《重生后,蛇蝎美人她被哥哥掐腰宠》 第1章 宁安元年,隆冬。 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冷夜。 红木雕花窗棂外,天色灰蒙,大雪如絮。 巍峨重叠的宫殿,无数道积了雪的回廊渐次亮起绚丽的宫灯。 朝纲废弛了几十年的大宁朝前些日子内乱终于平了。 韬光养晦了二十年的燕王用一场血淋淋的宫变成了大宁王朝的新帝,改元宁安。 这一个月以来,整个燕京城君民同乐,宫里颇为喜庆。 而未来皇后所居的凤阳宫里,却殿门紧闭,一片昏暗。 狂风席卷而来,织金妆花的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的牡丹花。 宽大的拔步床上,厚重的帷帐里,拢着个病骨支离的人影。 “王妃,您千万……千万别睡得太沉……睡太沉了,便醒不过来了……” 明翙就这样,在墨书急切又担心的声线里醒来。 她脸色苍白,艰难的吸了口气,目光呆滞的环顾着四周空旷的寝殿,“燕王呢?他来了没有。” 这时候还敢唤新帝一声燕王的,除了明翙也没别人了。 墨书心中一痛,难过道,“陛下正忙,说是过段时日会来看王妃的……” 明翙苍白一笑,“过段时日是什么时候?我这副残躯还能等到什么时候?” 墨书心疼极了,“奴婢……也不知……” 派去承乾殿的人一茬儿又一茬儿,可回信儿却几乎没有,凤阳宫里能用的人手也不多了,那些个攀高踩低的宫奴们,一个个儿翘着尾巴往其他几个宫里凑,谁还顾得上凤阳宫还有个重病的皇后? 明翙失神许久,寒风刺骨,从窗棂缝隙间钻进来,冷得她骨头缝儿里都疼。 她重重的咳嗽了几声,牵扯起身上的伤口,疼得她苍白小脸揪成一团。 墨书慌忙走上前去,心疼的将浑身是伤的她扶起来,让她能坐在床上。 然而,明翙这时候能坐起来,已经变得非常艰难。 就在几日前,新帝立新朝。 她明翙,百年明氏大族的嫡女,在十六岁时嫁给当时还是七皇子的燕王做了皇子妃,之后辛苦二十年,陪他隐忍蛰伏在燕王府,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在新朝建立之前,她听了谢云绮的话,带着一众宫人前去定国寺为新朝祈福。 未来皇后为新帝上香本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好事。 可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大宁初定,各方势力还未修整完全,一伙前太子余孽在京畿附近流窜,不知怎么的,就进了她这未来皇后的禅房。 之后,她被人迷晕带走,醒来时,被几个大男人压在身下凌辱…… 等新帝的人马找到她时,她整个人已形同一个破碎的玩偶,被人糟践后,弃在寺庙门口。 那样一个凄冷的雪夜,无数人看见了她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模样。 却没有人敢上前怜悯她,同情她,哪怕拉她一把。 只因大宁朝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帝王,会有一个不贞的皇后。 所有人都清楚,明翙即将失宠,新朝的新后要换人了。 明翙的双腿几乎被废,那些歹人,残虐无比,为了侮辱她这个新朝皇后,无所不用其极。 可最令她难过的不是她被人侮辱了做不成这大宁的皇后,而是因这场意外,整个明家大乱,本就身体病弱的祖母大病一场,听说已命悬一线,府中上下没了主心骨,乱成一片散沙。 她二哥,明家家主明禛远在拥雪关与匈奴作战,本是一场边关大捷,天下无忧,关键时刻,他却在营帐中暴病而亡…… 明翙眼前浮起那张军报上的暴病二字,双目一阵通红。 二哥没了,明家大厦将倾,她这个未来皇后却如此巧合的被人劫走,这一切的一切,分明有鬼! 可谢云绮总不来,她满腔怨恨委屈无处诉说! …… 风雨夜,明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半夜,有人坐在她床边,冰冷的手指如毒蛇一般拂过她的脸颊。 她浑身鸡皮疙瘩的睁开眼,怎么也没想到,谢云绮会孤身过来。 “为……为什么?” 一个月没见了,这个她曾经爱了二十年的夫君,此刻是如此冷漠又怜悯的看着她。 明翙拼了命撑起破败的身子,借着天光,望向男人冷酷的俊脸,话未开口,泪已先落。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一个久病的老妪,“谢云绮,那些欺负我的人身上有狼纹!我亲眼瞧见了,你为什么不信?他们根本就不是废太子的人,是宫里有人故意害我!害我们明家!” “阿翙,你别再执着了,就算你不能做皇后,朕也会给你贵妃的体面。” 明翙激动起来,眼眶通红的盯着他,“我明家的女儿不做妾!你不如休了我!” 二十年夫妻,谢云绮还是不了解她! 从正妻变娇妾,百年世家明氏的女儿,明禛的妹妹,又岂能受此羞辱? 谢云绮轻笑一声,俯下身来,语调还是同从前一样的温柔缱绻,“你是朕执手二十年的发妻,朕怎么会休了你?好好休息,明日会有御医过来给你诊治,阿翙,你不会死的,你还要参加朕的封后大典,成为朕的皇贵妃,不是吗?” 明翙愣了愣,心如刀绞,无力的双手揪住他明黄的衣襟,泪水扑簌簌的往下流。 谢云绮不再开口,他拂开明翙枯骨一样的手指,起身退出了帷帐,离开凤阳宫的脚步声缓慢而沉稳。 重重帷帘之下,神志已不太清楚的明翙却恍惚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玉鸣声。 她蓦的屏住了呼吸,黑暗里缓缓瞪大一双灿亮的眼眸。 她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床褥,很快又激动得颤抖起来…… 她怎么会忘记,那个绝望又无助的雪夜,她被关在定国寺附近的一间破烂民居里,屋子里,几个看不清面容的男人几欲将她撕碎。 而房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跟随谢云绮上过战场,熟悉战马的声音,那一定是宫里派人来救她的禁卫军! 那一刻,她双眸雪亮,满心都是得救的希望! 可她期盼的禁卫军却并未找到她,他们的脚步声如天神降临,又仿佛阎罗一样离开! 在那纷乱的脚步声里,她清楚的听见了一道细微的几不可察的玉佩撞击声在门口响起! 那样叮铃的声音,若是寻常,一定很悦耳! 但,对那时的明翙来说,却是一场噩梦…… 第2章 因她记得,她年幼时曾送给谢云绮一枚双鱼佩,他很是喜欢,一直挂在腰间,二十年从未取下来过。 所以,那天夜里,谢云绮找到了她? 就在她受辱的门外,停驻良久,再绝情的转身离去? 是吗! 心口冷不防一股刺痛袭来,明翙整个人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破旧灯笼萎靡在床上。 难怪他从不听自己的解释,这么久了,那些贼子一个也没有抓住,甚至还重新定了皇后的人选,封了潜邸时几位故人为妃! 明翙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表情瞬间龟裂。 二十年如烟往事,悉数浮现眼前。 那些她曾意气飞扬的骄傲,那些她曾全心全意的追随,那些她一厢情愿的过往,此时此刻仿若一万根针扎进她的心口。 从前谢云绮便不喜欢她,是她狗皮膏药一样跟在他身后,终于得来他一点儿垂眸相顾! 偏只有她满心欢喜的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焐热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如今想来,谢云绮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会喜欢她这样一个明家的养女? 他看重她,接纳她,娶她为妻,为的不过是她身后的明家。 如今大业已成,他已御极宇内,二哥一死,谁也无法再撼动他的皇位,他自然也就没了顾忌,开始清算起她这个枕边人来了…… 等她想清楚一切,竟觉这么大的皇宫,却弥漫着无处可话的凄凉。 她不可抑制的扯开嘴角,嘲讽的笑了一声,双手用力攥紧成拳,心脏一阵又一阵的痉挛。 明明那一刻,痛得万箭穿心,却偏偏能笑得云淡风轻。 原来如此。 一个不贞的皇后,一个轰然倒塌的明家。 哪有什么夫妻情深,不过是他二十年,枕上筹谋罢了。 …… 明禛一死,明家彻底倒了,树倒猢狲散。 就连墨书也被谢云绮调去了别处,再发现时,人死在后宫的冷水井里,怀里还抱着宫外明家往宫里递进来的纸条,可惜上头的字迹被水泡烂了,根本看不清写了什么。 一夜之间,明氏上下几百口人,死的死,逃的逃。 偏偏以前同她争了一辈子的三姐姐没能入宫成为谢云绮的皇妃,倒是在明家一向不争不抢的表姑娘甄宝珠成了新后。 听人说,她进宫时身边带着个五岁的孩子,眉眼与新帝像极了。 明翙怔了怔,干涸的眼眶布满了血丝。 她安静的听着那些荒诞的话,心口空落落的,像被人用冷刀子狠狠剜去了一块。 当年谢云绮远在拥雪关中了毒,她信不过别人,亲自前去送解药,三个月大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后来她陪他在拥雪关驻军一年,环境恶劣,风雪交加,她又怀了一个男孩儿,生下来时,那孩子浑身青紫,没了呼吸,就葬在青鸾峰下,现下,怕是尸骨都寒了。 宫人小心翼翼的问,“贵妃娘娘,你没事儿吧?” 明翙抬手拂去眼下的泪痕,淡淡的说,“没事。” 在封后大典前,明翙也没能去送一送明家老祖母的棺椁。 谢云绮禁了她的足,奇怪的是,自她不闹以后,他也时常来看她。 以前那样明艳骄纵的人,开始变得不大爱说话,她每日只低头吃些流食,身子日渐消瘦,身上的疤痕越发红肿溃烂,就连御医也说,她的肌肤,再也恢复不了从前的莹润。 明翙没说什么,眼底没了光,一把枯骨安静的躺在床上。 谢云绮偶尔会同她说几句话,大部分时候夫妻二人都很沉默。 谢云绮同她没有话说,便让新后甄宝珠前来劝她接纳新帝封妃的安排。 她们从前住在一个屋檐下,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 “定国寺那件事陛下让我保密,可我始终是你阿姐,不忍心哄骗你。翙妹妹,你早该明白陛下的心意,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喜欢过你。” 已到人生尽头,甄宝珠点儿刺激已经算不了什么。 她早就知道谢云绮的真面目,更清楚他与甄宝珠的私情,也明白定国寺未来皇后失贞是他们二人共同的谋划,如今,内心早已没有半点儿波澜。 明翙望着甄宝珠那张明艳如初的小脸,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这一晃,人生的三十五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十五年? 她将自己的心血悉数倾注在谢云绮身上,他却狠狠地背叛了她。 她知道,新朝初立,谢云绮大刀阔斧的整顿明家,剔除了这个最具威胁的外戚,但也不想在百官面前落个狠毒无情的名声,所以才会日日来她的凤阳宫做给前朝看,以便彰显他的大度。 可这样的怜悯和虚伪,她不需要。 明家已败,她要去地底下,陪他们去。 …… 谢云绮以为,明翙肯睡觉,肯吃饭,肯喝药,便是肯活下去。 他并非对她无情,二十年的少年夫妻,就算她是明家女,他也肯冒天下之大不韪封她做皇贵妃,将来,她只需要在宫里,做一个听话懂事,安守本分的妃子,他会许诺让她平安的度过下半生,若她喜欢,他还会给她一个孩子,以解她当初在拥雪关丧子的遗憾。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封后大典那日,她并未身着贵妃的朝服,而是穿了她曾经在闺中时最喜的朱红色锦绣长裙,赤着白嫩的双足,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登上了宫城的城墙。 城墙底下,众人表情千奇百怪,甄宝珠身穿大红的皇后吉服被宫人们簇拥在最前面。 明翙一低头,便看见了她脸上胜利的笑容。 是啊,她输了,汲汲营营一辈子,到头来,被枕边人用她的清白设计陷害。 一场精心设计的荣誉谋杀,贞洁与孝道两座大山压在她身上,让她不得不将后位交出来,送给他真正的心上人。 她在三十多个流泪的夜里,想了很久才从被欺骗的愤怒与阴霾里走出来。 到今日,她心底对谢云绮已经没有半点儿爱与期待了。 “谢云绮,当年墙头马上,你对我说,要爱我一生一世。” “彼时我信了你,拿一生一世来爱你,我信守承诺,而你却失了信。” 她翩然一笑,站上墙头,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苍天。 白雪纷纷扬扬,重重叠叠的宫殿,碧瓦红墙,好似一幅仙境。 她竟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二哥从前最疼我,我要去找二哥。” 谢云绮心下一慌,望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喉咙梗塞。 “明翙,你下来!” 明翙一直没看他,这会儿才低头远远对上他乌黑深邃的眼神。 她摇摇头,又明媚无双的翘起嘴角。 “你同甄宝珠好好的罢,多生贵子,长命百岁,若有来生,我是再也不要遇见你的。” 她说着,张开双臂,像一只自由的凤鸟,欢笑起来,“谢云绮,我要走了!” 语罢,女子纵身一跃。 那道火一样炙热的红色身影,从城楼上坠下来。 所有人都惊呼一声,唯有谢云绮往前冲上去,眼睁睁看着明翙浑身是血的落在他眼前。 有宫人凄厉的大喊一声。 “贵妃娘娘!” “没了!” 他的脊背刹那间绷紧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天地之间,雪粒纷飞,白茫茫一片,唯有他眼前的那抹红,像一把锋锐的利箭,狠狠刺穿了他的胸口,痛得鲜血淋漓。 …… 第3章 “好了,阿翙,你既受了伤,便不必这样可怜兮兮的跪在雪里博我同情,你这孩子,当真是冥顽不灵,你真要气死我是不是!” 迷迷糊糊间,明翙似乎听到了明家老祖宗苍老威严的声音。 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谢云绮不让她出宫去送她最后一程,听人说,老人家曾精心备好的楠木棺椁在明家抄家那日就被人用刀斧砍得稀烂,后来的那副棺材又小又窄,里头用一张草席裹了她的尸身,凄凉至极。 她一愣,僵冷的身子便不受控的歪倒在地,额间磕在雪地里,砸得脑门儿发疼。 青石板上铺满了厚厚一层雪,她整个人跌进雪里,几个丫头飞快从旁边跑过来扶她。 她腿上疼得要命,长睫微颤,扬起小脸,透过层层雪雾,看向那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 是她看错了不成? 祖母怎的还活生生的在这儿? 难道祖母是来接她一起走的? 她眼眶一热,心中刚闪过一道疑问,便又听右手边有人站出来,说了一句,“二哥哥性子冷,翙妹妹不想同他住也是情有可原的,还剩下的几个院子,风景都还不错,祖母叫四妹妹再选选便是了,何苦闹成现在这个地步呢?” “是啊,老夫人。”那话音一落,很快便又响起一道温柔无比的甜糯嗓音,“不若,让四妹妹同您一道住,我……我喜静,我去春山苑的新月小筑住罢?” 乍然听到春山苑三个字,明翙突然激动的站起身来,失声道,“不要!” 所有人都震惊又狐疑的朝她看去,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疑惑。 扫过这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庞,明翙微微怔忪,很快小手便冷得哆嗦起来。 偌大的寿春堂,雕梁画栋,檐下花团锦簇的簇拥着四五个明艳少女,身上皆穿着锦衣华服,有那怕冷的,早已披上了厚厚的狐裘,身穿桃红短袄的丫鬟们各自跟在自家主子身后伸长脖子往这雪地里瞧,几个老脸肃然的嬷嬷神情复杂的从檐下走出来,作势要来扶明翙进屋子里去暖和暖和身子。 明翙虚弱的身子在雪中摇摇欲坠,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总感觉眼前的场景像一场大梦。 她分明从城墙上跳下来,死得粉身碎骨的,怎的,这会儿还跪在雪地里呢? “四姑娘,跟老奴进堂中去暖暖身子罢。”杨嬷嬷叹口气。 明翙伸出手,看了一眼落在掌心的雪花,又颤巍巍的睁开猩红的双眼,对上廊檐下那道身着粉白长裙的身影。 是甄宝珠没错,还是十五六岁时的甄宝珠。 她俏生生的一张笑脸,粉荷霞垂,李花烟润,尖细白皙的下巴缩在簇新的灰鼠毛领子里,露出一双明亮黝黑的大眼睛,看起来单纯无害极了。 如果明翙没记错,贞元十六年,明家三房和旁支的几个亲戚都从涧西老宅搬到了燕京安陆侯府住下,她是明氏的养女,在燕京住了十年,又被送到了涧西,今岁老宅搬迁,正好同三房的兄妹两个一道进燕京,而甄宝珠是大房继室吕氏的亲侄女儿,因父母双亡,无处可依,便也跟着入了侯府,一直跟在吕氏身边教养。 看到甄宝珠后,明翙才彻底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原来,她死了,又活了。 老天爷可怜她被渣男利用一辈子,竟给了她从来一次的机会,让她重新回到了十五岁才刚到燕京的时候。 她哭笑不得的扯开嘴角,压下心头那快抑制不住的热烈欢喜,将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的小手放进杨嬷嬷温热的掌心里。 杨嬷嬷知道这位四姑娘脾气一向是最乖戾的,一大早就为了分院子的事儿同老夫人闹得不痛快,分不到自己称心如意的院落便要死要活的往雪里一跪,也不顾惜自己那本就受了伤的身子,可二公子的院子本就是最好的,多少女子想住进春山苑都没有机会,好不容易二公子松了口将新月小筑让出来,偏四姑娘不领情。 好在这会儿她也不哭了,只红着眼眶,乖巧的跟她进了寿春堂。 一大家子女眷这才跟着一道进了温暖的堂中。 几个姐妹凑上来劝说明翙莫要再与祖母闹僵,大姐姐明袖偷摸着将一个汤婆子塞进她手心里。 屋子里温暖如春,老祖宗端坐在紫檀木罗汉床上,恨其不争的别开头。 明翙神情恍惚的听着耳边热闹嘈杂的女人声音,炙热的视线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还活着的老人家,心底蓦的涌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涩。 “祖母……”她眼底一热,再次跪在地上,深深的向老人家磕了个头。 姜老夫人以为她还要同自己闹,皱了皱眉,“明翙,不要仗着我疼你,便得寸进尺。” 明翙压下心中翻涌的苦涩,嘴角微抿,“阿翙不敢,阿翙这一跪只是为了同祖母告罪。” 姜老夫人见她松口,“既如此,你到底要选哪个院子?家里姊妹们都等着,只有你定了院落,其他姐妹才好选。” 看,原来老人家对她的偏疼从未变过。 可她呢?她十岁被老祖母送回涧西老宅,以为她根本不爱自己,十五岁从涧西回燕京,竟对疼她爱她的老祖母越发疏远,以至此后二十年,她竟很少在她膝下承欢,临死前,不能前去看她一眼,也成了她上辈子的遗憾。 明翙扬起明丽泛红的双眼,清凌凌的桃花眸,再没有之前的骄纵愤怒,只余一片坚定的清冽。 “祖母,阿翙想通了,阿翙要住二哥哥的春山苑!” 堂中众人神色各异,窃窃私语,都对明翙突然的转变感到疑惑。 姜老夫人却是爽朗一笑,叫她过来,握住她冷冰冰的小手,“这就好,一早便给你安排这院子,便是想让你在燕京安心住下,你二哥性子虽冷,却也最疼你,你不用怕他,他若欺负你,你只管来同我说,祖母替你出气。” 安陆侯府百年基业,虽只是个侯爵,却是维系了几百年屹立不倒的世家大族,旁支族亲算起来几百多户人口,曾是涧西最顶尖的权贵豪族,祖辈们意气风发跟着大宁的开国皇帝打天下,身负从龙之功,立下汗马功劳,却并不贪图富贵,只封得一个侯爵,世代罔替,一直沿袭至今。 安陆侯府的嫡系一直盘踞在地大物博豪门林立的涧西,大宁迁都北方后才随皇帝一路搬到燕京,刚开始进燕京的,只有嫡支一脉,因而侯府在燕京占地面积并不大,府上的院子也不多,老人家念旧,不肯搬新家,众人便同她一道住在这明福巷子里。 以前三房和明翙在涧西老宅住着,倒也住得下,如今她入了燕京,老夫人便让人将府上的院子重新打理修整了一遍,让家里几个年岁差不多的姑娘重新择选住的地方。 明面儿上说是让所有姑娘们都选,可老夫人到底是最疼她,不过想了个由头让她选最好的罢了。 偏偏她上辈子不明白老夫人的心意,一味以为祖母是刻意将她安排到性子最冷的二哥身边,让她去受罪的,所以要死要活也不肯去春山苑,家中其他姊妹也都知道二哥阴冷狠厉的名声,谁也不敢贴近他,反倒让甄宝珠钻了个空子,住进了二哥春山苑里的新月小筑。 说起甄宝珠…… 第4章 明翙冷笑一声朝她看去,真是好一副单纯无辜的容貌,好一颗狠辣无情的心! 上辈子也就罢了,这辈子既重来一次,她便要好好同甄宝珠与谢云绮清算清算上辈子的深仇大恨! 明翙牵开嘴角,扫过身边这些尚还活着的姊妹们。 有的是她曾经看不上的,有的是她曾争过斗过的,有的是她曾喜欢却没能留住她性命的。 那时她眼界小,心里只有明家这一亩三分地,这些性格各异的姊妹们便成了她日夜提防的仇敌。 她无数次用尽办法想逃离明家,用一桩婚事将自己嫁了出去,再很少回来。 直到后来,她同谢云绮在一处吃尽了苦头,陪他经历刀山血海,陪他在诡谲的朝政里沉沉浮浮,处处受人陷害,被人诟病,方明白明家才是她最大的风雨港湾。 这些看似为了脂粉衣裳婚事同她争斗了多年的姊妹们。 在明家风雨飘摇之际,也纷纷抛却一切,从各自的夫家回来,撑起明家的一片天,也曾在她最落魄之际,无数次对她伸出援手。 是她自己,太过孤傲,太过敏感,为了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放不下心底芥蒂,不肯接纳姊妹们的帮助,后来反倒是她,最后害了明家,害了这些姊妹们! 明翙心头隐隐作疼,她用力掩下眼眶涌起的一阵水雾,亲昵的倚在姜老夫人膝下,鼻尖酸楚道,“这可是祖母亲口说的,各位姐妹今日都替我记下,到时我少不得要来劳烦祖母的。” 姜老夫人乐怀,“好好好,祖母巴不得你来看我呢。” 三言两语,便将老祖宗哄高兴了。 众姐妹互相对视一眼,甄宝珠则抿唇蹙眉。 似乎谁也没想到,明翙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一向骄纵蠢笨,为所欲为,脑子短缺,又倔强得如同老牛一样的娇女蓦的变得通情达理起来,那周身的气度都不一样了,瞧着不像个才十五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眼底深邃,眸光淡冷,倒像是历尽了风雨,看透了世间浮华。 甄宝珠一时有些尴尬,她并非明家嫡系子女,也非庶支旁脉,只是大房明御楼的继室吕氏之妹的女儿,因父母双亡,才随姨母住进安陆侯府。 明禛是侯府这一代最耀眼的子孙,他的春山苑一向是整个侯府高不可攀的禁地,哪是她这样的身份能住进去的。 她刚刚不过瞧着明翙宁愿跪死也不肯入春山苑,脑子里才冒出那么个荒唐的念头来,即便心底有那么一丝侥幸,希望能同侯府的世子爷……距离近些,万一世子看上自己,那她也就能真正过上好日子了,可她没想到,明翙忽然又改了主意。 她下不来台,心底燃了几分怒火,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乖乖巧巧道,“既如此,那宝珠便……” “祖母。”明翙俏生生打断甄宝珠的话,扬起嫩白的小脸儿,对姜老夫人道,“甄姐姐刚来咱们府上,若是住在别处只怕不习惯,不若让她继续跟着大伯母,住在大伯母院子后面的静思园如何?” 众人呼吸一紧,吕氏也跟着变了脸色。 那静思园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老爷身子不好,府上专门给他辟出了个安静的院落别居养病,静思园就在大老爷春晖堂旁边,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踏足那里。 除了静思园又冷又偏僻以外,还因大老爷有个怪脾气…… 吕氏嘴角赶忙扯出个假笑来打圆场,“四姑娘说笑呢,那静思园还没修整妥当,哪里就能住人了?要我看,她就住在我院儿里的西厢房罢了,也好有个照应。” 甄宝珠见姨母并未替自己争取春山苑,咬唇低眸,也不说话。 吕氏一贯有贤德之名,在这侯府有几分地位,她虽是个续弦,却是侯府大老爷实打实的正妻,二房嫡子明御城的妻子谢氏早就疯了,三房的周氏不得力,是个软得不能再软得性子,老夫人从不用她,只用吕氏管理府上中馈,吕氏走马上任,风风光光做了这侯府的当家主母,这些年将府上打理得还算妥当。 按理说,吕氏的面子,姜老夫人还是会给。 就连甄宝珠也这么认为。 只是明翙重活一场,自然知道这府上哪些人是真坏,哪些人是假善。 甄宝珠想靠着姨母翻身,也要看她答不答应。 她抿抿唇,委屈的拉着祖母的手,无辜道,“祖母,静思园不好吗?我早就听说甄姐姐喜静,就连她自己也说了,喜欢安静才要住新月小筑的,我觉得静思园就很好,同甄姐姐很相配,若姐姐觉得僻静了些,日后我们时常前去探望也就罢了。” 她说着,转向甄宝珠,勾起嘴角,“甄姐姐,你觉得呢?” 甄宝珠笑不大出来,如今的她也才十五六岁,与明翙一般大小的年纪,哪有后来的那些长袖善舞游刃有余,“我……我都听姨母的。” 姜老夫人沉思一会儿,看向吕氏。 吕氏指尖捏着手里的帕子,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老祖宗,您怎么看?” 姜老夫人抚着明翙的手背道,“那就听阿翙的,去静思园吧。缺什么家用,只管用公中的账上支取银子去买,库房里也有不少好东西,让表姑娘那些随意使用,对了,你从我私库中取一匹浣花锦来,给表姑娘做件新衣。” 老夫人发了话,吕氏也不好违拗,更何况人家还送了东西,更下不来台,只得咬了咬牙关答应下来。 甄宝珠小脸微微发白,大袖底下的手指紧紧攥成拳头。 她不解的看向倚姜老夫人怀里的明翙。 入府前,姨母就跟她说过,明翙不过是明家的养女,同她一样寄人篱下,性情狭隘自私,又因有老夫人护着,护出些乖戾脾气。 一个养女而已,又无根基,也无依靠,不过曾经养在世子身边,如今能有多大派头? 她打定了主意要接近世子,因而也做好了跟明翙交好的打算。 可明翙今日是怎么了? 为何对她会有这样大的敌意? 第5章 明翙早已没再看甄宝珠的暗自纠结,转身同侯府其他几个姐妹说了几句。 她定了春山苑,决定住进新月小筑,余下的院子,其他姐妹们再选就是。 姜老夫人怜惜她在雪地里跪了一上午,一个下午也没好好喝口水吃顿饭,让她赶紧回去沐浴换衣。 她身上冷,小腿骨头缝儿里更冷,风一吹来,刺骨的疼。 好在手心里的汤婆子是缓和的,给她冰凉的身子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大姐姐总是这样温柔细心,手炉套子是她亲手绣的,上面还有她一贯独用的石榴花纹样,“四妹妹,把兜帽戴好,别着凉。” 明翙抬眸望向自己面前这身穿雪青色锦衣的女子,脖子上围了一圈狐狸毛滚边儿,衬得她清润的小脸儿越发明丽动人。 她忽的想起大姐姐临死前派人给她送信,叫她去见她最后一面,她不顾谢云绮阻拦,连夜前去,只看见她冰凉的毫无尊严的尸体时,那种无法言喻的心酸和难受。 明翙心头一软,手指将那汤婆子抱得更紧了些,喉咙微哽,“大姐姐……” 活生生的才二十岁的明袖温柔笑道,“去吧,回头我来看你。” 明翙点点头,“好。” 从寿春堂出来,望着这园中淅淅沥沥的雪雨,她心头不禁感叹一声。 二十年过去,回来了,真好。 她从廊下提起脚步,轻盈的身子走进纷扬的雪中。 身后的几个丫鬟便忙跟出来,“哎呀,姑娘,小心你的身子!别回头风寒了才是!你的腿伤还没好全乎呢!” 明翙根本不听,自顾自在雪中快步走着。 在凤阳宫病骨支离那几个月,她躺在床上很少动弹,墨书去世后,已经没人肯近身伺候她,她感觉自己没有一日不在发烂发臭。 封后大典那日,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爬得大汗淋漓,起床后自己给自己擦洗身子,宫里没有热水,便用庭院里的雪,洗完后,换好衣裳,梳好头发,艰难爬上内宫城墙,纵身一跃,解脱了自己。 她从小便心高气傲,只因嫁了谢云绮,才憋屈的活了一生。 临到头了,皇后也没做成,还连累了明家。 既然能再回来,她便不肯再憋屈,她要自在的飞,痛快的活。 “姑娘,你慢点儿!” 身后的丫鬟们追得气喘吁吁,明翙感觉自己那沉重的被束缚的身子,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轻快过了。 她淋着雪,从寿春堂往外走,一路走过积雪的石桥,穿过白茫茫的河岸。 突然,撞上一个坚硬无比的胸膛。 她吃痛的皱起眉,仰头。 头顶没了纷扬的雪,只有一片清凛的青竹伞,还有男人身上淡淡的沉水香。 她懵了一瞬,视线下移。 执扇的手,骨节分明,指尖修长如玉,肌肤如冰冷的羊脂玉一般,竟比女子的还要细腻几分。 她胸口里心跳猛地跳了起来,再次抬起头,怔愣的看向伞下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俊脸…… 高眉深目,长眉入鬓,鼻挺如山,乌发高高束起,头上是一顶素雅的玉冠。 他刚下朝回来,身上穿着大宁朝三品紫色的官服,因天气严寒,外头披着一件玄黑的狐狸毛大氅。 男人颀长的身体被大氅包裹,只露出一张玉白俊美轮廓锋锐的脸。 薄雾后那双冷若寒星的眸子,目光太过沉静,犹如一汪幽潭。 寒风呼啸,雪粒纷扬,记忆里快要模糊的人影,在雪雾里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明翙心跳越发的快,睁开双眼定定的凝着眼前男人的脸,一时怔怔的没说话,某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在胸口不停地激荡。 她捏紧披风下的拳头,眼眶越发潮湿滚烫。 “怎么?傻了?” 男人淡淡开口,浓密的长睫低垂下来,比雪还冷上几分的视线落在明翙白皙的小脸上。 见她还是傻乎乎的不说话,便忍不住皱眉,“外面冷,回去。” 他是大宁朝最俊美的男人,风姿气度如覆雪之昆仑,清冷艳绝,却也因不苟言笑,太过严肃,而显得格外凶神恶煞。 他十五岁连中三元,是大宁朝最年轻的金科状元,之后入翰林院,十六岁入户部观政,宫里的老皇帝对他圣眷颇浓,大为重用,几年来他在六部轮值,短短七年之间,便成了刑部侍郎,入主枢密,称一句权倾天下也不为过。 他手段狠辣,杀伐果决,脾气古怪严肃,又带着些闺阁少女不解的死板,因而周身气场,颇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 燕京城这些达官贵人,不少人落在他手里,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莫说这侯府里,便是燕京城里那些做官的,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人人都称他做冷阎罗大奸臣,她听了这诨号儿,更加不敢接近。 上辈子她打死也不肯住进春山苑,便选了大房吕氏旁边的一个小院儿住下,从此只亲近大房,疏离二房三房,对自己这位杀神哥哥更是避之不及。 之后她看上七皇子,匆匆成婚嫁人,与他见面的机会愈发的少了。 每次有什么事儿求他,只需让人带封信回府,他便会替她办得妥妥当当,再后来,他在朝堂,她在王府后宅,也曾为了谢云绮通力合作。 那些年,她理所当然的利用二哥,却从不觉得是因他疼爱自己。 只以为他是以明家大局为重,为了明家的基业,而辅佐七皇子,最后拥护七皇子登基。 可她却忘了,在她选择七皇子后,她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奸臣哥哥也曾对她发过脾气。 “谢云绮心机太深!手段太狠!你嫁给他不会有好下场!明翙,你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便已经看出了谢云绮的城府。 是她自己,为了所谓的爱情,一意孤行,拖着明家这艘大船,一点一点驶入了无底深渊。 她恨二哥恨了一辈子,怨了他一辈子,却忘了,他才是那个将自己养育长大的人。 第6章 明翙张了张唇,想起那些自己愚蠢的过去,便觉胸口发堵,眼泪控制不住的从眼眶里溢出来。 她缓缓扬起小脸,酸涩涌上心头,又被她狠狠压下。 “哥。” 她喉咙哽咽着唤了他一句。 趁着男人怔愣的片刻,蓦的扑进他怀里。 外头风雪太盛,她同幼时一样,伸出双手环住他精瘦的腰身,将整个身子隔着厚厚的锦衣亲昵的贴近他,仿佛只有这样抱紧他,她才能像小时候那样忘却心中的害怕与恐惧。 明禛大手悬在半空,没回抱她。 五年未见,当初才十岁的小丫头,如今已长成十五岁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到底只是养妹,没有血缘关系,他感受到少女玲珑有致的身子窝在自己怀里,身体僵了僵,眉头皱得愈发的紧,“怎么了?” 明翙在他怀里扬起头,正对上男人深邃的目光,眼眶红彤彤的,鼻腔一酸,“二哥,我好想你啊……” 风雪太大,明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姑娘的话。 自从他将她送回涧西老宅后,小姑娘便再未寄信来问候,也从不再唤他一声二哥。 他知道小丫头在生他的气,恨他把她送走,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他也清楚她敏感脆弱的性子,是以处处维护。 他以前将她放在身边亲手教养,当掌珠一样疼爱,后来她年岁渐大,也就不方便了。 他从皇宫出来,便听长平说了府上选院子的事儿,小姑娘从涧西回来便默不作声的住在三房院中的耳房里,今日闹了一个上午也不肯住新月小筑,他便知道,小丫头气还没消,不肯同他亲近。 没想到,此刻,她却忽然对他说,想他? 明禛俊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疑惑,忍不住将她从自己怀里推开些,“身上怎么这样冷?” 明翙吸了吸泛红的鼻子,眉眼里洋溢着喜悦,瓮声瓮气的说,“被风吹的。” 明禛冷声叮嘱,“回去换衣。” 他神情再冷峻,语气再淡漠,明翙也不再怕他,牵开嘴角,应了一声,“好。” 说罢,高高兴兴的转身走了。 乖觉得不太正常。 长平双手插在缀着毛边儿的袖筒里,好奇的走上前来,对立在雪里的主子道,“世子,四姑娘是不是脑子被摔坏了?” 明禛冷冷的睨他一眼,沉静的眸光里,带着一抹难以忽视的煞气。 自家主子在刑部待得久了,手上人命越多,身上血腥气越重。 长平平日里不敢放肆多嘴,只今日瞧着四姑娘终于肯跟自家主子撒娇,想必主子心情很好才说了那么一句,此刻见主子浑身低气压,忙低眉顺眼的往后一退,将自己的嘴捂上,“属下说错了话,该罚。” “回头,送些上好的跌打药去她房里。” “是。” “你亲自去送。” “是……” 明禛说完,面无表情的往寿春堂走去,想着她不肯住新月小筑,又因入城时马车不小心出了事儿而摔了腿,眉心又蹙了蹙。 寿春堂内,此刻安静了不少。 几个姑娘带着自己的丫鬟嬷嬷回各自院中整理行李,等着搬进新院子。 廊檐下几个大丫鬟瞧见世子爷过来,忙打起帘子往里头禀告了一声。 明禛立在门口拍了拍落在肩头的雪,想起小丫头不管不顾的往他怀里那一抱,略出了会儿神,才提步走进堂内。 姜老夫人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尤其到了冬日,日日都要用汤药温养着。 吕氏向来在她跟前伺候汤水,这会儿还没走。 见世子进来,祖孙两个有话要说,她才得了空从里头出来。 甄宝珠守在寿春堂外,脑海里还是明禛世子刚刚从她面前走过俊美无双的模样,这燕京城那样多少年权贵,竟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得上世子英明神武。 她小脸俏红一片,揪着衣袖期待的往屋子里瞧了一眼,可惜只能看见男人一个冷峻的侧脸。 吕氏见了她,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戴着兜帽从廊下往外走。 甄宝珠也就急急忙忙跟上去,在风雪里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姨母……” 吕氏在寿春堂外的走廊上才停住脚步,仔细往后看了一眼,才冷声道,“你胆子真够大的,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儿要进世子的院儿!你没瞧见老夫人那脸色?新月小筑就是她单单给明翙准备的,谁也别想碰,偏你不知好歹!” 甄宝珠尴尬的红着脸,“我……我只是随口一提……本也没指望能进……” 吕氏恨其不争的瞪着她,又深深叹口气,避开身后几个老嬷嬷和丫鬟,将她拉拢过来,握住她泛着寒意的小手,边走边道,“你只顾看姨母现在是侯府的当家主母表面上风光,其实姨母在这府上的委屈又有谁知道?背后真正的掌家大权仍旧在老夫人手上,我不过是个跑腿儿出头的而已。你姨夫不是姜老夫人亲生,又是个庶长子,生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不是我的骨血,我进府多年,筹谋不少,到现在也只有你妹妹明微一个血脉,没有儿子傍身,将来我在这府上能有什么好结局?” 甄宝珠在吕氏身边这么久,自然了解侯府里的各种曲折,“姨母的困境,宝珠都懂。” 吕氏上下打量甄宝珠昳丽的容貌,只可惜同明翙比还是差了些,但也足够让她心满意足了,“我的好姑娘,世子业已到了婚配年龄,老夫人如今最大的心病便是他的婚事,等将来世子夫人入了府,她才是侯府真正的主母,我这庶伯母算个什么呢,左不过也要给她让路挪位子。” 甄宝珠微微抿唇,心底隐隐期待,“姨母的意思是……” 吕氏扯开嘴角,笑道,“姨母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望你能心思玲珑九窍,多想法子同世子亲近,他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外头的女子不肯碰,咱们自己府上的温香软玉,他又如何拒绝得了?” 甄宝珠脸色越发的红,低眉顺眼听着吕氏的话。 吕氏捏捏她的手心,意味深长道,“明翙是他一手养大的,从她那儿更好入手,等你成了世子夫人,这安陆侯府的泼天富贵就是咱们姨侄二人的了。” 甄宝珠轻轻“嗯”了一声。 吕氏这才满意,“静思园的事儿,姨母来替你处置,那地方,可不是你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能住的。” …… 第7章 寿春堂内,有丫鬟挑了挑盆中炭火,屋中一片暖意袭来。 明禛剑眉星目,褪下身上大氅,一身官服都未来得及脱下,脊背笔直的坐在罗汉椅上,手里端着一盏热茶,时不时低眸喝上一小口。 姜老夫人打量孙儿神色,便知道他这么晚过来,只是想从她这儿知道明翙选了哪个院子。 这两个孩子是她最疼爱的,就因五年前,禛儿执意要将阿翙送回涧西,心底便生了嫌隙。 阿翙本就不是侯府亲生,自知道自己养女身份后,心思敏感多疑,又脆弱至极,容易多想。 禛儿将她送离燕京,自是为了她好,只可惜,她却不那么认为,到现在还觉得是她哥哥抛弃了她,不要她,几年来都不肯跟禛儿说话。 好在,闹了这么一通,小丫头不知怎的,竟自己想通了。 姜老夫人笑了笑,“今日阿翙这丫头不知怎么了,突然转了个性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明禛挑起眉梢,“怎么说。” 姜老夫人道,“她一开始闹着不肯住新月小筑,没想到后来竟想通了,非要同你住,你说说这孩子,这样一闹,只怕就是想让你我多在乎她罢。” 明禛本面色沉静的俊脸多了一丝波动,眸色越发深沉,“她选了新月小筑?” “是啊。”姜老夫人开怀道,“这下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你只管好好照顾她,切记莫要欺负了她去,她心思最脆弱细致,你别整日板着个脸,看着就会让她觉得你不喜欢她。” 明禛皱眉,“我并未凶过她。” “不凶,不就代表喜欢。”姜老夫人不满,“你看看你,又皱眉,难怪你都二十二了还未能娶上妻子,哪家贵女能看得上你?过几日长乐公主举办的马球会,你必须给我去走一趟!” 明禛眉头舒展了一下,又紧紧皱起,“我暂时没心情,手里公务也忙。” “再忙的公务,你也给我放一放,这次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上不少年轻姑娘都要前去,再选不出个好孙媳出来,我看你啊,就只能同阿翙凑一对儿算了。” 明禛心头微动,握住茶杯的修长手指几不可见的紧了紧。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垂下浓密的睫羽,将眸中翻涌复杂的情绪尽数遮掩。 姜老夫人精神头不足,同他说了几句话,便催他回去看妹妹。 明禛只得起身告辞,走到廊檐下,看了一眼漫天的大雪,怀里暖融融的,就好像那丫头还依靠在他胸口一般,像一团柔软的猫儿。 他牵唇,淡淡一笑。 看得长平都惊呆了。 前两日,主子在地牢里,面无表情杀那贪官董大金时,也曾露出过这样的笑! …… 明翙回到三房院儿里的耳房中,她刚到燕京,还没有自己的院落。 因一贯与三房同住,索性仍旧同她们一起暂住。 丫鬟们服侍她沐浴换衣,用了晚膳。 之后,她遣散了屋里所有丫鬟,自己独自坐在书案前,回想起自己那荒唐的二十年往事。 二十年实在太久远了,许多事都已模糊不清,但也有很多事,让人记忆犹新。 谢云绮如今还是个不受宠名不见经的皇子,因得了癔症被宫中赶出来在宫外建了皇子府,连个封号都没有。 她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长乐公主的马球会后,她对谢云绮彻底倾心,同祖母吵着闹着要嫁给他。 只是他再不受宠,也是皇室子弟,婚事哪是那么容易就定下的,更何况,明家泼天富贵,烈火烹油,又出了一位百年难遇的大权臣明禛,老皇帝就算再昏庸,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将明禛的妹妹许配给七皇子。 她为了嫁给谢云绮,闹得满城风雨,出尽了洋相。 现下想来,当真是好丢脸! 她捏了捏眉心,这才感觉到腿上隐隐作痛,前世她病骨嶙峋,一般疼痛早没了知觉,如今重生回来,这点儿伤痛竟叫她这娇嫩的身体无法忍受。 她低眉,撩起雪白的裤管,见自己膝盖上一大团青青紫紫,小腿肚上更是惨不忍睹。 这伤是怎么弄的来着? 她蹙了蹙眉,居然有些记不起来了。 恰好这时,三房周氏的女儿明絮从寿春堂回来,门外风声呼啸,廊檐下几个丫头的脚步快速的走动着,发出一阵不小的声响。 明翙放下裤腿,神情低敛。 三房的明御峰同二房的安陆侯明御城一样,是姜老夫人的嫡生子,明翙养在明御楼膝下,随明禛一起,唤三房一声三叔三婶儿。 她与明絮姐妹两个在涧西老宅一起生活了五年,多少有些感情。 只可惜,明絮是个十足的笨蛋,是个比她还蠢笨的傻子,心思太过单纯,她若在涧西老宅活一辈子也就罢了,侯府嫡生的姑娘随随便便也能嫁个涧西贵族公子,平淡富贵的过完一辈子。 可她偏偏进了燕京,又听大房吕氏教唆,与自己的生身母亲周氏离了心,最后在吕氏的龌龊手段下低嫁了一个品性低劣的寒门士子,从此坠入无尽深渊。 到死,她嘴里还念着吕氏对她的好,明微待她的亲。 可她却忘了,谁才是真正害了她的真凶! 明翙压抑着心底的愤恨,和衣从床上下来,让知书将屋子里的灯烛点燃,她穿上厚厚的披风,走到雕花窗棂前,忍不住冷冷一笑,是啊,不光是明絮,还有她自己,也被吕氏和明微蒙骗了一辈子。 她看不惯明絮痴傻,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蠢笨? 好在她混沌愚昧了一辈子,又重新回来了,这一次,她绝不会再让外人动明家一根毫毛! 她要同哥哥一起,守护好明家,守护好自己的姊妹们! “五妹妹。” 隔着轩窗,明翙看见明絮身影一顿。 很快又传来明絮细弱的声音,“四姐姐还没睡下?” 明翙轻笑,将窗户打开,看着站在窗口局促而紧张的小姑娘,“要不要进来坐坐?” 明絮不善拒绝,最喜讨好人,是以,明翙只要邀请她,她必然会进来。 第8章 进了屋中,知书让人将炭盆重新燃上,又端了几碟子糕点和两盏热茶来放在鸡翅木矮几上,姐妹两个便在罗汉床上相对而坐。 窗外折胶堕指,檐角上的风灯吱呀吱呀的响着,屋里却温暖如春。 明絮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眼这屋中,觉得很奇怪。 今日的明翙哪儿哪儿都很奇怪。 往日里,她屋中四个丫鬟,知琴、知棋、知书,知画,最得宠的是知琴与知棋,知书很少在她跟前伺候,今日这屋里却只有知书一人。 明翙一看明絮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 她跟前四个大丫鬟,头两个是侯府专门买来伺候她的,上辈子她不知道这两人原是经了吕氏的手,私底下又一直受吕氏恩惠,表面瞧着对她忠心耿耿,其实早就在替吕氏办事儿。 唯有这个傻乎乎的,什么人情世故都不大懂的知书,后来跟着她一路嫁到燕王府,改换姓名,同她在水深火热里煎熬过,又在凤阳宫里陪了她最后一程。 她对知书内心有愧,这辈子既重生,第一个就要对她好。 不过,很多事不是一蹴而就的,她还得慢刀子炖肉,慢慢来。 明翙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热茶,抬起水润的眸子,看向紧张的明絮,“五妹妹选了哪个院子?” 明絮咽了口唾沫,“不眠居。” 明翙并不意外,上辈子,明絮也选择了不眠居。 只可惜不眠居距离吕氏太近,方便吕氏挑拨明絮与周氏。 明翙不说话,明絮便很害怕,嘴唇都白了几分,“四姐姐觉得不好么?若是四姐姐觉得不妥的话……我也可以找祖母说一声,再……再换个院落。” 明翙上辈子一直不明白明絮为什么会害怕自己,直到她嫁进燕王府,有一次回门,不小心听见吕氏拉着明絮话家常,听她在明絮面前如何给她洗脑,说二房的人一贯凶神恶煞,说侯夫人谢氏是个会杀人的疯子,说二哥哥生来浑身是血,是恶鬼转世,还说她明翙是从狼山里捡来的孩子,骨血里流着野狼的血统,一旦太过亲近,必会伤害亲人,就连祖母对她的疼宠也是被她蛊惑了。 只可惜,那时她与明絮关系已然交恶。 明絮总是畏畏缩缩的怕她,她也瞧不起明絮没出息。 在她被夫君欺辱时,不肯伸出援手,放任她自生自灭,最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如今,她望着灯下明絮苍白娟秀的小脸儿,心底忍不住无声叹口气。 “五妹妹想住不眠居是极好的,只是离我的新月小筑有些远,日后我想来看你,还得走上一盏茶的功夫。” 明絮一愣,似乎没想到明翙会说去看她的话,她们在涧西老宅同吃同住同学,她脑子笨,学什么都慢,明翙根本看不起她……平时很少到她房里看望的。 “四姐姐,你——” “我怎么?”明翙微微一笑,将一块糕点放进她手里,“来燕京的路上我同你一样害怕惶恐,担心自己融入不了侯府的生活。可后来我仔细一想,除了吕氏这大房的继室夫人和她所生的明微,咱们几个都是自小在一处长大的亲姊妹,没什么好怕的。大姐姐为人温和柔婉,是燕京闺秀们的典范,二姐姐贞静良善,最会为人着想,何况我们还是她们的妹妹,她们定会对我们好。我们两个又在涧西一起住了五年,自是比别的姊妹们感情深厚,若能互相扶持帮衬,同心同德,在这燕京还有什么好怕的?” 明絮听了这些话,眼神都亮了亮,她其实很喜欢明翙,她长得太过好看又聪明,若不论性格,谁都会喜欢她,可惜以前明翙与她从不亲近。 “四姐姐说的,可是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你不是要练字么,我这儿正好有一套上好的笔墨,早就是准备了要送你的,正好今日给你。” 明翙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明絮走上辈子的老路,笑了笑,自己起身去箱笼里拿出一套笔墨纸砚来。 她腿上有伤,抱着重重的箱子过来,走了几步,差点儿没站稳。 明絮神情一紧,忙小跑过去将她扶住,“四姐姐,小心!” 明翙见她挽着自己的手臂,又像是怕僭越一般慌慌张张放开,无奈叹气,“我这腿伤没什么大碍……五妹妹不用这般小心。” 明絮懂事的将箱子接过来,放在矮几上,语气害怕道,“四姐姐的腿伤还得多亏了那位谢公子,若不是他,只怕四姐姐的马车便会翻到山底下去了……那日当真是惊险至极……” 话赶话说到这儿,明翙才想起原是这么回事儿。 明家的马车入燕京,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明家一早便张罗着人到城外来接,偏那几日城郊风雪实在是大,路不好走,她们的车马好不容易到了燕京郊外的斜顶坡,不知怎的,明翙的马突然惊了一瞬,骏马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将她的马车掀翻在地,之后又跟疯了似的拖着马车往悬崖边儿上跑。 四周乱作一团,那时她人在车里已经吓得没了主意,只能等死。 却没想,在一片混乱中,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英勇无比的将烈马降住,从悬在崖边的马车里将她救了出来,明家众人自然对那人感恩戴德,包括她自己,再看清救命恩人英俊的面容时,也忍不住红了脸。 而让她感激得恨不得以身相许的救命恩人,便是谢云绮。 明翙总算想起他来了,这会儿觉得有些好笑。 明絮见她沉思了一会竟笑出了声,忍不住开口,试探的问,“四姐姐,可是在想谢公子?” 明翙没藏着掖着,点了点头,嗤笑一声,“是啊,怎么会不想他?现在的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若非她重生一次,在上辈子的二十年夫妻里已经认清了谢云绮的真面目,只怕还会被他骗一回。 什么从天而降,因缘际会,恰逢其时的救了她。 她的马车出事儿分明就是他手底下人的手笔。 第9章 谢云绮心计深沉,城府极深,极擅长隐忍伪装,看似不受宠,被逐出了皇宫内院,实则他早就在外韬光养晦,培植起自己的势力……不光是朝堂,江湖上也有他的人手。 他正是靠着这一次的救命恩情,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从此让她魂不守舍,之后便是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上,他惊艳出场,却又故意被人侮辱,做出一副弱者姿态,让她跳出来替他解围,对他产生了怜爱之心……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谢云绮,当真是将人心拿捏得透透的。 只可惜,她再不是从前那个蠢笨的为了爱情不顾家族的明翙了。 这一次,她岂会再上他的当? “不提他也罢。”明翙将笔墨纸砚拿出来,递给明絮,真心实意道,“五妹妹日后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尽可来找我要,若是书上有不懂的,也可以来问我。” 明翙自小聪慧,学什么都快,族中专门请来的老师说什么教什么她总是一点就通,因而养出些孤傲不羁的性子来,心气儿也越发的高。 明絮内心钦佩她,却也不敢靠近她,今夜手里抱着她送的笔墨,一时忐忑不安,“谢谢四姐姐,我……我知道了,夜深了,我还要去母亲处请安,就先回去了。” 明翙笑了笑,“去吧。” 她知道,明絮绝不会今夜便踏踏实实接纳她,她想收服明絮的心,还需徐徐图之。 送走明絮,知书谨慎的将熏笼上大氅收起来,挂在紫檀木的衣架上,做完这一切,悄悄打量一眼支颐靠在罗汉床上的明艳女子,也不敢轻易靠上前询问自家姑娘要不要就寝,她局促不安,欲言又止,踟蹰不前,红着脸颊,像一条被主人抛弃而不知所措的小狗。 明翙从前在知琴知棋的撺掇下,没少苛待她,这会儿实在愧疚至极。 她定定的望着她惴惴不安的双眼,扬起一个人畜无害的笑脸,问她,“今夜雪大,我一个人睡有些冷,好姐姐,你能不能陪我?” 知书浑身都绷紧了,闻言惊愕的抬起睫毛,“姑……姑娘……奴婢……奴婢不敢……” 以前都是知琴陪她,知书只在外头做些端茶送水的活计,她乍然同她亲近,她的确是不敢的。 “好啦。”明翙跛着脚走到她身前,叹口气,将她抱进怀里,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温热的泪水直接夺眶而出,“知书姐姐,你曾说你最大的梦想便是与我一起饱览名川大海,从拥雪关回燕京后,年岁大了,便躺在自己的房里,枕墨为书,修养身心,做个好梦。不如,从今日起,你便改了这个名字,就叫墨书,好不好?” “姑娘……奴婢何时说过这话来着……” “你说过,你大概是忘记了,你别怕,我都帮你记着。” 知书微愣,不知自家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说着说着还带了哭腔? 她哭了么?为什么哭?是不是腿伤还疼? 她急着要去看明翙腿上的伤,明翙看着她焦急担心的神色,心中又悲又喜,眼睛又红了一圈儿。 “墨书姐姐,不用看了,我的腿没那么疼。” 知书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姑娘不让她伺候,还拉着她一起上了床,躺在温暖的锦衾里,她心跳如雷鼓,嗅着身边姑娘身上柔软馥郁的清香,怎么也睡不着。 唯有明翙睡得极好,她用手揽住墨书的腰肢,感受着那温暖的体温,很快便入了梦。 梦里墨书的尸体冷冰冰的,被井水泡发得不成人形,纷扬的雪花落在她尸身上,她孤单寂寞的一个人躺在老井边…… 她仓皇无措的跑过去,扑到墨书怀里,极力想看清她的脸,可怎么也看不清。 再之后,她满脸泪痕的醒来,呆坐在床上愣了许久的神。 “姑娘可是醒了?”有人打起帷帐,露出一张精明又讨喜的小圆脸,她身上穿着一等大丫鬟的紫色绣梅花绫袄,底下是一条石榴红的长裙,脖间围着一条兔毛围脖,粉面桃花,柳眉纤细,打扮得格外精致,“知书那臭丫头真是没个分寸,竟敢上主子的床,奴婢一大早便罚她跪在外头了,姑娘别生她的气,她一贯这般不懂事,上不得台面的。” 说着,她动作麻利的上前来扶她起床,也不管她这个做主子的让没让她动手。 明翙皱了皱眉,将手从她手心里抽出来,眼神冰冷的看她一眼,“知琴,把手拿开。” 知琴满脸奇怪的看着自家姑娘,总感觉从昨儿起,姑娘便浑身不对劲儿。 可她在明翙院子里一贯嚣张惯了,莫说底下的丫头嬷嬷们都得服她的管,便是明翙也只能被她拿捏得份儿,她比自家姑娘还要年长好几岁呢,一个黄毛丫头,她有什么好怕的。 “姑娘,可是奴婢哪儿做错了?您且仔细说说,奴婢也好改。”话倒说得好听,语气却半点儿没有认错的意思。 明翙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十五岁事事任人辖制的小丫头,她在燕王府做了二十年王妃,什么女人没见过,她还跟谢云绮上过战场见过无数尸山血海,也同他与那些诡谲无情的朝臣们斗过狠,一个小小的大丫头,她如今还不放在心上。 她自顾自从床上下来,也不让她动手,自己将外衣穿上,坐在铜镜前,不怒而威的笑了一声,“我告诉你,你错在哪儿,你错就错在奴大欺主,以为我这个主子年纪小不中用,便了不得了,以为自己才是我这院儿里的主子!” 听了这话,知琴虽疑惑,却也委屈,声音也大了几分,“姑娘说我奴大欺主,可有证据?奴婢尽心尽力伺候姑娘,从未有过差池,没想到姑娘竟这样冤枉奴婢!” 明翙眯了眯眼眸,眼底寒意四散,“你还敢跟我顶嘴?与主子顶嘴便是大错!” 这下,整个院儿里的丫头们都惊动了,明翙索性让所有人都进来,凉凉道,“还有,让墨书不必跪着,昨晚是我让她陪我同睡,她并未犯错,就算她有错,我院子里的丫头该怎么处置也该由我这个主子来做主,而不是你一个丫鬟,如此僭越大胆!” 第10章 知琴越发委屈,眼眶一红,便直接往地上一跪,撒起泼来,“姑娘既说奴婢有错,那便同奴婢一道去老夫人面前说道!奴婢是老夫人送给姑娘的,姑娘也无权处置奴婢!” 她这般一说,几个丫鬟便也跪下来七嘴八舌的替她说情。 明翙是真不知道知琴在她院儿里已经嚣张到了这个地步,连她的话也敢忤逆。 可惜啊,知琴养出的这点儿心高气傲在她眼里实在是小儿科。 “你想要公道,我可以给你。”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众丫鬟们也没想到平日里脾气还算温和的主子今日会为了知书发起火来,一个个紧张的屏住了呼吸。 明翙不说话,任由知琴假模假样的哭诉够了,才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可是你自己说的,要去祖母面前讨个公道,你可别后悔。” 知琴一噎,咬了咬唇,不知明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可事已至此,她被赶鸭子上架,也只能哭着同她一道去了寿春堂。 一进寿春堂,明翙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祖母身边的明禛,他今日穿了一身儒雅的墨绿色常服,腰间玉带束身,勒出一把完美的劲腰,再加之他那张帅得天怒人怨的俊脸,让整个寿春堂都明亮了几分。 她几乎是下意识亮了亮眸子,心情愉悦起来。 若是上辈子,她定然会害怕这位冷面无情的哥哥,可她活了三十五年才看清谁是真正对她好的人,这会儿哪还会怕他,只恨不能日日粘着他,叫他知道,她根本没有想与他保持距离,她同幼时一样,心中对他依旧敬佩和欢喜。 她压制住心底的激动和喜悦,安安静静跟姜老夫人请了个安。 “这么早,二哥怎么也来了?” 二哥手握大权,深受老皇帝重用,时常出入皇宫,不是在皇宫抓人,便是在刑部大牢里杀人。 以前她是什么都不懂的稚子,被吕氏随便一洗脑挑拨,便觉得二哥这样的男人血气太重,手上皆是人命,说他是阎罗恶魔都算便宜了,他在大宁朝名声越来越差,到后来罪行几乎是罄竹难书,人人骂他是大奸臣,而他依旧我行我素。 想来上辈子他人在拥雪关退敌大捷,朝中有人看不惯他功高盖主,才想方设法害死了他,谢云绮刚登上皇位便开始清算旧臣,明家一夜之间大厦倾颓,二哥只怕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历尽世事的明翙早已明白,二哥根本不是什么大奸臣,他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那些被他捉进大牢的大部分是贪官污吏,更有不少世家贵族里做过不少伤天害命的权贵子弟。 大宁朝的律法杀不了他们,二哥来杀,世道艰难,红尘炼狱,二哥便是那无权无势的平头老百姓们唯一的光。 明翙越想,心尖越是刺疼难忍,这样好的二哥,凭什么要为谢云绮而死?! 若这皇位……不给谢云绮!便是她二哥也当得这天下之主! 她想着想着,眼神便沉静下来,天下之事,还轮不到如今的她来管,但她不慌,也不急。 她十五岁入燕京,便是寿康帝执政的转折点,接下来这一年,寿康帝昏庸如故,逆行倒施,北方匈奴几度叩击大宁边境,而大宁朝竟无御敌将领可用,以至后来内外皆乱,老百姓们苦不堪言。 大宁朝发生了太多太多事,一度风雨飘摇,差点儿被地方豪强势力推翻,若非二哥哥力挽狂澜,哪还有谢云绮的皇位可坐。 她现在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等,也可以慢慢说服二哥。 这天下,不是他谢家的天下,明家怎就坐不得? 明禛清冷的长眸凝在明翙雪白俏丽的小脸上,看了一眼,移开目光,“今日休沐,官衙上无事,过来陪陪祖母。” 这时候时辰还早,天边微微露出鱼肚白,燕京地处北方,到了冬日几乎日日都是下雪天。 姜老夫人怜惜家里的姑娘们身子畏寒,免去了晨昏定省,只每逢初一十五过来请安就行。 今日,明翙身后这一大群人跟着过来,倒叫姜老夫人一惊。 “闹成这样成何体统?昨个儿才分了院子,怎的今日便吵嚷起来?” 她还以为是明翙反悔,皱起了眉头欲训斥。 明翙听了,忙将昨夜知书陪夜,今日知琴自作主张责罚知书的事儿说了一遍。 从前她不敢亲近祖母,以为祖母同二哥一样,不喜欢她这个养女,是以无论遇到什么事儿,她总是第一个去寻吕氏,可她却不知,只要她肯到寿春堂来,不管对错如何,祖母和二哥总会站在她这一边。 既是重活一次,她便是要活得纵情恣意,有人无底线宠她,她为何要受吕氏给她的那些委屈? “祖母,知琴这样的婢子,阿翙管不了,也不想要,她从哪儿来的,还叫她回哪儿去。” “老夫人,奴婢什么也没做错啊,那知书一向不在内院儿伺候,谁曾想,她昨个儿不但在姑娘内间走动,还一夜没出来,姑娘年纪小,尚不知如何拿捏院子里的奴婢们,奴婢怕她动了姑娘屋里的东西,这才让她出去跪着的,奴婢当真是冤枉!” 墨书脸色苍白的跪在地上,嗫嚅着嘴角,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奴婢……奴婢没有拿姑娘的东西……” 知琴眼眶通红,恶狠狠的瞪墨书一眼,“你说你没有,那你手上那玉镯子是怎么回事儿!” 墨书蓦的将手腕儿缩回袖子里,姜老夫人眼神一动,杨嬷嬷便走过去,面无表情的将她的手臂拉扯出来,露出一只晶莹剔透的碧玉镯子,那玉镯子价值连城,并非俗物,一看便是主人家的东西。 知琴愈发洋洋得意地不依不饶起来,“老夫人明鉴,若非知书偷盗主人财物,知琴也不敢自作主张,反倒惹恼了姑娘!” 墨书害怕极了,颤抖着手指,慌忙要将那镯子从手腕儿上褪下来。 第11章 就在这时,明翙走到她身边,抬手按住她的手背,扬起嫩白的小脸儿,对姜老夫人道,“祖母,这镯子是我昨晚睡前送给墨书的,并非她偷盗。” 墨书紧张的缩了缩脖子,跪在原地半点儿也不敢动。 知琴却是脸色一变,难以置信的转眸看向墨书,眉间几不可见地拢起一抹煞气。 她跟在明翙身边伺候已有十年,说不上尽心尽力,可明翙从小到大都很依赖她,所以她才能做她院儿里当之无愧的老大,底下的丫头小子们也都听她的,屋子里但凡有好物好吃的,明翙也总是第一个赏给她,为何才至燕京,明翙却转而对一个蠢笨的知书好了起来? 她心头抑制不住的窜出些愤怒,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一大早见墨书手上的镯子,便醋得发了火,还狠狠扇了那小贱人一巴掌,可此刻,看清明翙眼底对墨书明目张胆的偏爱,她突然有些慌了,“奴婢原不知是姑娘送给知书的……老夫人……奴婢冤枉……” “不管是不是我送给她的,也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你只当院子里没我这个主子了?”明翙轻笑一声,为知琴的离开,漫不经心地加了一把火,“还是说,你当真以为你与张管事的私情瞒得过我?” 此话一落,知琴猛地一颤,脑子里嗡的一声。 寿春堂中众人脸色也皆是一变,就连一向漠不关心后宅斗争的明禛也抬了抬锋锐的眉眼。 姜老夫人登时肃了脸色,“什么私情?” 明翙道,“她与张管事在我房里,被我瞧见了。” 杨嬷嬷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回头去看老夫人,果见老夫人脸色越发阴沉,连世子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要不是闹着换院子的事儿,姜老夫人本也不大放在心上,她侵淫后宅多年,手底下管着无数丫鬟小厮,知书知琴这点儿丫头们吃醋争宠的小伎俩根本瞒不过她的老眼,寻常不闹到她跟前也就罢了,没想到,知琴竟然当着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的面儿与管事偷情!在涧西老宅五年,没有她坐镇,还不知那些丫头们如何在阿翙头上作威作福,如此当真是触了她的逆鳞! 她眯了眯敏锐的老眼,“来人,现在便去将牙行的人叫来!” 今日正好,让她来替阿翙清理清理门户。 知琴早已如一滩烂泥摊在地上,牙行的人很快入了府,将哭闹着不肯离开的知琴带了出去。 吕氏听到消息时匆忙赶来,被寿春堂的气氛吓了一哆嗦。 见明翙倚在老夫人身边,祖孙二人不知道在说笑些什么,心头更是慌得直跳,好在知琴已是一枚废棋了,她被赶出侯府,也并未牵扯到她,明翙身边还有个知棋呢。 她定了定神,扯了个笑,走上前去问安,又客客气气的说,“四姑娘今日起得真早。” 明翙翘起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比大伯母还是晚些,不过比大伯母来得早而已,祖母,不若日后阿翙来伺候你汤药罢?” 吕氏嘴角微抽,她这话说得仿佛她伺候老夫人不尽心似的,虽然她是偷懒睡了会儿懒觉,可这老不死的,每日觉那么少,她一个年轻妇人怎么伺候得过来? 她心头怨恨,面上却仍旧是慈善的微笑,“我是做儿媳的,这事儿本就是我的职责,四姑娘你就别凑热闹了。再说了,只有我亲手做的米粥,老夫人才肯吃呢。” 明翙转过脸,对上她殷切的双眸,冷笑一声。 米粥,就是她亲手做的一碗碗米粥,害得祖母身体越来越差,到最后只能躺在床上当个废人! 吕氏尝过权力的甜头,自是早就不甘心屈居人下。 祖母一日不放权,她便一日盼着祖母死。 以至后来竟对祖母下了狠手。 “阿翙有这份孝心,祖母心里很是高兴,不过你这丫头还未长大,还是多睡睡懒觉的好,能长身体。”老夫人抚摸着明翙的发顶,笑道,“你有空多过来祖母院儿里坐坐,祖母便已经很高兴了。” 屋中炭火热烈的燃烧着,一片暖意,青烟袅袅里,鬓发霜白的老人家面目慈爱。 明翙心中酸涩,一片难言的复杂,只恨不能一直窝在老人家怀里,对她述说自己的思念。 吕氏忙道,“老祖宗说得对,我看翙丫头眼下都有了青黑,想是刚来燕京水土不服还没睡好罢,也不知腿伤怎么样了,还是多歇息歇息才是。” 婆媳二人看起来格外和谐,老祖宗如今还是很宠幸吕氏,她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姓吕的,不过,她会让吕氏知道,什么叫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明翙抿了个假笑,悄然握紧了拳头,“那阿翙先回去搬东西去。” 姜老夫人摆摆手,十分高兴,“去罢去罢,禛儿,你让人帮帮阿翙。” 明翙人才走到寿春堂门外,从廊下出来,便感觉后脖一紧,有人用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力气大得几乎将她提起来。 她缩着脖子,跟随男人的脚步走了许久,在寿春堂外的假山石下停住脚步。 她吃疼的抿了抿唇,忙侧过脸,“二哥,你弄疼我了。” 明禛脸色漆黑无比,修长至极的双眸覆了一层淡淡的寒霜,眉间紧拢如山,隐隐藏着一丝愤怒。 明翙不解的盯着他,二哥生得眉眼如画,雪粒纷扬的景色里,他美得不似真人。 她一时看呆了,有些出神。 有二哥这样郎绝独艳的美色在,她自小看到大,怎还会看上谢云绮呢? “发什么呆?” “啊?” 男人曲起手指落在她眉心,明翙吃痛的捂住额头。 其实二哥敲得并不疼,但她有意想同他多亲近,故意皱着小脸儿说疼得厉害。 果然,面色冰冷的男人动了动眼角,那温热的指腹便落了下来。 她舒服的扬起头,感受他难得温柔的揉捏动作。 寒风扬起她鬓角的一缕乌发,少女肌映流霞,娇艳尤绝。 明禛眸子讳莫如深的凝她一眼,手指僵了僵,轻轻放开她。 第12章 他双手负在身后,带着她往前走,“你在涧西五年没给我写过信,为何不叫我知道你的事?” 明翙从善如流,脆生生道,“我的错,从今日起,我把给哥哥的信都补上,可好?” 明禛一噎,他并非在意她有没有给他写信,他只是想起她刚刚在祖母面前说的那句话。 她亲眼看过知琴与张管事在她房里的私情。 何种私情,到哪种地步,她又看了多少? 这些腌臜事她不同他说,若非今日知琴惹恼了她,她又准备瞒到何时何日? 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单纯少女……在他眼里,就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他从未让人教过她男女之事,现在倒好,倒叫一个贱奴污了她的眼。 明翙不知男人心底在想什么,他身高体长,她比男人腿短,三两步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厚厚的雪地里,映出一道道深一脚浅一脚的印子,她身上拖着厚重的狐裘,腿上有伤,还要提着裙摆,走得很艰难。 明禛一回头,便看见了她的窘迫,心情又愉悦了不少。 明翙还是婴孩时便被他从死人堆里抱了回来,之后一直养在自己身边。 那时他也才七岁,每日跟着奶母学习如何喂养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小婴儿。 为了养她,他养了一只狸猫练手,不小心将狸猫养死那日,他接连三日没敢碰那小家伙。 还是后来,小家伙流着眼泪和鼻涕,肿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拖着她的小毯子,迈着小短腿儿,自己半夜爬到他床上抱着他不要命的嚎啕大哭,他才没忍心将她推开。 之后近十年,她几乎没有离开过他身边。 明翙做了二十年端庄贤惠的燕王妃,已经很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刻。 她要笑不笑的停住脚步,双手交叠在身前,深吸一口气,对男人真挚道,“二哥,那五年我一个人在涧西,每日都在想你的,你呢,有想我吗?” 这样赤露直白的话,饶是明禛早已练就不动如山的性子也忍不住紧皱眉心,并非不悦,而是觉得不妥,“说什么胡话。” “并非胡话。”明翙眼眶微微湿润,扬起含泪的笑脸,“做妹妹的想哥哥不是天经地义么?” 明禛垂眸,喉结动了动,没接话,见她走得艰难,便伸出大手。 细雨夹杂着雪粒,天寒地冻的,白茫茫的景致里,明翙目光呆滞的看着他宽大的掌心,迟疑着,小心翼翼的将小手放进他手心里。 冰冷与温热冲击,令她心窝一热。 她吸了吸鼻子,眼睛隔着一层水雾,看他的脸也是模模糊糊的,没来由的便想哭。 明禛刻意出来,就是想问问她知琴与张管事私情之事,只是如今小姑娘长大了,她又未婚配,有些东西,由他一个大男人来问,不太妥当。 他几不可察的抿了抿薄唇,没开口,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微欠身,半蹲下,对她淡道,“上来。” 明翙望着男人宽大的后背,没有片刻迟疑便爬了上去。 五年不见,明禛长得越发高大挺拔,背起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轻而易举。 他从小将她背到大,二房日子艰苦那段时日,她每次见他孤身将自己关在房里,便懂事的窝在他怀里抱着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彻夜耐心的哄他,奶里奶气的说,会没事的,二哥哥,我们一定会好起来的。 之后,二房的境地竟真的好了起来。 他为了给明翙一个安宁,架空了父亲的权力,想尽办法将自己那经常发疯杀人的亲生母亲谢氏送到了道观里,为了让明翙日后能有一个好前程,他不得不同大房的大伯大哥争抢世子之位,如今她再回燕京,这整个安陆侯府,已有大半是听他的,她再不必小心翼翼的看任何人脸色行事,只要有他在一日,她便能嚣张一世,他甚至会替她选一门天底下最好的婚事,哪怕她想嫁入皇家,他也能帮她达成所愿。 明翙问心无愧的趴在男人背上,同幼时一样,用脸颊蹭了蹭他,将眼泪悉数擦在他大氅上,“二哥,我这次来,便不会再走了。” “嗯。” “你会保护我一辈子,对么?” “嗯。” “等我嫁了人,我也会一直一直对你好的。” 明禛一顿。 明翙继续道,“我会替你养老送终,这一回,我一定会让你寿终正寝。” 明禛:“……” 从寿春堂回新月小筑的路并不远,明禛却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到了新月小筑,他默不作声将人放下来,叫来长平长安让他们去替明翙整顿行李。 远远跟在两位主子身后的几个丫鬟也急忙往三房去,没一会儿大家便陆陆续续将明翙从涧西带来的东西送了过来。 明禛看那端坐在罗汉床的小姑娘一眼,“我去书房处理些事,你若有事,可以直接让人来找我。” 谁都知道世子爷公务繁忙,没有大事儿,谁也不敢前去打扰,但对明翙,他只会让她直接前去书房。 这等偏爱,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怕日后嫂嫂进门都是要吃醋的。 明翙笑盈盈的弯起眼睛,“好的,哥哥,你先去忙,我回头来找你一起吃晚膳。” 明禛淡淡的“嗯”了一声,出了门,没一会儿高大背影便消失在风雪里。 ……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明翙第一次住进春山苑里的新月小筑,祖母为她选这个院子果然是用了心的。 新月小筑明面上是春山苑里的小跨院儿,实则与二哥的院子并不紧密,而是自成一统,还有自己的小厨房。 此处夹在寿春堂与春山苑之间,去两边都很近,方便他们照看自己。 明翙无奈一笑,打量起屋中家具摆设,坐具茶几书案等家具皆以黄花梨木为主,上头是老师傅雕刻的各种样式可爱的花纹,看起来格外有闺趣,而那紫檀框明黄色地双面缂丝仙山楼阁五扇屏风后,则是专门为她打造的一架千工拔步床。 她卷起珠帘,缓缓走进去,指尖抚摸着那拔步床上的雕花刻纹,心底忍不住暗潮汹涌。 她上辈子虽没选新月小筑,二哥却仍旧将这床送给了她。 甄宝珠羡慕多年,及至后来,谢云绮登上皇位。 第13章 甄宝珠还专门命人将她这拔步床拆散了送到凤阳宫来,当着她的面儿烧成一堆灰烬,又居高临下的告诉她,“明翙,你看啊,你曾经拥有的一切,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你二哥那些年总是瞧不上我,他现在又如何?哈哈哈哈!他不也是孤身一人也死在拥雪关,连尸身都回不了燕京吗?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娶了我,至少我不像你,蠢钝无知,将他大好的前途断送了!” 那时她看清甄宝珠眼里明晃晃的嫉妒,扯开嘴角笑了。 谢云绮爱了一辈子的甄宝珠,心底爱的竟然是她二哥哥。 这怎能不荒唐啊?谢云绮可知道? 只可惜,二哥哥上辈子孤独了一世,本该成就的一桩大好姻缘也被甄宝珠破坏了。 明翙眼眶猩红,心绪起伏,心底恨意一点一点蔓延至四肢百骸。 “姑娘,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五姑娘都派人送了乔迁礼物过来,对了,还有甄姑娘,她带了礼物在新月小筑门口,说是想见见姑娘。” 明翙从回忆里抽身回神,动了动酸涩的指尖,深深咽了口唾沫,将喉间那抹哽咽的苦涩散开去,才笑了一声,对知棋道,“好啊,让她进来。” 知棋垂着脖子,应了声“是”,便飞快出了门去。 明翙仔细打量着知棋的背影,暗暗思忖了一会儿,知棋这丫头不比知琴心高气傲,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先不动,她要留着她,拉吕氏下水。 今日各个姊妹都忙着搬新院儿,除了选静思园的甄宝珠,没人有空去别院玩耍。 明翙慵懒的往罗汉床上一坐,没一会儿,甄宝珠含笑顶着一头风雪走了进来。 她惯常做低伏小,明明可以站在淋不到雪的地方,却总是为了表现自己,故意站在雪下彰显自己的所谓“诚意”。 从前明翙觉得甄宝珠真性情,重情重义,多年与她亲近,同她做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若非后来,甄宝珠夺走了本该属于她的荣耀,抢走了她的血亲弟弟让她的亲弟弟对她马首是瞻出生入死,又背着她与谢云绮暗通款曲,连孩子都五岁了,她只怕还不知她甄宝珠的真实面目。 别看她如今人畜无害的,一脸单纯无辜,实则内里野心极大。 她想做安陆侯府的当家主母? 也要看她准不准许! 明翙没让她进内间,对她扬了扬下巴,“你身上淋这么多雪便进来,可是要冷死我?我身子娇贵,比不得你,淋了雪吹了风,还能这般——” 她上下打量她,一脸揶揄,“健健康康的。” 甄宝珠听出她话里话外的夹枪带棒,虽然不解自己是哪儿得罪了她,却还是压着心底的怒火,笑了笑,尴尬的站在门口将身上的雪拂了去,才走到她面前,让身后的丫鬟将自己的礼物奉上来,“四妹妹,这是我亲手绣的一面座屏,正好可以放在你房里的矮几上,你瞧瞧,可喜欢?” 明翙将东西接过来,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 甄宝珠便顺势往她手边一坐,讨好的笑道,“四妹妹生得好看,性情又耿直,我在这侯府住了大半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般性情相投的姐妹呢。只可惜我那静思园离这新月小筑太远了,日后要想过来找妹妹玩耍,都不太方便。” 明翙假装没理解她话里的含义,装作傻乎乎的问,“姐姐的意思是想搬到我附近来?” 甄宝珠眉眼微亮,“可行?” 明翙故作迟疑,“不是不行,只要我跟祖母说一声,此事不难办。” 甄宝珠心下一阵暗喜,暗道明翙果然是个蠢笨的,没什么心机,她三言两语便将她哄骗得这般听话,日后她多同她亲近亲近,何愁不能接近世子? “那妹妹可能帮我这个忙?” 明翙答应得极为爽快,“自然是能。” 甄宝珠一脸喜色,小手挽住明翙的手臂,模样亲昵极了。 明翙忍住心底的恶心,没将她推开,又道,“不过,我有件事要麻烦宝珠姐姐。” 甄宝珠笑道,“妹妹你说,只要姐姐能做到的,必定帮妹妹。” 明翙轻笑,“我入燕京那日马车出了事儿,身上最喜爱的一个荷包丢了,姐姐绣工这么好,能不能再帮我绣一个?” 不过是绣个荷包,并非难事。 只要能从静思园搬出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甄宝珠当然一口答应下来,明翙便道,“那姐姐便帮我绣个白鹤腾云的荷包罢?” 甄宝珠皱眉,“白鹤腾云?” 明翙好整以暇道,“怎么,姐姐可是不会?” 甄宝珠咬了咬唇,她的绣工出自名家之手,自小便练就一番好手艺,可以说,安陆侯里这些姑娘们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的,日常姑娘们绣的那些花儿啊草啊鸟儿的,她随便对付对付也就过去了。 可这白鹤腾云的样式不但要自己描花样,还需要下一番苦功夫才能绣出来。 罢了,不过是要个荷包而已,费点儿功夫便费功夫。 甄宝珠重新扬起笑脸,“妹妹说哪里的话,只要是妹妹你开口,这白鹤腾云的荷包我熬上三两日便能绣出来。” 明翙挑起眉梢,不知想到什么,眉梢眼角都挑起,笑了一笑,“过几日恰逢长乐公主的马球会,我正愁没有合适的荷包戴出去,如此正好,我就戴姐姐你绣的这荷包出去叫大家看看姐姐的手艺,如何?” 甄宝珠不知明翙是真傻还是假傻,就凭她这绣艺,放眼整个燕京,比得过她的贵女能有几个? 只要她肯将她的荷包戴出去,被那些公侯权贵家的贵女夫人们一瞧,必定会问她这东西出自何人之手,明翙这废物,除了能识字,她那跟鸡爪疯似的绣工谁看得上啊。 甄家自从她父母双亡后,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大房一脉全是不成器的废物。 她若能在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上出个风头,也能叫世子多看她一眼,当真是一桩大好事儿,日后她的婚事也能由自己和姨母主张。 第14章 甄宝珠欲拒还迎道,“说这些做什么,姐姐绣这荷包只是为了送给妹妹你而已,不图那些虚名。” 明翙嘴角微勾,似笑非笑的盯着她。 好个不图虚名,上辈子是谁,在马球会上故意大展身手,让在场所有男子对她刮目相看。 又是谁,哭着跑来跟她情真意切的说,“四妹妹,姐姐实在害怕七皇子那样的人,若非为了妹妹你,姐姐是死也不肯给他送东西的。” 那时的明翙对谢云绮一见钟情,一厢情愿,一开始脸皮薄,不敢靠他太近。 再加之明家对她管束颇多,二哥不愿她嫁给谢云绮,便派人盯着她的日常起居。 她没有办法,只得央求甄宝珠替她给谢云绮传递信物,为了让她帮忙,她许给甄宝珠无数好处,但凡她院儿里有好用的物件儿,她总是想着她,什么赤金的头面,珍贵的浮光锦,只要是她有的,便也有她甄宝珠一份儿,就连老祖母也因她与甄宝珠关系亲昵,对甄宝珠多了一份关怀。 没想到,这一来二去,不图虚名的甄宝珠,竟成了谢云绮的心尖白月光,成了新帝的皇后。 真是好一朵不争不抢人淡如菊的小白花儿啊。 “四妹妹?你在想什么呢?”甄宝珠见明翙半晌不言不语,嘴角却噙着一个晦暗不明的浅笑,瞧着挺渗人。 她早听说明翙是被世子养到大的,难怪身上总有一股世子的影子。 一派淡漠又清冷的气质,纵然她生得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 可不言不语时,周身气质,实在让人心头发慌。 明翙囫囵应付一句,“没什么,只是在想怎么跟祖母说甄姐姐要换院子的事儿。” 甄宝珠敛眉微笑,“四妹妹怎么说都行。” 明翙点点头,与甄宝珠实在没话可说,便冷着眸子叫知棋进来送客。 甄宝珠僵了僵脸色,没想到明翙性情如此随意,她还以为今日少说也能在新月小筑蹭顿晚膳,到时世子也过来一道,她正好换了身新的打扮与发髻,好叫世子近距离看看她…… “那姐姐便先走了?” “嗯。” “四妹妹刚来燕京,对燕京不熟悉,若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来找姐姐。” “好啊。” 甄宝珠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期待明翙能说句留她的话来。 明翙淡淡轻嗤,视线扫过她发髻上的珍珠钗环,岂能不明白她那些龌龊的心思。 可惜了,这辈子,她的嫂嫂绝不会是甄宝珠。 至于甄宝珠与谢云绮,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既然上辈子他们二人成了帝后,那这辈子又岂能分离两地? 她若有所思的伸出两根玉白细嫩的手指,在矮几上缓缓敲击着,发出咔哒咔哒缓慢而又富有节律的声响。 长乐公主的马球会极为精彩,她既重来一回,自然得好好送谢云绮一份大礼。 而在马球会后,宫里即将出一桩大事儿。 寒冬腊月的天儿里,皇帝的宠妃魏妃突然在寝宫中薨了。 皇帝大为悲痛,下令举国上下为魏妃守丧。 而那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却差点儿让她身败名裂,堕入深渊。 明翙深吸一口气,从那场惊心动魄里拉回神思,抑住心底蔓延的无边酸涩,唇边嫣然的勾起一抹冷笑,“好在老天可怜,谢云绮,我重新回来了,这一次,你还能如愿以偿做你的皇帝么?” …… 甄宝珠从新月小筑出来,便领着丫鬟暮春沉脸回了大房所在的幽兰苑。 吕氏这会儿也正好伺候完姜老夫人回了自己的院子里,路过厢房,便走进去问问甄宝珠今日去新月小筑如何了。 甄宝珠本坐在椅子上生闷气,见姨母回来,忙抹了抹泪水,委委屈屈的走到姨母身边坐下,“明翙瞧着不大喜欢我。” 吕氏做主母多年,对这府上的人了若指掌,“她并非不喜欢你,对这府上的姊妹,她都是那副德行,一副看不起所有人的样子,总以为自己是最优秀最讨喜的,实则,她那些姊妹都不大喜欢她的孤傲,她越与府上的姊妹们疏离,你越有机会与她亲近,你慢慢来,别急。” 甄宝珠心情这才好了些,“姨母,老夫人那儿怎么说,可有重新择选的希望?” 吕氏拧眉,“那老东西实在冥顽不灵,说既定了静思园,断没有再改的道理。” 静思园本就隶属大房,不过地方偏远些,甄宝珠一个寄居在安陆侯府的外人能得此园,老夫人不让改换也无可厚非。 甄宝珠听得心头火大,眼眸里飞快闪过一抹怨毒的精光,不过一想到明翙已经答应了自己周全此事,又稍微松了松心神,翘起嘴角笑道,“姨母不用忧心,此事我已经托明翙去办了,她答应我会去老夫人面前转圜,老夫人最宠她,只要她开口,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吕氏沉吟一声,“她当真答应了?” 甄宝珠道,“不过是有条件的,她让我帮她绣一个荷包。” 吕氏眉心微微舒展,“一个荷包对你来说,不算大事。” 甄宝珠点点头,勾唇道,“她性子虽然古怪,但也不是不好拿捏,假以时日,我若做了她最好的姐妹,必定哄得她什么都给我,姨母放心。” “你这孩子一向聪慧玲珑,姨母是不担心的。”吕氏心情大好,“不管你进不进静思园,静思园的秘密都能守住,只是姨母始终希望你能在侯府住得好些,别受了委屈。” 甄宝珠微微出神,“姨母准备这样一直瞒下去?” 吕氏叹口气道,“不然能怎么办?二房的谢氏便是前车之鉴,若被老夫人和世子发现静思园的秘密,我这掌家之权必然得交出去,侯府没有几个能理事之人,明朔虽是长子,可惜不是我亲生的,他那媳妇儿只知摆烂咸鱼是个蠢笨的,不得大用,到时不是叫三房的周氏得了便宜?” 甄宝珠眸子转了转,“倘若世子夫人今年能嫁入安陆侯府呢?” 吕氏笑了一记,眼里多了一丝精光,“若你今年就能嫁给世子,我倒是不担心了,只可惜老夫人就想趁着马球会的契机,给世子相看世家贵女,世子的婚事我做不了主,唯有你自己努力才行。” 甄宝珠羞红了脸,没说话。 第15章 吕氏又道,“明翙一来,老夫人请的那学富五车的大儒便要入侯府教学了,到时姨母给你争取争取,让你也能跟着一道读书去。” 甄宝珠瘪了瘪嘴角,“同她们一起读书,宝珠不愿。” 吕氏恨其不争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你傻啊,若能一同在侯府的家塾读书,你也能多认识认识侯府里的小辈,更何况——” 甄宝珠抬起眸子,“何况什么?” 吕氏道,“这次老夫人请的家塾老师乃是名震涧西的周先生,他可是大宁最有才学之人,掌管着天下学子向往的白马书院,若非与老夫人有过命的交情,放眼整个大宁朝,谁能请得动他来做家塾老师?宝珠,你别不知足,到时到我们家来读书的,不止府上的公子姑娘们,还有不少别家的少爷姑娘。你若不能成为世子夫人,也可趁机多识一些其他府上的公子,到时也好另做婚配,姨母对你的期待可是高嫁。” 甄宝珠这才燃起一些斗志,在她看来,安陆侯府这些年轻姑娘都太过单纯没有志向。 许是姜老夫人御下松弛有度,倒叫底下的姐妹们没有别家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心斗角。 而甄家大爷一房除了正室夫人,还有十几个妾侍姨娘,通房更是不计其数。 为了争宠献媚,大家不择手段,花样百出,她自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很难保持赤子之心。 “那宝珠听姨母的,去家塾好好读书。” “这才对,女子读书虽没用,可你若有些才华,才能更好的嫁进高门,你可明白?” 甄宝珠低了低眸子,乖巧道,“嗯,宝珠明白。” …… 明翙没想到因自己一句话,便让祖母如临大敌。 甄宝珠走后,长嫂温玉茹便踏进了她的小院儿,美其名曰过来看看她的新院子,实则是专门过来旁敲侧击问她知琴与张管事私情一事她看了多少。 不怪祖母如此看重此事,专门委托温玉茹前来,只因府中其他姊妹都还未婚嫁,只有大姐姐与赵国公府的世子爷定了婚约,年后初春才成婚,府上唯一一个年轻的懂男女之事的,也就长兄明朔的妻子温玉茹。 而她自己也才刚刚十五,正是如花儿一样娇嫩的年岁,别说议亲,旁的外男都很少见,若当真见了下人们的奸情被传出去,于她的闺誉有碍。 早已经了人事的明翙无奈一笑,眨了眨眼,无辜道,“我也就瞧见他们二人抱在一起,不知干些什么,便没再看了。” 温玉茹嘴角微抽,紧张道,“那四妹妹可看见他们抱在一起做别的什么没有?” 为了避免麻烦,明翙只得摇头。 温玉茹悄无声息的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别叫那些下贱的奴婢污了妹妹的眼睛才是。” 明翙神色如常,半点儿害羞的意味也没露出,让温玉茹更加放心她没看到什么。 她与明翙交集不多,刚嫁进府时,曾与这丫头见过一面,当时便觉得这丫头长了一副祸水容貌,好在是养在安陆侯府,这若当真是个孤女流落在外,还不知是个怎样的苦命人。 后来明翙去了涧西,她与这位养在府上的姑子就更没什么关系了。 不过明翙却对这位长嫂记忆深刻。 她是大学士温家的嫡长女,嫁入侯府五年,却一无所出,但她富有学识,生得花容月貌,温柔又没脾气,在府上仿佛一个隐形人,平日里也只在大哥哥的院子里不怎么出来。 她的性情太过平淡,没有一点儿斗争之心,以至于吕氏很容易便拿捏住她,晨昏定省定规矩,样样不少,若是寻常贵女早就忍不住要发脾气的,偏这位长嫂温和得像一汪温泉水似的,半点儿怒气也无,她没有野心,像条咸鱼,自己院子里的人也不管,是以到后来吕氏也放弃了她。 明翙曾经对这位长嫂,没有半点儿喜欢。 再加上有吕氏从中挑拨,她更加觉得温玉茹是个不会下蛋的废物。 后来,明家出事那会儿,二哥远在边关。 府上男人们几乎都不在,她是咸鱼长嫂,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在无数持刀拿剑的禁卫军面前,面不改色的护住了家里的弟弟妹妹们。 她被带去了大理寺大牢,直到二哥从边关回来,明家得以沉冤昭雪,她才被放出。 那时,她肚子里怀了三个月的孩子已经没了。 回家那日,明家阖府上下去接她,她浑身是血的从大牢里出来,脚步蹒跚,后背佝偻,身上瘦得几乎皮包骨,一步一个血脚印的走到长兄面前,在长兄伸出手之际,昏倒在地。 明翙清楚的记得那天是个艳阳天,无数冻云静静地挂在天上。 大理寺监牢外,阴鸷无情的长兄明朔在抱紧怀里女子时,瞬间红了双眼。 就连谢云绮也对她说,温氏并非没有气节,她只是被明朔宠得没了脾气,若一个女子能有这样一个事事为她着想的夫君,她能有何惧? 明翙也曾浓情蜜语的倚在谢云绮怀里,问他,他会不会一辈子爱她疼她宠她? 谢云绮那时怎么说来着,时间太久,岁月漫长,她却已经记不太清了。 明翙目光恍惚了一瞬,心底那点儿难以言说的苦涩变作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压在那些往事上,她讥诮的勾了勾嘴角,幸好,她再不必跟从前一样,做那个被欺骗了感情的笨蛋,这辈子,她若要再嫁,定要嫁一个全心全意只爱她的男人。 “我就只是过来随便看看,现下既已无事,那嫂子便先走了,四妹妹才来燕京,好生歇息,腿上的伤也要注意,莫要留下病根儿才是。” 明翙深深看着她,对她灿然一笑,“嫂嫂,慢走。” 温玉茹觉得挺奇怪的,明翙性子古怪,寄人篱下时间久了,难免多疑敏感,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姑娘,对人对事颇有些骄纵,怎的今日看起来,却格外沉稳端庄? 明翙见温玉茹一脸疑惑,忍不住轻笑一声,提醒道,“对了,嫂嫂。” 第16章 温玉茹站住脚,回过身来,耐心听她说话,“四妹妹可还有事?” 明翙转身走到内间,将自己收拾出来的礼物拿出,递给她,“府上姊妹们都有,这是我专门给长兄和嫂嫂你准备的。” 温玉茹惊诧的瞪了瞪眼睛,先不论礼物是什么,这可是明翙的示好,“这怎么好意思……” 明翙嘴角弧度加深,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有些事,嫂嫂不必着急,若嫂嫂想早些怀上阿兄的孩子,日后可以多来我院儿里走动走动。” 温玉茹这下更是大惊,惊疑之后又忍不住羞红了脸。 一来,她多年无所出,对子嗣一事,自是心急如焚,可也只有她自己院儿里和幽兰苑知道,老夫人过问过几次,后来见她肚子仍旧没有动静,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也便没再多说什么。 二来,她一直在外寻方问药……这事儿她瞒住了府上所有人,四姑娘才刚至燕京,怎的一副什么都知道的神情? 三来,她想生孩子,多来新月小筑有何用呀! 哎呀,四姑娘果然是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大闺女,怀孕哪是她来这儿就能怀上的?这不是笑话么! “四姑娘你……”饶是她已嫁人多年,此刻也有些羞赧,也不知该怎么同一个未出阁的小女孩儿说起夫妻间的事儿。 明翙知道她为了子嗣很辛苦,心疼的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意味深长道,“嫂嫂别多心。” 为了让温玉茹放心,她刻意找了个说辞,“我在涧西老宅时,遇见个神医,听他说了个偏方儿,只要不孕的妇人吃了,保管一年半载后都能怀上孩子。” 温玉茹眸光微微一亮,“当真?” 明翙努了努唇,“我骗嫂嫂做什么。” 妯娌间本就难以相处,温玉茹当初选择嫁过来,就是冲着明氏百年世家,子孙后代们和和睦睦才来的。 她能感觉出明翙在亲近自己,心里也高兴,笑着抚了抚她的手背,“那嫂嫂先走了,日后一定多来你院儿里坐坐。” 明翙含笑点头,亲自送她出去。 温玉茹从新月小筑出来,收起笑脸,转头就往春山苑走了过去。 窗外飞雪,细雨淋漓,将整座府邸装点得冰雕玉砌。 明禛坐在书案前,拢着大氅,一袭墨绿色常服,轻袍缓带,看起来格外雍容矜贵。 温玉茹拘谨在太师椅上坐了,扯开嘴角道,“二弟放心,我仔细问过了,四姑娘并没有看到什么,只是见知琴胆大妄为的与张管事在她房里寻求刺激才好奇的在窗外打量了几眼,好在两人就抱了一会儿,没做什么,她也就看见两个人影,便离开了。” 明禛面无表情,却眸色幽深,“她当真什么也没看到?” 温玉茹道,“我观她神色,并无小女儿姿态的娇羞与扭捏,想来定是什么也没看到。” 说着又将明翙说的怀孕偏方一事说了,无奈笑道,“由此可见她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怀孕并非易事,更不是她一个小女孩儿能帮忙的。” 明禛语气淡淡的“嗯”了一声,“此事,多谢大嫂。” 温玉茹寻常最怕这个不苟言笑的二弟,也知当年他为了这世子之位,与明朔差点儿打个你死我活,明朔那条腿至今都还是瘸的,就是因为他。 后来明禛读书入仕,并未承袭祖上荫蔽,而是靠自己的才能在皇帝面前青云直上,只不过皇帝宠信他,又下了一道圣旨,封他做了世子。 他向来杀伐果决,心狠手辣,阴鸷冷戾,若非大事,温玉茹是决计不会主动接近他的。 如今安陆侯上下皆知道明禛的手段,没人不怕他。 她紧张的咽了口唾沫,也看清了安陆侯府的形势。 大房不是姜老夫人亲生的正统嫡系,能在府中安稳度日,也多亏了老夫人心善仁德。 吕氏是府上最心怀不轨之人,虽现在管理着府中中馈大权,日后迟早是要还给二房的,而二房只有明禛一子,将来等他娶了妻,他的世子夫人才是这安陆侯真正的当家主母,如今明禛最宠明翙,她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明翙去。 她对权柄不感兴趣,只求平安度日,也时常规劝明朔莫要与明禛作对,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她可不想因为明翙与二房交恶,这也是为何她今日会来替世子办这件事儿。 与温玉茹说了会儿话,明禛便放下手头公务,准备去新月小筑看望明翙。 温玉茹审时度势的笑了笑,说自己也准备回麒麟阁。 明禛脸上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淡淡的点了点头,从长平手里接过披风便踏出了书房。 明禛的书房有专人把守,温玉茹在他出门后,片刻也不敢在此停留,慌忙拢紧长袄从里头出来,她站在廊檐下,远远望着那道冷酷淡冷的背影,忍不住在心底感叹,“今日之事若是放在别家后宅,别府的世子根本不会关心得这么深,世子对四姑娘的宠,似乎……” “夫人可是觉得世子宠四姑娘宠得太过了?”身后说话的,是温玉茹从娘家带来老嬷嬷。 “嬷嬷难道不觉得?”温玉茹眉心轻蹙,心底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府上所有人都知道明禛宠爱明翙,可谁也不会认为性情残暴冷酷的明禛对明翙会有超出男女之外的感情,除了温玉茹。 “老奴早看出来了。”王嬷嬷抿唇和蔼的笑了笑道,“不过到底是世子亲手养大的姑娘,疼宠些也是人之常情,老奴还听说,老夫人此次将四姑娘接入燕京,就是为了替她寻摸一桩顶好的婚事呢。” 温玉茹侧过霞姿月韵的脸,温声问,“那世子怎么说?” 王嬷嬷笑意深深道,“世子的意思是,由他亲自来挑选四姑娘的夫家。” 温玉茹这才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世子那样清冷禁欲之人,不近女色,又在宦海沉浮多年,打交道的皆是朝中男子,所以他对明翙太好,倒让她差点儿误会了。 说起来,他对明翙,不过就只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罢了。 “那就好。”温玉茹嘴角泛起一个淡笑,扶着王嬷嬷的手,举着伞往自己的麒麟阁回去。 …… 第17章 明翙乖巧的坐在桌旁,耐心的等着明禛过来一道用晚膳。 先前祖母派了杨嬷嬷过来问她,遣走了知琴,要不要再派个新的丫头来,明翙直接拒绝了。 她望着墨书安静的小脸儿,只说自己身边的丫头够用,若日后遇到合适的再添人便好。 杨嬷嬷心里得了数,见四姑娘入京后并未与老夫人世子闹出嫌隙,心头十分满意。 “再说了,我还有墨书姐姐呢,有她在,我这儿什么都好。” 她这话说得真挚,让墨书红了眼。 明禛还没过来,墨书便感激万分的跪在地上,同明翙道,“奴婢定尽心竭力伺候姑娘,绝无二心!” 明翙笑着将她扶起来,“墨书姐姐不必说这么多,我自是明白姐姐对我的心。” 墨书心头涌起一股后怕,泛红的泪眼直愣愣的盯着自家姑娘道,“姑娘还不知道么,知琴姐姐刚被牙人买走,又忽然被世子的人又带了过去,奴婢听说,她被拉出来时,身上都是血,下半身都被打烂了……” 明翙微怔,“二哥为什么这么做?” 墨书摇摇头,垂着头,满脸惶恐惊惧,“世子行事,奴婢们不敢多嘴。” 明翙倒没有墨书那样害怕,她知道明禛待自己好,上辈子三十五年,他明明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她这个祸水,但他没有,他甚至为了她,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 她只是没想到她看见知琴的私情一事,在二哥这里这般严重。 她兀自发了会儿呆,安抚完墨书,就听门外响起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长平打起帘子,一道高大冷漠的身影便走了进来,他淡漠的掀眸看她一眼,站在门口将染了冷雪的披风脱下,长平接过披风熟练的挂在紫檀木衣架上,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看得明翙目瞪口呆,难不成二哥常来新月小筑么,怎的连长平对这儿也这么熟悉? “二哥……你来了。” 明禛收回冷眸视线,走到桌前,语气犹如门外清冷的雪,充满了令人闻之发憷的寒意,“嗯。” 明翙天不怕地不怕,连谢云绮那样的落魄皇子都敢撩,可唯独在面对明禛时,心头总会有一种说不出的惧意,大抵是……兄长于妹妹天生的压迫感。 她最怕血腥味儿,一开始还好,后来跟谢云绮去了边关差点儿被埋在死人堆里后,她便再也闻不得血腥了。 男人墨绿色长袍平整而又威仪,可明翙想着知琴被拖出来时身上沾染的血,便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身边几个丫鬟都簇拥上来,在看见明禛冰冷的视线时,又纷纷退了下去。 明禛长眉深敛,伸出大手,克制的扶了一把她细弱的肩膀,“不舒服?” 他总是这样言简意赅表达自己的关心,若非明翙知道他外冷内热,早就害怕死了。 “没事儿。”明翙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可能是燕京天气太冷,坏了肠胃。” 明禛回头看了一眼长平,长平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叫了知棋一道去多准备几个炭盆,从外面回来时,知棋手上已经多了个造型精致适合女儿家用的汤婆子。 明翙眉梢微动,便见男人从知棋手里接过汤婆子塞进了她怀里,“既知天冷,便照顾好自己。” 明翙怔怔的望着他清冷俊美的面庞,不知怎的,心头便滚热了起来。 “哥……” “嗯?” 她含着眼泪,弯起嘴角,“没事,吃饭吧。” 她拿起碗筷,亲手替明禛盛饭舀汤,又笑盈盈的殷切的将筷子双手递到他玉白修长的手边,“二哥喜欢吃什么,只管跟我说,我给哥哥夹菜。” 算上上辈子,她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同人一起吃过饭了。 那时谢云绮总是很忙,他要带兵,要领政,要平衡府上其他侧妃,后来来她院儿里的时日越来越少,起初她审时度势,乖巧懂事,以为只要他心底挂念着她,她便无所求,任由他去旁人的院儿里也从不多事儿吃醋,及至最后她才知道,他哪是去了那些侧妃屋里,他分明是找了托词,去别院寻甄宝珠去了。 甄宝珠一世顺遂,一辈子没吃过苦。 谢云绮的那些苦都是她陪他一路熬过来的,最后辛辛苦苦反倒是替别人做了嫁衣。 从拥雪关回来后,谢云绮有四五年光景没同她一起正儿八经的吃过饭,后来他成了大宁朝的新皇,入主了皇宫,她以为他们怎么也该有一场只属于他们二人的热烈庆贺。 谁料到会发生那样一件事儿呢? 明翙轻咬了一勺子雪霞羹,呆滞的望着窗外簌簌而落的清雪,仿佛一眨眼,眼泪就会落下来。 明禛只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语气不悦,“怎么,是知琴伤了你的心?” 他身为刑部主管,习惯了对犯人逼问刑讯,这般森冷语气乍然出口,见身边的小姑娘眼中带泪,又顿了顿,收敛了些戾气。 明翙转过脸,朦胧的泪眼里带着一丝迷茫,“知琴?” 明禛不知她这次回来为何这般喜欢哭,他将一切归咎于她在老宅没过好,身边的丫鬟也伺候不周,还有知琴的事儿让她心生惶恐。 “她与张管事已经被我处置了,日后,你身边不会再有这样的人,放心。” 明翙哭笑不得,敢情二哥还在为知琴的事儿纠结。 她今日若不亲口告诉他,她真的没看见什么,只怕他心底仍会介怀。 “二哥是不是很在意我有没有看见知琴与张管事的苟且?” 明禛眉头深拢,剑眉微蹙,“你是一个尚未议婚的闺阁贵女,此事事关重大。” 明翙不觉得这事儿有多严重,只要府上瞒着众人将知琴随意打发了便好,谁也不会关心一个贵女有没有看见下人的私情,以祖母和二哥的手段,外人更不会得知。 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二哥却看得如此之重。 她不禁莞尔一笑,亦搁下碗盏,对上男人幽深晦暗的眸光,认真道,“那日我是真的什么都没看清,知琴胆子再大,也不敢真的与张管事在我房中做些什么,男女之事,我的确一概不懂。” 第18章 她话说完,明禛神情越发冷峻,棱角分明的俊脸愈发沉酽。 明翙自认为自己解释得很清楚,可在明禛听来,她是太懂男女之事,才会解释得没有半点儿错漏,再听她说话的条理与语气,根本不是一个十五岁懵懂少女该有的。 “二哥?” 明禛垂眸,掩住心底莫名的烦躁,只道,“无事。” 在新月小筑用过饭,趁天色未全黑,明禛起身从屋中出来。 明翙送他到门口,忽然感觉廊下的男人停住了脚步。 她眨眨眼,不明所以,便见男人向她靠近了几步,大手往她脸颊上摸来。 她猝不及防,小脸瞬间雪白,下意识往后一退,眼底流露的那抹慌乱没瞒过明禛的眼睛。 明禛手指顿了顿,改换方向落在她发顶,缓缓拍了拍,“涧西已经成为过去,日后,你好好在燕京住下,燕京浮华诡谲,二哥会护你周全。” 明翙浑身紧绷着,不知男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自从定国寺那事儿后,她很抗拒同男人太过亲近。 更何况,她嫁给谢云绮二十年,几乎没有享受过云雨之事的快乐。 谢云绮根本不爱她,偶尔碰她也只是为了让她怀上子嗣,好让明家放心,后来她第二个孩子死了,她身上一直不大好,谢云绮假说为了她的身子着想,再没碰过她,实则与甄宝珠在别院日日颠鸾倒凤。 这些话都是甄宝珠亲口告诉她的,她一个人躺在凤阳宫里,被甄宝珠脸上那胜利者的微笑刺得心口血肉模糊的疼。 起初,她还心存希望,期待谢云绮能向她解释解释,后来看见甄宝珠的儿子,她便心如死灰,再没向谢云绮开过口。 明禛见她又在发呆,大手顺势往下,捏了捏她嫩白的脸颊肉。 明翙没反应过来,便也没躲开,意识到时,皮肉都绷紧了。 明禛心情略好的放开手,嘴角似乎有了一抹笑意,“我回了,腿上记得上药。” 明翙仔细去看他面色沉静的俊脸,又发觉是自己看错了。 二哥不苟言笑,严肃正经,很少对人笑的。 她倒是期待自己日后能多逗他笑笑,是以点点头,等男人远去,才回过神。 她颤抖着手指抚上刚刚被男人摸过的地方,心头有些疑惑,蓦的回想起在定国寺被那些男人糟蹋的日子,又忽的恶心起来。 墨书是第一个发现她不对劲儿的,急急上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外头风大,姑娘回去歇着罢?” 明翙捂住唇,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像一张纸,“我没什么大事儿,别声张。” 墨书担心道,“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瞧瞧?” 明翙回了屋子,感受到屋里的暖意,胸口的沉闷缓解了不少,“不用了,不用告诉任何人,闹得大家都担心。” 在一旁多看了几眼的知棋若有所思地盯着明翙的肚子瞧了瞧,安静地低下眉眼不说话。 …… 自从在新月小筑住下后,明翙每日都会去寿春堂请安,同姜老夫人说话解闷儿。 吕氏鞍前马后地在姜老夫人面前伺候,日日都能与明翙打个照面儿,“明翙那丫头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油盐不进,我让她来我院儿里坐坐也不肯,以往她不是不喜欢同老东西亲近么?怎的这次从涧西回来人就变了?” 她身后的宋嬷嬷道,“夫人别担心,这日子还长着呢,您有的是时间与四姑娘周旋。” 吕氏轻嗤,“她我还没放在眼里,一个黄毛小丫头罢了,又没有父母,世子对她瞧着也极为冷淡,府上姑娘们,哪个不怕世子?过几日她自然会来找我的。” 不过明翙总是比她去得早,她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跟老夫人说甄宝珠换院子一事。 她也不好开口向老夫人打听,更何况,这过几日便是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了。 府上的姑娘们都要去,她手头还有很多事儿要忙,一时也撒不开手来关心甄宝珠。 这日,明翙从寿春堂出来,迎面便碰上等在雪地里的甄宝珠,层层叠叠的雪花落在她发髻上,将她装点得如同一个雪雕玉砌的雪人儿一般。 “四妹妹!可算被我遇到你了!” 明翙打眼瞧见她打扮得楚楚动人的模样,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甄姐姐真是好闲情雅致,竟在这儿等我,就不怕被雪淋坏了身子?” 甄宝珠没听懂她话里的揶揄,欢欢喜喜地走过去,“我好几次来你院儿里,墨书都说你腿疼不舒服在家里睡着,一时没敢打搅,这不,今日才有空将你的荷包送来。” 说着,把那绣工精湛的荷包从袖中取出,递到明翙面前。 明翙诚心耍弄甄宝珠,根本没去祖母面前提静思园的事儿,但她是有心要甄宝珠这个荷包。 毕竟谢云绮与她成婚后,身上还藏着这么个东西,一藏便是二十年。 如今,她亲手把玩着甄宝珠绣好的这白鹤腾云荷包,心情无比复杂,却又格外畅快。 “甄姐姐的绣工果然名不虚传,这白鹤绣得当真是栩栩如生。” 鹤,一向被视为君子的高洁之鸟,象征着养尊处优,没有野心,不谙世事,甚至被认为是不堪一击的弱鸟。 然而,鹤实乃猛禽,可以搏鹰。 正如蛰伏隐忍的谢云绮一样。 难怪谢云绮会对甄宝珠不一般,原来,他们才是知心人。 “妹妹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这手艺实不该拿出来丢人现眼,若非妹妹答应帮姐姐转圜静思园的事儿,姐姐哪敢在妹妹面前班门弄斧呢。” 她倒是谦虚。 明翙收了荷包,对她抬了抬下巴,“你且等着,我已同祖母说了。” 甄宝珠眸光亮了亮,脸上堆满和善的微笑,“真的么!” 明翙嘴角淡勾,“这还有假?” 甄宝珠道,“妹妹待姐姐真好,姐姐都不知道该怎么感激妹妹了。” 明翙睨她一眼,将荷包揣进袖子里,“你不用谢太早。” 说完,带着墨书从她身侧扬长而去。 第19章 甄宝珠不解的转过身子,奇怪的看着明翙离去的背影,实在搞不懂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从那以后,她每日都在等换院子的消息,煎熬等了两三日,等来的,却是杨嬷嬷带人催她搬迁的命令。 甄宝珠怔愣当场,反应了许久没反应过来。 “杨嬷嬷,您是不是说错了?您让我搬到哪儿去?” 杨嬷嬷疑心甄家姑娘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自然是搬去静思园,甄姑娘莫不是忘了?” “四姑娘没帮我跟老夫人说么?她说了要帮我换个院子居住的。” 杨嬷嬷这会儿对甄宝珠已没太多耐心,明家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护短,可护的都是自家人,这甄宝珠自父母亡故后,托了吕氏的关系才入安陆侯府,起初大家都拿她当自己人,后来杨嬷嬷和老夫人便发现这丫头表里不一,心术不正,喜假装柔弱,且挑拨得大姐儿和二姐儿差点儿反目,老夫人对她也就没了好脸色。 大房如今住得满满当当的,大公子还住在幽兰苑呢,她一个黄花闺女自然不能再住在吕氏院儿里的厢房中。 “老夫人的意思是,姑娘若要留下来,就得去静思园。” 甄宝珠脑子里嗡的一声,某些愤怒蓦的窜上了脑门儿,又继续问,“四姑娘没帮我跟老夫人说?” 杨嬷嬷心说这跟四姑娘有什么关系,她气定神闲道,“这与四姑娘没有关系,是老夫人定夺的,姑娘若有疑议,可以自己亲去同老夫人理论。”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谁又敢大起胆子去同老祖宗理论? 甄宝珠怒火攻心,气得眼眶发红,咬紧牙关才挤出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颤巍巍的说,“嬷嬷,我错了,我没有疑议,只是以为四妹妹帮我说了呢……您帮我回老夫人,我今个儿下午便搬过去。” 杨嬷嬷居高临下的,也将甄宝珠的不甘心看在眼里。 这样的不甘她看得多了,也从不放在心上。 在安陆侯府,老夫人的命令大于一切,四姑娘是老夫人的心尖宠,那四姑娘的话便是圣旨。 她出了甄宝珠的门儿,又想到什么,立在门口转身,对甄宝珠无情道,“甄姑娘,老奴好心提醒你一句,咱们世子爷,不是你这样的女子能够得上的。” 甄宝珠浑身一抖,一股寒意蓦的从头蔓延到四肢百骸。 “嬷嬷,我没有……” “姑娘若大大方方承认,老奴兴许还能高看你一眼,这般虚伪做作,便没什么意思了。” “嬷嬷……”甄宝珠臊得说不出话来,小脸涨得通红。 杨嬷嬷也不再敲打,带着人怎么来怎么离开。 甄宝珠这才满头是汗的颓然跌坐在地,怕得后背发寒。 她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可在这些历经过波澜的老人面前根本就是个小丑! 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想往上爬有什么错?她能有什么错? 世子光风霁月,又没有婚配,她凭什么配不得? 甄宝珠磨着牙,像一只被激怒了的困兽,发出低低的喘息声。 她紧紧攥住双手,怒气与不甘一层层积累,恨得眼眶一阵猩红。 “好你个明翙!” “贱人!你竟敢耍我!” …… 明翙得知甄宝珠搬到静思园时,正在书案前提笔作画。 “我耍的就是她,心怀希望却被生生熄灭的滋味儿她也该尝尝的。” 她眉眼弯弯,将画笔搁下,对一旁伺候她净手的墨书道,“她是吕氏的亲侄女儿,她住静思园怕什么?吕氏难道还会让她吃亏不成?” 墨书将水盆端起,“姑娘,你不觉得奇怪么?那静思园跟个鬼屋似的,奴婢听说有不少姐妹住进去过,没过多久又被送出来,得了吕氏的重赏离开了侯府,还有几个不小心死在里头的,听说都是因伺候大老爷不当,被大老爷罚没的。”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明翙慢条斯理的眯了眯眼睛,“吕氏背着祖母在做不要脸的勾当罢了。” 她若还是上辈子那个刚到燕京的明翙,自然不懂为什么。 只是如今的她自然知道,吕氏为了笼络大伯的心,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敢用那些无辜丫鬟的身子去取悦大老爷,而大伯来而不拒,将人糟践了,便让吕氏把人送走。 只是她也不明白的是,以大伯的身份,光明正大送他几个通房侍妾又能如何?何以做得这般掩人耳目? 祖母年纪大了,因身份原因,庶长子不好管束,对大房颇为放纵。 可吕氏若真在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只怕祖母也不能容她。 既如此,那便让甄宝珠去帮她试试这水有多深好了。 “奴婢瞧着那甄姑娘好像很喜欢咱们世子爷,好几次奴婢都在回春山苑的路上看见她领着个丫鬟在梅花树下取枝上雪。” 明翙轻嗤,“她?” 墨书道,“姑娘,你说咱们世子会喜欢她那样的女子么。” 明翙勾唇摇头,“我虽不知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但绝不是她那样的,说起来,二哥书房里有一道机关,里面的密室里有一幅仕女图,原来他也有爱而不得藏于心底的女子。” “啊,世子有喜欢的人?那老夫人还要给世子议婚呢!” “罢了,你别出去胡说。”明翙无奈的叹口气,“我也是胡乱猜的,谁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左不过我的嫂子,我反正是要亲自过问的,到时候他议婚的所有女子,我都要一一见过才行。” 墨书感叹,“姑娘跟世子的感情真好啊。” 明翙弯起嘴角,颇为自得,“那是,我与哥哥从小一起长大,他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 墨书对姑娘与世子的感情一知半解,也没多言,跟在姑娘身边这几日,她渐渐也了解了明翙。 她哪里乖戾,分明和蔼良善得很,而且待她特别好。 她这几日开心了许多,只是与她同住的知棋与知画似乎不大喜欢跟她说话。 她刚到姑娘近前伺候,姑娘的许多习惯和爱好都不懂,本想请教请教知棋,没想到知棋根本不屑搭理她,还说让她自己摸索,好在姑娘不嫌弃她笨手笨脚,她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姑娘也不恼,反而耐心的教她。 墨书脸上笑意愈深,将脏了的温水端出去。 刚出门,便见长平带着几个小厮抬了一个红木大箱子过来。 第20章 “墨书,四姑娘在不在?” 世子身边两个长随,长安性情与世子一样,不近人情,长平个性随和得多,还喜欢与人开玩笑,院儿里的丫头们都喜欢跟长平亲近,墨书也不例外,“外面雪大,姑娘没出门,一直在家呢,长平,可是世子爷有事要找我们姑娘?” 长平让人将箱子放在廊檐底下,拍了拍身上的雪,笑道,“明日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世子让我把这一箱子皮货送来让姑娘先挑拣一张喜欢的,然后再送往别处。” “呀,那我来得可太巧了。”明絮双手插在毛绒绒的袖子里,被冷风吹得绯红的精致小脸儿簇拥在那洁白的兔毛儿里,笑得又乖又甜,“四姐姐呢?怎么还不出来?那我可要先挑咯。” 明絮自从听了明翙的话,当真与新月小筑走得亲近。 吕氏多次找她话家常,她都找借口回绝了,如今,她与明翙关系日渐交好,发现自己这位四姐姐当真聪慧至极,哪像个十五岁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瞧着倒像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一般,同样都是从涧西老宅来的,她到现在还放不开与大姐姐二姐姐她们交际。 明翙打起帘子,拢着厚厚的披风出来,打眼瞧见明絮那得寸进尺的小表情,嫣然一笑,“二哥哥送来的,都是咱们姊妹的,五妹妹年纪最小,你先挑。” 明翙话音一落,又一道尖利的嗓音传来,“那我呢?四妹妹可别厚此薄彼,咱们姊妹可是见者有份儿的。” 明翙唇边笑意微凝,转身看向院子入口处。 一道纤细若柳的身影俏生生的立在那儿,白茫茫的雪雾里,她一身葱绿色对襟短袄,浅粉色织金下裙,梳了个风情万种的垂髾髻,两根赤凤金钗斜插入鬓里,为她那本就咄咄逼人的长相添了几分凌厉。 快十年没见了,乍然看见年轻时的明微,明翙又缓缓翘起了唇角。 算起来,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与明微正式相见。 选院子那日,不过匆匆一瞥,之后两人还没见过呢。 “今日是什么风,将三姐姐吹来了?” “自然是西北风。”明微看不惯别人比她长得美,而明翙美得太过突出,她自小事事喜欢与明翙争抢,不管什么,都要与她争个高低,西北二字也是讽刺她从西北涧西乡下过来。 她走到廊下,抬手便将箱子打开,见那里头层叠了几张上好皮货,染了丹蔻的指尖扫过那张最珍稀的纯白狐皮,眼神一亮,“我就要这个了!” 长平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向站在一旁神情不明的明翙。 世子的东西本可以全都给四姑娘,若非怕旁人生出嫉妒心,才每人都送了一张。 但三姑娘实在太不懂形势,四姑娘的东西也敢抢。 他刚要开口,明翙便已笑出了声,“三姐姐,那张狐皮我看中了,凭什么要给你?” 明微眸色微变,徐徐抬起头来,圆盘似的脸上多了一丝不耐,“四妹妹这般小气?这箱子东西又不是只给你一人的,世子哥哥可是给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的,我既选中了这张便没有再让给你的道理,更何况,我还是姐姐呢!” “又不是亲姐姐。”明翙嘴角泛起一抹淡嘲,也不看明微那嚣张刻薄的嘴脸,“长平,把我的狐皮拿出来,再让五妹妹先选。” 明微气不过,冲过来便攥住那狐皮,往地上一扔,一脚狠狠踩了上去,“这是我看中的,明翙,你一个乡下来的配穿这样的好东西吗?今日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要!” 第21章 长平怔住了,他委实没想到三姑娘会突然抢东西,猝不及防才让她得了逞。 院中气氛剑拔弩张,明絮这会儿不敢选了,她也是从乡下来的。 明翙眼神冷了下来,要笑不笑的盯着明微看。 明微以为,明翙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这会儿应当会吓哭了才对,可她没有,嘴角噙着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倒让她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如意,我们走!” 狐皮脏了,她气也撒了,威风也逞了,转头就想走。 可明翙没有让她走的意思,她伸出手,抓住了明微头上飘荡的那抹发梢,用力一拉,便将她拉了回来。 明微根本没时间反应,只觉头皮一痛,身子便急匆匆倒仰过去。 墨书心领神会的揪住如意,连个扶她的人都没有。 明微就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儿狼狈的四仰八叉的摔在雪地上,她愣了愣,完全失了贵女风度,气急败坏地大吼起来,“明翙!你疯了吗!” “比起三姐姐你,这算什么发疯?”明翙在她爬起来之际,一脚踩住她的裙摆,一巴掌狠狠甩了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她看着明微那红肿的脸颊,嘴角微扬,语调戏谑,“这才算。” 明微气得浑身发抖,举着巴掌便要还回来。 明翙还没动手,长平便已沉着脸挡在她面前,“三姑娘,别太过分。” 明微再怎么胡闹,也不敢闹到世子面前去,可是她今日太丢人了!还在这么多丫鬟的面儿,让她以后在府上怎么做人? 她鬓发凌乱,气得眼眶通红,泪水滴答滴答往下落,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 “明翙,你给我等着,我……我回去找我娘,找祖母,让她们给我做主去!” “这么大人了,还找娘,你是没断奶吗?” 明翙气度太过从容,哪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明微又被她三言两语气哭了。 “不管怎么样,你等着就是!” 明翙还想呛她两句,门口一道清冽的男声却乍然打断了她的话。 “等什么?” 那声音清冷无比,又悦耳至极,仿佛深涧之中清水击石。 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尽数对上男人那双深邃冰冷,犹如深渊般的修长凤眼。 长平走上前去,“世子……” 明微现下彻底慌了,捂住红肿的脸颊,脸色一变,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世子哥哥。” 明禛兰枝玉树的立在不远处,俊脸上不辨喜怒,一袭玄墨绣金丝云纹大氅,周身气势强大,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淡漠的视线扫过院中诸人面容,慢条斯理踏入院中。 所有人都垂下头,怕得不敢呼吸。 唯有明翙端端正正的身姿,双手依旧端庄的交叠在身前,一双水波盈盈的桃花眸直勾勾的看向男人暗涌的双眼,“二哥,你怎么回来了?” 她倒不怕自己。 “今日衙门无事。”明禛走过去,看见那张落在地上被弄脏了的狐皮,撩起眼皮,眼底一片阴冷狠戾,“长平,拿去扔了。” 长平应了声“是”,走到明微身侧,将那昂贵无比的狐皮捡起来。 这么名贵稀少的纯白色整张狐皮,在整个大宁朝都是少数,除了皇家公主皇子,公侯权贵们谁家能用得起? 明微听到这话,便觉得自己今日大抵是要死了,她感受到男人重若千钧般的视线,头皮瞬间发麻,浑身颤抖起来,“世子哥哥,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将狐皮弄脏的……世子哥哥别扔,我拿回去亲手洗干净了再送过来……” 第22章 “洗?”明禛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你连洗它,都不配。” 明微缩着脖子,略一抬头,便看见男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她有些害怕得喘不过气来,哆哆嗦嗦地躲到明翙身后去。 明翙顿了顿,便移开身子,将她让出来。 明禛意外的挑了挑眼尾,没想到明翙没有圣母心的护着姊妹。 明微急哭了,小脸煞白煞白的,往地上一跪,“世子哥哥,我真的错了。” “错了便要认罚。” “我认罚,这就回去禁足!” “禁足?”明禛冷笑,“你欺我春山苑的人,恐也是觉得我好欺负。” 明微慌忙摇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明禛面无表情道,“那便将你这只摸了狐皮的手,剁了罢?” 明微脸色一变,将双手藏在身后,“不要……二哥……不要……” 明禛冷笑一声,“阿翙初来燕京,你便同她争抢一张狐皮,日后还不知道要同她抢些什么,既如此,你今晚到我春山苑来,我教教你,该怎么同她做姐妹。” 那抹笑,连明翙都觉得渗得慌。 要不说她上辈子怕明禛怕得要命,多美的一张脸,多阴鸷的笑,还有多可怕的手段,仿佛一个天生的蛇蝎美人。 这会儿,她都有点儿同情明微了。 明微吓得晕了过去,长平叫了几个嬷嬷过来,把明微带走。 明翙心窝里一跳,“二哥,你真把三姐姐带走?” 明禛道,“嗯。” 明翙试探地问,“你不会……杀了她吧?” 男人声线清冷,“不会。” 在这院儿里的人,都知道世子动了怒火,谁不害怕? 明絮躲在角落里,小脸亦苍白着,不敢说话。 明禛没看她,只将沉冷的视线落在明翙凝脂般的小脸上,“箱子里还有一张上好的貂皮。” 男人这张脸生得太过俊美,明翙乍然对上他郎绝独艳的精致五官,呼吸凝滞了一瞬,不知怎的心跳忽然杂乱起来,她眼神闪了闪,移开目光,“其实,那张狐皮洗洗也能用……” “脏了的东西不必出现在你面前。” 明翙听了这话又将目光移回来,望着男人英挺的鼻梁,咽了口唾沫,心底飞快涌起一股热流,二哥对她真的太好了,谢云绮从未对她这样上心过,她做了燕王妃,看似风光,可背后的心酸又有谁知道? 有许多年,她连一件鲜艳的锦衣都不敢穿,莫说这珍贵的一整张纯白的狐裘。 “二哥……” “不用委屈。”明禛伸出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蹩脚的安慰,“等寻到好的,我再让长平给你送来。” 明翙感动得泪眼汪汪,“好。” 她本就一双天生多情的桃花眼,看什么都深情款款的,如今这般泛起绯红涟漪,竟叫人移不开眼。 明禛眸光深沉的看了一会儿,眼底有浓稠到化不开的情绪,“是不是觉得二哥太狠?” 明翙摇摇头,又点点头,扬起少女明媚的笑脸,“但阿翙不怕。” 明禛俊脸上难得多了一抹笑意,“那就好,你只需记住,二哥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你。” 明翙抿唇,将他这话牢记在心底。 一场闹剧过去,明絮随便挑了一张白狐狸皮鹤氅,心惊胆战的在新月小筑坐了一下午。 她的心思不在读书嫁人上,也不怎么跟母亲学习如何管家理事,性情惫懒,迟钝不聪明,却是个十足的吃货。 明翙拿好吃的吊着她,她果然同自己越来越亲昵。 她留她晚上一起用膳,明絮这会儿心情才平复了下来。 姐妹二人坐在罗汉床上,热热闹闹的挑选明日去马球会要穿的衣衫。 第23章 知棋与知书,还有明絮的丫头枇杷,三个丫头将衣服都拿出来,一一挂在架子上,让她们仔细挑选。 明翙嫁了谢云绮后,曾白衣素服的穿了十几年,明明生就一副倾国倾城的绝世容颜,却因一个不受宠的夫君,让她不管参加什么春宴,在人群里,总是黯然无光,也时常被人欺辱。 那时的她对谢云绮从未有过怨言,甚是愿意为了他的蛰伏大业做出任何牺牲也甘之如饴。 可她心甘情愿的素净了十几年,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却是甄宝珠穿金戴银,登上皇后之位。 明翙讥诮地扯了扯嘴角,慵懒地斜倚引枕,明日她定要穿一身自己最喜欢的明艳颜色,在谢云绮面前好好亮个相。 明禛的妹妹,第一次出席宴会,岂能平平淡淡? 吕氏上辈子那套简朴素衣才能显出真绝色的话,她已经不相信了,更不会再被吕氏哄骗得与哥哥离了心,让所有人都以为明禛在府上虐待她。 明絮与她一样都是从涧西来的,明日也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名门贵女们的宴会上。 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不能马虎。 二人定下明日要穿的两套衣服与首饰后,墨书一脸惨白着急忙慌地从屋外进来。 厚厚的帘子里钻进来一股子渗人的寒风,零星的几点雪花飘在檐下。 明翙抬起清澈的眸子,看向墨书,“怎么了?” 墨书看了一眼屋子里的几人,迟疑着,不知该不该当着大家的面儿说。 明翙示意知棋与知画出去,屋子里只留下明絮与枇杷。 墨书便抿了抿唇,惶恐道,“刚刚幽兰苑的吕夫人来春山苑接人了……” 明翙这才想起,二哥将明微带了回去,不知教了她些什么。 明絮心神一紧,忙问,“如何?” 墨书紧张道,“三姑娘人是昏迷不醒的,奴婢远远看了一眼,见她浑身上下都受了伤,似乎被人用了刑,吕夫人趴在三姑娘身上哭了很久,又带着三姑娘去老夫人面前闹了一会儿,老夫人拿世子没办法,又听说了今日咱们院儿里的事儿,也就没多说什么,让人请了大夫给三姑娘看伤,吕夫人才带人回去了。” 明絮怔怔得不敢言语,光是听着便吓掉了三魂七魄。 “世子哥哥……手段太过凶煞,怎的连府上的妹妹都不容?” 明翙这会儿心底也有些发怵,她很小的时候,二哥便已长成一个翩翩俊美的少年郎,沿袭了明氏一贯的美貌,比府上任何姐姐妹妹长得都要好看,那时他温雅贵重,脾气还算温和,可谢氏从生下他之后便生了会发狂发怒的癔症,侯爷很长时间不到谢氏房里,身边又养了几个女人,那会儿大房有心争世子的位子,大伯也还没有因病住进春晖园,吕氏野心勃勃,大哥哥针锋相对,二哥和她过过一段不算好的苦日子,只有祖母接济他们两个,从那以后,二哥的性子开始变得沉默阴鸷。 入仕后,他手段百出,哄得寿康帝对他言听计从,朝中谁惹他不快,只要上了他的名录,便可随意找个由头杀之,怕二哥的人太多太多,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而她也曾在大殿之上,见过他当场斩杀一人,那人血溅当场,死不瞑目,吓得她一个月没睡好觉。 “四姐姐,我有些害怕……”明絮嘴角打着哆嗦,想起明微的惨状,也怕自己落到明禛手里。 第24章 明翙干笑一声,也感觉脊梁发冷,她一手握住明絮冰冷的小手,一边道,“别怕,是明微不懂事,二哥才出手教训她的,我们乖巧听话,便不怕二哥。” 不知是哄明絮,还是哄她自己的。 明絮其实能感觉出来,今日是因三姐姐抢了四姐姐的狐皮,二哥才动怒。 她欲言又止地瞧明翙一眼,打心底里发誓,日后一定要同四姐姐交好,千万不要与四姐姐抢东西。 …… “知棋,你不觉得姑娘最近对我们两个很疏远?” 走廊里,转了个弯儿,见四周没人了,知画才漫不经心的站在灯笼底下同知棋说话。 知棋站住脚跟儿,头顶是昏黄的烛光,映得她老实巴交的脸上隐隐浮起一层淡淡的怒意。 天儿格外的冷,墨书单独辟出了一个屋子,里面用的是主子才能用的上好的金丝炭。 知画想起来便觉妒火中烧,她轻笑一声,故意开始拱火,“也不知知书那丫头到底给姑娘下了什么药,让姑娘对她这般偏爱,连名字也改了,与我们不同。依我看,她如今才算是姑娘面前的大丫头,听说连月钱也涨了,比我们多了一两,再这么下去,怕是她都要成我们得主子了。” 知棋本不想说话,她与知画不同,背后还有个吕氏。 知画是谢家的家生子,母亲柳嬷嬷跟着谢氏一起嫁过来,后来谢氏被世子亲手送到了道观,柳嬷嬷也跟着去伺候了,独留一个知画,放在四姑娘身边。 知画对明翙没什么坏心,但对她也并不忠心。 在二房伺候的,但凡有点儿年轻貌美的丫头都想往上爬。 知画生得眉清目秀,从前伺候明翙时,日日能看见眉目如画的世子爷。 世子爷手握权柄,长得丰神俊朗,即便性情冰冷,却也拦不住女人们对他心生爱意。 他今年二十出头,还未定亲,身边除了明翙这个不懂事的妹妹,连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都没有。 老夫人早就有意在二房选上一两个得脸的通房放进世子房里,知画便一直在等这个飞上枝头的机会。 “知棋姐姐,你怎的不说话?” 同仇敌忾她才好谋划,要是知棋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有什么用? “墨书做事儿比我们踏实,姑娘喜欢她也情有可原。” 知画淡嘲一笑,“姐姐这话是真心的?” 知棋沉了沉嘴角,“我仔细琢磨过姑娘宠她的缘由,大抵是她知道了姑娘的秘密。” 知画以前也在明翙面前伺候,“我怎么不知道姑娘有什么秘密?” 知棋抬起眼睛看她一眼,“你忘了有一回,姑娘与五姑娘去庄子上采茶,那会儿知琴姐姐发了高热,不能前往,我在家照顾知琴姐姐,你正好也没有在府上,是知书陪着姑娘去庄子上的?” 知画想起这么回事儿了,那日她告了假,专门出府去买胭脂,为回燕京做准备。 知棋道,“那次姑娘回来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知画挑眉,“是有这么回事儿。” 知棋笑了笑,“姑娘在床上躺了几日,也不让我们给她沐浴。” 知画不说话了,聪明人到这儿也意识到了什么。 谁知知棋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惊得下巴都掉了,“前几日,我亲眼看见姑娘不知怎的,在墨书面前干呕,墨书急急扶着姑娘进了屋,也不让我跟着,你猜,咱们姑娘这是怎么了?” 第25章 几个丫鬟都比明翙年岁大,懂得比明翙多。 “啊,这可是——” 知棋连忙捂住她的嘴,嘴角恶狠狠的抿起,“你说姑娘怎么能不宠墨书?此事若是传出去,只怕姑娘这辈子也别想嫁个好人家!” 知画瞪大了双眼,着急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让墨书一直骑在我们头上。” 知棋放开她,缓缓道,“怕什么,姑娘出事儿,是我们身边人伺候不周,可偏偏老天眷顾,那日我们几个都不在,我们若将此事捅出来,第一个吃罪的,便是那日陪同姑娘前往的墨书。” 知画原本还忐忑的心神终于冷静下来,她想了一会儿嘴角一动,眼神晶亮无比,“不如,我们将此事闹大些罢?” 知棋正有此意,她手里攥着这个情报,还没禀给吕氏。 此事事关重大,她要从吕氏那儿狠狠敲一笔再说。 …… 明日便是马球会,便能再见谢云绮,明翙夜里怎么也睡不着。 上辈子那二十年沉浮的画面一幕幕在她脑海里翻涌着,窗外夜色无垠,无边的黑暗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她想起自己最后那一跳,那跌落城墙粉身碎骨的痛苦,还有甄宝珠对她的那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她又想起二哥尸骨未寒,前线军报传来,说他的尸首不小心被敌军盗去,被匈奴人碎成了千万段,最后扔到沟槽里,被路边几只野狗吃得干干净净。 堂堂一军主帅的尸首何以被敌军如此轻而易举盗走? 分明是有人故意给敌军消息! 她没办法去细想,只要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谢云绮的手笔,她便满心悔恨,滔天的仇恨飞快充斥着她的胸腔。 她心如刀绞,满眼泪光,再平静不了,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身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墨书——” 嘶哑的嗓音里含着哭腔。 墨书一听,忙从睡梦中醒来,擎着一盏昏暗的灯烛快步走到拔步床前,将厚厚的帷帐掀开。 床内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姿容昳丽,不施粉黛,已然芳华绝代,更何况,她还落着泪,实在叫人心生怜惜。 她忍不住放柔了声调,“姑娘怎么了,可是被噩梦魇着了?” 明翙心绪起伏了许久,喉咙里哽咽干涩,她抬起湿漉漉的双眸,伸出手去,“我睡不着,扶我出去走走吧。” 墨书想着怕是明日要去长乐公主的马球会,姑娘心底紧张,怕在马球会上出错被人耻笑,因而才睡不着。 她笑了笑,安慰道,“姑娘别担心,明日世子也在,姑娘只要安安静静地跟着流程走,便不会行差踏错。” 明翙听墨书说了会儿话,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她并非害怕参加皇家宴会,不过是想着这辈子第一次见谢云绮,心头不安罢了。 她知道天命不可违,自然也明白事在人为。 谢云绮上辈子能从一个落魄的七皇子一跃成为至尊九五,除了明氏的鼎力支持,也因他自己的确是个能成大事的人才,这辈子,即便她重生回来,也只是个囿于闺阁的女子,如何能将他的野心一点点儿拔除?又怎么为自己上辈子报仇雪恨?倘若他这辈子依旧成了皇帝,那烈火烹油富贵百年的明家岂不是又要走上辈子的老路? 明翙嘴角紧抿,神情一寸寸冰冷。 她绝不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墨书拿来温暖的披风披在她身上。 第26章 明翙回过神,自己抬手将系带系紧,“墨书姐姐,给我个灯笼。” 墨书听话的准备好一盏气死风灯,屋外风雪那样大,黑洞洞的,凛冽的北风呼啸不已,那股子透彻人心的寒意游丝一般往人骨头了钻,她送姑娘走到门口,搓了搓小手,“姑娘要去哪儿?” 明翙对她一笑,“你在家歇着,我出去走走,很快便回来。” 墨书无奈,也不想再回屋,只在门口翘首等着。 明翙孤身一人提着灯笼往外走,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了春山苑大门外。 整个安陆侯府都在黑暗里陷入了沉睡,只余走廊上翩然的宫灯还亮着。 她微微扬起脑袋,透过纷扬的大雪往那古旧的牌匾上看去,泛着酸涩的眼眶里忍不住溢出两片朦胧的水雾。 明日是她正式遇见谢云绮的日子,也是二哥哥同陆姐姐第一次见面的日子。 陆惜光是燕京学政陆大人的独女,生得清丽脱俗,又才情动人,是燕京难得一遇的大才女。 二哥被人诟病的一辈子,唯有陆姐姐知他、懂他、护着他。 他那样不近女色的人,也会因陆姐姐而破了自己的规矩。 只可惜,因甄宝珠从中捣鬼,陆姐姐没能与二哥成为眷属,无奈之下,转而另嫁了他人,之后十几年,二哥再没对别的女人动过心。 明翙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二哥能有这么一个全心全意爱他懂他的人,她其实应当是高兴的。 可一想到二哥对她的爱,会分给另外一个女子,心底还是会不大舒服。 “四姑娘?”长平头上堆着积雪,抖着衣袖推开院门,就见明翙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乍然一惊,“这么晚了,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外面多冷啊,快,进屋里坐!” 明禛还在书房处理公务,听到门口响动,神情一敛,眉心便皱了起来。 他放下公文,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明翙已经乖巧地站在了长平的伞下,眼眶红彤彤的,似乎刚刚哭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水洗了一般,看起来仿佛一只被抛弃在雨夜的小猫崽,可怜至极。 明禛神情冷峻,剑眉迭起,修长的黑眸立时笼了一层寒霜。 “又被人欺负了?” 明翙摇摇头,从长平伞下出来,三两步便走到男人面前。 明禛微愣,到底没有动。 她身上还带着潮湿的寒气,却也不管不顾地往男人身边凑,而明禛只是皱了皱眉,并未嫌弃她什么。 “我夜里睡不着,能不能到二哥书房坐坐?” “进来。” 明翙莞尔一笑,率先进了屋子。 书房里燃着炭火,十分温暖,她脱下厚厚的披风,搓着小手坐到熏笼上。 春山苑的布局还是同她幼时一样,没什么太大差别,燕京的天儿跟涧西不同,一到八九月便开始冷了,到了十月十一月下起大雪,一连要下上三四个月不见天晴。 她自小身子畏寒,身体不好,时常要吃药喝汤,但又不离开二哥。 是以二哥的房里,总会给她预备一张小椅子小矮榻或者一个半大的熏笼。 那时她太小了,他在书案前读书,她便躺在熏笼上昏天暗地地睡觉。 等她睁开眼,便能瞧见二哥那得天独厚的英俊脸庞,极为赏心悦目。 没想到这陈旧的熏笼还在,上头还有她儿时无聊用刀子刻出来的一大一小两个小人儿画像,只是她如今十五岁,睡不下,只能坐在上头。 第27章 明翙环顾书房四周,皆是她熟悉的摆设,就连她曾经花自己的银子送来的白玉瓷瓶也好好地搁在博古架上。 她心情愉悦了些,“二哥这么晚还在忙公务么?” “嗯。”明禛仍旧坐回书案前,他做事从不会避着明翙。 大抵这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感情与别人不同。 明翙巴掌大点儿的时候,吃饭洗澡换衣都是他亲自经手。 明翙想起这时节,宫里挺忙的,寿康帝是个十足的昏君,朝廷政务几乎都要经过二哥的手,二哥要忙燕京以南的雪灾,江南的水患,西南的匪患,还有明年春闱的考试,最近最忙的应当是寿康帝年底祭祖一事,以及追捕刺杀寿康帝的西域刺客。 她算了算日子,寿康帝前不久才遭遇了一场刺杀。 西域楼兰送来了一位质子,没想到那质子身份是假,刺杀才是真。 只可惜,宫中守卫懈怠,竟让那刺客逃了出来,至今没抓到。 那刺客挺厉害的,明翙记得,到谢云绮登基,那凶手仍在潜逃,不过那时根本已经没人在乎那个刺杀过寿康帝的刺客了。 他潜伏回了西域,夺回西域王权,成了楼兰国的新王。 谢云绮登基时,万国来贺,她远远瞧见过他一眼,只觉得那高眉深目的俊美男子长得有几分面熟。 太过久远的事儿,明翙实在记不得太清,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哪儿见过楼兰新王。 明禛忙碌了一会儿,见小姑娘安安静静在熏笼上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睡觉,只支棱着下颌一直往他这边看。 他动作顿了顿,偏转侧脸,看向她,“可是明日怯场?” 明翙摇头,柔柔地笑着,“没有。” 明禛神情依旧很淡,“那你半夜哭什么?” 明翙回答得毫不扭捏,“因为太想二哥了。” 明禛一噎,苏展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明翙从涧西回来就变了个人,从前扭扭捏捏,还算有些害羞的小姑娘,如今表达感情大大咧咧的,张扬又明媚,虽然他很希望她能多依靠自己,莫要跟甄宝珠一样,陷在后宅的斗争里迷失自我,但她如今对自己的举动,确乎有些太过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同明翙这样太过亲近是一件好事儿。 明翙日渐大了,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她这次来燕京,主要还是为了她的婚事。 他是她哥哥,更要为她的婚事上心。 京中那些世家子弟明日皆会去马球会,皇家几个皇子也会前去,其中便有那个前几日救了明翙的七皇子谢云绮,老夫人让他在其中给明翙挑选个如意夫君,她若还像这般张口闭口想他什么的,他现在头大得很。 “二哥?”明翙不知道明禛心中所想,眨了眨眼,“你怎么不说话?” 明禛看她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他也想她?太不合规矩。 若是亲兄妹也就罢了,但他很明白,明翙与他没有半分血缘关系。 明翙对他的想念总得不到回应,她走过去,靠在书案边,盯着他如画的清冷眉眼,“二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明禛眉间皱成一个山字,心底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烦躁,“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明翙不解他为何不高兴,他这样的年纪,但凡出息点儿,膝下孩儿都该有三两个了。 吕氏那长舌妇,到处去传二哥房里干干净净没有通房,以至后来京中突然流传起明家世子是个断袖的谣言来,她很惭愧,也曾经以为二哥就是个断袖,尤其在陆姐姐嫁人后。 第28章 如今,她在这儿坐了一会儿,看着二哥孤单身影,又想起他被碎尸万段的结局,越发想让他幸福快乐地过一世。 她打定了主意,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撮合二哥和陆姐姐。 “二哥。”她亮着眼,眼底澄澈干净,乌黑的瞳孔好似两枚透明的墨玉,“明日我替二哥选个漂亮又性情好的嫂嫂,可好?” 明禛几乎是立刻曲起手指敲了敲她的眉心,“不用你操心。” 明翙捂着额头,咕哝两句,坐回熏笼上。 她又想起陆姐姐后来来明家退婚,支支吾吾跟她说,“你二哥不行。” 二哥不行,二哥哪里不行? 她悄然抬起眸子,从头将他看到脚,又将视线定在某处。 其实隔着厚厚的锦衣,什么也看不到,但明禛还是敏锐的察觉了她的目光,沉下脸,“出去。” 孩子大了,有些事到底不方便,像这般,半夜还孤身一人留在他房中便十分不合礼数。 明翙咬唇,明禛毫不留情道,“回去睡觉。” 明翙无奈,只得穿好披风从书房出来,曾经她就住在春山苑与二哥一起长大,如今大了,也是该同二哥避嫌了。 她笑着同长平打招呼,“长平,我先回了,你早些歇息。” 守在门口的长平微愣,似乎没想到四姑娘临走前竟会同自己打招呼,他急忙微笑颔首,“四姑娘慢走。” 明翙踮起脚尖,拍拍长平的肩膀,笑眯眯道,“让长安也注意点儿身子,别太劳累。” 长平想起还在外奔波的长安,嘴角笑意加深,“谢姑娘关心。” 明翙只身进了雪里,潇洒地向后摆摆手,语气比来时轻快多了,“别送,我自己走回去。” 长平是打算送的,不过四姑娘走得快,一会儿便没了人影,又逢里头的主子叫他,他只能先进了书房。 明禛这会儿没心情处理公务,将长安送来的厚厚一叠信纸拿在手里,低眸认真翻看着。 信里内容都是明翙这五年在涧西老宅的点滴,与他见到的这个明翙不太一样。 长安的怀疑有人将四姑娘掉了包,信上写得明白,四姑娘性子时而乖张古怪,时而沉默冷寂,与明絮不合,不听三房令,平日里不与人交际,时常只待在自己院子里读书习字,跟乖巧懂事几个字完全不沾边儿,而且她去了涧西之后,便怨恨明禛,再没向人提过他的名字。 如何来的,她十分想他? 明禛将信放下,抬起眼皮,“明日你负责保护阿翙,寸步不离。” 长平道,“是。” 明禛摆了摆手,让他下去休息。 长平走后,明禛又翻了翻那信纸,紧皱的眉头多了一丝犹豫。 他知道明翙腰后有一道月牙胎记,幼时可以随意翻看,现今若要看,却不大容易。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可笑,自己养大的孩子,无论怎么变,都是他妹妹。 他怀疑谁,也不该怀疑她。 …… 翌日,天还没亮,整个安陆侯府便热闹了起来。 明翙从春山苑回来后,便趴在床上睡了一会儿,等墨书来唤她,她也就清醒了,坐在梳妆镜前等着知棋给她梳发。 知棋不知昨夜去干了什么,看起来精神头不大好,进屋伺候也粗心大意的,一不小心便扯疼了明翙的头发。 明翙嗤了一声,抬眸看她。 知棋心虚地避开眼神,慌忙认错,“奴婢昨个儿没睡好,姑娘别生气,奴婢这就给姑娘好好梳头发。” 明翙没说话,淡淡地看她一眼,便让她继续。 第29章 她不打算再留知棋,等马球会回来,她会在路边的雪堆里捡到一个受伤的小丫头。 那丫头名唤楼小河,来自西域,长得又好看,还对她忠心耿耿。 只可惜后来为了替她挡刀,掉进了悬崖,连具完整的尸首也没找到。 她微微叹了口气,亏欠的人太多,这辈子还需慢慢弥补。 等她梳妆打扮完,明絮已经在她门口等着了。 明絮胆子小,约好了来同她一起,姐妹二人携手先去了寿春堂给老夫人请安。 没想到大姐姐明袖,二姐姐明嫣,还有长嫂温玉茹都已盛装打扮在堂中候着了,满堂的花团锦簇,看得人眼花缭乱。 只除了昨晚受了伤的明微没在吕氏身边,吕氏手边坐着的,是昨个儿刚搬进静思园的甄宝珠。 吕氏哭丧着一张脸,听到明翙携明絮进堂内的热闹,又恨恨地抬起头。 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忍不住落在今日的明翙身上。 明微骂她是涧西来的土包子,可她这长相,这身段儿,哪一点儿跟土包子沾边儿? 再加上今日这一身石榴红的织金袄裙,少女露水般的美貌簇拥在白狐毛领子里,墨玉一样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削红润的嘴唇,干净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老夫人见她将自己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心情十分高兴,笑着让她过来让自己看看。 “这衣服是你二哥专门给你挑的,早就买好了放在新月小筑里,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看上这件,阿翙今日真是好看。” 众姊妹见老祖宗对明翙赞不绝口,也都跟着夸了起来。 就连甄宝珠也微微侧头,打量明翙今日的装扮,眸子里那抹嫉妒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明翙上辈子听了吕氏的话,在今日这重要场合穿了一件毫不起眼的素衣。 纵然她姿容出尘,穿什么都别具风情,可那素衣还是让长乐公主皱了眉,也让场中所有贵女都瞧不上她。 这次不会啦,她会惊艳全场,让所有人都看到属于明家女儿的风采。 “祖母和二哥的目光总是好的,毕竟我幼时穿的用的都是祖母和二哥送的,祖母,谢谢你。” 姜老夫人拉着明翙的小手直笑,说她回涧西一趟懂事了许多。 “要我说,今日咱们四妹妹出去一趟,少不得要勾走许多少年郎君的心思的。”明袖走到明翙身边,打趣地去瞧她,“四妹妹,姐姐今日帮你挑挑如意郎君,可好?” 明嫣虽没说话,却也很欣赏地打量起明翙风情而不妖娆的打扮,心下暗道,四妹妹这样的长相,明眸皓齿,冰肌玉骨,骨相皮相俱佳,一看就是难得一见的极品旺夫相,只是瞧着,四妹妹眉间笼罩着一抹阴云,今日怕是有灾? 明翙并未露出羞涩表情,而是坦荡又洒脱的瞧着明袖,“这可是大姐姐说的,大姐姐千万莫要食言!” 明袖没想到明翙没有半点儿害羞,对上少女那真挚又炽热的眼神,反而让她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姐姐跟你开玩笑呢,你这就当真了?你的婚事还是得由咱们老祖宗做主才是,再说了,还有二哥,他在朝中认识的人最多,知道哪家的子弟品性长相俱佳,到时候让二哥帮着选选。” 明翙听着明袖的话,眼眶微微发烫。 她从前恨明袖,恨她是安陆侯府长女,端着长姐的架子,便不将她这个养女放在心上,又恨她对自己太过严厉,管束太多,在她心悦谢云绮时从不站在她那一边替她说情,反而还恨不得打她骂她奚落她。 第30章 可当她怀孕流产时,来床边给她喂药的是她,当她第二个孩子死去时,是明袖陪着心如死灰的她将孩子埋在青鸾峰下,当她做不成谢云绮的皇后,被万万人扣上不贞的骂名时,是明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进宫向谢云绮进言,让皇帝休了她。 “明家的女儿,既然在陛下眼里已经没了贞洁,那便让我这个做姐姐的接回明家罢。” 那时谢云绮怎么说? 他冷心无情道,“你早已嫁了人,算什么明家人?赵夫人,你且回吧。” 那日,明翙痛苦地躺在凤阳宫里,先是听到了墨书的死讯,随后便是明袖撞柱而亡的消息…… 前尘往事如烟云,再回想,只会让人痛彻心扉,现今,她只想好好保护大姐姐,再不会与她顶嘴吵闹了。 打趣完明翙,便是略腼腆的明絮。 姜老夫人虽然更疼明翙一些,但对自家的骨血还是十分宠爱的。 见明絮发髻上的银簪太过朴素,便叫杨嬷嬷取了一根金簪来,亲手替她簪在发上。 明絮原本紧张的神情也渐渐松快起来,眸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星光,回头看看明翙,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祖母,“阿絮谢祖母。” “乖孩子,咱们明家的女儿不必那般低调,少女就该有少女明媚的样子,何苦老气横秋的,让我老婆子看了都不喜。” 吕氏扫过这屋中的几个妙龄少女,见她们欢声笑语,格外和谐,心头隐隐不安。 她嫁入明家,成为明御楼的续弦,那时大房的两个女儿年纪还不大,她也便随便用了点儿手段让她们接纳了自己。只有明朔,在她嫁进来时,年纪已经不受控制了,但他跟明禛争世子之位,不小心坏了腿,时常幽居小院儿,不常出来。因而这些年,大房几乎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后来她接管了整个侯府的中馈,便将手伸向二房三房,那些愚蠢的,哪个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可如今不知怎的,明翙一回来,她总感觉有些事儿快控制不住了。 又想起明微如今还在屋里躺着呢,脸上根本见不得人,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京中多少少年公子会前去,这样好的时机,她女儿却不能参加! 她越想越难受,越想越生气。 不过是张狐皮!明翙这个狐媚子!却也不放过她的阿微! 吕氏心头火大,面上便不太好看。 “大伯母?怎的还不走?” 明翙故意去叫她,言笑晏晏,叫人挑不出错处儿。 吕氏蓦的回过神来,她一向伪装得当,这会儿神情慌忙惊乱的,让走在前头的老夫人忍不住蹙了蹙眉。 吕氏忙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昨个儿阿微哭了一夜没睡,我照顾了一宿,这会儿精神头还不太好,老夫人莫怪,我这就跟来。” 明翙挑起眉梢,明微不去正好,没人添乱,不过,吕氏可不是什么安分的主儿。 提到明微,姜老夫人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众人往门外走去。 安陆侯府的大门外,马车已经排起了长龙,今日雪小了些,覆在马车棚顶,薄薄一层像一层雪白的霜,看起来格外好看。 明禛与三房的明钰站在马车旁不知在说什么,大房的明朔没在。 “大嫂嫂,大哥哥不来?”明翙同温玉茹走在一起,低声问了一句。 温玉茹手里捂着汤婆子,无奈道,“他腿脚不好,而且与二弟关系不太和睦,便不去凑热闹了。” 第31章 明翙皱了皱眉,看向长身玉立在马车旁的高大男人,眼神又忍不住亮了亮。 二哥今日一身玄墨金丝云纹大氅,露出一张玉白的俊脸,那轮廓分明的俊脸在纷扬的白雪中,线条流畅得几乎没有半点儿瑕疵,仿若谪仙下凡一般,看得她心跳都快了几分。 只是男人气势太过强大,一看便凶神恶煞的,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周围除了长平,连个侍女都没有。 倒是他身旁的明钰显得少年气多了。 隔着老远,明钰朝她笑笑,好似在说,四妹妹今日真好看。 明禛的目光也随着明钰看了过来,明翙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按理说,她做了多年燕王妃,又差点儿成了皇后,一个三十五岁的灵魂不该如此沉不住气,可明禛看她的那一眼,却叫她觉得,在他眸子里,似乎有一道吞人的深渊,好似要将她吸进去一般。 明翙心慌了一瞬,脸颊蓦然有些烫。 她只得偏过头,继续与温玉茹说话,“大嫂嫂想不想让大哥哥出来?” 温玉茹眼神复杂的看着门前热闹的场景,“怎么不想?自那件事儿后,他几乎没出过府门,性情也变得阴沉孤僻了许多,大夫都说让他多出来走走,身子才会恢复得快,可他从不听大夫的,也不听我的。” 明翙含笑,“我有法子。” 温玉茹抬起眼睛,意外地问,“什么法子?” 明翙凑过去,对温玉茹耳语了几句。 温玉茹耳根子一热,“这……这怎么好说?” 明翙只道,“大嫂嫂叫个丫鬟去寻大哥哥,我们上马车先去马球场,若大哥哥真心在意大嫂嫂,一定会来的。” 温玉茹不是非要明朔出来不可,只是她这些年也真心疲倦了。 她爱明朔,他如何阴晴不定她都无所谓,也心甘情愿伺候他。 可这五年,她一直无所出,没有个孩子傍身,她在明家便没有安全感,为了这事儿她与他明里暗里吵了好几次架,而他对孩子的态度越发消极,已经快半年没有碰过她了。 这孩子……也不是只有她努力才能怀上的。 有时,他的不在意,冷淡,更会让她心头刺痛。 她不知道到底是谁的问题,可大夫都说,一般不孕,女子问题居多。 她也认了命,甚至在想,和离算了。 她这样不会生孩子的女人,不配嫁他明朔为妻。 她迟疑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叫了个丫鬟往府内去了。 而她自己,则上了吕氏与老夫人的马车。 明翙坐在明絮的马车里,将微微打起的帘子放下,嘴角缓缓噙了个笑。 明絮疑惑的看去,马车外除了冰冷的风雪什么也没有,不知四姐姐在笑什么。 “外头可是有什么好玩儿的事儿?” “没。”明翙端起矮几上的热茶,缓缓呷了一口,态度悠然,“只是给某只缩头乌龟一点儿小小的刺激。” 明絮哪知道缩头乌龟是谁,见明翙不肯明说,便也不敢再问。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前行,这条街上,住着的世家大族不少,因而路上行驶速度很慢。 明翙将身子靠在车厢内闭目养神,便忍不住想起上辈子温玉茹在马球会上差点儿被吕氏害得名节尽失的场景。 大哥哥与大嫂嫂的关系急转而下,便是在这一次。 之后,大哥哥便开始一直冷落温玉茹。 心底有爱,却因隔阂而不再亲近。 直到人都快死了,才重新解开心结,这样的结局,她不太喜欢。 第32章 明朔不算个性格很好的男人,但他对温玉茹却是实打实的真爱。 更何况,明朔对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也谈不上不好。 她一直以为,因为大房不是姜老夫人亲生一事,明朔从小就变成了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可事实上,他对明家感情很深,甚至对他这位没有血缘的祖母也心怀敬畏,不过不会表达罢了,他太过傲娇,冷酷,别扭至极,就算也疼明禛,但也从不会表现出来,只在明禛遭遇危险的第一刻,拖着残废的腿也要前去边关为他送解药。 安陆侯府这一大家子,结局令人太过唏嘘。 可明翙这一世,不会再让他们重蹈覆辙了。 马车咯噔一晃,突然停靠了下来。 明翙睁开眼,原来,马车出了城门口,已经往长乐公主的别院方向去了。 再过半个时辰,她们在别院的门口停下。 无数宫中侍官在门口候着,负责迎接前来的贵女夫人们。 公主别院门口停靠着数不清的马车,简直热闹非凡,声势浩大。 明絮一路没睡,这会儿正好奇地打起帘子往外面瞧,不少贵女夫人已经下了马车,来往穿梭的下人们往四处送伞,无数张脸,数不清的貌美容颜。 明絮忍不住感叹道,“不愧是长乐公主,圣上最宠爱的公主,四姐姐,你看,这别院大极了!” 明翙闭眼靠在车壁上,老神在在地轻笑一声,“你是没瞧见,进去第一眼看见的便堆金积玉的大明堂,五进的大院子,风景优美,院落之后,才是宽阔至极的跑马场,是圣上专门令人为长乐公主修的。” 这回,没有上次的惶恐紧张了,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车里,神情淡淡,偶尔听一下外面的动静,与明絮闲聊两句。 明絮兴奋又疑惑,“四姐姐来过么?怎么知道?” 明翙心神微闪,嘴角动了动,“没来过,只是听二哥说起过。” 明絮抿唇,“这样啊。” 如果是世子哥哥说的,那就没事儿了。 很快,便轮到了明家。 明翙拉着明絮下了马车,墨书与枇杷便赶忙送来了青竹伞,替她们遮挡头上雪。 姜老夫人笑着对她们招招手,明翙便乖巧地跟了上去。 一行人就这样浩浩荡荡进了明堂。 “果然。”明絮震惊得睁大了眸子,亮晶晶的冲明翙道,“果真是堆金积玉的大富贵。” 不怪明絮这般没见过世面,只是明家一向低调,就算铺在花园里的石子是专门从江南运过来的,一颗也价值千金,但至少不会像皇家这般富丽堂皇,明家的贵,是贵在骨子里,而不是在外表上。 长乐公主却不一样,她是魏妃唯一的女儿,而魏妃是皇帝最爱的女人。 “五妹妹,看。”入了正堂,夫人们携自家的女儿按照宫人们分配的位子坐好,明翙歪了歪头,递给明絮一个眼神,“那位,就是长乐公主。” 明絮大起胆子往最前头看去,这堂内华丽富贵自不必说,莺莺燕燕的着实热闹,而那坐在主位上的一位妙龄少女才是今日主角。 “好漂亮。”明絮道,“不过比四姐姐还是差点儿。” 四周其实已经有许多目光朝她打量而来,明翙轻笑,“五妹妹慎言。” 明絮吐了吐舌头,“我实话实说而已,反正也没人听见。” 明翙没再说话,而是抬起清澈明亮的眼睛,静静地往长乐公主身上看去。 第33章 在座的都是金尊玉贵的美人儿,不管大小,各有特色,但长乐公主的美却极具攻击性。 或许因为她身份是金枝玉叶的缘由,那一张一弛的笑容里都是居高临下的张扬与骄傲。 但明翙想的却是,魏妃暴毙,最受伤的除了寿康帝,便是长乐公主。 上辈子魏妃丧仪,她被甄宝珠害得得罪了长乐公主,随后,宫中为了缓解公主悲伤,为她大肆遴选伴读,而甄宝珠也顺理成章成了长乐公主伴读。 长乐公主也便成了甄宝珠对付她的武器之一,她更是借着能出入皇宫的自由,与各位皇子,乃至与谢云绮产生了联系。 明翙在长乐公主远远看来时,迅速收回了视线,低眉垂目,低调安静。 众人为公主行礼,她也跟着起身,微微半蹲,随后再坐回席上。 “跟在姜老夫人身后的,便是新入京的明翙妹妹罢?” 长乐公主一句话,便如上辈子一样,将所有视线都引到了明翙身上。 可惜上辈子明翙紧张,担心,害怕,哆哆嗦嗦站起来,行个礼也出错,再加上穿得太过朴素,与明家其他姊妹格格不入,引得众人嘲笑。 那时她脸色涨得通红,眼睁睁看着长乐公主对她皱了皱眉头。 之后许多年,她成了长乐公主要对付的对象。 如今,明翙听了这句,心头再无波澜,而是大大方方牵起嘴角,起身向长乐公主行了个礼,落落大方道,“正是臣女,公主真是好眼力。” 一句漂亮话,随随便便便将公主也夸了。 各家夫人都欣赏地望向明翙,这才注意到,原来明翙生了这样一张……精致绝伦的绝美容貌,再加之她临危不乱的性子,沉稳端庄的笑容,又刚到婚配的年纪,不少夫人心头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打算。 长乐公主眨眨眼,“明翙妹妹快坐,本宫就是对你好奇而已,如今这一看,的确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让人移不开眼,怪不得是明禛的妹妹,同你哥哥一样好看。” 外人是不知明翙身世的,整个燕京,除了安陆侯府几乎所有人都只知道明翙是明禛的亲妹妹,只不过谢氏发疯那年,安陆侯明御城有了新欢,为了给新欢一个名分恨不得与侯府断绝关系,而那时的明翙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孩,便由明禛将她抚养长大了。 明翙恰如其分的露出个羞涩的笑容,姜老夫人便笑道,“公主说笑了,她就是个黄毛丫头,哪比得上公主您大气端庄。” 长乐公主这会儿对明翙还算有好感,毕竟她是明禛最疼的妹妹,她想靠近明禛,哪能不讨好他妹子? 长乐公主笑着与姜老夫人和各家夫人寒暄了一会儿,接下来还要接见前来拜谒的各家公子,便让大家先去各自的院子休息。 明日才是正式的马球会,她们大概要在公主的别院住上一两日。 因而各家都准备了行李过来,院子也是早就分配好的,有专门的宫人带路。 从锦华堂出来,明翙这会儿有点儿紧绷,明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走到她身边,担心地问,“四妹妹是不是害怕了?” 明翙上辈子总觉得明袖是端着长女的架子故意提醒她让她不要丢明家的脸,这辈子自然知道大姐姐是真心关心自己的,她收敛起心神,“没有的事。” 第34章 明袖便笑道,“别怕,有什么事儿就来找大姐姐,咱们来这里本就是来玩儿乐的,你莫要太紧张了,放轻松。” 明翙笑着点点头,随着女眷们的脚步往西苑走。 公主的别院分东西两院,西苑住女眷,东苑便是男人们的居所,中间隔着一条宽阔的夹道。 女眷们刚刚在堂内见了公主,男人们这会儿才从夹道上过来,往锦华堂走去。 是以,明翙便在这时,看见了走在人群中的谢云绮。 一阵风过,吹起她脖颈间绒毛,扫得她下巴微微发痒。 她浓密修长的睫羽在寒风中颤了颤,看清谢云绮那张年轻时那张清隽的脸,眸光骤寒。 她目光恍惚地止住脚步,站在玉阶上,遥遥的隔着淋漓的白雪,就这般无波无澜地向他望去。 谢云绮感受到少女的眸光,微微抬起头。 那双眼,沉静中带着一丝让人沉溺的温柔,他甚至对她微微一笑,就好似突然遇见了老友一般,让人如沐春风。 曾经的谢云绮还未撕下儒雅温和的伪装,看起来是如此的人畜无害。 明翙心头不知何种滋味儿,只觉心脏被一只尖利的爪子狠狠揪住,恨得血肉模糊。 说是没有波澜,实则这会儿她早就想冲上去将他狠狠撕烂。 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该这般冲动,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应当钝刀子割肉,一步步摧毁谢云绮的一切,就像他曾经那样,毁掉她的期待,磨灭她的希望,折断她的羽翼,将她变成一具没有活儿气的枯骨! “四妹妹,你在看什么?”明袖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留在这儿不妥。 明翙抑住眼眶里的猩红,很快便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转过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看什么,大姐姐,我们走吧。” 绕过漆红的柱子,明袖微微回头,乍然便看见了人群里的七皇子。 她想起这位七皇子曾在几日前救过四妹妹一命,四妹妹回府后,念叨过他,当时她见四妹妹说起救命恩人时满脸羞红,便知道小丫头的心怕是掉在七皇子身上了,如今这么一看,四妹妹还真是对七皇子念念不忘。 如此胆大妄为的盯着一个外男看,若被传出去,还不知会起什么波澜。 明袖有些头大,拉着明翙急急的走。 …… “葫芦!你说,刚刚那位花容月貌的姑娘是不是在看我?” 世家公子里,唯有这忠武侯的小侯爷宋寒州最混不吝,他站在谢云绮身边,一抬头,一打眼,就瞧见了明媚无双的明翙朝他痴痴地看来,这一看,便将他激动坏了,小姑娘家家的,长这么看,那双眼看他的眼神还红彤彤的,这分明是喜欢他啊! “这京中何时来的这般好看的妹妹?她姓甚名谁,是哪家府上的,我怎么不认识?” “爷,那姑娘属下虽然没见过,可她身边跟着的,是安陆侯的大姑娘明袖呢。” 李寒州脖子伸得老长,“明袖怎么了?跟你爷我议亲,你爷没答应!” 葫芦道,“可她既然同明大姑娘认识,那姑娘会不会是她的好友,又或是明家新入京的两个妹妹之一?” 李寒州心神一紧,“不会是明家三房的小丫头明絮吧?” 葫芦笑笑,也没真笑,“也许是的呢。” 李寒州眉眼一亮,“明家跟咱们议过婚,那爷是不是又有希望了!” 葫芦忍不住讪笑,“小侯爷有点儿自知之明罢,是明家不要您的,不是您不要明家的。” 第35章 李寒州恍然大悟,可他这会儿魂儿都被明翙勾走了,便急急地往前走一步,“这次马球会,小爷正好把场子找回来。” 他这一步,就不小心撞上了谢云绮。 谢云绮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清俊无匹的脸上微微浮起一层戾气。 不过在李寒州看过来时,又隐晦的掩藏了。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啊?”李寒州啐了一口,“一个不受宠的废物皇子还敢来小爷面前晃悠,不知天高地厚。” 葫芦忍不住拉了拉自家爷的衣袖,哭丧着脸,“他再不受宠,也是长乐公主的七皇兄啊小侯爷。” 李寒州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轻哼一声,“再看,小爷挖了你的眼!” 说着,人已经往前走去了,走到了明禛身后,他那股子嚣张劲儿便不见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明禛,到底没敢上去跟人打声招呼,跟一条想跟主人要骨头又不敢的大狗狗似的。 谢云绮眼底微冷,并未将李寒州这样的纨绔公子哥儿放在心上。 明家四姑娘不可能喜欢他,更不会是他的。 他心下稍定,嘴角淡淡地勾了勾,提起衣摆上了台阶。 风雪翩然,无数清雪落在他发髻上,衬得他那俊脸流云一般。 此间所有人都看不上他,不过没关系,他很有耐心,总有一日,他们皆会匍匐在他脚下,任由他生杀予夺。 如此这般想着,他又眸色深深地看了一眼明禛的背影,脑海里不知怎的,忽然浮现起明翙那张俏白玉嫩的小脸儿,还有她身上那一袭明丽的绯衣长裙。 不知为何,只要想到她,想到她那身红衣,心头便会弥漫起一股难以克制的闷疼。 他锁紧眉头,抬手捂住胸口,额上已经渗出了些冷汗。 “殿下,你怎么了?”长随闲云凑上前来,默不作声地扶了扶自家主子。 谢云绮摇摇头,可胸口委实难受,这会儿竟跟撕裂了一般,又好似有人向他心上狠狠捅了一把利刃,痛得他脸色发白。 前几日,分明还不这样的,只是她今日这身红衣,太刺眼了。 “殿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锦华堂了,等见了长乐公主,我们便能回去休息一会儿。” 谢云绮心脏一阵一阵紧缩着,他鲜少有这样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 中午大家一起参加了长乐公主的午宴,下午便各自在公主的别院玩耍观赏。 院子里还请了戏班,若有想听戏的,还能结伴同去。 明絮好奇,带着丫鬟去看戏了,明翙的房里便留了明袖温玉茹两个说体己话。 甄宝珠昨个夜里一夜没睡,陪吕氏照顾了一阵明微,便回了静思园。 可那静思园又黑又暗,旁边还有个春晖堂,她不敢睡得太死,一夜迷迷糊糊的没睡好,今儿一大早起来眼圈儿都黑了,暮春如何替她遮掩眼下青黑,也无济于事,好在今日也没有人注意到她,可真没人注意她,她心下又不太平衡。 她长得其实也不差,甚至有一双极为细长的狐狸眼,微微翘起眼尾时,十分魅惑。 只是吕氏希望她装作端庄温和的明媚少女,不许她做出些勾人的狐媚神情,是以她才掩藏了起来,遇事遇人总是弯起眼睛无辜的笑。 她带着暮春来到明翙的房门外,听里头有说有笑的,小脸又白了几分。 第36章 为什么与她想的不一样? 明翙与大房的关系怎的就这么好了?她不是一向只专注二房,很少与大房说话么? 明袖不是看不起她这个养女么?以往那么严肃的人,如今对明翙也热络了起来。 她既不解,又生气,还嫉妒。 好容易才抬起嘴角,收敛起眼底的精光,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推开房门走进去,“屋里好热闹,四妹妹,大姐姐,你们聊天怎么也不叫我?” 她一进去,才发现屋子里几人直接止住了笑声。 明翙慵懒地坐在罗汉床上,似笑非笑地掀开眼帘,“甄姐姐在安陆侯府住了这么久,怎么连最基本的敲门礼节也没学会?” 温玉茹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坐在明翙左手边,明袖倒是笑着的。 甄宝珠顿时有些尴尬,她不知为何明翙总会针对自己,分明她什么错也没有,对她们也特别和善温柔,而且为了刻意讨好,她与明袖明嫣的关系都不错,可明翙一来,明袖便格外照顾明翙,也不大搭理她了。 “对不起,四妹妹,我想着咱们都是一家子姐妹,没那么生分,便进来了。” 明翙漫不经心道,“你姓甄,我姓明,我们算什么一家子姐妹?” 甄宝珠是真的要气哭了,可脸上还是能摆出一个委屈的苦笑来,“四妹妹说什么呢,姐姐听了心里会难过的。” “好了好了。”明袖见气氛不对,便赶忙出来打圆场,“宝珠妹妹过来看四妹妹也是好意,不若一道坐下聊聊明日的安排,可好?” 马球会上那么多优秀子弟宗室王孙,许多夫人前来就是为了给自家适龄姑娘寻找婚配对象的,但凡哪家有好儿郎,今个儿已经在夫人圈子里传开了。 吕氏如今也代表着安陆侯府在外头到处与各家府上的夫人们交际呢。 甄宝珠正有这个意思,也想讨好明翙,一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她。 明翙上辈子便是被她这无辜的眼神儿骗了大半辈子,她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没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甄宝珠便被明袖拉着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本来几人聊得挺欢快的,甄宝珠一来,明翙不开口,只有明袖能同她说几句。 温玉茹也不大开口,她不太喜欢甄宝珠,只因有一回,她从吕氏房中请安出来,人还没走远,在小路一旁的花丛里听见甄宝珠同暮春主仆二人说话,“她啊,她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留在府上有何用?更何况,她也不算是我姨母得力的帮手,我姨母迟早会让大公子休了她的,到时候,有她哭的地方。” 平日里,见了面儿,互相还能客客气气地笑上几句。 那次是她第一次知道人畜无害单纯善良的甄宝珠是那样一副刻薄可恶的嘴脸。 从那以后,她对甄宝珠便不大亲近。 这事儿她向明朔说过一次,明朔显然不太相信甄宝珠会像她口中说的那般不堪,但也还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离她远些。” 温玉茹心头压着苦涩,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了。 甄宝珠浑身上下都不太舒服,心头恨明翙恨得牙痒痒,她笑着跟明袖说了很久,才发现明翙不但没说话,她腰间也没有戴上她绣的那个香囊。 “香囊?什么香囊?”明翙直接装傻。 甄宝珠藏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拧在一起,心头怒火中烧,但脸上却还是耐心的问,“就是姐姐上次送你的那个……” 第37章 “我从来不戴荷包的。”明翙直接打断她。 “你何时开始不戴的?”明袖不解。 明翙面不改色道,“来燕京之后。” 甄宝珠瞬间感觉自己被明翙当猴儿耍了,她眼眶微微发红,低着头,一副委屈模样,等着明袖为她做主。 可她没等到明袖说话,就听温玉茹房里的丫头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大公子来了,夫人,您快去看看。” 温玉茹即刻起了身要去接人,明翙却一把拉住她,对她道,“大嫂嫂就在此处,等大哥哥来接。” 女人主动久了,可不就下贱了么? 温玉茹嘴角微抿,听了明翙的话,坐回罗汉床上,对那丫头道,“你去同大公子说,就说我在四姑娘处,一会儿再回房。” 那丫头挠了挠头走了。 话题已然转到了明朔身上,甄宝珠也就被忽略下来。 她尴尬得坐不住,起身辞出。 明翙摆摆手,让她先走。 一出房门,她那带笑的脸便瞬间阴沉下来。 知棋恭恭敬敬地守在门口,微微行了个礼,朝她意味深长地看一眼,很快便收回了眸光。 这一眼,让甄宝珠愤恨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从明翙的房里出来,是一条曲折的长廊。 暮春扶着她的手,欲言又止道,“姑娘,咱们当真要听吕夫人的么?大公子从来不出府的,他若知道——” “你懂什么!”甄宝珠呵斥她一声。 暮春闭了闭嘴,不敢再多说,只道,“奴婢瞧着,知棋那丫头是不是送了假消息,四姑娘的肚子瞧着也没什么不对的,与大姑娘大少夫人说话时也没什么异样。” 甄宝珠眸色深了几分,幽幽道,“你没听知棋说?她要碰到男人才会干呕。” 暮春恍然道,“原来是这样,是奴婢忘记了。” 甄宝珠呵笑一声,看了看这满院子的霜白,天上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雪,景色好极了,“没事儿,我有的是时间与耐心,明翙的东西都会是我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明日所有人都会集中在马球会上,到时候一定会有诸多好戏可看。 想到这儿,甄宝珠又扬起一个无辜的微笑。 “明翙,不是我要害你,是天,要你死。” …… 明朔人已到了房中,坐在轮椅上环顾四周冷清,又看了一眼铺在床上的新被褥,神情有些说不出的冷峻。 相思局促地立在屋子里,头皮发麻,“公子,夫人说,她还要在四姑娘房里坐一会儿,让您自己在屋子里等。” 明朔眼神凉凉地看向那丫头。 相思只感觉后脖子猛地窜出一股寒意来,“是夫人亲口说的,公子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问四姑娘,对了,大姑娘和甄姑娘也在。” 明朔眼神冷得可怕,声线冰冷刺骨,“再去叫她。” 相思去了一趟明翙房里,又孤身一人回来,回来时腿都是软的。 这会儿,明朔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眼底蕴藏着狂风暴雨一般的阴戾,黑压压一片,叫人瘆得慌。 温玉茹自嫁到明家,贤良淑德,万事万物以夫君为本,从未像今日这样对他冷淡过。 曾经那些小打小闹,不过是夫妻间的情趣,如今这回,倒像是真的要同他闹了。 明朔扯了扯嘴角,眼中晦暗加深,“她当真要与我和离,若我不来,她便要在马球会上为自己挑选好下任夫家?” 相思哪敢答话,瑟缩着脖子道,“夫人是说笑的,大公子千万别放在心上。” 明朔平日里不出门,那张消瘦分明的俊脸泛着冰白的苍白,让他在这半明半暗的房间里,犹如鬼魅一般,好看是好看,但极为可怕。 第38章 相思低下了头,跪在地上,哭都哭不出来,“这事儿跟奴婢半点儿关系也没有,夫人是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的……” 明朔那黝黑的眸子里暗涌横生,自嘲地呵笑一声道,“我这个废人,她不喜也正常。” 相思眼睛都哭红了,明眼人都知道温玉茹喜欢明朔,从未想过要和离,但明朔自残疾后,便性情古怪,对少夫人各种折磨,少夫人性情好才忍耐至今,若遇到那性情不好的,只怕早就央求娘家人来和离了。 明朔到底没去明翙房里找温玉茹。 他孤身坐在轮椅上,看了看自己残废了的右腿,嘴角轻扯。 …… 温玉茹坐在明翙房中,屁股跟着了火似的,根本坐不住。 好几次都想先回去看看明朔,怕他的腿受了寒气,吃不消。 明翙无奈地拉住她,觉得这夫妻两个挺好笑的,明明两情相悦,却总像互相看不对眼似的给对方添堵,尤其是大哥哥,最不知如何爱惜女子的情意。 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爱很难得,却又纯真炙热,若不珍惜,一旦没了,便再难找回。 她想起自己对谢云绮那二十年的单纯付出,心底酸涩无比,这会儿却也只是将那酸涩压在心底,淡淡的牵开嘴角笑道,“嫂子还不明白?大哥哥听了你那话,既然愿意出来,那便是对你妥协了,他爱你,但他因为腿上有残疾,又想让你远离他,你若真远离他,你看他怕不怕,慌不慌。” 温玉茹从未在明朔俊脸上见过他一丝慌乱。 他那个人,太过冷漠,又冷戾,有时比明禛还要吓人。 一生气便沉着脸,纵然再好看的男人,也会因那点儿锋锐的怒火让人不敢接近。 温玉茹对他,其实是又爱又怕。 “四妹妹,你说,他当真会在意我么?” “为何不会?” 明朔对温玉茹的爱,曾经让明翙黯然神伤了许久。 她无数次转身想向谢云绮索取些什么,可什么也没得到。 谢云绮对她,才是真正的不在意。 大抵是自己倒贴来的男人,终归不如两情相悦的好。 明翙算是看明白了,这选男人,一定要选爱自己的。 温玉茹怅然若失,“可我怀不了他的孩子,不是个合格的妻子。” “你也为他挑选过通房丫头,也给他纳过妾侍,她们哪一个又怀孕了?”明翙哭笑不得,“若大嫂嫂相信我,日后多听我的,我必能让你早日怀上大哥哥的孩子。” 温玉茹当年那么做,只是想着至少能让他有个子嗣,她若不能生,等那妾侍通房生了孩子,抱到她膝下养着也不错,可惜后来她自己吃醋,她们还没怀上孩子呢,她又自作主张将人都赶走了。 她脸上又红了红,奇怪地看明翙一眼,见她脸上毫无羞涩之意,又如此懂男女之情,生怕她在涧西做了出格之事。 “四妹妹,你——” 她刚要开口询问,门口,相思又进来了,“夫人,天色不早了,公子让奴婢来请你回去。” 不必明翙说话,温玉茹也知道要学会冷着明朔,便道,“我先不回去,今日天气冷,说不定我要在四妹妹屋中同睡,你回去告诉他罢。” 相思委屈极了,对自家夫人道,“夫人,公子在门口呢……” 温玉茹一愣,震惊地看向那道门帘。 两人吵架,从来都是她先低头。 这还是第一次,明朔为了她一句重新另嫁的戏言,从幽居的院子里出来,来参加他从来不喜的马球会。 第39章 她不知自己心中是何种复杂滋味儿,又惊又喜地回头看明翙一眼,问她此刻该怎么办? 明翙喝了一口热茶,算算时间,吕氏也该有动静了,便道,“嫂嫂跟大哥哥回去罢。” 温玉茹一听这话便起了身,片刻也等不得似的要见明朔。 明翙还没说完呢,不让她走,意味深长道,“嫂嫂,千万要记住我说的话。” 温玉茹听完,脸色微红,点头表示知道了,便出了房门。 一出去,她便做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只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也未曾同往日一样走到他身边嘘寒问暖,而是沉默地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 明朔胸口烦闷,皱了皱眉,转动轮椅跟上。 夫妻二人一路无话,气氛死一般的沉寂。 …… 明翙喝完这杯茶,自然毫无睡意。 她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上辈子今时今日的场景。 混乱无比的明家,衣衫不整的温玉茹,在一旁煽风点火的吕氏,还有时不时故意将温玉茹贬得一文不值的甄宝珠,乃至于最后表情失望的祖母,还有昏暗的灯光里,明朔那张明明勃然大怒却又隐忍不发的俊脸。 当时太过混乱,惊动了附近不少其他府上的人。 有那将军府的,还有那忠武侯府。 本来有些丑闻不必闹得人尽皆知,祖母也知道该如何最好的解决,可吕氏恰巧半夜还在忠武侯夫人的院儿里喝茶,巧得不能再巧地带着忠武侯夫人来了明家的院落,正好,就让忠武侯夫人看了那么一出好戏。 于是,温玉茹差点儿失身的消息就这样传遍了整个公主别院。 第二日,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家的丑事儿,温玉茹发生那事儿时身边没有明朔,事情发生后,明朔赶来,夫妻两个又连夜被人老夫人送回了安陆侯府。 之后,明翙记得,明朔发了一通怒火,温玉茹有将近半个多月的时间没出来过。 再出来时,已心如死灰,脸上没有半点儿鲜活气,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回了娘家。 夫妻二人闹了许久的和离,差那么一点儿就和离成了。 明翙捏紧手中的瓷杯,神色冰冷地唤来墨书,“知棋可睡了?” 墨书小声道,“知棋姐姐好似出去了,她以为奴婢不知道,其实奴婢听到她出门的响动便睁开了眼。” 明翙轻呵一声,“我就知道,是她在从中帮忙。” 墨书有些紧张,好奇地问,“姑娘,知棋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咱们?” 明翙嘴角微勾,俯身灭了屋中的灯烛,做出一副她已睡下的假象,然后才带着墨书一道出门儿,“我们今晚不睡了,去看一场瓮中捉鳖的好戏。” 墨书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嘴,压低脚步声,随着自家姑娘走过面前长长的走廊。 明家几个女眷住得很近,唯有温玉茹夫妻住在姜老夫人正屋的后罩房里。 无边黑夜,风雪声声凄厉,明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从甄宝珠屋前路过。 她顿了顿脚步,继续往前走,直到走到温玉茹房门前,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下。 “姑娘……这大半夜的……我们为何要在此处?” “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墨书不再多问,藏着身子躲了一会儿,果然见一道黑影摸摸索索从角门外进来。 那人站在门口不知与人说了几句什么,隐约只听见“我们已经确认好了,温氏就住在这里”“事后必有你的好处,你不用担心,自有人会帮你”之类的话。 第40章 墨书眸子睁大,低声道,“姑娘,是知棋姐姐!” 明翙唇边带着一抹冷笑,倒也没说什么,知棋的背叛她早已了然于胸,上辈子或许还会为她们几个的背刺感到难受,可这次,她只想让温玉茹脱离苦海。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那黑影与知棋说了一会儿,知棋便从角门离开了去。 明翙知道,她此刻是去通知吕氏。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黑影摸向温玉茹的房门,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淡笑。 墨书心脏紧紧的提着,生怕会出什么丑事儿。 可主仆二人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见温玉茹的房间里亮起灯。 “来人啊!是哪儿来的臭男人!怎的进了此处!” 一阵喧哗自院儿中响起,率先听到此间响动的是姜老夫人。 随后,明袖明嫣明絮几个姑娘也都到了,丫头小厮们也没有多混乱,明翙吩咐了一声,他们便纷纷去将廊下的灯笼点亮。 姜老夫人穿好衣服过来时,脸色肃然,十分难看,“到底是发生什么了?大半夜的,也闹得人不安宁!” 吕氏也匆匆赶来,身后竟然还跟着忠武侯夫人,“母亲,这是怎么了?儿媳刚跟忠武侯夫人在一处喝茶,听到响动,便一块儿过来了。” 姜老夫人瞬间眯了眯老眼,当着外人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只道,“侯夫人可真是好兴致。” 忠武侯夫人道,“这别院外便是猎场,怕是有野兽进了明家的院落?若当真如此,这可不是件小事,要不要我叫夫君找些护卫来?” 姜老夫人见温玉茹迟迟不肯出屋子,便料到有不雅之事发生,沉着老脸客气道,“不必了,只是夫妻间闹了些小矛盾,惹得夫人这么晚过来,倒是我这不懂事的儿媳错了,这么晚了,夫人还是先回去休息罢。” 忠武侯夫人笑道,“哪里的事儿,我也是听见声响,顺便过来看看罢了。” 吕氏见忠武侯夫人要走,温玉茹被人糟践了这会儿一定在屋子里抹着眼泪哭,便递给甄宝珠一个眼神。 甄宝珠会意,假作担心的小跑上去,将温玉茹的房门打开,“嫂嫂,到底是怎么了,你怎的——” 就这一句,已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了温玉茹处。 忠武侯夫人也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去。 率先出来的却是明家那残废的庶长子,男人肌肤苍白,沉黑的目光锐利无比,一张俊脸死气沉沉中有夹杂着一丝难以描绘的怒火,随后便是哭哭啼啼连发髻也未梳的温玉茹。 她心下咯噔一声,怕是明家出了什么丑闻,每逢这种大宴会,各家府上总会出点儿事儿。 她早就听说温氏五年未怀一子,吕氏也曾多次与她暗示温氏不安分,与府中小厮暗中勾搭,又说明朔不能让女子怀孕,温氏早已有心借腹生子。 可没想到,她今儿还真见到温氏和一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小厮从屋中出来,只是气氛有些诡异。 为何明朔也在此,难不成借腹生子夫君也在一起? 温氏身上的衣服也还算齐整,他甚至还握住了温氏的小手? 忠武侯夫人眼睛都看直了,这会儿也舍不得立刻就走,索性就站在原地看热闹。 姜老夫人见温玉茹浑身穿戴整齐,心下稍安,看向明朔,道,“如何闹出这般动静?可是这小厮做了什么?” 明朔掀开眼帘,晦暗的眼底含着一丝阴冷,“孙儿刚睡下,便听见屋中动静,起初以为是闹鼠患便也没在意,直到他上孙儿床边,偷走了孙儿最珍爱的羊脂玉手串,孙儿才起身将他打倒在地。” 第41章 明翙意味深长地看向明朔的残废右腿,果真听他又道,“玉茹今日与我吵了几嘴,夜里并未与我同床共枕,而是睡在旁边耳房,听见我床边动静,才过来帮着我捉住了这贼人。” 那小厮此刻已经被人捆绑住了,嘴上也塞了布条,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手心里还握住明朔惯常挂在腕间的串珠。 不过是个家贼,想偷主人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忠武侯夫人跟姜老夫人说了一声,便从明家退了出来。 吕氏这会儿有些怔愣,甄宝珠也抿住了嘴角,显然她们二人都没料到安排好的事会变成这样。 姜老夫人转身便给了吕氏一巴掌,吕氏被打蒙了,眼底渗出几抹泪花,颤巍巍道,“老夫人……儿媳可是做错了什么?” “你做错了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儿媳是真的不知道……那侯夫人自己说要来,儿媳不敢推辞,想来咱们府上没什么怕她知道的,索性才随她去了。” 姜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今日若玉茹当真出了什么事,那侯夫人红口白牙嘴一张,她便别想活了!你这个做婆母的,是怎么对儿媳的?就算她今日只是受了风寒,闹出动静,你也不该合着外人一道来看她,她是个闺阁女子,万万没有没经过通禀,就见外人的道理,你也是做人母亲的,做过千金大小姐的,就没想过这些?” “儿媳知错了,母亲饶了儿媳这次罢。” 吕氏露出羞愧之色,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哭得十分可怜。 明翙见老夫人还有原谅她的意思,便插了一嘴,“祖母,我本来有事儿想来找大嫂嫂,谁知刚到这院中,便瞧见知棋姐姐与这小厮在角门处说话,阿翙离得远,并未听得真切,也不知他们是不是合谋要偷大哥哥的东西。” 吕氏脸色微变,甄宝珠的小脸儿也瞬间煞白。 明朔微微抬起眸子,深邃乌黑的眸子静静地看向一脸单纯的明翙。 姜老夫人听了这话,便知其中还有猫腻,眸子危险的眯了眯,沉了口气,道,“叫知棋来。” 她进了温玉茹与明朔的房间里,杨嬷嬷和几个利索的婆子很快便将知棋带了过来。 杨嬷嬷手下不留情,将知棋粗暴地按在地上,知棋吓蒙了,抬眼看见明翙便要求救,“姑娘,你要帮奴婢啊,奴婢什么都没有做!” 明翙嘴角噙着淡淡的冷笑,并不理会她的求救,转而对姜老夫人委屈道,“祖母,不知为何,阿翙最近总是找不到知棋姐姐,听墨书姐姐说,她三番两次就往幽兰苑跑,阿翙从没听说她与幽兰苑有什么关系,难道是大伯母有什么事需要叮嘱她?可她是我的丫鬟啊,不听我的,难道还听旁人的?” 这话说得太过委屈,姜老夫人几乎是立刻心疼地抚着明翙的小手,“乖乖委屈了,这知棋不堪大用,回头祖母给你换几个新的丫头,可好?” 明翙眼眶红了红,真心实意感激姜老夫人,“阿翙都听祖母的。” 姜老夫人将屋子里的人都清了一遍,留下几个签了死契的心腹,才开始对知棋用刑。 知棋心性并不坚定,那小厮也是拿钱办事儿。 很快便交代了吕氏让她买春药给那小厮,让那小厮趁明朔不在,强逼温玉茹云雨一事。 温玉茹俏脸发白,明朔神情晦暗。 吕氏噗通一声往地下一跪,这会儿脸上半点儿血色也没有了。 第42章 甄宝珠心跳隆隆,脑子里有些空白,她尴尬地立在距离吕氏很远很远的地方,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姜老夫人脸色沉了沉,怕明翙听了脏了她的耳朵,便叫杨嬷嬷将她和几个年纪不大的姊妹都带出去。 明翙离开屋子前,看了明朔一眼。 那张俊美的脸,此刻的神情,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峻。 她微微翘起嘴角,轻轻松松地从屋子里出来。 哪知一出门儿,就对上了另外一双沉冷乌黑的漂亮凤眼。 她只感觉心跳蓦的漏了一拍,在男人深邃的眸光下,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大抵是心虚,她摸了摸鼻子,走到男人身前。 明禛皱起眉头,见她鼻尖都是红的,脱下披风给她穿上,又将兜帽拉起来替她遮住发顶。 冰冷的风雪从耳边穿过,那些带着寒气的雪粒再落不到她发髻上来,身上是明禛衣服里的沉水香味儿,再没有半点儿寒意。 明翙不解的眨了眨眼,她生了一双绝世无双的无辜杏眼,由下而上看人时,总是水汪汪湿漉漉的,眼波流转,分外多情。 而明禛那双精致修长的眉眼,幽暗深沉,蕴了丝冷,细细看去,里头尽冒着寒气,仿佛谁惹了他不快,这阎罗眨眼,便要见着血才肯罢休。 明翙被他盯得心里发憷,目光躲闪起来,“二哥,你怎么也来了?” 暗夜里,明禛低眸,眼睛黑得仿佛深渊,“此处热闹,我不该来看看?” 明禛与明朔谈不上和谐,除了年底家宴,几乎不怎么见面。 明翙胡乱找话说,“还好了,是吕氏给大嫂嫂下了个圈套,不过大嫂嫂聪慧,并未出什么大事儿。” 明禛呵笑一声,他竟不知道明翙已有了洞察人心的本事。 她今日拉着温玉茹的所作所为,尽数在他的掌握之中,今夜温玉茹并未出事,只怕也是她在其中出谋划策。 明翙心头乱了乱,指尖一直抚摸着自己的鼻尖,“唔,好困啊,二哥,我先回去睡觉了。” 她假意伸了个懒腰,说着便要跑。 明禛并不想放她走,伸出长臂一揽,便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明翙几乎是瞬间想起了那些臭男人压在她身上的场景,脸色一白,猛地将他大手拉开,浑身颤抖着离开他三步远,喉咙里已有了想呕吐的意思。 她捂住红唇,低着头,努力咽了咽喉咙,才将那股子难受压下去。 明禛眉心微拢,也察觉出她的不对劲儿。 “怎么了?” 明翙手指蜷缩了几分,顺势蹲在雪地上,捂着肚子,“肚子疼……” 这下,明禛也不知该怎么办,他能对付任何朝堂政敌,对待仇人杀人不眨眼,却没办法应对一个肚子疼的小姑娘。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抱你回去。” 明翙上次被他背过,那时她刚重生回来,对明禛愧疚弥补的感情太过浓烈。 他让她上他的后背,她一跳便上去了,内心只将他当做亲生的哥哥,根本忘了他也是个男子。 她迟早也要克服自己这个坏毛病的,她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一辈子不碰男人。 是以,她咬着牙,点点头,再次尝试着让他靠近自己。 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轻轻一动便将她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明翙没想到看着清瘦的男人实则这般有力,脸上有些微微发热,“二哥,我很重吧?” 第43章 明禛没说话,轻轻将她打横抱起,小姑娘轻得很,窝在他怀里像只猫,“不重。” 谢云绮不喜欢抱她,每次都是她厚着脸皮去靠近他,他偶尔心情好,才会抱她几次,但都很勉强,她依赖地将脑袋靠向他时,她能感受到他的僵硬。 可二哥会怕她冷,担心她肚子疼,知道她腿上受过伤,会不在意任何人目光的背着她。 明翙心里有些发酸,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定国寺那事儿后,她分明厌恶任何男人的触碰,有些小厮走得近了,她都害怕恶心。 可唯有明禛,她只要坚持坚持,还是能让他触碰自己。 大概是他从小将自己养大,她又亏欠他良多,心底对他没有抵触罢。 如此想着,她心安理得地往他宽厚的怀中靠了靠,只不过脊背仍旧僵硬紧绷着,小手揪着他玄黑的衣袖,并未有一丝放松警惕。 但明禛并未如谢云绮一般对她很抵触,外面谣传说不近女色的明禛大人,这会儿不也亲昵的抱着她么? 明翙心下琢磨,二哥应该不是身上有病,也不是断袖,他只是有谢氏那样一个母亲,对女子不擅长接近罢了。 等他遇见陆姐姐便好了。 想到陆希光,明翙眼神黯了黯。 陆家是第二日才来的,要明日才能见到她。 明禛向来言简意赅,尤其应对女子,不善言辞。 明朔屋子里出事儿,明翙却第一个出现在那儿,他原是担心她才过去看一眼。 如今她全须全尾的,他也就放了心。 “温玉茹没什么坏心,你可以适当接近。” 明翙本来已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了,听到男人性感低沉的声线,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望着他流畅漂亮的下颌线,“二哥放心,我知道的。” “明朔是个疯子,你记得要多远离。” “嗯。” “但他并无恶意,也是明家一份子。” 明翙弯眸浅笑,“我知道,所以二哥并不厌恶大哥哥是么?” 明禛顿了顿,道,“没有。” 明翙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上辈子她哪有心情静下来听二哥说这些? 当时她初来燕京,又惊又怕,可骨子里又骄傲,不能让明家这些人看不起自己这个真正的外人。她拼了命挣表现,又害怕手里染了血的明禛,不敢与他亲近,在吕氏挑拨下,对明家每个人都心怀芥蒂。在她眼里与她一样是外人的甄宝珠,明家人人都是坏的,没人与她分析这些人的性格,也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去跟他们相处,她靠着吕氏和甄宝珠,也靠自己的琢磨,才一错再错地走错路。 “这次不会了。”她低低呢喃,鼻尖发酸。 风声落雪声淹没了她这句话,但明禛离她最近,听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明翙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让那个骄傲自负又极度自卑的少女,变成如今这样懂事乖巧的模样。 他只知道,自己对她,最心疼。 回到明翙屋子前,怀里的人已经睡熟了。 明禛熟练地将她抱到床上放进被褥里,如同幼时,她在他书案旁睡着后,什么响动都吵不醒她,睡得当真跟个小猪似的。 如今她虽已十五岁,但在他眼里却还是跟个孩子一般,睡着后呼吸有些重,娇嫩的嘴唇微张,浓密的长睫在脸上投下两片漂亮的阴影,那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却是欺霜赛雪的白,脸颊干净无垢,没有半点儿瑕疵。 第44章 他大掌顿了顿,覆上她平坦的小腹,见她全无动静,便料到她肚子已经不疼了,少女身上淡淡馨香的气息传来,让人心下发软。 墨书尴尬地在一旁抠手指,世子爷将什么都做了,她这个丫头反而什么都没做呢。 不过她也没觉得哪儿不对劲儿,从前虽然不在姑娘跟前儿伺候,但姑娘与世子形影不离的,她们四个都是知道的。 明禛眸色深深,摸了摸明翙的头,起身对墨书道,“照顾好她。” 墨书忙道,“是。” 说完,明禛立在床边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人,转身往外走。 世子爷气势太强,墨书绷紧的心神这才松了一口气,本想着先替姑娘将披风脱下来好让她睡得舒服,却见原本睡在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 她哪里睡着了?那双晶亮干净的双眸,分明清醒得很。 墨书吓了一跳,“姑娘,你没睡?” 明翙从床上坐起来,脸颊稍微泛红,她怎么可能睡得着,又不是小孩子了,在一个大男人怀里根本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睡觉好么,她怕二哥多问,一直在装睡罢了。 不过这会儿,她还不能睡,便叫墨书点了蜡烛。 果不然,没过多久,温玉茹便同相思到了她房里。 见了她,温玉茹便激动地抱住了她,“四妹妹,你难道是神人么?你今晚算是我的救命恩人了!” 明翙拍了拍温玉茹的肩头,拉着她坐下,好笑道,“我哪里是什么神人,不过是见知棋鬼鬼祟祟地私下同吕氏见面,让人偷偷跟过她罢了,这才发现那丫头原来对我有了二心,也让我发现了吕氏的阴谋。” 墨书满头疑惑,她也没跟啊,姑娘为何这么说? 温玉茹心底一阵后怕袭来,闹了那么一场,此刻心头还兵荒马乱着。 “原来是这样,我之前只是感觉夫人不大喜欢我,却没想到她竟……” 温玉茹有些说不下去,今晚这事儿若当真发生了,她与那吃了春药的小厮睡在一处被人发现,先不说能不能继续留在明家做媳妇,便是回娘家也要被人厌弃,连她自己,脏了身子,怎么还会活得下去? 她高高兴兴来参加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万万没想到身后竟有这么个阴险毒辣的阴谋在等着她。 吕氏真是其心可诛!她就算不喜她不能怀孕生子,也不该这般对她啊? 好好让大公子休了她也便罢了,又或是客客气气和离,还能保全两家颜面,更何况,府上老夫人对她十分疼爱,从未有过嫌弃之语,偏的怎就她吕氏不乐意她这个儿媳? 真要论起来,她只是个续弦,又不是她的正经婆婆,她凭什么事事都要听她的? 温玉茹向来温柔没脾气的小脸儿此刻也浮了些戾气,事到如今她还想不明白就是真的愚蠢了,吕氏这分明是在给她挖坑下套儿,想重新换个听话好拿捏的儿媳妇呢! 她遗憾道,“这次没成事儿,祖母没对她怎么样,她手里到底还是握着中馈的,又才刚到公主别院,只怕这段时日祖母暂时不会动她。” 明翙不急,慢条斯理地笑,“只要怀疑的种子埋下了,吕氏在明家待的时间也便不久了。” 温玉茹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她又觉得奇怪,这种话怎会从明翙一个孩子嘴里说出? 还有今日,明翙让她回房,故意与明朔冷战,之后便分作两间房睡,还让她专门将此事闹得所有明家人都知道,她与明朔大吵小吵的,明家也都习惯了,是以没人会太过关心注意,她后来瞧见过甄宝珠的丫鬟在她屋前晃悠,也没当回事儿,只回耳房睡去了,没想到半夜,那小厮摸进了明朔的房里…… 第45章 还有明朔,也是明翙开口劝她让她将他激来,他才来了马球会的。 倘若他没来,又发生了她与小厮私通一事,只怕她便是浑身长满嘴也解释不清。 如今细细想来,这一切丝丝相扣皆是明翙的功劳…… “四妹妹,你的脑子……” 明翙歪头,“怎么了?” 温玉茹眸光晶亮,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明翙的焕然一变,也不知该怎么问她是如何变得这般聪慧的,她只知道夸赞,“瞧着又好看又好用!” 明翙噗嗤一笑,“哪有大嫂嫂这样夸人的。” “嫂子说的都是真心话。”温玉茹道,“以前我总想着一家人和和睦睦的,无风无雨的最好不过,可现在……” 明翙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她在想什么,意味深长道,“大嫂嫂想说什么?” 温玉茹从未像此刻这般有过野心,她出身不低,家世清贵,温家阿父是翰林大学士,虽无大权力,却有大名声,温氏家中世代都是读书人家,身家清白家教严格自不必说,因而养出些淡薄性子,她嫁入明家只想相夫教子,从未想过争抢些什么,可吕氏如此待她,她又为何要对吕氏留情? 她暗自定了定决心,抿唇道,“我是明朔的妻子,是大房的一份子,也是明家一份子,我不能一直受制于吕氏。” 明翙微微一笑,软糯的语气却是循循善诱,“大姐姐想做什么,只管做便是了。” 温玉茹咬咬牙,“若我要夺大房的权呢?” 明翙坦然道,“有什么不可以么?” 温玉茹心下一动,心脏的地方好似被什么东西轻轻撞击了一下似的。 她心潮微微澎湃,现下是真心实意拿明翙当妹子。 她抱了抱她,还想与她多唠叨几句呢,门口那男人又在催促。 明朔避嫌,没进去屋中,却在门口耐心地等温玉茹同明翙说话,他知道今夜温玉茹受了惊吓,需要有个人给她安慰,只是他没料到自己却不是她的第一选择,而才远道而来不久的明翙不知何时与她的关系已经这般好了。 温玉茹嘴上说着烦人,心底却甜蜜得很。 她促狭道,“那嫂子先回去了,四妹妹早些休息,明日马球会上好好表现,到时候好找个如意郎君。” 明翙也不害羞,她来马球会,既不要谢云绮了,自然要为自己寻一个更好的夫婿。 “嫂子快去吧,别让大哥哥等急了。” 温玉茹红着脸出了门,明翙知道明朔的性子,只怕夫妻二人回去,少不得要一顿折腾。 墨书送了人回来,忍不住与明翙分享,“姑娘,大公子真是奇怪,瞧着是个禁欲的,实则对夫人热络得很。” 明翙自己其实也是个半斤八两的废铁,对夫妻间那点儿事知道得并不太多,她只知明朔对温玉茹那可是如野兽一般…… 这话还是上辈子温玉茹自己在家宴上不小心说漏嘴的,被她听见了。 她起初心底对此不屑一顾,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直到后来她嫁给了谢云绮,才明白清汤寡水的夫妻,当真没有半点儿意思。 明朔算什么?他充其量是因着残了一条腿,故作冷漠罢了。 而谢云绮那才叫真正的禁欲冷淡。 不过仔细想来,他也只是对自己冷淡罢了,想必对甄宝珠应当很是热情,不然二人为何会背着她有那么大一个孩子? 想起自己死去的那个两个孩子,明翙嘴角泛起一抹淡嘲。 第46章 她不再去想谢云绮,换了寝衣取了发簪,总算有了睡意。 …… 她沉沉睡去,做了一夜兵荒马乱的梦,第二日又沉沉醒来。 “公主别院好热闹,这会儿大家都醒了。”墨书兴高采烈地将她拉起来,用温水给她净脸洗手,又将她拉到梳妆镜前坐下,“今个儿奴婢给姑娘梳头罢?” 知棋被姜老夫人带走了,知琴被卖进了牙行,明翙没让知画跟来,身边可不就只有个墨书? 墨书本还心怀忐忑,见明翙微笑着让她开始时,才高兴地拿起梳子。 为了能伺候姑娘,她早已私下里练习过无数回了,因而,她梳出来的发髻又好看又精致,比知棋梳的好看十倍。 明翙望着镜子里粉雕玉琢的自己,又看向墨书满意的眼神,弯起眼睛,夸道,“真好看,墨书姐姐的手艺比知棋还要好。” 墨书歪头打量明翙,只觉眼前一亮。 谁不想给美人儿梳头? 她在别人头上练习出来的效果与在姑娘头上的真是天差地别,姑娘长得实在太好看了,那精致无双的五官先不提,便是这圆润的头骨,随随便便怎么梳头发都是好看的……如今她只是轻点胭脂,那娇艳的红唇便与那枝头的春桃一般,诱人魅惑,更慌乱她冰肌玉骨,凝脂般的小脸儿上半个毛孔也不见有,细细的绒毛泛着只属于少女的气息。 连她这个做丫头的,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今日那些少年公子们瞧见了,岂不是要坏大事啊。 明翙并不喜欢涂脂抹粉,随便让墨书给自己抹了点儿口脂,画了画柳眉,便道,“这就样吧。” 如此已然很惊艳了,墨书也就停了手。 明翙今日换了一身绯红色的骑装,袖口和衣襟上点缀着温暖的灰鼠毛,衣服是明禛派长平送来的,玉带束腰,勾勒出她曼妙的腰肢,墨书将披风递过来为她穿上,原本还带着几分飒爽风姿的少女瞬间乖巧了起来,像个瓷娃娃。 明禛见到的,便是那样一张粉面桃腮的清丽小脸。 少女弯眸一笑,清凌凌一双桃花眼,灵气逼人,让人见了,心神微动。 雕花廊檐下,絮絮飞雪,明家的男人们皆大裘在身,立在那走廊之中。 少女们欢声笑语地从姜老夫人的屋中出来,只有吕氏与甄宝珠今日精神不佳。 明钰大老远便瞧见了明翙,眼神飞快亮起,忍不住连声赞叹,“四妹妹今日好漂亮。” 明禛面无表情的俊脸微微蹙眉,“她往日不漂亮?” “那倒不是。”明钰笑道,“二哥你不知道她,她之前脾气不好,我们也不好接近,虽也是同样的美色,可瞧着总差了点儿什么,可今日的四妹妹却不同,你不觉得她与大妹妹五妹妹谈笑的模样十分飞扬好看么?” 明禛扫过几个女子的面容,最后落在明翙脸上。 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明翙也看见了明禛,二哥今日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如山,一张脸跟那名画儿似的,越发好看,尤其那凸起的锋利喉结,堪堪被那大裘的绒毛簇拥着,显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性感成熟。 她本想同二哥打声招呼,没想到男人已同明钰一道,转身先扎进了飞雪之中。 她只得作罢,转头便又听明袖神秘兮兮地低声道,“祖母已经替二哥相看了几家姑娘,今个儿便能见到那几个姑娘的庐山真面目,到时候,咱们几个偷偷摸摸瞧瞧,你们千万别稳不住,露出马脚来,让人家姑娘察觉了,知道么?” 第47章 少男少女的感情总是这般,懵懂,神秘,又让人充满了好奇。 上辈子明翙没有这番体验,这次却被明袖拉着一起为二哥相看,心底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一来,她已有三十多岁的年纪,对燕京中大多权贵府上的贵女们都了若指掌,谁家美丑,谁家能成,谁家不能成,或许她比祖母还要清楚一二。 二来,二哥真要娶妻了,她又突然有些心慌…… 那心慌没有来由,只让人感觉心头沉甸甸的不太舒服,让她原本高涨的热情变得低落起来。 “四妹妹?” “啊?” “你怎么了?瞧着不大高兴?” 明翙扬起笑脸,赶忙否认,“没有,我们也快出发吧,别一会儿迟到了让别人看笑话。” 众人这才结伴往外走,昨个儿发生那事儿后,甄宝珠在明家的身份便尴尬起来。 知棋被捆了扔在老夫人正屋旁的耳房中,那小厮也被送到明朔跟前处置了,明朔不算个好人,为了温玉茹的清誉,已废了那小厮的舌头和双脚。 姨母在侯府地位十分危险,倘若姨母出事儿,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难不成又要回到甄家大房去养着? 脑海里尽是大伯父那张可怕又淫、秽的嘴脸,甄宝珠浑身一颤,心头登时冷了下来 若被赶出侯府,回到甄家,那才真真是回到魔窟里了。 她一个人独独走在最后,委屈害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可她实在不甘心,只觉都是明翙的错,心底对明翙的憎恨又深了几分。 无论如何,她今日都不会让明翙好过! …… 到了马球场,雪已经停了,场上几个少年正在潇洒跑马。 明翙一眼看见了意气风发的宋寒州,劲腰弯成一把弓,手中提着马鞭,“啪”的一声甩在马屁股上,骏马飞驰,少年笑意在嘴角晕开,浓眉大眼,目色荡漾,彰显出无限少年风流气。 他身旁几个贵公子长相身段儿皆不如他,在明翙看去时,他还故意挺了挺腰杆儿。 谁不喜欢桀骜风流的少年人? 明翙幽长地看了他一眼,便没再继续。 心头却是仔细地盘算着,宋寒州,似乎也是个不错的联姻对象。 皇家好大的手笔,这么大一个球场四周皆用上好的帷幕围得水泄不通。 长乐公主今日也是一套利落的骑装,潇洒又张扬。 马球场三面环着专门修建的观赏台,她坐在主席位上,各家府上的公子姑娘们也入了自家的席位,好热闹的场景,俊男美女,好一幅盛世画卷。 明翙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身边随后坐下来的,竟然是明禛。 “二哥?” 他的位子不是在明钰身边么,明朔腿脚不好,今日不出场。 明翙澄澈的眸子里透出些疑惑,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什么,收起来懵然的神情,嘴角淡淡的弯起。 明禛往她身边一坐,便仿佛她的一座靠山,告诉所有人,她明翙,是他明禛的妹妹。 男人龙章凤姿,在暖阳的浅辉下,显出清冷矜贵的绝色五官,他不动声色端起茶杯,淡淡低眸一饮,便吸引了无数道少女炙热的眸光朝他看来。 她不是没感受过自家二哥的魅力,可上辈子她哪敢坐在他身旁?远远的往角落里一躲,眼神心思都在谢云绮身上,哪注意得到她的二哥原来这般受欢迎? 这么多少女艳羡痴缠的目光,还有长乐公主投来的,她只得正襟危坐。 第48章 只不过谢云绮就坐在明家对面,她一抬眼,便是不想看,也看到了他。 明明她也死了没多少日子,可再这般与他重逢,却让她感觉好似已经过了几十年的光阴。 明翙有片刻的恍惚,眼神也变得迷离了起来,记忆里谢云绮这般年轻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儿了,少男少女初遇,是因一场救命之恩,她对他感恩戴德,又芳心暗许,马球会上为他大胆出头,恨不得以身相许以报他的恩情,说是恩情,可那会儿只有明翙自己明白,她喜欢谢云绮喜欢得不得了。 太愚蠢了啊,她自嘲一笑,嘴角微微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她收起纷乱的思绪,整顿好心情,重新抬起眸子来,再次朝对面看去。 他今日倒是穿得很素雅,一袭青绿的锦袍,腰间束着低调朴素的革带,挂着香囊绸扇玉佩等物,如上辈子一样,他温润如玉,一脸的书卷气,人畜无害的清俊淡雅。 他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也抬起长睫,眼神深刻。 明翙对上他那淡漠疏离的目光,心脏微微一缩,想起临死前,她在定国寺受辱,而他却在一门之隔的屋外,明明知道她生不如死,却还是选择心狠无情地转身离去。 其实,只要他推开那扇门,就能救下她不是吗? 明翙攥紧拳头,尖利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 年少的夫妻,究竟是何种仇怨,竟走到那般容不得她的地步? 他若不愿她做他的皇后,大可以直接告诉她,她纵然伤心难过,也比堕入火坑强。 她一个那样骄傲自负的人,到死,却没了半点儿清誉。 这一切,都是谢云绮送给她的大礼。 明翙想笑,却又笑不出,眼底忍不住掀起一阵仇恨的狂风暴雨。 谢云绮突然对她露出一抹笑,更是直接恶心到了她。 那一刻,彻骨的痛意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恨不得立刻便杀了他泄愤。 她手指颤抖着,胸口微微起伏,若非明禛注意到她的情绪,她还无法镇定下来。 明禛皱眉,“怎么?看见谁了?” 明翙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将眼底的仇恨掩盖,既而露出一抹淡漠来。 在乎仇人,是最痛苦的一件事。 从今日开始,她也要让谢云绮尝尝没人在乎的滋味儿。 她移开视线,转头看向明禛,微微一笑,“二哥,是七皇子谢云绮。” 明禛知道谢云绮救了她,小姑娘心头对他有些感激,“他救了你,谢礼我已经让人送到了皇子府,你不必太过在意。” 明翙从不知道,原来在她不知道的背后,二哥竟替她做了这么多,“二哥,你送了什么?” 明禛薄唇微抿,“给了他一个承诺。” 明翙浑身一震,有那么一瞬,脑子里微微空白。 “什……什么承诺?” “他说他现在没想到,等日后有了要求,自会同我提。” 明翙小脸儿煞白,突然想起上辈子明禛突然代替谢云绮去了边关,他是文臣,纵然那会儿已是兵部尚书,但他大可不必亲自去面对凶悍的匈奴人,可他还是去了,手里只带了寿康帝给的一千精兵,接手了拥雪关一个烂摊子。 大宁的兵防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匈奴人在边关来去自如,强掳虐杀大宁的百姓,大宁的几个守将逃的逃,死的死,剩下的都是扶不上墙的废物。 明禛去后,用将近半年的时间肃清了关内的匈奴兵,又将匈奴守将打回了关外。 第49章 只是那会儿宁军弹尽粮绝,而主将明禛又不知怎的突然中了匈奴人的毒,躺在病床上一病不起,两军再次陷入胶着。 那之后,谢云绮才再次领兵带着粮草去拥雪关支援。 匈奴人凶悍,下毒手段层出不穷,谢云绮也不小心中了招。 拥雪关明禛中毒,而因寿康帝的一场荒唐醉酒,却叫明家差点儿万劫不复。 是温玉茹与明家的几个姊妹死死护住了安陆侯府。 明翙那时以为明禛去边关是想抢夺谢云绮的功劳,她一度怨恨过他,听说他中了毒,她甚至恨不得他死在边关好了,所以她带着神医的解药去拥雪关,只给了谢云绮,而冷眼看着明禛继续躺在床上,用那一双淡漠无比的眼神看着她。 她几乎没有一丁点儿心软,只恨他阻拦了谢云绮的大业。 原以为他会死在边关的,没想到明朔会给他送药,让他活着回了燕京。 所以……原来是谢云绮仗着这个承诺,求二哥去边关的罢? 她拿着解药冲进谢云绮军帐时,旁边的明禛又该有多痛心? 自己养大的孩子,好不容易长大了,心里却永远向着外人,他那会儿心里难过吗? 明翙不敢深想,心底有块地迅速塌陷,不可名状的酸楚迅速涌起,此刻,她深深望着眼前活生生的明禛,努力睁大眼睛,仿佛一眨眼,泪水便要落下来。 小姑娘眼睛突然便红了,要哭不哭的表情让人不喜。 明禛眉头轻拢,伸出手想拍拍她的发顶安慰安慰她,却见她忽然窜出一只白嫩的小爪子,一把握住他的大手。 他脊背一僵,“做什么?” 明翙用力攥住他的大手,死也不肯放开,一边忍不住往他身边靠近,“二哥,我好想抱抱你。” 明禛脸色微沉,却并未拒绝,“走开。” 明翙死皮赖脸,“不走。” 这辈子,她再也不会走了。 她要守着他,护着他,让他幸福快乐,平安康健。 明禛看着小姑娘脸上倔强又复杂的小表情,又见她眼底泛起一阵泪花,生怕她突然当着大家的面儿哭了,忙将她的小手从自己掌心抽出来,指腹顺势抚了抚她的手背,以为她是怕长乐公主,“莫怕,长乐公主并非可怕之人。” “可她是觊觎二哥之人。” “怎的说到这儿?” “二哥只说是不是?” 明禛淡淡地看她一眼,“你放心,我不会尚公主。” 明翙也不知自己固执个什么傻劲儿,又不知自己为何突然不喜长乐公主,只怕是她不想让长乐公主做自己的嫂子才这般心烦意乱,毕竟长乐那样的性子,做朋友还得当,若做了二哥的妻子,以后安陆侯府上便不会太平。 “总之,二哥不可以喜欢长乐公主。”她像个关切兄长的好妹妹,认真道,“二哥值得更好的女子来配。” 明禛觉得有意思,这还是明翙第一次同他说起他的婚事,“说说,我值得什么样的女子?” 明翙正要说话,便听场内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拍马声,与那些臭男人不同,那女子声线清妙,犹如黄莺出谷,一入场便引起一阵骚动。 “她!” 明翙漆黑的眼睛亮了亮,看向场中从马背上潇洒落地的少女,道,“二哥认识她么?” 明禛摩挲着指腹间那滑腻的触感,心神微晃,听小姑娘唤他,才转开眸子,看向场内那雪青色骑装少女,不咸不淡道,“陆希光。” 第50章 明翙心底有几分激动,陆希光骑马入场,青丝如瀑,背影挺直如青竹,瓜子脸,眉清目秀,一双漆黑如玉的眸子,清澈又有灵气,旁的美人美则美矣,没有神魂,可这位陆姑娘却是十分美丽之中带着三分英气,那扬眉一笑,几分豪态,几分雍容华贵,令人轻易不敢移开眼。 学政陆大人的独女,本是名噪一时的燕京才女,可今日这番出场,真叫人拍案叫绝。 陆希光上前给长乐公主见了礼,又笑盈盈地回陆家席位上,从头至尾没往明家这边看过。 明翙觉得陆希光很有意思,她分明第一眼便瞧上了她二哥,但表现得却十分不在意,那点儿欲拒还迎的分寸拿捏得十分微妙。 上辈子她挺喜欢陆希光的,她是她除了甄宝珠以外,唯一的好友,尽管最后她没能嫁给二哥,但后来她在宫中受辱的消息传出去,她也曾想办法来宫里看她,不过谢云绮不准罢了。 她好笑地凑到二哥身旁,意味深长地调侃道,“二哥若要娶她,只怕得费些功夫。” 明禛毫不在意,淡淡移开目光,“莫不要胡言乱语,马球会就要开始了。” 虽是避而不谈,但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陆希光呢。 明翙心底是满意陆希光的,只可惜她最后嫁给了坐在她陆家旁边的忠武侯世子宋寒州。 “公主殿下今日给众位的彩头,是一柄陛下亲赐的镶金玉如意,价值万金!” “赵国公府七孔玉刀!” “乐善侯府黄大家溪山行旅图!” “忠武侯府和田玉送子观音像一座!” “太和伯红珊瑚树一株!” …… 公主府的成公公高亢的声音在场中响起,一叠声全是金贵之物。 本次马球会除了长乐公主给的彩头,各家但凡有好物的也往里头添了彩。 明袖噗嗤一笑,“没想到忠武侯府的竟然是送子观音。” 明嫣在一旁解释,“大姐姐不知道么?忠武侯夫人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是燕京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处处惹祸,忠武侯日日在家管教儿子,非打即骂,那侯夫人生怕宋家的香火断了,对小侯爷的婚事和子嗣着急得很。” 明袖若有所思,“不是说已经相看了几家么?” 明嫣瘪嘴,“听说小侯爷都没看上,心头一直挂念着咱们家。” 明袖嘴角一扯,“当初这婚事不该拒绝得那般直接,好歹也要给忠武侯府留些颜面,小侯爷是个骄傲之人,被人退了货,心头必定不爽快。” 话说这儿,明嫣往吕氏苍白的脸上看了一眼,总觉得吕氏处理那事儿半点儿也不妥帖,不像一个当家主母做得出来的。 忠武侯府也只是有意愿与安陆侯府结亲,并非明家不可。 可吕氏一来便拿着侯府主母的架子,对小侯爷品性挑三拣四,还将锅都扣在大姐姐身上,说是大姐姐眼界儿高不愿与小侯爷结亲,两家的婚事这才作罢。 如今大姐姐虽已同赵国公府定了婚约,却像是将那小侯爷得罪了,小侯爷心头怨恨,皆系大姐姐一身,吕氏却在两家的矛盾中隐了身,这般看来,这吕夫人根本就是并非良善。 明袖道,“罢了,过去的事便不要再提,日后我们离忠武侯府远些便是。” 明嫣点点头,她也到了快议亲的年纪,宋寒州为了报复明家,屡次三番让媒婆上门说要求娶明家女儿,还大言不惭道,“明袖已经定了亲,那小爷便娶她其他姐妹,一个不错,两个不多,三个更是喜上加喜,只要能与明家结亲,小爷愿浑身碎骨,肝脑涂地,三年抱两!” 第51章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燕京大街小坊都拿他的话当笑谈,连带着明家的女儿也要被拿出来鞭尸。 先前世子哥哥警告宋寒州后,他已消停了不少。 没想到昨日不知他又不知发什么疯,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娶刚到燕京的明絮。 明絮怕极了,今日几乎低着小脑袋,都不敢往场上看,其实这会儿宋寒州早已下了场,拉着他的黑色骏马站在场外,大手抚摸着那黑亮的马鬃,尽可能像一只求偶的孔雀一般不停地展现着自己的魅力,顺便,那不淡定的眼神时不时往明禛身边飘荡。 明翙不看他,他则垂着下巴,明翙若扫到他,他立刻扬起修长的脖颈,生怕她看不见自己的美色。 “五妹妹,你别怕,宋寒州他不敢拿你怎么样。”明嫣悄悄拉了拉明絮的衣袖。 明絮耳根子一阵滚烫,“二姐姐放心,我……我不会嫁他的。” 明絮年纪最小,只怕要等明翙定了亲,府上才会操心她的,她从未想过嫁人一事。 她只是从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的男子……怎的,就将主意打在她身上了。 明嫣虽也不喜风流多情的宋寒州,可她仔细观明絮面相,又看看宋寒州,二人竟然有夫妻相? 她赶忙摇了摇头,生怕自己学艺不精看错了,“罪过罪过,老天爷,您可千万别让五妹妹被宋寒州祸害了。” 明翙端坐于席中,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眼神缓缓扫过场中那些或清贵或俊秀或温雅的权贵公子。 上辈子谢云绮为了得到她的倾心,一直似有若无的“引诱”她。 而她因着那救命恩情,以及他那还算不错的相貌,自然对他颇为关注。 如今,她自然而然掠过谢云绮,看向未来几个名声不错的。 皇室子弟她一个也不会考虑,因而不管是隐忍蛰伏的七皇子,还是风头正盛的二皇子,她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宋寒州出身武将世家,上辈子因同情娶了陆希光,寻常不着调的混不吝也沉稳下来,后院儿干干净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女子。他这样的男人嫁了也不错,至少他流连秦楼楚馆,家里却很干净,若她不要爱情,一心只想掌控后宅权力,忠武侯府便是极好的选择,侯夫人疼儿子,更疼儿媳妇,会给她当家主母的体面。 监察御史沈大人家的公子沈舟渡,为人不似他父亲那样古板,长相虽不如其他权贵子弟,却也是自成一派的温柔公子,沈家男子对妻子从一而终,上辈子还能在宫变中全身而退,说明沈家有自家明哲保身的大智慧,这样的男子也是婚配的好人选。 再然后,便是太和伯府的世子高晏初……年纪轻轻便已不靠祖宗荫庇,自己读书入仕,考取功名,先进翰林院,再入刑部,最后在大理寺谋了一官半职,后来成了二哥的忠心手下,她死那会儿,人家已是大权在握的大理寺卿了。 高家传承百年,到了太和伯这一代,爵位一降再降,已无继续承袭的尊荣,但高家擅长经营商贾,私下里积累了不少雄厚的资产,及至十年后,家中财富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就连谢云绮后来得知高家的家底后,想尽办法娶了高氏女做侧妃,就为了高家的钱。 高晏初处处都好,生得丰神俊朗,一眉一眼如工笔雕刻而成,只是为人冷漠,如二哥一样不近人情,自然也因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身边没什么莺莺燕燕,人到中年,还孤身一人,未曾娶妻。 第52章 这样的男子也不错,她若能嫁他,若能得到他的心罢了,若不能得,还是能稳坐后宅,利用他的学识与能力,尽可能的辅佐二哥。 明翙心中三人人选已定,摸着下巴,思考一会儿该如何不动声色与他们接近。 …… “七殿下。”温碧成嘴角淡勾,举起酒杯与谢云绮碰了碰杯,戏谑道,“可瞧见了没?明禛那妹妹一直在看你,她是不是真的看上你了?也对,你长得这么好看,在燕京除了明禛,还有哪个男人能比得上你?要我说啊……她那张脸,还真是赏心悦目,就是明禛的妹妹,不太好下手。” 谢云绮的母家姓温,他的母妃是温氏生得最美的女子温瑶。 只可惜温瑶被送入宫后,没过多久便得罪了皇后,后来好不容易才靠怀上龙嗣重新复宠,魏妃又入了宫,宫里那样的地方,从不缺长得好看的女子,也不缺得宠的新人,可魏妃却是个意料之外的变数,皇帝对她的恩宠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个女子,他甚至荒唐的想过为魏妃遣散后宫,可想而知,在宫里的其他女子生活得该有多艰难。 温瑶伺候抑郁成疾,在生下谢云绮后便撒手人寰,他从前被寄养在皇后膝下,皇后死后,宫里已无他的容身之地,为了活下来,他便自己设计“被赶出皇宫”。 温碧成便是他母家表兄,温家这一代的继承人,虽说温家没什么地位和权势,但在燕京也算是富贵闲人之家。 谢云绮神色淡淡,喝了一口那热辣的流霞玉露酒,视线不偏不倚地朝明翙方向看去。 少女桃眸宝光璀璨,姣好的云颜在众多贵女之中清丽出尘。 她看人的眼神太过炙热,就连他这样冷淡的人被她看上一两眼,也忍不住为她泛起一抹涟漪。 温碧成斜着身子,支棱着一只大长腿,轻笑说,“她当真在看你,七殿下,看来我们这次有希望夺得佳人芳心。” 谢云绮知道凭他的长相,再加上斜顶坡那场意外,明翙不可能不喜欢自己。 他胸有成竹地低下眉眼,没再看她,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拿下她,便等于拿下明禛。” 温碧成道,“明禛对她当真有那么好?” 谢云绮淡道,“嗯。” 温碧成没再说话,只是兴奋地盯着明翙瞧。 一来,她长得确实好。 二来,她是温家扶持七皇子的登云梯,拿下她,七皇子便能顺利搭上安陆侯府的势力。 七殿下已被宫中抛弃多年,宫里却始终未立太子。 二殿下做再多努力,也不过是顶了个皇后嫡出正统的名头。 而魏妃所生的八皇子,虽得圣宠,可他年纪太小了,今年才十岁,陛下有心立他,可朝中有一半人不答应,就连明禛,也没有表态站在哪一方。 二八相争,渔翁得利。 温碧成牵开嘴角,露出一抹饶有兴致的浅笑。 大宁皇储之争,本也该有七殿下一席之地,而明翙,便是七殿下的入场票。 …… 马球会马上要开始了,第一场的人选很重要,由长乐公主亲自选定两方队长,至于参与的人选,则由队长来择定。 明翙重生回来,占尽先机,自然知道开场大戏由她二哥与谢云绮对打。 至于两队人选…… 她偏过侧脸,往后自己右后方看了一眼。 甄宝珠紧张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一脸跃跃欲试。 上辈子也的确如此,甄宝珠想出场,让她去跟明禛求情。 第53章 她为了这个燕京来之不易的好友,硬着头皮去了,二哥也答应了带甄宝珠打第一场马球。 甄宝珠自幼学骑马,马球也是跟她父亲学的,第一场便打了个满堂彩,得了长乐公主的赞赏,场下自然有不少豪族世家的夫人们注意到了她,纷纷向吕氏打听。 吕氏便极力打压明家女,捧着自己的亲侄女儿,好长一段时日,明家不少人前来求亲,都是冲着甄宝珠来的。 也是,对甄宝珠而言,甄家已不是她最稳固的靠山,而这次马球会是她能亮相的为数不多的大好机会,她想争取一个好名声,为自己的婚姻铺路,也情有可原。 可—— 她凭什么呢? 踩着明家上位,与谢云绮暗中勾连,以最卑鄙无耻的手段夺走她的皇后之位。 害死明家,害死她的孩子,这么多深仇血怨,她凭什么还要借着明家的名头去出这场风头? 明翙微眯了眯双眼,很快便抿唇一笑。 不可能了,这一次,她会让甄宝珠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什么比身怀大志却怀才不遇更痛苦的呢? 两位队长已经去换衣服挑选马匹,然后再商量两队人选。 “四妹妹……”甄宝珠很快便上前来,窸窸窣窣地凑到明翙身旁,“你要上场么?” 明翙端起茶杯,淡淡地呷了一口,“我腿伤未愈,不适合上场。” 甄宝珠一听,双眼飞快亮了起来,“那你看姐姐如何?” 明翙装作不知她的意图,似笑非笑的对上她满怀希望的双眸,笑道,“姐姐身娇体弱,何时学会的马球?” 甄宝珠嘴角笑了笑,道,“姐姐从小便跟着父亲学的,应当不会扯世子爷的后腿,咱们明家能出场的姑娘家不多,我问过五妹妹与大姐姐了,她们都不准备下场,如此一来,若叫外人见了,还以为咱们明家的姑娘不成事儿呢,不若让我代表明家出战,搏个彩头回来,到时,四妹妹想要什么彩头,姐姐都替你去争一争。” 明翙内心无声的冷笑了一下,“咱们明家?” 甄宝珠不好意思道,“姐姐一直住在侯府,自然也算明家一员。” 明翙唇角淡勾,神情讥诮,目光又深了深,缓缓道,“那姐姐现在去换骑装,可还来得及?”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又有什么来不及的? 甄宝珠忙点头,激动道,“只要四妹妹肯替姐姐去跟世子说说,姐姐现在便去换衣服。” 明翙眉梢轻挑,“那姐姐快去吧。” 甄宝珠眼角笑意晕开,“四妹妹,你真好!” 是真好骗罢? 明翙淡淡的接了一句。 见甄宝珠欢天喜地走远了,她才冷冷地收回了视线,起身走到明禛身侧。 男人换了一身玄黑色利落劲装,清俊挺拔,手臂上绑着赤红的飘带,猎猎寒风里,那张清冷如玉的俊脸,美得不可方物,难怪他是全京城少女的心头梦。 “二哥!”她笑得明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打这场?” 明禛皱眉,“你腿伤未好。” 明翙莞尔一笑,“没事儿的,你看,灵动自如。” 明禛还是不放心,“不行。” “二哥。”幼时明翙经常跟明禛撒娇,被他送到涧西后,她与二哥便疏离了,上辈子她几乎很少态度亲昵的去求他,总是排斥他,不喜他,对他冷冰冰的。 这会儿,她瘪瘪嘴,小手拉住他的衣角,“二哥若不允,那我便等下一场,下下一场,不跟二哥一起,那我便同七皇子一起。” 第54章 果然,说到谢云绮,男人眸色一沉,“不可能。” 明翙眼巴巴的盯着男人不近人情的脸,心底美滋滋的,“那我能和二哥一起么?” 明禛总算点了头,妥协道,“跟在我身后,不求输赢,保护好自己。” 明翙当然不求输赢,她要的只是甄宝珠满怀希望又失去失望的痛苦。 再说了,她自小也是跟着二哥学了马球的,技术并不差,上辈子她不喜欢出风头罢了,白白将名声大显的机会让给别人,这辈子,她自然不可能再让。 …… 等甄宝珠高高兴兴的换完衣服回来,明翙已经系上红绸上了马背。 她浑身僵滞的站在场外,只觉被气得头晕目眩。 暮春忧心如焚的扶住她的小手,“姑娘,您别生气,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能出什么意外!”甄宝珠心头火气,脸上再难维持住笑意,白着小脸,恶狠狠道,“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故意让我去换衣,又故意不让我上场,她就是故意在耍我玩儿!”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在世子面前说不上话儿。”暮春低低道,“若她铁了心不让姑娘入场,咱们也没有办法的……” 毕竟是寄人篱下,没人替她出头,她一个闺阁贵女,不可能腆着脸去求外男让她去打马球,若叫姜老夫人看见了,只怕对她也会不喜。 此事,只能忍气吞声的作罢。 甄宝珠怒火攻心,看着明翙潇洒坐在马背上的模样,手指发颤,愈发怨恨至极! “老天爷让她的腿摔断好了!” 明翙忽略甄宝珠怨毒的目光,对她微微一笑。 甄宝珠被那笑气得恨不能将明翙撕碎! 明翙心中痛快无比,轻笑一声,打马来到明禛身后,在她身旁的其他队员,有宋寒州、陆希光、高晏初。 而谢云绮身侧则是温家兄弟,高晏初的妹妹高晏阳,还有今岁的新科进士李东阳。 明翙姿态悠然地骑在马背上,与谢云绮对视一眼。 寒风拂过,好似瞬间回到当年初见。 那时她对他满心喜欢,一双眼睛只恨不能黏在他身上,又心疼他不受宠的境地,看他时,总是爱护多过于其他。 那时的他呢?应当是在想着如何算计她罢? 明翙苦笑一声,这一回,她不会再给他伤害她,伤害明家的机会了。 谢云绮心里,对明翙的长相容貌很满意,但不喜她太过热烈的性子,像一团火,容易烧毁她自己,也容易灼烧别人。 喜欢他,便要巴巴的跟着他上场? 就算是对立面,她必定也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为了得到她,他不得不对她多些耐心与客气,“四姑娘腿伤好了?” 明翙声音冷淡,“不劳七殿下操心。” 谢云绮一顿,似乎没料到少女对他有些冰冷,“四姑娘——” 明翙面无表情的将他神色尽收眼底,打断他的话,转而却对明禛露出一笑,“一会儿,我给二哥拿个头彩,陆姐姐,你同我一起如何?” 陆希光含笑看一眼明禛,耳根微微一红,道,“好啊。” “还有我!”宋寒州笑眯眯的凑上前来,盯着明翙明丽无双的侧脸,眼中的惊艳几乎快要燃烧起来,“明家妹妹,你在家排行第几?你放心,不管你第三还是第四第五,我今日都能让你拿第一!” 明翙没想到宋寒州竟然已经对自己生了好感,她扬眉一笑,戏谑道,“我是二哥的妹妹。” “明大人的妹妹?”宋寒州也不蠢,顿时明白昨个儿他认错人了,以为她是明絮呢!吵着闹着让母亲去安陆侯府打听明絮的消息,关键是他还厚颜无耻的跟狐朋狗友们发誓自己一定要娶到明絮,这下乌龙了,脸色一变,“你是明翙啊?” 第55章 “怎么,小侯爷可是认识我?” 宋寒州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堆着个讨好的笑脸儿,“差点儿认错,不过来得及!翙妹妹,你长得可真好看!美到小爷心巴上了!” 明翙不吝夸赞,“小侯爷长得也不错。” 宋寒州知道自己混账,立刻肃了脸色,“名声我会改的!相信不用多久,小爷的名声在燕京一定会十里飘香!” 明翙噗嗤一笑,潋滟的笑意在不小心碰上谢云绮时,露出一抹嫌恶,她淡淡的转过头,索性拉扯缰绳,直接来到宋寒州身边,与他并肩而立,“那我,好好期待一次?” 宋寒州本来喜欢的只是明翙的这张脸,可这会儿,她实在太酷帅了,一言一行仿佛将他的心按在案板上肆意摩擦,让他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 他想,娘啊,你儿子我怕是坠入爱河了! 谢云绮有些尴尬,俊脸微沉,他还欲开口说上几句,便听明禛声音清冷道,“开始了,七殿下。” 说罢,锣声铿然一响。 明禛眸子微眯,率先挥杆将场中的球击飞。 谢云绮有瞬间的茫然,场内马蹄声如雷,四周皆是看客们的欢呼。 他眼前却突的只有那道艳丽的绯色身影。 少女稳稳的骑坐在马背上,击球,挥杆,红唇微微一笑,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可她又忽然从城墙上飘落下来,身子如一片羽毛,可“砰”的一声,砸在雪地上,在他心口发出一声巨响。 纯白的雪粒在风中不停飞扬,潮水般赤红的鲜血从她身下蜿蜒出来,刺痛了他的眼。 “七殿下,你愣着做什么呢!” 温碧成骑马靠近谢云绮,拍了拍他的肩头,“明翙已经进球了,你还不动?” 谢云绮腿脚不好,为了不引起宫中猜忌,已藏拙多年。 可既上了马球场,断然没有在场中发愣的道理。 谢云绮猛地从噩梦中回神,定了定眸子,看向笑容灿烂的明翙,胸口炸裂一般隐隐作痛。 他薄唇微抿,打马开始进入战斗。 第一场本就最引人目光,长乐公主起初还坐在椅子上,神态悠闲,到了下半场,她人已经站到了观景台边上,心里眼里全都是明禛挺拔悍利的身影了。 成公公清楚公主喜欢听什么,在一旁赞叹道,“好!明大人又进一球!七殿下已经完全落后了!” “这一场,明大人,胜局已定!” 随着锣声敲响,第一场就此定了胜负。 明禛以八比四的高分赢得了这场比赛,其中明翙进了两球,引得场内无数喝彩。 “没想到,明家这位姑娘倒是英姿飒爽,可知道她是谁了?” “听说是明家刚到燕京的姑娘,不是五姑娘明絮,便是四姑娘明翙。” “明絮没上场,是明翙。” “是她啊,她可是明大人亲手养大的,难怪能跟明大人一块儿下场,没想到她不但生得绝色,还文武双全,这般出色,只怕这次以后,明家的门槛儿都要被求亲的人踏破了!” 外头无数议论,明翙却毫不在意。 她冷眼望着谢云绮面无表情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 二人目光隔着不远的距离在场中交汇,明翙很快便拍马离开,跟上了明禛的步伐,谢云绮看着少女那绯红的身影,心底那抹痛意越发深刻。 到底是怎么了?为何明翙身上的红衣如此刺人? “七殿下。”温碧成本就没打算赢这一场,不过见谢云绮一直不在状态,忍不住上前来,拉住他差点儿歪斜的身子,“你怎么了?” 第56章 谢云绮额头渗了一层冷汗,他摇了摇头,忍住心头的隐痛,下马,“没事。” 温碧成跳下马背,“你说这明翙怎么这么奇怪?她到底是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刚刚她打得太狠了,跟宋寒州配合得还挺默契的,我见他们有说有笑,怕不是宋寒州也喜欢明翙?” 谢云绮身子僵了僵,牵着马往场外走,“不知。” 温碧成没看出他的不对劲儿,忍不住追问,“咦,你头上怎么这么多汗?” 谢云绮这会儿脸色有些白,宋寒州拍马从他身边路过,嘲讽的轻哼一声,“病秧子也来参加马球会?这下脸丢大发了吧?对了,小爷见你刚刚一直偷看我的心上人,你没发现人家对你没那个意思?小爷今日警告你,你若敢对她动心思,别怪小爷无情!” 谢云绮没动,也没回话,站在高大的骏马旁,身形萧索。 温碧成满脸冷郁之色,不过长乐公主还在上面看着,纵然再大的怒火,他也只能忍耐下来,心疼的看着身旁的七皇子。 “七殿下,你不必听这混不吝的,口无遮拦习惯了,他亲爹都管不了他。” 谢云绮自嘲,“无妨,我刚刚只是腿上有点儿难受。” 温碧成忙蹲下来,捏了捏他的左腿,“现在呢,好点儿了没?” 谢云绮道,“好多了。” 温碧成皱眉,“早知道不该上场的。” 谢云绮语气淡漠,“不上场,长乐又怎么会放心?” 温碧成了然,“说的也是,就是委屈殿下了。” 谢云绮抿唇,恍如星河的眸子很快覆上一层复杂难辨的情绪,“不委屈。” 站在台上的长乐公主自然没将这段儿错过,冷眼见谢云绮还是那副没用的样子,她也便放了心,转身亲自去将彩头递给明禛。 “明大人好生英武。” 就算是公主,面对自己喜欢之人,眼里也仿佛盛满了熠璨星光。 见男人对她的夸赞无动于衷,长乐公主微微羞赧,对明翙道,“不愧是明大人的妹妹,四姑娘球技惊人,本公主打心底里佩服,这金如意是你的了。” 明翙含笑接下,落落大方,“多谢公主。” 长乐公主对她越发高看一眼,“明家女儿的风度,当真是名门之仪。” 明翙莞尔一笑,“公主的气度,又岂是我等能比得上的?” 长得又好看,又会说话。 长乐公主被哄得很高兴,又赏赐了明翙几个物件,让她们回了席位。 只是长乐公主不舍的目光,让人十分瞩目。 明翙知道长乐喜欢二哥,为了得到二哥无所不用极其,马球会后,她本欲回宫求一道赐婚圣旨,没想到的是,魏妃突然没了,这才耽搁下来。 公主要为魏妃守孝三年,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二哥娶妻生子了。 “陆姐姐。” 陆希光走上木阶,听见背后有人唤自己,回过身来,见明翙扬着一张巴掌大的精致小脸儿眼神湿漉漉的望着她,小丫头长得太讨喜了,她没忍住翘起嘴角,走下去,“四姑娘叫我,可是还有什么事?” 明翙感慨地叹息一声,拉住她的手。 陆希光微怔,“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明翙只是想起陆希光的悲惨遭遇,与她别无二致,便有些心疼,“只是第一次见陆姐姐便一见如故,想同陆姐姐交个朋友。” “原来是这样。”陆希光眸光掠过少女身后的高大男人,嘴角害羞的抿了抿,“我也挺喜欢你的,你马球打得不错,是跟你二哥学的么?” 第57章 “嗯。”话题转到了明禛身上,明翙乐见其成,璀璨干净的眸光里带了一丝狡黠,“陆姐姐觉得我二哥怎么样?” 明禛走上木阶的脚步微微一顿。 陆希光不知所措的紧了紧乱了章法的心脏,白皙的小脸儿上瞬间红了个透,“你……你怎么忽的说起这个?” 明翙看一眼自家二哥,又看一眼害羞的陆希光,意味深长道,“我给自己物色了个好嫂子,就是不知我二哥喜不喜欢,回头我回家去问问。” 这话太暧昧了…… 陆希光是名门淑女,即使早就听过明禛的名头,知他生得英俊不凡,大权在握,就是有些冷,家中本就有意与明家结亲,可她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少女,哪经历过这般尴尬场面,“若四妹妹没事儿的话,我先走了,回头有空我们在一处玩耍可好?” 明翙弯起眉眼,“陆姐姐相邀,自然是好的。” 陆希光尴尬极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而明翙也没笑多久,就被男人一手提起后脖,无情地扔到了席位上。 “二哥,疼疼疼!” “还知道疼?”明禛不悦,“保媒拉纤,谁教你的?” 明翙紧握着手,在男人的沉冷面容下,笑盈盈道,“难道二哥不喜欢陆姐姐那样的姑娘?” 明禛神色冰冷,“不喜欢。” “不喜欢没事儿。”明翙自作主张道,“二哥现在不喜欢,日后也会喜欢的。” 少女红润的脸颊上还带着未长大的一团稚气,又干净的笑着,红唇娇嫩,一张一合,尽说的都是他不喜欢听的,明禛看得心头烦躁,脸色也难看起来。 “二哥生气了?”明翙小心察觉到男人脸上的怒意,真是挺难得,她的二哥哥向来不辨喜怒,可这会儿是真生气了,眉间皱成了一座小山,“那我不替二哥说媒了,可好?” 二哥反正自己也会喜欢上陆姐姐,她出不出手都是一样的结果。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陆希光在被甄宝珠下药谋害之际将她救下,便没有之后退婚另嫁的事儿了。 明禛眉间刻痕极深,听小姑娘巴巴的说他的婚事,也不知为何这般抵触。 “你就不怕?” 明翙疑惑,“怕什么?” 明禛道,“若有别的女子进门,她说不定会欺你害你打压你。” “怕啊。”明翙道,“所以阿翙自己挑选一个嫂子,她会和二哥一起待我好。” 明禛眼神微冷,“倘若我有了妻子,待你不如从前,你又该如何?” 明翙一愣,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对二哥有信心,毕竟上辈子他为了她几乎豁出了性命,又岂会因为一个女子便不对她好? 明禛生生顿住,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之后,心底猛然一惊。 所以这些年……他抵触婚事的缘由,竟是因为眼前的小姑娘? “二哥绝不会是厚此薄彼之人。”明翙嘴角翘起,笑道,“有了嫂嫂,二哥一定会待我好,更何况,我年纪也不小了,等二哥成婚,说不定我也要嫁人了,到时自有夫君疼我的。” 听到这话,明禛心情更差了,俊脸沉酽一片,狂风暴雨似的骇人。 他不知该如何驳斥,心头却也不太爽快,眸子黑压压的,下颌凌厉紧绷。 “宋寒州不是良配,你莫想了。” 明翙从善如流,“二哥说不想,那便不想。” 她太过听话,明禛心头微微舒展,“你年纪不大,婚配一事,过几年再说。” 明翙乖巧点头,“都听二哥的。” 明禛眉心乌云散去,“嗯。” 兄妹二人说了会儿话,明禛便起身去了别处,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大人将他围在中间,几人似乎在商议政事,高晏初便安静的立在明禛身后,时不时开口说上一句,原来,这时高晏初已经开始跟着二哥了。 第58章 明翙远远地看了一会儿,含笑坐到姜老夫人身边,祖母夸她球打得好,几个姐妹也都觉得她为明家争了口气,大嫂嫂还将她的金如意抱在手里仔细地摸了摸,羡慕却不嫉妒,大家一团和气,只有甄宝珠与吕氏格格不入。 “原来四妹妹喜欢这柄金如意,若是我能入场,一定也能将这如意替妹妹拿回来。” “原来宝珠姐姐也会打马球?”明絮不明所以,只觉甄宝珠好厉害。 甄宝珠含羞带怯地看一眼姜老夫人,“学过几次,谈不上会,不过不会给明家丢脸便是了。” 明翙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甄宝珠这变相的毛遂自荐,觉得有些好笑,“甄姐姐还是莫要自夸,不然到了场上真丢了脸,我明家也担待不起。” 吕氏扯了扯嘴角,没说话,脑子里飞速旋转着,想着怎么找补昨日之事。 甄宝珠被气得火冒三丈,还只能微笑,“四妹妹怎么这么说话呢?” 明翙挑起眉梢,“我这么说话,难道不可以吗?” 甄宝珠眼眶红了红,泪眼盈盈的抬起眸子,委委屈屈道,“老夫人,您瞧她呀!” 姜老夫人乐呵呵地揽过明翙肩头,偏心不是一点半点儿,“阿翙说得对,你一个姑娘家出什么风头?安心看场中比赛不是更好?我明家也不缺那些个好物,阿翙上场,我还担心了好半天。” “祖母,是阿翙的错,阿翙就是想跟二哥打一场。” “行了,你别说了。”姜老夫人宠溺的刮了刮明翙的鼻尖,“你啊,就是任性。” 甄宝珠心里窝火,看着眼前祖孙和乐的场景,心道,可不是任性? 明翙已经耍了她两次,她又岂能让她好过?! 还有明家这些愚蠢之人,她们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明翙今日出这么大的风头,明袖明嫣明絮竟没有一人吃醋嫉妒的。 尤其是明絮,甄宝珠不死心地拉着她坐到角落里,极尽挑拨,“五妹妹,那小侯爷听说要娶你,怎的忽然又同四妹妹那么亲近了?刚刚场上你瞧见了么?他的眼睛一直在四妹妹身上打转,怕是要移情别恋了,小侯爷还好,怕是四妹妹故意勾引小侯爷。” 明絮又羞又恼,怯生生地看甄宝珠一眼,“哎呀,甄姐姐,你千万别这么说。” 甄宝珠微怔,“姐姐都是为了你好才这般说的,你难道对小侯爷没有半点儿心思?” 要说真没有也不可能,小侯爷生得风流倜傥,说话幽默风趣,再混不吝的性子,也十分讨女人喜欢。 只是明絮的性子就是这般软弱。 得不到的,不如不要,为何要去同姐妹争? “可小侯爷本就是风流的性子,外头养的女子不知凡几,与四姐姐有什么干系?”明絮不解道,“四姐姐打个马球,便是勾引他了么?那四姐姐刚刚还扶了高世子一把,高世子爷看四姐姐了,是不是也算勾引?” 甄宝珠被明絮这套说辞说愣了,脸颊上燥得厉害,“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小侯爷明明喜欢的是你,四妹妹多少有点儿不知廉耻罢了。” “甄姐姐说错了。”明絮当真有点儿生气,小脸微绷,脸色白了白,“小侯爷并不喜欢我,你莫要再说,免得污了我的名声。” 甄宝珠接连碰壁,没想到在明絮这个蠢货这儿也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明絮眼圈儿微红,眼看着要起身去老夫人跟前要个说法,甄宝珠慌忙将她按住,赔笑道,“是姐姐错了,五妹妹别急,姐姐就是为了你好才忍不住揣测四妹妹的……真要说,还是因为姐姐心疼你,你看你们姊妹两个同住在三房,周夫人对你,却总是不如对四妹妹上心,不是么?自己的女儿不疼,她却去疼四妹妹,有那好吃的好用的,哪个不是先给四妹妹?五妹妹心里难道没有一丝难过?” 第59章 话说至此,明絮嘴角微抿,眼泪含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甄宝珠像是捉住了蛇的七寸,眉间闪过一抹精光,继续添油加醋。 于明絮而言,男人不重要,可母亲确确实实对明翙极好。 尤其在涧西那五年,母亲总是将明翙放在首要第一位,明翙生了病,母亲第一个去看,而她自己发着高烧,母亲只是让大夫过来给她把把脉开了药方子便罢了。 若燕京有昂贵的布料与首饰送来,母亲也是先让明翙挑,剩下的才是她的。 明絮一想到过去的点滴,心情便不大好。 “五妹妹,姐姐是真心疼你。”甄宝珠紧紧攥住明絮冰凉的小手。 明絮眨了眨眼,漆黑卷翘的长睫轻轻一动,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 上半场结束,中午长乐公主在堂中安排了午膳。 各家公子贵女们可以回去午休一个时辰,之后再到场中观看比赛,下午赛完,便是长乐公主安排的华丽夜宴,听说有楼兰国远道而来的舞女,专门献舞,这场热闹不完,谁也不能离开。 明翙用过午膳便回了自己的屋子小憩,这一睡一直睡到下午。 等她醒来时,外头比赛都打完了。 红木雕花的轩窗外,薄暮一点斜阳,灿烂绯红的霞云铺满了整个天际,看起来美极了。 “二哥呢?”明翙轻柔的嗓音里还带着一抹刚睡醒的惺忪。 墨书见她醒了,笑着走到床边,“世子确实来看过姑娘,见姑娘睡着,看了一下姑娘的腿伤,重新上了药,便离开了。” 难怪明翙睡着时,总感觉有一只温热的大手包裹着自己的小腿肚,酥麻发痒,那股子痒意直往她心窝里钻,她怔怔的盯着自己的双腿,她睡觉时总不太安分,那雪青色的裤管这会儿往上爬了爬,露出一截纤细笔直又瓷白无瑕的小腿。 耳根子蓦的有些发热,她不知怎的,忙将裤管扯下来,将那白得晃眼的肌肤遮住,极力不去想明禛看到的是怎样一幅……画面。 幼时兄妹二人总是亲密无间的,这会儿明翙才发觉自己已经这般大了。 再将身子给二哥看,愈发不合适。 墨书奇怪地看自家姑娘一眼,见她脸色微红要起身,忙扶她坐起,将引枕搁在她腰下,在一旁絮絮叨叨的笑道,“可惜姑娘不在,小侯爷又入场了,打得特别好,还有太和伯高家的公子,一下场就有姑娘将彩头故意送他。” 明翙对高晏阳挺感兴趣的,笑问,“他接了吗?” 墨书笑着摇摇头,“没接,那姑娘都哭了,奴婢眼浅,不知是哪家的。” 年少清俊的新科进士,自然是贵女们的心头好,高晏阳很守男德,明翙很满意,“墨书姐姐,拿衣服来,快到晚宴了,在晚宴之前,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办。” 墨书忙道,“好,奴婢这就去。” 明翙穿好衣裙,系上披风,从烈焰洒脱的骑装少女,变回温柔端庄的大家闺秀。 墨书满意的看着自家姑娘这身打扮,疑惑地问,“姑娘要办什么大事儿?” 明翙看了一眼镜中眸色清澈却坚定的自己,勾唇一笑,“一会儿,你便知道了。” 墨书不喜多问,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 主仆二人收拾停当便从屋中出来,明翙将那白鹤腾云的荷包塞入袖中,便带着墨书一起往雪池边去。 比赛后,雪池边十分热闹,还有人摆上了投壶的器具,与公子哥儿们在比赛。 第60章 戏台子也搭在雪池不远处,伶人们咿咿呀呀地吟唱着他乡遇故知,许多夫人贵女都坐在戏台前看戏。 观雪亭屹立在雪池的西侧,地处偏僻,却能看到雪池边所有景象。 上辈子谢云绮便是在那亭子里被人堵住欺辱。 而她为了答谢他的救命恩情,专门寻了个机会去找他,因而也便看到了他被以宋寒州为首的几个纨绔子弟殴打被逼下跪的场面。 她多单纯善良之人?眼见自己的心上人被人欺负,慌忙便站出去,展开双臂挡在受伤的谢云绮面前,尽管十分害怕,却还是努力地咬着牙关,颤抖着对那些欺负谢云绮的人说狠话,“我二哥明禛不会放过你们的!你们再敢欺负七殿下,便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太羞耻,又太难堪。 明翙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自己当真傻透了…… 她只是一只小白兔,而她自以为拼尽全力护着的身后,才是一匹真正心狠手辣的狼。 她如愿以偿将谢云绮救了下来,红着眼伸手去扶他。 可不知怎的,身子站立不稳,便连着谢云绮一起,坠入了雪池里。 冰冷的河水席卷而来,淹没了她的呼吸,又是谢云绮将她救起来的,只是等他们上了岸时,岸边已经站满了无数看热闹的人。 她那时害怕极了,落水之人只能用力抓住自己的救命稻草。 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什么也想不到,只一心一意的趴在谢云绮湿透的怀中,浑身颤抖不已。 前来看到这一切的祖母脸色大变,明家那些姊妹们也都沉默地看着她。 她微微扬起雪白的脸,望进人群里二哥那沉黑的眸子。 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她只觉得那眼神又冷,又黑,仿佛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令人害怕。 她很快便移开了视线,祖母让杨嬷嬷拿来披风将她裹起来送回了明家。 可她与谢云绮有了肌肤之亲不假,二人只能商议婚事…… 那时,所有人都不愿她嫁给七皇子,都在替她想办法,只有她自己,以为是明家在阻拦她与谢云绮的爱情,以为明家并非为她着想,想用她来联姻换取更大的价值,后来,她开始怀疑明家想将名誉大损的她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嫁出燕京。 于是,她哭了一夜,肿着眼睛去求明禛。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二哥第一次动怒。 他额上青筋暴起,大手攥成拳头用力砸在她脑后的墙壁上,眼神里都是恨其不争的怒意,后来,见她哭得太委屈,最后又忍不住妥协。 她与谢云绮的婚事就就这样谈成了。 明翙深吸一口气,胸口涨涨的酸疼,喉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有些压抑,有些喘不过气来。 “姑娘,你没事儿罢?”墨书一脸担心。 明翙从回忆里抽身出来,如释重负地对她笑了笑,“我没事儿,只是快到了,心底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 墨书仍旧是疑惑,“姑娘,咱们,快到哪儿了?” “这不,就是那儿。”明翙纤手一指。 墨书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便看到了孤身一人走在小路上的谢云绮。 “那不是——” 明翙淡淡地接了一句,“七皇子。” 墨书捂了捂唇,内心震颤,此处四下无人,姑娘前来见七皇子殿下做什么? 难不成姑娘心里当真有他,专门来此处与七殿下私会? 第61章 “姑娘——”墨书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便急忙拉住明翙的衣袖,“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儿的好,免得被人瞧见了。” 明翙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含笑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瓜,“别担心,我不是来同他私会的,只是他好歹救了我一命,我怎么说也该自己当面谢他一次不是?” 二哥不该欠他人情,他也莫想再拿这份救命之恩来辖制二哥。 “可——” “你不用怕,几句话,我说完就走。” 说罢,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那仰望爱慕了一辈子的挺拔背影,礼貌又客气地唤了一声,“七皇子殿下,请留步。” 上辈子娇弱羞涩的少女,这辈子早已褪去青涩,看向男人的眼神亦沉静无比,没有丝毫男女之情。 谢云绮回过身,见到的便是明翙那明艳无双却又疏离冷淡的小脸。 那双清凌凌的眼,娇波流慧,漂亮到无以复加,可那盈盈的眸子里,却没掺杂半点儿感情。 谢云绮清隽的剑眉微微一蹙,脑海中瞬间浮起一张盈满了笑意的小脸儿,同眼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可那张脸羞红透彻,洋溢着无法形容的羞涩动情。 不该是这样的,可他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 “四姑娘唤我,可是有什么事?” 明翙对谢云绮的爱意早已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月消磨殆尽,她淡漠地走到他跟前,从上到下打量他一眼,他早已换了一套浅色素衣长袍,旁的公子哥都已穿上了华丽的锦衣,厚厚的狐裘裹住身子好用来保暖,可他却只穿了单薄的一件,沉稳挺拔地伫立在北风中,清俊白皙的俊脸在寒风里如同冷玉一般,仿佛一尊易碎的精美瓷器,是个极好看的病美人。 明翙曾对他的这份柔弱动过心。 后来知道他的这些柔弱都是装出来的,也便只能扯开嘴角笑笑,认栽。 现下好了,她有了一次重新审视谢云绮的机会。 “入城那日,七殿下救了我,难道殿下这么快便忘了?” 原来是为了此事而来,这一切皆在谢云绮的预料之中,他温和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四姑娘不必挂怀。” 明翙轻笑,“若非七殿下,只怕我的马车早已跌落悬崖,救命之恩,哪能不记在心里?” 谢云绮道,“四姑娘客气了,那日不管是谁遇难,我都会出手相救。”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若不是明翙已洞察先机,只怕又要被他的善良正义所迷惑,“既如此,那明翙先谢过七殿下的救命之恩。” 谢云绮徐徐抬眸。 明翙便将袖中的荷包取出来,递到他眼前,“这荷包是专门为七殿下准备的,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谢云绮本就有意接近明翙,女子亲手绣的荷包,乃是少女私物,最能表达情意。 他抬手接过荷包,又见上头绣着白鹤腾云,心弦一动,迅速抬起沉黑的眼睛,看向明翙。 明翙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弧度,“怎么样,七殿下可喜欢?” 谢云绮形容不出自己此刻的心动,语气虽淡,却克制,“嗯。” “既如此。”明翙道,“那我们的恩怨便一笔勾销了。” 谢云绮还未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又听她嗓音淡淡,笑意清冷,“我还了你的恩,那我二哥答应你的承诺从今日起便不再作数。” 谢云绮眉心皱了皱,没想到明翙给他送荷包是这个意思。 “四姑娘误会了,我并未想过挟恩图报。” 有没有想过,他自己心里清楚,明翙也不揭穿,对他盈盈下拜,淡漠地行了个礼,“殿下慢行,明翙告退。” 第62章 谢云绮心下一慌,不知为何,见她要走,莫名慌乱得厉害,很想伸手拉住她不让她离开。 可少女没有片刻迟疑,与他说完这句话,转身走得干净利落。 狭小的窄道上,尽头满是风雪,少女身影婀娜,曼妙多姿,那毅然决然的背影却让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谢云绮心尖泛起一阵刺痛,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明翙不可能不喜欢他,她这般故作冷酷,不过是少女的欲擒故纵而已。 更何况,她绣的这荷包功夫下得极深,若对他没有半分情意,何故还要为他亲手绣?报答恩情,有无数种方式,她没必要用这最暧昧的一种。 想到这儿,谢云绮心头才舒爽了些,他不咸不淡的勾起嘴角,透过风雪,往那不远处的观雪亭看去,他还安排了一场戏,明翙一定会再次上当。 …… 从假山底下出来,明翙便停住了脚步。 雪粒落在她乌黑的发顶,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漆亮。 墨书见她与七皇子并未有僭越之举堪堪才放心,又见姑娘脚步一停,心脏蓦的提起。 “姑娘,咱们还不走么?怕是一会儿公主的晚宴都要开始了。” 明翙微微一笑,晶莹粉润的脸颊上映出一抹笑意,“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 谢云绮为她准备的大戏,她怎能让他白费心思? “墨书姐姐,你去找甄宝珠,寻个由头,将她叫到观雪亭内,就说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同她说。” 墨书道,“奴婢这就去。” 其实,并不需要墨书专门去找甄宝珠。 这一日,甄宝珠的眼睛几乎都黏在明翙身上,就等着抓她的错处。 知道明翙出了屋子,她人便已经跟了出来。 明翙与七皇子说话时,她便躲藏在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只不过多少有些距离,她并未听清明翙与七皇子说了些什么,又做了什么,她只是痴痴的望着七皇子那张瘦削的俊脸,瞧着他眼底掩藏不住的忧郁,心头微微泛疼,好歹也是皇子,怎的就穿得如此破旧? 风雪这般大,他身上连件厚实的披风也没有…… 甄宝珠很快便对七皇子起了怜爱之心,又觉得他那样的男人,既不得宫中疼爱,又被王孙公子们排挤,倘若她随随便便施舍一点儿爱心,定能叫他不可自拔的爱上自己! 只要他对明翙无意,她便有信心,世子爷相貌能力虽比七皇子好太多,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世子爷……若她能将这两个男人拿下,让他们为自己神魂颠倒是最好不过的。 甄宝珠这方正在心头幻想着如何将七皇子抢过来,因而看明翙的眼神越发厌恶。 待墨书找到她时,她眸中那抹怨毒的阴郁还未散去,见墨书脚步往后退了一退,她才收敛锋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墨书?找我有事么?” 墨书咽了口唾沫,总感觉这位表小姐不是个善茬儿,可她笑得也的确单纯,让人挑不出错处,“表姑娘,咱们姑娘有话要与您说,她在观雪亭等你。” 甄宝珠眸子微亮,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正愁没有机会靠近七皇子,这不,机会就来了。 她假意为难了一会儿,叹口气道,“既是四妹妹找我,那我定然是要去一趟的,墨书姐姐前头带路罢。” 甄宝珠一走,明翙便从另一棵梅树下转了出来。 上辈子,她是戏中的可怜人。 第63章 这一世,她笑盈盈地将手揣进毛绒绒的袖子里,只当自己是前去看一出天大好戏的看客。 …… 谢云绮刚走到观雪亭内,宋寒州便领着几个纨绔子弟从另一条夹道上晃悠了过来。 走到亭子口,瞥见谢云绮单薄的身影,宋寒州本想嗤笑他一句,却感觉一颗小石子从亭中射出来,砸在他胸口上。 他吃痛地皱起眉,三两步带着人冲进亭中,揪着谢云绮的衣襟便冷下俊脸,“是不是你用石头砸小爷?” 谢云绮下巴微扬,见一道少女身影从路口转过来,领头的正是墨书,索性淡着表情,“不是。” “不是才怪了!”宋寒州被谢云绮淡漠的态度气得心口更疼,一脚朝他身上狠狠踹去,“我看你就是觊觎我的明翙妹妹,从今个儿马球场上你就对她眉来眼去的,别以为小爷没看见,七皇子,就你这样的身份,明翙妹妹怎么可能看得上你?我劝你歇了这个心思!” “若我——”谢云绮故意勾唇一笑,露出一抹挑衅的意味,“偏不呢?” 宋寒州俊脸一黑,示意身后的狗腿子们好好教训教训他。 没过多久,谢云绮便被打得十分狼狈,根本站不起身来。 可他偏还不停地从地上爬起,后背挺拔如一杆青竹,努力站在宋寒州身前,不肯服输。 他越不服输,宋寒州越生气,又不能真将人打死,场面一度十分难看。 甄宝珠打眼瞧见七皇子殿下被人打得这么惨,心底一慌。 又见那忠武侯的小侯爷非但让人打他,还逼他下跪,顿时怒火攻心地快步走进亭中,张开双臂,英勇无比的挡在谢云绮身前,“小侯爷!你住手!” 谢云绮怔了怔,没看见明翙身影,神色微变。 宋寒州那些狗腿子也愣了神,都没想到会突然冒出个程咬金。 “小侯爷,怎么办?还打不打?” 宋寒州先是看见了墨书,沉黑的俊脸瞬间带上一堆笑,脑袋陀螺似的转身去找明翙。 “小爷的翙妹妹呢?” 没看见人,俊脸又转回来,冷眉瞪着甄宝珠。 “你怎么来了?” 越看越觉得眼前少女没有明翙好看不说,还喜欢多管闲事,剑眉皱得更紧了。 “你是谁?哪家的,小爷劝你别管闲事,不然我连你的毛也一齐扒了。” 甄宝珠见这混世魔王完全不将自己放在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可一想到她身后的是七皇子,嘴唇颤了颤,依旧没有离开,“我……我看不得你欺负人……七殿下不管怎么说,也是皇子,有皇室血脉,小侯爷若将他打死了……也脱不了干系……” “怎的脱不了干系?”宋寒州语气嚣张,阴狠地看向甄宝珠,“我将他打死,扔进这河里,就说是他自己跌进去的,我身边所有人都能作证,与小爷又有何干?我还能说是你推他下去的,你又能如何?说不定长乐公主还要感谢小爷替她处理了这个麻烦精呢!” 宋寒州靠得太近,身上有一股冰冷的百合香气。 甄宝珠被他蓦的贴脸威胁,小脸儿都被吓白了,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站在谢云绮面前,“小……小侯爷不敢……杀人的……若小侯爷真要杀他……便连我也……一起杀好了……我是寄住在明家的甄宝珠……若世子知道小侯爷欺负明家人……定不会饶了小侯爷……” 少女身影单薄却倔强,而谢云绮却单脚跪在地上,嘴角渗出一连串鲜红的血滴,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第64章 他低垂着眉眼,浑身气质有些冷,又被打得这般凄惨,仿佛一个脆弱的病美人。 甄宝珠都快被自己感动哭了,宋寒州听说她是明家女,俊脸上登时挂着一抹犹豫,几个狗腿子赶忙围上去劝说宋寒州,让他别跟七皇子过不去,得罪了明大人可不是好事儿。 只可惜,亭中那么多人,除了明翙,没人能看见谢云绮眼底那一抹一闪而逝的阴鸷。 上辈子,她是站在谢云绮身前之人,自然不知他在她身后是何种模样。 如今她站在身后做他们的看客,才惊觉,原来谢云绮筹谋算计的眼神那般明显。 而她终究是被他迷惑了,才以为他当真是个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谦谦公子。 她自嘲一笑,又重新淡然扬眉,拢着袖子从花藤底下出来,清脆地唤一声,“墨书姐姐。” 墨书欢喜地回过头来,“姑娘,你可算来了!” 谢云绮抬起乌黑的双眸,长睫隔断光线,眼底是让人看不懂的晦暗。 甄宝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双手放下来,有明翙在,宋寒州应当不会再闹事儿了,她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又红着眼眶,退到谢云绮身边,眼中弥漫着朦胧的水雾,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若是旁的男人瞧见她这副模样,必定会心生怜爱。 可她偏偏遇上的是宋寒州,打明翙声音一来,他眼里便只有她,高兴得像一只狗腿似的,“翙妹妹,你怎么来得这么巧?小爷可没打人,都是他们几个动的手。” 几个狗腿子认命的背了锅,皮笑肉不笑地站在一旁大喊,“嫂子好!” 宋寒州俊脸微红,看明翙一眼,怕她不高兴,冷着脸挨个敲脑袋,“胡乱叫什么!阿翙妹妹还未定婚,名声很重要,你们要是敢乱喊,小爷挨个扒了你们的舌头!” 几个狗腿子挠着头不说话了,一脸的傻笑。 明翙戴着兜帽缓步踏入亭子里,环顾亭中所有人的表情,略一迟疑,半带轻笑,“咦,甄姐姐怎么在这儿?” 谢云绮本就站在亭子边缘,甄宝珠与他并肩而立,清风白雪,好一对登对的璧人。 明翙低眸,见他们二人衣袖痴痴的纠缠在一起,说不痛苦是假的。 就仿佛看到了上辈子他们也像这般站在一处,高高在上地对她说,“明翙,给你贵妃的体面已是朕对你高抬贵手,倘若换了别人,朕会让她死得悄无声息,你应当知足才是。” 那时的甄宝珠一脸良善,她比自己还要大几个月,可她被人养得珠圆玉润,脸上未见丝毫岁月的流逝,而自己分明也不过才三十五的年纪,却已病骨支离,一个月内两鬓霜白。 “四妹妹,我又怀了陛下的孩子,你说这个孩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我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若这胎是个女儿,长得像他,再好不过,你说呢?” 明翙能怎么说? 她嘴唇干裂,说不出话,满心酸涩痛苦,好似被慢刀子割肉,一点一点折磨。 如今,场景一换。 她站在十五岁这年的观雪亭里,心头那点儿恨意慢慢涌起,弥漫至胸口,她竟还能笑得出来。 “翙妹妹,你笑什么?”宋寒州走到她身侧,见她虽笑,眼里却冷,又带着一丝讥诮和淡漠,总感觉心疼,“是不是这两人碍着你的眼了?要不要小爷帮你处理了他们?” 明翙嘴角微勾,“好啊,不如将他们都推到这雪池里去罢?好不好?” 第65章 宋寒州一听,弯起嘴角,干劲儿十足,一脚朝谢云绮胸口踹去。 谢云绮站立不稳,往后一倒,噗通一声掉入了池子,甄宝珠吓傻了,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推了一下,再然后,雪池便热闹了起来。 “快来人啊!七皇子落水啦!快来救人!” “甄姑娘也跟着一起落水了!快救救她!” 无数人往这边涌来,各家各府上的夫人小姐们纷纷往池水里探头。 很快便有人将谢云绮与甄宝珠拉了上来,而甄宝珠当真如她上辈子一般,身子缠着男人,衣裙凌乱狼狈,浑身湿透了,紧紧抱着男人的手臂不肯放…… 谢云绮俊脸发白,眼神漆黑如墨,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怒火。 而甄宝珠混混沌沌的,上襦被冷水冲开,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那微微起伏的柔软弧度。 谢云绮沉着俊脸,将披风扔到她身上,她还尚且懵懂的睁开湿漉漉的双眸,可怜巴巴的望向男人那冷酷的眸光,缓了一会儿,她才突然害怕地尖叫一声,“啊!” 之后,一直往谢云绮身后缩。 “真是不知廉耻,竟然在这种时节穿成这样与男人勾连在一起,瞧瞧,她的身子都被男人碰了啊。” “这观雪亭如此偏僻,怎的就他们二人一起在亭中落了水?” “难道他们在此处私通?” “天爷,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瞧着像是明家的?” “可千万不要乱说,明家的明翙姑娘还在池边呢,呐,那个就是。” “不是明家的就好,以明家的教养也出不了这般不知羞耻的姑娘。” 周遭无数议论,风言风语,戳人心窝子。 当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好戏啊。 明翙站在人群里,冷眼旁观着他们局促的表现,忍不住在心底感叹。 原来,当年的场景这样乱,这样羞耻。 可谢云绮为了算计她,还是故意拉着她坠入了深渊。 当年她是戏中人,如今跳脱出来,反观这出戏,甄宝珠比她与谢云绮登对多了。 “阿翙!” 姜老夫人听说明家女在雪池边出了事儿,一查身边的姑娘,发现就明翙没在,吓得老脸都白了,匆忙扶着杨嬷嬷的手往池边走来,看见明翙完好无损地站在池边,才又怒又后怕的叫了她一声。 明翙听到老人家带着哭腔的嗓音,微微一笑,欢欢喜喜地投进她那带着暖香的怀抱里,长叹一声,“祖母……阿翙好好的在这儿呢。” 迟来了二十年的一句,明翙自己也忍不住有些想哭。 姜老夫人心头的那股子强烈的不安这会儿总算散了,苍老的手掌抚摸着小姑娘的后脑勺,将她按在自己怀里,“祖母还以为是你——” “怎么会呢,阿翙一向很小心谨慎的。” “那就好那就好。” 明翙抬眸从老人家怀里出来,才发现老祖母眼圈儿都是红的。 上辈子她出了这事儿将老祖母气成那样,她都没想过去看她一眼,后来听说祖母三天没吃饭,病倒在床上,是吕氏在身边伺候,就是那时起,吕氏开始为祖母熬粥,一碗一碗的熬,一点一点的下毒,将祖母推上了绝路。 明翙心中后悔万分,又庆幸老天爷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泪水朦胧地望着老人家慈爱的脸,又忍不住在她怀里蹭了蹭,“祖母别担心,阿翙会好好保护自己的,以后呀,也要保护好祖母。” 姜老夫人宠溺的摸摸明翙的脸,这边松了口气,又看向场中,见那不成体统的女子竟然是甄宝珠,脸色又黑了黑。 第66章 “听说是寄养在明家的甄姑娘啊,她怎么同七皇子在一块儿?” “孤男寡女的,又在观雪亭里,谁知道在做什么?说不定在私会也有可能啊。” “七皇子不受宠,好歹还有个皇子府,甄姑娘嫁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就看明家怎么说了。” 四面议论声如潮水一般,甄宝珠双眸可怜,四处寻找着吕氏身影。 吕氏慌忙赶来,看见甄宝珠衣不蔽体的躲在七皇子身后,脸色大变,“来人,快将姑娘扶起来啊!还愣着做什么!” 吕氏身边的丫头默默听了这话,手忙脚乱的拿着自家的披风将甄宝珠拉起来,又蒙住她的脸,将她赶紧带走。 倒是谢云绮坐在地上,等甄宝珠走了,才悠然起身。 冷水漫过他的衣衫,将他本就瘦削的身形衬得越发挺拔消瘦。 明翙看他一眼,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不解和疑惑。 她没开口解释,只是含笑弯起嘴角,对他嫣然一笑,既而转头对身边的老人家道,“祖母我们先走吧,这儿也没什么好看的,长乐公主的夜宴要开始了,我们可不能错过。” 姜老夫人拍了拍明翙的手背,眉头皱了皱。 吕氏跟在她身边,急得满头大汗,定了定神解释道,“老夫人,我是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宝珠她向来洁身自好,很少出府,哪儿会认识七皇子?她绝无可能与七皇子私会,只怕是出什么意外了,对了,我听说,四姑娘和小侯爷刚刚都在雪池边,可看到什么?” 宋寒州狗腿地跟在明翙身后,姜老夫人威重,又因明禛的缘故,他不敢在老夫人面前放肆,这会儿颇为乖巧,“小爷确实看到甄宝珠与那七皇子在亭子里,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反正远远的,爷也看不清,就见甄宝珠站不稳掉进了水里,七皇子为了救她,也跟着跳下去了,阿翙妹妹,你说是不是?” 明翙一本正经点头,“嗯。” 吕氏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脸颊发白,“老夫人……宝珠她不可能……她也只是不小心跌落了才——” “你不必多说。”姜老夫人嘲讽一声,“她与七皇子一起从水中被人捞出来,别人根本不会关心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是因为什么掉进水中,他们只关心自己眼睛看到的,只怕还以为是我们明家家教不严,府上的姑娘不知检点,才与七皇子勾勾搭搭!这样品性的女子,留在明府也是祸害!” “老夫人!”吕氏方寸大乱,几乎要在众人面前给姜老夫人跪下了,“您答应过我的,只要我肯嫁进来替明家抚育儿女,便让宝珠在府上一辈子荣华富贵,她一个小姑娘,若回到甄家,便再无出头之日了,她……没做错什么啊……她也是被那七皇子害了……如今二人有了纠缠,不如老夫人亲自出面,否认了此事?如此咱们明家的颜面也周全了……” 姜老夫人简直快被气笑了,“你还有脸提明家的颜面?当初娶你入门,便是看你贤惠淑德,如今你看看你自己,浑身上下哪有一点儿贤惠主母的模样!若非当初我身上不好,又岂会让你来抚育大房的儿女!” “老夫人……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十几年,我生了明微,又将明袖明嫣几个拉扯长大,难道我就没有一点儿辛苦么!” 明袖看不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四周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吵吵闹闹不成样子。 第67章 “祖母……不若再给夫人一个机会罢,宝珠妹妹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转圜。” 吕氏含泪低着头,这里是公主别院,她料到姜老夫人不敢在外人面前跟她闹大,极尽委屈地诉说着自己这么多年为侯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姜老夫人听得心头烦躁不已,又被她一言一句架在火上炙烤,左右不是。 明翙适时开口,笑道,“祖母,听我一句,如何?” 姜老夫人焦头烂额,乍然听见明翙清脆的嗓音,心头都舒畅了许多。 不知怎的,这次明翙从涧西回来,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比之从前那个阴郁敏感自私的小丫头,沉稳端庄了许多,也格外有主意,让人信服。 “阿翙,你说说看?” “阿翙觉得,既然甄姐姐心悦七皇子,不惜损了自己的名节也要同他在一处,不知日后还要做出什么更不体统的事儿来,到时候才真是伤了咱们侯府的颜面,不若祖母您做主,就说咱们家早就有意与七皇子定亲,探探皇家的口风。” 姜老夫人拧眉,“你的意思是,让甄宝珠同七殿下成婚?” 明翙莞尔一笑,“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大好结局,只是她与七皇子定亲,终究跟咱们明家没关系,是她们甄家的事儿,祖母只是帮忙说和而已,祖母您觉得呢?” 姜老夫人眉头舒展开来,茅塞顿开,“如此倒是好说,反正与明家无关便是,她嫁了人,进了夫家,也不用再住在侯府了。” 明翙笑容轻快,“也算是一举两得。” 姜老夫人不再为了甄宝珠的事儿烦躁,让吕氏不必去夜宴,直接回去陪着甄宝珠。 吕氏见老夫人脸色稍缓,也知事情有了余地,不再得寸进尺,乖巧地应了声“是”,便转身慌慌忙忙往明家的院儿里去了。 一进屋门,就听见甄宝珠的哭声。 “你还好意思哭!” 吕氏只恨不能指着她的鼻子骂,明微没能来,本还指望甄宝珠能替她争口气。 她在夫人圈儿里处处为她说好话,就想给她找个好人家,也给自己找个得力的靠山,如今倒好了,她一头跟七皇子栽水里去了! 那么多人看着,燕京哪家高门还会娶她做正妻? 她不嫁七皇子,就只能去死! 甄宝珠被吕氏的怒火吓得止住了哭声,这会儿她换了身干净暖和的衣服趴在暖烘烘的锦衾里,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道,“姨母先别骂我,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事?”吕氏讥讽道,“那七皇子是个什么人?一个左腿带了残疾的残废,皇位轮到谁也不可能轮到他,顶着个皇子的名头,什么都没有,听说他的皇子府上连个得力的侍卫都没有,长乐公主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你嫁过去能有什么好处?” 甄宝珠也懊恼,可事已至此,能怎么办? 吕氏冷着脸道,“老东西德高望重,年少时是越王府嫡长女,皇家欠她一份人情,她定然有法子可以帮你,但你无论如何也要撇清自己与七皇子的关系只说是意外落水,明白吗?” 甄宝珠心底对谢云绮有那么几分好感,可惜他没什么前程,只得遗憾的点点头,“姨母放心,宝珠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吕氏思忖片刻,“你的意思是,当时明翙也在,和宋寒州一起?” “嗯……”甄宝珠瘪了瘪嘴,道,“是她让宋寒州将我们推进水里的,推我时那眼神看着特别渗人,仿佛与我有仇一般。” 第68章 吕氏额心紧紧蹙起,“明翙她……为何要这么做?瞧着像是故意针对你来的,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哪儿来那么多心计与心思?先前不是说她疏离了世子,与三房关系也不融洽么?怎么我暗中观察了这几日,觉得事情与我想的都不太一样?” 甄宝珠越发委屈,虽然当年她过府小住,是看不惯明翙在明禛的保护下娇生惯养,多次在背后给她挖坑陷害,还差点儿毁了她的容貌,可这都多少年了,难道明翙还记仇么?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的委屈遭遇尽数都说了,眼底泛起两抹泪花,“明翙故意耍弄我两次,就是看不起姨母你,姨母,你可要替我做主才是!” 吕氏眸子淬了一抹寒光,咬了咬牙关,“不管她出于什么心思,反正也不会与我们为友就是了,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为敌。” 甄宝珠咬唇,嘲讽道,“是啊!与其再讨好她,不若直接将她赶出明家,谁让她是明家的养女?我与明家不是血亲,她就是了?” 吕氏瞥她一眼,“老夫人对她还算疼宠,不会轻易赶她走的。” 甄宝珠轻呵一声,“老夫人也有底线是不是?她是越王府嫡长,从小家教森严,性情威严,最不喜小辈忤逆,若明翙忤逆她呢?” 吕氏若有所思道,“这倒是,老东西最眼里揉不得沙子,最看不得小辈不听教导,若明翙做出有损侯府名声的事儿来,想必老东西肯定也不会饶过她。” 甄宝珠若有所思,蓦的轻笑起来,“姨母,我们不能窝在此处,得去夜宴。” 吕氏道,“怎么?” 甄宝珠眯了眯眼睛,“让明翙也尝尝被人污蔑清白的滋味儿。” 吕氏定了定心神,这次马球会,她犯了两个错误,都被老夫人捉住了。 老夫人看在她主持中馈服侍多年的份儿上,暂时不会动她,只要她再服软认错,还能有机会。 现今只要宝珠的事儿解决了,她们二人便可继续在侯府安枕无忧。 “行,你起身梳妆打扮,我们厚着脸皮再去一次。” …… 锦华堂夜宴即将开始,公主别院四处华灯初上,一片热闹繁华之景。 长乐公主还未前来,宽阔的大堂内,各家夫人姑娘公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话家常。 大堂门口,宋寒州笑嘻嘻的叫住明翙,局促的搓了搓大手。 他是真没想到明翙会让他将七皇子与甄宝珠一起推进水里。 小姑娘瞧着单纯无辜,可说话做事儿,手段颇几分凌厉之感。 这让宋寒州越发喜欢得不得了,只恨不得赶紧回府,让母亲亲自去安陆侯府提亲去。 “翙妹妹,你放一百二十个心,今儿观雪亭的事儿,我不会往外说一个字!若我背叛了你,只叫我天打雷——” “小侯爷。”明翙含笑打断他,无数的宫灯,将这精美的长廊映照得如同人间仙境,也让宫灯底下的少年人看起来好似天上的神仙,“你不必发誓,我相信你。” 宋寒州一愣,“你真的相信我?” 明翙轻笑,“为何不信?” 少女眉眼明媚,炙热得让人不敢直视。 宋寒州尴尬地挠了挠头,“这燕京城,所有人都知道小爷的名声烂到骨子里了,我狎弄女子,飞鹰走狗,领着一堆纨绔子弟欺行霸市,强抢民女,我还心狠手辣,跟你二哥一样,杀人不眨眼……我这样的混世魔王……你还相信我么?” 明翙肯定道,“相信。” 第69章 一句相信,让宋寒州心底蓦的滚烫。 他忍不住向前走了几步,靠近她,“这世上,连生我的母亲都不信我,翙妹妹……你为何。” 明翙也并未退让,而是扬起浓密得如蝶翅一般的睫毛,“因为我知道,你是好人,不然为何你狎弄女子,强抢民女,府上后院儿却没有服侍的半个女子?” 宋寒州心下一喜,“你知道我?” 明翙打量着他,怎么不知道呢? 上辈子她一心以为宋寒州是混世魔王,是纯纯的坏种,所以他才会在观雪亭欺负谢云绮,也因他事事针对谢云绮,恨毒了他。 后来她才明白,分明是谢云绮自己故意挑起的火,通过宋寒州的刁难让长乐公主对他放心,而宋寒州针对他,也不过是看不惯他喜欢自己罢了。 宋寒州这样的纨绔公子,并非大奸大恶,他只是活得太过率性,才让世人误解。 所以后来,陆希光被歹人掳走长达半月,再回来时,与明家的婚事不作数了,陆家主母热热闹闹上门退婚,已是不肯给陆希光活路,在所有权贵都唾弃嫌恶陆希光的时候,只有宋寒州跳出来说,愿意娶陆希光做侯府少夫人。 陆希光嫁给宋寒州后,宋寒州收敛了花花公子的性子,再没去过秦楼楚馆。 后宅也无伺候的通房小妾,二人虽说未能孕育子女,却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明翙死的时候,谢云绮登上皇位,开始清算旧人,在封后大典前,派人往忠武侯府送去了赐死的圣旨,那时宋寒州已变得十分沉稳了,与如今这跳脱桀骜的少年模样,判若两人。 怎能不心酸呢?原是飞扬跋扈的少年郎,却被皇权打压得没有半点儿鲜活气。 宋寒州原不该如此的。 明翙笑了笑,对宋寒州道,“小侯爷,你能不能弯一下腰?” 宋寒州不明所以,却十分听话的弯下腰来,少年身形清瘦,弯腰时,低下清俊的容颜,还有那双含情脉脉的瑞凤眼。 明翙抿唇浅笑,伸出小手,落在他发顶,轻拍了一下,“宋寒州,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宋寒州僵住身子,震颤地看向她,一时没闹懂,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护着他,一时又激动得心肝儿乱颤,娘亲啊,心上人摸我头了,我得半年不洗头,谁劝都没用! 明翙心疼宋寒州,摸了摸他的脑袋,回过神才觉得不妥,但也已经来不及了。 宋寒州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害羞地跑开。 她无奈一笑,双手叠在身前,一转身,便看见高晏初从暗处行来,似乎已在那儿站了许久。 男人一张冰冷精致的面孔,冷冰冰地对明翙行了个礼,一句话也没说。 明翙知道他性子冷,没想到比二哥还要冷,顿时有些尴尬,微微福了福身子。 高晏初周身气息凉薄,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入了锦华堂。 明翙盯着他的背影瞧了一会儿,墨书便凑了上来,“姑娘,高世子刚刚看了你好一会儿,会不会被他听到了?” 明翙心头一跳,“听到什么?” 墨书道,“观雪亭中之事呀……他可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若被他知晓,说不定表姑娘这事儿还能翻案。” 明翙嘴角微抿,回想了一下,她刚刚与宋寒州好像并未明说观雪亭的事儿,也就放了心,“放心,他没听到。” 墨书道,“可高世子的脸色挺难看的。” 明翙不解,“难看?” 第70章 “嗯。”墨书道,“一开始高世子只是表情很冷,见姑娘摸了小侯爷的头才变得有几分难看,不过很快就又冷冰冰的。” 明翙一噎,不太懂高晏初,却也知他这个人没有恶意就是了。 “算了,我们先进去罢,晚宴要开始了。” “是。” 主仆二人进了锦华堂,明翙远远看见高晏初。 男人已跪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低眉垂目,握着手里的酒杯,默默喝酒。 她没看出什么,收回视线,走到明家的席位上,在明禛身旁跪坐下来。 明禛看她一眼,淡道,“去哪儿了?” 明翙微微一笑,“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明禛太忙,这会儿才抽身闲下来,见小姑娘脸颊被冷风吹得红彤彤的,“不怕着凉?” 明翙含笑,“着了凉有二哥。” 明禛神情淡漠,语气却宠溺,“二哥不会看病。” 明翙笑意加深,“但二哥会给我请大夫。” 明禛无奈,不再说什么,只道,“公主快来了,莫要乱走。” 明翙点头应了声“是”,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便看见吕氏领着换好衣服的甄宝珠从门外走了进来,正好这时,公主也到了。 再赶她们出去,显然不是时候。 看来,吕氏是算准了这个时间来的,就连姜老夫人也黑着脸,拿她没办法。 明翙默然没说话,嘴角笑意盈盈。 墨书倒是有几分紧张,时不时便往甄宝珠的席位上看上一眼。 “看她做什么?” “姑娘,奴婢担心……” “不用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墨书这才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吕氏还腆着老脸凑过去跟姜老夫人解释了一下,“宝珠不来,实在不妥当,老夫人,儿媳做主还是让她来了,公主不会注意到她的,参加完晚宴,我们便走。” 姜老夫人冷笑一声,一言不发。 长乐公主已经入了席,坐在公主身边的,是便装前来的寿康帝。 寿康帝最宠长乐公主,由此可见一斑,有皇帝在场,姜老夫人能说什么? “今日是长乐的夜宴,朕不过前来凑个热闹,众卿不必紧张,放松些,只管玩乐。” 众人愣了愣,瞬间紧绷了起来,起身向公主和陛下行礼,吕氏也就美滋滋地拉着甄宝珠一起起身。 公主让大家都坐,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入,奉上各色美味佳肴,很快又有十几个异域舞女摇曳着腰肢入了内殿,鼓乐声起,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堂中舞女身上。 明翙不动声色地端起热茶,喝了一口,视线往前面看了看。 谢云绮虽不得宠,却也坐在皇子席位上,二皇子乃是皇后嫡子,自然看不起谢云绮。 他孤零零一人坐着,身旁伺候他的宫女也不尽心。 寿康帝更是连半个眼神也没分给过他。 谢云绮嘴角自嘲,心底的不甘与恨意暗潮汹涌,他此生最大的败笔便是生在皇家,可既然身世已成事实,他却不肯认命,他要拼一把……要翻身做这大宁朝的主人,将这些所有看不起他的人,都狠狠踩在脚底下! 是以,他又将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明翙身上…… 明翙背后最大的靠山是明禛,而明禛在大宁朝的权力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只要他得到明翙,娶了她,做了明禛的妹婿,明家便只能将筹码悉数压在他身上…… 谢云绮在心底无声冷笑着,今日观雪亭那场闹剧,他定会想法子与甄宝珠撇清干系,只等下个机会,他也许可以对明翙下点儿狠药…… 第71章 如此这般一想,男人的眼神越发坚毅起来,只是见明翙的眼神始终不在自己身上,又有些莫名心慌。 明明上次,他救下她时,她眼里皆是对自己的欢喜和惊艳,为何才过了几日,再相见时,她却对自己仿佛仇人一般,如此冷淡? 难道她是吃醋了? 醋他在观雪亭与甄宝珠一处? 女人总是如此小气,见不得喜欢之人与旁人亲近。 看来,得找个机会与她说清楚,莫要让她误会才好。 明翙这会儿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扫过宋寒州,又看着高晏初,最后才看了看沈舟渡。 此三人很明显,宋寒州对自己有意,高晏初不好接近,但日后大概率会是二哥的心腹,沈舟渡为人低调,现下连歌舞也没有观看,应当也是个好男人。 她正琢磨着,如何能在离开别院前与沈舟渡说上一两句话,探探他有无心上人。 却突然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有人从左后移到了她身侧。 明禛现下被皇帝叫了过去,坐在上首,君臣相得,十分和睦,明翙这会儿的身旁是空的。 她侧眸,看见甄宝珠,眼神冷了下来,“你怎么过来了?” 她的席位在最角落,如今,她却大着胆子坐在明翙身侧,用只有她们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四妹妹,在观雪亭内,你为何要让宋寒州踹我下水?” 明翙淡嘲,“因看你不爽。” 经过观雪亭一事,二人几乎算是撕破脸皮了,甄宝珠也不生气,只道,“看我不爽,便要赌上我一个闺阁女子的名声?” “你心中恨不得跟七皇子扯上关系不是么?”明翙轻笑,讽刺道,“说起来,我这也算是帮了你一把,甄姐姐怎的还不知感恩戴德呢?” 甄宝珠笑道,“四妹妹,你错了,我是不会与七皇子在一起的。” 明翙倾城潋滟一笑,“那甄姐姐才是大错特错。” 甄宝珠与谢云绮,乃是上天注定的天生一对,谁也拆散不了他们的。 “是么?”甄宝珠外头,与明翙对视,“那我们拭目以待?” 明翙挑起眉梢,“你想耍什么把戏?” 甄宝珠无辜道,“我能耍什么把戏呢?我不过是很好奇——” 话未说完,她语气一变,故意将声调拉高,哭着喊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狠狠推了明翙一把,将她推出席位。 “不要!不要啊!四妹妹,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庄子上做了什么……你不要在这儿打我…这可是长乐公主的宴会…求求你……我也只是听说而已呀……” 女人一边说,一边哭,一边发了疯似的往大堂中央跑。 那疯癫可怜的模样,仿佛当真有人要杀了她一般。 明翙被推得跌坐在大堂之上,舞蹈也停了,舞娘们挤在一处,将大堂留给甄宝珠,无数双眼睛向她投射而来,姜老夫人乍闻声响,猛地站起身,在她身后,是明家几个姑娘还有一脸担心的温玉茹,以及满脸幸灾乐祸的吕氏。 明翙飞快明白了什么,身上不见狼狈,抬手抚了抚发上的掩鬓金簪。 墨书飞快上前来扶她,自然也有人怕甄宝珠在公主的宴会上出事儿,出来将她拉住。 一时间不少人都围拢了上来,忠武侯夫人就站在甄宝珠身后,好奇地问,“怎么回事儿?怎的在公主的宴会上突然闹起来了?” 上位的长乐公主倒没有生气,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下的好戏,寿康帝则皱着浓眉,一脸不悦,寿康帝下首位上的明禛慢条斯理将手中酒杯放下,气场阴森森的,俊脸神情是说不出的冷厉。 第72章 事到如今,甄宝珠几乎没有退缩的余地,演戏便只能一演到底,直到让明翙跟她一样,身败名裂为止! 她瑟缩着脖子,脸上两串可怜巴巴的泪痕,眼眶通红道,“臣女求公主殿下做主!” 明翙起身,冷冷地瞧着甄宝珠发疯,呵笑一声,“甄姐姐,你莫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甄宝珠哭道,“我只是听说四妹妹在涧西的庄子上发生了意外,回府之后便在床上躺了三日没让人服侍,心里担心,所以才忍不住多问了你几句,没想到,你便直接在宴会上发作起来,非要……” 有人问,“非要什么?” 甄宝珠哭得越发心碎,“非要置我于死地!”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没想到表面看着乖巧端庄的明翙,私底下竟是那样心狠手辣之人,可一想到她是明禛一手养大的,大家又有志一同的闭了嘴。 可她到底在庄子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人提都不敢提,说上一句便要置人于死地? 在场的年长夫人,皆是各家管家理事的高手,什么风浪没见过? 一听庄子这等字眼,心中便明白了个大概。 只怕……这明家四姑娘未必清白在身,且不是个善茬儿啊。 “我老婆子倒是没听说过,阿翙在什么庄子上发生的意外?”姜老夫人见明翙没说话,索性直接走到大堂中央,拉过明翙的小手,慈眉善目的老眼看向甄宝珠,“宝珠,你仔细说说。” 甄宝珠咬了咬唇,眼眶红彤彤的,眼泪夺眶而出,“老夫人!您要为宝珠做主才是!宝珠当真只是关心四妹妹,怕她在庄子上与人有染——” 听到这话,明禛眸子危险的眯了眯,清冷却沉酽的视线猛地看向场中。 长乐公主见他起身,也跟着一道起来,同他一起走到堂中看热闹。 姜老夫人不给甄宝珠继续说话的机会,“啪”的一声,将巴掌甩在她脸上,“我看你是翅膀硬了,胆敢在陛下与公主面前胡言乱语!” 甄宝珠人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耳朵嗡嗡作响,她身子摇摇晃晃的站不住,往后一跌,倒在堂上,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老夫人是真生气了,这一巴掌极为用力。 她眨巴着眼底晶莹的泪珠,苦笑一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老夫人这般待我,必定不会给我做主了罢?可她明翙算什么好姑娘?是她身边的侍女亲口说的,她去了庄子一趟,回来后不肯让人触碰,她们几个都没能近身服侍,惹得人猜疑!大家若不信,我有证据可以证明她早已非完璧之身!” 此话一出,如巨石入水,令众人哗然。 明禛沉下俊脸,凝着眉,淡淡地看向明翙。 明翙脸上倒没有半点儿慌乱,嘴角反而翘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再这般由着甄宝珠胡言乱语下去,只怕明翙今日必定以身败名裂收场。 他眼底缓缓升起一抹黑雾,正要走过去让人将甄宝珠带走,便感觉衣袖被人拉住了。 “明大人不可。” 男人不耐,“嗯?” 长乐公主道,“大人此刻将甄宝珠带走,之后便再无法给明翙妹妹一个清白,悠悠众口岂能尽封?不如当着大家的面儿,将话说个清楚明白。” 明禛做事,向来杀伐果决,绝不拖泥带水,也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若今日之事落在他自己身上,他必定不肯解释,直接将甄宝珠带走折磨致死。 第73章 可偏偏是才十五岁的明翙……他护在掌心宠了十五年生怕磕了碰了受伤了的小姑娘。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大手紧握成拳,到底没说话,静等老夫人处理。 姜老夫人脸色早已大变,不管甄宝珠到底有没有法子证明明翙的清白,可她那句话一出,明翙的名节必然受损…… 真是可恨啊! 老夫人只恨不能将这甄宝珠捂了嘴拉出去,可当着这一张张面孔,她又不得不给明翙一个清白! “祖母,您不必为难。”明翙知道老夫人为难,抚了抚姜老夫人的手掌,笑道,“之前在涧西,我与五妹妹同去的庄子,那日发生了什么,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姜老夫人一怔,转身唤明絮,“明絮人呢?” 明絮缩了缩肩膀,从人群中走出来,小心翼翼地低着头,弱声道,“祖母,我在……” 姜老夫人道,“你来说说。” 明絮紧张地张了张唇,脑子里却满是甄宝珠对她说的那些话。 母亲疼爱明翙胜过对她,若今日同甄姐姐一起让四姐姐没了清白之身……她日后便能拥有母亲独一无二的疼宠了。 可—— 她微微抬头,对上明翙干净的桃眸,心下又慌乱的跳动着。 明翙对她虽然不说友好,可二人到底是在一个屋檐下长大……多少有些情分。 更何况,四姐姐从涧西回来已经变了个人,对她格外关心疼爱。 她若此时落井下石,岂不是对不起四姐姐,也对不起她自己的内心? “五妹妹,你怎么不说话?”甄宝珠咧开嘴角,“是不是四妹妹在庄子上的所言所行,让你不忍开口说出来?” 姜老夫人的脸色已经无法用难看来形容,倒是明翙相信明絮,走到她面前,温声道,“那日我与四妹妹一直在一起不是么?” 明絮咬唇抬头,看看甄宝珠,又看向明翙温柔的小脸儿,开口,“是,那日我与四姐姐一直在一起……身边还有墨书姐姐和我的丫头枇杷……以及几个管事的婆子……至于甄姐姐说的意外……只是四姐姐爬树去摘果子……不小心掉了下去,一屁股砸在石头上……我想……她不让人伺候,应该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啊…… 众人松了口气,就连一直揪着心脏的宋寒州此刻也忍不住拍了拍紧绷的胸脯,他就说,翙妹妹怎会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来,原来是这般俏皮的小事,她性子高傲,伤了屁股,自然不肯让身边人知晓的,想到这儿,他勾起嘴角,一转头对上谢云绮的视线,又忍不住冷哼,看什么看,没看过发情的纯情少男? 甄宝珠目光一滞,心底恨意翻涌,明明说好的,明絮在今日会替她说话,为何——她却出尔反尔! 明絮说完,整个人往姜老夫人身后一躲,再不敢看甄宝珠那猩红可怕的眼睛。 明翙好整以暇地看向甄宝珠,“如此,甄姐姐还有什么话好说?” 甄宝珠安静了一会儿,就在明翙以为她没话可说时,她却突然奋起往她身上一撞。 事情发生得突然,她没站稳,身子猛地往旁侧一倒,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撞上沈舟渡时,一股淡淡的沉水香气传来。 她惊疑不定地被男人揽入怀里,即便是熟悉的沉水香,还是令她有些不适。 她几乎是瞬间明白了甄宝珠的用意,原来,她的大杀器在这儿! 她大抵是听知棋说了她碰不得男人的事儿,在这儿等着她…… 第74章 幸好,抱住她的是二哥,她就算再不喜与男人触碰,却也不排斥二哥的身子…… 是以,她紧紧攥着小手,努力遏制着身体反应,小脸血色虽白了几分,到底没干呕出来。 “没事?” 听到二哥关切的声音,明翙从容站稳身子,摇摇头,“二哥,我没事……” 甄宝珠愣了愣,“你为何没有干呕?” 明翙不动声色地从明禛怀中出来,定了定神,道,“甄姐姐这话说得奇怪,我为何要干呕?” “你明明怀了身孕,碰了男人便会干呕,为何——” “甄姐姐你——”明翙咬了咬唇,故作懵懂的红着脸,“你说什么呢!什么怀孕不怀孕,什么干呕?我一个未曾婚配的小姑娘哪懂这些?” 明翙这话才是个闺阁少女该说的,反观甄宝珠,她既懂得干呕又知道怀孕,谁知道她还懂些什么歪门邪道?她梳着少女发髻,还没婚配,怎的就知道这么多?难不成,她今日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构陷明四姑娘?那这手段也太过卑劣低俗!令人不齿! 这会儿,甄宝珠的脸难看至极,在众人的打量下,一阵青红变换,事已至此,她的计谋彻底失败了,她沮丧地抬起双眸,看向吕氏,吕氏无声叹了口气,摇头,让她莫要再生事端。 姜老夫人见好戏也快收尾了,在陛下与公主面前到底收敛着怒意,面无表情地开口,“既然都是一场误会——” “祖母,怎么会是一场误会?”明翙突然启唇,娇嫩一笑,无辜道,“我知道甄姐姐今日为何会突然针对我。” “哦?为何?” 明翙亦扬声,力图让所有人都能听清楚她的话,“只因今日我与小侯爷在观雪亭不小心撞破了她与七殿下的私情。” “什么?” “她与七皇子还有私情?难怪如此谋害四姑娘!” “你们不知道么,今日傍晚,在雪池旁边就是他们二人落了水,七殿下将她抱起来时,她的双腿还缠在七殿下的腰上呢!那衣服被水冲得,都能瞧见她那绣着青莲的肚兜儿!” 说这话的,是宋寒州手底下的几个狗腿子,几番添柴拱火,便将此事渲染得绘声绘色,煞有其事似的。 甄宝珠脑子都懵了,双手揪着衣襟,脸色雪白如纸,她眼神慌乱的去寻谢云绮,看见的却是男人冷酷无言的俊脸,那一刻,她心底有些慌,更有些绝望。 谢云绮脸色一沉,没想到事情会突然转到他与甄宝珠身上。 他忙站出来,在寿康帝双眸的逼视下,单膝跪在堂内。 “父皇……儿臣与甄宝珠并无私情……在那观雪亭……是……” “七殿下否认得是否太快了些?”明翙轻笑,走到他身侧,深深看他一眼,“七殿下如此凉薄,让我甄姐姐情何以堪?” 谢云绮眸色乌黑,凝着明翙澄澈的双眸,信誓旦旦道,“我与她这是第一次相见,何来私情!” “第一次见?”明翙笑意嫣然,那戏谑的声音淡漠疏离,又透着一丝凉薄,听似漫不经心,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清冷无情,她站直身子,对寿康帝与长乐公主盈盈一拜,郑重道,“陛下,我亲眼看见甄姐姐将自己亲绣的荷包赠给了七殿下,此事有小侯爷为证,做不得假,若七殿下再狡辩,陛下可令人搜身,那白鹤腾云的荷包此刻必定还在七殿下身上!” 谢云绮脊背一僵,难以置信的看向明翙。 寿康帝淡道,“宋寒州。” 宋寒州站出来,眼神坚定,“陛下,寒州千真万确看见了!” 第75章 有宋寒州作证,寿康帝只得冷着脸让人来搜,果然从谢云绮怀里将那白鹤腾云的荷包搜了出来。 “是甄妹妹绣的。”明嫣打眼看清那荷包的样式,忍不住道,“我亲眼看见她在灯下描样子,熬了三天才绣出来……而且这般绣工,咱们侯府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她。” 甄宝珠目光恍惚了几分,在看见那荷包时,才恍然大悟,如梦初醒。 原来明翙在那时已经开始筹谋着要害她了,亏她始终以为明翙蠢钝无知,能任由她拿捏,没想到,她自己才是被设计的那个蠢货! 谢云绮薄唇微抿,“这荷包明明是你送我的。” “我?七殿下莫不是癔症了?”明翙嗤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小侯爷你说呢?” 宋寒州连同他那几个狗腿子都鄙夷道,“七殿下想甩锅也该甩远些,明家四姑娘是什么人,她凭什么会送你荷包?” “更何况,我可绣不出这么好看的荷包呀。”明翙单单纯纯一句话,便将谢云绮与甄宝珠的私情彻底定死。 谢云绮有口难辩,瞬间垂下了那暗潮翻涌的长眸。 寿康帝没看见他眼中的狠与怒,只觉得自己这个残废儿子除了有一张好看的脸,实在上的不台面,如今在宫外头,连私情的闹出来了,真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不过那甄宝珠到底是个小官儿的女儿,就算让他们二人成了婚,也无大碍。 再者,他如今也二十多了,宫里一直没将他的婚事放在心上,反正丑闻也闹出来了,不给个结果也说不过去,趁着今日这个机会,他便索性直接给甄宝珠与谢云绮赐了婚。 “不必谢恩,回头朕会派人到你府上替你安排婚事诸般事宜。” 谢云绮扯开嘴角,跪在地上,咬着牙磕头,“谢……父皇。” 甄宝珠人还有几分恍惚,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直到吕氏走到她身边,用脚踹了踹她,她才乍然间反应过来,忙磕头谢恩。 …… 这场荒唐的好戏结束后,夜宴很快也接近了尾声。 明翙单独从大堂出来,那口憋在胸间二十年的孬气,总算是松快了。 她从廊下缓缓走进漫天的风雪里,一想到谢云绮这辈子只能与甄宝珠绑在一起,便只觉得好畅快,那是一种从内而外的舒爽痛快,让她特别想笑。 “这便是你的目的?” 明翙转身,透过层层风雪,看向谢云绮那张俊美无俦的俊脸,讥笑,“你怎么也在这儿?” “你能来,我不能来?” “可以啊。”明翙道,“只是我讨厌你,厌恶你,与你同在一处呼吸,都恨毒了你。” 谢云绮怔了怔,提步走到她身前,想看清她脸上的恨,到底有多重。 可少女莹白干净的脸上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双微微泛红的桃花眼里,蕴藏着让人看不懂的复杂仇恨,他有些心悸,却又莫名高兴,至少她对他不是没有感情,恨有时比爱更为深刻。 “我可是哪儿得罪了四姑娘?” “呵。”明翙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眼角,唇边牵起一个淡漠的弧度,“谈不上得罪,只是我这个人很识趣儿,得不到的,便生生世世不会再要。” 她又看向他,眉眼弯起,“谢云绮,你与甄宝珠当真是天生一对儿,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永生永世做夫妻,可好?” 谢云绮伸出大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儿,眸色幽深,“不好。” 明翙感受到他的体温,脸色一变,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飞快挣扎,“放开我!” 第76章 可男人力气太大,一个用力便将她拉进他怀里。 明翙再也克制不住,猛地干呕起来。 谢云绮目光一深,眉心皱起,“你怎么了?” 明翙小脸儿煞白,想起自己那个绝望的雪夜,压抑了多年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奋力挣脱谢云绮的怀抱,可男人却越抱越紧。 直到一只大手将她从谢云绮怀里捞出来,她才感觉自己紧绷堵塞的喉咙终于能呼吸空气。 她偏过脑袋,看见明禛俊脸上凝聚着可怕的怒火,很快,他便一脚将谢云绮踹倒在雪地上,“七皇子醉了酒,在此处发疯,来人,将他送回内殿。” 长平走了出来,将谢云绮拖走。 明翙这会儿还趴在明禛怀里,眼泪汪汪的看着他,满心满眼里都是对他的依赖。 明禛被她灼热的视线看得心烦意乱,将她拉出来,“怎么又哭了?” 明翙心底感慨,又愧疚,又高兴,“二哥。” 她哭着叫他,明禛心底忍不住发软,抬手揉了揉她燃雪的发顶,“不必哭,你的兄长是明禛,没人能欺负你,在这燕京,你只管闯祸,有二哥给你兜底。” 明翙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扑进他怀里,瓮声瓮气道,“二哥,我已经跟谢云绮说清楚了,你不必兑现给他的承诺,知道么?” 明禛大手抬了抬,僵硬着落在她乌发上,“你做了什么?” 明翙道,“他说他救了我,我为他促成姻缘,便是报答了他的恩情。” 明禛默了一下,没说话,半晌才道,“嗯。” 明翙咬了咬唇,此刻浑身发软,双腿根本提不起力气,“二哥,你能不能抱我回去。” 明禛:“……” 虽是满脸冷淡,却还是将她打横抱起。 明翙绷紧身子,额上缓缓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咬着牙努力让自己适应。 她深知,自己身在明家,不可能一辈子不嫁人,不接触男人。 为了明家,为了二哥,她也要在燕京中挑选一位最好的能辅佐二哥的夫婿。 大宁朝将来大乱,她要的,是二哥登上那至极之位。 从锦华堂前的玉阶一步步下来,风雪吹了明禛满头,明翙窝在男人宽厚温暖的怀里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等到了她的屋子里,她才从他的披风里钻出个小脑袋来,“到了么?” “嗯。”明禛深深看她一眼,“下来。” 明翙尴尬的抿了抿嘴角,从他怀中跳下来,到了这温暖的屋子里,倒没有那般僵冷了,她离开了充满男人气息的怀抱,亦感觉浑身绷紧的神经都松弛下来。 “二哥……”见明禛没走,明翙便知道他有话要问自己,扯了扯嘴角,让他在罗汉床边坐,“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坐,只问你几句话便走。” “好。” “你干呕是为何?” “我……”明翙眸子转了转,“那几日肠胃不和,初来燕京水土不服,所以才当着知棋的面儿不小心吐了几次,没吐出来,是因为我吃得少……并非怀孕。” 明禛黑沉沉的眸光落在明翙平坦的小腹上,一时没说话。 明翙干脆走到他跟前,拉过他骨节分明的大手,隔着厚厚的衣物,放在自己的肚子上。 她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那根弦再次绷紧,掌心里都出了汗,“不信,二哥可以摸摸看。” 除了谢云绮,她几乎没让人这般亲近地碰过自己,二哥是第一个…… 她藏在大袖底下的小手紧紧攥着,指甲刺进掌心里,紧张地等待男人开口。 明禛眉头迭起,深邃的眸底覆上层暗色。 第77章 他飞快将大手拿开,转过身,声线低沉悦耳,“你好好休息,二哥先走了,明日回城后,我会让祖母重新整顿你院中的人手,再派几个得力的心腹过去,日后,在自己家中,不必活得如此小心翼翼。” 明翙眼眶微热,“好。” 明禛走后,墨书才笑着走进来,“姑娘,世子爷对您可真好啊。” 明翙莞尔一笑,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嗅到那上头还残留着谢云绮的味道,便觉嫌弃,“墨书姐姐,这件披风带回去之后便烧了罢。” 墨书惊诧,“啊?这可是世子送姑娘的。” 明翙嘴角噙着笑,“无妨,二哥日后还会送我很多披风,这件,我实在不喜。” …… 从明翙屋中出来,夜宴已经彻底散去。 姜老夫人带着几个女眷去了明翙屋中商议甄宝珠一事,明禛则将明絮叫到了自己房内。 明絮怕极了,整个人颤抖着,偶尔才敢抬起眼睛看一眼二房这位位高权重的世子哥哥。 明禛不怒而威,一向威重。 光是往那椅子上一坐,便能让人感觉到一种迫人的压力。 明絮紧张得要命,小手揪着帕子,“二哥哥,天色不早了,阿絮……” 明禛漫不经心地抬眸睨她一眼,“将明翙在涧西的日常琐事,一一道来。” 明絮懵了懵,“四姐姐?” 明禛点头,“嗯。” 明絮这才明白,原来二哥没相信她在锦华堂说的那些话,可她在脑子里搜刮了许久,也只能说出些自己与明翙不太和睦的那五年。 明禛沉默地听了许久。 “在涧西,喜欢四姐姐的男子是挺多的,不过四姐姐对他们都无意。”明絮小心翼翼道,“我爹娘都知道四姐姐的婚事应当由祖母做主,是以也从未在涧西为她相看,那日去庄子上,我们当真是跟随母亲去摘果子吃来着,四姐姐是第一次爬树……周遭没有别的男子,只因贵女爬树到底不雅观,所以我们身边也没带什么人……二哥哥……你是担心四姐姐当真如甄姐姐说的那般,在涧西便没了贞洁?” 明禛挑眉。 明絮便道,“二哥哥放心,四姐姐心高气傲,寻常男子她根本瞧不上眼。” 明禛默然开口,“七皇子呢?” “七皇子……”明絮也只是那日在斜顶坡瞧了一眼,天降神仙公子,救下那发了疯的高头大马,确实威风帅气,“四姐姐对七皇子应当只是感谢他的救命之恩吧……我没觉着四姐姐喜欢他……” “嗯。”明禛声音很冷,“你回罢。” 明絮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从明禛屋里出来,手心里的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这夜里,明家所有人几乎都睡不着。 明絮索性往明翙屋中去坐一会儿,没想到,到了那屋子里,里头还亮着灯,祖母仍旧在屋中。 “五妹妹来了?过来坐。” 明袖明嫣温玉茹几个已经回了各自的屋,只有姜老夫人皱着眉头,一脸凝重的坐在明翙身边。 明絮感觉气氛不太对,“祖母,这是怎么了?” 姜老夫人没说话,明翙老神在在的让墨书去重新煮一杯热茶来,笑了一声,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甄宝珠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陛下求了个恩典。” 明絮好奇,“恩典?” 姜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难看了。 明翙一边让老人家不要动怒,一边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让她继续留在安陆侯府待嫁。” “啊?”明絮一惊,秀眉也跟着拧了起来,今日锦华堂大闹一场,她们几乎算是与甄宝珠决裂了,原本以为此次回府,甄宝珠就会收拾东西回甄家去,可现在倒好她居然还要在府中待嫁,日后难不成还要抬头不见低头见么?这也太尴尬了…… 第78章 “陛下怎么说?” “陛下。”明翙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答应了。” 明絮心底烦躁了起来,“为何会如此啊……” “甄家远在江南,若将甄宝珠送回甄家去,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与七皇子成婚。”明翙眸光远了几分,瞥见那窗棂间钻进来的飞雪,心底突然一凉,“陛下显然也很着急七皇子的婚事,他从来不关心七皇子,但朝中自有御史等人关注着皇室,他也不能做得太过绝情。只可惜——” 姜老夫人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阿翙,可惜什么?” 明翙目光微微恍惚,“七皇子与甄宝珠的大婚只怕没那么快。” 明絮紧张道,“四姐姐,怎么说?” 明翙心底浮起一丝躁意,一想到魏妃的大丧,扯开嘴角笑了笑,“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甄宝珠此次丢了个大脸,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闹什么幺蛾子了,祖母也别为她忧心,只让她单独住在静思园,不叫她晨昏定省便好,咱们也就当府上没这个人。” 明翙说得轻巧,事情却也并非那么简单。 毕竟甄宝珠如今的身份非同一般,若她当真嫁给七皇子,也算是皇室宗妇。 七皇子虽名声不显,却也不是表面上这般简单,朝中还有温氏一脉在暗中辅佐,温氏如今是落没了,可在百年前,那也是名震江南的豪族世家,此间的盘根错节,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姜老夫人这些年看人没看错过,七皇子野望极大,不过在蛰伏而已。 她实在不解,为何阿翙要在大殿之上,当着陛下与公主的面儿撮合甄宝珠与七皇子。 对此,明翙只道,“祖母,你信我一次就好。” 姜老夫人叹了口气,起身,“明日启程回侯府,你们好好休息。” 明翙起身将她送到门口,“祖母慢走。” 姜老夫人摆了摆手,让她赶紧进屋。 明翙倒是半点儿也不慌,事情的轨迹既顺着上辈子在走,又与上辈子不一样。 至少,七皇子与甄宝珠的婚事由陛下金口玉言定下,回头赐婚的圣旨下来,谢云绮想不娶甄宝珠都不行,更何况,他又怎么会不想娶呢? 甄宝珠可是他护在手上,舍不得她受半点儿伤害,宠了一辈子的女人。 明翙喉咙涩涩,晃了晃神,回过身时,发现明絮躺在她的床上,小心翼翼的抬起眸子,看她一眼,“四姐姐,我今晚能不能跟你睡?” 明翙眨眨眼,定定地凝神看她。 明絮被她看得一阵心虚,坐起身子,白嫩的脚丫子悬在床边搓了搓,“要是四姐姐不愿意,那我这就起来了……” 明翙无奈一笑,走过去将她按住,“没有不愿意,只是在想,你今日在锦华堂那一瞬间的犹豫,心里在想些什么?” 明絮就知道自己什么也瞒不过明翙…… 她低着头,为自己那一瞬的恶毒感到愧疚,“四姐姐,对不起。” “你替我说了话,又有什么对不起?” 明絮抬起干净的眼睛,眼圈儿有些红了,“我想过要同甄宝珠一起污蔑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明翙摇头,脱了外袄,在床边坐下,昏黄的烛光里,她神情温婉,“是不是甄宝珠跟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明絮嗫嚅道,“她说……我母亲只疼你,不疼我。” 周氏身上有病,这次没来公主别院,临走前派了个嬷嬷来照顾明絮。 明絮打小便只知吃喝玩乐,不思进取,周氏对她自然严厉许多,再加之在涧西时,很多东西都是明禛送来的,周氏很识趣儿,总是将好物让她先挑选,然后才给明絮。 第79章 这在明絮看来,便是母亲不爱她不疼她的证据。 可事实上,周氏对明絮的爱才是最深的。 明絮高烧生病时,周氏没日没夜地守在她身边,等她退烧了才去休息,明絮下嫁寒门,嫁得不好,日子过得艰难,周氏天天在家抹眼泪,后来抑郁成疾,随明絮一道去了。 明翙一时没说话,让明絮胆战心惊的。 姐妹二人很少像现在这般如此平静的坐在一张床上话家常。 她心底有种莫名的悸动,想与自己这位四姐姐多亲近几分,便忍不住想吐露自己真正的心声,“四姐姐,我知道你从小便比我优秀,还有世子哥哥亲自教导你学识礼节,可我也并非要成为一个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不是么?” “你说得对。”明翙扬眉一笑,伸出小手,揪了揪她柔嫩的脸颊肉,“今晚夜宴上的事儿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不是坏孩子。阿絮,你只要记住,这世上只有三婶婶对你的爱是不计一切回报的,她身在三房,手中没有掌家大权,日子过得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你看她最爱我,可她凭什么爱我?我又是她的谁?她对我好,是因能让二哥放心,能让二房对三房放心,你明白么?” 明絮若有所思,稚气未脱的小脸儿在光晕下显得格外稚嫩。 明翙这些道理也是后来的才懂得,二十年光阴,能教会一个人许多东西。 所以重新回来,她再看从前那些旧人,心态早便不一样了。 她曾经以为三婶婶不是好人,对她别有所图,如今想来,她能图她什么? 周氏在侯府最大的野心便是明钰能出人头地,明絮能嫁个好人家罢了。 “算了,很多东西你一时半会儿可能也不会太懂。”明翙像个大姐姐一般摸摸她的头顶,“我们早些睡吧,明日早起回府,三婶婶身子不大爽利,你回去看看。” 明絮坐在床边,看着明翙躺下去。 少女姣好的云颜恬静又美好,仿佛一朵经历了风雨的雏菊,静静地绽放着。 墨书进来熄了灯,房间里一片黑暗阒寂。 “四姐姐……”明絮脱了外衣在被子里躺下,侧过身子,轻声道,“你是不是想你的父母了。” 悄无声息的黑暗里,明翙缓缓睁开眼,“没有的事。” 明絮不再说话,心底却有几分疼惜。 所有人都以为明翙在安陆侯府过着人上人的生活,可她其实很孤独。 姊妹们不是亲的,最疼她的二哥也并非血亲。 她早已家破人亡,父母死在了流寇的刀剑之下,在这侯府若非二哥无底线宠爱,祖母将她当做自己的亲孙女儿,她其实就是个外人,与甄宝珠没什么区别。 一想到这些,她又感觉自己实在太过矫情,至少她的父亲母亲还健在,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四姐姐才是真的可怜…… …… 翌日一早,众人便准备回城,吕氏趁早还带着脸颊红肿的甄宝珠到姜老夫人面前请了个安。 姜老夫人称病没见人,吕氏也没当回事儿。 只让甄宝珠先上马车,她自己则如以前一样进了老夫人的屋子伺候。 “四妹妹。”叫住明翙的是明嫣。 明嫣在家中女孩儿里排行第二,平素不爱说话,十分低调一个人,不过一向神神叨叨的。 上辈子明翙对她一直敬而远之,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气质,现在想来,她装得太过高深莫测,让人不好接近罢了,实则,小丫头还是有几分本事。 第80章 明翙立住身形,转过身来,望着她清丽的小脸儿,嘴角微翘,“二姐姐有话要跟我说?” 明嫣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的说,“你的灾,又没了,怪事。” 明翙歪了歪头,好笑道,“何以为怪?” 明嫣伸出纤细的指尖,落在她眉心。 明翙也没躲开她的触碰,抬了抬浓密卷翘的长睫,长眉下是一双晶莹剔透的黑眸。 明嫣不是没见过美人儿,但像明翙这样精致得如同瓷娃娃一般的大美人儿,她还是头一次这般近距离见。 她咽了口唾沫,眸子漆黑乌亮,“我先前观你面相,发现你眉间笼罩阴云,怕是此次马球会之行不会顺利,夜宴上甄宝珠闹那一场也算应了我的话,可——” “可我竟然没事儿,对么?” “嗯。”明嫣好奇极了,她看人灾劫从未走过眼,就连她师父都夸她有天赋,“我很好奇,是不是四妹妹你之前便在寺庙道观中求过什么?又或者身上戴了什么辟祸的符咒之类的。” 明翙含笑,“没有。” 明嫣皱眉,“那就奇了怪了。” 明翙抬手指了指天,玩笑,“会不会是老天在上头保佑我?” “也许是罢。”明嫣很快便不再纠结,福祸相生,凶吉难料,本就是天定,说不定是四妹妹积攒了功德,冥冥之中抵消了这一劫也未可知,“四妹妹,你今日眉清目朗,本没什么的,但头上有一抹泛红的黑丝,说不定会遇见你的桃花劫,你可要小心注意着。” 明翙疑惑,“桃花劫?” 明嫣点点头,神情郑重,“嗯,还是一个不小的桃花劫,不是正桃花,说不定会给你带来灾难,如若遇到,一定要避开。” 明翙倒也不是不信她,相反,她重生后,很相信明嫣的“玄学算术”。 上辈子明嫣一早便算出明家有难,也曾明里暗里提醒过她谢云绮并非良配。 不过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没将她天真话语放在心上罢了。 以至最后,她一腔真情付诸流水,明家也差点儿因寿康帝的荒唐而一朝覆灭。 那时她才明白,明嫣看似不起眼,实则她的每一句话都是天机。 而她自己也因暴露天机而结局凄惨,临了明家塌了,回到明家,企图再救明家一把的她被贼人掳走……不知去了何方。 也许被卖进了青楼,也许被杀了,扔在哪处乱葬岗。 总之,甄宝珠每回到她面前说起明家人的下场时,都会提一句,“你那神机妙算的二姐姐到现在还没找到,明翙,你说她会不会已经死了?又或者跟你一样被男人们压在身下玩弄给玩儿得体无完肤?我记得她长得还可以,她那样的女子,在如今这世道,还活得下去么?” 明翙悲愤交加,早已心如死灰,可听到那些话,也忍不住在想,二姐姐人呢? 她到底在哪儿?她还活着么? 她没做过任何坏事,凭什么要落得那般下场? “四妹妹?”明嫣见她出神,柔柔地开口叫了一声。 明翙蓦的回过神来,对上少女关切的眼神,涩然一笑,“多谢二姐姐提醒。” “没什么的,我也只是随口一说,不知真假。”明嫣俏皮地笑了笑,“一切都是天定,好啦,我要去大姐姐的车上了,你也快上马车罢,外头风雪大着呢,小心别受了风寒。” 明翙噗嗤一笑,昨个儿没睡好,上了马车便在车内闭目养神。 一路摇晃着,渐渐入了燕京城。 “豆腐!嫩豆腐叻!好吃的嫩豆腐叻!” 第81章 车窗外,店家热情的叫卖声打断了她的睡眠,她蓦的睁开眼,赶忙挑起帘子往车外看去。 “四姐姐,你在看什么?” 明絮也跟着凑过去,以为有什么新奇事物,伸了伸脖子,往外面看。 明翙眯了眯眼睛,在漫天飞雪里,果然看见路边的大柳树下,厚厚的雪堆里埋着个人。 那人一身破布衣裙,浑身破破烂烂,只留了个挺拔的鼻子在雪外头,脸色早已被冻得青青紫紫,四肢都僵硬了。 明翙心下一慌,忙叫人停了马车,提着裙摆跳了下去。 听到这边动静,姜老夫人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没一会儿便见明翙带着几个丫鬟扶了一个受伤的丫头走到她车旁,眼睛被冷风冻得通红,道,“祖母,这姑娘在雪堆里被冻僵了,我想救她回去,可好?” 姜老夫人对明翙向来有求必应,这会儿低眸一看,那冻伤的人儿几乎快没了呼吸,一张冷艳艳的小脸儿在冰天雪地里被冻得霜白,自然没有不应的,“快上车罢,别把自己也冻着了。” 明翙就知道祖母一定会让她救人,忍不住将小手伸进车窗里头,握住老人家的衣袖,满眼的感激之情,“祖母……” 姜老夫人怎会不明白,小丫头这眼神虽然极为克制,可她啊,难得这般亲近她,遂笑道,“快去,回头我让杨嬷嬷请个大夫入府。” 明翙眼眶滚热,“好。” 将楼小河送到马车上,明翙才擦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低头认真打量她身上的伤。 她身量比普通女子高长许多,衣裙不太合身,露出来的大部分肌肤上都是鞭伤,一头乌糟糟的卷发上夹杂着脏兮兮的泥土,霜白的小脸上亦覆了一层厚厚的黑灰,许是好不容易才寻摸到一点儿温暖,这会儿像只大狗狗似的蜷缩在她怀里,几根乌黑得看不清肤色的手指紧紧攥住她的衣袖。 明翙想起自己上辈子救她的场景,那时她对姜老夫人不亲近,不敢将此事告知她,自己偷偷救了人还故意瞒着,不过也是她自以为瞒得好罢了,其实她做的每件事都在老夫人的掌握之中,就连二哥也知道,只不过放任了她而已。 也因她不敢告诉祖母和二哥,不敢明目张胆请大夫,她还耽搁了楼小河的治疗…… 之后的三个月,楼小河因高烧不退差点儿烧成个笨蛋…… 她懵懵懂懂了好几个月,突然有一日才恢复了清醒……在她身边尽心尽力伺候,后来为了救自己挡了一刀坠了悬崖,尸骨无存。 明翙对她,有自责,也有愧疚。 这会儿归心似箭,恨不得赶紧将她送回府上,让大夫将她治好。 …… 到了安陆侯府,明翙便将人领回了新月小筑。 大夫前后脚就到,可见杨嬷嬷还未回府,便先去请了人。 明翙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儿,若早知如此……她上辈子何至于过得犹如一摊烂泥。 “姑娘……奴婢先去准备一桶热水给她沐浴罢。”墨书瞧着楼小河也挺心疼的,谁家好姑娘大冬天的在外头过成这样? 看她身上桃红柳绿的衣裙,想来就是从楼子里偷跑出来的,被人捉住,不服,被打了个半死,扔在了地上。 这世道便是如此,人命如草芥,半点儿不由人。 好在姑娘心善,将她救了回来。 明翙小脸儿微沉,摇摇头,“莫急,热水让小厨房里先烧着备用,这会儿叫人准备一盆雪来。” 第82章 墨书满头问号,“雪?” 明翙坐到楼小河身侧,握住她的大手,“嗯,按我说的去办,冻僵之人不可快速升温,墨书姐姐,你先将雪取回来,然后再升起炭盆,切记,火一开始不要烧得太大。” “好,奴婢这就去办。” 没一会儿墨书将雪端了回来,明翙便亲自将雪洒在楼小河身上一点一点慢慢揉搓。 那大夫一进门便看见这副光景,忍不住赞道,“幸亏有四姑娘,不然这姑娘还得受罪。” 说着,他将药箱子搁在脚踏上,伸手搭上床上少女粗壮的脉搏,思索了一会儿,翻开少女沉重的眼皮,“她还活着,看起来伤得很严重,实则除了皮肉伤没什么大事儿,老夫给她开几服药先煎服,至于这身上的伤,恐怕需要先清洗干净,然后再涂抹外伤药才是,老夫是男子,不太方便,四姑娘让院儿里的丫头婆子擦拭便好。” 一只白玉瓶出现在眼前,明翙感激地笑了一下,接过握在手心里,“多谢大夫。” “四姑娘不必客气。”那大夫给楼小河看完,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笑盈盈的对明翙继续道,“四姑娘远去公主别院,恰逢这几日大雪,怕是身子受了寒气而不自知,老夫人让老夫也给姑娘把个平安脉。” 明翙顿了顿,坐到椅子上,将皓腕伸出来。 那大夫凝神给她把了脉,收起脉枕,笑道,“没事儿了,四姑娘身子康健,平日里少吹冷风便好,老夫先告退。” 明翙微微颔首,眸光沉静。 墨书将那大夫送出去,眼见他往春山苑走去才转过身来。 明翙仍旧坐在床边,低头认真为床上的少女擦身子,她身上有些陈旧顽固的伤痕太深刻了,破旧的衣服料子几乎陷进了她的皮肉里,上辈子明翙没有亲自替她处理伤口,不知道原来楼小河过得这般凄惨。 墨书欲言又止道,“姑娘……” 明翙微微一笑,“他去了二哥的书房?” 墨书低低的“嗯”了一声,“世子爷不信姑娘。” 明翙没有半点儿生气,反而很感动,“这有什么,侯爷不管事,他虽是世子,却才是咱们府上真正的一家之主,顶梁柱,公主夜宴上甄宝珠闹成那样,他不管才奇怪。更何况,我是他亲手养大的,他关心我的身子也很正常,我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他找人把脉。” 墨书叹息一声,听姑娘这么一说,心头那点儿紧张害怕瞬间没有了。 她原是害怕世子爷的,也担心世子爷与姑娘年纪大了不亲近。 如今这么一看,姑娘无条件信任着世子爷,日后她也要多学着去相信世子。 明翙道,“行了,让人备好热水,让知画一道过来给小河处理伤口。” 墨书道,“咦?姑娘怎么知道这少女的名字?” 明翙抬了抬眉梢,随意找了个理由,“我给她取的,日后她就留在新月小筑。” 墨书这才收起好奇,往小厨房走去。 大夫开的药已经煎好了,知画端着漆盘进来,明翙亲手将药汁喂进楼小河嘴里。 那会儿楼小河已经有了意识,只是浑身疼得要命,身上那些被打出来的陈旧伤口好不容结痂又被人重新揉搓开,尖锐的痛苦钻入骨髓,他缓缓掀开沉重的眼帘,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张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面孔,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她俯下身来,准备解开他的衣扣,他才恍然一惊,凭借极强的意志力,飞快伸出大手,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儿。 第83章 明翙懵了懵,“你醒了?” 楼小河在燕京游荡了快半个月,好不容易藏身青楼,却被楼里的老鸨捉住关在房里日夜鞭笞,又是殴打又是下药的,前几日,他才故意装死逃了出来。 被那楼里的护卫丢在雪堆里时,他只剩下半口气,不过装死对他这种人来说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往那雪堆里一趟,就是三天,冻得他脑子都发麻了,万幸的是,他是西域人,常年在冰雪里长大,雪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用极其蹩脚的大宁官话结结巴巴道,“这……是……何处?” 他声音嘶哑得过分,好似得了风寒的老妪一般,凄凉里又带着一丝迷茫。 那双猩红紧绷的眼眶在看见少女手中的药碗时,微微一顿,“药?” 明翙眨眨眼点头,“嗯,可以治你伤的药。” 楼小河脑子里一片混沌,额上温度很高,他低哑道,“我没病。” 明翙没在乎她的强词夺理,“但你有伤。” 小姑娘从青楼里逃出来,经受过那些,对人心有警惕防备是正常的。 明翙知道她身上难受,心里痛苦,笑了笑道,“既然醒了,自己能喝药么?” 楼小河僵住,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一个大宁朝的贵女,为何会救自己一个西域人,真够蠢的。 不过他什么话也没多说,现下能活下来,才最紧要。 这贵女虽愚蠢,长得的确犹如天仙一般漂亮,如她们这般金枝玉叶的女子,没什么阅历,想必根本不知什么是人心险恶,既如此,那便让他来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他接过药碗,仰头一口喝下,磕磕碰碰道,“挺……好……喝……的,还……有……没有?” 明翙嘴角微抽,上辈子楼小河多乖巧的小姑娘,高烧那段时日黏在她身边,简直是个小天使,“没有了,这是药,不是补品。” “那行。”楼小河继续躺尸,闭上眼,“那我……还要做什么?” 明翙看着她身上凌乱狼狈的衣裙,“你得起来沐浴。” 听到这话,楼小河又睁开眼,意味深长地看明翙一眼。 他自己坐起来有些艰难,只得伸出一只手,明翙亲自扶了,感觉她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委实有些重,知画正好从帘外走进来,看见姑娘亲自在忙碌,也不敢闲着,忙上去帮忙扶人。 二人将楼小河扶起来,楼小河此刻发着高烧,脸上已经用热水擦洗干净了,露出一张白嫩凌厉的面容,她有着西域人独特的长相,高眉深目,尤其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睫毛长得令人咋舌。 明翙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她扶到净房。 楼小河摇摇欲坠地扶在木桶旁,一半楼兰语一半大宁话,“你们先下去吧——” 明翙:“?” 楼小河轻咳一声,抬手扶住额头,眼前晕乎乎的,一片漆黑,还得打起精神同明翙周旋,“对不……起,姑娘……我……烧……糊涂了……我……不太习惯……洗澡被人看着,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洗……便是。” 明翙也没有给人沐浴的癖好,只担心那丫头后背的伤不好擦洗,便让知画留下来。 “你有什么要求便跟她提。” “好啊。” 明翙听着她奇怪的嗓音,顿了顿,好在她上辈子便知道她的嗓子在青楼被人用火炭烧毁了,是以也不多问,怕她伤心。 明翙从净房出来,姜老夫人便派人来请她去寿春堂。 到了寿春堂廊下,她便看见吕氏与甄宝珠在门口跪着,看样子跪了应该有一会儿了。 第84章 明翙从她身边走过,甄宝珠含泪叫住她,脸上红肿的痕迹还未消散,看起来委委屈屈的,“四妹妹,姐姐知错了还不行么?姐姐也是一时糊涂,才做出那等蠢事来,你去老夫人面前帮姐姐求个情罢?” 明翙快气笑了,“为你求情?” 甄宝珠脸色有几分尴尬,可也没什么不好豁出去的,“好歹我也是七皇子妃……你若帮我……日后……” 明翙轻笑,“那等你做了七皇子妃再说。” 甄宝珠嘴角微抿,“日后我们还是要同住一个屋檐下,和睦一些不好么?” “我不准备与你和睦。”明翙居高临下地瞧她一眼,缓声道,“你若有自知之明,便不该再来我祖母面前丢人现眼,眼看我大姐姐快要议婚了,你和吕夫人在这儿跪着,成什么样子?” 甄宝珠不说话了,小脸黑沉沉的,十分难看,不过一想到自己的婚事说起来比明袖的婚事好太多,又不觉露出个得逞的笑。 吕氏倒是稳坐如山,今日赵国公府林氏要登门送礼书,她算准了时间才在这儿跪着的,姜老夫人出身名门,最重脸面与规矩,断然不会让她在外人面前跪太久。 明翙见她们无话可说,也并未咄咄逼人。 日子还长着呢,甄宝珠在长乐公主面前虽是闹了大笑话,可那算什么?那点儿好戏,还不足以让她彻底烂死。 她想活得舒服,想做七皇子妃,想日后跟着七皇子飞黄腾达做皇后? 想都不要想。 明翙冷笑一声,面无表情进了内堂。 堂内温暖如春,姜老夫人一袭姜黄色长袄,端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着一只精致的汤婆子,同下首位上的明袖有说有笑,温玉茹也在一旁伺候着。 这场景既生动又温馨,蹉跎了二十多年没见了,看得明翙心中不免生出无限感慨。 她乖巧地站在门口,缓缓呼出一团白气,卸下毛茸茸的暖耳,等身上的寒气散了些才走到二人面前,向老夫人行了个礼。 “快坐。”姜老夫人笑道,“叫你来也不为别的,一来,你院儿里接连没了两个大丫头,恐院中空虚,祖母准备给你添两个得力的新人,外头买的不靠谱,你从祖母院子里挑几个聪明懂事的。” 明翙搓了搓小手在椅子上坐下,姜老夫人递给杨嬷嬷一个眼神,杨嬷嬷便赶忙让人给明翙添了暖手的汤婆子。 明翙抱着那暖呼呼的手炉,心底一片暖流淌过,抬起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老夫人看。 “祖母的好意阿翙心领了,只是阿翙院子里本就没有多少事儿,四个丫头伺候未免太多了些,人多复杂又闹腾,阿翙想着,就让墨书姐姐做我的贴身大丫头,给她添些月钱,今儿救下来的楼小河做二等丫头便足够了。” 温玉茹忍不住插嘴,“楼小河?四妹妹,她的底细你可清楚?” 明翙神色若定道,“了解了个大概,她母亲是楼兰女,父亲是边军受了伤退下来的,说起来是个踏实本分的姑娘,家中万不得已才卖进青楼的,入了楼子半个月,始终不肯同意卖身才被老鸨子命人打得半死扔在了外头,被打成那样也不肯就范,阿翙觉得她是个心性儿坚韧之人,若得好好调教,必然会对阿翙忠心耿耿。” 姜老夫人蹙了蹙眉,“知画呢?” 明翙含笑道,“阿翙准备今日让她走。” 第85章 姜老夫人有些意外,“去哪儿?” 明翙思忖了一下,道,“去她母亲柳氏身边伺候。” 明袖认真听了一会儿,柔声开口,“可是知画哪儿惹四妹妹不痛快了?为何要赶她走?” 明翙无奈,她本可以留着知画的,毕竟她在新月小筑里,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只是上辈子已经过了二十年,她早已忘了自己在安陆侯府里的许多大事小情,是回城路上,她才在睡梦中浑浑噩噩的想起,今个儿夜里,知画胆大包天,以她的名义给二哥书房里送了一盅暖汤。 二哥洁身自好多年,又不近女色,那盅暖汤却暗藏玄机,差点儿让二哥维系了多年的君子风度毁于一旦,而她也正因二哥差点儿碰了自己而越发怨恨他……将他视作洪水猛兽。 明翙收回神思,缓缓道,“知画是母亲的人,阿翙也明白不该随意动她。” 姜老夫人道,“那为何——” 明翙安静道,“祖母今夜若有精神头,可以等等看,看她在我院儿里做了什么。” 姜老夫人嘴角一抿,大抵明白了,知画心术不正,存心不良。 她生得比知琴知棋都要好看,又是谢氏带过来的,自然心高气傲,只怕对府上的男主子有意。 说起来,姜老夫人本来也想过要提拔她做明禛房里的通房丫头,是明禛开口拒绝,她才歇了这个心思。 在这大宅院儿里,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主子可以提拔你,但你却不可以有自己的谋算。 爬上床也就罢了,万一要害府里的主子,岂不是荒唐。 姜老夫人这会儿对知画已经改了态度,“那知画便交给你自己来处置,不必问我,你若缺人再找祖母要便是。” 明翙莞尔一笑,“好。” 姜老夫人心情复又愉悦起来,与明翙商量,“第二件事,周先生过两日便要入京,要在我们家塾教授几日四书五经,阿翙素日喜欢读书,要不要也跟着兄弟姊妹们一道去听听周先生的课?” 若是上辈子,明翙自然不肯答应,后来被逼着去家塾,心底更是各种抵触。 若非谢云绮也要来家塾听课,她根本不会去的。 只可惜,那时她哪有心情好好读书?不过每日去偷看谢云绮罢了。 今朝重来,再遇上这等好事,她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 “周先生这样的名气,能去听他的课,是阿翙的荣幸,阿翙一切都听祖母的安排。” 小姑娘从小离经叛道,除了明禛谁的话也不听,见她没拒绝,姜老夫人才稍微松了口气,笑容放开了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宠这个丫头,只是一想到当初年纪还不大的明禛将浑身是血的小女婴抱回来时,她安安静静,睁着乌黑的大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就那么看啊看,看得人都化了,从那时起,她便将明翙当成了自己的亲孙女。 “好好好,我们阿翙在涧西便已是大名鼎鼎的才女,若不限于闺阁之中的女学,多读些四书五经,日后更能在燕京之中的贵女里脱颖而出。” 姜老夫人眼睛都快笑没了,明翙心里头也跟着高兴。 从前她不懂为何祖母要自找麻烦,为府上的女孩儿们安排男人们读的书,是后来她站在越来越高的位置上才知道,祖母是多么有先见之明,女子读书并非为了取悦男子,而是为了更好的懂事明理,见识广阔天地,不将一颗心只局限在一方宅院之间。 第86章 这京中,除了学政陆大人的女儿陆希光,又有哪家的姑娘能如她这般被长辈逼着读圣贤之书? 说完读书与添人两件事,明翙便道,“吕氏还在外面跪着呢,祖母准备怎么办?” 姜老夫人神情微冷,呵笑一声道,“那就让她跪着,我若不动怒,她还真以为自己在安陆侯府一手遮天了。” 明翙意味深长道,“只是,听说赵国公府的林夫人今日要上门送礼书?吕氏若跪着,谁能代替她去见林氏呢?” 这话说完,明翙与温玉茹对视一眼,温玉茹难为情地扯了扯嘴角,眼神有几分尴尬。 她多次张了张唇,想毛遂自荐,可一想到自己自嫁入侯府,一事无成,一无所出,又不敢说话,只气馁地低着头。 姜老夫人笑道,“我虽是老了,倒也没到完全不能理事的地步,林夫人入了侯府,便叫她来寿春堂见我。” 明翙闻言一笑,姜老夫人年轻时身子骨硬朗,与老侯爷斗了一辈子,才将老侯爷那白月光斗死,她一辈子生了两个儿子,生三爷时伤了根本,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了,是以三爷不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养在当时侯府的老祖宗膝下,后来老祖宗驾鹤西去,孩子才还到她身边,只是女子生产时落下的病根儿会跟着人一辈子,老侯爷对她不上心,她对自己亦是自暴自弃,等年纪大了想保养也保养不好了。 “祖母……”明翙将小手伸进老人家的掌心里,握住她的,“你身子不好,何苦要自己操心劳累?大姐姐这婚事才开始,日后有的是忙的,您吃得消么?” “我怎么吃不消?我还硬朗着呢。”这话要是别人说,姜老夫人定会生气,可明翙说的,她心里便高兴,想着小丫头这是挂心她,“你是不是有什么鬼主意?” 明翙眨眨眼,“阿翙能有什么鬼主意?不过是想祖母身子早日修养好罢了,所以,大姐姐的婚事,祖母不如让大嫂嫂从旁协助,帮祖母跑跑腿儿管管下人什么的,也好过事事让祖母一人操劳的好。” 姜老夫人疑惑,“玉茹?” 温玉茹忙绷紧后背,对姜老夫人微微一笑,“祖母……” 明袖也不禁向温玉茹瞧去,打趣道,“大嫂嫂不是一直不愿搭理这些杂乱之事么?” 温玉茹俏脸一红,当初明袖也劝过她,既做了少夫人,便还是努力跟在吕氏身边学习管家之术,等将来吕氏退了下来,她也好接过大房的中馈,又或是日后大房分了家,她自己管理一个大宅也不至于乱了阵脚。 可那时温玉茹一心想着如何给明朔怀个孩子,整日不是喝药就是看诊,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也没能有个一儿半女,后来干脆也摆烂了,孩子怀不上,家事也不管,在幽兰苑里做个不争不抢的隐形人。 没想到今个儿,她居然主动想帮着祖母分忧。 “我仔细想过了。”温玉茹叹口气道,“这孩子我未必怀得上,五年了,许是老天爷不肯让我生养,那我也不强求了,我日后还是将精力放在管家理事上,跟在祖母身边多学一些。” 姜老夫人对三房一视同仁,这一点温玉茹很清楚。 所以她心中一直很敬重老夫人,对她说的也都是真心话。 姜老夫人知道温玉茹的难处,可这夫妻房中之事,她一向不插手,温玉茹怀不上孩子,大概是她身子有问题,但她也从未嫌弃过她,只道,“玉茹有这个心,祖母心中很是欣慰,既如此,那你明日开始便来我身边伺候。” 第87章 温玉茹眼眸微亮,看了看明翙,见她点了头,忙红着眼道,“多谢祖母。” “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姜老夫人端起茶杯缓缓呷了一口,老神在在道,“你以为管家是件很容易的事儿?只怕劳累起来,你会打退堂鼓也未可知。” “玉茹不会的。”温玉茹咬了咬牙道,“玉茹愿意为祖母分忧。” “好好好,你啊,也不用太着急,这孩子要来的时候自然便来了。” “玉茹不急,想着年底再怀不上,便给夫君房里再添几个人。” 姜老夫人眸子眯了眯,深深看温玉茹一眼,温玉茹性子柔婉,好拿捏,又是个识大体的,读过书,大智若愚,扶持她,倒是件好事儿。 至少跪在门外那个嚣张的东西便没了倚仗。 想到此遭,她又不禁往明翙干净乖巧的小脸儿上看了看,怎么总感觉自从阿翙来燕京后,侯府变得不太一样了,辖制吕氏,扶持温玉茹,这里头,看起来阿翙袖手旁观,只是随口一提,怎么瞧着她才是那个推波助澜之人? 她才十五岁,有这样的心机? 姜老夫人又觉自己想太多了,摇了摇头,“说了这么久的话,你们都下去吧,玉茹留下,与我一起等林夫人。” 明翙与明袖一路从寿春堂出来。 明袖见吕氏可怜的模样,心疼道,“母亲还是别跪了,这天寒地冻的,小心跪坏了身子。” 吕氏勉强一笑,“阿袖不必担心,母亲今日不求得老夫人的原谅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明袖一脸担心,“母亲……” 吕氏平素伪装得好,明袖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她做出一副慈母模样,苦笑道,“你别担心母亲了,自己先回去罢,一会儿林夫人过府,母亲还要见她呢,你的婚事母亲总是要自己操心才放心的……” 明袖欲言又止,明翙只在一旁看热闹。 果然,吕氏这话才说完,杨嬷嬷便从寿春堂内走了出来,对跪在地上的吕氏道,“夫人,老夫人让老奴请夫人去一趟祠堂?” 吕氏微愣,“去祠堂?” 杨嬷嬷面无表情道,“老夫人说,夫人若想跪,便去祠堂跪,想跪多久都可以,不必在这儿跪着,叫外人看了丢脸。” 吕氏有些慌了,“可一会儿赵国公府的林夫人——” 杨嬷嬷继续道,“林夫人的事儿不必再劳烦夫人了,自有老夫人与大公子夫人应对。” 吕氏如坠深渊,怔愣当场,脸上登时青白交错,有些难堪,“温玉茹?她能做什么?别到时候坏了阿袖的婚事!” “这些事儿都不用夫人担心,自有老夫人担待着。” 杨嬷嬷声线淡漠,没有半点儿起伏。 听得吕氏心里窝火,可又有火发不出。 她脸上笑容几乎绷不住,看向明翙嘴角的笑意时,眼角眉梢都冷了下去,这会儿是当真被气得心肝脾胃肺都疼,可还不能发火,只得忍耐。 她不肯走,杨嬷嬷左右给了个眼神,便上来几个身强体壮的婆子,将她押住了。 吕氏恼羞成怒,奋力挣扎起来,“杨嬷嬷!我好歹也是大夫人,你敢这么对我!” 杨嬷嬷恭谨道,“都是老夫人吩咐,大夫人若心怀不满,可以去找老夫人对峙。” 吕氏气得眼眶发红,“你——” 杨嬷嬷不太耐烦了,“来人,让大夫人闭嘴。” 两团湿臭的帕子被塞进吕氏的嘴里,吕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无济于事。 甄宝珠吓得瑟瑟发抖,杨嬷嬷走过去,温声道,“甄姑娘不是明家人,不适合去祠堂,若没别的事,还请甄姑娘回自己的静思园去。” 第88章 甄宝珠自然不肯去明家祠堂,明家祖上是武将起家,那祠堂里密密麻麻都是战死在沙场的人,阴森森的,看得人心底瘆得慌。 她慌慌忙忙从地上爬起来,双膝跪得发软也不敢有半刻停留。 吕氏一回头,就见甄宝珠扔下她走了,心底冷不丁泛起一抹嘲讽,这侄女儿当真靠得住?此间关头,她居然扔下她一个人? 看来,她对甄宝珠的那些好,都到狗肚子里去了! 此时此刻的吕氏有些悔不当初,可后悔也没用,老夫人对她心里有了芥蒂,再要得到老夫人的信任怕是不易。 她又慌又怕,脑子里一团乱麻,只觉得天都快塌了。 …… 今日难得让吕氏吃了个大瘪,明翙心情极好,与墨书一路说笑着回了新月小筑。 看看时间,已经快酉正了,外头零星几点细雪。 知画这会儿在给楼小河沐浴,怕是没时间炖汤。 她走到净房门口,听见里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水声,秀眉微微一蹙,抬手便准备去推门。 没想到,她刚伸手,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 从里头走出一个容颜冷艳的修长少女……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桃红长袄。 不怪明翙尴尬,而是她与楼小河也有多年未见,她记得她长得很漂亮很有异域风情,临死前那双猩红的眼睛盈满了对她这个主子的款款深情,可实在是忘了她这样漂亮得惊人的眉眼……这会儿她一抬头,就在那少女灼灼的逼视下。 她两颊透红,鼻尖泛粉,线条深刻的嘴角紧紧抿成一线,似乎不知道何为距离,几乎与她贴得紧紧的,低下眉眼,下巴就抵在明翙的发顶上。 明翙心跳蓦的快了几分,将她一推。 “你洗好了?” 楼小河咚的一声,直直地倒在地上。 明翙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死了,拧着眉心快步走到她身边,将她脑袋扶起来,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她松了口气,再四处一看,这净房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知画浑身湿透了,瑟缩着躲在那浴桶旁,脸色雪白,也不知经历了什么。 明翙与墨书将楼小河扶起来,“知画,怎么回事?” 知画发丝被冷汗打湿,不敢靠近,只痛苦的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是我……给她吃……的药,她刚刚……胡乱摸我……的身子,我一不……小心……便吓坏了,就……随便将从……青楼里……偷出来的药……扔进了……她的嘴里……”原本闭着眼的楼小河缓缓睁开双眼,整个身子压在明翙肩头,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无辜,泫然欲泣地落着泪,“姑娘,你……应该……不会……怪我罢?” 楼小河为明翙付出过一条命。 明翙没有不信她的意思,她扯了扯嘴角,抬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你身上还在发烧,先回去休息吧。” “你……怪我么?” “不怪。” “那我……睡哪儿?” “睡你的屋子,我让人给你准备了一间。” “可是……我好……害怕,那些人……一直……打我骂我……给我……吃药,我怕……极了,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明翙顿了顿,抬眼瞧她。 楼小河自嘲地牵开嘴角,将身子从她肩头移开,“算了……我知道……姑娘一定……不会跟……我一起……睡的……姑娘……嫌我脏。” 这话当真是刺中了明翙的心口。 不是没嫌弃过,正因为嫌弃过,所以现在才后悔。 她胸口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那苦涩涌上喉咙,又被她狠狠压下。 “没有的事儿。”她喉咙哽咽着笑说,“今晚你跟我睡。” 第89章 楼小河嘴角翘起一个得意的弧度,他回过头去,看着跪在地上知画,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无声对她道,“敢说话,让你死。” 知画只看他那幽邃的眸光一眼,便吓得什么也不敢说了,脑子里晕乎乎的,到此刻也不敢相信,那被打得皮开肉绽的美丽女子,竟然是一个男人…… 一想到他那在水中张牙舞爪的大东西,知画的脸又白了几个度。 可不等她缓过神来,墨书便领了老夫人的命来,让她收拾好自个儿的东西,连夜出发去青云观。 知画懵了,喉咙说不出话,只能睁大眼睛死死抓住墨书的手臂。 墨书无奈道,“知画姐姐,你做的事儿姑娘都知道了,所以你还是乖乖去青云观罢,姑娘的意思是,没有打卖了你,已是她对你最后的仁慈。” 知画喉头微紧,神色大惊,“唔唔唔!” 可她还什么都没做啊!不过是觊觎世子,可世子身边终归要有女子的,为何便不能是她?! 墨书知道她想辩解什么,只是姑娘已经不是当初任人摆弄的小姑娘了,她长大了,来了燕京,有自己的主意,就连老夫人也说服不了她。 “知画姐姐,别跟姑娘闹,真要闹起来,谁脸上都不好看。” 叮嘱完,墨书便出了浴房。 外头仍在下雪,天已经快黑了,知画颓然跌坐在地上,人都傻了。 她实在不解自己是哪儿漏出了破绽,她不过炖了一盅甜汤,还在灶膛上煨着,正要夜里往世子书房送来着……可姑娘却要让她去青云观? 母亲与夫人在青云观五年,几乎没有回来过,她若去了,哪还有回头之路? 她还什么都没做,心底的希望便彻底破灭了。 …… 墨书交代完,回到主屋里,将铜灯上的蜡烛点燃。 楼小河神情恍惚的撑着身子坐在罗汉床上,他这会儿高烧未退,浑身上下仿佛业火燃烧,那些被清洗过的伤口热辣辣的疼着,没一会儿,他便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此处不比那青楼,不用担心被人打骂,更不用担心官府的人突然袭击。 他暗暗松了松精神,身子歪在那榻上,只用一双炙热明亮的眼睛扫视着这宽大华丽的少女闺房。 明翙从净房沐浴出来,绕过屏风,看到的便是他明亮的眼睛。 “在看什么?” 楼小河大宁官话学得不多,嘴角淡淡勾起,勉强撑起脑袋来,定定地凝着明翙漂亮精致的脸蛋儿,道,“姑娘……叫……什么?” 明翙身上只穿了件雪青色寝衣,墨书怕她冷,给她披了件同色的披风。 她走到楼小河身边坐下,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柔声道,“明翙。” 楼小河跟着她学,“明翙。” 明翙只道她聪慧,上辈子,她后来跟着自己读书识字,总是过目不忘,任何大宁话,只要听过一遍便能完整的复述出来,这丫头悟性很高。 “汤药喝了吗?” 楼小河点头,笑得十分乖巧,“嗯,喝了,好喝。” “你是不是傻,哪有药是好喝的。”明翙将她扶起来,“你先到床上躺下,这高烧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退下去的,你身上伤口太多,怕是还要将养个四五日,才能开始好转,今夜你就在我的床上睡吧,明日我让人给你准备个软塌,不然睡着了我容易碰到你的伤口。” 楼小河低眸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鼻尖皆是她身上的清冽体香。 大宁的女子与楼兰女不一样,西域那边的女人热情奔放,穿得也少,可都挑不起他的兴致。 第90章 但明翙不同,她穿得越多,他对她越是好奇,想看看她那衣裙底下包裹着怎么样晶莹剔透的漂亮身子。 只可惜,他如今重伤在身,也不能对她怎么样,不然他定要好好尝尝大宁女人的滋味儿。 明翙让她躺在里头,累得气喘吁吁。 楼小河也太重了些,虽然才十六七岁,可长得实在高大。 她拍了拍手,对她道,“你先躺着休息,我一会儿来陪你。” 说着在矮几旁坐下喘口气儿,墨书便将小厨房里那炖了一下午的甜汤送了过来。 看到这汤,明翙便想起了知画,抬起眸子,询问,“知画人呢?” 墨书道,“已经出了府了,孙管家亲自找了人送走,明日一早便能到青云观。” 明翙放了心,毕竟二哥生得好,就算性情冷酷,也有不少女子对他心怀不轨。 少女怀春,喜欢俊美男子本不是什么值得置喙之事,只是胆敢给二哥下药,那她便不能留着她,免得等陆姐姐嫁进来,府上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污了她的眼。 她是铁了心要让陆希光做自己的嫂子的,这会儿夜里安静,四周阒寂无声。 她便开始在脑海里回忆上辈子关于陆希光的某些细节,除了她被贼人掳走一事被坏了名声,她似乎没出过什么大事儿。 马球会初见。 魏妃丧仪上,才是她与二哥的第一次定情。 那时她闹着要与谢云绮订婚,事情尘埃落定之后。 陆家办了一场赏雪宴,邀请了明家所有姑娘,彼时两家心照不宣,都明白,这场赏雪宴是为了最终确定明陆两家的联姻。 陆家姐姐心悦二哥,二哥最终也默认了与陆家结亲之事。 二哥那样的人,没听说过他有喜欢的女子,唯有陆希光,是他唯一承认过的未婚妻。 二哥的一生背负着整个明家的兴衰荣辱,上辈子却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真是太过可惜了,好在这辈子不一样,她会让二哥幸福起来的。 墨书见自家姑娘夜里不睡觉,光坐在那儿发呆,便托着双腮凑到她跟前,笑道,“姑娘,这汤是厨房炖了一下午的,你尝尝看,喝了暖暖身子。” 明翙压下心头那抹莫名其妙的怅惘,微微低眸,纤白的手指拿起那白瓷勺子。 楼小河咳嗽了两声,歪着身子,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表示,他也想喝。 明翙无奈一笑,问,“墨书姐姐,厨房里还有多少汤?” 墨书歪了歪脑袋,“没多少了,大约还有一碗?” 明翙将自己这碗让给楼小河,又道,“去将那碗也端来,我去看看二哥。” 墨书笑笑,“好,奴婢这就去。” 楼小河一口喝完,眨巴着殷红的嘴唇,双眼小狗狗似的眯起,一脸餍足。 明翙宠溺地看着她,用袖口替她擦擦嘴角,“身上那么多伤,你一点儿也不怕疼?” 楼小河身子一僵,顿了顿,视线扫过少女滚圆的胸口,暗道这丫头长得还挺好的,有勾引男人的资本……他尴尬地咽了口唾沫,“疼,便要说出来?” “不说出来,谁会心疼你?” 楼小河不说话了,嘴角挂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就算说出口,也不会有人心疼他。 明翙对她格外心疼,弯了弯眼睛,“大宁话你学得很快,日后你跟在我身边,想学什么我都教你,想吃什么我也给你,只要你听话。” 楼小河不屑一顾,他没什么可以向一个小丫头片子学的,闭了闭眼,努力将那抹馨香从自己鼻尖赶走,不然总觉得身子里燥热得慌。 第91章 “我要睡了。”他翻了个身,将后背留给明翙。 明翙认真看了她一会儿,低低的说了一声,“好。” 墨书将甜汤端了进来,“姑娘,现在便要将这汤送到世子房里么?” 明翙将外衣穿好,系上狐裘,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提起那食盒,“他现下应当还在书房处理公务,我去送便是。” 其实,让墨书走一趟也不算什么,只是她重活一次,总是会想着多关心关心二哥。 这么晚了,她反正也没睡意,便亲自走一趟。 …… 天色浓黑,夜幕下细雪淋漓,灯笼里一点昏黄的光晕洒落四周,照出一层朦胧的白雾。 守在门外的依旧是长平,见到她来,含笑打招呼,“四姑娘这么晚还没睡?” 明翙取下兜帽,俏生生的立在书房门口的廊檐下,“睡不着,我二哥呢?” 长平笑道,“在书房呢。” 明翙道,“我进去看看。” 明翙来春山苑,不需要通报,书房也可以随意进出,这是明禛给她的特权,但墨书只能在外面候着。 明翙小心翼翼提着裙摆跨过门槛,生怕打搅了书房里的男人,轻声轻脚地走进去。 明禛早就听到了她在外面与长平的对话,这会儿沉默着抬起眸子,视线稍微落在她身上,见她发髻端整,没被淋湿,又将目光移开,继续阅读手里的案卷。 明翙眸若点漆,没将他的冷酷放在心上,轻轻将甜汤放到男人手边,“二哥累了没,要不要试试这碗甜汤?我厨房里熬的,喝起来味道还不错。” 明禛“嗯”了一声,“放这儿。” 明翙悄悄打量他一眼,他少言寡语的模样当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哪怕她在他身边长大,若不是已经死过一回,只怕也不敢随意亲近。 二哥如此冷酷,陆姐姐进了门该如何是好? 难道他只对别人冷酷,对妻子却不一样? 可惜,他没能娶妻,她也没见过二哥百炼钢化身绕指柔的模样。 明翙没想着打扰他,便还是如之前一般,坐到那熏笼上,没一会儿便撑着下巴昏昏欲睡。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她感觉有两根冰凉的手指突然攫住了自己下颌,才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明翙。”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深邃无比却又冷漠异常的凤眼。 “二哥?” 男人眼神深刻,薄唇紧抿,脸色不太对劲儿,“你给我喝了什么?” 明翙不解道,“甜汤啊……” 明禛眼神凉得可怕,可那看似平静的眼底却又好似天翻地覆一般蕴藏着可怕的风暴。 明翙下巴被捏得生疼,她皱了皱眉,下意识伸出小手握住男人结实的手腕儿。 触碰那一刹,她只感觉明禛的手滚烫得仿佛被火烧过一般。 她登时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那汤……是小厨房里炖的,我……我直接端了过来……并未做什么,而且我院子里的丫头也喝了一碗,见她无事,我才给二哥送来的,二哥,你怎么了?” 明禛见她眼神干净,并未撒谎,闭了闭眼,压住身体里那陌生的燥热,一把将她放开。 “我没事。” “可是你……” 她起身,这才发现男人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片猩红。 她心下一慌,也知道是自己太过大意,只怕那汤里早被知画下了药,她没有防备才将汤送了过来,这下直接害了二哥,都是她的错! 她皱紧眉头,转身就要往外走,“二哥别怕,我现在就去让人请大夫!” 第92章 明禛攥紧铁拳,手背上青筋暴起,见她竟然还痴痴傻傻要闹得众人皆知,直接拉住她的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可没想到,那药性太烈,抱住她的那一刻,他满心躁意才稍微得以缓解。 屋子里本就燃了温暖的炭火,加上那发作的药性,没抱住也就罢了,抱住了,便舍不得放手。 明禛此时此刻难受得要命,恨不能将怀中的女子嵌入自己的身体。 可那点儿亲密怎么足够? 他只想拥着她,将她压在身下,得到她…… 如此想着,脑海里便像是业火在熊熊燃烧,让他不受控制的攫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又顺手解开了她的腰带,大手往下…… 明翙浑身都绷紧了,感受到男人强大的力量,身体一阵阵僵硬,腹下那种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她双手抵住男人的胸膛,奋力挣扎了几下,实在挣脱不开。 男人比她想象中的更可怕,力气更大,在药物的操纵下,黑眸昏昏沉沉,多了几分蒙昧。 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此刻在做什么,他只是遵循身体的本能,将那强劲的大长腿挤进她的双腿间,无论她如何并拢也无济于事,他用力掐着她的腰,将她压在那熏笼上,薄唇缓缓向她耳边靠近。 男人灼热的呼吸扑面而来,自从长大了,他们已经很少能靠得这么近,近到呼吸可闻,鼻尖都是彼此的呼吸。 明翙整个人一阵激灵,浑身都酥麻起来,可更多的是恐惧和害怕。 一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可怕之事,她猛地醒悟过来,一巴掌落在男人立体葳蕤的侧脸上。 明禛眸色清明了几分,愣住了。 明翙瑟瑟发抖的红了眼,咬着牙怒道,“明禛!你做什么!” 明禛听见小姑娘嘤咛的哭声,才恢复了几分理智。 男人神色恍惚,瞬间冷下来,身子往后一退。 他……这是做什么? 明翙可是他……他怎么可以那样对她? 明翙手忙脚乱拢好衣裙从他身下逃出来……急促的喘息着,又是羞愧又是气恼,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二哥,你只是不小心中了药……我不怪你……你……你现在需要冷静,我去给你请大夫……” 明禛呼吸微沉,“别去。” 明翙心中一阵钝痛,僵硬着回过身去。 书房里光线明明灭灭,窗棂外,几缕寒风呼啸而来,男人即便中了那等下流之药,也不过狼狈片刻,这会儿他浑身长袍整齐,分开一双大长腿,后背微微佝偻着,坐在那熏笼上,声线低沉暗哑,“不必闹大,我自会处理。” 明翙双眸湿润,想起上辈子他也是这样,差点儿伤害了她,最后一个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也不知做了什么,整整三日没有出过房门。 她实在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心疼得厉害,“你怎么处理?” 明禛克制着身体里那股汹涌的热火,面无表情道,“你回去吧。” 明翙听到这话,俏脸一阵雪白……其实刚刚在他身下,她也不是没有反应,现下双腿有些发软,心口还隆隆的跳动着,不知自己在做梦还是真实。 她望着男人紧绷黑沉的俊脸,僵硬尴尬地站了一会儿,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她拖着身子走到他跟前,喉咙里堵得厉害,“二哥……” 明禛眉头紧锁,俊脸上泛着两片不正常的潮红,睨她一眼,“怎么还没走?” 明翙咽了口唾沫,在他身前半蹲下来,颤抖着手指将手递到他跟前,拨开他那滚烫的大掌,缓缓投进他怀里,将小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你我,并没有血缘关系。” 第93章 明禛心神一震,怔愣之余竟忘了推开她。 明翙有些难为情,也有些不适应,更不知所措。 她与谢云绮有过夫妻之事,也育有两个孩子。 可她对男女这方面的东西懂得实在太少,谢云绮从来都是主动的那个,他们敦伦次数不多,为数不多的几次,谢云绮也总是没有耐心,她从未享受过夫妻敦伦的快乐,是以心底里对那种事儿总是很害怕很惶恐……再加上后来,定国寺之后,她便很排斥男人了。 可这个人是明禛……又是她自己不小心犯的错,她应该自己来弥补。 想到这些,她闭了闭眼,颤抖着去解自己的衣服。 明禛眸色黝黑的盯着眼前乌发凌乱自成美感的小姑娘,只要一看见她潋滟的水眸,她那汗湿的绯红小脸,腹下烈火便愈发难以遏制,情、欲的浪潮从脊背上密密麻麻地攀上来,他喉结滚了滚,用尽毕生意志才伸出大手,用力攥住她的手腕儿,额上青筋跳了跳,“走。” 明翙带着哭腔,紧张地吸了口凉气,“二哥,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里……这种药我知道……我……我可以帮你的……” 明禛眉头越皱越紧,眸子黑得仿佛深渊一般,见小丫头这般固执,当即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过去。 明翙只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长平耳尖,听到屋子里的动静,走到门外,“世子,可是有事?” 明禛将明翙抱在怀里,压抑着心底翻涌的欲火,沉声道,“没事,你先下去,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长平不解地站了一会儿才离开,临走前,看了一眼墨书,“墨书,你要不要也先回去?” “可是姑娘还没出来,这天寒地冻的,路上天又黑,我得等她。” “也许她还有很多话要与世子说,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你先回去等,回头我将四姑娘送到新月小筑。” 墨书一言不发的抬起眸子,眼底充满了疑惑。 长平噎了噎,也知道自己说这种话不妥,可—— 他回看一眼书房紧闭的大门,见世子没有让四姑娘出来的意思,心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跟我走。” 他也不跟墨书解释,便自作主张将她拉离了此处。 墨书挣脱不过,俏脸气得通红,“姑娘回头出来看不见我人,会生气的,万一世子欺负姑娘,有我在,我还能帮衬。” 长平笑道,“你别担心,这世上谁都可能欺负四姑娘,唯有世子不会。他们只是兄妹太久没见了,有说不完的话,你若在这儿守一夜,那四姑娘一夜没回新月小筑的事儿明日便能传遍整个侯府,到时候怕是下人们有闲话要说。” “可——”墨书其实并不知道明翙不是侯府亲生的,“兄妹之间能有什么好说的,幼时姑娘都是与世子同吃同睡一个床的,那时怎么没有话可说?” 长平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总之,你别管。” …… 明翙醒来时,周身有些酸疼。 她蹙了蹙秀眉,从陌生的大床上坐起身,眼神茫然地盯着头顶那松花色的折枝梅帷帐。 许多年未见了,幼时她几乎在这张床上睡着长大。 明禛养她跟养小猫似的,还会专门让人给她单独准备一个类似小窝的东西让她睡在里头,她自小睡姿便不好,许是没有母亲教养的缘故,又格外怕一个人睡,睡到半夜总是会从那小窝爬出来,紧挨着明禛才能睡着,那时府上人人都有父母,只有她没有,但她有二哥。 第94章 二哥从前暮气沉沉的床帐,也是因为她才改换了成了清亮的颜色。 二十多年不曾看见这帐子了,这会儿见了,明翙一时怔怔,好半晌才回过神。 可脑子一清醒,便回想起昨晚儿的荒唐事儿来。 二哥中药……她怎么会……不知廉耻的做出那种事儿? 可她也不知道那甜汤是知画“精心”准备的……她上辈子只知知画夜里以她的名义给二哥送了暖汤,根本不记得是甜汤啊……谁能料到她居然是早做准备,人都走了,汤还在。 二哥的命已经够苦了,她昨夜里瞧着他苦苦坚持,不肯碰她时,心里实在心疼,所以才脑子一热,想着……反正他们也没有血缘关系,若她能帮他解了毒,也算是弥补了自己做下的蠢事儿。 可二哥……对她……只是兄妹之情,就算药性已经发作,还是将她打晕了。 那他怎么办?自己一个人怎么解毒? 她记得这种药,男人一旦中了,需得要个女子才能缓解药性,不然极有可能会爆体而亡,也不知知画从哪儿弄来这种药…… 二哥昨晚已经找了别的女子?是府里的丫鬟,还是从外面送进来的? 总之不会是她就对了……亏她还主动解开罗衣自荐枕席…… 她脑中思绪万千,一团乱麻,又羞涩难当,蓦的将脑袋埋进厚厚的被褥里,整张脸热气蒸腾,红了个透彻。 实在太羞耻了,这让她日后怎么见人? “四姑娘……” 长平听见屋里响动,知道屋子里的人已经醒了,一脸复杂地走进来,就站在落地罩后的屏风前,“你醒了么?” “嗯……” “那趁着天色还未亮透,姑娘还是早点儿回新月小筑的好。” “我知道了,你先出去……” 明翙不愿将红透的小脸露出来,可被褥里皆是二哥身上的沉水香味儿,有种说不出的清冷,让她更觉不自在,年少时亲密无间,可现在毕竟长大了,诸多不便。 偏偏她脑海里总能想起他昨夜那克制隐忍的俊脸…… 明明眸底早已一片欲动,可他还是能忍得住…… 明翙叹口气,不知心中是何种滋味儿,只觉二哥是个真男人,又不算个真男人。 她听见长平离去的脚步声,才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 屋子里空荡荡的没人,也不知二哥人在哪儿,如果事情与上辈子一样的话,那他此刻应该在书房。 明翙慌忙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裙,周身都是完好的,可见后来二哥还亲手帮她穿好了衣服。 她更无地自容了,脸颊上烫得厉害。 从床上下来,深吸一口气,才推开门走出去。 长平抱剑立在门口,要送她离开。 她轻咳一声,脸颊绯红的低着眸子,“二哥呢?” 长平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抿了抿唇,道,“世子一大早便在书房处理公务。” 明翙料到如此,也不意外,只是两辈子的疑惑使然,让她十分好奇二哥是如何解除药性的。 长平嘴角微抽,“这不是四姑娘该问的。” 明翙愕然,“二哥收了丫鬟么?” 长平道,“没有。” 明翙继续问,“从外头买了女子进府?” 长平摇头,“也没有。” 明翙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了,“那……” 长平打断她的话,似笑非笑道,“四姑娘请回罢。” 见长平打死也不肯说,明翙也不好再打破砂锅问到底,毕竟这事儿挺荒唐的……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二哥,便直接从春山苑后门回了新月小筑。 第95章 一到新月小筑门口,打眼便瞧见淋了一头雪的墨书。 见到她,墨书欢喜的咧开嘴角,将她拉住,上下左右打量,“姑娘,你昨晚没事儿吧?” 明翙抿唇,不自然的扯了扯嘴角,“我在二哥院儿里能有什么事,不过与他在书房聊了些往事,一聊起来便忘了时间,墨书姐姐昨夜何时回来的?” 墨书道,“姑娘进去没多久,长平便让奴婢回了,说是怕府上其他人知道姑娘半夜还在世子房中,会传姑娘闲话,让奴婢回院儿里装作姑娘在院里的假象。” 明翙略一思忖,府上知道她不是明家血脉的人不多,下人们是不知晓的,但人言可畏,即便她与二哥是亲兄妹,也少不得会被人造谣生事,日后还是要多多的避免才好。 说起来,也是她自己太蠢了…… 重生后总是想着亲近二哥,却忘了二人之间还有男女大防。 她心烦意乱地收起心绪,握住墨书冰凉的小手,真心实意道,“昨夜多亏了墨书姐姐。” 墨书挠了挠头,羞道,“奴婢没做什么。” “对了。”明翙突然想起一件事儿,那甜汤楼小河也喝了,“楼小河呢?她人还在我房里么!” 见自家姑娘脸色突然一变,墨书也懵了。 她昨夜回了新月小筑,一刻也不敢离开,只敢在门口等着。 这会儿哪还记得什么楼小河楼大河的,“哎呀,姑娘,我昨晚忘了去看小河了。” 明翙心下一慌,暗道大事不好,急忙往内院儿快步走去,还没进屋子,便见那丫头盘膝坐在雪地里,身上脸上都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跟个雪人儿似的矗在那棵梅花树下…… “小河——”明翙神情凝滞,小脸都白了,顿了顿才走到她身边,伸出小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别戳,还活着。” 说话声有气无力的。 明翙一阵尴尬,“昨晚你怎么没在屋里睡?” “热。” “你……”明翙心虚地笑了笑,“你应该是发烧了罢?” “不是。” 楼小河缓缓睁开眼,长睫上雪花凝结,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漂亮的雪娃娃。 他眼神复杂地看明翙一眼,漆黑的瞳孔仿佛能将人吞噬的深渊,“那种热差点儿让我死在你屋里,你人呢,昨晚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昨晚我有多需要你?” 见小丫头突然说出一连串这么流利的大宁官话,明翙有些惊喜的亮了亮眼睛,“小河,你官话说得真好。” 楼小河道,“别岔开话题。” 明翙嘴角抽了抽,也不敢说出实情,只得道,“我昨晚去祖母院儿里了,祖母留我住下,说是想我。” 楼小河一脸你敢说我不敢信的失望表情,二人僵持了一会儿,他先坚持不住了,委屈巴巴的红着眼睛,歪进明翙怀里,蹭了蹭她的柔软的衣襟和狐裘,“姑娘……小河昨晚好难受。” 明翙见她哭红了眼,瞬间愧疚难安,忙将她扶起来,“那你现在好些了没?” 楼小河抽抽搭搭的抹着小眼泪,“现在好多了,但还是热。” 明翙与墨书将她扶到屋子里,拿了新衣服让她换了,才让她重新躺下。 楼小河拉着明翙柔嫩滑腻的小手,夸张地哭,“姑娘,小河,是不是,要死了呀?” 明翙无奈哄道,“不会的,我已经让墨书去请大夫了,你不会死的,我一定会救你。” 楼小河登时止住哭声,不说话了,他知道自己昨晚怎么了,药效一发作,他便在等明翙这个解药自己送上门来。 可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被那欲、火支配,备受折磨,那丫头竟然还没回来。 第96章 他实在扛不住了,脱了裤子自己解决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舒坦了许多,可心里还是急不可耐地想要她。 人总比手好解毒不是? 他甚至都做好了暴露身份的准备,可她人呢!人呢! 她那个小没良心的,给他下了药就把他扔一边不管了!!! 楼小河对明翙没有怒,毕竟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心底只有委屈。 “姑娘是故意的?” 明翙开始装傻,“什么故意的?” 楼小河大手拉着她的,轻轻摩挲,“那药折磨得小河好难受。” 明翙有一瞬的微愣,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皮笑肉不笑的眨了眨眼,“如果我说是个意外,你信么?” 楼小河轻哼一声,他年纪是不大,但绝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他勉强坐起身,靠到明翙肩头,瞥见她那藏在衣襟里的一抹细腻如脂的肌肤,瞬间浑身像是被点燃了一把火,眸色都幽深了起来,“姑娘,你给我的药,是不是该你帮我解毒?” 明翙听得瞪大眼,心道这丫头莫不是被烧傻了,“我一个女子,怎么帮你?” 楼小河这会儿已经顾不得了,都说色令智昏,明翙生得委实好看,就算暴露男子身份,他也想先要了她。 他翻过身,将明翙柔软的身子压在身下,那销魂蚀骨的酥麻登时传遍了他整个脊梁骨,可他昨夜冻僵了,手脚疼得厉害,原本一把人人称赞的劲腰此刻也跟个木头似的动弹不得,“咦?” 明翙满脸疑惑地对上楼小河猴急的眼神,抬起小手,撑住她的肩头,顺手还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小河,你别忘了,你是个姑娘家,不要将青楼里那些习性带到侯府里来。” 楼小河大为羞辱,咬了咬牙,蠕动了几下,继续努力,“……” 小姑娘憋红了脸的模样还可挺可爱的,明翙噗嗤一笑,轻轻松松将她掀开,坐到床边,“大夫一会儿就到了,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你放心,我会好好补偿你的,你要什么首饰衣裳都可以同我说。” 谁要首饰啊!他要收拾她好不好!!! 楼小河仰面躺在宽大的拔步床上,眼角缓缓滑落一滴窝囊无比的男儿泪。 曾经那个能与饿狼鏖战三天三夜不停休的楼小河今天终于死了! 明翙不知他心中所想,整理好衣裙,心情复杂地坐到罗汉床边,满脑子都是昨个夜里那个克制无比的明禛,怪让人心疼的…… 难不成,陆姐姐说的都是真的? 二哥之所以不近女色,只因他于男女之事上根本不行,是个天阉? 如此这般心烦意乱的想着,没一会儿大夫便来了。 还是昨日的那大夫,给楼小河把了脉,开了服药,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明翙一眼,“四姑娘日后该当心才是。” 明翙定了定神,虚心接受,对大夫客气的行了个礼,小脸微红,“那药不是我故意给她吃的,只是被院里的丫鬟不小心放进了甜汤里,她误食了,还有,药是小河从青楼里带出来的,带出来时她也不知是什么药,只是稀里糊涂的……” 姜大夫是给安陆侯府看病的老人,自然不会蠢到将侯府后宅里的事儿往外传。 他心知肚明地“嗯”了一声,提起药箱子便准备离开。 明翙紧张的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姜大夫。” 姜大夫止住脚步,“四姑娘还有事?” 明翙扬起眸子,“你开的是这药的解药么?” “也不算。”姜大夫捋了捋长须,“这药无解,只能用药物缓解药性,若真要得解——” 第97章 看着眼前眼神干净的小姑娘,他又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再往下说,便道,“不过四姑娘也不用担心,有了老夫的药,也可以缓解大半,剩下的修养个大半月也能逐渐从体内祛除了……” 明翙越发难受,“大半个月?” 姜大夫道,“青楼里的东西,极为烈性。” 明翙眸色黯了黯,轻咬嘴唇,面部表情十分不自然。 送姜大夫出去后,她忙让人将这药先送到春山苑里给长平,然后才重新抓了一副药煎了给楼小河服下。 …… 春山苑。 凄冷的夜雨夹着纯白的细雪。 天色冷寒无比,偌大的春山苑却并未有几个人伺候。 廊下的气死风灯吱呀吱呀的被风吹动着,发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长平从小厨房里端着那碗漆黑的药汁,在走廊上转了几个来回,来到了书房外。 “世子,药熬好了……” “进来。” 长平推开房门进去,见男人依旧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脸色却惨淡无比,心口瞬间揪了起来。 “世子——” 明禛淡淡的掀起眸子,目光沉静地看他一眼,“什么药?” 长平心疼道,“是四姑娘让墨书送来的,说是可以解世子身上的药性。” 明禛目光落在那药碗上,几不可见地牵了牵嘴角,“她倒是有心。” 长平微微一笑,放柔了声音,“四姑娘是世子养大的,自然对世子上心。” 明禛徐声道,“把药放下吧。” 长平道,“是。” 明禛不再看他,视线总在那黑漆漆的药汁上,“你先出去。” 长平忍不住担心道,“世子的身子,好些了么?” 男人声线清冷,“嗯。” 长平一时语结,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世子虽然神情平淡,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大事的模样,可他还是能感觉出世子身上隐隐浮动的躁意,只怕那药性不是那么容易缓解的…… 其实,只要世子愿意,这世上不知多少女子愿意做他的解药。 可世子就是不肯,正如四姑娘所言,昨夜,他可以收一个长相身段不错的丫鬟,也可以从府外寻一个身心干净的良家子,他甚至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四姑娘帮忙…… 但他都没有。 他选择了默默承受,这会儿也不知到底怎么样了。 明禛拢了拢眉心,烦躁得厉害,“出去。” “是。”长平收回神思,忙抱拳从书房里出来。 书房里再次安静得针落可闻,明禛自幼习武,耳聪目明,此刻心中烦绪颇多,却也能听见外面那落雪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极了小时候,那小家伙半夜从被子里爬出来,窝进他怀里的声音。 他闭了闭眼,大手握成拳头,搁在书案上,犹可见青筋突起。 那药性缓解了大半,残余的热火在想到明翙时,却悉数往身下窜去…… 不该是这样的……他无情无欲惯了,本不该因为一个女子而动了心神。 更何况,那还是他从小养大的人…… 明禛这会儿越发难受,周身上下又开始置身于热火之中,又好似一个火炉,里头烈火燃烧得越来越旺,再不打开炉子,他便会爆炸而死。 他忍了忍,滚烫的汗水很快便湿了他全身。 但他依旧衣冠整洁,没有半点儿荒唐狼狈之色。 他胸口跳动得厉害,烦躁夹杂欲火,欲火又反哺怒火,让他无法再安静地坐在书案前,他起身走到那老旧的熏笼前,大手颤抖着,迟疑了许久才缓缓坐了上去,感受到那熏笼上属于明翙的馨香……眸中越发晦暗。 第98章 他不知是怒,还是恶心,还是嫌恶。 闭上眼沉思了许久,抬手凝聚真气,便将那熏笼一掌击得七零八碎。 书房里发出轰然一声响,吓得守在门外长平赶忙推门进去。 “世子,发生何事——” 看到那破烂的熏笼,长平又猛地止住声音。 明禛侧过半张轮廓分明的俊脸,眼神深刻,语气也凉凉,“拿去扔了。” 长平咽了咽口水,“是……” 十几年舍不得扔的东西,今个夜里竟然被世子打碎了…… 他总感觉事情变得诡异又莫名起来,但又不敢多问。 等世子离开了书房,他才弯腰将那熏笼一块一块捡起,扔到小厨房,想着等明日便将东西烧了便是。 …… 自从送了那甜汤以后,明翙好几个夜里都没睡好。 楼小河的身体逐渐稳定了下来,她到底是个女子,那药对她伤害不大,喝了几碗姜大夫的解药后,身子一日比一日恢复得好。 五日后,她的高烧终于退了下来。 明翙也不必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她,终于能自己一个人睡个好觉。 楼小河没有安全感,吵着闹着要与她同睡,事实上,除了明禛,她很少与人同睡。 谢云绮也是个例外,做夫妻那些年,除了一开始二人有过“情浓”的新婚蜜糖期,后来的他很少在她房里过夜。 他总是很忙,没权时,要四处笼络结党,应酬也多,有权后,手里的政务也开始繁忙起来,三两日不见人影也是常有的事。 不陪她用膳,不陪她同床共枕,是他的常态。 那时候的明翙总是自己安慰自己,一切等他得到皇位尘埃落定就好了。 他们是少年夫妻,与别人总是不一样的,更何况,谢云绮也不是没有甜言蜜语哄她的时候,他说起情话来,也会让她脸红,脑子里也迷迷糊糊的,总想着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他,甚至是自己的命。 但后来的后来,二十年的夫妻,也没能敌得过白月光的力量。 她输了,输得很彻底,输掉了整个明家,输掉了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她不大习惯与楼小河那般亲密,起初哄了几日,后来便叫人在她屋里安排了软塌,让楼小河睡那上头。 楼小河眼巴巴的搂着明翙委屈了好几回,见她态度强硬,也便退而求其次在那软塌上将就。 明翙有几乎五天的时日没去春山苑见明禛…… 一是不敢,二是愧疚,三是羞涩。 上辈子对他只有厌恶,只恨不得他早些去死,自然也不会忧心他中不中药,更不关心他身体好不好。 这辈子她对二哥感情复杂,只望让他好好的,所以才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再加上……那日夜里,她的行为实在是太过出格…… 事后回想起来,她恨不得赶紧挖个坑将自己埋了也便算了,哪还敢去二哥面前晃悠…… 她让墨书旁敲侧击的去打听二哥的身子如何了,长平却是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只说世子很好。 倘若他真的很好,又为何三日没上朝? 连祖母那儿也没去,只窝在春山苑中,不知在做些什么。 长平不肯说,明翙也不敢去问,事情就这么僵持下来。 好在五日后,大宁朝的大儒周先生入侯府了,同行而来的,还有越王府小世子姜九溪。 姜九溪今年也不过十六七岁,非但是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也是姜老夫人的娘家越王府这一代唯一的男孩儿,亦要在安陆侯府跟着一道读书,等隆冬过去,春日降临,参加他人生的第一次春闱。 第99章 一大早,姜老夫人便亲自领着众女眷去前厅接人。 明翙卯时便跟在姜老夫人身边,还以为今日给祖母请安,定能碰见二哥。 没想到,直到宴席开始,她依旧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家宴热闹,除了大伯,二房三房的长辈与小辈几乎都在场,再加上周老先生以及越王府的人,安陆侯府难得摆上了五六桌。 明翙低眉垂目,偶尔吃上两口,却是没什么胃口。 姜老夫人给她碗里夹了一块五花肉,笑盈盈地侧过脸来看她。 “阿翙,怎么垂头丧气的?可是桌上的饭菜不合胃口?” 明翙扯开嘴角,怕老人家担心,微微一笑,“祖母,我没事,只是天气寒冷,胃口不佳,这会儿喝点儿热汤便好了。” 姜老夫人将她失落的眼神看在眼底,“你若不想读书,可以跟祖母说说,祖母不是那老旧之人,非要女孩子读书不可。” 明翙忙摇头,看一眼屏风后宴席上风骨铮铮的周老先生,道,“阿翙想读书的。” 姜老夫人更疑惑了,“那你最近看起来怎么总是不开心?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以十二扇山水大屏为界,外头是男人们的宴席,里头是女眷们的。 吕氏还在祠堂内悔过,周氏身子还未好全,怕将病气过给老祖宗,因而没来,这会儿围着姜老夫人坐的,只有温玉茹还有明翙几个小辈。 明翙最近天天去寿春堂晨昏定省,将老太太哄得笑呵呵的,谁都看在眼里,私底下人人都说她有手段会巴结人。 姜老夫人本就偏宠明翙,这会儿,自然有人不痛快了。 明微呵笑一声,撅了噘嘴,对姜老夫人道,“祖母,您是不是看错了?阿微瞧着四妹妹每日挺高兴的呀,听说忠武侯府家的小侯爷想娶她都想疯了,想必马球会一场,四妹妹与小侯爷必定结下了深刻的友谊罢?” 明微这话一出,宴席上尴尬的安静了一瞬。 忠武侯的小侯爷最是个混不吝的,又是个四处留情的风流种子,今日说要娶这个,明日便能娶那个,大多数还是上不得台面的青楼女子。 燕京权贵,谁家有女,谁肯往忠武侯府嫁? 明微这话,便是对明翙大大的嘲讽。 姜老夫人脸色难看起来,搁下筷子,不怒而威,“你在哪儿听说的?” 明微抿了抿唇,委屈巴巴道,“祖母,不是阿微专门去打听的,是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说是小侯爷日日收集了不少好玩儿的东西往咱们侯府送,不信,祖母可以问问咱们的管家,看他是不是见过小侯爷,又或是问问四妹妹,她是不是收到过小侯爷送来的礼物。” 一桌子人不说话,审慎的视线落在明翙身上,犹如千钧之重。 小侯爷行事荒唐是众所周知的,忠武侯府与安陆侯府也没什么太大的交集,上次明袖与忠武侯府议婚失败后,两家人几乎算是泾渭分明,如今,就只看明翙对小侯爷是怎么想的。 姜老夫人对明翙的婚事十分看重,准备亲自操持,可在她眼里,宋寒州绝不是明翙的良配。 温玉茹在马球会上瞧见过宋寒州对明翙的热忱,这会儿越发担心的蹙了蹙眉。 好在明翙根本没将明微的挑衅放在心上,闻言只是淡淡地挑起眉梢,潋滟一笑,“三姐姐的意思是我与小侯爷私相授受?” 第100章 明微嘲讽道,“怎么,你若收了小侯爷的礼物,不正是私相授受,暗通款曲?” 明翙慢条斯理道,“我们明家姑娘可没有这个习惯,倒是你那位表妹,喜欢与外男私底下往来。” 明微咬唇,登时气得满脸羞红。 甄宝珠与七皇子私通还得了赐婚圣旨一事,早就在燕京传遍了,比起宋寒州爱慕明翙想娶她,更引人眼球,宋寒州那点儿小打小闹算什么,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受他折磨的姑娘家多明翙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明翙莞尔一笑,讥诮的眸光缓缓落在明微脸上,“三姐姐怎么不说话了?” 明微哭唧唧的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心底火冒三丈,面上却做足了委屈之色,故意扬声道,“祖母不信,您大可以让杨嬷嬷去明翙院子里搜,阿微不是空口白牙污蔑四妹妹,实在是她与那小侯爷早已互许终身,若传扬出去,只怕会丢了咱们侯府的脸面!” 她这一哭一闹,很快便吸引了屏风外的人。 安陆侯明御城皱着眉头从屏风外走进来,对姜老夫人行了个礼,“母亲,怎么了?”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三爷明御峰,明钰,还有那越王府小世子姜九溪,周老先生本不欲多管侯府闲事,只是明微这一哭,闹得人心惶惶,他也起身,绕到了堂内。 姜老夫人老脸肃然,扯了扯嘴角,冷冷地白明微一眼,“阿城,带周先生到花厅去坐,后宅几个小丫头吵嘴哭闹,何苦闹得周先生心头烦忧——” 姜老夫人已经给了明微台阶下,可明微一看人多,又热闹,便不依不饶的红着眼睛,指着明翙的鼻子高声道,“祖母难道要包庇明翙?她这样败坏明家女儿的名声,又有什么资格跟着周先生读书?二叔,您来评评理,她到底配不配!” 这便是不让明御城离开的意思了,场内一阵诡异的沉静。 明微知道自己这一闹,必定惹祖母不喜,可她亲眼看见宋寒州偷偷给管家打招呼将一箱子小玩意儿送到府内,是以行得正坐得端。 更何况,她那晚睡不着,本想去新月小筑偷偷看看明翙在做什么好抓她的把柄,没想到,竟真让她发现明翙天亮才从春山苑回来,也就是说,她一夜未归,宿在春山苑内! 她与世子哥哥可是兄妹!怎能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来! 想到这儿,她眼神瞬间犀利起来,阴狠无比的揪着手心里的帕子,唇边掀起一抹冷笑。 “四妹妹是不是心虚了?若是行得正坐得端,又怎么会惧怕杨嬷嬷搜院子?” 场面尴尬至极,明御城一脸尴尬地对周老先生行了个礼,沉着脸吩咐明钰将周老先生与姜九溪送到花厅。 如此,屏风内堂便只剩下明家自己人。 明微也不怕,反正越王府的人与周老先生都听到了她的话,明翙再如何,这个脸也丢大了。 明微笑得越张狂,明翙越淡定。 她神情若定,清亮的眸子扫过在场所有或担忧,或嘲讽,或看热闹的人脸,安静地站起身。 “祖母,那就如三姐姐所愿,搜吧。” 姜老夫人皱眉,“阿翙!” 明翙道,“我没有收过小侯爷的东西,问心无愧。” 明微得意笑道,“祖母,四妹妹自己都说了,那为了四妹妹的清白,还是搜一搜的好。” 明翙闭嘴不言,温玉茹忍不住劝道,“阿微,别胡闹,这府上小姐的院子哪是说搜便搜的?这要传出去,让别的人家怎么看咱们侯府?” 第101章 明微心中恨毒了这温柔贤惠向着外人的大嫂,面上却委屈巴巴道,“可是大嫂嫂,四妹妹的清白难道就不重要?” 温玉茹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她在侯府没掌过事,就连明微也欺负她脸嫩。 明袖几个姐妹也知道搜院子不妥,不管明翙清白与否,只要院子搜了,在外人看来,便是明翙落了下乘,受了钳制,说不定真与小侯爷有些什么曲折,被老夫人给按下来了。 这其中可操作的舆论空间太大,吕氏那张嘴可不是只会吃干饭的。 更何况还有个口无遮拦的明微呢…… 明袖暗中拉了拉明翙的衣袖,“四妹妹,你也莫要跟着阿微一起意气用事。” 明翙感激地看明袖一眼,弯起眉眼,笑道,“大姐姐,我是清者自清。” 明袖秀眉轻蹙,神色担忧,“清者自清很多时候并不——” 明翙脆声打断明袖的话,“大姐姐不必多说,我自肯让三姐姐搜院子,只要她能搜出什么来,我便如她所愿,嫁给小侯爷便是。” 明袖张了张唇,所有话语都堵在喉咙里。 在场听到这话的所有人脸色微微一变,就连姜老夫人的老脸也沉了沉。 明微高兴极了,立刻张罗了几个丫头过来。 然而,在她兴冲冲的要带着人去新月小筑时,一道明翙期盼已久的高大身影拢着玄墨披风不知何时走进了内堂。 男人俊脸泛着一阵病态的苍白,流畅精致的下颌拢在黑色的绒毛里,露出半张冷峻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清隽脸庞。 那双乌沉沉的凤眼,没有半点儿感情波动,宛若一方冬日幽泉。 冰冷,诡谲又散发着淡淡的杀意。 明翙乍然瞧见他,呼吸一紧,浑身血液涌动,“二哥。” 明禛淡漠的眸光扫过她,不耐烦的落在明微脸上,性感的薄唇微启,“放肆。” 一句漫不经心的话,却叫所有人心底发慌。 刚刚还嚣张不已的明微瞬间软了双腿,俏脸白生生的,一脸恐惧,“世子哥哥……你怎么来了?” 明禛缓缓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危险的黑眸里一片暗潮汹涌。 明微对上男人嗜杀的眸光,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想起那天夜里看到的人影,想起男人那通红的仿佛野兽一般的眼眸,心脏猛地一阵紧缩,跪在地上,“世子哥哥,我错了……” 明禛冷漠开口,“上次的惩罚,看来没教会你怎么做人?” “不是的,阿微知道怎么做人,只是四妹妹她——”明微眼里泛出朦胧的可怜的泪水,眼泪汪汪的指了指站在身后的明翙,可一想到明翙是从眼前男人房里出来的,她又忍不住噤了声,抽抽搭搭的垂着小脸,“世子哥哥你饶了阿微吧,阿微不想搜四妹妹的院子了……” 明禛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下颌凌厉紧绷,周身气压很低,看起来不太好惹。 明袖几个想说话也不敢开口,明御城淡淡的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内堂。 明禛向姜老夫人行了个礼,“让祖母忧心了。” 姜老夫人皱着眉头叹口气,扶着明禛的大手起了身,“禁足吧。” 明禛沉声道,“是,听祖母的。” 明微整个人如一摊烂泥摊在地上,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 只有明袖肯去扶她,低声劝道,“日后,别跟四妹妹置气了,禁足还算好的。” 明微暗暗捏紧拳头,额上出了一层冷汗,她歪了歪头,见明翙亮着眼睛走在明禛身后,只觉心头烦躁异常,又有些恐惧,她说不上来自己心底是怎么想的,可明翙与明禛的关系太不正常了,她难道当真爬了世子哥哥的床?她若往外宣扬,别人恐怕只会当她在胡言乱语,毕竟明翙从小是被世子哥哥养大的,在外人眼里她又是世子哥哥的亲妹妹……世子光风霁月,克己复礼,不近女色,绝不可能做出罔顾人伦的丑事来。 第102章 她现下也没有实证……要想让明翙身败名裂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明袖扶着她,目光担忧,“你怎么了?怎么这么冷?” 明微收回神思,颤抖着小手搓了搓指尖,“大姐姐,我没事,就是被世子哥哥吓到了。” 明袖语重心长道,“你明知世子疼四妹妹,还与四妹妹作对,莫不是怕自己活得久了?” “我——”明微咽了口唾沫,干涩的喉咙在明禛等人离开后,才稍微缓解,“我以后会乖乖的。” 明袖无奈,她是家中长姐,身负团结姊妹们的重任,尤其大房与二房关系尴尬,她时常不知该如何去平衡众人的关系,可祖母告诉她,她日后是要嫁到大户人家去做主母的,若连这点儿事也处理不好,日后只怕也掌不了家,管不好手底下的人。 她心头沉重,也知祖母说得对,御下要严,要恩威并施,管理底下的妹妹们更要如此。 可她就是希望明家的女儿们能更和谐一些,众人拧成一股绳才是她心中所愿。 是以这也是为何她明知吕氏与明微有诸多不足,也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你啊,跟着周老先生读几个月书,差不多也该议婚了,到时候在家里安分守己的等着嫁人不好么?” 明微嘴角微扯,看着明袖眼底的温和,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怨毒。 “大姐姐是要嫁给赵国公府世子的人,我哪儿能有大姐姐这样好的命呢。” 话虽这般说,实则她心底十分想笑。 赵国公府那位世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虽是个名声在外的温润公子,其实本人并非如外头传言的那般疏朗谦和,反而是个极擅长伪装得虚伪之徒,说一句伪君子也不为过。 母亲亲自给明袖选的成婚人选,就是不想让她嫁过去过得舒服。 在母亲眼里,只有她的婚事才是最重要的。 明袖俏脸微红,“好了,你别说了,先回去吧,若不是祖母在,世子少不得又要将你罚一顿。” 明微一想到明禛的手段,心都凉了,哪还顾得上整治明翙,慌忙往自己的院子里走。 禁足就禁足吧,总比断手断腿强。 …… 将祖母送回寿春堂,从廊下出来,隔着淅淅沥沥的风雪,明翙忍不住叫住明禛。 明禛没回头,明翙往前小跑了几步,追上他,见他并不想停住脚步,伸出小手,想去拉他的衣袖。 明禛这时才皱着剑眉,顿住身形。 明翙小手尴尬的悬在半空中,好半晌才感觉喉咙里一阵寒凉。 冷风灌进她喉管里,她呛声咳了咳,咳得小脸都涨红了。 明禛见她咳得厉害,到底没忍住,用大手抚着她的后背,冷着脸替她拍了拍。 “二哥……”明翙直起身子,吸了吸微酸的鼻子,笑问,“你身子好些了没?” 男人不悦的冷着脸,“好多了。” “对不起,那晚的甜汤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少女眼眸微红,水波潋滟,仿佛天底下的委屈都倾倒在那双漂亮的桃眸里了。 明禛艰难地移开目光,不去看她,“你不用放在心上,那点儿药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明翙眨眨眼,走到他身前,安静地盯着他惨白的俊脸,“真的么?” 明禛心底不忍,却也明白,自己该与明翙保持距离,“嗯,你不用自责愧疚,我是你兄长,自小养你长大,若非大是大非,不会责怪你。” 男人语调沉沉,强调着兄长二字。 第103章 明翙不傻,明白他的意思,他对她并无男女之情,让她莫要多想。 其实她自己也清楚,明禛不可能会对自己有特别的感情,要真说有特别的,那就是他对她,仿佛老父一般,恨她不争气,嫁给了谢云绮,葬送了明家。 这几日她辗转反侧睡不着,便是担心他们的“兄妹感情”变质,她反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今见他对她没有一点儿别的感情波动,反而放了心。 小姑娘顿了一会儿,登时扬起一张明媚笑脸,“二哥,我就知道,你永远是我最敬重的兄长。” 明禛抿唇,凝着眼前雪肌乌发,红唇一点,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女,不知为何,心底莫名不太舒服。 他冷淡的别开目光,提步往外走,“嗯。” 明翙提着裙摆跟上,“那此事便就此揭过了,我们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是么?” 明禛紧抿薄唇,语气依旧淡淡,“嗯。” 明翙嘴角笑意加深,那她便更放心了,兴致勃勃地畅想着,“陆姐姐也要到咱们家塾读书,二哥,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将嫂子娶到手。” 明禛忽然感觉,心口有些刺疼。 “陆姐姐才华惊世,是贵女中难得一见的才女,而且她生得也好,瞧着就是个有福气的,她到咱们家塾读书,我一定会想法子同她结交,日后她入了咱们家门,想必咱们姑嫂关系一定会很和谐。” 男人疲倦地捏了捏眉心,实在不想再听明翙说话。 反正那张小嘴一张一合,没有一句话是他爱听的。 “外头风大。”男人心烦意乱地停住脚步,冷冷看她一眼。 明翙迎头扎在风雪里,微愣的抬起疑惑的眼眸,“二哥,怎么了?” 明禛没好气道,“你少说话,不然会戗风。” 明翙红唇微抿,“好……都听二哥的。” 明禛目光冷淡,“我先回春山苑,你也回新月小筑去。” 明翙目光闪了闪,总感觉二哥还是不太高兴,不过他没表情的时候居多,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感觉错了,“好……” 男人话虽那么说,可并未等她,高大挺拔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转角处。 雪雾茫茫,四周一片朦胧的白。 明翙立在原地,胸口冷飕飕的,心底隐隐浮动起一抹莫名的不安。 还以为今日与二哥说明白,二人便能回到过去亲密无间的关系,可毕竟发生了那种事儿,哪有那么容易就过去? 她垂眸叹息,又勾起嘴角,罢了,还是慢慢来吧。 她提步准备离开,却又听身后有人轻声叫住了她。 “四表妹。” 明翙挑眉,回转过身,只见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站在她身后的梅树下。 少年头戴玄狐帽套,不知在那儿站在了多久,周身上下泛着淡淡的潮湿,白皙清秀的面庞笼罩在茫茫的雪雾里,为他添了几分神秘与清冷。 他低头,拢了拢狐裘,从梅树底下走出来,对她翩然行了个礼,“越王府姜九溪。” 明翙含笑回礼,“原来是姜表哥。” 姜九溪年岁不大,身上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圆领锦袍,滚边上缀着白色的兔毛,外头罩着一件茶色琵琶纹大披风,与成熟的男人相比,那圆润的还带着几分稚气的小脸少了几分锋利的轮廓,瞧着眉眼精致,肌肤白嫩,面如秋月,色若春晓,看起来与她差不多。 姜老夫人出身越王府嫡长,身份尊贵无比。 而越王府最令人称道的,其实并非他们的家世与权力,反而是他们自古以来家族秉承流传的容貌,姜氏不管男女都生得极美。 第104章 因而带着越王府血脉的明禛更是青出于蓝,美得雌雄莫辨。 姜九溪在花厅坐了一会儿便到寿春堂内给老夫人请安,明翙那时心思都在明禛身上,根本没有太过注意他,如今与他面对面,才惊觉,这少年长得的确是好看,虽然比二哥是差了点儿,但也能让人移不开眼。 “日后,九溪要在安陆侯府长住,还望四表妹多多照顾。” 客套话而已,明翙莞尔一笑,“表哥住哪个院子?” 姜九溪将双手揣在袖子里,“姑奶奶旁边的浮云阁。” 明翙走到他身边,二人一起提步往浮云阁方向走,“那我们住得也算近。” 姜九溪有来有回地问,“表妹住在何处。” 明翙笑道,“新月小筑。” 姜九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二表哥的春山苑里。” 明翙笑意不减,“嗯。” “二表哥对四表妹一向如此好,真是令人羡慕。” 姜九溪年纪虽不大,气质却有些老气横秋,一板正经,可仔细瞧着,又感觉那少年如水的眸子里荡漾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明翙知道他,上辈子明家遭难,越王府遭受牵连,不光如此,还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想毁了越王府,拿出一桩陈年旧事的军报,将姜氏一族打入了深渊。 都说燕京这些人习惯看碟下菜,攀高踩低。 姜氏落败后,人人都来踩一脚,姜九溪锒铛入狱,受尽了折磨,后来不知被谁提走,彻底失了踪迹。 她曾让谢云绮帮忙查过,可始终得不到答案。 她只记得,当时以命在寿康帝面前参姜氏一族的人,名叫李近。 如今的姜九溪还好好的拢着袖子站在自己身前,明翙有些唏嘘,目光忍不住落在他白嫩的小脸上。 “表哥故意落在后面等我,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被你猜到了。”姜九溪眉眼微弯,仔细一看,那眼底却没有半点儿笑意。 小小年纪,高深莫测的。 明翙也不恼,笑问,“什么话,表哥若再不说,那我可以要回新月小筑了。” 姜九溪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故意答应二表姐搜查院子,其实是为了引出二表哥出来吧?” 明翙一噎,竟然被一个毛头小子给看出来了。 姜九溪道,“四表妹不用急着反驳,我对你说这话,并不想胁迫你什么。” 明翙收敛了笑意,不能小看这臭小子了,“表哥到底是何意?” 姜九溪转过身子,清冷的目光轻轻扬起,“没什么,只是我对你有意,便格外注意了些,二表哥神色不佳,俊脸泛白,想来最近身子骨不好,四表妹今日此番,应当只是担心二表哥罢了。” 明翙尴尬地怔愣了一会儿,“你这小子胡说什么——” 姜九溪唇角牵开,语气带笑,“怎么,我不能喜欢四表妹?” 明翙皱眉,一晃神的功夫,姜九溪已经从树上摘了一朵梅花,插在她鬓边,动作轻浮,语气浪荡,“表妹生得如花似玉,表哥见了欣喜,昔年见面时,我们不过总角之年,如今表妹已经十五了罢?我今年十六,家中正在为我寻摸一桩好姻缘,来安陆侯府之前,我已经筛选了良多女子,思来想去,还是四表妹最适合我。” 明翙哭笑不得,上辈子怎么没有今日这番好戏? 那时姜九溪板正得仿佛一块不知情趣的木头,整日间只知埋头读书。 要不说周老先生会收他做关门弟子呢,他读起书来那股劲儿,九头牛都拉不住。 第105章 除了读书、家族与科考,他的人生里再没有别的词句。 祖母每次提起他的婚事,总是摇头,“要我看,那臭小子是准备孤独终老了,到现在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也没有,别说成婚,但凡与他议婚的姑娘家,人人都讨厌他,也是件怪事。” 说来也奇怪,姜九溪不丑,甚至可以说是长得很不错。 可就是不讨女子喜欢,议婚几年,依旧没有下文。 明翙越想越想不通,上辈子他也喜欢过自己?难道她满心满眼都是谢云绮,根本没注意到姜九溪?周老先生入侯府那会儿,她正想尽办法要嫁给谢云绮,闹得满城风雨的,想必姜九溪知道她的心意,也便没有靠近?如今她不想嫁给谢云绮了,姜九溪也就冒了出来? 她还是不解,“我哪儿就适合你了?” 姜九溪一本正经道,“你的脸与我足够相配。” 明翙无奈,也不知为何,对姜九溪这臭屁的模样厌恶不起来,“没见过夸别人,还将自己也夸了的。” 姜九溪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分宠溺的微笑,伸出手,想摸摸明翙的头。 明翙轻咳一声,避开他的动作。 姜九溪理所当然道,“我们是表兄妹,表达亲昵而已,四表妹不必担心我会对你做什么,我懂,何为君子风度。” “就算我们是表兄妹,你也不能摸我。”明翙轻笑一声,“你说喜欢我,但我也能看出来,你对我别有目的,绝不是喜欢这么简单。” 姜九溪也不管她说什么,老神在在道,“我能不能唤你阿翙?” 见他不说,明翙也不强求,“随你,我先回了。” 姜九溪就这么抱着双手站在原地看着明翙主仆离去,眼底笑意缓缓消失,渐渐浮起一抹寒意。 兰慧见二人聊完了,才从后面走上前来,担心道,“世子,咱们进屋子里去吧,别站在这儿吹风了,小心着凉。” 姜九溪从涧西过来,一路上舟车劳顿,身子骨并不如众人表面上看到的这么好。 相反,他在路上还不小心遭遇了一场劫难。 一想到那个黑漆漆的山洞,还有那双青筋暴起的大手,最后大雨滂沱下,那人匍匐在他身上低低的喘息声,姜九溪便忍不住愤恨的闭了闭眼,只恨不能立刻将那贼人找出来碎尸万段。 兰慧小心翼翼的扶住他的手,“世子别再想了,会好起来的。” “怎么好?”姜九溪面无表情地呵笑一声,到现在他身上还有一些不能让外人瞧见的伤,那人太过狠戾,伤害他时全然不顾他的求饶,只一心周全他自己痛快。 他神色沉冷下去,转身往浮云阁走,“私底下,继续让人找到那贼子的踪迹。” 兰慧忙不迭跟上,“是……” …… 幽兰苑中。 甄宝珠取下兜帽,让暮春候在门外,才推开房门,走进明微的房间里。 “表妹,你可算来了。”明微趴在床上哭了许久,听到房间响动,才直起身子,双眼红彤彤的拉过甄宝珠,委屈道,“今儿的消息你可听见了?” 甄宝珠抚了抚明微的乌发,在她床边坐下来,“听说了,你想让杨嬷嬷搜明翙的院子,没成事儿。” 明微现在想起来依旧一阵后怕,“可不是,也不知世子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吓了我一跳。” 甄宝珠笑道,“世子在府上耳目众多,得知消息赶过去也正常。” 明微更气了,“为何世子哥哥偏偏对她那样好?若真要算起来,我们才是他正儿八经的妹妹,她明翙算什么东西?一个来历不正的养女而已!他们若将我逼急了……我便将真相说出去!” 第106章 “好姐姐——”甄宝珠忙安抚道,“你可千万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若让世子知道了,他岂不是要了你的命?” 明微也不过说说而已,明翙养女的身份原本她们这些小辈也不知晓。 只是她不小心偷听了父亲母亲的谈话,才知道原来明翙血统不正。 “我好难受……凭什么明翙长得比我好,还得祖母偏宠,还让世子哥哥对她那么尽心尽力,小侯爷再不济,也比她一个野种强,她凭什么能得到小侯爷的喜欢,我听说她在马球会上出尽了风头,不少夫人都想给她做媒,就连妹妹的未婚夫七皇子也对她有意!” 甄宝珠冷笑一声,亦觉得心中不痛快。 可这会儿她比明微理智,要想扳倒明翙,没那么容易,得徐徐图之。 “小侯爷也许只是说着玩玩罢了,他不是也说过要娶明絮?” “才不是。”明微将自己最近的所见所闻都讲给甄宝珠听。 甄宝珠愣了愣,“你当真没看错?明翙夜宿春山苑,从世子的卧房内出来?” 明微竖起三根手指,恨声道,“我若看错,叫我天打雷劈!” 甄宝珠皱了皱眉,“可她名义上,是世子的亲妹妹啊……” “这才是最让我恶心的地方。”明微冷笑,“这是兄妹、人、伦……而她明翙不知廉耻,勾、引兄长,夜不归宿,若捅到祖母面前去,祖母也保不了她!” 甄宝珠按住明微的肩头,让她莫要冲动,“可我们也不知他们是否在房里做出逾矩之事……我们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而且世子若真要保她,有的是手段,你我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怎么敌得过世子?” “那怎么办?”明微气得在房内直打转,“我真是不能容忍明翙在侯府内,早些将她嫁出去也好,怎么样也罢,总之,我不想看见她在我们面前得意嚣张的模样!” 甄宝珠安静下来。 明微见她不说话,心中越发着急。 小时候她只是见明翙受宠,长得好看,心底嫉妒羡慕恨,想尽法子要毁了她的脸,都没能成事儿。 长大了,她便想要明翙死,也想让她活得生不如死。 “宝珠,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也认了命?” 甄宝珠回了神,笑道,“我怎么会认命?说起来,我与七殿下的婚事还是她促成的呢,明知我心悦世子,她却故意设计陷害我与七殿下有私情,让我名声尽毁,丢尽了颜面,我怎么会放过她?” “那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她也尝尝这种痛苦的滋味儿。” “姐姐莫急。”甄宝珠微微一笑,“要想毁掉一个人,便要毁掉她最在意的东西,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明微疑惑,“是贞洁?” 甄宝珠点头,饶有兴致的翘起嘴角,“嗯,既然姐姐怀疑她与世子有染,我们不如将此事坐实。” “坐实?”明微思忖半晌,“啊,妹妹想给世子下药?” “我们不能近世子的身。”甄宝珠眸光沉沉,“难道还不能近明翙的身吗?只要她中了药,不管她与哪个男人有了关系,她都逃脱不了。” 明微恍然大悟的拍了拍大腿,眼神微眯,“既如此,我们便寻个时机,让明翙身败名裂!” …… 明翙歪着身子卧在美人榻上,单手支颐,屋中无风,暖意盎然,却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墨书将热茶端到她手里,担心的问,“姑娘是不是受风了?” “没有。”明翙坐起身子,呷了一口热茶,笑道,“怕是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才是真。” 第107章 墨书轻笑一声,“谁敢在背后议论姑娘,世子定然不会放过他去。” 明翙笑笑没说话,“小河呢?” 墨书努了努唇,“在自己房里看书写字呢。” 明翙干脆起身,到了楼小河房里,她穿了件青绿色长袄,身形袅娜,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攥着毛笔,正对着那张宣纸焦头烂额。 明翙笑了笑,打趣,“还没学会怎么下笔?” 楼小河抬眸见走进来的是明翙,一想到她给自己下药,让自己那么难受,便十分烦躁。 他压着心头不悦,皮笑肉不笑地牵开嘴角,“奴婢见过姑娘,姑娘安好。” 明翙含笑拍拍她的小脑袋,“行了,别装模作样了,起来吧。” 楼小河索性起身,拉着明翙坐到椅子上,自己从身后拢住她,“姑娘,你教我。” 明翙没想到楼小河身子竟这般宽大,就是胸前的柔软抵住她的后背,让她有些不自在,好在她上辈子也习惯了,楼小河总是比别的小姑娘要粘人些,是她与谢云绮成婚后,她才没那么亲近她的。 明翙握住她的手指,认真教她下笔写字。 楼小河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她的名字,明翙。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姑娘的名字很好听。” 明翙忽略她的夸赞,只感觉她薄薄的湿热的呼吸打在耳后,让她格外局促,她只得没话找话,“小河,你家中的父母不寻你吗?” “不找,我死在外面,正合他们心意。” 明翙抬眸,却看不见她的神色,“你——” 楼小河端正持笔,眼神冷淡,“我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一颗弃子而已。”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不对劲儿?明翙侧过小脸,“弃子?” 楼小河勾唇,“是啊,我家中还有一位兄长,于我父亲而言,我的存在便是为兄长铺路,他们卖了我,只是想用我的卖身钱为兄长纳一房妾侍而已。” 明翙心疼的抿了抿唇角,“没事儿,只当你死了,日后你便只跟在我身边,我会待你如亲人一般好的。” 楼小河听她这话,心头一热,嘴唇凑到她脸颊边,“姑娘,你对我真好。” 明翙笑道,“我不对你好,谁对你好?” 楼小河看了看她白嫩的脸颊,见那莹润粉嫩的肌肤,心底忍不住意动,大手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身体紧贴着她的后腰,“那,我能不能亲你一下?” 明翙瞬间绷紧了身子,腾的从她怀里起来,“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说话总是吊儿郎当的?” 楼小河扬起双眸,深深地盯着明翙生动的小脸,“我见楼里男人都这么说话,学的。” 明翙受不住她炙热的视线,总觉得怪怪的,“你别学那些轻薄之语。” 楼小河跟着起身,靠近她,“那你能不能亲我一下?” 明翙眨眼,“我们都是女子,这样被人看见了不会觉得诡异吗?” 楼小河哭丧着脸,哀戚的叹了口气,“姑娘不亲罢了,我打小便知道这世上根本没人爱我,姑娘说那些会疼我的话都是安慰我的,我这样的人,谁会真心喜欢呢?就连我娘都很少亲我,从小到大,都没人骑过我。” 明翙额角跳了跳,“那是亲,不是骑。” 楼小河自怨自艾,“哦,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明翙嘴角微抽,“我让你学大宁话,不是让你这么卖惨的。” “随姑娘怎么想,我还能说什么呢。” 楼小河自嘲一笑,在椅子上坐下来,背着身子,肩膀微微抽动着,好似一副哭了的模样。 明翙无奈,一个小丫头比男人还难哄。 第108章 她走过去,弯腰看她一眼。 楼小河别开小脸,赌气地抿了抿唇。 明翙哄道,“好了好了,我愿意亲你,你把脸凑过来。” 楼小河一听这话,瞬间高兴了,嘟着红唇,闭上眼,一副任人采撷的模样。 明翙打量着她娇嫩的嘴唇,又看看她泛白的脸颊,也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红着脸凑过去,在她脸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楼小河不过跟她开开玩笑,戏耍她一番。 可没想到,她那柔软的嘴唇落下来时,反而是他自己先浑身一个激灵,耳根子都控制不住的热了起来。 “你——”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心跳飞快。 “不是你让我亲你的?”明翙拢眉,“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楼小河单手抚了抚自己被亲过的脸,心中突然百感交集,“明翙。” 明翙见小丫头眼眶微红,以为她是感动坏了,“嗯?” 楼小河认真道,“你是第一个亲我的人,你要对我负责的。” 明翙轻笑,“行行行,我会对你负责的,你的下半生,我会负责一辈子。” 楼小河道,“我的下半身,你当真会负责吗?” “嗯。”明翙伸出小手,含笑揉了揉她的发顶,“好好写字,我先回去休息会儿。” 楼小河低头,感觉自己有些激动。 激动到那裙子底下隆起了一个硕大的小山包。 他自认自己不是个容易被人勾动心思的人,这些年,在父王的打压下,他的身子一向很沉寂。 没想到,却三番两次被明翙勾起。 明翙啊明翙。 他在心底叫着她的名字,只觉身体某处越发燥热了。 …… 周老先生在安陆侯安顿下来后,便准备在日月堂授课讲书。 日月堂安静的坐落在安陆侯府前院儿与后院儿的交接处。 青砖石地,白墙玄瓦,两面筑高台,门庭轩峻,因是冬日,四周围着厚厚的帷幕,一派素静。 周老先生在大宁朝名气极大,不少人慕名前来读书,流水般的礼物往安陆侯府递送。 姜老夫人并不在意那些钱财金玉之物,却也并不小气,与周老先生商议定了入府读书的人选,找个了和风融洽的日子,专门见了那些贵府公子小姐。 三日后,周老先生正式开始授课了。 晨曦从窗棂间透过来。 明翙睁开眼,隔着藕荷色的花帐看了一眼卧房那只雕并蒂莲花的香炉。 里头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随风而上,总是能让人不小心忆起如烟往事。 谢云绮这会儿在做什么? 他一向勤勉,想必早已经起了,乘坐着他那辆乌蓬马车来到了安陆侯府的大门外,在管事儿的引领下进了日月堂。 明翙有些想笑,更觉得唏嘘。 上辈子的此时此刻,她紧张得一夜没睡好,又怕顶着一脸疲惫见他让他不喜,早早便起床让知琴为她梳洗打扮,精心描画了一个多时辰,她才换好衣服往日月堂走去。 那会儿日月堂里还没人呢,她心情忐忑地与他单独相处着,心底想着,时间若能永远停在这一刻便好了。 少女满腔的情意,都在那默默流逝的时光里。 男人不说话,认真看书,她也安静地捧着书本,一颗心却兴奋的跳动着。 她哪有心情读书?不过是借着读书的机会,接近心上人罢了。 自那以后,她知道他来得早,每日便趁着那会儿功夫给他带吃食,带糕点,带暖汤。 偶尔与他说上几句话,问他皇子府还缺什么?要不要她帮着置办? 第109章 谢云绮总是摇头,让她不要麻烦,还克制懂礼道,“四姑娘与我保持些距离罢,免得传出去,于四姑娘名声有碍。” 可她想的是,她喜欢他,日后一定会嫁给他做妻子,名声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 她就是要给他最好的,知道他身上拮据,便私底下想方设法给他送些银钱,怕他穿不暖,亲手给他做衣裳。 她的手艺太差了,做的长袍难看至极不说,尺寸也不对。 可有一日,谢云绮穿着她亲手做的袍子到日月堂时,还是让她忍不住笑红了眼,纵然他被其他学子嘲笑着,男人清俊的面庞也没有半点儿不悦之色,反而是她自己羞红了脸。 功夫不负有心人,从那以后,谢云绮的确为她松动了心神。 没过多久,他来得更早,端坐在那长案后,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也显得十分有棱角,像是远山劈开晨雾,一双点漆般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被他那幽深的眸子看得心头发颤,红着脸走过去,腼腆乖巧地行了个礼。 他没说话,扬起脸,唇边牵开一个淡淡的弧度,就这般仰望着她。 那双眼,眼角眉梢还带着水汽,衬得乌黑修长的眸子更具风情,好似多了一层让她看不懂的朦胧情意。 她脸色越发的滚热,不知他是何意,直到他招了招手,让她过去,顺势握住了她的手腕儿。 她低眸,局促不安地望着他那骨节分明的大手,也没想着挣开,看向他泛红的耳根时,心跳狠狠漏了一拍。 “让你过来,也没有别的意思。”他说,“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玉佩,送你。” 她一时愣住了,怔怔的看着那枚晶莹通透的环形玉佩,上头还隐隐刻着一个绮字。 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她满怀激动,将那玉佩握在手心里,眼底很快便泛起一阵闪烁的泪花。 她清楚的回忆起,那时自己问了一句特别特别傻的话。 “谢云绮,你要不要同我成亲啊?” 屋子里的暖意逐渐散了,明翙抬手拭去眼角上的一滴热泪,面无表情地坐起身来。 想起谢云绮那一刻眼底的幽深,她忍不住冷笑出声。 只怪她自己当初太傻,没看懂那时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是什么。 现在想来,不过是他奸计得逞的得意。 谢云绮只是一个轻轻点头,便让她喜不自禁,一整天都晕晕乎乎的。 为了这桩婚事,她愿意拿命去搏。 后来,她不再去日月堂了,为了与明禛抗衡,在院子里绝食了三日,绝食不能让祖母与明禛松口,她便想尽办法自杀。 最后闹得明禛动了怒,也终于让他妥协了她与谢云绮的一番情意。 他们的婚事是在魏妃大丧后定下来的,那会儿祖母用越王府的脸面去求皇帝,皇帝不肯答应,是她在魏妃丧仪上身败名裂后,皇帝才在二哥的请求下,长乐公主的劝说下,促成了他们二人的姻缘。 明翙如今想起来,只恨不能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可到底是自己的脸,现下又是她才十五岁,正是最好的年纪。 她最后只伸出手,轻轻揪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算是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教训。 墨书听见屋中响动,推门进来,觉得有些冷,将炭盆里的火烧得旺了些。 晨光还未大亮,楼小河便拿出火折子将案上的蜡烛点燃,“读书一定要这么早吗?” 第110章 小丫头嘴上对周老先生很不尊敬,“臭老头自己年纪大了睡不着,故意来折腾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吧?” 明翙只穿了件薄薄的寝衣,坐到铜镜前,也没将楼小河的话放在心上,只提醒她道,“日后你跟在我身边,要学会谨慎说话,不然惹祸上身,你家姑娘也救不了你。” 她这辈子可不会像上辈子那般收敛自己,龟缩在七皇子府里,陪人低调蛰伏,受了欺负也只能忍气吞声。 权臣之妹,就要有权臣之妹的气势。 二哥乐意宠着她,给足她闯祸的底气。 那她便要“张狂嚣张”的在这燕京城里活得风生水起。 等大宁朝气数尽了,她还要扶持想法子二哥做皇帝。 明翙托着腮,脑子里灵活地转动着,日子还长呢,她才十五岁,有的是大好前途。 天下本无主,有能者居之,谢云绮都能有野心,二哥凭什么不可以? 想清楚了以后要走的路,也就不会再迷茫了。 明翙嘴角微扬,看了一眼瘪嘴委屈的楼小河,“算了,你慢慢跟着墨书姐姐学,可以先在府内跟着我多见见人。” 楼小河道,“奴婢不敢见人。” 明翙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见的人多了,胆子也便大了,到时候还要让我祖母和二哥瞧瞧你。” 一听到要见明禛,楼小河识时务的闭了嘴,脑子里迅速想着自己这女儿身伪装得完不完美,好在明翙与墨书这么久了都没发现他的身份,想来他伪装得还算不错。 “小河,快去将姑娘昨晚准备的衣裙拿来。” 墨书努了努嘴,示意楼小河要学会如何伺候姑娘。 楼小河回想起自个儿昨夜里聆听的谆谆教诲,将挂在紫檀木衣架上的衣裙取下来抱在怀里。 反正暂时也不能回楼兰,他干脆先潜伏在明翙身边。 一来,可以保住自己的性命,二来,明禛怎么也想不到,他追捕了这么久的刺客此时就藏匿在他身边,等哪一日他身子恢复如初,好好嘲笑明禛一番,顺手将他最珍爱的妹妹虏获离开,看他会不会还像一个没感情的木偶一样淡定自若。 他将衣服抖开,嘴角笑盈盈,“姑娘起身呀,奴婢服侍姑娘穿衣。” 笑容挺欠打的,但小丫头难得没被她养成一个傻子,明翙挺满意现在的楼小河,起身走到她跟前,眼里溢满了对她的宠溺。 楼小河先是看见了小姑娘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喜欢,然后目光才直愣愣的落在她饱满的胸前,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子也有些发热,他尴尬地轻咳一声,没好气地让她转过身去。 明翙背过身子,感觉楼小河服侍她穿衣的动作格外僵硬。 好不容易穿好了,她系腰带的手指也有些手忙脚乱。 “罢了,还是墨书姐姐来吧。”明翙打掉她的手,不满,语气却很温柔,“你去将热水端进来。” 楼小河“哦”了一声,忙不迭低着头往门外走去。 “她竟还脸红了。”墨书无奈道,“不过奴婢很是理解,毕竟姑娘生得这样貌美,就连奴婢看了也忍不住脸红呢。” “别胡说了。”明翙笑着打断她,“今个儿是个好日子,墨书姐姐好好帮我梳个发髻。” “姑娘放心,奴婢的手艺越发精进,必然能让姑娘艳惊四座。” 一袭明艳的姜黄色长裙,外罩着同色系绣花短袄,零星几只珠钗便将本就冰肌玉骨的少女装点得如同九天仙女一般。 第111章 明絮一大早便来新月小筑与明翙同行,乍然见到明翙这副打扮,好一会儿没回过神。 “傻看什么呢?”明翙抱起自己的书箱,递给墨书。 明絮亮着眸子眨眼,“四姐姐,你今日真好看!” 明翙挑眉,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外走,随口揶揄,“难道我往日不好看?” “也好看。”明絮真心实意赞叹道,“但今日的四姐姐格外不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书卷气,令人见之可亲。” 明翙笑笑,与明絮一起从新月小筑的院门走出。 门外,早早站着个人,黄色锦衣,栗色大氅,猛地一看,与明翙身上的颜色十分相宜。 明翙看见他便嘴角微抽,明絮则是一脸好奇,“表哥?” 姜九溪拱手行礼,温文尔雅,挑不出半点儿错处,“两位表妹好。” 明絮含羞带怯地福了福身子,“表哥不用客气,这么早,表哥怎么在新月小筑外头,风雪这么大,表哥注意身子才是。” 姜九溪抬眸看了看明翙,嘴角牵出个淡笑,“来等阿翙。” 明絮清凌凌的眸子转了转,看看明翙,又看看一脸正经的姜九溪,总感觉二人之间气氛有些奇怪。 明翙无奈开口,“走吧,天色不早了,一会儿别迟到了。” 明絮紧跟在明翙身边,迫于男女大妨,姜九溪稍微落后几步,跟在她们身后。 明絮悄悄拉了拉明翙的衣袖,“四姐姐何时与姜家表哥关系这么好?” 明翙有些头大,姜九溪自在侯府住下,每日都会找借口来她院儿里坐坐,也不做其他的,与她说上几句,便拿出书来看,他浮云阁也并非没有书房,但他话说得义正言辞,“唯有在四表妹身边,为兄才能读得进去这枯燥乏味的四书五经。” 明翙尝试过赶他出去,但没一会儿他人就会出现在寿春堂,也不知他给老祖母灌了什么迷魂汤,祖母十分乐意见他们表兄妹和睦相处,还专门将她叫到寿春堂内,陪姜九溪读书。 “也没有多好,只是他心悦于我,非粘着我不放。” “什么?”明絮心中讶异,忙捂住嘴角,低声道,“姜家表哥后院里不是已经有好几个通房丫头了么?四姐姐,你可不千万能嫁给他啊。” 明翙当然知道自己不能嫁给他,姜九溪出身越王府,文武双全,长得又相貌堂堂,说起来也算是个婚配的好选择,但他比宋寒州荒唐太多了,年纪轻轻身边便有了几个通房不说,听说去年还送走了个怀孕流产的丫鬟,那孩子是他的,事发后他不肯认,给那丫头一碗堕胎药,随便找了个男人将那丫头嫁了,越王府将事情瞒得好,却也瞒不过姜老夫人和重生回来的明翙。 这样的人,即便是世子,明年春闱崭露头角,将来前途无限,她也不可能会喜欢。 姐妹两个低声说了会儿话,便到了日月堂门口。 今日侯府极为热闹,一大早其他府上来读书的公子姑娘们便已经到了堂内。 周老先生还没来,大家聚在一处各自说说笑笑。 明翙与明絮来得算晚的,刚踏进堂中,便感觉周遭视线悉数往她身上落来。 不怪大家惊诧,眸中闪过一道道惊艳的眼神。 只因今日的明翙委实打扮得好看,身上锦衣明艳鲜亮,再加上那张不施粉黛却清水出芙蓉的瓷白小脸,在场不管男女,都忍不住露出一声声惊叹。 第112章 在这些惊叹的声音里,也有几道不高兴的。 赵国公府世子赵锦之的妹妹赵锦如便是其中之一,她与明微自小便是手帕交,这会儿同明微站在一处,似笑非笑的盯着明翙的脸,酸溜溜的呵笑道,“也就那样罢了,这些人,难道就没见过美人?” 明微眼底含霜,露出一个讥诮的浅笑,“如姐姐怕是不知道,明翙今日故意如此装扮,就是为了勾引在场的贵族公子们,想为自己的婚事铺路而已。” 赵锦如心底也不太高兴,明翙如此高调,将她的风头都遮掩过去了,更何况,就算她不肯承认,但也不得不说,明翙长得的确挺勾人的。 她好奇的问,“她的婚事,有世子在,应当能嫁个好人家吧?” 明微目光晦暗,瘪了瘪嘴角道,“那可未必,不过她这样的女子,心思太深,手段太狠,我们可不是她的对手。” “怎么说?她看起来不是挺好欺负的么?”赵锦如不解。 明微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道,“如姐姐,你是没跟她一起长大,可千万别小看了她,她连世子哥哥的房都敢随便进,大晚上的,谁知道她在里面做些什么,如今她年纪也不小了,难道还不知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道理?” 赵锦如一愣,眸子微微睁大,“你说什么?她进世子的房?” 明微压低声音,故意抹黑明翙道,“是啊,我亲眼瞧见的,而且她从涧西老宅来,听她身边伺候的老人说,她经常与府上的小厮说说笑笑,勾搭不清,三叔三婶儿也管不着她。” “真的假的?”赵锦如肃了面容,隔着远远的距离,仔细打量明翙那灵气逼人的一颦一笑,心底忍不住吃味儿,“果然是个狐媚子!那这么说,你表妹在马球会上指控她与外男私通怀孕的事儿未必是假的?” “可不是呢?若不是祖母瞒着——”她神秘兮兮道,“明翙早就没什么名声了,祖母与世子哥哥护着她,不过是怕污了咱们明家的门楣,丢了明家姑娘的颜面,连累我们这些姊妹们日后不好婚嫁,如姐姐是自己人我才倾心相告的,姐姐可千万别外传。” 明微说起明翙的坏话,是越说越痛快,有时候连她也说不清自己说的是真是假,只要能让外人知道明翙不是个好东西,她心里便舒服多了。 赵锦如冷笑起来,她就是看不惯明翙好,早些年,她看中了明禛,想嫁他。 但明禛心里眼里就只有明翙这个妹妹,并没有想议婚的意思,甚至当着外人的面儿拒绝了她的好意,让她丢了好大的颜面。 安陆侯府世子光风霁月,后来又一手遮天成为大宁举足轻重的权臣,与当朝贤王殿下分庭抗礼,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认输。 后来她又看中了忠武侯府的小侯爷宋寒州,没想到,小侯爷也不知怎的又被明翙迷得神魂颠倒的,日日喊着非明翙不娶! 如此,她岂能不恨,不怨? 心底郁气汹涌而来,赵锦如看着明翙的眼神也便越发嘲弄阴冷。 …… 明翙不是没看见明微与赵锦如的窃窃私语,不过没放在心上。 明微那点儿雕虫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她很多时候也很不屑一顾,可又不得不承认,她那“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胡乱造谣”“搬弄是非”的手段,有时也足以毁掉一个人。 上辈子她吃够了吕氏与明微居中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的苦。 第113章 这辈子自然也会找个好时机好好整治整治她们。 到了学堂中,姜九溪便不再跟着她了,找到了自己的位子坐下。 明翙四处看了看,果然在最角落里看见了谢云绮。 他还是一件单薄的蓝色长袍,外头肩上系着一件黑色的披风,这会儿正安静无害端坐在自己的书案后,目色淡淡的看着四周说话的热闹。 他气质温雅,乌发束成发髻用玉冠罩住,斜插一只白色的玉簪子,为他更添了几分儒雅。 谢云绮实在是个长相出众的美男子,又因为常年不受宠,一脸忧郁,让见过他的女子都会忍不住产生几分怜爱之意。 他能来这儿读书,说起来,也亏他左脚残疾。 长乐公主的弟弟八皇子谢云宣年纪太小,寿康帝想立他为储君,却屡屡受前朝钳制,未能成事。 长乐公主极得圣恩,将来必定扶持自己的亲弟弟坐上皇位。 所以,她接连斗死了几个皇子,就连二皇子也在她的压制之下。 谢云绮好就好在,他懂得审时度势,也知藏匿锋芒,故意摔断了自己的左腿,做出残疾假象,让长乐公主对他暂时放下了戒心,他甚至以整个温氏家族为筹码,投靠了长乐。 为了能来周老先生手下读书,他费尽了心机,卖了温氏一个军中的武官位子。 明翙刚饶有兴致地往他脸上看去,就被人打断了。 “翙妹妹!” 宋寒州打眼便瞧见了明翙,推开紧紧拉着他不放的葫芦,一脸狗腿子地凑到少女身边。 “好久不见,翙妹妹有没有想我?” 明翙无奈一笑,对上少年意气风发的笑脸,实诚道,“还真没有,这几日都忙。” 宋寒州眼中闪过一抹失落,又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那我送翙妹妹的那些东西,翙妹妹可喜欢?” 明翙被他问蒙了,“什么东西?” 宋寒州皱了皱眉,道,“一些市井上女子们都喜欢的小玩意儿,可好玩儿了,我见姑娘们都喜欢,才专门收集了来给你的,你你你竟然没看到?” 明翙摇头,“小侯爷,我真没有看到。” 宋寒州烦躁地挠了挠头,“怎么会呢?我明明专门找人装了精致的箱子,送到安陆侯府的!” 明翙眉梢微挑,忽然想起那日明微发难,她以为又是明微无中生有,故意陷害她来的,回院子后还专门让墨书姐姐与小河将整个院子搜罗了一遍,又怕明微在她院中藏一些奇怪的东西,还刻意加强了戒备。 难不成小侯爷当真给她送东西了? 那东西呢? 东西在哪儿? 明翙定了定心神,道,“小侯爷是让人谁送进府里的?” 宋寒州咬了咬牙道,“一个管事。” 明翙又问,“姓什么?” 宋寒州仔细回顾了一下,“姓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是八字胡,特别爱笑,哎呀笑起来特别和蔼可亲,我见他对我乐呵呵的,还说要亲自将东西送到你手上,便让人把箱子给他了。” 这么一说,明翙便明白了。 那管事姓唐,是二哥在府上的心腹。 想来小侯爷送来的东西,都到了二哥手上。 可是,二哥为何不给她? 明翙满心疑问,虽不知二哥为何截留她的东西,却也不好揭穿二哥,担心宋寒州咄咄逼人紧追不舍,索性道,“若是唐管家的话,那可能东西被祖母拿去了,怕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宋寒州不乐意了,“那都不是私密之物,一些九连环机关锁木雕之类的小玩具,即便是我送给你玩玩又能有什么?回头让姜老夫人给翙妹妹吧。” 第114章 明翙嘴角微弯,“好,回头我去找祖母说说。” 宋寒州这才高兴起来,张了张唇,红着俊脸,还待说什么,却听门口有人道,“周老先生来了!” 众人才慌忙分开,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周老先生德高望重,威望极高,往那主位上一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就连最混不吝的宋寒州也端直脊背,眼神炯炯,不过他看的不是周老先生,而是明翙。 明翙此生心境不同了,上周先生的课格外认真,上辈子那些小情小爱算什么? 听老先生讲国,讲家,讲天下百姓,才让她心驰神往。 谢云绮听了一会儿课,思绪便不由自主地飘远了些,视线不知怎的,便往明翙认真的白嫩小脸上看去。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凝神坚韧的模样。 记忆里,她很柔弱很卑小又很自傲,幼年见过一面,窝在明禛怀里,连人都不敢见。 后来他派人暗中观察她,记录她生活小事,准备从她处下手,夺取她的芳心,娶她做自己的妻子,但他并不喜欢她,一个空有美貌的花瓶,只适合做他争权夺位的工具罢了。 他设计明家马车落崖,又从天而降救下她的性命,也准备在马球会上自取其辱得到她的怜悯与同情。 原本以为她对自己的爱慕喜欢,会水到渠成。 可没想到,她对他却不屑一顾,反而对宋寒州青睐有加。 还刻意促成了他与甄宝珠的婚事。 她为何会这么做?她那日让宋寒州踢他入水时,清亮干净的桃花眼里全无情意,只有一片令人胆寒的凛然……明明有恨的,今日又一汪淡然,什么都没有了。 谢云绮心底蓦的说不出的一慌,目光恍惚地看着小姑娘明黄挺直的背影。 心中忍不住一阵钝痛,那种细密的疼痛,不知从何处涌起,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再也无法维持淡然,尤其在看见她与宋寒州亲昵谈笑时,他心中那隐藏的戾气都快遮掩不住了。 “七殿下……” 温必成瞥见谢云绮紧握的拳头,见他身子微微佝偻,忍不住低声询问,“你怎么了?” 谢云绮胸口有些难受,眼前很快便泛起一片血红的迷雾。 朦胧的迷雾里,好似传来一阵男人凄厉的嚎啕声。 他不知是谁在哭,是谁在叫,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喉头顿时涌上一股甜腥味儿,他紧握双拳,死死将之强压了下去。 “我……没事。” 来安陆侯府读书的机会得来不易。 他绝不能轻易放弃。 休整好心情,他才重新掀开眼帘,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周老先生的声音上。 可明翙清脆软糯的声音却无时无刻不在他耳边回荡。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先生,我背得可对?” “很好,四姑娘背得极好,坐下罢。” 周老先生抽背《大学》,明翙主动回答。 大宁女学多数教的都是《女戒》《女德》等书,明翙这么小的年纪便熟读了四书五经,倒是让在场的人都惊愕了一番。 明翙淡然坐下,垂眸看着自己的书卷,全然不在乎任何人的模样。 宋寒州兴奋地为她鼓掌,谢云绮压抑着情绪,克制地看了看她与宋寒州对视,心尖微微一刺。 第115章 上完课,已到午时。 周老先生身体不好,只授上午。 学子们便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 明翙还在收拾自己的书本,宋寒州又局促地凑了过来。 “翙妹妹。” 葫芦提着书箱子,站在不远处抓耳挠腮,想将自己这不着调的主子抓回去,又拗不过,一脸为难。 明翙含笑看一眼葫芦,又抬起长睫看向宋寒州,问,“小侯爷可还有事?” 宋寒州还是第一次主动与她保持了些距离,“我……” 明翙挑了挑眉,将先生发下来的《农政全书》整整齐齐地放进书箱里,“不说的话,那我先走了?今日先生留下了课业,我得回去提前完成。” “别——”宋寒州见四周人走得差不多了,才红着俊脸支支吾吾道,“我求了母亲好几日,母亲才答应我肯重新上安陆侯府的门提亲……翙妹妹,你觉得小爷我到底怎么样?值不值得托付终身?你若觉得我好,过几日我便让母亲上门来,咱们定了婚约,明年春闱后,我考出个进士,直接上门迎娶你如何?” 宋寒州越说眸子越亮,他行事乖张,离经叛道,从未这么耐心对过自己喜欢的小娘子。 还是头一回这么规规矩矩想认认真真将明翙娶回家。 明翙都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可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儿,她又岂能随随便便与人定了终身。 “小侯爷很好,只是——” “爷都改了!”宋寒州知道她要说什么,慌忙竖起手指,诚挚道,“从公主别院回来,我已同青楼里那些姑娘都断了关系,以后再不会去找她们的!小爷虽然看着不着调,可家教还算森严,家中没有一个通房小妾,外室也不曾有!爷发誓!此生若娶了翙妹妹,便只会爱你一个!” 明翙有些出神,嘴角淡淡一笑,誓言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 谢云绮也曾答应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答应过她登上皇位后封她为后。 可最后如何?还不是随随便便就背叛了她,与别的女子生儿育女。 “我的婚事不着急,要祖母与二哥做主。”明翙相信宋寒州的人品,只是不相信他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顿了顿,又道,“小侯爷可曾听过夕颜花?” 宋寒州懵了懵,“那是什么?” 明翙以前深居闺之中也不知道,后来为了谢云绮,不得不跟着他四处奔波,渐渐的也就知道了,原来夕颜是一种极为珍稀的中药,可以在危难之中入药救人性命。 她是没那个命喝的,只有甄宝珠那年为了救她不小心被蛇咬了,她为她着急担心,四处寻找古医药方救她未果,最后等来的,却是谢云绮半夜从梁州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将一株夕颜交给她,声线沉冷,“去救人!” 时间太久远了,远到她都快忘了那日夜里谢云绮脸上如何风雨欲来的表情,还有那声音里一丝很难察觉的怪责。 他好不容易得了长乐公主的信任,领兵驻在梁州,无诏不可到处乱走,稍有不慎,便会引起长乐公主的疑心。 可他还是冒着天大的风险回到了朔州,将那救命的药草给了她后,便准备提步去看昏迷中甄宝珠。 若非她怀疑的眼神,只怕那晚,他会径直走向甄宝珠的房间,不会刻意回过身来,揽住她的腰,耐心哄她,“若非她是你的闺友,我也不会这般上心,她若死了,你只怕要哭花眼了,岂不是会让我心疼?” 第116章 那时,她心底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却从未怀疑过他们之间有了私情,傻到天真地问,“夕颜是你亲自找的?” 谢云绮说不是,“是我手底下的人爬上燕支山找来的。” “哦。” 她没多问,却不代表她真傻。 若非他下令,他手底下的人怎么会连夜攀上巍峨的燕支山,去专门寻那能治疗蛇毒的夕颜花? 她被男人哄了几句便昏了头,又担心甄宝珠的毒,亲自去厨房盯着药炉子熬药。 回到甄宝珠房间里,床上虚弱的女子已经睁开眼,脸颊上泛着两片红晕,眼里湿漉漉的,似乎已经哭过了。 不过她向来这样娇弱,她也没当回事儿,也忽略了那半开的支摘窗,原本是没开的。 夜里风大,朔州的天儿不比燕京,又冷又干燥。 她还担忧的替甄宝珠重新关上了窗户,才将那药一点一滴喂进她嘴里。 甄宝珠喝着药,默默流着泪,说,“阿翙,这药挺好喝的,有一股花香。” 她没有被蛇咬,不用喝这药,倒是她刚流产那会儿为了修养好身子喝了不少补药,苦得要命,每一次都要咬着牙关才能喝完,她不知道原来药里还可以有香甜的花香味儿。 “翙妹妹?” 明翙目光恍惚了许久,心底丝丝缕缕的苦涩还是会让她痛苦难受,听到宋寒州疑惑的声音才徐徐收拢神思,清润的眼神淡淡的抬起来,看向他认真的俊脸。 “我刚刚说到哪儿了?” 时光似乎瞬间回溯至此,年轻鲜亮的少年兴高采烈地咧开嘴角,“你说夕颜花,你若是喜欢,我马上让人去买,你喜欢多少我便买多少,可好?” “那倒不用。”明翙嘴角翘了翘,柔声道,“我不要你买的。” “那要如何?” “我要你亲手摘的。” “这——”宋寒州怔了怔,道,“也不是不可以,那我现在就回去——” 明翙打断他,一瞬不瞬的凝着他的眼,“夕颜花哪里都有,但我要燕支山顶绝壁上的夕颜花,不用多,一枝足以,只要你能平安带着夕颜花回来,我便允你上门提亲。” 宋寒州眸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后见眼前少女说起夕颜时眼神复杂又明亮,他心底莫名有些激动。 为自己喜欢的人一掷千金,是他做过的最多的荒唐事。 可为了自己爱的人,远去燕支山取一枝花,于他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之事。 他一向纨绔子弟做惯了,哪儿对一个女子有过如此耐心与恒心,若这回自己当真愿意前去燕支山,是不是说明他对明翙是真的喜欢? 他也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就答应下来,他是认真思忖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是真心实意想去为她取花。 他想让明翙知道自己的决心与毅力,也想让她在看到夕颜花时露出真心一笑。 打定主意后,宋寒州便起了身,对明翙扬了扬眉,“小爷先走了,接下来,你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会看不到我,但没关系,往后余生,你与我日夜相对,有的是时间让你日日看着爷这张俊脸!” 少年的宣言意气风发,临走前,那抹笑,阳光灿烂,似乎生了光。 明翙冲他摆摆手,“等小侯爷好消息。” 宋寒州眉眼弯起,两只乌黑的瞳孔,像是暗夜里挂在天边的星子,眼角眉梢满是宠溺。 明翙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亦起身准备离开学堂。 “四姑娘何必故意为难小侯爷呢?”一道淡淡的不悦的男声从角落里传出来。 第117章 明翙侧过小脸,视线扫向他,脸上笑意撤下,清丽的脸庞透着一丝寒意。 谢云绮这会儿也慢吞吞的收好了书箱,站起身,颇有几分仗义执言的意思,“燕支山巍峨高大,绝壁危险无比,他从小养尊处优,被人宠在手心里长大,怎能爬上燕支山绝壁为你取那枝夕颜花,四姑娘这是要他去死?” 明翙对上他乌沉的眼神时,便已经有些想吐。 听他说这话,眼底的嫌恶怎么也克制不住。 可他凭什么能牵动她的情绪? 明翙呵笑了一声,缓缓荡开嘴角,露出一个骄傲的微笑。 “我是明禛的妹妹,他想娶我,自然不是件简单的事儿,不拿出他的诚意,他连踏进安陆侯府提亲的资格都没有。”她意味深长,嘴角莞尔,往他眉眼深处看去,“还是说,七殿下也对我有意,想娶我,嫉妒我给小侯爷取花的机会?” 男人心脏蓦的漏了一拍,表面却依旧面无表情,语气冷淡,“四姑娘自重。” 明翙轻笑,眼神比他更淡漠,“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事,也轮不到七殿下来插手。” 谢云绮冷声道,“明翙,你这是在败坏你自己的名声。” 明翙沉了沉眸子,“我说过,只要他取回夕颜花,我便嫁他为妻,只要他如我所愿,我自会兑现我的诺言,如何败坏我的名声了?” 谢云绮一噎,没料到明翙竟是认真的,区区一朵花而已……她难道就那么看重? 宋寒州在燕京的名声早就烂到骨子里,她当真愿意嫁给他?她难道是疯了不成! 谢云绮面容冷峻,压下心底不悦,缓缓道,“四姑娘,你若非是仗着自己的身份,故意玩弄小侯爷不成?” 明翙嘲讽无比的勾起唇角,戏谑道,“七殿下若想讨好我,也可以试试去燕支山,取一株夕颜花来。” 一向镇定自若的谢云绮脸色难看起来,像是被人扒了皮肉,冷冰冰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你……就不怕他当真死在燕支山?” 明翙这点儿骄傲还是有的,“有什么好怕的,若出了事,自有二哥帮我处理。” 明禛对她的宠,才是她如此嚣张的底气。 从涧西回燕京后,所有权贵王孙都在观望明禛对她的态度。 马球会一回来,明禛不但公开了她的身份,还大张旗鼓以她的名义为她置办了几个铺子和庄子,燕京城最贵的首饰铺,最华丽的成衣铺,都有他亲自去买东西的身影。 大家都明白了,明禛对她这个妹妹,是无有不应,绝对保护的。 谢云绮只觉有些刺耳,“四姑娘,你太嚣张了。” 明翙抿唇一笑,又冷淡地看谢云绮一眼,“七殿下不懂,小侯爷若对我不是真心,他大可以在绝壁处直接折返,他若对我是真心,倘若他跌落悬崖摔断了腿陨了一条命,我也会承他的情,嫁给他,后半辈子照顾他,又或是为他守着牌位,如此,怎么不算我对他有情有义?” 谢云绮一时间有些无话可说,看着明翙小脸上嫣然的笑意,心里却莫名堵得慌。 很难受,说不出的嫉妒。 可那份嫉妒来得实在太奇怪,他对她哪有那么喜欢,只是得不到的占有欲在作祟罢了。 明翙见他沉下嘴角也不说话,颇觉有意思,走到他跟前,伸出小手,抚上他修长脆弱的脖颈。 谢云绮身子猛地一僵,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往后退了半步。 第118章 明翙看清他的动作,眼底蓄满了笑意,她其实很想直接杀了谢云绮为自己上辈子蹉跎的二十年报仇。 可他一条命,怎么抵得上明家一族人的命? 她偏不直接杀他,她要慢刀子割肉,一点一点儿磨去他的希望,夺走他最珍爱的东西,最后再给他致命一击,那样才叫痛快。 她收回手,嘴角笑盈盈,“走了。” 等明翙离开,谢云绮才感觉自己脖颈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少女指腹那柔软的触感,又仿佛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心脏,让他脑海里猛地浮起一些奇怪的暧昧的画面来…… 难道他才是疯了? 怎会如此臆想起明翙来? 温必成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明翙带着丫鬟走了,才抖了抖袖子里上的雪粒,低头走进来,“没想到明翙这么嚣张,不过她也有嚣张的本事,毕竟有明禛宠着她,听说明翙喜欢一座玉雕观音,高家专门找人从江南名师处以万两黄金的高家购来连夜送到燕京,为此,明大人答应提拔高晏初到户部。” 谢云绮眯了眯浓黑的眸子,“户部,也是他说进便能进的地方。” 温必成幽幽道,“殿下,别忘了,他是明禛,上有圣恩,下有长乐公主对他一见钟情,他如今在咱们燕京朝中的身份,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贤王殿下对他也颇为忌惮。” 谢云绮闭了闭眼,沉默下来。 明禛的命太好,一出生便是明家嫡子,祖母是当朝越王府的嫡长女,母亲谢氏是谢家家主最疼的妹妹,明氏屹立百年不倒,族中势力盘根错节,遍布整个大宁王朝,而他自己也足够优秀,手段狠辣,文韬武略,英明神武,才入朝堂,便扶摇直上,将朝中那些不听话的老顽固整治得服服帖帖的。 与其说是皇帝宠他,不如说是皇帝仰仗他。 他这样的人,但凡有点儿野心,只怕连王朝都能随意倾覆。 温必成自然知道“明”这个字在大宁代表着什么,代表了士族里的绝对贵族,无法撼动的地位。 他亦忍不住叹口气,“明翙看起来就是明禛的软肋,若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实在不好接近。要我说,我们还是别从她那儿入手了,明家还有几个未嫁的姑娘,依我看,那个叫明絮的,就比明翙好控制。” 谢云绮心底乱成一片,眸色沉沉,“明絮?” 温必成道,“明絮的父亲与明禛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比起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大房来说,三房与二房更为亲近,若能娶了明絮,我们照样能徐徐图得明家的支持。” 谢云绮嗤了一声,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日月堂外,风雪飘扬,他嘴角自嘲,“我还有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如何娶得了明絮?” 温必成张了张唇,想着说如今好不容易在安陆侯府读书,与明家姊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后自有办法,可没等他说话,小路尽头,隐隐露出个纤细的人影来。 “甄宝珠?她怎么来了?” 谢云绮淡嘲,眼底没有半点儿起伏,“我好歹也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她来看我也是理所应当。” 温必成道,“那殿下要去见她?” “不。” 说完,谢云绮直接离开了日月堂。 看见男人远去的背影,甄宝珠俏脸黑了黑,一时脚步尴尬的停在原地。 明微早就从日月堂出来了,明翙与七皇子宋寒州在学堂内说话,四周有葫芦与墨书把守,她没敢近身去听,但也能感觉到明翙与七皇子之间暗潮汹涌。 第119章 “宝珠,你是没看见明翙那张嘴脸。”她握住甄宝珠冰冷的小手,一脸嫌弃道,“来学堂读个书罢了,倒让她将学堂变成了秦楼楚馆一般,不是给这家公子抛媚眼儿,便是给那家世子递眼神,课下一会儿的功夫,便勾引了七殿下,刚刚下了课,也不知跟七殿下说了些什么,七殿下连你这个未婚妻的面儿都不肯见了,可见她就是个狐狸精啊……” 甄宝珠一时木讷,绷着雪白的脸蛋儿。 她脑子里有些凌乱,寒风呼啸而来,却让她变得更清醒,“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的呢?” 明微歪头,“难道不是从你开始抢春山苑开始的?” 甄宝珠喃喃,“所以,她因为我抢夺春山苑,便记恨上了我?” 明微道,“她自小在世子哥哥身边长大,想来不会乐意别人靠近世子哥哥。” 甄宝珠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此也说得通了。 明翙从那日开始,便处处与她作对,为了不让她生出嫁给世子的野心,干脆顺水推舟将她配给七殿下,七殿下的那样人,这辈子都与皇位无缘,说不定哪一日就会被长乐公主害死,而她若当真成为了他的皇妃,便只能与他同生共死。 谢云绮若死了,她便也不活不成了…… 甄宝珠心中蓦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慌,“阿微……我究竟该怎么办……我不能嫁给七殿下……我会死的……” 明微若有所思道,“那我们就不能让明翙嫁给七殿下吗?” 甄宝珠猛地抬起通红的双眼,死死抓住明微的手,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那我该怎么做?” 明微眯起眼眸,徐徐道,“编排。” 甄宝珠错愕,“编排?” 明微笑道,“人言可畏啊。她不也正是用这个法子,让别人相信了你与七殿下的私情?事实上,你与七殿下在马球会上也只是第一次见面而已,可她做足了证据,故意带了小侯爷这个人证,让你无可辩驳,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有口难辩的痛苦?” 甄宝珠道,“这法子倒是很好,只是我不能跟你一起来日月堂读书,没办法对付她。” “怕什么,不是有我在么?”明微勾唇,“今日我已经跟赵国公府的锦如姐姐说了明翙的脾性,锦如姐姐如今也厌恶她得很,还有那陆家的小姐,相信等我与她再熟悉几日,必能让她也同我们站在一条战线上,一起厌恶明翙。” 甄宝珠稍微放了心,只是对谢云绮又有些舍不得。 想着找个时机,最好是能私底下见他一次,若二人皆对这婚事无意,也好一起想办法。 …… “陆姐姐!” 明翙紧赶慢赶,总算赶上了陆希光的脚步。 她叉着腰喘了口气,陆希光便含笑上前来扶她,“怎的跑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也没什么打紧的。”明翙翩然一笑,让墨书将食盒拿来,递到她眼前,促狭道,“这是我院子里的食盒,但里头的糕点却是我二哥吩咐人专门给姐姐做的,姐姐拿回去尝尝,看喜不喜欢。” 陆希光怔怔的接过那精美的食盒,指尖颤了颤,脸颊蓦的便热了,“你二哥么?” “不是他还能有谁?”明翙意味深长道,“二哥思虑周全,不会随便落下话柄,这糕点对外只说是我送给姐姐的,不会引人猜疑,我二哥的一番心意,陆姐姐只管吃就是。” 第120章 陆希光听了这话,忍不住想起明禛那一本正经的俊脸,实在想象不出他与明翙说这些话时的模样,可她的俏脸还是忍不住泛起一阵明艳的绯红,“他倒是谨慎……” 明翙眸中闪过一道狡黠,“二哥一向如此,在没有将姐姐娶回家之前,定会护着姐姐的名声与清誉。” “他……”陆希光面酣耳热,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才从那恍恍惚惚的欢喜里清醒过来,轻声道,“他真的喜欢我么?” 明翙心道,陆姐姐这么好的大家闺秀,二哥怎会不喜欢? 爱上她,只是迟早的事儿罢了,她也没什么好做的,只不过在中间帮帮他们,为他们搭搭桥,铺铺路,说不定今年年底两家便能将婚事定了,明年二哥便能抱得美人归。 “二哥心思深沉,不太会表达情意。”明翙真心实意的弯了弯嘴角,“陆姐姐若心里也有我二哥,便对他多些耐心,好不好?” 陆希光有些难为情,说起明禛,心跳便乱了章法,低低地说,“我对他,自然是有耐心的。” “那真是好极了。”明翙亲昵地牵起她白里透红的小手,“我盼着陆姐姐成为我的嫂子呢。” 陆希光这下是真的羞红了小脸儿,对明翙也越发喜欢。 “对了,翙妹妹。”她并非是想以明翙的嫂子自居,就算没有明禛这层喜欢,她也十分欣赏明翙,于是仔细提醒道,“你那位三姐姐不是个省油的灯,今日才刚上周老先生的课,便处处拉着其他的贵女说你的不是,她找了我一回,我平心静气的听了一会儿,没迎合她。” 明翙笑意冷了下来,“她是什么性子,我还算了解。” 陆希光蹙眉,“可她嘴里的话却不干净。” 明翙似笑非笑地问,“她是不是说我是个狐媚子,只会不知检点地到处勾引男人?” 翻来覆去,也就这些话能说了。 明微在家中忌惮老夫人,不敢随便胡言乱语,可老夫人也阻拦不了她在外面空口白牙乱嚼舌根。 陆希光没想到明翙这般赤露直白,小脸一阵尴尬,“大概是这么个意思,还说你在府上作威作福欺辱大房,又与底下的小厮不清不楚之类的话,虽说我相信翙妹妹没做那些事,可有的事,一传十十传百,外人听了,也不会去探究真相,他们只愿意相信他们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尤其对女子而言,越是下流的传言,他们越喜欢……传得也就越快。” 明翙神色淡然,嫣然一笑。 “翙妹妹,难道不在意?” “不是不在意。” 明翙轻笑出声,她上辈子被明微传了一辈子的污名,是她做了燕王妃后,才稍微正了自己的名声,再然后谢云绮渐渐手握大权,为了她这个王妃的体面,明微才没那么嚣张,不过关于她水性杨花的传言却是一直都在的,是以后来她在定国寺失贞,没有一个外人肯站出来替她说话。 如今想想,明微这样的人,与甄宝珠也没什么分别。 杀人诛心,兵不血刃,便将她的一辈子毁了个彻彻底底。 她叹息着扬了扬眉梢,对陆希光道,“只是,我有法子对付她,陆姐姐不用为我担心。” 陆希光好奇,“什么法子?” 明翙抿唇浅笑,“过几日,姐姐便知道了。” …… 第一日下学,姜老夫人让所有人去她院中用午膳,图个热闹。 年轻一辈里,明袖已经定了婚约,甄宝珠在马球会上惹恼了老夫人,都不必再跟着一起读书,如今府上也开始着手准备明袖的嫁妆等事宜。 第121章 明家女儿出嫁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光是准备嫁妆都需要两三个月光景。 这些事本该由吕氏来操办,不过吕氏正与姜老夫人僵持着,索性日日待在祠堂里伺候明家先祖。 姜老夫人用温玉茹打了一次她的脸,她也没在意。 想着如今整个安陆侯府谁能越得过她去? 姜老夫人身子越来越差,明袖的婚事她再怎么操办也不无法没日没夜尽心尽力,迟早有一日,老夫人定会念着她的好,求着让她出来。 明翙让墨书将书箱拿回新月小筑,与明絮明嫣两姊妹有说有笑地一齐往寿春堂外的九曲桥上走,满院子的雪白,梅树上霜打娇花,却让那鲜艳的花骨朵儿显得愈发娇嫩。 刚到门口,明翙便瞧见明袖与温玉茹待在一块儿,二人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 “那不是大嫂嫂么?”明嫣开口,高兴地朝温玉茹扬了扬手。 温玉茹听到几个少女嬉笑的声音,便探了探头往这边看来。 见是明翙等人,遂弯起了笑唇,“原来是妹妹们过来了,快进院子里罢,祖母今儿让人烤了鹿肉,现下正香着呢。” 明翙有一两日没瞧见温玉茹了,只觉她今日神色不太对劲儿。 两弯柔美的秀眉似蹙非蹙,透着一脸愁容。 明翙故意落在几个姐妹身后,拉住温玉茹,小声询问,“大嫂嫂这是怎么了?怎么看着不太高兴?” 温玉茹揪了揪帕子,叹口气,才结结巴巴道,“四妹妹,我已经去祠堂里求过大夫人了,望她看在大姑娘的份儿上能出面将这次的婚事操办完,可她仍是不肯出来,只在祖宗们的牌位前跪着,说是祖母不原谅她,她便要在祠堂里跪上一辈子。” 明翙抬了抬眉,“嫂嫂怎的又要去求她?” 温玉茹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自己挺没用的,没来由羞愧道,“我嫁进府里五年,鲜少代表侯府出去应酬……又没操办过这样大的婚事,实在是……没什么说得出来的经验,更何况阿袖的婚事又是与赵国公府的世子,章程太多,规矩繁复,赵国公府那边的婆子丫鬟们又只认吕氏,觉得我这年轻的少夫人不堪大用,不肯与我对接……四妹妹,我本来以为很简单的事儿,只要我笑容甜些,态度软和些,他们应当都会听我的,可不是这样的……很多事,真到了手上,我才发现举步维艰……就说给阿袖打嫁妆箱子的木工……祖母将此事交给我,我到现在也没办好……一会儿还不知该如何跟祖母开口呢……”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没用。 小脸讪讪的红着,两道眉头皱成一座小山。 最令她难以启齿的是,昨个夜里明朔闹得她不太舒服……这男人这半年来对她都挺冷漠的,没想到最近她在寿春堂越忙,他反而恨不得想将她禁锢在床上行那颠鸾倒凤的荒唐事儿。 她本想着,反正也怀不上孩子,何苦再辛辛苦苦做那敦伦之事?不是浪费时间么? 可明朔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向来冷淡的人,压着她啃了很久,又是亲又是抱的,大半夜的一直折腾就想着生孩子。 后来她也得了爽快,也便随他去折腾。 夜里要了两回水,她羞红了脸,耐着性子承欢,他腿脚不便,就由她来,结果累得她腰膝酸软……今儿早上便起晚了……现下双腿都还是无力的,早上那批工匠也就没见着。 “四妹妹……我想……我是不是不太适合掌家啊……”她没敢进院子,便是怕老夫人责怪。 “大嫂嫂怎会这么想?”明翙好笑的弯起嘴角,摩挲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没有人天生就会掌家,咱们侯府上有祖母,下有大哥哥,你现下不学,准备何时再学?” “我……”她想说,其实她也可以咸鱼一辈子,可看着明翙期待的眼神,又没勇气开口。 明翙不可能再给吕氏翻身机会,郑重道,“大嫂嫂将来还要给自己的孩子做榜样,如今不学好掌家理事的本事以后怎么办?虽说女子未必要掌家,但本事一定要在手上。” “哎哎哎,四妹妹这话很有道理。”一说起孩子,温玉茹不淡定了,她可以过得不好,将将就就一辈子也便罢了,可孩子的事儿不能马虎,若她生的也是女儿,难道还能让她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不成? 姑娘家日后嫁人生子,去别人家里,是会吃亏的。 “我不求大夫人帮忙,该怎么办?四妹妹给我点儿主意可好?” 明翙笑道,“与其去求吕氏,不如直接求祖母。” “可是祖母……”温玉茹有些迟疑,也有些害怕,心情沉重道,“祖母不比大夫人,她在很多事儿上极为威严……我有时……不敢多问。” 明翙道,“别怕,祖母不会吃人,只是严厉,该出错出错,错了便张口问,唯有问了才不会踩坑,祖母现在对大嫂嫂寄予厚望,大嫂嫂可不能让祖母失望才是。” 可吕氏就不一样了,她是真的会吃人,说不定还会在温玉茹不知道的地方挖好坑,等着她跳下去,让她在祖母面前渐渐失宠。 大嫂嫂本就因为无所出一直被人诟病。 祖母这几年不在意,不代表一直不在意。 若十年八年,她还是无法怀孕,祖母定会想办法往大房插手。 温玉茹听了明翙一席话,微微握紧了拳头,似下定了决心一般,“既如此,那我便豁出脸面去!不管祖母如何看我,我只管厚着脸皮,遇事不懂便直接问!” 明翙莞尔一笑,“正是如此!” 无论如何,只有温玉茹站起来了,吕氏才没有继续摆谱的机会。 若这次婚事,吕氏彻底撒开手,她再想拿回管家权也就难了。 所以,这次,她一定会想法子给大嫂嫂挖坑,让祖母看到她吕氏的重要性。 明翙将吕氏的心思一览无余,自然不将她那些小把戏放在心上。 谢云绮府上那些妖艳贱货,个个都是比吕氏更狠毒的人。 她不也与她们斗了数年,将她们一一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第122章 “四妹妹……”温玉茹眨了眨眼,道,“你如今也到了快婚配的年纪,要不要也跟着我一起学学如何掌家管事?” 温玉茹脸皮薄,明翙知道,她这是想找个人一起壮胆子,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也不是不可以,那大姐姐的婚事,由你我二人一起操办如何?” 温玉茹眸子瞬间燃烧起来,“那再好不过的!” 明翙好笑道,“其实,大嫂嫂很多不懂的事,也可以私底下问问大哥哥。” 温玉茹瘪瘪嘴,脸颊热了热,神色不自然起来,“问他有什么用啊……” 他在院中休养又整日无事,见了她便只知剥她的衣裙捣鼓生孩子那事儿……仿佛她就是他用来解决那种需求的工具……可给他找别的女子,他又不肯,夜里还是往她房里来,后来她将那些通房妾室都赶走了,他还莫名愉悦地奖励了她一夜的咯吱声…… 如今,他冷着脸,让她莫要插手安陆侯府的家事。 可安陆侯府不也是他的家么? 吕氏当家这几年,表面上瞧着一碗水端得四平八稳,实则,幽兰苑里,只有明微的院子最精致最豪华,吃的用的最拿得出手,明朔刚出事儿那会儿,她还装模作样的心疼继子,后来,麒麟阁里的药渐渐地少了,大夫来的日子一次比一次长。 明朔的腿,她以后的孩子,不能都交给吕氏。 如此一想,温玉茹越发振作,娇嫩的嘴角狠狠一抿,“明日,我会重新见一次那些木匠,四妹妹,要不要一起?” 帮温玉茹站稳脚跟,明翙自然乐意,笑盈盈道,“好啊。” 二人说完话,才结伴走进寿春堂内。 明袖快要嫁人了,姜老夫人对她格外亲近些,歪着身子与她说笑,说到好笑处,底下伺候的明絮与明嫣也一齐抿唇笑了起来,明钰端直地坐在圈椅上,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的家人,时不时插上几句俏皮话,惹得姜老夫人越发的笑。 唯有明微像个外人似的,融入不进去,只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垂眸摆弄手里的帕子。 明翙见明微瞥过来的视线,目不斜视迎着她的目光,淡淡地看她一眼。 明微倒也不心虚,心底将明翙这淡定自若的模样狠狠骂了好几遍,才扬起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明翙清楚,她在筹谋着一场好戏,想让她在周老先生与其他府上的公子小姐们面前丢一个大脸。 明翙心中有几分想笑,嘴角微勾。 “四妹妹可算来了。”明袖挽着姜老夫人的手臂,冲明翙眨眨眼,“祖母,咱们还要不要等二哥哥?二哥哥公务繁忙,到现在还没下值呢,难不成我们都要饿着肚子等他不成?” 姜老夫人笑容慈爱,对明翙招了招手。 明翙乖巧地走到祖母另一边坐下,亲昵的将脑袋搁在老人家身上,嗅着她衣服上淡淡的檀香味儿,忍不住餍足的闭了闭眼,“祖母,阿翙饿了。” “那还不快用膳?等那小子做什么,他在衙上吃的比我们还要好。” 明翙开口,比圣旨还管用。 姜老夫人捏捏她肉肉的小脸蛋儿,忙让杨嬷嬷去张罗饭菜,都是早就做好了的,煨在灶上,既不等明禛,便有丫鬟婆子鱼贯将饭菜端上来放在花梨木的圆桌上。 席上无事发生,无非是大家一起说说课上的趣事儿,又说起今日周先生教的文章,哪些公子答得好,又说到明翙读了《大学》,令周先生刮目相看。 第123章 “没想到四妹妹在涧西老宅竟学了这么多东西。”姜九溪眸光清澈,主动夸赞。 明钰得意洋洋,“你们是不知道,那时四妹妹每日耕读,有时连饭也忘了吃。” 姜老夫人并不太注重吃饭的规矩,人一旦年纪大了,便喜欢热闹,听说阿翙竟然得了周先生的喜欢,锋锐的老眼都和蔼了几分,“原来我们阿翙在涧西,这么辛苦啊,今日多吃些。” “三哥说什么呢,我若饿了,饭还是知道吃的,没那么笨。”明翙眼里闪烁着几分笑意,见明钰眼神清炯的模样,才惊觉,原来明钰是关心她的,“不过,三哥怎么知道我……” 明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一次,我听下人说你一整日关在房里没出来,担心你,就来你院里看看,结果见你临窗读书,手里拿着一块小饼,没往酱碗里蘸,倒是往那墨水里蘸去了,当时我还以为你真傻了,你不记得了么?” 明翙恍然间想起这事儿来了,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养女,所以才被明禛送到老宅。 努力读书是怕被明家人嫌弃,怕明禛当真不要她,怕明家赶她走。 在涧西那五年,每一日,她都过得如履薄冰,心惊胆战,越发敏感自私。 因而自然看明絮与明钰都是不顺眼的,时常与懒惰贪玩贪吃的明絮闹矛盾,甚至自暴自弃的想,她在老宅脾性越怪,明家会越不想要她,干脆离开明家算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那日明钰过来打她的手,她满心愤怒的红着眼,以为他是来为明絮说话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冷着脸让人赶他走。 临走前,明钰惊愕地说,“病病病!” 她气极了,连明钰都骂她有病,兄妹两个一个个都来欺负她,当晚便气哭了,一夜没睡。 “我说的是,饼饼饼!!!”明钰没好气瞪明翙一眼,在姜老夫人的逼视下,求饶道,“祖母,钰儿可没有欺负四妹妹,我当真说的是饼饼饼,谁知四妹妹这都能听错啊!” 姜老夫人眯起老眼,“你要是真敢欺负她,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明钰双手合十,飞快认输,“不敢不敢!” 祖孙二人,吵吵闹闹,倒也格外温馨。 明翙听得会心一笑,心中说不出的酸楚,又高兴,“祖母,我那是真听错了,您别怪三哥,他对我很好的。” 好到,听说她定国寺失贞,连夜千里从朔州奔袭回京。 在燕京城外,被谢云绮的禁卫军连弩射杀,胸口被羽箭射成了筛子。 谢云绮将他的脑袋割了下来,才刚四十出头的明钰,在边关驻守多年,清隽的脸上早已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他紧闭着双眼,发髻梳得平整干净,青紫色的嘴角紧抿而微微下沉,看起来一切平静极了,唯有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死死瞪着,没有焦距,却看得明翙心如刀绞。 给她看过之后,谢云绮命人将明钰的头颅装入锦盒,送到了侯府。 祖母便是那一日,病情突然加重,陷入了昏迷,随后药石无医。 明翙垂着眸子,胸口撕扯一般闷疼了一会儿,没说话。 “四妹妹放心,三哥虽没什么本事,但对你与阿絮一般无二的好,不用祖母耳提面命,都会一辈子护着你。” 这些她以为不爱自己的亲人,最后都因自己而死。 她内心愧疚不已,飞快扬起潮湿的桃眸,一瞬不瞬望着明钰,沙哑道,“三哥才不是没本事的人。” 第124章 明钰读书一般,这几年自然也是被明翙看不起的对象。 他很有自知之明,只是没料到一直以来对自己冷淡的四妹妹会突然用那样热忱的眼神看他,看得他有几分不太好意思,“我又不是个读书人的料……明年春闱真是再也不想参加了……再考不上,我就在家混吃等死罢了。” 姜老夫人喝了一勺子热汤,笑眼看他,“不读书,那就去军营里历练。” 明钰一听,俊脸瞬间垮了下来,瞪大双眼,“军营?祖母,您莫不是要我的小命啊!我从小养尊处优被您当小宝贝宠着,吃不了一点儿苦的!” 姜老夫人面不改色,“不能吃苦就去学着吃苦,吃得苦中苦——” 明钰顺口就接,“就会一辈子吃苦!” 众人皆热闹的笑起来,唯有明微瞧着这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无声冷笑。 幽兰苑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儿子,唯一一个算得上儿子的大哥哥,还是个残废,一点儿用也没有。 明钰也不喜欢她,不护着她,不一辈子对她好,算什么一碗水端平的好哥哥? 这些人真是让人恶心透了,她恨不得让明钰也残废算了,到时一家子男人都是残废,也算公平。 明翙噗嗤一笑,看着明钰垂头丧气的俊脸,安慰道,“还有一年春闱呢,三哥再试一次,说不定这次便考上了。” 其实,有明禛在朝堂,随手提拔家中兄弟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儿。 但祖母不肯,定要让族中子弟自己读书科考入仕。 而明钰后来之所以会去边关,也是听了明禛的话。 聊完这话题,明翙安静地吃了一会儿,才发现今日明袖眸含半江秋水,眉舒一点巫峰,蝉髻高耸,鬓云如墨,而那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却插了一只很特别的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金发簪。 她凝神细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 那只金发簪是她与赵世子赵锦之大婚前,赵家让人送来的。 明袖只是远远见过赵锦之一面,见他生得面如冠玉,相貌堂堂,便还算欢喜,又听吕氏说起赵世子在外头名声极好,是最温柔不过的世家公子,因而对他越发有好感。 两人婚前不怎么能见面,赵锦之却屡屡往安陆侯府送东西。 这金发簪,便是他亲自选的。 明袖十分宝贝,嫁人后也时常戴在头上。 只是……他们婚后一年……明翙便没见明袖戴过了。 明袖的性子,说温柔也是真温柔,极擅长隐忍,在祖母和家人面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 除了三朝回门那日,她挽着赵锦之的手是笑着的,后来脸上再不见那发自内心的笑意。 时间虽然过去了很久很久,可明翙还是深刻地记得,她每次见明袖,她总是那副忧愁不展的模样,说她不高兴,可嘴角又淡淡的牵着,只是过得不那么好,却也说不上不好,正是这样平淡如水的折磨人的寻常日子,将她脸上璀璨的笑都磨没了。 她也问过,“既然日子过得不好,为何不和离?” 那时明袖怎么说? 她只幽幽的叹息了一声,低眉顺目地挽起一个说不上笑的笑,眼底一片荒芜,“这世上男婚女嫁大多如此,我没什么好挣扎的,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就罢了。四妹妹嫁得好,是四妹妹的幸事,大姐姐不求别的,只望着这日子平平淡淡,不要起一点儿波澜,直接到头最好。” 第125章 可惜,没能让大姐姐如愿。 她嫁得也并不好,定国寺失贞后,她的人生一败涂地。 仅存的那点儿骄傲与尊严,也随着明家的消亡而彻底湮灭了。 大姐姐在大殿上,为了她触柱而亡。 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明翙心中不是滋味儿。 她暗暗咬了咬筷子,渐渐地从中咂摸出不对劲儿来。 明袖与赵锦之成婚才一年,夫妻间便闹出了嫌隙,明袖从不往家里报忧,是以她也不清楚她嫁进赵国公府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一个尊贵的国公府世子夫人,刚怀孕,便不小心抑郁成疾,落了胎,怎么想都不对劲儿。 为何抑郁成疾,如何落了胎? 这些都没有具体的缘由,赵家那边只派人来说孩子没了,少夫人伤心过度不肯见人,随随便便便将安陆侯府打发了。 祖母拖着病体亲自去国公府看望了一次大姐姐,本想将她接回府上将养。 但大姐姐拒绝了,恁是没回来,休养好身子后,回来几次,也都是自己孤身一人。 明翙后来去了朔州,对赵国公府的关注越发的少。 只记得她怀孕流产那会儿,明袖第一次乘车远行,来朔州看她,眉眼间除了心疼,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洒脱和自由。 离开朔州那天夜里,她守在自己床前,问她,“嫁给七殿下,后不后悔?” 明翙没了孩子,自是伤心难过,却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不后悔。” 明袖便什么话也没再说,第二日收拾好行囊,安静地离开了朔州。 “四妹妹,怎么的自从你来了燕京后,怎么总是在发呆?”明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疑惑地问,“是不是昨夜没睡好?” 明翙如梦惊醒一般,睫羽飞快扇动着。 眼前的明袖明艳大方,俊眉修目,水灵灵的瞳孔大而幽幽,看起来鲜活极了,与那个嫁了赵锦之后形同槁木的世子夫人仿佛两个人。 原来,众人已经用完了膳,仆妇们上来收拾残羹冷炙。 明钰明嫣两个扶着祖母到内堂坐着聊天,这儿只剩她自己还呆坐着。 “大姐姐?” “怎的忽然不认识我了?”明袖温婉一笑,将她拉起来,“快走吧,饭已经吃完了。” 明翙却突然问,“大姐姐喜欢赵世子么?” 明袖不解其意,脸蛋儿红了红,“怎么忽然这么问?” 重生后,明翙要做的事儿太多,二十年光景,很多事儿她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都是一点一点慢慢想起一些小细节,她这会儿是真反应过来了,明袖绝不能嫁给赵世子。 “我只是突然觉得……”明翙随便找了个托词,“赵世子此人名声在外,可我们却并未亲眼瞧见过他到底是什么人,全都是听大夫人说,如此不是太草率了么?” 也怪她重生得太迟,明袖与赵世子这婚事是她来燕京前,吕氏从中帮忙牵线搭桥成全的。 如今两家早已交换了名帖,定了婚期,这时候若要悔婚,难上加难! 明翙心下一时有些焦躁急切,可又庆幸两人还没完成成婚大礼,也就是说还有机会! 她一时半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同明袖解释,好在婚期定在明年春三月,等魏妃暴毙,燕京禁婚丧嫁娶,这婚事最快也要明年年底才能成事儿。 如此,时间便宽裕不少。 她揪紧的心脏,稍微舒了口气,小手紧紧拉住明袖的衣袖。 明袖知道这妹妹是担心自己,笑道,“上次国公府花宴,我见过他一次,倒是个端方公子,与传言中差不多,温润多情,说话也温声细语,瞧着脾气也好。” 第126章 明翙追问,“大姐姐对他满意?” 这种事儿于未婚的闺中女子来说,委实有些难以启齿,可问她的是明翙,她便红着脸,柔声道,“还算满意。” 若真要说对赵国公府有什么不满意的,便是赵世子那位冷面兄长…… 那次花宴,她刻意精心打扮,只为了远远见自己的未婚夫一面。 吕氏让她注意规矩,莫要靠世子太近。 她其实也并非大胆之人,非要看世子不可,只是好奇,好奇她将来要嫁的人长什么样。 是以,当她终于找到世子时,在那花园里瞧见那芝兰玉树的高大身影,心下便生了涟漪。 在他走过来之际,含羞带怯地同他福了福礼。 赵国公府难得来这么一个生面孔,用脚指头想想,也能知道她是什么身份。 可那人玄衣冷面,五官精致,一双眉眼却恶劣的扬起。 “你是谁?” 明袖一时没法应过来,“我是安陆侯府——” 男人嘴角微勾,纤薄嘴唇,蕴着淡淡的红色,别有一股冷峻风流模样,“原来你就明大姑娘,怎么在这儿,见我生得俊美,便想与我认识?” 这男人,如此轻浮浪荡。 她小脸一阵绯红,又尴尬,“世子请自重。” “世子?”男人咂摸着这个称呼,冷唇微启,盯着明袖烧红的脸颊,饶有兴致,“原来,在你心里,我是你未来夫君。” 明袖小脸涨得通红,心底有些窝火。 还以为传闻中温文尔雅的世子名不副实,直到有下人匆忙过来提醒,“哎哟,我的大姑娘,这是我家大公子……您认错人了……世子爷现下还在书房呢!” 明袖涨红的脸,越发滚烫。 慌乱地抬眼看着那俊美男人,羞愧得无地自容,只恨不能立刻消失在这人面前。 赵国公府大公子赵锦臣兴致盎然,只是笑容有些冷,冷得让人心底发憷,“原来我那弟弟在书房。” 明袖羞恼地咬了咬唇,低垂的长睫微微颤抖着,“对不起,大公子……” 赵锦臣声线淡淡,却是相邀,“要不要一起去书房看看?” 认错了人,本就尴尬无比,明袖哪还敢跟他一同去书房,只支支吾吾道,“不……不用了,我还有事,先去寻我母亲……” 她仓皇逃离,却听见男人一道戏谑的轻笑声。 她不敢再听,离开的脚步越来越快,第一回遇到这种糗事儿,回去后,她谁也不敢说,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赵锦臣那带着一丝清冷的俊脸却好几次入了她的梦…… 吓得她几个夜里都没睡好觉,每次醒来都心神不宁的。 可一想到赵锦之温润的面容,她又镇定下来。 罢了,赵锦臣虽是赵锦之的大哥,二人却不是一个生母,他母亲出身卑贱,是国公夫人林氏的陪房丫头,趁国公爷醉酒爬了床,比正室夫人还要先怀上儿子,生下赵锦臣后,那女子便大出血而死,是以赵锦臣自小便记在林夫人膝下。 真要论起来,赵锦之才是赵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子,是陛下圣旨亲封的国公世子。 赵锦臣只是国公府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大公子而已。 日后她与赵锦之成了婚,二人有自己单独的院落,她又何必为了他心烦意乱? “大姐姐,其实我觉得赵国公府——” “四妹妹不用操心我的事儿。”明袖微微一笑,“还是想想,一会儿怎么跟二哥说你的事儿罢。” 明翙微怔,“我什么事儿?” 明袖好整以暇道,“你让小侯爷去燕支山取夕颜花的事儿,已经传开了。” 第127章 明翙:“……” …… “真没想到,宋寒州竟是这样一个大嘴巴!” 明禛从宫里回来,一袭大袖锦绣官服,紫色圆领长袍上绣着仙鹤补子,黑色革带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让他看起来更为英俊肃然,也更加不好惹。 权势是一个男人最大的底气,而她二哥是大宁朝最大的权臣。 高冷,矜贵,威严无比。 纵使明翙是活过一世的人,可以看不起任何人,也不敢轻易小瞧了他去。 男人刚下值,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便让长平过来叫她。 她小心翼翼地转了转黑漆漆的眸子,眼巴巴地往男人刀锋般冷冽的俊脸上看去。 二哥如此关心她,她心底自然是美滋滋的,还以为前几日那甜汤一事,闹得兄妹间有了隔阂,如今看来二哥绝不会因为那等小事便嫌弃了她。 她端坐在男人对面,中间是一条长案,案上是几碟小菜。 二人没在书房,只在会客用的花厅里,明禛用饭时不爱说话,面无表情地让长平给她添了副碗筷。 明翙环顾了一下清清冷冷的四周,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没多问。 吐槽完宋寒州的大嘴巴,她又认真解释,“二哥,此事我有自己的考量。” 明禛吃饭的动作雍容优雅,慢条斯理地抬起黑沉沉的眸子,“你的考量是什么?” 他这凛然如冰的语气,实在太像拷问犯人,再加之面上没有半点儿情绪波动,像一尊随时会杀人的煞神…… 明翙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咽了咽口水,“我这个年纪,有几个能婚配的绯闻对象也是正常的,小侯爷虽外面名声不好,但我觉得他这个人还算靠谱……” 明禛嗤道,“靠谱?” 明翙点头,“嗯……” “明翙。”明禛眉心刻成一个山字,语气已然有些不耐,“他在秦楼楚馆搂过的女子,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这样的人,我不认为能做你的未婚夫。” 明翙见男人嘴角微沉,一脸不悦。 瞧着,当真像一个怒其不争的老父亲,也不知怎的,她忽然有些想笑。 “你笑什么。” “二哥担心我?” 明禛:“……” 明翙扬起嘴角,“其实二哥不用担心,我让他去取夕颜花,并非胡闹戏耍,若他当真取回来,我会信守承诺,嫁他为妻。” 她说得情真意切,可这话一落,却感觉面前的男人周身气压猛地降低了几分。 “二哥……还是觉得不妥么?” 明禛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听了小姑娘认真说要嫁人的话,心头忽然有些沉重。 仿佛压了一块巨石,将那莫名汹涌的怒意压得死死的,可压得越死,那恼怒却越澎湃。 他从未想过,明翙有朝一日要离开他,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他也没想过,若明翙窝在另一个男人怀里撒娇要抱要亲时,是一副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景…… 他养大的人,如今已经十五岁,就算今年不议婚,也该是明年。 他只是她的兄长,本就不该阻拦,反而应该多为她相看为她把关才是…… 想到这些,他只觉心烦意乱,躁郁不已,就连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冷静自持,也在此刻失了分寸。 他沉默半晌,冷冷听着窗外风雪的呼啸声,很快便说服了自己。 明翙已经长大了,他无法再掌控她的一切,也不可能永远将她留在自己身边护着,总归会有另一个人代替他来疼她宠她。 他甚至有些庆幸明翙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不然他很担心自己……会做出些荒唐举动来。 第128章 眼前小丫头肌肤欺霜赛雪一般,说起宋寒州时,一双眼睛格外漆亮。 他没什么好说的,压下心头不虞,眉心紧紧皱着,“你如何确定他是否亲自攀上燕支山绝壁为你取花?” “所以,我本来也是要来寻二哥的。”明翙弯起眉眼,“我想让二哥帮我派个人,暗地里跟着他一起去。” 她要确定宋寒州的心意,光听宋寒州花里胡哨地吹嘘可不行。 她要自己看个清楚明白,他是否当真愿意为她舍弃性命。 若他有与她成婚的决心,必定会攀上悬崖,自然,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二哥派去的人正好可以在他危难之际,保他一命。 明禛黑眸凝着明翙,心脏仿佛被小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不太舒服,却也说不上难受。 明翙毫不退让地望着他,她知道,二哥一定会为了她妥协。 二人很久没说话,久到明禛率先移开了视线,“那就长平吧。” 明翙对长平很满意,聪明,功夫好,又懂得变通,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明禛见她一脸欣喜,忍不住出口打击,“别高兴太早。” 明翙倒是淡定,“若他取不回来我要的东西,只能说明,我与他没有缘分,那我不嫁他便是。” 看起来,小丫头对宋寒州的喜欢,也不过如此。 明禛没察觉出自己心情愉悦了几分,一脸平静,“夕颜花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 明翙点头,“很重要。” 男人抬眉,“为何。” 明翙说不出,只知夕颜花于她而言,更像是一种极力想要打破的执念。 她并不喜欢夕颜花,只是想以此证明,她并非比不上甄宝珠,也不肯承认,自己输给了甄宝珠。 明禛周身气息凉薄,比窗外的风雪还要冷上几分,见她不说话,也没继续逼问,玉白清冷的俊脸闪过一丝不悦,“日后,莫要随随便便自作主张。” 明翙乍然没明白,懵懂的睁着眸子。 明禛拢着乌黑的剑眉,冷声提醒,“我并未给陆希光准备过什么糕点。” 原来是这事儿,明翙嘴角牵开一个弧度,“陆姐姐听说糕点是二哥准备的,可高兴了,我看得出来,陆姐姐很喜欢二哥。” 明禛脸色不太好看,他对陆希光没有半点儿兴趣,“以后,别做了。” 明翙却是不解,二哥也太能忍了些,如此喜欢一个人,还能装作什么都没有,也难怪上辈子他孤独了一辈子。 那可不行,她得加把劲儿努把力,早早的帮二哥将嫂子弄到手。 “十一月初八,是我的寿辰,我还想请陆姐姐过府来一道庆贺,二哥,你怎么看?” 说起小丫头的寿辰,明禛一阵沉默。 他自然不会拂了她的意思,算算日子,宋寒州若真心想为她取夕颜花,梁州燕支山一去一来,也差不多是小丫头寿辰前后几日。 男人抿唇不语,俊脸冷得仿佛掉刀子,心底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明翙眨了眨眼睛,干净白皙的小脸浮起一抹试探,“二哥,不希望陆姐姐来?” 明禛眼神淡了几分,良久,在小丫头期盼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没有。” 也许,他也是时候该给自己订下一桩婚事,既能安祖母的心,也能安他自己的心。 “二哥也希望陆姐姐来,那真是再好不过的。”明翙大喜过望,已经迫不及待到自己生辰那日了。 她啊,上辈子明明有许多机会享受亲情,可她太别扭,太傲娇。 明明白白告诉祖母自己不喜欢热闹,不肯与家中姊妹们交好,不愿与二哥交心。 第129章 她明明那么喜欢热闹一个人,恁是自己将自己逼得六亲不认,身边只剩一个根本不将她放在心上的谢云绮。 过生辰,多遥远又陌生的三个字啊…… 她再也不用可怜兮兮地窝在谢云绮的后院里,日日期盼着这一天,只可惜,除了最开始相濡以沫那几年,她总是从早等到晚,也等不到那个能陪她的人。 明翙眼睛微微泛酸,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二哥,我好高兴,你能陪着我过十六岁生辰。” 明禛没说话,深深看她一眼,“既然吃饱了,什么时候走。” “这就走了。”明翙目光清浅,没有半点儿不高兴,刚起身,又想起什么,“对了,二哥,宋寒州送我的礼物可是在你这儿?” 明禛眉头一皱,“怎么?” 明翙不解,“二哥为何截留我的东西?” 明禛嘴角微抿,义正言辞,“外男送进来的,你留下,不合适。” 明翙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嫣然一笑,“并非男女贴身使用的私物,只是市井上流行的小玩意儿,并无大碍。二哥,你让人将箱子送我院里,我看看他都送了些什么。” 明禛俊脸沉了又沉,“……” 宋寒州私下给明翙送东西,他本就不悦。 见小姑娘竟还敢来要,心情更烦,“扔了。” 明翙歪歪头,嗔怪道,“怎么就扔了?好歹也是小侯爷一番心意,听说那些东西还挺好玩儿的。” 明禛嘴角微抿,“你若喜欢,我让长安重新搜罗了来,送你院里。” 明翙又高兴起来,“那也行。” 原来不是在意宋寒州送的东西,只是她自己喜欢。 明禛无奈敛眉,“……” 就这样的性子,除了他,谁能宠着她。 不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已。 …… 回了新月小筑,明翙便听说二哥换了常服,带着长安一道出了府门。 第二日,一箱子新奇的小玩具便装在一口红木大箱子中,送到了她屋子里。 长安的性子与长平是两个极端。 长平热烈,长安冷淡,一个似火,一个似冰。 她上完周先生的课,一踏进屋中,便见楼小河拿着一只九连环坐在床边的罗汉床上玩儿得龇牙咧嘴的,长安便面无表情地立在箱子一旁,非要与她禀完里头的物件儿才肯走。 “这一箱子东西——”温玉茹看得咂舌,“都是二弟让人买来的?” 明翙已经猜到了,心底欢喜,面上却很是淡定,“应该是吧?长安,你帮我回去谢谢二哥。” 二哥扔了宋寒州送的,总该补偿她才是。 长安这才敛起没什么波动的情绪,踏出屋子里。 明翙弯腰翻了翻箱子里的物件儿,又见旁边的桌上还摆着几个华丽的首饰盒。 “这些——” 楼小河头也不抬道,“都是世子送来的,让姑娘随便戴。” 温玉茹噗嗤一笑,说不羡慕是假的,“二弟对四妹妹真像亲爹一般无微不至,若他日后做了父亲,只怕不知对自己的孩子该有多好呢。” 明翙顿了顿,眉梢几不可见地一挑。 也是,没见过二哥当爹的模样,但想想,应该很有趣。 若他娶了陆姐姐,三年抱两,到时她也帮着带他的孩子,他对自己这般好,她自然也要将他的孩子当做亲生一般。 将箱子收进后楼的私库里,明翙便叫来墨书和楼小河,让她们学着如何将物件首饰布匹等物入库记录。 最后做成册子,锁进一只酸枝木的雕花小盒子里。 她嘴角噙着个笑意,直接将钥匙交给墨书保管。 第130章 墨书抿了抿唇,忙摆了摆手,一时不敢接,“姑娘,奴婢没什么能力……册子做得还不如小河好,这钥匙不如交给小河保管罢。” 楼小河眼观鼻鼻观心地,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温玉茹就坐在明翙旁边,笑眼看她如何管理自己院中的小丫头,见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避着自己,心底又倍感欣慰,渐渐地浮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只觉得如今四妹妹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让人忍不住亲近又信服。 明翙眼神扫过楼小河,又看了看墨书,温声笑道,“墨书姐姐不用妄自菲薄,你的字比小河的字好看多了,她若来做账册,我又如何看得懂?而且,我如今身边只有你们两个丫头可以完全信任,你来替我管账,至于小河,我还有别的事儿要交给她去做。” 楼小河轻呵一声,没说话。 他堂堂楼兰王子,自然不肯接着这后宅管私库的活儿,双手抱在腰间,也跟着一起劝,“墨书姐姐就听姑娘的吧,要我给姑娘捶背捏腰,沐浴换衣还行,要我看那密密麻麻的字,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温玉茹明白墨书这是自己个儿自卑呢,当初知琴知棋几个还在时,风光无限,仗着四姑娘受宠耀武扬威的,墨书连在姑娘面前说上几句话都没有资格,就跟自己似的,头一遭管家,头一遭学着去看账做账,自然很有难度,她感同身受道,“我也觉得,墨书你可以试试,事情到了手里,只要用心去学,踏实去做,不出一个月,你定能成为新月小筑里理事的能手。” 明翙微微一笑,给墨书一个鼓励的眼神。 墨书眸色迷惘了一会儿,在明翙的目光下,逐渐聚拢坚定,抿起一个小心翼翼的笑容,“那奴婢便接下了?若有不会的,奴婢直接问姑娘可好?” 明翙含笑点点头,与温玉茹在新月小筑用了午膳,然后才一起去了专门给她理事腾出来的霜花阁,不管吕氏如何拿乔托大,明袖嫁妆箱子这事儿却是不能再拖了。 宽敞的走廊上颇为萧索,几重花纹繁复的飞檐庄重又不失雅致。 外头飞雪顺着寒风落在灰扑扑的廊上,几个精致的灯笼摇摇晃晃的,旧年用了许久的铁钩子咯吱咯吱的发出声响。 姑嫂二人一路说话,温玉茹道,“听说今个儿七殿下受了周先生的夸赞?” 明翙雪青色的百褶裙扫过地上雪堆,淡淡的说,“嗯,他作了一首诗,十分得周先生喜欢。” 温玉茹颇有几分好奇,“是什么诗句?” 明翙随口吟诵,“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功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著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如何,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引用辛弃疾西江月】 温玉茹噗嗤一笑,“倒也有趣,难怪周先生喜欢。” 明翙牵了牵嘴角,些许寒意淡淡的萦绕在她瓷白精致的小脸儿上。 心道,就让谢云绮再快活几日罢了。 他不是喜欢装么?那就让他好好在周先生面前装上几日。 他越想得到周先生的器重,越想要这个在明家家塾读书的机会,她会让他在失去的时候越痛苦。 “四妹妹,我们到了。” 明翙回神,抬眸看见霜花阁的牌匾,一抹灰尘从上而下落下来,渗入她清澈的眸子里。 她站在门框旁,急忙闭了闭眼,眼底刺痛得厉害,使劲儿眨了眨才稍微能睁开些,但整个眼眶已然红了,眸中飞快渗出两片朦胧的泪花。 第131章 墨书一脸焦灼地凑上来,却被楼小河一把推开。 明翙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只觉她小脸十分冷淡,手臂却是圈住她的腰肢,低眸在她眼睛上吹了吹,“沙子进眼睛了,稍微睁开眼,我给你吹吹。” 小丫头时不时便不称奴婢,明翙也没当回事儿,她不想让自己变成个瞎子,听话的眨了眨眼,又闭上。 感受到楼小河温软的气息,身子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想稍微退开些,又被她强势地拉了回去。 温玉茹也慌了神,脸色冷下来,对那屋子里的人道,“我在此处理事的命令已是前几日就定下来的,为何到今日,霜花阁还未打扫干净!” 几个得脸的婆子已经或站或坐地的等在霜花阁内。 见明翙眼睛进沙子,倒是有人装模作样地抬了抬脚步,却也不是真的关心的凑上前。 “哎呀,四姑娘的眼睛可好些了?老奴几个早已让人将这霜花阁打扫出来了,只是少夫人您好几日不来,这灰尘不就又积攒起来了么!实在怪不得我们啊!” “还不快将茶水热水帕子都准备好?四姑娘眼睛进了灰,那实在是个意外,老奴回头便将那些不上心的小蹄子们都狠狠地打一遍,给少夫人和四姑娘消消气如何?” 这几个婆子向来都是跟着吕氏做事儿的,不过是虚伪地做做样子,看似言语态度恭谨,实则眼底一片轻蔑,根本瞧不上她们这两个年轻女子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对她们而言,明朔只是个腿脚残废的弃子,温玉茹又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没什么值得巴结。 吕氏管家十年,在府上已然有了自己的根基。 她人虽在祠堂内,之所以不慌不忙,这些人手便是她的底气。 她手底下的人,都不认温玉茹。 温玉茹发了一会儿脾气,到底是个软性子,没人真正将她放在眼里,倒显得场面有些尴尬。 明翙轻声开口,“嫂嫂,别生气,我的眼睛没事儿了,我们先进屋再说。” 温玉茹一脸愧疚,“四妹妹,要不要找个大夫——” 明翙睁开眼,眼里红彤彤的,也能睁开了,她微微一笑,“没什么大碍,看得见。” 几个婆子似笑非笑地垂手站在旁边,见明翙也没生气,往里面走了,才跟着一起进去。 明翙让温玉茹在主位上坐下来,温玉茹尴尬地坐了,看了一眼站在堂内眼神各异的众人,只觉如芒在背。 她还没开口,便将求救的目光递向明翙。 明翙扫视了一圈儿这霜花阁,桌椅家具都是旧年的,地上蒙尘未扫,案几上的各色花瓶莫说成色最差,便是上头覆盖的一层暗色,也没人擦洗,如此看来,这些人是故意懈怠,想给温玉茹一个下马威。 难怪大嫂嫂使唤不动她们这些老货呢。 一个是吕氏手底下得脸的管事婆子孙嬷嬷,从她娘家带来的,自是她的心腹,一个是外院儿大管事钱二家的媳妇儿,明微的奶嬷嬷袁嬷嬷,另外几个把持着侯府的厨房,花木,针线,采买等,都是紧要位子上的人,大嫂嫂没有自己的心腹,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动她们。 明翙伸出小手,想揉揉眼睛。 楼小河站在她身后,皱了皱眉打断她,“不能揉,会更难受。” 明翙没好气一笑,睨她一眼,转而看向这大屋子乌泱泱的婆子,笑道,“你们当你们这少夫人多年不管府上的事儿,是个好性儿,不听她的话,我也不说什么,只你们别忘了,到底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第132章 众人不说话,温玉茹揪着帕子端坐在明翙身旁,也不知该说什么。 想叫孙嬷嬷先将木匠工人们叫出来见上一见,也不敢随意开口,她前几日没见上人,孙嬷嬷便各种找理由搪塞,最后还将锅扣在她头上,说她早上起得太晚,工人们都已经回乡下去了,若要见,还需三五日功夫。 接下来的日子又是明翙寿辰,又是年关节下,如此一推再推,明袖的嫁妆何时才能打好? 到时候出了岔子,谁也担不了责任。 明翙端起茶杯,那茶水竟然还是凉的。 她冷冷地看一眼孙嬷嬷。 孙嬷嬷老脸上堆着和蔼可亲的笑,“姑娘这话就说错了,老奴们在安陆侯府多年,自然明白谁是我们的主子,只是少夫人实在不懂怎么管家,我们手头上的活儿原是吕夫人管的,她这些日子不在,难免就乱了些,可少夫人一来,又没个具体的章程,又没个明确的指示,有时睡到大天亮才起,我们也就更懵了,到底是听谁的?难不成还要等日上三竿了,才能去少夫人院子里请示?那咱们府上的主子们还吃不吃饭,用不用东西,月钱还发不发了?” 温玉茹羞红了脸,弱弱道,“阿翙……我……我只起晚了一次……” 可孙嬷嬷这帽子扣得太大了些,让她有些难堪。 明翙安静地听了一会儿,盯着孙嬷嬷的笑脸没表态。 孙嬷嬷欺负她是个未出阁没经事的姑娘,哪肯将她放在心上,“要老奴说啊,让老夫人还是将咱们夫人放出来吧,这个家可半点儿也离不开夫人呢。” 明翙眼神一冷,抬手便将杯子狠狠砸了出去。 瓷杯落在孙嬷嬷脚边,发出一道炸裂的声响。 孙嬷嬷人都僵住了,动作利索地跳到一旁,老脸一阵惨白,“四姑娘这是何意!” “我什么意思你不明白?”明翙面无表情地凝着她不服输的眼神,声音冷淡,“你这一把年纪的老东西,还看不清形势?在安陆侯府,只有姓明的才是你的主子,你若还想跟着吕夫人姓,那就跟着她一起去祠堂里去跪着,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耀武扬威的。” 孙嬷嬷嘴角一抿,脸色也难看起来,“四姑娘——” 明翙直接忽略她,淡淡起身,看向其他人,“还有,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听着,大姑娘明袖是安陆侯府正儿八经的主子,她与赵国公府的婚事定在明年春三月,我大嫂嫂总管大姐姐的婚事嫁妆事宜,若今年年底大姐姐的嫁妆箱子打不好,祖母怪罪下来,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跑!该发卖的发卖,该动家法的动家法,到时候,便别怪你们少夫人没给过你们机会!” 众人沉默不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看向孙嬷嬷,可见平日里都是唯她马首是瞻。 孙嬷嬷一开口,明翙便将她的话直接打断,完全不给她半点儿老人的脸面。 孙嬷嬷冷笑着黑了老脸,皮笑肉不笑道,“四姑娘还未出阁,十指不沾阳春水,事事都要奴婢们伺候着,又无管家之责,今日凭什么在这儿数落我们呢?我们也很担心大姑娘的嫁妆箱子,这不也十分着急?可少夫人她至今还没定下木匠的人选以及箱子的样式啊,老奴们实在不知该怎么去做。” 明翙轻呵一声,撩起眼皮睨她一眼,凉凉道,“你不用这般阴阳怪气说话,既然木匠的事儿你做不好,那就换个人来做。” 第133章 孙嬷嬷讥笑一声,“换个人?姑娘别太好笑了,府上除了咱们几个,还有谁能做这事儿?” 明翙觉得十分好笑,孙嬷嬷这是看她年少,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便如此张狂地奚落威胁起她这个主子来。 可她没料到的是,自己上辈子在燕王府管了近十几年的家。 她们这点儿小把戏算什么?这世上最不缺的便是人手! 明翙不看她,对站在最末尾的一个老婆子,道,“严嬷嬷,你出来一下。” 温玉茹愣了愣,孙嬷嬷和其他婆子也都被明翙突如其来的操作弄蒙了。 严嬷嬷讶异地指了指自己的老脸,确认主子叫的是自己后,才颤巍巍地从角落里走出来,“四姑娘安,少夫人安。” 明翙对她道,“你起来,听说你夫家就是做木匠活儿的?” 严嬷嬷又是一惊,忙低了头道,“老奴的夫君倒是做过不少木匠活计……只是未曾给贵人府上做过……” 孙嬷嬷忙皱了皱眉,冷声提醒道,“四姑娘,您也是主子,我们做奴婢的原也不该说什么,但这些年,安陆侯府的木匠活儿都是派给周林家的,这是约定俗成的惯例,我们夫人每次请示老夫人,老夫人也点名了要用他家的木材与工人,您刚刚说那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年要换人?” 明翙气定神闲道,“燕京城内,能做木匠活儿的工人不下数千人,今年我们偏不用周林家的,你又如何?” 孙嬷嬷嘲讽道,“老奴自然不会说什么,只是四姑娘突然改换人手,也该禀告老夫人知晓才是!” 周林与吕氏是姻亲,吕家一个远方的侄女儿嫁了姓周的住到了燕京,两家关系才亲近起来,周林家为了找活计干,多次上安陆侯府的门来打秋风,也托了吕氏那侄女儿的关系,渐渐地在各家权贵世家府上都有了些许人脉,手底下不差活路,也就自得傲慢起来。 当然,周林与吕氏合作,吕氏从中拿了不少好处。 是人皆有贪心,只要不触及底线,姜老夫人向来对吕氏有些手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日不成了,明翙便叫了墨书来,“墨书姐姐,你去祖母面前走一遭,顺便,让她亲自过来看看霜花阁的局面。” 墨书作势要走,孙嬷嬷一个眼神,就有人上前来将墨书拉住。 袁嬷嬷见明翙时动真格儿的,苦口婆心地劝,“姑娘何必闹成这样呢?那周林家的木材一向是最好的,手下的工人技艺高超,打的箱子家具等物什,谁见了都说有体面,大姑娘嫁给赵国公府,咱们的嫁妆箱子也要拿得出手才是啊。” 袁嬷嬷话落,不少人上来劝。 温玉茹见明翙不说话,便道,“大姑娘的嫁妆不容有失,周林家的若当真还想做安陆侯的活计,最好今日就领着工人和木材来让我们亲眼过目,否则——我们便禀了祖母,直接换人了。” 真是荒唐!孙嬷嬷心窝子里一腔的火气,眼皮子也跟着跳了跳! “罢了罢了,虽说他们工人已经回了乡下,但是叫周林家的过来先让姑娘与少夫人瞧上一眼还是可以的。”袁嬷嬷推了推孙嬷嬷,提醒她莫要太拿乔,“姑娘好性儿,千万别同我们这些下人计较才是。” 明翙脸上面无表情,经过她这一番敲打,堂下众人倒没有了先前的傲慢,一个个都忐忑不安的打量着她,不敢轻易触了她的霉头。 第134章 孙嬷嬷受不了阁中的气氛,亲自去安排周林家的过来见人。 明翙扫视四周,也不叫人来洒扫,只低声在温玉茹耳边道,“嫂嫂找个理由,让冬禧去祖母院中一趟,将杨嬷嬷叫来。” 温玉茹虽不解,却还是听话的吩咐了冬禧。 很快,孙嬷嬷领着一个年逾二十的少妇人走了进来。 那少妇人极爱笑,一张丰润的圆脸蛋儿,两道细细的柳叶眉,鼻若悬胆,厚唇朱红,脸上的喜气争先恐后往外跑,看着就是个好相与的。 她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提着桃红色的裙摆便走了进来。 那双黑漆漆的带着几分精明的眸子一眼看见明翙,便朝她跪下行礼,笑吟吟道,“民妇给四姑娘请安,给少夫人请安。” 说着,又跟明翙解释为何这几日不曾带着工人与箱子样式来见温玉茹。 她眸子转了转,只说是那手艺最精湛的老匠人家里死了个七十多岁的老娘,其他工人们都去他家里帮忙了,她这个做东家夫人的,也不好逼着他们来上工,倒显得她是个格外重情重义的人。 周林家的是个长袖善舞,四面玲珑之人,笑着将册子递到温玉茹手里,无奈道,“少夫人今日若得闲,便选一选大姑娘喜欢的样式,明日我让夫君重新挑选一批工匠来让少夫人挑选,可好?” 温玉茹翻了翻那册子,里头都是些样式繁复精美的画样。 “四妹妹,你怎么说?” 众人都等着明翙发话,明翙沉默了许久,给足了众人威压,才道,“册子留下,其他人都先散了。” 周林家的笑道,“那少夫人与四姑娘明日还见不见工人?民妇也好回去安排。” 温玉茹看明翙一眼,明翙眸光淡淡,道,“见。” 周林家的这才高高兴兴地与孙嬷嬷等人一道退出了霜花阁。 “孙嬷嬷,您不是说这四姑娘很难对付么?”周林家的根本没将明翙放在眼里,捏着帕子拭了拭乌黑的鬓发,笑说,“我瞧着,还是太年轻,不懂事儿,以为自己随随便便发一通脾气,就能拿捏住府上的老人们。” 孙嬷嬷差点儿气笑了,“若不是夫人此刻还在祠堂里,今日也轮得到她颐指气使?她算个什么东西?府上人谁看得惯她那样?不过都是因着世子爷,才高看她几眼罢了!” 周林家的没想到孙嬷嬷如此胆大包天,竟然在私底下这般辱骂府上的少主子。 不过她很聪明的没多问,只好奇的问,“夫人怎的还不出来?可是老夫人不许?” 孙嬷嬷叹口气道,“夫人怕是还有一段时日才能出来,少夫人如今分担了一部分掌家之责,夫人想着正好借此时机,让老夫人看看,那温玉茹是个不成器的。” 周林家的心领神会,“夫人准备怎么处理她?” 孙嬷嬷眯起老眼,缓缓道,“自然是先从大姑娘这嫁妆箱子入手。” 周林家的嘴角微抿,既然如此,那便是要让她的人来动手了,好的嫁妆箱子一做就要一两个月,更何况是安陆侯府这样的人家,只要她接管了这行当,到时有的是地方给温玉茹挖坑,只有温玉茹倒了,吕氏才能继续掌权,她才有机会跟着吕氏干。 吕氏作为侯府主母,也认识其他府上的夫人,到时候还能帮她牵线搭桥。 她暗暗思忖了一会儿,动了动嘴角,笑意盎然道,“嬷嬷让夫人放心,我们有的是法子让温玉茹吃个教训。” 第135章 …… 廊下,明翙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远远看着孙嬷嬷与周林家的走远,一言不发,却也没有立刻离开霜花阁。 温玉茹迎着风雪,眯了眯秀丽的眸子,谨慎地问,“四妹妹,明日见了工人,定下人选,再选上阿袖喜欢的样式,是不是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明翙轻笑一声,红唇微扬,“嫂嫂,你的性子还是太软了。” 温玉茹咬了咬唇,“我……” 明翙慵懒一笑,“不管明日周林家来多少工人,我们最后都不能用他们的人。” 温玉茹道,“可我们已经叫了他们的人来挑选,若最后不用他们,会不会不好意思啊……” 明翙目光深远的望着周林家的后背,少妇人体态婀娜,走到那垂花门下,最后折回身子,意味深长地往她们这儿看了一眼。 正是那一眼,让明翙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 她也是昨晚儿一夜没睡才想起来的,当年明袖带着吕氏准备的嫁妆一路风风光光嫁进赵国公府,婚后第一年小产一个孩子,后来也曾小产过一个,只是月份太小孩子便没了,明袖没往家里说,她只是听祖母随口说过一嘴,之后,明袖便再也没怀上过。 一来,有明袖与赵锦之很少同房的原因,二来,问题就出在她房里的箱子上。 那里头被人填了一种能让妇人体弱多病,不能怀胎的药。 明袖偶有一日,发现自己的衣箱潮湿了一角,让丫头将箱子都搬出来晾晒,才发现那里头竟然有隔层,隔层里密密麻麻的都是白色粉末,所以那么多年,她与赵锦之房事越发不合……底下总是生病……渐渐的,赵锦之也就不再进她的房了。 明翙此生只想让自己的亲人们过得快活,自然不会再给周林家的机会。 但也不会让她好过,她与吕氏是一丘之貉,这次只怕一定会给温玉茹下套子。 温玉茹善良单纯,又没什么手段,底下的人都觉得她好欺负,没人真正信服她。 她得想法子帮温玉茹将威信树立起来。 “嫂嫂,从明日开始,你一定要懂得如何恩威并施,我来教你,怎么说,怎么做。” 温玉茹道,“四妹妹,当真不要周林家的?” 明翙道,“燕京城内能打箱子的木匠不知凡几,为何一定要用她家的?” 温玉茹道,“她是咱们侯府经年用惯的老人了……” 明翙一把握住她的小手,皱了皱眉头,“嫂嫂。” 温玉茹只得闭了嘴,无奈一笑,“嫂嫂不是不想听四妹妹的,只是不用她,得寻个理由。” 明翙淡定从容道,“没什么理由,不用就是不用,嫂嫂要记住,你才是主子,是她的东家,你们之间只有利益往来,并无情分。严嬷嬷的夫君才是真正木工高手,你若用她,将她培养成你的心腹,用她来挟制孙嬷嬷等人,这霜花阁便不会再是吕氏的一言堂了。” “严嬷嬷……”温玉茹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此人,发现竟对她没有半点儿印象,只记得她与孙嬷嬷几个关系不好,经常一句话不说地站在最后头,让做什么便做,倒是听话得很,“她可用吗?” 明翙微抬下颌,一双桃眸不偏不倚地看向温玉茹,神色如常,声音却又添了几分笑意,“嫂嫂若信我,便只管信任她。” 她之所以相信严嬷嬷,是因为后来,明家大厦将倾,树倒猢狲散,不少下人趁机落井下石,各种偷盗府中财物四散奔逃。 第136章 但严嬷嬷却忠心不二地留在宅子里,与杨嬷嬷等人一起照顾了祖母最后一程。 只可惜,最后谢云绮还是不肯放过明家女眷,派人血洗了安陆侯府,严嬷嬷也因此没了一条命…… 温玉茹从未处理过此般复杂的人际关系,脑瓜子有些凌乱。 没一会儿,杨嬷嬷也来了霜花阁。 杨嬷嬷是个老人精,在阁中走了几步,便懂了温玉茹叫她过来的含义。 她面不改色地叫了寿春堂内几个二等丫鬟过来,将霜花阁里里外外打扫一新,之前负责霜花阁的几个丫头全被减了俸禄不说,待世子爷一回府,听说明翙在霜花阁被灰尘眯了眼睛,登时二话不说将那几个丫头带至春山苑,悉数打了二十板子才算了事。 消息很快便传了出去,整个安陆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世子爷暂时不提,杨嬷嬷可是老夫人面前的大红人,有她出面,就连孙嬷嬷也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趁着夜色微浓,匆匆进了祠堂。 乌沉沉的长案上,点着十几盏闪烁的长明灯,上头架子上立着三排明家祖先的牌位,瞧着阴森森的。 孙嬷嬷弓着腰,站在吕氏身后,轻声道,“夫人怎么看?” 吕氏慢悠悠地将三炷香插进香炉里,“能怎么看,不过是明翙想让老夫人扶持温玉茹罢了。” 孙嬷嬷心中一紧,“二房的人大概是想从咱们手里夺权?明翙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恐怕没这个本事,说不定这事儿背后还有世子的手笔……” 吕氏还算平和,嘴角牵开一丝笑意,“大男人插手后宅之事,那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 见夫人如此笃定,孙嬷嬷放了心,也跟着笑了笑,“请夫人示下,老奴该怎么做?” 吕氏脸上没什么表情,在昏暗的烛光下,看起来颇有几分慈眉善目的模样,她想了想,和颜悦色道,“寻常手段怕是不行。” 说着,抬手让孙嬷嬷弯下腰来。 她凑过去,扬起下巴在孙嬷嬷耳边耳语了几句。 孙嬷嬷瞳孔震了震,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端坐在蒲团上的吕氏,“夫人……这……” 吕氏面不改色,神色温和地勾起红唇,“按我说的去办。” 孙嬷嬷抿了抿嘴角,点头道,“是。” 孙嬷嬷一时心中惴惴,提步要走,却又听身后人道,“对了,春晖堂那边如何了?” 孙嬷嬷忙道,“夫人在祠堂这些时日大老爷还算安静,只是昨个儿开始不行了,心情不大好。” 吕氏“嗯”一声,“算算日子,也该到时候了,我房中最底下的箱子里还有几根黄蜡烛,你仔细拿去,给老爷点个亮儿,顺便让宝珠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时小心些。” 孙嬷嬷福了福身子,紧张道,“老奴都知道了。” 吕氏摆了摆手,让她先离开。 孙嬷嬷走后,吕氏才抬起脸来,神情阴恻恻地望着面前这几排祖宗牌位。 这几日她也想明白了,那日杨嬷嬷在寿春堂不让宝珠进明家祠堂来是为了挑拨她们姨侄间的关系,她若真疏远了宝珠,以后自己身边没个可帮衬的,反而才遂了那老东西的愿。 宝珠嫁给七殿下也好,嫁给谁也罢,总归是从她手里嫁出去的。 她对她的好,她心里才会记挂着,将来好回报她。 …… 此时此刻的春山苑。 明翙托着香腮,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身侧的男人,“我都说了没事儿了,二哥怎么还不放心?” 第137章 明禛拢着眉头,见她眉目清明,黑幽幽的瞳孔清澈明亮,才将她放开,“这种事儿遇到了怎么不主动跟我说?” 明翙倒是看得开,“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告诉二哥,只怕二哥也没那个精力来管我的。” “谁说的。”话一出口,明禛自己便先愣了愣,冷眸掠过她璀璨的星眸,声线沉了沉,“任何事,我都会为你做主。” 屋中地龙烧得滚热,男人眼神却是十分冷炽,说不出来的感觉,让人不敢直视。 明翙自从来燕京后,还没怎么在外露过脸,可也从府上下人嘴里听说二哥在外时不时会说起她这个妹妹,妹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买的首饰都是燕京城内最好的。 但凡她想要的东西,总会有人腆着脸送上来。 甚至有不少闺秀都想往安陆侯府递帖子想见她拉拢她,又或是想从她这儿找一个攀上二哥的门路。这些复杂的外事儿,二哥都替她拦下来了,也问过她有没有什么想见的人,他会看着安排。 一个向来冷酷,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样的男人,谁能想到,他此刻会这般耐心温柔的坐在她身边,为她吹眼睛? 明翙呆呆地望着他,好半晌才轻轻“哦”了一声,只得红着脸垂头。 也不知怎么的,刚刚二人贴得太近。 她本不喜欢与男子靠得如此亲近,可二哥不一样,她能感觉自己在他的怀抱下紧绷的身躯在缓缓放松,又能感受到一种陌生的炙热在心底燃烧…… 她内心忽生一抹愧疚,慌乱的站起身来,“那个什么……天色已晚……我……我先走了。” 明禛抬眸,见她形容慌张,皱了皱眉,“帽子戴上。” 明翙开始到处找帽子,“好……” 明禛无奈,将放在身旁的风帽拿起来,扣在她发顶,视线下移,便是少女粉白娇嫩的面庞,“怎么手忙脚乱的?” 替她戴好,手指仍旧舍不得移开,克制住想揉她脸颊的冲动,改而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才道,“回去吧。” 明翙面色微红,别开目光,“……知道了。” 明禛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忽然失笑,隐在深处的眸色,是堪比晚风的温柔。 …… 温玉茹到半夜,才从明翙的新月小筑回到麒麟阁。 明禛听闻了下午在霜花阁的事儿,一下朝便亲自到了新月小筑看望明翙。 世子是个情绪不外露之人,可一旦遇到明翙的事儿,便总能失了分寸。 霜花阁的事儿,世子本不该随意插手,但因着明翙那被沙子弄红了眼睛,底下伺候的几个丫头不但被减了俸禄,还被用了刑。 她这会儿耳边还是那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心里惴惴不安的。 从院门口一路进来,脑子里还是世子那双修长又不怒而威的黑眸,这些年他已经鲜少动怒,上一次见他这般,还是明朔与他争夺世子之位,二人从城外回来,他坐在马车外,明朔腿脚血淋淋的躺在马车里。 说起来,那时她与明朔还没成婚呢。 那日,她在安陆侯府做客,人还没回府,便听到了她未来夫君残废的噩耗。 温玉茹在廊下住了住脚,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窗内的灯烛。 “大公子怎么还没睡呢?”冬禧也跟着往里头望了望。 温玉茹叹口气,这些年当真是有些倦了,“一会儿你不用在房里伺候了,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 第138章 明朔手里握着一卷书,俊脸寒恻恻的,半靠在床头,身下是一个金丝决明的大引枕,身上穿着一件缀着灰鼠毛的素色寝衣,屋中只点了一支蜡烛,淡淡的烛光衬得他苍白的俊脸仿佛鬼魅一般。 主仆两个都绷着小脸儿,头上洒满了雪花。 冬禧急急忙忙将温玉茹身上的斗篷取下来,怕惊扰了屋子里的男主子,又片刻不停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紧,温玉茹才搓了搓冻得僵白的小手,将双手合十放在嘴边吹了吹,手上这才有了一丝暖意。 她抬眼看向床上的男人,视线在他腿上的绒毯上扫过,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过到他身上,只得先坐到炭盆旁的杌凳上,想起今日四妹妹在霜花阁耍的那一通威风,只觉得又神气又霸气,后来她们二人去了祖母房里,说起换木匠一事,祖母还含笑耐心地问她怎么想。 她能怎么想呢?能换了周林家的当然是极好的,侯府这么多年,事事都由吕氏把持着,这底下做工的大部分都是吕氏的人,也难怪她使唤不动。 如今,这批木匠就是个口子。 只要她能将这个口子打破,以后她在府上管家也就没那么艰难了。 她想着想着,便笑了笑。 明朔最近时常被自己的妻子冷落,心中一直压着一团怒火。 如今瞧着她一回房,竟然对自己毫不关心,心头火气更甚,神情冷冷淡淡的。 “怎么,又在外头野到现在才回来?” 温玉茹将小手放在火盆上头,“哪有在外面野?不过是为了阿袖的嫁妆,跟四妹妹一起在祖母院子里商量呢。” 明朔眉心蹙了蹙,“明袖的嫁妆还没定下来?” “是木匠没定下来,不过今个儿晚上,我们定了严嬷嬷家夫君,准备将阿袖的嫁妆箱子家具等物什交给她夫君来做。”等身上暖和了,温玉茹才起身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递到明朔手中,“阿朔,你是没瞧见今儿四妹妹在霜花阁的神气,将那些个不听话的老婆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你说说,过几日才是她十六岁生辰,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懂这么多用人的手段?” 温玉茹说起明翙,眼里心里都是敬佩,嘴角那笑意根本藏不住。 明朔盯着她眼下的乌青,知道她最近为了管家的事儿操劳得一直睡不好,明明还燃烧着的怒意,在她靠过来时,又化作了一阵心疼。 温热的大掌落在女人的发顶,将她头上的发钗取出来,扔到一旁,满头青丝如同丝绸一般披散在肩头。 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顺势插进她的乌发里。 “为什么要去争?” 温玉茹跟明朔五年夫妻,岂能不懂他这动作的含义? 她动了动身子,企图离开些,明朔却不放,大手握住她的腰肢,示意她将茶杯送回桌上,再乖乖回来。 温玉茹小脸儿红了红,将杯子拿回去,“我不是为我自己争的,是为了你,还有我们将来的孩子争的。” 娇软的身子坐回了床边,见他听见孩子二字,表面却没有一丝波动,心情又有些低落。 明朔便熟练的将她揽进怀里,伸手去解她的腰带。 温玉茹脸上热得厉害,推了推他,有些不太想,“别闹,今儿太晚了,我明儿要早起,最近有很多事儿要忙的。” 明朔侧过脸,薄唇落在她耳边,吻了吻,蛊惑似的道,“不这么做,怎么要孩子?” 第139章 他腿脚不好,温玉茹又心软,向来不会忤逆他,在他大手伸进裙摆里时,忍不住心惊肉跳的吸了一口凉气,原想坚持坚持的,可在男人的动作下,恁是软了身子,乖乖脱了外衣,爬上床去。 “阿朔……”她还是很难受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又很委屈,“我生不了孩子了,你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了。” 这张脸梨花带雨又粉面含春的小脸太勾人犯罪,明朔看得双眼发黑,大手掐着她纤细的腰肢,让她俯下身来,他恶劣的用牙齿在她脖子上咬了一口,嘶哑道,“生孩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儿。” 温玉茹被他抱着翻了个身,感受到他的蠢蠢欲动,全身都紧张了起来,“那要怎么办?这都五年了。” 明朔没好意思说,她不能怀孕都是因为自己。 早些年他的腿便残废了,这几年一直药石无医,与她成婚是他做过的最大胆最离经叛道的事儿,是以婚后,他对她既心怀愧疚,又心存疼爱。 原本他对她只有占有欲,想着不管如何,先将自己喜欢的人娶回家就好了。 就算只放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做,他这辈子也算心满意足。 可谁知道,爱意是最克制不住的东西,成婚一年,他忍着没碰她,一年后,还是没撑住与她圆了房。 男人就是如此,没开荤时,心境尚能平静,以为自己这辈子可以不喜欢任何女色。 可唯有动了真情的人才知道,当你身边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对那种事儿是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 他与温玉茹夫妻间的事儿越来越频繁,他愈发食髓知味,不知满足。 可一想到她若怀孕生了他孩子,日后便再没了退路,又怕她后悔跟了自己这个残废,一个孩子夹在二人中间,让她左右为难,索性,他便让人从外面找了个大夫给他开了服避孕的药,让温玉茹替他做了一个香囊,一直挂在身上。 “阿朔……要不,还是别了吧。” 温玉茹有些难堪,她觉得男女行巫山云雨之事,只为了繁衍后嗣,可她的身子生不了,做再多也是无用功,还害得他腿脚用力,怕伤了他的身子。 成婚五年,夫妻二人也因为孩子的事儿,吵了好几回,每次都以她伤心落泪结束。 明朔性格也很冷,起初是个不会哄人的,时不时便会故意冷落她,他腿脚不好,府上不少人瞧不起他,因而他脾气也越发暴躁,有时,他会冷着她大半年。 当初她狠心给他纳了几个妾侍通房,他也有将近半年时间没进过她的房。 她到现在都不确定,明朔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怎么,不想要孩子了?” 温玉茹有些出神,心底虽然难受,可这火热的停当又不是该难受的时候。 明朔再是个残废,在那事儿上却是个禽兽…… “唔……”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捉住他在自己身上使坏的大手,咬了咬唇,尽管隔着厚厚寝衣,可她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男人如利刃般危险的气势,“当……然是想的……” 孩子才是她真正的倚靠,若明朔有朝一日不要她了,真有了别的女子,她好歹也有个自己的孩子可以傍身。 明朔翻身咬住她的耳垂,“你跟我一起,难道只是为了生孩子?” 温玉茹声线都软了几分,“不然呢?” 明朔冷声说,“有没有想过给别的男人生孩子?” 第140章 “我的肚子不能生,怎么跟别的男人生?” 温玉茹愣了下,只觉他在无理取闹,又觉酸涩得很,难不成他还是想要与她和离?又或是一纸休书休了她,叫她回娘家去另嫁他人? 想到这儿,她鼻尖一红,别开脸,眼睛里便有了泪意。 对与他亲近也不期待了,揪着衣襟便要从他身下起来。 明朔大抵是不爱她的,对她有那一点儿喜欢,也因为她这几年在他身边殚精竭虑地悉心照料,没有办法才能接受她。 她自嘲一笑,不可名状的酸楚一点一点在身体里蔓延,那点儿躁动的火焰,这会儿熄灭得快差不多了。 明朔在这种时候一向不会亏待自己,专注地看了一会儿她眼眶里委屈的泪水,耐心安抚着她,亲了亲她的脖子又缓缓将吻落在她胸前。 女人的身子彻底露了出来,温玉茹苦涩地深吸一口气,难为情的将火烛熄灭,“阿朔,你慢点儿,小心腿疼。” “有什么不能看的,你身上我都看遍了。”明朔紧贴着她柔软的里衣,用最冷的声音说着最不要脸的话,“玉茹,你这儿很软。” “哎哎哎,阿朔,你别说这这种话……” 温玉茹心跳咚咚,眼瞳紧了紧,红着脸埋首在男人怀里。 正因为明朔腿脚不好,所以他动作一向没有那么剧烈。 昏暗的屋子里,不大不小的架子床轻轻晃悠起来。 “你就不能因为喜欢我,才跟我这样?” “我……自然是喜欢你的……”外头冬禧还候着,温玉茹咬紧牙关,不肯发出呻、吟,小手捂住红唇,颤巍巍道,“可要孩子更重要。” “你很喜欢孩子?” “为了孩子,我肯去争,阿朔觉得我喜不喜欢?” 明朔抬眸看了一眼悬在床顶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那香囊晃晃悠悠的。 他轻笑一声,将温玉茹唇边的小手拿开,“别忍着,乖。” 温玉茹被他弄得迷迷糊糊的,到底忍耐不住,细碎的哭了几声,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明朔唇边带笑,低头含住她柔软的唇,“越发舍不得你怀孕了。” 温玉茹脑子里一团乱麻似的,颤抖许久,终于在一片潮水般的晃荡中安静下来。 浑身上下酸疼得厉害,她周身大汗淋漓,脑袋还搁在男人精瘦的手臂上。 她不舒服的动了动,一动便碰到他炙热的肌肤。 男人身上火气重,像个暖炉似的暖和,她累得都有些睁不开眼了,却还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喘息。 身上余热未消,又添了几重灼热。 “阿茹。” 温玉茹疲累道,“怎么了?” 明朔揽着她的腰,餍足道,“既然你想争,那我便同你一起争。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直接来问我,不用一直待在明翙的院子里,你这样冷落我,我会吃醋的,你可明白?” 温玉茹睁了睁眼,又囫囵着闭上,“好……明白……” 明朔乌黑的眸子看着女人睡去的绯红小脸,无奈牵开唇角,“我看你没明白。” 可那又能怎么办,她这么累,都是他造成的。 可要让他一点儿也不碰她,那也绝无可能。 “罢了,你先睡吧。”他大手搁在她腰间,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视线又移到那香囊上。 …… 木匠的事儿很快便定了下来。 温玉茹学得非常快,周林家的叫了人来,她当着孙嬷嬷等人的面找了几个茬儿,将周林家的打发了,转头便重用了严嬷嬷。 严嬷嬷那夫君打箱子打得极好,一听消息,没过几日便找来十个工人,送到温玉茹与明翙跟前。 第141章 明翙对他们格外满意,又叮嘱了给明袖的嫁妆定要用上好的木料,才将此事彻底撂开手。 只是,撂手之前,她叫来楼小河,“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帮我盯着孙嬷嬷,若有什么异动,直接来找我。” 楼小河身子已经大好了,正愁没事儿可干,“那她若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我能不能直接了结了她?” “那不行。”明翙无奈一笑,“这里是燕京,不是江湖,随意杀人是要偿命的。” 楼小河烦躁的皱了皱眉,“那我没事儿了。” 走到一半,她又回过身来,“蜡烛。” “什么?” 楼小河道,“什么样的蜡烛需要一个老仆人专门往人院子里送?” 明翙挑眉,“蜡烛在府上是最普通不过的东西,有专门的人负责采办,然后按照份例分发到每个院子里。” 楼小河双手抱胸,“那就奇怪了,昨日我亲眼看见老孙婆将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放在盒子里,亲自送到了春晖堂,亲自送不说,为什么是一支?” 明翙若有所思,“春晖堂……” 楼小河没什么耐心,摆摆手便要走,“算了,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你等我给你弄一支回来看看。” 楼小河的性子一直都这般桀骜不驯,不过好在对她忠心耿耿且听话。 只是她那一身功夫……也不知跟谁学的。 算了,她不想去深入追究,只要能为她所用就好。 一大早,明翙还睡着,墨书便趴在床边,轻声叫醒她,“姑娘,今日周先生要查功课,你怎么还睡着呢?” 明翙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窗外,天边刚露出鱼肚白。 她翻身起来,脑子还有些疲惫,上辈子嫁给谢云绮那些年,除了最初在皇子府过过几天安生日子,后来为了他的大业,她日日夜夜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他暴露。 隐忍了几年,他终于有了些兵权,但长乐公主对他疑心颇重,朝中又有宁王势力与他针锋相对,随时随地都有刺杀发生,她跟他一起去了朔州后,更是没有一日睡过好觉。 重生后,那种紧绷的,每日都活在生死一线的感觉依旧没有消失,更何况,她心底还藏着莫大的仇恨……每晚梦里都是上辈子那些令人心如刀割的过往,睡不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她目光恍惚地呆坐在床上,嘴角轻扯,半天才回神。 “起吧,今儿还要看好戏,可不能错过了。” 墨书刚出去端热水,楼小河便从窗户外跳了进来,一袭黑色的衣裙,周身带着寒意,将一张纸递到她面前,“姑娘要的东西。” 明翙展开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抬起小脸对楼小河道,“辛苦你了。” 楼小河勾唇,“这算什么辛苦。” 这后宅院子里的好戏比戏台子上的黄梅戏还要好看。 他现在对明翙是越发好奇了,一个才十五岁的黄毛丫头,怎么这么聪明? “下一步怎么做?” 明翙用下巴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纸张,眼底泛着一抹深不可测的暗色,“将这份放进那人的书箱里。” 楼小河看了一眼明翙眼里的水光,许是小姑娘才刚睡醒,黑幽幽的眼瞳里还带着几分盈盈的水汽,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只无害的小奶猫儿,可谁能料到,这只小猫儿却生了一双利爪,稍不注意便会被她挠得鲜血淋漓。 他觉得自己这会儿对她有些心动,向床边走去,弯下腰来,对着她白生生的小脸,与她目光平视,笑吟吟的叫她,“小明翙。” 第142章 明翙扬眸,尽管她坐着,气势却丝毫不减,颇有几分威慑,“你叫我什么?” 楼小河弯唇,饶有兴致,“叫你小明翙。” 明翙没生气,可脸上也没什么笑意,“你胆子大了?” 楼小河伸手去揪她的肉脸蛋儿,“怎么,你要吃了我啊?我为了你可是愿意豁出性命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你怎么,就不能让我叫一声?” 听了这句,明翙周身气势便萎靡下来,眼里对楼小河多了一丝心疼,脸上也多了一个宠溺的笑容,“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楼小河看清小丫头眼中的变化,有些不太自在,“刚刚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先走了。” 明翙点点头,“去吧。” 楼小河不爱走正门,依旧从窗户钻了出去,又怕她受风,冷着脸回过身来将窗户关好了才消失。 明翙没好气笑了笑,起身自己换好了衣服。 墨书端着热水进来,便见自家姑娘站在书案旁,将昨日做好的课业整整齐齐的放在书箱里。 “姑娘?”墨书端着铜盆的小手微微发抖,“奴婢刚刚看见小河跳上了房顶……不知去做什么。” 明翙走到铜镜前坐下,“墨书姐姐别害怕,她有些功夫,我便让她帮我盯着府上的动静。” 墨书将铜盆放到架子上,站在远处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她实在没想到,在涧西还心地单纯的姑娘一到燕京人就变了,变得让她有些捉摸不透,又高深莫测的,让她有些惶恐。 明翙并没有想瞒着墨书的意思,她的复仇之路不可能只有她自己一人单打独斗,墨书与楼小河都是她的臂助之选。 “吕夫人不是个善茬儿,明微对我不喜,处处针对,我不能坐以待毙,墨书姐姐日后也可以帮我多盯着些她们的人,若发现不寻常的只管来跟我说,倘若她们想害我们,我们也好及时应对。” 明翙这么一说,墨书就明白了,很快便同仇敌忾起来,恨恨道,“奴婢早就感觉那吕夫人是个人面兽心的,还有三姑娘,上次在周老先生面前还想侮辱姑娘的名声!” 明翙提唇一笑,“好了,今日,你家姑娘便会让明微明白,什么叫吃不了兜着走。” …… 难得一日没下雪,太阳悬在天边,明光亮晃晃的照在雪地上。 明翙特意起了个大早,带着墨书先到了日月堂。 谢云绮早已端正身形坐在了自己的案前,身前是一本翻开的书,他看书时总是很认真,长睫低垂着,那黑密的睫毛又长又卷,那时刚新婚,她每晚最大的乐趣便是趴在他身边,盯着他的睫毛数。 那会儿她便一直在想,若他们有个孩子,会是什么模样,会像谢云绮,还是会像她? 她还傻乎乎的,总是想着,若孩子能像谢云绮最好。 她爱谢云绮胜过爱自己,若孩子像他,她一定会拼尽一切去爱他们的孩子。 只可惜,到最后,她拼死也只生下一个死胎。 那孩子眉眼都像自己,却没有呼吸,小手蜷缩着,浑身上下青青紫紫,一点儿哭声也没有。 她躺在床上,看着那小小的皱巴巴的孩子,心都快死了。 明翙红着眼站在日月堂门口,就这么安静地却又心潮翻涌地看着男人挺拔的背影,直到他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身来。 “四姑娘今日来得早。” 明翙心底有无数怨恨和数不清的仇恨,之所以能心平气和与他再见面,只因现在还不是杀他的时候。 第143章 她蜷缩着手指,眼底浓黑如墨,僵硬的骨节早已泛白。 她闭了闭眼,将那滚烫又苦涩地泪水强逼回去,淡然自若地走到自己的书案前,放下书箱。 谢云绮不动声色往她那边看去,见她小小一个坐在案前,低眉顺眼,全无嚣张骄纵之意,又觉得这丫头其实也并非不讨喜,至少她那张脸,整个燕京城没有别的女子能比得上。 如今,他瞧着她粉面如春,眸色坚韧,心底那根弦莫名一动。 其实,他最近不知为何……时常梦见……她。 也不知怎的,梦里二人格外亲昵。 她对他也并非如此冷漠,反而十分热情,热情到他总是有些不耐烦,可每回对上她眼巴巴的神情时,又忍不住对她多了一丝心软,而她也会时常得寸进尺地依偎在他身旁,小心翼翼地来亲他的嘴角。 谢云绮抬手,摸了摸自己嘴角的位置,一时分不清那些荒诞的行径,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可他们分明还不熟悉……陌生到她对他分外冷漠。 谢云绮顿了顿,若说他对明翙没有半点儿喜欢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绝不能随便对一个女子动情。 更何况,有了情,便有了软肋。 他如今身负整个温氏的希望,怎可能沉溺于温柔乡。 想到这儿,他又缓缓将视线移回来,见明翙根本没在意他分毫,又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很快,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来了堂内。 明微挽着赵锦如的手,不屑一顾地朝明翙看一眼,扭过脸去,“赵姐姐,你看到没,她那副样子,不把我们看在眼里也就算了,连我娘院子里的老仆人都被她骂得狗血喷头的,我的奶嬷嬷被她骂得在我面前哭了一日,都是府上经年伺候的老人了,还容她那样羞辱,她才多大啊,府中管事掌家之事何时轮到她来做主了,如今谁不说明翙在侯府作威作福啊?” “你大姐姐跟她不一样吧?”赵锦如对明翙是越发厌恶,年纪不大,野心倒不小,还越俎代庖替长辈管起家来,她会管家吗就到处显摆。 “大姐姐倒没有她那样张扬。”明微故意压低声音,凑到赵锦如身边,“也不知她是不是故意想借着掌家的机会,同府上的那些小厮纠缠呢。” 赵锦如看着明翙那妖媚的小模样,顿时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当真对七殿下也有意?” “可不是?你没见她今日来得这样早?七殿下总是来得最早的,她若不是为了勾搭七殿下,不可能趁我们大家都不在,专门到日月堂来读书罢?” 赵锦如冷冷的呵笑了一声,“她倒是想,也要看七殿下喜不喜欢她。” 陆希光从赵锦如身边擦过,皱了皱眉,将斗篷脱下来递给丫鬟,走到明翙身边,趁着周先生没来的当口,与她说上两句,“翙妹妹,周先生留的课业你可完成了?” 明翙笑着点点头,“陆姐姐呢?” 这点儿课业对陆希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拉了拉明翙的衣袖,小声道,“你刚刚听到了么,你家三姐姐又跟赵锦如混在一处说你的坏话,上次赵锦如回去后,同她的手帕交也说了不少你的事情,连我都辗转听了你不少传闻。这燕京的权贵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翙妹妹,你不能再放任你家三姐姐这般侮辱你的名声了。” 第144章 谣言是一把无形的杀人刀。 世人皆知她是明禛最宠爱的妹妹,虽知道她“名声不好”,却也不会当着她的面儿说出来,至少还与她维持着表面客气。 可私底下,便是什么都在传了,乱七八糟的,污秽不已。 更有恶心的,还有人传她对二哥有意。 可笑,他们是兄妹,岂能容他们胡乱传谣? 明翙上辈子容忍明微,是为了不给谢云绮找麻烦,这辈子她却没有再容忍的必要,而且有二哥做她的靠山,她更没什么好怕的,哪怕把天捅个窟窿,也有人替她撑腰。 她笑笑,“陆姐姐别担心,明微这张嘴,迟早会得到报应。” 陆希光担忧不已,真心拿明翙当妹子看,“时间久了,妹妹便是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 明翙还待说什么,周先生已到了门口,轻咳一声,堂内学子便做鸟兽散。 陆希光也不好再留在明翙案边,只得先回到自己的书案后。 周老先生两日前给众人留了课业,让大家以“君子四端”为题自由行文,今日便到了交稿的日子。 听了周老先生的话,众人便乖巧地将自己的文章按照顺序放到周老先生的案上。 周老先生抚须笑了几声,让大家先自行读上几篇《孟子》,他要当堂阅读大家的文章,继而当众做评讲。 明微眯了眯眼睛,嘴角徐徐勾着一个神秘莫测的浅笑,赵锦之亦然。 明翙只当什么都没看见,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 很快,周老先生便夸赞了王家的公子文章做得不错,元家世子有进步,姜家世子文采斐然,又说陆希光的文章是女子之中的一股清流,即便在男子的文章里比,也不遑多让。 陆希光起身谢过周先生的夸奖。 周老先生低头,拿起陆希光底下一张,老眼瞬间瞪了瞪,眉头紧紧皱起。 “明——翙。”周老先生抬起眼睛,在学堂上找寻了一下,看见明翙,“这篇是明四姑娘写的?” 明微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讥诮,无声笑了起来,眼底几不可见地闪过一阵怨毒。 明翙悠悠站起来,福了福身子,“回先生,正是。” “你这文章——”周老先生不知该如何评价,正在斟酌词句,却也没说写得好还是不好。 明翙谦虚道,“先生直言便是,阿翙回头可以重新写一篇让先生再看看。” 周老先生正要说话,明微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高高扬声道,“先生!明翙哪会写这么好的词句啊,她分明——是抄袭了他人文章!” 抄袭二字一出,莫说周老先生变了脸色,就连整个日月堂读书的公子贵女都惊诧了起来。 陆希光顺着先生的目光往明翙身上看了看,却见她十分淡定,并未开口为自己说话,可她心底却为她担心忧虑,明微还未看清明翙的文章便直接说抄袭,可见她是有备而来。 虽说,女子读书不过是为了修身养性,抄袭不抄袭对她们而言并不会毁誉终身,但抄袭二字却是周老先生的逆鳞。 果然,周老先生抿了抿唇,让堂上肃静,“三姑娘说,四姑娘是抄袭?” “是啊,我还亲眼看见了!”明微扬了扬下巴,面不改色道,“那日她的文章就放在她房中的书案里,我去她屋中看她,却见她文里有四句‘沉魄浮魂不可招,遗编一读想风标。何妨举世嫌迂阔,故有斯人慰寂寥。’,是她抄的赵姐姐的!” 第145章 赵锦如忙起来,附和道,“正是我亲手写的。” 周老先生翻出赵锦如的文章,一目十行看下来,复又抬起头,“如何抄的?” 明微早已准备好说辞,做足了委屈的姿态,小脸拧巴着,“先生明鉴,前两日我正不知这君子四端该如何下笔,便去找赵姐姐讨教,见她这四句写得漂亮,便抄录了回来,我也不知四妹妹是何时看了去,那日我看到她文里引用这四句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怎么提醒她……先生平生最厌恶抄袭之人。” 周老先生大怒,老脸瞬间阴郁,一巴掌按在书案上,“荒唐!” 众人被周老先生的怒火吓得瑟瑟发抖。 明翙暗自腹诽,瞧,重头戏这不就来了? 上辈子正是此刻这般,分明只是一次寻常课业,寻常到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却没想,课堂上,明微突然发难,诬陷她抄袭赵锦如那四句,而她自然也早早备好了证据。 命人偷换了她书案上的文章,早就换成了带有这四句的。 而赵锦如的文里,还专门刻意用上了这四句。 二人在日月堂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配合得天衣无缝,你唱我和的竟然还真让她们将她抄袭的事儿坐实了。 当然,实在是明翙那会儿太天真,太单纯。 乍然遇到文章被换的事儿,突然间方寸大乱,全无应对之法。 反而被明微二人捉住把柄,说她的眼泪是心虚作祟。 那日的学堂上,除了陆希光和姜九溪没有一个人帮她说过话,就连谢云绮也在一旁装死。 她被周老先生赶出了学堂,从此也不让她在外说她是他的弟子。 她既屈辱,又绝望,拿着那篇文章跪在周老先生屋前,也没人相信她,她根本没有抄过赵锦如。 后来,她与谢云绮成了婚,也曾试探着问过一次,“阿绮,你觉得,我会抄袭赵锦如么?” 他那时只说,“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日后,你不再抄袭便好。” 瞧着说的倒是好话,其实他从未相信过她。 可惜啊,她被所谓爱情蒙蔽了双眼,自始至终都以他为先,也没想着自证清白。 明翙从恍惚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明微与赵锦如皆已站了起来,说起自己被抄袭的证据。 而陆希光也站在一旁替她说话,“周先生,我觉得不能如此武断就是翙妹妹抄袭了赵锦如……要我看……也需要对一对文章的笔迹——” 说到笔迹,陆希光的话便被明微轻飘飘打断了去。 众人各执一词,吵闹不已,明明是学堂,却乌烟瘴气仿佛喧闹的市井。 明微咄咄逼人的模样,与那市井上的泼妇一般无二。 明翙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想到泼妇明微,噗嗤一笑。 她这一笑,反倒让大家突然安静了下来。 “怎么?”明翙转了转清炯炯的眸子,“怎么不说了?” 明微冷笑一声,撩起眼皮,笑说,“我们说了这么久,也该你说了。” 明翙从善如流地点点头,“也是。” 她气定神闲地从书案后走出来,丝毫未见慌乱,施施然对周老先生行了个礼,笑道,“三姐姐言之凿凿说我抄袭赵姐姐,先生,您是看了我文章的人,您怎么说?” 周老先生老脸神色分外难看,将她的文章抽出来,举起,面向众人。 “黄泉路上全是鬼,孟婆汤里全是水,奈何桥上全是泪,三生石下皆是悔。” 明翙小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挺直脊背,倒有几分神气。 第146章 陆希光看清那纸张上龙飞凤舞的几行字,无奈一笑,微微摇摇头,索性歇了替她出头的心思,难怪小丫头不慌不忙的,原来她的“文章”是这个。 “这写的是什么啊?与君子四端有什么干系?” “不过挺好笑的,哈哈哈哈,没想到明家四姑娘还有几分歪才。” “小姑娘淘气罢了,与抄袭却是丝毫不沾边儿,也不知三姑娘为何这般诬陷四姑娘?” “等等!”明微俏脸一白,难以置信地走上前去,欲夺周先生手里的文章。 她分明让人偷偷进了新月小筑,换了明翙的文章,为何现在却是这个? 难道先生老眼昏花看错了不成! 周先生冷眼瞪她,将文章放回桌上,脸上已然有些不太耐烦,“三姑娘,四姑娘这诗写得虽然一般,却并非抄袭,老朽也从未提过她抄袭二字,而你突然站起来检举四姑娘,是否说明,你一早就有打算?” 周老先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之人,当年春闱舞弊一案,他被人诬陷买题作弊,在大理寺的牢中待了足足三个月才被放还,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今日分明就是后宅几个丫头勾心斗角,闹到他的学堂上来了! 明微心下一慌,小手紧紧交握在身前,“先生……我没有……我是真的看到——” “看什么?”明翙眉心微动,既而轻快一笑,前生今世的仇恨,在今日一并反击,“真要说起看,反倒是我看到了一些关于三姐姐的不该看到的东西。” 明微脸上一阵青红,咬了咬唇,大声驳斥,“我可没有抄袭!” “你自然没有抄袭。”明翙语气轻描淡写,纤细指尖指着她的鼻子,却是斩钉截铁,“你,只是怀了一个月身孕!” 如此一句简单的话语,比之抄袭二字,更炸裂,更让人心惊。 周老先生一愣,堂下众人更是齐刷刷瞪大了眼睛,就连原本守在学堂外的丫鬟小子们也都趴在窗户口上听堂内热闹。 明微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明翙居高临下看着她,莞尔一笑,“一个月身孕,你听不明白?” 明微气得心肝脾胃肺都疼,小脸煞白一片,眼底却是肉眼可见的慌乱,“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明翙,你疯了?” “不是我疯了,是三姐姐你疯了。”明翙勾起唇角,“一个月前,你与一个名叫旺来的下人进了柴房,一个时辰后你们才从柴房里出来,有人路过柴房,还听见里面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之后,你一个人自己整理好衣裙与发髻,趁人没发现,从柴房回到了幽兰苑,为了你的情郎能过上好日子,你还暗地里给旺来送过一两银子,就在前两日,你身子不舒服,找了大夫入府,大夫给你请了平安脉,发现你有了一个月身孕。”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不怀好意地看向明微。 明微方寸大乱,小脸登时褪去血色,一阵惨白,“什么旺来,我不知道你在胡编乱造些什么,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啊?!” 明翙轻飘飘道,“我有没有胡说,三姐姐肚子里的孩子知道,旺来也知道,甚至那为三姐姐请脉的大夫也知道。”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明明前一刻还是说抄袭的事儿,后一刻,却不知怎的就开始说她怀孕一事。 明微不知所措地揪着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她可以百分百确定,明翙就是在胡说! 第147章 “我根本没有怀孕,你究竟要做什么?你诬陷我是不是!” “谁能证明我诬陷你?”明翙微微一笑,对上她慌乱无比的眼神,笑意却不达眼底,“周老先生作证,在座的同窗作证,我发誓,明翙今日在堂上所言句句属实,三姐姐若觉得我说的是假话,大可以找个有经验的嬷嬷,当众验一验你的清白。” “验就——” 她话出一半,便生生卡在喉咙。 这会儿总算是反应过来了。 明翙这分明是故意给她挖了个死坑啊! 若她真中了她的奸计,答应当众验清白,不管结果如何,她的清白就此就是没有了! 可倘若她不答应验身,今个儿日月堂这出好戏,明日就会传遍大街小巷,所有人都会猜测她到底有没有怀着一个月身孕,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被人如此议论着,即便还有清白,她和她的旺来只怕早已在燕京城出名了,到时候哪家府上还肯同她议亲?她这辈子都要被明翙毁了! 好啊!好一个心狠手辣的明翙!她怎么那么狠毒啊! 明翙微微一笑,“如何,要不要验身?” 明微慌乱摇头,“不……不要……” 明翙声音清丽,笑容微收,“不验身,如何能证明你的清白?三姐姐往日里与外院的小厮们走得那么近,也不知你与他们有多少交耳苟且之事,今日验了清白,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你——” 明微愤怒地捏紧拳头,还保持着僵硬的姿势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恍惚,不敢置信……愤怒……想杀人……种种情绪几乎将她吞噬。 她脸上一阵青白变化,仿若死灰一般颓然的跌坐在地,眼睛猛地一下就红了,眼泪扑簌簌的滚落下来,撕心裂肺道,“先生,先生,我……我是清白的!” 明翙好整以暇的打量她几眼,弯腰瞧着她惨白如纸的小脸蛋儿,只觉得好笑,“我看你是挺清白的,你现在脸上一块儿青,一块儿白。” 绝望吗?无助吗? 上辈子她如此这般的时候,明微脸上落井下石的笑可不比她现在少。 明翙轻轻勾起嘴角,这一次,她没打算让明微好过。 对一个女人无缘无故的恶意,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只需要诸如“听说”“哎呀人家说”“当年”“好像见过”这一堆堆模糊词,一个证据都不需要,就能往一个女人身上随随便便泼脏水。 明微给她泼了二十多年脏水,也该轮到她了。 “墨书姐姐!”明翙笑容完全敛起,沉声道,“让人叫杨嬷嬷!” 明微整个人都慌了,眼神惶恐不安起来。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捉住明翙的衣袖,“明翙,你造谣!我根本没有怀孕!你这是空口白牙泼我脏水!” 上辈子她慌乱无措是何种模样?也如明微今日这般? 明翙简直不敢再去回忆,她冷着小脸,将她推开,连半点儿笑意也挤不出来。 光是往她脸上看一眼,便觉得厌恶恶心。 “今日让诸位看笑话了,三姐姐不守妇道之事乃是我们安陆侯府的家事,还请各位先离开,我们先处理好家事,明日再听先生教诲。” 周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明翙眼底的平静,率先走了出去。 接二连三的,是其他学子。 陆希光心绪微微起伏,努力冷静下来,才走到明翙身旁,“翙妹妹,那我先回去了。” 明翙轻轻莞尔,“陆姐姐慢走。” …… 从日月堂出来,众人都已经散开了。 第148章 谢云绮久久僵立在原地,俊脸一阵苍白。 温必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疑惑,“殿下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谢云绮眉头紧锁,眸光晦涩。 他将一直攥在手心里的文章展开,递给温必成。 温必成接过一看,眼神瞬间大变,忙将那文章揉捏成团,快速放入袖中。 “怎么会这样!” 谢云绮还算冷静,但额上细密的冷汗还是出卖了他的不淡定,“有人靠近过我的书箱。” 温必成戒备地皱起眉头,“到底是谁?!” 一想到有人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七殿下书箱里的文章换成另外的,温必成只觉一阵头皮发麻。 谢云绮紧了紧手指,回头看了一眼日月堂,在此处说话显然不是时机。 他如灌了铅的双腿,好不容易恢复些力气,提步往外走。 温必成脑子里嗡嗡的,一边走,一边分析,“明微今日欲往明翙身上泼抄袭的脏水,这篇抄袭的文章可见是她一早就准备好的,准备给明翙,但却不知为何,落到了殿下你的书箱里……难怪我刚刚见殿下一直不肯将课业交上去……原来那个时候殿下已经发现自己的文章被换了。” 谢云绮冷静道,“这绝不可能是意外。” 温必成瞳孔微缩,“有人想害殿下……” 谢云绮动了动唇角,“周老先生德高望重,奖掖后进,桃李无数,能得他教导,我必会受益匪浅,而且留在明家读书,我亦能借此机会与明家交好,不想让我与明家交好的人——” 温必成道,“长乐公主?” 谢云绮呵笑,“她才答应我入明家读书,不至于这么快便反悔。” 温必成托着下巴,表情也冷了下来,“那到底会是谁呢?” 谢云绮眸色深沉,眼底玄黑,良久,才似笑非笑的缓声道,“谁在今日全身而退,便是谁。” …… 待所有人都走后,杨嬷嬷与温玉茹等人也都到了日月堂。 温玉茹仔细询问事情发生的过程后,拧着眉头,叹口气道,“一道去寿春堂吧,让祖母定夺。” 姜老夫人这会儿气得脸色铁青,撑着身子坐在罗汉床上,老眼盯着跪在底下的明微,一言不发。 明微哭得梨花带雨,一直求饶,一直在解释。 可旺来确有其人,她也的确因着什么事儿私底下给他递过一两银子。 至于大夫定期给府上贵人们请平安脉,也是安陆侯府的惯例。 事情变得简单又复杂,简单的是,旺来也一直极力在撇清与明微的关系,复杂的是,他们二人都不肯说清楚私底下那一两银子的交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姜老夫人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了,命人将那大夫人带到寿春堂。 姜大夫看了一眼堂中剑拔弩张的景象,小心翼翼的斟酌着说,“我也记不得了,老夫人,不若让我再给三姑娘把个脉看看。” 明微脸色越发难看,眼泪哗哗的往下落,哭得都快背过气了,“现在不是把脉不把脉的问题,是我根本就没有做过那些事儿的问题!祖母,倘若我当真与那旺来有苟且,就让我不得好死!我敢发誓,四妹妹敢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明微的声音看向明翙。 明翙慵懒地坐在圈椅上,手里还端着一盏热茶。 她用茶盖撇去上头的浮沫,睁着一双无辜单纯的眸子,施施然道,“我也敢。” 明微怒不可遏,“那你发誓!发血誓!” 第149章 明翙轮廓精致的小脸上一片悠然自得,“我发誓就能洗清三姐姐的清白了么?祖母,要我看,不若先给三姐姐验身才是正经。” 明微脸色又倏然一变,揪着裙子,小手不住打颤。 可这会儿堂上没人能帮她,唯一能帮她的人,还被禁足在祠堂。 明微有些绝望了,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因着明翙随随便便几句话,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 就连赵锦如临走前,都递给了她一个猜疑的眼神。 可她分明就是什么都没做啊!她一个侯爵府嫡出的大家闺秀,怎么会自甘堕落到与一个小厮混在一起,而且还是在柴房! 只要大家用脚指头想一想,都能猜到不对劲儿,可就是没人肯相信她的清白! 明微心如死灰,生无可恋,颓废地跪在地上。 姜老夫人皱紧了眉头,打眼看了一眼明翙,这丫头是她最心疼的,如今她不是看不出明微的事儿有鬼,可她探究的眼神一落到明翙那漂亮的小脸蛋儿上,心底那股子怒火便消弭了不少,翙丫头是最乖巧的,她那么说自然有她那么说的道理,也许明微丫头当真私下里不检点也未可知。 她压了压嘴角,沉声道,“姜大夫,你给明微看看,此事不能外传。” “老夫人放心,我省得。”姜大夫走到明微身边,拉过她的手腕儿。 明翙也并未阻止,甚至心情极好的拿起一块糕点,掰了一点儿扔进嘴里,若非姜九溪一直眸色幽幽地盯着她看,她也不会尴尬到连糕点都不敢大张旗鼓的吃。 姜大夫把了一会儿明微的脉搏,微皱的眉头舒展开,“回老夫人,三姑娘并未有身孕。” 明翙挑起眉梢,继续挑火,“姜大夫莫不是看错了?” 姜大夫笑道,“老夫行医多年,绝不会看错。” 这会儿,众人紧绷的心神都默默松了一口气。 明微又是哭又是笑的,提起裙子从地上爬起来就要给明翙一巴掌。 “三妹妹,别!!!” 众人还来不及阻止,明翙便扬着嫩白的下巴,一把将明微的手腕儿捉住,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反抗了明微。 明微动作微僵,目眦欲裂,“你为什么要诬陷我?” 明翙嘴角冷冷勾起,“也不是诬陷,只是将你跟赵锦如说的话,悉数还到你身上而已。” 明微神色僵滞,“你胡说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对锦如姐姐说过。” 明翙好笑道,“有没有说,你自己心里清楚。” 说完,她冷冷将明微推开,走到姜老夫人身边委屈地坐下,“祖母,你是不知道,三姐姐还扬言说要将我配给一个腌臜乞丐,我好歹也是侯府嫡生的女儿,三姐姐又是我什么人,我的婚事凭什么要她来做主?” “明翙,你别太离谱!!!”明微简直快被明翙弄疯了,“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这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 明翙心中冷笑,面上却极尽委屈。 姜老夫人最看不得明翙流泪,见小丫头眼圈儿都红了,心底烦躁得很,抬头又见明微那愚蠢的模样,心头越发不快,“三丫头,祖母让你去周先生手底下读书,是为了让你知书达理,不是让你构陷自己的亲姐妹,既然你连书都读不好,从明日开始,你便不必再去日月堂了。” 明微愣了愣,雪白的脸色一瞬间阴沉,“祖母,您难道还没看清楚么?是她明翙今日故意往我身上泼脏水,我什么都没做过,平白受了她的侮辱,您是我的祖母,又不是她——” 第150章 姜老夫人目光一变,忍不住厉声呵斥,“明微!” 明微心口狠狠一缩,看清老夫人眼底对明翙的偏宠,心中自嘲一笑,痛苦道,“好好好,你们一个个的都只疼她是么,就没有一个人为我想一想!今日此事传出去后,我日后该如何在燕京立足!” 她一说完,捂着脸就往外跑。 寿春堂内安静了许久,久到明翙也感觉出姜老夫人的难受。 “祖母。” “祖母没事儿。”姜老夫人幽幽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明翙的脸颊,“翙丫头今天也累了,先回去吧。” 明翙想让明微痛苦,却并不想让祖母难受,祖母是个聪明人,她怎么会看不穿她这点儿拙劣的小把戏,她只是不说,对她只有维护。 她眼眶有些发酸,“祖母不怪我么?” 姜老夫人嗤道,“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明翙低了低眸子,歉疚道,“祖母,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姜老夫人眼里多了一抹泪意,柔声道,“是我对不起你才是,这些年祖母身体不好,只能将明微交给吕氏一人教导,教出如今这模样也是我的失职,是祖母没有保护好你。” 明翙听了这话,眼泪有些止不住,飞快投进老人家怀里,闻到她身上安详的熏香味儿,才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若非她一直在外抹黑我,我也不会想着让她吃个教训。在外人面前说她怀孕是阿翙做得不妥当了,祖母要罚我,我也认的。” 姜老夫人笑了笑,轻轻拍了拍明翙的后背,“这件事祖母会替你善后,日后行事,莫要如此莽撞,她对你不好,你可以来找祖母说,祖母会为你做主。你今日这般行事,连累的却是明家所有女儿的名声,祖母不担心别的,只怕你日后也跟着不好嫁人。” 明翙哭笑不得,没想到到这种时候了,祖母担心的还是她的婚嫁问题,“不会的。” 祖母不知道,但她知道。 以二哥如今在朝中的威严,她这点儿嚣张跋扈的名头传出去,照样有人想踏安陆侯府的门,娶她为妻。 安陆侯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是大宁朝数一数二的真正权贵豪族。 若这样的家族没有半点儿疏漏,反而会惹皇族忌惮。 如此,还不如让她来做这个无脑的家族败类,让皇族放松对侯府的警惕。 …… 与祖母说了会儿话,安抚好老人家后,明翙一个人领着墨书最后从堂中出来。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起了雪,白茫茫的大雪,扑簌簌从天空飘落。 她紧了紧衣袖,小心谨慎地从廊下走出来,原以为,其他姊妹都已经离开了。 没想到,她们此刻都在等在寿春堂的院门外,听到动静,一张张脸纷纷往后看来。 明翙顿住脚步,睁着黑漆漆的眸子,看了一眼大家,缓缓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你们——” “明翙。”叫她名字的是明袖。 明翙抬起微微泛红的眸子,主动告罪,“大姐姐,你想怎么骂我都行。” 明袖噗嗤一笑,走到她面前,伸出双臂抱了抱她,“我骂你做什么?” 紧绷的气氛因这一声笑,轰然变得轻松起来。 几个姐妹将她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明嫣弯起眼眸,向她竖起一根大拇指,“四妹妹你今日做得好!做了你二姐姐许久以来想做却不敢做的事儿!” 明翙有些意外,“二姐姐你——” “明微当初跟人说我有病,整日间只知道抱着易经八卦在床上发功,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京中交到朋友了,就因为她那张嘴,许多贵女都对我避而远之。”明嫣仿佛一瞬间打开了话匣子,“更可气的还是我十二岁那年,在外面不小心湿了绣鞋,好不容易才找丫鬟换了一双干净暖和的,她却在祖母面前告状,说我半途换衣换鞋,是在外与人不清不楚不干不净,天可怜见!那时我才十二岁!那日她的嘴脸,我生生记到现在呢!” 第151章 “这么说起来,她也不是没说过我。”温玉茹是此处最年长的,她转了转眸子,道,“我不会下蛋这事儿,都是她与夫人一起在外面传的,她们还跟别人说,我悍妒至极,自己生不出孩子,还不让别的女人给阿朔生,恁是气得我连夜给阿朔纳了几个通房!” 原来温柔的温玉茹也有这样气愤的时刻,明翙掩唇一笑。 “还有大姐姐呢!”明嫣道,“大姐姐,你还记得么!你刚议婚那会儿!” 明袖顿了顿,道,“嗯,我这婚事是吕氏促成的,那会儿明微经常陪我去赵国公府做客,她们一面想促成我与赵世子,一面又在赵家明里暗里说我的不是。” “大姐姐这般贤惠温婉的女子都还有人挑刺,真是没天理了。”明嫣愤愤道。 明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们也没说我别的,只说我内敛不知变通,日后等进了国公府的门,再教导不迟。” “我好像暂时还没被三姐姐说过什么。”明絮弱弱地举起小手。 “谁说没有的。”明嫣今日可算找到了个宣泄口,“她私底下早就跟我们说过你又土又笨了,还让我们都远离你,只是我们都没放在心上罢了。” 明絮臊得小脸通红,捏紧手里的帕子,不知所措。 明翙眸子轻转,眨了眨眼,“所以,你们其实心中早就对她不满。” 明嫣含笑,眼眸兴奋地弯了起来,“是啊,只是我们没有四妹妹你这样的勇气。” 明翙抿抿唇,“可我今日这么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姐姐们也不怪我?” 明嫣只恨不能立刻亲明翙一口,“不怪!就算外人皆看不起我们安陆侯府的女儿,四妹妹今日这口气,也出得我十分爽快!只是,以后你不要一个人扛着,告诉我们,说不定我们也能帮帮忙呢!” 明翙一直以来紧悬的心脏,这才稳稳落了地,被这样一群热情的姐妹围拢着,心窝里一阵阵滚烫。 看,其实只要她踏出一步,她的姐妹们就会向她踏出九十九步。 上辈子,她固步自封,傲娇桀骜,总以为她们不喜欢自己,如今看来,分明是她自己在将她们往外推。 明翙心中有酸涩,更多的却是喜悦。 若非明禛突然出现,她还想拉着姐妹们去新月小筑小坐一会儿,好一吐这些年藏在心底的浊气。 “怎么,很好笑?” 男人语气清冷,一丝不苟的俊脸不辨喜怒,却无端叫人喘不过气来。 几个姑娘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怕明禛。 “四妹妹,别的二姐姐都能帮你,但二哥哥这儿,二姐姐实在没法子,你自求多福了啊。” 明嫣闪得最快,紧接着就是明袖明絮,还有温玉茹。 温玉茹倒是想拉她一把,说带她一起去看木匠们活儿干得怎么样了。 但明禛一个冷冰冰的眼神,就让她泄了气,“那我,还是自己一个人去看?” 明翙无奈一笑,“大嫂嫂先去吧。” 送走温玉茹,小丫头转过身来,小脸上没有半点儿惧怕之意。 声音甜滋滋软糯糯的,带着一丝孩子稚气未脱的天真自然。 “二哥找我,应当是已经听说三姐姐的事儿了罢?” 明禛拢着玄墨色的大氅,危险地眯着凤眸,目不转睛地盯着明翙那满是心虚的小脸儿。 明翙被他深邃的眸子看得心里发虚,可身形却未动,只是手腕上被明微那尖锐的指甲划拉出来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疼。 第152章 “她欺负你,怎么不同我说?” 明翙微愣,原以为他会责怪,没想到是这样一句让人忍不住眼热的关怀。 她哑然道,“我只是……觉得这是后宅之事,不该让二哥操心。” 明禛冷笑,轻嗤,“还敢发誓?” 明翙眼睛一阵圆亮,辩驳道,“我并未发血誓的……随口一说,没敢触怒神灵。” 明禛唇线绷直,声音严厉,眼神也冷得可怕,“明翙,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明翙咬了咬唇,定定地望着男人那讳莫如深的凤眸,理不直气也壮道,“二哥,你别这么说,我能有这胆子,都是因为背后有你撑腰,不然,我哪敢这么对明微,我准备去做的时候便已经想过了,二哥你……应该会帮我料理后事的罢?” 明禛:“……” 男人沉默着不说话,周身气压极低,明翙便悄默默打量他的俊脸。 见他依旧在生气,便在脑瓜子里想着哄哄他罢了,二哥还是很好哄的。 只是不等她动作,明禛便提步走到她身前。 明翙困惑地抬起小脸。 明晃晃的美貌,看得人心惊。 小丫头矮上他许多,明禛默了一瞬,干巴巴地拉过她的手腕儿,看清那道血痕,皱起眉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明翙瑟缩了一下,小手被男人温热的大掌几乎全部包裹住了,身子下意识紧绷起来。 尽管眼前之人是她依赖长大的二哥,可她还是没办法忘记定国寺那可怕的一夜……胸口里那种抑制不住的恶心再次翻涌起来,她死死咬住牙关才忍住。 “这点儿小伤没事的……我回去让墨书姐姐帮我擦些药便好了……二哥别担心。” 明禛不是没感觉到她的不自然,尤其上次甜汤一事后,他一直刻意保持着与她的距离,已经有很多天没特意关心过她的事儿。 这就么几日,明微就闹出这种笑话。 他握住小姑娘柔软的手腕儿,“外面冷,回春山苑说。” “好……”明翙小脸有些发白,“二哥,我手疼,你能不能先放开我?” 明禛的凤眸生得极好看,线条流畅,眼尾微扬,若面无表情时,总给人一种薄情寡义的感觉。 他看她一眼,没说话,许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飞快将她放开。 明翙这才松快了许多,跟着男人的脚步,一深一浅地回到了春山苑。 那次后,明禛已经很少让她再进书房,明翙左右看了一眼,今日还是在花厅。 明禛亲自拿了药膏来替她涂抹,男人低着眉眼,看不清表情,从明翙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如山峰一般挺拔的山根,线条完美的下颌线,还有那两片温润又单薄的嘴唇,如此瞧着,只她二哥当真美得不似真人。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了十年的人,今日这番打量,却叫她心跳莫名加快。 她呼吸有些急促,缩了缩手腕子,“二哥,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 明禛从小就这么给她涂药,已是习惯了的,攥着她的手臂,一双眼黑沉沉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明翙干脆乖巧地垂着眼,不说话了。 原本对他的触碰还有些不适应,这会儿已经完全习惯了,心底竟没有半点儿反感,到底是养大自己的人,和别的男人是不一样的,至少二哥对自己绝不会有邪念,一想到这儿,她整个人已经完全放松起来。 她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很快,明禛便将她衣袖拉了下来,带着一丝清冷的指尖划过她手背上的肌肤,她只感觉双手麻麻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第153章 屋子里炭火很足,明翙不自然地咽了口唾沫,脱下狐裘,熟练地挂在紫檀木架子上。 明禛不动声色移开眼,坐到案前,“你辱了明微的名声,于你自己也没有太多好处。” 明翙道,“我只是想痛痛快快出口气而已。” 明禛道,“你若肯来找我,我有一万种方法帮你出气。” “却没有这一种来得爽快。”明翙笑了笑,对自己的名声丝毫不在意,“二哥,我今日想吃小天酥,虾炙,东坡肉,五宋鸡翅,拍花糕,笋子炒肉,再来一个——” “七宝五味粥。” 明翙高兴起来,眼睛弯弯,好似两道月牙儿,“原来二哥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明禛抬起眸子,看她一眼,“就不怕自己嫁不出去?” “不怕。”明翙弯唇一笑,继续理直气壮,“嫁不出去,二哥会养我一辈子。” 明禛一向沉冷平静的眸子微微一动,眸光定在她瓷白的小脸上,到底什么也没说,让长安将饭菜送进来。 长安从外省回来才几日,端着饭菜,将碗碟放在案上。 一向冰冷得没什么表情的清秀脸庞也与明禛如出一辙。 从前明翙是最怕长安的,一直认为,只要长安来找她,春山苑这边总没什么好事儿。 犹记得上辈子,有一回夜里,长安板着个脸到皇子府来寻她,让她连夜回一趟春山苑。 那时,她已与谢云绮成了亲,听说安陆侯府有人来找,半夜披着外衣出去见人。 那还是她第一次看见长安那样慌乱又紧张的眼神,可人还是冷冰冰的,只问她,要不要现下就走。 她当然不愿意,她是嫁出去的新妇,夫君还在身边,若非大事,怎能半夜回娘家?说出去不是叫人笑话? “四姑娘,你可有心?” 长安见她拒绝,头一回失控地对她失望道,“主子还在春山苑等四姑娘回去,若四姑娘不愿,就当长安没来过,日后,长安也不会再来找四姑娘了!” 长安愤然离开后,她站在七皇子府上的大堂内微微出神。 那会儿她对明禛印象已经越发不好,就连大婚,明禛也没有参加,只让人送了一份大礼。 她连箱子都未曾打开过,直到生命尽头,她才想起那个金丝楠木的大箱子来,想叫人将东西从燕王府搬出来看看,可惜,那时谢云绮已经不允许她再看一些王府的旧物了。 二哥会给她送什么新婚贺礼呢? 长安那晚匆匆来寻她,又是为了什么? 二哥这样强大的人,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帮忙的? 无数疑问横贯在胸口,明翙望了望长安黑沉沉的眼睛,想问,却已经无从问起了。 春山苑少有婢女伺候,二哥的厨房书房卧房都是自己的心腹伺候。 长安将饭菜放下后,便冷着脸走了出去。 “日后,我还是同二哥一起吃罢。”明翙看了一眼他出去的背影,转过脸来言笑晏晏地望着明禛那张赏心悦目的俊脸,她今日胃口好,看着这满桌子喜欢的膳食,眼睛都亮了几分,祖母年纪大了,喜欢食软,吃得也清淡,整个安陆侯府只有二哥的吃食习惯与她是一样的,“二哥,在你成婚前,让我再继续赖着你一段时日,可好?” 明禛顿了顿,眼眸微暗,看着小丫头可怜巴巴的模样,夹起她最爱吃的笋肉,将她的小碟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脚长在你身上,想吃就自己过来。” “这可是二哥你自己说的,从明儿开始,我就不让小厨房做饭了。” 第154章 “嗯。” “其实陆姐姐嫁进来,也未必不肯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吃。”明翙小嘴一张一合,笑道,“不过我还是很懂事的,绝不会不识趣儿的来打扰二哥和二嫂。” 明禛皱了皱眉,“闭嘴。” 明翙眨了眨眼,“二哥最近有没有见到陆姐姐?那日她还留在我们家用饭了。” 明禛眉间刻痕更深,“没有。” 他对陆希光,没有兴趣,却不知为何明翙这般喜欢陆希光。 “陆姐姐人真的很好,她今日不明就里,却还帮我说了话,二哥,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小丫头越发说得津津有味,揶揄道,“你要努力了,不然陆姐姐嫁了别人你一定会后悔的,要不要找个时机,先跟祖母说说,再找个人上门去提亲——” 明翙只要一想到陆希光这么美好的姑娘家,定然是燕京权贵争相想娶的对象,心里便着急,可二哥也太能忍了,到现在也未曾向祖母提过只言片语。 明明前两日她还看到二哥从垂花门进来,与陆姐姐擦身而过。 陆姐姐跟他行了个礼便红着脸离开了,他却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才转身回春山苑。 由此可见,二哥对陆姐姐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他太冷,太会伪装,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半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婚姻大事。 “二哥,你这个年纪,早该娶妻生子了。”明翙拿出一番长辈的姿态,谆谆道,“旁的人如你这般大的,孩子都会满地跑了,再说,你早些给我生个小外甥,我若没嫁出去,还能帮你照看孩子——” “小外甥?”明禛已然有些不耐烦了,眼底不知怎的,覆了一层寒霜,他冷着脸将筷子搁在桌上,“闭嘴吧。” 声音不大,威势却狠。 明翙咽了口唾沫,心脏都紧了紧,“好好好,我不说就是了……” 兄妹二人安静吃了一会儿,明翙一碗饭很快见了底。 旁人都怕姑娘家吃太多了不雅观,明禛却怕明翙吃得太少,不长身体,亲自给她添了饭。 吃完两碗,明翙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心满意足地说,“吃饱喝足,二哥不是说我的事便是你的事么,既然如此,我还真有件事,想求求二哥。” 明禛心思早已不在吃饭上,因着小姑娘那句娶妻生子,心底萦绕着一丝说不出的烦躁。 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对上少女红润饱满的嘴唇,还有那欺霜赛雪的脸颊。 有些不大对劲儿……那日夜里在书房,少女那柔软得不像话的肌肤触感此刻仿佛还残留在他掌心里。 他默不作声地握紧拳头,很快又移开目光,声线冷淡,“何事。” 明翙顿了顿,笑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是七皇子的事。” 明禛挑了挑眉梢,“哦?” 明翙试探地看了看男人深不见底的凤眸,窗外淋漓的飞雪在他身后,自成一幅如诗如画的美景,而他那长眉入鬓的俊脸,仿佛与那雪景融为了一体。 “二哥,我不想让七皇子继续在明家读书,可不可以?” 明禛对七皇子没什么好感,“可以,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今日抄袭一事,明翙本来早就准备移花接木,祸水东引,让谢云绮也老马失一回前蹄,可没想到,他还挺聪明,宁愿冒着被周先生骂他懒惰的风险,也没有将那篇文章交上去。 如此一来,倒让他全身而退了。 一想到他居然还能在周先生手底下读书,她便不太高兴。 第155章 她要报仇,要时时刻刻让谢云绮也失去他最在乎的东西,要让他痛苦,要让他求而不得,这样可不行。 就算他是天道之子,她也无所畏惧。 毕竟她可是明禛的妹妹。 明翙心底无声冷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没什么别的理由,我总感觉他在看我,看得我不自在,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这样的姑娘,但他如此僭越,如此不知廉耻,还是太过分了,我心中很是不喜。” 明禛听得皱眉,“你什么样的姑娘?没人会不喜欢你。” 明翙噗嗤一笑,却又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那是二哥你对我的偏宠,不一样,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我的。” 在明禛眼里,没人比明翙更可爱。 她幼时更讨人喜欢,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盛满了天底下所有的灵气。 “听说为了能到明家读书,他将温氏在军中一个很重要的职位让了出来,送给了长乐公主。” 明翙自然知道,只在二哥面前,故意装作不知,“是吗?原来为了来明家,他做了这样大的牺牲。” “七皇子不是表面上你看到的这么无害。”明禛将茶盏端起,缓缓啜饮了一口,“他心思极深,手段也狠,十岁因一场癔症从皇宫出来,虽然住在一个简陋的皇子府,但这十年,他没有一日如长乐公主看到的那样,真正堕落,甚至,他为了得到长乐公主的信任,自己断了自己一条腿。” 明翙秀眉微蹙,“二哥怎么知道?” 明禛漫不经心道,“他身边,有我的人。” 明翙听得一阵恍惚。 所以,二哥其实早就清楚了谢云绮的真面目,才会在她想嫁给他时那么反对和生气。 她若嫁给七皇子,明家便不得不站队,二哥也不得不全身心去扶持谢云绮。 果然,是她的无知浅薄害了二哥…… “二哥既然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为何不提前除了他?” 夜有些深了,明禛起身将灯盏点燃,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五根手指都美到无可挑剔。 他将灯盏拿到案上,放在明翙眼前,昏暗的烛光里,男人英俊无匹的脸颊仿若神祇。 “他是皇子,亦有争夺皇位的权利,皇室争夺不休,才是我这样的臣子的安身立命之道。” 明翙咬唇,“可他比别的皇子更可怕不是么?” 明禛看向明翙,点破她的心意,“你想让我除掉谢云绮?” “我——” 明翙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想杀人,想雪恨,想狠狠地折磨谢云绮与甄宝珠,想夺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可朝政波云诡谲,权力之争,向来是刀山火海一般艰险,一个皇子也不是二哥说杀便能杀的,而她想让二哥去争天下的心意,也不知该如何出口。 她默默在心底盘算着,若将来有一日,让谢家的天下改名换姓该是一件多痛快的事。 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是最佳时机。 她缓缓笑开,温声道,“我想杀他,二哥便会替我杀,对吗?” 明禛眼底一片如墨的浓稠,眉眼还是那样的眉眼,却多了一股子冰冷的锐利。 “杀。” 简单的一个字,煞气凌厉。 明翙心尖微颤,不自主地抬起颤抖的睫羽,乌黑的密密麻麻的睫毛仿佛两把小扇子,遮住了她眼底翻滚的暗涌。 她有些想哭,嘴角却勾起。 眼泪从眼角流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二哥……”她声音里带着嘶哑的酸涩,“我好恨他啊……” 泼天的仇恨,让她泪如泉涌。 在自己最亲的人面前,她放弃了掩饰,一双眼睛猩红彻底。 “我想要他死,但不是现在。” “我要让他,受尽折磨而死。” 明禛不知小姑娘的仇恨从何而来,可她哭起来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他拧紧了眉心,伸出大手,拂去她眼角的泪水。 “他欺负你了?告诉二哥,二哥给你报仇。” 明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深邃的眼睛,默默落泪,抿着嘴角没说话,只在心底庆幸,幸好二哥还活着,幸好明家还在,她还有机会弥补一切。 明禛看了她一会儿,也不问了,“你想说的时候,来告诉我。” “二哥,我想让他滚出明家。” “好。” “二哥,你会永远永远护着我,对吗?” 温热的大掌落在小姑娘发顶,男人一向清冷的声音多了一丝温柔,“嗯。” 虽然不问,但不代表明禛不会派人去查。 待明翙一走,明禛便沉下俊脸,将长安叫了过来。 夜色深沉,漫无边际。 长安负手垂头站在案前,看了一眼坐在案旁没什么表情的主子,“属下这段时日在涧西收集的消息已经悉数发给了世子,不知世子何处还有疑问。” 明禛漫不经心道,“阿翙腰间的胎记,我已确认过,是她真人无疑。” 长安嘴角微抿,试探道,“世子,会不会有人故意作假。” 明禛盯着那明晃晃的烛光,微微摇头,“不会,她是我自小养大的,我对她的感觉不会错。” 长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第156章 世子对四姑娘很好,但他总觉得四姑娘有些不知好歹。 去涧西五年,对世子没有一丝惦念。 世子就算再强大,他也是个肉做的人,也有生病难受的时候。 可四姑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关心过世子了。 “叫你过来不为别的。” 长安抬起眸子,等着主子吩咐。 明禛看他一眼,道,“从现在开始你负责盯紧谢云绮。” 长安道,“七皇子?” 明禛道,“嗯。” 长安若有所思,“七皇子那边好像有人盯着,不过这位皇子殿下有点儿能耐,已将我们插进去的耳目拔除了好几个,如今就剩一个,还只能在外院儿做些跑腿儿的活儿。” 明禛“嗯”了一声,“从阿翙今日的表现看,二人关系不大一般,你负责去查查,然后亲自盯着,若有要事,直接来禀我。” 长安拱了拱手,“是。” …… “闲云!” 夜深人静,谢云绮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眼前一片昏暗,让他恍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闲云听到屋子里一声低哑的惊叫,睡眼朦胧地从矮榻上起来。 屋中好似已经恢复了平静,只余窗外沙沙的落雪声。 他疑惑地侧耳听了一阵,还是不放心的披着厚厚的外衣,擎着一只破旧的灯盏,卷起帘子走到卧室里,将酸枝木架子床边那盏铜灯点燃,“殿下,怎么了?” 烛光亮起,闲云才看到自家主子那满头大汗的俊脸,此时苍白得没有半点儿血色。 “殿下,你做噩梦了?” 谢云绮这会儿才缓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自己额上的冷汗,眼中一片漆黑。 “水。” “属下这就去倒。” 热水沾了唇,谢云绮眼中才清醒了几分,在灯盏下,缓缓张开双手。 分明是干净白皙的,可梦里,这双手却沾满了鲜红的血。 无数的血从那青色的裙底蜿蜒出来,他心中陡然一慌,慌忙将那梦中的女子抱在怀里,一颗心都快绷紧了,只想快些找到大夫。 可等他手忙脚乱找到大夫时,怀里的人气息已经十分浅弱。 再然后,画面一转,浅红色的帐子里,女子纤细的身影侧睡着,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 大夫颤抖着告诉他,“殿下,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 谢云绮心神狠狠一颤,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心脏的位置疼得厉害。 夜里只有这么点儿昏暗的烛光,闲云守在他身边,此刻正一脸困惑。 他张了张干燥无比的唇,抬眸看了一眼四周。 这是在燕京城的七皇子府,梦里,他在黄沙漫天的朔州。 躺在纱帐里的女子一直呜咽的可怜的哭着,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容貌…… 既然已经醒了,谢云绮便不准备再睡,动了动僵硬的身体,从床上下来,双腿搁在踏板上,仍旧有些绵软无力。 闲云将靴子拿过来,替他穿上,担心地问,“殿下做了什么梦?怎的怕成这样?” 谢云绮道,“没什么,把我的书箱取来,今日去学堂,一定要好好看清楚书箱里的东西。” 闲云打量他一眼,低头道,“是,属下知道了。” 谢云绮捏着疲惫的眉心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恢复了些精神。 外头雪大,北风猎猎的呼啸着,到了十一月,燕京便很少有晴天,总是这样没有尽头一般无休无止地下着雪,宫里头日子再苦,每个宫里或多或少还是能分到几根炭火,十岁前,他很少这样冷过。 母妃去世后,他住进了皇后宫里,过了几日还算不错的日子,只可惜皇后也是个没能耐的,抓不住寿康帝的心,空有个皇后的名号,在宫里实实则一直被魏妃打压,莫说他,就连她自己嫡生的二皇子,日子过得也十分一般,相比起来,长乐公主谢云黛与八皇子谢云宣过的简直是神仙一样的生活。 第157章 同样是皇子,却是如此天差地别。 宫女们见他不受宠,不少人都会欺负他,就连老太监见他长得好,也会时时大胆觊觎。 魏妃打理后宫,从不管他这样的落魄皇子,到后来,他连吃口饭也要看宫人的脸色。 实在过不下去了,宫里越发危机四伏,他便想了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装疯卖傻,得了一场疯病,被寿康帝从宫里放逐出来,说得好听是在宫外给他修了座七皇子府让他养病,其实不过是造了间牢笼罢了,甚至他连一座新的宅院也不肯给他,只让他住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前朝太师府里……大抵是想让他自生自灭罢。 幸好,他命硬。 十岁从宫里出来后,他已经习惯了这样清贫艰苦的日子。 身边只有一个闲云是自己人,至于他另一个心腹流云,此刻还在燕京城外替他办事。 培植势力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儿,耗时耗力耗钱,这些年,他没有一日敢松懈。 皇子府内时常有刺杀,早些年他年纪还小,说不上哪一日府上的饭菜就会被人下毒,中过几次毒后,他便学聪明了,皇子府里的东西从不入口,等好不容易将长乐公主的眼线拔除后,他才真正没有任何防备地吃了一顿饱饭。 这些年,过得实在太苦了,不过他相信,自己一定会苦尽甘来的。 将书箱收拾好,时辰也还早,窗棂外,鸦青色天空飘扬着淡淡的雪花。 谢云绮坐在书案前,疲倦地捏着眉心。 他已有十年,未曾像今夜这般心情难受过,那种带着一丝慌乱的无措,仿佛夜里没有边际的冷雾一样朝他笼罩过来,让他第一次有一种对万事失了掌控的感觉。 “这么冷的天儿,殿下要不回床上再躺躺?” “不用了。” 天气越是冷,越让人头脑清醒。 谢云绮摒弃脑中那道模糊的身影,此时心里盘算着江南那笔生意,若流云能顺利拿下来,这次到明年年底,他能拿到二十万两白银的利润,若运气好些,今年,他会得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算算日子,也就这几日了。 闲云见他仍旧僵坐在案前,懂事儿地从房中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又进来,低眉顺眼道,“殿下,马车已经套好了,现在要出发去安陆侯府么?” 说到安陆侯府,谢云绮便想起明翙,眼神便多了几分烦躁。 梦里那道纤薄的身影变得模糊起来,那张脸也有些不大清晰,可那女子绝望的哭声还是让他心底不太舒服。 他一个从未成婚的人,哪儿来一个女人和孩子? 罢了,不想,越想,头越痛。 谢云绮起身,“走吧。” 主仆二人从后门出来,天边已经开始露出鱼肚白。 朦胧的雪雾里,一道模糊的身影立在后门前的歪脖子树旁。 谢云绮眸光锐利了几分,朝那人看去。 “是我!” 甄宝珠将兜帽取下来,带着丫鬟碎步走到谢云绮身前。 闲云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昏暗的光晕在风里颤颤巍巍,映照出甄宝珠那张绯红的带着羞涩和紧张的小脸。 谢云绮眼神复又冷静下来,眼里那抹锐利已然消失了,瞧着温和无双的模样。 “甄姑娘怎么会在此处?” 甄宝珠吸了吸被冷风吹得通红的鼻尖,抬起眼眸,颤巍巍抬起睫毛打量谢云绮几眼。 要说七皇子这张脸,虽不如明世子,可瞧着仍旧是好看的,比燕京许多勋贵子弟都要俊美许多,不愧是温氏生出来的孩子,只可惜他身份太低,生在皇家,若没有权力,等于一个废物。 第158章 她承认自己是个有野心的女人,不可能嫁给一个没出息的男人。 明禛是她的心头好,七皇子比起来便差了许多。 她内心纠结了许久,发现自己还是想要明禛,几个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才让暮春拿钱收买了后门的看守,半夜从侯府溜了出来。 她一个深闺女子,做到这种地步,已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 “我今日冒险出来,是想问问殿下,对我们两的这桩婚事如何看?” 谢云绮眼底没什么欺负,语调平静,“父皇赐婚,你我无力阻止。” 甄宝珠慌了慌,“可我们先前从未见过,只是马球会上,不知怎么就被明翙耍了一遭,七殿下难道就这么认命的娶了我么?” 谢云绮面无表情道,“娶谁都一样。” 甄宝珠噎了噎,见男人一副认命的表情,心底多少有些恨其不争。 不过来之前,她早已想好了对策,嘴角微抿,认真道,“不一样的,若能娶一个自己喜欢又能帮衬自己的女子,于殿下而言,才是上上策。” 听到这儿,谢云绮才有了几分想与甄宝珠谈判的兴趣。 “怎么说?” “我的娘家乃江南甄氏,大伯只是个六品小官,二伯却是连仕途都没有,只是一个上的不台面的商贾,虽说有些银钱傍身,可在燕京这样权贵遍地的都城来说,我们甄家这点儿助力根本谈不上什么,可明翙却不一样,她是明世子捧在手心里的人,七殿下若能同她成婚,整个明家便都是殿下的助力。” 竟然能看到这一层,这个甄宝珠不简单。 谢云绮眸子黑了黑,“甄氏?甄余庆是你什么人?” 甄宝珠有些意外,“我二伯父,殿下怎么知道他?” 谢云绮微微拢眉,显然甄宝珠还不清楚她二伯的产业到底有多少。 而这次流云前去江南,就是为了拉拢甄余庆,若能拿下甄余庆的巨富产业,那他将如虎添翼。 “只是偶然听起过。”谢云绮唇角多了一抹温柔的笑意,“甄姑娘其实不用妄自菲薄,我对甄姑娘也并非没有心意,雪池旁,姑娘仗义相助之情,云绮一直铭记于心。” 甄宝珠看着男人俊脸上苏展开来的笑意,在这昏暗的清晨里,仿若一抹流星,只感觉心尖一跳。 她俏脸红了红,“那次我也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谢云绮道,“多谢姑娘帮衬之恩。” 甄宝珠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殿下莫要这样说。” 谢云绮笑了笑,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罢,赐婚之事,乃父皇金口玉言定下,你我既然不能反抗,不如尝试着互相接受,只是云绮如今身份低贱,反倒有些配不上甄姑娘。” 甄宝珠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谢云绮一顿,沉声提醒,“抗旨不遵,乃欺君之罪,甄姑娘,慎言。” 甄宝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才万分焦灼。 “我见殿下那日与明翙走在一起,殿下是否对她有意?” 谢云绮挑了挑眉梢,没说话。 甄宝珠发觉有希望,忙道,“若我能帮殿下一把,让殿下与明翙成了好事,殿下是不是便能想法子解除与我的婚约?” 谢云绮沉吟一声,“你准备怎么帮?” 甄宝珠踮起脚尖,凑到谢云绮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谢云绮眸色深邃起来,意外地看她一眼。 甄宝珠深吸一口气,再不好意思也只能明说,“这件事我这样的深闺女子来办不太容易,若殿下能帮我寻到那种药,我倒是可以一试……” 男人许久不说话,就在甄宝珠以为他不答应时,他又缓缓开了口,“好啊。” 甄宝珠揪紧的双手,这会儿已经满手心的冷汗。 “既然如此,那我们便说好了。” “自然。” “殿下若寻到那药,只管想法子让人交给我。” “好。” “我出来得也够久了,现在要走了。” 谢云绮深深看她一眼,突然伸出长臂拉住她的手腕儿。 甄宝珠猛地瞪大眼睛,乍然对上男人那张清俊的脸,呼吸一滞,“殿下……你……你做什么?” 谢云绮抬手将她发髻上的叶子取下来,轻笑一声,“你头上有一片叶子。” 说罢,放开她的手,“天气太冷,甄姑娘回吧。” 甄宝珠顿了顿,脸颊一阵滚烫。 直到上了马车,心口还咚咚咚的跳个不停。 谢云绮看着甄宝珠的马车远去,好半天,才轻笑回神。 “殿下笑什么?” “没什么。”谢云绮早已收敛了笑意,脸上一片冷峻。 他提着衣摆,坐上马车,“去侯府。” …… 明翙早就醒了,半夜没睡着。 最后好不容易闭了眼,梦里都是甄宝珠与谢云绮并肩站在一起恩爱的模样,晦气得很。 “给你,你要的东西。” 楼小河不知何时从窗户跳了进来,趴在她床边,将两根蜡烛扔到她枕上,笑眯眯托腮道,“可费了我不少功夫,看看,这蜡烛有什么不一样。” 原来是吕氏给明御楼的蜡烛。 第159章 明翙从被子里坐起来,将那两根蜡烛拿在手里打量。 楼小河见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寝衣,随着她慵懒的动作,微微露出些白皙的肌肤,皱了皱眉,“墨书姐姐还没起来?” 明翙笑道,“时辰还早,我没叫她。” 楼小河道,“那我去将炭火烧旺一些。” 走到一半,他又生生僵住。 怎么回事啊楼小河!!! 伺候的人日子居然越过越舒坦,他堂堂楼兰王子,竟被这小丫头养出了些奴性? 他为何要给她弄炭火?为何要担心她着凉?她着不着凉的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啊? 纠结半晌,心烦气躁,可他还是挠了挠头,准备往炭火旁走。 “不用了,小河,我不冷的。”明翙拉住她的手指,“你过来一起暖和暖和?” 楼小河嘴角微抿,“你说认真的?” 明翙点点头,看她身上冷飒飒的,也知道她最近很辛苦。 吕氏虽说不在院儿里,但她的院子一向最森严,不许外人随便进入,院子里还有个明微,前前后后一大堆人伺候着,小河功夫虽高,可到底也是个小姑娘,哪儿能经得起这样折腾。 “过来吧,我这被子里现下正暖和着,你脱了鞋袜上来睡会儿。” 楼小河为了这两根蜡烛,倒真是一天一夜没睡着才等来一个破绽,好不容易才潜入吕氏的屋子里,将蜡烛盗了出来,这会儿是有点儿迷迷瞪瞪的。 他看了一眼明翙微微敞开的衣襟。 少女肌肤莹润娇嫩,明翙的皮肤细腻到没有半点儿瑕疵,她比旁人长得更美,更不一样,那饱满起伏处微微泛着诱人的粉色。 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手脚不听使唤地就上了她的床。 一股子寒气扑来,明翙也知她冷,还担心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楼小河周身都绷紧了,顺便,身下也绷紧了,上次那种吃了甜汤的感觉又汹涌而来。 他抿了抿唇角,转头看向明翙细嫩纤长的脖子,就想凑过去咬她一口,缓解缓解燥热。 “你干什么?” “哦,没什么。”楼小河挠挠头发,脑子嗡嗡的,只有身上某处是热辣辣的,别的地方都冷,“就是感觉姑娘今天闻着好香,用的什么花露?” “是墨书姐姐专门做的梅花露,你喜欢么?”明翙没看懂小丫头眼里那讳莫如深的深沉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她只是单纯的想要这花露,“回头我让她给你一瓶子,你沐浴的时候往里头倒上几滴,就有这么香。” “这样啊。” 他才没兴趣,只是对明翙的体香感兴趣。 身侧少女低眸认真翻看起那蜡烛,他无所事事,浑身不舒服,只能低着头,伸出两根手指头,有意无意的拨弄着她的衣袖,天蚕丝的袖口上绣着玉兰花样式,寻常人穿他都觉得庸俗不堪,但明翙穿,怎么就这么好看,好看得人心痒痒。 说起来,他可不是个什么正人君子,先前他不管不顾的哪怕暴露身份也想要了明翙的身子。 可这会儿他真与她在一张被子里,看着她单纯无害的小脸,又瞧着她那双没有任何邪念的明亮眼睛,根本下不去手。 她才多大,今年刚及笄,还未开启情智,男女之事更是半点儿也不晓得,平日里与她那二哥走得也近,根本不知何为男女大防。 越是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才更能勾起男人的欲望。 如此一想,他心底痒得更加厉害。 第160章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 明翙定了定眸子,“这两根都放在一起?” 楼小河漫不经心地说,“嗯,里头还有几根,黄色和白色的混杂在一处,我随手拿了两根。” 明翙道,“从外观上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不一样的,与咱们府上用的其他蜡烛一样,只是不知点燃了如何。” “别。”楼小河止住她,“她那箱子里没多少了,一看就是精心数过的,回头我还要找个时机将这两根蜡烛还回去。” 明翙轻笑,“找两根一样的还回去便是了。” 楼小河噎了噎,他脑子短路了,这会儿什么都想不明白,只想狠狠亲她,将她压在身下,让她为自己的勇猛而哭泣。 明翙将蜡烛收拢在怀里,回头一看,楼小河眼神都开始迷离了起来,小脸蛋儿也不知怎的,红彤彤的,忍不住伸出小手探了探她的眉心,“小河,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烧了?” 可别摸我了! 楼小河都快疯了,顺手抱住她的手臂,将脸放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嗓音嘶哑道,“我不太舒服,你陪我睡会儿。” 明翙哪还能睡得着,将她按在被子里,“你睡吧,我起来让墨书姐姐给你煮碗姜汤。” 楼小河身边一空,那抹幽然的梅香也消失了,顿时心底空落落的,身下也难受得厉害。 躺在她的被子里,嗅着只属于她的馨香,那处更加血脉膨胀。 他眼巴巴的凝着少女的后背,见她拿着蜡烛走到桌边准备点燃,纯黄的蜡烛燃起,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 他整个人一个激灵,蓦的激动起来。 “快灭了它!” 明翙听话的将蜡烛熄灭,回头,一脸困惑,“怎么了?” 楼小河默默翻了个白眼儿,也没敢从被子里起身,怕被明翙看出自己身上的不妥。 他眯眼盯着那蜡烛,缓缓喘了口粗气,幽幽道,“我知道了,这蜡烛里有雾丝散,是楼兰专门用来迷惑男人心智的药。” 明翙小脸肃然起来,“雾丝散?” 楼小河道,“说是迷惑男人其实也不妥当,这东西对女人也有效果,一开始用来催情,到后面便很容易让人上瘾,一旦上瘾,若再闻不到这香气,就会如同发了疯的野兽一般。” 明翙嘴角一扯,眸色晦暗,“难怪……” 难怪这些年大老爷一直幽居在春晖园内,吕氏为了讨好他,时常送些通房丫头侍妾过去,没过多久那些丫头都会被各种理由发卖出去,进而又买上一批新的,如此往复,大老爷已经在春晖园住了快十多年了。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吕氏便已经在想法子控制大老爷,既而控制大房。 再加上明朔残了一双腿,明袖又事事听她的,明嫣虽对她不算亲近,倒也没什么反抗之意,是以她对大房的掌控已经到了绝对的地步。 这女人的心思,真是狠毒啊……居然将这等禁药用在大老爷身上! 她甚至还想过用此物来控制二哥,若非二哥年少时便心思警觉,只怕早就遭了她的道儿! “你可千万别用这东西!”楼小河神情凝重道,“这东西出自楼兰,楼兰不少百姓染上这玩意,便会闹得家破人亡,倾家荡产,只你这安陆侯府还算富贵,才能将养住那院子里的人。” “静思园。”明翙冷冷勾起嘴角,难怪乎,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甄宝珠都不肯去住那院子,还各种想法子,想将她弄到那园子里去住,原来她们心里早有盘算,也想设计害她,幸好她上辈子运气好,去过几次静思园,听到过一些奇怪的响动,但很快就从那园子出来了,不然,她的人生会更惨烈。 第161章 “既然她不仁义,我们也不必对她手下留情。” 她摩挲着那两根蜡烛,从房中专门盛放蜡烛的箱子里取出两根相差无几的,“小河,你找个时间,将这两根放回去,一定要记得放在最上头。” 楼小河道,“行。” 明翙将这两根含有雾丝散的蜡烛专门放进一个盒子里,然后压在箱子底下。 楼小河疑惑道,“你为何不直接向老夫人举发了吕氏,还费这么多心思做什么。” 明翙呵笑一声,“吕氏不会承认的,只会随便找个院子里的老人将罪责推过去,顶多给她一个御下不严,失察之罪。禁足半年,罚些俸禄,也就算了。她现在在侯府尚且有些根基,祖母身上有病,暂时拿她没办法。更何况,这些年大老爷一直在用这东西,只恐早已与吕氏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若检举,大老爷不认,祖母便不会为难他。” “你家这位老夫人——”楼小河皱了皱眉。 明翙知道她疑惑,笑道,“你不懂,祖母对明御楼这个庶子不一样,当年若非明御楼站在祖母这一边,祖父的心上人只怕早已登堂入室,嫁进安陆侯府做了平妻。” 楼小河满脑子都是明翙,哪还有空想别的,色令智昏,原是如此,“原来这么复杂啊。” 明翙轻笑道,“复杂的地方多了去了,不然你以为,祖母不知道吕氏背地里做过的那些事儿?只是还没真正到动她的时候,她不想失了这份平衡,更何况,她还是明微的亲娘,吕氏是个外人不假,明微可是实打实的明家血脉。” 楼小河道,“照你这么说,想要扳倒吕氏,不太容易。” 明翙摸了摸楼小河的额头,莞尔道,“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你别管了,这些事儿有我来做,你只需要好好睡一觉,乖,听话。” 楼小河喉结滚了滚,眼神暗了暗,“我想——” 明翙笑容明媚,“别想了,快睡吧,我先去换衣服洗漱了,一会儿姜汤煮好,你记得多喝些。” 楼小河有些抓狂,待人走了,掀开被子一看,真是惨不忍睹。 他憋红了俊脸,手掌往下探了探。 不得了…… 他哪里睡得着,听到外面墨书端着热水进来的动静,浑身上下都硬得跟石头似的。 …… 明翙换好衣服,才捧着汤婆子出了新月小筑。 到了日月堂,周老先生人已经到了,站在堂中的书案前翻阅今日要教授的书籍。 昨日一场风波,周老先生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微今日不来,众人心里也都明白了什么。 赵锦如今日落了单,与陆希光走在了一处。 明翙一进日月堂,陆希光便撇下了赵锦如。 “翙妹妹,昨日老夫人怎么处理的?” “祖母将三姐姐禁足了,也查清了此事,原是我看错了,并非三姐姐与那小厮在一处,而是一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二人也并非有什么私情,只是兄妹聚在一处吃府上剩下的糕点。” 陆希光缓缓叹了口气,紧紧握住明翙的小手,“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 明翙揶揄一笑,“陆姐姐是不是担心咱们明家的名声脏了,陆家不许姐姐嫁过来?” “才没有的事。”陆希光俏脸一红,“我是真担心你,姑娘家的名声不比男人,他们男人顶多落个风流多情的声名,可对女子而言,名声就是她的命。” 原来是个人都知道这道理,只可惜,谢云绮却屡次用名节来设计她。 第162章 她那会儿与他一同落了水,又在崖上被他搂抱回来,都是被人看在眼里的,若非祖母严令不让府上人外传,她哪还有什么清白名声可言? 她平静地侧过脸,看了一眼依旧坐在角落里的谢云绮。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俊脸温润,哪看得出他那些阴暗的心思? 她看了几息,眼前忽然出现一张眉清目秀的脸,直接挡住了她的视线。 姜九溪温和一笑,纤细的指尖指了指怀里的书本,“翙妹妹,该上课了。” 明翙收回目光,对他尴尬一笑,“知道了。” 今日的课,明翙听得心不在焉,到了快下课时,她才看见长安出现在日月堂门口。 她眉眼瞬间亮了起来,等周先生说完最后一句话,蓦的起身。 姜九溪早已察觉出她的躁动,提前拦住了她,“表妹——” 明翙讪笑一声,“我今日实在没空,表哥若想找人陪着一起读书,可以找二姐姐与五妹妹,呐,五妹妹正好在收拾书册,表哥快去过去帮帮忙。” 姜九溪抿了抿嘴角,眼底似乎有一抹疑惑,“翙妹妹就这样不喜欢我?” 明翙温柔一笑,想着还是与姜九溪说清楚的好,免得他继续这般纠缠,于她二人都不是好事儿,“你是我表哥,我自然很喜欢你,但绝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 姜九溪脸上没有半点儿失望,仍旧一双黑目深邃地盯着明翙看,“我明白表妹的心意了。” “那我可以走了么?”明翙现下有些着急,长安已经走向了谢云绮,她今日要去看好戏,半点儿也不想留在这儿陪姜九溪“谈情说爱”。 “但我不同意表妹的说法。” 明翙拧眉,一脸问号,“……” 姜九溪说得一本正经,“我相信,只要我肯坚持,表妹一定会喜欢上我。” 明翙对上少年深情款款的目光,说不感动是假的,但是她对姜九溪真的没有半点儿那种喜欢,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多通房丫头,就连如今带在身边的这个兰慧姐姐,身份也是特别的,听说,早已开了苞,将来要给他做姨娘。 她内心无声叹了口气,语气郑重道,“还是那句话,表哥若真心喜欢我,便拿出诚意。” 姜九溪还从未在一个女子身上跌过跤,以他的容色,应付女子向来是手到擒来的,对着明翙对他没有丝毫爱意的双眸,他歪了歪头,“表妹要什么诚意?燕支山上的夕颜花?” 明翙微微一笑,“不,你与小侯爷不一样。” 姜九溪安静地听着,他身上有一种特别恬淡宁静的气质,与他那在府上荒唐的名声并不相符。 明翙眸子转了转,想了一会儿,直接开口,“你若能为我放弃明年春闱,我便给你一个喜欢我的机会,如何?” 姜九溪沉静地抬起眼,缓缓皱眉,“为什么?” 明翙也知道这个要求是在要姜九溪的命,但唯有如此,才能彻底绝了他对自己的心思。 她狠下心来,冷声道,“你只说做不做得到,若做不到,从此别在我跟前晃悠。” 姜九溪没说话,俊脸皱成一团,看得出来十分为难。 他是姜家这一代唯一的希望,越王府几代单传唯一一个儿子,就连祖母也十分看重他的学业,若他敢放弃春闱,祖母第一个不会饶了他。 明翙朝旁边指了指,“现在,表哥可以让开了吗?” 姜九溪垂着头,认命地将路让出来。 春闱是他的命,是越王府将来的希望,他不可能随随便便为了一个女子放弃。 第163章 等明翙从日月堂出来时,谢云绮已经不在门口了。 长安却还在门口等她。 “七皇子呢?” “已经去春山苑了,世子今日要见他。” “那我呢?” “世子让属下在此处等四姑娘。” 原来二哥没有忘了她,明翙松了一口气,长安还是那副欠揍的冷面,十分不讨喜。 他提步走进风雪里,连把伞也不会替她打,但他走的速度还算慢,让她能跟得上。 还是墨书姐姐跟上来,将青竹伞遮过她的头顶。 明翙接过伞,对墨书道,“姐姐先回新月小筑去罢,我去春山苑见了二哥,一会儿自己回来。” 墨书点头应了声是,转身回到了廊下。 明翙这才举着伞走到长安身边,男人身量高长,她费力才将他头上的飞雪遮住。 长安皱着眉头,“四姑娘这是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明翙笑笑,转眸看他一眼,见他俊脸绷紧,便知道他心中的确如此做想。 前几年,她与二哥住在春山苑时,长安对她的恶意还没这么大。 是从涧西回来后,她才发现长安变了。 当然,上辈子,在她与谢云绮成婚后,他半夜来寻她,她没答应回侯府,那之后,长安几乎再未与她说过话,见过面。 是她快死时,才听甄宝珠说起那个雪夜里,不是没有人拼死保护过她。 只是那人以前从不露面,后来死在那民居里,她去看了一眼尸体,才发现是很多年不见的长安。 甄宝珠“好心好意”来告诉她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她痛苦而已。 而明翙也确实备受折磨,她心脏微微一缩,唇边牵起一个温柔和煦的弧度,“长安,你觉得这五年我从未给二哥写过信,便是忘了二哥对么?你对我不喜,便是觉得我是个白眼狼,对不对?” 长安阴阳怪气,“姑娘说笑了,属下不敢如此做想。” 明翙自嘲一笑,“这五年,我确实怨恨过二哥,我以为是他不要我,才将我送到老宅,他也没有来看过我不是么?我一个小姑娘,自己留在老宅,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亲人,我那时也会害怕,也会孤单,但我从未忘记过二哥对我的养育之恩,也从未忘记过你与长平,我做梦都想回到燕京,你知不知道?” 长安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明翙泛红的眼圈儿,突然有种被人戳破心思的别扭。 明翙继续道,“我不想与你有什么误会,所以今日才会专门找个机会与你说清楚。” 长安嘴角微抿,依旧一言不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少女热烈的感情,让人不敢直视,尽管他厌恶过明翙的不知好歹,可真当她含着眼泪向他解释时,他心底那点儿怨恨也不算什么了。 “你不用哭,属下没恨过姑娘。” 他们几个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明翙还小的时候,长安便已经抱过她,那么柔软的小婴孩躺在臂弯里,他连力气都不敢用大,生怕惊扰了熟睡的她。 他为何会对她心生怨怼,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只是因为她对春山苑太冷漠,回到燕京后,竟不肯回春山苑来,为了搬到别的院子里,宁愿带着腿伤跪在大雪里求老夫人,也不肯来看看世子和他们。 即便后来她改变了心意,可他心底里还是害怕。 怕她有一日,真会不顾一切毫不回头地离开春山苑,再也不会回来。 “长安,你看,这是什么?” 第164章 长安冷着眼,等看清明翙手心里的东西时,又微微僵住。 明翙弯起眼眸,星子一般的大眼睛微微发亮,“这是我小时候,你送我的木匕首,这些年,我一直收藏在身边,只是我如今年纪也渐渐大了,再玩这样的东西已经不太合适,你若有新的匕首,能不能再送我一个?” 她期盼地望着他,希望他能与自己冰释前嫌。 长安别开眼,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冷道,“没有匕首了。” 明翙顿了顿,不敢去想长安临死前在想什么,那时她一个人被那么多男人围拢在中间,也生不如死,也从未想过还有安陆侯府的人会在背后保护自己。 直到甄宝珠说起长安凄惨的死状,她才惊觉,长安其实与她哥哥也没什么差别,可她对长安却一点儿也不好啊……他凭什么要为她而死,他分明可以跟谢云绮一样,对她的遭遇视而不见,也可以同其他人一样,冷漠相待。 他不该的,不该死在那个雪夜里。 那个夜晚,太冷了,他一个人被那些人杀害时,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明翙干站在雪地里,愣愣的发呆,眼尾微微红润,若细看,能看见她眼底隐隐闪动的泪花。 长安别扭地冷着脸,显得他在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倒是他小心眼儿了。 明翙吸了吸鼻子,哽咽地笑道,“别的也行,只要是你送的,都好。” 轻扬的雪粒落在少女的发髻上,长安捏了捏冰冷的拳心,虽然仍旧没说话,却拿过了她手里的伞柄,将大伞遮在她发顶上。 明翙手里一松,眉眼里含泪露出个温软的浅笑。 “世子还在等姑娘,外面风大,姑娘莫要在此处耽搁了。” 明翙唇角微抿,笑着“嗯”了一声,低头跟在长安身后。 时间还长,她慢慢来就是。 总不会,这辈子,自己还会让长安长平失望。 …… 到了春山苑,明翙随着长安的脚步从后门进入书房。 站在宽大的屏风后,她可以清楚地听见书房里男人们谈话的声音。 “明大人,为什么?!” 谢云绮难以置信地站在原地,一双黑沉沉的眼里充斥着困惑。 明禛语气清冷,“没有为什么,明家的家塾,自然由明家做主,从明日开始,七殿下不用再过来了。” 谢云绮沉默了许久,看起来像是在强压心底的怒火。 也是,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浪费了温氏的人脉,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如今却轻而易举被人拿去,他怎么想心中都会不甘。 明翙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脸上挣扎的青白之色,只觉心底无比畅快。 没有什么比得到后再失去更痛苦的了,谢云绮自诩算无遗策,却有想过今日么? 谢云绮薄唇紧抿,愤怒与屈辱在胸腔里灼灼燃烧,但在明禛面前,却只能勉强维持着冷静,“不知我哪儿做得不对,得罪了明大人,请明大人示下。” 明禛淡道,“未有。” 谢云绮不甘心,“又或是,我做了什么对不住府上人的事。” 明禛仍道,“未曾。” 谢云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我来明家读书,并未碍着明家什么,请明大人高抬贵手……” “七殿下,你难道还没听清楚?”明禛不太耐烦了,危险的眯起那双漂亮的凤眸,“我现在让你走,一会儿,便是让你滚了。” 谢云绮彻底僵硬起来,抱紧的双拳尴尬的悬在半空中。 明禛轻描淡写一句话,让他所有心血都白费了。 第165章 他抬眸看了一眼坐在书案后的明禛,眼神黑压压一片。 明禛慢条斯理将手里的案卷放在一旁,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绷得冷峻的脸庞,语气里夹杂着一丝淡嘲,“还不出去?” 谢云绮嘴角动了动,唇边泛起一抹自嘲。 他提了提沉重如铅的双腿,转过身往书房外走。 那一瞬间,心底恨极了,暗潮汹涌的怒火仿佛要将他五脏六腑燃烧殆尽,他面上再也维持不了冷静,眼底迸发出一抹骇戾之色。 “明翙。” 听到那声温柔里带着一丝缱绻的明翙,谢云绮僵硬着转过身。 书房大门还未关上,他站在廊下的青石板路上,透过雕花的红木窗棂,看见那道雪青色的身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走到了明禛身侧。 明禛冷峻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温柔,伸出大手,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发顶,问她,今日晌午,要不要喝厨房灶上早就煨好的热牛乳。 而明翙却是乖巧的带着笑,在明禛跟前,肆意撒娇,“二哥,还有没有别的,我还想吃油酥排骨。” 明禛脸上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想吃什么都行。” 谢云绮看了一会儿那双和睦融洽的人影,面容霎时一白,待看清明禛眼中那浓浓的占有欲,眸底闪过一阵短促的骇然。 难不成是他看错了? 明禛与明翙……怎么可能? 谢云绮拧紧眉心,任由雪花砸在头上与身上,也不觉得冷,只觉胸口烧得慌,胸口沉闷又刺痛至极,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梦里那鲜红的身影又再一次从城墙上飘落下来。 身周是嘈杂的喧闹声。 有人在凄厉地大喊。 “贵妃娘娘跳了!” “陛下,贵妃娘娘没了!” 谢云绮猛地瞪大眼睛,即便只是站在这冰天雪地里,也突然间满头大汗。 好似一瞬间做了一场十分可怕的噩梦,他抬起袖子,动作僵滞地擦拭了一下额上的汗珠,疑惑又难受地盯着这纯白的雪地。 分明是白茫茫的,可他眼前却总是弥漫着一层鲜红的血色云雾。 “殿下,你没事儿吧?” 闲云快步走过去,将那摇摇欲坠的身形扶住,“明大人跟殿下说了什么?” 谢云绮眉头越皱越紧,扶着他的手臂勉力站直,“没说什么,只说让我明日不要再来侯府。” 闲云愣了愣,愤然道,“明大人为何这般对殿下?属下去找明大人对峙!” “回来!”谢云绮冷眼拉住闲云。 明禛决定的事情,绝无更改的机会,更何况,他已经确定此事中间必然有明翙的插手,明禛如此宠明翙,此事已无转圜的希望了。 虽然恨,虽然愤怒,可愤怒是最无济于事的东西! 他只是想不明白,明翙为什么会这么讨厌自己。 他的那些谋划,都是精心算过,绝不会露出端倪让她发现。 一个刚回燕京的懵懂贵女,能懂什么? 可她却屡次三番破坏他的好事,还对他越发冷漠。 谢云绮心口撕扯得厉害,却也明白现在不是去与明禛争辩的时候。 闲云不甘心自家主子什么都没得到就从安陆侯府铩羽而归,“殿下,不如我们去求求明姑娘。” 谢云绮嘲讽一笑,连他自己都没发现那语气里的酸意,“她此刻就在明禛身边,你说我怎么求?” 闲云震惊失色,“难道是明姑娘……” 谢云绮眸色沉了沉,咬牙道,“先离开吧。” …… 明翙眼看着谢云绮走出春山苑,才折回身子,仰头望着屋檐上飘落的雪,嘴角缓缓笑开,“今年的雪景真是美极了。” 第166章 明禛站在她身侧,负手而立,“如今心里满意了?” 明翙偏过脑袋,明亮的眼睛凝在明禛俊美的侧脸上,“二哥出手,我自然是满意的。” 明禛淡道,“你说他总是看你,那双眼,要不要二哥帮你取了?” 明翙眨了眨眼,“可以么?” 明禛低眸,语气笃定又冷酷,“只要你想,没有二哥做不到。” 明翙若有所思,眼神却忽然扫到书案旁那块空荡荡的地方,原先那儿是她幼时睡过的熏笼,可现在那熏笼却不见了。 她心下一急,“二哥,我的熏笼呢?” 明禛微怔,顺着她的眸光看去,眉心微微一皱,转开话题,“你还没说,要不要七皇子的眼睛。” 明翙此刻才不想要谢云绮的眼睛,她三两步走到那空出来的地方,心中说不出的失落。 那熏笼是她陪伴二哥的记忆,若不见了,二哥早该跟她提才是,可他非但没提,还任由这儿空着,二哥是何意? 他心里不在意她了是吗? 还是说,那熏笼便是他让人搬走的。 她想清楚这些,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向站在门外的男人,委屈道,“二哥让人将熏笼搬走了吧?是它在这儿碍着二哥了么?” 明禛没想到明翙会这般在意一个陈旧的熏笼。 “不是。” “那熏笼为什么不见了。” 二哥的书房,除了她没人敢随意进出,自然没人敢随意动他的东西。 明禛顿了顿,眉头紧锁,他并非有意毁掉她的熏笼,只是那日他喝了明翙送来的甜汤,浑身燥热难堪,再加上她那夜自荐枕席要帮他解毒,他虽然打晕了她,却仍是抱了她一夜才缓解了身上的热意…… 她如今已不是三四岁孩童,他只是抱着她,便能感觉到她已经长大了……长成了该婚配该生子的大姑娘。 而以他们的身份,也不该如此……越过底线的亲昵。 所以,清醒过来后的他无比憎恨那个对明翙产生了邪念的自己。 他克制自己的身体欲望,压抑自己的情绪,终于在那日失控了,将她的熏笼一掌击碎。 果然,没有了她的东西之后,他又开始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他只是她的二哥,而她,也只是他护在手心里的妹妹而已。 “二哥……”明翙眼巴巴地凑过去,拉了拉男人宽大的长袍衣袖,“阿翙若哪儿做错了,你只管打我骂我,别不要我,好吗?” 涧西那五年是她最害怕的五年,她再也不想做一个没人要的孩子。 “没有不要你。”明禛笑了笑,随便找个理由,“只是那熏笼太过陈旧,过些时日,我让人给你打个新的,大嫂不是正带着一批木匠在给明袖打嫁妆?正好,回头我跟她说一声,顺带手,给你做一个大些的熏笼。” 明翙听完,总算松了口气。 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自然也不会再傻到继续睡在二哥书房里的熏笼上。 她只是没来由的害怕,怕事情发生了变化,怕二哥会不要她,怕命运的齿轮再次回到原地…… 只是一个熏笼而已,原代表不了什么。 只要二哥对她没有变就好。 “二哥,你笑起来,真好看啊。” 明翙感叹一声,一双眼睛恨不得黏在明禛的俊脸上。 以前恨他讨厌他的时候,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如今,日日这般看着,也不嫌腻。 她甚至在心底无比羡慕将来那个能嫁给他做妻子的女子,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一张赏心悦目的俊脸不说,她的二哥,可是全燕京城最有才华之人,更何况,他还手握大权。 第167章 唯一不足的地方,便是陆姐姐曾经说过的,二哥或许不太行…… 明翙陷入沉思,二哥到底怎么个不行啊? 若二哥真不行,陆姐姐嫁过来可怎么办? 说起二哥不行,也许他是真不行,毕竟那晚他喝了甜汤,药性上来,她都开口说要帮他了,他却还是将她打晕,由此可见…… “在想什么?”明禛曲起手指,敲了敲明翙的眉心,“该用午膳了。” 明翙吃痛的摸了摸额头,目光往他身下一扫,忙尴尬的扯开嘴角,“没想什么!哎快吃饭吧!我都饿了!” 拉着男人进了花厅,长安已经让厨房的婆子们将饭菜都准备好了。 满桌子都是明翙爱吃的,她眼睛亮了亮,坐下便开始大快朵颐。 “慢些吃。” “二哥,你怎么还不吃?” 明禛很喜欢看明翙吃饭的样子,像只幼猫,看起来很有胃口,“我看你吃。” “你也吃,这是你最爱的。” 明禛吃了两口,又给明翙夹菜。 明翙身前的小碟子里堆满了美味,而他自己碗里,米饭都没动几次。 明翙这会儿享受到那种被人宠爱的感觉了,分明上辈子想与谢云绮一起吃个饭都是奢望,但如今,她不但有人陪着吃饭,还有人会担心她吃得太少,不停地给她夹菜,春山苑里时时刻刻备着糕点,灶上不是炖着热汤,便是煨着热牛乳,好似这里的主人生怕她饿了,吃不到东西。 从前得不到的,她便不要了,一转身,还有更好的。 明翙吃得心满意足,餍足地眯着眼,吃完还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怎么感觉自己都快吃胖了? 明禛还想给她添饭,“太瘦,多吃些。” 明翙震惊长叹,“二哥,你在养猪么?” 明禛嘴角微扬,轻笑一声,“你还在长身体。” 明翙想说,自己已经不是孩子了,前生今世加起来,她都快五十了。 不过,望着二哥那深邃的眼睛,她又忍俊不禁地笑了笑。 如今这波澜不惊的小日子,她可太喜欢了。 在春山苑用过午膳,温玉茹那边便让人来找。 明翙先回了一趟新月小筑,然后才带着墨书去霜花阁。 自杨嬷嬷罚了那些丫头后,霜花阁重整一新,温玉茹理事掌家,也逐渐开始有模有样起来,姜老夫人见她开始上手,笑呵呵地将钥匙对牌交给了她,瞧着有几分想培养她的意思。 孙嬷嬷与袁嬷嬷几个因着木匠一事,原与明翙温玉茹几人闹了嫌隙。 不过,到底明翙是家里的主子,又不在大厨房用饭,她们也不好拿捏掌控。 先前明翙在新月小筑小厨房用膳,如今又在春山苑,世子的院子,谁也不敢过问。 她不敢明面上对明翙与温玉茹如何,只是心底不爽快罢了,偶尔做些小动作,温玉茹也只当没看见,只要不是大坑,她现在没准备动她。 那周林家的来府上问过几次,温玉茹始终不肯松口将府上的活计交给她,渐渐的,她也就不来了,孙嬷嬷冷了几日的脸,也开始活络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明翙转过走廊,看见孙嬷嬷那张热情的笑脸,暗暗腹诽了一句。 “四姑娘来了啊,我们少夫人在屋子里等着呢,可要喝热茶?老奴这就让人去煮。” 明翙轻嗤,“这次不是冷茶了?” 孙嬷嬷老脸僵了僵,又笑起来,“姑娘说笑了,老奴再如何,也不敢怠慢了主子呀。” 明翙没什么表情,声音淡漠,“去准备罢。” 第168章 屋子里燃着金丝碳,温暖的热气顺着掀开的帘子一角窜出来。 明翙看孙嬷嬷一眼,抬脚走进去。 温玉茹与明袖都在,“四妹妹,你快来看看,这些样式,可有你喜欢的?” 明翙含笑走过去,明袖再有几个月便要嫁人了,一般要出阁的姑娘,家中长辈会让她跟在身边学习一两个月掌家的本事,免得去了夫家什么都不懂,被人坑骗。 是以,明袖近来一直都与温玉茹一起,学着如此管理府上的下人,查看账册等。 “二哥的意思是,给你做个新的熏笼,刚刚长安就来与大嫂嫂说过了,我们叫你过来,就是想让你选一选自己喜欢的样式,这是图纸,四妹妹,你瞧瞧,袁嬷嬷那夫君是个能人,那箱子做工样式都极好。” 明翙拿过来翻了翻,还是喜欢原来那样子的,“还是这个花鸟纹的吧,我这个人念旧。” 温玉茹笑道,“这样子极好看,你用正合适,马上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好了要什么礼物没?” 明袖掩唇,浅笑温软,“反正我已经有了给四妹妹的礼物,大嫂嫂,你继续绞尽脑汁的想罢。” 温玉茹道,“有世子在,衣服首饰,四妹妹一向是不缺的,这倒让我有些犯难了。” 明袖提议道,“既然不缺吃的用的,那不若大嫂嫂给四妹妹绣个荷包,怎么样?” “这个好。”温玉茹见明翙腰间空荡荡的,也知道她绣工是几个姊妹里最差的,眼角微扬,宠溺道,“四妹妹喜欢什么样的?” 明袖打趣道,“就绣个花鸟的罢,咱们四妹妹是个念旧的人。” 此般说笑着,姑嫂二人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 明翙暗暗打量明袖两眼,眼看过了年关,便是她的婚期。 她心中不愿她嫁进赵国公府,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想来想去,也只有让她自己主动提出要跟赵世子退婚才好,可退婚的由头是什么呢? 赵世子光风霁月,名声外在,又生得相貌堂堂,是京中各家夫人眼里的香饽饽。 这样一个男人,她实在想象不出,明袖与他成婚后是如何闹出矛盾来的。 “四妹妹,你坐这儿发呆做什么呢?”明袖见明翙不说话,歇了说笑的心思,秀眉微微蹙着,“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妥当?” 明翙摆了摆手,让屋子里伺候的下人们都出去,这才端起孙嬷嬷煮的热茶,“太顺利了些。” 温玉茹心口紧了紧,看了一眼窗外,孙嬷嬷的身影还藏在窗边,从里面一眼就能看清楚。 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示意明翙先不要说话。 等她出去外头将下人们彻底打发了,才走进屋中,谨慎地将房门关上。 “不管家不知道,原来这家里上上下下几百口活人,人人心思不同,山头林立,要想管好一个家,不比管好朝政容易。难怪说祖母是个厉害的人呢,她年轻时,是怎么将这一家子人管得服服帖帖的?” 明袖想起当初的安陆侯府,柔声道,“祖母那时候比大嫂嫂更艰难。” 温玉茹又道,“是啊,听说老侯爷在与祖母订婚前,便已经有了心上人……一开始老侯爷是怎么也不肯娶祖母的,只是当年越王府威势强大,又有圣旨赐婚,才不得不妥协。” 说起这些,明袖与温玉茹都尴尬地讪笑起来,纷纷拿眼神看坐在一旁的明翙。 因为她们口中那位老侯爷的心上人,便是大房庶长子明御楼的亲生母亲。 第169章 老侯爷不肯娶越王府嫡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让心上人怀了身孕,大婚那日,心上人难产,他连祖母的盖头都没有掀,就先去了那白月光的住所,天亮后,抱着刚出生的明御楼回了侯府。 很难想象,那日的祖母是什么表情。 新婚夫妻,大婚之夜没能圆房也就罢了,新婚夫君却一夜未归,第二日便当着宗族耆老的面抱回庶长子耀武扬威,若非祖母脾性好,侯府瞒得好,只怕两家当日便要闹将起来,再后来,祖母掌着安陆侯府的家,手段凌厉,又想法子料理了那白月光,才有了今日稳定的安陆侯府。 那白月光死后,老侯爷抑郁成疾,也跟着一道去了。 这些年,都是祖母一个人在苦苦支撑。 明翙心中疼惜姜老夫人,感同身受道,“好在都过去了。” 温玉茹吁了口气,坐到罗汉床边,见明翙手中的茶水格外可口,也端了一杯起来。 明翙盯着那茶水,却不让温玉茹入口。 温玉茹这段时日早已学会了谨慎,“可是这茶有什么不妥?” 明翙沉吟一声,道,“孙嬷嬷不敢明目张胆给主子下不好的东西,但嫂嫂你多年不孕,防微杜渐,一定要注意什么能入口,什么不能入口,厨房这些地方更是要小心谨慎,莫要将自己的咽喉送到敌人手上。” 温玉茹瞳孔微微一缩,忙将那茶水搁在酸木枝的雕花小几上,“四妹妹说得对,回头我便好好整顿整顿厨房里的人手,好几个吕氏用惯了的嬷嬷是不能再用了的,还有妹妹你上次说的给阿朔看腿的大夫,我也开始着人去寻了。” “嗯。”明翙也将茶盏放在几上,“大嫂嫂近来做得很好,只是还需多培养些自己的人手。” 温玉茹对明翙是马首是瞻,“这些我都省得,阿朔也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明翙嘴角揶揄,“难怪我感觉大嫂嫂的手段一日千里,原来大哥哥还是不忍心看大嫂嫂一个人辛苦,在背后出谋划策?” 温玉茹小脸微微泛红,“他能做什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罢了,只是说来也怪了,我越是在外院忙碌,他越离不开我,还是跟四妹妹说的一样,只要我在四妹妹的院子里待得太久,他必定遣人来让我回去。” 明翙含笑不语。 明袖羞涩一笑,“大嫂嫂这还不明白?大哥哥这是吃醋了。” 温玉茹一脸讶然,“他也会吃醋?” 明袖微微一笑,“大哥哥身边只有大嫂嫂一个女子,不吃大嫂嫂的醋,吃谁的醋?看来,明年咱们府上便要添好消息了。” 温玉茹嗤道,“他倒是想要别的女子,要得了么?” 说完,她自己先红了脸,别说,他还真要得了,男人的右腿虽说残废多年,但在床事上他可半点儿没让自己吃过亏,这几年,夫妻二人房事还算和谐,要不然她也不会日日在心里眼里念着他想着他。 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如此正经的场合想那些下流事儿,温玉茹一阵面红耳赤,嘴角微微一抿,不再说话。 明翙便随口问起嫁妆箱子来。 温玉茹忙道,“这几日,袁嬷嬷的夫君带着四五个木工在梨花院做工,我与大妹妹每日都过去检查,暂时没什么疏漏。” 明翙抬了抬眼,“我先前提醒大嫂嫂的事,大嫂嫂都注意了么?” 温玉茹道,“木材,样式,工人,都是我们自己的人,用料都是我仔细检查过的,绝对没有什么问题,孙嬷嬷与周林家的来过几回,都让我们赶走了,事后我们也检查过那些木材。” 第170章 “不应该啊。”明翙挑起眉梢,“吕氏可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明袖咬了咬唇,还是不相信吕氏会在她的嫁妆里动手,“她虽只是继母,这些年对我却还是比较上心的。” 明翙道,“大姐姐,你莫要太善良了。” 明袖抬头,“四妹妹,我——” 明翙将明袖的小手拉过来,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没让大姐姐对她如何,只是想让大姐姐看清她的真面目。这次大姐姐的婚事,是她一手促成,可也未必见的是一桩好婚姻,大姐姐若不信,我们一起看看?” 不知为何,明袖被明翙三言两语说得动摇了心神,没来由有些心慌意乱。 可她对赵锦之是满意的,这桩婚事怎么不算好婚姻呢? 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不接受赵锦之的理由。 “算算日子。”明翙伸出纤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莹白的鼻尖,“后天,便是我的十六岁生辰罢?” 温玉茹与明袖皆往她精致的小脸儿上看去,不解她为何有此一问。 明翙到燕京后的第一个生辰,是姜老夫人极为看重的大事儿。 她老人家自己从私房里拿出了五百两银子不说,各家各院儿都是出了钱的,二房世子更不必说,这次的大头都在明禛手上,这几日府上早已开始张灯结彩,姜老夫人后日还要亲手给明翙做一碗长寿面,到时候,不但有自己侯府的人,明翙还请了陆希光过府。 这次她过生辰的家宴,由老夫人自己经手操办,不假手任何人。 明翙这会儿想起来了,可惜了祖母一番心意,她的生辰怕是没那么好过。 因为,就在她生辰这日,宫里出事儿了。 可不管怎么说,这生辰还是要过的,干脆提前几个时辰过罢了。 她不相信吕氏就此认了命,干干脆脆将掌家权交给大嫂嫂,说不定她现在还憋着坏没处使呢,尤其是明微被禁足后,听说吕氏跑到祖母面前哭诉了一通,被祖母驳了脸面,回幽兰苑看了一眼明微,依旧回了祠堂,悉心悔过。 “大嫂嫂,越是到我生辰这样的紧要日子,你越不能掉以轻心,府上人手忙碌,才更容易出纰漏,马上就要到——”她顿了顿,叹口气道,“总之,我们府上可不能出大事儿。” 温玉茹将明翙的话死死记在心底,这几日不准备睡了,让人日夜盯着梨花院。 从霜花阁出来,天都快暗了下来,温玉茹与明袖要去寿春堂陪祖母用饭,二人先行离开了一会儿。 长安守在霜花阁门口,见到明翙,冷冰冰地说了一句,“世子让属下来接姑娘回春山苑一起用膳。” 明翙弯起慵懒的双眸,“好。” 主仆几人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长安却突然停了脚步。 明翙与墨书都不解地看向他,男人背影高大挺拔,站在雪地里,仿佛一座冰雕。 长安转过身,清秀的冷脸上满是复杂之色。 明翙很少看见他脸上出现这般模样,一时有些好奇,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桃花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柔声细问,“长安,怎么了?” 长安抿了抿嘴唇,眉头锁得死死的,好似在内心做什么重大决定。 几个人尴尬的在雪中胶着半晌,他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做工精细的匕首,递到明翙面前,“你不是说想要一把匕首?” 明翙怔愣着,看向那匕首,“……” 长安语气生硬,将匕首扔在地上,“给你的。” 第171章 说完了,也不回头,直接往前就走了。 “他怎么这样啊,哪有这样给人送礼的?”墨书不满地将匕首捡起来,又笑道,“姑娘,你别说,这匕首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长安的身影消失在雪雾里,这么会儿功夫已经不见了。 明翙看了一会儿他消失的地方,将那匕首握在手心里,眼眶有些发酸,又有些发热。 “墨书姐姐觉得这匕首是新买的么?” 墨书仔细看了看,“不像是买的。” 明翙又问,“是不是新打的?” 墨书道,“不是,瞧着有些年头了,但还是很新,看得出来,主人将这匕首保管得极好。” “所以啊。”明翙眉眼轻扬,眼角眉梢泛着一抹小骄傲,“他是早就给我准备好了的,只是今日才肯给我。”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明翙十六岁生辰前夜。 主仆三个温馨地围坐在南窗下的罗汉床上,一方紫檀木雕牡丹纹的小几上搁着一堆颜色鲜艳的针线,明翙想给府上的姐姐妹妹哥哥们每个人都送一个香囊,墨书在帮着她描花样,楼小河手脚笨,瞪着那些针线发呆。 明翙正低头认真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楼小河有些好奇,“姑娘每日都写,写的是什么?” 明翙不让她们看,写了一半,咬着笔杆将宣纸收起来,叠放在一个小盒子里,“你们别管就是了,总之不是给人的情书。” 楼小河轻哼一声,眉头高高翘起,说起情书,他自然就想到了宋寒州,那日夕颜花的事儿整个侯府都知道,说不定外面街头巷尾也没错过这出好戏,都在翘首盼着忠武侯府家的纨绔小侯爷当真改邪归正,为博美人一笑,从燕支山取夕颜花回来呢。 楼小河没察觉出自己心头酸溜溜的,“明日就是你生辰了,那个送饭的怎么还没回来?” 墨书一脸疑惑地问,“什么送饭的。” 楼小河阴阳怪气道,“不好意思,嘴快了,是宋——寒——州。” 墨书一听,抬起头,眼巴巴的盯着明翙看。 明翙立在铜灯下,刚将锦盒放回柜子里,眨了眨眼,“可能路上耽搁了?也可能他根本没有真正想着帮我去取夕颜花,总之,一切到了明日,都会有结果的。” 楼小河一只手臂斜斜的搁在案几上,漫不经心道,“你心里是盼着他拿到夕颜花,还是希望他拿不到?” 明翙垂着眉眼,回到罗汉床边坐下,“都看天意。” 楼小河固执地问,“你就没有什么想法?” 明翙早已过了将一切希望放在男人身上的年纪,当初对宋寒州提出这个要求,一方面是不甘,另一方面也是想考验考验他对自己的心意。 可她清楚地明白,人心是最经不得考验的。 宋寒州浪荡逍遥十几年,未必肯为了她改变自己。 燕支山那样险峻,那山崖上的夕颜花再美,也没有他自己的性命重要,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取舍,再说了,这世上的女子何其之多,他心里也未必会那么喜欢自己。 所以,她说一切随天意。 “给大姐姐的绣牡丹,二姐姐的绣兰草,五妹妹的绣春桃,三哥哥的绣青竹。”明翙低着头,凝神翻看着那些绣花的描样,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关心宋寒州如何,“至于二哥的——” 墨书将手里的花样子翻出来,“姑娘,只剩下这几个了,都是些鸟。” “鸳鸯的不合适。”明翙道,“绣一只大雁罢。” 楼小河皱着眉插嘴,“大雁乃情贞之鸟,你送你二哥这个,会不会更不合适?” 第172章 明翙无语,“……我送他这个,到时贺他与陆姐姐结秦晋之好,有什么不妥?” 墨书听了一会儿,犹豫道,“姑娘当真觉得世子爷会与陆姑娘成婚么?” “怎么不会?”明翙笃定地说,“二哥只会喜欢陆姐姐。” 毕竟陆姐姐可是二哥唯一承认过的未婚妻啊。 “奴婢瞧着,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儿呢?世子爷看起来疏离冷淡,除了对姑娘你好,不像会喜欢人的样子,喜不喜欢一个人,从眼睛里是能看出来的。” 明翙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抬起浓密的长睫。 墨书思索了一会儿,笑道,“就像姑娘现在这样,喜欢一个人,眼睛里就会有光。” “那怎么一样。”明翙心跳忽的漏了一拍,语结,“他是我二哥,我对他,是妹妹对兄长的喜欢。” 墨书唇边笑意不减,“奴婢明白,只是打个比方而已,陆姑娘自然是喜欢咱们世子的,但咱们世子未必喜欢陆姑娘。” 楼小河嘴角噙着笑,打断主仆二人的对话,“要我说,不如绣这个鹦鹉,或者这个孔雀,我看你二哥长得就挺像只孔雀似的。” 哪个男人生得跟他一样啊,雌雄莫辨不说,俊脸玉白,明净无瑕,若是穿上女装,说不定比女子还要好看,这样的男人,太没男人味儿。 明翙嘴角一抿,睨她一眼,“……我偏要绣大雁。” 楼小河冷冷勾着嘴角,目不转睛地看着明翙假装忙碌的模样,也不拆穿。 明翙先给明袖绣,她绣工不好,勉强能看得过去。 上辈子嫁人后,她的心思渐渐的便不在后宅这一亩三分地了,更何况,谢云绮装扮低调,很少会在腰间配饰香囊荷包等物,是以她也就不在绣艺上下功夫。 等他成了燕王后,腰间才多了一只白鹤腾云的荷包,其实那荷包不是第一次出现,最早的时候,她在床上看见他脱去外衣,里头的腰间便挂着那荷包。 她不是没问过那荷包的来历。 谢云绮随便找了个理由对付了她,便上了床来,将她所有疑问用一场连她自己都不快活的床事堵住了。 明翙自嘲地摇摇头,目光在绣绷上,其实心里也会忍不住想,宋寒州这会儿人在哪儿? 这些日子,她一直没去春山苑问过宋寒州的消息,不是不关心,只是不敢问,怕像从前一样失望,尽管她对宋寒州并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她将希望倾注在他身上,就免不得对他不太一样。 若他早已拿到了夕颜花,行程快的话,今日傍晚就应该到燕京城了。 以他张扬的性子,早该带着花到她面前来炫耀。 若行程慢些,只怕他明日晌午才能到,总之,不会越过明日去。 再急也急不过这两日的,明翙定了定神,复又将心思放在绣花上。 “夜深了,我要去睡觉了。”楼小河慢悠悠打了个哈欠,黑压压的眸子看明翙一眼,见她根本没搭理自己,又悻悻地将手掌放下,“姑娘还不睡?” 明翙头也不抬道,“我一会儿再睡,墨书姐姐,你也下去休息吧,小河在房中守夜就好。” 墨书问,“姑娘还要忙到什么时候?” “半个时辰罢。” 重生后,她总是睡不着,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做会好很多,若真累得狠了,入睡也容易。 “墨书姐姐去将安神香点上?”楼小河笑了笑,对墨书道,“不然,咱们姑娘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入睡呢,她能熬,是她命硬,我可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你看我这眼下的青黑,都快跟馒头一样大了。” 第173章 明翙无奈一笑,“不若,你也搬出去同墨书姐姐睡一个屋子?” 楼小河嗤道,“那不行,我得看着姑娘你,不然你迟早将自己熬死。” 明翙睡眠不好,楼小河比任何人都清楚。 自从他在这屋子里安置了一方矮榻后,墨书便省去了守夜的差事,所以墨书还不知道她的主子总是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在梦里不停地哭叫。 看起来像是做了噩梦,可她哭得太惨,又太让人可怜。 他偶尔会坐在床边替她擦拭眼泪,动作也不小,她都醒不过来。 但她很乖巧,就算睡不好,也很少会半夜折腾人,从不会叫他夜里起来伺候茶水之类的。 明翙一噎,她可没准备熬死自己,她只是单纯的睡不好,也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做噩梦…… 墨书将安神香点好,袅袅青烟,扶摇而上。 外面落着雪,有风从窗棂缝隙间吹进来。 明翙更精神了些,楼小河已在矮榻上躺着了,她走过去替她盖好被子,又回到罗汉床上。 楼小河闭了一会儿眼睛,又在幽暗里睁开。 听着屋子里少女绵长清浅的呼吸声,心中不知是何种滋味儿。 楼兰,听起来好似已经是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了。 他藏匿在这富贵乡里,本该早些找时机逃脱离开,回到王庭,打听打听母妃的消息。 可想了想,他竟然有些舍不得明翙。 怕她夜里睡不着,怕她哭了没人替她擦眼泪,怕她一个人在这宅子里应付不了吕氏,还怕她当真跟那个送饭的成了婚。 他越想越焦躁,脑子里思绪万千,纷纷乱乱,一时也没个头绪。 一偏头,那明媚无双的女子还认真坐在灯下,一双清凌凌的桃花眼仿佛夜里绽放的昙花,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 罢了罢了,再等等吧,反正他现下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了。 母妃与阿妹暂时是安全的,就是怕她们会为他伤心。 如此这样心烦意乱的想着,他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明翙将那牡丹绣了半个花瓣,便有了困意,房间里很安静,她用火钳将炭盆里的火挑了挑,见楼小河睡姿憨态可掬,抬手拨弄她高挺的鼻尖玩了一会儿,然后才回到自己的床上。 翌日一睁眼,颇有些疲惫,好在洗了个脸精神头又回来了。 墨书替她描眉妆点,在她眉间画上一枚娇俏的花钿。 她仔细看了一会儿,内心感叹,姑娘虽夜里睡不好,可这眼下仍旧嫩白如羊脂玉一般,哪里见青黑?这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仿佛清霜白雪,更似初绽的芙蓉,端丽无双,凑近些看,那明净无垢的小脸上还生着丝绒般的小绒毛,都已经十六岁了,瞧着还跟个孩子似的干净。 墨书眼睛里的惊艳根本掩饰不住,收回木梳子,脆声笑道,“姑娘生辰快乐。” 明翙将一只红封递给她,“墨书姐姐,同喜,同乐。” 墨书受宠若惊,明翙又将另一个红封递给楼小河,弯起眉眼,“小河也有。” 挺有心的,看来心里还算在乎他,楼小河别别扭扭的接了,眼神始终落在明翙清丽出尘的小脸上,他想,楼兰没有明翙这样的漂亮的女子,这世上也没有哪个女子夜里比她还爱哭,她这样的姑娘,这辈子也只能让他这样的男人来照顾了。 梳洗完,明翙便换上祖母最喜爱的织金大红的长裙,披着雀金裘,带着墨书和几个仆妇一齐去了寿春堂。 第174章 她早就跟祖母说好了,今日早晨,她便要吃上祖母亲手煮的那碗长寿面。 至于中午的席面,和祖母的这碗长寿面比起来,都不重要了。 她来得早,其他姊妹们更是早,温玉茹更是一夜没睡,在寿春堂忙碌。 今日是个难得的大喜日子,姜老夫人也允许了吕氏与甄宝珠一起出来为明翙道贺。 明翙走进堂中,先是看到了自己的姊妹们,随后看见明朔明钰姜九溪都坐在圈椅上,明朔面无表情,明钰却是一脸带笑,二哥今日还要忙碌公务,要中午才能回来。 三房的周氏也到了,瞧着气色好了许多,明絮趴在她膝盖上,母女二人看着十分亲昵。 至于大伯父,一向是不参加这些家宴的,父亲还在衙上,三叔前几日往江南去了,说是有趟差事需要他亲自跑一趟。 最后,她才看到嘴角含笑的吕氏与好久没见的甄宝珠。 甄宝珠唇边含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四妹妹生辰快乐。” 明翙似笑非笑的同她颔首,表示了感谢,却是一句多的话都不想同她说。 在祠堂快大半个月了,吕氏清瘦了不少,眼底那抹锋芒掩去,眼角眉梢都带着慈爱。 “四姑娘如今都十六岁了,瞧着,真是个大姑娘了。”她起身,走到明翙跟前,亲热地握住她的双手,怜爱道,“过了今岁,咱们的阿翙也要议亲了,老夫人,您可要快快地为阿翙相看起来才是啊。” 少女成人,婚姻嫁娶,都是老人家最喜欢听的话。 不得不说,吕氏这番话在一定程度上取悦了姜老夫人。 明翙轻笑一声,缓缓将手从吕氏手心里抽出来,审慎地看她一眼,“大伯母真是太客气了,怎么,今儿这么热闹的日子,不见三姐姐人?” 吕氏惯常带着笑意的脸上,笑容一顿,“她身子不爽利,在屋中休息呢。” “原来是这样。”明翙故意刺激,“我还以为,我的生辰,不管如何,三姐姐怎么也要厚着脸皮来看看的。” 吕氏不说话了,被噎得有些火大,当着众人却又不能发作,只能尴尬的扯着嘴角。 “好了好了,别逗弄你大伯母了。”姜老夫人今日高兴,笑容满面地对明翙招招手,“过来让祖母瞧瞧,这神仙样的小姑娘是谁家的?” 明翙收起对吕氏嫌恶,依偎到姜老夫人身边,“自然是祖母您家的。” 姜老夫人笑,“好一张会说话的巧嘴,今日是你生辰,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同祖母讨要,只要祖母有,必定给你。” 明翙其实没什么想要的,她想要祖母快乐,长命百岁。 等她老了,她要亲手给她送终,为她收敛尸身,让她能如愿以偿地用上她的金丝楠木棺材,埋进明家的祖坟里。 姜老夫人爽朗笑出声来,她总以为明翙去一趟涧西,便与她离了心。 可如今听着小丫头嘴里对她的祝福,她才明白,这世上只有抛弃孩子不要的父母,哪有不要父母的孩子啊,她这丫头,其实是喜欢她这个老人家的。 “还是四妹妹会说话,哄得祖母开心。”明钰起哄道,“今儿四妹妹是寿星,不若让她挨个儿给我们几个也送送祝福许许心愿可好?” 姜老夫人含笑斥道,“钰儿别胡闹。” 明钰大大咧咧扯着脖子,“这怎么是胡闹呢,我就想听四妹妹对我有什么愿望,说不定,我也能遂了她的心愿也未可知啊,快快快,四妹妹,说说看,你想同三哥哥要什么?三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第175章 明翙眸子清凌凌地转,“三哥哥此话当真?” 明钰大言不惭,“金口玉言,一言九鼎。” 明翙促狭道,“那我想让三哥哥赶紧给我娶个三嫂回来,今岁可能做到?” 众人哄笑,场面一度热闹起来,姜九溪目不转睛地看明翙一眼,继续沉默。 明钰俊脸一红,绷着脸,“哎呀,你这张嘴,怎么跟抹了毒药似的,我允你许生辰愿望,你却这般打趣三哥,是何道理?” 明翙嘴角微翘,“自然是想让三哥早些娶妻生子,好为咱们明家绵延子嗣的道理。” 说到这儿,明朔眉间微微一动,视线不动声色地落在温玉茹身上。 他的小妻子昨日一夜没回来,此时伺候在姜老夫人身边,听了明翙促狭打趣的话,笑得前俯后仰,脸颊微微发红。 她是个惯会脸红的人,身上肌肤比豆腐都要细嫩。 每次,他只要轻轻一碰,便能在她身上落下痕迹。 她总是嗔怪他,让他轻点。 他尝试过,克制过,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她身上疯狂肆虐。 五年了,他每次都将那香囊挂在床上,没准备让她怀上他的子嗣。 她怀不上孩子,被人嘲笑,顾影自怜,自怨自艾,又暗地里找了各种调理身子的补药来吃,那些药苦得她总是皱着小脸,哭兮兮的含着果脯,自己一个人默默垂泪。 小妻子这些辛酸他都看在眼里,可他更清楚的是,他是个废人,始终配不上她,早在他发现自己彻底站不起来后,他便已经决定了,总有一日要将她放出府去。 就算他故意冷落她,她再伤心,再难过,他也会狠下心肠。 所以,他们注定了不会有孩子。 明朔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自嘲,看着温玉茹脸上灿烂明媚的笑,胸间仿佛堵了一团棉花。 他默默握拳,无论如何,也要坚定自己的想法。 温玉茹时不时就会偷偷觑一眼安静沉默的明朔。 这会儿见他又冷这个脸,虽说早已习惯了,可心里还是不大舒服。 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她脸上笑意淡了些,也不知明朔究竟在想什么,他是否真的爱自己,亲热几日,又冷落,冷落了又亲热,嘴上说着没孩子也没什么,她真怀不上,他又时常冷着脸,这样反复无常的日子过起来比和离还难受。 如此想着,她脸上那点儿唯一的笑也没了。 …… 堂内热闹,其乐融融。 一家子人围着老夫人用早膳,明钰与明翙插科打诨,闹了个大红脸,难得规规矩矩地在席上坐下。 姜老夫人便让人将长寿面端上来,送到明翙面前。 明家没有婆婆用饭媳妇儿站着伺候的规矩,众人都围坐着,高高兴兴的看着明翙将那长寿面吃完。 吃完饭后,所有人都在聚在堂内说体己话,甄宝珠也很努力地让自己融入进去。 吕氏有些待不住,憋着一口气从里头出来,站在廊下吹风。 寒风卷着雪粒四处呼啸,她拢着厚厚的披风,冲孙嬷嬷招招手。 孙嬷嬷左右看了几眼,才谨慎地走到吕氏身边。 今日寿春堂十分热闹,四处都是人,各个院儿里伺候主子的婆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吕氏唇边泛着个笑,将孙嬷嬷拉到一旁。 明微是被明翙害的,至今仍旧在禁足,那日明翙在日月堂大闹一场,虽说有姜老夫人及时补救,可到底还是让明微不检点的名声传了出去,她唯一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如今却叫一个养女作弄至此,更可气的是老夫人与其他人都站在明翙那头,温玉茹那个小贱人也跟二房走得亲近,一个个的都来欺负她们母女两个! 第176章 吕氏心底窝着火,怒极之后,一张脸冷得直掉刀子。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夫人放心,很顺利,昨晚我们的人找了个空子在那些工人们的饭菜里下了药,想必他们今个儿一个个都没什么精神。”孙嬷嬷刻意压低声量,一双浑浊的老眼飞快闪过一丝精光,“只等夫人一声令下,老女便让人去梨花院放一把火。” 吕氏斜她一眼,“人手都安排好了?” 孙嬷嬷恭敬道,“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暗桩,一直安排在温玉茹的院子里,温玉茹自诩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实则是个没脑子的,根本不会管束下人,那李嫂子还是她的陪房,跟着她一起从温家嫁过来的,事发后,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夫人头上。” 吕氏动了动嘴角,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尾巴记得擦干净。” 孙嬷嬷再次低眉,“夫人放心,老奴已经知会好李嫂子了。” 听了孙嬷嬷天衣无缝的安排,吕氏心情总算舒爽起来,“记得将梨花院的门锁上,别让一些鱼啊虾的逃了出来,没来由的让人心里不舒坦。” 孙嬷嬷笑了笑,眸中含着冷意,道,“不用夫人说老奴也明白,那些人是一个都跑不出来的,而且,梨花院院子里堆放的都是木材,一点就着。” 吕氏捏着帕子,掩了掩鬓发,不慢不紧地笑道,“火起了,总是要死人的,在明翙生辰家宴这关口,出了这样的大事儿,她温玉茹如何能逃脱罪罚?这可是活生生的几条人命啊。” “夫人说的是啊,少夫人才接管中馈几日,就出这样的人命官司,老夫人就算再看重她,可不能再包庇下去了。” 吕氏一惊一乍道,“出了人命,可不是她一个老婆子审审就行了的,少说也要将温玉茹送到燕京府衙去审问审问。” 她越说,眼里越是兴奋,一字一句道,“杀人偿命,可是天经地义之事。” 孙嬷嬷笑而不语,主仆二人一齐看了看天边。 看看时辰,也快到晌午了。 温玉茹带着人一起去前院儿的衡门栖迟水榭准备宴席。 陆家也派了人来,说是陆家嫡女陆希光已到了水榭,温玉茹亲自去迎接。 吕氏睇孙嬷嬷一眼,嘴角一翘,“想必老夫人她们也准备过去了,我先进去,你就不必跟来了。” 孙嬷嬷心领神会,“是。” 吕氏拍了拍身上的雪粒,重新走进寿春堂,心底的火气已经消散了不少,只是笑盈盈的看着明翙,心里叫嚣着,且笑着罢,一会儿有你哭的时候。 明翙好似没看到吕氏的目光,笑着对姜老夫人道,“祖母,大嫂嫂往水榭去,已经有了一会儿了,我们要不要也都过去?那边风景可好了,正好过去看看明镜湖里的雪莲开了没有。” 姜老夫人拄着拐杖起身,乐呵呵道,“走走走。” 于是一行人结伴往衡门栖迟走,路上雪景好,大家走走停停,一会儿说笑,一会儿作诗。 等到水榭门口时,温玉茹已经叫人将饭菜都摆上了桌儿,每个桌子底下都是燃烧好的炭盆,半点儿也不觉得冷,前头的小台子搭了戏台,燕京城最好的戏班子此刻正在上面咿咿呀呀唱着黄梅戏,水榭四周拦着厚厚的帷帐,姜老夫人怕冷,见此情形,赞赏地看温玉茹一眼,满意地夸道,“玉茹是个能干的。” 温玉茹温婉一笑,落落大方,“多谢祖母夸奖。” 第177章 姜老夫人亲手拉着温玉茹走进水榭里。 吕氏稍微落在后头,面色不虞地眯着眼睛,哪怕心中再不爽,也不敢表露出来,还得陪着笑,只可惜,温玉茹高兴不了多久了。 吕氏在姜老夫人身边的位子坐下,气定神闲地等着,戏台子上唱着秦桧东窗事发,闹得人心里烦躁的,她手里时不时端着一盏茶,偶尔喝上一小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突然,从水榭外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小丫鬟,凑到温玉茹身边低语了几句。 温玉茹那带笑的表情瞬间难看起来。 吕氏仔细观察温玉茹,见她慌乱起身,唇角微勾。 看来,火势已经起来了。 她笑眯眯地凝着温玉茹那惊惧的双眼,见她走到姜老夫人身边,弯下身子,没下跪没哭泣,没手足无措也没求饶,更没有遇到大事后的慌声喊叫,而是拧着眉头,低低的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老夫人登时收起脸上的笑容,放下筷子,“哦?”了一声,赶紧让人停了戏。 吕氏心脏瞬间提了起来,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了? 梨花院里的火,到底烧起来了没有,又死了几个人? 她自顾自这样想着,抬首便想往梨花院的方向看一看有没有冒起黑烟,可还没等她起身,便见严嬷嬷带着几个面生的丫鬟,气势汹汹地押解着李嫂子从外头走了进来。 看清李嫂子的脸,吕氏心头一乱,呼吸都停滞了几分,“这……是怎么了?” 明朔危险地眯起眸子,大手握住温如玉的小手,俊脸沉沉,带着一身嗜人的寒意。 温玉茹对他摇摇头,让他不要担心,随后才面不改色道,“祖母,严嬷嬷带着人巡视梨花院,见李嫂子在那院子里鬼鬼祟祟的拿着个火折子将几块上好的楠木点燃,便直接将她拿了过来,严嬷嬷问我如此处置,我也不知,干脆直接交给祖母审问。” 吕氏此刻仿佛兜头淋了一盆冷水,周身一阵刺骨的冰凉。 梨花院的火居然没有烧起来,还让温玉茹将她的暗桩给拔了! 她暗暗咬了咬牙,胸腔里怒意翻滚着,犹不甘心道,“这李嫂子,不是玉茹你的陪房么?” 温玉茹冷笑一声,早有应对,“是我的陪房没错,只是她今日竟然有胆子在梨花院放火害人,明日便有胆子害了我这个主子,我留着这样的人又有何用!请祖母明鉴,这人玉茹是不敢再用的,只求问出她的幕后主使,将她发卖了便是!” 姜老夫人没说话,老眼掠过温玉茹紧绷的小脸,又看向吕氏。 吕氏冷笑一声,狡辩道,“什么幕后主使?这人分明就是玉茹你自己的人,你平白在此狡辩什么?” “母亲说笑了,玉茹如今总领阿袖嫁妆箱子一事,又怎么会自己给自己挖坑?还使出这等阴毒伎俩,将那些木匠锁在院内,往院子里下药放火?”温玉茹应对自如道,“李嫂子,你只管将背后主使之人供出来,我好歹给你留些脸面,对你从轻发落。” 李嫂子整个人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一句话也没说。 吕氏手里捏着帕子,这会儿手心里一把的冷汗,她惶恐不安地看了一眼姜老夫人,又不甘心地望着李嫂子,期盼她将这盆脏水直接倒在温玉茹身上,可李嫂子也是个不中用的,趴在那处,老脸青白,嘴角动了动,不说话,眼神却往她这里看! 第178章 “老奴就是去梨花院看看……身上的火折子不知怎的就掉了下来,不小心将那楠木燃了,老奴可不是故意放火的……老夫人明察才是……” 当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个愚蠢的老货! 吕氏倒吸口凉气,心中怒极了,往椅子上一坐,避开她的眼神,总归不是她院子里的人,火又没燃起来,只要她不承认,老夫人便拿她没办法。 “祖母,要我说,直接用刑吧。”明朔看了一会儿好戏,见吕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不冷不热地提议道,“到底是好几个木匠的命,若那火势真烧起来了,不是件小事,玉茹自己管着木匠们,她不可能拿木匠的性命和自己的前程来开玩笑,重刑之下,李嫂子的嘴也就不会这么严了。” 明朔很少开口对姜老夫人要求什么,这些年,姜老夫人总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如今他这么一说,她老眼锐利地眯起,自然要重重地发落李嫂子,还玉茹一个清白。 只是没等她开口,外面又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小厮。 “老夫人不好了!” 那小厮经常跟着明御城在外行走,前庭后院都是他在传话,极得看重。 此刻他着急忙慌顶着一头风雪跌跌撞撞跑进来,也顾及不了这水榭里都是些女主子,直直地往地上一跪,扬起一张雪白的脸来,失声道,“宫里出大事儿了!” 姜老夫人颤抖着起身,怕是明御城出了事儿,死死盯着他,“出什么事儿了!” “魏妃!”那小厮咽了咽口水,道,“魏妃娘娘薨了!” 姜老夫人大惊失色,“什么?” 情势陡转,谁也没心思再关心梨花院的火,众人一阵惊惧,顿时议论纷纷。 “怎么会这样?” “魏妃娘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前几日长乐公主还在宫中陪伴,说是要带魏妃一同去山庄泡温泉,陛下是准了的。” “好端端的,如何出了这般变故?” 事到如今,明翙还是有一种恍恍惚惚的不真实感,她早就料到今日会传来魏妃去世的消息,心里已经有了不过生辰的准备,可真正到了这时候,看着所有人茫然无措又惶恐不安的表情,她仍旧觉得这一日的天儿,当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魏妃去世,宫里少了一个圣眷正浓的宠妃,于浩瀚史书而言,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对爱魏妃如命的寿康帝来说,却是如同要了他的命一般。 大宁朝的命脉,在今日改变,开始走向灭亡,寿康帝也快要疯了。 明翙已经彻彻底底从重生的悬浮感里坠落下来,她仿佛一瞬间回到了真实世界,一双泛着水雾的眸子明亮如星。 水榭外大雪漫天,悬挂在燕京城最高处那硕大的铜钟,陡然间响起…… 那悠远古朴的钟声,刹那间传遍了整个燕京大街小巷。 百姓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钟鸣四十九响,众人都在猜,这……死的是为社稷有功的王公大臣啊。 但提前得了消息的人家,瞬间人心惶惶起来,别说举办宴席,便是家里穿红着绿的丫头,他们也赶紧让人将衣裙换成了素淡的。 寿康帝对魏妃的宠爱,亘古未有,此事一出,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姜老夫人当机立断,让那小厮继续回衙上等明御城回来。 又派人至刑部打探明禛消息。 很快,便有人回来禀,说,“世子入宫去了。” 第179章 一句入宫,让众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 姜老夫人脸色发白,整个人僵倒在椅子上。 魏妃突然暴毙,只怕其中必有蹊跷,明禛乃刑部侍郎,受陛下器重,必然要入宫查案的。 可是这后宫水深如渊,魏妃行事张狂,嚣张跋扈惯了,结怨不少,仇敌众多。 怎么查,查到何种地步,都是要命的问题。 …… “姑娘的生辰宴过得也太惨了些……”墨书一路上举着油纸伞,歪着身子,看了一眼身后那空荡荡的水榭,“本是回燕京后的第一个生辰,没想到竟然遇到魏妃娘娘这事儿,大家都散了,姑娘,你没事儿罢?” 还是晌午时节,可这天色昏暗得却仿佛傍晚一般,好似老天爷也在替魏妃的死惋惜。 雪如飞絮,纷纷扬扬,刺骨的寒风扑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明翙揉着被冻僵的脸颊,低了低眉眼,淡道,“我没事,一个生辰而已,今年不过,明年也是要过的。” 更何况,这次的生辰她已经很满足了,上辈子这时候的她一个人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谁也没见,听到魏妃薨逝的消息才出去。 墨书抿抿唇说,“只可惜,世子还没来得及回来跟姑娘道贺呢。” 明翙叹了口气,“二哥今日,怕是回不来了。” 家宴早就撤了,戏台子也拆了,戏班子拿了赏钱即刻出府,陆姐姐也不能再留在侯府内,乘坐马车匆忙回了陆家,众人都是手忙脚乱的。 姜老夫人此刻也没心思再去管李嫂子的事儿,让人将李嫂子捆了扔到柴房里先关起来。 吕氏暗暗庆幸,带着甄宝珠等人回了幽兰苑。 这次最遗憾的是没能拿住吕氏的把柄,不过梨花院的火没起来,那李嫂子就算证明是吕氏挑唆的,也扳不倒吕氏,还是之后再说罢。 温玉茹与明袖留下来善后,明翙与明絮明嫣三人先各自回自己的院子里。 墨书是燕京城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家,自然对宠妃之死没有概念,但明翙却清楚魏妃的暴毙意味着什么。 上辈子的今时今日,也一样,宫里突然传出噩耗。 二哥进宫查探魏妃死因,忙碌了一整夜,第二日清晨才浑身是血的回了府。 魏妃的熙和宫在她死的那晚已经遭到了清洗,死了数十个宫人。 从二哥回府后的第二天开始,燕京城里不停地在死人,但凡跟魏妃之死有一丁点儿关系的,几乎没有逃脱过这次清算,整个大宁朝,竟荒唐的死了大半朝臣…… 京中开始了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日子,贤王殿下带着他的儿子谢云濯也回了燕京城,彻底与二哥分庭抗礼。 “天星落了。”明嫣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细声喃喃,“世道要乱了。” 这时,所有人都已经散去,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姜老夫人得提前让全府人准备起来。 明翙还算得闲,拉着明嫣一起回新月小筑。 在外面不能随便议论,但关起门来,在自己屋子里还是可以说上一两句话的。 明嫣手脚发冷,脱了鞋袜缩在罗汉床上,纤白的手掌心里紧握着五个铜板,她随手往小几上一扔,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卦象,“若我没看错这卦象,魏妃娘娘不是寿终正寝,应当……应当是被人害死的。” 明翙坐在另一头,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几个散落的铜板。 第180章 她看不太懂道家玄学,但明嫣会给她解释,“二姐姐,能看出凶手是谁么?” 明嫣摇摇头,一脸认真道,“不能,这是天机,我的本事还太弱了,看不出来。不过若是我师父,一定能看出,但是看出来的天机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否则会遭天谴。” 明翙好奇,“你师父?” 明嫣轻咳一声,“咳咳,说出来没人会信的。” 明嫣的奶妈子入府时,才三十出头,一身的酒气,但是奶水充足,最关键的是她根本没生过孩子,为了贴补家里些银子,专门到富贵人家家里给贵人的姑娘小子喂奶,正好,那年便到了明嫣的院子里。 “我的奶嬷嬷姓刘,其实是个世外高人。” 若是上辈子的明翙,自然不肯信,但这一回,她听得极为认真。 “她说她这辈子无父无母无夫无子,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格,也正因这天残地缺的命,所以她的本事特别厉害。而且她与我十分有缘,又见我天赋异禀,便教了我一些卜卦算命看气运的本事,以前你们总是嫌我神神道道的,不肯与我亲近,我其实都知道,我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好好一个大家闺秀什么不学,偏偏学这不着调的道术,说出去只怕都没人敢娶我。” 明翙从善如流的弯起眼睛,真心实意同她交心,“二姐姐,你那时候,看起来真的真的……特别像个神棍,不是让人不敢亲近,是让人有些害怕。” 明嫣扬了扬下巴,得意笑道,“怕什么?怕被我看出什么来?” 明翙真挺怕的,心虚道,“所以你能看出什么?” “我这点儿本事,自然比不上师父。”明嫣说着,幽幽看明翙一眼,见她眉间那抹黑煞竟然还在,心底越发好奇,“四妹妹,你好像……” 明翙心神都紧绷了起来,“怎么?” 明嫣伸出小手,落在她眉间,挥了挥,欲将那抹黑气挥散,没想到那黑煞之气还挺顽固的,“罢了,一朵烂桃花而已,无伤大雅,你长得这么好,身边喜欢你的男子肯定有很多,真要防备,也防备不过来,我看你啊,还是早些定下婚事,嫁了人才好。” 明翙笑道,“我才十六,婚嫁之事不急。” 明嫣噗嗤一笑,嘴角莞尔,“你们不亲近我,但我不后悔,师父说了,我命里有个福星,若能得这福星庇佑,必能平安富贵一辈子,让我万事不要急。” 明翙眼眸微亮,“你那福星是什么样的?” “师父没说。”明嫣有些失落,“但她临走前,摸了摸我的脑袋,说我命中有一个大劫,系在我那福星身上,若我那福星执迷不悟,我的结局必定不佳,若我那福星幡然醒悟,我自然没什么大灾大难了,她还说,我若平安度过劫难,会生三个孩子。” 明翙越听,越觉得她师父说的这个福星是她。 当初不正是她执迷不悟,死活要嫁给谢云绮,才断送了整个明家? 如今她幡然醒悟了,与二姐姐姐妹情深,自然也就带过了二姐姐的劫难? 她暗自心惊肉跳,看来,那位刘嬷嬷当真是个世外高人……这也能算到,如此一来,她越发不敢小觑了明嫣。 “二姐姐的师父,如今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许是云游四方去了罢。”明嫣叹息道,“她说与我的师徒缘分已尽,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我其实,还挺想她的,但是缘分这个东西,都是天注定。” 她竖起一根玉白的手指,指了指房顶,洒脱一笑,“说不定等我死了,就能再见到她了。” 第181章 明翙抿唇一笑,神秘兮兮道,“你不会死的,你的福星在这儿呢,我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 明嫣黑白分明的眼眸转了转,“你,是我的福星?” 明翙唇角勾起一个温软的弧度,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不信,咱们骑驴看唱本,等着瞧。” 明嫣并非不信,她认真看了一会儿明翙的三庭五眼,又见她骨相清越脱俗,再观面相,怎么看都是个福泽深厚之人。 只是,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如她这样命格万般都好的人,容易被老天爷收回去,但四妹妹活得好好的,身子骨康健,又深得世子哥哥祖母宠爱,这顺遂的人生可谓没有半点儿崎岖,实在有些奇怪。 可惜她本事太浅,也就只能看看运道了。 “不管怎么说,只要我们多围着世子哥哥,运气就差不了,这次魏妃暴毙一事,我们明家也能平安度过。” 明翙困惑,“这是什么说法?” 明嫣满脸高深莫测,“因为世子哥哥命格极贵。” 那周身缭绕的蓬勃紫气,谁看了谁不说一声惊讶? 就连她师父当初为了沾染一些世子哥哥的紫气,都恨不得想法子调到春山苑去给明翙喂奶,只可惜,世子哥哥将明翙那小团子看得太紧,她师父那疯疯癫癫的模样没能入得了世子哥哥的眼。 明翙顿了顿,重生至今,她已经尽力在改变上辈子的一切,如今谢云绮与甄宝珠婚事也定了,不知会不会因魏妃之死,而出现不可预料的岔子。 但不管怎么样,魏妃死后,举国大丧,寿康帝勒令礼部停下一切事宜,为魏妃准备了一场盛大无比的丧仪。 这场丧仪,才是她上辈子最大的噩梦。 她声音里带了一丝恍惚,“这次魏妃薨逝,我们应当都会入宫对吧?” 这次,换明嫣疑惑了,“我们,也要入宫吗?” 按照礼制,唯有诰命夫人才有资格入宫为魏妃守灵。 她们这些还未婚嫁的小丫头入宫能做什么呢? 明翙扯开嘴角,唇边蔓延一声苦笑,那时她也如明嫣这样疑惑,明明是宫里的嫔妃死了,她们这些勋爵官眷哪有资格入宫吊唁呢?可寿康帝就是破天荒为魏妃开了一道先河。 接下来的一年,举国上下禁止嫁娶,禁止屠宰,禁止奏乐,全燕京城人服丧三月,各家寺庙道观需鸣钟三万次,所有权贵按照安排,进宫为魏妃吊唁诵经,每家每户入宫,需待满三日才能回。 那三日,太过折磨煎熬,甄宝珠害她的丢脸,差点儿连累了整个明家。 若非二哥以官身将她保下,她只怕在丧仪上就会被寿康帝赐死,直接当场给魏妃陪葬。 明翙眼里一股死一般的寒凉,不敢继续往下去想,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想直接杀了甄宝珠。 可,现在显然还不是杀她的时机。 不若等魏妃丧仪上,她也来一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四妹妹,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这几日我们都谨慎些,约束好自己院里的下人,千万莫要提魏妃二字。” “三姐姐放心,这些我都懂得。” 明翙从回忆里醒过神来,缓缓牵起嘴角,将明嫣送走。 院子里好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就像今日这道噩耗,让人心底一片荒凉。 楼小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歪着个身子靠在门框上,勾唇,“魏妃是那个得宠的妃子吧?怎么忽然就死了?要说里面没鬼,我可不信。” 第182章 明翙目光悠远,抬眸望着这漫天的雪花,嘴角扯了扯,“你不信,我当然也不信。” 楼小河戏谑地问,“你知道凶手是谁?” 明翙薄唇微抿,默了一会儿。 她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 嫁人多年后,她才不小心从谢云绮的醉言里听到了魏妃之死的真相。 一碗无色无味的慢性毒羹,在很早之前就被送到了魏妃的嘴里。 魏妃的熙和宫戒备森严,寻常人很难得进,只是再完美的防备之所,也有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是以,谢云绮筹谋十多年,终于才将那毒羹顺利送进了熙和宫。 那种毒药来之不易,常人一旦服下便会逐渐显出病势,就算神医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中了毒还是得了病,只得用药来治,用的药越多,越昂贵,那人死得越快。 不出半年,就会让人突然急病离世。 就算寿康帝叫上整个太医院的人给魏妃看诊,也看不出她是中了慢性毒药而死,叫任何神医来看也一样,不过是暴病而亡而已。 更何况,熙和宫昨夜已经被失去理智的寿康帝清洗了一遍,谢云绮埋在熙和宫里的暗棋早就死了,早已死无对证。 谢云绮面上越温润无害,私底下的手段越狠辣。 他的这一招,实在是算得漂亮。 任谁也想不到,谋害魏妃的,会是一个早已离宫十年的窝囊废皇子,他连皇宫都很少进,又怎么会杀魏妃呢? 说出去,只怕连寿康帝都不会信的。 她于是笑了一下,幽幽道,“我一个深居闺中的贵女,能知道什么?” 楼小河侧过脸,“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一定知道。” 明翙睨着她,“楼小河,你知不知道,一个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你会杀了我?”楼小河对自己信心满满,将脸凑过去,凝着她寒意逼人的凌厉双眸,“你应当……会舍不得罢?” 明翙没说话,楼小河继续道,“我现在是你的人,你对我十分信任,虽然我不知道这份信任来源于什么,但你应该清楚,你很需要我这样一个会功夫的婢女带在身边。而整个安陆侯府看似和谐,实则还有个吕氏和甄宝珠需要你防备,你到底想做什么,我不知道,可是明翙,你也要明白,你想让我心甘情愿给你卖命,也要拿出你的诚意。” 明翙顿了顿,抬起嘴角,“知道我为什么信任你吗?” 楼小河道,“为什么?” 明翙道,“因为你会为了我去死。” 楼小河一愣,旋即皱眉,“怎么可能!” 明翙眉目间凌厉散去,笑意轻染,映着那点儿明亮的雪色,灿然生光,尤其是那双明媚水润的大眼睛,此刻仿佛盛满了世间最动人的真诚。 楼小河嘴角绷直,往下压了压,冷冷道,“不说就算了。” 说完,负气转身就走,也不知在气什么。 明翙宝光灿烂一笑,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河,我不会再让你死的。” 与楼小河说完话后,明翙站原地站了一会儿,外面太冷,冷风卷着雪沫子疯狂往人脸上吹,实在没事儿,便往自己的小书房走去,一个人在书案前安静看书。 翻来覆去总是那几页,在一旁伺候的墨书也瞧出不对劲儿来了,姑娘的心思,没在书上。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眼看将要酉时了,世子还没回府。 可姑娘又不像是在担心世子,她时不时往门口看,看起来像是在等什么人。 墨书思考了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灵光一现,“姑娘,要不要奴婢去前门打听打听外面的消息?” 第183章 明翙无奈,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被一个小丫头看出来了。 可见她对宋寒州的夕颜花还是很期待的,可越期待,越怕失望。 她顿了顿,道,“现在是什么时候,贸然去打听,只怕会惹出什么乱子。” 墨书努了努唇,“奴婢其实很聪明的,就说去看看世子回来了没有,姑娘放心,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奴婢心里都清楚,绝口不会提魏妃二字。” 窗格间吹进来的冷风,缓和了屋里的沉闷。 明翙思来想去,自己这样干等着也不是办法,无论如何,总归要有个答案。 “你去罢,小心些,早点儿回来。” “是!” 墨书提着裙摆往院外走去,明翙心情沉甸甸的坐在案前,书也看不下去了,一颗心悬在胸间,也不知为何,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浮在心尖。 宋寒州临走前那双明亮的眼睛犹在眼前,可今日她却忽然想不起他什么模样了,这不是个好预兆。 一个时辰后,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明翙按捺住心底不安,走到门口。 “姑娘!”墨书从外面回来,将衣服上的雪粒子抖去,秀眉细细地揪成一团,三两步走到廊下,欲言又止地对明翙道,“奴婢打听清楚了,小侯爷还未曾回燕京,晌午城门口便戒了严,只许进不许出,奴婢又专门去忠武侯大门外打听了一下,确认小侯爷没进燕京城。” 明翙愣了一下,僵在原地,笑容凝滞了一瞬,“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墨书心疼道,“许是路途遥远,小侯爷在路上耽搁了呢?” 明翙心绪复杂,说不出的失望,又觉得有些酸涩,“许是吧。” 那周身的精气神儿,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大半,眼底的神采也消弭了下去。 墨书感觉自家姑娘此刻如同一朵微顿的花,瞬间没了光彩。 她越发心疼,小脸上满是忧虑,“姑娘……” 明翙扯了个笑,心脏说不出的苦涩,不过不是为着宋寒州的食言,而是为自己感到不甘,她喉咙嘶哑,有些低落,“我没事,墨书姐姐先下去歇息吧。” 墨书一步三回头,明翙却是将房门一关,后背抵在门边,酸楚蔓延的身子顺着门框往下滑落,最后抱膝坐在门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倒也没哭,只是胸间有些沉闷堵塞,心灰意冷的感觉弥漫在胸腔里,让那颗心脏好似泡在酸涩的温水中。 黑洞洞的夜里,风雪交加,耳边竟是呼啸之声。 她如此枯坐了一会儿,只觉浑身都僵冷了,才扶着门框起身。 罢了罢了,本就没什么抱什么希望的事儿。 她是受过男人欺骗的人,提那样一个要求本就已经出格了,如何还能要求别人顺着她的心意来呢? 她又有什么资本,能得到一个人毫无保留的爱和喜欢? 上辈子被人欺哄,一腔真心付诸流水,最后还枉送了性命。 只不过,这辈子也一样罢了,没什么好难过的。 至少比起上辈子来说,她这辈子还有得选择,选一个自己不爱的,对自己好的,哪怕二人只是因为利益相结合,也比因为相爱成婚最后兰因絮果的好。 明翙缓缓弯起嘴角,扬起脑袋,看了一眼天边雪色。 从今日起,她的人生里,就当没宋寒州这个人了。 …… 夜色深沉,仿佛化不开的浓墨。 谢云绮端坐在房间内的椅子上,表面平静如水,内心却似惊涛骇浪疯狂奔涌。 第184章 他一时有些坐不住,想倾吐些什么,一时又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千万莫要露出异样。 魏妃死了,该有的情绪还是要有的,要让宫里那位看到他的悲痛,也要让长乐的耳目得知他的表现,以免让她生疑。 魏妃死了,整个后宫会大乱。 那些寻常跟魏妃跟魏家有仇的,此刻必定自乱阵脚。 谋反的,篡位的,欲夺宫的,逃跑的,应当不在少数,宫中禁卫、刑部、燕京府衙,还有京郊的三个大营的人手加起来只怕也不够用。 只可惜,魏妃专宠多年,树敌太多,现下谁也不会将注意力放在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身上。 他想笑,又不能,只嘴角僵硬地动了动,做出一副慌乱而不知所措的模样。 等窗外那道黑影一闪而过,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人走了?” “走了。” 闲云的手指到现在还在打颤,嘴唇上没有半点儿血色。 “殿下……” “别说话。”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京中快要乱了,闲云越发害怕,但也不得不冷静。 谢云绮沉思一会儿,心中激动,“明日宫里应该会让人来传,记住,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闲云捂了捂嘴,“属下从现在开始就是个哑巴,任谁问,属下便只会哭。” 谢云绮点头,“很好,魏妃新丧,唯有悲痛才能让宫里那位高兴,不然你我都会没命。” 闲云担心道,“明大人那儿,殿下如何应对?” 谢云绮顿了顿,明禛带着刑部所有人连同内务府的人一起负责探查此案,不是个省油的灯,他是个智多近妖的人,说不定就能被他查出些什么端倪。 今儿太医院所有人都被传召进了熙和宫,却没几个人活着走出来。 别说明禛,便是父皇自己,怎么也想不到魏妃是中了慢性毒药而死,毕竟他埋在熙和宫里的那枚暗棋,昨个夜里已经被他那个疯狂的父皇亲手给斩了头颅。 明禛再聪明,碰上这么个疯癫的皇帝,也是他命不好。 宫里与魏妃有关的大部分人都死了,从哪儿查?从何查起? 只怕他现在还对着血淋淋的熙和宫,焦头烂额,无处下手。 谢云绮嘴角缓缓挂起一个不近人情的冷笑,有些幸灾乐祸,更多的是想落井下石。 只可惜,他如今这身份还没资格,不过能看明禛吃瘪,他心中已经很痛快了。 “对了,藏在安陆侯府的眼线可还在?” 闲云道,“还在。” 谢云绮从怀里拿出一小包药粉,用蜡黄的油纸包裹着,递给他,“想办法不动声色的送去给甄宝珠,叮嘱她,近日魏妃丧期,莫要轻举妄动,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惹怒父皇与长乐。” 闲云低眉顺眼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不是他非要这时候给甄宝珠送春药,只是现下各家府上都是一片混乱,他的人才好蒙混过关。 明禛谨慎多疑,在安陆侯府安插棋子极为不易。 他可不想因为一个甄宝珠,毁了自己的人手。 …… 明翙一夜没睡,得到宋寒州未曾回燕京的消息后,便一直守在春山苑门口。 听到廊道上传来一连串脚步声,她忙打起精神,迎了上去。 “二哥——” 少女担忧声音在看清来人之后,戛然而止。 宽大悠长的廊道上,一行身穿官服的男人脚步止住,为首的自然是丰神如玉的明禛,而在他右侧身后,则是另一个在马球会上见过一面的熟人。 第185章 明禛目光在明翙被风吹得雪白的小脸上顿了顿,“这位是高晏初,高大人。” 明翙清澈的眸子动了动,仔细看了一会儿高晏初,才落落大方地同高晏初及几位刑部官员福身行礼,“我没想到众位大人会来,因为担心二哥,所以才——” “这里风冷,你等在这儿做什么。”明禛语气虽不好,俊脸上却有一丝满意,只是雪大风冷,担心小丫头身子骨不好,受了风寒,因而俊脸便沉了沉,又怕他身上的血腥气冲撞了她,没让她靠自己太近。 尽管如此,他还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果然是冷的,男人脸色更难看了。 “这不是二哥一夜没回来,阿翙心里害怕么。” “没什么好怕的,与你们闺阁女子无关,回去休息。” 有外人在,明翙也知道自己不该留下,她乖巧地冲明禛扬了扬下巴,“那我先回院子里去了,二哥忙完了使人来叫我就是。” 有明禛这样的大美男在时,一般人士很难将目光落在别人身上的,但明翙有别的心思,因而又多看了一眼高晏初这座大金山。 明禛眸色深深地“嗯”了一声,递给长安一个眼神。 长安会意,遮住明翙看向高晏初的视线,护送她离开春山苑。 明禛侧过脸,冷冷睨高晏初一眼,“进书房。” 高晏初忙低眉,“是。” 他这会儿才回过神,刚刚脑子里都是明翙鼻端面正,唇红齿白的娇俏模样,现下还犹记得少女那一双娇滴滴的眼睛,和那两道柳叶弯的秀眉。 他冷淡的性子与明大人差不多,从未对什么女子上过心。 明翙对他而言,不过是个太过漂亮的女子,多惹他看了几眼罢了。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让注意力回到魏妃之死一案上来。 明翙走到廊下,先是站在漆红的木头柱子旁看了一会儿高晏初刚正挺拔的身影,然后才从蜿蜒的石子路上离开。 长安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心道,四姑娘莫不是看上高晏初了。 明翙叫住他,“长安。” 长安恭敬地回,“四姑娘。” 见他仍是那副客客气气的模样,明翙也没在意,笑了笑问,“你可知长平现在在哪儿?” 长安一丝不苟道,“去梁州燕支山了。” 明翙旁敲侧击地问,“还没回来么?” 长安回答得有条不紊,“先前递过书信回来,说是已经往回赶了,今日不到,明日也会到燕京。” 明翙嘴角微抿,长安分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闭口不言,是何故? 明翙欲言又止,“他……” 见明翙纠结,长安又道,“姑娘不必等小侯爷了,他暂时不会回来的。” 明翙早已调整好心情,这会儿早就没那么难过了,不过是个没什么感情的臭男人罢了,不值得她为他劳神费心,她只是想知道宋寒州迟迟不回燕京城的原因,“为什么?” 长安道,“他到了燕支山,还未攀上绝壁顶峰,便已心生惧意,回头时,不小心跌落了山崖——” 明翙嘴角微抽,“不会吧?这么不顶事儿?” 长安看她一眼,继续道,“长平想办法用藤蔓救了他一把,只是他运气实在太差,掉下去时,又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砸了后脑勺儿,人晕在了崖下。” 明翙道,“然后呢?” 长安道,“长平并未露面,找了个医女前去救他。” 明翙太阳穴忍不住狠狠跳了跳,“医女?” 长安嘴角微抿,“那医女住在燕支山底,生得小家碧玉,性子婉转多情,一来二去,便与小侯爷相处甚欢。” 第186章 好个相处甚欢,明翙听完,脸上的表情都不知该怎么摆了,“……” 他可是宋寒州啊,狗都改不了吃屎,他宋寒州怎么会改得了招蜂引蝶的习惯? 长安继续道,“姑娘还要听什么?属下都可以告知姑娘。” 明翙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我没什么想听的了,你帮我给长平去个信。” 长安撩起眼皮,问,“写什么。” 明翙想了想,“就写,委屈他走一趟了,平安早归。” 长安记下,面无表情道,“好,一会儿就写。” 明翙彻底将宋寒州从脑子里剜除,黑漆漆的大眼睛里多了一丝烦躁,这会儿连失望都没有了,只有生气,气他宋寒州不争气,是个没出息的。 也罢,他若真对那医女有意,只管带回来膈应她便是,反正她日后绝不会再多看他一眼。 长安仔细打量她几眼,却在心中暗自腹诽,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世子亲口教的,只希望姑娘日后得知真相后,别怪世子。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好生奇怪。 世子为何要阻拦宋寒州取夕颜花? 还在他受伤时,故意让长平找了一个年轻貌美宛如狐狸精一样的医女去伺候? “渣男!”明翙愤愤吐槽了一句。 长安听了这句才瞬间了然,哦,原来如此,一切都有原因了,宋寒州打小就是个混不吝的纨绔子弟,四处眠花宿柳,世子定然是担心宋寒州不是四姑娘的良配,才故意这般阻挠二人。 还得是世子聪明啊,不然,真让四姑娘嫁给宋寒州那样的纨绔,他也不肯答应。 …… 明翙刚回到新月小筑,就听温玉茹说李嫂子撞墙自杀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盯不住一个真心寻死的人,她赶过去时,李嫂子的身子还带着一丝温热,但人已经没了气儿,自然什么也问不出来,可明眼人都知道她是受了谁的指使,现下彻底没了证据。 温玉茹如今才真正察觉出吕氏对自己的恶毒,手里揪着帕子,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纵火一事,怕是没什么后续了。” 人证已死,那火又没起,她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奈何不了吕氏。 明翙料到会是这个结果,笑了一声,安抚道,“没出人命就好,要是真出了人命,才一发不可收拾。” 都是冲自己来的,温玉茹一阵后怕,心里窝着火,“我让人去一查,才知道李嫂子家原来有个弟弟,这些年没住在燕京城,一直住在城郊的村子里,她那弟弟常年体弱多病,需要大笔的银子买药吃,她不来求我这个做主子的,反叫别人钻了空子,勾搭上了吕氏,吕氏每个月多给她五两银子,所以她才肯给吕氏卖命。” 吕氏的心思尽用在了这些地方,管家多年,自有她的人脉和手段,这也是为何姜老夫人暂时没动她的原因。 明翙想了想,叮嘱道,“经此一役,大嫂嫂也该好好查查身边的人才是。” 温玉茹手指一紧,“四妹妹说得对,我现在就回去将院子里的人挨个清理一遍。” 送走温玉茹,明翙心情仍旧不佳,摒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冷恹恹地趴在贵妃榻上,迷迷糊糊间倒添了几分睡意。 她疲累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渐渐沉入了梦乡。 梦里,她好似回到了上辈子魏妃的丧仪上,长乐公主与八皇子谢云宣披麻戴孝跪在魏妃的棺椁前,那会儿魏妃的灵柩停在熙和宫内已经有四五日了。 第187章 寿康帝亲颁圣旨,册封魏妃为孝仪皇后,虽说荒唐,可朝中后宫死了那么多人,流了那么多血,没人敢对皇位上那人说一个不字,就连御史台的所有人也都闭了嘴。 寿康帝爱妻心切,不肯让她下葬,轮到明家入宫吊唁守灵时,她才看见魏妃的尊仪。 在宫里吊唁的三日十分枯燥,每日除了跪在灵前诵往生经,没别的要事儿,除此之外,还得事事小心谨慎,免得触了长乐公主和寿康帝的霉头,惹来杀身之祸。 可偏偏第二日夜里,她在诵经前,喝了甄宝珠送来的一碗鸡汤。 之后便感觉身子不舒服,跪到半夜,发现自己浑身又冷又热,怎么也控制不住情绪,突然就在魏妃的灵堂前大闹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闹,一边脱去外衣,一边在灵堂内疯跑。 若非二哥来得及时,还差点儿爬上了魏妃的棺椁…… 当时,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却在长乐公主猩红的冷眼下,没人敢真正笑出声。 影影绰绰的无数身形里,宫中禁卫军也围拢了过来,她神志不清,一身狼狈,窝在二哥怀里,不停地撕扯疯咬二哥的衣袖,有人说她中了邪,有人说她故意在孝仪皇后灵前发疯,还有人,譬如甄宝珠躲在所有人身后,嘴角缓缓弯起,露出一个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微笑。 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已经是个死人。 长乐公主目眦欲裂,狠狠掌掴了她一巴掌,“明翙,你找死!” 明翙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从噩梦里醒了过来,失了焦距的双眼无神的对上眼前那一双修长至极的凤眸,心下一阵猛烈的颤抖。 她仍旧没有彻底清醒,胸口剧烈起伏着,呼吸凌乱,满头是冷汗,凄惶的眼睛里是还未消失的惶恐无助。 在宫中的地牢里被用了三日的大刑,她浑身是血的被人从地牢里拖出来,第一个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双眼。 “明禛……” 小姑娘凄惶无助的张了张干燥的唇舌,痛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明禛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还在少女温润的鼻尖上。 见她突然惊醒,素来沉稳的男人,略显窘迫地收回来,若无其事地负在身后。 明翙却是眼明手快,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将他大手握住。 明禛一愣,眉头再次一皱。 小姑娘整个身子还趴在榻上,扬起一双无辜的泪眼,没有焦距地盯着他,可怜巴巴的将自己的小脸放进他掌心里,蹭了蹭,“二哥……二哥……救我……快救救我……长乐公主会杀了我的……” 她语无伦次,也不知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只是害怕,不住地发抖。 只能尽可能蜷缩着身子,从那矮榻上跌下来,投进男人宽厚的怀抱里,闻到那熟悉的沉水香,才稍微安静下来,沉默着落泪,静静地发抖。 “哭什么。” “我好疼。” “哪儿疼?” “到处都疼……” 她像个孩子似的,小脸白得仿佛一张纸,拉着他的大手,缓缓落在她的小腹上。 明禛身子僵了僵,顿了顿,将哭泣着的人打横抱起。 明翙生怕他离开自己,哭得眼睛都直了,双手紧紧搂着男人修长的脖颈,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说,“二哥,别走,别抛弃我……” 明禛心脏也似乎被揪成一团,“二哥不会弃了你。” 明翙继续道,“长乐公主会杀了我……” 第188章 明禛冷着眼,“她不敢。” 情绪激动的小姑娘总算安静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下颌擦过男人的鼻尖,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么?” 明明手上那样用力,小姑娘的身子却柔软得不像话,紧紧贴着他的腰身,炙热的体温顺着厚厚的衣料传到他身上。 明禛是个正常男人,在她靠上来时,便已经绷紧了身体。 小姑娘挂在睫毛上的泪,简直就是催杀他的药。 他看了一眼她脸上的泪,心头忽的窜起一把火,他喉结滚了滚,迟疑了一下,没将她推开,反而用大手扣住了她纤软的腰肢,一个用力,便让她更加紧密的贴近了自己。 少女湿漉漉的鬓发在他耳边磨蹭,他有些恶劣,更有些难耐,体内那股燥热越发不受控。 理智告诉他不该有那样荒唐的念头,但他二十出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又从未有过别的女子,唯有明翙能近他的身而不被他厌恶,上次喝了那甜汤,他已经尝过了那种看得到吃不到的痛苦滋味儿,这会儿,心更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样,煎熬。 男人拉回一丝理智,沉声道,“明翙,你放开我。” 明翙摇头,“我不……” 明禛咬牙,一侧过脸,便能感觉到少女柔嫩的肌肤。 她太过大胆,柔软的嘴唇竟从他脸颊上擦过…… 他生生一噎,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让他头皮一阵发麻,只觉腹下欲、望燃烧得更烈。 他声线低哑得不像话,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明翙还沉浸在那狼狈痛苦的梦境里,不管怎么样,只管抱着明禛不松手,“二哥,我好累啊,想睡觉了。” 被搂着脖子浑身燥热的明禛,“……” 那声音干净得要命,哪有半点儿对他的勾引? 分明是他自己太邪恶,竟然对她也起了那般龌龊心思,实在可恨。 明翙一歪头,靠在他脖颈处睡得安稳,就连呼吸也开始平静绵长起来,如同幼时那样全心全意的依赖着他。 那时,他将她当个小幼猫儿,也喜欢让她挂在自己身上。 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显然已经不能再这样荒唐…… 明禛西湖急促了几分,心烦意乱地冷着脸,将她翻过身来,放到榻上。 她衣裙凌乱,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腿,如凝脂一般,那样惹人眼。 明翙咕哝一声,这会儿倒是不哭了,蜷缩着身子,手还揪着他的衣摆,眼尾还是红彤彤的,透着些可怜,看起来也更好欺负,想起那些能欺负她的手段……男人整个脸都是阴沉沉的。 他心头燃着一簇微妙的火苗,喉间紧了紧,伸出大手,面无表情将她的裙摆拉下来,遮住那截惹眼的春光,背过身子,僵硬无比地坐在矮榻边。 想远离,又怕她着凉,索性用厚厚的被子将她裹起来才了事。 过了很久,久到明翙的手放开了他的衣摆,久到床上的人呼吸逐渐沉稳,他才缓缓将目光落在那张熟睡的小脸上。 虽然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可哭得这样厉害,一定不是个好梦。 跟长乐公主有关? 她一直哭着说长乐公主会杀了她,马球会上才见第一面,她与长乐能有什么仇? 明禛沉着俊脸,眉目间染了一层倦怠之色,这些年为寿康帝卖命,看似手握大权,风光无限,背地里的艰辛只有他自己清楚,十恶不赦的大奸臣,手眼通天的大权臣,这些恶名他已经背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 第189章 与魏妃之死有关的所有线索都已中断,熙和宫里的人几乎已经死绝。 寿康帝命刑部十日交出凶手,他去何处给他找凶手? 寿康帝这个人,看似温润和煦,慈眉善目,其实就是个疯子。 他未必想要真正的凶手,不过借着魏妃的死,满足他的嗜杀欲罢了。 一想到那张名单上的数十位对大宁朝忠心耿耿的朝臣,他又头疼难耐地捏了捏眉心。 “罢了。”他动作轻缓地摸了摸明翙汗湿的额头,用自己的衣袖将她脸上的冷汗擦干净,“睡吧,有什么话,等魏妃丧仪过后再说。” 说完,沉默无语地起身离开。 …… 等明翙清醒时,已经到了第二日中午。 真是难得睡了一个好觉,能让她在床上躺这么久,一开始是做了会儿噩梦,后来好像见到了二哥的眼睛,她便睡得安稳了许多。 下午,姜老夫人便让杨嬷嬷到各处的院子里吩咐,说是明日,安陆侯府与忠武侯府太和伯府等十几个勋贵家先入宫为魏妃守灵,守灵所穿的丧服都是连夜赶制好的,如今已经发放到了各自的院落里。 姜老夫人原本将甄宝珠剔除了进宫的名单,却让明翙给拦住了。 “祖母,她是七殿下的未婚妻,是皇家未来的儿媳妇,焉能有不入宫的道理?” 姜老夫人沉了沉声,“阿翙说的是,只她最好还是以甄家的名义入宫,莫要与我们安陆侯府扯上关联。” 明翙一笑,“都听祖母的,她是甄家嫡女,自然是要与侯府划清关系的。” 消息传到静思园内,甄宝珠恍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恶狠狠地揪了暮春一把,疼得身侧的小丫头直咬牙,“姑娘,是真的,奴婢绝没听错!” 甄宝珠眼底闪出一抹兴奋的光来,“那老东西怎么想通了?” 她还以为自己进不了宫,见不了七皇子,甚至都没办法在这场盛会上好好害明翙一把呢。 暮春抚着自己被掐疼的手臂,嗫嚅道,“听说是四姑娘提了一嘴。” 甄宝珠这会儿冷静下来了,嘴角一笑,“算明翙还有点儿良心,我这般对她好,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看待,小时候若非我陪她玩儿,谁会搭理她那样性情古怪的人?” 暮春也不好反驳,瘪了瘪小嘴,又不敢让甄宝珠看出什么来。 姑娘搭理四姑娘,自然不是当真要跟四姑娘做姐妹。 她不过想勾引世子爷罢了,年纪还小时,姑娘便极为大胆的借着四姑娘的由头进春山苑偷看世子沐浴,若非世子警觉,只怕还真被姑娘看了去,她又各种找借口向四姑娘索要世子的东西,这些年,姑娘身边还藏着一只世子用过的狼毫笔,时不时拿出来放在手里看,看来看去便又哭又笑的,不知发什么疯。 “既然她肯让我一同入宫,我也不好辜负了她去。” 甄宝珠拿出胭脂盒,用手按了一下那盒子的机关,胭脂盒咔哒一声一分为二,显出最底下的一个小小暗格。 里面放着两个不大不小的油纸包。 一包是七皇子让人暗中送进来的春药,是用来成全明翙与七皇子的。 一包则是她多年前在江南甄家大房偷偷得来的,能致幻,让人在短时间内发疯发狂,做出无法控制的行为。 上次她与明微商量着要毁了明翙的名节,其实她们这样人家的大家闺秀,哪儿有门路去弄那种下九流的药来?光是想想也就算了,真要实施,需要冒极大的风险。 第190章 自从明翙与她交恶以后,那老婆子便在她院儿里安排了耳目,日夜监视。 她也是费尽了心思,才找到时机逃出侯府见了七皇子一面。 没想到这位七皇子还挺有能耐的,竟然在安陆侯府埋了一个暗桩。 想到那位毫不起眼的老嬷嬷,甄宝珠眼底突然浮起一抹精光。 七皇子如此行事,是否说明他根本不是个简单的人? 长乐公主迫害了许多自己的兄弟姐妹,不少皇子都死于各种意外,身在皇家,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哪儿就当真是个省油的灯啊? 她如今想嫁给明禛,实在是难上加难。 可她与七皇子却是实打实的赐婚,正如七皇子自己所言,皇帝圣旨,抗旨便是死罪。 若她能辅佐七皇子,助他成就一番大业,将来他若是成了皇帝……那她岂不是就是……皇后? 只要她成了一国之后,什么明禛明翙,都要匍匐在她脚下,给她行礼,听她的话。 她瞬间激动起来,如火的眼神盯着眼前两包药粉,毅然决然选择了第二包。 暮春见她兴奋的眼神,后脖子一凉,实在不想干一些伤天害理的事儿,“姑娘……咱们消停些罢……那可是皇宫啊……若出了一点儿纰漏……没人能活着出来……” 甄宝珠冷下眼来,横她一眼,“此事我交给你去办,若办不好,我便做主将你嫁给宋嬷嬷那得了花柳病的儿子,你嫁过去正好给他家传宗接代!” 暮春一听,猛地往地上一跪,眼泪便可怜的滚了下来,“姑娘不要……求姑娘看在奴婢伺候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奴婢吧好么。” “我也没说不待你好,只是我不喜欢被人忤逆。”甄宝珠抬起她的下巴,眯起眼,语调冰冷,“暮春,你若当真不想嫁人,那就听我的。” 暮春吓得瑟瑟发抖,迟疑着点了点头。 甄宝珠这才满意的收回手,在脑海里想象着,入了皇宫,她该如何不着痕迹的将药下到明翙嘴里。 三日时光,还要在宫里歇息两个夜晚,总有机会下手的。 …… 整个燕京城大街小巷似乎都弥漫着喁喁的诵经声。 天刚蒙蒙亮,天色一片昏暗,四处都在下雪,雪花夹杂着濛濛的细雨,冷得人心里发颤。 钟声一起,明翙等人便已经在侯府门口安静地聚集在一起了。 这次进宫不同以往,每个人脸上都不敢有喜色,所有人都安静的不发一言的拢着厚厚的披风上了自己的马车,整个街道上,只剩下马车轮子滚过雪堆的声音,星斗小民们早就被这几日的动静闹怕了,菜市口上,被砍下的头颅如同白菜帮子一般散落在地,鲜血河水一样蜿蜒流淌。 死一般的阒寂和萧索的哀乐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燕京城,死死掐着所有人的脖颈。 姜九溪上马车前,意味深长看明翙一眼。 明翙只当没看见,既不会为她妥协,她便不会将目光落在此人身上。 只是,最近的姜九溪,脸色一直不太好,本就比旁的男人更瘦削的身形看起来越加萧索了些。 但这也不是明翙会关心他的理由,她的眸光只是淡淡掠过他,看向了不远处忠武侯府那辆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乌蓬马车,寿康帝下令举国百姓为魏妃守丧,谁家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肆意豪奢,举目望去不是黑色便是白色。 第191章 魏妃与忠武侯夫人亲近,她的死让忠武侯夫人悲痛不已,一双眼睛哭得高高红肿。 忠武侯府的马车前,忠武侯扶着妻子的手,一脸沉痛地上了车,马车附近没有宋寒州的身影,他的长随葫芦也没在。 明翙很快便将目光收了回来,表情淡淡。 到了宫门口,高大巍峨的禁宫被白雪覆盖成一片白茫茫的景象。 明翙默不作声地打起帘子,抬起那双清透澄澈的眼睛,望了一眼车窗外那几十丈高的大红宫墙,忍不住勾起嘴角,想露出个笑,却又只剩下涩然。 她做燕王妃那些年,偶尔也会入宫,只是她那样的身份,死乞白赖地嫁了谢云绮,在京中闹了不少笑话,没几个看得起她的好友,入宫不过是给人看笑话罢了,若非她明禛妹妹这一层,便是连进宫的机会也没有。 说起来,她也是风光过的,大权臣明禛的妹妹就算丢人,也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嘲笑,不少人为了攀附明家,还不得不到她跟前来做低伏小。 只可惜,那些年,为了谢云绮,她一直忍辱负重,也从未仗着明禛的身份耀武扬威,从刚开始的懵懂无知,各种被人阴着陷害嘲笑,到后来,也能游刃有余地在各家贵女夫人中长袖善舞,替谢云绮打探消息,拉拢人脉。 后来谢云绮得了天下,做了皇帝,进了这禁宫。 她满心欢喜的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会与他携手共享这新朝的繁华盛世,却没想,他亲手策划一场荣誉谋杀,将她所有的希望扼死在摇篮里,将她的凤阳宫亲手变成一座牢笼。 宫墙太高了,四四方方的宫城夹道仿佛一座迷宫,让人无法挣脱。 她临死前想得一片自由,终于在甄宝珠的封后大典上,在那高耸的宫墙上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荒诞的一生。 “在想什么?”昏暗的车厢里,男人低沉性感的声音传来,一下一下敲击着明翙的耳膜。 明翙拉回神思,唇边噙着一个云淡风轻的浅笑,“我在想,住在这宫里的人,会不会很无聊,很寂寞。” 明禛淡道,“你不用住皇宫,无需此般担忧。” 明翙笑了,“二哥说的是,就算有人求着我住这里,我也是不愿的,外面天广地阔,哪怕茅屋几间,也比这华丽的宫楼强太多,住哪儿不比住在宫里自由。” 明禛没说话,掀开眼皮看她一眼。 小姑娘去了一趟涧西回来,果真不一样了。 只是这般老气横秋的感叹,不属于她这个年龄该有的,她才刚过十六岁生辰,应当活泼些好奇些才好。 如此想着,明禛眉头又皱了起来。 明翙今日没同明絮乘坐一辆马车,他那日见了她的眼泪,担心她害怕进宫见到长乐,索性让她与自己同行。 除了各家府上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君,其他所有人到了宫门口便只能弃车步行至熙和宫。 唯有明禛的马车,能一路通行到宫内。 “你们看,那个是不是明翙,明家四姑娘呀?” “为何她不用下车与我们一起步行?” “你没看她坐在谁的马车里?这燕京城里,只有明大人的马车能直接入宫,那可是陛下特许的,她是明大人的妹妹,自然能享受特权。” 有人不悦,“她凭什么啊,就凭有个好哥哥么?” “可不是,你也别羡慕,要怪就怪人家生的好,与明大人投生在一个肚子里,要我说,你若是再争争气,别在这儿拉着脸羡慕明翙,若做了明翙的亲嫂子,才有得你耀武扬威的呢。” 第192章 “明大人,还未婚配罢?”有人当真动起心思来,眼巴巴的往马车这边望,可是她们眼睛睁得再大,也只能看见明禛一片清清冷冷的玄色衣角。 朔风凛冽,吹起马车帘栊,明翙故意移了移身子,挡住众人看向她哥哥的视线。 明禛微微挑眉,明翙嘴角微弯,故作无辜。 “明大人被明四姑娘挡住了,瞧不见他,听说他生得面如冠玉,是燕京城第一美男子,连长乐公主都对他另眼相待是么?” “公主对他再好,他眼里,似乎也只有他那个妹妹。” “明大人对明四姑娘就那么宠?” “你们怕是还不知道罢,当年谢夫人生产后得了疯病,是明大人一把屎一把尿将明翙养大的,咱们这位明大人啊,是个实打实的妹控,妹妹比他的命还要重要呢。” 这世上看不惯明翙的人,又多了几个。 听着那些姑娘们又是羡慕又是不甘心的议论,明翙低眸弯唇,眼里说不出的得意。 上辈子,贵女们瞧不起她自甘下贱。 这辈子,她们看不惯她被大宁朝最有权有势的权臣宠着。 这京城里看不惯她的人多了,那又如何,二哥宠的。 她这回可不会再放着这么好的大腿不抱,却去倒贴一个永远不会爱她的七皇子了。 明禛见她笑了,眉头才稍微舒展了些,只视线落在她红润的唇上,有片刻不自在。 不过,他很快便将目光移开,看到了一个人安静走在风雪里的陆希光。 “二哥,让陆姐姐也上来一路同行罢?”明翙记得陆希光身子骨其实并不是很好,幼时体弱多病,常需要补药温养着,正因如此,陆大人才让人教她骑马射箭,强健体魄,这些年才好了些,至少将药停了。 明禛本不欲让外人踏足他的领地,可一想到明翙喜欢陆希光,还想让她做他的妻,心底不禁一阵复杂。 他总归是要成婚的,陆希光又比其他贵女要优秀懂事,识大体,与明翙又是最亲密的手帕交,若她将来做了明翙的嫂子,至少会对明翙很好。 更何况,他近来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儿…… 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心底暗受折磨,不如试着去接纳陆希光。 且他也要试试,自己是否只允许明翙近身。 明翙用手拉了拉明禛的衣袖,“二哥?” 明禛淡淡看她一眼,对车外的长平道,“让陆姑娘上来。” 明禛的让步,让明翙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果然如她所想,二哥对陆姐姐是不一样的。 她还没高兴地打起帘子去叫陆希光,就见二哥神色淡淡地抬手,掀开了车窗帷帘,半张清俊分明的俊脸往外露去,对面所有少女的眼神都亮了亮。 她抿了抿唇角,没说话,讪讪的将手边的帘子放落下来,垂着眼睛,这会儿也不知自己心里在想什么,跟外面的雪花一样,有些乱。 风雪呼啸,宫道虽然宽敞,可这些自小养尊处优的贵女们还未走过这么长的路。 陆希光有些受宠若惊,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下,不敢相信地上了明家马车。 一上车,车内暖意融融,宽大豪华的车厢内放置着一方紫檀木小几,上头置了女子爱吃的糕点小食,红泥小炉上燃烧着滚烫的热茶,眉眼如画的男人一袭玄黑织金云纹长袍,正襟危坐在中间,明翙坐在他左手边,陆希光弯腰走进去,也不敢直视那人沉黑的双眸,红着脸在他右手边坐下。 少女害羞的声音很快传来,要多柔软便有多柔软,“希光多谢明世子……” 世人见明禛,多如见阎罗,陆希光其实也害怕他身上那股子不近人情的冷漠,但近来明翙与她交好,二人私底下说了不少明禛少年时的趣事,她见他时那抹害怕便消散了些,只是他生得太过俊美,那双凌厉锋锐的眉眼依旧让人不敢直视。 她怯怯地将双手搁在腿上,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安分守己地低着眉眼。 明禛对陆希光果然多了几分宽容,不会如其他女子一样厌恶,“无妨,是阿翙想见你。” 陆希光抬起眼,感激道,“多谢四妹妹。” 明翙扯开嘴角,“陆姐姐不必客气,其实我二哥早就想叫你上来的,你身子不好,外面这么冷,别还没开始守灵就先倒下了,还有三日呢。” 明禛眉间拢了拢,听了明翙故意讨好陆希光的话,难得没出声打断,更没解释。 只疏淡的目光缓缓落在陆希光脸上,第一次借着天光打量这个明媚的少女。 她长得并非绝世无双的倾城之色,却有一双含情脉脉的大眼,两道远山眉,眸子如星辰一般煜煜生辉,小巧的鼻尖底下是细长的人中线,紧接着便是两片温润饱满的嘴唇,不如明翙好看,却也是京中得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最难得是她身上那种知书达理的性情,没有凌厉的攻击感,平易近人,且温和柔善,与明家大部分姑娘的脾气是吻合的。 这样宽阔的马车,陆希光却只敢紧绷着坐在那一方小小天地。 男人气势十分强大,气场阴森森的冷,她甚至隔着紫檀木小几都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这两日她也听父亲说起过京中的血腥。 一想到那些大部分头颅都是由眼前之人带人抓捕归案又斩杀的,她又忍不住白了小脸儿,心底越发紧张。 马车很快便到了内宫门口,到了这儿,任是谁也不可能继续在坐马车。 陆希光眼睁睁看着明禛先耐心地将明翙扶了下去,随后男人折回身子,对她伸出大手。 那抹天光里,男人俊脸生辉,两道浓黑的剑眉下压着一双不可方物的修长双眸,清隽疏冷的脸上虽没有半点儿表情,却仍是叫她心脏一阵停滞。 她脸颊腾的一热,小心翼翼将小手放到他掌心上。 他一个用力,那温热的掌心便裹住了她整个小手,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儿,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酥软,一阵飘飘然,不知何时就下了马车。 男人很快便脱了手,长身立在雪里,眉头皱成一个山字。 第193章 明翙见自家二哥终于肯碰别的女子了,心中很是欣慰和高兴,可高兴之余,又有些莫名不舒服,许是这天儿真的太冷了,她呼出几口白气,僵硬的将小脸别过一边,不再去看那对年轻男女。 明禛克制着心头那份不虞,将陆希光的手放开,闭了闭眼告诫自己,若将来要娶她,一定要早些适应。 如此想着,他复又转向陆希光,命高晏初身后前来迎接的几个太监,给明翙与她都带了一把伞,然后自己一个人才往寿康帝居住的承乾殿走去。 男人一走,身边凝结的气息都流畅起来。 陆希光暗暗松了口气,回神看了看头上的油布伞,又将痴缠的眼神往远处递去。 年少清俊的少年权臣谁不喜爱?更何况美成明禛这样的,让人看一眼便忘不了,最令她心窝一暖的是,他自小照顾明翙,懂得疼人,事事体贴,刚刚将她扶下来,她能感觉到他宽厚的掌心十分有安全感……就连那五根手指也修长如玉,比她的还要好看。 遑论安陆侯府根基深厚,数百年传承至今的豪门大族,世家中的世家。 她突然有些自惭形秽,生怕自己配不上他,心脏咚咚的跳了很久,才冷静下来。 明翙眸子漆亮,看向站在宫城雪地里的高晏初,一身白衣,衬着那张清隽的脸,俏得不成样。 她笑了起来,“高大人怎么在此?” 高晏初没看明翙的眼睛,拱手行了个礼,神情一贯的冰冷寡情,“高某一直在宫里,明大人吩咐高某在此等候,送四姑娘与陆姑娘入熙和宫。” “来人。”高晏初冷着脸,对身后几个太监道,“将东西递给两位姑娘。” 明翙微怔,见一个小太监弓着身子恭谨地走上前来,将准备好的汤婆子递到陆希光面前。 而高晏初则垂着长睫,将他手里的那个递给了她。 她不解的眨了眨眼睛,接下那温暖的手炉,拢在袖子里,一双眼目不转睛盯着高晏初看。 高晏初依旧没看她的眼,面不改色道,“是明大人吩咐的。” 陆希光脸颊爬上两团红晕,很享受这种被明禛宠着的感觉,这还未曾议婚便如此,若成了他的妻,还不知要被宠成什么模样。 难怪这燕京城里的女人人人都羡慕明翙,她光是想想,脸上便一阵滚烫。 明翙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汤婆子,用素锦绣青竹的丝绸袋子装着,上头有一层淡淡的苏合香,这种香料来自西域,很是昂贵,大宁朝与西域匈奴开战多年,与周边几个国家早就断了商路,能用得上苏合香的,已经不多了。 高晏初转身走在前面带路,步子走得很慢,方便明翙与陆希光跟上。 陆希光对宫中好奇,明翙却觉得没有半点儿意思,再华丽的宫殿,也比不上前面这位身穿孝服的年少公子,听说他还是两榜进士,年纪轻轻便同二哥一样在殿试里出类拔萃,本是要点状元的,因为长得好看,退而封了探花。 少年英才,身后又有高家那么丰厚家产,若能与他联姻,将来对二哥助益极多。 高晏初时不时往后看一眼,怕雪天路滑,贵女们出事。 每次眼神瞥见明翙,便见她一脸深思的模样,两弯柳眉轻轻蹙起,眉头在眉心皱成一个漂亮的弧线,长得好看的人果然做什么表情都是漂亮的,至少他没见过哪个少女皱眉能有她那番风情。 第194章 她没有同陆家嫡女那般对宫里好奇,一路上走得很安静,很乖巧,白得发光的小脸生得如花似玉,让人有一种想掐她一把的荒诞感。 高晏初没发现自己看向明翙的次数悄然变多了,他只是理所当然觉得,她是明大人的亲妹妹,他理当多多照拂。 几个小太监不敢跟得太近,宽阔的宫城夹道里,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大雪。 宫里人人自危,熙和宫死了不少宫人,大部分人都被调配到熙和宫去忙碌,如今这道上显得十分萧索寂寥,也无人打扫。 寒风打着卷儿从宫墙上吹下来,明翙放缓了脚步,玲珑精致的巴掌大小脸簇拥在雪白毛绒的衣襟里。 她突然开口,“高大人有心上人吗?” 莫说高晏初,便是一旁的陆希光也震惊的愣了愣。 明翙嘴角微勾,看向高晏初冷酷的俊脸,认真问,“高大人家中是否婚配了?” 其实她心里早有答案,不过是想借此与高晏初多聊几句。 她知道传闻中的高晏初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与二哥一样,不善表达感情,冷酷又寡淡。 上辈子他孤身一人,到了中年还未娶妻生子,高家后继无人,族中都快急坏了,他却从宗祠内过继了一个儿子过来养在膝下,听说名字叫高回。 也许他没有喜欢的人,便不想成亲,也许他是个断袖,至少他后院儿干净,没随意辜负过任何一个女子。 她觉得高晏初比宋寒州好,至少她可以不带感情的与他联姻,而他又是二哥手下的得力助手,长得好看,赏心悦目,又有才华手段,身后那么大一座金山,谁也不知道高晏初才是燕京城里最大的香饽饽。 二人若因利益关系成就姻缘,将来不管遇到什么,也不会痛苦难受。 如此想想,她越发想知道他的答案。 “所以高大人是有心上人了么?”明翙歪过头,与他对视,男人眼神一如既往的淡漠,浓长的睫毛遮住他眼底所有情绪,她看不穿他,也捉摸不透他,但不代表她拿不下他,“若高大人有心上人,还请如实相告。” “四妹妹,你怎么这么直白的——”陆希光臊得慌,直拉明翙的衣袖,让她矜持些。 可明翙不怕丢脸,黑白分明的双眸荡漾着盈盈水波,“陆姐姐,莫担心,高大人不会介意的,少女慕少艾乃人之常情,我见高大人顺眼,顺口一问而已,若高大人已有心上人,那我从此便不再打搅,自然会离高大人远些。” “没有。”高晏初道。 男人声音比这宫里飘荡的风雪还要冷。 但明翙却听出了一丝隐秘的热忱。 “婚配呢?” “也没有。” 男人说完这句,已撩起衣摆踏上了熙和宫玉阶。 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一句没有心上人,无异于给了明翙信号,至少高晏初不讨厌她,愿意同她多说几句。 “四妹妹……你怎么……会瞧上他呢?”陆希光压低身量,侧过身子担心的拉住明翙,以大姐姐的口吻劝道,“他的性子比你二哥还冷,高家家道中落,到了他这一代,就他一个人身上还有功名,其他旁支都行商去了。” 士农工商,商为最末,时人都看不上做商贾的,可到后来,已经成了燕王的谢云绮为了高家手里的钱财不也纡尊降贵纳了高氏女? 养战马,养人手,养军队,哪哪都要钱,人也不是跟着你白干的,只有让手底下的人都吃饱穿暖,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他们才肯为主子去拼命。 第195章 财势不可分,她要提前为二哥铺路。 “我挺喜欢高晏初的。” 一句话将陆希光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 明翙扬了扬娟秀的细眉,“只要我想嫁给他,二哥便一定会帮我。” 陆希光还是个外人,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别的都好说,就怕他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人……” 明翙笑问,“那陆姐姐觉得我二哥如何?” 陆希光红着脸,迟疑道,“你二哥是外冷内热。” 明翙轻笑道,“说不定高家哥哥也一样呢?” 陆希光张了张唇,哑口无言,“……好罢。” 二人低语了一会儿,才跟上高晏初的脚步,入了这宫门,便满是攒动的人头,无数身披孝布的宫女太监跪在宫殿外,宫殿内吟诵着悲怆的往生经,和尚道士尼姑都挤在宫殿里,有些荒诞的热闹,可又透着些无尽的悲伤。 熙和宫高大的牌匾挂在檐下,上辈子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悉数回到脑海里,撕扯着她的神经。 明翙小脸冰寒,深吸一口气,才鼓起勇气走进偏殿,其他人还没来,她们需要在这儿等大家一起面见陛下与长乐公主。 高晏初再次冲她们拱了拱手,临走前,淡漠的眼神落在明翙小脸上,说冷淡,却又有一种让人看不懂的浓稠。 明翙对他牵起一个客气无辜的笑容,高晏初抿了抿嘴角,往外走去。 这宫里说热闹,却又安静,诵经声不断,四处是哀乐,却又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 殿外的宫院里,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纵然地上已经用清水刷洗过了,可还是隐约能看到一些暗红的痕迹。 陆希光浑身都紧张起来,也不知该说点儿什么好,但现在显然不是说话的时候。 她只能心惊胆战的闭上嘴,焦灼地往椅子上一坐,时不时用目光去寻找明禛的身影,期盼他能早些过来。 明翙早没了上辈子那点儿懦弱胆怯,安稳沉静地坐在椅子上,往外看了看。 不时,寿康帝领着几个皇子从外走进来,长乐公主一身素白的孝衣长裙扶着一夜间苍老了十岁的寿康帝,公主身后跟着她二哥和高晏初,以及上次她在春山苑看到的几个刑部的官员。 二皇子谢云舒与七皇子谢云绮就显得疏离多了,两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披麻戴孝走在最后,二皇子脸上尚且还有些悲愤之意,眼睛底下尽是青黑,看得出来,魏妃一死,最近的他是矛头指向,过得很煎熬。 谢云绮呢?俊脸上竟是茫然与怅惘,平静得好似冬日结冰的水面,风吹过也没有一丝涟漪。 上辈子明翙怕他忧心过度,又怕他牵扯进魏妃之死里,被长乐和寿康帝怀疑,一直担心他,碍着要给魏妃守灵,没能仔细与他说上几句话,便只能同家族的女眷们跪在魏妃灵前。 三天兩夜没睡好觉,夜夜心中焦虑不已,偶尔看到他站在长乐公主身后,沉肃安静低眉垂目的模样,她更是不住的心疼。 如今跳出来再认真看他,就真真不一样了。 这个男人可真会伪装啊,就连长乐公主都被他的虚伪骗了。 明翙几不可见地冷笑一声,不慢不紧露出个嫌恶的眼神,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沉重,寿康帝眼眶猩红夹杂着泪意,倒让人十分动容。 唯有八皇子还是个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小孩子,一双清冽的眼睛骨碌碌的转,不知发生了什么,但此刻也乖巧地穿着一身孝衣,亦趋亦步地跟在姐姐身后,揪着姐姐的衣摆,四处乱看,见所有人都在低低的啜泣,小皇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小嘴微微瘪了瘪。 明翙很快收回视线,突然想起来,魏妃死后,就该轮到八皇子了。 谢云绮是怎么杀八皇子的来着? 那时她一门心思都只在如何嫁给他上,从未想过他会设计谋害皇室中人。 只后来听说八皇子在年关时突然落了水,后宫御花园内的冰面上砸出一个半大不小的窟窿,那小小的人一落进去,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响动,捞起来时,就只剩了半口气儿,长乐很快便找了太医来医治,太医门看了都说看天命,谁知高烧了几天后,八皇子便也去了。 长乐公主一连失去两个有力的臂助,整个人如没了翅膀的鹰隼,开始变得无助起来。 就是那会儿,谢云绮日日在公主面前献殷勤,将八皇子被害的锅扣到了二皇子头上。 二皇子百口莫辩,不久后就被长乐公主清算,废除皇子之身,贬为庶民,迁出皇宫,不多久染病而亡。 加之有明家的拥护,谢云绮逐渐开始得了重用,先是在长乐公主面前露了脸,之后借长乐公主的手,一点一点慢慢进入朝堂,没两年大宁朝内乱严重,他便开始领兵,再几年就被封了燕王,带兵驻守梁州。 等匈奴与西域进犯时,他带着原是长乐麾下的几万兵马去了朔州,用了将近四五年的时间才彻底降服手下的军队,当然,这其中最大的功劳还要数她二哥,若没有二哥,他哪能随随便便拿下长乐的人? 第196章 最后他分兵两路,一支军队由二哥总领对抗匈奴,而他自己,则趁长乐重病,挥军南下,一路破拥雪关,进入燕京城,冲杀进皇宫,将长乐囚禁在后宫里,自己拿到了那张所谓的“传位圣旨”,当上了皇帝。 明翙嗤笑起来,嘴角微微扬了扬,又冰冷地往下压了压。 这一切都是谢云绮一步步算计好的,此人心思太重,城府太深! 她又岂能再让他如愿以偿?! “四妹妹,她们可算都来了。”陆希光低低地唤了她一声,站起身来。 明翙抬眸,错过了谢云绮看过来的那一眼深色眸光。 她见姜老夫人偕同温玉茹等人站在偏殿门口,老人家体力弱,走了这么一会儿便有些累,脸色微微发青,头上的兜帽滑落下来,花白的发髻上淋满了雪花,吕氏与周氏都在一旁仔细伺候着。 “祖母。”明翙忙走到老人家身边,耐心替她将雪粒除了,将她扶进偏殿。 天色阴沉,窗外是宫女太监们低低的啜泣声。 姜老夫人低声道,“祖母没事儿,这把骨头就是不太中用了些,别声张,叫宫里人知道了,只怕长乐公主会不高兴,陛下如今正是悲痛的时候,我们要更加小心谨慎。” 明翙道,“阿翙知道的,祖母放心。” “乖孩子,没害怕吧?”在姜老夫人心中,明翙还未经历过这等大事儿,一个才十六岁的小丫头,到了这种肃穆紧迫的环境里,哪能不害怕呢? 明翙轻声道,“有祖母和二哥在,阿翙没什么好怕的,只等平安送走了魏妃娘娘,咱们便安安心心回府上去。” 姜老夫人欣慰地摸了摸明翙的小手。 殿内烧着地龙,比外面廊下暖和多了。 姜老夫人同其他府上几个老夫人站在一起简单寒暄了几句。 殿内负责的宫人们便给她们分配了暂时休息的住所,都是临近的几个偏殿,事急从权,几个人住在一个屋子里也是有的。 吕氏与周氏在一处将就,明翙与温玉茹明袖一起,明絮与明嫣甄宝珠在一起,陆希光则与其他几个府上的姑娘住在了一起。 收拾好一切,众人在魏妃灵前拜见了寿康帝。 寿康帝身着玄色素衣,佝偻着身子坐在魏妃的棺椁旁,泪眼婆娑,一脸悲痛,根本没看她们一眼,便叫她们跪在魏妃灵前,这一跪,便是一下午,及至傍晚才给她们两个时辰用膳的时间。 夜里老人家是不用守丧的,几个府上的老太君用了晚膳,便能回自己的殿内休息,其他年轻一辈还要一起守夜,听说给魏妃看上山时辰的老道教先生说了,若要给魏妃积阴德,就必须要让小辈们给她守足了时辰,期间是完全不能睡的。 明翙将姜老夫人送回她分配的内殿,看着老人家睡下,才揉了揉跪得红肿的膝盖。 明朔腿脚不好,又是个庶子,没能进宫来,明钰与外臣们住在一起,不住后宫。 明翙想起临走前,明朔难得来见她一面。 他坐在木制的轮椅里,眼神漆黑,眉眼里藏着风雪的冷,让她在宫里好好照顾温玉茹。 “她有时不太懂事,没见过这种世面,在宫里那种地方,需事事小心谨慎,有人提点。” 明翙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大哥哥觉得,我比大嫂嫂懂事,是么,难道大哥哥就不怕,我也在宫里犯错?” 说起来她比温玉茹要小上许多,哪有她更知如何在宫中行走? 第197章 面对少女的质问,男人并不慌乱,只是语气淡了淡,清雪一样的眼睛往她脸上看了一下,半晌,道,“你,也要小心。” 明翙并非责怪他什么,大房不是姜老夫人亲生的,本就与二房关系浅淡。 明朔对她淡漠些也算正常,她不该要求太多。 只是重生回来的她很清楚,明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非是无情,非是冷酷。 他将明家看得极重,一直将自己当做明家的一份子,只是碍于当年那人的身份,心思敏感多疑,总是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以为姜老夫人并不重视大房,也并不真心将他当做自己的孙子罢了。 可当初,姜老夫人并非直接指定二哥做安陆侯府的世子。 她给了明朔明禛二人平等的机会,让二人去争,去抢,谁有本事,谁就坐这个位子。 是那日,明朔主动放弃了,他与二哥在郊外的慕云山比武,受了重伤回来,躺在马车里,一双腿鲜血淋漓。 祖母气得脸色铁青,无论她怎么问,两个少年都不肯说在城外的慕云山发生了什么。 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大好少年,就这样残缺了一条腿,谁能不扼腕叹息? 明翙那时候年纪小,十岁出头模样,受了风寒,得了严重的风寒病,已在床上躺了快半个月了,吃了无数的药一直没有好转,是听到大哥哥受伤的消息才勉力从床上爬起来,拢着厚厚的狐裘,怯怯地站在马车旁,红着眼眶看着那些个健硕的仆从上前去,将受了重伤的明朔抬出来。 明朔白着俊脸默默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说不出的感觉,像山涧里的一阵风,有些冷,却又温柔地拂过她。 她突然很害怕那鲜红的血,躲在二哥身后哭了起来。 明朔仍旧没说话,又深深看了二哥一眼,被带回了祖母的寿春堂。 接连一个多月,几个大夫在寿春堂内为明朔看病。 受伤后开始发起高热,四五日光景才将烧退下来,祖母日夜衣不解带地守在他病床前,她想,那时,大哥哥应该是记得的。 可从那以后,大哥哥便开始封闭了心门,很少到祖母面前请安,与二哥也有了嫌隙,没有大事,他几乎龟缩在自己的麒麟阁里,成婚后,便更不大愿意出来了。 他的腿脚不好,性情开始无常反复,刚残废那会儿一直无缘无故发脾气,麒麟阁里的丫鬟仆妇换了一茬又一茬,最后都没什么人肯在他身边伺候。 祖母每次去看他,都会被骂出来,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家,每次见了他回来,总是不住叹气,不住的默默落泪,再后来,祖母也不敢往麒麟阁去。 上辈子她以为他就是纯坏,纯与二房作对,纯故意恶心二房,纯不想让府里的人日子好过。 这辈子她才明白,明朔只是生了病,太过敏感。 他如今与以往不一样了,以前的他是安陆侯府的骄傲,现在的他只是一个一事无成的残废,没人会耐心去听一个残废说话,更没人会永远关心这个残废的身体心情如何。 他害怕所有人对他的关怀是虚假的,是一时半会儿的短暂热忱,是不得不来走趟过场的场面话,若当真如此,那还不如不去看他让他自生自灭的好。 他就这样一个人,将自己锁在麒麟阁里,一点一点抚平自己内心那些创伤,让自己变得无懈可击。 第198章 明翙在内心无声感叹了一会儿,在他轮椅前蹲下来,凝着他那残废多年的右腿。 “大哥哥的腿伤,已有四五年了罢?” 此时此刻,谈论他的腿伤,无异于再次将他的伤疤重新揭开示人。 明朔没说话,嘴唇绷紧,明翙探究关心的目光让他不安,他敛了敛神色,沉着脸,双手搁在轮椅两侧,想现在就走。 “每日在麒麟阁里,任由自己堕落,这种滋味儿好受么?” 明朔顿住身形,冷笑一声,“关你什么事?” 明翙道,“自然是不关我的事儿,只是我看不得自己的亲人这样继续堕落下去,所以想找个神医为你的腿脚医治一番,大哥哥,你想不想重新站起来?” 明朔眉心微蹙,不为那神医,只为那亲人二字。 他不肯开口说话,明翙也知道自己那句话触动了他的心窝,“谁也没想过放弃大哥哥,大哥哥要自己振作起来才是,那神医行踪飘忽不定,我已经给了大嫂嫂消息,让她派人去找了,大嫂嫂能力有限,所以,我也告诉了二哥。” 明朔自嘲一笑,侧过清冷的俊脸,淡淡地睨明翙一眼,“别白费功夫了。” 说完这话,他便一个人滚动轮椅车轮,离开了。 那清瘦伶仃的背影,才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说不出的孤寂萧索。 明翙看了他很久才回过神,唇边缓缓勾了勾,死傲娇一个,明家大难一场后,他便提出了同大嫂嫂和离,和离后,又劳心劳神背地里替大嫂嫂相看把关,生怕大嫂嫂二嫁不好。 自从大嫂嫂大归回娘家后,他便没日没夜的睡不着,将自己熬成了一把瘦弱的骨头。 在大嫂嫂成婚那日,他还瞒着所有人去了大嫂嫂夫家门口。 只可惜,大嫂嫂最后还是选择在大婚典礼上撞头自尽。 明朔的下场也不太好,万念俱灰地将大嫂嫂的尸身带回了家。 她那会儿很少回那个冷冰冰的安陆侯府,只听听谢云绮说,他没将大嫂嫂发丧,同大嫂嫂的尸身躺在一个棺材里,不吃不喝好几日,昏迷了几日,等寿春堂发现时,人已经僵硬了。 明朔同她上辈子的性子一样,再这样下去,只怕将来真会生出些遗憾来。 所以,她定不会再让他走上辈子自绝而亡的老路,更不想让他与大嫂嫂这对有情人,备受生离死别的痛苦。 …… 温玉茹膝盖不好,累得走不动道儿,与明翙几个结伴从老夫人屋子里走出来,便在廊下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了一会儿,嘴角抿着,不敢有怨言。 “长乐公主八皇子也都在陪我们跪着呢,我们只要别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的就好。”明翙叹口气,扫了扫大家脸上的疲倦之色,笑了笑,叮嘱道,“五妹妹快快的将你那皱紧的眉头松开,这宫里处处都是人,若被人听见了说到长乐公主耳朵里,只怕你会吃不了兜着走。” 明絮被这么一说,忙松开眉头,捏了捏自己僵硬的脸颊,“四姐姐,累是真累,想想还有两天,便觉人都要死了。” 不等明翙开口,温玉茹忙道,“阿絮,这话可千万别再宫里说,陛下宠爱魏妃,如此阵仗便是亘古未有,你若这时候出岔子,莫说引火烧了自己的身,便是连累家族也是可能的,知道么。” 明絮紧张地抿抿唇,懂事道,“我知道了,大嫂嫂。” 第199章 明翙早已经历过一次这样的场面,比年长的温玉茹和明袖瞧着还要稳重一些。 她看看姊妹们,也知道她们辛苦,微微一笑道,“祖母睡下了,她明日还要早起,我们别在此处坐着打搅她,先各自离去罢,用了饭才回熙和宫去,这两个时辰,尽可能的休息好,需要用药的,遣人来找杨嬷嬷拿,我让人准备了一些填了棉花的护膝,你们偷偷系在膝盖上,这样跪着也不会太辛苦。” 明袖眸子亮了亮,道,“没想到四妹妹竟然有这样的巧思。” “事情发生得突然,谁也没有想得这么仔细,还是四妹妹最聪明。”明嫣扬了扬眉眼,又叹气,“那我先拿两个去,还有一个晚上呢,连觉也不能睡,我得好好喝上几杯茶,打起精神来。” 姜老夫人有经验,早就让杨嬷嬷带了红花油和伤药,就怕万一出什么好歹也好应对。 姊妹几个互相行了礼,各自往自己的住所里走去。 明翙与温玉茹明袖两人转过一道回廊,刚走过一道假山,迎面便碰上赵锦如和两个陌生的贵女。 “咦,这不是明家四姑娘么?”赵锦如秀眉一挑,神气活现地故意扬声道,“怎么三姑娘没来?听说被禁足啦?都是因为你在姜老夫人面前妖言惑众?” 明袖怕她在宫中生事,往前走了一步,柔声唤道,“赵姑娘……” 赵锦如冷冷瞥明袖一眼,“这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还没嫁到我家呢,别想拿出一副长辈的态度来训斥我。” 明袖性子软,一向不爱与人计较,也没料到赵锦如的脾气如此火爆,一时有些尴尬。 她张了张唇,还没说话,又被赵锦如一句嫌恶的话噎了回去,“我二哥哥到底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女人?赵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可不是谁都能当的。” 明袖小脸涨得通红,两家婚约都已定下了,若没有魏妃这档子事儿,明年春三月她便要嫁进赵国公府,先前她见到的多是林氏与赵锦之,也没与赵锦如有多少往来,如今瞧着,赵锦如这个妹妹好似根本不喜欢她……看她的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嘲讽与轻蔑。 安陆侯府虽只是侯爵,可家世并不差,再者有二哥这样位极人臣的身份,没人敢如此瞧不上她明家的姑娘?赵锦如对她的轻蔑从何而来?难道只是为着明微出气?她与明微当真有那么深厚的感情? 人还没进府,便与国公府的嫡姑娘有了龃龉,这不是明袖想看到的结果。 又怕赵锦之知道了,夹在中间难做人。 她踯躅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为赵锦之考虑,想跟赵锦如解释解释,化敌为友,“锦如妹妹,我与你二哥的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过了明路的,世子夫人的位子,并非我强求,是你二哥自己点头答应的——” “呵,明袖姐姐,你还真是——”赵锦如左右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妹,尖锐地扑哧一笑,可嘴里的话又没有了后文,像嘲讽,更像是一种说不出的怜悯。 明袖觉得那笑容十分刺眼,咬了咬唇,再好的脾气也有些快绷不住了。 “好了,大姐姐,我们不必跟赵姑娘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明翙一脸平静地走上前,单手将明袖护在身后,嘴角弯了弯,“毕竟她在周老先生嘴里,是个文墨不通的废物,因着大姐姐你与赵世子的关系,才能有幸进咱们明家的家塾读书而已,不然,她那一副狗爬似的字,都够叫周老先生心烦的了,哪家书塾敢要她?” 第200章 “明翙,你胡言乱语什么呢!”赵锦如俏脸一红,怒不可遏道,“你别得意,你又算什么?你上次不抄袭我的文字?” 明翙轻蔑一笑,“抄袭?谁能证明我抄袭?那几句当真是你写的?若真要论起来,我可以将此事告知我二哥,让他替我好好查一查这桩抄袭官司,看看到底是谁在抄袭,那几句精妙之语又出自谁之手?” 说到明禛,赵锦如神色微窘,嚣张的嘴唇一闭,但又不想弱了气势,“明世子是刑部主管,他能来管你这种闺帷小事?” 有人专做赵锦如的捧哏,眼神轻蔑,语气轻挑,接过赵锦如的话茬儿,夸张地捂住唇笑道,“锦如姐姐,原来她就是明翙啊,明大人那个被送到乡下的妹妹?明大人光风霁月,他的妹妹怎么看起来如此上不得台面,瞧着像是乡下来的。” 世人都知道明翙去涧西住了五年。 涧西并非乡下,住了许多前朝贵族,当年也是世家盘踞的富庶之地。 只是大宁朝建立以后,都城北迁,定都燕京后,涧西便渐渐不受重视了。 赵锦之轻哼一声,嘴角翘了翘,“可不是么,仗着有明世子这么个哥哥便不知好歹,你们恐怕不知道吧?明三姑娘为何得罪了明翙?就是因为撞见了明翙那些不入流的腌臜事儿,什么跟小厮厮混,跟外男私相授——” “啪”的一声脆响。 明翙一言不发,抬起小手,趁赵锦如红口白牙编排她的当口狠狠将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打断了她的污言秽语。 赵锦如被打蒙了,她身边两个狗腿子也吓了一跳,被明翙那森冷狠厉的眼神一瞧,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今日打你,是替你二哥哥教教你怎么做大家闺秀。” 明翙眯着眼睛说完,在赵锦如张口反驳之际,又将另一巴掌云淡风轻地甩在她另一边脸上。 “没人哪家家教森严的大家闺秀,会将厮混私相授受之类的话日日挂在嘴上,赵姑娘如此清楚这些词句,莫非也是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在家中跟小厮们不清不楚?” 赵锦如怒得跳脚,“明翙——” “啪!” 又是一巴掌,赵锦如的脸都红肿了起来,眼神迸发出想杀人的怒火。 明翙冷笑,“谁让你直呼我的名字?我二哥在朝堂之上,你二哥哥见了都得下跪行礼,恭恭敬敬叫一声明大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呼来喝去?” 明袖与温玉茹惊得掩唇,生怕闹出大动静来,惹来宫里人。 明翙却没有半点儿害怕之意,慢条斯理走到赵锦如跟前,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打量着她高高红肿的两边脸颊,只觉得同明微一丘之貉的赵锦如,简直丑陋得好笑,“你这样的人,也不配做我大姐姐的小姑子,你们家想娶我大姐姐,我大姐姐还未必肯嫁呢。” 明袖嘴唇翕合,欲言又止,到底没说话,四妹妹是为了她好,她不可能在这时候堕了四妹妹的威风,更何况,本就是赵锦如先欺人太甚。 赵锦如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瞬间火冒三丈起来。 她咬着牙想还手,明翙先眼明手快钳住了她的手腕儿。 再有温玉茹与明袖两个帮手在一旁,她那个两个狗腿子生怕惹祸上身,也不敢上来帮她,她很快便落了下风。 “明翙,有本事你放开我!我这就去告诉长乐公主,你明翙是如何在魏妃的丧仪上欺负我的!” 第201章 “好啊。”明翙施施然放开她,唇边攒了个淡漠至极的笑,“你现在就去公主面前哭,我倒要看看,最后是被长乐公主惩罚的,究竟是你,还是我。” 赵锦如被她那悠闲的态度气得心肝脾胃肺都疼,可这会儿她实在顾不得什么,提着裙子就要往熙和宫走。 但明翙哪儿能这么轻易便放过她?嘴角微勾,一脚朝她的屁股上用力踹去。 赵锦如不察,往前一摔,摔了个狗啃泥,身影狼狈地趴在雪地上,还撅着个又扁又平的屁股,哪有半点儿大家闺秀的风度? 莫说温玉茹两个,便是赵锦如自己身边那两个狗腿子也噗的笑出了声,怕赵锦如生气,又赶忙将笑容收敛起来。 赵锦如头都要气炸了,怒火中烧吼道,“贱人!笑什么!还不快来扶我啊!” 她身边没带丫鬟,那两个狗腿子急急忙忙去扶人,本就是养在闺中的娇娇女,力气也不大,三个人狼狈不堪的爬起来,好不容易在雪地里站稳了,气吼吼地转过身来,就要找明翙算账。 “你们别急。”明翙踱着步子走到赵锦如身侧,眸子一转,“大嫂嫂,大姐姐,你们快来看,这是什么?” 她手指灵活,以闪电般的速度钻进赵锦如微微敞开的衣襟里,迅速掏出一枚镶金嵌红宝石的璎珞,攥在手上。 “在魏妃的丧礼上,赵国公府的嫡女竟然敢在身上藏着这样豪华奢靡的首饰,赵姑娘刚刚是不是没瞧见,跪在上头的长乐公主,发髻上也只有一朵素白的绒花?怎么,赵姑娘你在这大宁朝,还能越得过长乐公主去?” 赵锦如盯着那璀璨鲜艳的璎珞,此刻小脸都吓白了。 长乐公主如今最忌红色,听说前一日有个宫女穿着一双浅红的绣花鞋从她面前路过,气得她当场让人剁了那宫女的双脚。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想好了。 “你——你还给我!” 明翙眉目微扬,将那璎珞搁进袖子里,作势要走,眼神冰冷,语气铿锵,“不是要去长乐公主面前要个公道吗?走,我陪赵姑娘一起去。” 这下子,赵锦如哪还敢往长乐公主面前凑。 她咽了口唾沫,目光闪躲地盯着明翙那衣袖,此刻双腿都有些发软。 都怪她一时鬼迷了心窍,想着好不容易进趟宫,说不定便会遇到七皇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要打扮得好看点儿,说不定就能让七皇子多看她一眼。 她一进宫门,见所有人都素衣素服,除了黑白二色,别的颜色都没有,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慌忙将这璎珞藏了,可思来想去又舍不得,只藏进了自己的衣襟里,没想到叫明翙给瞧见了,这下好了,把柄落在明翙手上,她不想服输也不行。 她咬了咬唇,小心翼翼攥住明翙的衣袖,“明翙,只要你将这璎珞还给我,并且不告诉别人,我什么都答应你……” 明翙挑起眉梢,“让你叫我一声主人,你也肯?” 赵锦如皱眉,一脸不愿,“你疯了?竟敢如此羞辱我?” 明翙双手揣进毛茸茸的袖子里,面无表情地轻启红唇,“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现在我们便寻公主去。” “别!”赵锦如急得跺了跺脚,小脸憋得通红,“你别走!我叫!我叫还不成么!” 明翙从容自若,慵懒得如同一只猫儿,半眯着眼睛轻笑,“叫来听听。” 第202章 赵锦如备受侮辱,可还是嗫嗫嚅嚅开了口,羞耻心爆棚,“主……主人。” 明翙往她身边凑了凑,“没听清。” 赵锦如咬紧牙关,瞪着明翙那清丽绝伦的侧脸,“主……主人。” 明翙眯起眼,眼神有些冷,“再叫一声。” “主人!主人!主人!好了吧!明翙,你别欺人太甚!以后我们两家可是要成亲家的,多少年节都要互相往来,你若做得太过分,我们两家同气连枝,你也没有好结果。” 明翙掏了掏耳朵,赵锦如什么都好,就是声音太大,脾气太暴,聒噪得很。 大姐姐与赵世子成不成亲家还是两说,她这话,威胁不了她。 “行了,你们两个也听见了?”她扬起下巴,指了指赵锦如身边的两个,轻笑,“从今天开始,我是你们赵姑娘的主人,你们赵姑娘,就是我的一条狗了。” “明翙你这个贱——!” 明翙一道眼神扫过去,赵锦如立刻闭了嘴,只是心底的火气一把一把往上冒,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可碍于明翙的气势和她袖中的那条璎珞,也不敢随意撒气。 明翙见她气狠了,含笑将那璎珞取出来,递给明袖。 “大姐姐,这份人情我卖给你了,她日后是你的小姑子,这把柄落在你手里,你也好拿捏她。” 赵锦如小脸一沉,恶狠狠瞪着明翙,浑身上下都是煞气。 好在明袖是个好控制的,脾气软,又好说话,她当即对明袖颐指气使道,“明袖,快给我。” 明袖嘴角抿了抿,看了看赵锦如黑沉沉的脸,又看向明翙那鼓励的眼神,五根手指缓缓收拢,将那璎珞收好,放在自己袖中。 赵锦如整个人都难以置信地颤抖起来,“明袖,你可想好了!若我出了事,我哥哥绝不会娶你为妻!” 明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吸了一口气,语气平稳道,“赵姑娘放心,你若不声张,此事谁也不会传扬出去。” 她有些紧张,第一次学着明翙的模样,去掌控一个对她没有好脸色的人。 她笑容定了定,又抬起低垂的眸子,眼神微亮,“你也不用想着事后反咬我们,安陆侯府的世子明禛乃刑部主管,备受陛下恩宠,我们侯府不比你们国公府差,这件璎珞,我一会儿便亲手交给世子哥哥,向他阐明现下发生的一切,世子哥哥自会有决断。” 说完,她又对明翙笑了笑,温声道,“四妹妹,我们还是先走吧,趁这点时间,多休息一会儿。” 明翙眼角带笑,“好啊,我都听大姐姐的。” 赵锦如脸色铁青,眉头颤了颤,没想到一向没脑子的明袖居然突然聪明了起来。 她认命地攥住拳头,气得浑身发抖,可又没有办法。 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家一行人远去,气得抓狂。 “锦如……”两个狗腿子上来拉她衣袖,“我们早说了,还是别去惹明翙的好,你与明三姑娘关系再好,也不该与明翙交恶,她才是明世子的亲妹妹呢……燕京城谁不知道明世子最宠他这个妹妹?” “你们懂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得意的样!她有哥哥,我也有哥哥,我怕什么?” “可她有得意的资本啊,这哥哥与哥哥之间也不一样,明世子……就算得罪皇家,也只会站在她这一边的,说起来,我们两个都有些害怕了,怕得罪了世子……锦如……我们先……先走了……” “你们两个滚!” 赵锦如一脸烦躁,随手将二人甩开。 她身上衣裙也被明翙那一脚踢得脏污不堪,若是此时遇到外男,只怕她脸都要丢大发了! 第203章 都怪明翙!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原想好好嘲笑奚落一番明翙,她怎么反而落到明袖手里了呢! 她有些委屈,怒火在胸腔里熊熊燃烧着,憋得慌。 …… 明禛负手立在宫墙下有一会儿了。 墙下风冷,细雪落在他乌黑的发髻上,玉冠散发着一丝泠泠的寒意。 他长身玉立,身上一袭玄墨披风,整个人安静沉稳又带着几分淡漠的疏离。 高晏初毕恭毕敬地站在明禛身边,视线却在不远处明翙那得意慵懒的小脸上,等她带着明袖等人远去,他才收回那道灼热的视线,冷静地垂手立在原地。 在他们身后,才是满头大汗的赵锦之。 他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妹妹欺负明四姑娘,还被明世子当场瞧见了! 他想着赶紧出去阻止一番,却被明禛抬手拦了下来。 他这会儿弯着脊梁,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根本不敢抬眼看明禛,“世子……锦如她……” 明禛淡道,“去将她带过来。” 听语气还好,虽有些冷,却没有杀意。 赵锦之忙不迭点头,匆忙越过花丛一把揪住赵锦如的后脖颈,咬牙切齿地将她拉到明禛跟前。 乍然看见明禛那张神鬼莫测的俊脸,赵锦如呆了呆,想也没想就往雪地里一跪。 “世子……怎么在这儿?” “刚刚你与阿翙的话我都听见了,看起来,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她?” 明禛语气冷淡,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赵锦如只是个闺阁少女,哪抵得住明禛这审问犯人的冰冷语气,一声讪笑。 “没……没有的事……我只是跟她开玩笑来着。” 明禛语调凉凉,“阿翙长得好,脾气也不错,我亲手养出来的,你为什么不喜欢?” 也没人说,一定要喜欢明翙啊…… 赵锦如怕极了,小脸一阵惨白,“我……其实……还是挺喜欢她的……” 她见男人沉默不语,双腿犹如筛糠,牙齿冷得发颤,直接就开始认错,“明大人,锦如……锦如知道错了,锦如日后见到四姑娘定会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绝不会再找她麻烦,这回是我脑子发热,不知怎么的就碰到了四姑娘,与她起了一点儿小小的摩擦……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世子恕罪……恕罪啊……” 赵锦之亦帮声道,“明大人……小妹年少无知,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我回头就好好教训教训她。” 明禛冷冷抬眉,“怎么个教训法?依我看,赵世子并不会养妹妹。” 赵锦之赔着笑,“自然是比不得明大人养四姑娘养得好……四姑娘那通身的气派,与明大人身上的矜贵气质如出一辙,真是叫人既钦佩又喜欢。” 明禛道,“这话说得还算不错。” “那……明大人能放过锦如么?” 赵锦之心中惴惴不安,求情的话,微微噎在喉咙里。 寒风在耳边呼啸,他看见明禛眼里那点儿寒意,吓得双腿都麻了。 明禛嘴角动了动,垂着一双深邃锐利的凤眸,弯下身子淡淡地看赵锦如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赵锦如从未想过明世子气场原来如此强大,她第一次这般与他近距离接触,只觉得浑身冷汗如雨,心脏咚咚的跳动着,豆大的眼泪蓦的从眼眶里滚落了出来,却是连句哭声也不敢发出来。 她瑟瑟发抖地定在原地,只感觉喉咙好似被人用手掐住了一般呼吸困难。 明禛看了她一会儿,给足她压力,“刚刚阿翙让你认她做主人,你认还是不认?” 第204章 那声音宛若毒蛇一般,森冷地在她耳畔回响,赵锦如哪敢迟疑,忙不迭道,“认认认!从今日起,四姑娘便是锦如的主人!” 明禛直起身,眼神深刻,眸色冷峻,“既然你是阿翙的一条狗,那便不用吃饭了,先去她屋前跪上一个时辰,等她发话让你起来了,你再到熙和宫,告诉你见到的每一个人,你是阿翙的一条狗。” 赵锦如愣住,“可长乐公主那儿——” 明禛面无表情,“由本世子来说。” 赵锦如不敢违拗,纵然心中不愿,也只得点头如捣蒜,“好好好……锦如都听世子的。” 明禛淡漠提醒,“听清楚了没?我是让你,告诉,每一个人。” 赵锦如顾不得自己那点儿羞耻感,颤巍巍道,“锦如听清楚了。” 明禛大发慈悲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还算懂事,长安,你跟着赵姑娘。” 赵锦如身子一软,跌坐在雪地上,本就狼狈的身形,越发可怜颓废,此时此刻心底全是后悔。 明禛不再看她,沉着脸提步往宫墙外走。 高晏初立刻转身跟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走了一半,高晏初道,“贤王殿下的儿子谢云濯昨日已经抵京了,谢云濯表面是个游戏人间无所事事的膏粱纨袴,其实少年英才,是贤王殿下精心培植出来的接班人,宫里这位还不清楚他的底细,叫他回京,有让他做人质控制贤王的意思。谢云濯除了参加魏妃的葬礼外,日后会一直留在燕京,目前的职位应该会在礼部先挂个闲散职位,大人,要不要下官派几个暗桩盯着?” 明禛当初在六部观政,到处都有他的人脉与心腹。 谢云濯回燕京一事,他早就得到了风声,至于职位,也是他让吏部给的,一个不上不下的文散官从五品仪制清吏司员外郎,上头还压着一个正五品的郎中,那礼部郎中周青,是明禛自己人。 不过,谢云濯回京,寿康帝看在贤王的面子上也不会亏待了他,给他挂了个宣威将军的武散官职。 从朔州送来的情报里来看,谢云濯是个聪明人,懂得审时度势,又会谄媚上峰,寿康帝被他哄得极好。 他昨日抵京,深夜便入了宫,在承乾殿拜见了寿康帝,叔侄二人不知密谈了些什么,一出了承乾殿,他便去魏妃的棺椁前上了三炷香,之后,寿康帝的悲伤情绪缓解了不少,就连昨日杀的人都少了,宫里所有人都在传谢云濯是寿康帝看重的朝中新贵,即将顶替明禛的位置。 明禛闻言淡淡一笑,真要论起来,他根本没将贤王一家放在眼里。 当年寿康帝还未继位时,他还只是大宁朝一个只有名字没有什么地位的二皇子谢凛,先太子谢昭才是皇族默认的正统继承人,不过先帝生性多疑,一边肯定谢昭的太子之位,大力扩充东宫势力,一面又扶持二皇子与先太子争夺太子之位,七八年间兄弟斗争,不见刀锋只见血,两方势力各自有损伤,一直势均力敌。 而这位贤王殿下谢璋,乃先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却一直与兄长作对,站在二皇子谢凛的阵营里。 直到先太子被诬陷谋反通敌,东宫被人检举出一袭龙袍,和一封通敌卖国的书函,二皇子谢凛才在这场夺嫡之战重彻底占据了上风。 先帝年迈,疑心越发的重,对先太子的信任也大不如前。 第205章 通敌的书函是先太子亲笔字迹,龙袍是太子东宫的绣娘绣的,就藏在东宫内殿的床榻之下,东宫禁卫森严不比皇帝的寝宫差多少,到底是何人能将这两件害人的东西塞进东宫内殿?想来想去,也唯有最亲近的血脉兄弟谢璋能在东宫安插人手。 不过那会儿,先太子已被剪断了双翼,收了兵权,彻底没了反抗能力。 宫中禁卫查封了东宫,搜出这两样东西呈至先帝御前,先有东宫舍人作证先太子意欲篡位谋反,后有那绣娘亲口承认是先太子吩咐让她绣制龙袍。 先太子无可辩驳,很快便被下了大狱。 不久,宫里传出圣旨,将谢昭废除太子之位,圈禁至皇家别院,连同东宫眷属一道,一路送到西山别院。 去西山别院路上,太子妃突然临产,在冬日茫茫大雪里诞下一个女婴。 混乱之中,那女婴生下来便没了气息,世人都说是先帝根本不想让太子活着走到西山,也不愿留下东宫血脉,在太子妃生产之后,便命人将那孩子捂死在襁褓里了。 太子妃也因惊惧难产,大出血而亡。 那天夜里场面十分混乱,先太子谢昭淋着大雪,抱着血泊中的太子妃流泪满面生不如死,又亲手将自己唯一的女儿烧成骨灰,心灰意冷将孩子的骨灰放在一只玉瓶内,才带着她一直走到了西山别院。 三天后,先太子在西山别院被人毒杀。 有人亲眼看见他的胞弟谢璋从别院大门出来,跃上马背,很快便离开了西山。 所以,世人皆知,是五皇子谢璋杀了自己的亲皇兄,投诚了二皇子谢凛。 待谢凛登基后,才被封了贤王,领兵驻守在朔州,无诏从未回过燕京城。 贤王两面三刀,枉顾血脉相连的亲情,为了身份地位权力出卖自己的亲兄弟,是明禛最看不起的那类人,更何况,他手上沾满了鲜血,是寿康帝一条最忠心的走狗,那些年,私底下做了不少令人闻风丧胆的恶事,谁也不想跟他沾边儿。 这次谢云濯从朔州来,除了消除寿康帝多年疑心外,想来必有所图。 一想到这儿,明禛皱了皱眉,“此事,让长安尽快去安排。” 高晏初沉声道,“是,下官这就去。” …… 明翙才刚至自己休息的偏殿内,墨书便撩起帘子进来,“姑娘,赵国公府的三姑娘也不知怎么回事,死皮赖脸就在咱们院子里跪着,奴婢让她起来,她也不肯起。她还说,自己是姑娘的一条狗,就必须要在主人这儿跪着,等主人发了话她才能起,真真是奇了怪了,院子里那么多人看着呢,她也不怕羞?” 温玉茹坐到榻边,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真的假的?我们才到不久,她怎么就过来了?” 明袖紧了紧袖中的璎珞,“莫非为着这璎珞来的?为了这璎珞,她也太……不要脸面了,刚刚四妹妹不过只是一句戏言,她却到处跟人说自己是条狗,若被赵国公府的林夫人听见了,还不知要被气成什么模样。” 明袖快要嫁人了,代入自己赵锦如亲嫂嫂的角色,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任凭哪家出了这么个闺秀,都是没体面的,偏偏还是她的亲小姑子。 她小脸微绷,有些欲言又止。 明翙扑哧一笑,走到窗边,纤手将支摘窗撑开,往那白雪漫漫的庭院看去。 第206章 果见赵锦如一脸惨白地跪在雪地里,身边不知何时跟了个满脸焦灼的小丫鬟。 那丫鬟劝了她好一会儿未果,只得跟自己的主子一道跪下。 赵锦如小脸绷直,嘴角抿成一条绷紧的直线,眼里皆是不忿,想来她并非自己情愿,应当是被人逼着过来跪的,在这宫里有这么大的权力,还不被人诟病得,这个人除了二哥,不会有别人。 难不成那会儿她被赵锦如刁难时,二哥就在不远处? “四妹妹,你别看了,快些坐回来休息会儿罢。”温玉茹将药油取来,倒在手心里将膝盖一揉,果然好了许多,她将药油递给墨书,“拿去给你们姑娘也用用。” 墨书乖巧地接下,“姑娘?” “来了。”明翙眉梢微挑,含笑回身。 也不关窗,叫院里的赵锦如看见她的身影,她才能更痛苦,才能更深刻地记住这个教训。 果不其然,赵锦如瞥见明翙看她的影子,脸都气绿了,可明翙不发话,她也不敢贸然起。 她今儿出这么大个丑,只怕一会儿整个宫里都会知道她是明翙的一条狗,光是想想她就一阵窒息,不太想活了。 为今之计,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明袖身上。 她毕竟是自己未来的亲嫂子,让二哥哥找她说说情,她应该会出面帮帮自己。 想罢,她忙让身边的丫头起身,去寻赵锦之一趟。 没过多久,赵锦之的小厮无忧匆匆忙忙跑过来,先向赵锦如行了个礼,再恭谨地走到殿门口,对几个婆子请求见明袖一面。 婆子入内请示,明袖慌得站了起来,“想来,世子是为了赵锦如来的,四妹妹,你怎么看?” 明翙坐在罗汉床边,墨书替她揉着膝盖,正放下裤腿,系上护膝。 她呷了一口热茶,沉吟一声,柔声道,“大姐姐去见见赵世子也好,一切凭本心,若大姐姐想让赵锦如起来,阿翙也都听大姐姐的。” 得了明翙的话,明袖心中才有了底气,带着丫鬟并一个婆子掀帘走到门外。 赵锦之没进庭院里,见明袖出来,二人才一前一后信步走到亭中。 她们是未婚夫妻,本就定了婚约的,身边又跟着数个下人,自然没有什么好防备的。 只是他们第一回在没有长辈的场合下相见,二人都有些尴尬羞涩,好半天都没开口说话。 赵锦之搓了搓大手,目光定在明袖泛红的脸颊上,微微一笑,讨好道,“阿袖,刚刚你们在路上与锦如之事,我都看见了,今日之事,的确是锦如不对,回去我一定会好好管教她,你帮我劝劝明四姑娘,原谅锦如一次好么?” 赵锦之生得温润,说话声音亦温柔似水。 明袖对他还算满意,只是有些话,也不得不多提点提点他,“世子,锦如妹妹在侯府家塾读书便不知收敛,日日与明微混在一处,学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如今魏妃娘娘大丧……她又带了这等华丽的首饰进来……只怕性子已经歪了……此事世子应先告知林夫人……让林夫人多管教于她……” 赵锦之听得不太舒服,听了明袖这么长一番话,堆在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她是什么性子,我这个做哥哥的还是清楚的,阿袖,你还未嫁进来,只怕不了解她,她本性单纯,并不是什么坏孩子。” 明袖也有些慌,怕自己说得不对,涨红了脸,急道,“我……不是说她坏,只是觉得,世子对她……应当多加管教,而非出了事,便四处求情,若她不吃教训,日后定会吃大亏,今日犯在四妹妹手里,四妹妹对她是手下留了情的,世子莫不如借着这个机会,让锦如妹妹吃个教训?” 第207章 赵锦之笑意彻底消失,眼神越发冷下来,眸中几不可见闪过一抹讽刺。 他身量高,居高临下看着明袖那张素白纯净的脸。 说句老实话,明家的姑娘都长得很不错,性情也格外温婉贤淑,只是未免插手太多,这还没做他的女人,就想着数落他,教训他的妹妹,日后进了府,莫不是要爬到他头上去? 他惧怕明禛不假,渴望攀上明家高枝儿也不错,但绝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在他头上作威作福,说三道四,指指点点,一个将来要做自己妻子的女人,他还有的是法子拿捏她。 他冷眼看了明袖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在外温润谦和的名声,扯了扯嘴角,对她稍微多了些耐心,“管教自然是会管教的,只是现下在宫中,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名声了?日后你是她嫂子,少不得要为她操持婚事,她若坏了名誉,嫁人也成了一桩难事,你难道愿意看她那般被人嫌弃挑三拣四?” 明袖脸上微热,也没敢与赵锦之对视,五根手指交握在一起,“既然这样,我会叮嘱四妹妹让人看好了这院子,不让人将锦如妹妹跪在这儿的事儿说出去。” 赵锦之皱眉,声音冷下去,“明袖——” 明袖心中微颤,卷长的睫羽微微抬起,第一次对上男人不悦的眸光,“世子想让她现在便起来?” 赵锦之讽刺一笑,“难道不行?非得让她跪上一个时辰你才满意?明大姑娘,你是花儿做的心肠,应当不会那么狠毒罢?” “不是不行——”明袖心头突然有些纷乱,只感觉眼前这个冷着脸的赵世子与她往日见到的那个判若两人,“只是这人并非是我让她跪的……一切都要听四妹妹的才是。” 赵锦之咄咄逼人,语气越发凌厉,“她是你四妹妹,你这个做大姐姐的,难道还不能吩咐她两句?” 他眼底有着浓浓的愠怒与轻视。 明袖早就隐约察觉出他对自己不太尊重,却没想到,这会儿他连掩饰都不肯,只用一双压迫力极强的眼睛看着她,好似非要她现在便给出一个答案。 若不给,他便不高兴,不高兴,便会摆出不舒服的脸色来。 他若不舒服,就会让她心头忐忑,还没成婚便如此,若成了婚,她是不是要日日小心翼翼服侍? “赵世子……”明袖眼底迅速泛起一抹水雾,咬了咬唇,抬头看向他的脸,“对不起,我不能让她起来。” “明袖你——”赵锦之并非愚蠢之人,见她眼圈隐约红了,也知自己语气太过,怕把人吓到了,忙挤出一个温柔的浅笑,伸出大手,落在她肩头,“对不起,阿袖……我刚刚语气不太好……” 明袖避开他的大手,浑身僵冷地立在一侧,也说不清自己这到底是怎么了,十分难受,胸口闷闷的有些压抑,“世子忙罢,我要回去了。” “阿袖,我不是有意要凶你,只是情急之下,担心锦如不小心得罪了长乐公主,长乐公主你是知道的,她母妃新丧,若让她知道锦如带了这首饰入宫——” 明袖将那璎珞取出,递到赵锦之眼前,“这璎珞,给你。” 赵锦之忙扬起一个笑脸,接过璎珞,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尔雅,“多谢阿袖,我就知道,阿袖是最疼我的,我都已经迫不及待……想将你娶回家去了。” 明袖哪经过这些花言巧语,听得耳根子一热,转身便要走。 赵锦之拉住她,将自己的手炉塞到她手心,关心道,“天气冷,你多注意些身子,你四妹妹最听你的话,你定能帮我,对不对?” 第208章 男人浓黑的双眼早没了刚刚的轻蔑,一眼望去,全是款款深情。 明袖本不悦的心神,被他三言两句便哄住了,手心里男人的手炉还在发烫,烫得她心里也跟着起了涟漪。 赵锦之的求情,不是没有用。 她思来想去,也不能完全不给男人脸面,他都当着那么多丫鬟婆子的面来找她了,若她还端着架子,祈求他能多给自己一些尊重,岂不是会伤了未婚夫妻的和气。 是以,一回到院中,她便去找了明翙。 明翙也不在意赵锦如能跪多久,便道,“既然大姐姐想周全赵世子的脸面,那便让赵锦如起身罢。” 明袖将自己在亭中与赵锦之的对话都告诉了明翙,唇边泛起一抹自嘲,叹口气道,“四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有骨气?” 明翙轻笑,拉过她的小手,让她莫要自怨自艾,“其实今日只是一桩小事,赵锦如是个蠢笨的,人还在宫里,便想着找我麻烦,不过是想为明微出出头而已。她那样的人,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来。让她跪了这么一会儿,也算吃了教训,若她还不改,日后再教训也不迟。大姐姐将来是要做她嫂嫂的人,自然要为她多操心。” 明翙不说这句还好,一说这句,明袖眉头都皱了起来。 明家虽然人丁不少,关系却简单。 大房里一个男丁,三个姑娘,除了明微有些被宠坏了,其他都是极好相处的。 大哥哥腿脚残废后,虽性情反复,却也不常出来,就算出来,也总是沉默,很少说话。 二房更不必说,三房却是最好相处的,三叔三婶都是没什么野心的人,教出来的明絮乖巧懂事,除了爱吃些,懒惰些,没别的缺点。 明钰少年心气儿,性子跳脱,却也知分寸,懂礼仪,绝不会做出像赵锦如这等愚蠢的行径来。 她没与赵锦如这样的姑娘家相处过,突然便生出了些惧意。 倘若她嫁到赵国公府,日日对着一个性格别扭的夫君不说,还要操心一个心术不正的小姑子,那她还有安稳日子可过么? 明翙一脸饶有兴致,盯着明袖蹙紧的眉心,“那赵世子,对大姐姐好像还挺贴心的?他为人如何,大姐姐可看清楚了?” 明袖一听,俏脸微窘,忙将赵锦之递的手炉搁到矮几上,不知缘何,突然有些抵触他的东西。 “海棠——” 海棠从外间华丽的云母屏风外转过来,对明袖行了个礼,“姑娘,怎么了?” 明袖揪着眉毛,“你现在将这手炉拿去还给赵家姑娘,顺便让她起身回去休息吧。” 海棠不明所以,刚刚姑娘不是还挺高兴的么? 怎么回来才一会儿的功夫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不过,她也没敢多问,将手炉收拢在手心里,往外走去。 没一会儿,赵锦如抱着那温热的手炉,沉着脸从雪地里爬了起来。 她站在院中,明翙立在窗边,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数息,赵锦如恨恨地冷哼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明袖不是感觉不到赵锦如对自己的恶意,从窗边坐回罗汉床上,便止不住叹气。 明翙没再直言,赵锦之不适合明袖的话。 她要让明袖自己感受,这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她嫁。 “嫁人生子,是女子一生中最大的两件事,大姐姐,要不要嫁这个人,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 “他其实……”明袖还是想替赵锦之说两句,“也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只是刚语气不太好,也许是我太敏感了……” 第209章 也不是她对他有多少感情,只是这婚事已经定下,若再出波折,大房处境尴尬,对她自己的名声也有碍,祖母身子骨不好,不可再为她操心。 明翙笑笑没再言语,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她会想法子让大姐姐看清赵锦之的真面目。 用过晚膳,休息了一会儿,明翙等人又回到了熙和宫。 赵锦如比她还要先到,站在熙和宫门口,嘴角紧抿,咬着牙关,一副难为情的样子。 明翙若有所思盯了她一会儿,见她碰见一个人,便凑上去,低声同那人说了句什么,听她说话的那人很快便奇怪地抬起头来,看神经病一样看她一眼,逃也似的走开。 墨书担心赵锦如作妖,忙道,“姑娘,奴婢去打听打听。” 明翙点点头,没一会儿,墨书憋着笑回来,“她跟每个人说,她是姑娘的一条狗。” 说完,努力忍住笑意,“姑娘,你说赵姑娘是不是脑子坏了?林夫人听说了这事儿气得不行,到现在还不敢出来见人,赵世子脸色铁青,没好意思出来找他这个妹妹。” 明翙先是有些意外,很快便反应过来,能叫赵锦如如此听话的做出这种……奇葩行径的,应当只有她“别出心裁”的二哥了。 她抿唇一笑,看来,那会儿二哥的确就在她身边不远处,听到了她与赵锦如的对话,才故意这般惩罚赵锦如。 也罢,不用她动手,就有人帮她料理这些恶毒之人,她也省了不少事儿。 不再看丢人现眼的赵锦如,她提起步子,走进熙和宫,不少人朝她意味深长地看来,想必都是听了赵锦如是她狗的话,不过碍于她二哥的身份,也没人故意来她面前说道什么,只敢在私底下议论议论。 陆希光侧过脸看见明翙,安静走到她身旁,“翙妹妹,赵锦如是怎么回事?” 明翙三言两语将今日之事一说,嘴角掀起一个得意的弧度,“是二哥授意的。” “你二哥他怎会——” 她觉得还是太残忍了些,赵锦如这般一闹,日后哪还有脸见外人。 明翙道,“陆姐姐习惯就好,二哥对自己人总是护短的,日后等姐姐成了自己人,也是一样的。” 陆希光咂了咂舌,一时有些感叹,一是没想到赵锦如会这么蠢,二是没想到明世子居然会这么狠……好在长乐公主并未说什么,由此可见,明世子在皇族面前地位超然。 她这样的人家,门户没有安陆侯府高不说,自己又有哪一点儿配得上他? 陆希光不禁有些怅然若失,明翙没注意到她的心思,进了殿内,抬眸看了看那黑金色棺椁。 无尽的哀伤笼罩着整个皇宫,廊檐下挂着一排排素白的灯笼,在冷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让偌大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看起来仿佛幽冥阎罗殿一般。 宫女太监们匍匐于地,其他勋贵府上的年轻姑娘公子们亦专心致志地跪在灵堂前。 巨大的棺椁搁在熙和宫主殿中央,两旁架着宽长的白幡黑帷,棺椁前放置着香案,新鲜的供果,三根臂粗的香烛,层叠的纸钱,以及数以百计的长明灯。 那道教先生说了,孝仪皇后的棺椁前,香烛绝不能断。 那刻着每个人名字的长明灯更是不能灭,至于为何不能灭,先生没与他们这些人明说,但众人心中却不敢有半点儿掉以轻心,生怕自己的长明灯灭了,时不时便会想法子递钱让宫女帮着去添一添灯油。 第210章 明翙视线淡漠地在自己那盏灯上扫过,星星点点的长明灯在黑暗里燃烧着,仿佛一片小小的星海。 昏黄的光晕下,长乐公主脸白如纸,仍旧心如死灰地跪在魏妃灵前。 也是,自己最大的靠山倒塌了,她内心的悲痛与绝望,明翙很是能理解。 只是她却不知,甄宝珠何时与长乐公主关系亲近起来的? 这么会儿功夫,她竟已跪在了长乐公主身后,自己眼眶通红不说,还时不时用手递出帕子,让公主擦拭泪水。 长乐公主很承她的情,自然而然接过她的帕子,二人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公主脸上的悲痛也减弱了些,八皇子谢云宣年纪小,扛不住这份辛苦,歪着脑袋靠在谢云绮腿上闭着眼。 明翙冷眼看着甄宝珠献殷勤的模样,视线很快又与甄宝珠背后的谢云绮对上。 如此这么一瞧,他们二人当真十分有夫妻相。 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他们两个在魏妃丧礼上就已经对上眼了呢? 她自嘲一笑,自己当初真是瞎了眼了,还以为谢云绮非自己不可,事实上,任何对他的大业有助力的人都是他的囊中之物,甄宝珠有些小聪明在身上,值得他费心思。 明翙回到自己的蒲团旁,照例跪下诵经。 大半夜过去,熙和宫内却无一人困顿,每个人都打足了十万分精神,生怕惹长乐公主不高兴。 …… 谢云绮单手抚摸着谢云宣的后背,他气质温和,小孩儿很喜欢他,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纵然是魏妃生的,又被宠坏了,哪有什么脑子? 谁对他好,他便粘着谁,还要多亏了他对自己的喜欢,才让长乐对他少了一重戒备。 他沉默着跪了一两个时辰,终于抬起那双沉黑的眸子。 大殿内,跪着不少人,唯一能让他一眼看见的便只有一身素白却越发清丽的明翙。 那张不施粉黛的小脸儿,仿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一般干净无垢,又透着一股子让人侧目的冷艳。 不看她还好,一看她,脑子里,突然又一阵梦境暗涌,脑仁儿疼得厉害。 他暗暗攥紧拳头,手背用力得青筋暴起,眼前的场景却是猛地一变,变作他与人的大婚典礼,堂内宾客寥寥无几,那满身鲜红的新娘子乖巧的立在他身侧,手里握着与他一线牵的大红喜绸,三拜天地,他牵着她入了洞房。 烈焰燃烧的红烛下,他将那柔软的身子压入喜床,缓缓解开她的衣扣,隔着那大红的肚兜儿,顺势抚摸上那饱满圆润的兔儿……他从不知自己的新婚妻子这般美好,触上那一刻,神魂皆散,他急不可耐褪去她所有衣裙,借着那点儿昏暗的烛光,大手一点一点往下。 他动作虽生疏,可那身下少女却比他还要生涩,生涩得让他心底发燥。 他每动一下,她便叫疼,娇滴滴的,像个被宠坏的孩子。 只是她哭得越厉害,他越想欺负她,任由她哭喊推搡,也没停下来。 那大半夜的折磨,那等销魂蚀骨的滋味儿,几乎要将他融化了去。 可他为何会看不清那新娘子的脸?她的身子,她的语气,她的喘息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可那张脸却十分模糊,只要他用力一想,心脏便针扎似的疼。 谢云绮不再去想,捏了捏眉心,将自己那些荒唐的思绪收回来。 第211章 难不成隐忍十年,他已经憋坏了? 这可是魏妃的灵堂,他在想些什么呢…… 如此想着,他又看了明翙一眼,不知明翙的身子与梦中的女子相比如何,她身上穿的是束腰的孝衣,勾勒出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显得她胸前那处发育得十分美好……甄宝珠的身材与明翙一比,差得就太远了。 不过想想,甄宝珠答应成全他与明翙,若将来真有机会,他倒要好好尝尝明翙的身子,是什么滋味儿。 …… 明翙身子娇弱,一双膝盖很快红肿了起来,尖锐刺骨的疼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趁长乐公主不在的当口,她忍不住伸出小手捶了捶腿和腰肢。 说起来可笑,二十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忘了当初的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了,有很多小细节她已经忘却,也许是每一次能望向谢云绮的机会,给了她坚持的勇气,现在想来,真是可怜又讽刺。 四周已有人歪着身子靠在蒲团上,但很快又惶恐不安地直起身子。 谢云绮跪得直挺挺的,八皇子趴在他膝盖上睡得正香。 他身旁的二皇子反而有些懈怠,清秀的脸上不说不高兴,却是一阵阵不耐烦,“本宫的腿有些疼!来人!给本宫拿把椅子来!” 有宫人听到声响,颤颤巍巍跪在谢云舒身旁,不敢去拿椅子,又不敢忤逆二皇子的命令。 谢云舒狠狠踹那宫人一记窝心脚,猩红的眼底迸发出几分寒意,“本宫让你去拿椅子你没听见?!” 众人都愣了愣,不过大家都很懂事儿,闭上嘴,不说话。 谢云绮提醒道,“二皇兄,你难道忘了父皇的命令?” “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这个废物说话!”谢云舒又是一脚,将谢云绮踢翻。 谢云绮身形晃了晃,往地上一倒,谢云宣也就被吵醒了过来,捂着自己的手腕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谢云舒踢人时暴躁不堪,一心冲着谢云绮去的,没料到会踢到谢云宣的小手。 他面上表情有片刻尴尬,想矮身去看谢云宣的伤势,谢云绮却是抱着谢云宣站了起来,俊脸微冷,“来人,去请太医和公主。” 谢云舒那点子嚣张的气焰瞬间湮灭了下去,挤出个笑,“八弟,让二哥看看。” “不要!不要二皇兄!要七皇兄!”小家伙双手勾着谢云绮的脖颈,扭脸趴在他颈窝处,眼巴巴的流着泪,看起来可怜极了。 谢云舒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谢云绮抱着谢云宣故意在众人面前站了一会儿,让大家看清楚八皇子对自己的依赖,以及二皇子的不懂事儿,才跛着脚,慢慢往殿外走。 难怪二皇子斗不过谢云绮,这点儿情绪都藏不住,能成什么大事? 如今寿康帝与长乐公主本就怀疑魏妃之死与皇子脱不开干系,哪怕宫里只是路过一条狗,都要被带回去严加审问。 谢云宣这几日被刑部内务府大理寺的人轮番询问,早已不耐烦了,今儿又一日跪在那贱人的棺材旁心中怎能没有气? 他又不是她生的儿子,凭什么要为她守孝! 他越想,越不甘心,仗着自己是中宫嫡子的身份,索性撩了衣袍,离开了熙和宫。 底下不少人开始低声议论,谢云舒如此不给魏妃面子,只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皇家争斗,只要祸不及臣子,明翙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第212章 她往四处看了一眼,突然瞥见长平伸长脖子站在宫殿门口与她招了招手。 她亮起眉眼,与旁边的姑姑说了一声。 那姑姑知道明翙的身份,因着明禛的关系,对明家诸人颇有照拂,含笑点头让她出去。 没想到跛足的谢云绮竟然还在殿外,见她出来,男人俊眉微皱,“四姑娘怎么也出来了?” 莫不是故意跟着他出来的?担心他,还是怎么? 他没察觉因着明翙的追随,自己心情也愉悦了起来,虽面上毫无波澜,心底却荡起涟漪,“四姑娘不必担心,我带八弟去寻长乐,很快便回来。” 明翙嘴角噙着个淡漠的冷笑,翻了个白眼儿,“七殿下挡着我路了,麻烦让一让。” 谢云绮一噎,俊脸微绷,左右一看,便看见了惯常跟在明禛身边的长平。 长平拧眉,挡在明翙身前,面无表情道,“七殿下自重,我家四姑娘跟你不熟。” 谢云绮不信明翙不是故意跟出来的,女人不就是这一套? 欲拒还迎罢了,想用这种手段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他眼神有些晦暗不明,若仔细看去,如无尽的黑夜一般沉酽深邃。 他深深看明翙一眼,“打扰了。” 说罢,这才离去。 长平嘴角抽了抽,眉头皱得更紧,“这七皇子奇奇怪怪的,难不成喜欢四姑娘你?” “他?”明翙冷笑,“他不配喜欢我。” 长平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姑娘说的是。” 明翙提起裙子走到长平身侧,主仆二人走到殿外偏僻处。 见长平平安归来,明翙很是高兴,“长平,你何时回来的。” 长平笑道,“今儿晌午,属下先回了趟侯府,得了世子的令傍晚才往宫里来。” 明翙左右看了几眼,瞥见忠武侯夫人哀哀地靠在自家夫君身旁,想了想,到底还没是开口多问,只眼神温柔地看向他,“这次辛苦你跑了一趟,你过来寻我,可是二哥让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明翙不问,长平自然也不会多提宋寒州的事儿,“世子怕姑娘跪得难受,已经跟长乐公主说过了,让姑娘偷偷到他的偏殿内休憩几个时辰,姑娘现在就可以跟属下走了。” 明翙知道明禛担心自己,不会让她难受,心里甜滋滋的,“那墨书姐姐呢?” 长平挠了挠头,“墨书姐姐怕是还要在此处点卯。” 明翙无奈,回身交代了墨书几句,才跟长平一起往明禛的偏殿走去。 主仆二人一路无话,明翙坦然自若,长平却是内心有愧。 他暗暗打量明翙一眼,心想,姑娘到底沉得住气,竟然一句也没问小侯爷,可见对小侯爷也没什么感情,如此,他心底稍微好过了一些。 到了偏殿门口,明翙才发现,不愧是她二哥。 住的地方都与众不同,说是偏殿,其实跟单独劈出来的宫殿也没什么区别了。 听说以前二哥在宫中面见陛下,若是时辰太晚,宫里落了钥,他便直接住在宫里,想来应该就是这儿。 明翙仰头,望向那牌匾,喃喃道,“长乐宫,长秋殿。” 长平不知为何有些心虚,干笑一声,急忙解释,“这长秋殿乃长乐公主的偏殿,后来专门让世子居住了,里头的家具物什,都是世子用惯了的,四姑娘别担心,有咱们世子在,长乐公主不会说你什么,你只管住便是。” 明翙轻哼,公主当然不会说她什么,毕竟她想做她的嫂子,讨好她这个未来小姑子也是必然的。 第213章 她只是没想到,长乐公主竟如此不顾名声,让二哥住在她宫里的偏殿里。 二哥怎么还就答应了?他就不能为陆姐姐守守男德? 她提裙踏入长秋殿,脚步刚跨过门槛,身子顿了顿,又不禁胡思乱想。 二哥与长乐公主住得这么近,宫门落了钥,宫里伺候的都是公主的人,若公主想对二哥下手,只怕是早就得手了……公主对二哥如此容忍,魏妃丧仪也肯让她这个“小姑子”来偏殿休息,莫不是他们二人关系早就与别人不同? 这瓜田李下,孤男寡女的,难免有擦枪走火的时候…… 尤其是公主每次看二哥的眼神过于痴缠,随时随地都黏黏糊糊的,她是过来人,明白那种眼神是什么含义。 她上辈子鲜少关心二哥的感情之事,除了知道他与陆姐姐有过婚约,旁的也就知道许多女子都梦寐以求想嫁他,但都不敢嫁,一个是长乐公主从中阻拦,二是有甄宝珠各种作妖,就连陆姐姐,最后也没成功嫁进侯府来。 长乐公主最后自然也没能给二哥做妻,她养了不少面首,听说都与二哥生得有几分像。 她懂那些女人,甚至知道公主在想什么,可始终猜不透二哥心思,他有喜欢的人吗?他真正喜欢一个女人会是什么模样?还是说,他喜欢的人就是长乐公主? 明翙脑子里一片纷乱,喉咙有些干涩,说不出什么滋味儿,有些不太舒服。 二哥书房底下密室里挂的那幅仕女图,到底会是谁呢? “四姑娘,你怎么不进去?世子刚与长乐公主从承乾殿回来,这会儿就在殿内,你赶紧进去吧,这外头雪可大,别回头感染了风寒,脑子发晕。” 明翙手指蜷缩了一下,缓步走进内殿。 长秋殿比起她住的那座偏殿可舒服太多了,殿内烧着地龙,又宽敞,又温暖。 雕花嵌宝的落地花罩内,是一架云母山水大屏风,连绵不绝的水墨山水画,出自名家之手,一看便价值不菲。 明翙绕过屏风,便见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紫檀木架子前,好似正在换衣服。 她脚步一停,忙转过身子,“二哥,我在外面等你。” 明禛早已听到外间的脚步声,大手微顿,“嗯。” 虽是兄妹,却也不大方便。 明翙不敢多停留,疾步走到外间,这外头,书案罗汉床一应俱全,两个低眉垂眼的宫女在一旁伺候着,见到她,恭敬与她行礼。 看宫女的打扮,应该就是长乐公主身边的人。 她走到罗汉床旁坐下,矮几上已经放上了吃食糕点,碟子里是炒得滚热的松子糖,紫砂壶里泡的是茉莉花。 她端坐于此,心跳速度微快,纤手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口下去,才稍微缓解了脸上燃烧的热意。 只是,殿内阒寂无声,两个宫女也不跟她说话。 她眨了眨眼,想让自己冷静,眼前却还是二哥那把劲瘦的窄腰。 “在想什么?”男人不知何时从屏风内信步走了出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墨长袍,身形颀长,芝兰玉树一般,腰带松松垮垮挂在腰间,衣襟却拢得一丝不苟,只露出那抹锋锐的喉结,如小山峰一般立体葳蕤,充满了男子气概。 明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二哥刚刚从承乾殿回来?” “嗯,陛下要凶手,找不到凶手,便刑讯逼供,随意杀人,只有杀人,才能平息他的怒火。” 第214章 明禛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两个宫女下去,又唤了一声长平。 长平走进来,抱着那染血的袍子,笑嘻嘻地走了出去,“世子、姑娘安寝,属下就在外头候着。” 明翙闻到了那股浓稠的血腥味儿,鼻尖蹙了蹙。 明禛见她耸动鼻子的动作跟小猫儿似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寝殿内血腥气重,一会儿你睡梢间,我已经让人在里面准备了矮榻和被褥,长乐公主那儿你不必担心,安心睡你的。” 他说完,又道,“腿上疼不疼?” 明翙摇摇头,漆黑的眸子在烛光底下微微发亮,“二哥别担心,我能坚持。” 明禛自然不信她,小姑娘身子有多娇嫩,没人比他更清楚。 他坐到她身侧,明翙疑惑地抬起眼睛,便见他低眸将她裤腿拉了上来,眉头飞快皱起。 “长平,拿药来。” 长平“哦”了一声,复又打开门,将药箱子提到内殿,什么都还没看清,就见自家主子沉着俊脸让他出去,他忙不迭往后退,瞥见四姑娘那微微上撩的裙摆,迅速懂事地低着眼,出去将殿门合上。 男人眉头紧锁,玉白流畅的下颌线严拢寒霜,温热的掌心替她捂了捂肿胀发红的膝盖,“怎么肿成这样?” “二哥,我没事儿,大家都这样,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明翙动了动腿,有些不自然,脸颊却是红了红。 她重生回来,忘了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在朔州拥雪关经历过风霜的明翙了,现在的她,只是养在侯府里,一个娇滴滴的十六岁小姑娘,乍然看到自己红肿的膝盖时,她也有几分惊诧,不过很快又忍耐下来,这点儿疼,和她上辈子那糟烂的人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想将裤腿往下拉,却被男人止住。 他掌心有些烫,落在她膝盖上,带起肌肤阵阵颤栗,某种无言的暧昧在空气里慢慢流淌。 她抿了抿唇,望着男人冷肃的俊脸,身子飞快紧绷起来,后背汗毛倒竖,想将他推开,又想到他是自己二哥,生生将那股不适忍耐下来。 “擦了药再睡。”明禛剑眉入鬓,眉间浮起一抹心疼,亲手替她上了药,才将她裤脚放下。 明翙慌忙端直坐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二哥脸上也很不自在。 她尴尬中,用手撩起耳边散落的一缕乌发,这会儿根本没心思睡觉,“刚刚听二哥说,陛下一直想要谋害魏妃的凶手?” 明禛将药膏放进药箱里,净了手,才坐回罗汉床上,“嗯。” 明翙试探着问,“那,二哥觉得魏妃是被谁害的?” 上次明翙在春山苑等明禛回府,就是为了与二哥商量此事来着,只可惜后来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也是奇怪,往日怎么也睡不舒服,那天却难得睡那么好,竟将此事错过了去。 她这会儿正精神,便想着要不要提醒提醒二哥。 明禛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这些事,不是你该问的。” 明翙道,“我只是觉得,皇家这几位皇子,手里都不干净,但二皇子那种蠢在脸上的人,绝不会做出给魏妃下毒的事儿来,反而七皇子给我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他虽在宫外住了这么多年,可毕竟曾在宫里住过,宫中未必没有他的人手——” 明禛眸子微眯,眼神瞬间冷锐起来,“谁告诉你,魏妃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外间传闻魏妃暴毙而亡,乃是得了急症。 第215章 明翙心脏猛地一缩,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漏了馅儿。 好在她可不只是个简单的十六岁小姑娘,这会儿忙稳住心神,面对男人审慎的眸光,镇定自若道,“二哥近来与刑部各位大人频繁出入宫中,又审讯了这么多人,阿翙用脚指头猜,魏妃也不可能简简单单死于急病,这宫里谁又敢直接用刀剑杀她呢?怎么想,也只能是中毒了。” 说完,她小心翼翼盯着男人的眼。 明禛眼睫极长,如同两把扇子,浓密卷翘。 她看不懂男人掩藏在内的情绪,讪讪移开眸光,“魏妃死后,我一直担心二哥,每天都睡不好,就想着怎么替二哥排忧解难……我不过是个闺阁之女,也只是随口猜测罢了,二哥只当听听笑话,别当真。” 明禛眉目英挺,不苟言笑。 不言不语间,气势唬人,瞧着凶神恶煞的。 眼见将小姑娘吓到了,他微微收敛身上散发的冷意,淡道,“不是不让你猜,是怕你惹祸上身。” 明翙心神一松,双眼一弯,笑道,“我不怕,二哥会永远护着我。” 她这份底气,倒让明禛有些愉悦。 难得宁静之夜,兄妹二人灯下对坐,他不免也与她说多了几句,“下毒之人秦嬷嬷,是在熙和宫内伺候的老人,已经被陛下错手杀了,内务府已经查了秦嬷嬷的背景身家,她无父无母无夫无子,孤家寡人一个,平素在熙和宫伺候独来独往,也不见与谁交好,线索正断在此处。” “秦嬷嬷……”明翙仔细琢磨着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总算记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来。 那会儿她心悦谢云绮,恨不得事事对他好,在家塾读书时,谢云绮已将他的玉佩送给了她。 她拿着他的玉佩,自然而然将自己当做了他的人。 魏妃死后,她担心他受牵连,在今日半夜似乎曾避开众人悄悄见过他一面。 看着他低落无助的神色,她心如刀绞,生怕他被长乐公主怀疑,便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帮他的。 他苦笑说,自己一身清白,原不怕什么,只是寿康帝为魏妃发了疯,开始滥杀无辜,只怕会牵连一个曾经在宫中十分看顾他的老人。 谢云绮不是没住过冷宫,后来居住的广阳宫也地处偏僻,与冷宫无异。 她忙问,“什么人?能不能想法子将她救出来?” 谢云绮假意为难地推拒了一会儿,“阿翙,也许你真能助我。” 她正担心自己不能为他所用,听到这儿,自然欣喜异常,忙不迭答应了他的要求,帮他潜入明禛书房,偷出秦嬷嬷一份遗物,一个毫不起眼的平安符。 但是她哪里想得了那么多?谢云绮要这救命的东西,她无论如何要做到。 因而想尽了办法,才从明禛手里偷了出来,谢云绮拿到东西后,便直接扔进炭盆里烧毁了。 明禛是如何交差的,她不知道,她只知谢云绮毁了这关键证物,谋害魏妃的凶手彻底没办法查找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虽说没了后文,可她也隐约听说二哥受了刑,在府中休养了半个月才好。 而她沉浸在将要嫁给谢云绮的喜悦里,从没想着,去看看二哥…… 她甚至都记不起他因着此事被寿康帝责罚过。 明翙有些心酸,越想越愧疚,眸子转了转,自责的视线落在男人俊美的侧脸上,思考着如何不动声色提醒二哥谋杀一事与谢云绮有关。 第216章 “秦嬷嬷那夜仓促赴死,想来应该有些遗物还未曾处理罢?” 明禛冷笑一声,“内务府将宫里所有人的卷宗都调了出来,这几日,我与刑部大理寺等人几乎都在查这个。”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谁也没想到有人会谋害魏妃。 刑部也是查了这几日才查出这个秦嬷嬷有异样。 只可惜,那天死在熙和宫里的嬷嬷宫女太监又何止她一个,当时谁也不曾将重心放在她一个不起眼的老嬷嬷身上,等到今日,内务府才想起事后再来翻动老嬷嬷的旧物。 明翙水眸氤氲,“那秦嬷嬷的遗物可找到了?” 明禛看她一眼,“今夜会有人送到了我手上。” 明翙心头一噎,果然,她上辈子就是在今晚偷的平安符,好像还被人不小心瞧见了,看见她偷东西的人,似乎是……姜九溪? 事后他也没有揭穿她,也不知他那晚来二哥的偏殿做什么……总之,这辈子她不可能再做这种傻事了。 她乐呵呵一笑,小心翼翼提醒道,“既然有秦嬷嬷的遗物在,也不算线索中断,她一个无亲无靠的老嬷嬷,身边的每一样东西必定都有重大意义,二哥好好查案,我便不打搅了。” 明禛若有所思,视线凝在她疲倦的小脸上,小姑娘一双漂亮杏眼弥漫着朦胧的水雾,看起来困极了,他温声道,“去睡吧。” 明翙不知自己睡在哪儿,明禛亲自将她引到隔壁。 淅淅沥沥的细雪,夹杂着不知何时开始下起来的小雨,细长的走廊上,冷风扑面而来,明翙捂着嘴打了个喷嚏,这身子骨到底是太年轻了些,娇弱得很。 想当初,她一个人在朔州城等谢云绮援兵来救时,城里弹尽粮绝,老弱病残,易子而食,她支撑着自己,鼓舞着百姓们,三天三夜没吃饭,还能替百姓们将城门守着,直到看见宁军那面猎猎而飞的军旗,她才撑不住倒下。 如今想来,倒是恍如隔世了。 今日夜里身边没有丫鬟伺候,明翙自己倒没什么不习惯的,在拥雪关那段时日,墨书姐姐在燕王府内替她掩饰,她自己一个人在朔州城也吃了不少苦头,但也不是熬不过去,自己洗脸换衣梳头发,还学会了自己做饭烧菜,后来她学会了蒸包子,蒸得一手好包子,重生回来,还没机会让二哥祖母尝尝她的手艺呢。 她边走边牵开嘴角,进了梢间,是个稍显局促却玲珑精致的小暖阁。 长平已在里面燃好了炭盆,矮榻上床褥都是新的,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沉水香味儿,是二哥身上惯有的,长案的香炉里果然燃着那熟悉的沉水香。 长平笑道,“世子,属下在外头等。” 明禛微微颔首,“嗯。” 说完,已熟练地走到明翙身边,替她除了鞋袜,拍拍她的脑袋,让她乖乖躺到被子里。 只是临时休息一会儿而已,明翙也不奢求能沐浴洗脸换衣服,和衣躺到床上,男人便如儿时那般替她盖好被子,知道她睡觉不安分,双手替她掖掖被角,然后才起身,“时辰到了,我会让人来叫你,一个人安心睡。” “二哥今晚还要忙么?” “嗯,看一看秦嬷嬷的遗物。” “好……二哥看去罢……这次……我就不去了。” 她舒服慵懒地眯起眼,也不知怎么回事儿,自从重生回来后,她一贯睡不好的,可这会儿在二哥身边,睡意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她本欲睁着眼好好看看二哥的模样,但很快便已有些模糊看不清了,一个哈欠便溢出困顿的眼泪,她用手背掩着红唇,再次打了个哈欠,眼神开始迷离起来。 第217章 半夜风雪总是很大,明禛一时半会儿没离开,见榻上的人睡着后,轻轻在她身边坐下。 她睡得极熟,薄而饱满的嘴唇菱角一般,泛着温润的绯色。 修长卷翘的睫羽仿佛鸦翅一般,在她脸上拓下两道漂亮剪影,这孩子,晃眼间就长这么大了,五年前离开的时候还只到他胸膛高,如今都已到了他肩膀处。 他捏了捏少女挺翘的鼻尖,见她如猫儿似的耸了耸,无声地笑了笑。 “世子?”长平缩着脖子守在门外,见世子还没出来,忍不住哈了口白气,出声道,“时候不早了,世子也该早些忙完休息会儿了。” 明禛这才回过神,将手指收回来,走到门外,将房门关上。 “她没开口问宋寒州的事?” 长平摇头,“一句也没有,属下瞧着,四姑娘跟小侯爷开玩笑罢了,心里根本没将小侯爷当回事儿。” 明禛面色冷淡,“既如此,让他在梁州多留段时日。” 长平想说小侯爷挺惨的,得知第一次掉下悬崖没取到夕颜花,又攀了第二次,再次落下来,被石头砸了后脑勺,现在还昏迷不醒,嘴里一直念叨着要拿夕颜花回来看四姑娘……他都有些不忍心了,“世子,倘若小侯爷对四姑娘是真心实意的,又肯为了四姑娘改了纨绔子弟的习性,咱们是不是也该给他一个机会?” 明禛冷笑,深邃的眸子睨他一眼,“你同情他?” 长平忙嬉笑道,“属下不是那个意思。” 明禛面无表情,神情有些冷,“不是什么人都能配阿翙,至少宋寒州不行。” 长平也没有异议,毕竟宋寒州以前名声太差,谁知道将来娶了四姑娘会不会继续流连青楼沾花惹草? 世子在四姑娘婚事上谨慎些,总没错。 主仆二人转而进了主殿,高晏初已经在殿内候着了。 闻听门口动静,优雅转过身来,男人声音十分清冷恭谨,“大人。” 书案上燃着明亮的灯烛,明禛看他一眼,高晏初便将秦嬷嬷的遗物取出来放在案上。 一个年老色衰的妇人身边已经没什么紧要的东西,一些朴素的衣物,一盒子平素穿戴的首饰,都是熙和宫里分发或赏赐的。 “熙和宫内,不管赏赐之物大小贵重皆记录在册,下官已经按照册子仔细核对了一遍,没有差错,是这些东西无疑。” 明禛指尖捻起一张薄薄的物什,突然开口,“这是什么?” 高晏初低眸看去,“看起来像是一个护身符之类的东西。” 明禛将那红线缠绕的符咒夹在修长手指之间,眯了眯凤眸,“定国寺的平安符。” 高晏初皱眉,“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宫中老嬷,身边如何有这种东西?” 明禛面色不显,但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七八年前,魏妃曾出宫礼佛,你去查一下,当时跟去的有哪些人,另外,这些年,所有人进出宫中的记录都翻出来看看,莫嫌繁琐,查不出魏妃之死的凶手,死的便是你我。” 高晏初肃然道,“是。” 片刻后,几个太监搬了厚厚的卷宗过来,寿康帝身前的大红人元宝公公手持拂尘,眉心紧拢,声音阴柔尖锐,“明大人辛苦了,若还需人手,只管叫杂家再拨人来。” 最近寿康帝情绪不稳,宫里人人自危,元宝公公日子也不好过,好几晚上没怎么睡了,一直忙碌,宫里又没个妃子能主持大局,他还要帮忙操持着皇后娘娘的丧仪,这会儿实在是精疲力竭,疲惫不堪,原本肥胖的身子都吓得瘦了好几圈。 第218章 “明大人,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谁都知道,查案之事陷入僵局,问题就在寿康帝,但却没有一人敢置喙。 元宝公公也着急得很,大冬日的,额上一层层热汗直冒。 明禛在书案前正襟危坐着,认真翻看当初魏妃出宫的随行人员记录。 高晏初分出一个眼神给元宝公公,只是他性情冷,就算说起热络话来也显得十分不近人情,“元宝公公莫急,明大人已经在查了,若有线索一定会第一时间告知公公。” 元宝公公打量着明禛与高晏初二人,如出一辙的冷酷,难怪能走到一块儿去。 他一个内侍,又不敢说什么,如今那位跟发了狂似的,能保住一条小命已经不错了,他可没什么野心,只求在这深宫里保全自身,等将来有一日告老还乡平平安安享受几年荣华富贵罢了。 明禛敛眉,“秦嬷嬷并未随行魏妃。” 高晏初这时也有发现,“大人,你看这儿。” 明禛眸光看过去,只见高晏初手里的出宫名册里,倒是有一个小公公名唤李英剑的曾出过宫。 大宁朝规矩森严,在宫中伺候的人除了采办司和位高的老公公几乎没什么机会出宫办事,若是其他人,实在有急事,必须层层批核,拿到宫中令牌方能出宫。 是以,这么些年,宫里出宫的人也不多,除了这个李英剑,其他人死的死,离宫的离宫。 这李英剑的背景细看下来,叫人疑惑。 他净身入宫后先在宫内花草房干活儿,为人老实本分,没出过什么岔子,辗转几个宫殿后,很快就被提拔入熙和宫做了个洒扫太监,平日里,他与魏妃并无接触的机会。 没两年,他便被分配到了广阳宫,广阳宫算是冷宫,平素没什么油水可捞,但凡在那宫里伺候的,每日都是怨声载道,想尽办法给自己找出路往上爬,唯有这个李英剑却在广阳宫内老实本分一直留到现在,广阳宫与熙和宫隔着十万八千里,他一个太监与魏妃宫里的老嬷嬷有何关联?这枚小小的平安符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广阳宫?”元宝公公擦拭了一下额上的热汗,肥厚的两片眼帘耷拉起来,又紧紧皱起,“那不是七殿下的住所?” 明禛当机立断,沉声道,“长平,去拿人。” 长平片刻不敢耽搁,“是!” 高晏初没停下手里的活儿,继续翻看往后几年的出宫记录,其他人没什么特别的,大部分都是随主子出宫,一般这种情形,没人敢离开主子四周,更不可能有机会千里迢迢跑到定国寺去求一个平安符带回宫里。 元宝公公见事情有了眉目,心情稍微松快了些,前胸后背被冷汗浸得湿透,他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起身走到殿门外吹了一会儿寒风,凉是凉快了不少,却又有些头疼脑热。 殿中两位大人都是有手段的人,他在他们手底下干活儿,心里没什么负担,就期盼着将这李英剑捉了来严加审问一番,让魏妃这事儿赶紧过去罢了。 他肥胖的身躯坐在门口,焦急等了一盏茶功夫,很快便见长平冷着一张脸快步回来。 “长平小哥,如何了?李英剑人呢?” 话未问完,不远处几个小太监抬着个人气喘吁吁地走来。 元宝一看就愣住了,心里没来由一慌,额上冷汗瞬间落了下来。 第219章 长平没空与他禀告,旋风似的走到殿内,对明禛道,“世子……属下才刚到广阳宫,那太监人已经悬在梁上,断了气。” “什么?”高晏初站起身来,眼神有些冷,他飞快看向稳坐在书案后的明禛,“大人,咱们宫里有那人的眼线?” 不然消息也不会这么快传出去,让人急急灭口。 可这宫里,除了元宝公公带来的几个小公公,还有一个睡着的明四姑娘,并无别人。 此刻大家都在长秋殿内,根本没人出去过,若不是眼线传出消息,便只能说明背后主谋也在同时同刻料到了他们的查案方向,提前做出了防备。 明禛冷笑一声,面无表情地起身。 那几个小太监已将李英剑的尸身抬到了殿内,元宝公公屁滚尿流跑进来,趴在李英剑尸身旁,如丧考妣,“这这这……这线索怎么又断了呢!明大人!高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明禛没理会元宝,半蹲至尸体旁,两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落在尸体的脖颈处,又随手掐着尸体的下巴,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尸体检查了一遍,“是上吊自杀而死的。” 元宝死死盯着明禛那好看的手指,一颗心胆战心惊。 明禛道,“背后之人如此急切地杀人灭口,反倒佐证了我们找的方向是对的。” 高晏初此刻也冷静了下来,“这李公公也是无父无母之人,与秦嬷嬷一样,下官去广阳宫查一查。” 明禛“嗯”了一声,淡声吩咐,“派人拿着李英剑的画像去定国寺查,看看是不是他去过定国寺。” 元宝公公一听,忙叫人过来画像,长平带着画像便走。 明禛一双凤眸深邃沉冷,又道,“将七皇子请过来。” 元宝可不敢放心让别人去,忙道,“杂家这就去。” 一夜兵荒马乱,明禛有些累,等人的工夫便靠在圈椅上支着手肘休息,没一会儿,谢云绮过来了。 元宝凑到明禛身旁,急喘了几口粗气,平静下来,才低声道,“刚刚七殿下与二殿下在皇后灵前吵了一架,二殿下不小心伤了八殿下,公主这会儿正生气呢,带着八殿下看了太医,让八殿下回宫休息去了,此刻公主殿下正与二殿下一道去了陛下宫里,怕是陛下不会轻饶了二殿下。” 关系挺复杂,但明禛听了一会儿便捋清楚了,抬眸冷冷看向站在殿中央的清瘦男人。 谢云绮嘴角泛起一个温润的浅笑,“明大人找我来,有何事?” 明禛脸上一贯没有表情,不怒而威,一般人看到他,就仿佛见了阎罗一般。 可这谢云绮非但没有害怕之意,反而显得十分气定神闲,似乎有一种万事万物皆在他掌控之中的感觉。 明禛拢起披风,清冷如玉的俊脸没有半点儿情绪起伏,“你看看身旁的尸首,可认得?” 谢云绮转过身去,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眼熟,“是我宫里的人?” 他又笑,“不过我已几近十年没在宫里住过,对宫里很多人都已经不太熟悉了,明大人,我应当没认错罢?” 明禛漫不经心道,“他在广阳宫伺候多年,谁曾料到今儿夜里却突然上吊自杀了。” 谢云绮露出一抹惊诧,“这是怎么回事?” 明禛见他装傻,抿唇不语。 殿内一阵诡异的安静,静得元宝心里一阵发慌。 谢云绮垂眸低首,一副明禛不开口,他绝不开口的模样。 很快,高晏初从广阳宫回来,“大人,这是在李英剑屋子里搜出来的。” 第220章 明禛伸出手,接过高晏初手中的一本账册,上头李英剑悉数记载着自己从二皇子手上得到的一些赏赐之物,还有一封泛黄的书信,上头写,秦嬷嬷待他犹如亲娘,在危难之中替他解难,他感激涕零,听闻秦嬷嬷没有儿女,他亦孤身一人,愿认秦嬷嬷做干娘,孝顺她一生一世。 翻开一页,又写道,“今日难得有机会出宫,去定国寺求一道平安符,祈愿干娘身子早日康复,不再受魏妃娘娘责罚。” 最后一页,“为了干娘,我愿入广阳宫做二皇子耳目,只求二皇子说到做到,待时机成熟,助干娘离宫。” “大人……”待明禛看完,高晏初才开口,“您怎么看?” 谢云绮目不斜视,气度从容,负手站在殿内,脸上眼里全无慌乱之意。 明禛玉白的指尖缓缓摩挲着那信纸,纸张是七八年前的,并非故意做旧,信上笔迹也是多年沉淀下来的。 看得出来,这场阴狠毒辣的布局早在几年前就已开始,一直隐匿至今。 真凶到底是七皇子,还是二皇子,从证据上来看,已有了定论。 不过,他并非愚蠢之人,这证据做得这么明显,纵然七八年前便已有了铺垫,可这谢云绮,又怎么算得上无辜清白? 正如阿翙所言,二皇子那种蠢都蠢在表面上的人,哪有这等深沉的心机? 明禛眯了眯修长至极的眸子,“既然找到了这些证物,自然都要呈递给陛下与公主,晏初,你随我走一趟。” 高晏初沉眉,“是。” 明禛泰然将双手揣进袖子里,看谢云绮一眼,“送客。” 说罢,起身离开。 谢云绮躬了躬身子,目送明禛与高晏初远去,紧绷的心神在他们离开后,才稍微松了松。 明禛气场确实强大……那凌厉深沉的双眼带着可怕的气压,在看向他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若非他多年沉寂,早已练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领,只怕也承受不住他的威压。 只是他苦心筹谋多年,不可能在今日功亏一篑。 “七殿下?” “辛苦元宝公公了。” “这有什么好辛苦的,都是为陛下办事儿罢了。” 元宝在宫里也算八面玲珑的人物,平素不爱得罪人,就算七皇子不受宠,他也不会轻易对他说上几句重话。 “看来是虚惊一场了,七殿下还是快些回熙和宫罢。”他笑呵呵地将谢云绮送到殿门口。 谢云绮停下脚步,目色沉沉地往左手边看去。 元宝忙解释,“明家四姑娘在这儿睡着呢,是公主亲口应了的。” 谢云绮忍不住往那梢间走了几步,元宝忙拉住他,一脸惶恐不安,“七殿下,你不要命了?那可是明家四姑娘!她这会儿睡得正好,明大人吩咐过了,谁也不能去打搅,更何况,近来宫里人手不足,她身边又没人伺候,孤男寡女让人看见了岂不是不妥当?” 谢云绮笑了笑,“我是四姑娘的救命恩人,与四姑娘有旧,只是站在窗边看一眼而已,公公莫担心。” 元宝心里更急了,见谢云绮竟还敢提步往梢间走,越发用力扯住他的衣袖,“哎呀,不是本公公担心,只是明大人是个实打实的妹控啊,七殿下,您什么都可以碰,唯有明大人这位妹妹,可千万碰不得,千万别靠近!” 明禛手段狠辣,行事狠毒,为人做事不近人情。 朝中多少人都怕了他,谁敢动他这妹妹一下? 第221章 就连长乐公主对四姑娘都多一分特殊,遑论旁人? 谢云绮心中生出一丝异样,不过一个肥胖虚弱的元宝公公还不是他的对手,他挣开他的钳制,走到窗边,透过纱窗往梢间看去。 影影绰绰的屏风后,隐约露出一道熟睡的身影,看不清脸,那身形却是与他梦中的娇妻一模一样。 他怔了怔,心神微动,突然有种说不出的酸涩感。 “七殿下深夜在此,莫不是想叫我表妹起来,与殿下说上几句话?” 不远处,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乍然传来。 元宝公公一愣,转过身,便见越王府世子姜九溪缓步走过来,很快,便走到了七殿下身前,故意挡住了七殿下看往屋里的视线。 他暗自松了口气,有姜世子在,他就不担心了。 谢云绮嘴角弯起,脸上却没什么笑意,“原来是姜世子,世子怎么也有空来此?” 姜九溪彬彬有礼道,“出来出恭,顺便来看看我表妹。” 谢云绮揶揄,“姜世子深夜来此,孤男寡女,是不是不太合适?” 姜九溪从善如流道,“我与表妹自然不同,将来我可是要娶她的人。” 谢云绮皱了皱眉,眼底乍然漫起几分寒意,听说姜九溪要娶明翙,心底不知为何突然多出几分不悦来。 “你们的婚约,可定下了?我怎么没听到什么风声?” 姜九溪眉梢微挑,“快了,等皇后娘娘丧仪结束,国丧过去,两家自然亲上加亲,定下婚事,本世子也便能抱得美人归了,届时,本世子一定给殿下送份请柬。” 谢云绮嗤的一笑,眼前之人瘦巴巴的,纵然生得一张精致漂亮的好脸,可看起来委实没什么男子气概,明翙怎么可能会喜欢他这样的男人? “那我倒要等着看看,是否当真如姜世子所言,有这么一桩喜事了。” 姜九溪老神在在没说话,也没准备离开。 谢云绮也不能在此久留,只沉着眼睛看他几眼,便往外走去。 姜九溪见谢云绮走远了,才偏过侧脸,对元宝公公道了声谢。 元宝留在这里也无事,怕承乾殿等着他伺候,也便告了辞。 姜九溪吸了口气,站在廊下,有雪粒被风吹来,落在他发髻上,他只觉得身子冷得厉害,小腹处亦有些不大舒服。 “既然冷,大半夜的又巴巴的在这儿做什么?” 姜九溪回头,白皙温润的脸蛋儿在宫灯地下显得有几分别样的温柔,“翙妹妹,你醒了?” 明翙手里提着一盏素白的灯笼,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她没好气道,“今晚这么热闹,我睡了一会儿就被吵醒了,只是不想见某些人,所以一直在屋里没出来。” 姜九溪“嗯”了一声,仍旧守礼地站在廊下,“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 明翙不知道上辈子姜九溪出现在长秋殿做什么,总之他看见了她偷平安符,却并未揭穿她。 这辈子,她实在好奇,“表哥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姜九溪道,“来看看。” 明翙呵笑一声,“骗我就没什么意思了,既然表哥口口声声说喜欢,却对我连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喜欢?” 姜九溪一袭素缟,看起来比往日要更清瘦些,不知是不是明翙的错觉,她总感觉自从上次她拒绝了他后,他俊脸都小了一圈。 姜九溪怎么会对自己有这么深厚的……感情? 爱一个人,眼神是不会说谎的,他眸色清澈沉静,不像为情所困的模样,他屡次三番纠缠自己,定然别有所图。 第222章 “我——”姜九溪有些为难,眉心微拧,“我想打动四表妹的心,兰慧给我出主意,说烈女怕缠郎,让我多关心表妹,多多出现在表妹面前,魏妃丧仪气氛严肃,宫中规矩甚多,我担心表妹会不适应会新生害怕,是以想着找个机会出来宽慰宽慰你,以此获得你的芳心。” 明翙嘴角微抽,“……” 倒也不用这般实诚。 姜九溪却是一片真诚,“我对表妹之心,天地可表,此生只愿迎娶表妹一人,绝不会再娶她人。” 明翙瞬间头大如斗,“我听说你连通房都有了?” 姜九溪摇头,“没有,都是传言。” 明翙盯着他的眼,“祖母说,你那通房还为你流过孩子。” 姜九溪脸色一阵尴尬,只恨自己当初只顾卖弄小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如今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表妹,这些都是误会,那丫头的孩子不是我的。” 没想到他到现在还不肯认了那孩子,明翙叹口气,“表哥,我们两真的不合适。” 姜九溪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又殷切道,“放弃春闱一事,我不能答应你,我是越王府这一代唯一的希望,除了春闱,其他事我都可以答应你,只要你肯做我的妻子。” “怎么,她要做你的妻,不问问我这个做兄长的?” 姜九溪话语被人打断,那声线冷酷,在昏暗里蕴着一丝尖锐的冷。 他僵硬地转过身,撞进明禛那双沉黑无边的双眼,登时心里一咯噔。 他忙行礼,眼神恭敬,“二表兄。” 明禛抬起眼,掠过姜九溪的脑袋,看了一眼赤足站在门边的少女,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不顾姜九溪诧异的目光,走到小姑娘身前,将她打横抱起,斥责道,“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明翙身子陡然一轻,双手下意识勾住男人的脖颈,脊背顺势绷起,但没有以前那种想吐的恶心感了,只是稍微不适,但很快便能适应二哥身上的味道,“二哥,屋子里炭火很足,我刚刚觉得有些热……” 明禛脸色有些难看,“穿成这样见外人?” 明翙抿了抿唇,她穿得不是挺端正的么?该有的有,身上还有一件这么厚的狐裘,别说不该看的地方,就连脖子也捂得严严实实的,没有谁比她更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她小心翼翼抬起睫羽,盯着二哥紧绷的下颌线。 不知为何,二哥看起来有些生气,她忍不住小声解释,“姜世子,也不算外人。” 明禛冷呵一声,“除了我,旁的男人都算外人。” 明翙愣了愣,望进男人深邃冰冷的眼眸里,小心脏扑通扑通跳着,这下明白了,二哥这是怕她与别的男人牵扯不清,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被男人抱回了矮榻上,男人二话不说夺了她手里的灯笼,将她塞进被子里,大手还握了握她冰凉的脚心,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她的脚自然不脏,可是被一个大男人这么握住……她还是觉得很奇怪。 明翙脚趾蜷缩起来,局促地红着脸,只露出一双眼波流转楚楚可怜的眸子。 就算是兄妹,二哥也不该这样啊…… 明禛嘴角微抿,虽未曾看见,却也能感受到少女玉足那滑腻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他克制良久,才将她放开,沉着俊脸坐在床边,“还不滚?” 姜九溪茫然地看了一眼男人高大的后背,忙不迭道,“九溪这就走。” 姜九溪消失在门外,明翙瞬间跟条泥鳅似的,从他掌心抽离出去,身子僵硬无比的躺在被子里,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岂能感受不到此时屋子里弥漫的某种暧昧之意? 第223章 明禛寒着俊脸,慢条斯理道,“你的婚事,由阿兄做主,日后记得离姜九溪远一些。” 明翙其实知道祖母有意撮合她与姜九溪,扬起脑袋,“祖母那边,阿翙怎么说?” 明禛想也不想,眉头紧锁,“祖母那边,由我来说。” 有明禛做挡箭牌自然很好,只是明翙觉得,此刻的二哥有些不大对劲儿,除了上辈子她要死要活要嫁给谢云绮惹他大发雷霆外,她还没见过他今夜这般沉冷生气的模样。 是因为姜九溪深更半夜过来求娶?还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嫁给姜九溪?难道在二哥心中,她已经完美到世间没有男人配得上她了? “二哥?”明翙想了想,檀口微启,“日后你替我相看婚事,会给我挑一个怎样的人家?” 明禛从未仔细想过,侧过脸,对上小姑娘乌亮的眼睛,喉头干涩了几分,“高门大户,根基殷实,能让你长长久久富贵下去,你的未来夫君也要待你好,待你忠诚,一心一意。” 明翙喃喃,“这样的人家燕京城里不多。” 明禛道,“不必担心,二哥自会为你做主。” 明翙又道,“若我有了心上人,二哥会成全我么?” 一直镇定自若的明禛听了这话,表情瞬间冰裂,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一寸寸凝结成霜。 他面无表情凝着小姑娘眼巴巴的眼神,倘若寻常兄妹,听到妹妹此言,必定会温柔露出个笑,告诉她,他是她兄长,当然会竭尽全力成全她。 可他此刻却笑不出来,只觉得嘲讽、恶心、卑劣。 莫说明翙看不上这样的他,就连他自己也唾弃自己,竟然对自己的妹妹有了这种龌龊的掌控欲。 如果可以,他情愿自己照顾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不嫁人,永远生活在他的羽翼下。 可她是个姑娘家,终究要嫁人,终究会喜欢上别人,终究要在另一人身下承欢,怀孕生子,及至死去。 明禛心里烦躁得厉害,又觉无比苦涩。 他讥诮的扬了扬嘴角,漆黑阴沉的凤眸里好似有暗潮在涌动,“你有心上人了?” 那笑谈不上好看,冷煞冷煞的,让人心里莫名有些害怕,明翙抿了抿唇,“还没有呢。” 明禛紧盯着她的眼,很清楚一件事,现在没有,但迟早会有,总有一天,他这个做兄长的,要亲手送她出嫁。 良久,他扯了个笑,“别说胡话,你累了,躺下再睡会儿。” 明翙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笑了笑道,“也是,时辰还早,那我再睡会罢。” “乖。”明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寻常无异,只是心底莫名多了一丝躁郁。 等明翙睡过去,他才缓缓捏紧搁在膝上拳心。 少女呼吸绵软,他看了一会儿她熟睡的脸庞,强迫自己不去看她。 看来,越接近她,他越容易走火入魔,不若早些与她保持距离。 等魏妃丧仪过去后,便好好与她议一门婚事罢。 …… 昨个夜里出了件大事,二皇子涉嫌谋害孝仪皇后,已被带进刑部用了重刑,如今还关在狱中,听说他已经承认了那自杀而死的太监李英剑是他专门放进广阳宫里的耳目,却始终没有承认自己利用李英剑掌控秦嬷嬷给孝仪皇后下了毒。 寿康帝的意思是,既然不承认,那便继续用刑,用到他承认为止。 明翙睁眼醒来,望着暖阁里精致的雕花屋顶,便听墨书有声有色的说起这事儿。 第224章 “大家都吓坏了,长乐公主带走八皇子后,命人直接将二殿下拿下,送到了陛下面前,听说陛下雷霆大怒,骂二殿下对孝仪皇后不孝不敬,今儿天刚蒙蒙亮,二殿下母家宋家的掌权人火急火燎入了宫,现下,还在承乾殿门口跪着呢。” 墨书极其擅长打探消息这能力还是明翙后来才发现的,不过这辈子她提前任用了她,没想到,墨书姐姐还是没让她失望,一夜没睡,却在宫女夫人们口中听到了不少消息。 就是可惜了,证据都已经找了出来,二哥竟然没能将谢云绮拿下。 此刻的谢云绮,心底应当十分得意罢? “姑娘要起身么。”墨书走到床边,含笑看了一眼明翙容光焕发的小脸,“姑娘今儿看起来气色极好。” 明翙坐起身,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长久睡不好觉的人才知道一个无梦的睡眠代表着什么,从临死前那一个多月开始,到重生后这一个月,算起来,她已经快两个多月没睡个安生觉了,昨晚那一觉,睡得十分舒爽,连个梦也没有,醒来后精神奕奕,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下了床,让墨书帮自己净脸梳发,“也不知怎么的,在二哥身边才能睡上一个好觉。” 墨书笑道,“想来姑娘从小就是在世子身边长大的,在世子身边,免了姑娘担忧害怕,自然而然也便睡得好了。” 明翙慵懒地眯起眼,“是这个道理没错。” 梳洗完,她又重新去了熙和宫。 甄宝珠挺厉害的,依然直挺挺地跪在蒲团上,眼下两团青黑掩饰不住,却不见疲惫。 在长乐公主到来时,更是露出无尽的悲戚,仿佛死的不是长乐的母妃,而是她亲娘。 “这甄姑娘惯会做戏。”墨书凑上前来,低声道,“昨晚儿还各种巴结公主呢,鞍前马后,殷勤无比,公主对她印象极好。姑娘一定要记得小心应对她才是。” 明翙轻笑了一声,走到自己的位置。 已经是第二个晚上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她闭上了眼,嘴里轻轻念起了往生经。 墨书悄然往后退去,主子们有主子们的蒲团,她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有自己的地方,虽然栉风沐雨,冻得浑身发冷,却不用在殿内公主面前跪着,免得稍不注意惹了主子不痛快。 她低眉顺眼走到殿外,见昨晚儿与她相谈甚欢的姑姑靠在一处小门的门槛上休憩。 那姑姑见有人来,忙肃了面容,准备起身。 墨书眼疾手快将她按住,笑道,“横竖此处没人瞧见,姑姑跪了一夜太辛苦,多休息一会儿才是。” 那姑姑见墨书嘴甜会说话,长得又讨喜。 一双眼睛漆黑明亮的不像个心思重的人,也就心安理得地坐了会儿。 这样长久的跪着,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她在长乐宫当差,是公主面前的红人,跟主子一样养尊处优多年,早就吃不了这些苦了。 “你们家四姑娘命可真好啊,有明大人这么位兄长,不像咱们,也没个人护着。” 墨书谦虚道,“姑姑说的哪里话,姑姑不是还有公主殿下护着么。” 那姑姑微微一笑,“公主自是有陛下宠着,咱们这些在公主手底下做下人的,日子也比别的宫里舒服,只是可惜,孝仪皇后……” 墨书叹口气,“哎,姑姑莫伤心了,节哀才是。” 那姑姑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客气道,“你来找我,可是又要给你家姑娘的长明灯添油?你这添得也太勤快了些。” 第225章 墨书嘴角微弯,“还是姑姑聪明,知道奴婢心里想什么。说起来,也不是奴婢非要费这心思不可,只是孝仪皇后灵前这长明灯意义非凡,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若不上心,小心些,只怕会出什么篓子,姑姑没看到各家都在使力花钱往灯盏里添油么?就连七殿下的长随也没闲着呢。” 那姑姑皱了皱眉,“哦?” 谁都知道七殿下穷,连他也这般重视,可见这长明灯的确意义重大。 墨书继续道,“听说那道教先生专门让人在灯上刻着每个人的名字,并不是随意为之,而是,另有一层深意。” 那姑姑倒没听说过什么深意,宫里死了位宠妃,人心惶惶的,前两日到处都是血都是死人,谁敢去打听那些啊? 那姑姑果然好奇起来,“什么深意?” “姑姑不知道么?”墨书故作神秘,将声音压到最低,“陛下这是在找凶手呢。” 那姑姑浑身一震,“什么?” 墨书抿唇,意味深长道,“长明灯不能灭,一旦灭了,就说明那人一定与皇后的死有关。” 那姑姑愣了愣,瞬间感觉自己双手双脚都透着一股子彻骨凉意,难怪从昨儿开始,不少人将手伸到她这儿来,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今谁都害怕与孝仪皇后的死扯上关系,大家自然小心翼翼的。 “姑姑,求您行个方便。”墨书默不作声将银子塞进那姑姑的袖筒里,乖巧的露出个笑,“奴婢添了油便走,绝不多生事儿。” 那姑姑将银子收了,也不敢再继续坐下去,笑道,“我放心的,你自个儿去吧。” 墨书得了应允,忙转身往熙和宫内殿行去。 明翙见那盏明晃晃的长明灯继续明亮的燃烧着,复又闭上眼。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又到了夜里。 明翙胃口不佳,没怎么用晚膳,殿内香烟缭绕,诵经声不绝于耳。 甄宝珠用过晚膳便没了踪迹,不知人在何处。 明翙扬起小脸,透过缭绕朦胧的烟雾看向魏妃的牌位,不知自己心头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有片刻空落落的茫然。 “四妹妹。” 明翙回神时,偏过脸,见甄宝珠笑得一团和气。 此时场景飞快与上辈子重合了起来。 那时,甄宝珠也同现在一样,露出个和善友好的表情,对她诱惑道,“四妹妹晚上没怎么吃东西,现在是不是饿了?走,跟姐姐过来,姐姐有好东西给你。” 就连鬓边那一缕飘摇的乌发都被冷风吹至同一个地方。 那会儿她感激涕零地跟了过去,二人走到西配殿背后的一条幽禁小廊上。 相携坐到那栏杆处,甄宝珠便提出她早就准备好的那碗鸡汤,关心道,“四妹妹喝口汤润润嗓子,也暖暖身子,这夜里可真冷啊,更别说那殿内还躺着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呢。” 姑娘家第一回进宫,谁心里都害怕,更何况那时的明翙与二哥祖母他们都不太亲近,身边就只有个甄宝珠可以说说话,更何况,甄宝珠又极其擅长哄人。 她没有任何防备,就这么喝了下去。 如今再听甄宝珠一模一样的台词,明翙嘴角一扯,“怎么?” 甄宝珠眼眶带着一丝疲惫的红血丝,笑了笑,“四妹妹跟姐姐来就是。” 她生怕明翙不跟过去,一直往后看,明翙想了想,提起裙子起了身,随即又递给墨书一个眼神。 皇族并非不近人情,会给每个人休息时间,只是不长,一盏茶的功夫还是有的。 第226章 甄宝珠亲亲热热挽着明翙的小手,将她引到西配殿后。 大雪纷纷,夜色浓郁,身穿孝服的女子立在廊下,眉目干净温柔,看起来,绝非大奸大恶之徒,甚至带着些楚楚可怜的娇柔。 明翙站在甄宝珠面前,似笑非笑看着她。 墨书很快跟了过来,对甄宝珠客客气气行了个礼,便站在明翙身后。 甄宝珠一脸尴尬,轻轻放开明翙的手,唇边哈了一团白气,“这儿人少,姐姐想着妹妹晚上好像没怎么吃东西,此刻一定很饿了吧?所以专门给妹妹留了盅鸡汤……” 见明翙不说话,她又楚楚可怜道,“我知道,先前我们姊妹有些小误会,姐姐一心一意为妹妹好,可妹妹实在不明白姐姐的心意,还那般误会姐姐……姐姐心里真的很难过……如今姐姐与七殿下的婚事已定,姐姐也认了命了,只求在出嫁前,与家中的姐妹们好好相处……姐姐真的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这一次能与妹妹冰释前嫌。” 明翙心底毫无波澜起伏,琢磨着甄宝珠的话,语气清冷,“冰释前嫌?” 甄宝珠眉眼笑起,“是啊,姐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四妹妹快来坐,这鸡汤还热着,是我专门让人放在这食盒里用炭火煨着的。” 她说着,便亲昵地伸手,想去拉明翙。 明翙脸色冷淡,嘴角噙着个笑,不慢不紧地将她手拂开。 甄宝珠脸上笑意凝固了几分,自嘲一笑,“四妹妹,还是不愿跟姐姐和好?” “我从来就没有想跟你和好的意思,自然,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姐妹之情。”明翙施施然走到她身边,环顾四周,此处四下无人,果然十分安静,就连正殿内的诵经声都悠远了几分,“你还挺会找地方的。” 她说着,走到美人靠前,那装着鸡汤的食盒搁在漆红栏杆处。 明翙嘴角微勾,露出个嘲讽的笑,素手将那食盒打开,让那盅鸡汤显露出来。 甄宝珠喉头紧了紧,生怕明翙发现了什么,忙走过去,殷勤至极地将鸡汤倒在另一个青白色的小瓷碗里,递到明翙面前,“四妹妹别说那些伤人心的话,喝了这碗鸡汤,我们还同小时候一样,是最好的姐妹。” 明翙目不转睛盯着甄宝珠那被冻得发白的脸色,心底不住冷笑。 真是好恶毒的一张脸,好狠毒的一颗心。 她还以为自己是从前那个什么都不懂,被她随便几句温言软语就哄骗得团团转的蠢货? 明翙嗤笑一声,接过甄宝珠手里的鸡汤。 甄宝珠好似松了一口气,眼神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张与担心,脸上却还是温柔的笑着,“四妹妹快喝了罢,喝了好暖暖身子。” 明翙将那瓷碗送到唇边,甄宝珠双手都揪了起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个不停。 明翙将她小丑般的笑容看在眼里,就在甄宝珠以为她会将鸡汤喝下去时,她本来带笑的眼神却陡然一变,蓦的伸出手将甄宝珠下巴狠狠掐住,“墨书。” 墨书话不多说,直接冲上前来,卯足了劲儿将甄宝珠按在一旁。 形势骤然大转,场面忽然变换。 甄宝珠剧烈挣扎起来,扬声道,“四妹妹,你什么意思?” 明翙老神在在地将那碗鸡汤擎在手心里,居高临下看着甄宝珠苦苦挣扎的模样,一脚提起,踩在她肩膀上,微微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在她惊恐睁大的双眼下,直接将那鸡汤一滴不剩的倒进她那颤抖的嘴唇里。 甄宝珠整个人脸色都变了,挣扎得越发猛烈,不少汤汁都撒了出来。 “这样怎么行?”明翙再次伸手,直接将那盅鸡汤端起来,再次将汤汁灌进甄宝珠口中,“这不就对了?” 明翙面无表情地笑,“墨书姐姐,将她放开。” 墨书嘴角一翘,“听姑娘的。” 墨书一放,甄宝珠的身子便像一团破布跌倒在地上,她双目圆睁,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颈,飞快翻身趴在栏杆上,使劲儿扣自己的嗓子眼儿。 明翙缓缓望着她狼狈的背影,“墨书姐姐,帮帮她。” 甄宝珠眸子微眯,身子还来不及躲避,就被墨书拉了过去。 墨书也不嫌她脏,双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等她彻底将汤汁咽下去了才将她松开。 第227章 “看起来挺可怜的。”明翙弯腰凑到甄宝珠面前,唇边带笑,“为何甄姐姐只是喝口鸡汤而已,却做出这般贞洁烈女的模样?” 甄宝珠此时形容狼狈,发髻都散乱了,原本惨白的脸颊此时因为催吐憋得通红,若仔细看,那通红里还夹杂着一抹青灰。 她面色灰败,目光阴鸷怨毒。 刚刚的那份和煦温柔全然消失了没有踪迹。 “明翙,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好心好意给你带鸡汤,你为什么要欺负我!” “我不是也请姐姐喝鸡汤?你凶什么?” “我没有!”还在狡辩,可复又苍白惶恐的脸色还是出卖了甄宝珠的紧张与害怕。 她紧紧攥着衣摆,胸口下,那装满汤汁的胃囊此时也该药效发作了吧? 事已至此,明翙轻笑起身,眼底笑意透着一丝冷漠,“甄宝珠,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甄宝珠嘴唇颤抖,心底迅速涌起一阵后怕,“什……什么话?” 明翙眸中寒意锐利,沉声说,“世间诸多事,都逃不过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上辈子她被害出丑,差点儿给魏妃陪葬。 这辈子,就让她自己,也尝一尝这痛苦滋味儿。 “明翙……你……你这个贱人……”甄宝珠没办法再伪装下去,那药进了她的肚子,她吓得直打哆嗦,这会儿天气再冷,她浑身上下也是燥热的。 她想逃,至少先躲起来等药效过去。 明翙岂能不明白她的意思,亲手将她拉回来,按在墙上,狠狠一个耳光扇过去。 这二十年的仇恨,皆汇聚于这一巴掌之上,她几乎用尽全力,打在甄宝珠那张虚伪的脸上。 “到底谁才是贱人,你现在还没搞清楚?” “这一巴掌是我还给你的!” “你没机会了,甄宝珠!” 甄宝珠被彻底打蒙了,脑瓜子嗡嗡作响,一侧高肿的脸颊歪在一边,眼泪快速从眼眶里涌起,她死死瞪着眼前小脸寒霜的明翙,嘴唇哆嗦着,眼里逐渐开始朦胧起来,“明翙,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等甄宝珠药效快要发作,目色迷离起来,明翙才让墨书将她扶到熙和宫灵堂。 甄宝珠这会儿想挣扎也挣扎不了了,身子摇摇晃晃的被送到灵堂内,她站立不稳,伸手扶住身边不知是谁的手臂,眼前早已模糊一片,“这是哪儿?” 谢云绮烦躁地看她一眼,冷声提醒,“这是孝仪皇后的灵堂,你怎么了?” 甄宝珠怔了怔,抬起头盯着灵堂前那飘扬的灵幡,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都听见了这声笑,心神都紧了紧,长乐公主眯着眸子抬起眼来,沉静的看向甄宝珠。 谢云绮还没意识到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甄宝珠却将外衣一脱,随手扔在一旁,“好热呀~” 谢云绮危险的眯了眯眼,“甄宝珠,你要做什么?” 甄宝珠没回答,她只觉得身子很热,像有一团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脑子里一团浆糊似的,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她,让她将身上衣物全部脱去。 她脱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 “她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还在皇后灵前脱起了衣物?这也太不知廉耻了!” “这种时候也没人敢在公主面前造次啊,我看她神色不清,眼神迷离的,难不成是招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被什么妖魔鬼怪附体了?不然一个大家闺秀,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 第228章 四周议论纷纷,吕氏嘴唇抖了抖,双手揪着帕子,浑身直冒冷汗。 甄宝珠却蓦的开始发疯,双脚踩在蒲团上,提起脚就往前跑。 “甄宝珠!”谢云绮厉喝一声,想伸手捉住她。 可她却灵活的避开他的大手,飞一般跑到棺椁前,瞪着眼睛拂袖将那些供果香炉悉数推翻在地,整个人像是受尽了委屈一般,猛地发泄起来,“啊!我不跪!我不要跪!救命啊!我好痛苦!来人啊!救我!我要走了!天上的神仙要来接我了!哈哈哈哈哈!” 众人瞧见这景象,顿时都吓懵了,全都站起来,齐刷刷看向那还在发疯的甄宝珠。 这番景象,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呐。 明翙此时此刻安静地走到姜老夫人身旁,看向甄宝珠的双眸,目光清淡,一脸淡然,可心底还是止不住的激动。 她默默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嘴角露出个几不可察的笑。 上辈子的仇,她绝不会忘,她无论如何也要让甄宝珠与谢云绮坠入无间地狱! “长乐公主算什么东西呀!她凭什么要我跪!哈哈哈哈哈!我要当皇子妃啦!我可是七皇子妃!我将来,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啊!” 此话一出,莫说长乐脸色变冷,便是谢云绮,俊脸也瞬间沉了下来。 “这个疯女人!”他是甄宝珠的未婚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遑论甄宝珠居然胆大包天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此等狂悖之语! 谢云黛冷呵一声,“来人啊,将甄宝珠给本公主拿下!” 甄宝珠继续胡闹着,高亢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之内格外响亮,“我是皇后!我是皇后!谁敢拿我!夫君救命呀!” “呵呵,好你个未来皇后。”谢云黛转头看一眼谢云绮,阴阳怪气一笑,“七皇兄的未婚妻,何以出此言?” “长乐,这都是她疯言疯语……与我无关。” 谢云黛眼底含霜,“好,皇兄莫解释,本公主自己来问。” 谢云绮简直快要疯了,他苦心蛰伏多年,日日压着性子掩藏自己的本性,为的就是迷惑长乐与皇帝,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在做什么! 什么皇后!她这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场面一片大乱,四周都是看好戏的表情。 明翙站在众人之后,原来,从这个角度看戏,当真别有意思。 看甄宝珠发疯发狂,看吕氏脸色惨白如纸,看谢云绮惊恐无措,看长乐怒火中烧,看无数宫女太监神情变幻,真是太有趣儿了。 她冷眼欣赏起长乐公主给甄宝珠的那一巴掌,只觉心底无比畅快。 甄宝珠竟然还想还手,看来那一盅鸡汤的药效的确要比一碗好太多了,胆子这么大,今晚她不死,谁死? 谢云黛火冒三丈,浑身气血翻涌,一脚将甄宝珠踹翻在地,“甄宝珠在本公主母后灵前失仪,来人,将她拖下去给本公主重重的打!” 吕氏连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生怕与甄宝珠扯上什么干系被连累了。 甄宝珠被人拖了下去,噼里啪啦的廷杖声伴随着她尖锐的哭声从殿外传来。 殿中所有人缄默不语,没有一个人敢为甄宝珠求情。 很快,有人高声道,“皇上驾到!” 一道人影极快地从殿外进来,三两步走到香案前,看着那一地狼藉,男人生生僵住。 这时,所有人才恭恭敬敬的跪下,谁也不敢去看寿康帝那阴沉如雨的脸色。 “谁干的!”寿康帝暴怒,转过身,阴鸷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人。 第229章 死人灵前香火万万不能断!如今那断了半截的香都落在青石砖上,气得寿康帝面色发黑! 长乐公主眼眶一红,道,“父皇,是——” 就在寂静的当口儿,突然,啪嗒一声,在这阒寂无声的殿内格外刺耳。 有人眼尖,往那声音处看去,猛地捂住唇,“不好了!七殿下的长明灯……灭……灭了!” 谢云绮登时脸色一变,肝胆俱裂,头重重磕在地上,“父皇!儿臣……” 寿康帝抬手,冷笑一声,让他不要说话,他佝偻着身子走到那长明灯旁,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出一阵嗤笑。 众人浑身发冷,只觉那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谢云绮更是惶恐不安……抬起的俊脸上,一片灰败茫然之色。 他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至此……甄宝珠疯了,口出狂言要做皇后,他本来已在脑中思考如何与她撇清关系,让她自己一个人去死,可他的长明灯却灭了,灭在如此尴尬的时刻,灭在他这位爱妻如命的父皇眼前。 寿康帝沉叹一声,转过身子,盯着谢云绮的眼,笑了下,说,“看来是天意啊,是爱妃给朕的明示,云绮,你是个好孩子,你起来,到朕面前来。” 那笑,没有半点儿温度,越是笑,越让人心惊肉跳。 谢云绮浑身僵直,好不容易才挪动脚步走到寿康帝身前,一颗心几乎停滞下来。 他似乎预料到自己的父亲要对自己做什么,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漫出来,他不甘心! 寿康帝却并未说出要让他去死的话,他只是审视谢云绮半晌,微微一笑,“来人,先将七皇子禁足在宫里。” 谢云绮猛地睁开眼,不解地看向自己这位父皇。 寿康帝却已经移开了视线,眉目间氤氲着阴云,“再有,将爱妃香案前好好收拾一番,朕不想看到爱妃死也死得不安宁。” 皇帝那股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宫女收拾好香案,这位刚刚还怒火翻天的皇帝已然换了个肃穆认真的模样,手持三炷香,重新插进那香炉里。 他长久望着魏妃的牌位,看得渐渐出了神。 若非长乐公主提醒他,他只怕都舍不得离开。 “好孩子,好孩子啊,朕先回去了,等朕好好睡一觉,再来寻你和你母妃,可好?”寿康帝一直感叹着,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但他抚摸着长乐发顶的眼神却十分慈爱,“长乐,你乖乖伺候你母妃,等着朕,知不知道?” 长乐公主含泪点点头,送寿康帝出去。 明翙挑了挑眉梢,远远看了会儿寿康帝远去的背影。 没一会儿,有人前来拿谢云绮,殿外的廷杖声也停了,甄宝珠好似已经没了生机,谢云绮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随后便低下脑袋,跟那些太监走了出去。 明翙揉了揉酸疼的膝盖,等这场好戏落幕,才彻底松了心神。 没人懂她的痛苦,也没人懂她在这一刻的高兴与激动,她甚至高兴得有些想哭。 想找个人说说话,想为自己那受了一辈子的苦叫屈,可她不能,她还要继续往前走下去。 她今日故意让墨书在谢云绮的长明灯上缠上一条细细的鱼线,就是为了让寿康帝将魏妃之死的真凶怀疑到谢云绮头上,她要让长乐公主与谢云绮心生芥蒂。 而谢云绮也未必会死,他那个人,总是能绝地逢生,说不定就让他想到办法金蝉脱壳了。 第230章 还有现在躺在殿外的甄宝珠,她现在可还活着? 她脑子里乱麻麻一片,这一夜过得格外刺激,等天亮时,她再起身的那一刻,熙和宫外的雪又下大了些。 她们这些人守足了时辰,今日天一亮,便可以回家了。 明翙走到殿外,看到雪地里那蜿蜒的血迹,问,“甄宝珠呢?” 身侧的宫女道,“回四姑娘,甄姑娘昨晚就被承乾殿的人带走了,奴婢们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明翙没再问,一个重伤的人,又这般在雪地里躺了那么久,活下去的几率并不大。 只是让甄宝珠就这么死了,有些可惜。 她还害死了自己两个孩子,就这么死,太便宜她了。 明翙浑身疲倦,从熙和宫出来,与侯府众人一起上了马车。 她是一路睡回去的,到了安陆侯府,人还很困倦。 每个人脸上神情都格外凝重,甄宝珠在宫中出了这档子事儿,她又是吕氏的亲侄女儿,纵然吕氏已经在老夫人面前哭红了眼,可众人担心她会连累到侯府。 “莫哭了,你好歹也是侯府大夫人,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姜老夫人呵斥一声,吕氏便抽抽搭搭收了哭声。 安陆侯府还好,甄宝珠入宫前姜老夫人便已提前做足了准备,是以甄家名义皇家未来儿媳的身份让她入宫的,所以若寿康帝真要论起来,也怪罪不到侯府头上,更何况,侯府还有个明禛顶着呢。 明翙一直没怎么说话,姜老夫人见她小脸憔悴,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回去睡吧,你们也都回去歇息去罢。” 其他姑娘们都可以回去轻松轻松,温玉茹与明袖却还不行。 离家两日,温玉茹几个需得留下来,与老夫人归置归置府中事务,商议商议甄宝珠一事,吕氏自告奋勇,借此机会,也随老夫人往寿春堂去献殷勤。 祖母让明翙早些回去歇着,她与祖母等人告了别,便直接回了新月小筑。 屋子里早就准备好了金丝碳,温暖如春的寝屋玲珑精致,她脱去外衣,简单沐浴了一番,便往床上一躺。 这一觉又没睡好,梦里全是甄宝珠与谢云绮张狂而得意的笑,他们夫妻二人,将她那刚生下来便没了气儿的孩子抱在怀里,奚落她这辈子再也没有子嗣,嘲讽她身子大亏,再也怀不上孩子,说她是不下蛋的母鸡。 她在梦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将她死去的孩子高高举起,又重重摔下。 那孩子本就脆弱单薄,被他们这一摔,摔得几乎粉身碎骨,连白色的脑髓都摔了出来……那孩子像一个破布娃娃,滚落在地上,连句哭声儿都没有。 她这个做娘的却哭得不能自已,望着那破碎的孩子,痛苦不堪,心如刀绞。 又忽然见场景一转,甄宝珠成了皇后,一年生了一对龙凤胎,谢云绮抱着她的孩子,在她床边笑得十分温柔。 她只呆呆的看着那景象,便感觉心都快碎了,像是被人活生生将心脏从胸腔里挖出来,扔在地上,狠狠践踏。 她难受得要命,捂着胸口睁开眼,急促的喘着气儿。 窗棂外一袭冷风吹来,刀子似的割在她脸上。 她连皮带肉一痛,眨了眨眼,酸涩的眼泪便扑簌簌往下掉。 “你一睡觉就哭的毛病是什么时候有的?”楼小河在屋子里守了她大半夜,又是给她擦汗,又是给她擦眼泪,忙活到现在也没敢认真睡,“怎么,又做了噩梦?” 第231章 明翙恍恍惚惚呆坐半晌,等眼中泪水落了个干干净净才抬起清亮的眸子,看向守在床边的人,自嘲一笑,“没什么事儿,只是做了个梦,梦见一些让人不高兴的事儿而已。” 现在好了,她的两个仇人在宫里这回元气大伤,不死也会脱层皮。 尤其是谢云绮,帝王的疑心比任何东西都可怕,昨夜寿康帝虽未直接发火,可看谢云绮的眼神也很不对劲儿,他此生最爱魏妃,为魏妃做了多少荒唐事,也不差杀儿子这一条了,他不在乎青史留骂名,只在乎魏妃而已。 谢云绮昨夜那盏长明灯一灭,犹如暗夜里枯木间闪烁的一抹星火,只待风一吹,便能燃烧起来,将他烧成一抔灰烬。 她微微一笑,彻底清醒过来,抬手拭去眼角的湿润。 平安度过妃位丧仪,她心里十分高兴,嘴角忍不住泛起一个淡淡的浅笑,“这两日你在家可还好?” “好得很,在新月小筑里无人管束,自由自在,别提有多舒服。”楼小河挑起眉梢,露出一副讨好模样,“我还趁着幽兰苑没有主子,将那两根蜡烛送了回去,顺便装鬼,帮你吓唬了一下明微。” 明翙点点头,笑意加深,“如此极好。” 收拾完甄宝珠,也该收拾收拾吕氏和明微了。 她没了睡意,便起身披上外衣坐到窗边的罗汉床上,双腿盘膝,膝上盖了一条厚厚的毛毯,上次说要给府上众人送的礼物好没绣好,她反正也无事,便将绣线翻出来。 楼小河奇怪地看她一眼,总感觉明翙与他见过的所有闺阁少女都不一样。 她年纪不大,眼里却是看透了世事的云淡风轻,根本不像个不谙世事天真单纯的小姑娘,反而像个年岁不小经历过风刀霜剑的大人,她沉稳端方往那矮几旁一坐,身上那股淡雅端庄的气质便出来了,让她本就玉质天然的容貌,添了一份特别的韵味儿。 楼小河喉结滚了滚,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坐到她对面,“你进宫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看你们家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对,甄宝珠呢?她怎么没回来?” 楼小河体察入微,明翙手中针线没停,间或抬起睫毛,“你还能看出这个?” 楼小河道,“就是没见过你这么疲惫的时候。” 明翙想,她这不是疲惫,她这是大仇得报之后的松快,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人就放松下来,自然而然也就累了。 她笑了笑,道,“甄宝珠回不来了,我还挺高兴的。” 楼小河帮她理了理缠绕在一起的金丝线,随口问,“她怎么了?” 明翙想了想,嘴角微勾,“她在魏妃丧仪上吃错了东西,发疯砸香,还大喊她将来是要做皇后的人,当时所有人都看见了听见了,长乐公主也在,她弟弟八皇子是她要扶持的下一代皇储,甄宝珠这话几乎等于被公主殿下判了死刑。后来她就被公主的人拉出去打了板子,我就站在熙和宫大殿门口,听她从哭闹到求饶,再到没了喘气声儿,我感觉,她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楼小河总觉得明翙这语气平平的话语,背后却藏着更深刻的东西。 他审慎地看了她许久,见她嘴角始终带着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明翙,你是不是有点儿难过啊?” “我怎么会难过?”明翙奇怪的睨他一眼,笑说,“甄宝珠早就该死,我应该高兴才对。” 第232章 楼小河叹口气看着她,她眼眶有些发红,手上针线活儿半点儿也没停,甚至速度更快了些。 她看起来并不平静,带着点儿让人看不懂的平静的疯狂。 他抿了抿唇,不知为何,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他心疼地握住她的小手,“你要是想哭,不如就哭出来?” 明翙动作微顿,停滞许久,才僵硬地抬起眼来。 胸口好似被人狠狠剜去了一块,血淋淋的,只要一想到她那两个还未见过这人世间便离开的孩子,她的心便特别特别疼,可她已经很努力在给孩子们报仇了,她这个做娘亲的没什么本事,没能亲手血刃仇人,也不知两个孩子在地底下会不会恨她埋怨她。 她没有哭,只是鼻尖有些发酸,语气平静,声线轻柔,“小河,天快亮了,不知道宫里有没有信儿传出来。” 楼小河看不得她这副要哭不哭可怜又倔强的模样,只要她一蹙眉,只恨不能将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当即起身便要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刚走到门口,墨书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寒气,她搓了搓冰冷的小手,站在门边,“奴婢才起身,便听春山苑内有响动,往那边一瞧,原来是长安回来了,拿了换洗的衣物,看样子是准备套了马车去接世子回府。” 明翙“嗯”了一声,突然又抬起头,“二哥今日便要回来?” 墨书身上寒气散了才走到屋内,道,“嗯,长安说,处理完七殿下与二殿下的事儿,世子便没什么大事儿了,先回来休息几日,余下的交给手底下的人继续查。” 明禛的行踪向来极少与人透露,长安故意说与墨书,只是为了不让明翙跟着操心而已。 明翙听了这话,没觉得放心,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破土发芽。 她拧了拧眉心,霍然放下手中针线,“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贤王殿下的儿子谢云濯已经入京了罢?” 墨书不解道,“好像是大前天?” 小王爷入京不是秘密,这些年贤王带兵盘踞朔州地界,在朔州几个城池称王称霸,势力日渐雄厚,前几年,寿康帝找了个由头,没收了贤王兵权,让他在那处做个闲散王爷。 贤王乖顺了几年,也没做什么让皇室疑心的事儿,但寿康帝年龄越大,越不放心他们父子继续留在朔州,便又下了一道圣旨,说自己年纪老迈,膝下儿子却不多,想叫侄儿谢云濯入京陪驾,享受享受天伦之乐。 话虽说得好听,本质上就是想以子为质,用谢云濯控制贤王而已。 这位小王爷,明翙是知道的,入京后颇得圣宠,渐渐开始与二哥分庭抗礼。 而谢云绮也不知做了什么,竟入了谢云濯的眼,得了谢云濯的全力支持。 谢云濯表面上是个花天酒地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其实他与贤王父子两个背地里到处招兵买马,豢养了一支连寿康帝眼线都没发现的军队,后来谢云绮靠着这支军队,开始有了实力,而谢云濯也与大宁皇室明目张胆作起对来。 与寿康帝作对,她倒是喜闻乐见。 但谢云濯与二哥关系十分复杂,是敌非敌,是友非友。 上辈子因她嫁了谢云绮之故,二人有时也会合作,说是同盟,却又算不上,若说仇敌,倒更确切一些。 第233章 可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仇怨?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谢云濯非要让二哥死不可? 明翙只恨自己当初对二哥的关心实在太少了些,她身居后宅,一心一意扑在谢云绮身上,根本记不得二哥与谢云濯之间的恩怨情仇,只是此刻忽然听墨书姐姐说起二哥今日要回府一事,她心里却突然不安起来。 那会儿她在魏妃丧仪上出了丑闻,是二哥护住了她,向寿康帝与长乐公主求了情。 她自然没办法再待在皇宫,昨儿个夜里就被人送回了侯府,她是再无脸面留在侯府的,没过几日,她便祈求二哥让她去谢云绮身边。 二哥先前大怒,这次却是连面都未曾见她,便答应了她的请求。 一日后二哥入宫,三日后,她嫁进七皇子府。 她与谢云绮的婚事,也算是难得开了先例,得了寿康帝的应允,简单操办了一番,她便穿了嫁衣,自己乘坐一顶小轿没脸没皮地入了七皇子府,那场婚礼极其简单清冷,拜堂时,身边就只有她的丫鬟和谢云绮的两个随从,甄宝珠倒是也在,来看了一眼,红着眼说舍不得她便又离开了,她那会儿只觉得有情饮水饱,只要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块儿,热不热闹又有什么紧要?所以,她心里眼里就没有装过别人,只有一个谢云绮而已。 明翙很快便又回忆起,新婚不久后,长安来见她时那难看又焦急的脸色。 他当时似乎很急切的想让她回侯府,为了让她回去见二哥一面,却也没说为什么。 可她正恨着怕着二哥呢,哪肯回娘家? 如今想来,能让长安那么个冷淡的人变色的,必定是二哥出了什么大事儿,他才会不顾二哥的命令,专门深夜到皇子府一趟。 可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坐立不安起来,哪还有心思修香囊,索性揭开毯子,起身道,“墨书姐姐,给我换衣。” 墨书也不多问,立刻抱来裙子,“姑娘,天还未亮,你要去哪儿?” “换身轻便的。”明翙穿上鹿皮靴,小脸微微绷紧,流烟似的秀眉轻轻蹙起,突然想到什么,福至心灵,她好像记起来了! 她自己发生了那样的丑闻,自然心神不宁,窝在自己院子里不问外事。 可她却也模模糊糊听过一件事儿,从皇宫出来是一条宽阔无比的青石长街,朝中官员们上朝皆走这条朱雀大街,所以二哥往日都是从那条街乘坐马车回侯府,可上辈子的这一日清晨,秋雨街梧桐巷发生了一起震惊燕京的刺杀案,说是有几个武艺高强的黑衣人挡路拦截了一位当朝大员,那大员身受重伤,差点儿性命不保。 明翙哪知那大员是谁,朝中大臣多如牛毛,总不会有人敢在她二哥头上动土。 现在想来,她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二哥把持权柄多年,在朝中早已树敌颇多,只是二哥能力强,平安躲过了许多刺杀而已,而梧桐巷这场,却非比寻常,差点儿要了他的命。 想到此处,她登时心下一紧,也不知自己猜测得对不对,但秉持着宁可浪费时间也不愿错过的原则,她神情一凛,肃然道,“小河,你跟我走一趟,墨书姐姐,你现在就去备马。” “好!”墨书转头就走,又猝不及然反应过来,“啊?备马?” 这大早上的,天还没完全亮呢,姑娘在城中纵马要去何处? 第234章 明翙小脸皱巴巴的,一脸着急,取了马鞭便要出门,“还不快去,时间快来不及了。” 墨书来不及思考什么,慌忙往后门方向走去。 等明翙与楼小河到门口时,两匹高大的骏马已经等在门口,天还未明,头顶露着蟹壳青,四周都是安静无声的,偶尔能听见几声啾啾的鸟鸣。 墨书一脸忧色,小手攥住那缰绳,“姑娘,这到底是怎么了?怎的忽然就要骑马了?你要去哪儿?要不要奴婢也跟着一道去?” “你就在家中等我,时间紧迫,我来不及与你细说,回头告诉你。” 说罢,明翙直接翻身上马,身姿挺拔,手握缰绳的动作比楼小河还要老练。 楼小河挑了挑眉梢,也没多问,紧随其后,一拍马屁,马儿人立而起,跟着小姑娘的身影疾驰而去。 墨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 明禛已上了马车,端坐于车厢内,闭目养神。 安陆侯府的马车一路从禁宫里出来,驶入朱雀大街,车马粼粼声在空寂的长街上格外平缓,魏妃死后,燕京这场大雪便没有停过,昨晚闹腾了一夜,今日细雪淋漓,将整个朱雀大街铺上一层银白。 覆了雪的路湿滑不好走,长安知晓自家主子近来疲惫,便也没让马车驶得太快。 他坐在车帘外,偶尔与车内人说上几句,“属下回去时,新月小筑那边灯还亮着,属下见着墨书,与她说了几句,怕四姑娘在府上担心。” 说起四姑娘,世子一向很有兴致,果然,车内一直沉默的男人开口便问了一句。 “她没睡?” 长安语气温和了些,“听墨书的意思是没怎么睡,一直做噩梦,她与院中那个名唤小河的丫头一晚上照料着,天要亮了她才出来准备热水。” 昏暗的车厢里,明禛缓缓睁开眼,“梧桐巷最近怎么样了?” 长安不知世子为何会突然提到梧桐巷,“梧桐巷一切正常,谢云濯到了燕京后,倒是有几个钉子在四周跟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已经被长平处理了,他应该没发现梧桐巷的秘密,不过,这位小王爷的确不简单,世子,我们须得好好防备。” 明禛嗤笑一声,“看来,他的确是有备而来。” 长安皱了皱眉,“世子,他是冲着梧桐巷来的?” 明禛声音微冷,“往梧桐巷绕一绕,不必靠近。” 长安立刻沉下眉眼,道,“是。” 马车在朱雀大街中间十字路口便往右转了个方向,拐进了一条幽暗的小路。 从这儿到梧桐巷,隔着三条街,两个巷子。 长安驶车技术极好,这一路上走得十分平稳。 但很快,他便察觉到身后跟来一股不寻常的气息,眉头骤然紧锁,拉了拉缰绳,低声道,“世子,我们身后好像有人。” 明禛没让马车停下,他只好继续,越靠近梧桐巷那院子,身后紧跟的尾巴越嚣张。 等长平勒住缰绳,喝停马车时,那几个黑衣人已如鬼魅一般从阴暗的四处飞出来,手中冷剑泛着凛凛寒光,目标明确地朝马车里刺去。 长安很快与那些黑衣人缠斗起来,寻常官兵自然不是长安的对手,可这几个黑衣人,却让长安应付得有些吃力,他急道,“这些黑衣人武功极高,世子,快走。” 明禛打起帘栊,黑沉沉的眸中锐光一闪,他抽出袖中匕首,格挡住横来一剑。 那黑衣人被他周身散发的真气震得身子往后倒退好几步,帘栊翩飞,男人宽阔的金丝云纹大袖仿若流云一般。 第235章 明禛面无表情掠他一眼,手里尽管只有一只匕首,短刃相接,气势丝毫不露下风。 那黑衣人兴奋得眯起眸子,见明禛内力竟然不低,越发对他感兴趣,刀刀往他要害处刺。 明禛剑术游刃有余,从车中飞出来,长腿随便一踢便是一个黑衣人。 一群人纠缠了一盏茶的功夫,那黑衣人也只损失了一人。 由此可见,这批刺客实力与往日不同,长安很快便负伤倒在马车旁,皱着眉头道,“世子,你别管我!” 明禛皱了皱眉,单手将他扶起,余下黑衣人见他没了帮手,所有人结阵朝他攻去。 …… “真是有趣儿。”不远处的阁楼上,一道绯红身影歪着身子坐在花梨木圈椅上,嘴角邪魅,嚣张跋扈,“簌簌,你说明大人今儿能不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男人长得丰神俊朗,眉眼细长,瞳孔极黑极亮,一颦一笑间风流无双。 他怀里搂着个小娘子,俊眉修目,顾盼神飞。 “小王爷雄才大略,算无遗策,明大人再厉害,也拗不过小王爷去。” “哈哈哈哈。”男人觉得十分好笑,线条漂亮的嘴唇微微勾起,看向明禛时,眼底却无比深邃,“明禛,既然小爷回来了,自然要好好会一会你。” 那名唤簌簌的女子依偎在男人怀中,嫩白的手心里摊着几颗圆润的葡萄,她执起一颗,缓缓塞进男人唇中,“小王爷与明大人有仇?” 谢云濯语调平静,“小爷与他倒是没什么仇,只是当年,他家从我谢家偷走了一样东西。” 簌簌道,“哦?小王爷的东西,一定很珍贵罢?” “贵,当然贵。”谢云濯眯起眸子,面无表情将怀中小娘子扯出来,拿起搁在一旁的长弓,动作干净利落的弯弓搭箭,阁楼内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他手中的弓弦已拉成了满月,对准不远处的玄墨身影,半眯着一只眼,风流无边的眸子里飞快蕴起一丝冷意,“所以,明禛,必须还我。” …… 寒风凛冽,大雪飘飞。 明翙在朱雀大街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人,料想二哥的马车只怕已经往梧桐巷去了。 她当机立断,让楼小河现在就去府衙报官,“小河,我去梧桐巷,你尽快带着官兵赶过来。” 说罢,她直接骑马往梧桐巷飞奔,刚进巷口,便看见几个黑衣人将明禛围在中间。 长安受了伤,肩膀处满是刺眼的鲜血,明禛身上一袭玄墨大氅被人团团围在中央,瞧不出有没有受伤,但脸色已经不太好。 她担心极了,顾不得其他,拍马往巷子里冲。 昏暗的天光里,无数风声从她耳边吹过,她俯身趴在马背上,只感觉后脖颈处突然寒毛直竖,一支漆黑的利箭自她身后破空而出,朝与黑衣人战斗中的二哥射去。 “二哥!小心!” 她眸子一眯,透出几分凌厉。 早已顾不得什么,身形从未如此之快地从马背上跳下去扑到男人怀里。 只是她人还未站稳,便感觉后背一痛,那锋锐的长箭竟直接穿透了她的肩膀。 她抬起小脸,飞快蹙紧秀眉,见他无恙,又忍不住牵开嘴角,“二哥,你没事就好……” “明翙!”明禛咬牙,长臂揽住她,本就黑沉的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他单手抱住怀中的小姑娘,另一只手直接夺过黑衣人的长剑,毫不留情,直接刺入那黑衣人心口。 鲜血自那人胸口炸出,喷洒在他阴沉的俊脸上,那双修长至极的凤眸瞬间溢满了幽冥怒火,他蓦的攥紧剑柄,低眸看了看小姑娘苍白的脸色,心脏紧跟着狠狠颤抖了一下,“你怎么来了?” 第236章 明翙担心自己拖明禛后腿,竭力忍住没有叫出声,死死咬着牙关笑道,“我担心二哥,本想在朱雀大街将二哥拦下来的,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二哥别怕,我已经让小河去燕京府衙叫人了,很快便会有人前来支援我们。” 明禛心神微颤,心口好似被什么轻轻拢住了似的,“别说话,等二哥杀了他们,再带你回家。” 明翙睫羽颤了颤,冷汗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恁是一声不吭的笑了笑,“好。” 明禛心脏仿若被一只大手捏紧,他薄唇微抿,将怀中受伤的小姑娘放到一旁,缓缓起身,在冰冷的风雪之中,持剑而立。 他不疾不徐开口,“你们不该伤了阿翙。” 领头的黑衣人不怕死道,“伤了她又如何?” 他们今日接的命令本就是要置明禛于死地,万事都是准备好的,四周早已布上了陷阱,四面八方的羽箭,一会儿齐齐发射,只会将明禛与他这个妹妹射成刺猬。 他冷笑一声,再次将长剑横在手上,动了动手指,示意身后众人继续朝明禛围攻。 明禛攥紧拳头,纤薄的嘴唇绷成一条直线,他语气森森,煞气四溢,“那就都去死!” 说罢,长剑蓦的一挥,一股强大的气流似乎被寒风卷起,空气好似被他掌控了一般,天地之间陡然变色。 黑衣人站立不稳,眼里闪烁着一抹慌乱。 明禛沉默不语,眼中尽是杀意,那张清隽得犹如阎罗一般的俊脸上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冷峻,他身形闪烁不定,快速穿梭在几个黑衣人周围,剑气连绵不断,气势如虹。 他手中冷剑攻防速度越来越快,如同电光火石一般,让人眼花缭乱,黑衣人早已应接不暇。 最终,一次强大爆发,将几个黑衣人身体击飞升入半空,又重重落在白雪纷扬的大地上。 鲜血从那些黑衣人身底下渗出来,渗入苍茫的白雪堆里。 明翙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将手中染血的长剑扔在地上,提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已经陷入昏迷的小姑娘。 她身子靠在车辕旁,利箭刺穿她的肩胛骨,上头泛着让人心悸的血光。 她脸色苍白得仿佛一张纸,冷汗浸湿的小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 往日里那两片绯红的嘴唇,如今也是苍白的,让她看起来好似一个破碎的瓷娃娃。 “是何人在梧桐街闹事!”官兵们很快便举着火把赶了过来,先是看见一堆死去的黑衣人,然后才看见站在血泊中的明禛,那人一惊,“明……明大人怎会在此处?这些刺客,都是为了杀明大人来的?” 楼小河怔了怔,视线最先看到明翙,瞳孔一缩,她居然受伤了! 那领头的将领瞥见明禛俊脸森寒,吓得连话也说不齐整,哆哆嗦嗦走到马车旁,看见昏倒在地的明翙,心脏狠狠一震,“这……” 明禛喉头发紧,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沉声道,“无事,你们先将这些人的尸首带回去。” 那领头的颤声道,“大人,这些人全死了?” 明禛面无表情,声音冷得渗人,“就算是死人,尔等也要将他们背后的主谋审出来。” 那领头的不敢置喙,忙勒令身后的士兵去抬那些黑衣人的尸首。 明禛目眦欲裂,心脏好似被人用力捏紧,他缓缓走到明翙身边,抬手将守在她身边的楼小河挥开,一时半会儿竟不敢动手去碰她,“她……怎么样了?” 第237章 长安勉强起身,捂住自己受伤的地方,“世子,快将四姑娘先带回府上,属下这就去找大夫。” 明禛飞快反应过来,脑子里空白一片,他神情麻木地将小姑娘抱在怀里。 寻常会亲昵的勾住他脖颈的小手如今颓然垂落在一旁。 他心中一刺,足尖轻点,抱着人便跃上那高高的墙头,几个起伏,便带明翙往安陆侯府飞去。 …… “有点儿可惜。”楼阁内,簌簌柔弱无骨的身子往男人怀里依偎过去,纤细嫩白的指尖在男人胸口上暧昧的打了个圈儿,“小王爷箭术高超,怎么还让明大人逃脱了去?” 黑暗里,谢云濯眸若星辰,看见那道少女身影扑向明禛,便立刻对那女子产生了兴趣。 所以,本来该再次射向明禛的羽箭,没再继续,自然便让明禛逃脱了。 更何况,他安排今日这场刺杀,也并非真要明禛去死,他只是想试探试探明禛的实力,以及他藏了多年的秘密,如今看来嘛,明禛在梧桐巷的的确确藏了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在他的耳目查到此处之后,便迫不及待往梧桐巷来。 谢云濯眼底翻滚着浓厚的兴趣,一瞬不瞬地看向明翙那张脸。 只可惜,距离有些远,看不大清。 他双手撑在栏杆上,含笑问,“簌簌啊,你可知那少女是谁?” 簌簌弯唇一笑,“明家四姑娘明翙,小王爷竟不知?” 谢云濯自然知道明家有个姑娘名翙,明禛的妹妹,自小养在明禛身边。 听说是安陆侯府夫人谢氏亲生的,可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谁又知道呢? 他与父王身居朔州多年,手一直不敢伸到燕京来,是以当年先太子妃在雪地里生下的那个女婴到底活着还是死了,他们也不敢放手去查。 如今好了,他人已亲自到了燕京城,自然要好好查一查当年先太子那孩子的踪迹。 谢云濯满眼发亮,“她十六岁了罢?” 簌簌若有所思,又风情万种地努了努唇,“只听说前几日才过了生辰,看模样,应当也是十五六岁了,小王爷瞧上了?那可不行,小王爷可是答应了簌簌,一辈子只爱簌簌一人的。” 谢云濯没在意女子的撒娇,大手放开她的纤腰,笑着摸了摸下巴,直起身子,双手负在身后,准备下楼。 有人自黑暗中走出来,默不作声替他拿上弓箭。 谢云濯唤了一声,“东阳。” 那人便低声道,“属下在。” “替我好好查一查安陆侯府,明儿就将侯府上几个姑娘的身世送到我书房来。”谢云濯转过身,看了一眼半张脸隐匿黑暗里的男人,笑道,“对了,谢氏如今住在哪个道观?找个好时候儿,咱们带上重礼,前去看望看望。” 李东阳低眉颔首,“是。” 谢云濯下了楼,原本留在原地的花梨木圈椅和一方紫檀木矮几很快便也消失了。 高大的阁楼恢复如初,安静得十分诡异。 …… 楼小河这会儿才僵硬的直起身子,眼前官兵们仍旧在忙碌,四周散落着不少羽箭。 那些官兵们,抬尸体的抬尸体,收拾羽箭的收拾羽箭,一边忙活,一边议论。 “明大人遇到的刺杀不少,这一次怎么这般惨烈?” “你们说,这次刺杀明大人的会是谁?” 众人摇了摇头,朝中形势复杂,明大人得罪的人不少,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的手笔。 “不管怎么说,那背后之人伤了明大人的亲妹妹……只怕是逃不过一死了,明大人那手段,莫说掘地三尺,便是将整个燕京都翻过来,也要为四姑娘报仇雪恨的。” 第238章 燕京城里,没人不知道明禛有个软肋,所以明翙一重回燕京,众人明里暗里都在传明翙的画像,都在心里默默将她认全乎了,生怕哪一日不小心得罪了她,祸及自己。 可大家万万没想到,有人竟然敢当街刺杀明大人不说,还伤了明翙…… “明大人刚刚临走前那脸色你们怕是没敢多看吧?”领头的那将领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啧啧道,“我感觉明大人眼里憋着狂风暴雨呢,吓死人了。” 楼小河眯了眯漆黑的眼,摩挲着掌心里的血迹,半蹲下来,捡起一支羽箭,从中折断,将那一枚箭头塞进袖子里。 有人凑过来,看她长得漂亮,忍不住搭腔,“你在看什么呢?” 楼小河笑道,“看伤人的凶器。” 那官兵道,“这些羽箭没什么特别的,民间还有人用来打猎,随处可见,你看它做什么。” 楼小河似笑非笑道,“这东西伤了我的人,我心中不快。” 那官兵满脸疑惑,“什么你的人?” 楼小河“嗯”了一声,也不解释,拍了拍身上的雪,笑得客气,“多谢几位大人了,小人这就走。” 那官兵皱起眉,“哎,等等,你是什么人,拿那箭头做什么?” 楼小河道,“我是明四姑娘的婢女,拿这箭头,自然是要回去给我们家世子查背后凶手的。” 这话一说,没人敢再说什么,又听她说自己是明家的婢女,更不敢多插嘴,只得放她离开。 那领头的看着楼小河离开的身影,忍不住道,“你们不觉得这婢女的长相有些——” 有人笑嘻嘻接茬儿,“有些好看?” “去你娘的!”那领头的顿了顿,总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可又说不上来,“怎么这么眼熟呢?” …… 明禛抱着受伤的明翙回府,将她安置在春山苑自己的寝屋里。 得知消息的明家众人很快赶过去,整个安陆侯府瞬间灯火通明起来,到底是世家大族,多年规矩刻在骨子里,纵然心中担心焦急,府上人手也有条不紊。 请大夫的请大夫,烧热水的烧热水,一切做得井井有条。 春山苑头一次如此热闹,明禛周身都是血,清绝的俊脸上布满了血痕,他一直坐在明翙床边,大手紧紧握住她纤细柔软的小手,薄唇微抿,一言不发,怒火与杀意却在胸腔里灼灼燃烧。 明家几位姑娘焦急地围上来,见明禛脸色森寒霜冷,仿佛地狱阎罗,谁也不敢太过靠近。 姜老夫人眼眶微红,皱着眉头,颤颤巍巍拄着拐杖走到屋子里,“阿翙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看到明翙肩头上贯穿的那支长箭,老夫人眼前一黑,身子差点儿站立不稳。 温玉茹与周氏忙流着泪将她扶住,“祖母,您先别担心,四妹妹会没事儿的。” “怎么会没事儿!”老夫人气得打跌,“这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她该有多疼啊!” 听到这话,明禛心头颤了颤,大手微微用力,攥住小姑娘蜷缩在一起的细嫩手指。 他低下眸子看了一眼床上脸色苍白的小姑娘……眉宇间不自觉浮起一抹煞气,就连他自己,也没注意他的手指竟然在微微发抖。 好在只是伤在肩膀处,若伤在要害,他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长安领着姜大夫一路穿庭游廊,走到春山苑院子里。 天色渐明,院中白雪纷扬。 明朔凝着眉头坐在轮椅上,一个人等在廊下,却并未进屋。 第239章 四周人来人往,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端热水,送帕子。 那姜大夫对长安道,“你身上的伤也急需处理,要不要老夫先给你一丸止痛药吃?” 长安急促道,“大夫不必担心我,我没事儿,还是先去看四姑娘要紧。” 姜大夫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什么,气喘吁吁地拎着药箱子进了屋。 一到屋中,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屋里燃烧着金丝碳,热气腾腾的,姜大夫也跟着急出了一头热汗,搁下药箱子便对明禛道,“人太多了,这样挤在屋子里,老夫不好查看四姑娘伤情,更不好为四姑娘拔箭,世子,让侯爷姑娘夫人们都先出去才好。” 明禛脑子疼得厉害,薄唇微启,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嘶哑冷酷,“都出去。” 众人听了,也不敢有所忤逆,纷纷出了门去。 姜老夫人怕自己在屋中耽误大夫给明翙治伤,也拄着拐杖出了门。 很快,偌大一个春山苑便只剩下明禛与墨书在屋中。 墨书小脸雪白,一颗心紧张地悬在喉咙口,在这紧要关头,她不敢哭,也不敢慌,更不敢开口说话,只懂事的准备好帕子纱布金疮药等物,还有换洗的干净衣物,以及热水。 姜大夫掀起帷帐,看了一眼明翙的伤,眉头便皱了皱。 明翙已经睁开了眼,肩膀处疼得厉害,她先前昏迷过去已经没了意识,后来颠簸回府,实在撑不住了,那长箭戳在她肉里,撕裂一般,疼得要死,她睡不着,只得侧躺在床上,忍住那一波一波的袭来的疼痛。 不过这点儿痛,比起她当初难产时,真是差远了。 是以,她还能笑出来,对姜大夫道,“姜大夫不必紧张,直接拔箭吧。” 姜大夫叹口气,神色凝重,“这箭头上有倒刺,老夫若直接拔箭,只怕会将四姑娘的皮肉带出来。” 明翙苍白着脸,微微一笑,“没事儿,这伤不在紧要处,不过多流些血罢了。” 姜大夫转过脸,躬身看向坐在一旁的明禛,具体怎么做,还要看这位爷发话。 明禛听着小姑娘平静的语气,眼中暗潮汹涌,晦暗如深,只恨这伤不在自己身上,让小姑娘承受这样难以忍受的痛苦。 明翙知道自己这回误打误撞救了二哥,二哥心中定然有愧,她看不得他露出这般愧疚的表情,还是喜欢他清冷淡漠的模样,“二哥,我真的没事儿。” 她不是没受过伤,那些年在朔州,什么样的伤没受过? 留在谢云绮身边的艰险不比二哥身边少,当年她受伤,身边就只有墨书姐姐陪伴,如今有二哥这样将她放在心上,她已经很满足了。 明禛眼底阴云暗涌,对姜大夫涩声道,“听阿翙的。” 姜大夫得了应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定了定神,先用剪子将明翙肩头的衣物剪开,羽箭上有密密麻麻的倒刺,看得人心惊肉跳,也不知上面有没有毒,他只得先让明翙服下麻沸散,然后再细细剪开那箭头附近的皮肉。 小姑娘肌肤玉白,娇嫩滑腻,那剪子刺入皮肉,便有鲜血渗出。 明翙小脸皱巴成一团,明禛怕她咬自己的舌头,让她咬住自己的手。 明翙闭了闭眼,死死抱住男人的大手,疼得叫都叫不出来。 明禛看得眼皮直跳,心窝里一阵一阵的直冒火气。 小姑娘服了麻沸散依旧疼得很,小手一直紧攥着他的指尖,他也跟着难受,心烦意乱,“你轻些!” 第240章 姜大夫满头大汗,“世子放心,老夫已经十分小心了,只是这倒刺实在不好处理,四姑娘现在疼,总比日后落下遗症好。” 明禛俊脸紧绷,不再说话,眉宇间黑沉沉一片。 姜大夫处理好伤口处,然后才准备拔箭,“四姑娘,可能会有些疼,你忍耐一下,一下就好。” 明翙意识有些昏沉,麻沸散的功效在这样强烈的剧痛下没什么太大的作用。 她咬着牙,点点头,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姜大夫握住那羽箭,趁她不注意的瞬间,用力一拔。 “啊!”明翙尖叫一声,整个身子几欲从床上弹起来。 明禛瞬间眼眶猩红,将她身子接住搂在怀里。 明翙身子颤了颤,眉心紧紧拧成一团,可叫了一声后便没再出声了,气若游丝地窝在男人怀里,瓷白的肩头上满是淋漓的鲜血。 明禛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明翙,他脊背僵硬,眼底翻滚着无数疼惜,想抱紧她又不敢太用力,“快止血!” “是是是!”姜大夫汗水直流,赶忙止血,又抹上上好的金疮药,再用纱布将伤口包扎好,才后怕地感叹道,“还好这箭上没有毒,有惊无险的,老夫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要按时换药,等伤口愈合便好,不过四姑娘终究是姑娘家,身子骨比男子要弱许多,这几日说不定会发起高热,老夫写一个方子,世子着人煎药,一日三次,每次按时饮用就好。” “嗯,你将方子给墨书。”明禛脸色阴沉,小心翼翼将明翙轻轻放回床上,看她缓缓入了沉睡,才冷笑一声。 姜大夫收拾好药箱子,喉咙里干燥得厉害,他回头看一眼坐在床边的男人,那双精致修长的眉眼,幽暗深沉,蕴了丝冷,细细看去,里头尽冒着寒气,仿佛谁惹了他不快,这阎罗眨眼,便要见着血才肯罢休。 他生怕自己惹了这位祖宗不快,忙起身告辞,“世子,四姑娘已无大碍,老夫先告退了。” 男人声音极沉,有些沙哑,“你去吧,今日之事,莫要外传。” 姜大夫抹了抹额上冷汗,“是,老夫明白。” 出得房门,又被府上其他人围住询问明翙的情况。 姜大夫一一答了,众人才松一口气。 唯有吕氏有些幸灾乐祸,还要故意装出一副关心模样,“我们家阿翙没事儿吧?” 姜大夫道,“现在没事儿了,只需静养即可。” 吕氏嘴角扯了个笑,老天爷真是待明翙不薄啊,她怎么就没直接死在梧桐巷呢? 她内心无声冷笑,不过转念一想,明翙受了伤总比没受伤强,她近来也不准备住在那阴冷的祠堂里了,温玉茹想夺她的权,不过是痴心妄想而已。 再说,明翙躺在床上养伤,整日间汤汤水水的少不了,她也好在里面随便动动手脚。 如此想着,她心底欢喜起来,又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女儿,忍不住洒了几滴酸楚的泪。 明袖见她哭得伤心,还以为她真心实意担心明翙,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膀安慰了一番。 吕氏在心底轻呵一声,看明袖的眼神里便带了一丝轻蔑,幸好明袖是个愚蠢的,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容易便将大房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这可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好继女啊,等她嫁给赵世子,她便能借她搭上赵国公府的势,将来,好让明微嫁一个更高的门第。 姜老夫人疲累得很,去屋中看了看昏迷中的明翙,温玉茹跟在老夫人身边。 第241章 屋中燃着烛火,自四面菱花大隔扇内透出来几缕光线,明朔凝神听着屋中动静,没听见小丫头的哭声,只有微弱的呼吸声,见老夫人出来,他不动声色抬了抬眼,搁在扶手上的大手,青筋直冒。 姜老夫人眼眶微红,出来对众人道,“行了,各自都回院子里去吧,就让禛儿照顾阿翙,没有禛儿的话,谁也不许来春山苑打搅阿翙休养。” 众人道了声“是”,便各自回了自己的院落。 温玉茹啜泣了几声,亲手替明朔推轮椅,夫妻二人往幽兰苑方向走。 明朔喉咙干得厉害,冷不丁问,“明翙怎么样了?” 温玉茹叹口气道,“现在人还昏迷着,不过伤口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小丫头看起来挺可怜的,她娇滴滴的养在侯府,以前哪受过这么严重的伤?那箭头上全是倒刺,我都不敢想象,拔出来的时候有多疼。” 明朔冷笑,俊脸微沉。 温玉茹见他不说话,低眸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明朔脸色铁青,十分难看。 女子声线轻软,在这猎猎的北风中显得格外温柔,“阿朔——” 明朔长眉深敛,“怎么?” 温玉茹试探道,“你其实挺关心四妹妹的吧?” 明朔没什么语气地嗤笑,“我关心她?” 温玉茹不解,“既不关心,那你来春山苑做什么?” 自明禛做了安陆侯府世子,明朔便从未踏入过春山苑一步。 残废的那条腿,是他心中永远踏不过去的一道坎儿,是插在他心底的一根棘刺。 这么多年,他没有一次走进过春山苑的大门,可今夜,听说明翙受了重伤,他想也不想便叫丫鬟将他送了过来。 温玉茹盯着男人乌黑的发顶,突然笑了一声儿。 明朔抿唇,不耐烦道,“你笑什么?” 温玉茹咬了咬唇,笑道,“成婚五年,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你脾气又怪,性子又冷,我总觉得你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可今晚我却觉得你是有热度的。” 明禛挑眉,“怎么,往日在床上,我冷着你了?” 温玉茹愣了愣,闻言臊得慌,好在身后丫头婆子们都跟得远,应当没听见男人的浑话。 她含羞带怯地嗔怪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哪个冬日你不是往我怀里钻?”明禛侧了侧脸,语调缓慢又带着一抹低沉的暧昧。 他生得好看,因为消瘦,尤其是侧脸,跟刀削斧凿似的棱角分明,温玉茹当初愿意嫁给过来,到底还是因为看上了这张脸,每回与他吵闹,也因这张脸对他颇为包容,就算他冷着她,对她阴阳怪气,她也能看在他脸的面子上,多哄他几句。 这会儿他此般盯着她看,目光灼热无比,仿佛盯紧猎物的虎狼。 她被他看得心底火热,又想起他们曾经在这轮椅上的荒唐,小手一烫。 她转过身,唤了相思过来,“带大公子回去,我……我先回去了。” 相思不明就里,接过轮椅,“欸,少夫人——” 温玉茹头也不回就走,很快便没了人影,相思手足无措,低头看了看轮椅上的人。 明朔没好气勾唇,叹口气,“回吧。” 见明朔夫妻两个离开,吕氏才从春山苑内走出来。 孙嬷嬷站在吕氏身后,“这少夫人嫁进咱们家也有五年了,如今肚子还未有动静,夫人,您看是不是该提醒提醒她,也该往大公子房里抬举几个人了?” 孙嬷嬷有个侄女儿名叫花容,跟她那名字一样,生得花容月貌,在丫鬟里算是有几分姿色,她早就有意让花容进麒麟阁,只可惜前两年温玉茹给明朔纳人,都是瞎胡闹,没半年,大公子院里的人都被赶了出去。 第242章 温玉茹看起来温温柔柔一个人,没想到却是个妒妇,如今见她还是没能怀上侯府的子嗣,孙嬷嬷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回头,我好好敲打敲打她,等宝珠的事儿彻底了解后再说,至少我也要等到她的尸身才是……哎……宝珠那孩子得罪了公主,也不知她的尸身还能不能送回来……”吕氏不是不知道孙嬷嬷的想法,她扭着腰肢拐进一条羊肠小道,悲痛地叹息一声,“我听她说那药本是要下给明翙的,如今想来定是明翙害了我的宝珠……明翙这小贱人……她怎么能这么狠毒啊!” “夫人莫忧心了……咱们如今只盼着此事莫要连累到您才是。” 吕氏白她一眼,冷笑道,“明禛是侯府世子,天塌下来还有他顶着,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大伯母,他岂能不保我?” 孙嬷嬷讪讪道,“这倒也是。” 吕氏顿了顿,问身后的孙嬷嬷,“这几日家中如何?” 孙嬷嬷左右看了几眼,见四周无人,才低声道,“春晖园一切照旧,只是大老爷的蜡烛要得频繁了些,老奴昨儿又送了一根过去。”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吕氏眉心一拧,道,“这东西不便宜,往日三两个月一根也就罢了,如今怎的三五日便要一根?” 孙嬷嬷道,“许是用的日子久了,大老爷的身子有了药性。” 吕氏有些头疼,这蜡烛是她机缘巧合从一个外邦商人那儿买来的,价格不菲,起初她拿自己的嫁妆贴补了几回,很快嫁妆便扛不住了,好在她后来开始掌家理事,打理起侯府公中的中馈,侯府的田地铺子账本都握在她手里,她渐渐的便起了心思,从侯府公中里贪了不少银钱,大老爷的蜡烛后来都是从公中拿钱买的,她账册做得漂亮,这几年,姜老夫人也没查出什么来,可大老爷要是再这么用下去,就算十个侯府也不够他败的。 吕氏一脸烦躁,“罢了,之后我来想想法子。” 孙嬷嬷忙道,“是。” …… 昏暗的天光轻轻洒落在床帏间,明翙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 脑袋昏沉沉的,眼前也一片模糊,左肩疼得厉害。 她缓缓睁开眼,盯着头顶松花色的折枝梅帷帐,唇边缓缓笑开,“看来,我还没死啊。” “姑娘别胡说。”听到床内嘶哑的声音,墨书便飞快将厚重的床帷拉起来,挂在两旁的如意金钩上。 明翙缓缓侧过小脸,对上小丫头通红的双眼,此刻那里头还含着闪烁的泪花,看起来真是可怜极了,她心下一暖,艰难哑声道,“墨书姐姐,你多久没睡了?” 墨书忙端来温水,哽咽着说,“姑娘昏睡四五日,奴婢便一直没睡……” 她也并非想在姑娘面前显摆自己的功劳,见姑娘醒了,欢喜道,“姑娘现下感觉怎么样了?” 明翙喝了一小口,笑了笑,扯到伤口,小脸泛白,“还好,就是感觉有点儿饿。” 墨书越发难过,“都好几日没吃饭了,定然是饿的,奴婢这就去告诉世子。” 明翙没好气道,“行吧。” 等墨书一走,她便动了动自己僵硬的左手,连着肩膀的地方又酸又疼,她忍耐了一会儿,额上又开始冒出一层层冷汗,不过她早已是个能忍的性子,这般疼的伤口,恁是没叫出声。 “醒了?” 一道低沉性感的嗓音很快便从屏风外传来。 明翙微微抬起双睫,视线往上,看向大步走进来的男人,挺拔的山根,得天独厚的俊脸,嘴唇薄削,喉结锋利凸起,剑眉冰冷浓黑,此刻那双幽潭般的双眸深不见底。 第243章 窗外夜色浓郁,屋子里燃着几盏兰草灯,旁边的熏笼里燃着上好的金丝骨炭,昏黄的烛光下,男人一袭玄墨长袍矜贵冷酷,一身禁欲气质,脸上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真不怪她上辈子长大后不敢再亲近二哥,实在是这张脸,纵然美如神祇,却太冷,比拥雪关外千年不化的冰雪还要冷。 明翙脸颊红彤彤的,想坐起身,可身上伤口太疼,她实在没法自己坐起来。 明禛见她动作,大步走到床边将她半抱起来,单手拿过金丝决明大引枕,让她轻轻靠在上头。 他手臂精瘦有力,拎着她就跟拎小鸡仔儿似的,明翙感觉自己的身子骨越发的瘦了,在男人手里,轻得很。 她身上只穿了件雪青色的单薄寝衣,屋子里有炭火,她并不觉得冷。 只是男人倾身过来抱她时,他身上那灼热的体温还是透过薄薄的衣料传到了她身上。 她有几分不自在,因发着高烧,脸颊越发烫得厉害。 明禛蹙眉,大手覆上她的额头,声音冷冽如雪,“就那么不怕死?直接替我接了那一箭?明翙,你翅膀硬了?” 明翙蓦的屏住呼吸,眨眨眼,知晓二哥不是真的在问罪斥责,心头的紧绷才缓了缓,“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怕二哥有危险,所以就冲了上去。” 明禛收回手,让墨书将退烧的药端进来,他亲手接过端在手心里,冷冷盯着小姑娘闪烁的眼神,“那日为何突然出府来寻我?” 明翙脑子里一团乱麻,本就发着高烧,哪还能头脑清明的想借口,只道,“许是我们兄妹心灵感应,那日一早,我突然心中不安,便叫墨书姐姐备了马,本想着去朱雀大街接二哥的,没想到才路过梧桐巷,就见二哥遭遇了刺杀,那么紧急的时候,我哪还有功夫权衡啊,自然是先救下二哥要紧。” 明禛没拆穿她拙劣的谎言。 去朱雀大街有无数条路,不管怎么样,也绝不会路过偏远的梧桐巷。 只是听小姑娘话里话外事事以他为先,男人再冷硬的心肠也柔软下来。 男人心底情不自禁浮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愉悦。 “日后,莫要这般莽撞了。”他唇角淡淡的扬了扬,舀起药汁耐心送到她唇边,“二哥还没有弱到需要你一个小丫头来保护。” 明翙理所当然道,“二哥也是人,自然也有需要我保护的时候。” 明禛微怔,心底一暖,淡道,“喝药。” 明翙蹙着眉心微微一笑,眼巴巴的盯着二哥脸上难得带有温度的笑容。 二哥笑了,她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哪怕她这次送了一条命,只要能保住二哥,她再死一次又算什么? 男人乌沉沉的眸子带着几分威压,不偏不倚地睨着她。 明翙咧开嘴角,乖巧地低头喝了一口那药,“唔——” 明禛似乎知道她所想,两根葱白修长的手指顺手捏住她的下巴,“都喝了,不许吐出来。” 明翙在他强势的动作下微微嘟起红唇,小脸皱巴巴的,委屈至极,“二哥……” 明禛面不改色,“撒娇也没用。” 那药汁苦得她直皱眉,也不知她昏迷时那药都是怎么喝的,好在她没有意识,也不知这药苦涩。 明禛见她皱眉,轻笑一声,将果脯递过去,“含在嘴里。” 他没看小姑娘饱满嫣红的唇瓣,想起这几日自己日日给她换药,用嘴喂她喝药的场景,神情透出几分尴尬。 第244章 好在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 他亦能继续坦然面对。 明翙受不了一口一口的喂药,这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干脆将药碗端过来直接扬起脖子一饮而尽。 喝完药后,她拧着小脸儿,啧啧啧的要水喝。 明禛觉得好笑,将温水送到她唇边,明翙就跟小猫儿似的凑到他大手边,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 他静静打量着她喝水的模样,眸色温柔。 等口中苦涩地药味儿淡了些,明翙才道,“二哥,刺杀你的凶手查到了么?” 明禛将茶杯拿开,搁在小几上,语气淡淡道,“查到了,是谢云濯的人。” 明翙早有所料,可听到这结果,还是有些惊诧,“谢云濯?他为何要刺杀二哥?” 明禛顿了顿,没说话,眼神里似有危险的暗流在涌动,他让人准备了流食清粥,端到小姑娘面前。 明翙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副他不说她便不吃饭饿死自己的模样。 明禛轻咳一声,“安陆侯府与贤王有旧怨。” 明翙打破砂锅问到底,“什么旧怨?” 明禛思忖了一会儿,慢悠悠道,“当年贤王看上一位妙龄女子,本欲纳她做妾,没想到那女子却转而投了父亲的怀抱,贤王听说那女子已做了父亲的外室,气得拔剑与父亲打了数百回合,最后贤王无功而返,也没能得到自己的心上人,从此便处处与安陆侯府作对,视侯府为仇敌。他儿子承袭乃父之风,流连花丛,风流多情,自然也看不惯我们这样的人家,他多年未曾回燕京,如今回来,想来只是为贤王出口恶气罢了。” “这算什么刺杀的理由啊……”明翙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这么一听,原来只是些老一辈的风月小事,“这也值得他耗费如此人力来刺杀二哥么?” 明禛知晓小姑娘爱护自己,心情极好,抬手刮了刮她挺翘的鼻子,“这些事不用你个小丫头管,二哥自会处置,只是他现今刚回燕京城,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二哥暂时还不能动他,你此次救我有功,可有什么想要的,尽可跟二哥提。” 明翙打心底里不愿二哥与谢云濯为敌。 谢云绮能登上皇位,固然有二哥的助力不假,可谢云濯在其中也有极大的功劳。 她临死前那会儿,谢云濯也不知发了什么疯,听宫人们说,新朝初立,他便举兵要反。 她去定国寺为新朝祈福时,二人还好得跟亲兄弟似的,突然便反目成仇,也太快了些,谢云濯究竟为何反叛,如今想来已不可考。 不过她与谢云濯不太熟,只偶尔在某些场合见过几面,他的性格比宋寒州那种没脑子的纨绔子弟古怪多了,身边莺莺燕燕无数不说,吊儿郎当里又带着一丝邪性,他好几次故意凑到她面前各种试探,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总之,她后来被人伤害,被人掳走,都有他的手笔,他对自己,可没什么好意。 贤王曾背叛自己的亲兄弟先太子,这么看来,他这儿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他手里有切切实实的兵权啊!!! 明翙一想到他的兵权,眼里便忍不住发光,她一双杏眼湿漉漉的,委屈巴巴的盯着身边的男人看,“我要什么二哥都会答应?” “嗯。”明禛嘴角含笑,怕她得寸进尺要些有的没的,又挑起眉梢,戳了戳她的眉心,宠溺道,“不可无理取闹。” 第245章 男人动作很轻,根本不疼。 明翙当然不会傻到直接要求二哥与谢云濯化敌为友成为同盟,此事事关重大,她须徐徐图之。 二哥要成就大业,钱和兵权,一个都不能少。 她想了想,嘴角微抿,本就泛着潮红的脸颊,稍微露出几分羞涩便艳若桃李。 “二哥,我刚过了十六岁生辰,如今年岁也大了,你说,我是不是该议婚了?” 明禛神色一滞,嘴角笑容蓦然凝固,“怎么,不想留在二哥身边?” 明翙忙敛眉,认真道,“不是不想,是不能,我到底也是该出阁的姑娘家了,总不能真像之前玩笑的那样,一辈子留在二哥身边混吃混喝罢?就算我肯,未来嫂子也不乐意,祖母也不愿意让我孤独一辈子的。” 明禛自嘲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嫂子?” 明翙弯起眉眼,笑得没心没肺,“是啊,二哥总要娶妻的,我其实还有个心愿,就是希望二哥与陆姐姐喜结良缘,早生贵子,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便是能看着二哥的孩子出生,二哥,你能不能让我嫁给高世子,你再娶了陆姐姐?” 明禛平静地听着小姑娘这些话,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受,只觉呼吸凝滞了一下,不适感转瞬即逝,快得他自己都没发现,只是脑子里有瞬间的茫然。 在魏妃丧仪上,他已决定了要亲自做主给小姑娘议亲。 如今亲耳听她说起自己喜欢的人,心脏却好似被人用钝刀子狠狠剜了一下,泛着一股莫名的酸涩疼痛。 他艰难开口,“你,喜欢高晏初?” 明翙欢喜应下,“嗯!” 明禛沉默下来,“何时喜欢的?” 明翙笑道,“在长乐公主的马球会上,见过他一面,当时便觉得他生得玉树临风,合我心意。” 明禛脸色越发难看,那修长的黑眸,仿若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好个合你心意。” 原来她喜欢高晏初那样的人,那她对自己呢?只是妹妹对哥哥的喜欢罢了,毕竟在小姑娘的心里,他是要娶妻生子的人。 意识到这,明禛心情复杂地笑了一声。 明翙捉摸不透二哥的心思,只觉他刚刚分明还十分和煦温柔,这会儿却是周身散发着寒气,她没敢看男人的眼,心跳急剧加速,因紧张而身体紧绷,“二哥,你觉得高世子不妥当么?” “没有。” 明禛脑子有些乱,嗓音低沉嘶哑。 不知为何胸口闷疼得厉害,简单一句,便似用了他极大的力气。 他抬起浓密的黑睫,一瞬不瞬望着小姑娘清凌凌的双眼,想从里面看到她哪怕一丝的犹豫,可惜,那里头什么都没有,没有对他的留念,只有对渴望嫁给高晏初的欣喜。 若她执意要留在自己身边,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他也会将她留下。 可若她不愿意……她心里有旁人,他又怎么忍心让她痛苦难过? 明翙低了低头,小手覆在自己左肩的伤口上,脸上多了几分羞意,“我觉得高世子很好,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若二哥做主替我与高世子牵线搭桥,阿翙心里会很欢喜……” 明禛失神,大袖底下,大手轻轻攥紧。 他笑不出来,一脸冷郁,心底也莫名有些烦躁。 可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怕明翙嫁错人,担心她嫁给旁人受委屈。 怎么?难道她当真一辈子不嫁人?她留在他身边就不受委屈? 他自嘲的呵笑一声,眉头迭起,深邃的眸底覆上一层冰冷的暗色。 第246章 他伸出僵硬的大手,不似以往那般自然而然地落在她发顶,而是僵在半空中,想揉揉她的乌发,却又觉得没意思,他终于放下手来,嘴角泛起一个苦涩的笑,“放心罢,你的任何要求,二哥都会答应,好好休息,记得吃饭。” 明翙抬起下巴,“二哥……你看起,怎么不太高兴?” 她怕二哥不愿她嫁给高晏初,若二哥当真不高兴,她会妥协的,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痴傻,在婚事上忤逆二哥的意思。 “二哥没有不高兴,晏初是个好男人,你们的婚事,我会先同祖母提一提,等国丧后,两家再谈。”明禛深吸一口气,指尖酸得发麻,他没办法再冷静的坐在小姑娘身边,将粥碗搁在小几上,站起身来,“至于陆希光,你看中的女子总不会有错,她定然也会是个好妻子。” 明翙欢喜地扬起一个笑来,“二哥答应娶陆姐姐了?” 明禛失笑,默然看她一眼,见她双眼弯成一双月牙儿,心底苦涩蔓延,“二哥什么都答应你。” 男人说完这句,身影便从屋子里离开了。 明翙盯着男人挺拔悍利的背影,总感觉二哥好像突然间有些落寞,身上的气息犹如冰山一般,冷寂,萧索……看得她心里也不大舒服。 墨书等世子走后才探头探脑进来,“姑娘,还是奴婢来服侍你用膳罢?” 她在春山苑服侍这几日,其实并未一直守在姑娘身边,大部分时候都是世子在帮姑娘换药……姑娘的伤在肩膀处,每次换药都要脱去上半身衣物……也不知世子是怎么帮姑娘换药的,她每次想进屋子里看看,都会被长安阻截在外。 她焦急地等在屋外,有时也会觉得不妥当,毕竟姑娘年岁一年年大了,就算世子是姑娘的阿兄,也不该如此亲密才是,她好几次都想开口提醒提醒世子,可一看到世子那张黑沉沉的俊脸,又什么话都不敢说。 这四五日,世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姑娘,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么大一碗苦涩的药汁,尽数都喂进了姑娘嘴里,一滴都未曾撒出来,她想来想去,又觉得还是世子有办法,也就随他去了。 墨书坐到床边,一直紧绷的神情松快了些,“姑娘,你在想什么呢?” 明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胸口有些堵得慌,按理说,能说服二哥帮她与高世子牵线搭桥,本是件高兴的喜事,可现在,她突然又没那么高兴了。 她叹息一声,收拾好心情,肩头的伤撕扯得厉害,她倒吸一口凉气,“小河呢?” 墨书忙让她将左手放下来,搁在引枕旁,又端起搁在小几上清粥,一口一口给自家姑娘慢慢喂,“她最近两日时常出府,奴婢也不知她在神神秘秘的干什么?姑娘昏迷四五日,还是别乱动的好,先吃些清粥,恢复些力气罢?” 明翙点点头,额上有些冷汗,她左手动弹不得,低头吃了几口粥米,“对了,我昏睡这些时日,宫里如何了?” 墨书轻笑一声,一脸解气,“姑娘别担心,那些个对不住姑娘的坏人都得了报应。” 明翙眼眸微亮,“怎么说?” 墨书冷呵一声,继续道,“七殿下的长明灯不是在陛下面前灭了么?陛下那天夜里虽然没有当场处置七殿下,但事后却下令让七殿下为孝仪皇后殉葬,如今圣旨都已经下了,七殿下被软禁在皇宫,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就等停灵结束后,与孝仪皇后一起,殉葬皇陵。” 明翙皱眉,“殉葬?” 这是什么操作?虽说她上辈子也差点儿给魏妃陪葬,可二哥一求情,长乐公主与陛下都松了口,可见皇族对殉葬一事,并非十分执着,可谢云绮这回怎么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温家没有想法子保他? “怎么没想呢?”墨书歪了歪头,道,“圣旨一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毕竟从古至今也没听说过哪个尊贵的皇子给一个妃子……啊……不对……是给死去的皇后陪葬的啊……更何况,这七殿下还不是孝仪皇后的亲儿子呢?温家自然也派了人去宫里求情,算起来在宫里求了好几日了,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奴婢私心里觉着,陛下决定的事,是绝对没有更改希望的,温家若再这么跪下去,怕是会被七殿下连累……” 明翙大仇得报,心中欢喜至极,勾了勾唇道,“那倒也是。” 墨书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而且奴婢听说,七殿下这回,还是生殉……” 明翙眉梢轻挑,“这么说,谢云绮要被活埋在皇陵里?” 墨书点点头,小脸白了白,“咱们这位陛下可真是……” 那个词她不敢说出口,但谁都明白她的意思。 太狠毒,太荒唐,太迷惑了! 可寿康帝为魏妃做出的荒唐事也不止这一件,让谢云绮给魏妃殉葬又算什么荒唐事? 此刻的谢云绮被囚禁在宫里是什么模样呢?明翙做了他二十年的妻,最了解他不过,他表面上总是装得温柔多情,其实本质上只有冷漠,在他的人生里,只有权力和甄宝珠值得他放软心肠。 他现在应当开始暴露自己的本性,在宫里,在寿康帝的耳目下,又不得不压抑着自己的愤怒与绝望,一个人坐在广阳宫内发呆罢?他每次遇到大事总喜欢安静地盘膝坐在蒲团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会儿明翙爱他爱得不可自拔,见他一个人发呆总会心疼,主动凑上前去抱住他,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管他想要什么,她总会找二哥替他要来。 如今,她再也不会同情他一分一毫,更不会对他施以援手,她甚至要他万劫不复。 明翙抬起白里泛红的小脸,唇边缓缓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他隐忍伪装多年,在长乐面前各种周旋,在寿康帝面前做小伏低,他谋害魏妃,想尽法子从宫中出来,为的不就是这大宁朝的权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登上那至尊的宝座?让这些曾经欺负他,践踏他的人,一个个都匍匐在他脚下? 第247章 上辈子她倾尽举族之力,助他得势,让他如愿以偿做了皇帝。 可换来的,不过是他的背叛与欺骗而已! 定国寺失贞之痛,比之他殉葬之痛,痛上百倍千倍不止! 她两个孩子被他忽视,被甄宝珠谋害,被悄无声息埋葬在朔州的荒凉,又岂是是他如今一无所有的苍凉能比?! 明家这么多人的性命?二哥的碎尸万段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谢云绮亲手造成的?! 谢云绮,他活该走到今日这个地步!他活该去死! 明翙只要想起谢云绮此生大业无望,彻底失去了他最在乎的东西,便觉心底无比畅快! “好,真是极好!”她忍不住抚掌而笑,只可惜,她如今受了伤,小手才一动弹,左肩处的伤口便疼得厉害,她弯了弯脊背,眼眶瞬间有些发红,她太高兴,高兴得眼泪都快要落下来了。 “姑娘,你怎么还哭了呢?”墨书忙将她扶起来,担心道,“小心伤口裂开了,恢复起来便更慢了。” 明翙双目通红,深吸一口气,想起自己那两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孩子,默默流泪半晌。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抬起右手抚了抚眼角湿润,涩声问,“墨书姐姐,甄宝珠呢?” 墨书噎了噎,顿了一下,才柔声道,“姑娘,甄姑娘还没死,已经被宫里送回咱们府上了。” 明翙皱眉,泛着泪意的眼眸瞬间冷下来,“她为何还会回来?” 墨书抿了抿唇,道,“奴婢也不知宫里怎么回事,只听送她回来的宫人说,甄姑娘本是要与七殿下一同为孝仪皇后殉葬的,只是宫里那道教先生突然问起甄姑娘的生辰八字,发现她的八字与孝仪皇后相冲,便对陛下与公主提议,必须要将她送出宫来,奴婢琢磨着,那先生的意思是,甄姑娘可以死,但死,也不能死在宫里,要死得远远的,否则会冲撞了孝仪皇后。” “原来如此。”明翙飞快冷静下来,嘴角泛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既然她被送回了静思园,正好,我有份大礼,要送给她。” 墨书眨眨眼,好奇的问,“姑娘,什么大礼?” 明翙此刻的心境是前所未有的明朗,她忆起自己临死前那痛苦不堪的一月,又回想起自己嫁给谢云绮那二十年,没有一日安稳舒坦的日子,悠然叹口气,“就这几日吧,春晖园的蜡烛也该起作用了。” 墨书一脸好奇,“蜡烛,什么蜡烛?” 明翙但笑不语,右手端起那杯茉莉花茶美滋滋的呷了一口。 待她送走甄宝珠以后,安陆侯府就只剩下明微和一个恶毒的吕氏,她们母女二人不足为惧,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收拾了去。 燕京城没了甄宝珠与谢云绮,往后余生,便只剩下和煦暖阳。 安陆侯府定然会越来越好的。 …… 夜色浓稠如墨,院子里白毛浩荡,静思园内安静得没有一点儿声音。 此处偏僻,虽与大房毗邻,但与整个安陆侯府的主院正房距离实在太远了。 远到,她那位假惺惺的姨母,竟都不肯来院内看她一眼。 甄宝珠满脸泪痕,痛苦地趴在冰冷的架子床上,黑暗的屋子里连盏灯烛都没有,只有外头一星半点儿的雪光从窗棂缝隙间透进来,那苍白的雪色,比她此刻的脸色还要白上几许。 她身上还穿着宫里未曾脱下来的孝服,裙子早已被鲜血染透了,干巴巴的贴在她伤口上,她接连发了几日的高烧,人已经烧得有些糊涂,可这会儿却不知为何突然特别清醒。 第248章 寒风吹进屋内,冻得她瑟瑟发抖,她双腿没有半点儿力气,被打了板子的臀上被宫人胡乱洒了些金疮药,那些人不肯让她死,但也不让她好活,她咬着枕头,悲鸣不已,发出一阵一阵呜咽的哭声。 就在这时,有人到了静思园。 暮春推门进来时,带来了一阵凛冽的冷风。 甄宝珠猛地抬起头来,那满是冷汗的苍白小脸瞬间多了一层愤怒。 她不甘心自己一败涂输给了明翙,又怒唯一的身边人也不敢来亲近她。 她心底盈满了怒火,此刻见暮春畏畏缩缩站在门口,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愤恨地瞪大眼睛,用力抓住枕头,使劲儿朝暮春扔过去,怒吼道,“你这个死丫头!跑哪儿去了!这几日你故意不来伺候,是不是瞧着你家主子落魄了,便想弃我不顾?!你别忘了!你是我从甄家带来的丫头,不是安陆侯府的人,你与我同气连枝,荣辱与共,除了我,你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你若不盼着我好,你——” “奴婢今儿就是来同姑娘道别的。”暮春被甄宝珠的话刺红了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她走到床边,撩起帐子,好心好意为甄宝珠点了一盏灯,“春山苑里的四姑娘已经同老夫人说了,将奴婢调到春山苑内做洒扫的活计。” 甄宝珠眸子一凛,瞳孔骤然一缩,“什么?明翙?她居然肯要你这个贱货!” 暮春被贱货二字讽刺得体无完肤,她心底越发难受,双眼红彤彤的看向趴在床上的人,一字一句道,“奴婢打小就被卖到了甄家,跟姑娘时,奴婢才六岁,如今奴婢已经十六岁了,跟着姑娘十年,奴婢没有后悔过,也曾真心实意对过姑娘,奴婢从来都只希望姑娘能有一个大好的前程,所以姑娘说要北上燕京,奴婢没有半点儿迟疑便跟了过来,姑娘要对付四姑娘,奴婢也从未阻止过,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可很多时候,奴婢心中并不赞同姑娘许多想法——” 甄宝珠嘲讽的嗤笑起来,“你这贱人,不好好伺候我,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若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以为明翙她是真心待你?!她不过想利用你气我罢了!” 暮春见甄宝珠依旧执迷不悟,对她那点儿同情也便被消磨殆尽了。 她直起身子,抹去眼泪,居高临下对自己这位昔日的主子道,“至少四姑娘答应奴婢,奴婢一辈子不用担心嫁给宋嬷嬷那得了花柳病的儿子,四姑娘秉性纯良,奴婢看在眼里。” 甄宝珠手指死死攥住身下的床褥,一想到明翙如今好好的,而她竟落魄至此,便怒火中烧,“明翙那是骗你的!你这蠢丫头,你是我的人,她怎么可能会待你好?!” 暮春吸了吸鼻子,扬声道,“四姑娘还答应奴婢,每个月给奴婢二两银子的月钱,奴婢不奢求能在四姑娘院子里做个一等二等体面的丫头,只求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度过这一辈子,奴婢今日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跟姑娘体体面面告个别。” 甄宝珠气得几乎想从床上爬起来狠狠将暮春打一巴掌,“体面!你这贱人这分明是故意来诛我的心!明翙许给你这些好处,不过就是想让我身边无人可用!她要让我变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家寡人!你难道不明白?你此刻离开我,就等于置我于死地!” 第249章 她越想,越觉得明翙的恶毒心思太可怕,她从江南过来,本就没有带多少人在身边,唯一的心腹暮春,竟然就这么轻易被她二两银子收买了! 贱人!她怎么可以夺走她身边唯一的婢女! 静思园太过安静,窗外大雪纷飞,可这么久了,姨母都不愿意来看她,姨母早就想将她弃了,只等她落了气儿,便将她随便用草席子一裹,扔到乱葬岗去。 她被明翙害得什么都没有了,现在就连从小跟她一起长大的暮春也要离她而去。 甄宝珠心神一震,忽的害怕起来,双手揪住暮春的衣摆,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暮春,我错了,你别走,我求求你别走好不好……我刚刚只是太生气了,才那样对你,你留下来帮帮我,帮我好吗?我现在真的好难受,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我不想死……不想死啊……你忘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么,我也不奢求什么,只求你帮我拿些药来,还有,你若进了春山苑也好,你帮我杀了明翙,杀了她,等我做了皇子妃,我定会好好待你!” 暮春没想到甄宝珠竟然还想杀四姑娘。 四姑娘打小心地善良,只是脾气有些孤僻,自家姑娘便总是一边故意靠近,一边又在暗地里与四姑娘对比。 她嫉妒四姑娘长得比她好看,又羡慕四姑娘有世子爷老夫人疼爱着,私底下不知做了多少伤害四姑娘的事儿,也多亏了四姑娘命好人又聪明,不然,自家姑娘迟早会害死四姑娘的。 她如今对甄宝珠已经彻底死心,索性将七皇子即将殉葬的消息也告诉了她。 甄宝珠一愣,嘴角颤抖,“什么?你说……什么?” 暮春嘴角一抿,杀人诛心道,“姑娘的皇子妃梦想破灭了,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了,不管是世子,还是七皇子,都不会娶姑娘你的。” 甄宝珠脸色大变,顿住良久,突然笑了一声,还是不敢相信,“怎么可能……他可是七皇子。” 暮春已经没了与她说话的心思,回来取了自己的包裹,便干脆利落地开门离去。 甄宝珠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似乎没想到暮春当真会舍弃了她这个主子,一想到这些都是明翙害的,她登时火气上头,小脸冰冷,咬紧牙关,愤怒地将那盏唯一散发光亮的灯盏推翻在地。 “贱人!明翙!你这个贱人!是你将我害成这样!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她哭着发泄完,屋中陡然一片沉寂,可若仔细听,这沉寂中又似乎有一道轻轻的脚步声。 她以为是自己高热之下的错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凝神细听。 灯盏熄灭后,那点儿光亮也没了,她努力扬起脖颈才看见门口站着一个朦胧的黑影。 “谁?!”她眼神犀利,厉声喝道,“明翙,是不是你?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你有本事就进来!” 那黑影没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她怒吼完才缓缓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仍旧是那一抹刺骨的寒风,在黑暗里让人渗得慌。 甄宝珠眯起眸子,心口一哆嗦,浑身都绷紧了。 “你不是明翙?”她瞳孔飞快瑟缩着,看不清人让她心里直打鼓,“你……你是谁?” 那人影走到床边,走起路来声音很轻很慢,跟鬼魅似的。 甄宝珠依旧看不清那人的脸,可总感觉这人身上有股淡淡的慑人的香气,很快,那人便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第250章 香味儿更浓郁了些,那人开了口,操着一口粗粝的嗓音,听起来,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好浓的血腥味儿啊,好香。” 甄宝珠感觉到黑暗里一只枯燥的大手慢慢抚上她的臀,她颤抖了一下,飞快僵着身子,屁股又疼又痒,听着男人那幽冷如同毒蛇般的呼吸声,登时头皮发麻,“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男人声音嘶哑苍老,俯下身去,手指轻轻翻动几下,便将甄宝珠的衣裙解开了来。 甄宝珠大受污辱,猛地颤抖起来,黑暗中看不清男人的表情,可她突然便想起春晖园那个疯子来! “是你!大老爷?是你吗!” 她登时怕极了,也顾不得疼痛,翻过身子,死死瞪大眼睛,看向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可男人俯下身来在她耳边的喘息声却叫她如坠冰窖。 明御楼对她十分感兴趣,这会儿内心里饥渴得很,干燥的大手从她腰后环上去。 “你见过我?” 甄宝珠身子颤了颤,努力挤出个笑来,“我是您继夫人吕氏的侄女儿,我是宝珠啊,刚入府那会儿我还拜见过您的……您忘了么?大老爷,求您……您是不是想要女人了?您找别人去吧好不好?我现在身上受了伤,不能伺候……啊……” “不要——!”她小脸一白,用力推拒着。 “现在说不要是不是太晚了点儿?” “唔——” 她惊恐无比的瞪大双眸,全然没想到这老男人根本不听她说完,便…… 她脸色瞬间惨白,很快便疼得出了一头冷汗。 如今和那臀上的伤比起来,这人的手给她带来的痛苦惨烈太多了。 她痛得几乎叫不出声来,眼底满是惶恐,想挣扎,又被他攫住双手放在头顶。 她呼吸困难,浑身发抖,只觉明御楼太残忍太狠毒,竟然抬起拳、头…… 她死死咬住牙关,眼前一阵阵发黑,差点儿晕厥过去。 等男人玩耍够了,他才甩了甩自己的大手,那张猥琐至极的脸凑到少女脸颊旁,含住她的耳垂,急促的呼吸着,“什么吕氏?啊,你说我的新夫人?都怪她,她最近不给我送蜡烛过来,我这身子,是越来越空虚,越来越难受,你叫宝珠?名字很不错,腰也软得很,要不要到我房里来伺候?” “不要……不要……我不要……” “我给你脸了?” “大老爷……啊……求您……饶了我……” “想让我饶了你,你就得听话,瞧你,弄一身的血,这味道还挺好闻的,你乖些,爬过来,让老爷我好好看看你生得什么模样?” 甄宝珠仿佛一条将死的鱼,气息紊乱,满身是汗的瘫在床上。 没过多久,那架子床不住摇晃起来,在昏暗的天光里发出诡异的咯吱声。 又不知过了多久,甄宝珠仿佛已经死过一回,身上男人得了满足,早已不见了人影,她浑身赤裸的躺在地上,全身上下仿佛被马车碾碎了一般,她双眼木然,猩红的眼眶里缓缓流下一滴苦涩的泪。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抬起小手,将被随意扔在地上的那件裙子扯过来,盖在自己身上。 她引以为傲的清白之身,竟平白被一个腌臜的老男人占了去。 “哈哈哈哈哈!明翙!你满意现在的我吗!” 她仿佛一个疯子,又哭又笑地抬起睫毛,窗外有几粒雪花落进来,落在她红透的脸上。 她知道自己可能没有什么好活的了,可一想到自己落到如今这个地步,都是拜明翙所赐,便又不甘心起来。 第251章 眼底漫起一股股阴狠的怨恨,她努力挣扎着翻过身,奋力爬到门口处,一双怨毒的眼直直望向新月小筑方向。 “明翙,若我不得死,便日日与你为敌!若我今日得死!我便化作厉鬼!常伴你身!让你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她咬紧牙关说完,又想起薄情寡义的吕氏来。 若非吕氏不给明御楼送蜡烛,若非她不肯来照顾她来看她! 她又岂会在这种时候被人这般侮辱?! 她是她的亲姨母,她为何要眼睁睁看着她不得好死? “吕氏啊吕氏,你也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和我娘在地底下绝不会放过你!” 她说完,冷笑一声,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得知甄宝珠断气的那天,明翙左手稍微能动弹了,伤口也愈合了不少。 最近燕京城内,好戏频出,很是热闹,先是甄宝珠与谢云绮冲撞了孝仪皇后。 后是小王爷刚住进去的宅邸突发大火,传说那火烧得极大,将小王爷的屁股都烧红了。 小王爷连夜进宫到御前哭了好半天,好容易才得了个新府邸,听说,就在安陆侯府所在的明福巷内。 春山苑内补品药材流水一般送来,她每日被强逼着喝药,苦得眉头直皱,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能让她开心的好消息,她连苦药都兴高采烈的喝了三碗。 “听说人死得挺惨的,吕夫人带人过去瞧,身上连件避寒的衣物都没有,那去收尸的婆子回来还跟我们说,甄宝珠许是发了高热,身子耐不住,死前自己将衣服都脱了。”墨书心惊胆战道,“奴婢还听说,她的身子好像……很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楼小河这几日心情好,慵懒地靠在明翙惯常坐的罗汉床上,手里转悠着一把银簪。 屋中都是女子,墨书也没什么好避讳的,便低了低声音道,“那有经验的婆子说,甄宝珠的身子已经不清白了,吕氏跟老夫人说她死前怕热脱了衣,其实并非如此,而是她身上的衣物被人扒了,也被人掰得形状奇怪……那底下血淋淋的,都已撕裂开了。不过她浑身都是血,又冲撞了宫中贵人,府上没人敢给她清洗,就将她用草席子裹了连夜拉到了城外的乱葬岗,奴婢也不知她是不是被人给侵犯了……” 楼小河往明翙脸上睇了一眼,见她小脸淡然,没什么反应才道,“也算是恶有恶报。” 明翙愣了许久,嘴角弯起一个浅笑,身子靠在枕上,想苏展一下双手,又不敢动作太大,“这事儿也算了了,再等等,大伯的事儿也就瞒不住了。” 主仆三人说了会儿话,暮春便换了新月小筑的新衣服来明翙面前露了个脸,小丫头“背主”,一脸怯怯的模样,跪在她床前说,以后一辈子听凭差遣,绝无二心。 人人都劝她别对暮春太好,毕竟她曾是甄宝珠的人,但明翙自有自己的打算。 暮春本性不坏,只是被甄宝珠带歪了,她也不会将暮春放在屋子里,只让她干些杂活儿,没什么妨碍。 “这是我家姑娘……”暮春说到一半,乖顺地改了口,“这是甄姑娘昔日准备用来谋害四姑娘的药,奴婢想着也没什么用处了,一并呈给四姑娘。” 她将袖子里藏好的药包取出来,递给墨书。 墨书接过,拿到明翙眼前,眼神忍不住冷了冷,“姑娘,你看,那甄宝珠的心思还真是……” 第252章 明翙将那药包打量几眼,心里门清儿,“甄宝珠哪有能耐弄到这种药?暮春姐姐,你说说,她是从哪儿得来的?” 暮春在甄宝珠身边伺候从未得到过主子的尊重,乍然听到这声姐姐,忙受宠若惊道,“她曾偷偷出府见过一次七殿下,之后手里便有这药了。” 明翙道,“她出过几次侯府?” 暮春道,“一次。” 明翙皱眉,“那次便得了这药?” 暮春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应该是后来——” 具体怎么得的,她一个丫头也不太清楚,甄宝珠虽将她当做心腹,可有些事,她仍旧避着她偷偷去做,所以她实在想不出甄宝珠到底从哪儿得来的这药…… “奴婢真的不知道……若奴婢知道,定然不会瞒着四姑娘的。”暮春愧疚地垂下头,心神不安起来。 明翙却是笑了笑,将那药包收拢在袖子里,对紧张的暮春柔声道,“你别怕,我只是随口一问,姐姐且回新月小筑休息休息罢,日后有什么差遣,我会让墨书姐姐告知你的。” 暮春见明翙竟然没发怒,又惊又喜,心里可算松了口气,果然不是所有主子都跟甄宝珠似的,喜怒无常,她真心实意跪在地上同明翙道了声谢,红着眼起来,很快便离开了这屋子。 “看来,咱们府上还有内奸。”明翙摩挲着袖子,不动声色的说。 墨书一脸忧色,“姑娘,咱们府上上上下下几百口,这么多人,要查起来,可就太难了。” 明翙沉眉思索了一会儿,她的确没料到甄宝珠死后还给她留下这么个线索,虽然暂时没什么头绪,不过也是件好事儿,至少提醒了她,要随时注意防备府里的人,“这件事儿,回头我要与大嫂嫂商量商量,甄宝珠足不出户便能得到这药,说明那人的耳目定然就在我们府内,魏妃突然暴毙那几日,府上人手繁忙,谁也没心思注意静思园内的动静,可能就是那时,甄宝珠与那耳目搭上线的,甄宝珠没有让暮春经手,可见那耳目身份必然十分贵重。” 楼小河见明翙分析得头头是道,双手托腮,一脸欣赏地瞧着她。 这女子,越发的好,长得好看不说,脑子也聪明,若能带回楼兰,必然是他夺位的一大助力。 他越看,越觉得移不开眼,嘴角也忍不住挑了起来。 “对了,二哥还没回来么?”明翙没注意楼小河眼里的痴缠,抬起眼,往窗外看了一眼,白雪纷纷,天色将晚。 春山苑内除了她这寝屋,其他四处都安安静静的。 二哥向来喜静,院内没几个人伺候,跑前跑后的几个小子也只在书房与前院之间走动,能入后宅的只有长平长安二人,自从她受伤住进春山苑里,长平长安也不大常出现在她面前了,如今她已窝在床上睡了大半日,二哥却还没回来,宫里事忙,也不知谋害魏妃的凶手一案,二哥到底是如何交代的。 墨书将明翙吃了一半的汤盅收拾起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柔声道,“姑娘别担心,世子纵然是回来晚了,也有长平长安伺候着。” 明翙本来得知甄宝珠已死,心情还不错,可这会儿环顾了一眼这男人的寝屋,又觉不自在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那日她同二哥讨要了与高世子的婚事,二哥几乎很少再到她面前来,若偶尔来看她,也只是露出一副冷淡又疏离的模样。 第253章 幼时她喝药怕苦,都是二哥哄着,如今二哥连看都不来看她一眼,虽然上好的补品,宫里才能用的伤药,样样好东西都往她面前送,她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不缺,可她还是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儿。 二哥对她,是否太冷淡了些? 明翙怔怔地倚在引枕上发呆,“二哥最近都在忙什么,怎么也不来看看我?” “姑娘还不知道罢?”墨书掩唇一笑,“前儿老夫人身子受了风寒不爽利,世子请陆大姑娘过府陪了老夫人一日,老夫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到了傍晚,世子才亲自将陆姑娘送回陆府。” 明翙一愣,“陆姐姐过府来,怎么也没人跟我说?” 墨书眨了眨眼,“奴婢们想着姑娘安心养病,便没提,世子也说让姑娘静养,是以也不让陆姑娘过来打搅探望,大家都看出来了,世子对陆家大姑娘很是不一样,世子难得看上一个女子,就连寿春堂的杨嬷嬷最近脸上都多了几分笑意,奴婢还听说,听孝仪皇后大丧后,老夫人准备亲自去一趟陆家探望探望陆家那位老夫人。” 陆家自是书香门第,陆家老夫人年轻时与姜老夫人也曾有过帮衬,祖母说是去探望老人家,其实更多的是帮二哥谈婚事罢了。 明翙顿了顿,心底突然有些莫名失落,她受了伤,陆姐姐来看过她一回,那次也是二哥同陆姐姐一起来的,她本来已有三日光景没见着二哥了,正觉得奇怪,没想到,那日二哥竟与陆姐姐一起来看她,她自是高兴得不知所措,横竖打量着二人郎才女貌无比般配的脸,满意得不得了。 往日二哥对女子一向冷漠,那日却少见的亲手帮陆姐姐倒了茶,陆姐姐接过二哥倒的茶盏,小脸绯红,眼里盈满了羞涩。 她眼巴巴地瞧着两人之间难以言喻的暧昧氛围,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二哥终于开窍了,懂得娶妻的好处了。 她就知道,二哥定然会喜欢陆姐姐的,这不,他果然还是对陆姐姐动了心。 她说不出自己是高兴还是激动,总之,在送走二人后,忍不住鼻尖一酸,她这辈子再没什么好奢求的,只望二哥与陆姐姐成婚后,琴瑟和鸣,相敬如宾,白头到老一辈子。 “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墨书奇怪地朝床上的自家主子看去,见她呆愣了一会儿,不免担心地问,“要不要等世子回府了,奴婢去请世子过来一趟?” “不用不用不用。”明翙连说三个不用,抬手捂住肩头的伤,便要从床上起来。 楼小河一脸不悦,上前扶住她,“这么激动做什么。” 明翙不是激动,她只是突然觉得自己不该继续住在春山苑,“墨书姐姐,小河,你们两个赶紧帮我收拾收拾东西。” 她在二哥院儿里住了快大半个月了,二哥夜夜只能在书房将就,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想着自己如今能下床能吃饭了,总不能一直霸占着二哥的屋子不放。 再说了,她又不是二哥的亲妹妹……这样住着,若被陆姐姐知道了,她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也会介意的,没有哪个女子不在意自己喜欢的人会不会与旁的女子亲密接触,哪怕这个女子是妹妹也不可以。 她有些急切,也不知自己逃避些什么,总之,她不想让二哥不高兴,不想让二哥不幸福。 第254章 今儿天气还算和暖,干脆让墨书和小河将她挪回新月小筑去。 楼小河将她按在床上,让她先冷静下来,然后才同墨书一起回新月小筑准备好炭火热水,又带了一堆婆子过来,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才用软轿抬了回去。 明翙被捂得只剩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露在外头,“又不是坐月子,用得着这么小心么?” 楼小河将她作乱的小手拍打下来,“你坐过月子,这么懂?别动,小心被雪迷了眼,回头受了风寒,有你好受的。” 明翙讪讪的收回手,无奈一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咱们府上这么多夫人,有的是人生过孩子坐过月子。” 回到新月小筑,她蓦然松了口气,横贯在胸口的那抹闷堵也很快便消失了。 只是人还没从轿子中下来,就听一道清越至极的男声在院子外响起。 “这位——裹得跟粽子似的姑娘,想必就是明大人的妹妹,明四姑娘了罢?” “小王爷!世子不在府上,您没有拜帖,不能进去!” “没有拜帖就不能进来?小爷这不是进来了?你们几个休要再来烦我,快些离开,我看了想看的人就走。” 那紧跟在男人身后的几个家丁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还不死心的想去将男人制服。 谢云濯手中折扇一挥,十几个家丁悉数被他挥倒在地,雪地里顿时哎哟哎哟一片。 男人却是一袭白衣,气度从容,芝兰玉树一般立在雪中,他悠然抬脚走到了新月小筑内,仿佛走在自家院子里一般简单自如。 明翙察觉出身侧有人蠢蠢欲动,她从被子里伸出小手,拽住楼小河的衣袖,“小河,你去跟祖母说一声,就说有客来访,让家中好好招待。” 楼小河眼神警惕地打量谢云濯一眼,从他身侧走过。 谢云濯挑起眉梢,也不生气,哗的一声打开折扇,走到软轿旁,红润的嘴角挑起一个邪魅的浅笑。 墨书张开双臂,如临大敌一般挡住谢云濯视线。 明翙见男人眼底闪过一丝阴狠,忙笑道,“墨书姐姐,你去给小王爷准备些热茶,小王爷进府拜访,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不是?” 墨书咬牙,“姑娘——” 明翙拍拍她的小手,让她放心,“快去。” “这还差不多。”谢云濯摇晃着扇子,在明翙的软轿旁半蹲下来,一瞬不瞬的打量着明翙那双灿烂潋滟的杏眼,“你这双眼长得真不错,不知脸长得怎么样?” 明翙歪头,抬起湿漉漉的眸子,落落大方地与男人对视,“小王爷进府来,就只是为了看我长什么模样?” 谢云濯笑吟吟道,“听说你受了伤,小爷来探望探望。” 明翙不遑多让,脸上笑意可人,“说起我这伤,还真是多亏了小王爷。” 谢云濯笑得更是开怀,“客气客气,这种事儿日后还多得是,小丫头,你可要多担待才是。” 明翙反唇相讥,“小王爷家里那把火烧得也挺好,以后那样的事儿也不会少,小王爷也要多担待担待。” 谢云濯目色浓稠,笑意深深,“彼此彼此,不过小爷这个人孤身来燕京,身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的,比明世子要洒脱得多啊。” 明翙笑不出来了,这狗男人,果然还跟上辈子一样烦人。 “怎么不说话了?将你的脸露出来,让我瞧瞧。” 明翙神色沉静的抬起眸子,看谢云濯一眼。 他生得明烈,剑眉星目,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眉目灼灼,尤其是眉弓下那一双漆色的大眼睛,让他看起来更加如烈焰一般耀眼,可惜他总是喜欢高深莫测的眯起长眸,让原本澄澈的杏眼看起来十分深沉幽冷,他喜欢笑,笑起来跟狐狸似的,让人感受不到他的礼貌。 第255章 “这便是小王爷的教养?随意闯入贵女院中,要看人家姑娘的脸?” “怎么,难道四姑娘的脸看不得?”男人说着,嘴角微挑,伸出手指去扒拉明翙脸上的被子。 “小王爷,请自重!” 一声厉喝响起,打断了谢云濯的动作。 明禛不知何时赶来的,一张阴沉沉的俊脸在风雪里冷气逼人。 谢云濯没瞧见明翙的脸,叫那小丫头泥鳅似的从他手中溜走,他倒也没生气,含笑转身,笑容优雅的看向站在风雪中的明禛,“哎呀,明世子这么快就回来了?我离开宫里时,明世子不还在长乐公主殿内么?” 这话说得暧昧,再配合上谢云濯那不干净的眼神,明禛的脸色越发难看,“我与公主,有要务要谈。” 谢云濯揶揄,“原来谈的是公务啊。” “二哥,你回来得正好,小王爷不请而至,你若回来了,正好可以请小王爷去花厅里喝喝茶。”明翙快步跑到明禛身后,娇小的身姿藏在男人大氅之后,只微微露出一双明媚秾丽的杏眼,不知为何,明明是谢云濯伤了她,她对谢云濯却说不上厌恶,甚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只是他身上邪气太重,在真正认识他之前,她不太愿意与他太过亲近。 谢云濯觉得那躲在明禛身后的小丫头挺有意思的,明明怕他,却仍尽力在保持体面。 瞧着竟像是想让他与明禛化敌为友? 怎么,她看不出他与她二哥势不两立啊? 明禛将人护在身后,皱了皱眉,“想必小王爷并不想喝我安陆侯府这杯茶。” 谢云濯俊脸带笑,姿态慵懒地摇晃着折扇走到明禛面前,“谁说的?既然来的都来了,我还真想喝一杯来着,就看明世子愿不愿意给我这杯茶。” “欸?明世子这头上的雪——”他伸出手,想替明禛拂去玉冠上的雪粒。 明禛烦躁的别开俊脸,危险的眯起眸子,蓦的抬手,掌心真气一出,便将谢云濯一掌推出五步远。 “明世子脾气怎么这么不好?”谢云濯倒退数步才站稳,他眯了眯眼,大手捂了捂闷疼的胸口,慢悠悠勾起嘴唇,“不就是听说明世子的妹妹受了伤,上门来探望探望妹妹的病情么?侯府有必要如此待客?” 明禛面无表情,“她不是你妹妹,不用你探望。” 谢云濯笑,“明世子这话就见外了。” 明禛侧眸,冷冰冰打量他,“谢云濯。” 谢云濯眉梢轻挑,“哎?” 明禛薄唇微启,吐出一个字,“滚。” 谢云濯:“……” 明禛语气平淡,却气势迫人,“别让我说第二遍,不然,我不敢保证小王爷今晚还有没有地方住。” “实在没有地方可住,我便搬到明世子府上呗。” 回答谢云濯的,是长安长平二人刷刷出鞘的冷剑。 谢云濯并不惧怕,伸长脖颈,怡然自得看着雪地里明禛冷酷的背影,以及那小丫头亦趋亦步的乖巧身影,嘴角笑意加深,“哎!你们兄妹两个这是什么待客之道?招呼都不打声就走?” 长平嘴角微抿,“小王爷请出去。” 谢云濯问,“你们主子平日里也这样?” 长平尽量客气,“我们主子与小王爷不熟,小王爷不必做出这番熟稔的姿态来。” 谢云濯深以为然,“也是,我那番刺杀伤到了明世子的小心肝儿,明世子此刻恨我还来不及呢。” 长安冷笑一声,“小王爷明白就好。” 谢云绮感叹一声,笑得潋滟,“只可惜你们拿不出小爷刺杀你们主子的证据,不然也不会放任我继续逍遥,对了,你们主子是不是还憋着什么坏呢?偷偷放火烧了我的府邸,杀了我的下属,还捣乱毁了我几个赚钱的铺子,让我也拿不出证据,亏他想得出来。” 第256章 话说如此,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欣赏。 长平没见过谢云濯这样嚣张跋扈的,买凶杀了人,还敢跑苦主府上来耀武扬威,贤王殿下怎么教出这么个厚颜无耻的儿子来? “小王爷,请。” 长平倒是挺客气,长安神色冷厉,不大好相处。 谢云濯站了一会儿,转身往后走。 李东阳在侯府角门候着,见自家主子被驱赶出来,并不意外,他收回恍惚的神思,恭恭敬敬转过身,对谢云濯施以一礼。 谢云濯没好气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从这儿出来?” 李东阳道,“小王爷不请自来,明世子定不会让小王爷风风光光从大门而出。” 谢云濯收起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在手心里,“还是你小子有点儿歪才。” 李东阳笑容恭敬,微微一笑,跟在男人身后,“刚刚属下见到越王府世子了。” 谢云濯挑起浓黑的剑眉,“姜九溪?” 李东阳一贯的语气淡淡,“嗯。” 谢云濯知道他想说什么,提醒道,“他如今就借住在安陆侯府,日后你见他的日子不会少到哪儿去,报仇一事,本世子既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你莫要莽撞行事。” “属下见那小世子,并未做出逾矩之事。”李东阳笑,“只是属下见他柔弱瘦小,感觉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能捏死,也要忍住。”谢云濯瞥他一眼,李东阳长了一张干净清秀的俊脸,眉如远峰,眸似寒星,一袭青衣圆领襕衫文人士子打扮,却生得人高马大,体型强健,脸上轮廓分明,气势颇有几分凌厉。 李家当年军功起家,族中子弟莫不学武好战,因而他功夫也不错,只是他这个人一贯低调隐忍,往往这么安静的跟在他身边,有时也会让他忘记这个男人也曾是满脸鲜血目眦欲裂的求到他面前来,那会儿,李东阳眼里皆是仇恨,乌黑的眼底翻滚着毁天灭地的杀意。 李东阳掩下眼底晦涩,“属下知道该怎么做,小王爷不必担忧。” 谢云濯从明福巷出来,绕了好几个圈,来到梧桐巷入口。 梧桐巷此地还算热闹,这一条巷子里有上百户人家,鳞次栉比,屋舍俨然,十分热闹。 “那双眼睛挺好看的。”谢云濯每天都会来梧桐巷走一走,路过每一户人家都会停下来观察一番,“我是说明翙,当年太子妃也生得那样一双黑黝黝的大眼。” 李东阳道,“小王爷准备什么时候去青云观探望谢氏?” 明家几个姑娘的身世背景他已经查过了,小王爷甚至还荒唐无比的拿着她们的生辰八字找了高人,明家大房二房几个姑娘都没什么问题,只除了二房这位四姑娘,出现得有些奇怪,侯府放出话来,说四姑娘是谢氏亲生的,生下孩子,谢氏便疯了,可又有人说,明翙其实是安陆侯外室生的,外室难产而死,孩子被明禛抱了回来,养在谢氏膝下,只是谢氏已疯,那孩子便只能交给明禛照顾,是以,这些年,明禛明翙二人,兄妹情深,非其他兄妹可比。 明禛对明翙的宠爱是整个燕京有目可睹的,以明禛那样的脾性,不可能会对一个血脉之外的妹妹这么好,这其中,必有猫腻。 谢云濯漫不经心道,“听说四周有不少人把守,我们想见谢氏,怕是没那么简单。” 李东阳道,“属下会为小王爷谋划,只是小王爷当真想找到当年那个婴孩?也许,那孩子确实已经死了,先太子下葬时,身边有一只装满骨灰的玉瓶,里头,应该就是小公主。” 第257章 谢云濯脚步顿了顿,惯常带着笑意的俊脸这会儿有点儿阴沉。 李东阳知道自己这句话触了小王爷的逆鳞,他嘴角微抿,闭嘴不言,安静等小王爷这股怒火过去。 半晌之后,谢云濯突然一笑,“我有感觉,我那可怜的妹妹一定没死。” 他抬起长睫,看了看这梧桐巷紧密相连的院落,“不然,明禛花这么大功夫在梧桐巷内藏什么人?” 李东阳也不明白,他费了极大功夫才查出明禛在梧桐巷藏了个女人的秘密。 当年先太子妃在去西山别院的路上突然临产,小公主降生,却又死在路上,先太子命人将孩子的尸身烧成骨灰收藏在身边,贤王去别院时,亲眼见过那玉瓶,可见此事不假。那孩子那么小,又在冰天雪地里降生,先太子自身都难保,那孩子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可小王爷始终笃定小公主没死,这些年,派人到处探查当年之事,终于查到了有关明家的线索。 原来,当年安陆侯曾是押送先太子护卫队里的一员。 好巧不巧,就是那年,谢氏突然生了个女儿。 怀孕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怎么孩子生得那么快? 燕京城内虽没人起疑,可小王爷专心探查此事,将当年一案细细复盘无数遍,才得出一个结论,他妹妹定然没死,被人偷龙转凤掉包带走了。 可谁都知道,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先太子失了帝心,已至穷途末路,谁会救他的孩子?还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女孩儿…… 可小王爷始终不肯放弃,始终坚信小公主依旧活在人世。 “小王爷……”李东阳无数次想劝谢云濯放弃,可看着男人满怀希望的俊脸,那句话终究开不了口。 谢云濯眉眼带笑,“梧桐巷内每一户人家你都探查完了罢?” 李东阳道,“是。” 谢云濯继续问,“有没有可疑的姑娘?” 李东阳道,“暂时还没有……” “明禛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将自己带回来的孩子放在身边养着?他可是堂堂安陆侯世子,明目张胆养一个废太子的公主在府上,岂不是要叛君?明翙也许只是个障眼法,被他藏在梧桐巷里的女子才是我真正要找的人,他想用那孩子做什么呢?安陆侯府屡屡与贤王府作对,我想,他莫不是想用我那妹妹的身份,谋朝篡位罢?” 李东阳附和道,“小王爷分析得不无道理。” 谢云濯眼神蓦的晦暗,“还是往梧桐巷内多派些人手,但凡适龄的女子一个都不要放过,仔细的查。” 李东阳颔首,“是。” 谢云濯深吸一口气,并不气馁,“回吧,明日再来。” 来时兴致昂扬,离开时,男人身形萧索,带了点儿孤单寂寞。 分明是个极张扬明媚的人,这些年,为了一个不知生死的妹妹,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倘若小公主当真死了呢?难道还要找一辈子? 李东阳张了张唇,又闭上。 走到一半,谢云濯摸了摸下巴,“你说,我要不要直接将明禛绑起来,严刑拷打,询问询问当年之事?” 李东阳:“……这是燕京,他是权臣,小王爷,请自重。” 谢云濯轻笑,“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凝重干嘛?” 李东阳嘴角微扯,“属下还想留着一条命,传宗接代。” 谢云濯眉梢挑起,“说起传宗接代,你来燕京路上要的那个小娘子如何了?如今找到人了没有?” 李东阳眸色沉了沉,“没有。” 第258章 “这就奇了怪了,你在山洞里强要了她的身子,若她当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妇,只怕见了东阳你这张俊脸,也要赖在你身边不走的,如何连人也找不着。” 李东阳尴尬,“当时夜色太黑,没看清她的脸。” 他只记得那柔软又倔强的身子,在他的强迫下,不断化作春水,刚开始她还坚挺着死咬住牙关不肯发出声音,后来渐渐地泄出些诱人的呻吟,听得他耳朵一片酥麻,越发克制不住,他是粗鲁了些,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只能先用那姑娘解了体内药性,事后,他陷入昏迷,那姑娘人已不见了踪影,他仔细检查过山洞,里面除了一滩暗红的血迹什么都没有。 谢云濯咂摸了几声,对这些风月之事,也就不感兴趣了。 毕竟李东阳的人生里,只有复仇二字,别无其他,一个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 “以后见着谢云濯,避着些,见着他只管打只管骂,后果有我担着。”明禛回头看一眼蹒跚走在雪中的少女,脸色有些冷,“从明日起,长平到新月小筑来。” “啊?”明翙下意识想拒绝,“二哥,我身边人够用了,长平是男子,不好贴身伺候。” 小姑娘身子孱弱,站在风雪里仿佛冰雕玉砌一般,明禛忍住想抱她的冲动,对她没有好脸色,“让他在外院护着你,你若出门,他也好照应。” “不用不用不用,二哥,真的不用,我安全着呢,那日只是个意外,更何况在这燕京城,谁敢明目张胆动我啊。”明翙摆了摆手,真让长平在她身边,等于放了一只二哥的耳目在身边,她日后做事岂不是畏手畏脚? 明禛不悦的皱起眉头,转过身来,视线定在明翙心虚的小脸上。 明翙嘴角一扯,眨巴着眼波微动的杏眸,“我知道二哥疼我,但我真的不需要,若是需要,我自然会同二哥开口的,二哥,你就~~啊~~” 她想着上前挽住男人的胳膊,讨个好,撒个娇,没想到不小心脚下一滑,整个人差点儿栽倒在地。 幸亏二哥长臂一展,便将她腰肢揽住。 她长舒一口气,刚要站稳,便感觉自己被男人轻轻松松打横抱了起来。 “二哥?”她突然心跳有些快,“我是肩膀受伤了,不是腿受伤了,自己能走的。” 明禛没听她说话,将人抱进新月小筑的院子里,让她安安稳稳落在了罗汉床上才冷着脸将她放开。 明翙有些不好意思,见男人总是冷里冷气的,一心以为他有了陆姐姐后,并不想抱自己,不过因着她差点儿摔倒,又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二哥心中愧疚而已,再说,二哥为了陆姐姐也开始同她避嫌了。 明禛淡道,“你好好休息。” 明翙抬起头,眼神闪烁,“哦,好。” 明禛“嗯”了一声,也没像往日那般亲热的摸摸她的头,“我先走了,有事派人来找,这次是个意外,以后谢云濯不敢随意来打搅你。” 兄妹二人好几日没见了,因着男人身上那不近人情的冷酷,气氛有些莫名尴尬,明翙抿抿唇,“好……” 她知道二哥有手段,只是为了她,要一直防备谢云濯,他应该也会很累吧? 她突然开口,叫住明禛,“二哥,你和陆姐姐还好么?” 明禛顿住脚步,并不转身看她,只是声调有些冷,“嗯。” 明翙亮着一双漆色的漂亮眼睛,弯起嘴角,“下个月,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定国寺祈福?” 第259章 快要过年了,府上年年都有去定国寺祈福的惯例,今年也不例外。 明翙继续道,“你和陆姐姐,我和高世子,我们和大姐姐二姐姐五妹妹她们约着一起去,好不好?” 明禛心头莫名有些烦躁,却还是应下,“你看着办。” 说完,已不想再听小姑娘说些气他的话,提步出了新月小筑的主屋。 屋外立着几个恭恭敬敬的婆子和洒扫丫鬟,见到他便战战兢兢行礼。 他眉头轻拢着,眉宇间笼罩着一片阴云,摆了摆手让她们都下去,等人都走了散了,廊下冷清下来,他才回头看了一眼那轩窗。 屋子里,小姑娘身影清浅,晃晃悠悠落在他心上,好似一团热火灼得他心口一疼。 他大手蜷了蜷,手指微微收紧,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 从新月小筑出来,一路穿花过石,踏入春山苑,早已有人在他书房门前等着了。 “你回来了?”明御城抬起眼皮,用力捏着眉心,疲倦地看他一眼,“进书房谈。” 明禛嘴角微抿,跟男人进了书房。 房中燃着沉水香,兽首铜炉里一缕青烟,袅袅直上,模糊了男人清俊的眉眼。 明御城长身而立,虽已人到中年,却仍旧一副端正英俊的好相貌,他站在书案前,顿了一会儿才转过身,“贤王世子今日来我们府上做什么?” 明禛道,“来看阿翙。” 明御城早料到如此,一贯儒雅沉静的脸上也不禁多了几分烦躁,“当年之事,你做得太鲁莽,若真让贤王世子查出什么来,只怕我们整个明家都要毁了!” 明禛面不改色,嗤道,“当初是父亲先将孩子抱回来的,我不过替父亲养育她而已。” “我——”明御城一噎,大半话登时被堵在喉咙口。 当初先太子被废,他们一行人将先太子和东宫眷属送往西山别院,一路上大雪封路,他们走走停停,走得很是艰难,半路上太子妃突然发动,生下个女婴,当时,禁卫军首领就守在营帐外,就等那孩子露出一道哭声便送她归西。 那会儿情况紧急,他并非想救那孩子,是东宫少詹事苏言信,拼死将那孩子救下,然后匆忙塞到他怀里,让他说什么也要先带着孩子离开营帐,说他已早做准备。 那时他根本不知道苏言信做了什么,只脑子一热,带着怀里的小女婴从营帐另一头迅速离开。 除了明家与苏家向来交好之外,到底是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儿,苏言信委托他将孩子先带走,他一时心下不忍,便干脆将孩子救了下来,后来也不知苏言信从哪儿找来的一个差不多大的婴孩,骗过了那禁卫军首领,之后……他悄摸回到队伍里,看见的便是那女婴的尸体……孩子既已死,各方势力都放了心。 将先太子一家送到西山别院后,他沉默着与苏言信对视一眼,二人从西山回来,他便想法子将孩子悄无声息的送到了苏家。 苏家乃是靖远伯,世代忠烈,只可惜到了后来军权被夺,族中子弟便只能在燕京做个富贵闲人。 苏言信是靖远伯嫡幼子,靠自己的才学进入仕途,本是靖远伯府最优秀的子孙,可惜他身为太子府少詹事,亦受废太子谋逆一案牵连,虽说暂时保住了性命,却牵累靖远伯被削权夺爵,贬为庶人……不到半个月,整个靖远伯府一夜之间突然被流民灭了门,苏家一朝遭难,举族而亡,就连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儿都没逃过那些人的血洗……危难之际,只有被藏在密室里的小公主活了下来……谁都知道靖远伯府的血案真相如何,不过没人敢胆大包天去剖析内里二皇子的阴谋罢了。 第260章 他当初带人去苏家办案,偷偷将孩子抱回了明家,交给那时才七岁的明禛暂且照看,孩子一哭,闹得春山苑内几个伺候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眼看要暴露,他不得不找了个理由,将孩子塞给母亲和谢氏,说那孩子是自己与外室的女儿。 母亲自是没说什么,怒斥他几句,说他不该瞒着谢氏在外养外宅,但最终还是将孩子留了下来,至于谢氏……一见着那孩子,她便犯了疯病…… 没想到,白云苍狗,光阴流转,一晃十六年就过去了,那孩子长大了,他也老了。 他心烦意乱地看一眼自己这翅膀硬了的儿子,压下心底怒火,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是怪你养她有错,只是你不该将她留在燕京,她是什么人?她是先太子的女儿!你早该把她送走的!如今她年纪也大了,早些将她送回涧西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嫁了吧。” 明禛没说话,一双寒潭般的凤眸仿佛结了一层冷霜。 明御城在书案后坐下来,脸色阴沉,“怎么,你不肯?那个孩子在哪儿,告诉我,你不肯办,我来办这件事。” “父亲此时妄动,生怕谢云濯找不到那孩子?” 藏匿废太子遗孤,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明御城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谢云濯近来屡屡将手伸到安陆侯府来,只怕动机不纯。 先太子亡故多年,旧部遗兵已被寿康帝清算了大半,那小公主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娃,能对皇权造成什么威胁? 谢云濯着手找那孩子到底要做什么?难不成贤王已察觉出当年小公主之死有猫腻,秉承着斩草要除根的想法,将那孩子找出来,杀了灭口? 明御城越想越觉得烦躁,当真是一时心软,后患无穷,可若真要让谢云濯将那孩子杀了,他又于心不忍。 “贤王世子再能耐,也不敢在燕京胡来,你且告诉我,小公主如今被你藏在哪儿。” 明禛淡道,“就在梧桐巷内,父亲想去看看?” 明御城对公主的感情还不如对明翙多,“……” 明禛神情淡淡,在圈椅上坐下来,对比父亲的急躁,他平静多了。 当初接到小女婴时,他又很快带回一个与小公主同岁的小婴儿,再耍了一出狸猫换太子,他告诉父亲,“真公主”已经被他送出了侯府,如今留下的这个孩子,日后便是父亲与“真外室”所生之女,被抱回府内喂养,为了将事情坐实,他还专门找了个眉眼与明翙相似的女子养在梧桐巷内,即便将来有人问起侯府为何会突然多了个女婴,也有个说法,当然,对外,侯府的说法是,孩子是谢氏亲生的,侯府主人风月之事越乱越狗血,越让人信以为真,这么多年,没出过半点儿纰漏。 明御城感慨儿子年幼聪明,听了儿子的建议,索性名正言顺将那孩子养在身边,背地里却将真公主养在府外。 他本意是想将公主送到偏远地方养育,却没想儿子不答应。 明禛不但明目张胆将公主藏在燕京城,偶尔还会去看看那孩子。 明御城一脸忧色,“禛儿,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明禛端起手边早已冷下来的君山银针,缓缓喝了一口,“父亲以为,我将官做这么大是为了什么?” 明御城眼底浮起一抹惊诧,“难道你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第261章 明禛摇头,“不是早料到,我也是接近了陛下才知道,陛下根本不相信公主已死,这么多年,他手里一直有一支队伍在暗中找寻公主的下落,不过寻常人不知道而已。” 明御城有些尴尬,老子的官做得不如儿子,他接近不了皇帝,自然不知这些秘辛。 他稍微放软了语气,“这么看来,贤王世子是受了陛下的密令,在查公主一事?” “也不一定,陛下的暗卫找了公主十几年,贤王却是近几年才开始找。” “这么说,这贤王世子——”明御城脑子有些乱,啐了一口,“他和他老子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让他们找到那孩子,那孩子必定难逃一死。” 明禛神情高深莫测,语气淡然,“所以,我不会让他们找到她。” 见明御城依旧不放心,他又温声道,“父亲不用担心,我自有应对,正好,也探探谢云濯的底。” 明御城:“……” 罢了,是他太急躁了。 反而不如儿子沉稳持重。 …… 明禛人刚走,姜老夫人亲自拄了拐杖到新月小筑,老夫人身后跟着一大群人乌泱泱的。 家中几个姊妹听说明翙挪动回自己院里,还被小王爷那混不吝的截了胡,都关心的过来看望,屋子里太热闹,一个个说了会儿话,小半个时辰便已经过去了,最后还是姜老夫人做主,让大家都各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让明翙继续静养,屋子里才安静下来。 小炉子里咕嘟咕嘟煮着热水,上好的金丝碳在黄铜三足盆里燃烧着,窗外纵然下着雪,屋子里也暖和得和夏天一样,大仇得报,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剩下一个谢云绮也活不了多久,听说孝仪皇后会在三日后的良辰吉时下葬,届时,谢云绮殉葬,与孝仪皇后一道入皇陵,从此,这世上便再无明翙厌恶的人,如今,这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人内心格外平静。 “人都走了,今儿祖母就在阿翙的院子里用晚膳吧。”姜老夫人笑吟吟道,随即便吩咐杨嬷嬷与墨书一道去小厨房忙碌,本来十分清净的小院儿瞬间热闹起来。 “小王爷看了我一眼就被二哥赶走了。”明翙心满意足靠在祖母身旁,微微一笑,“祖母莫担心,小王爷不会对我做什么的,刚刚只是情况紧急,我一个未嫁的姑娘家,不好与他私下见面,所以才差了人过来请祖母出面,祖母,您身子最近没什么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从宫里回来调养了这几日,已经好多了。”姜老夫人抚摸着明翙柔软的小手,温柔笑道,“这几日呢,有陆家大姑娘过来陪我这个老婆子,我心情一好,身子骨就硬朗了许多,阿翙别担心我,倒是要好好看顾好自己的身子,祖母给你带来的膏药一定要仔细的擦,还未婚嫁,姑娘家身上莫要落下疤痕,免得日后嫁了人,惹了夫家嫌弃。” 高晏初会嫌弃她身上有疤吗? 听祖母这般说着,明翙不禁在脑子里想起高晏初那冰冰冷冷禁欲的模样来。 她受伤没多久,高晏初便带着药来府上探望,虽说是得了二哥的应允,但他还是头一次入安陆侯府内宅,还是在她发着高烧,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来看望病人。 她只记得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的,身上又疼,朦胧间看见有个人挺直腰板儿坐在锦杌上,偶尔那清冷的眼神往她脸上看一眼,很快便又收了回去。 第262章 她觉得高晏初有些好笑,一直绷着身子,眉头皱着,她叫他一声,他才应一声,多的话也不会说,跟个榆木疙瘩似的。 明翙收回神思,乖巧的“嗯”了一声,“陆姐姐最近常来么。” “是啊。”老夫人笑得越发合不拢嘴,明禛的婚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大患”,为了给他相看,她几乎将整个燕京里到了婚龄的姑娘们身世背景都打听了个遍,也没能让那小子点头说看上了哪家的,最近也不知她这孙儿是如何开了窍了,突然对陆家那位嫡姑娘热络起来。 陆希光到安陆侯府,名义上自然是来看望她这个老太太,实则,她每次都只同人家姑娘说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年轻人自个儿相处,她在一旁瞧着,禛儿对陆希光是有那个意思的,“祖母年纪大了,如今不盼什么,只望着咱们能府上的孩子们都能有个好归宿,你二哥的婚事是我最看重的,咱们侯府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不是什么好事儿,是以禛儿成婚的对象绝不能再是那些有实权的门户,我看陆家就很好,陆家家境殷实,姑娘知书达理,祖上就是读书人,她父亲又只是个学政,我又与陆家老夫人有旧情,我们两家结亲,再好不过。” 明翙也跟着老太太高兴,“孝仪皇后下葬后,咱们跟着守孝一年,一年后,陆姐姐便能嫁进咱们侯府了。” 姜老夫人嘴角微翘,“是这个道理不错,还有你,你二哥也跟祖母说了,说你喜欢高世子?是真的还是假的?咱们阿翙难得有自己喜欢的人,快跟祖母说说,那高世子是如何入了阿翙的眼的?” 原来祖母今儿故意留下来,就是想同她说这个,明翙露出几分少女的娇羞来,“祖母觉得高世子可好?” 上辈子她要嫁谢云绮,祖母当即就变了脸色,不光祖母,就连二哥也对谢云绮不满,是在她的软磨硬泡下他们才服了软,她的嫁人之路,阻碍重重,原以为自己摒弃一切付出无数心血嫁了人,会引得谢云绮半点儿垂怜,到头来,却只是感动了她自己而已。 没想到这辈子她想嫁高世子,全家上下都说好,原来,被所有人祝福的婚事是这样与众不同。 “咱们阿翙看上的人,自然是好的,高家虽只是个伯爵,到了高世子这儿只能承袭一代,往下就不知是什么变数了,不过祖母见过那高世子,是个有能耐的,两榜进士出身,又是探花郎,在你二哥手下做事,十分严谨,将来必有大前途。”姜老夫人又揶揄一笑,“祖母已经让人暗中替你打听了,高世子身边没什么莺莺燕燕,院里再干净不过,这个年纪了,也没个通房在屋里,可见他洁身自好,与你二哥一般无二,祖母对他,很是满意。” 明翙嘴角得意的一扬,又委屈的抿了抿唇,“既如此,祖母可千万别再撮合我与姜表哥了,表哥一表人才,但实在不是我喜欢的。” 姜老夫人无奈一笑,“祖母当初想着,阿溪毕竟是自家人,又与你年纪相当,将来成了婚,若他待你不好,祖母也好为你做主——如今想来,倒是祖母糊涂了。” 姜九溪从宫中回来后,已经收敛了许多,却仍旧时常来她院儿里小坐。 明翙并不讨厌姜九溪,只是他“烈女怕缠郎”的招数实在太拉胯,她当真不喜,还不如高晏初冷冰冰的样子好逗弄。 第263章 “祖母,今年过年,咱们府上再去定国寺祈福,我们邀请陆姐姐与高世子一同前往可好?” 姜老夫人眼尾带笑,“好啊,明儿祖母便让杨嬷嬷去他们府上下帖子。” 明翙弯起眼眸,亲昵的将小脸在老人家的手掌上蹭了蹭,“谢谢祖母。” 祖孙二人热络地说了会儿话,杨嬷嬷几人已经命人备好了热菜热汤。 用完晚膳,明翙亲自将老夫人送走,她心情松快,回身坐在南窗底下赏雪,手边搁着丝线绣绷等物,还置了一瓶上好的梅花酿。 “怎么还喝起酒来了?”楼小河出了一趟府,趁机又收拾了一下贤王府的人,这才拍了拍身上的雪粒回家,一进屋子里,便见明翙在喝酒,他挑眉凑上前去,往她身边一坐。 “我近来很高兴啊。”明翙喝酒上头,哪怕只是花酿,喝了一小杯,嫩白的脸颊便泛起一片可爱的粉色,她嘴角含着笑,单手撑着下巴,笑吟吟地给楼小河也倒了一杯,潋滟泛光的眸子里荡漾着盈盈的水汽,“谢云绮死了吗?” 楼小河诧异的拢了拢眉,“你怎么知道?” 他也是出了一趟门才知道这消息,没想到明翙足不出户便知道了。 明翙轻笑一声,侧过脸,望向白雪茫茫的院子里,目光悠远起来,“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当真给人生殉?” 他必定会找个机会死去,这就是他谢云绮,哪怕是死,也不会让寿康帝如愿。 寿康帝这会儿应当是气疯了,所以才会深夜召二哥入了宫。 “你不是一直很讨厌他吗?”楼小河将梅花酿一饮而尽,“他死了,你从此之后便解脱了罢?” 明翙笑靥如花,大口喝了一杯,举起酒杯,对天一碰,笑道,“是啊,我解脱了!” 从此,她与谢云绮的仇,两不相欠了。 …… 三日后,孝仪皇后下葬,发丧这日,禁军开道,百官相随,送灵队伍多达上万人,听说还有皇子陪葬,跟在孝仪皇后棺椁后头的那一方漆黑棺材便是七皇子的。 “你们听说了吗?那棺材里装的,就是七皇子,前两日人才死在宫里,今儿就装殓入棺随孝仪皇后下葬了。” “我的天爷,这七皇子也太惨了吧,他不是一直不受宠么?打小就出了宫自己一个人住在皇子府,那皇子府可破烂了,也没有什么守卫,前些年府上遭窃,还死了好几个宫里派来的侍卫,那之后,七皇子身边就只有一个人伺候着,他为人还挺好的,有时候还会收留一些无处可居的乞丐和难民,给他们吃喝,附近的邻居都夸他心地和善,这么好的皇子,怎么就陪葬了?咱们这位陛下为了一个妃子,也太无道了……” “你可别说话了!小心被人听见了,告你一个妄议皇子的大罪!” 话虽这么说,可那人的忿忿之语,还是引起了周遭百姓们的共鸣。 最近的燕京城风声鹤唳的,谁不知当今残暴无道,倒行逆施? 今年雪下三月,朝廷又加了赋税徭役,百姓们的日子是越来越苦了。 议论声逐渐小了下去,百姓们挤得头破血流,争相围观这热闹,下葬的队伍前头已到了皇陵,剩下的人才刚出城门,由此可见场面之前所未有的宏大。 孝仪皇后下葬后,整个燕京渐渐又平复了往日的宁静。 宫里也传出消息来,说明禛明大人办案有功,查出了那谋害孝仪皇后之人,又升了官加了爵位,安陆侯府从二等侯升了一等侯爵了,小王爷谢云濯擢升了御前侍卫一职,日日行走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不过,谢云濯总是与安陆侯府作对,三天两头,在陛下面前说明禛坏话,二人在朝中斗得热火朝天的,隔山差五不是刺杀就是放火,互相扯后腿,谢云濯恨不得将什么事儿都捅到宫里去,让陛下焦头烂额,不过陛下仰仗明禛,对谢云濯那些荒唐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264章 明翙不大管朝政之事,倒是寻了机会,与高晏初见了几回。 后来,她每日都能收到高晏初托人送来的礼物。 偶尔是一只发钗,偶尔是一只他在路上救下的幼鸟,偶尔是一件他觉得还不错的成衣,偶尔是他看过的觉得很不错的话本子,随着礼物一起的,是他写给她的信。 他的送的礼物并不贵重,却十分有巧思,信上也只是寥寥数语,说他今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心情如何云云。 他看起来是个不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冷淡之人,可明翙与他几次相处下来,才发现并非如此,他只是不爱与无关紧要的人说话罢了,真要与自己愿意搭理的人说起话来,也不会让场面太冷。 他似乎每日都有新鲜的话要与她分享,给她写的信从一开始拘谨的三两句,渐渐变成四五句,七八行,再后来,便是厚厚两页纸。 明翙报了仇,心下空虚,每日最开心的事便是看高世子今日又做了什么。 他委实是个“话痨”,从他睡醒换衣说起,能一直说到他下值回府,路上见过什么,说过什么,也都会与她一一交代。 看来那清冷淡漠的表象都是假的,这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她偶尔心情好也会给他写信,问他有没有小姑娘与他说话。 信才送去不久,一回头,他的回信就送进来了,“今日因公务与王家嫡幼女说了两句,‘公子今年多大’,我思忖她必别有心机,遂未回答。” 她又问,“王家嫡女与我比,谁更好看?” 信上只说了三个字,“你好看。” 明翙对着那张纸,嘴角情不自禁露出一个笑,脑子里都是他一本正经说这话的高冷模样。 越是冷酷的男人哄起女人来,越叫人心动,高世子就像二哥的翻版,很多时候,她都能在高世子身上看到二哥的影子,正因如此,她发觉自己对高世子的喜欢又多了一层。 当初想与高世子联姻,是看中了他雄厚的身家,如今她得出些与他在一处的趣味儿来了,想必他们成了婚,日后的夫妻生活也不会太枯燥,更何况,高世子极会给她安全感,事无巨细什么都肯与她交代,也从不与外面的女子说话搭腔,是个会守男德的。 只可惜二哥将她看得严,受伤那段时日他还准许她在府上与高世子见见面,后来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二哥便不再让高世子到春山苑了。 也是,还没正式订下婚约,二人也不该见得如此频繁。 她如此想着,又给高晏初写了封信,“晏初,听说樊楼的流苏糯米糍还不错,可是真的?” 想必公务繁忙的高大人未必有时间搭理她这点儿“无理取闹”的小要求,她让墨书将信送出去后,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马上就要过年了,她给家人们绣的新年礼物还没做完呢,得加紧赶一赶,而且,过了年,她便能与高晏初订婚,到时,她准备给他也送个亲绣的荷包。 她在窗下专心做了会儿针线活儿,这么多姊妹兄弟,她最先做好的是二哥的,就是荷包实在有些丑……她都不忍心送出去了……揉巴揉巴塞进袖子里,墨书突然神秘兮兮的打起帘子欢快的走了进来,“姑娘,高世子的回信来了。” “回信?什么回信?” 都半个时辰过去了,她埋头苦干,将大雁绣成麻雀,早已忘了自己给高世子写过什么。 第265章 墨书没好气一笑,将一个精致的小食盒提到矮几上来,打开盖子,那装在食盒里的流苏糯米糍瞬间香气四溢。 明翙眸子登时亮了亮,“是青鸾送来的?” “嗯,青鸾还让奴婢将这信给姑娘。”青鸾是高世子的小厮,近来时常往安陆侯府走动,墨书与他很快便熟稔起来,“姑娘,高世子人真好啊,姑娘想吃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嫌麻烦,就连青鸾也说,高世子从来没对哪个人这么好过。” 明翙心中柔软一片,小手拿起一块糯米糍放进嘴里,尝了一口,满嘴添香,好吃得很。 当然高世子的心意更让她感动,过去那些年,都是她一心一意想尽办法宠着谢云绮,除了二哥,她何时也被人这么事无巨细宠过? “墨书姐姐,你也尝尝。” 她腾开手,将那信打开,明眸氤氲着一丝浅笑,静静地看去。 “还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朴实无华几个字,却叫明翙感动得稀里糊涂的,果然自己那二十年嫁了个白眼狼,一个男人若真正喜欢你,是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哪怕他公务再繁忙,再辛苦,再劳累,他也会将你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满足你的任何要求。 明翙眼圈儿微微泛红,翻来覆去将高晏初的信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自己这一次的夫婿选得好,如此,就等过了年,宫里的禁令解除了,她便能与他正式订婚了。 墨书也吃了一块儿那甜滋滋的糯米糍,细嚼慢咽之下,嘴角忍不住翘起。 “高世子真是极好的,以后姑娘若嫁了她,奴婢也能跟着一起享福了。” 明翙侧过小脸,看了看墨书满足的小模样,想起上辈子她跟着自己嫁进燕王府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最后入了皇宫,本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却没想日子过得跟烂泥一样,最后还死在层层宫墙之内的冷水井里,她一时有些心酸,凑过去,将脑袋贴在墨书的腰间,瓮声瓮气的说,“墨书姐姐。” 墨书眨了眨眼,已渐渐习惯了姑娘带来的这份逾越规矩的亲昵,声音越发轻柔,“姑娘,怎么了?” 明翙摇摇头,只是紧紧抱住墨书的腰肢,认真承诺,“我答应你,一定会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你等着,你曾经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的。” 墨书笑了笑,“姑娘说的可是枕墨为书,畅游天下?” 明翙认真道,“是啊,墨书姐姐难道不想?” 墨书不解,“可奴婢从小就生在这一方小院子里,从未想过要走出去啊。” 明翙稍微将她放开,扬起一张宝光灿烂的小脸,“那是因为墨书姐姐还未出去看过这天下,等以后,我们的日子安定下来,我带着墨书姐姐一起,去江南,去朔北,去西南,去辽东,我们到处走一走,这一回,咱们再不必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咱们要香车宝马,光明正大的去玩儿。” 墨书小心翼翼问,“那些地方,很吸引姑娘吗?” 明翙含笑,“自然,墨书姐姐也一定会喜欢的。” 墨书大起胆子,抬手抚了抚自家姑娘的后背,“只要姑娘喜欢的,奴婢当然也喜欢,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吧。” 明翙感受着墨书身上温软的热度,知道她是鲜活的,心底莫名涌起一阵心酸复杂。 她永远记得,她们主仆曾窝在朔北那漏风漏雨的小院子里,等谢云绮等了大半月之久,有一年半夜,屋里跟下雨一般,只有床上那一块小小地方还算干燥,她们再没什么主仆之分,一起抱膝坐在被子里互相取暖,朔北的冬日比燕京城冷得多,屋外飘扬着淡淡的白雪,冷冽的寒风自西北吹来,谢云绮始终不来,很长时间连一封信都没有,一日复一日这样被消磨着热情,她的心渐渐地同她的身子一样冷下去。 第266章 是墨书姐姐苦中作乐给她讲笑话,跟她说朔北的风景也很好,若得空闲,她们可以一起去看北国风光,等将来天下平定下来,她们还可以去锦绣无边的江南,去辽东,去西南,总不至于一辈子被困在这荒芜的北地,她还给她讲她父母恩爱的小故事,还苦心孤诣的劝慰她,“殿下那么爱王妃,一定会来的,王妃,你再等等。” 那会儿她哭得不能自已,心里难受得如刀割一般,也不知谢云绮究竟是怎么了,分明答应了她的事,却一件一件失信,他故意冷着她,时不时又给她些希望,让她患得患失,一个人孤零零的守在朔北。 她第一次学着去爱一个人,不敢找他的错处,只在自己身上寻摸理由。 她生怕是自己不够好,自己不够有魅力,明家对他的助力不够,恨不得将自己的身心都掏给那个冷心冷情之人才肯罢休,可他还是不满意,稍不高兴便冷落她。 在朔北那个差点儿被雪埋了的院子里,她心底第一次生出些无奈与绝望。 若非墨书姐姐的日日相伴,她也许根本熬不过去那段时日。 明翙有些想哭,将脑袋抵在墨书腰腹上,默默落了几滴泪,但很快,她又扬起一个笑脸,“墨书姐姐,你一定要等我给你好日子过啊。” 墨书虽满心疑惑,如今的日子不够好么?全燕京再没有比安陆侯府更富贵的,但听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她便像个大姐姐一样,温柔的答应下来。 明翙上辈子有诸多遗憾,墨书陪她嫁入燕王府,又与她一起进宫,大半生将所有精力都付诸在她身上,结果落得个身死冷井,孤苦伶仃的下场。 这辈子,她自然要给墨书最好的日子,给她涨月钱,给她开几个可以后半辈子傍身的铺子,给她穿好的,吃好的,用好的,让她不必受委屈,不必如上辈子那样受尽白眼受尽欺辱,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给她寻摸一个好人家,让她同她父母一样,嫁一个爱她疼她与她琴瑟和鸣的夫君。 打发走墨书后,她又在脑子里认真思索起来,高门大户,齐大非偶,墨书姐姐嫁过去也没什么意思,说不定更容易在夫家受委屈,不如在二哥门生里寻一个稳重得靠的读书人,身份不必太高,家世不用太好,家中关系和谐的寒门士子做墨书姐姐的依靠。 她越想越觉得靠谱,打定主意从罗汉床上下来,准备去一趟春山苑。 刚穿好鞋出门去,就见长平拎着墨书姐姐后脖颈从院子外气势汹汹的走进来。 明翙一头雾水,墨书姐姐不是才刚出去么,还说要去小河屋里坐会儿,怎么这会儿跟长平在一处? “姑娘——”墨书欲言又止,瑟缩着脖子,任由长平将她钳制着,她小心翼翼打量几眼长平,又挤眉弄眼地朝明翙递眼色。 长平将墨书齐齐整整搁到廊下,对明翙露出个笑来,“四姑娘应当还没准备睡下罢?” 廊下几个精致的宫灯在风雪里摇晃着,明翙拢了拢披风,笑了笑,“没,可是二哥有什么事儿找我?” 长平往那亮着灯盏的屋内看一眼,“世子命属下来唤四姑娘去一趟书房。” 明翙蹙眉,这么晚了,二哥怎么会突然想着找她? 长平又道,“对了,烦劳墨书姐姐将四姑娘最近与高世子私相授受的所有物什与信件都拿出来,让属下带着一并回春山苑复命。” 第267章 明翙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心下登时一紧,脑子都空白了,“……什……什么私相授受……” 墨书一脸生无可恋的抿抿唇,“姑娘,世子都知道了,谁知这么不巧,世子刚刚回府,就在门口碰见刚要离开的青鸾……现下,世子已让人将青鸾带到了春山苑……” 明翙刚刚还笑着的嘴角一抽,飞快耷拉下来,“二哥他有没有说什么?” 长平脸上依旧带笑,“世子没大张旗鼓,就让属下来请四姑娘过去一趟,许是有什么话要与四姑娘仔细叮嘱。” 明翙一听这话,太阳穴便猛地一跳,难怪她说今儿长平的笑看起来这么不对劲儿呢,敢情在这儿等着她…… 她自知是自己有错,捂着脑袋便直呼头晕,说要回去躺下休息。 长平噗嗤一笑,“四姑娘,你若不想世子亲自过来一趟,还是自己跟属下走一趟吧,不然高世子那位小厮,今儿还不知能不能回高府呢,世子爷的手段,四姑娘是清楚的。” 明翙回过身,满脸正经,“长平,我与高世子清白得很,你帮我跟二哥说说情。” 长平油盐不进,嘴角笑意不减,“四姑娘不必跟属下解释,有什么话,可以留着跟世子说。” 明翙光是一想到二哥那冰冷的压迫感十足的表情,便一阵头皮发麻,但二哥已经给她留了情面,至少没闹到祖母跟前去,没办法,她只得收拾好东西,让墨书姐姐与长平捧着,一路往春山苑走去。 到了书房,她尴尬的站在门口,半晌不敢迈动脚步。 “四姑娘需要属下帮忙开门吗?”长平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 “别,还是我自己来吧……”明翙都是重活一次的人了,在家长面前犯了错,还是十分心虚,她咬了咬唇,心烦意乱地瞪他一眼,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长平也是个懂事的,将东西往男人书案前一放,便乖巧的走了出去,顺手,就将书房门合上了。 “咯吱”的关门声,让明翙心里猛地一咯噔,夜里本就安静,春山苑内伺候的人少,更是阒寂,她低着头站了一会儿,也不敢抬起头来,只敢偷偷瞥上一眼。 书房内十分温暖,明禛一袭玄墨长袍,沉着脸坐在书案前,手上还在处理未完成的卷宗。 自上次谢云濯闯入侯府后,她与二哥少说也有小半个月没见了。 平日见得多也就罢了,见得一少,男人身上那股子压人的强迫感便又浓烈起来。 屋中不知哪儿来一股寒气,吓得她口干舌燥,屏气凝神听着男人手上动静。 终于,他似乎搁下了手里的案卷,一声啪嗒,将毛笔也搁置了。 紫檀木长案上点着灯盏,从明翙的角度看去,能看见男人在烛光下立体葳蕤的俊脸,山根挺拔得跟山峰似的,烛光落在他鼻尖上,衬得那本就无暇的肌肤冷白如玉,男人生得丰神俊朗,清俊绝伦的容颜用惊为天人四个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二哥……”她终于艰难出声,语气里还带着一抹委屈。 男人面无表情,“跪下。” 蒲团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在明翙脚下,她噗通一声便往下一跪,乖得令人发指。 男人抬起眸子,森冷凌厉的眼神扫过她湿漉漉的眸子,伸出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过那叠厚厚的信纸。 明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有种被老师阅看课业的紧张感。 她喉头越紧,抿了抿干燥的唇舌。 第268章 明禛一页一页将信纸翻阅过去,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又“啪”的一声,将那些信纸按在书案上,嘴角溢出一抹讽刺,“不过见了几面,你便这般迫不及待了?” 明翙身子一颤,攥紧小手,也不明白二哥为何会这般生气,“二哥,我与高世子并非私相授受,他送我的那些东西都是名正言顺走咱们正门送来的,他还给祖母和其他姊妹都送了礼,你也看了我们来往的书信,我们很少说些私密之语……就算二哥拿到祖母面前,我也问心无愧……” 明禛神色沉冷,心底烦躁不堪,就算二人并未说些私密的甜言蜜语,也从未说过什么逾越的话,可信中少女的情思已然遮掩不住,连高晏初那样对感情冷淡之人也对明翙如此热络,这才几日,一个月都不到,她便对高晏初生出这样深厚的感情—— 男人从椅子上起身,踱步走到明翙面前,原来,新月小筑廊下新挂的笼子里那只幼鸟,是高晏初送来的,他怒得想笑,得知青鸾日日往侯府送信,更是气得心肺仿佛想要炸开一般。 他心口一阵凝滞烦闷,眼神越发冷了下去。 “明翙,你是侯府嫡女,如此不知廉耻与外男通信,你将侯府的脸面,我的颜面置于何地?” “可二哥不也同意我与高世子的婚事了么?”明翙微微激动,对上男人沉酽冷厉的眸光,不甘示弱的反驳起来。 明禛呵笑一声,眼神冷得掉刀子,“你们还未订下婚约,尚有变数。” 明翙不解,皱起细眉,眼底蒙着一层水雾,“可我若不提前了解高世子的为人,就算我日后嫁过去,又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我是你阿兄,自会为你考察他的人品,你一个闺中少女,到底在慌什么?你与他通信如此频繁,倘若哪一日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来,害的是我,还是你自己?” “我——”明翙有些委屈,眼圈儿飞快红了起来,“我绝不会不知廉耻做出与外男私通的事儿来!二哥不信我便算了,总之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不劳二哥费心!” 明禛眯起眸子,“你还顶嘴?” 明翙下巴微扬,恃宠而骄惯了,“二哥做得不对,难道还不许我说上一句?” 男人心烦意乱,“把手心伸出来。” 明翙难以置信地抬起眼,她长大以后,二哥已经很少打她手心了。 明禛沉着脸,将她小手拉扯过来,在她手心打了一下。 明翙一下子没忍住,泪如泉涌,小手握住自己的手腕儿,眼巴巴的哭了一声。 明禛很少如此克制不住情绪,对明翙说出这些刺人的气话,还打了她手心。 小姑娘倔强的跪在地上,一双眼睛泛着可怜的泪水,“二哥凭什么打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不过是考验考验高世子的人品,并未逾越,难道在二哥心里,我嫁人也是错?我一个姑娘家为自己做打算又怎么了?更何况,我与高世子发乎情止乎礼,什么也没做!” 明禛听得一阵头大,一张俊脸笼罩着乌沉的阴霾,他头疼的捏了捏眉心,看着小姑娘通红的眼眶,又见她为了一个男人在他面前落泪,心底说不出是何种滋味儿。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想让她别哭了,他其实也并非不许她与高晏初通信,他只是得知此事时,怒意上头,一时半会儿没控制住才让长平去叫她。 第269章 将她叫来书房那时,他已然有些后悔了,如今打了她,虽只是轻轻一下,却足以叫一个本就惧怕自己的妹妹越发与自己不亲近。 明禛自嘲一笑,分明打定了主意要成全她与高晏初,他这会儿在这里兴师问罪倒像个笑话。说出去,岂不是只怕要被人笑掉大牙,说他堂堂明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权臣也有这般不理智的时刻。 场面一时有些难看,二人谁也没说话。 明翙紧咬着嘴唇,晶莹的泪珠子悬在漆黑的长睫上,“二哥可还有事?若没有,我现在便要回去了。” 话是这么说,没有男人发话,她并不敢直接起身。 明禛心口酸疼得厉害,闭了闭乌黑的凤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受到了自己对高晏初的嫉妒,真是太荒唐,太可笑了……他竟然对明翙……有了这样的感情。 他呵笑一声,几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走到小姑娘面前,“起来吧。” 他伸出大手,想看一看小姑娘发红的掌心。 明翙嘴角瘪了瘪,避开了他的动作。 明禛大手尴尬的悬在半空,半晌才蜷起手指收回,“手心疼不疼?” “疼不疼也不关二哥的事。”明翙垂下小手,将手心藏在袖子里,今夜,她虽不知二哥为何发怒,可他那句不知廉耻的话,还是成功气到了她,“我现下要回院儿里去了。” 见她神色冷淡,眼底盈满了怨气,明禛苦笑一声,“回吧。” 明翙得寸进尺,“这些信,我也要带走。” 男人淡淡一声,“嗯。” 明翙咬唇,“高世子送来的东西,也是我的。” 明禛疲倦道,“好,你都带走。” 明翙默默流着泪,将东西收好放进紫檀木箱子里,也不说话,抱着箱子转身就走。 书房门大开,一阵冷风袭来,明禛看着小姑娘匆忙远去的背影,心脏一阵刺疼。 “世子,就让四姑娘这么回去了?那个青鸾呢?” 明禛坐回圈椅上,看起来还算平静,“放了罢。” 只是在他平静的表面下,那些暗潮涌动的欲望和感情,是不能被人知晓的。 他的煎熬与痛苦如此孤绝,是坚冰下正在碎裂的理智,也许将来有一日,就会控制不住的迸发出来。 但此时此刻,他的那份不为人知的感情,是如此的,隐秘又深刻。 …… 明翙与明禛的关系突然间便彻底冷了下来。 只要在府上看见明禛,明翙转头便走,便是偶尔在寿春堂遇上,她也会想法子提前离开。 她那夜的确被明禛的话伤了心,回到新月小筑,气得一夜没睡,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哭了一晚,只是后来,她自己也想通了,二哥质问她,打她手心,都是为了她好,又不是害了她,她怒过,气过,也就罢了。 可是冷战过后,又不知该如何与二哥破冰。 如今兄妹二人关系僵冷尴尬,让她也没心思再与高晏初写信,遂让墨书托青鸾与高晏初解释了一番,高晏初也没说什么,送了最后一封信进来,明翙看完,将信搁在炭盆上烧成了灰烬。 二哥说得对,就算她与高世子的关系算是过了明路,两家人心里都是有数的,可她也不能这般不知规矩,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天天给外男写信,是有些不妥当了。 先前她努力避着二哥,如今想与二哥重修旧好,她便只能绞尽脑汁约陆希光过府,通过陆姐姐的手,给二哥送些讨他欢心的小礼物,还费尽心思在樊楼包了个雅间,请二哥和陆姐姐一起吃酒。 第270章 她主动了多日,终于让二哥答应了与她一起吃饭。 只是那日二哥下值后,天色也有些晚,她巴巴的在樊楼门口等着,二哥从马车上下来,连句话也没跟她说,便往大堂内走去。 长平朝她挤眉弄眼,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长平是什么意思。 她忙乖巧的跟在二哥身后,想伸手拉住他的大氅让他走慢些,又怕二哥嫌她多事。 一路跌跌撞撞上二楼,进了雅间,小二将准备好的饭食端上来又出去将门关上。 席上,二哥与陆姐姐更亲密一些,二人时不时说笑,几乎将她忽略,她心中虽有些失落,却也很懂事,在一旁赔笑了几回。 若不是陆姐姐有意帮忙在中间牵线搭桥,她还不知该怎么跟二哥开口。 花酒喝了二盏,明翙总算鼓起勇气,将自己绣了许久的荷包拿出来,递到男人眼前,“二哥……这荷包是我自己绣的,绣得不好,二哥若收下,就当我向二哥赔罪了。” 明禛撩起眼皮看她一眼,将手中的酒杯掷下,单手接过那荷包,看了两眼,便递给陆希光,“我瞧着不大喜欢,你拿去玩罢。” 明翙心中微滞,忙尴尬的垂下眼,心底或多或少不自在,她知道自己绣工差,却没想到二哥嫌弃成这样……连她的东西都不肯要,直接转手送给陆姐姐……可见她与高世子通信一事当真将二哥气惨了…… 陆希光陪着笑道,“翙妹妹这水鸭绣得活灵活现的,阿禛,你就收了她的心意罢。” 明翙抬起头来,“陆姐姐……这……不是水鸭。” 陆希光疑惑道,“啊?那是什么?” 明翙一脸尴尬,坐直身子,“这是大雁。” 长平噗嗤一笑,屋子里几个人都笑了,唯有坐在陆希光身旁的明禛没有笑。 明翙悄悄打量他,男人神色冷厉,眉目高深,疏朗的俊脸上满是淡漠疏离,与从前那个事事都哄着她顺着她宠着她的二哥判若两人。 她一时收了笑声,讷讷的坐在原处,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拘谨。 后来,陆姐姐与二哥时不时说上几句,他们说什么,她是插不上嘴的,尝试过几回,便败下阵来,索性闭口不言,闷头喝了几盏梅花酒。 再后来,她脑子便开始晕晕乎乎起来,身上没什么力,听陆姐姐说要走,她本来还想站起来送送,谁知根本站不稳,娇软的身子只能柔柔的趴在桌边,脚上如同踩了一朵云似的摇摇欲坠,若非有人将她揽住,只怕她早就滑到了地上。 她好不容易坐稳当,便眼睁睁见二哥与陆姐姐一齐往外走去,谁都没有等她。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委屈得想哭,酸涩的泪水啪嗒啪嗒从眼眶里滑落出来,挣扎就要起身。 墨书过来将她按住,“姑娘,你消停会儿,世子先将陆姑娘送回陆府,回头再来接你……” 她面色潮红地靠在扶手上,挣扎了会儿也便没了力气,呆怔许久,露出苦笑一声,“我们不能一起送陆姐姐吗?他不过不想与我同乘一车罢了,我知道,他定是不喜欢我了,嫌弃我给他丢脸了,我这个妹妹做得不好……是我的错……但我并非只为了自己……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要二哥好好的……要明家好好的……二哥……我知道错了……原谅我一次好不好……你别死,我不要你被碎尸万段……你好好的娶个媳妇……哪怕不要功名利禄也罢……好好活着……活着就好……” 第271章 后头的话,她越说越小,渐渐听不大清楚。 本就巴掌大的小脸儿,如今因吃醉了酒,越发红润莹白,看得墨书一阵无奈摇头,凑过去仔细听,也没听清这小醉鬼到底说了些什么。 长平守在门口,瞥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小姑娘,轻笑,“世子哪会那么小气当真弃了四姑娘不顾?墨书姐姐回头好好劝慰劝慰四姑娘,世子早就没将高世子的事儿放在心上了,这几日还专门提点了高世子日后要对多多的四姑娘好呢。” 墨书也觉得那件事儿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世子突然发现自己护了十几年的妹妹,背着他与高世子通信,暂时接受不了而已,以世子对姑娘的宠爱,哪会一直对姑娘不闻不问? 倒是姑娘身在其中,当局者迷,没看清楚罢了。 不过她也想不通,“世子送陆姑娘回府,就不能带我家姑娘一道么?为什么一定要姑娘在这儿等着?” 长平若有所思,“也许是想看看四姑娘赔罪的诚意,又许是世子爷与陆姑娘有体己话要说,不便当着四姑娘的面儿?” 这么一说,墨书瞬间了悟,嘴角噙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看来咱们侯府的喜事当真是要近了。” 世子多年不近女色,身边清清冷冷的,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子上心,的确是件难得的喜事。 长平与她对视一眼,也觉得自己这解释格外靠谱,“近来陆家老爷子出了点儿事儿,也是咱们世子顺手解决的,可见世子对陆姑娘极好,世子长这么大,除了对四姑娘,还对哪个女子这么好过?” 墨书深以为然,“陆姑娘与世子也算相配,不管怎么说,只要世子喜欢陆家姑娘,我家姑娘是极高兴的。” “我不高兴——”明翙不知听到什么,突然睁开眼,胡乱说了一声,很快又没了声响,乖巧的低着头坐在原处。 长平无奈一笑,“看来四姑娘是真醉了,墨书姐姐,你好好守着人,我去厨房找掌柜的要碗醒酒汤来。” 墨书哎了一声,刚要过去将雅间的房门关上,就感觉身后有人攀上了她的肩膀。 她一转身,便见自家姑娘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她忙抱起散落在椅子旁的狐裘,快步跟上去,“姑娘,你去哪儿,你醉了,快回来……” 明翙脑中好似被人塞了一团浆糊,她拂开墨书姐姐的手,从二楼走下去,一路穿过大堂,来到樊楼门前,这会儿酒楼里已经没多少人了,间或几桌,纷纷朝她看来。 明翙尚不知自己此刻有多美,本就珠润的小脸,白里透红,脸颊上沁润着漫漫的酒意,越发显得肌映流霞,灼灼若蕖,又一身清雅的素色长裙,衣襟滚边镶嵌着白色雍容的茸毛,簇拥着那精致无双的脸蛋儿,仿佛精雕玉琢一般的瓷娃娃。 “你们看,那美人儿是谁?这燕京城中,如何有这般姑舍神人,而我不知?让我过去询问询问姑娘的名姓!” 有人赶忙拉住友人衣袖,“你不知道?那是明大人的亲妹妹!你可以碰任何女人,唯有明禛大人这位妹妹碰不得,明大人可是咱们大宁朝出了名的妹控,但凡只要涉及他妹妹的事儿,谁也讨不了好处去,还是安分些吧,她就算再美,也不能是你的。” “难道就是明大人的了?他的妹妹总要嫁人生子不是?” 第272章 “人家就算要嫁人,也不可能嫁你这样的身家,你算什么东西,再看看明姑娘,那自然是王侯将相才能配的!” 那人很快便蔫下来,只一双眼一直痴迷的望着明翙那曼妙婀娜的身影,久久无法移开。 明翙没在意旁人的目光,单手扶着门框,看了一眼这燕京城里漫无边际的细雪,心底有几分怅惘,二哥让她在樊楼等,那她便乖乖的等好了。 索性上辈子是她亏欠了他,这辈子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她压下心中蔓延的酸楚,哽咽了一会儿,走到门外的漆柱旁蹲下,任由飘飞的细雪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她想起前世许多纷纭往事,又想起年幼时与二哥互相扶持长大的日常,其实她最喜欢的还是那段艰难时日,哪怕他们住在富贵无边的侯府,可那种兄妹二人相依为命的感觉实在是太令人着迷了。 墨书来拉她,她也不肯起,抱着柱子跟个孩子似的。 都说醉了酒的人意识不清,墨书这回算是领教了,以后可不敢再让姑娘在外头喝酒,她怕自己动作太大,牵动了姑娘肩上的伤口,便也只能随了姑娘的意思,跟姑娘一起,在门外等。 风雪侵袭,让整座樊楼看起来,仿佛冰天雪地里一座温暖的灯楼。 一道黑色身影不知什么时候过来,停在明翙眼前。 墨书张开双臂想将姑娘护在身后,那男人却只是随意勾起嘴角,便让身后的李东阳钳制住了墨书。 他视线落在明翙清绝的小脸上,随口吟诵,“珍珠十斛买琵琶,金谷堂深护绛纱。掌上珊瑚怜不得,却教移作上阳花。” 明翙不明所以的歪了歪头,难受的蹙起了眉头。 男人站了一会儿,半蹲下来,用折扇抬起明翙红润的下巴,眼角带着笑,“明四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明翙这回没遮面,微微一仰头,便叫谢云濯看清了她的脸。 他呼吸一滞,眼神瞬间定在她那清丽绝伦的鹅蛋小脸上,少女生得容貌昳丽,肌肤细腻如脂不说,在昏暗的烛火下白得发光,尤其那双明媚湿润的杏眼……更是让他心神惊颤。 明翙皱眉,抬手想将谢云濯推开,“你走开,不要你。” 谢云濯顺势握住她的手腕儿,努力抑住心底激动,将她拉起来,让她的脸暴露在灯笼下。 明翙越挣扎,他手指越发用力,将她攥紧。 明翙吃疼地拧紧眉心,“你是谁?你要干什么?放开我,不然等我二哥回来了,定没有你好果子吃……” 谢云濯轻笑一声,乌黑深邃的眸子紧紧凝在她脸上,心底飞快涌动着一抹难以言喻的澎湃,这双眼……实在太像先太子妃了……下半张脸像先太子……不管怎么样,太子妃夫妇都是燕京城出了名的美人夫妇,生下来的女儿绝不会丑到哪儿去,不过,明翙整张脸看起来还是更像太子妃…… 不怪他记得这般清楚,只因当年,他一出生便没了母亲,父王与先太子虽关系交恶,可先太子对自己这个侄儿却非常好,经常将他带到东宫教养,尤其是东宫那位温柔贤惠端庄清丽的太子妃,不管父皇与先太子关系如何,他的大伯母始终将他当自己亲生的孩儿一样疼爱。 太子妃进宫几年未曾有孕,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整个东宫无比欢喜,就连先太子也将太子妃当宝贝似的护着。 第273章 那会儿,父王勒令他远离东宫,可他不乐意,小小年纪不懂何为政治,何为权斗,何为立场。 他只知东宫的果子最好吃,太子妃娘娘亲手给他做的饭食最暖胃。 他时常偷偷往东宫跑,去看望太子妃,去看她渐渐鼓起来的肚子,有人告诉他,太子妃有小宝宝了,以后他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他幼时一有机会便趴在先太子妃身边,望着她说起自己孩子时温柔似水的表情,便也开始畅想,若那孩子出生后该有多受宠啊,东宫没有旁的子嗣,太子大伯年过二十身边也只有太子妃娘娘一个女人,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东宫嫡长,将来不但有父母疼爱她,他这个做哥哥的,也一定会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 可若是个弟弟,将来长大了,必定会沾染权力,父王一定不喜,还不如是个漂漂亮亮的妹妹,不用管什么皇位什么权力,只需要健健康康长大,同燕京众多贵女一样,只需要关心首饰衣服就好。 所以,他每日夜里都在诚心诚意祈祷老天爷,一定要让太子妃娘娘给他生下一个妹妹。 他发誓会用一辈子去守护妹妹的幸福。 后来,他当真如愿以偿,可却传来妹妹已死的噩耗。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才五六岁的他爬着从床上起来,连夜哭闹着要去西山别院。 是父王命人将他打了个半死,他才歇了这份心思,以至往后多年,他总会在噩梦中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婴,一声声质问他为何没有前去保护她。 现在好了,谢云濯眼眶泛红,翻滚着一簇簇漆黑的暗潮。 他手指微微颤抖,所以,明翙就是他一直要找的妹妹,对吗? 他好不容易长大,拥有了自己的羽翼,苦苦寻觅多年……知道当年去西山别院的路上有人曾想偷走他的妹妹,他一面生气,一面又高兴,高兴的是,只要妹妹还活着,不管那人偷走他妹妹要做什么,他一定会将妹妹救回来,养在自己身边,用一辈子去疼她爱她,对她好。 可明禛那样奸诈之人,怎么会蠢到将先太子的女儿明目张胆养在自己身边? 谢云濯向来看不上明禛那些手段和行事风格。 他是朝中重臣,又是权佞,不可能连这点儿脑子都没有。 更何况,近几日,李东阳已经在梧桐巷找到了不少蛛丝马迹,明禛果然在梧桐巷养了个不能见人的姑娘,李东阳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出那与明翙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子名叫苏见窈,他现在就等时机,找到苏见窈,见一见她,比起明翙,苏见窈是他妹妹几率更大一些。 想到这儿,他又克制住心底的激动,一把将明翙放开,眼尾微微挑起,眼神全然没了刚刚的热情,只余一阵薄情寡义的冷淡。 明翙本就被他抓着手,乍然被他放开,身子根本站不住,直直往后倒去。 好在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的身子,稳稳落进了一个宽厚的带着沉水香的怀抱里。 明翙晃悠的心神,微微揪起,抬眸看见自家二哥那张没什么情绪的冷峻脸庞,红唇一瘪,侧过身子便往他怀里扑了个满满当当,“二哥,有人欺负我……” 她这回是真哭,揪着男人玄墨色的衣襟,将泄了闸的泪水悉数抹在男人胸口上。 第274章 明禛单手扶着小姑娘的后背,默不作声扬起浓密的黑睫,深沉中又带着些冷戾的眼神看向谢云濯,一句话不说,气势却十分强大,一股莫名的压迫感瞬间将整个樊楼笼罩起来。 谢云濯没好气的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浅笑,“小爷不过路过此地,见她一个人孤零零蹲在这儿,好心好意将她拉起来而已,怎么,明世子这也要寻我的错处?陛下近来可是为咱们二人之事操碎了心,我还是劝明世子消停些才好。” 明禛听着怀里小姑娘细弱的抽泣声,大手落在明翙肩头的伤口处,浑身上下透出些作为权臣的矜威,“看来小王爷在燕京城还是住得太舒服了些。” 谢云濯不置可否,狡黠又勾人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坏,“明世子这样说可就折煞我了,我每日都想登门拜访,与明世子交好,可明大人非但闭门不见,还叫府上直接将我赶走,这难道就是明世子的待客之道?” “长平。”明禛并不理会谢云濯无理取闹的纠缠,沉着冰冷的凤眸,对长平道,“送小王爷一程。” 谢云濯见明禛将怀中的哭泣的少女打横抱了起来,扯着嗓子问,“明世子这是要送小爷去哪儿啊。” 明禛面无表情,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狠厉,“去地底。” 谢云濯嘴角微扯,“明世子,你没开玩笑吧!” 话音刚落,就听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他眉心狠狠一跳,神情倏的一冷,刚要转身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在他脑袋上动刀,便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往雪地上倒去。 李东阳瞥长平一眼,淡淡的走到男人身边,将谢云濯扶起来,扛在背上,“这位就算与明世子不和,兄台也不必下这样的狠手。” 长平戳了戳大手,微微一笑,笑容尴尬而不失礼貌,“兄台莫担心,我手下有分寸,小王爷回去修养个十七八天也就恢复了,于性命并无大碍。” 李东阳没再说话,既是明世子的命令,他也不好说什么,扛着自家主子往马车上走。 只是上了马车,朔风吹起车窗帷帘一角,他眸子一瞥,便见刚刚还冷漠十足的明禛小心翼翼让明翙靠在他大腿上。 李东阳蹙了蹙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只可惜,对面车窗帘幕很快便落了下来,他要想再看清这位矜冷权臣的神情,却已没了机会。 也许,是他看错了也未可知。 …… 明家的马车里,却有些不太平。 长平坐在车帘外,将车厢的小门关紧,生怕有一丝冷风吹进车厢里,让那醉了酒的姑奶奶受了风寒,墨书本来想跟着一起上马车照顾自家姑娘的,可一看世子爷那没什么感情的眼神,便只能乖乖的往来时姑娘的马车上走去,好在本就是兄妹,同乘一车也不算什么。 长平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这才甩开马鞭。 马车辚辚的在雪地上行驶起来,车厢里弥漫着一股令人舒适的暖香,脑子迷迷糊糊的明翙一嗅到明禛身上的气息便主动往他身上靠了靠,她蜷缩着身子,像个猫儿似的,将脑袋搁在他大腿上,红润的小脸儿还不合时宜的在他腿间蹭了蹭。 明禛身子僵了僵,知道小姑娘醉了酒,并非故意,喉结滚了滚才将她脑袋稍微移开了些。 第275章 他心情躁动,索性不看腿上那人迷离的表情,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只是他大手落在女子单薄的后背,感受到她胸前颇为不俗的柔软靠在自己腿上,颇有些不自然。 明翙知晓这是她与二哥唯一破冰的机会,趁着醉意,缓缓伸出小手,握住男人搁在膝盖上的另一只大手,软声道,“二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醉意让女子声线更柔更软,落在男人耳朵里,便似春药一般,叫人心底不免滋生些炙热。 明禛这些日子才冷下来的心肠,这会儿又柔软下来,指腹在女子小手间轻轻摩挲着,幼时,他与她时常这般亲昵,对明翙而言,这并不算什么,所以,她也没在意。 唯有明禛,克制着心底压抑的情绪,淡声道,“没有。” 明翙咬了咬唇,“我知道,你有,你最近都不来看我,难道因着二哥有了嫂嫂,心里便不喜欢我这个妹妹了么?” 明禛心情渐生烦躁,“未有的事,你莫要多想。” 明翙扬起下巴,眼里雾蒙蒙的,望着男人冷邃的凤眸,委屈巴巴的卖惨,“那日,二哥打我手心,可疼了……” 明禛无奈,怎么会疼,他那一下,不知有多轻,就怕将她打疼了。 可小丫头楚楚可怜的伸出掌心,摊开那红润的小掌,好似猫爪一般,又让他忍不住心疼起来。 “当真打疼了?” “嗯……” “那日后,还犯不犯错?” 明翙连忙摇头,努力瞪大发红的眼眶,眼神坚定,“不会,阿翙什么都听二哥的,二哥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这人难得如此乖巧,说的话也不讨人烦厌。 幽暗的车厢里,明禛鬼使神差地掐住明翙的下巴,低眸看她匍匐在自己膝盖旁的模样,好似一朵被雨水浇灌后的娇颤桃花,含苞待放,桃蕊娇嫩,媚得要命。 他低下头,凑到小姑娘鼻尖,只属于小姑娘身上特有的馨香透过空气传来,彼此呼吸相间,让本就尴尬的气氛变得越发炙热暧昧。 明翙眨了眨干净澄澈的眼睛,大起胆子与男人对视。 昏暗的环境里,只有明禛的眼神与往日的冷寂不同,仿佛夜色下的海面,瞧着平静,却藏着暗涌。 明翙醉了酒,看不懂男人眼中的含义,她甚至往上凑了凑,差点儿碰到男人单薄的嘴唇。 少女的眼神太过干净,明禛眼神一凛,心中蓦的生出些耻辱与羞愧。 他飞快回过神来,坐直身子,沉着脸让明翙速速坐到一旁,“既知道错了,此事便算是过去了,日后出门在外,少喝些酒。” 明翙嘴角含笑,眼巴巴盯着男人的脸,开心起来,“好,都听二哥的,成婚前,我也不会再同高世子写信,二哥,你放心,阿翙永远会听二哥的……不会再犯错了。” 明禛心下一阵酸涩,却还是淡淡道,“嗯。” 明翙浑身绵软无力,却也感觉出二哥不再生她的气,她放松下来,二哥的马车十分宽大,她干脆在车厢内的矮榻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蜷缩着睡了过去。 从樊楼一路回安陆侯府,要走过数条街巷。 夜里更深人静,平素繁华的燕京城一片阒寂。 明禛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让长平走了远路,绕了两条街。 等小姑娘睡熟了,他才将袖中的那绣得难看的荷包拿出来,仔细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放回袖中。 他又低眸看了会儿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嘴角淡勾,良久才露出个无奈的笑来。 第276章 到了安陆侯府,明翙仍旧是被明禛抱下马车的。 她睡得安稳,咕哝着声音,脑袋靠在男人怀里,小手习以为常的勾住男人修长脖颈,无论多大动静,都没能让她睁开眼来。 明禛唇边含笑,将人送回新月小筑,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盯着墨书将醒酒汤喂了下去,才起身离开。 等他出了新月小筑,已是夜半了。 而此时此刻,新月小筑大门外的一条小道上,明微将整个身子隐藏在一丛花木后,心脏咚咚,跳得极快。 她又紧张兮兮的探出头,远远望着明禛离开的背影,秀眉微微蹙起。 “姑娘……这么晚了……我们还是快回去罢……”丫头金灵在身后不停催促。 明微心烦意乱,回头瞪她一眼,“这就回了,你慌什么?” 金灵委屈的咬了咬唇,这大半夜的,姑娘不睡觉,在新月小筑外头晃悠,这要是被世子爷看见了,少不得又是一顿责罚,自家姑娘已得了好几个教训,如今还与新月小筑不对付,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她们这些伺候人的,也不求多大的荣华富贵,只求在主子身边平平安安的,可自家姑娘实在不是个安分的,她连平安这点儿愿望都成了奢望。 金灵跟在明微身后,张了张口,忍不住提醒,“姑娘,这不是回院子的路……” 明微火气蓦的蹿了上来,一巴掌甩在金灵脸上,怒道,“我去寻母亲,你自回去罢了,你一个臭丫头,还管起你主子来了?” 金灵敢怒不敢言,捂着脸杵在原地一言不发。 见她是个一窍不通的榆木疙瘩,明微越发生气,干脆撇下她,自己一个人盘算着往幽兰苑吕氏的正屋走去。 吕氏最近一直睡不好,大半夜廊下还挂着个幽暗的灯笼。 乍一看,阎罗殿一般,阴森森的。 院子里还有个黄铜火盆,里头烧了不少明黄色的纸钱元宝之物。 明微走到幽兰苑内,在那火盆旁顿了顿脚步,先叫醒孙嬷嬷,随后才听到屋子里有人起身的响动。 不一会儿,便有丫头开了门出来迎她。 夜里风冷,明微缩了缩脖子走进吕氏的寝屋里。 屋里头银骨炭燃了大半,早没那么暖和了,弥漫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幽凉感。 往日幽兰苑内炭火最足,自从温玉茹开始当家后,奉行所谓的一碗水端平政策,闹得幽兰苑内与她厢房中金丝碳都少了许多,她与母亲一向大手大脚惯了,如今每日房里的炭火紧巴巴的,她心里也十分不舒坦。 她吸了吸鼻子,往自家娘亲身边一坐,脸颊上是被寒风吹出来的绯红,“母亲今晚又没睡好?” 吕氏皱了皱眉,道,“自从宝珠去后,我就日夜睡不着,如今正难受着,想着要不要找姜大夫进府来把个脉看看是什么缘故。” 明微关心道,“甄宝珠都死了小半个月了,母亲就别再想她了。” 吕氏捏了捏眉心,想起自己去静思园收尸那日看到的惨烈景象,便觉一阵心惊胆战,“我倒不是想她,只怕是她回来找我……” 毕竟都是因着明御楼的缘故,她才死得那么凄惨……而明御楼近来也不知是怎么了,对那蜡烛的需求量愈发的高,前些日子才给过去的两根,很快便用完了,她只得又让孙嬷嬷送了三根过去,这已算是超了寻常一月的三倍量了,她心里有些说不出的不安,手里头能花用的银子越来越少,若要再买那东西,她是不肯再用自己嫁妆的,无论如何,也要赶紧想个法子将温玉茹手里的管家钥匙和对牌拿回来才好。 明微抿嘴没说话,她倒是没看见甄宝珠死的模样,只听说特别惨,她抬手抚了抚吕氏心口,安慰道,“母亲别想那么多了,人已经死了,便与母亲再没什么干系,母亲该做的也都做了,是宝珠自己没有福分,还得罪了长乐公主,能让她死在侯府,已是天大的恩典了。” 吕氏听完,眼神一冷,恨恨道,“此事,都怪二房那个。” 孙嬷嬷拿了个铁钳子将火势挑起来,见主子两个要说体己话,便撂下铁钳往外走去。 明微瞥了一眼门外,心口依旧惴惴不安,“母亲说起明翙,我刚刚从新月小筑过来……” 吕氏侧过脸,打量明微两眼,难怪这丫头身上一股子寒意,头上还沾染着雪花,感情大半夜不睡觉,在二房院子外晃悠,“这么晚,你去新月小筑做什么?世子对她一向宠爱,你被禁足这几回,还没吃够教训?” “女儿知道错了,如今已经很是低调了。”明微咬了咬唇,又道,“可女儿就是心中不甘,凭什么什么好处都让明翙得了?她又不是咱们明家正经的血统,说是二叔外室生的,谁知是不是真的?母亲,你看她的长相,与我们家哪个像?光看脸,女儿感觉她跟二叔没有半点儿血缘关系。” 吕氏做这侯府主母多年,自然知道一些侯府的秘辛。 明翙不是侯府女儿的事儿,她也了解过一些内幕,明面儿上她是谢氏生的,实则是个外室的女儿,连个侯府的庶女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个外头的野种。 往常她倒没有注意明翙与谁生得像,今夜被明微一提起,她倒是突然觉得明翙这张脸是有些眼熟。 “当年娘还没嫁进侯府,有一年,到府上来看你那病重的大姨母,倒是曾见过一个美貌的妇人在侯府做客,说起来,已是很久远的事儿了,那妇人乃靖远伯府苏言信的妻子,明翙如今这双眼,倒是与那妇人有些像……只可惜,苏言信一家人都已经死绝了。” “这天下生得一双杏眼的姑娘又不止她一个,母亲,我们且不管她是谁的女儿,我只想说,她与二哥……关系不清不楚的……” 吕氏闻言,眸色瞬间一厉,“阿微,你胡说什么?小心被人听见了!” “女儿没有胡说。”明微本想将那次看见的事一直藏在心里,可她好几次都瞧见世子哥哥对明翙特别不一样的眼神……他将明翙自小养大,温柔些,耐心些,脾气好些,她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可那天夜里,明翙的确是实打实在春山苑世子哥哥宿了一整夜……谁知她是不是与世子哥哥睡在一起? 第277章 春山苑服侍的人少,她也找不到契机打听真切,可她自己的眼睛不会骗人。 而且,她越发能感觉得出来,世子哥哥从那次以后,对明翙更加不同寻常。 有时他看明翙的眼神只怕他自己都没发觉,那不是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神,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掠夺的目光,绝对不清白。 “今晚,又是世子哥哥将明翙抱回来的,母亲,你可见过世子哥哥这样……亲昵的抱过我们这几个姊妹?若要论起来,我才是明家的女儿,明家的血脉,从小到大,世子哥哥对我们几个从来都是冷脸,从不亲近,可他对明翙当真是不一样的,明翙如今都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她还与世子哥哥这般亲近,可见他们私底下关系早不一般……说不定,不该做的该做的,都做完了……” 吕氏眉头紧锁,仍旧怀疑,“他……当真与明翙睡了一夜?” 明微嘴角轻咬,竖起三根手指,“女儿发誓,亲眼所见!那还只是女儿看见的,女儿没看见的时候呢?他们都住在春山苑,一道小门就可以互相进对方的院子,谁知道他们夜里有没有经常私下幽会?” 吕氏眉心重重的跳了起来,乍然听到这消息,她是不信的。 明禛是什么人?日常公务繁忙且不说,他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性情冷鸷,莫说与府中其他姑娘,便是与谢氏夫妇都不算亲近,谢氏发疯那些年,不将他当人,时常将他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导致他后来越发不近女色,鲜少与女子亲近。 长大以后,这燕京城中喜欢他的少女不知凡几,登门求亲的媒人几乎都快将门槛儿踏破了,也没见他对哪个女子上过心,就说长乐公主对他有意,他对长乐公主也没什么太多好脸色。 这样的男人,只怕天生是个性子冷淡的,在男女之事上不太热衷。 而且他今年二十有三,院里也没个通房,难不成…… 她被自己这荒唐的想法吓了一跳,“就算明翙不是明家的女儿……他也不能……对明翙那丫头有那种心思罢?” 明微冷笑一声,眼神越发恶毒,“母亲也觉得他们不该对罢?明儿我就去祖母面前说道去,让祖母看看明翙那狐狸精的真面目!让祖母知道知道到底是谁,将咱们府上的世子迷成这荒唐模样!” 吕氏被明微的愚蠢唬了一跳,忙捂住她的嘴,厉了神色,“你这丫头,怎的这么没脑子?世子是什么人,容你去老夫人面前显眼?只怕你就算说的是真相,世子也有法子让你一辈子开不了口!他在朝中都是一手遮天的人,何况在这小小侯府?他什么手段你不知道?” 明微这会儿才后怕起来,身子抖了抖,牙关紧咬,恨恨道,“难道就让女儿这样干等着?” 吕氏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想让明翙离开侯府?” 明微气红了眼,哭道,“女儿看到她便烦躁!就是不想与她住在一个家里!母亲没看新月小筑的吃食用度都逾越成什么模样了?她一个臭丫头,都快与祖母一样了!还有世子哥哥,凭什么只对明翙好,我们也是他妹妹啊!” 吕氏心中自然也不爽快,没了侯府的银子做帮衬,她总不能拿自己的嫁妆来补贴幽兰苑的用度,更何况,幽兰苑还养着一个春晖园呢。 第278章 “此事,你莫要急切,一切都听为娘的。”吕氏眯起眼睛,定了定心神,怕明微一时冲动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儿来,忙认真叮嘱,“我们这位世子,再无所畏惧,上头也有个能拿捏他的祖母,等为娘的处置了温玉茹,想个法子,让老夫人看清那二人的关系,老夫人最不喜的便是无媒苟合之人……明翙若当真引诱世子……只怕老夫人也容不得她。” “当真么?”明微委屈极了,她因着明翙,已被明禛罚了好几次,最严重的便是上次打了板子,屁股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娘……那你什么时候才能处置大嫂嫂啊。” 温玉茹最近在侯府过得越发风生水起,有了老夫人的倾力支持,如今明袖管家的手段也不如她。 吕氏嘴角勾起一个冷笑,“她算什么,到底太年轻,未经事,为娘随便动动手指,她都招架不住。” 说完,她又亲昵地勾着自己的女儿,笑道,“她背后有个明朔在出谋划策,所以让她颇显出几分能力,若她与明朔夫妻不合呢?” 明微扬起脑袋,“大哥哥不是一向都对大嫂嫂格外冷淡么?” 吕氏笑意更深,“还不够,快到年关了,正是忙碌之际,你娘我也想歇一歇,正好闲来无事,我这个做婆婆的也要好好管一管这个不能为侯府绵延子嗣的儿媳是不是?” 明微瞬间明白母亲要做什么,心里神会的笑了起来,“娘,还是你有法子,女儿和您比起来,真是太愚笨了。” “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吕氏伸出手指,宠溺地戳了戳明微的眉心,“过了年,你也十七了,娘给你寻摸了个不错的夫家,等国丧一结束,便跟你祖母说一声,让两家人相看相看,然后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定下来。” “母亲你说什么呢……女儿还小……”明微虽是害羞,却又对母亲看中的人好奇,于是又红着脸问,“母亲寻摸的是哪家?” 吕氏神秘道,“太和伯家。” 明微皱眉,“太和伯?” 一听这爵位,连大姐姐的赵国公府还不如呢,她不乐意。 吕氏没好气道,“你还不乐意,人家家里还未必瞧得上你,那高世子是什么人物?人家是两榜进士出身,与你二哥的才情那是不相上下,将来定然会青云直上,便是宰相也做得。” 她之所以会选高家,一来是因高家与明禛在朝中关系好,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二来,她打听出高家竟有位做生意的奇才,如今虽只有个伯爵,可府上却坐拥金山,富贵享之不尽。三来,她远远见过那高家世子一面,是个长相标致,相貌堂堂的人物,女儿见了一定会喜欢。 吕氏拍拍明微的肩,“行了,万事有为娘来安排,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明微抱着吕氏的手,委屈巴巴的撒娇,“娘……你可一定要答应我,要将明翙赶出侯府啊。” 吕氏笑,“放心吧,娘心里记着这事儿呢。” 送走明微,吕氏也睡不着了,将孙嬷嬷叫进来,吩咐道,“明儿你将府上脸蛋儿长得不错的丫头都叫来我院里,还有,叫上你家花容。” 孙嬷嬷眉间一喜,“夫人可是要给大公子挑选几个侍妾?” 吕氏点点头,又思忖道,“想必府上的丫头,朔儿也未必瞧得上,先前温家有个年纪十五六的庶女好像叫温如笙的,如今还未婚嫁,不若将她也送到侯府来,为她嫡长姐给姐夫延续延续子嗣。” 第279章 孙嬷嬷掩唇一笑,“夫人这法子好,还能将少夫人膈应一番。” 吕氏心中得了意,身子慵懒的靠在枕上,又觉温玉茹在木匠一事上委实做得让她不大高兴,便又问,“那几个木匠还住在梨花院?” 孙嬷嬷道,“这不恰逢孝仪皇后大丧么,府中一应事务都停了,这几日皇后下了葬才又开了工。” 吕氏眼睛微眯,心里瞬间有了主意。 一次不成,她便再让温玉茹好好在此事上彻头彻尾栽个大跟头。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年关。 今年过年年味不足,家家户户都不敢大操大办,因着宫里那位悲痛不已,安陆侯府也准备过一个平淡简单的年。 不过前些日子,长乐公主专门在定国寺为孝仪皇后供奉了长生牌位。 不少勋贵往定国寺祈福时,也会顺道去孝仪皇后牌位前供奉香火。 因而,今岁过年前,安陆侯府去定国寺烧香的传统并未取消。 不过都是年轻人们的游戏,姜老夫人身子老迈,不便出行,今年就由温玉茹带着弟弟妹妹们一道出门,再加上老夫人邀请了高陆两家,所以,其他两家也带了几个有头有脸的女眷。 一大早,墨书便将明翙从被子里叫了起来,“姑娘,该起身了,从城里到定国寺还有段路程呢。” 外头天边露出些鱼肚白,盈盈冷光从窗外投进来,精致奢华的拔步床上挂着厚厚的雪青色帷帐,从墨书的角度,可以看见那微微翻开的纱帐中,露出一截雪白可爱的小腿肚。 她无奈一笑,打起帷帐,轻轻推了推躺在被中的人,“姑娘昨儿睡得也太好了。” 明翙与明禛关系缓和了不少,至少不再一见面便互相逃避,只是兄妹之间突然间便割了一层什么。 昨日傍晚,明翙在春山苑小小喝了几杯梅花酿,因在二哥院中,她也没顾忌,喝上了头,便睡得有些沉,睡前她还想着,这是重生后第一次去定国寺,还担心自己会睡不着,没想到竟是一夜无梦,醒来甚为清爽。 她撩开眼皮起了身,抚了抚鬓边一缕短了几寸的乌发,有些疑惑,“墨书姐姐,我这头发——” 墨书探过身子瞧了一眼,“啊,好似昨儿姑娘醉了酒不小心磕在桌旁,这头发应当就是那时被世子不小心扯断了。” 其实她也不清楚,当时她虽是在场伺候,但世子一向喜静,她与长平送了饭食便在门外候着。 姑娘喝了酒便不安分,她想着多照顾些,便竖起耳朵仔细听花厅里的动静。 一开始兄妹二人只聊些去定国寺该做些什么准备之类的话,后来姑娘便糊涂了,安静了好一会儿,等世子放话让她进去,她便已经发现姑娘鬓边短了些头发。 世子是个光风霁月的,她不担心世子对姑娘做什么,更何况,世子还是姑娘的阿兄呢。 所以那会儿也没多想,世子怎么解释,她便怎么信。 “姑娘别担心,奴婢如今手巧得很,一会儿定能好好给姑娘梳个好看的发髻,必然让高世子眼前一亮。” 明翙从床上起来,坐到梳妆镜前,葱白玉嫩的手指卷了自己那几缕乌黑的头发,脑子里的确有些模糊,只记得她昏昏沉沉差点儿栽倒在地,是二哥将她身子捞起来的,那张得天独厚的俊脸朝她靠过来时,她呼吸一滞,哪还记得发生了什么? 第280章 不过透过这几次,她倒是发现一个问题,重生后,她一向睡得不好,可只要在二哥身边又或是在二哥房里,她总能得到一份无言的自在,睡得也比在新月小筑沉些,尤其是她这回受伤,在春山苑睡了半个多月……几乎是夜夜无梦……就连谢云绮与甄宝珠都未曾梦见过了。 究竟是二哥能令她安神,还是因着谢云绮与甄宝珠双双赴死,让她心中仇恨消减了的缘故? 她纠结了一会儿,一回神,墨书已手脚麻利地将她发髻梳好了,几根铃兰花簪缀在惊鹄髻四周,乌发白云,衬得镜中那本就天仙般的少女鬓若浓云,脸欺腻玉。 墨书一脸得意,手里攥着梳子笑意灿烂,“这发髻很是配姑娘,高世子见了姑娘定然欢喜,姑娘快些换衣服罢,听说今儿高世子家中女眷也要到咱们府上,这成婚嫁人可不是姑娘与高世子两个人的事儿,若真要谈婚论嫁起来,便是两个家族的事儿了,姑娘再好,也要给高家人留下些好印象才是。” 明翙莞尔一笑,“墨书姐姐倒是比我懂得还多。” 墨书笑着说,“奴婢就是自己无事瞎琢磨的,先前见大夫人为大姑娘议婚,两个家族的人隔三差五都要见上几面,这才得出来的,再者我们上个月在宫中时,不是与赵姑娘不合么,大姑娘为人娴静淑雅,不也照样不得小姑子喜欢?家族太大,这人也越多,便难事事周全,也不知高家是个什么情况呢。” 明翙嘴角微抿,经历过一世背叛,她早就对爱情失去了热忱。 自然对高晏初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选择他做联姻对象,也并非因为爱他的缘故,合则相聚,不合则分离便是,没有感情便不会伤心,她不敢再让自己深陷进去,还不如用利益将二人绑在一起。 她嘴角又微微翘起,不过,她确实已有许久没见过高晏初了。 听说刑部事忙,二哥也时常忙得脚不沾地的。 好不容易等到年关,各家府上的郎君们都开始休沐,二哥与高世子也开始闲散下来。 定国寺是个伤心之地,又是她彻底身败名裂的地方,明翙本不愿前往,只是一想到能见到高晏初,还能同二哥一起,心里便带了几分雀跃,“墨书姐姐,还在国丧期间,就穿那套珠白的罢。” 珠白色缀着流苏的百褶裙,就好似那未曾满月的七八分月色,颜色拘谨保守,却淡雅恬静,寻常人穿也许只有三分美意,可这衣裙一上了明翙的身,便显出十分的风流韵味儿来。 墨书有些移不开眼,将自家姑娘腰间的宫绦腰坠等物挂好,一抬头,便对上少女明媚无双的烟水雾眸,瞬间心头一阵惊艳,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莫说是男子,只怕女子也要被她吸引了去! 明翙自己穿上狐裘,回头看她一眼,笑道,“墨书姐姐怎么愣住了,先去祖母院子里请安要紧。” 墨书忙回神,懊恼的拍了拍自己脑袋,“奴婢这就走!” 主仆二人到寿春堂时,其他姊妹们俱已请了安,大姐姐与二姐姐附耳不知在说些什么,头上那只宝石金珠发簪已经换做了简单的素色绒花,五妹妹乖巧可人,温顺地扬起小脸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睛,一直认真盯着祖母,祖母说什么,她便微微点头。 第281章 只有明微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往外张望,像是在期待着见什么人。 明朔、姜九溪与明钰兄弟几个也在椅上安静地坐着,另一侧则是吕氏与周氏两个妯娌。 明翙漆色的眸子转了转,没看到明禛。 姜老夫人笑眼瞪她,对她招招手,“别看了,你二哥在书房与高世子议事呢,一会儿见了陆家和高家的人,直接在大门外与你们一起出发。” 马车早就在门口备好了,只等主子们发号施令便出发。 听到高世子三个字,明微神情有些不太自然,听祖母说他不会过来后,她漫不经心收回目光,低头玩起挂在腰间的流苏玉佩,只偶尔抬起头来,听祖母说了些什么,又见明翙今儿一身打扮清丽脱俗,将这一屋子姐妹的光彩风头都压了下去,嘴里几不可察的冷呵了一声。 她长得好看又怎么样?等她的丑事爆出来,日后侯府容不下她,祖母也厌弃了她,看她哪还有这上好的浮光锦可穿,只怕以后出了侯府,没人倚仗,以她这张脸蛋儿,说不定便流落成那些个臭男人的玩物也未可知。 她越想越觉得好,到时候她一定要亲眼去看看她的惨剧。 明翙笑吟吟的走到老夫人面前,请了安问了好,便在老夫人身边乖巧坐下。 祖孙二人才说了几句,温玉茹便引了几个脸生的年轻夫人进来。 “老祖宗身子可安好啊,许久不见,老夫人愈发老当益壮了。”率先问安的,是穿了一身淡黄长袄的夫人,她性子热烈,一双细长精致的凤眼,眸子里带着几分精明,如今人人都不敢肆意张扬,她那张化了淡妆的脸,容貌不算惊艳,却也无比清秀。 “你这丫头,都成婚了,这张嘴还是这样讨人喜欢,快些过来,让我看看。” 温玉茹站到一侧,明翙也跟着起了身,将祖母身边的位子让出来,那年轻夫人也不扭捏,瞥明翙一眼,又飞快收回视线,坐到姜老夫人身边便与她交谈起来。 明翙上辈子与高家没什么来往,便低声问了大嫂嫂一句,“嫂嫂,这位是?” 温玉茹道,“她啊,是高家二房的少夫人,姓金,是个性子爽利的。” 明翙问,“那她是高世子的——” 温玉茹笑道,“长嫂。” 原来如此,明翙听说金夫人是高世子的长嫂,便对她多打量了几分。 这位夫人年纪不大,刚双十左右,正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年纪,一颦一笑皆带着几分意气风流,一看就是个雷厉风行能干的。 高家大房二房并未分家,高世子未娶妻,如今府上中馈都由这位长嫂把控着。 接下来,便是陆家,陆希光与她舅家的一位小表妹也上了前来。 那小表妹名唤裴蕴,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与陆姐姐的明艳大气不同,小丫头柔柔弱弱的,惯会脸红,只会躲在陆姐姐身后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往外看,一对上明家几位公子哥的俊脸,便蓦的红了脸,不敢见人。 明钰打一瞧见她,眸子瞬间便亮了起来。 互相认识后,众人都见了礼,一道用了早膳,姜老夫人才叮嘱大家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到了大门外,几辆低调的马车整齐有序,明翙走在最前头,一跨出门槛,便瞧见二哥与高世子立在马车旁,二哥一贯的墨色长袍,高冷禁欲,透着些矜贵冷酷。 第282章 高世子今儿却穿了件松绿色的圆领斕衫,削减了些冷意,一身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只可惜那俊脸上的冷峻之气依旧如常,若非明翙与他相熟,只怕都要被他的冷漠哄骗了去。 明翙想起他与自己絮叨的那些书信,小手抵在唇边,低眸一笑。 高晏初不知她在笑什么,只是隔着茫茫细雪,见那姑娘杏眼桃腮,粉面含春,眸子弯弯,如月牙一般,便也跟着扬了扬嘴角。 “二哥,高世子。”明翙快步走到二人身前,弯起眉眼,福了福身子,“今儿雪大,一路上我们这些姑娘家可都要仰仗你们两位先锋大将军了。” 少女冰雪风姿,雪白狐裘拢着她,让她看起来尤为生动可爱。 高晏初耳根子微微发红,没直视明翙灿烂的黑眸,不自在地开口,“四姑娘放心,我总会护着你的。” 明翙嘴角一翘,视线落在男人泛红的耳尖上,颇有些意外。 原来,高世子这样清冷的人,也会害羞啊。 明禛脸色沉静,见明翙如此胆大的盯着高晏初看,垂下沉黑的眼眸,慢条斯理地伸出大手,宠溺的揉了揉她柔软乌发,“风大,莫要在外面站着,去马车里等。” 明翙注意力这才被男人动作拉回,侧过头看向风雪里越发俊美的二哥,“二哥,你今日用早膳了没?” 明禛修长的手指随意落在少女肩头,替她拂了拂肩上雪粒,“吃了。” 明翙道,“怎么没来祖母院儿里,今儿的蝴蝶酥特别好吃。” 明禛眉头舒展,“回头,我让春山苑给你做。” 明翙灿烂一笑,“好啊,那我先同大姐姐和大嫂嫂上车去了。” 说罢与高晏初也说了一声,转身便寻温玉茹明袖的马车去。 明禛目送明翙上了车,才撩起衣袍进了车里。 高晏初恭敬地站在车旁,等男人上去了,才跟着进去。 车内明禛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神情冷峻,眉弓下一双凤眸微微阖着,不怒而威的气势在车厢内缓缓蔓延。 高晏初挺直脊背在男人右手侧坐下,车里一时间有些诡异的安静。 若无公事,明禛向来少言寡语,高晏初跟在明禛身边做事,早已习惯了他的脾性。 只是今儿格外不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刚刚四姑娘与他说话时,明大人周身散发着几分冷酷的寒意,瞧着不大高兴,等他仔细探查时,他身上的寒意又消失了,只是他揉弄四姑娘的头发,又替四姑娘拍落雪花,动作温柔,语调清冽,与寻常那个杀伐果断的杀神有些不一样。 他甚至有种明大人是故意在他面前如此对四姑娘的莫名感觉…… 他是做刑讯逼供的,最擅长看人的细微表情。 他能感觉出,明大人与四姑娘之间的氛围……不大像一般的兄妹。 高晏初面色平静,嘴角微抿,心中却猜测良多,得不出结论,便索性跟男人一起阖上眼。 走在最后头的明微好不容易凑上前来,却只看见高晏初一个挺拔的背影。 不过,只是一个背影,便足以让她眼前一亮了。 她用力攥住金灵的手腕儿,心情有些激动,“金灵,你瞧见了没,那位就是高世子?” 已至年关,一年之中最冷的天气,燕京城中雪越发的大,金灵要小心搀扶着自家主子,不能让主子跌倒,哪有精力去看什么高世子,她见自家主子眼泛精光的模样,便附和道,“是啊,那位就是高世子,姑娘可看清楚了?” 第283章 明微小脸一红,突然紧张起来,先前瞧不上高家时,她对高晏初没有任何感觉。 可这会儿见了他,只见男人风度翩翩,身材挺拔,一个背影就能让她感觉到一种特别的气质,不知怎的,她心里蓦的便有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羞怯。 万一她瞧上了高世子,高世子却没瞧上她可怎么办? 难道她这样的侯府贵女,还要纡尊降贵去巴巴的求一个低等伯爵世子的垂怜? 不过高世子还没见到她,万事还未有定论。 她又长得不差,高世子怎么就不会喜欢她了?更何况,还有母亲为她做主呢。 想到这儿,明微镇定下来,眼里光芒越发炙热,本想大起胆子过去与高世子见个礼,可一看那马车是世子哥哥的,便没敢过去。 “罢了,等到了定国寺,我有的是机会好好看看他长什么模样。” 金灵扯了扯嘴角,没说什么。 明微知她是个榆木疙瘩,也不求她嘴里能吐出个花儿来,撂下她的手腕便往明絮的马车走去。 上了车,明絮与明嫣两个亲热的坐在一处私语了几句,见到明微上来,便都住了声。 明絮怯怯道,“三姐姐……” 明微勾唇冷笑,“你们两个不会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吧?” 自上回明翙整治过明微后,明嫣的性子也强硬起来,她挽着明絮的手,微微扬起下巴,“我们对三妹妹的事儿半点儿也不关心,说三妹妹做什么,三妹妹别太自以为是。” 明微不悦的沉下嘴角,“你们最好是这样。” 明微虽是大房续弦所生,却一直瞧不上明袖明嫣这两个打小便没了母亲的,三房的明絮,懦弱无能,她更是看不起。 往日里,她几乎不怎么与明絮亲热,便是觉得她没什么能力,就算她是侯府嫡女,但她的婚事也掌握在她母亲吕氏手里,母亲能将大姐姐嫁给赵国公府,以后自然也能给明絮找个不得如意的人家。 总之,府上姐妹几个,她明微只会是嫁得最好的那个,日后,她才用不着仰仗这些没用的姐妹,根本没必要舔着脸去迎合讨好她们,说不定等她嫁了高家,她们都只有羡慕她巴结她的份儿呢。 如此想着,她便扭着腰肢往左手边一坐,也不管明嫣和明絮表情如何,自顾自闭眼休息。 金夫人扶着身边嬷嬷的手从安陆侯府门口出来,与温玉茹含笑说了一声,便同高家仆从往自家的马车走,边走,边露出个讥诮的冷笑。 那姓林的管事嬷嬷也跟着笑了一声,“夫人可是看出来了?” 金夫人抬手用帕子掩了掩鬓发,上了马车,说话也便没了顾忌,“怎么看不出来?明家这两个姑娘都想与我高家世子结亲。” 林嬷嬷道,“侯府有个明世子,自是再好不过的家世,整个燕京城,再没有比安陆侯府更好的门第,只是这明三姑娘和四姑娘,到底是哪个要与咱们家世子相看?” 马车动了,金夫人垂下眼帘,暗自思忖,姜老夫人可没说什么相看不相看的,留着余地呢,明家下了帖子到高家,也只是说邀请高家诸人一道去定国寺烧香祈福,但她们这些在内宅厮混多年的女人,哪个不是人精? 从前几乎没什么往来的门户,如今突然亲近起来,定是在为家中子女打算婚事。 瞧吕氏那热络的模样,许是要为三姑娘谋算。 第284章 但晏初的意思是,让她对四姑娘多关照。 看来,明家自己也没弄清楚,到底是谁要嫁进高家,这就有意思了。 “罢了,且先看着,我们高家门户本就不高,能与安陆侯府结亲都算是高攀了。”金夫人指尖摩挲着手里的丝绸帕子,尚且年轻的脸上,自带成熟妇人的风韵,不知想到什么,又无奈的低笑一声,“就看晏初怎么想。” 说是这么说,不管三姑娘还是四姑娘,她谁也瞧不上。 这世上……有哪个女子能配得上晏初? 只是他如今年纪大了,总归要谈婚论嫁的…… 他母亲已去世,唯有她这个做长嫂的能替他打算一二…… 林嬷嬷瞧着自家夫人的脸色,叹了口气,“若是当初——” 金夫人扯开嘴角,眼底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嬷嬷何必再谈当初?错过便是错过了……如今我已是他长嫂……便就这样罢。” 夫人到底也与大公子成亲多年了,林嬷嬷也就感慨的闭了嘴。 …… 到定国寺时,已至中午,马车依次停靠在寺庙外,寺中几个懂事儿的僧人便热情的上来替众人靠了车。 今年国丧,没人敢大张旗鼓,因而来定国寺祈福烧香的百姓也不少。 明家自是没那些排场的,往年前来,也都是与百姓们一起,只身边多带些家丁府卫罢了。 明翙听到马车停靠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泪湿的眼前有一瞬空白迷惘。 她又做了梦,梦见定国寺附近民舍之中那惨烈的一幕……那几个男人身上深刻的狼纹犹在她眼前,她的身体像被人撕碎一般,那些人不顾她痛苦的哭喊,只一味在她身上发泄他们的兽欲,画面斗转,一团云雾之中,谢云绮一袭龙袍伫立在那乌黑的门口。 他安静的聆听着屋子里女人的凄厉的哭声,神情淡漠至极,过了很久,才神色模糊的转身离开。 梦里,那只双鱼玉佩在昏暗的光晕下幽幽荡荡,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明翙突然一阵尖锐的耳鸣,浑身哆嗦了一下,一股子莫名的冷意从心底快速升起。 她动了动发麻的手指,好半天才回过神,确认自己已经清醒了过来。 原以为她已经走了出来,没想到只是她自以为是而已,那等摧心折肝的痛苦,怎么会随着谢云绮的死而消散? “姑娘,你的手怎么这么冷?”墨书担忧的小脸凑了过来,握住明翙的指尖。 明翙颤巍巍抬起潮湿的长睫,一瞬不瞬的盯着眼前这个鲜活的年轻的墨书,泪水开始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她一把将墨书抱住,涩声道,“我还以为墨书姐姐死了……” 墨书愣了愣,被怀中的少女拥抱着,车里还有温夫人和大姑娘呢。 她小脸微微一红,“奴婢这不是好好的么,姑娘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四妹妹没什么事儿吧?”温玉茹坐到明翙身边,伸手摸了摸她满是冷汗的额头,“是不是着凉了?” 明袖也跟着来到温玉茹旁边,一双殷殷的眸子望着突然红了眼的明翙,担心道,“要不然我们先到寺中,寻个会诊脉的老僧人,给四妹妹看看?” 看着大家担忧的神色,明翙终于缓和过来了,不怪她太脆弱,只会流眼泪,实在是控制不住,这身体太小了,她虽心智成熟,如今却也不过是个二八少女,那些噩梦一般的往事总是纠缠着她,只要一想起,心里便会害怕,怕重蹈覆辙,怕看见自己在乎的亲人一个个惨烈的离开,怕如今这些美好的场景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美梦。 第285章 她坐直身子,无奈的笑了一下,接过墨书姐姐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我没事儿,只是路上做了个噩梦,休息会儿便好了,大嫂嫂,大姐姐,你们别担心。” 温玉茹关切地问,“什么样的噩梦,让四妹妹怕成这样?” 明翙道,“也不是什么,就是一些可怕的鬼怪之类,还有几个身上有狼纹的人一直在梦中追赶我……不知嫂嫂和大姐姐有没有听过什么人身上有狼纹?” 温玉茹闻言怔了怔,她好似听过狼纹的故事,不过她已有一年没来定国寺了,一时也说不上来。 明袖则是迷茫的摇摇头。 明翙只是随口问问,并不期待温玉茹与明袖这两个大家闺秀能知道什么。 “说起来,我倒是好久都没做梦了。”明袖伸手捏捏明翙柔嫩的脸颊,含笑道,“你一上马车便睡觉,我还以为四妹妹昨晚没睡好呢。” “没有的事儿,只是车马摇摇晃晃的比较好睡罢了。” 明翙笑笑,拉着二人一同下了马车。 定国寺外,万里飘雪,偌大一片雪白将红墙黑瓦的恢弘国寺笼罩起来。 明翙整个人拢在厚厚的狐裘里,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往那定国寺的牌匾看去。 往事如烟,再心如刀绞的过往也已经过去了,她应当双眼向前,往以后看。 她仰起头,提起裙摆,一步一步踏上那九十九步石阶。 正如她上辈子那般,身着华丽的宫装,在无数宫人们的簇拥下,一步一步往寺内走一样。 前生今世的场景在这一刻极致相融,不过一个是嫁做人妇的妇人,一个是尚且十六的少女。 明翙从未像这一刻这样心境宽阔,只要走上去,便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她也在踏上第一步石阶时犹豫过害怕过,可当她真正走上来时,心中那点儿害怕便蓦然烟消云散去。 到了寺庙门口,她忍不住绽开一个淡淡的浅笑,定国寺香火旺盛,到处都是人,她环顾四周,果见不少少男少女结伴而行。 侯府后面的马车很快都到了山下,明翙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便见二哥与高世子一同走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府上其他人。 她一抬眼,便与高晏初淡淡的眸光对上了。 高晏初顿了顿,走到她跟前,见她满头淋漓的雪花,像是一只流浪小白猫,在此处躲雪,却被风雪浇了满头,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四姑娘……” 明翙笑着叫他,“高世子。” 高晏初问,“冷不冷。” 明翙老老实实道,“挺冷的。” 话虽这么说,但高晏初也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 玲珑剔透的少女脸颊被冻成娇嫩的粉色,鼻尖透着一抹诱人的绯红,她身上有厚厚的披风,手里抱着侯府早已给她准备好的手炉,身旁是伺候在一侧的丫头。 而他身后,则是小姑娘的阿兄。 他想如寻常男人一样,将小姑娘冰冷的小手握在掌心里,替她暖和暖和,但很显然,此法并不可行,他总能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冷酷视线,时不时落在他后背上,他不知是不是明大人,但他明白,在明大人面前,他是没办法同四姑娘亲近的,如此,他心底又添了几分焦灼,越发想尽快将人娶回家…… 二人时隔许久没见,没什么体己话可说的,比起写信,现实里的高晏初话要少得多。 明翙并不嫌弃他寡淡,反而觉得这样的男人很是不错,不必太过交心,相敬如宾最好不过,免得日后伤了,才刻骨生疼。 第286章 她笑吟吟同他见了礼,便朝明禛走去,明禛看她一眼,皱着眉头抬手将她发髻上的雪粒拂开,才提步往寺中走,小姑娘乖得很,低头跟在阿兄身后,亦趋亦步的,十分可爱。 高晏初立在远处,颇有些艳羡明大人的肆无忌惮。 这也许就是做哥哥的好处,自小看她长大,疼她宠她,将一切好东西都奉给她,能随意与她亲近,让她乖乖听自己的话。 不过做哥哥也有一个不好的,便是不能娶她。 明高两家对这桩婚事算是心知肚明的,翻过年去,他与她的关系又不一样了。 如此想着,他嘴角露出个几不可察的笑来。 明微一踏上最后一层石阶,看到的便是高晏初唇边那抹笑,要不说清冷禁欲的人一旦笑起来最勾人心魂呢! 她只是这般一眼,便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他勾走了。 她咽了口唾沫,快步走到男人面前,行了个礼,“高世子安。” 高晏初听到女子娇嫩的声音才反应过来,眉头微蹙。 见是明家三姑娘,耐着性子与她抱拳回礼,“三姑娘。” 明微俏脸微红,近距离瞧高晏初冷峻的眉眼,越发觉得他长得好看,只是一双眼睛霜雪似的,太冷了些,不过她有信心自己这团爱意之火能将他暖化了,“高世子怎么还一个人站在此处?可看见我家世子哥哥和其他姐妹了么?” “我在等阿嫂。”高晏初淡道,“世子领着她们已经进了寺中。” 他越是高冷,明微越心动,她故意落在最后,就是为了同他说上几句话,其他姐妹与陆家的都已经进了寺庙,她轻咬红唇,紧张地揪着帕子,小心翼翼道,“高世子,我一个人实在有些路痴……也不知哥哥姐姐们都往哪儿去了……世子能不能……替我引路?” 高晏初眉心皱了皱,除了明翙,他对任何女子都没什么耐心,更何况,他是要与四姑娘议婚之人,自然不能同别的姑娘太亲近。 男人没什么表情的俊脸看起来有些薄情寡义的冷淡,明微心中惴惴不安,故意放柔了语气,甜腻道,“世子……求你了,帮帮我,可好。” 听着女人故意矫揉造作的声调,高晏初眉头皱得越紧,正要拒绝,就见金氏从石阶上走了上来,笑吟吟道,“三姑娘不知道路?正好,我也要过去,我带三姑娘一起,可好?” 明微笑容凝固了几分,转身看向金氏,羞怯道,“金夫人。” “三姑娘跟我们一起便好,若是再落在后头,可就真没人能带姑娘去找人了,定国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这禅房千万间,三姑娘一个路痴哪里找得着呢?别到时候在这路上磕着碰着,惹到那些觊觎贵女的腌臜男人,事儿可就大了。” 金氏年长,又常年掌府上中馈,身上气质自然与明微这种还未出阁的少女不同,明微被她三两句说得臊红了脸。 金氏知道明微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不过并未没当回事儿。 她清楚,高晏初不会喜欢明微这样的女子。 她走到高晏初面前,抬头笑了笑,是与明微说话时不同的温柔,“晏初,你等久了罢?” 高晏初眉眼清冷,别开目光,神色恭敬,“还好。” 金氏一双眼落在男人淡冷的眉眼上,期待他能再看自己一眼,不过,男人淡淡的目光随意掠过她的脸,便低了眸子,他敬重她,一直拿她当长嫂看,从她成婚以后,他连看望她的时间也变少了。 第287章 她心中一涩,“那我们走吧。” 高晏初淡淡的“嗯”了一声,默不作声跟在金氏身后。 侯府与住持提前打好了招呼,给众人安排了休息的禅房。 今日才来寺中,已经过了最佳早晨的参拜时间,自然要休息一晚,明日才离开。 更何况,定国寺景致极佳,好不容易出府来,自然要游玩一番才回去的。 明翙的禅房紧挨着明禛的,用了斋饭,已至下午。 她身子疲乏,午睡了一会儿,睡得不太安稳。 等噩梦醒了,她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到底是怎么了,自己怎么就睡不好。 算算时日,谢云绮与甄宝珠的尸身都快开始腐化了,她还是时不时会梦见他们,梦见那些让她恶心至极的事,难不成,当真只有二哥才能令她安神? “佛门清净地,也不让人清净。” 她捏了捏眉心,起身穿好衣裙,系上狐裘的带子,便想着带墨书去大殿求个签。 一路上,墨书都在高高兴兴的回忆,“姑娘幼时还跟世子一起来过的,还记得么?” 明翙摇摇头,嘴角莞尔,“不大记得了。” 谢氏有疯病,她和二哥小时候,没少受些磋磨,寻常人家若主母生了重病,早将孩子送到别的院子抚养了,但谢氏不行,她和二哥离开她,她会疯得更厉害,所以七八岁之前,她与二哥都住在谢氏院中,是二哥十五岁之后,想法子将她送去青云观休养,她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墨书从前虽不近身伺候明翙,却也知道春山苑有段时间很艰难,姑娘年纪小,那谢氏疯了以后有时候会用力抱着姑娘要杀了她,狠劲儿过后,又会后悔,搂着姑娘哭一夜也是有的,那时候世子与姑娘与大房二房几个孩子都不大亲近,来定国寺祈福烧香的次数也最少。 她嘴角微弯,笑道,“那也没什么,定国寺后山上有一棵特别漂亮的姻缘树,如今冬日,大雪将那遮天盖地的大树装点得银装素裹的,特别好看,奴婢听说,那棵树可灵验了,姑娘求完签,与高世子一道去姻缘树瞧瞧罢?听说一起在树下许愿的男女,若两心一同,便能永生永世结成佳缘。” 定国寺这棵姻缘树,明翙知道,她这次来定国寺,就是专门冲它来的。 上辈子过年,她不大愿意来,是后来嫁给谢云绮,与他一起来过。 姻缘树旁有卖红绸与香囊的,来寺中求姻缘的人可在纸上写下自己心爱之人的名字,再将纸条放入香囊之中,用红绸系上,挂到姻缘树最高处,菩萨佛祖便能实现她的心愿,让她与自己心爱之人白头偕老,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 当然,若能在香囊中放上二人的结发是最灵的。 少女怀春时,最是幼稚不过,特别喜欢这些证明自己爱情的小把戏,上辈子她倒是想与谢云绮结发,只可惜她断了发,谢云绮却不肯,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理由来搪塞她,最后她只在自己的香囊里放了自己的头发,所以他们才一世没有好结果。 她从前从未想过谢云绮的香囊里会不是她的名字,及至后来自己快死了,发现他与甄宝珠背着自己孩子都有了,才突然想起这姻缘树他的香囊来。 只可惜,她那会儿没办法出宫,也不能再到定国寺里,去看一眼他的香囊中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 第288章 明翙低眸,自嘲一笑,掩下眼底深刻的恨意,轻声道,“那墨书姐姐知不知道,其实这棵姻缘树最早就只是一棵普通的祈福树?” 墨书侧过头,眼里充满了疑惑,“祈福树?” 明翙扬眸一笑,“是啊,只是用来给家人祈福身体康健,事事如意的,哪儿就只能求姻缘了。” 所以,她这次来,就是为了家人来的。 这棵树委实灵验,当年谢云绮中了匈奴之毒病重许久,吃了解药后也在床上躺了大半年。 她带着虔诚之心,一路从山底下跪上来,爬上九十九层石阶,跪得膝盖鲜血淋漓,在这树底下为他诚心诚意祈福,没想到,半个月后,谢云绮当真好全了…… 有些东西,当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她上辈子最悔恨的是,二哥也中了毒,可她的心思都在谢云绮身上,从未关心过二哥怎么样,二哥那会儿中毒比谢云绮还要早几日,服用解药的时间又比谢云绮晚……她手里拿着解药,直接越过二哥给了谢云绮……那之后,一直陪在谢云绮身旁,从未去看过二哥……她不知道二哥那时该有多心痛,该有多失望……后来的身子骨又有多差…… 所以,这次来定国寺,别人不知为何而来,她却只是为了二哥而来。 转过几条幽静的游廊,又穿过几个月洞门,明翙在路上竟然瞧见了小王爷与他那个长得还不错的长随。 不过,这回小王爷对她倒没那么热忱了,一双黑亮深沉的眸子浮动着某种说不出的情绪,看起来好似有些激动,又狠狠压制住了。 她本就不想招惹他,见他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便也没开口与他见礼。 从古刹的后院禅房出来,便到了与外头大殿相接的一处偏僻小道,定国寺依山而建,整个寺体悬在山崖上,有些嶙峋的小路特别有野趣儿,既能观赏寺庙风景,又能俯瞰悬崖底下的万里风光。 明翙颇有些闲情雅致,一路赏雪,一路慢慢往外走。 因而也没料到会有一个年轻姑娘不小心便撞到她怀里。 红木长廊上寒风冷啸,那姑娘似乎疾跑了一阵,呼吸略有些急促,明翙一时不察,被她撞得差点儿往后一倒,若非墨书姐姐扶住她,她只怕根本站不稳。 那姑娘身穿素衣,亦狼狈地跌坐在雪地上,小手攀着红木栏杆。 见明翙捂着小腹,慌忙爬起来,手忙脚乱的想去抚摸她的腹部。 明翙无奈,见她不是故意的,便道,“我没事儿,姑娘也不是故意的。” 那姑娘这才停住小手,微微抬起头,看向明翙,“对……对不起,我刚刚走得太急了……没看到姑娘你……姑娘……你肚子……还疼么?” 明翙笑着摇摇头,打量她一眼,“不疼。” 那姑娘却是站着不走,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明翙看。 她鼻尖小巧,樱桃红唇,雪肌乌发,虽做素衣打扮,却生得格外漂亮。 “咦,不知是不是奴婢看差了,这位姑娘生得与我家姑娘好像。”墨书一脸惊讶。 明翙闻言,视线落在这姑娘脸上,“不知姑娘叫什么?” 那姑娘语调温婉,虽是个民女,举手投足,气质高雅,“民女姓苏,名唤见窈,苏见窈。” 她说着,也用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明翙的脸仔细瞧,那清凌凌的眸子,好似也在说,她们当真有些相似。 明翙微微挑眉,总感觉苏见窈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似乎听谢云绮提过。 第289章 可她到底是谁,她却是真记不得了,不过,乍然听到苏见窈的名字,她倒是想起自己的亲弟弟苏见羽来。 她本就不是明家的女儿,乃靖远伯府苏言信的血脉。 当年靖远伯府全家被灭门,是父亲将还是婴孩的她带回明家,给二哥,二哥才将她养在春山苑的,其实当年靖远伯府还有一个婴儿也被藏在苏家地窖里,那便是她的亲弟弟苏见羽。 前世苏见羽并未死,而是被路过的村民抱回去养了,只是他五六岁时,父母俱已病亡,他便开始在南边十几个大省四处流浪,后来不知怎么的,便流落到了燕京城,靠一块苏家的玉佩被她找到了。 她那会儿虽早已得知自己的身世,却从未想过自己还有亲人活在世上,突然听说有人当了苏家的玉佩,便马不停蹄从皇子府内出去找人,又派人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苏见羽。 苏见羽年纪与她差不多大,却生得人高马大,一张黝黑的小脸轮廓格外分明,瘦削却精悍,一双冷寂的眸子,阴鸷凶悍,像一头被困的小兽,时时刻刻带着警惕与防备。 找到他时,他缩在城隍庙内的草堆里,双眸赤冷,脸颊绯红,已经发了高烧。 他烧得迷迷糊糊的,浑身又脏又乱,像一头落魄的小狮子,还直接伤了她。 她手上被他的大手狠狠抓出几道血痕,当时她有些害怕自己这个弟弟,便命人买了个小院儿,先将他安置起来。 皇子府那会儿被长乐公主监视着,她是皇子府的主母,不敢随意做什么,怕惹了长乐公主怀疑,给谢云绮招来麻烦,便拿了丰厚的银钱,求甄宝珠替自己好好照顾弟弟。 很长一段时日,她没办法出府去看他,都是甄宝珠每日去那小院儿给弟弟带些吃食。 时日一久,她的弟弟却与甄宝珠姐弟情深起来,反而视她这个亲姐姐为仇敌。 后来,苏见羽成了天赋异禀的少年将军,一心一意为甄宝珠和谢云绮效力。 他没有她这个姐姐,却为了甄宝珠,将她围困在皇宫。 明翙失了神,想起苏见羽,便想起自己没能好好照顾他得遗憾,又冷不丁想起自己凄惨的身世。 她是靖远伯苏家女,苏家却是废太子一脉,若被当今知道她还活着,只怕也容不得她这样的逆臣之女,二哥和父亲当初从苏家将她抱回来,保护至今,她也不想让二哥和明家跟着受牵连,所以,这身世,便只能一直瞒下去。 只是她再也没办法心安理得享受安陆侯府给她带来的一切亲情和美好,更不能放任自己的血脉至亲,继续流落在外,不管怎么样,苏见羽乃不世将才,找到他,救下他,照顾好他,是她这个做姐姐的本分。 算算时日,距离苏见羽典当玉佩也不远了,大概就是翻过年后的事儿。 先前她不是没想过提前找到弟弟,只是他在南下十几个大省流浪,行踪不定,以她目前的人脉和手段是找不到的,还不如直接守株待兔,等他当了玉佩再寻不迟。 “姑娘,我能不能问问,你叫什么名字?”苏见窈见明翙一脸沉思,轻轻开口,嗓音轻柔得仿佛一缕薄烟,怪让人心中不适的。 明翙还未回答,墨书便替她开了口,“我家姑娘乃安陆侯府四姑娘,明翙。” 第290章 苏见窈微微一笑,笑意在唇边绽开,意味深长道,“原来姑娘便是明大人捧在手心里的明四姑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明姑娘,你生得真好看,你的命,真好啊。” 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翙与一个陌生女子没什么可说的,勾起嘴角,礼貌道,“若姑娘无事,那我先走了。” 苏见窈侧过身子,眸色幽幽。 明翙从她身边走过,突然,那道纤弱的身影却往旁边一倒。 “唔……四姑娘,阿窈错了,不该冲撞你……” 明翙顿住脚步。 苏见窈整个人倒在地上,发髻都乱了,形容十分楚楚可怜。 她明明没有推她,看起来,她像是被她推倒了一般。 明翙疑惑的皱起眉头,没等她说话,便见一个人影风一般席卷过来,将苏见窈从地上拉起来,紧张的护在怀里。 “姑娘,你还好?” 苏见窈小脸微红,眼里晶莹的泪珠泫然欲落,“我没事儿的,公子,多谢你拉我一把,只是我不知怎么……便得罪了这位贵女……劳烦公子替我说说情,可好?” “四姑娘,怎么,有明大人宠你,你便如此嚣张跋扈,在佛门清净地欺压良家女子?” 来人正是小王爷谢云濯,平素邪魅带笑的俊脸,如今半点儿笑容也不见。 明翙嘴角微抿,“小王爷光风霁雨,生得这样一双好眼,怎的看不出来,我并未推这位苏姑娘?” 谢云濯冷笑一声,眯起眸子将苏见窈挡在身后,“爷正是亲眼看见你推了她,所以才专门出来为她主持主持公道。” 谢云濯行事乖张,可不是个随便对人好的性子。 难不成,他看上这位苏姑娘了? 明翙秀眉紧拧,不知这苏姑娘为何突然对她发难,又或者,她为了引得小王爷垂怜,故意演出这一番委屈巴巴的好戏,只是正好碰上了她这个冤大头? “我一个侯府闺秀,平白欺负她一个民女做什么?她身上有什么值得我放下身段儿去欺辱的?小王爷,都说你是个没脑子的纨绔子弟,往日里我并不这么认为,如今看来,的确是我看错人了。” 谢云濯眼里含着一抹笑,却似深深的寒霜,“你不过见她长得比你好罢了,女人不都这样?嫉妒人漂亮。” “她比我长得好看?”明翙差点儿没被谢云濯气笑了,可气她往日里虽惧怕这小王爷,可心底莫名觉得他还是好的,甚至对他还有种说不出的亲近喜欢之意,现下他竟说出这等羞辱人的话来,实在让她失望,“小王爷,眼瞎是种病,我看你是该寻个大夫看看才是!” “明翙,你莫要挑战我的底线。” 谢云濯打第一眼见到苏见窈便知自己终于找对了人,明禛藏在梧桐巷的,果然就是他妹妹!苏见窈来定国寺烧香,他便也跟了来暗中保护,却不敢轻易打搅了小姑娘,只敢偷偷跟在她身后,看看她是什么性子,喜欢些什么,等日后相熟了,他才好对她好。 可没想到,明翙见她可怜一人,竟拦路欺辱,他便有些沉不住气,直接站了出来。 明翙笑了笑,眼神也跟着冷了,“没有推便是没有推,她一个陌生弱女,又未曾得罪我,我无缘无故推她做什么,小王爷便是告到燕京府衙去,我也有话可说。” 墨书挺身站出来,扬了扬下巴,“我家姑娘的确没有推苏姑娘,小王爷若不信,我们可以去寻我家世子,让他来做个评断。” 第291章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苏见窈微微抬起头。 “去寻明禛?”谢云濯神色冷酷,薄削的嘴唇缓缓上勾,手中折扇挑起明翙莹白的下巴,声线极冷,“你便是仗着有这么个哥哥才为所欲为,对吗?” 听到明禛的名字,苏见窈身子颤了颤,一双漆红的眼睛隐隐发亮。 明翙掠过那女子满是泪痕的小脸,抬起眸子,看向眼神深沉的谢云濯。 她并不怕他,只是见他维护苏见窈,心底莫名有些委屈。 她伸出小手,心烦意乱地将他折扇拍落。 “小王爷莫要欺人太甚,无理取闹。” “我欺人太甚,那是你还没真正见过我的手段。” 语气挺吓人的,但明翙是什么人?岂会被他恐吓? “既然小王爷非要认定是我推了她,那我不推她一次,倒显得我太大度了。”明翙冷笑说完,越过谢云濯,走到苏见窈面前,抬手便将她狠狠推倒在地。 她分明没用多大力气,苏见窈却捂住肚子哀戚的挤出了眼泪,可见是个天生会演戏的。 谢云濯越发生怒,一把攫住明翙的手臂,手指用力得泛白,“明翙!你敢伤她!” 明翙面无表情看他一眼,嘴角挂起一个没什么感情的笑容,“难不成小王爷要在这佛门清净地,为了一个陌生女子,杀了明家四姑娘不成?” 她身后还有一个明禛,谁敢轻易动她? 谢云绮大手紧紧攥成拳头,清隽出尘的俊脸上飞快凝聚着可怕的怒火。 明翙轻笑一声,知道他不敢明目张胆杀人,咬牙将手臂从他铁拳中挣脱出来。 男人力气太大,她脸都涨红了,羞恼地瞪他一眼,让他走开些。 眼看明翙要走,苏见窈哭得厉害,豆大得泪珠子可怜巴巴的挂在睫毛上,小手死死攥住她的衣摆,越发可怜无辜。 “明姑娘……是阿窈做错什么了吗?阿窈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明翙嗤道,“你有没有做错,自己心里跟明镜似的,不必在我面前假惺惺的哭,我不是那气血方刚的年轻男子,会为了你这样的娇弱女子心生怜惜,你若再敢在我面前装出一副被我欺负了可怜模样,我不介意让阿兄来处置你。” 谢云濯听得眉头紧锁,眼中渐渐浮起一抹不耐,他极力克制着心底烦躁,免得自己当真收不住手,直接处置了明翙这害人精。 苏见窈一时抬起那双泪水涟涟的明眸来,嗓音柔柔的,“姑娘的阿兄,会为了你,处置我一个弱女子么?” 明翙面色沉冷,讽刺道,“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苏见窈突然自嘲一笑,神情落寞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开明翙的衣摆,抹去眼角的泪水,从雪地之中站起,“姑娘说得对,我是个自小没人疼的,如今又敢奢望什么……还不如在这山清水秀的定国寺了断此生算了……” 明翙没想到苏见窈竟是个刚烈的。 见她爬上栏杆,翻身往外一跃,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伸手去拉她。 可更让她没想到的是,苏见窈突然咧唇一笑,双手死死抱住她的手臂,将她也一并拉了下去。 身子坠落的失重感,让明翙一阵头晕目眩,她左肩本就受了伤,为了拉苏见窈,伤口瞬间撕裂,疼得撕心裂肺,她死死咬住牙关,“苏见窈你疯了!” 苏见窈身形翩然,脸上带着可怖的微笑,“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 第292章 明翙:“……” 墨书脸色一变,迅速趴到栏杆上,眼睛一红,“姑娘!” 谢云濯来不及说什么,神色冷峻,撩起衣摆也跟着跳了下去。 墨书怕极了,小手颤抖着,又飞快反应过来,此刻应当去找救兵。 慌慌张张跑回禅房,找到同高世子在一处的世子,墨书泪如泉涌,直接往二人身前一跪,“世子,高世子,求求你们快去救救我家姑娘!” 明禛还未开口,高晏初便急问,“四姑娘怎么了?” 明禛薄唇紧抿,一双沉酽如墨的眸子紧紧盯着墨书。 墨书被那惊险至极的场景吓呆了,深吸一口气,失声哭道,“我……我家姑娘落崖了!” 明禛脸色瞬间一白,等高晏初反应过来时,竟发现身边蓦的没了人影。 那颀长的玄墨背影,早已踏出房门,往外疾走去了。 他顿了顿,眼眶一紧,忙跟了上去。 很快,整个定国寺便突然热闹了起来。 主持大师一脸肃然,勒令人关闭了寺院大门,立即召集寺中所有僧众,并此刻在寺中所有权贵人家府上的护卫。 由明禛坐镇领头,往那绝壁山崖下去寻人。 眼看天都快黑了,温玉茹等人不得不让人准备好火把药箱等物,以备不时之需。 金氏坐在禅房里,听闻外头闹哄哄的声音,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发生何事了?外面怎的闹成这样?” 林嬷嬷匆匆从外间走来,老脸神色有些慌乱,“听说是明家那位四姑娘不小心坠崖了。” 金氏霍然起身,眼神微变,“什么?” 林嬷嬷笑道,“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同那四姑娘一起落崖的还有小王爷。” 金氏眼珠子转了转,“贤王家那个?” 林嬷嬷点点头,“正是,此刻明家所有人,还有王府的家丁护卫都往那悬崖下去了。” “这可真是——老天都在助我。”金氏手指攥紧衣袖,高兴得在屋中踱起步子,走到门口,被冷风一吹,又冷静下来,“不管怎么说,明家四姑娘出了事,我们高家也不能坐视不理,林嬷嬷,清点好我们府上的人手——” 林嬷嬷顿了顿,打断金氏道,“夫人,世子已经带着人走了……” 金氏神情怔了怔,嘴角一扯,“也是,他亲口说想娶明翙为妻,必定会上心的。” 林嬷嬷见自家夫人伤心落寞,欲言又止道,“老奴去瞧了,那悬崖并不高,底下还有河流,兴许不会要人命,只是四姑娘到底是个娇弱的女子,一旦落下去,少不得要落得个四肢残废……而且还是同小王爷一块儿掉下去,这孤男寡女在一处……夫人若当真不愿那四姑娘嫁到咱们高家……此次正好是个借口……” 金氏呆坐在椅子上,嘴角露出个讽刺的笑,想到什么,眼眸微微眯起,闪过一道怨毒的精光,“到时再说吧,若她死在悬崖底下,是再好不过的。” …… 暮色将倾未倾,山崖底下落日金色的浮光洒在潺潺的水面上,为这风景优美的山谷平添一抹宁静淡然。 明翙浑身剧痛,身子挂在悬崖上一棵大树树杈上,脚下没有着力点,珠白色的裙摆在冷风里晃荡,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本就凝脂般的肌肤在这雪色的映衬下,仿佛与漫天大雪融为了一体。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可还有别处疼痛?若有哪儿不舒服,定要告诉我。” “小王爷,您身份尊贵,怎可为了我这样低贱的女子跳下山崖来。” “莫说为你跳崖,便是为你付出我这条命,也是值得的,你只要听我的话,好好活着,别再寻短见,便是对我最大的报恩了。” 第293章 “小王爷,您为何对我,这样好啊……阿窈不值得的。” “不,阿窈值得,阿窈值得这世上最好的,日后,阿窈便可以将我当亲哥哥一样对待。” “小王爷……” 耳边是一男一女聒噪的声音,男人语气倒是殷勤,那女子声音楚楚可怜,讨厌得很。 明翙睁开眼醒来,厚厚的雪粒落在她浓密的睫羽上,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苏见窈正窝在谢云濯怀里,眼圈儿红彤彤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好在谢云濯对她很好,不但将她救了下来,还用自己的中衣替她包扎好了伤口,又将自己的大氅披在苏见窈瘦弱的肩上。 一口一个哥哥的,不知情的人,只怕还真以为他是苏见窈的亲哥哥呢。 前生今世,谢云濯哪对一个女子这样好过? 没想到小王爷付出这么多,竟不是想做人家的夫君,想做人家的哥哥。 这天底下,当真有这样纯情的男子? 明翙趴在树上缓和了一会儿,小腿上被山石划出几道伤痕,后背上也有,此刻火辣辣的疼着,这疼痛让她意识清醒起来。 也是,趁着天色还亮,她必须要早做打算。 谢云濯是个心狠手辣的,以他狠毒的性子,说不定直接将她杀了抛尸在这水里,又或是将她一个人扔在悬崖底下不管不问,这一晚上,又是风又是雪的,不吃东西饿不死也要被冻个半死。 明翙捂住左肩的伤口,侧头看一眼,那伤口已见了血,鲜红的血液从厚厚的衣服里渗出来,她咬了咬牙,也没向树下的人求救,费力抱着树干缓缓从树上滑落下来。 好在有这棵树救她一命,不然,脑袋随便磕到一块石头都会要了她的小命。 从树上下来的动静惊扰了说话中的男女,明翙捂着伤口,蹑手蹑脚靠在树旁,白他们一眼,“我如今这样,都是苏姑娘造成的,小王爷不可能还要对我下狠手罢?” 明家与贤王还没有闹到完全分庭抗礼的地步,谢云濯在燕京地位还未稳固,他不可能当真为了一个陌生女人杀了她吧? 谢云濯天生一双笑眼,可真要无情起来,那眼底却是半点儿温情都没有。 明明刚刚在苏见窈面前还格外温柔的男人,这会儿眼神阴沉沉的,那带着杀气的眼神,仿佛跌进了深渊。 明翙意识到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身子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 天已经快黑了,谢云绮走到她面前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戏谑道,“明翙,你有明禛疼,阿窈有我疼,你看看她,被你害成了什么样?” 明翙倔强的扬起下巴,嘴唇微抿,“她那样不是我害的,小王爷,你莫不是被她蒙蔽了心神?” 谢云濯冷笑,“不是你还是谁?阿窈说她不喜欢你,一看到你心里便不舒服。” 明翙心里烦躁得厉害,“我与她素不相识,她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她呢,那又如何?这世上不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小王爷又意欲如何?” “意、欲、如、何。”谢云濯嘴角微勾,一字一顿,咂摸着这四个字,“阿窈,你说说,你想让我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明翙皱眉,不知为何心底有些莫名酸楚,谢云濯句句为苏见窈说话,将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子疼到了骨子里。 可她又有什么错? 她没有推苏见窈,更没有将她推下山崖,她甚至为了救苏见窈,还赔上了自己。 第294章 谢云濯上辈子便派人掳过她,将她一个人关在一个黑漆漆的屋子里,关了足足三天三夜。 她那会儿又怕黑又怕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期待着谢云绮能早些将她救出。 没想到最后等来的,还是二哥。 想到这儿,明翙翻涌委屈的心绪稳定下来,嘴角浮起一个淡笑。 有什么好怕的,她还有二哥,只要墨书姐姐去寻二哥,二哥定能很快找到她。 苏见窈瑟缩着身子,睫毛微微颤抖,“小王爷,我怕她……怕她再伤害我……你能不能让她别在我们眼前?我不想看见她……” “苏见窈,你是不是有那什么大病,我都不认识你,伤害你做什么?”明翙是真没见过苏见窈这样无理取闹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子,“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 此刻她占弱势,不可与之硬碰硬。 她扶着树干起来,忍住脚上传来的刺疼,眼睛红红的,忍耐许久,才没让泪水落下来。 谢云濯眸色浓黑,冷言冷语,“你走得太慢,我送你一程。” 明翙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男人一脚踹进冰冷的溪水里…… 她小脸越发苍白,不停从水中浮起来。 谢云濯长身踏入刺骨的冷水中,面无表情将她脑袋按住,他心里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折磨死所有伤害他妹妹的人,就算是明禛的妹妹也一样,只要惹阿窈不高兴,他便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杀了明翙,之后再想法子一并杀了明禛,毁了整个明家。 明翙眼神一慌,小手用力抱住他的手腕儿,“谢云濯!唔——” 溪水漫过头顶,窒息感扑面而来。 “我说过,你不可以欺负阿窈。” “我没——” 再次被按入水中,冰冷的溪水灌入咽喉,明翙只感觉浑身冷得刺骨,肩上的伤口更是刺疼无比。 她这点儿微末的力气,实在抵不过男人强大的力道。 只能一下又一下,被他往水里深处按去。 有那么一刹,她心底生出几分难言的绝望来。 水中衣服湿透,沉甸甸的挂在身上,她手脚无力,渐渐的也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她缓缓闭上眼,一滴泪混入溪水里,悄无声息。 谢云濯是想直接杀了明翙以绝后患,反正他已经找到了妹妹,留着她也是无用。 只是看小姑娘苍白无色的小脸在水中越发可怜,他的心脏竟突然揪成一团,疼得厉害。 水中平息许久,再无动静,苏见窈似乎怕极了,颤巍巍的站在水边,“小王爷,你身上湿透了……那明四姑娘好像已经没了动静……小王爷,你是不是真的杀了她?” 谢云濯从恍惚中蓦的惊醒过来,大手从水中一捞,将明翙柔软的身子打横抱在怀里。 他低眸看了看小姑娘没有血色的小脸儿,快步走到岸边,“这里太冷,先找个能避风的山洞。” 苏见窈没想着真要了明翙的命,这会儿也冷静下来,带着谢云濯到处寻找。 很快,便让他们找到一处能避风的洞穴。 谢云濯脱下明翙的狐裘,抬手按了按她的胸口,将她口中的冷水逼出来。 明翙只感觉胸骨都快被人压断了,好不容易吐出一大滩水,眼前却是谢云濯那张惹人厌的俊脸。 她沉着脸,抬手便是一巴掌,气得浑身发抖,“滚开!别碰我!” 谢云濯两根手指掐住明翙的喉咙,脸色难看至极,“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这是在救你。” 第295章 “不用你假惺惺的。”明翙岂会怕他,只觉得嫌恶得很,只可惜她身上没什么力气,伤口又疼,揪着狐裘,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将身子从谢云濯身前挪开,她不想跟谢云濯离得这么近,只想离他和苏见窈远远的。 谢云濯只感觉胸口好似缺了一大块儿,莫名闷疼。 只是苏见窈在这儿,他没心情去照顾明翙的情绪。 外头已经黑透了,三人没办法爬上山崖去,只能暂且在这山洞中稍作休整,也许找他们的人很快便能找到这儿来,若没找到,明日他们才能找路上山。 苏见窈坐在谢云濯旁边,谢云濯想办法找到火折子,在洞里生了一堆火。 “明姑娘……你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一下伤口?” 明翙紧紧闭着眼,一个人红着眼睛缩在角落里,见苏见窈轻手轻脚走过来,便警惕地瞪大眼睛,“不用。” 苏见窈失望的垂下眼,轻声道,“明姑娘,我对你没有恶意的。” 谢云濯皱起眉头,“阿窈心地善良,愿意帮你包扎伤口,你别不识好歹。” 明翙冷恹恹道,“不需要,我便是死在这里,也不需要你们的怜悯。” 苏见窈委屈起来,“明姑娘……” 明翙脑子里有些昏沉,但她很努力让自己在这对狗男女面前保持着清醒。 苏见窈很会演戏,又会卖惨,谁知道她还会突然作什么妖?谢云濯如今已经被她蒙蔽了心智,她更加不愿跟苏见窈说话,只自己伶仃的抱膝坐在湿冷的山洞角落里,能少一事,便是一事。 四周都是潮湿的杂草,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虫子从她鞋子上爬过。 但她咬紧牙关,并未向谢云濯示弱,更没有向苏见窈求助。 “我出去找点儿吃的,阿窈,你看着她,别让她出什么事儿。”谢云濯心烦意乱,本以为找到妹妹该是一件十分高兴的事,可明翙那要死不活的模样,惹得他心中不快。 他起身走了出去,苏见窈走到洞口,往外看了一眼,外面太黑了,根本看不见路。 她又折身回到明翙身边,明翙再怎么坚持,到底也只是个娇柔的闺中少女,这会儿脸颊透红,双眸微微失了神采,眼看就要昏倒在地上。 苏见窈将她扶起,让她靠在自己身前,“明翙,你怎么样?” 明翙嘴角喃喃,眼尾泛着微红,眼角有可怜的泪水滑过,苏见窈伸出手指,拂去她脸上的泪痕,又舍不得离开这样柔嫩的肌肤,指尖从她那明艳精致的眉心一路滑到下颌,“你长得的确好看啊,连我一个女子都忍不住对你心软,所以,这就是他只喜欢你的缘故么?” 她自嘲一笑,想起自己被囚在梧桐巷里的人生。 只有一方小院子,一个仆人,和一个很长时间才会来看她的兄长。 十六年,她每一日都在那院子里,渴望着兄长的到来。 渴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多与自己说几句话,多疼爱自己一些。 她甚至想……她已经这么大了,到了婚嫁的年龄,反正也要把身子给别人的,不如给了他…… 他是她见过的最丰神俊朗的男子,更是最能勾起她爱意的男人,她这辈子谁也不想嫁,只想嫁了他做他的妻,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同他在一起。 她其实早就知道,明禛并非她的亲兄长。 他养着自己,是为了保护自己。 他为了保护自己,还养了明翙这个替罪羔羊。 第296章 可凭什么?明翙只是她的一个替身,凭什么可以堂堂正正做他的妹妹?光明正大被他捧在手里宠爱? 她什么都不是,她根本不配得到兄长的宠爱! 苏见窈心尖刺疼,想到自己多年的委屈,嘴角浮起一个淡淡的讽笑来,“明翙,把我的东西还我可好?” 明翙神志不清动了动嘴唇,“二哥……” 苏见窈狠声道,“他才不是你二哥……他本该是我的,你知不知道!” 明翙根本听不见她的话,“二哥……” 昏迷中的女子一直喃喃自语,那双湿润的杏眼,溢满了朦胧的水光,看起来当真是我见犹怜。 苏见窈心底渐渐生了火气与恨意,纤细的指尖用力掐住明翙的脖颈,咬了咬牙,“你若死了,哥哥便只有我了……” 可山洞外,突然响起一片嘈杂的哄闹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有人找了过来,无数人举着火把,朝山洞这边走来。 苏见窈放开明翙,身子极力往后一缩,她忽然有些害怕,浑身颤抖着,抬眼怔愣地看着自己这双手。 阿兄夸她良善,是养在温室里柔弱的百合花,可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模样…… “世子!这里有个山洞!里面好像有火光!” 有人高声呼喊起来。 很快,一大群人将山洞口团团围住。 无数刺眼的火光在洞口亮起。 苏见窈抬手,微微遮住眸子,却看见刺眼火光中,那道熟悉的玄墨身影疾步从洞外进来,身形鬼魅一般来到她面前。 她还没来得及露出欣喜神色,唤他一声阿兄,便见男人大袖一挥,一股强大的力道将她直接掀翻在数步之遥。 她纤弱的后背直接撞在山洞的石头上,浑身骨头好似裂开了一般,疼得厉害。 “阿兄……” 话才出口,已吐出大口鲜血。 她身子滑落在地,轻轻喘了口粗气,艰难地抬起头。 洞口亮如白昼,洞内却有些昏暗,男人高大悍利的身影站在洞中暗影内,神色有些看不清,可周身气势无比强大,让人不敢直视。 他怀中抱着昏迷过去的明翙,眼神居高临下的朝她看来。 那双暗潮翻涌的凤眸,没有一丝一毫对她的情意。 苏见窈鼻尖一酸,颤巍巍扬起泪眼,“阿兄……我……” 明禛眉头皱成一个山字,俊脸上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冷峻,“阿翙若出了什么事,我要你偿命!” 苏见窈喉咙微紧,仿佛堵着一团棉花,让她难受得无法呼吸,“我没有害她……是她自己跳下来的……” 明禛语气冷淡,“她还没笨到那种地步。” 苏见窈哭道,“阿兄……” 明禛挂念怀中的人,眸中耐性告罄,“来人,将她也一并带走,等阿翙醒了,我再亲自问话。” 说罢,低眸担忧的看了一眼明翙透红的脸颊,虽隔着厚厚的衣裙,他却仍能感觉到小姑娘身上潮湿的热气,耽搁不得,得尽快上去让大夫为她医治。 明禛抱起人便往外走,路上,遇见归来的谢云濯。 黑暗中,二人匆忙对视,气氛莫名焦灼。 谢云濯手里还拿着几个表皮光滑的果子,见明禛突然冷笑了一下,将明翙带走,他心下担心,果然看到苏见窈走在人群最后,一身狼狈,嘴角沁出了血痕,一看便受了伤。 “阿窈,你怎么样?”他快步走过去,担忧的握住她的手。 苏见窈摇摇头,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里弥漫着委屈的水光。 她露出个乖巧的微笑,“小王爷别担心,我没事。” 第297章 说是没事,可嗓音已经嘶哑了,山崖底下冷风呼啸,她身上不比明翙好多少,同样也是湿透了的,只是明禛从下了山崖开始,心思便没在她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她也受了伤罢。 苏见窈是自己的妹妹,他岂会忍心看她受苦。 谢云濯欲背苏见窈,肃了面庞,“明世子欺人太甚,你到我背上来,我背你上去。” 苏见窈怔怔的站在原地,还是那句话,“小王爷为何对我这样好?” “你恐怕还不知道罢。”谢云濯微微一笑,抬起大手,手足无措地抚摸了一下她凌乱的发顶,“你其实……是我大伯的女儿……若要论起来……我该是你堂兄。” 苏见窈生生愣住,从未想到她的身世还有这一层。 明禛只告诉她,她是靖远伯苏家的女儿。 靖远伯府当年跟着废太子谋反,举族被灭,只有她一个孤女活了下来,被明禛藏在梧桐巷内,她是逆臣的女儿,不可能再用苏家的身份活着,只能一辈子隐姓埋名,再也见不得光。 可现在,小王爷却告诉她,她并非什么逆臣之女,而是……先太子的女儿? 苏见窈脑子里有些空白,“怎……怎么可能……” 谢云濯认真道,“我找了你多年,终于找到些蛛丝马迹,你若真是逆臣之女,明禛不会将你藏得这么深,随意换个身份送到乡下,哪里不比燕京安全?” 苏见窈抬起晶亮的眸子,“所以小王爷的意思是,我其实是公主?” “是啊,你就是公主,是我大伯的亲女儿。”话说到这儿,谢云濯也觉察出自己说得太多,又温声叮嘱,“不过你这个身份更危险,千万藏好,莫要外传,此事,只怕只有你我,还有明禛知道,明禛待你如何,我不太清楚,只是这么多年,他没有伤害你,还好好的养着你,说明他不会轻易要了你的命,也许另有所图,总之,之后我会调查清楚再做决断。” 苏见窈心底隐隐有些激动,难怪小王爷会对自己这般无底线的好。 原来她竟然是皇族血脉,皇室公主! 难怪阿兄要养着明翙那个替身替她做挡箭牌,原来,她竟是皇族的公主! 虽是废太子的女儿,可她至少有小王爷这个堂兄可以依靠,只要小王爷对自己言听计从,她定能再找机会毁了明翙…… “小王爷……”她咬了咬唇,似乎有些紧张。 谢云濯耐心询问,生怕她不接纳自己,“阿窈,怎么了?” 苏见窈羞怯道,“我能不能,唤你一声阿兄?” 谢云濯眉开眼笑,激动地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儿,“当然可以!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谢云濯说完,便高兴得揽住了她,这么多年辛苦没有白费,他可算是找到她了。 苏见窈将下巴搁在男人肩头亲昵的蹭了蹭,踮起脚尖,目光远远的看向明禛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笑来。 …… 明翙趴在明禛怀里,远远瞧见谢云濯如珠似宝地将苏见窈搂在怀中,嘴角微哂。 苏见窈再有小王爷护着又如何,如今她有二哥,比她不知幸福多少倍。 想到这儿,她抬起软绵绵的手臂,轻轻勾住男人修长的脖颈,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有些混沌,身上烫得厉害,她小心翼翼掀开眼帘,看清男人流畅的下颌线,笑了笑,安心的将脑袋搁在男人宽厚的胸膛上。 一路上听着男人富有节律的心跳声,她这颗不安的心才彻底安定下来。 第298章 明禛片刻不敢耽搁,抱着人一路回到寺中。 这么远的路程,他抱她就跟抱只小猫儿似的。 到了禅房外,明家几个姊妹都到了明翙院儿里,陆家与金氏也都过来了。 长平请了大夫早早候在房中,就等明翙回来。 “怎的就伤成了这样?”温玉茹张罗着墨书去拿药箱子,一脸忧色,眼圈儿都是红的,“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突然落了悬崖?四妹妹最近真是多灾多难,看来这次来定国寺定要好好拜拜佛祖才是。” 明朔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只是表情不太好看。 “大嫂嫂,四妹妹回来了!还有二哥和三哥哥!”明絮最先发现明禛与明钰的身影,扬声叫了一句。 众人赶忙朝门口看去,陆希光同样一脸焦急,直到看见门口高大的男人,才稍稍稳住了心神。 见明禛抱着明翙进来,众人都忙碌起来,烧热水的烧热水,拿衣服的拿衣服。 那大夫更是迫于明禛的气势,直接跪在了床边。 明翙嘴唇发白,动作小小的扯了扯二哥的衣襟,无奈一笑,“二哥,你先放我下来吧。” 明禛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手指有些发麻发冷,他尴尬的“嗯”了一声,将小姑娘放到床上,她身上湿冷的衣衫已经沁出了鲜红的血,他便知她的伤口已经裂开了,只是怀中的小姑娘一路上来,却是半个痛字也没有吐露。 明禛坐到床边,心底生出几分疼惜,抬手便抚了抚她脸颊旁的几缕发丝,“先诊脉,一会儿我让墨书给你包扎伤口,别忍住,疼便说出来,有二哥在,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 明翙在崖底受了无数冷落,听闻此话,眼眶微热,“多谢二哥。” 明禛见她这副可怜的小模样,哪还肯冷着她,温热的指腹摩挲着她滚烫的眉心,只恨不能自己替她受伤,“你我兄妹,不必言谢,乖乖伸出手来。” 明翙眼底浮起一层潋滟的水光,颤声道,“好。” 一截皓白的手腕伸出来,搁在脉枕上。 明禛见她手上那被木刺划出斑驳伤痕,凤眸紧眯,胸口翻涌着一阵难以言喻的躁郁之气。 明钰更是不忍心细看,心疼道,“四妹妹衣衫上还有许多痕迹,墨书,你一会儿准备好热水,仔细看看四妹妹身上的伤。” 墨书眼圈绯红,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是,三公子。” 陆希光就站在温玉茹身侧,隔着不远的距离,望着男人担忧的英俊侧脸,还有他看向明翙的深邃眼神,心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 明钰和明朔也关心明翙,一个隐忍不发,一个关心外漏。 都是做兄长的,只有明禛眸色复杂不太一样…… 只是此刻情况危急,明翙刚被救上来,明世子作为她阿兄,自然是最担心她的人。 她只当自己是看错了,摇摇头,又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明翙身上,“翙妹妹怎么样了?” 那大夫屏气凝神按紧了脉搏,过了良久,收起脉枕,舒了口气,笑道,“四姑娘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格外虚弱,肩头的伤却是不能再拖了,要立刻用止血的金疮药才是,其余伤口需要涂抹药膏,世子寻个人同老夫一同去家中取便是。” 明禛薄唇微抿,“长平。” 长平站出来,“属下这就去。” 高晏初嘴角紧抿,看一眼倒在床上的小姑娘,突然出声,“我也去。” 高晏初浑身上下湿透了,腿上到处都是被荆棘割出来的伤痕,不过一路上他倒是一声不吭,直到在洞穴中看见脆弱无比的明翙被明禛抱在怀里,那时他真切的感受到了一阵尖锐的心痛,只恨自己暂时还没有能抱住她的权力,又恨那伤了她的人,心肠狠毒,若让他抓住凶手……定叫那人生不如死。 第299章 明禛深深看他一眼,“你去罢。” 高晏初沉眉,拱了拱手,同长平一齐退了出去。 等那大夫与高晏初等人离开,明禛便皱了皱眉,让屋子里其他人都先离开。 众人都知明翙需要静养,便懂事地出了房门。 陆希光想留下来帮帮忙,却看见男人薄冷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脸上。 男人气场一贯如此强大,她一时有些羞涩,红了红脸,没敢与他对视,“我可以留下来,帮着墨书替四妹妹涂抹伤药……总比什么都做不了的好。” 明禛却是疏冷地下了逐客令,“此处有墨书就够了,陆姑娘先回去休息。” 陆希光喉头微紧,总感觉男人语气虽客气,但其实根本不愿她留下来,“世子,你是不是怕我碍事?” 明禛看她一眼,耐心解释,“不是,阿翙需要安静。” 原来是这样,最近世子对自己一直比较热络,看来是她多心了。 她也怕自己留下来添乱,遂乖巧地告了辞。 出得门来,明微却在禅房外不远处的廊柱旁等她。 见她过去,明微笑道,“陆姐姐怎么没留下?” 陆希光微微一笑,“我就不留下添乱了,屋里有墨书伺候。” 明微又道,“还有世子哥哥呢,世子哥哥对四妹妹一向疼爱,上次她受了伤,世子哥哥衣不解带,在她床边日夜守候,寸步不离,这份情义,当真是感天动地。这次四妹妹又受了伤,不知世子哥哥又会怎么照顾她呢?” 陆希光身子僵了僵,觉得明微这话说得有些奇怪。 世子是四姑娘的阿兄,感情自然比别旁的姊妹深些,做兄长的担心妹妹,难道不是应该的? 为何明微这话里话外……却意有所指? “我听不懂三姑娘的意思。” “陆姐姐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呀。”明微走到陆希光面前,打量着她温婉又不失英气的脸蛋儿,原以为陆希光是个聪明的,怎的还听不懂她的言外之意? “世子哥哥对四妹妹这么好,陆姐姐心中难道就不吃醋?” 陆希光早就知晓明微是个爱搬弄是非的性子,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含笑摇摇头,“这有什么好吃醋的,阿翙待我如亲姐姐,我也待她如妹妹,她受了伤,三姑娘这个做姐姐的不进去屋子里关心,却在这儿胡言乱语,是什么道理?” 世子对她,虽仍旧是若即若离,但已经比对其他女子好多了。 他甚至提点过她,若日后能嫁入侯府,须要将明翙当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疼爱。 她本来就很喜欢明翙,哪怕世子不说,她也会那么做的。 所以,明微根本离间不了她。 她提起裙子便要走,明微却一把将她拉住。 她拧眉,不悦的转过身,“三姑娘,还有何事?” 明微不甘的笑了笑,凑到陆希光耳侧,低声道,“那陆姐姐知不知道,明翙,其实并非侯府亲生?” 陆希光瞳孔微微一缩,眸子一转,蓦的看向明微。 明微话到这儿,戛然而止,嘴角微弯,同陆希光行了个礼,施施然往自己的禅房走去。 陆希光浑身僵硬,在原地呆愣了良久,是裴蕴不见她回房出来找,才回过神。 她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不该听明微掰扯的,她说的话本就虚虚实实,只能信一半。 可她脑子里总会不经意回想起刚刚明禛抱明翙的模样,还有他看向明翙时的眼神,心脏越发酸疼得厉害。 “姐姐这是怎么了?”小姑娘声音柔软,掌心里带着热气。 第300章 陆希光周身都是寒气,听到裴蕴温软的话语,才摇摇头,扯了个笑道,“我就是担心明家四姑娘,所以才在这儿站了一会儿,听说她没什么大事儿了,这就准备回了。” 裴蕴小心翼翼打量表姐失魂落魄的表情,扶着她慢慢往回走,笑道,“姐姐放心罢,四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陆希光叹口气,“是啊,她是个有福之人,有明世子这样宠爱。” 裴蕴嘴角绽开一个浅笑,“等姐姐日后嫁了侯府,明世子一定也会同样宠爱姐姐的。” 陆希光有些不确定,她渴望明禛爱自己多些,对他生出些希望来,“是么?” 裴蕴年纪小,笑容却灿烂生光,叫人见了心中阴霾一扫而光,“当然了,阿蕴见过的男子虽不多,但明世子却很会照顾女子,若他做了姐姐的夫君,不疼姐姐,疼谁?” 陆希光脸颊微红,这会儿已从明翙不是侯府亲生的消息中缓和过来了,不是亲生,那她也是明禛的妹妹,世子风光霁月,清正高冷,绝不会做出有为伦理之举来,更何况,世子已明确表示要与她家谈婚论嫁,她何苦听信明微之言,便怀疑了他们去? 她心情轻松起来,同裴蕴一道回了禅房,只是,心里还是盘算着找个时机,问问世子明翙的身世,若叫明微随意在外这般胡言乱语,也不是件好事。 …… 明翙昏睡过去,半夜又被疼醒。 禅房内很安静,只在床边留了一盏温暖的小油灯。 明禛守在床边,听见她小声抽气的声音,飞快便睁开了黑沉沉的眼。 “怎么了?” 明翙咬唇,“肚子疼……” 明禛随手将圆桌上的灯烛点燃,“可是饿了?” “不是……”明翙疼得满头冷汗,想从床上坐起来。 奈何身上没有力气,肩上身上伤口都火烧一般疼。 明禛见她行动不便,心安理得走到床前,单手揽住她柔软的腰肢,驾轻就熟地将她抱了起来,让她靠在圆滚滚的大迎枕上。 小姑娘受了伤,生了病,身子越发柔软得不像话,他掌心一动,便能触到她腰间那抹勾人心魂的娇嫩,让人有些爱不释手,让人情不自禁沉迷,他眸色幽幽,顿了顿,才克制地将大手移开。 明翙身子僵了僵,男人炙热的掌心从她肩头拂过,她只穿了件月白的单衣,那温热透过薄薄的意料传递到她身上,烧得她肌肤都热了几分,她睡觉一向不安分,中衣不知何时爬到了腰上,若非屋中已经点了灯盏,她也没发现自己露出了腰间一截白嫩的肌肤。 “哪里疼?怎么个疼法?”男人不放心她,大手替她将衣摆牵扯下来,温热的掌心顺势落在她肚子上,轻轻按了按,“是这里疼?” 明翙身子微微颤了颤,有些微妙的不自在。 幼时她吃坏了肚子,二哥也总是这样问她哪里疼。 只是那时他们年纪都小,如今不一样了。 她红着脸,想将他大手移开,又不敢轻易去触碰那骨节分明的手指。 这屋子不比在侯府,小小一间,中间还隔着一扇屏风,便将内室衬托得更加小巧玲珑。 男人气势强大,这不大的寝屋里,便四处弥漫着他身上的气息,怪让人浑身燥热。 明翙没想到这么晚了二哥还守在她身边,察觉到双腿间的濡湿……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她咬了咬唇,“二哥,你能不能帮我把墨书姐姐叫进来……” 第301章 明禛眉目疏朗,“她为了你的事操心了一下午,如今已经睡下了,这会儿要去叫她?你有什么想做的,让二哥来也是一样的。” 明翙嘴角微抿,脸上通红一片,总不能来月事这种事儿,她还要劳烦二哥罢。 “不行,只有墨书姐姐来才可以……” 上辈子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嫁给谢云绮后,活得又十分压抑,身子怎么调养也不见好,小产两次后,身子越发羸弱,本来每次来月事肚子就疼,落了胎后越发疼得要人命,所以,每次来月事都是她最痛苦的时候。 重生后,她的身体尚还年轻,还未曾遭受过伤害,她便极为注重保养身子,每次来月事几乎都不疼,在侯府,五红汤什么的都有在认真喝。后来,她身子渐好,来月事时当真一点儿也不疼了,这次许是被小王爷扔进了冰冷刺骨的溪水里,受了寒,肚子才疼得厉害。 她唇色白了白,带着祈求的眼神委屈巴巴的定在男人清俊的容颜上,“二哥……” 明禛声线低哑,性感低沉,深深看小姑娘一眼,“怎么,不信任二哥?” “不是——”明翙欲言又止,手指蜷了蜷,纵然在自己阿兄面前,可这种事儿还是很难为情,可男人一心为她好,愿意亲自照顾她,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咬着下唇,到,“只是我月事来了……我们女子的事……二哥帮不上忙的……” 明禛闻言,清隽的脸上迅速泛起一阵薄红,离开燕京时,明翙才十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身上并未来葵水。那会儿,他为了照顾她,了解了不少女子之事,知道女子大约十二三岁身子会再次发育,来了葵水,女孩儿便长大成了女人,能怀孕生子了。 他大手顿了顿,替她揉了揉肚子,眸光一暗,“等着。” 明翙小脸红得能滴出水来,期盼他赶紧走,不然她当真会不好意思。 男人从屏风处转了出去,明翙微微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墨书姐姐带着月事带和换洗的衣服进来了。 “姑娘可是要沐浴?” “嗯……热水准备好了么?”明翙朝墨书伸出手。 墨书笑道,“有世子吩咐,奴婢早就准备好了的,寺中厨房里一直煨着呢。” 墨书本想将自家姑娘抱到沐浴的净房,奈何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努力了一会儿,实在抱不动,小丫头一脸尴尬自责,“姑娘……奴婢去跟世子说一声。” 明翙小腹里翻江倒海似的,一阵一阵的痉挛潮涌而来,就好似有人举着一根千斤重锤砸在她肚子上。 先前还能忍,这会儿是忍都忍不住了。 她脸上身上都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手脚发寒,只得无奈点点头。 明禛很快便走了进来,轻轻松松便将她打横抱起。 他目光落在床褥间那抹嫣红上,眸色有些深沉。 明翙受不住了,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只觉小腹撕扯着,呼吸都疼,身子使劲儿蜷缩在一起,“好疼……” 明禛用下巴探了探她额头的冰冷,心疼道,“再忍忍,很快便能沐浴了,回府让姜大夫替你诊脉看看。” 女人家的事儿,他帮不了什么大忙,只能用掌心的温暖给她暗暗输送些真气,帮助她缓解疼痛。 这让他有些不大高兴,一双剑眉高高蹙起。 明翙疼得说不话来,等身子落入那温热的浴桶里,才稍微缓解了疼痛。 第302章 明禛已转身走了出去,墨书姐姐快步进来,替她脱了衣衫,嘟囔道,“姑娘这回怎么疼得这么厉害?之前都不怎么疼的……” 明翙坐在浴桶里,又要忍受着小腹的疼痛,还要小心避开身上的伤口,想起在崖底谢云濯竟然将她死死按在冰冷刺骨的溪水里,心里便难受得厉害。 不过,为了不让二哥与谢云濯针锋相对,她到底什么也没说,咬了咬牙关,忍住眼底潮湿的泪意,安慰自己,“一会儿就好了……熬过这几天,下个月好好修养,会好起来的。” 等她收拾完,天都快亮了,好在一出去,桌上便放着一碗五红汤和红豆粥,旁边的炭火烧得很旺,屋子里没有半点儿寒意,二哥就坐在桌旁的凳子上,手里握着一卷经书在看。 明翙心窝里一暖,将身子移到桌边,双手捧着瓷碗,将那温热的五红汤喝下肚,小脸仍旧有些苍白,但这会儿肚子里的疼痛已经好了许多。 她牵开嘴角,温柔的眼神看向男人,真心实意感激他对自己的无微不至,“二哥,谢谢你。” 明禛看着她喝完汤,心底越发疼惜。 若女孩长大成女人会这么痛苦,他宁愿她永远是他身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他语气柔和了些,“可好点儿了?” “好多了。”明翙叹口气道,“原来不疼的,这回应当是在崖底受了寒。” 她抬起潋滟泛红的眸子,又疑惑道,“我也不知为何,那位苏见窈苏姑娘,对我好似有很深的敌意,一见面便先是撞了我,然后又在小王爷面前诬陷我推她,后又哭哭啼啼寻死觅活要跳崖,我是为了救她,才被她拉着一起掉下去的。二哥,你可认识这位苏姑娘?” 明禛眸光沉了沉,“认识。” 明翙愣了愣,二哥身边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位苏姑娘她怎么从未听过…… 难不成二哥密室里的那幅仕女图,画的便是苏见窈? 二哥一直不肯娶妻,也是因着苏见窈? 那陆姐姐怎么办? 她喉头微紧,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一抹紧张,“她是二哥什么人?” 明禛没准备瞒着明翙,便道,“故人之女,我代为照顾。” 照顾着照顾着,日久生情也不是没可能的。 明翙尴尬的笑了笑,问,“那她现下怎么样了?” 明禛淡道,“带回来了,暂且安置在你旁边的禅房内,明日一早,我便让长安送她下山。” 明翙有些意外,“二哥没有罚她么?” 明禛抬眸,两道沉黑的视线,幽邃如冬日冷泉,“你想让我怎么罚她?” “我——”明翙也说不上来,眸子恍惚了几分,若是以往,但凡有欺负她的人,二哥总会替她报复回去,遑论这回苏见窈还害得她坠了崖,若以二哥以往的性子,只怕苏见窈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可二哥这次却轻而易举的放过了她……是因着她故人之女的身份,还是二哥对她本就有怜悯之心? 明翙愣了一下,有些话到嘴边,便不知该怎么说出口了。 明禛见小姑娘疲倦地垂着头,浓密的长睫如蝶翼一般覆盖着眼底情绪,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她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却是难得,叫人看了心中一片柔软。 他抬起大手,抚了抚她柔软的乌发,“她姓苏,乃靖远伯家苏言信的女儿,苏言信乃先太子近臣,当年先太子谋逆被废,苏家也遭受了牵连,家中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了,只有她一个女婴被人藏在府中,活了下来,被我们父亲救出,所以,我便将她养在了府外的梧桐巷内。” 第303章 明翙怔了怔,望着男人乌黑沉酽的眸子,只觉脑子一片空白。 等等……若苏见窈是苏家的女儿。 那她呢?她是谁?她难道当真是父亲在外所生的外室子?还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野种”? 她蹙着眉心抬起小脸,这会儿肚子也疼,脑子也疼,思绪格外混乱。 “二哥养了她多久了。” 明禛淡道,“十六年。” 明翙轻叹一声,“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明禛凝着她苍白的小脸儿,“这次她伤了你,二哥不会轻易放过她,她今年也差不多十六七岁,这次回燕京,我会让人将她送到涧西,找个门户相当的人家让她成婚生子,以后,她不会再留在燕京,更不会再到你眼前来。” 涧西,又是涧西…… 明翙心口微微窒息,脑中思绪纷乱如麻。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点点头,想起自己的身世,精神恍惚了起来。 “二哥,我有点儿累了……想休息。” “好,去睡吧。” 男人起身来抱她,明翙别过身子,绷着小脸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他的动作。 明禛动作微僵,眸光深深看她一眼。 明翙扯出个笑,“我现在好多了,可以自己走的,二哥,你照顾我一夜,也累了吧,你快回去休息……” 明禛没说话,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离开了禅房。 他能感觉出明翙情绪不对劲儿,只是,苏见窈的身份他只能解释这么多。 走出院落,长平便跟了上来。 天还未大亮,天边露着蟹壳青,定国寺山高临水,雪大风冷,明禛昨儿累了一夜,如今也感觉到几分说不出的寒意,将狐裘轻拢了几分。 “小王爷一直守在苏姑娘门外,属下一靠近,小王爷便威胁恐吓。” 男人撩起眼皮,“这就怕了?” “属下怎么会怕。”长平笑道,“这不是等世子示下?” “我以为他辛苦这么多年,寻找小公主踪迹,是为了斩草除根,如今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长平点点头,“这次世子故意让苏姑娘到定国寺来,也是为了试探小王爷罢?” 只是这试探十分危险,若小王爷带着斩草除根的心思,只怕这回苏姑娘已经死了。 想到这儿,长平略微抬起侧脸,不解的看向自家主子。 他曾经不止一次以为,主子养着苏姑娘十几年,对苏姑娘是有感情的。 有好几次,主子深夜没回侯府,便是去了梧桐巷,上次主子喝了四姑娘送来的甜汤,好几日身上药性未解,也去了一次梧桐巷,那次他没在苏姑娘房前守着,也不知主子在屋中与苏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还以为,主子对苏姑娘到底是不同的,谁知后来,主子便喜欢了陆家那位,这次更是直接利用苏姑娘的性命来试探小王爷,他越发……看不透主子心中在想什么了。 明禛没解释,步子已经到了关押苏见窈的禅房院外,谢云濯连衣服都没换,浑身狼狈不堪,一直守在苏见窈门口,可见是怕有人动怒杀了她。 见到明禛,谢云濯黑着俊脸站起身来。 明禛闲庭信步走到廊下,不怒而威的眼神让谢云濯心底也生了几分惧意。 “明翙落崖一事,与苏姑娘没有任何关系,是我将明翙推下去的。” 明禛嗤道,“小王爷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谢云濯抿唇,“明世子想杀我,可以直接放马过来。” 明禛目光平静,眼底没有一丝波澜,雪色衬得他双眸越深,沉静得仿佛没有边际。 第304章 有那么一瞬,谢云濯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只是很快又消失无踪了。 他看不懂明禛到底在想什么,明禛此人,心思太深,性子太复杂,城府比任何人都深,手段比任何都毒辣。 他甚至看清了明禛眼底露出的一抹明晃晃的嘲讽和轻蔑。 他不禁恼羞成怒,对上男人幽冷深邃的眸子,“怎么,明世子不敢杀我?我不但将明翙推下悬崖,还将她踹进了冰冷的溪水里,我甚至为了杀她,将她不停的往水里按,她快窒息时的表情,现在还犹在眼前,怎么,世子还是不肯杀我?” 明禛危险的眯了眯黑眸,脸色有些难看,难怪小姑娘肚子疼成那样。 为了不让他担心,谢云濯如此对她,她却一个字没提。 他摩挲着冰冷的指尖,压抑着心底翻滚的杀意,突然轻笑一声,“今日杀了小王爷,白惹一身骚,得不偿失,不若留着小王爷这条命,让小王爷日后也尝一尝什么是生不如死的痛苦滋味。” 谢云濯缓缓皱眉,很快又讥诮的抬起眉梢,“那世子就是太看不起我谢云濯了,我谢云濯从来不会后悔做过的任何一件事!” 明禛不再看他,从他身侧走过,“但愿如此。” 谢云濯抽出长剑便要拦住他走向禅房的脚步,长平直接站了出来,横刀格挡,将谢云濯直接逼退,冷声提醒道,“小王爷,别忘了,苏姑娘是我们世子的人,若小王爷此刻闹起来,那苏姑娘的身世,可就瞒不住了。” 这个身世是什么,谁也没明说,但二人心里都懂。 谢云濯生生一噎,这也意味着,明禛也许根本不会对阿窈做什么。 毕竟阿窈是他亲手养大的,比之他这个所谓的堂兄,阿窈与他更为亲近。 见谢云濯歇了反抗的心思,长平才深深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小王爷,任何事,话不要说得太满,您今日这般对我家四姑娘,来日,说不定便会后悔,您若有空,该去跟我家四姑娘赔个礼,道个歉才是。” 谢云濯冷笑,后悔,他有什么好后悔的? 明翙伤害阿窈在先,阿窈性子柔弱,若非明翙咄咄相逼,她也不会想着跳崖了断…… 都是明翙害了阿窈,她受了伤,难道阿窈就没受伤? 阿窈在屋中已经哭了一夜,他虽只在门外听着,便已是心如刀绞,恨不能代她受过。 他只恨明翙身后有个无法撼动的明禛,否则,他一定会杀了明翙,为阿窈报仇。 长平见他执迷不悟,眼睛里仍旧含着深刻的恨意,摇摇头,无声叹了口气。 算了,造孽。 他与世子提醒得已经够明显了,没想到小王爷竟还是这般蠢笨。 …… 进了漆黑的屋子,昏暗的光影里,少女纤细的身影蜷缩在角落里,细弱的啜泣声在黑暗中隐隐传来,好不可怜,从前苏见窈便十分喜欢玩这种把戏,仿佛只要她足够柔弱,足够脆弱,便能勾起男人的同情心。 只可惜,明禛养她多年,对她这些小心思早已了若指掌。 他想起明翙的隐忍与一声不吭,与苏见窈的有恃无恐,形成鲜明对比。 他面无表情在交椅上坐下,“怎么,做了错事,便只会哭着逃避,从小到大,我就是怎么教你的?” 明禛向来严厉冷酷,那张虽然堪比天神的俊脸美得足以让每一个见过他的少女心动,哪怕苏见窈已被他暗地里养了十六年,便是寻常勋贵人家的王孙公子养个外室也没有这么久的。 可苏见窈对他,还是有些害怕。 她瑟缩着从角落里爬起来,走到男人面前,委屈巴巴的跪下,小手攀上男人膝盖处的金丝暗纹刺绣,“阿兄,我错了……” 明禛语气极冷,“错在哪儿?” 苏见窈弱声道,“错在不该惹了四姑娘……不该连累她同阿窈一起落崖……只是阿窈当时心中嫉妒……明明我们都是阿兄的妹妹,偏只有她能活在阿兄的羽翼之下……凭什么她可以,而阿窈不可以?阿窈那时心灰意冷,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才想一死了之……可谁知,四姑娘心地善良,竟然伸手来拉我……可那时阿窈的身子已经坠在悬崖外,已经没机会了……” 明禛呵笑,低头抬起女子纤细的下颌,清冷的眼神里却没有半点儿笑意。 “一死了之,我怎么不知你竟然还有自杀的勇气?” 第305章 苏见窈身子轻颤,可男人难得对她如此亲近,那骨节深刻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竟让她心底生出几分激动来,她顺势蜷缩着腰肢,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用那双能让任何男人心动的楚楚可怜的眼神盯着男人沉黑的眼眸,“阿兄……阿窈只是一时冲动……日后……再也不会了……阿兄原谅阿窈一次,可好?” 明禛冷嗤一声,神情依旧冷酷。 看清女人眼底深深的渴望,他残忍一笑,摩挲着她纤细的脖颈,“你伤了阿翙,我本该杀了你。” 苏见窈喉咙好似被人掐住了一般,脸色微变,小脸煞白。 “只是,你总归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到底有些情分。”他缓缓放开掐住她的手指。 苏见窈眼中泪水颤动,望着男人冰冷的目光,心下一阵感动,她就知道,明禛不会对她怎么样,只要她一哭,他总会怜惜她。 “阿兄饶我一回,阿窈日后再也不会去惹四姑娘了……” 明禛翻开她的下巴,摩挲着手指,“不用以后,从今日开始,我让长安送你下山,之后,你同他一起回涧西。” 苏见窈小脸发白,难以置信地抬起发红的眼,“什……什么?” 明禛仍旧是面无表情,“你今年十六岁,已到了婚配的年纪,我送你去涧西隐姓埋名,寻个老实不错的门户嫁了,怎么,你不高兴?” “我……”苏见窈看清男人眼底深不见底的威亚,身子颓然跌坐在冰冷的青砖石地上,半晌,才心灰意冷地开了口,“我高兴……只要是阿兄安排的……阿窈都高兴……” “阿翙因为你,伤成这样,我不罚你,不代表我当真放过你。”明禛慵懒地站起身来,蹙起眉头抚了抚被女人摸过的狐裘,总感觉自己最近对其他女人的耐心越来越少了,哪怕是他养大的苏见窈,也一样,“你好自为之,收拾好东西,去了涧西,就不必再回来了。” 苏见窈满心酸楚,双腿越发无力。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膝盖一阵冰冷发麻。 屋子里暗极了,年幼时,不管她躲在哪个角落里,阿兄总会将她找出来,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要不要吃好吃的美食,他会专门让人做了给她送来。关在那一方小小的院子里,不能交友,不能随意出去,更不能肆意欢笑喜怒,她的心情能好到哪儿去? 可只要阿兄肯找到她,她便高兴起来,在阿兄面前伪装成一个懂事乖巧需要人怜爱的小姑娘。 到底是什么时候不一样的?大抵是十岁那年,阿兄要送明翙离开。 她找到机会,逃出院子,去城门口,看明翙长什么模样。 之后,回到小院,夜色里,阿兄便冷着脸坐在椅子上,也如今日这般兴师问罪,问她去了哪儿。 阿兄最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她怕极了,在男人面前哭得特别可怜。 男人什么话也没说,只告诉他,这种事只有一次,若有下次,他便会将她直接送走。 怕被抛弃,于是,她又在小院里安分守己的待了几近五年没有出过门,除非二哥带她出去,她再没有主动出去过,每日醒来,便用脚步丈量着院中的青砖,中午吃了饭便看日头下斜,晚上,她便靠在窗边做绣工。 院子里有她做过的各式各样的长袍与香囊,还有她绣出来的花鸟鱼,但男人从未认真看过一眼,他来看她,就只是单纯的看她,看她还有没有活着。 第306章 可明翙呢?侯府将她从涧西接回来,依旧金尊玉贵的养在府上,受尽了府中人的疼爱。 苏见窈扬起双眼,努力克制住眼里翻滚的眼泪,那眼里一点一点清润的酸楚,逐渐转化成深切的恨意,让她的眼,在黑暗里越发漆亮。 过了很久,她才吸了吸鼻子,从地上起来,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无声地笑了笑。 阿兄让她嫁人? 明翙怎么不嫁人? 她是皇族公主,凭什么要受他摆布? 他要她认命,她偏不认! …… 屋子里沉闷极了,明翙走到支摘窗前,将窗户支开,窗外一片冰天雪地,廊下一盏幽幽的竹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让整个雪白的世界看起来格外朦胧,凄冷的北风吹来,刀子似的割在人面皮上,又冷又疼,她看了看天边纷扬的白雪,混沌的脑子突然便清醒了起来。 苏见窈是靖远伯家的孩子,那她就不是苏家女。 可她是谁呢?二哥总不能一个人平白无故养着两个同龄的女孩儿罢? 二哥从不做无用功,只能说明,他养着苏见窈必有大用。 十六岁,不能见光的女婴,还有态度诡异的谢云濯。 她琢磨着这些关键的东西,若仔细追溯,十六年前,燕京城内发生的最大的事便是当年先太子被废一事,先太子被废后,靖远伯府也被牵连,苏家也只活了她与弟弟两个孩子。 等等,废太子?!他被废时,太子妃身怀六甲,正要临盆,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太子被废后,被罚至西山别院,路上,太子妃生下一个女婴。 表面上那女婴是已经死了,可同年,明家便多了她这个孩子。 安陆侯府向来中立,不参与皇子斗争,不会插手太子被废一事,更不会无缘无故冒险独独救下苏家的女儿。 先太子那孩子到底是生是死?从谢云濯的态度就能窥见一二,谢云濯从不对哪个女子上心,可他对苏见窈却格外关切,尤其他们在树下的对话,他是那般渴望的祈求苏见窈将他当做兄长对待! 这么说来,太子妃的孩子并没有死,若没有苏见窈的话,她明翙就是太子妃生下的那个孩子,可二哥在梧桐巷内,将苏见窈藏得这么紧,可见苏见窈的身份更为紧要!也就是说,苏见窈才是太子妃的女儿!是谢云濯的亲堂妹! 这么一说,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只是当年贤王背叛胞兄太子,与今上结党,不但亲自揭露了胞兄的谋反罪证,还亲去西山别院送了太子最后一程,谢云濯是贤王的儿子,他怎么会……苦心孤诣寻找起先太子妃的女儿来,还对她这么好? 难不成,贤王一脉,身在曹营心在汉,表面看起来是今上一党,其实还是与先太子同心? 至少到了谢云濯这一脉,他是真心实意对待苏见窈这个妹妹的。 明翙心跳突然有些快,她坐到窗边,被冷风一吹,眼神越发清明。 上辈子很多令她不解之事,忽然柳暗花明,变得清晰起来! 比如为何谢云濯一直与二哥作对,原来也是为了苏见窈,后来又为何放下芥蒂与谢云绮联手,想必也是因着苏见窈的原因。 她皱了皱眉,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关于苏见窈的记忆。 苏见窈这个名字,她绝对是听谢云绮提过的,那时,他突然回府,显得十分兴奋,说手上已握有能与小王爷联手的筹码,她问他是什么。 第307章 他神秘道,“是个女子。” 这个女子,想来便是苏见窈了! 谢云濯这样的人,爱妹如命,为了苏见窈与谢云绮联手夺下了大宁的江山,之后,新朝初立,各宫封赏,却未见苏见窈身影,可见谢云绮登上皇位后,便背叛了当初与小王爷的誓言,并未给苏见窈好处,而是让甄宝珠做了皇后,而苏见窈也不知所踪,这就是她临死前,为何会听到谢云濯竖旗谋反与谢云绮反目成仇的原因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明翙摩挲着下巴,忍不住激动地站起身来,想通这些关节,对她来说,极有好处。 至少,她可以确定,谢云濯并非拥立今上之人,而是一个可以为了妹妹,随时倒戈之人。 那二哥手里只要一直控制着苏见窈,便能随随便便让谢云濯为他所用啊! 她这会儿高兴得连肚子都不疼了,眼角眉梢都氤氲着笑意。 墨书听见屋中响动,忙进来让她坐下休息,小脸满是担心,一边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姑娘嘀嘀咕咕什么呢?什么原来如此?可是姑娘的脑子烧坏了?” “没有的事儿。”明翙端起墨书倒的热水,笑道,“我啊,这是醍醐灌顶了。” 就连上辈子谢云濯无缘无故抓她的理由,她也破解了。 原来,二哥故意布了个迷魂阵,那时谢云濯并不知晓她与苏见窈到底谁才是先太子的女儿,所以专门做了个局,来试探二哥。 难怪那会儿她足足在那小破屋等了三天三夜才等到二哥,可见二哥必定先去救了苏见窈。 想到这儿,她喝水的动作一顿,表情瞬间僵滞,一抹苦涩在心底油然而生。 “姑娘,怎么了?”墨书好奇。 刚刚还醍醐灌顶眉开眼笑的姑娘,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垂头丧气起来了? 明翙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滋味儿,只觉五脏六腑搅成一团,颇有些五味陈杂,直到今时今日,她才知晓自己只是苏见窈这个皇族女儿的替身,二哥养着她,也许就为了有朝一日,苏见窈的真实身世被人曝了光,推她出来,为苏见窈顶锅。 他宠着自己,纵容着自己,只是用她来吸引世人目光的。 他未必不是这样对苏见窈,说不定对苏见窈更好。 这次她差点儿死在崖底,他不就对苏见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么? 两个妹妹,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她蓦的有些笑不出来,失魂落魄将茶杯放在矮几上,心底有块地方迅速塌陷,不可名状的酸楚慢慢浮上来。 “姑娘,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墨书收拾好茶盏,咧开嘴角笑着逗玩她道,“是不是这次落崖,搅扰了姑娘抽签拜佛的兴致,姑娘才不高兴了?要不,姑娘跟世子说一声,咱们在定国寺多待上两日,可好?明日傍晚,我们还可以去姻缘树下祈福,等后日天一早再回燕京,也能赶上除夕夜呢。” 明翙湿润的杏眸有些淡淡的红,倒是没哭,只是胸口压得有几分说不出的难受。 听墨书这样一说,又反应过来,她到定国寺,是为家人祈福来的。 也是,不管二哥是否真的将她当做苏见窈的替身,至少上辈子二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的她的事儿,反而为了她,一直为谢云绮所用,最后连累了整个明家,她对二哥的亏欠,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还清的。 第308章 他乐意让自己做苏见窈的替身,那她便做这个替身罢。 上辈子根本没人检举先太子女儿还活着一事,谢云濯也瞒得好好的,所以苏见窈这身世也只是用来拿捏谢云濯罢了。 不管她是谁,安陆侯府就是她的家,无论是祖母,还是府上的姊妹们,都待她真心实意,她一个无依无靠无父无母的孤女,占着人家侯府嫡女的名声,享受侯府带来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来定国寺一趟,可不能错过了祈福树。 收起惆怅的心思,小腹里的痉挛又开始不住抽疼,明翙走到床边,见床上早已收拾停当,染血的床褥都已换了新的,神色微愣。 墨书凑过来,感慨地笑了一声,“姑娘沐浴时,世子让人收拾的。姑娘,你说,世子怎么会这么好啊?” 明翙心中一软,嘴角笑了笑,“他一向都是这么好的。” 墨书又嬉笑道,“若能做世子的妻子,一定很幸福罢?等翻过年去,咱们家与陆家定了亲事,这燕京城,还不知有多少姑娘家要羡慕陆姑娘呢。” 明翙一时没说话,一双漆黑水润的杏眸微微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陆姐姐品性极好,才情了得,在这燕京城也是独一份的,配二哥再好不过,二哥也难得喜欢一个女子……她压下心底那莫名的不舒服,既然他们人已在定国寺,不去姻缘树前好好为哥哥嫂嫂祈福一番,也说不过去。 她失笑,很快又浅浅地弯起眼帘,“看来,真要在定国寺再留一日了,等天亮了,墨书姐姐帮我去跟大嫂嫂和二哥说一声。” 墨书小脸带笑,“好好好,奴婢回头就去说。” …… 喝了那郎中的药,明翙的高烧很快便退了下去,在禅房内休息了一日精神已大好了。 温玉茹时常在她房内守着,又是让人送斋饭过来,又是让人煎药的,忙个不停。 明翙看着她忙碌的模样,已渐渐有了当家主母的风范,打心底里为她感到高兴。 中途,高晏初来了一趟,孤男寡女不可共处,温玉茹便在一旁替他们打掩护,以长嫂的身份问了高晏初几句客气话。 高晏初提了个寺中的食盒,里头有明翙特别爱吃的饭菜,还有一盏蒸得温热的羊乳,他替她取了上好的药膏来,说是涂在伤疤上,日后不会落下疤痕。 明翙接过那药膏,清丽的眸子里带着一丝笑,“世子会嫌弃我身上有疤吗?” 高晏初端直地坐在椅子上,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有些淡,“不会。” 就这一句,别的便不再有了,若是遇上那甜言蜜语的,少不得要哄她说女子肌肤滑腻,若没有疤痕会更好看云云,男人是不是诚心诚意,明翙还是能瞧出来的,她微微一笑,“这次落崖,山底下都是荆棘丛,我身上不知有多少那种细细的伤口,也不知这药膏有没有奇效。” 高晏初皱起眉头,黑眸里闪过一阵关切,“那些伤,还疼不疼?” 明翙只是随口打趣几句,其实并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留疤,没想到,高世子也不大关心她的疤痕,只关心她疼不疼,她心下一暖,笑着摇摇头,“不疼了,都是些皮外伤,你别担心,过几日就好全了。” 高晏初俊脸高冷,却是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温玉茹坐在一旁,虽没说话,却让明翙与高晏初二人都不知说什么。 第309章 随意聊了几句,便说起明日要回燕京城,今日傍晚是最后一次去姻缘树前祈福的机会。 高晏初眼神有些深邃,视线定在明翙泛着潮红的小脸上。 受了伤以后的四姑娘看起来越发可口,脸上白里透红的肌肤看起来也极为柔软。 她说什么不紧要,只要是她想做的,他自然愿意作陪,“好,下午我来接你。” 男人视线灼灼,明翙不好意思的看温玉茹一眼,垂下眸子,“好啊,那就麻烦高世子了。” 高晏初板着俊脸,一本正经的,“我自己愿意,不麻烦。” 温玉茹掩唇笑了笑,对高晏初格外满意,看似清冷的人,关心起人来虽然有些蹩脚,却显得很可爱,倒是很讨人喜欢,只是四妹妹摊上这么一个性子冷淡的哥哥,又摊上一个性情冷酷的夫君,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明翙扑哧一笑,俏脸上散发的笑意让她本就明媚的容色越发动人,“高世子,你过来,我有句悄悄话要同你说。” 高晏初往温玉茹脸上看了一眼,温玉茹挑了挑眉梢,侧过脸,只当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见男人还在迟疑,明翙索性伸出小手,霸道无比的攥住他的衣襟,将他拉到自己床边来。 他身子一倾,少女身上独有的馥郁馨香扑面而来,还带着一股子刚刚喝下去的羊奶味儿,奶呼呼的,叫人心底发燥。 他喉结滚了滚,第一次距离明翙这么近,目光微闪,声音嘶哑,“四姑娘……要说什么?” 明翙凑到他耳侧,弯起眉眼,低低的说了一句,“晏初,谢谢你。” 说完,便将他放开。 高晏初没料到她只是对自己说这么一句,被她放开后,神情微怔,鼻尖还残留着少女身上的香甜的气息,少女脸颊微微泛红,眼尾线条略微上扬,精致又漂亮,他看得眸色微沉,薄唇微抿,没说话,心跳却十分快。 后来又寒暄了几句,高晏初便冷着俊脸起身同温玉茹告了辞,只是男人神色虽冷,走出房门的步子,却比往日里那个沉稳的高大人要轻快许多。 温玉茹不动声色坐到床边,揶揄道,“我看高世子耳尖都红了,四妹妹同他说什么了?” 明翙扬眉浅笑,“没说什么,只是简单谢了他一句。” 温玉茹满眼好奇,“什么谢谢,需要说悄悄话啊?” 明翙歪头,坦坦荡荡道,“在大嫂嫂面前,我一直唤他高世子,刚刚,我却叫了一声他晏初。” 温玉茹愣了愣,想起那个炙热暧昧的场面,高晏初这样冷淡一个男人,俯身在床边,却听见娇柔的少女用那样甜软的声音唤他的名字……也未曾逾越规矩,屋中还有旁人在,可他们二人却自成一体…… 她简单带入了一下自己,天,四妹妹这也太会撩人了,这……这这谁能忍啊,若她是个男人,只怕连心都恨不得挖出来,送到眼前这小姑娘面前的! 明翙抿唇一笑,当初她想尽办法想得到谢云绮的心,为了让他喜欢自己,无所不用其极,后来才发现,不爱你的人,哪怕你脱光了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对你感兴趣,若是喜欢自己的人便不一样了,无需任何手段,无需故意勾引,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叫一声他的名字,他也会高兴半天,此生她要嫁的男子,便是这样简简单单的。 听了明翙这番言论,温玉茹嘴角笑意微微凝固,心下却突然恍惚起来。 第310章 好似,阿朔从未对她如此,永远只有她在身后追随他,关心他,照顾他,拼尽全力爱他。 那会儿,两家的婚事定下来后,他们连面也见得很少。 好几次温家府上请宴,他都没过来,成婚当晚,掀开盖头,她才看清他的容貌。 她知道自己的夫君双腿残疾,在床事上也许会力不从心,好在嫁人前,母亲已经拿着小册子教了她许多夫妻敦伦之道,若是寻常姑娘家嫁人,定然害羞不敢细看,可为了明朔……她不得不红着脸,将母亲叮咛的话听了个仔仔细细,甚至他双腿不良于行,她厚着脸皮连自己该怎么主动也认真学了…… 可那天晚上,他其实并没有碰自己…… 她一个人拢着嫁衣睡在床上,而他自己在轮椅上坐了一夜。 天刚亮时,他割破手指在那雪白的帕子上印下血迹,叫人送到吕氏房里去验了元帕。 之后,长达一年时间,他们夫妻间相敬如宾,她想,他定然不喜欢自己,才不愿意碰自己,为了给他诞下子嗣,她暗地里花费了不少心思……好不容易才与他有了第一回…… 那天夜里,她第一感觉到那种撕裂般的疼,可又带着让人欲罢不能的欢愉。 她抱紧男人精瘦的腰肢,在他低沉的喘息里默默流泪,原以为经过这一次,他们的关系会迎来柳暗花明的变化,只是……后来他仍旧总是冷着脸,对她依旧没有多少亲密,只是与她做那种事的频率高了许多,可就算在床上做夫妻间最亲密之事时,他眼底也只有沉沦的欲望,而非对她的怜惜。 她知道,自己只是他娶进来为明家繁衍子嗣的妻,与别的女子没什么不同,但她连怀个孩子的本事都没有,这五年……她已过得很是疲累,不知之后,若她还怀不上,他们会走向什么结局……也许她会因无所出而被休弃也未可知。 温玉茹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酸涩涌上心口,又被狠狠压下。 她无奈的笑了笑,“四妹妹睡会儿吧,傍晚我再过来。” 明翙是有些累,躺下便睡了一会儿,只是没等她梦做完,墨书姐姐便将她摇醒过来。 “姑娘,高世子在外头等着呢。” 明翙倏的睁开眼,眼中迷茫消散了片刻,才清明起来。 头还是有些疼,肩上的伤已经换了新药。 她这一觉睡得还不错,坐起身子,侧头看了一眼,墨书便解释道,“高世子离开后,世子来过,见姑娘睡着,奴婢便没有叫醒姑娘。” 明翙抬眸,“那这药——” 墨书咬了咬唇,决意还是说实话,“世子替姑娘换的。” 说完,便小心翼翼抬起睫毛看向自家姑娘。 还以为姑娘会说点儿什么,没想到姑娘只是淡淡一笑,“还是二哥手脚轻,我竟是半点儿疼痛都没感觉到。” 难怪她睡得这么好,原来是二哥来过。 果然,许是自己上辈子当真欠他欠明家太多,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真正心神安宁。 “姑娘,世子他——”墨书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儿,世子进了姑娘的屋子,在姑娘床边还坐了一会儿,她守在屏风外,一探头,好似见世子的手指在姑娘脸上摸了摸,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一时心慌看错了,世子是姑娘的阿兄,怎么会对姑娘做出逾越之举呢,一定是她看错了…… “怎么?”明翙从床上下来,坐到梳妆镜前,“是不是二哥怎么了?” 第311章 “没……只是奴婢感觉世子对姑娘太好了,没有哪家做哥哥的在妹妹这般年岁了,还会时常毫无芥蒂的进妹妹屋子,若是让陆姑娘知道了,恐怕不大好。” 明翙微怔,她虽也觉得有些不妥,不过二哥最熟悉她的伤……好心好意替她换了药,她也不好意思主动去跟他说,二哥,你以后要注意跟我保持距离,再说了,如今她一个替身妹妹的身份,哪里值得二哥那么上心? 她无奈一笑,“墨书姐姐别想太多,只是我受了伤,二哥太过担心才会如此,之前他不是冷着我快一个月?” 墨书一想,也是,若非姑娘主动破冰,只怕今时今日世子与姑娘还在赌气冷战呢。 她提唇一笑,手脚利落的替自家姑娘梳好发髻,换好干净暖和的衣服,怕她冷,专门换了一件更厚的狐裘。 明翙手里抱着汤婆子,身上挂着厚重的狐裘,巴掌大的苍白小脸被那灰鼠毛簇拥着,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火烧一般烘热,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身子,到底也没逞强,乖乖将脖子缩进绒毛里。 等她出了禅房的门口,却见门口不少人都在等她。 看来,要去姻缘树祈福的,不止她,还有大嫂嫂与大哥哥,大姐姐与陆姐姐,裴家小表妹与三哥哥,大家热热闹闹的站在一起说说笑笑,就差她一人了。 高世子站在他们之间,一袭月白长袍,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明翙先看见高世子才看见明禛,只是不知为何二哥表情有些冷,脸上没什么情绪,眼神淡淡的,沉沉地看她一眼,转身便先走了。 她心下莫名一慌,往前快走了几步。 温玉茹上前挽住她的手,心有余悸,“高世子从你屋中出去时,我不是也离开了么?结果,我一出门,便见世子面无表情的站在院门外。” 明翙眨眨眼,“墨书姐姐跟我说了,二哥进屋来看了看我的伤,我那会儿睡着,墨书姐姐便没有叫醒我。” 温玉茹拉着她一直往前走,捂着自己的胸口,小声道,“世子那眼神也太吓人了些,活像我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似的,吓得我心胆俱裂,呼吸困难……” 明翙扑哧一笑,“大嫂嫂,你是不是平日里被二哥吓怕了。” 温玉茹向来怕二房这位世子,以前几乎是能不见面便不见面,能不说话就绝不说话,如今与明翙熟悉亲热后,与世子接触得也就多了,但每次单独见他,还是觉得这男人太可怕。 温玉茹道,“哎,我……世子气势太强,有些唬人,不过我瞧着,他是有些不大高兴的。” 明翙宽慰道,“二哥不言不语时一向如此,大嫂嫂别想太多。” 姑嫂二人说了会儿话,一行人已到了后山。 在屋子里尚且还好,出门被冷风一吹,脑袋里又仿佛炸开了一根弦,明翙强忍着身子的不适,慢慢同温玉茹一起走在最后,“大嫂嫂瞧见三哥哥看裴姑娘的眼神了没有,今儿的三哥哥可真安静啊。” 温玉茹笑道,“他怕是心都在人家姑娘身上了,听说一大早还去陆家邀人家姑娘去大殿烧香呢。” 明翙眼神微动,“裴家姑娘,大嫂嫂可知道她?” 温玉茹掩唇一笑,“知道,是个伶俐乖巧的姑娘,只是性子有些害羞,很少出来见人,这次应当是托了陆姑娘的福了,我之前还以为她生得不好,才不敢随意见人,如今瞧着,原是生得太好了,被家里藏得深。” 第312章 “这姑娘,我瞧着也喜欢。”明翙笑了笑,视线缓缓扫过眼前这些她最喜欢最看重的人。 三哥哥上辈子死得那样惨,这辈子也该有个好归宿,裴姑娘是陆姐姐的表妹,家风人品都不错,若能有幸结缘,再好不过。 至于二哥与陆姐姐,他们走在最前面,雪粒洋洋洒洒,隔着一层淡淡的白雾,她其实看不太清他们的面容,只能看见男人高大挺拔的墨色背影与陆姐姐娇小纤细的身影一直在一起,两人时不时说上几句,颇为相得。 知道自己是苏见窈替身后,说不难过是假的,只是她心中对二哥的喜欢比难过更胜一筹,便也不将这件事当回事了。 二哥能找到幸福真好啊,她是真心祝福二哥与陆姐姐的。 她平静地收回目光,也收起自己心底某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年轻人爱玩儿是天性,高晏初却很是沉稳,走在她前面不远处,好似在用他高大的身躯为她遮风避雨,她甚至有种吹到脸上的风雪都小了些的错觉。 望着男人单薄却挺直的后背,明翙微微一笑。 这辈子,就这样,挺好的。 …… “二妹妹不信佛,所以没来。”明袖道,“听说这姻缘树很灵验,我虽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想着也来试试……” “四姐姐,你快来啊!这树下挂着好多香囊!” 明絮最为开心,不过她没有心上人,到这儿来,只是来看热闹的。 明钰红着一张俊脸,站在风雪中的墨色亭子里,踟蹰了半晌,才主动走到裴家那小姑娘身边,也不知他跟人家小姑娘说了什么,小姑娘水灵灵的眼神微微荡漾,又迅速弯成两道漂亮的月牙儿,没一会儿便与他一起走到了亭中。 定国寺游人向来最多,哪怕今日时间已有些晚了,仍有三五百姓聚拢在那售卖红绸与宣纸的亭子里认真挥笔写下自己虔诚的心愿,左侧的红木小屋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香囊。 亭中置了几张紫檀木大方桌,每张桌子上都有笔墨纸砚,是用来让香客们写下心愿的。 明翙这会儿自己一个人站在这棵庞大的姻缘树下,对明袖道,“这姻缘树最好是两个人一起来才好,大姐姐切莫一个人去许那同心的愿望,否则会适得其反的。” 明袖轻轻“啊”了一声,前去亭中写心愿的步子顿了顿,“四妹妹,有这个说法么?” “若有机会,大姐姐可以同赵世子一起再来一次。” 明翙这么一说,明袖脸上才攒了个笑,既然不能许下与赵锦之共赴白头的心愿,便前去与明絮一起看看那些摆在屋中货架上的香囊。 温玉茹走到明翙身旁,“年轻真好啊,你看五妹妹与裴家那小姑娘,无忧无虑的。” 说完这话,她才反应过来,明翙其实也不大,今年才刚过完十六岁生辰不久。 她没好气一笑,“看我,我都忘了,四妹妹也才十六。” 只是四妹妹这周身的气质,比之五妹妹和裴姑娘要老成持重许多,以至于让她忘了四妹妹的年岁。 明翙侧过嫩白的小脸儿,嘴角含笑,“大嫂嫂不去求个香囊?” 温玉茹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明朔,无奈道,“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求这个做什么?” 明翙弯唇,“这是护佑夫妻执手一辈子的姻缘树,若能求得佛祖保佑,真心相爱的夫妻定能白头偕老,富贵双全。来都来了,大嫂嫂同大哥哥一起去试试吧?” 第313章 温玉茹有些跃跃欲试,嫁进侯府这些年,她的天地似乎只在麒麟阁那一方小小的院落,每日只会围着明朔转悠,成婚多年,他们很少外出,更别提一起游玩观赏美景,这次难得,明朔也一起来了定国寺,她今儿故意跟明翙来此,就是存了想与他在这姻缘树下一起祈福的心思。 被明翙这般一鼓励,她踌躇半晌,终是害羞的点了点头,鼓起勇气走到男人的轮椅旁。 她在男人身前半蹲下来,抬起眼,殷殷的眼神一瞬不瞬的望着他,“阿朔。” 明朔居高临下,好似没读懂她期待的眼神,“嗯?” 温玉茹弯起嘴角,“你看阿袖与阿絮,她们多热闹,我们既然来了,要不要也一起去祈福?” 明朔一言不发的盯着温玉茹的眼,“你觉得我这样的废人,有什么好祈福的?” 温玉茹祈求道,“我们不求别的,只求能一辈子执手,可好?” 明朔脸色沉下来,声音冷得仿佛寒冬腊月里一盆兜头淋下来的冰水,“温玉茹,是不是近来,我太纵着你了?” 温玉茹只觉得被男人乌黑的眸子看得很不自在,她从来都是个脸皮子很薄的人,只因为爱了明朔,才做出那么多厚颜无耻的事儿,她知道自己在床上太放浪太主动,让男人对她越发不太尊重,可她以前从来没有后悔过……她想着只要她足够努力,足够用心,定能用自己一腔赤诚融化他浑身的坚冰,让他彻底接纳她喜欢她。 可此时此刻,她望进男人那黑沉得没有边际的眸子里,突然有些难堪起来。 听着他一如既往冷酷无情的话,她心脏一阵抽疼,鼻子蓦的一酸。 “我刚刚——”她手足无措地起了身,背着男人飞快红了眼,勉强笑道,“只是随口一说,你不愿意,便算了。” 明朔搁在扶手上的大手紧紧攥住,没什么情绪道,“既然无事,那我便先回去了。” 温玉茹没回身,眼泪顺着眼角无声落下,“好。” 等身后轮椅滚动的声音逐渐变小,她才转过身,呆怔地看向他远去的身影。 明翙见明朔突然离开,便知道大哥哥定然又在别扭,“大嫂嫂,你别难过。” 温玉茹没想到自己的狼狈都被明翙瞧了去,心底越发难受,“我没事,他不愿便算了,我都习惯了,从不敢强求什么。” 明翙心疼温玉茹的深情,这五年,并非她不孕,只是大哥哥不肯让她怀孕而已。 大哥哥残废了双腿,心里便一直迈不出这个坎儿,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他不是不喜欢温玉茹,他是怕自己拖累了她,只是大哥哥一直这般冷待大嫂嫂,终究会被反噬,她可不能让大哥哥和大嫂嫂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这姻缘树其实就是个祈福树,大嫂嫂要不要许愿,今年能怀上个孩子?” 温玉茹仰起头,眨了眨微红的眼睛,将那里头快要溢出的泪水,生生逼回去,“不了,有些累了。” “大嫂嫂……” “四妹妹的好意,嫂子心领了,只是有些事,也许真的不能强求。” 温玉茹想与明朔和离的心,从未如此坚定。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笑了笑,“四妹妹,快同高世子一起去罢,别管我,我在这儿冷静一会儿就好了。” 冷静是永远不会好的,冷静只会让一个女子更清醒。 明翙理解她此刻心灰意冷的感觉,也明白她眼神里的坚定意味着什么,她伸出双手抱了抱她,“大嫂嫂再等等好不好,至少也要等那神医被找到再说?你也希望大哥哥的腿被治好,对不对?” 第314章 温玉茹目光微微恍惚,良久,答应下来,“好。” 明翙能看出来,温玉茹虽然笑着,可她眼里的光,却在一点一点熄灭。 这不是个好兆头,她回头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大哥哥,若失去了大嫂嫂,这辈子可就求不回来了。 明朔一走,温玉茹也就没了心思,在明翙三番两次的劝说下,才走到长桌前。 明翙将她推到桌前,眉眼带笑,“这是纸笔,我都买好了,大嫂嫂,你可以写你任何想写的东西,也不会有人看见的,一会儿我让高世子替嫂嫂挂到最高的地方。” 温玉茹盯着那白纸看了一会儿,提了笔。 明翙也便懂事的走到另外一张方桌旁。 高晏初见她一个人,拿了两个颜色一致的香囊过来,一个放到明翙桌上,一个拿在自己手里。 明翙还未动笔,抬起笑眼,看向眼前兰枝玉树一般的男人,“高世子想许什么?” 小姑娘受这一回伤,不知吃了多少苦,这才几日,原本丰腴的小脸便瘦了下来,尖细的下巴拢在衣领灰白相间的毛绒绒里,衬得那双本就漂亮至极的眼睛大而幽幽。 高晏初眉眼温和了几分,“以前没来过,不知四姑娘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明翙嘴角微翘,“这里其实可以替家人祈福的,十分灵验,高世子真的可以试试。” 高晏初没想到她会说给家人祈福,他以为,年轻男女来这姻缘树下,都是为了爱情来的。 不过,既然她说了……家人二字,想必她心里也是有他的,已拿他当家人对待。 高晏初心头热了热,俊脸多了一分笑意,“好。” 说完,走到明翙旁侧的方桌,提笔,在那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名字。 明翙与高晏初说完话,便开始心无旁骛的写了起来。 她犹记得自己上辈子为谢云绮祈福,写了足足百字,这次为二哥和明家祈福,她自然也要诚心。 写完心愿,搁下笔,将纸条卷起来,放入香囊中,用红绸裹上。 明禛与陆希光也一起走了过来,手里同样拿着两个颜色样式差不多的香囊。 “四妹妹写了什么?”陆希光脸颊微红,本来带着些英气的眉目此刻氤氲着少女的羞涩,她温温柔柔站在男人身侧,同明翙亲热地打招呼,“怎么感觉四妹妹写得特别多?” 来姻缘树祈福的男女,皆在自己的心愿条上写的是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最多加几句白头偕老,两心相悦之类的吉祥话罢了,像明翙这样一写写大半张纸的,却是少见。 “陆姐姐难道不知,心愿是不能说出口的,否则就不灵了。” 陆希光笑了笑,“是我糊涂了,我这不是看你写了许久,好奇么。” 明翙道,“陆姐姐与二哥刚刚在哪儿?” 陆希光眼神含羞,抬眸看一眼身边的男人,指了指明翙身后不远处,“我和世子都在那儿,既然我们都写完了,不如现在一起去挂香囊吧?” 高晏初走了过来,站在明翙身侧,“好啊。” 明翙目光很快便落在明禛清隽的脸上,他不知何时脱去了大氅,腰间挂着一只绣祥云的金丝暗纹荷包……想起自己那个送出去就被嫌弃的荷包,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不过一想到能挂在二哥腰间的,必定是陆姐姐亲绣的,她也只能将心底那点儿不舒服压下。 四人一齐往姻缘树下走,明钰早已在树下,替裴家小姑娘将香囊挂了上去。 看着明钰利索的身姿,裴蕴眼里暗暗发光,明钰则跟那开屏的孔雀似的,故意在人小姑娘面前展现自己不错的身材与不俗的功夫。 明翙莞尔一笑,站在原处,握着自己手里的香囊。 见二哥先将陆姐姐的挂了,然后又挂了他自己的。 她抬起头,看了看姻缘树最顶端,“我想将香囊挂在那儿,高世子——” 明禛接过少女手里的香囊,打断她的话,“高世子是外人,怎好麻烦,我来罢。” 外人高晏初嘴角微抿,“……” 明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就……麻烦二哥了。” 明禛足尖一点,身子一跃而起,游龙一般飞上了树顶,大手一挥,便将明翙翠绿色的香囊挂在了树尖最高处的枝丫上,红绸在大雪里随风飘荡,随之而来的,是男人翩飞的衣袂,明禛挂了香囊便飞身下来,稳稳落在地上,神情冷峻,眸色淡然,那周身气质,锋芒露于外又敛于内,霜雪一般,凛冽又潇洒。 别说陆希光看呆了,便是明翙自己,眼神也忍不住放了光。 林间有飞雪声,簌簌沙沙,忽而风回雪急,松风阵阵。 明翙黑白分明的眸子亮了亮,眼睁睁看着男人朝她走来,眼底惊艳还未散去,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男人的俊脸看。 “走了,这里风大,你身子还没好,不宜久留。” 说完,她便感觉自己的手臂被一只大手钳住了。 “可高世子的香囊还没——” “高世子自己会挂,肚子不疼了?自己的身子不爱惜,日后落下遗症,谁也帮不了你。” “我肚子虽还有些疼,但还是可以等高世子——” “晏初,你可愿阿翙在这儿继续等你?”明禛回头,黑沉沉的眸光看向高晏初。 高晏初嘴角微抿,听明大人说起明翙肚子疼一事,又见明翙小脸的确苍白,也不好强求,“四姑娘先回罢。” “好了,四妹妹身子不好,身上还有伤,确实不能在这里久留,这山顶风雪本就比山下厉害,若受了风寒,身子越发难以调理。”陆希光出来打了个圆场,“阿禛,我陪四妹妹一起回吧?” 第315章 明禛淡淡道,“嗯。” 说完,放开了明翙的手臂,走在前面。 明翙莫名其妙看了一眼男人充斥着冷意的后背,总感觉二哥又不高兴了。 “你二哥就这性子。”陆希光挽住明翙的手,莞尔一笑,“他是为了你好,你别生他的气。” 明翙嘴角一瘪,眼里却带着笑意,“陆姐姐放心,我不敢生二哥的气。” 陆希光扑哧一笑,感觉这样也挺有意思的,明禛将明翙当女儿养,她与明禛就跟父母似的,俨然一对严父慈母,若他们日后有了孩子,想必就跟如今这模样差不多。 这么一想,她脸颊便不受控制的热了起来。 刚刚,她在香囊里放了明禛的名字,只不知明禛的香囊里是不是放了她的。 不过,与他议婚的只有她,他写得那样专注,不是她又能是谁呢。 如此一来,她脸一红,便更害羞了,同明翙一道回了禅房,在明翙的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天色一晚,她不便久留,便起身辞出,明禛出来送她。 她暗暗打量着男人沉冷不虞的脸色,嘴角噙了个笑,“世子对翙妹妹一向这么霸道么?” “偶尔。”男人又添了一句,“她不听话的时候。” 寺院里无数道回廊,外头雪花扑簌簌的落,定国寺依山而建,景色极美,此处又只有他们二人,难得清净。 陆希光有心想与他多说几句,没好气笑道,“其实翙妹妹已经长大了,世子可以适当的放开她些,她现在已不是四五岁的孩童,应当不会喜欢兄长将自己管得太过严厉……” 明禛眉心蹙了蹙,“她不喜?” 难怪同高晏初走得那么近,见了他,连句话也没说,孩子长大了,到底是要脱离掌控的。 陆希光道,“我也是女子,我应该明白她的心思。” 明禛眼底掠过一丝晦暗,皱起眉头自嘲,“知晓了。” 明翙来定国寺一场,本来挺高兴的,只可惜还没观赏完定国寺风景,就被逼着提前回了禅房,还被明禛逼着喝了一大碗苦药,本想去大殿拜拜,走到门口,又被男人锋锐的眼神逼了回来。 算了,等日后有机会再来也是一样的,反正吹了风,她脑袋也疼,索性换了衣服躺在被子里蒙头睡了过去。 明禛送完陆希光折身回来,见小姑娘窝在被子里,连脸都不肯露出,可见当真动了气。 他攥了攥搁在膝上的大手,欲耐心哄她几句。 床上人没有半点儿回应,男人渐渐的便沉了面容,“既然你这般喜欢高晏初,怒我将你带回,日后,我不会再管你与他之事。” 明翙依旧没说话,被中呼吸清浅。 明禛心烦意乱,起身背过身,脸色十分难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男人一走,墨书才胆战心惊的从门外进来。 她疑惑的看一眼那道离开的背影,又轻手轻脚将厚厚的被子扯开,露出自家姑娘那恬静温柔的睡颜来。 她愈发好奇,“世子刚刚在姑娘床前,嘀咕什么呢?” …… “什么?”明微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巴掌甩在金灵脸上,眉头一竖,怒道,“她们都去了后山姻缘树,你这死丫头,怎么不叫醒我?” 金灵捂着脸,眼泪飞快落了下来,委屈道,“姑娘睡得沉,奴婢叫了几声,姑娘没应……” 都怪这天寒地冻的,屋子里燃着炭火,她一睡就忘了时辰。 明微哪还坐得住,从床上下来便开始着急忙慌换衣服,“一起去的有哪些人?” 第316章 明微语气带着怒火,金灵身子颤了颤,忙道,“除了二姑娘与高家金夫人,都去了。” 明微转过身,手上动作没停,眸子蓦的转了转,“高世子也去了?” 金灵微微抿唇,“同四姑娘一起去的,高世子还专门去四姑娘门口等了一会儿。” 话到这儿,明微系带子的手一顿,“高世子去等了明翙,这是什么意思?” 金灵不敢妄加评断,怕惹姑娘更气,“奴婢也不知……” 明微嗤笑一声,脸上缓缓浮起一个刻薄的微笑来,她手指灵巧,将狐裘的系带挽好,“高世子总不能看上明翙那死丫头吧?我出去看看。” 夜色浓稠,时辰已经有些晚了,金灵不敢阻拦,只能咬牙快步跟在明微身后。 等她到姻缘树时,高晏初等人正要离开,姻缘树底下也没几个人了。 四处都是冷风,明微吸了吸鼻子,眼巴巴的走到高晏初面前,扬起小脸,嘴角扯出个尴尬的笑,“我才刚来,世子怎么就要走了?” 高晏初蹙了蹙眉,对她没有半句话,冰冷无双的眼神翩然掠过她的脸,便直接颔首离去。 明微微微僵住,没料到高晏初对自己竟然这般无礼。 她刻意装扮了自己,还穿了一件颜色比较显眼的衣裙,一来这儿,便往他跟前走,他竟然连看都不看她,就直接走了? 他对自己,难道没有半点儿喜欢? 那高家做出一副要与安陆侯府联姻的模样,是跟谁?难不成是跟明翙?那怎么可能! 明微好似晴天霹雳一般,死死皱着眉头,一脸不敢相信,“不可能,高家不可能不要我,而选明翙。” 金灵红着眼祈求道,“姑娘,僧人们都要走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明微一脸愤怒,直接甩开她的手,走到那大树底下,树上挂着密密麻麻的香囊红绸,她心烦意乱的打量着那些香囊,心底燃烧着一阵又一阵的火气,“不行,我倒要看看,高世子香囊里写了什么。” 没见过这么偏执的人,金灵欲哭无泪,“姑娘——” “你闭嘴!”明微怒不可遏的走到那小木屋前,拿出一块碎银塞进屋中纳小僧手里,对着那收起支摘窗准备离开的小僧道,“不知小师父可曾看见刚刚那位英俊男子的香囊挂在了何处?” 那小僧着急走,指了指树端一只香囊道,“女施主,那个就是了。” 说完,锁上房门便急着走进了风雪里。 到了夜里,后山是没人的,明微眯起眼睛,透过厚重的风雪,盯着那只悬在树枝上绿色香囊,下定决心卷起裙摆,往树上爬去。 金灵睁大惊恐的双眼,“姑娘,你这是要干什么呢……” 好好的大家闺秀,怎么在这寺庙的后山如此有伤风化地爬起树来了? 明微烦躁道,“别吵,再吵,我回去便找个人牙子卖了你。” 金灵这下更不敢说话,只能忐忑不安地站在树底下,不停的往树上张望。 姻缘树树干十分粗壮,很好爬,明微爬到一半,休息了一会儿,很快便够到了高晏初的那只香囊,她揪着男人的香囊下了树,抖了抖身上厚厚的雪花,走到一盏灯笼下打开,原本还兴致勃勃的眼神,在看到香囊里的名字后,彻底傻了眼。 “还真是明翙……”她不由冷笑一声。 金灵见明微眼圈一红,忍不住安慰道,“其实姑娘你也是嫡女,不必非要与高家议婚的……这燕京无数勋贵,比高家门第更高的人家更是多如牛毛,姑娘值得更好的姑爷来配……” 第317章 “谁都没有高世子好!”明微难过极了,气得双手颤抖,她猛地将那张写了明翙名字的纸条撕了个稀碎,又怒又委屈地哭道,“我难得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他不喜欢我,偏要喜欢明翙!为什么偏偏是明翙!从小到大明翙就跟我不一样!凭什么!她就是个该死的野种!” 她怒极了,浑身气血翻涌,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 金灵被自家姑娘眼底那猩红的怒火吓得心跳隆隆,“姑娘……” 明微闭了闭眼,将眼眶中泪水逼落下来,然后才沉下脸,咬牙切齿走到山崖旁,不但将那纸条撕碎,还将那碎纸扔进了崖底,之后便将那只高晏初拿过的香囊塞进了袖中,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双眼,看了一眼这满树琳琅,眸中飞快闪过一丝怨毒,“我今日来过这里的事,谁也不要说。” 金灵不敢违拗,“奴婢绝不会往外说得……” 明微呵笑一声,高傲的扬起下巴,想起高晏初离开前那张冷酷的俊脸,难怪对自己如此冷漠,原来他的心上人是明翙,真是个没眼光的狗男人。 只可惜,她看上的男人,绝不可能如此轻易让给明翙。 只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看祖母的意思,也是站在明翙那头的,既如此,也只有母亲能帮她一把了。 “对了,金灵,你有没有觉得金氏看高世子的眼神不太对劲儿?不像一个长嫂看小叔子的。” 金灵咬了咬唇,“奴婢没敢仔细看主子们的神情。” 明微其实并非要得到金灵的肯定,她自己就能感受出金氏对高晏初的不一般,“看来,我应该让母亲好好打听打听高家的事儿了,这金氏,似乎也不大愿意明翙嫁进高家作媳妇。” 金灵垂下头,“奴婢不……”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没人当你是哑巴。”明微缓缓眯起眸子,这回下定了决心,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得到高晏初,势必要给明翙一个下马威,也要让高晏初知道,她才是最值得他喜欢的女子! …… 而此时此刻,宫中。 浓黑的夜色将整个长乐宫笼罩起来,宫廊地下,挂着十几盏精致的宫灯。 长乐公主解下披风,踏入温暖的内殿。 几个贴身伺候的宫女立刻恭敬的迎了上来,接披风的,端热水的,拿帕子的,各司其职,将公主伺候得有条不紊。 喝了一口宫里秘制的上品贡茶,长乐心头熨帖了不少,等身上寒气散了,又换了一身暖和的松绿色长裙,她才安静地坐到挂着金丝暗纹撒花帐的床边,低眸温柔的朝床上睡熟的小男孩儿看去。 “宣儿今日如何了?” “回公主,殿下今儿已经没再哭了,睡前还喝了一大碗鸡汤,奴婢瞧着,小殿下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长乐叹了口气,母后突然薨逝,她这个年岁都不好受,更何况,还是这么大点儿的孩子。 先前他不懂什么是生离死别,母后丧仪结束后,还懵懂无知一脸欢笑,只是前几日不知哪儿突然冒出个宫女,故意在他面前说起母妃之死便是与他天人永隔,永世不可有再见之期,这孩子才突然崩溃大哭起来。 宣儿接连哭了好几日,也未曾消停,父皇如今仍旧悲痛欲绝,每日罢朝不肯理事,她生怕宣儿的哭声惹怒了父皇,故而将弟弟带进了长乐宫亲自照顾。 她抚了抚小男孩儿柔嫩的脸颊,指尖扫过他哭红了的眼尾,淡问,“那在宣儿面前乱嚼舌根子的宫女现在何处。” 第318章 长乐宫大宫女碧云道,“已经绑起来了,就等公主殿下回来示下。” 长乐忖了忖,面无表情道,“送去慎刑司严刑拷打,让她吐出背后之人,再送她上路。” 碧云神色微凛,没想到宫里竟然还有人敢谋害八殿下,忙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等碧云走后,长乐紧绷的精神稍微松懈了起来,这些时日,父皇罢朝,只有她这个公主代理国事,朝中那些个老古板大臣为了她与二皇兄谁能掌权已经吵翻了天,不少御史台的人大起胆子骂她牝鸡司晨,与她母妃一般,不得好死。 她心中恨恨,却不得不装作大度,容忍那些逆臣贼子,还要同他们言笑晏晏的周旋。 只是她一个姑娘家,玩弄权术终归不如那些老谋深算的男子,在朝政上吃了好几个大亏。 好在,还有明禛,一直站在她这一边。 想到明禛,公主的威仪中露出一丝少女的娇羞。 长乐褪了鞋袜,慵懒地歪在床边,手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谢云宣的后背,“梦云。” 一道黑影不知从何处显现出来,站在不远处的屏风外,“公主殿下。” 长乐淡淡的问,“明大人今日去了哪儿?” 梦云的声音透着一丝金质的冷酷,像一个成活的木偶,没有一丝感情波动,“去了定国寺。” 随即又将随行哪些人都说了一遍,连三家府上的小厮婢女护卫都没有落下。 长乐安静的听着,闭了会儿眼睛,听到陆希光陆家时,眸子蓦的睁开,“陆希光也在?” 梦云道,“是,陆希光与明大人还一起去了姻缘树,共同挂了香囊。” 长乐眯了眯沉黑的眼睛,拍背的动作停了下来。 透过薄娟的屏风,梦云看不清公主神色,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公主已经动了怒。 “陆希光与高晏初。”长乐琢磨着这两人的名字,“明家要与高家做亲罢?” 梦云道,“是有这个意思,听说,是明家四姑娘要嫁高世子,明大人也是知道的。” 长乐又问,“明翙与陆希光关系如何?” 梦云道,“明家四姑娘一直在暗中撮合明大人与陆希光。” 长乐笑了一声,那声短促的笑里,透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杀意。 梦云安静地立在原处,等着公主吩咐。 长乐缓缓收起笑容来,姿态悠然,将鬓边一丝乌发别到耳后,“快要除夕了,明日让元宝亲自替本宫往明家去送份贺礼,就当谢谢明大人这段时日对本宫的鼎力相助。” 梦云很快便退了下去,宫殿外,茫茫大雪,折胶堕指。 长乐感觉到一丝寒意从窗棂间透进来,让人心里怪不舒坦的。 当初在马球会上,她看明家四姑娘,嘴甜貌美,甚是喜欢,又知她是明禛最疼爱的妹妹,故而多了几分关照,哪知这丫头竟是个没脑子的,又或者,她并非看不出自己喜欢她二哥,而是故意不想让明大人娶她这公主? “呵。”她轻笑一声,“明大人与本宫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又有谁能分得开去?” 纵然朝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她嫁给明禛,安陆侯府也同样不希望自家大权在握的世子娶一个公主,可那又如何? 她可以不嫁,明禛却不能娶别人。 她要明禛,私下里,做她的面首,明堂上,做她的能臣。 夜里,与他沉溺欲望,盛大狂欢,日里,同他笑傲朝堂,这整个大宁的天下,她也愿意与他共享。 第319章 她就不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权力的诱引。 …… 第二日一大早,明家一行人便回了燕京城。 过了今日,明日便是除夕了,侯府里比寻常要忙碌几分。 只是今年皇后国丧,各家府上无大宴,管家主母手里的活儿也比往年要轻松许多,只需要定下年节下各家来往的礼物便可,也无需走动。这些东西往年都是有定数的,今年也只添了陆家与高家两户人情往来,温玉茹只需要将册子根据去年的份例列出来,让姜老夫人过过目,即可吩咐下头的小厮们去采办。 只是众人一回府,宫里便来了人,来的,还是寿康帝面前的大红人,元宝公公。 姜老夫人极为看重,带着众人在花厅里见了元宝公公。 等宫里人走后,看着那满桌子的厚礼,姜老夫人深入沉思,“玉茹,你让人将公主送来的礼物,仔细分到各个院子里去。” 温玉茹让丫头婆子们上来,将礼物搬走,其他姑娘们也都各自回了院落。 明翙的却是单独一份,她没急着走,站在姜老夫人身后,看了一眼那华贵的螺钿漆盒,盒子里,放着不是什么贵重的珍宝首饰,而是一本诗经。 长乐公主不会无缘无故送她一本没有意义的诗经,是以,当她翻开,便见《召南·鹊巢》这一篇被人动了手脚。 姜老夫人扶着杨嬷嬷的手,坐到罗汉床上,“公主这次给侯府送礼,可谓意味深长。” 明翙倒是平常心,笑着走到祖母身旁,“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祖母,公主殿下这是在敲打我。” “你啊。”姜老夫人无奈的戳了戳明翙的眉心,叹道,“你撮合陆家与你二哥的事儿太过高调,只怕公主已经知道了,这是公主在提醒你,不要太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明翙努努唇,“阿翙怎么自以为是了?分明二哥也喜欢陆姐姐,我才——再说了,我们安陆侯府的世子,可不能娶公主,不然二哥这一身的本事就全废了,二哥有经纬之才,是匡扶社稷的能臣,哪能做她长乐公主的夫婿,日后被困在在公主府那一方小小天地。” “好了。”姜老夫人也没责怪明翙的意思,听她口中说着“我们安陆侯府”几个字,心中越发熨帖,拉过她柔软的小手,抚了抚,笑道,“得罪了公主,你这丫头定然没什么好果子吃,过年这段时日,你就乖乖待在府上,别出去了,至于你二哥的婚事,由祖母来做主,想必就算她是公主至尊,也奈何不了我这老婆子。” 明翙手里摩挲着那本诗经,唇角扬了扬,“好,阿翙都听祖母的。” 从祖母院中出来,明翙脸上没了笑意。 墨书迎上来,举着手里的油纸伞,遮过自家姑娘头顶,将纷纷扬扬的白雪挡住,“老夫人都跟姑娘说什么了?奴婢见其他姑娘都得了宫里送来的大礼,姑娘,你的呢?” 明翙将那诗经递给墨书,笑道,“这就是公主给我的礼物。” 墨书一脸失望,“啊?这是什么啊……集市上仿的册子,只卖二十文钱。” 明翙轻笑一声,没将长乐公主这番敲打放在心上,她故意这么明目张胆撮合二哥与陆姐姐也不是没有自己的打算,她就是要得罪公主,就是要让公主看她不爽,一开始公主可能只是敲打她,也许后来,会越来越对她不满,二哥是什么性子?他岂能看着公主欺负她坐视不理? 第320章 公主越讨厌她,二哥与她,越不可能。 “墨书姐姐,一会儿你就将这本诗经送到春山苑去。”明翙眼眸微转,又道,“对了,姐姐就跟二哥说,我得了公主这礼,早早便睡下了,连晚膳都没吃,药也没喝。” 墨书虽然不理解,却十分听话,当即便将这诗经送到了春山苑里。 明禛坐在那长案后,闻言,眉心皱起,“不喝药怎么行。” 墨书揪着手指,紧张道,“奴婢感觉姑娘心情不大好,旁的姑娘们都是华丽精致的衣裳首饰布料绸缎什么的,只有我们姑娘是这诗经,姑娘觉得没趣儿,便说送来给世子……” 明禛担心她的伤,“我去看看。” 墨书忙道,“世子,姑娘已经睡下了……” 明禛顿了顿,坐回椅子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起那本诗经,眼眸深沉,跌出些凛冽的寒意,“此事我已知晓了,你且照看好她。” 墨书福了福礼,离开了春山苑。 翌日一早,明翙一起床,便听到门外一番热闹的动静,长平带着好几副华贵的头面亲自来了新月小筑。 明翙看得咋舌,“这些都是二哥让你送来的?” 长平笑道,“世子让姑娘别忧心,万事有他在背后扛着。” 明翙哭笑不得,她早该料到自己什么都瞒不过二哥,何苦还装这一遭,还不如直接与二哥直说算了,“是我想太多了。” 长平又道,“世子还说,他不会娶公主,让四姑娘放心。” 明翙微微抬眸,“那二哥会娶陆姐姐的对么。” 长平没说话,世子的心思,谁也猜不透,“这事儿属下就不知道了,四姑娘,属下先走了,今日是除夕,世子让四姑娘莫要多思多虑,好好养伤。” 今日除夕,大好的喜庆日子,明翙给长平送了一个厚厚的红封,送走长平,转过身,站在廊下叹口气。 年关雪大,天气极寒,她红唇微张,便吐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墨书搓了搓小手,“姑娘怎么又开始叹气了,今日是除夕,叹气可不吉利。” 明翙也不想叹气,只是忍不住,也不知为何会叹气,心底有些复杂,许是二哥的婚事太过坎坷,本来二哥与陆姐姐两情相悦,该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可偏偏长乐公主要在其中插上一脚,长乐公主性子强势跋扈,手段也狠辣,是寿康帝的孩子里唯一一个可以豢养暗卫的公主,若她真要做点儿什么,她这个没权没势的闺阁千金是没有半点儿法子的,如今,她又知道自己只是二哥为苏见窈养的替身,若二哥宠她当真只是做戏……那她以命去试探公主,不是自寻死路么。 明翙不愿再深想,也不想怀疑明禛,“算了,我们还是赶紧去霜花阁罢。” 从定国寺回来后,温玉茹便时常出神,做什么都有些力不从心。 明翙带着病体在霜花阁帮她理事,便见她好几次都出了错,周先生告了假,已经回乡了,木匠们也该放假回家过年的,放几日,何时回来,给工人们发的红封里装多少银子,这些都还没定好。 等她提醒,温玉茹才回过神来,目光闪烁后,无奈一笑,“我年纪大了,做什么都没什么精力,实在对不起二位妹妹……” 明翙抚了抚她冰凉的手背,“大嫂嫂也才双十年华,算什么年纪大。” 温玉茹不说话,精神头依旧不大好,脸色有些苍白,“可能是没睡好罢。” 明袖叹口气,“大嫂嫂今日要不要休息一天?反正今日也是除夕,也别跟我们一起守岁了,回麒麟阁睡去吧。” 第321章 提到麒麟阁,温玉茹落寞一笑,“不说那个,我若回去睡了,只怕祖母该生我气了。” 她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对了,我们刚刚说到哪儿了?” 不管如何,她还未提出和离,只要在侯府一日,便该做好自己的本分,明袖的嫁妆她既接了过来,怎么样也该用心替她操办好才能离开。 想到这儿,温玉茹认真起来,分派好各院儿的份例和各处下人的任务后,今儿才算结束。 下午无事,就等夜里一家人在衡门栖迟围炉守岁,往年家里还要请上燕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唱上一夜,今年这个年过得很是宁静,只大家聚在一起,喝几盅酒,吃几口肉罢了。 过了今晚,便是新的一年了。 从前每一年,温玉茹都很期待,期待新的一岁,能替明朔怀个孩子。 今年没指望,也没了期待,人也就没了想过节日的那种快乐。 她同明袖与明翙告了辞,一路无声的往麒麟阁走。 半路上孙嬷嬷前来叫她,说吕氏找她有话要叮嘱。 她提起精神,来到幽兰苑,本以为吕氏又要让她站规矩,没想到吕氏并未为难她,只旁敲侧击的提了一句,她至今未孕一事。 她知道自己无能,心口发酸,以前还想争取几分,如今半点儿想争的欲望都没有了,“都听母亲的。” 吕氏眸子转了转,呷了一口热茶,“既然如此,那我便着手替阿朔安排起来了,你们温家那位庶女,我瞧着是个温婉贴心的,过了年,你就让她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陪陪你这个做姐姐的。” 温玉茹没说话,平静的点了点头,纵然胸口沉闷得厉害,但她依旧选择了逆来顺受。 她总要离开安陆侯府,不如听吕氏的,在离开前,给明朔安排几个好姑娘,等哪个怀了他的孩子,便扶正做正室夫人也不错,至于她那位庶妹,年轻貌美,生得丰腴,腰细臀丰,一看便是一副好生养的模样。 想到这儿,心如刀绞,她眼圈默默的红了红,也没心情在吕氏房里待了,告了辞从幽兰苑出来,一踏进麒麟阁,相思便皱着眉头迎过来,说幽兰苑那边送了几个丫头,让她去见见。 温玉茹神色僵了僵,喉咙里堵着一口沉闷之气。 好半晌才缓和过来,提起沉重的步子走到堂内,四五个容貌清秀的丫头站在她面前行礼。 她幽幽叹口气,含笑见了面,将她们安排在麒麟阁住下,便让相思带着账本进了自己的房间。 明朔与她并不住在一起,只有做那事儿时,他才会主动来她这儿,正室做成她这样,也是够悲哀的。 相思下去安排人,回来愤愤道,“公子没有拒绝那几个丫头,说都让夫人您安排……大夫人也太心急了,这国丧还没过去呢,就给公子院儿里安排女人,若叫有心人传了出去,怕是要惹大麻烦。” 温玉茹心不在焉的听着,听到明朔并非将那几个丫头赶出去,心尖微微一刺,不过那点儿酸楚很快便消散了。 她安静地在罗汉床上坐下,将矮几上的烛火挑了挑,视线却是落在侯府的账册上,“吕氏只说给麒麟阁安排了几个丫鬟,又没说是通房丫鬟,你急什么?” 谁不知吕氏是什么意思?不就是看夫人没生孩子,用这事儿来拿捏夫人的? 相思鼻尖一酸,“奴婢这不是为夫人感到心酸么,夫人为了怀上公子的子嗣,暗地里不知喝了多少苦药,可始终怀不上,这生孩子的事儿又不能只怪夫人你,公子他难道就没错么?他若能宠夫人些,多来夫人房里,夫人也不至会如此狼狈——” 第322章 “你少说几句。”温玉茹僵了僵,尴尬地抬起眸子,伸出手抹去相思眼角的泪,强压着心脏的酸疼,微微一笑,“蠢丫头哭什么,你家主子还没哭,你倒是先哭上了。” “奴婢是为夫人感到不值。” “算了,你这么一哭,我哪还能看得下这账本?” “对不起,夫人,奴婢——” “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也感觉到累了。”温玉茹目光恍惚了几分,面色灰白的扬起一个笑,“今儿是除夕,你先下去同你素日里玩得好的几个丫头吃酒玩钱去罢,我去床上歪一会儿,等傍晚你再来叫我。” 相思不愿,被温玉茹推了出去。 她关上房门,压下眼底升起的朦胧雾气,疲倦地走到床边。 这床上的帐子是她最喜欢的,帐子上挂着她亲手绣的一只香囊,快四年了,这香囊已经显得十分陈旧,上头的丝线都有些坏了。 她与明朔的婚姻,就如同这半新不旧的香囊,用之无味,弃之可惜。 只是如今她已下定了决心要离开,等和离了,这屋子也不知他会让谁住进来,她也该早日收拾起来的。 她抬手将香囊取下,眼泪瞬间有些克制不住。 可再难过,再伤心,她也不想再留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往后几十年每日对着他的冷漠过日子。 等过了年,寻个日子回温家,先同父母说一声,她与明朔的缘分也就尽了。 …… 除夕夜,明家一家子在衡门栖迟守岁,围炉煮茶。 吕氏与明微难得没有找茬儿,一家人过得还算温馨。 第二日新春,明翙让墨书将自己绣的荷包送到每个姐妹手里,本来给明禛的送的新春贺礼是那只绣大雁的荷包,可他没看上,给了陆姐姐,她便又重新选了一套上好的笔墨纸砚送过去,这礼物无功也无过,春山苑那边也收下了,长平过来同她问新春好,还带来了二哥给她礼物,是一只玉雕的鸾佩,看雕工与材质,便知十分精美珍贵。 明翙奇怪的扬起小脸,二哥怎么会给她这个妹妹送这种寓意男女之情的东西? 果然,长平神秘兮兮道,“四姑娘莫要误会,这是高世子送来的。” 明翙眉头微皱,下意识便想将玉佩还回去,“二哥不是不让我与高世子私相授受么?” 长平笑道,“若四姑娘与高世子之情得到了世子的应许,高世子送这定情之物,便不是私相授受,而是与四姑娘正式订下婚姻的盟约。” 明翙心头颤了颤,说不出心中是何种滋味儿,“二哥他当真答应我与高世子成婚了?” 长平抱剑微笑,“比真金还真,世子说,他望着四姑娘安康幸福。” 明翙又问,“二哥怎么不亲自来同我说?” 长平道,“世子他忙。” 明翙心绪复杂,心情纷乱,真要与高晏初在一起,她又开始没来由的不安了起来。 她想找二哥说说话,缓解心中不安,上门好几次都没见到人,便也只能作罢。 今年安陆侯府的年过得极为简单,只在家中安排了几桌简单的席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喝几盅热酒,吃两口热菜也便是了,大年初一,她见着了二哥,两人在席上,隔着两张桌子,没说上话,等席面散了,二哥人也走了,下午,二哥便被传召入了皇宫,听长平的意思,是去了长乐公主的长乐宫。 等到夜里,她才在春山苑门口等到从宫里回来的男人。 第323章 他一袭玄墨大氅,头顶肩头覆满了雪花,在看到自己时,嘴角淡淡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明翙怔怔的看着他,他看自己的眼神仍然带着宠溺,与自己说话的语气依旧温和,抚摸自己发顶的大手,仍如从前一般带着温暖,但明翙还是感觉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目光坦然正直,从前那种浓稠的晦暗没有了,他像一个真正的大哥哥,祝福她在新的一年里,能嫁得所爱,得偿所愿。 明禛说完,揉揉小姑娘被风雪吹得僵冷的小脸,笑道,“回去吧,夜里风大,小心受了风寒。” 明翙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我不怕冷,想陪二哥多坐会儿。” 明禛笑了笑,“都是要嫁人的人了,你要懂得与男人保持些距离。” 明翙咬唇,“可二哥又不是别人,二哥是我阿兄。” 明禛没说话,薄唇微抿,冰冷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往屋里走。 明翙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男人便拦住了她的脚步,漆黑的眸子斜了过去,“你就走到这儿,日后,你不可以随意进出二哥的寝屋。” 明翙顿住身形,“为什么?” 明禛侧过立体葳蕤的俊脸,“你应当知道我们不是亲兄妹罢?” 明翙怔住,半晌才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是正常男人,即便多年将你当做亲妹妹,我们也不该走得这么近。”男人语气有些沉,眼神凛冽晦暗,提醒她,“这里有一条看不见的线,你我,皆不可越过。” 明翙仰着脸,眼神水汪汪的,透着些可怜,“从前二哥不是说——” 明禛眸色依旧冷淡,“那已是从前,如今不同,你已经长大了,莫要不懂事。” “……”明翙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微微揪紧,有些难受。 可看着男人沉静无波的眼眸,她又觉得自己的痛苦没有意义,更有些奇怪。 分明在她心里,也将他当做亲哥哥,他说这些疏离的话,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可为何,还是会很伤心? “我……”明翙只觉心尖泛着尖锐的疼,她压下心底发麻的酸涩,笑了笑,“二哥,我知道了。” 说完,兄妹之间再没什么话好说的。 明禛推门进了屋,屋子里很快便燃起了灯盏,昏黄的光晕将男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映在那窗景之中,矜冷高贵,又无比冷漠疏离。 夜色浓郁,纷飞的大雪落在少女乌黑的发髻上。 明翙呆站在门口,水润的桃花眸里泛着几分不知所措。 她眨了眨眼,眼泪便滚落了下来,明明在定国寺,二人还算亲近。 她也没想到,这么多年兄妹情分,一条线,便将二人分割起来。 正如男人所说,这是一条不可跨越的鸿沟,她是安陆侯府抱养的女儿,又不是侯府亲生的,二哥能将她养大,她已该在心里感恩戴德了,还能奢望些什么? 这些想法是上辈子她心里便有的,所以她才会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在侯府越发心思敏感脆弱,与侯府与二哥的关系越走越远。 如今的明翙与上辈子终是不同的,她对二哥与侯府,更多的是补偿。 “姑娘……”墨书在不远处站着,手里还举着那把油纸伞。 明翙提唇笑了一下,将眼里凝聚的泪水逼了回去,转身走进风雪里。 墨书赶忙将油纸伞遮在她发顶,“姑娘眼睛怎么红了?” 明翙脸颊被冻得通红,眼尾亦透着绯色,“被风吹的。” 墨书没生疑,“这天儿确实越来越冷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世子跟姑娘说什么了,怎么连房门都没让姑娘进?” 第324章 明翙失笑,“没说什么,只说了句新年快乐,二哥累,进屋便休息了,我虽是妹妹,也不便进去。” 墨书听出自家姑娘语气里的失落,笑道,“姑娘别难过,世子一向事忙,这都过年了还得往宫里跑,是个人都会累的,等过段时日便好了,再说,姑娘不是要与高世子议婚了么,姑娘与世子再兄妹情深,也该保持些距离的。” 连墨书姐姐都看出她对二哥太亲近了? 难道,她……对二哥当真太过亲热主动,连二哥都对她心生厌烦了? 明翙惊了一瞬,当初就是她对谢云绮死缠烂打,吵着闹着要嫁他,所以她的爱才不值钱,才不被谢云绮尊重,如今她重生回来,一味想补偿二哥,各种献殷勤,却没想,做什么都要有个度,可二哥也会因为她太主动,轻贱她么? 她尴尬的张了张唇,缓缓“嗯”了一声,人已到了新月小筑。 台阶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廊下几盏明亮的宫灯,院儿里的丫鬟婆子们欢聚一堂,楼小河同她们正在一处热热闹闹的玩儿骰子,身前已揽了一大堆儿雪花白银。 明翙本也要同大家一起玩乐,此刻却没了心情,脑门儿有些发胀,许是被冷风吹了,太阳穴生疼,她让墨书也去玩儿,自己则回了寝屋。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被噩梦搅醒,额上一层冰冷的汗,几乎将她浑身湿透。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捂着慌乱的心口,急促的呼吸了一会儿,过了许久,望着头顶那熟悉的帐子,才从那噩梦中清醒过来。 楼小河喝得迷迷瞪瞪的,听到拔步床里沉重的呼吸声,踉跄着脚步走到床边,抬手便抚上少女雪白的额头,“姑娘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明翙惊疑不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生怕自己重生只是一场梦,可眼前楼小河却活生生的坐在她身边,她心下稍定,呼吸平缓道,“刚刚,我又梦见谢云绮了。” 楼小河嘴角挂着几分浪荡的笑意,“怎么总是梦见他?梦见他什么?” 明翙抱紧双膝,后背靠在大迎枕上,神色凝重,“梦见他没死。” “……”听到这话,楼小河瞬间酒醒,黑白分明的眸子凝在明翙微微泛红的小脸上,“人是我亲眼看着下了皇陵的,不可能没死,还有他那长随闲云,现在还守在皇陵外,你二哥的人手也在盯他,谢云绮不可能还活着,你莫要多想。” 明翙小手紧紧揪着被褥,下巴搁在膝盖上,闭了闭眼。 她也知道绝对是自己想多了,不过是个梦而已! 只是那个梦,不但谢云绮没死,就连甄宝珠也没死,他们两人无比恩爱的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嘲讽她奚落她,说她,心里明明爱着明禛,却还要同高晏初成婚,甄宝珠骂她下贱,谢云绮则冷眼说她朝秦暮楚朝三暮四…… 她哪里喜欢二哥了? 她一直将明禛当亲兄长一般,对他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可不管她在梦里如何分辩,那对狗男女都不肯信她的话,最关键的是,梦中画面一转,便是二哥在净房里沐浴的场景,隔着朦胧的水雾,她咽了口唾沫,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他身后,虽只看见男人宽厚的后背,可那刺激的画面还是让她小脸发红,心跳加快。 她急促的往后一转,却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身子急速往后一倒。 第325章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她的身子落在一团锦簇里,身下是厚厚的锦被,身上却是……男人健硕的身体紧紧贴着她,她眼神恍惚了片刻,一抬眼便望见二哥那深邃的眉眼,还有他眼底浓浓的欲望…… 明翙哪还敢继续回忆下去,先前做梦,醒来大多都记不太清了,偏偏今晚这梦清晰得要命! 她愤怒的咬了咬唇,被汗水濡湿了小脸儿仿佛水洗一般,脸色红得能滴出血来,一想到梦中那荒诞的场景,脑子里便一片混乱,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做这么个诡异的怪梦。 难不成因着今儿二哥对她说了那句,她心里便开始多想了?可多想也不该想那种东西啊! 她心烦意乱的捧着滚烫的小脸,使劲儿晃了晃脑袋。 楼小河盯着她紧蹙的眉眼,担心地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明翙心头乱麻一般,尴尬道,“没……没想什么……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见明翙确实没事儿,楼小河还是打起精神给她准备了一桶热水,“身上带着汗水睡觉会着凉,姑娘还是沐浴之后再睡比较好。” 明翙俏脸通红,从床上下来,见楼小河跟在身后,哪敢让她伺候,忙让她自己去睡觉。 说完,自己一个人快步进了净房,砰的一声,将房门紧紧关上。 发现身下不妥时,她还以为自己刚结束不久的月事又来了。 等到了净房,褪了衣衫才发现……是她的身子竟因一个梦有了反应。 她与谢云绮其实很少行房事……每次都不大舒服,如今这身子却是娇嫩敏感,可那梦也太……可怕了! 她怎么可以……臆想起二哥来……啊啊啊啊! 明翙心跳隆隆,不可抑制的红了脸,忙将自己浸泡在热水里,脸上烫得厉害。 如此一来,她却是再也不敢睡了,下半夜坐在窗下,生生熬到天亮。 接下来几日,她没敢去春山苑晃悠,就连去祖母院儿里请安,见到明禛也只是垂头不语,等明禛一走,她才敢松口气。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她还专门在腰间挂上了高晏初送来的鸾佩。 只是过年间,朝中无事,明禛时常在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想逃避也逃避不了几回。 男人看自己的眼神还算平静,她也不知自己在欲盖弥彰什么,越发不敢与他对视。 后来,正月间,她便不怎么出新月小筑了,时间一晃,便到了正月十五。 许是寿康帝也知自己太过严苛,燕京城内因着孝仪皇后暴毙一事,全民紧绷,还出了一阵小小的动乱,好不容易挨到元宵佳节,宫里破天荒下令,让百姓们出来观灯同乐。 安陆侯府借此机会,下了帖子,邀请陆家人与高家人一道来府上赏灯玩乐。 一大早,明翙的院子里便挂了几盏漂亮的宫灯,有长平从春山苑送来的,还有楼小河去外头买的,也有二姐姐亲手做的,每个院子里都有的一盏兔儿灯。 明翙疲倦地看着那几盏灯笼,心底却并不雀跃。 墨书在梳妆镜前替明翙梳头,手里很快便梳了个精致的惊鹄髻,“难得陛下下令与民同乐,姑娘最近是怎么了,今儿元宵佳节,怎么瞧着心情还是不大好?” 明翙望着镜中疲惫的自己,无奈道,“没有的事,就只是没睡好罢了,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来,可她最近梦见二哥的次数越来越多,这觉是越发睡不好,每日起来都没什么精气神儿。 第326章 不过今儿是元宵,又逢陆姐姐与金氏要来,她就算身子再不舒服,也是要去见见的。 换了身烟紫色的袄裙,脖间怕冷,墨书姐姐替她围了兔毛围脖,又戴了白色的暖耳,才让她出了门。 侯府在衡门栖迟设宴,女眷们围坐在帷帐内说笑,男人们则聚在前院儿花厅喝茶,等筵席开始时,再过来也不迟。 明翙到时,众人已见过了面,大家已经熟悉了,也便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生分。 几个有才气的丫鬟同陆希光裴蕴金氏温玉茹几个正在玩儿飞花令,明微竟然也在其中。 更奇怪的事,姜九溪也坐在明微身旁,除夕之后,姜九溪已经许久没怎么在人前露面了,周身华贵的少年郎神色平静地坐在椅子上,脸色是病态的苍白,比之初来时,看起来格外羸弱。 少年一双平湖般的眸子,静静的望着堂内玩耍的女孩子们,大哥二哥三哥这会儿都在前院儿会客,只有他一个男子在此,可见祖母对他也是极为宠爱的。 明翙没什么心思玩乐,坐到祖母身旁,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众人笑,她便扯扯嘴角,偶尔也出言说上两句,虽不说惊艳,却足以让金氏对她侧目。 明絮对飞花令也没什么兴趣,同她坐在一起,坐了一会儿便用小手捅了捅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说想出去看看雪景,问她要不要一起。 到了冬日,燕京城内处处都在下雪,三两日才出一回太阳,这雪景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不过,明翙不忍心扫了明絮的兴,还是挽着她的手臂起了身,与祖母说了一声,姊妹二人便往外走了出去。 吕氏呷了一口热茶,坐在周氏身边,目光在明翙的后背上追随了一会儿。 “大嫂,今儿真是热闹啊,实在有些难得。”周氏体弱,尤其一到冬日,身子便一直不爽利,一直都在三房养着,前段时日在不眠居小住了大半个月,与明絮在一处,心情一好,身子也好了许多,她笑了笑,看着庭中玩儿得正起劲儿的金氏等人,赞赏道,“没想到这金夫人竟是个有才情的,瞧瞧,咱们府上这几个丫头,还未必比得过她呢。” 吕氏淡淡的瞥周氏一眼,她向来没将周氏放在眼里,当初明絮刚来燕京,她想过好好离间她们母女,让明絮为自己所用,只可惜,明絮那丫头也不知怎么的,与明翙走得太近,到底是在涧西一起住了五年的情分,她暗地里使了不少劲儿,也没什么用,因而也就放弃了。 不过周氏这病恹恹的身体,药罐子似的,与她也没什么威胁,她也就没再将她当回事儿。 “妹妹不知道么?”吕氏嘴角微勾,“金夫人的父亲曾在礼部任职,不过后来犯了小错,被贬南州,路上身患重疾,还未到南州赴任人就没了,但金夫人却是金家嫡女,自小金尊玉贵的养着金大人身边,跟着金大人得了不少见识,后来金大人亡故,金夫人的母亲才带着女儿住进了太和伯府。” 周氏疑惑,“金夫人的母亲?” 吕氏笑,“金夫人的母亲与高夫人乃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周氏恍然大悟,“这么说,金夫人还是高世子的表姐?” 吕氏这几日私下里让人打听了不少消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正是。” 所以,金氏从十岁起,便住在太和伯府,与高晏初青梅竹马长大,世人只知金氏年满十六便嫁了高家大房长子高晏宁,却不知高晏初曾有很长一段时日与金氏感情深厚,差点儿娶她做自己的妻子,不过,因着金氏与高晏宁阴差阳错的一夜,才断了二人的关系。 第327章 自那以后,金氏便只是高世子的长嫂,他也再没提过金氏一句。 得了这消息,吕氏心中也有几分震惊。 难怪金氏看高世子的眼神总是透着一股子女人的娇羞,原来二人曾有过结亲的心思。 如此一来,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女儿嫁进高家,她便有些犹豫,可高家的确是个好人家,高世子那模样身形都是一顶一的少年才俊,若是错过了,还不知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女婿呢。 吕氏越发犹豫起来,眼神时不时便往金氏笑脸上看。 周氏没将高晏初的事儿太放在心上,只知明翙要与高晏初做亲,才多看金氏几眼。 金氏这女子精明能干,不是个好相处的,不过明翙才到燕京几个月,便已经显出聪慧机敏的苗头,等她嫁过去,就是伯府主母,那金氏未必能拿明翙怎么样。 妯娌二人说了一会儿话,那头飞花令已至高潮环节,众人哄笑一阵,姜老夫人便笑吟吟地褪下自己腕间的碧玉镯子,送给了今儿最大的赢家金氏。 明翙与明絮走出很远还能听到横门内的欢笑声。 明翙回头望了一眼,冬日的湖面上早已冻结成一片,白毛浩荡,水天一色,侯府内万千碧树灰蒙蒙一片,只有雕梁画栋间,覆盖的苍茫白雪,透出些晶莹的光晕。 她心境突然便平和下来,从她这个方向一直往前,穿过一道垂花门和两道抄手游廊,便是前院会客的花厅,父亲与三叔还有哥哥们都在花厅内说话,同他们在一起的还有高世子。 都快有未婚夫了,她还想着二哥做什么……着实有些怪异和难为情。 明絮自见到明翙开始眉头便一直皱着,她拉着明翙走到湖边的小亭子内,姐妹二人凭栏坐下,朔风吹来,扑在人面上,僵冷无比。 明絮嘴角动了动,小手绕着腰间的宫绦,目光却落在明翙腰间的鸾佩上,干笑道,“这玉佩是高世子送给是姐姐的么?” 明翙低眸含笑,“嗯。” 明絮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嗫嚅道,“四姐姐一定要与高世子结亲么?” 明翙眉梢微挑,见明絮话中有话的模样,便柔声道,“五妹妹可是有什么话要与姐姐说?” 明絮舔了舔干燥的唇舌,母亲让她修身养性,低调沉着,不要多管闲事,万事莫要强出头,可她思忖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往明翙身边紧挨着坐了坐,紧张道,“四姐姐来得晚,没听见金氏与祖母说的话。” 明翙好奇,“她说什么了?” 明絮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明翙平静的脸色,干巴巴道,“她其实也不是明说,只是我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她明里暗里的意思是定国寺内,四姐姐与小王爷一同落了悬崖,又半夜才救上来,外面人还不知怎么在编排四姐姐的名声,高家也在考量要不要与四姐姐议婚……” 明翙微微皱眉,没料到金氏竟然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定国寺落崖一事,她也是受害者,虽然事后谢云濯对她没有一句对不起,连看都未曾来看她一眼,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她落下悬崖,身受重伤,根本不可能与外男……有什么瓜葛,更何况,谢云濯恨不得杀了她,她与他怎多出一层暧昧来? 这金氏…… 明翙眉头紧锁,“难道没有脑子么?” “恐怕她不是没有脑子,是太有脑子了,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哪怕四姐姐与小王爷是清白的,只要她开口脏污姐姐的清白,外人也会信以为真。”明絮咬唇,低声道,“四姐姐难道没发现,她并不想让高世子娶四姐姐你?定国寺那会儿,我们都在一处玩乐时,那金氏总是似有若无的瞧高世子,那眼神,可不像一个长嫂瞧小叔子的,倒像是——” 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少女,也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词儿来。 “总之,我能感觉出,她似乎有点儿喜欢高世子。” 明翙有些惭愧,她对高晏初并未情深刻骨,因而也并未太过在意他这个长嫂。 可五妹妹这一说,她也有些反应过来了,高晏初如今这年纪,家里不可能没有给他谈过婚事,因何耽搁下来,只怕其中必有猫腻,也与金氏有关。 她顿了顿,沉吟一声,道,“我不管金氏是什么态度,只管高世子的态度。” 明絮抬起眸子,担心道,“这儿女婚事,都是长辈尊亲做主,高世子年少失了母亲,如今整个太和伯府都是这位精明强悍的长嫂管家,四姐姐,你好好想想,嫁过去当真会过得如意么?” 明翙呼吸微顿,双眉轻抬,清凌凌的眸子凝着眼前这张泛红的稚嫩的小脸儿。 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在明絮这懦弱的小丫头嘴里听到这些谆谆教导她的话,这丫头当真是长大了。 果然女孩儿还是要跟着母亲长大才会真正成长起来。 三叔不在这段时日,五妹妹一直同三婶婶住在不眠居,母女两个关系越发亲密了。 明絮见明翙笑吟吟地盯着她不说话,也拿不准她什么心思,“我……我只是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四姐姐听,至于到底怎么做,还是看四姐姐自己的。” 明翙含笑伸出小手,揪了揪她柔嫩的脸蛋儿,欣慰道,“五妹妹,多亏你细心。” 明絮口中呼出一团小小的白气,双手拢在袖子里,低头享受着明翙掌心的温暖,“我们是亲姐妹,有什么好说谢谢的,我只盼着四姐姐能像大姐姐一样嫁得好才是。” 明翙这会儿算是明白了,金氏不想让她嫁进伯府,但还是愿意同侯府做亲,端看吕氏明微与金氏热络那模样,想来,她真正想替高世子娶的,是明微。 只是不知她的意图,高世子知不知晓。 她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上辈子遭遇过那样摧心折肝的情伤与背叛,这辈子她已经彻底看透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若娶明微乃高世子所愿,那她愿意自动退出,若他心中还有这位长嫂的一席之地,那她也会主动放弃这段姻缘。 第328章 高家最吸引她的,自然是那丰厚的家产还有高世子的经世之才,嫁给高世子,不过是锦上添花好吹枕边风而已,不嫁他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高世子始终都是二哥阵营里最得力的下属,不用她从中插手,他们将来也会被命运推着走在一起,走上朝臣的巅峰。 明翙幽幽叹了口气,手里的汤婆子已只剩下一抹余温,搁在掌心里,透着一股子沁凉。 “四姐姐,你没事儿吧?”明絮知道四姐姐近来同高世子打得火热,今儿乍然听到这消息,定会伤心难过,她面露忧色,小手握住明翙冰凉的手指,“燕京多少优秀男子,我们不独独只有高世子这一个选择,四姐姐,你别太难过啊。” “我哪有难过。”明翙笑道,“高世子不是那样的人。” 她能真切的感受到高晏初对她的心意,不管他曾经喜欢过谁,至少现在,他最喜欢的,一定是她,这点儿自信她还是有的,所以,她不会偏听偏信金氏怎么说,她要听高世子亲口说。 与明絮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外头已有小丫鬟急匆匆来寻。 回到衡门栖迟,所有女眷都已坐下了,明翙一进去,便与金氏对视了一眼。 金氏表面功夫做得极好,笑容看起来格外客气,颇有长辈风范。 明翙微微福身,走到明袖等人的席面上,没一会儿,有小厮来说,侯爷同公子们过来了。 明翙清亮的眸光移过去,率先进来的,是身穿大裘的安陆侯,站在他身后的是这几日才从江南回来的三叔,跟在两位长辈之后的,则是几个哥哥与高世子。 明翙昨晚的梦境更荒唐,她满脸羞愧,不敢多看二哥那张清隽矜冷的俊脸,因而没看到高世子,便移开了视线。 等祖母与众人寒暄完,她便拿起筷子,安静地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十分和谐,宴席后,祖母身子疲倦,便让年轻一辈在府中的花园里随意玩耍,侯府内有一小片梅林竹海,旁边的池子里种了一片雪莲,这雪莲冬日开花,是为燕京一大奇景。 金氏与陆希光等人过来,就为了看那雪莲一眼。 吃过午饭,其他人便簇拥着金氏等人一路去了梅林,有裴家那小丫头在,明钰今儿特别兴奋,主动当了引路人。 明翙倒是没什么赏花的心思,决意先送祖母回寿春堂,然后再去梅林寻高世子,主动问问他的想法。 她刚将祖母送到寿春堂,明禛便一身风雪地走了进来。 若是往日,明翙定然会高兴地凑上前去,亲手替二哥将披风脱下来。 不过如今,她却没了那个勇气,二哥已经跟她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又何必热脸去贴冷屁股,反倒叫二哥心中厌烦。 她扶着祖母在罗汉床上坐下,又将绒毯拿来,放在熏炉上烘暖和了才盖到祖母的膝盖上。 做完这些,她又低着眉眼,接过杨嬷嬷手里的药碗,安静地送到祖母手边。 明禛将披风脱下来,递给身边的丫鬟,走到椅子旁坐下,“祖母唤孙儿来有何事。” 姜老夫人抱着暖融融的护手,靠在明翙拿过来的靠枕上,笑道,“也没什么,只是陆家大姑娘今儿好不容易过府,你也不必一直在府内拘着,等傍晚用了晚膳,你带她出去看看元宵节的花灯。” 明禛眸色清冷,视线几不可察地落在明翙忙碌的身影上,“我已问过了,她不愿出去。” 第329章 姜老夫人恨其不争道,“人家姑娘家说不要,就是要,说不愿,就是愿。你整日皱着个眉头,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哪个姑娘敢提要求?我老婆子好不容易看中了陆大姑娘做孙媳妇儿,你可不能对她有一点儿不好!不管怎么样,今儿你必须带她出去玩儿!这是祖母的命令,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坐在堂内的男人,面无表情,眼眸深邃,却是一言不发。 姜老夫人更加生气,“你是要逼死我才高兴?” “祖母……小心别动气。”明翙生怕老夫人动了怒,影响了身子,但也不敢责怪坐在底下那神情冷峻的男人,只能小心轻抚着老人家的胸口,劝道,“二哥会听话的,一会儿我带陆姐姐与裴家妹妹一起,同三哥哥他们一道出门去,可好?” 明禛目光晦暗,淡淡的看了一眼明翙雪白的小脸儿,又沉沉地移开目光,“祖母,我先走了,书房还有公务要处理。” 姜老夫人一想到明禛这油盐不进的模样便火大,“你就守着你那堆公务过去吧!看谁愿意嫁给你这榆木疙瘩!人家高世子也是个性子冷淡的,如今也是万年铁树开了花,知道该娶妻生子为家中传宗接代,来我们家来得这般殷勤,别等高家小孙孙都出生了,你还寡家孤人——” 明翙俏脸微红,明禛淡淡的看她一眼,头也没回的取了披风,人已经踏出了寿春堂房门,只留下个冷酷淡漠的背影。 姜老夫人脸色铁青,转头对乖巧的明翙道,“你瞧瞧你这二哥,这么多年,多少好姑娘都错过了不说,他这个年纪,还不给明家传宗接代,还要干什么?他难道不知道,外头都在传他是个断袖的流言?我老婆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有这么个孙子……真真是专门来气我的。” 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多想。 明翙笑着安抚道,“祖母,二哥才不是那样的人。” 姜老夫人越发不确定了,“那你说说,他到底是不是断袖,我看他与高世子走得实在太近。” 明翙无比肯定道,“当然不是。” 她见过二哥喜欢陆姐姐的模样,上辈子他们议婚,二哥对陆姐姐特别好,纳征当日,送到陆家的聘礼,几乎将整个陆家前院儿填满……这燕京城内,除了公主出降,谁家纳征能有陆家这派头? “那他到底喜不喜欢陆家那姑娘?”姜老夫人纳罕道,“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过心,可有时又觉得,他对陆家那丫头很是冷淡,也亏得陆大姑娘脾气好,能容得了他那臭脾气,若是我,定然不肯同这样的男人议婚。” 来自亲祖母的否认,明翙哭笑不得,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二哥性子向来冷酷,并不热衷男女情事,他身上背负的,是整个大宁朝的命运。 但祖母也没有错,她是个做长辈的,最大愿望便是子孙和谐,家族繁荣昌盛,二哥总不能一辈子不成婚,明家也需要他来继续传承。 但成婚一事,也不能太过着急,更不能牛不喝水强按头,顺其自然才最好。 “还是我的阿翙好,才过十六,便要定下婚事,过了国丧,便能嫁人了。”姜老夫人听着明翙的那些话,目光渐渐变得温柔慈祥,轻轻抚着明翙的脑袋,“高世子是个好的,祖母盼着你们二人能早生贵子,携手一生。” 第330章 明翙莞尔一笑,在祖母身旁劝慰了一会儿。 等她睡下,才从寿春堂出来,站在茫茫大雪里,叹息一声。 墨书将在寿春堂新拿来的汤婆子塞进明翙手里,没好气道,“好好的元宵,姑娘又叹什么气呢。” 明翙感慨一声,“叹前途茫茫啊。” 墨书满脸疑惑,“姑娘的前途?可是与高世子的前途?” 明翙摇摇头,与高世子无关,从前,她只知自己是二哥最宠爱的妹妹,所以肆无忌惮,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怎么补偿他便怎么补偿他,从未仔细去想过,他要不要她的补偿。 那日二哥一席话,才让她明白,原来她单方面的热情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负担。 从他说出那句话开始,她心里便多了一层愧疚与难以言喻的难为情。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是早已弱冠的成年男子,不再是当年与她寸步不离的小少年,他会正常娶妻,会与别的女子同衾共枕,与同一个他喜欢的女子白头偕老,但不管是与谁,总不会是与她,她每日这样巴巴的凑上去平白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难怪当初他喝了那甜汤,不小心中了药,宁愿一个人关在书房内受折磨,也不肯要了她解毒。 二哥心里,究竟将她当做什么? 而她,明知自己不是他的亲妹妹,重生后却还一直恬不知耻地往他身边靠。 若他对自己好也就算了,可只要他冷着自己,她心里便会无尽的难受与痛苦。 她越想越觉得迷茫,更有些混乱……她对二哥的好,到底是出于上辈子的愧疚,还是兄妹之情,还是如梦里那般,她对他……根本就是不一样的…… 天边灰蒙蒙的,隔着院墙,能听到长街上百姓们的欢闹声。 她胡思乱想,羞愤欲死,恨不能将脸全部藏进毛茸茸的围脖里捂死自己算了。 墨书着急的声音响起,“姑娘,你可别将自己憋死了……” “我没事儿,就是有点儿冷……”明翙瓮声瓮气的说着,将下巴露出来,深深地呼了口气,抿抿唇,提起裙摆往梅林走去,墨书连忙跟在她身后。 今儿的梅林格外热闹,不少丫鬟也同主子们在一处玩耍,不过雪莲看上几眼也就够了,裴蕴这会儿正笑吟吟地同明钰在梅树底下堆雪人儿,从前这等幼稚的把戏三哥从来没兴趣玩儿,如今陪着裴蕴倒是乐在其中。 陆姐姐也在一旁,明袖明嫣手里各自堆了一个,几人笑得很快乐。 明翙踏入梅林,与众人打了声招呼,便想寻一寻高世子,只是没想到没见着高世子,却见金氏与明微站在在雪莲池旁的鹅卵石路上说笑,见到她来,二人便意味深长地住了口,两双不怀好意的眸子就这么看了过来。 “四姑娘,你可算来了!”金氏瞥见明翙身影,扬声笑吟吟道,“晏初一会儿就来,你先过来同我们一起赏一赏这雪莲罢。” 明翙对雪莲没什么兴趣,一堆丫鬟婆子在金氏身边伺候,见了金氏却不去拜见有些说不过去,是以便走到金氏身前,礼貌地福了福身子。 “瞧瞧四姑娘这倾国倾城的容貌,这傲人丰满的身段儿。”金氏眸子微亮,自然而然闪过一道惊艳,没等明翙屈腰,便急忙将她扶起,赞叹道,“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难怪我们家晏初一见着四姑娘便喜欢上了。” 第331章 一口一个晏初,半点儿也不避嫌。 金氏眸子一转,笑道,“四姑娘别在意,我自十岁开始便随母亲住在高家,与晏初感情深厚,所以这般唤他已经习惯了,他兄长平日里也不说什么,四姑娘,你应该也不会多心罢?” 明翙了然,原来二人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 金氏此刻提这一句,不过是故意在她面前显摆她与高世子的感情。 看来,高世子与金氏果然有旧。 不过那又怎么样,她看的,还是高晏初的态度。 就算金氏说破天去,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夫人放心,我不会多心的。”明翙微微一笑,也同她客套,“金夫人也是我见过的最能干的夫人,听说今儿飞花令,我这些姐姐妹妹都输给夫人了,夫人真是好才情。” 金氏摆摆手,谦逊道,“哪有的事,不过是姐妹们都让着我罢了,我哪有什么才华,只可惜今儿四姑娘没上场,不然哪有我得彩头的份儿。” 金氏惯会长袖善舞,若非明絮早跟她提了醒,只怕她现在还被她这副客气温柔的模样骗了,明翙嘴角微勾,笑了一声,“夫人真是客气。” 金氏亲热地将明翙的小手拢到自己掌心里,视线扫过她腰间的鸾佩,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我这般仔细瞧四姑娘,才发现姑娘这眉眼与我倒是有几分相似。” 说到一半,她又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咦,这玉佩,晏初竟送给四姑娘了?” 看她模样,想来对这鸾佩十分熟悉,明翙眉头皱起,又听金氏道,“说来实在惭愧,当年晏初还小,还浑说要将这玉佩送我来着,没想到时间一晃,他都长成翩翩公子了,如今可算是遇到了自己真正心爱之人,这玉佩,我还以为他要等到四姑娘进了我们家的门儿才送呢,哪曾想,这么快,他就送了,也不顾礼仪礼节的,反倒四姑娘难堪了。” 这话说得有违规矩,又透着一股子酸溜溜的醋意。 明翙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若是旁的姑娘听了,心中岂会舒坦? 金氏双手搁在腰前,一双悍利精锐的眼眸不偏不倚地回看。 明翙生得天人之姿,雪肌乌发,臻首娥眉,天生矜贵不说,今儿一袭烟紫色短袄长裙,看起来尤为楚楚动人,那张干净无垢的面容,用国色天香来形容也不为过。 不光是金氏看不惯明翙这般妖艳明媚的颜色,就连明微也轻嗤了一声。 一个女人若拥有超脱世俗的容貌,那她对一个男人最大的吸引力不过只是因着这身精美如妖的皮囊而已,高世子又怎会真心实意喜欢她? “我没什么难堪的,高世子这玉佩我很是喜欢,因而才挂在腰间。”明翙一句话堵回去,又翩然一笑,拿起手里的玉佩,对金氏道,“难道夫人不喜欢高世子送我这玉佩?听说,这玉佩是高世子的传家之物,是将来要传给太和伯府当家主母的,夫人莫不是也对这玉佩感兴趣?” 金氏脸色微变,几不可见的眯了眯眼睛,“四姑娘当真是伶牙俐齿,我是晏初的长嫂,要他的玉佩做什么。” 明翙笑容游刃有余,“金夫人过奖了,既然高世子不在此处,那我便先行离开了。” 金氏抬眸,视线越过明翙头顶,突然扬眉高喊了一句,“晏初——” 明翙下意识转过身子,人还没走出去,就听身边咚的一声,有人落了水池,渐起一片冰冷的水花。 第332章 水滴扑打在脸上,她眉头飞快皱起,往池子里一看。 身边丫鬟婆子们乱作一团,一个个手忙脚乱地呼喊着,“金夫人落水了,快救人!” 不等她反应过来,另一道高大的身影已如鬼魅一般从她身边飞过,没有片刻迟疑,便跳进了那冰冷的雪莲池中。 明翙脚步微僵,神色瞬间凝滞。 “高世子怎么——”墨书小脸发白,欲言又止。 “救人要紧。”明翙还算理智,走到池边,想看清池中的人影,可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又将她推了下去。 “姑娘!”墨书吓得惊慌失措。 “……” 场面登时混乱起来,无数人影在岸上跑动。 明翙身子往水中急急坠落下去,周身被刺骨的冷水浸湿,她在水中挣扎了几分,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山崖底下那回,谢云濯死死按住她的脑袋不许她浮到水面,浓厚的窒息感潮涌而来,咽喉仿佛被人用力掐住了,呼吸越发困难。 她胡乱睁着眼,迷迷糊糊间望着那两道在水中晃动的身影。 金氏就在她旁边不停挣扎,双手不断乱舞,而高晏初竟毫不犹豫将金氏抱在怀里,先行将她带了上去。 无言的酸楚撕扯着胸口,明翙手脚绵软,心底突然生出一种漫无边际的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将她捞了上去。 她浑身冷得要命,那人用披风将她裹好,一双清冽的眉眼担忧不已,“四妹妹,你怎么样?” 明翙扯开嘴角,冷风吹得她睁不开双眼,只觉眼眶有些酸热,“三哥。” 明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嘴唇颤抖,“三哥在,你没事儿了,那池子淹不死人,你别害怕,三哥在呢,三哥不会让你有事儿的……” 男人怕她难受,掌心抚了抚她冰冷的脸颊,说话的声音也带着颤抖,分明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她还要狼狈害怕。 明翙无奈一笑,躺在明钰怀里,颤巍巍的抬起眸子,看向一脸尴尬立在一旁的高晏初。 当初见他,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纵然面色冷酷,却面如冠玉,偶尔露出一笑,动人心神。 如今瞧他,心底却再没有半点儿欢喜,只余失望。 “对不起,四姑娘,阿嫂她比你先——”高晏初面露难色,语调艰难,“更何况,你推她在先,我不得不先救她上来。” 明翙浑身震颤,脑子瞬间被抽空,“我推她?” 高晏初抿唇,“我亲眼看见——” “高世子真是好眼力!” 这世上的男人难道都瞎了不成? 明翙失望至极,差点儿被气笑了,冷淡的视线扫过与她同样狼狈的金氏。 金氏这会儿拢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缩在林嬷嬷怀里,鬓发凌乱,乌发垂落在耳边,一张小脸苍白无色,她抬起眼可怜兮兮的望着高晏初,“岸边雪滑,四姑娘不是故意的,晏初,你别怪四姑娘。” 高晏初皱着眉头抿唇不言,可此刻谁都能看出来,他心里已经认定了金氏就是她推的。 四周围着无数人影,几道担心的目光朝她看来,明翙挣扎着从明钰怀里站起来,羸弱的身子在凛冽的北风里,摇摇欲坠。 还以为找到了如意郎君,原来也是个没有真正将她放在心上的,虽说早已做好了无数心理准备,与他相敬如宾,若真遇到什么不可预知的事儿,她不会为他感到痛苦,可这会儿,心脏仍旧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那种难以言喻的疼痛仿佛要将她撕碎了。 第333章 高晏初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伸出大手,想将她扶住。 明翙沉着脸,红着眼眶,云鬓散乱,避开他的手,走到金氏面前,嘴角浮起一个讽刺至极的浅笑,“这般被人平白诬陷的事,遇到一次就够了,金氏,你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再说一遍,到底是不是我推你入水的?” 这样拙劣的把戏,后宅里不知凡几,可偏偏就是将这些眼瞎的男人拿捏得死死的! 明翙心中痛恨这些不辨是非之人,也许,他们并非不辨是非,高晏初乃刑部官员,最懂刑讯勘察,如此毫无芥蒂的相信金氏,不过因着他对金氏有情而已。 她越想,脸色越冷,眼底翻涌着无数冷冽的嘲讽。 金氏看她一眼,在林嬷嬷的搀扶下起了身,“四姑娘要说什么,我为何要平白诬陷你推我?此事便是去姜老夫人面前,我也能分辩。那时,你拿出腰间的玉佩在我面前炫耀,我一时不察,就落了下去,落下去之前,便感觉有人的手往我腰上推了一把,此事,贵府三姑娘可以为我作证。” 陆希光皱起眉头,这金氏是个聪明的,没有明说是明翙推的。 但从高晏初的角度看,就是明翙的小动作,不管事实真相如何,只要高晏初认定了明翙是凶手就好,看来今儿这出戏,是故意的。 明翙轻嗤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难怪明微也在这儿,原来她们是一伙儿的,联手做局害她,难怪后来还有人推了她一把,让这场好戏愈演愈烈。 有人想要高世子在她与金氏之中选择,而高世子不负众望的选择了金氏。 “行了,没什么好说的,去祖母面前分辩吧,今儿这委屈我不会无缘无故受下。” 不等金氏说话,明翙便敛起神情,面无表情地拢着披风,独独走在最前头,“墨书姐姐,让今儿在这梅林里的所有丫鬟婆子姑娘少爷都一道去寿春堂!” 金氏暗暗与明微对视一眼,明微抿唇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口。 金氏敛眉,为显自己清白,起身红着眼不甘示弱地跟在明翙身后。 没一会儿,一大群乌泱泱的人便往寿春堂方向走去。 等人群都走散了,梅林深处才缓缓露出两个人影来。 “世子,我们刚刚怎么不出手帮帮四姑娘,她半月前才落了山崖,被小王爷按在冷水里,今儿又被这恶毒的金氏连累掉了池塘,冬天的水可不是小姑娘的身子能扛得住的……” 玄墨长袍的男人高眉深目,目光沉黑深邃,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寒意,“去唤姜大夫来,让人去新月小筑吩咐准备好热水,熬好祛风寒的药,直接送到寿春堂。” 长平仍是不解,抬起眼睛悄悄打量着自家主子不动声色的表情。 若是从前,只怕世子是第一个跳水救四姑娘的,今儿非但没有动作,还一直站在这儿看好戏,尤其是见高世子救了金氏上来时,主子素来冷肃的面容竟破天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 明禛眉头紧皱,“还不快去?” 长平道,“属下只是疑惑——” 明禛缓缓往寿春堂走,“她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事事替她出头,你难道不相信她自己也可以解决今日的困局?” 长平这才了然,难怪世子肯放手,原来世子有意锻炼四姑娘的处事能力,也是,快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日后在后宅,没办法事事都靠着世子,将来四姑娘总要嫁到夫家去,学着自己处理后宅这些腌臜事。 第334章 “属下这就去新月小筑吩咐楼小河。” …… 姜老夫人才睡下不久,就被杨嬷嬷叫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了,还要将我老婆子扰醒?” 杨嬷嬷凑到老夫人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姜老夫人脸色瞬间一黑,“人现在在哪儿。” 杨嬷嬷弯腰去扶老夫人,叹口气,“都在堂内候着呢,老奴已经让人去准备了干净的衣衫,刚要去熬药,新月小筑已有人送了一碗风寒药来,四姑娘此刻已经喝下了,只是那金氏没喝,看样子,今儿是想找老夫人要个说法。” 姜老夫人敛起眸子,不再迟疑,穿好衣物,扶着杨嬷嬷的手走到会客的大堂内。 堂内簇拥着不少人,今儿在梅林竹海的丫鬟婆子们跪了一地。 金氏与明翙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堂内,一个比一个狼狈,而那面冷挺鼻的高世子,还攥着拳头站在明翙身边,身上的衣袍也同样湿透了。 三个人一个比一个倔强,谁也没有先去换衣服,一直穿着一身湿透的衣衫等在这儿。 姜老夫人用力拄了拄拐杖,心疼的瞧着明翙,“胡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翙还没说话,金氏先开了口,笑道,“老夫人,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我们几个在岸边玩耍,一不小心,就被四姑娘推到了水里,我知道四姑娘定不是故意的,今儿这事儿就这样过去罢,我不会追究四姑娘的责任。” 姜老夫人目露怀疑,眼神锐利,“金夫人的意思是,阿翙在岸边将你推下水去,然后自己又跳了水?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我明家的孩子,还没有愚蠢到这种地步!” 金氏表情僵了僵,还未想好反驳之语,高晏初薄唇微启,“老夫人,我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姜老夫人听到这儿才真正为自己的小孙女儿感到痛心,难怪那丫头一进寿春堂便沉默不语,一脸失魂落魄,原来真正的症结在这儿,哪个姑娘家愿意让自己的未婚夫替别的女人说话?更何况这金氏与高世子青梅竹马长大,比之外人,自然深情厚谊。 当时两家要议婚,她便已经让杨嬷嬷去到处打听了高晏初的往事。 他与金氏的青梅竹马之情,她也有所耳闻。 只是这男人哪个没在少年时喜欢过三两个女子? 只要如今他是真心实意待阿翙好,将来对阿翙一心一意也就够了。 她真是没想到,高世子对金氏竟还这般偏疼,阿翙若是还要嫁到高家,有这么一个长嫂压在头上,能过上什么好日子? 她心疼地看向明翙,柔声道,“阿翙,你来说。” 明翙知道祖母关心自己,眼眶一热,缓缓道,“祖母,我没有推金夫人。” 姜老夫人自然相信明翙,只是她一人相信还不能服众,“高世子已经亲见你推了她,你怎么解释?” 明翙嘴角微抿,所有人视线密密匝匝落在她脸上,高晏初眸光亦朝她看去。 小姑娘衣服浸了冷水,沉甸甸的挂在身上,那张倔强坚韧的小脸儿却美得惊人。 “当时所有站在我与金夫人身边的人都过来。” 几个高府的丫鬟婆子低着头走了过来。 明翙走到金氏身旁,按照当时站的方位站好,又让明微走到金氏身边。 明微不情不愿的走到她身前,“四妹妹承认自己推了人很难吗?如此劳师动众也只能说明,你对金夫人就是有成见。” 第335章 “闭嘴。”明翙皱起眉头,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偏转了一个方向,“当时你站在我斜对面,侧着身子,正好可以挡住我的半边身子。” 明微目光闪了闪,不耐烦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可没心情陪你过家家玩闹。” 明翙冷冰冰的瞪她一眼,那眼神带着一股子黑沉沉的煞气。 明微咽了口唾沫,登时揪紧了心脏,这么多人在场,自己心爱的男人也在,她不敢跟明翙大张旗鼓的闹将起来,便只能听她的话,站在金氏斜对面。 “我进入梅林时,便见不远处不少丫鬟在玩雪,那位穿粉色比甲的丫头还有她几个姐妹就站在我正对面,与高世子看见我推金氏时的方位是一致的,另外两个穿墨绿长袄的婆子站在我的右手边,正对河岸,从她们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见我、金夫人与明微的站位,我有没有推人,请这几位出来说一说便知真假。” 听着明翙有条不紊的话,高晏初眉心微微蹙了起来。 被她点了名的丫鬟婆子低着头站了出来,跪在姜老夫人面前,“老夫人……” 姜老夫人道,“不必管今日站在这堂内的是什么人,你们只管说出你们看见的,我必有重赏。” 那粉衣丫鬟脆生生道,“奴婢当时看见四姑娘过来,便与旁边的姐妹感叹四姑娘生得好看,所以便拉着姐妹们多看了四姑娘几眼,没想到,正好便看见金夫人身子往后一倒,直直的掉进了莲池里,那会儿我们几个也慌了,本来准备往岸边跑去看看,就见高世子从我们身后飞奔了出去……之后,又见四姑娘伸了手,准备去拉金夫人……可……金灵却用力推了四姑娘一把,将四姑娘也推到水里去了,奴婢看得很清楚,四姑娘双手端在身前,并未作出推人的动作。” 金灵俏脸瞬间失了血色,忙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奴婢没有……” 明微藏在袖中的小手紧紧攥在一起,扬了扬下巴,怒叱道,“你这贱丫头!平白推四妹妹做什么!” 金灵颤巍巍解释道,“奴婢没有故意推四姑娘,只是当时金夫人落了水,场面太过混乱,奴婢本是想救金夫人的,没想到慌乱之下,手不小心就碰到了四姑娘……” 明微微微一笑,“原来只是个意外,四妹妹,你应该不会放在心上吧?” 明翙冷笑一声,知道金灵只是个顶锅的,越过她,看向那穿墨绿色长袄几个婆子道,“几位嬷嬷怎么说?” 众人视线又看向那几个嬷嬷。 当先站在最前面的是个沉稳持重的老嬷嬷,此刻嘴角紧抿,目光肃然,“老奴——” 金氏眉心紧蹙,欲开口阻止,却被明翙挡住了视线,“嬷嬷,举头三尺有神明,若嬷嬷不肯说实话,只怕会遭天谴不说,我二哥乃刑部主管,如今的刑部尚书,他最擅断案,后宅这点儿小小矛盾,不会逃得过他的双眼,此刻,只是我与祖母询问你,若让我二哥亲自过来,就不是这般和风细雨的场面了,高世子也是刑狱高手,你若在他面前撒谎,必然瞒不过他去。” 那老嬷嬷身子轻颤了一下,知道明世子在外的修罗名声。 她抬起头,看了看金氏,迟疑道,“老奴瞧见,夫人是自己跳进莲池的……并不是四姑娘推的。” 金氏恼羞成怒,扬声道,“你胡说!” 说罢,慌乱的目光落在高晏初清俊的脸上,“晏初,我不可能自己跳进莲池诬陷四姑娘罢?我与四姑娘无仇无怨的,害她做什么。” 第336章 高晏初剑眉紧蹙,五根手指蜷在一起,迟疑道,“这嬷嬷丫头都是侯府之人,未必不会向着四姑娘说话——” 明翙难以置信地看向高晏初,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对自己的偏宠,可那张脸,冷酷依旧,高挺的鼻梁肃穆凌然,两片薄唇一张一合,皆是他对金氏毫无保留的信任。 “阿嫂同我一起长大,我了解她,她断不会做出伤害四姑娘的事儿来。” 明翙被气得哭笑不得,因着高晏初这句话,她今日在祖母面前这一番辩驳,都成了笑话。 刺骨的疼痛浸透了她心脏的每一处,苦涩蔓延至四肢百骸,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恍惚的声音,“可这位嬷嬷,并非我侯府之人啊。” 那几个穿墨绿色长袄的嬷嬷低眉垂目的跪在金氏面前。 高晏初如遭雷击,生生僵住,锋利的目光登时转向金氏。 金氏一脸心虚,飞快避开他的眼神,“我早就说过了……岸边路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四姑娘推的我……晏初……可能当时就是我不小心踩滑掉进水里,四姑娘只是伸出来手来帮我,而从你的方向看起来便像是她推了我也未可知……” 如此模棱两可的话,谁还不听不出其中的门路?! 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好说的了。 刚刚一心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浑身气血沸腾,不觉寒冷,如今静下来,却只感觉浑身上下冷得厉害,明翙满腹心酸,眼眶微红,向祖母僵硬地福了福身子,“祖母,阿翙身子冷,想先回去了。” 姜老夫人心疼得很,让杨嬷嬷去送她。 明翙摆了摆手,唇边绽开一个淡淡的微笑,“不用劳烦杨嬷嬷,阿翙自己可以的。” 杨嬷嬷也忍不住鼻尖发酸,“四姑娘,你没事吧。” 明翙觉得自己还算冷静,纵然今儿看清了高晏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中或多或少有过失望,却不至于让她失魂落魄要死要活,她难受的是,自己总是识人不明,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真心实意待她好。 宋寒州如此,高晏初也罢,谢云绮更不必说。 她这个人啊,一世追求真爱,最后却总被真爱所伤,一生追求赤城,最后却被赤城闹得像个小丑。 还不如一辈子不嫁人的好,自己一个人自由畅快。 “杨嬷嬷回去吧,我没事儿,就是有些累了,今儿元宵,嬷嬷回祖母身边照顾吧。” 远离一切喧嚣,从寿春堂出来,望着漫天大雪,明翙却突觉心境开阔。 “四姑娘——” 身后,传来高晏初愧疚又急切的声音。 好似还从未听过这人如此慌乱无措的语调。 明翙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对上这位年轻权贵湿润漆黑的眸子。 高晏初大袖底下的大手攥成拳头,眼底翻滚着后悔,平素寡淡冰冷的男人,如今眼尾都是红的,“对不起。” 明翙听了他的道歉,心底却很平静,她深深看他一眼,弯起眉眼,“对了。” 高晏初期盼地抬起眼眸,“我错怪了四姑娘,以后绝不再犯,四姑娘,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我并非偏信她的话,只是当时——” 明翙低头将那鸾佩从腰间扯下,递到高晏初面前,嘴角轻扬,“还给你。” 高晏初微微怔住,乌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四姑娘——” “先前你送我的那些东西,还在我院中,等我寻个空闲的日子,收拾好了,一并给你送到府上。” “四姑娘——” 浪子回头,不过是王八上岸,她再不是个会为情所困的痴傻少女,会被男人一两句甜言魅惑。 第337章 蜜语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既没有信任,那就只有彻底分开。 明翙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将玉佩塞进他手心里,转身利落地走进风雪中。 她知道高晏初还在原地,遂向后摆摆手,笑了笑,姿态洒脱,“高世子不必再送。” 天地间,大雪如同扯絮一般,高晏初呆呆地望着那远去的背影,朦胧厚重的雪雾渐渐将那道背影模糊,掌心的玉佩冰冷如雪,还带着一抹少女身上独有的馨香。 他抬手捂住胸口,只觉心脏好似被人狠狠刺了一刀,鲜血淋漓的疼了起来。 …… 回到新月小筑,墨书便忙开了,姑娘最近是不是走了背字儿,隔三差五就会出事儿。 她心里琢磨着一会儿又是拿干净的衣衫又是准备热水的,这套流程她都快熟悉了。 只是等她去小厨房一瞧,锅里热水早就烧好了,就等人倒进浴桶里。 再看那炉子上,风寒药还煎着,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儿。 楼小河在院子里伺候,她也没多心,吩咐丫头们将净房内的热水备好,才回到主子的寝屋里,“姑娘,院儿里有热水,奴婢已经让人去提了。” 厚厚的帘子被掀开,一股子冷风迅速钻了进来。 “那挺好的。”明翙只感觉身上凉悠悠的,脑门儿发涨,鼻尖发痒,冷过之后竟蒸腾出一股子热气儿,也不知是不是身上衣服太沉重,她现在浑身无力,连喘口气儿都有些艰难。 “姑娘不是已经在定国寺拜过佛了么,怎么最近还是这么倒霉呢,要不姑娘去找二姑娘瞧瞧吧,奴婢看二姑娘挺有本事的。” 明翙无奈一笑,“好好好,都听墨书姐姐的。” 墨书眼圈儿发红,哽咽道,“奴婢不是在跟姑娘开玩笑。” “我也没有开玩笑,无缘无故与小王爷结了仇,大好的姻缘也没了,我也感觉自己最近事事不顺,是该找二姐姐看看。”明翙失笑,脱了沉甸甸的衣衫,先换了身干净的寝衣,等热水备好,才提起精神去净房沐浴。 墨书在外间等了一炷香时间,屋子里人还没洗好,她心中焦急,等不住了,进去一瞧,原来自家姑娘扬着个小脑袋,靠在浴桶上睡着了。 一想到姑娘今日的遭遇,墨书便揪心难受,好不容才将明翙叫醒。 明翙目光恍惚了许久才从梦中清醒,穿好衣服,回到床上,什么话也不说,脑袋一沾枕头,又睡下了。 墨书守在床边,时不时便拿手探探姑娘额上的温度,生怕她一会儿便发起高热来。 想着金氏和高世子还在府上,她又不放心,让楼小河去寿春堂打探一下老夫人的态度。 高世子如今这模样,姑娘是断然不可能嫁过去的,老夫人向来疼姑娘,定会为姑娘做主。 没一会儿,楼小河回来了,说起寿春堂内的事儿,墨书只觉心中畅快。 “老夫人当真这么说?” “这还有假?”楼小河勾唇,“老夫人说近来侯府与高家来往密切,看的是高世子在明禛手下办事得力的面子,明禛待高世子如手足兄弟,两家人自该如亲人一般相处,半个字不提婚约两个字,想必高家也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 墨书又问,“那他们人呢?” 楼小河本就不喜欢高晏初,好好的姑娘,就被那小子勾了魂儿,这段时日,他日日看着明翙与高晏初谈婚论嫁心里早就不舒服,如今明翙总算与高晏初掰了,他打心底里高兴,“还赖在侯府。” 墨书皱眉,“他怎么还不走啊,还想让我们家姑娘难堪么。” 楼小河嗤笑道,“姓高的在寿春堂跪着,想求老夫人再给他一个机会,老夫人没见他,让他自己跪着。” 墨书听得恨恨地啐了一口,“他没有先救我家姑娘也就罢了,最令我家姑娘失望的是他的不信任,夫妻间没有信任是不可能走完一生的,高世子配不上我家姑娘。” 楼小河挑起眉梢,没想到还能从墨书这么个小丫头嘴里听到这种话。 不过,墨书不喜欢高晏初,就这一点儿,足够让他开心的了。 下午,不少人过来探望明翙,墨书都将人拒在了门外,只说等姑娘睡醒了,再去各位姑娘院中报信,她在床边守了一个时辰,又亲自去了一趟寿春堂,果然见高世子脸色苍白,还直挺挺地跪在堂前的雪地里。 她从前只觉得高世子如世子一般光风霁月,是燕京城内少见的不可攀折的高岭之花。 这样优秀的男子能喜欢自家姑娘,是姑娘的福分。 可今儿,她亲耳听着高世子说那些伤害姑娘的话,她再看高世子,从他身上,再看不出半点儿讨人喜欢的地方,什么高岭之花,也不过是个庸俗的普通男子而已。 她看了一会儿,瘪瘪嘴,转身就走。 金氏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扶着林嬷嬷的手走到高晏初身前,拧着眉头,恨声道,“高晏初,你还要跪到什么时候?为了一个女人,伯府的颜面你都不要了?” 风雪里,高晏初嘴角微动,抬起一双无情无绪的眼,那双眼在昏暗的天光下,仿佛深不可测的寒渊,又仿佛将人燃烧殆尽的火焰。 男人摩挲着手心的玉佩,“你在利用我的信任时,有没有想过伯府的颜面?” 第338章 金氏一噎,被那双洞察万物的眸子一看,只觉自己那些龌龊卑劣的手段登时无所遁形,可她一个女人能有什么错?明翙出身高贵,又有个手眼通天的权臣兄长,她若让明翙轻而易举嫁到伯府来,她这个做长嫂的日后还怎么在府上立足?伯府这么大的基业,难道要眼睁睁拱手送给外人?他是世子,难道就从来没有为她考虑过? 她又伤心,又难过,半蹲在高晏初面前,泪水在眼眶中不断凝聚,“晏初,我没有利用你,我都是为伯府,为你着想,你难道不明白么?” 高晏初自嘲一笑,落到今时今日这般地步,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可他不会放弃明翙……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的喜欢一个女子。 他不会哄人,可面对明翙时,有些事,便手到擒来似的。 他想给她最好的一切,想让她高兴,想让她无忧无虑。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为她付出自己这条命去。 金氏周身冷极了,高晏初不走,她便倔强地在这儿陪着,当初他们年纪小,在家中不管高晏初做错了什么,受了什么责罚,她总会陪在他身边,从那时起,她便知道这个人是她要一辈子守护的人,她要用自己去守护他,守护他的伯府。 最令她欣慰的是,她喜欢的人也深深的喜欢着她,不管发生什么,他从来都会先护着她。 正如今日一样,就算明翙是他未来的妻子又如何,在危难之际,他第一个选择的,不也是她么? 金氏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纵然身上冰冷,心底却一阵暖流,“晏初,你今日能替我出头,我心中很欢喜。” 高晏初目色阴沉,死死盯着她的眼,冷声道,“我却很后悔!” 金氏一怔,不敢相信的看向他,嘴唇颤了颤,“你说什么?” 高晏初此刻终于明白金氏在得意什么,冷声打断她的痴心妄想,面无表情道,“阿嫂不会以为我对你有男女之情罢?” 一句阿嫂,让金氏慌得脸颊发臊,“我没——” 此处没人,高晏初语气越发凉薄,连多看金氏一眼都觉得嫌恶,“我对你从来只有姐弟之情,今日护你,只是因为我自己看错,与你并无干系,若换了旁的人,我照样会坚持己见,我只恨自己当时被你蒙蔽了,你明明知道我性情刚直,眼中看不得虚假欺骗,却还故意设计陷害四姑娘,金明珠,你好狠的心!” 短短几句,好似一盆冷水当头泼下。 金氏彻底僵住,听着男人的锥心之语,瞬间泪如泉涌。 被人生生揭穿自己那些龌龊的想法,一股浓厚的羞耻感登时将她笼罩起来。 林嬷嬷欲言又止,金氏一把死死攥住林嬷嬷的手腕儿,嘴角紧抿,脸色一阵青白转换,却不敢再与男人直视。 她从男人面前跌跌撞撞起身,手忙脚乱地扶着林嬷嬷,“我们走。” 高晏初心痛如绞,想起自己今日在明翙面前的所作所为,缓缓闭上眼,心中尽是悔恨。 …… 幽兰苑。 明微心烦意乱往吕氏跟前一坐,眼前还是高晏初跪在寿春堂前倔强的身影,他那样清冷矜贵之人,竟为了明翙跪到如今,她越想越难受,投到吕氏怀中,委屈地哭红了眼,“娘,我该这么办啊……瞧着高世子这模样,他心里还是想娶明翙的……” 吕氏轻抚着女儿的湿漉漉的脸,笑道,“一步一步来,你先别急。” 第339章 明微对高晏初越发喜欢,咬着嘴唇,道,“我能不急么,听祖母与金氏说的那些话,祖母大抵是不想同高家做亲了……” 明翙没机会,她也没有机会,她今儿这步棋算是走错了,还搭上了一个金灵。 吕氏没好气将怀中哭哭啼啼的女儿拉出来,“你祖母可没明说那种恩断义绝的话,高世子与咱们府上的世子乃同僚,素来关系又好,今儿虽发生了这种事儿,也不过小打小闹一番罢了,你瞧着,金氏认了错,明儿高家的赔罪礼送上门来,我们两家关系依旧如常。只是谈婚论嫁这件事却不能急在一时,回头我去老夫人面前走动走动,与四姑娘做亲不成,我们府上还有二姑娘三姑娘呢。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老夫人对高世子是满意的,只不过不舍得心尖上的明翙嫁去。” 明微紧张地听了一会儿,今儿她与金氏故意试探高世子。 的确试出来了,高世子更在乎金氏。 可她也是女人,若自己的男人心里挂着嫂子,她也不会舒服,“那娘亲就舍得我嫁给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吕氏一双火眼金睛的慧眼,笑着摇摇头,“你啊,还是太年轻,起初我也以为他们是两情相悦,今儿亲眼仔细一瞧,不过是金氏一厢情愿罢了,高世子心里可没她金氏。” 明微踟蹰,“可那会儿金氏与明翙两个人在水里——” 吕氏敲了一下明微的脑袋,“你看不出来?高世子为人刚直,看不得人耍心机耍手段,当时他是真的以为明翙推了金氏,又因金氏率先落水才救人的。” 明微这会儿回忆起来了,高世子跳了水,她才让金灵故意推了明翙。 高世子将金氏救起来后,的确又下了水救明翙,不过被明钰抢了先。 被吕氏这么一说,她总算是松了口气,笑吟吟地翘起嘴角,心中十分高兴。 “娘,那你可要好好为我周旋啊……女儿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嫁一个人呢。” 吕氏也满意今儿的结果,含笑道,“阿微放心,今日还有一出好戏,可不能错过。” 明微抬眸,惊喜道,“娘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这么久,好不容易寻到个破绽,吕氏笑得意味深长,“今儿就如你所愿,让明翙彻底身败名裂罢。” 明微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 明翙醒来时,天已经快黑了。 雕花红木的窗棂上洒落了几点纯白的雪花,外头雾蒙蒙的,偶尔能听见北风的呼啸声,房间里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过了年后,天气越发的冷,今年天象怪异,明翙是知道的,这雪,只怕还要下到三四月,到那时,江南因着极大的雪灾,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世道愈发混乱起来,不少人开始举事造反,朝中派兵镇压,压了一年多,杀了不少人。 寿康帝治国无道,倒行逆施,孝仪皇后死后,行事更加荒唐,长乐公主代父执掌朝政,亦是个昏聩之主,前期有二哥在身旁辅佐还有模有样,后来二哥只要不在京中,她便开始大肆诛杀那些反对她的朝臣,闹得朝中人人自危,再没人敢在皇家面前说一句实话。 大宁的江山处处都是老百姓的血,后来,匈奴趁机来犯,大宁朝内忧外患,二哥肩上的担子也就越来越重了。 屋子里燃着温暖的炭火,她轻轻叹了口气,撑着绵软的身子从床上坐起来,抬手抚了抚自己滚烫的额头。 第340章 原来又发烧了啊,难怪她难得睡得这么好,还做了个特别美好的梦。 梦里二哥与陆姐姐大婚,她亲手给二人送上大婚贺礼,送二人入了洞房,没过一年,陆姐姐便怀了身孕,很快,陆姐姐便给二哥生了个大胖小子。 那小家伙圆嘟嘟的,又白又嫩,躺在襁褓里,朝她伸出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她紧张的去牵他,生怕弄坏了那般娇嫩的小奶团儿,没想到,那小团子竟主动握住了她的手指头,还拉着她的指尖塞进嘴里,轻轻的吮吸了起来。 虽是梦中,她却依旧能感受到小家伙那柔软的小舌头吮吸她指尖的触感,酥酥麻麻的,湿漉漉的,特别真实,那一刻,她整个人被一种巨大的幸福感包裹着,就好似这孩子不是二哥的,而是她的,她将孩子抱在怀中爱不释手,直到看到那孩子黑漆漆的大眼睛,眼里却忽然落了泪。 泪水滴在孩子白皙的小脸上,孩子突然大哭出声,骤然打断了她的梦境。 醒来后,眼角还是湿润的,想起自己死去的那个男婴,明翙心中一阵怅然。 屋中没人伺候,她按了按涨疼的太阳穴,起床穿了绣鞋,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喝了水,干燥的嗓子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她捂着泛疼的胸口咳了一会儿,门外便有了丫鬟走动的声音。 很快,墨书姐姐打起帘子走了进来,急道,“姑娘怎么起来了?快回床上躺下,姜大夫说了,姑娘最近一定要静养。” 明翙纳罕,“姜大夫来过了?” 墨书道,“姑娘刚睡下就来了,给姑娘号了脉,千叮咛万嘱咐,姑娘最近一定要好好休息,切记不可再着凉了,不然下月月事一来,身子又会扛不住的,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女子若养成体寒的身子,日后在子嗣上便会艰难些。” 明翙苍白一笑,被墨书按在床边,“什么时辰了?二哥可带陆姐姐她们去看花灯了?” 墨书小心翼翼打量着自家姑娘白得吓人的脸色,这么热闹的节日,难得宫里下了令,可以出去玩耍,姑娘定然也希望能出去赏花灯的,若没有出金氏这桩事儿,姑娘今夜还能同高世子一道培养培养感情,可如今……什么都毁了。 她气极,又心疼得厉害,扯开嘴角故作轻松的笑道,“现下已经酉时了,世子与陆姑娘的事儿奴婢不知道,奴婢一直在院中伺候姑娘呢,不过陆姑娘身边的丫头先前来说,她们家姑娘用了饭会过来看看姑娘,然后再走。” 明翙往窗外看一眼,时间没错,想来前院儿不是正在用晚膳,就是已经用完了。 “高家的人走了吗?” 墨书没说高世子的事儿,只道,“已经走了,金氏向老夫人赔了罪,带着奴仆回了高家,傍晚时分让人送了一份厚礼过来,老夫人为了两家颜面,收下了。” 收下这礼,便意味着今日之事,只当没发生过。 明翙无力地点点头,“祖母这样做,正合我心意。” 她虽已经下定了决心,不再嫁高家,却也不想同高家闹得不愉快。 她受点儿委屈没什么,让她在婚前看清了自己与高世子并不合适,倒是老天有眼。 “这些都是各房送来的补品和元宵礼物,老夫人还让杨嬷嬷专门给姑娘送了一大盒子姑娘最爱吃的梅花糕来。”墨书不想自家姑娘为了个男人自怨自艾,努力哄着自家姑娘开心,“姑娘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要不要吃点儿东西?” 第341章 明翙靠在引枕上,脑袋昏昏沉沉,却又不想睡觉,笑眼看向搁在桌上最闪亮的那盏灯,问,“那盏琉璃花灯是谁送的?” 墨书见自家姑娘笑了,忙将那花灯提到明翙眼前去,嘴角翘起,殷勤道,“是姜家世子送来的。” 明翙意外,“是他?” “世子送了灯来,还看了姑娘,然后才走的。”如今同高世子一比,姜家世子在墨书眼里都顺眼极了,“奴婢瞧姜世子看姑娘的眼神,可真是缠缠绵绵,多情得很。” 明翙唇边带笑,“他那双眼,看狗都深情。” 见明翙还有心情开玩笑,墨书紧绷的心情松快了大半,与她说了会儿话,便出门去吩咐小厨房内做些清淡的饮食来。 墨书一走,屋中便格外安静。 明翙闭上眼,想起姜九溪一直私底下往新月小筑送各种各样的小礼物,企图讨她欢心,不过她都让墨书送了回去。 她对姜世子实在是没有半点儿男女之情,一来,他长得太过幼态,今年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委实让人生不出男女之情。二来,他周身气质也不如二哥禁欲,身量纤细,却不够高长,莫说与二哥那宽肩窄腰的极品身材相比,便是连高世子的肩头都未曾达到,这样一个手无缚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连抱她的力气恐怕都没有,她见着他,只仿佛像见了自己的姐妹,而不是自己的兄长。 她多次婉拒了姜世子的讨好,但他好像从来没对她有过一句重话,一直任劳任怨的。 听说周先生离开燕京后,他在外头找了间书塾日夜温习四书五经,还与小王爷的门客李东阳拜了把子结了兄弟,二人在书塾内一起读书,走得极近。 她本就讨厌小王爷,没想到他还与小王爷的门客关系这般密切。 想到这儿,她又冷恹恹地将那灯放到一旁,再没了赏灯的兴致。 “陆姑娘,你可算来了!”门外,墨书欢喜的声音格外敞亮,“我家姑娘已经醒了,二姑娘,你也快进来坐。” 门外窸窸窣窣了一阵,陆希光带着明嫣一道走了进来。 墨书生怕屋子里进了寒气,忙将帘子放下,自己个儿往门外去小厨房看看晚膳做得如何。 屋子里乍然间热闹了几分,明嫣与陆希光脱了狐裘,坐在绣墩上,一个个睁着水润的眸子往明翙脸上看。 明翙生得一身白皙娇嫩的肌肤,平日里那张白生生的小脸蛋儿欺霜赛雪,白里透红,三月春桃似的,泛着诱人的粉色,今儿经历这一遭,倒伤了几分元气,看起来气色惨淡,却也越发可怜,像极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越发叫人心生怜惜。 前有定国寺落崖,又有今日莲池落水。 陆希光一瞧,便心疼得很,紧紧握住明翙柔软的小手,“翙妹妹可还好?” 明翙病殃殃地抬起眼,眉间染了几分笑意,“我没事儿,姐姐们怎么没出门去?来我这儿做什么,小心别被染了病气。” “这不是看你倒霉,专门过来看看你。”明嫣打量她几眼,打趣道,“四妹妹最近最好别出门,瞧瞧妹妹这眉宇间的一团煞气,还没散开呢,只怕还要继续倒霉的。” 她笑语了几句,抬起冰凉的小手,指尖落在明翙眉间,轻轻点了一下。 可惜的是效果不大,她的功力有限,解决法子还是往命格极贵之人身边多靠靠,吸收吸收贵人的紫气来冲淡这抹煞气。 第342章 明翙最近感觉二哥对自己格外冷淡,便问,“二姐姐,还有没有别的贵人?” 明嫣思索了一会儿,“这燕京城内,我瞧见过的极贵之人,只有二哥,对了,小王爷也不错。” 明翙无奈,二哥都那样与她明说了,她又岂敢随意去靠近,小王爷更不可能,她每次遇见小王爷都十分狼狈,还是不要靠近的好,“那我还是先养好身子罢。” 明嫣又道,“不过四妹妹也别伤心,下午我找祖母要了高世子的生辰八字,他不是你命中的夫君,你们二人有缘却无分,今日之事,妹妹千万别放在心上,许是老天爷怕你误入歧途,专门借此机会点你呢。” 明翙感激道,“多谢二姐姐,我知道了。” “你别急着谢,男女之间的姻缘自有定数,却也不是不可以靠外力改变的。”明嫣皱了皱眉,视线扫过明翙的三庭五眼,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她的生辰,“若你生辰不错的话,我看你此生婚事不大顺利。” 明翙心中咯噔一下,“若生辰不对呢?” “生辰其实不是特别重要,有个大概时辰就好。”明嫣也明白今儿明翙受了大委屈,心中必然难受,便翘了翘嘴角,提议道,“不若四妹妹扔这几枚铜板给我看看。” 明翙抿唇,其实她根本不知自己的生辰八字,如今过的这生辰,还是二哥给她定的。 她接过明嫣递过来的五枚铜钱,拢在手心里,轻轻扔在被子上。 明嫣一看,掐指算了算,眉开眼笑道,“四妹妹不用担心了,过了高世子这一桃花劫,下次迎来的就是四妹妹的真命天子了。” 明翙抬眸,脑子愈发昏沉,“真命天子?” 明嫣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南方,“四妹妹的真命天子会出现在南方,他会对四妹妹一生一世的好,是四妹妹命定的夫婿,不过,你们的婚姻也并非毫无波折,甚至——” 她仔细看了一眼那卦象,又打量着明翙的夫妻宫和子孙宫。 卦象上说,四妹妹乃孤星之命,一辈子无儿无女,可子孙宫又显示她会有一儿一女,且颇为孝顺,看起来是有些矛盾之处,但也无伤大雅,毕竟人的命是天定的,但运却是可以后天修正的,不过更诡异的是,她大概率会未婚先孕…… 这……这这是什么道理? 未婚先孕,于女子名声有碍,更何况四妹妹还是侯府贵女。 当着陆希光的面儿,明嫣嘴角微抿,话只说了一半,只等陆希光走后,她再提醒四妹妹一定要注意洁身自好才行。 明翙只当是明嫣哄她开心的,又笑问,“南方这二字太过广泛,居住在燕京城位置的南方,又或是江南人皆有可能,江南之大,无数年轻男儿。二姐姐,我的真命天子,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特征?” “这人身高体长,容貌不错,家学渊源,日后会很有权势,从卦象上看,绝对是个有才能之人。”明嫣将那五枚铜钱放在手心里,“唔,你们之间颇有些磨难,不过最后总会守得云开见月明,执守一生,两心不移,对了,时间不会太久的,明年或者后年,他应当就会出现了。” 明翙似信非信,对这个所谓的真命天子没多大兴趣,想问问陆姐姐的姻缘顺不顺利,当着人家的面儿,又不好意思开口。 陆希光听明嫣说得煞有介事,对这玄门之事也有些好奇。 “嫣妹妹还会算命一说?” 第343章 在外人面前,明嫣俏脸一红,谦虚道,“略懂些皮毛。” 陆希光舔了舔唇,想试试,又怕听到一些不好的,给自己心里添堵。 明嫣洞悉道,“陆姐姐是不是想问点儿什么?” “我——”陆希光眨眨眼,道,“我想问问你们家世子哥哥。” 明翙听到这话,长睫微微动了动,也不动声色地看向明嫣。 明嫣抿唇,嘴角攒了个笑,看看明翙,又看看眼含期待的陆希光,柔声道,“不是我不看世子哥哥,实则是世子哥哥的命格太贵重,我这点儿功力是瞧不出什么来的,只是他这样贵重的命,陆姐姐嫁给他,与他日夜相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只可惜世子哥哥性子太冷淡,我们想靠近世子哥哥沾染点儿贵气,都不太敢。” 陆希光心里有了底气,便也想问问自己与明禛的婚事何时才能定下,将来是否能夫妻同心…… 她红着脸,低声将自己的话说了。 明嫣其实已经看出陆希光夫妻宫不太好,这种面相虽不差,可在夫妻缘分上却有些浅薄。 世子哥哥,似乎并非陆姐姐的良配。 而且陆姐姐的姻缘……当真是极淡极淡,可以说是没有。 不过,如今陆家与明家正打得火热,世子哥哥对陆家姐姐也有意。 她也没好明说,照例让陆希光扔了铜板,看了一眼那卦象。 陆希光紧张道,“嫣妹妹,如何?” 明嫣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从卦象上看,姐姐近来身上恐有血光之灾。” 明翙眉心一皱,飞快朝陆希光看去。 上辈子陆姐姐的确遭遇了一场可怕的劫难,那些心狠手辣的贼子就是在燕京城内堂而皇之将陆姐姐掳走的,之后,再将浑身衣不蔽体的陆姐姐扔回了陆家门口。 那会儿天色还早,不少路过陆府大门的百姓都瞧见了她的惨样。 陆家嫡长女失去清白被人凌辱的消息就这么在燕京城悄无声息的传遍了。 那时,安陆侯府已经同陆家定了亲事,二哥从未想过要陆姐姐退婚,是陆家主动前来退婚的。 退婚时,陆姐姐还特意找她说了那句,二哥不行。 她经历过,所以才知陆姐姐命运坎坷,可明嫣却是靠她自己的本事看出来的。 明翙嘴角轻抿,如今再看明嫣,只觉她形象突然变得特别高大,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愈发高深莫测,真真是个高人! 陆希光听得心脏一紧,脸色都白了,忙问,“嫣妹妹,可以问问是什么灾么?” 明嫣将铜板搁在手心拨弄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她看出陆希光有血光之灾,可这灾似乎又落不到她身上,这就显得有些奇怪了,难道是她功力消退,连这这点儿灾祸吉凶都看不准了? 她凝神打量着紧张惶恐的陆希光,怕她太害怕,笑道,“具体什么灾我还看不大出来,不过,陆姐姐一定要记住,最近千万不要外出,这事也不是没有破解之法。” 她顿了顿,又认真道,“最好今晚也不要出去了,赏灯的事儿先搁置一下罢。” 陆希光刚开始还觉得明嫣装神弄鬼,她只是随口问问,并不当真,如今一听自己会有血光之灾,便一脸凝重,深信不疑,“好,我都听嫣妹妹的,还有呢?” 明嫣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黄符,思忖了一下,递给陆希光,“这张符纸,我本来是送给四妹妹消灾解难的,如今先送陆姐姐好了,四妹妹,你说呢?” 第344章 明翙脸色苍白地笑道,“我当然没问题,陆姐姐的事儿比我的重要。” 上辈子故意买凶伤害陆希光的幕后黑手是甄宝珠,如今甄宝珠尸骨都寒了,她不信还有人敢做出伤害陆姐姐的事儿来,因而心情还算轻松,还出言安慰了几句陆姐姐,让她莫要太担心。 陆希光屏住呼吸将那符纸拿在手心里,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明嫣瞧。 明嫣走到炭盆前,对陆希光道,“陆姐姐过来,将这符纸亲手烧了。” 陆希光忙不迭点头,听话的将那符纸扔在炭盆里。 明嫣却是站在她身旁,闭着眼嘴里念叨了几句别人听不懂的话,随后猛地睁开双眼,眼神犀利的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光,双指并拢朝那火光中一指,那本来亮黄的火光蓦的消散了下去,变成了一团黑漆漆的浓烟。 陆希光这下彻底看呆了,心里眼里对明嫣只剩下崇拜,“嫣妹妹,原来你是真有本事啊!” 明嫣挠挠头,露出个傻笑,“陆姐姐过奖了,雕虫小技罢了……不算什么。” 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消解灾难,陆希光心头便暗自松了口气。 她又忍不住追着明嫣问了不少问题,明嫣都一一详细做了解答,这番听下来,不管是陆希光还是明翙,都对明嫣刮目相看,在心中将她奉为大师! 屋中气氛格外和谐,明翙原本昏沉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靠在床边同她们二人说笑。 明嫣见她心情还不错,并未将高世子放在心上,也就放了心。 没一会儿,墨书便让人端了晚膳进来,“今儿小厨房里做了些清淡的粥米,还有几碟子小菜,陆姑娘同二姑娘吃点儿可好?对了,姑娘,这盅梨汤是寿春堂托裴姑娘送来的,说是给姑娘润润喉,别坏了嗓子咳嗽起来。奴婢让裴姑娘进来坐坐,不过三公子拉着裴姑娘出门赏灯去了。” 陆希光与明嫣都是吃过的,纷纷说自己不吃,围在小几旁,看着明翙用膳。 今儿府上有宴,那装梨汤的瓷盅也是筵席上的,明嫣笑道,“祖母院儿里的梨汤可是好喝呢,四妹妹真有口福。” 陆希光今晚没怎么吃饭,又与明嫣姐妹二人说了许久的话,口舌正有些干燥,“当真那么好喝?” 这回明嫣毫不谦虚道,“若是杨嬷嬷亲手熬的,十分可口清甜,想来能送到四妹妹院中,必定是杨嬷嬷亲手做的。” 明翙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米粥便搁下了筷子,将那汤盅打开,里头竟只装了小小一碗,汤色澄澈,味道清冽,分都不够分的。她其实也不是非要喝这汤不可,只要她想,祖母院儿里就会给她做,可陆姐姐却是头一次来家中尝杨嬷嬷的手艺,遂嘴角微扬,将那梨汤倒进小碗里,推到陆希光面前,“我刚吃了粥,实在喝不下了,不如陆姐姐尝尝看。” 陆希光推拒了一会儿,明翙也没答应,便美滋滋的端起那汤碗,抿唇将那梨汤喝完了,喝完后,一脸满足,眼神都亮了亮,“真是好喝,里头还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 “杨嬷嬷手艺极好的,只是如今年纪大了,大多数时候都已经不会亲自动手了。”明嫣亦有些嘴馋,“哎,祖母怎么也不让杨嬷嬷多做点儿?这么一小碗儿,溜缝儿都不够,不若我遣丫头再去寿春堂要一些过来罢。” 第345章 说着,出去吩咐了一句,随后才重新进来。 明翙无奈一笑,与大家欢闹一场,又有些疲累,不过也没扫兴,陆姐姐与二姐姐说着话,她时不时也能插科打诨几句,索性今晚不能出去赏灯,干脆在屋中同姐妹们尽兴的玩耍一阵。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后,她突然发现坐在一旁的陆希光有些不大对劲儿。 “我那师父啊,如今四处远游去了,我若是个男子必能学着师父的模样,名川四海,到处游历,只可惜,我是这内宅的闺秀,笼中的雀鸟,空有一身本事,却没有自由。”明嫣伤感的叹了口气。 “嫣妹妹若有心将这门手艺发扬光大也不是不可,不若日后内宅之中哪家夫人姑娘想找人看看的,我便介绍了你去?” 明嫣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肯接纳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咱们虽是女子,却——”陆希光舔了舔愈发红润的嘴唇,脸颊上覆了一层潮湿的红晕,笑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咱们是巾帼不让须眉。” 明嫣感动到无以复加,眼圈都红了,“为了陆姐姐这一句,我说什么也要敬姐姐一杯。” 小几上,放着一瓶子梅花酿,三只小巧的夜光杯。 明翙小喝了几口,本就迷糊的脑袋更加迷离,可比她还奇怪的是陆希光。 陆希光一小杯梅花酒下去,抬手抚了抚鬓边滚落的热汗,湿漉漉的眼神往炭盆处递了递,那炭火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为何她还是感觉到很热。 明嫣酒量一般,喝完这杯,神志模糊的扑到陆希光怀里,嘴里不知念叨些什么。 陆希光想接住她,却突然发现自己手上没什么力气,心底一股子奇怪的燥热燃烧着她身心。 她有些煎熬起来,慌乱的朝明翙看一眼,“四妹妹……” 明翙皱眉,起身帮她将醉酒的明嫣拉开,小手落在她额上,“陆姐姐这是怎么了?” 陆希光忽的有些害怕,身体莫名空虚,“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身上好热……想要凉快些,不若我出去走走……风一吹说不定就好了。” “很热?这炭火都快烧没了,应当不会热才对。” “可是我真的很热……心里像有一把火……我还是出去一会儿再进来……” 陆希光说着,便要起身。 “姐姐千万别出去!” 明翙猛地反应过来,盯着陆希光那红得不正常的小脸,醉意瞬间散了。 陆希光越来越难受,小手扯了扯衣襟,一双眼里溢满了朦胧的红彤彤的水光,“为……为何?” 这样一副妖娆妩媚之态,明翙若再看不出来便有鬼了。 “总之,姐姐听我的没错……” 她顾不得身上难受,撑着疲累的身子从床上下来,迅速穿好鞋,拢好外衫。 大家闺秀的吃食里出了这种药,不是一件小事儿,更不能大张旗鼓的闹起来,更何况,这药还被陆姐姐吃下了,若陆姐姐今儿不是在她房里,只怕会如上辈子一般名节受损。 甄宝珠已死,就不知是谁还敢将主意打在陆姐姐身上。 明翙头昏脑涨,意识有些昏沉,为了陆希光,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她眼神冷锐,若有所思的扫过这小几上摆着的几碟小菜和那梨汤的汤盅。 菜、粥米和梅花酿,她与二姐姐都吃过,所以没问题。 唯一有问题的就是那梨汤,只有陆姐姐一人喝过。 看来,那歹毒之药就下在梨汤里,梨汤是从寿春堂专门送到她新月小筑来的,送来的人应当也没想到这汤会被陆姐姐喝下,由此可见,这药,根本不是针对陆姐姐,而是在针对她。 第346章 祖母定然不会下药来伤害她,能在安陆侯府插手姑娘们吃食的,除了吕氏,她想不到别人。 吕氏,又是吕氏! 甄宝珠一死,她还以为吕氏从此安分守己起来了,没想到还在暗处使手段! 明翙皱起眉心,心头一紧,沉着脸走到外间,先将二姐姐的丫头阿鲤唤来,让她将二姐姐接走。 陆姐姐身中媚药,不可贸然将事情闹大,但也不能放任她一个人留在新月小筑。 陆家的车马还在后门候着,婆子们都在等着接她回府,陆家也需要交代。 明翙没办法,只得先将墨书姐姐与陆姐姐的丫头春梧叫进来。 春梧一见自家主子的模样,吓得双腿一软,“四姑娘,我家姑娘这是怎么了?” 小丫头没见过世面,正如墨书一样,怔怔的站在原地,这屋子里,怕是只有明翙懂这药有多恶心恶毒。 明翙肃了脸色,先安抚好春梧,郑重地叮嘱道,“你先别哭,为了你家主子的名声,切记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谁也不能说,知道吗?” 明翙的沉稳很大程度上安抚了春梧的慌张惶恐。 春梧忙不迭抹去泪珠子,用力点了点头。 “墨书姐姐,你现在就去寿春堂请杨嬷嬷过来。”明翙嘴角紧抿,有条不紊的吩咐,“此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但是必须要让祖母知道。” 她担心下毒之人还有后招,忙让楼小河将院门死死守住,旁的男子一概不许放进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陆希光身边,此刻的陆希光早已神志不清,药性发作让她浑身仿佛火烧一般,看起来整个脸更红了。 “好难受……”陆希光咬着红唇,小脸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可这种陌生的感觉又让她不知所措,“翙妹妹,我这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会这么难受……” “应是吃错东西了,陆姐姐,你先躺到床上去。春梧,你去取些冷水来,我给陆姐姐擦擦身子。” 春梧出去后,明翙才坐到床边,对陆希光道,“姐姐这是中了药了。” 陆希光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从未听过什么春药之说,听了明翙的话,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迷茫的睁着,还不知此事的严重性。 明翙喉头紧了紧,小手紧紧攥住陆希光的手指,“陆姐姐,对不起,这药许是有人下给我的……没想到你喝了那梨汤……是我连累你了。” 陆希光轻笑一声,摇摇头,“翙妹妹别担心,我没事儿,吹吹冷风就好了。” 她挣扎着起身,想出去雪地里让自己躁动的身子冷静一下,她感觉自己现在十分需要一盆冷水,更恨不得将整个身子直接扔到那寒潭里,脑子里烧得迷迷糊糊,却隐约透着明禛那高大的身影,一想到明禛,她更加难受,又格外渴望……被他抱一抱亲一亲,更有甚者,她甚至热得想脱光衣服……扑进他怀里……才能得到一丝慰藉。 她自幼读圣贤书长大,从未像此刻这般荒唐的想过男人…… 陆希光一脸羞耻,紧咬着嘴唇,唯有疼痛让她还能保持几分清醒。 明翙愧疚不已,不敢让她去雪地中,一来怕被人瞧见了异样,二来,有些春药碰了冷的东西反而会适得其反增加药性,她不敢赌,怕陆姐姐的身子因她出了什么问题。 杨嬷嬷很快闻讯赶了过来,一进屋中,便往床边走去,大手在陆希光额上探了探。 第347章 “老夫人让老奴先过来看看,她一会儿过来,此事,没有闹出去吧?现下有多少人知晓?” 有杨嬷嬷坐镇,明翙定了定心神,“现在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连二姐姐也不知,我已经让人将二姐姐先送回去了。” “四姑娘做得很好,陆大姑娘难得来我们府上做客,名声不容有损,我们要想法子周全她的名节。” 杨嬷嬷侵淫内宅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陆希光中了春药,她一眼便看了出来,只是这春药的药性,也分等级,寻常药性,不过洗个冷水澡,吃几服药便能好全,若遇到那恶毒的,只怕就没那么简单…… 纵然她随着老夫人见过不少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儿,此刻也觉得有些难办。 好在没一会儿,姜老夫人便带了姜大夫过来,对外只说明翙病情反复,她不放心,亲自带着大夫过来瞧瞧。 隔着帷帐,姜大夫替陆希光号了脉,过了一会儿,拧着眉心沉声道,“我先写个药方子给姑娘,不过,这药名为丈夫香,药性极强,民间都是青楼女子在用,我这药怕是压不住……老夫人……您看……” 话到这儿,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 民间青楼用的腌臜东西,竟流到了堂堂侯府。 姜大夫抬头看向老夫人,凝眉等老夫人做决断。 姜老夫人锋锐的老眼眯了眯,嘴角微抿,“你先将方子写了,杨嬷嬷,你亲自带着药方去我私库内拿药材,先煎一碗给陆姑娘喝下。” 姜大夫很快写完药方,递给杨嬷嬷,杨嬷嬷拿了药方便出门。 姜老夫人又让人将一袋金子递给姜大夫,笑道,“劳烦姜大夫将今日之事瞒下。” 姜大夫心领神会,他多年在燕京各家勋贵府上走动,懂得何为明哲保身,老夫人虽然笑得很客气,但他能从那笑里看出警告和威胁。 他双手接过金子,说了句老夫人放心,提着药箱便离开了新月小筑。 从现在开始,不管谁来向他打听,他也只会说是四姑娘反复发了高烧,老夫人才特意夜里请他过来看的。 …… 孙嬷嬷隔着葱茏的花木往新月小筑方向观望了许久,见姜大夫神色如常地挎着药箱子从里头出来,眉头不禁狠狠一皱,怕事情超出了预料,她脚步一转,急匆匆往幽兰苑走。 到了院中,吕氏人还站在廊下等她消息。 夜色里,吕氏双眸黑亮,隐约带着一抹期盼,“可成了?” 孙嬷嬷摇摇头,“老夫人往四姑娘院儿里去了,奴婢也不敢靠近了去打听,只看见姜大夫从里头出来。” 吕氏嘴角笑意蓦的凝固,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手指微微攥住袖口。 既然老夫人亲自请了大夫,那必然是事发了,她接下来安排的一切都没了作用。 孙嬷嬷嘴角紧抿,心底也开始慌乱了起来,“夫人,我们这下该怎么办?” 孙嬷嬷一慌,吕氏额上也紧张得出了一层冷汗,不过她到底是见过世面的当家主母,今夜之事,她做得万分周全,老夫人就算知道是她做的,绝不可能拿出证据来,更何况,梨汤是从寿春堂送到新月小筑的,送去之人乃陆家那位裴姑娘,怎么论,也轮不到她头上,更何况,不过是吃错了东西,还什么都发生,老夫人想问罪,也没有由头。 她飞快镇定下来,眼神凉凉,脸上多了一层杀气,“你亲自去看一眼那送药的丫鬟在哪儿。” 第348章 孙嬷嬷明白了夫人的用意,沉下老脸,转身往后罩房走去。 没一会儿,回来凑在吕氏耳边耳语了一句。 吕氏松了口气,嘴角冷冷地扯开,烦躁道,“可惜了我好不容易弄来的药,明翙那丫头,运气也太好了。” 孙嬷嬷道,“自从四姑娘住进了春山苑后,便不太好对付。夫人,你看,我们要不要歇一段时日,先安了老夫人的心,将掌家权夺回来再说?” 吕氏这会儿还是有些忐忑,只能应下,“你说得有道理,明翙的事儿,先放一放。” 还是先将温玉茹拉下来要紧。 …… 新月小筑,灯火惶惶。 主屋内,几人心照不宣的安静着,空气微微凝固,谁也没说话。 “祖母……”明翙秀眉微蹙,内心愧疚,“我们现下该怎么办?” 陆姐姐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总不能……用男人给她解除药性。 姜老夫人这会儿反而没那么担心了,春药罢了,一开始不明就里,她还以为陆家姑娘中了什么要命的毒药,性命不保。 如今看来,是天意,要让她今年抱上曾孙子。 她嘴角微动,将明翙扶起来,“你别担心,不是有你二哥在?” 明翙微愣,心脏瞬间揪紧,“祖母,你的意思是……” 姜老夫人笑道,“反正他们都是要成婚的,不若直接让禛儿今晚替陆姑娘解了毒,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明翙听了这话,思绪略微迟滞,好似被人闷头打了一棍,心头空落落的。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只是脑仁儿疼得厉害,本就昏昏沉沉发着高烧,如今更是难受得像要炸开一般。 有祖母在场,不必她来发号施令。 她呆呆的站在原地,恍惚的视线里,见祖母撩起床帐凑到陆姐姐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陆姐姐下颌尖细泛红,鼻尖渗出一层细细的薄汗。 她羞涩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再然后,祖母的另一个心腹嬷嬷便离开了新月小筑,往春山苑方向去了。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明翙神情呆滞的坐在罗汉床上,内心煎熬地等男人过来。 门帘被掀开时,猛地窜进来一阵凛冽的寒风,北风卷着白雪洒进屋子里。 她被冷得哆嗦了一下,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起来。 冷风迷人眼,她微微眯起眸子,只见迎着烛火走进来的男人一袭玄墨长袍,面容冷峻,眼神深刻,周身寒意逼人。 她想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同他说些什么,双腿却失了力气。 明禛沉黑的视线扫过明翙苍白的脸颊,看向祖母,“下药的人找到了?” 姜老夫人皱着眉,担心道,“下药之人我已经让人去查了,但这不是最紧要的,禛儿,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先替阿希解了身上的药性。” 男人精致五官勾勒出的外表矜贵清冷,那双幽深的瞳孔看上去有些暗潮涌动,他略微偏过头,看了一眼呆坐的明翙,见她小脸儿苍白没有血色,眉头迭起,深邃的眸底覆上了一层暗色。 “你怎么样?” “我……”明翙口干舌燥,在男人灼热的逼视下,心神晃了晃,“我没事,是陆姐姐替我喝了那梨汤……所以,二哥,你一定要帮帮陆姐姐。” 听到这话,明禛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嗤笑一声。 帮,他是个男人,怎么帮? 这一帮,他与陆希光彻底绑在一起。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男人嘲讽的目光转向坐在另一边的祖母,“祖母也答应了?” 第349章 姜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在自己这个老成持重的孙儿面前也有些尴尬,“禛儿,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姜大夫已经过来看过了,他也没有法子解了这丈夫香的药性,陆家这孩子是我看重的,你不是也有意要同她成婚么,反正日后也要洞房花烛,也不差这一日两日。如今陆姑娘情况危急,性命危垂,若不能及时解了药性,我们总不能将她这幅样子送回陆府去……祸,是侯府闯下的,她也是为了你妹妹才变成现下这模样,你总不能就这么放着陆大姑娘不管罢?再说,祖母已经问过了阿希的意见,她也是同意了的。” 我们…… 明禛冰冷晦暗的目光再次落在明翙脸上。 祖母目光殷切,是因她内心盼着他能早日成婚生子,为侯府繁衍子嗣。 可她呢,她亦渴望地盯着他,希望他能赶紧听了祖母的话,带陆希光回春山苑解毒。 那双潮湿泛红的杏眼里,没有对他的不舍,没有对他的喜欢,没有嫉妒,没有占有。 她对他,从始至终,便只有单纯的兄妹之情而已。 他分明早就知晓了她的心意,如今还在可怜又可悲的期待什么? 事到临头,她是如此希望他能帮她一把,解除了陆希光的危机。 他是最疼爱她的兄长,此时此刻,焉能不如了她的意? 明禛性感单薄的嘴唇微微勾起,本就沉肃彻寒的眼神此刻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讥诮。 他面无表情走到床边,弯腰将神志不清的陆希光抱在怀里。 明明这一刻,痛得万箭穿心,他却能笑得云淡风轻。 “你们当真已经做了决定?” “是啊。”姜老夫人笑道,“阿翙,你说呢。” 明翙也不知祖母说了什么,只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明禛不再说话,淡漠的将目光收回,“好啊,那就,如你们所愿。” 明翙紧绷的心神在男人转身离去时,骤然松了个口子。 见男人侧身从门帘走了出去,她猛地惊起,上前追随了几步。 只可惜,男人已抱着怀中的女子融进了浓黑的夜色里,渐行渐远。 “好了,今儿总算是有惊无险。”姜老夫人从屋子里出来,见明翙还傻站在廊庑底下,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翙翙也不用担心你那陆姐姐了,有禛儿在,定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说着,又侧身同杨嬷嬷吩咐,“找几个得力的婆子去春山苑伺候着,等世子结束后,将阿希带到我院子里来,你再遣人去同陆家的几个婆子说一声,让人回陆府禀一句,就说我见着阿希实在喜欢,便让她在席上喝了几盅热酒,小孩子不胜酒力,我便留她在寿春堂住下了,让陆家夫人莫要担心,人,我替他们好好照顾着,明儿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如今已没有比让世子替陆姑娘解毒更好的法子,杨嬷嬷也乐见其成,笑道,“是。” “对了。”姜老夫人笑着说完对陆希光的吩咐,又飞快沉下老脸,“将吕氏与玉茹都叫到寿春堂来,今晚我老婆子不睡了,非要将这在侯府用丈夫香的人揪出来不可!” 杨嬷嬷忙道,“是。” 姜老夫人吩咐完,看明翙一眼,心知这丫头今儿受了委屈,便将她轻轻拢在怀里,柔声道,“翙翙。” 明翙年幼时,姜老夫人总是这样的唤她。 她一颗心像是被什么拢住了似的,微微仰起头来,澄润的眼眸湿漉漉的望着陪她站在廊下的慈祥老人家,“祖母,怎么了?” 第350章 姜老夫人伸手抚了抚明翙鬓边飞扬的乌发,眼神慈爱,又夹杂着心疼。 小姑娘伤了心,好好的元宵佳节,一个下午都窝在房里睡觉,身上又发了高热,定国寺受的伤都还未好全,又添了新伤,更何况,还是心伤。 那高世子在寿春堂跪着认错,她也并非不动容,只是事关翙翙的终身幸福,她也不能太过草率,高世子是个优秀的,长得又好,不知是燕京城内多少贵女的春闺梦里人,可她的翙翙,才十六岁,要去同一个早已嫁了人的长嫂争,她心里实在看不过。 她非是不相信翙翙没有那个能力,只是她希望翙翙嫁人,是去享福的,而不是去争夺夫君宠爱的,高世子今日能不分青红皂白相信金氏,往后几十年岁月呢? 嫁过去,不过平白受折磨而已。 姜老夫人叹口气,“我已经让高世子回去了,你与他的事儿,祖母会重新慎重考虑,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明翙这会儿回过神来了,嘴角微扬,“祖母,我不会再嫁他,除了这个,再没什么想说的。” 看清小丫头眼里的释然与懂事,姜老夫人越发心疼,“既然你这样说了,祖母自然不会再为难你,祖母也瞧着那金氏并不大喜欢你,既如此,咱们便不嫁了。” 明翙轻声问,“祖母会为难吗?” 姜老夫人见她还在关心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笑着摇摇头,“不会,当初请高家人来府上赏玩,本就没有明说要做亲,因而世子与金夫人不过来我们家走动走动而已,他是你阿兄的人,难道还走动不得?” 明翙点了点头,这会儿实在有些难受,“祖母,我有些头晕,想先回去睡一会儿。” 姜老夫人担心道,“刚刚事急,忘了让姜大夫给你也看看,你怎么样,身子可还有别的不舒服的?” 明翙微微摇头,“没有不舒服,祖母别担心,我就是太累了。” “既如此,那便回去睡罢。”姜老夫人爱怜地摸摸她的头,“墨书,扶你家姑娘进去。” 明翙手脚无力地回到梢间,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卸下了一般,竟提不起半分精气神儿。 她靠在大迎枕上,怔怔地看着那空荡荡的紫檀木小几,不知为何,心底没来由一阵痛苦滋味儿,好似一把钝刀子在刺疼的心尖上划拉着,痛得隐秘又压抑。 墨书屈身过来,将房间里其他灯盏都熄了,只留床边一盏豆灯,“姑娘,可是要睡下了?” 明翙也不知自己此刻能做些什么,身上疲软得厉害,脑子也疼,“睡罢。” 墨书扶着她躺下,将帘子放下来,片刻间,明翙眼前便只剩一片浓稠的黑暗。 她缓缓闭上眼,很快便入了梦。 梦中春山苑正屋内,二哥与陆姐姐交颈而卧,松花色的折枝梅帷帐底下,他们十指相扣,气喘吁吁,显然刚刚才结束一场激烈的战斗……陆姐姐小脸通红的靠在二哥怀里,二哥下巴抵着陆姐姐的发顶,原是睡着的,却不知为何突然睁开那双漆黑修长的凤眸,冰冷如剑的眸光凌厉的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 面前是层层叠叠的青纱帐,朦胧飘逸,自从房顶而下,委顿在地。 她躲在青纱帐后,登时感觉羞耻极了,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头顶一抹幽幽的光晕打下来,映照着她憋得紫红的小脸儿,好半天,她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351章 男人盯着她慌乱的脸,嗤笑一声,突然从大床上起身,赤裸着精壮的上半身,踱着步子走到她面前,“你怎么来了?” 梦里的她格外害怕眼前这个不穿衣服的二哥,眼前一片绵滑玉白的肌肉,她只看了一眼,便脑门儿发晕,再不敢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只能闪烁着眸光,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我来看看……” “来看什么?你不是想让我这么做?”男人步步逼近,再次走到她身前,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你自己犯了错,却让我来为你承担,明翙,我将你从小养大,你有没有替我我想过?你们女子的名节重要,我的名节便不重要?你今日这番作为,让我感到寒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被二哥逼急了,眼底飞快浮起一层泪光,“我没有答应祖母,是祖母说……二哥与陆姐姐迟早要成婚……我想着陆姐姐实在太难受了……才……” “难受?”男人嘴角浮起一抹讥诮。 冰冷的指骨顺着她的下颌往下滑,堪堪落在她修长纤细的脖颈上。 她越发害怕,浑身颤抖起来,只感觉那男人那玉白的指尖,所过之处,皆撩起一片片炙热的火苗。 她颤巍巍的抬起头,却见男人垂眸一瞬不瞬地凝着她。 那沉酽漆黑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狂热与浓稠,就好似有一团压抑的业火,在那黑压压的瞳孔里掩埋着,只等一缕清风吹来,便能瞬起燎原之势。 他好笑的欣赏着她的狼狈,突然低下头,两片薄唇便覆在了她的嘴唇上。 她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只余隆隆的心跳声在胸腔里乱舞。 不等她反抗,男人长臂穿过她的腿弯儿,将她打横抱起,扔到床上。 强壮的身体压下来,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男人眸色幽幽,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她难受,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受?” “我……” 她以为,这种事儿,男人一向只会得到快乐,又怎么会难受。 男人轻笑,嘴唇落在她耳边,突然邪魅道,“不若你也来替我纾解纾解?” “不要——” 明翙猛地惊醒过来,大汗淋漓的从床上坐起。 梦里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过电似的,传遍全身,被男人抱起那瞬间的失重感,直至梦醒,还让她心有余悸。 她身子颤了颤,回忆起梦中发生的荒唐事儿来,又羞耻又恼怒。 羞耻的是,她怎么会做这种梦!恼怒的是,她怎么会对二哥有那种非分之想! 可梦中二哥声声质问,却让她本就不舒服的心脏不禁揪了起来。 她撩起床帐一角,看了一眼窗棂外的天色。 如今才过去大半个时辰,算算时间,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她抿了抿嘴角,喉咙里干得厉害,出了一身冷汗,脑子却清醒了许多。 她躺回床上,却再没了睡意,索性自己摸索着起床将床边的豆灯点燃,擎着蜡烛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盏冷茶,吃完茶水,越发清醒。 楼小河睡得沉,她拿起披风,穿在身上,悄声走到门外。 安陆侯府难得这么安静,今儿没有宵禁,外头是元宵不夜天,仍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明福巷毗邻老百姓们居住的八大街市,与那些只有权贵居住的街巷不同,明福巷一向很热闹。 只是外头越热闹,越显得新月小筑有些冷清。 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这浩浩荡荡的白雪,肩背身心,皆刺骨冰冷,也不知春山苑如何了,陆姐姐的毒解了没有。 第352章 思索一会儿,纠结许久,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夜里风大,又下着雪,冰天雪地的,路难走,她提着一盏气死风灯,拢了拢披风往春山苑走去。 长平守在院门外,院子里比之寻常的清冷,多了几分人影憧憧。 不过,这到底是世子的院落,婆子们纵然在外头伺候着,也不敢高声说话。 明翙到底没勇气进去,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准备离开了。 “四姑娘?”长平眼尖,“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明翙想走,没走成,转过身,对上长平喜滋滋的眼,心中五味陈杂,“我就是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长平见她一个人淋着雪,怕她又着了凉受了风寒,便将她引到抱厦内。 明翙从前是春山苑里半个主子,到春山苑就跟进自己的家一样随意自然,二哥的书房,她也是随随便便就能进,如今倒好,她来此间,也只能先在抱厦内等着。 气氛有些尴尬,长平将茶水端上来,也没回主屋伺候,干脆也在抱厦内等。 明翙知道什么缘由,心头没来由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一想到二哥此刻正在房内那样替陆姐姐解毒……她越发觉得有些煎熬。 雪团儿揉成的小姑娘,雪肌乌发,冰肌玉骨,安静乖巧的挺腰坐在椅子上,翠羽似的细眉下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湿润明媚,她微微垂着脑袋,气质娴静淡雅,唇色淡淡的两片樱唇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有几分病弱的可怜。 “害!世子怎么还没出来呢?”长久的阒寂让屋中气氛很不自然,长平也只好没话找话说,“都这么久了。” 院子里老夫人派来的婆子都候着,热水也都准备齐全了,到现在屋子里还没叫水。 长平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这话说得不太妥当,恨不得打几下自己的嘴巴子算了。 四姑娘还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他在她面前说这些干什么呢,叫世子知道了,指不定怎么罚他。 他小心翼翼打量明翙两眼,见她依旧脸色平静,只是小脸雪白,那双清澈的眸子没有半点儿杂质。 幸好四姑娘什么都不懂,他心下稍安。 明翙长睫轻颤,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打心底里盼望着二哥能与陆姐姐共赴鸳梦,琴瑟和鸣,和和美美携手走完这一生,今夜他们能成好事儿,她原本应当高兴的。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实在有点儿高兴不起来。 “长平……” 长平看向坐在椅上的少女,“属下在,四姑娘怎么了?” 明翙抬眸,清丽无双的小脸儿带着几分病弱的美感,“你说,二哥会不会怪我?” “世子怎么会怪四姑娘呢,姑娘也差点儿被人陷害,是那贼人的错,非姑娘的错。”长平柔声笑道,“再说,陆姑娘与世子本就是得了两家长辈应允的,虽还未过礼,定婚书,但也算是未婚夫妻了吧?世子也未必不肯给陆姑娘解毒……而且陆姑娘自己也是答应了的,你情我愿的事儿,怎么能怪到四姑娘头上?” 明翙叹了口气,“是这个理。” 说完这话,又不知该说什么。 长平尴尬地挠挠头,见屋子里一片冷清,四姑娘坐在那椅子上还拢着身上的披风,小脸儿煞白煞白的,暗道自己真是大意了,四姑娘最近身子弱,接连掉了两次冷水,这么久了他竟连个炭盆都没准备。 第353章 他忙知会明翙一声。 明翙轻轻“嗯”了一句,便没再说话。 等长平端着炭盆回来时,抱厦内已经空了。 “咦?” 他连忙转头往外看去,只余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却是什么都没有。 “四姑娘怎么就走了?” 随口吐槽了一句,他也没放在心上,时间太晚了,四姑娘今儿受了寒,许是回去休息了,他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主屋。 这会儿,几个婆子已有了动作,喜气洋洋地将热水提到了净房内。 主屋内的窗棂间,很快便多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成了成了!竟真的成了!春山苑就要有女主子了!我得赶紧写信知会长安一声!” 长平心中亦是高兴,实在没想到世子与陆家这位姑娘竟真是天定的姻缘。 先前他还一直以为世子喜欢的是藏在梧桐巷内的苏姑娘呢。 苏姑娘上次伤害了四姑娘,世子也并未重重的惩处她,还在她的苦苦哀求下,让她留到元宵后才离开燕京,如此宽容好说话,可不是世子的做派与冷性。 如今看来,世子与陆姑娘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他暗自琢磨着春山苑好事将近,心头美滋滋的,也没注意到不远处黑蒙蒙的角落里,明翙那一闪而过的单薄身影。 …… 从春山苑出来,明翙本想去寿春堂看看祖母调查丈夫香一事如何了。 走到半路,想起映在窗户上的那道身影,脑子里所有的弦突然便断掉了,她心神不定,身子疲软无力,便干脆回了新月小筑。 许是被寒风一吹,脑子越发涨疼,她也没力气整理自己,任由厚厚的雪粒罩在发顶,只脱了披风便倒在床上,直接睡死过去。 翌日醒来,耳边响起墨书姐姐的惊呼声。 她眼前模模糊糊的,双眸沉重得厉害,微微掀开眼眸一角,却瞥见墨书姐姐紧蹙的眉头。 “墨书姐姐别担心,我没事儿。” 话说这么说,嗓子却是嘶哑的,又干又涩的疼。 明翙一怔,没了睡意,后背隐隐发痛,她撑着身子想从床上坐起,却没了力气。 “姑娘还说自己没事儿,怎的才一个晚上,这病看起来又严重了?”墨书没好气地探了探自家姑娘滚烫的额头,又发现姑娘睡的枕上隐隐有一块儿湿润的地方,像是被什么打湿了,她心下一惊,怕是自己伺候不周,急忙将姑娘扶起来,“姑娘,这是?” 明翙没反应过来,靠在枕上,闭着眼。 墨书也不敢耽搁,先让楼小河去请姜大夫来,又赶忙叫丫头们进来将床褥都换了新的。 等明翙再睁开眼时,便是墨书坐在床边眼眶红红的担心模样。 “姜大夫说了,姑娘体虚气弱,思虑过重,肝气郁结,血气不足,更不可再受寒气,不然日后还有的是苦头吃,若不仔细将养,拖累了身子,以后只怕是很难生养。” 明翙静静地听着,苍白一笑,握住墨书冰冷的小手,宽慰道,“姐姐哭什么?不过是我昨儿不小心将雪带到了屋子里,与姐姐无关,姐姐别自责,再说这儿冷我还受得住,明儿起,我一定好好养着自己,你也别太担心了。” “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姑娘……”墨书自责的红着眼,抽噎了一声,抬起头,“姑娘昨晚还出去了?” 明翙含糊地“嗯”了一声,转移话题,“也不知寿春堂祖母审得如何了。” 算算时辰,她起来得不算早,天边已经彻底亮了,只是窗外依旧笼罩着白雾,清冷的雾气里,夹杂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比起昨儿,今日更冷了。 第354章 但屋子里热气十足,两个炭盆加一个熏笼,炭火烧得旺旺的。 明翙身上却冷得厉害,反复发烧高热,这会儿却又浑身冰凉,她怕墨书担心,便拢着被褥披在肩头,也没开口。 墨书将搁在一旁放凉的药碗端起,语气登时肃然起来,“姑娘一直昏睡着还不知道罢,昨晚姑娘睡下后,府上发生了件大事儿。” 明翙喝了一口那苦涩的药,轻轻蹙眉,“何事?” 墨书轻咬下唇,叹口气道,“昨儿杨嬷嬷是将吕氏等人叫到了寿春堂问话,大房的温夫人也一起去了,嬷嬷们将寿春堂围得水泄不通,整个寿春堂说了什么问了什么,奴婢们都是不知道的,只是到了后半夜,几个嬷嬷却从后巷抬出了碧流的尸体……” 说到这儿,墨书也觉得后背发凉,嘴唇哆嗦道,“那碧流奴婢曾见过一次,是个脾气温和的小丫头,一向在厨房干活儿,踏实本分,性子又爽朗,大家都很喜欢她。只听说她有个未婚夫是个赌徒,咱们府上的嬷嬷们还不少给她出主意,让她舍弃了那男人。奴婢上次见她,还是她被未婚夫打得鼻青脸肿的回来,一个人坐在大厨房的廊下默默哭,奴婢心疼她,便陪她坐了一会儿,她还拿了不少点心果子给奴婢吃呢,没想到昨晚,她便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明翙皱眉,“怎么死的?” 墨书咬唇,“听说是自杀的,可她一直挂念自己的未婚夫,心心念念想攒够银子出府嫁人,绝不可能自杀,后半夜碧流被抬进寿春堂后,奴婢便睡不着了,一直在外守着等消息准备打探打探,没一会儿便见三公子的长随跌跌撞撞跑进了寿春堂内,奴婢亲耳听见院内传来杨嬷嬷的怒声。” “姑娘——”墨书漆黑的眸子转了转,“你可见过杨嬷嬷失过分寸?” 杨嬷嬷素来沉稳,又是府上经年的老人,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最持重不过,怎会无缘无故骂起三哥的长随来。 “那之后,寿春堂便好似被戒严了,老夫人也并未留人,温夫人同吕氏一起从堂内走了出来,府上看起来很平静,可奴婢总感觉这平静底下一片暗潮汹涌,尤其是老夫人直接去了侯爷和世子院儿里,没过多久,府上的护卫们都出动了。” 明翙不知怎的心中浮起一不安来,她嗓子发痒,抑制不住的咳了一会儿,冷飒飒的眼眸看向坐在身前的墨书姐姐,“大嫂嫂现在何处?” 墨书道,“在霜花阁理事呢。” 明翙欲起身,“我去看看。” 墨书直接将她按在床上,严肃道,“姑娘不可再吹风,奴婢去请大少夫人过来一趟便是。” 明翙没再坚持,身子疲倦的靠在枕上,病恹恹的小脸越发惨白。 没一会儿,温玉茹风尘仆仆的脱下披风,站在门口暖了暖手才走到明翙的闺房内。 “四妹妹这身子还没好,怎的看起来越发虚弱了?”温玉茹坐在床边,伸手便要去摸明翙的额头,满脸都是担心。 明翙握住她的小手,含笑道,“我倒没什么,再修养几日,按时吃姜大夫的药,很快就能好全了,只是大嫂嫂,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死了个丫头,还动用了府卫?” 温玉茹闻言,脸色微变,“这……” 明翙定定的凝着她,眼里溢满了担忧,“是不是三哥哥出了什么事?” “不是。”温玉茹斟酌着语句,叹口气道,“昨晚陆姑娘不是在咱们府上中了那种药么,祖母势必要揪出那下药的主谋来,便拿了我与吕氏一同问罪,顺着线索,便查到了大厨房的碧流。送到新月小筑的那碗梨汤本该经由碧流的手送往新月小筑来了,但其实,昨晚也只是碧流将汤准备好,裴家那小姑娘名叫阿蕴的便主动领了送汤的差事新月小筑一趟,所以在汤里下药的人……” 第355章 明翙听得直皱眉,大厨房的人还不敢明目张胆给新月小筑的主子送下了东西的汤,裴蕴是客,又性情单纯良善,更不可能。 “所以下药之人是谁?” 温玉茹摇摇头,“碧流准备的梨汤没有任何问题,我还有祖母都喝了,但裴家姑娘送的汤,却出了岔子,可见是送汤的途中被人下了手,祖母本欲将裴家姑娘叫回来问问,可祖母还没来得及叫人出去寻,三弟的长随便匆忙回来报信,说——” 明翙心底没来由一慌,“说什么?” 话已至此,温玉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是裴家那姑娘昨夜在元宵灯会上失踪了……” 明翙心脏猛地一紧,呼吸都顿了顿,“失踪?” 于一个闺中女子而言,失踪便是事关生死的大事,更何况,她还是跟三哥哥在一起失踪的,若裴家陆家责怪追究起来,侯府难辞其咎不说,三哥哥也会自责一生。 如此一来,根本也就没人在意到底是谁在新月小筑的一碗梨汤内下药一事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了裴蕴失踪一事上。 温玉茹亦叹息道,“是啊,昨儿一夜兵荒马乱的,祖母不敢耽搁,忙去寻了侯爷与世子派人出去找,裴家与陆家得知此事,虽心中恼怒,却也不敢声张,怕毁了裴蕴的名声,因而如今都不动声色在燕京城中寻人,好在世子昨晚当机立断,寻了个刺客的由头,将几处城门都封锁了,裴家那姑娘应该还在城内。” 明翙这会儿没了睡意,越发清醒起来,脑子里不怎的便想起昨晚二姐姐对陆姐姐说的那话,二姐姐给陆姐姐卜了卦,说陆姐姐近来有血光之灾,二姐姐其实说得没错,陆姐姐身上的确有一场血光之灾。 上辈子她被人掳走,受了不少折磨,这便是她的灾。 可昨晚二姐姐已经替陆姐姐烧符化灾,按理说,这场血光之灾应当是消弭了才对,可为何,又应验在裴蕴身上?甄宝珠也死了,又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难道这当真是天意? 不,不可能……她绝不允许……裴蕴出事儿。 明翙眉头紧锁,早没了睡意,干脆起身下床,换了身衣服。 温玉茹见她这阵仗,吓了一跳,忙拉住她的手,盯着她疲惫的双眸道,“四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祖母不让我们声张,也不许让我将这消息外传,便是为了裴姑娘的名声——” 明翙将狐裘的带子系上,微微一笑,“大嫂嫂放心,我知道分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都清楚,绝不会坏了裴家妹妹的名节。” 温玉茹对明翙最是信任不过,明明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可那周身的气场却比她这个做大嫂的还要威严沉稳,“可是,你还病着,又能做什么呢?” “我——”明翙苍白的嘴角微微抿成一条直线,视线远远的落在窗外的雪雾之中,半晌才幽幽道,“我想,我应该知道裴家妹妹在哪儿。” 温玉茹一愣,等她反应过来时,明翙已匆匆出了门去。 漫天大雪里,只留下一个少女单薄凄冷的背影。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四妹妹并非表面这般清澈单纯。 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 明翙不想给二哥三哥和父亲添乱,但她也并非愚蠢到自己一个人出门冒险,而是专门带了会功夫的楼小河。 走出新月小筑的大门,又正好碰见等在外面的姜九溪。 第356章 少年微微抱拳,漆黑的眉宇间侵染了几分晨间的露水,冷白的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顶,将他衬得如同冰雕玉琢一般俊秀非常。 少年语调沉稳,没有半句废话,“我同表妹一起去。” 明翙挑眉,“你知道我要去哪儿?” 姜九溪道,“昨晚府上发生的事,九溪略有耳闻,愿与表妹一起略尽绵薄之力。” 多一个人便多一个帮手,明翙没有拒绝,只是出门的路上,她脑子便不停地浮现起上辈子深深刻在她心底的那一道道狼纹,那些如同噩梦一般的场景在此刻变得无比的清晰。 昨夜欢腾,今日萧索,街道上一片冷冷清清,除了少数人冒着风雪走动,再看不见多少人影,偌大一个燕京,要寻一个被贼人掳走的小姑娘,何其艰难,简直犹如大海捞针。 她抑制住想呕吐的恶心感,狠狠攥紧拳头,单手拉着缰绳,双腿一夹马背,便冲进风雪里。 楼小河见明翙走的方向是城门口,疑惑的皱了皱眉,“我们要去哪儿?” 姜九溪言简意赅,手上动作潇洒利落,“先跟着翙妹妹。” 风雪里,楼小河侧过头,十分意外的看姜九溪一眼。 少年策马奔腾姿态潇洒的模样,格外引人注目,尤其那一袭松绿色的矜贵锦袍,让他看起来愈发丰神如玉,相貌堂堂。 楼小河不屑与年纪不如自己身材不如自己的少年人比较,可这会儿,望着少年如玉的眉眼,他还是起了一些男人之间的胜负心。 姜九溪就是在这时,感觉到小腹间传来一阵刺疼。 他蹙了蹙眉,也没在意,依旧策马紧跟在明翙身后。 城门口果然正在戒严,不少官兵拿着长枪长刀守在城门口,无论谁上去,皆要接受盘问搜查,不过明翙到底不一样,拿着安陆侯府的令牌,出个城门还算容易,更何况,他们三人单枪匹马,也藏不了人,城门口的士兵便放了他们几人出去。 等到了定国寺山脚下,明翙才从马背上跳下来,身子难受得紧,她缩了缩脖子,额头靠在马腹上缓了口气儿,马儿似乎感受到她的难受,喷着热气的鼻子凑到她身边嗅了嗅,似乎是无言的安慰。 “你还好罢?”姜九溪伸出手,这会儿他脸上也有些苍白,在猎猎的寒风里,那张郎绝独艳的小脸儿微微透着些病态的潮红,“不是说世子表哥昨晚已经封锁了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裴蕴难道在定国寺?” 城外更冷,雨水落在三人发顶,随便一张口便是一团白色的雾气。 明翙摇摇头,心口绷成一条直线,“我不确定。” 她扫视着如今这大不相同的定国寺山脚,定定的站在原地,也不顾身上的寒冷,在脑海里努力回忆着当初她是怎么被带到那所破旧民居的。 她并不确定裴蕴是不是被那群身上带着狼纹的贼人掳到了此处,只是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件事说不定与那些狼纹之人有关。 两辈子加起来已是三十多年光景了,明翙脑子里有些迷迷糊糊的。 当初她代替谢云绮到定国寺为新朝祈福,半夜被人迷昏带走,醒来时,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半,漆黑昏暗的屋子里,那些男人压在她身上…… 她咬紧苍白的唇瓣,不敢往下深想,可为了裴蕴,又不得不仔细去回忆。 第357章 那时,她又惊恐又害怕,醒后不停挣扎,却在挣扎间,借着雪色看清那人手臂上一道可怕的狼纹。 谢云绮假模假样调查了一个多月,只用流窜在京畿附近的叛党余孽来打发了她,可她心里清楚,那伙儿贼人绝不是叛党这么简单。 凄冷的月色透过墙壁上的一口小小的木窗透进来,房间里,还有四五个人发出下流猥琐的笑声,他们一个一个孔武雄壮,上来欺负她,却不说话,许是怕暴露了身份,后来谢云绮带着兵马找过来,他们便停止了动作,期间曾将她抱到了地底下……的一处地窖躲藏。 黑乎乎的地窖里弥漫着一股潮湿腐烂的味道,那味道中又藏着一股浓烈的香气,让人无法忽略。 哪怕当时她已经被人折磨得快要昏死过去,却还是记住了那个味道。 “你们知不知道有一种东西,能在冬日最冷时散发出一股很浓郁的花香味儿?” 楼小河摇摇头,他又不是宁人,自然不知燕京风土人情。 可姜九溪沉默了一会儿,便道,“表妹说的,可是莲雾?” 明翙眯了眯水润的杏眸,微微看向姜九溪,“莲雾?” 姜九溪轻咳一声,避开明翙浓烈是眸光,徐徐道,“一种燕京附近的百姓冬日会种植的农物,可以药用,所以百姓们会专门种来高价贩卖给城中的药铺,不过莲雾不易成活,又性阴冷,能种活的人并不多,翙妹妹要找的,可是这东西?” 明翙沉默了一会儿,牵着马儿往定国寺山脚下的村庄走去,“我也不确定,等我找到莲雾后,就能确定是不是它了。” 说完这句,走在最前面的少女便不再开口。 跟在身后的姜九溪与楼小河,想问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开口,索性什么都不问,只安静地跟在少女身后,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定国寺山脚下散落着数个村庄,翻了几个村子后,他们总算在夜幕到来之际,来到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偏远的如月村。 如明翙这般容貌倾城又出身大户人家的少女走进村子里时,自然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明翙一路走一路回忆,那夜的记忆太过惨烈。 她脚步沉重,走两步停一步,抬手捂住闷疼的胸口,需不断深呼吸才能缓解那种绵延无尽的悲痛。 “姑娘,你——”楼小河皱眉,想扶住她的手,“你没事儿吧,怎的脸色越来越白?” 明翙摆摆手,低声道,“我没事儿,你们看。” 她湿润的目光朝一户人家门口看去,眼神紧了紧。 只见那草屋檐下,坐着个一个失了双足的小姑娘,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大,膝盖处只剩下两坨灰色的肉团儿,下半身几乎都没了,那小丫头一脸万念俱灰的坐在门口,任凭北风呼啸着,身上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破烂布衣,脖子上脸上的肌肤冻得一片青紫,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肤色。 “她怎么成了这样。”姜九溪有些反胃,不是看不起那小丫头,是心里真的觉得恶心欲呕,他扶着胸口,半晌才将那股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翙妹妹,你别过去。” 明翙没听她的,走到那小姑娘面前。 那小姑娘眼神呆滞的抬起灰扑扑的小脸儿,下意识摊开双手,嘴里念念有词,“行行好……大好人,行行好,求求你,给我点儿吃的。” 小丫头可怜至极,一双淡淡的眼眸,没有半点儿生机。 明翙从袖子里掏出一点儿碎银子,放到她手心里。 小丫头眼睛瞬间亮了亮,腰肢一弯,趴在地上用力磕了个响头,“谢谢漂亮姐姐!谢谢漂亮姐姐!” 明翙忙止住她的动作,心疼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吗?”从未有人问过她的名字,那小丫头眼眶微微发红,眼神里却是一片迷茫,“我叫二丫头。” 明翙又问,“你父母呢?” 二丫头瑟缩着脖子,可怜巴巴的抬起头,“我父母出去打猎了,要有一会儿才回来呢,看这天色,大抵要夜里才能回来了。” 明翙打量她残缺的双腿,看样子不像是摔断的…… 她伸出手,抚上小丫头被冻僵的脸蛋儿,那丫头也不挣扎,听话的歪着脑袋任由她抚摸。 明翙仔细看去,小丫头耳后一片青紫,像是被人打出来的,手指往下,拨开她的后衣领,那稚嫩的后背上遍布着无数道层叠的伤痕,新旧相交,最新的几道鞭伤,还残留着几点暗红的血迹。 “你父母虐待你?”她嗓音发紧,小脸神情凝重。 “没有没有!他们没有虐待我!”那丫头瞬间慌乱起来,双腿虽断,双手却矫健,支撑着残破的上半身,直接转身回了屋子,砰的一声,忙将房门从内锁上了,“大姐姐你们快走吧,二丫头没事儿!” 明翙拍了拍大门,“二丫头!” 里头却不再说话,寂静得有些诡异。 不少村民探头往这边张望,明翙从房檐底下走出来,那些好奇的人头又忽的缩了回去,整个村子都透着些古怪。 “翙妹妹。”姜九溪道,“你是不是觉得这村子有些奇怪,若不然,我们在这村子里找一找,看能不能找到裴姑娘,若实在不能,我们便连夜回城。” 明翙点了点头,“好,为保安全,我们三人一起行动。” 她其实早已觉得这处村落有些熟悉,尤其当她走到村尾最后一间村舍时,望着那扇幽幽的细窗,她瞳孔猛地一阵紧缩,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姜九溪察觉到她不同寻常的紧张,率先走到那院门前,敲了敲门。 从院内走出来的,是一对年轻夫妇。 男的浓眉大眼,国字脸,眼神犀利,女的鬓发如云,黑臻臻的挽了燕京城内最时新的发髻,柔躯似柳,柔婉妩媚,一双细长的柳叶眉,淡淡的眉峰底下,是一双娇滴滴的凤眼。 “几位是外乡人?来我们村儿做什么?” “这画像上的姑娘瞧着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女,奴家哪儿见过这等人物呢,是真没见过。” 明翙听着女子与姜九溪的交谈声,耳边略有些恍惚,过了很久,她才迫使自己镇定下来,走到那夫妇面前,艰难地扯了个笑,“天色已晚,我们能不能在此处借住一宿?” 第358章 年轻夫妇对视一眼,那女子笑了笑,道,“几位贵客若不嫌弃,自然是可以的,外面风大,你们先进来吧,屋子里有肉有酒,喝点儿酒暖暖身子也极好。” 明翙从踏入这间村舍的院子开始,手脚便不住发麻。 她捏了捏自己僵硬的指骨,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走进屋子,果然肉香扑鼻,里头夹杂着一股子酒香。 男主人不善言辞,也不愿与他们打交道,与女主人耳语了几句便直接回了屋,独留女主人在堂内招待。 几人客套的寒暄几句,摆在桌上的酒肉,谁也没动。 女主人也没动气,出门在外,谁都有戒备心。 明翙视线轻轻扫过这屋子,不大的堂屋,左右连着两个不大的厢房,后院中间是一道天井,天井后,便是一排三间黑漆漆的房屋。 见明翙一直往后院儿看,女主人嘴角微扬,“后院儿没怎么打理收拾,还要劳烦几位贵客今儿歇在左手边的屋子里,对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可要早些歇着?” 明翙客气的笑了笑,“对了,村头二丫头那户人家,夫人可知道?” “二丫头啊。”女主人叹了口气,语气同情,“自然知道,她从一生下来就是个残废,家中父母嫌弃她是个累赘,早年间将那孩子丢到后山喂狼,本以为让她自生自灭,家中从此便少了个拖累,没想到几日后,那孩子自己又命大的从后山爬回来了,回来时,双腿血淋淋的,特别可怕。她父母从此便知她是个命硬的,也没再想着将她扔了,干脆将孩子养了起来,时不时带到燕京城内乞讨做营生,反而让家里过上了好日子,这不,她才在那个家有了几口饭吃。” 明翙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原来是这样。” 那女主人拍了拍裙摆,起身道,“好了,我也要歇下了,贵客们请自便。” 女主人走后,明翙便带着楼小河姜九溪进了她为自己安排的厢房。 楼小河站在窗边往后院看了几眼,“一会儿等灭了灯,我就去后院查看查看,对了,你们看,那堆在角落里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莲雾,怪香的,我一进屋子就闻到了。” 姜九溪看一眼,“是。” 明翙已百分百确定此间民居便是上辈子她被囚禁之所,此刻那段被羞辱的记忆潮涌而来,她眼眶微红,指尖用力得有些泛白,“一会儿,小河拿下那男主人,看看他身上是不是有一道狼纹。” 楼小河转过头,看向坐在屋中矮几旁的少女。 她脸色白得仿佛一张纸,淡淡的红唇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气势全无在闺中时的温婉,只剩下凛冽的冷艳骇人。 少女抬起浓密漆黑的长睫,眼神有几分冷戾,却莫名让人心疼。 楼小河避开她炙热的眼神,摸了摸鼻子,“行,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明翙并未完全放心,心脏一直悬在胸口,等对面的屋子熄了灯盏,她仍旧坐在黑暗里睁着一双明亮干净的眼。 楼小河打开支摘窗,悄无声息地跳了出去。 姜九溪沉默无声地走上前来,站在门口往外看。 没一会儿,便听对面屋子传来一阵刀剑搏击的声音。 姜九溪眉头微皱,转身捉住明翙冰冷的小手,“翙妹妹,只怕被你猜对了,这对夫妇不是普通人,我们先走。” 明翙不会武功,自然不会留在这儿拖楼小河后腿,她看了一眼对面的刀光剑影,当机立断先跟姜九溪离开,只是没等他们逃出这厢房,就听门外传来一道女子尖细的声音,“想逃?也要看你们有没有那本事,乖乖给我待在屋子里,等我们料理了这小丫头,再来料理你们两个!” 第359章 姜九溪眉心皱得更紧,不等他反应,不知外面的人按下了什么机关,原本光滑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口子,他与明翙直接掉了下去。 …… 眼前是一片沉酽无边的黑暗。 明翙扶了扶腰,只感觉自己身下一片柔软,她双手撑在身下摸了摸,才发现被她压在底下的是姜九溪的身子,难怪掉下来时不怎么疼,原来是姜九溪替她做了肉垫。 明翙有些愧疚,急忙爬起来,坐在男人身边,“表哥?” “唔——”姜九溪肚子有些发紧,他抬了抬右手,握住明翙纤细的手腕儿,“我没什么大事儿,妹妹先扶我起来。” “好。”明翙将他扶起,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吹燃,“原来此处是个地窖。” 地窖内泛着一抹潮湿的腐烂味儿,角落里,蜷缩着一道纤柔的身影。 明翙眼眸微紧,飞快朝那身影看去,惊喜道,“是裴蕴!” 姜九溪往地窖中间看了看,里头放置着一张黑色的矮桌,上头有一只烛台,残留着半根蜡烛。 明翙心领神会,先将蜡烛点燃,然后才去查看裴蕴的情况,“她应该是被人迷昏了,现在正在昏迷中,所幸人还活着。” 话音刚落,松口气的功夫,就听头顶机关转动,受了伤的楼小河被人从上头直接扔了下来。 明翙秀眉微蹙,心头一紧,忙跑到小丫头身边,将她扶起,“小河,你没事吧。” 她没想到,连楼小河都打不过那对夫妇,这下,事情有些难办了,好在他们现下四人,只是被关在此处,并无人殒命,只要人活着,就有逃出去的希望。 楼小河趴在地上呕了一口鲜血,抬起脑袋担心的看了一眼明翙,“楼上两个疯子,联起手来打我,还给我撒了药粉,若非如此,他们定不是我对手。” “好啦,别逞强了,我知道,我们小河向来是最厉害的。”明翙心疼的擦了擦小丫头嘴角的血渍,想起上辈子也是这丫头为自己挡了刀,心头一阵唏嘘自责,“小河,你别怕啊,我定会护着你的,我来时,已经让墨书姐姐去给三哥哥送信了,虽然刚开始我也只是猜测裴蕴会在定国寺山脚,却也不确定,但三哥哥一夜寻人未果,得了信儿,定会带人来定国寺救我们的,你放心。” 楼小河目光闪了闪,身子还窝在少女温暖的怀抱里,难以描述这是何种销魂滋味儿,可此刻的他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滚热,好似冰冷的心脏被泡在一汪温泉水里那般温暖从容。 “我有什么好怕的,哪怕死,也是跟你死在一处,不后悔。” 明翙心中感动,嗔道,“别说这种胡话。” 楼小河认真道,“我没说胡话,是真心的。” 明翙轻声哄道,“好好好,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了,你快躺下歇会儿,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你等会儿——”楼小河脸色一变,猛地拉长声音,“让姜世子给我看。” 明翙无奈,“他是男子,给你一个小姑娘看,成何体统?” 楼小河毫不退让,“不行,我就想让姜世子给我看……你快些转过身去。” 明翙没办法,只得转身,让姜九溪帮忙给楼小河看看身上的伤。 姜九溪小脸淡淡地走过去,在楼小河身前蹲下,楼小河对男人不设防,将衣服脱了一半儿。 姜九溪对上他那属于男人才有的平坦胸肌,瞳孔一缩,眼神微变,“你什么情况?” 楼小河皱眉,生怕姜九溪暴露了他的身份,目光凶狠地警告他一眼,忙将衣袍重新穿好,“我的伤没什么大碍吧,既然如此,那我就不看了。” 第360章 这话是说给明翙听的,姜九溪嘴角微抽,看向毫不知情的明翙,身边养着个男人做丫鬟,四妹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小河,你当真没事儿?”明翙听见人穿衣服的声音,担心得要命,怕楼小河这辈子在这儿就为了她将小命丢了,急急转过身来,想再帮她看看,“你可别逞强啊。” “我没有逞强,是真没事儿,不信,你问姜世子。” “他——的确没什么事儿,只是皮外伤而已。” 姜九溪轻笑一声,身子靠在昏暗的土墙上,薄唇微张,苍白的小脸儿上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小腹的疼痛却越来越汹涌,他感觉,后背上也有些濡湿,疼得厉害,似乎掉下来时被什么东西刺入了后背。 “你还是先给姜世子看吧,他看起来比我严重多了!你看他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身下流了好多血!”楼小河双手抱胸,也不知矜持个什么劲儿,死活也不让明翙帮他看伤。 明翙无奈,此间四人,就她是个全乎人儿。 裴蕴还昏迷着,推了推,也没醒过来。 姜九溪靠在墙上,小脸儿煞白,她过去查看了一下,果然,少年后背的长袍被地上的尖石划出一道长长的伤痕,背上竟插进了一只薄而尖锐的铁片,想来定是刚刚落下来是不小心碰到的……他竟忍着疼痛,一直没说。 明翙大惊失色,忙将姜九溪拉扯起来,让他别再靠着石墙。 姜九溪疑惑,“怎……怎么了?” “你的后背——”明翙嘴唇发颤,眼眶发直,“看起来伤得挺严重的,恐怕要及时处理,你是男子,我不大方便,不若我让小河先替你看看……早些包扎了伤口,比这样放任不管要好得多。” 姜九溪倒不在意,侧了侧头,也没看见后背的伤口,便不再关心,“无碍,等出去后,我再找姜大夫瞧瞧就是。” 明翙抿唇,“不行,你后背一直在流血……若不处理……你会失血过多而死的……” 楼小河手臂被那贼夫妇砍出几道伤痕,却无性命之忧,他自小就被当做杀人武器训练,这点儿伤痛还难不倒他,他站起身,走到姜九溪身边蹲下,强势道,“给我看看。” 身材高大的小丫鬟,身穿柔嫩的女装,却叫人不能忽视她周身的强大气场。 姜九溪与之相比,却显得瘦弱多了。 他无声的叹息了一声,将袍子紧了几分,“不必。” 楼小河皱眉,“别磨磨叽叽的,都是大男人,也没什么好避讳的,我让姑娘回避,你先把上衣都脱了。” “不……”姜九溪脸上突然显出几分尴尬的局促,手指紧紧揪着衣襟,咬牙道,“不行!” 楼小河对外人没什么耐性,“有什么不行?” 姜九溪薄唇紧抿,“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楼小河表情不耐烦,“我还有点儿包扎伤口的手艺,我知你是娇滴滴的贵公子,会放轻动作,不会弄疼你的。” 说着,直接伸手去扯姜九溪的衣裳。 姜九溪本就没什么功夫,又受了重伤,手脚无力,乍然被楼小河这般一撕扯,衣袍被扯得稀烂不说,中衣衣襟大开,露出一片莹白的胸口。 楼小河疑惑的皱了皱眉,视线落在她胸口前那两片白色宽长的布条上,“你——” 姜九溪勃然大怒,抬手甩了楼小河一巴掌,猛地将衣衫抱紧。 楼小河一怔,手上僵了僵。 明翙听到二人动静,回过身来,却看见姜九溪那纤细白皙的美背……线条流畅柔美,腰肢不盈一握,与那些粗狂的男子截然不同! 第361章 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的一闪而过,她心念电转,眼神复杂地走到姜九溪身前,看着她微微泛红的双眼,顿了顿,才开口,“姜家表哥难道是姜家表姐不成?” 姜九溪手忙脚乱挡住白花花的胸口,嘴角紧抿,表情有些龟裂,“明翙——” 眼前迷雾拨开,明翙如梦初醒,轻笑一声,“你是女扮男装的世子?祖母可知道?” 听到这儿,楼小河自觉地摸了摸鼻子,乖乖地转过身去,不再看姜九溪。 此处都是女子,反正女儿身已经暴露,姜九溪也不再扭捏,沉着那张素来清冷板正的小脸儿将胸前的双手放开。 少女美好的身姿展露人前,明翙眸光在她胸口前的裹胸上落了落,想起她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示好,有些尴尬,“难怪我每次与你在一起时,都不觉得厌恶,原来你竟是个女子。” 姜九溪身子顿了顿,捡起散落在地的松绿色长袍,纤长的睫羽漆黑浓密,声调也变得如少女般温柔甜美,“四妹妹,除了母亲,祖母也不知我是女儿身,此事你能不能替我隐瞒下去?” 明翙知晓越王府的情况,偌大的豪门世家,大宁朝唯一的异姓王,从大宁开国到现在一百年间,到了姜九溪这一代,便只剩她这么一个“嫡子”来支撑门楣,难怪现在的越王妃会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让唯一女儿女扮男装的决定来。 越王死了快有十年了罢,这一代府上只有几个年纪不大,还拽着姐姐的衣摆唤哥哥的女孩儿,越王府风雨飘摇,需要个能扛起整个家族脸面与荣耀的男孩儿,而不是一个只能待在闺中绣花待嫁的嫡长女。 时人世俗的偏见,让女孩儿们的生存条件变得异常艰难。 这么多年,也难为姜九溪一直女扮男装,刻苦读书,将家族荣耀刻在心头,还将此事瞒得死死的,竟连祖母也不知晓。 如今想来,越王府中对姜世子的那些风流传闻都是姜九溪故布疑阵,让人坐实她世子身份的手段罢了。 地窖内光线昏暗,昏黄的烛光洒在姜九溪那张清丽却又有几分坚韧的小脸上,明翙心境霍然开阔,嘴角淡扬,“表哥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裴蕴昏迷,不知你身份,小河是我心腹,也绝不会暴露今日之事,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姜九溪暗暗松了口气,再次靠在墙上,苍白的唇边露出一抹轻松的浅笑,“四妹妹,谢谢你。” 明翙拉她一把,让她注意后背的伤,知道她是女子后,她反而对这位“世子表哥”多了几分亲近,“所以表姐一直接近我讨好我想与我做亲,是觉得整个安陆侯府只有我能轻易接受你的身份,既而替你隐瞒?” 姜九溪想过利用明翙,也想过弄点儿下作手段,让明翙为自己所用,这会儿心底有些复杂,“嗯,四妹妹心地善良,定不会让我暴露身份,坠落深渊,若我们成了婚,我人生的几大难关便又过了一关,余下的便只剩下参加科举,步入仕途,外人好应付,枕边人却不一样,我是越王府世子,不可能一直不成婚,是以我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来佐证我的男人身份。” 明翙眉心皱了起来,“我若没记错,你才刚出生不久,陛下便下旨封你做了越王府世子,九溪,你女扮男装承袭王府,若被人知晓,便是欺君之罪。” 第362章 姜九溪眉心跳了跳,一声轻笑,倒也坦荡,“所以,事已至此,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命运在我出生那一刻便被安排好了,我的人生不过如在万丈悬崖边悄然行走,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明翙担心道,“可今年春闱,你如何能躲得过贡院检查?” 春闱入院检查,士子们需褪去身上所有衣物,赤身裸体。 姜九溪抿了抿唇,“我寻了个能助我的人。” 明翙沉吟道,“他是不是姓李?” 姜九溪歪头,纳罕,“你怎么知道?” 是了,明翙突然间恍然大悟,上辈子姜九溪的确顺利参加了春闱,还一举高中。 在春闱之前,她与一个姓李的男子相交甚欢,甚至结为了异姓兄弟,走动频繁。 近来,她不正与小王爷身边的幕僚李东阳走得很近么,李东阳乃小王爷手下的得力干将,小王爷刚到燕京没多久,深得圣宠,由李东阳出面,小王爷做帮手,逃过贡院检查还算易如反掌。 难道上辈子故意接近姜九溪,借机偷走越王府重要军报在寿康帝面前参奏姜氏一族的李姓男子,便是李东阳? 李东阳与李近是什么关系?还是说,李近就是李东阳? 姜九溪与李东阳走得如此之近,会不会同上辈子一样,被李近所害? 她还清楚的记得,越王府与安陆侯府同气连枝,安陆侯府被寿康帝捉弄戏耍后,越王府被连累,加之李近那封足以摧毁整个姜氏的奏报,王府便彻底落败下来,姜九溪这个王府世子被下了大狱,受尽了折磨,最后不知被谁提走,彻底失了消息。 也不知谁在从中操盘,安排了这么大一出好戏。 明翙本就意识昏沉,虽打起精神,身上却仍旧发着高烧,她轻轻握住姜九溪冰冷的小手,“他应当是小王爷手下最得力的座上宾,李东阳,对吧?” 姜九溪扬起湿漉漉的双眸,“嗯。” 明翙蹙了蹙眉心,小声提醒,“若表哥肯听我一句,便远离他。” 姜九溪越发不解,“为何?” “因为——”明翙抬手抵了抵泛疼的眉心,“他可能会害了越王府。” 姜九溪心脏颤了颤,皱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本就雪白的小脸越发惨白无色,只要一想到李东阳那张清秀绝伦的俊脸,她本就不太舒服的小腹也开始揪疼起来,双腿间隐隐流出些濡湿温热的东西,此间有人在,她也不方便褪下衣裙查看,只道是月事来了,便只管忍耐住了。 明翙见她疼得倒吸凉气,也知现在不是商量这个的时候,“既然表哥是女子,那我来为表哥处理伤口吧?” 姜九溪没拒绝,灰蓬蓬的土墙上,映出女子娇弱婀娜的身影,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楼小河心烦意乱的背过身子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铁片落在地上的声响,地窖上的木头盖子厚重无比,又是往上开的,他卯足了劲儿也无法推动,地窖底下四面都是泥墙石砖,更不可能出口,里头空气稀薄,却又冰冷无度。 看来,要出去实在有些困难。 他自己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今明翙还在这儿,无论如何,便是拼着自己这条命,他也要让她平安出去。 此刻,只怕就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对明翙的在乎已经超越了生死。 曾经听明翙说着他会为她而死的戏言,他心里根本没当真,甚至还带了一丝嘲讽讥诮。 第363章 如今,他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用自己的命去换明翙一条生路。 明翙胡乱用裙摆将姜九溪后背流血的伤口包扎好,但她身上到底没有金疮药,只能等逃出去之后,再找个大夫替她重新包扎才行。 做完这一切,她身心俱疲,满头大汗,靠在墙边,双眸微微失神。 姜九溪疼得昏迷了过去,与裴蕴躺在一处。 明翙紧咬着嘴唇,很努力地想让自己精神起来,可连日来的疲惫却似潮水涌来,她根本控制不住,倒在地上,便直接陷入了昏睡。 唯一还清醒的,便只有楼小河一人。 他盘膝坐了一会儿,调动体内真气,调整好呼吸,周身被那刀子砍出来的伤口隐隐发疼,好在还能忍受。 明翙就躺在他身边,他轻手轻脚将小姑娘的脑袋抬起来,搁在自己腿上。 外面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地窖里阴冷发寒,那贼人也没来处理他们。 矮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地窖里阒寂无声,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他歪头,盯着明翙苍白的小脸儿痴痴地看了很久很久,从前在楼兰参加各种训练,也不是没有生死难料的时候,可那会儿,他知道父王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好难过,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从那群死士里脱颖而出,让父王看到他的价值,救出母妃和妹妹,然后再带着她们永远离开楼兰。 所以父王让他到燕京为寿康帝贺寿,他明知死路一条,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了。 为刺杀寿康帝,他做足了准备。 刺杀失败后,他从大宁皇宫败逃,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被明翙所救。 小姑娘天真单纯,果然以为她是女子,留她在身边,当妹妹一般养着宠着。 可她远不知他心思有多恶毒,手段有多残忍,性情有多残暴,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若非为了她,他不会隐忍至此,甘心情愿在安陆侯府做一个名不见经的“小丫鬟”。 刺骨的寒风从头顶的缝隙里钻进来,幽幽的寒意刺入四肢百骸,他伸出大手,抚摸着明翙柔嫩得没有半点儿瑕疵的脸颊,将喉间那抹腥甜狠狠咽了下去,他已经想好了,等那两个贼人进来时,他便将他们缠住,让明翙先走。 至于他能不能逃出去,再说。 他不过贱命一条,又有谁会在乎。 楼小河自嘲一笑,缓缓闭上眼,俊脸微微泛白。 …… 半夜,头顶突然渗进来一阵白烟,呛得人口鼻刺痒。 楼小河率先睁开漆黑的眸子,赶忙拍了拍明翙的脸蛋儿,“翙翙快醒醒,这烟有毒——” 明翙长睫颤了颤,人却没醒,重伤的姜九溪更不必说,一直昏迷的裴蕴甚至连动都没动。 楼小河黑眸飞快沉下来,捂住口鼻,屏气凝神,倒在地上装作昏迷。 约一盏茶的功夫,隐约听到头顶有人掀开了地窖的木头盖子。 他急忙闭上眼,凝神细听,似乎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沉沉的脚步声走在地窖里,发出沙沙的声响。 那女子娇滴滴笑道,“当家的,你说这几个人到底能值多少钱?我们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好的货色了,瞧瞧这男男女女都生得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若是让人去府上送封勒索信,还能敲上一笔不菲的银钱呢!” 男的很快接了话,“这个男的太瘦,身上没几两肉,到时候折了卖到陇南去,至于这三个女的,这个长得最漂亮,一会儿让我先享受享受再说,至于其他两个,听上头的安排。” “你这臭男人——”那女子登时不乐意了,夹着嗓子嗔怒道,“我日日在床上伺候你,还没让你快活够?你就这么喜欢野路子?我瞧着她也不怎么样嘛,难道在你心里,她比我还好看?” “哼,你这婆娘,醋劲儿怎的这么大?” “唔,狼哥……你说说,到底是她好,还是我好?” 楼小河看不见他们的动作,却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那男人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唇齿间毫不遮掩的溢出一抹急切的喘息,“她那张脸,自然是比你好看十万八千里,不过,她床上功夫,定然比不上你分毫……啊……你这骚婆娘……爷要干正事儿,你这是做什么?就这么饥渴?” “求你了,狼哥,你别动她可好,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我现在就可以……” “媚娘!你……你放开……别碰那儿……你这小骚货……爷就是碰了她,心里也只有你,你怕什么……”男人话到一半,似被捏住了命门一般,突然闷哼一声。 “我不管,我只想让你属于我一个人,这个女人再漂亮,你也不能碰她,把她卖给别人,让村里其他人玩玩儿也好,总之,你不能。” 很快,地窖里便响起一阵让人面红耳赤的呼吸声。 楼小河嘴上再厉害,脑子再聪明,除了在明翙身边发乎情止乎礼,也从未真正碰过女人的身子,听着男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耳根子也忍不住红了红。 “狼哥,你说,上头到底是什么意思,让我们抓了姓裴的,又不让我们动……唔……好哥哥……你轻点儿……媚娘那儿疼得厉害……” 男人不悦,压着嗓子,“不是你勾起来的火?自己受着!” “啊啊啊,慢点儿慢点儿……你说……上头到底……” “上头的事儿,我们少管,只管拿钱做事,还有,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害得我都有点儿控不住了。” “这不是地窖里人太多么……再说了,我越紧张,狼哥你不是越舒服?” 那女子妩媚骚浪的叫唤起来,不大不小的地窖里,传来一阵阵浪叫声和皮肉激烈撞在一起的拍打声。 楼小河伺机听着男女二人的动静,他们此刻天雷勾地火,正是欢愉之际。 可他并没有十足的胜算,那名叫狼哥的男人武艺高强,又生得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一把横刀耍得虎虎生威,再加上这个会用迷药的女人,他勉强能打得过,可这地窖中还有三个昏睡的女子,要想带着她们安全逃脱,靠他是几乎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能—— 第364章 “狼哥!”女人咬着嘴唇,哼哼唧唧的叫得嗓子都快哑了,男人也没放过她,她身若杨柳,越发意乱情迷,正享受着,却见面前昏迷的“丫鬟”突然睁开眼,拳头猛地展开,一抹黄沙洒进眼睛里,她眼前一黑,只听见那“丫鬟”暴起而动的声音,“这丫头没昏迷!啊啊啊狼哥,我我……我快不行了——” 可男人根本不肯理会她,她话才堪堪说完,只感觉身子几欲被男人折断了一般,等男人出来,她彻底没了力气,烂泥一般摊在冰冷的地面上,更别说冲上前,拦住往上跳出去的楼小河。 狼哥眯了眯眼睛,面无表情地将身前软成一滩春水的女人甩开,手脚麻利的系好腰带,狠狠瞪她一眼,“看好这几个女的,丢了一个,唯你是问。” 说完,也不等女人回应,便利落地往上跃去。 那叫媚娘的女人急促的喘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从那泼天的浪潮里回过神来,却感觉身后突然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 她只感觉头皮一麻,身上衣衫被男人脱了大半,半个肩膀裸露在寒冷的空气里,身子冷飕飕的,被那尖锐的铁片抵住后腰,浑身上下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起来也都怪她自己,本想在这黑黝黝的地窖里寻求点儿刺激。 没想到这次捉来的货物,一个比一个机灵,竟然还有没被迷晕的。 她越发张皇失措,红着眼哀求道,“求求你!别杀我!我……我我我可以放你走,你若真没有昏迷,就应知道刚刚是我救了你,不然,我那狼哥今儿绝对不会放过你,说不定……今晚便直接要了你的身子再将你卖了,你一个黄花大闺女,又是个金枝玉叶大家闺秀,若被他玷污了,可就没什么好活的了……” 明翙嗓子有些发痒,她唇色浅白,轻咳了几声,缓缓靠到媚娘身后,手里那块尖锐的铁片深深划破了她娇嫩的手掌,她也只是蹙了蹙眉心,不动声色地将那铁片往前送了送,惹得媚娘郊娇躯一震。 “其实我也不想干这种损阴德的买卖!我真的会放了你!小姑娘!你信我一次!” 明翙眉心紧蹙,神色凛然,“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媚娘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忙道,“好好好,你说,只要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你。” 明翙冷静地问,凑在媚娘耳后冷冷吐息,“为什么抓裴蕴?” 媚娘眸子转了转,只感觉那东西刺在自己后腰,肌肤一阵生疼,“是是是上头吩咐的。” “上头?”明翙又问,“你们上头是谁?” 媚娘不敢隐瞒,“我们这个如月村根本不是个普通的村子,是一个名叫月奴会的江湖组织……这儿大部分人都是我和狼哥的手下……我们其实是做人命买卖的……我们的会长乃燕京内一位手眼通天的达官贵人,不过,我没见过,只有狼哥见过那贵人……你也应该看出来了,我就是一个给狼哥暖床的玩物,当初也是被他拐了来,后来被他睡了,感觉他在床上还挺强的——” 见她越扯越偏,明翙红着脸,冷冷打断她,“别说这些,只说说你们都干了些什么,又为何要掳走裴蕴。” 媚娘无奈道,“我们只是听命行事,上头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我也不知为何要掳这位千金大小姐啊……我们一般不做权贵生意……只买卖穷困人家的孩子……就是怕得罪了不该得罪的贵人,惹怒了官家……这次倒是个例外……” 第365章 江湖组织……其实听到这儿,明翙心中已有了大概的定论。 上辈子谢云绮便与一个特别厉害的江湖组织有关联,她那会儿一心只想要他的爱,哪会在乎那些旁的事儿? 江湖上的事儿,她从未理会过,只是偶尔会在燕王府内看见一些江湖人士进出他的书房。 直到后来,她在定国寺受辱,才恍惚间明白,那些身上刻着狼纹的人都是谢云绮的手下,当初陆姐姐被人掳走,应该也是谢云绮的手笔……从那会儿开始,他便已经与甄宝珠联手做局了。 她定了定神,伸手,褪下媚娘的衣袖,果然在她右臂上看见了一个乌黑的狼纹。 媚娘瞥见那铁片上散发出来的泠泠冷光,哆哆嗦嗦道,“这是我们月奴会的标记……每个人身上都有……” 明翙心窝狠狠一跳,心底油然而生一阵不祥的预感。 她并不确定谢云绮与月奴会的关系,可月奴会掳走裴蕴之事却不简单,谢云绮虽然已经死了,可与谢云绮血脉相连的温家还在。 上个月,温家触怒寿康帝,族中大部分人被流放至梁州。 谢云绮的表兄温必成,却随军卒去了拥雪关,温家不在燕京,那这月奴会,为何会将主意打在裴家头上? 报仇后,她便不大关心温家的事儿,温氏虽然曾经也是江南大族,如今却早已翻不起任何水花,更何况,他们能倚仗的七皇子早已身陨魂消,就算他们想扑腾,也扑腾不起来,除非—— 谢云绮没死。 想到这儿,明翙杏眸微眯,狠狠晃了晃脑袋,不可能,谢云绮不可能没死。 她打起精神,“你们平时怎么与上头联系?” 媚娘知无不言,“若有吩咐,上头会派玄衣使者下来,那使者也带着面巾,不可窥见容貌,所以我也不知上头到底是谁……我与狼哥虽是那种关系,但狼哥对我并不专一,你也瞧见了,你不是他第一个动心思的女人,寻常我们拐来的貌美少女,他都会提前享用……” 见实在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明翙皱了皱眉,也只能暂时放弃,拿起身边一块石头砸在媚娘头上,等她昏迷过去才爬到屋中,取了冷水下来,对准了姜九溪与裴蕴的脸—— ……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窗外火光冲天,人声鼎沸。 明翙拖着疲惫的身子,身后还跟着两个柔弱的小姑娘。 她气喘吁吁地趴在窗口,往外看了看,果见村中不知怎的起了大火,村民们提着水桶四处奔走,仓皇的呼救声不绝于耳,已无暇顾及她们。 看来定是小河那鬼灵精的主意,一把火便让整个村子乱了起来。 乱起来就好了,场面越乱越好。 明翙暗自松了口气,她自己还发着高烧,身上没什么力,拖着一个受伤的,一个柔弱胆怯的,实在是有心无力。 好在裴蕴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被人贩子拐卖,并未哭哭啼啼的给她拖后腿。 小姑娘虽然惊恐害怕,却很听话,让她干什么便干什么。 三个弱女子,竟也这般互相扶持着,从那黑漆漆的地窖里爬了出来。 若当真如媚娘所言,整个村子都是月奴会的大本营,这些村民便也不是什么好人,难怪傍晚她在村头看见二丫头时,那些人总是在背地里用那种窥探的眼神偷摸打量她们…… 大火一起,不少跟二丫头一般的残疾之人都从屋子里逃了出来,瑟瑟发抖地聚拢在一块儿,有的没有双手,有的没有双脚,有的脖子扭曲,面容可怖,有的竟然浑身都是血,四肢都没有了,被人从屋子里抱出来,直接扔在地上,那男孩儿仰躺于地,嘴唇紧抿,一个痛字都发不出来。 第366章 怎么会都是残疾?还是这样可怕的残疾?一看就不是天生的! 望着那些可怜无辜的小孩儿,明翙心火一起,眼眶猩红,锋锐地眯了眯,可此刻她自顾不暇,自然无法去解救那些孩子,她甚至不敢带着两个姑娘贸然行动,只领着她们从狼哥的房子里逃出来,顺着低矮的墙角往后山走。 上辈子没能逃脱泥淖,这辈子,她绝不会允许自己第二次落入那样绝望凄惨的境地。 凭着一股劲儿,拼了命,也要往后山密林里跑。 哪怕风雪肆虐,哪怕朔风凛冽,哪怕四处漆黑无比,到处都是荆棘,她也要努力的一往无前的往前跑…… “等……等等!” 裴蕴被荆棘丛挂住了裙摆,小腿肚上疼得厉害。 她是娇滴滴的大小姐,从未受过这等磨难,十分狼狈地摔在地上,手上脚上被石头磨出可怖狰狞的伤痕,她实在跑不动了,急促的喘息着,身后好似有无数道人影追来,她又慌又怕,又担心自己连累了明家四姐姐,本想爬起来再努努力,可等她回头一看,却见身后追她们的并非那些普通的村民,而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兵。 他们大声喝退了村民,将不少人按在地上。 她迷迷瞪瞪地指着身后,眼底露出几分兴奋来,“明姐姐!有人来救我们了!你看!那是不是明家三哥哥!明大人!明大人也来了!” 夜里黑洞洞的,明翙根本没听清裴蕴说了什么,耳边只有无边的冷风在呼啸,脑海里只有一个焦急无比又可怜悲惨的声音在不停地呼喊着她,那绝望的哭声音让她快跑!跑出那个黑漆漆的小房子!离开那些身上带着狼纹的恶人! 她并未随着裴蕴的声音停下脚步,而是发了疯似的,一头扎进茫茫风雪中。 姜九溪也跑不动了,小腹间传来一阵撕扯般的疼痛,看清身后那高大的玄墨身影,她微微放下心来,呼吸急促,捂着胸口去拉明翙的衣袖。 袖子从手中滑过,也没能止住明翙挣扎着往前跑去的动作,她好似在逃命一般,有些癫狂,有些无助,甚至带了些可怜。 她怔怔地凝着风雪里那道纤细单薄的背影,总感觉明翙有些不对劲儿。 明禛不知何时过来的,男人沉着脸,周身气势冷戾,一张冷峻立体的脸在雪色中透着一股上让人头皮发麻的煞气。 姜九溪低着头,压抑着心头翻涌的恐惧,喉咙干哑道,“世子表哥——” 男人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冷酷修长的凤眸微微敛起,“明翙在哪儿。” 夜幕下,男人眸色浓稠,语气还算轻,可越是这样,越让人害怕。 姜九溪忙道,“四妹妹不知怎么了,一路往林子里跑去了,我们拦不住她……” 她想去追,可身子实在不允许。 明禛听完这句,皱着眉心,身影便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原地。 有世子表哥在,四妹妹定然会没事儿,这会儿明钰也狼狈的跑了过来,男人从马背上跳下来,华贵的世家公子头一回在这破烂的小乡村里失了风度,竟不顾一切将裴蕴搂在了怀中,俊逸的脸上满是急切与担忧。 姜九溪瞥见他眼角的湿润,嘴角微抿,小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官兵既然已经到来,不少村民便被他们捆绑了起来蹲在地上,狼狈的围成一团。 第367章 村庄里到处都是弥漫的大火,愈烧愈烈,村户们的屋舍接连倒塌,溅起一阵阵火星子。 裴蕴迷迷糊糊地将下巴搁在明钰肩头,眼底亦露出些迷茫,“明姐姐这是怎么了?” 明钰心有余悸,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终于稳稳当当落了地,他没好气地揉揉怀中小姑娘的脑袋,见她傻乎乎的还趴在他怀里,耳根子悄然一红,迫于礼数将她轻轻放开,可大手还舍不得地握着她细嫩的手臂。 “对不起,裴姑娘,是我大意了,那时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儿——” 裴蕴小脸儿脏兮兮的,黑灰抹了一脸,跟一只小花猫儿似的,她努了努唇,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夜里冷极了,她有些贪恋明钰怀里的温暖,可这会儿不少人都往这边看,她有些不好意思,灰扑扑的脸蛋儿热了热,努力攒了个安抚的笑来,嗫嚅道,“我没事儿的,不怪三哥,都是我自己贪玩儿,想去买那枚流苏的玉坠子。” 像她这样的官家小姐,纵然家世一般,可也不会缺了一枚玉坠子。 只是她一眼便相中了,觉得那玉佩很适合明钰,若能挂在他的剑上,定然十分好看。 所以,她没有乖乖在原地等明钰买炸丸子过来,而是去了那老人家的摊位前。 老人家刚开始还和和气气地同她介绍,等她掏钱的功夫便用帕子捂了她的嘴,她挣扎了一会儿,便晕了过去,再次醒来,脸上便被明姐姐泼了好大一盆凉水,她害怕极了,眼泪瞬间往下落,可明姐姐捂住她的嘴跟她说,她必须要马上逃命,不然会遇到更大的危险。 她自幼身子娇弱,如今发生了这等应接不暇的大事儿,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受了寒气,脑门儿一阵闷疼,身子有些站不稳,“明三哥,我头好疼……” 明钰仍是愧疚难安,大手慌乱无措,不知该怎么对她才好,“阿蕴,真的对不起,你放心,日后我绝不会再丢下你了……” 裴蕴笑着摇摇头,乖巧得要命,“真的跟你没关系,我这头疼是冷的……” 明钰紧张道,“那我带你先去躲一躲风雪,可好?” 裴蕴伸出小手,轻轻拽住他那织金暗纹的墨蓝色衣袖,红着脸点了点头,“好。” 明钰俊脸上透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羞涩来,小姑娘柔嫩的小手分明没有碰到他肌肤分毫,可他仍觉得手背炙热无比,心头好似被羽毛拂过一般,痒痒的,有些荡漾。 他知道明翙那边有二哥,便将裴蕴与姜九溪带到了一处暂时还算完整的所在。 姜九溪乌发湿透了,沉默地同明钰寒暄了几句。 “幸好四妹妹让人给我送了信,不然我和二哥还找不到这儿来。”明钰道,“表弟,你们是怎么知道这儿的?” 姜九溪没说实话,扯了扯嘴角,“误打误撞而已。” 明钰四肢发达,脑子简单,如今救下了裴蕴,对裴家有了交代,他也终于放了心,松了口气去那后院的厨房烧了一壶热水过来替裴蕴擦了擦脸。 裴蕴乖巧的扬着白嫩的下巴,等明钰帮她擦完脸,那双眼还楚楚可怜的望着他看。 明钰被看得有点儿不自在,耳根微红,目光闪躲,“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你们,今日你们受惊了,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休息,明日我来你府上看你。” 裴蕴红着脸点点头,“嗯……明三哥,我家中父母知道了么。” 第368章 明钰笑道,“这样的大事,他们自然已经知晓了,不过没人声张,都是暗地里在寻你,二哥寻了个找刺客的由头,才带着官兵在燕京附近大肆搜捕,你别担心,于你名声无碍的。” 就算今儿裴蕴出了什么事,他也会对她负责到底,娶她为妻,对她一辈子好。 不过这都是后话,他担心小姑娘害怕,也没将此事的利害关系说得明白,总之只要有他在,他绝不会让裴蕴受了委屈。 裴蕴悬着的心,稍微落了落,可心中到底还是惴惴不安。 其实裴家并不像外人看到的这般和谐,她虽是父母疼爱的嫡女,可祖母却并不喜欢父亲,更别说她这个没什么大出息的孙女儿了,相比起来,二叔的女儿裴凝更得祖母宠爱,二叔更是祖母面前的大红人,即便二叔官职地位都不如父亲,但祖母仍旧会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二叔一家。 明三哥哥不知道的是,她能走出裴家宅门,能在安陆侯府认识他实为不易。 陆姐姐第一回邀请她来安陆侯府时,裴家人便嗅到了什么特别的信息,明家还有二子未曾娶妻,又到了婚配年龄,祖母心中知晓这次前往安陆侯府有与侯府结亲的希望,便想方设法要让陆姐姐将裴凝也一道带来。 裴凝自小便是远近有名的才女,吟诗作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比她要优秀许多。更何况,姐姐性子温柔婉约,又长袖善舞,举止大方,落落懂礼,很讨人喜欢,自己处处比不过她不说,胆子也小,很不讨人喜欢。 所以,祖母厌恶她怯弱,嫌弃她上不了台面,给她相看的夫婿都是比裴家家世更低的小官家的公子少爷,去年还相看了看守城门家的武夫,她最怕身材魁梧的大老粗,颤巍巍地透过屏风看了一眼那粗狂丑陋的老男人,当场就被吓哭了,躺在床上病了快大半个月,若非母亲护着她拼死不肯做那门亲事,只怕她早就嫁到那武夫家里了。 祖母知道明家想与陆家姐姐做亲,便起了钻营的心思,想给裴凝牵线搭桥。 若非陆姐姐直言只要她一起,她永远也没有机会去安陆侯府……更不会遇到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的明三哥哥。 想到这儿,她小心翼翼地用眼角余光打量着明钰两眼,小脸儿又不争气的红了红。 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嫁他,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自己……她其实不愿三哥哥因为愧疚才对她好,她想要的东西很纯粹……却也不是谁都能给,她清楚自己愚笨,胆小,又不得宠,若三哥哥见了裴凝,一定会更喜欢她…… 她心中一阵酸楚,低着脑袋兀自思索了一会儿。 那迷药的药性残留在体内,让人浑身绵软,她抱膝坐在火堆面前,身上被冻得瑟瑟发抖,今日遭遇太过惊险,小姑娘嘴唇颤了颤,依恋地瞧着明钰在烛光下俊逸无比的侧脸,心脏飞快跳了起来。 明钰不是没注意到小姑娘眼巴巴的视线,轻咳一声,将披风脱下来裹在她身上,出门吩咐了几句。 没过多久,裴家的马车便到了村口,下来几个得力的婆子,扶着裴蕴上了马车。 明钰将姜九溪也送上马车,又安排了高手护送,自己则留下来处理如月村的后事儿。 第369章 这场凶险,总算是化解了。 可事后的麻烦却才刚刚开始。 …… 明翙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昏过去的,甚至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安陆侯府。 等她清醒过来时,已是三日之后的早晨,脑子里没有任何在如月村逃走的记忆,她只记得自己在前世被侮辱的房子里,看见了昏迷的裴蕴,还有女扮男装的姜九溪。 雕花窗棂间跃进来几缕阳光,带着几分难得的暖意,肆意流淌在房间里。 厚厚的床帏里,她缓缓睁开眼,只感觉浑身酸疼无比,掌心传来一阵难忍的刺痛。 她摊在手掌,看清掌心里被包扎好的白纱,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墨书听到拔步床内的响动,连忙打起帘子,惨白的小脸上带着一抹劫后余生的喜悦,“姑娘,你可算是醒了!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了!奴婢真是担心死了!” 明翙苍白一笑,低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薄薄的月白中衣,是她在闺房里的常用装扮,眼前皆是熟悉的紫檀木家具摆设,木匠师傅们专门给她量身定做的雕花熏笼正好好的摆在落地罩后。 在如月村的经历,如今想来,倒像是一场大梦,十分不真实。 她生怕自己的重生也是一场梦,手指缓缓嵌入掌心,皮肉带来的刺疼让她忍不住红了眼。 墨书不解的盯着自家姑娘傻乎乎的动作,哪有伤成这样还这么折磨自己的? 她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还嫌自己的伤不够多么?你看看,从定国寺落崖开始,姑娘你又是落水,又是进入贼窝,奴婢光是想想便觉得可怕……” 明翙哭笑不得,自言自语道,“不是梦,是真的。” 墨书心疼的端来热水,又将那黑漆漆的药碗端在手心里,“什么真的假的?姑娘你在说什么?奴婢怎么不懂?” 明翙湿哒哒的泪珠子要落不落的挂在浓密的睫毛上,她笑了一声,泪水克制不住的落下,砸在她白皙的手背上,看着那泪花,她也彻底清醒过来,重活一世不容易,她可不能轻易荒废了自己这好不容易康健的身子,索性接过墨书手里的药碗,也不再惧怕苦涩,直接扬起脖子将那乌黑的药汁一饮而尽。 墨书看得眼珠子都瞪大了,“姑娘——” 明翙将药碗还给她,“你不是让我好好保重身子么。” 墨书结结巴巴道,“奴婢是这么说,可这药很苦的……” “药再苦,也没有——”她叹口气,轻笑,“对了,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回来的?小河呢?裴姑娘呢?还有我表哥,她现在可在府上?” “裴姑娘那晚便回了裴家,裴家明白此事重大,选择了隐瞒,只说裴蕴那夜一直同三公子在一处逛元宵灯会,姜世子如今在府上养伤呢。小河现下还在她房里睡着,她没受什么伤,也不让大夫看,说是自己随便处理了一下,就躺了,奴婢去看过几回,给她带了几次伤药,她能吃能喝的,想来应当没什么大碍。” 明翙放了心,本来还担心楼小河打不过狼哥,做了诱饵出去,怕她送命,没想到她很是聪慧,随手给那村子放了火,杀了那伙儿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三哥来得及时,想必狼哥也不敢与小河纠缠,自顾自逃命去了。 墨书收拾好药碗,又将果脯递到自家姑娘唇边,让她解解嘴里的苦涩。 第370章 她顿了顿,道,“姑娘是世子抱回来的。” 明翙微微一愣,“二哥也去了如月村?” 她以为,得信儿的只有三哥,裴蕴是三哥弄丢的,三哥找回裴蕴自然是义不容辞。 可二哥那会儿刚给陆姐姐解完毒,应当不会有空,可没想到,他竟然也来了。 二哥匆忙前往,是为了她,还是为了陆姐姐的妹妹? “嗯,抱姑娘回来时,奴婢都不敢看世子的脸色,世子看起来可凶可凶了,奴婢吓得腿都软了,长平连夜将姜大夫叫了过来,当时姜大夫坐在这儿,世子就坐在这儿。”墨书指了指床边的位子,心有余悸道,“世子黑森森的眸子一直盯着姑娘看,奴婢都没敢仔细看他的眼神,只感觉他浑身上下都是嗜杀之气……好在姜大夫说姑娘身上没什么大事儿,只是一些皮外之伤,世子听了这话,脸色才好看了些。” 明翙其实不大记得自己当时发生了什么,她只是无比惶恐,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上辈子被掳到如月村时,是以才会拼了命的往密林里跑,哪怕前面仍旧是看不到尽头的黑暗,可她仍旧害怕被人捉住,害怕被那些人压在身下……害怕再被人丢在定国寺……被谢云绮带回深宫…… 她再也不愿像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雀鸟,被谢云绮囚在凤阳宫里。 所以,当有人从背后揽住她腰肢时,她直接回过身去,甩手便想给那人一巴掌,不过被人强势地握住了手腕儿,等她想睁开眼看清楚站在眼前的男人是谁时,男人直接一掌打在了她的后脖颈,她眼前一黑,也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会儿,身子靠在温暖的大迎枕上,腿上盖着厚厚的波斯绒毯。 一想到这些都是二哥做的,她揉了揉脖子,小脸儿登时浮起一抹无言的尴尬。 那晚陆姐姐中了药,纵然二哥心悦陆姐姐,可她还是能感觉到二哥抱着陆姐姐离开时并眉头紧锁,并不高兴。 也是,分明该洞房花烛夜才有的夫妻情事,却被她生生搅乱了。 估计二哥心中也怨她害了陆姐姐的清白。 也不知陆姐姐如今怎么样了,发生了这种事儿,陆家又该如何看待她?祖母命人严防死守,就怕有些下人管不住嘴,若此事传出,陆姐姐只怕名节不保…… 明翙浅色的嘴唇微微抿成一条直线,心中越发自责愧疚。 “世子后半夜才走,姜大夫给姑娘看了又去了姜世子的院儿里,不过姜大夫很快便被姜世子赶了出来,奴婢这几日一直在姑娘身边伺候,也不知姜世子如何了,不过应当没什么大碍,奴婢昨儿还瞧见兰慧姐姐出门给姜世子买了药。” 她看了看明翙,欲言又止道,“姑娘,这三日,高世子也来过,不过老夫人没让他进来,奴婢见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算算时候,大约两个时辰才离开,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起来很是可怜,可奴婢一想到那日高世子一味维护金氏,便狠下了心肠,对他说了几句狠话,让他走了……” 明翙没什么表情,她对高晏初也并非要生要死的爱侣,淡淡的问,“嗯,还有么。” “姑娘一夜未归,又与姜世子在一块儿,老夫人又有了撮合姜世子与姑娘的意思。” 墨书说完,暗自打量着自家姑娘青白交错的小脸儿,“姑娘,你怎么了?” 第371章 她以为,自家姑娘还同以前一样,不乐意老夫人乱点鸳鸯谱,没想到姑娘这回竟诡异的没反对。 明翙幽幽叹口气,“没事,只是感觉对不住陆姐姐。” 墨书噗嗤一笑,“这事儿其实也不怪姑娘,要怪只能怪那给姑娘下药的恶人,再说,陆姑娘已经回陆府去了……老夫人下了严令,但凡知道那事儿的一个字也不许往外传,若外头有了谣言,必定第一个拿吕氏问罪。姑娘别担心她,虽说陆姑娘不小心替姑娘中了药,可未必不是因祸得福啊,至少世子与她成了好事儿,咱们府上很快就能有世子夫人啦。” 明翙却开心不起来,胸口有些沉闷。 在床上躺得太久,脑子也睡得微微麻木,乱麻一般也不知在纠结些什么。 总归二哥有了妻子,她应该替他感到高兴。 只是,想害她的人,她却不能这般轻易放过。 墨书三言两语虽然说得风轻云淡,有些事她一个丫头也不大清楚。 可这三日,于陆家与裴家而言,却几乎算是灭顶之灾。 裴家差点儿丢了个金尊玉贵的嫡女,虽说找了回来,可那丫头被找到时人衣衫不整的在人贩子的狼窝里,谁知道她有没有被人碰了身子,裴家老太太大失所望,又悲愤交加,让裴蕴跪了祠堂,到今日,已足足跪了三日。 明钰听说了这事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三天两头往裴家去负荆请罪,替裴蕴求情。 裴蕴本不在乎自己差点儿被拐一事,还以为劫后重生,应当只有欢喜快乐,可祖母的一番冷言冷语的嘲讽,却将她骄傲的自尊踩进了谷底。 若非裴家老太太“小题大做”,她被掳走一事也不会那么快便传了出去,如今各种谣言甚嚣尘上,瞒都瞒不住。 街头巷尾里什么难听的流言蜚语都有,甚至还有人说她已被人贩子强迫要了清白之躯,若不然,裴家老太太也不会动怒至此。 裴蕴生不如死,被逼得悬梁自尽,越发闹得人尽皆知。 这三日,明钰为了裴蕴,急得头都快秃了,只恨不能立刻将裴蕴娶回家算了,可国丧期间,根本没办法过礼,更何况,裴家老太太心里埋怨明钰害裴蕴失了名节,至今还未松口让裴蕴嫁到明家。 至于陆家,倒没什么风声传出来,只说陆希光低调地回了陆府,但凡那夜跟着姑娘来明家的丫鬟婆子嘴上一贯严丝合缝,门把得死死的,一个字儿也没说,对着府里的夫人老爷老太太也都只说明家老夫人留姑娘住了一宿,第二日,明家还送了大礼去陆家,安了陆家众人的心。 还有那如月村,当晚便被烧了个精光。 所有村民和残废的孩子们皆被二哥带回了燕京,为首的狼哥没了踪迹,官府下了悬赏令,四处搜捕狼哥的踪迹。 如今那些可恶的人贩子正关在燕京府衙的大牢里接受审判,为首的媚娘被带进了刑部,严刑拷打后,终于招了供。 原来,所谓的月奴会并非一个简单的人贩组织,他们手段残忍,一直暗地里行买卖人口采生折割的恶行,将好端端的孩子拐卖了去,将资质不佳的孩子故意折磨成残废和勾人眼球的怪物,以此为幌子,博取人们的同情,又或是将这些孩子高价卖给某些有特殊癖好的人……获取大量钱财。 第372章 明翙听得怒火中烧,攥紧拳头,如今想来,谢云绮手底下尽是些不择手段的狠人! 难怪他能做出故意让她的马车受惊坠崖,自己再英雄救美的完美戏码,若非她不是重生归来,只怕又要被他蒙蔽。 难怪上辈子,那些折磨她的人特别凶狠,她想死也死不成,在他们的手下,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只差残废…… 她越想越气,一张煞白的小脸儿写满了愤怒。 “四姑娘别生气,世子定会找到那狼哥,为姑娘报仇。” 长平听说她醒了,专门带了珍贵的药材与春山苑专门为她做的好吃的过来,恭恭敬敬的站在落地罩后,极为懂事的笑道,“世子让属下叮嘱姑娘,一定要记得每日按时用药,这是上好的玉华膏,能消除身上瘢痕,姑娘连日来受了不少伤,身上莫要留了疤痕,只怕姑娘见了心中难受。” 明翙知晓二哥还是挂心自己的,抬起清丽的眸子,“二哥人呢?他为何不自己来看我?” 长平嘴角挂着一抹和煦的微笑,“元宵一过,世子事忙,恐怕没有时间过来,属下代世子过来看看,回去禀告世子也是可以的,姑娘可还有什么想问世子的,属下可以代为转告。” 天色还早,门外那点儿暖阳不知何时已经消散了去,淅淅沥沥的阴雨落了下来,好似砸在人心底,有些沉重,又带着些潮湿。 明翙轻扯嘴角,心中明白二哥让长平过来看她是什么意思。 都说妹大避兄,重生后的她心里堆积着无数愧疚,因而对二哥从不设防,只想用尽一切补偿他对他好,可她没想过,他也会厌恶,不喜她的热情。 她是个懂事的好妹妹,自然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给哥哥足够的距离,即便对他好,也要带着分寸,不可越过了陆姐姐去。 从前,她希望二哥的目光永远在她这里,可从此以后,便不再可能了。 他有自己的心爱之人,娶了妻,生了子,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 而她,永远只是他的妹妹而已。 可……她也是最近才隐隐发现,自己并不满足只做他的妹妹…… 昔年没心没肺,也以为自己对他……只有崇敬与依赖,后来才发现,也不尽如此。 她想起自己坐在春山苑如坐针毡的那夜,想起抱厦内,自己心底翻涌无尽的煎熬与痛苦。 被高晏初伤害,她心里只有失望与愤怒,可二哥为陆姐姐解毒,她却难受得要命,从未像最近几日这般提不起精神,总感觉心底缺失了一大块儿很重要的东西。 经历这么一回,她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天真少女,自然清楚自己藏在心底深处那隐秘的不可提起的卑劣感情。他们本来也没什么血缘关系,她不过是他捡回来的孩子,就算对他有一些男女之情,也并非有违伦理……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且不说她早就知道二哥心里有人,不可能放下身份去同别人争,更重要的是,陆姐姐与二哥已有了夫妻之实,她再如何低贱,也不会卑劣到去插足他们的感情。 再说,祖母那边也未必能接受孙女变孙媳,即便没有陆姐姐这一茬儿,想嫁给二哥,也不过是她天真的异想天开而已。 就这样罢,有些事只能藏在心里,藏一辈子也好,只要二哥与陆姐姐能幸福美满的过完这辈子,她心里也便再没有遗憾了。 第373章 她压着心底的苦涩,抬起小脸儿,虚弱一笑,“我没什么想问的了,长平,你回去帮我跟二哥说声谢谢。” 长平微微颔首,笑意不减,“放心,姑娘的话,属下一定带到。” 长平离开后,明翙单手支棱着太阳穴,轻轻按了按,她若有所思地低着头,黑沉沉的杏眸里散发着一抹寒气。 “墨书姐姐。” 墨书从落地罩后走进来,“姑娘,可是有事要吩咐?” 明翙道,“幽兰苑最近在忙什么?” 墨书想了想,不忿道,“也没忙什么,这几日吕氏与明微都挺安分守己的,只是三姑娘私底下与金氏走得很近,高世子来咱们府上看姑娘时,三姑娘还故意在路上与高世子偶遇了一回,不过奴婢瞧着高世子对三姑娘没什么兴趣,三姑娘那日挺不高兴的,高世子一走,她脸色就变得非常难看。” 明明府上每个院子都因着陆姑娘与裴姑娘的事儿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唯有幽兰苑一切如初,吕氏甚至比从前还要清闲,竟在院子里养起了猫来。 “她们日子过得倒是好。”明翙面无表情地抬了抬眸,嘴角微动,嘲讽地嗤笑一声,“墨书姐姐,你去寿春堂问问,祖母现下在做什么?” 墨书很快便明白姑娘问这话的意思,忙亮着眼,脆声道,“是!奴婢这就去!” 明翙唇边提着个没什么情绪的浅笑,淡淡起身,换了件淡黄的百褶裙,上身着缀着兔毛的短袄,穿上雪白的披风,从寝屋里缓缓走出。 门外大雪纷飞,那股子寒意游丝一般往人骨头里钻。 她俏脸霜白,嘴角微抿,眼神沉黑讥诮。 在这府里,便敢给她下药之人,除了吕氏还能有谁? 凭什么牺牲了陆姐姐,有的人却还能潇洒快活? 吕氏心思恶毒,也别妄想在这侯府里安安分分过日子,继续霸占着侯府当家主母的位子,耀武扬威! …… 到寿春堂时,杨嬷嬷正候在廊下,无关人等已经被摒出了正院。 温玉茹自请安后,一直在寿春堂老夫人面前伺候。 此刻寿春堂正厅内,只有姜老夫人杨嬷嬷与明翙温玉茹四人。 姜老夫人将明翙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一番,知道她身子好了不少,才彻底放了心。 “阿翙的意思是,想找出那下药之人?”姜老夫人掀开眼皮,叹了口气,将明翙拉到身边坐下,“可裴家那小姑娘——” 不是她要将此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而是碧流死无对证,她也拿人没有办法,更何况,中间还牵连了个裴蕴,也不知那丫头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更重要的是,此事若真闹大了,对几个姑娘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祖母觉得裴姑娘有那胆子给侯府的姑娘下药么?”明翙嘴角无奈地牵了牵,“只怕裴姑娘连春药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胆子又小,怎么会在别人府上胡作非为?再加上,那日她急着同三哥哥出门闹元宵,给我下药,于她又有什么好处?” 话是这么说不假,可重重证据都指向裴蕴,姜老夫人很为难。 明钰早已到她面前为裴蕴求过情,表明了他想娶她的心思,为了孙儿的婚事,她不愿与裴家闹得不痛快,自然也想将此事轻描淡写揭过。 见祖母迟疑,明翙沉吟一声,又道,“祖母,我听说裴姑娘最近一直被禁足在裴家,三哥哥上门几次也没见着她人,如今急得人都瘦了好几圈,不若趁此机会,祖母给裴家递个话儿,就说裴蕴在侯府惹了祸,将她传到府上来问问话,如何?” 姜老夫人并非不喜欢裴蕴,也不相信她能做出那种下作的事儿来,若不是裴蕴所为,便是侯府里藏着恶鬼,明翙是她最疼爱的孙女,下药之事,有一便有二,若不铲除了那恶人,只怕她也得不了太平日子。 老夫人思忖再三,皱着眉定了决心,招手同杨嬷嬷道,“那就听翙翙的,杨嬷嬷,你拿着我的帖子去一趟裴家。” 裴家本不愿放裴蕴出府,听说她在侯府惹了祸,才肯让她出来。 与她一起前来的,是裴家二房的嫡女裴凝。 前去裴家接人的,是明钰。 过了元宵,燕京的天儿也不见半点儿日头,窗外一片雾气蒙蒙的。 一个时辰后,明翙与温玉茹才听见廊外由远及近的动静。 是裴家人来了。 温玉茹担心地沉默着,轻轻看明翙一眼。 四妹妹到底还是太年轻了些,要想与婆母这身经百战的侯门主母斗,始终还差点儿火候,这次若非陆希光,又差点儿中了药,还不知吕氏有什么后招在等着。 吕氏当真是个狠毒至极又有手段的女人,每次都能安然逃脱,那准备梨汤的碧流也死得蹊跷,她与祖母都知此事与吕氏脱不了干系,可也没办法将帽子直接扣在她头上。 她也很懂事的消停了起来,主动交出了不少管家权。 不过,她最近看似安分守己,实则将重心都放在了麒麟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