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纵横三万里》 第一章 大雪纷纷,四野茫茫,朔风怒号,砭骨如刀。 五梅关,前望赣江,背依梅岭,偎山傍水,雄峙南海,在这群山白首,遍地如银的景色中,另有一番气象。 其实,这不过是一个地名而已,一无关卡,二无城廓,三无守兵,四无地保,决不象万里长城的娘子关,嘉峪关,那样远近咸知。 但这五梅关是南北交通要冲,因而也聚居有百几十户人家,自成为小小的山镇,经常有过往客人住宿。 约莫是初更时分,关外将已人首绝迹;然而,一匹马却载着两人由北向南缓缓而行,“的的”的蹄声,冲破空山岑寂。 蓦地,那马向前一蹶,鞍上人登时翻落,敢情两人因长途跋涉,疲惫过甚,一时爬不起来。 其中有一少年满脸忧急之色,陡然被摔落地上,只觉一阵剧痛,直透心窍,但他竟毫不介意,急向倒在身侧的另一条大汉催促道:“何通!别在地上赖着,咱们赶快赶路吧!” 他一面说着,同时也要挣扎起身,那知道这一交摔得委实不轻,说什么也爬不起来,不由得失望地哀叹一声。 被称为何通那条大汉还算经得摔,只见他翻身一跃而起,看看同伴欲起又倒的狼狈模样,兀自怔怔出神,再瞥倒地厉叫的座骑,才又哺哺道:“马儿这般壮大,还挣扎不起来,白刚比马儿差得多,手无缚鸡之力,平日又没赶过长途,这回一走便是三天三夜,连我钱罗汉也吃不消……” 何通哺哺未已,忽觉事尚有为,急道:“白刚别慌,待我把马赶起来;你骑马,我跑腿,这畜生总不至于放刁!” 白刚向那匹马多看一眼,见它已前踝折断,分明不中用了,苦笑道:“你这笨瓜,不见马蹄已断了么,还是扶着我慢慢走吧,好在前面还有灯光,总该寻得宿头,明天趁早赶路,要是中途延搁下来,只怕虎叔的病……” 他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虎叔正需灵药救治,更是万分焦急,眼角含泪,几乎要流了下来。 何通对于白刚,一向百依百顺,这时见他满脸忧色,苦情毕露,忙应了一声,解下系在鞍后的衣物,使即想背起白刚。 “且慢!”白刚叫了一声,接着道:“那马鞍和辔头也解下来吧!” “什么?带着马鞍走路?”何通见他这位同伴在这种时候,还要顾及马鞍,实在未免多余。 “不!这马载我们走那么多路程,如今把它丢在这里,也该替它解下鞍具,让它自己能够行动。” 何通才明白他同伴慈爱为怀,不忍让马儿多吃苦头,心想:“你真正是书呆子!”但仍依言照办。 如果是在平时,五梅关这个小镇一到初更早就静悄悄没有人声,但天寒地冻的这一夜,偏是到处有豪客满座,座无虚席,确实有点反常。 小镇东首有一家“万隆客栈”兼营酒饭生意,这时正是呼三喝四,忙得不可开交,忽然“轰隆”一声,店门立即敞开,吵杂的声音也登时停止。 满座食客纵目看去,只见一条彪形大汉,背着一位少年书生闯将进来,嚷了几声:“住店!”便将所背的人轻轻放落。 店家见来人身高六尺开外,腰粗如桶,脸如锅底,环眼浓眉,鼻高嘴阔,形态粗犷得紧,加上光溜溜的大脑袋,更显得气势横蛮,不觉暗自吃惊,再看那少年书生虽是衣衫不整,腿股间血迹斑斑,样子颇为狼狈,但他那端庄而俊逸的神采,并不因而稍减,使人一望便知是一位贵介公子,赶忙堆满笑容,上前拱手道:“贵客光临,自是欢迎,只因小店早已客满,不能再容纳二位大驾,请多走几步,另寻别家去吧!” 那彪形大汉一心只想住宿,对于店家这番说话,怎能听得进耳?当下浓眉一耸,环眼一瞪,破口骂道:“你这王八羔子,不给老子找个房间,看老子不打垮你这个鸟店!”话没说完,竟已抡拳作势。 这店家混迹江湖,处世虽然圆滑,但遇上这种不讲理的愣人,仍不知该当如何是好,竟也愕了一愕。 少年书生微愠,喝一声:“何通体得无礼!”转向店家陪笑道:“在下白刚,偕友人何通,因急事在身,忙于赶路,在进入贵镇之前,马毁人伤,急于求宿养息,由西而东,已经家家寻遍,都是高宾满座,最后才来到贵店,不料仍是客满,敝友焦急过甚,以至有失常态,请老丈念及情急无心,原谅则个!” 白刚婉转陈词,说罢便向店家一揖,意欲拉何通离去。 那知市侩之流,多半奸滑狡诈,怕硬欺软,店家操此生涯已久,见白刚替何通圆场,又想找回几分面子,倏地脸色一沉,厉喝一声:“且慢!” 但见他慢条斯理的跨步上前,向众宾扫了一眼,然后冷森森注视白刚道:“深夜破门求宿,是阁下三言两语就罢了不成?如果所有要投宿的人,都象贵友一样,我们这开店的有多少门来毁?” 白刚征了一怔道:“老丈意下如何?” “贵友恁地横蛮无礼,阁下就该加以管束,怎可让他胡作非为?今天姑念你等愚昧无知,只要那黑小子陪个不是,也就暂且作罢!” 店家这番尖酸刻薄的斥责,直骂得白刚脸红过耳,无地自容,自他懂得人事以来,几曾受过这种非礼的待遇,但限于理有亏,纵是委屈之极,也只好竭力忍耐,还怕何通多生枝节,延误正事,忙以目示意,制止何通妄动,然后强笑道:“我等自从年幼无知,但决无寻衅之意,实是敝友一时心急性躁,至有此失,打坏贵店门板和冲犯老丈之处,在下替敝友陪礼了!” 白刚深知何通性子愣直,命他向别人陪礼,未必能做得到,所以话声一落,即向店家深深一揖。 怎知道店家见白刚越来越软,何通气鼓鼓站在一边,料想白刚定可制止何通,索性杀鸡吓猴子,登时冷笑一声道:“想不到阁下倒会强词夺理,替贵友掩饰,受过,你看他气鼓鼓站在一旁,几时有悔改的模样?兄弟今天倒要在诸位高宾的面前,见识见识你们究竟倚仗哪一位天雄地霸,想在我刁三面前卖唇弄舌。” 刁三话声一落,众宾中登时有人欣欣作色,有人窃窃私议,有人哈哈大笑,喧起一阵吵杂的声音。 但最里面的座头,却有两人各据一角,默默独酌,好象对于这场吵闹,不感兴趣。 刁三放眼环视一周,忖度宾客之中已起了同情,随又冷笑道:“不论阁下是否狗仗人势,但兄弟数十年来足迹遍及东西南北,跑过千百个码头,还不知有个怕字,今天兄弟明言划道:一是黑小子当众向我磕上三个响头,此事就算罢休,二是请阁下交代出两手真才实学,足以使兄弟佩服,也就……” 何通为人戆直,不善词令,见刁三一再相迫,已气愤万分,只因自己已经莽撞,白刚又向对方陪话,才肯忍让一时,起初觉得自己委实不对,即使刁三赏他三个耳刮,也肯甘心领受,但刁三居然连白刚也扯在一起,连讥带骂,百般刁难,气得大吼一声,一步欺前,劈面就是一掌。 刁三不但言语刻薄,武艺也非泛泛,一觉掌形晃动,立时挫步疾退,堪堪避过何通一掌,尽管如此,仍被劲道奇猛的掌风,扑脸生痛,虽知对方并非易与,但势已成骑虎,欲罢不能,趁势旋身,闪到何通身后,运足真力,一招“天姬送子”,疾拍后心。 那知他这一掌打出,何通竟是茫然未觉,身子动也不动一下,刁三暗忖:“好小子!休自托大,你刁三爷这一掌定教你一命呜呼!” 说时迟,那时快,一掌正拍实何通背上,但闻“啪”一声,紧接着哗啦啦一阵乱响,刁三的身躯竟倒飞数尺,压翻一张桌子,菜汁酒浆,俱泼在那桌宾客身上。 刁三自人堆中爬起,嘴角挂着鲜血,惊愕得不敢进招。 但在这时,又是四个人相继跃起,这三男一女全是一色劲装,年纪约在四十开外,相貌奇丑。 敢情地四人起初不知何通有何来历,一时未敢出手,待见何通一脸迷悯之色,才豁然悟到对方顶多是练就一身硬功,看他愣头愣脑,应该是一个浑人。 额角有个刀疤的壮汉冷哼一声道:“你这浑小子敢来这里惹事生非,看我钢叉太岁要你狗命!”反手一抓,抓起座旁的一对钢叉,一招“双龙出海”,两道银光疾奔何通乳下。 何通当时因见刁三语侵他的至友自刚,才气愤发掌,其实他打中别人没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但见习三嘴角流血,便以为是被自己打伤,生怕白刚见怪,还在发愣的时候,猛觉两缕银光挟着锐风到达胸前,本能地奋臂一扫,“当当”两声,两柄钢叉登时掠空而去,射进屋梁半尺,兀自摇晃不止。 钢叉太岁名列湖广四丑,既肯报出名头,总该有几分能耐,不料被对方一挥,立即虎口震裂,钢叉脱手,立脚不稳,顺着何通一扫之势,撞向刁三身上,一声惊叫,两人同时倒地。 其余三丑眼见钢叉太岁吃亏,不禁又惊又怒,吆喝一声,兵刃纷纷掣出。 那女的怒骂道:“浑小子!你可是吃了老虎心,豹子胆,居然敢招惹我天龙帮,先吃你蛊二娘一棍!” 她骂声刚落,一根六尺长,精钢打就的“双龙滚珠棍”即猛扫何通腰际。 另一位手持阎罗笔的大汉,一招“判官送帖”,无声无息地同时送到。 何通虽然天生异禀,神力惊人,毕竟是不谙武艺,不识拆招破式的方法,在这些江湖人物围攻之下,登时险象环生,手忙脚乱中,猛觉胸前一痛,已被阎罗笔点中一下。 这样一来,立使何通惊觉到好歹也得一拼,怒吼一声,一手掩胸,一手猛向蛊二娘那根双龙滚珠棍扫去。 蛊二娘棍重千斤,向无撤回之理,但她早见扑虎双叉经不起何通一扫,情知对方臂力极大,又在怒吼之后,来势更足惊人,为防兵刃被震脱手,急将双龙棍往后一撤。 但另外一名壮汉的策鬼鞭,已是一招“吊客登门”疾点何通咽喉。 何通原是恐怕他至友白刚不乐,所以处于被动的挨打地位,被敌人用阎罗笔点痛之后,已知非把这伙囚徒打败,绝难脱身而去,一见对方鞭梢点来,当即闪身疾退,上躯向后一仰,同时向策鬼鞭踢起一脚。 持鞭壮汉见状大喜,暗道:“阳关你不走,偏上奈何桥,别怪大爷心狠……” 他心念末已,何通的脚尖已将触到鞭下,那壮汉忽然厉喝一声;“着!”潜劲直透鞭梢,但闻“啪”一声响,鞭杆被踢,鞭梢疾转,迅点向何通下阴。 要知下阴乃人体致命的部位,何通如果被鞭梢点中,那怕不立刻废命? 但他一见鞭鞭疾转,已知不妙,急翻个半身,让对方的鞭稍点在胯骨上面,虽让开致命部位,却是痛澈肺心,怒吼一声,反扑上前,拳腿交加,势如疯虎。 三丑能够厕身在天龙帮内,又敢向外报名报姓,手底功夫并不太弱,才进三招,便有两招得手,而何通不但无恙,反而愈打愈凶,这一来,三丑俱不顾以多欺少之名,各展所学,打算把何通了结在自己兵刃下,更可傲视同伙。 万隆客栈的厅堂纵然广阔,也容不下四人疯狂狠斗,霎时桌翻椅倒,碗盏横飞,邻近的宾客纷纷后撤,但仍看定这场热闹,不肯退走。 白刚眼见这种情形,心里暗暗叫苦,但自己是一个书生,又不能插手制止,看三个敌人各操兵刃要制何通死命,如果要喝退何通,岂不是要他束手待毙? 他独倚桌边,茫无所措,他虎叔缠绵病榻的惨状,楚君妹妹以泪洗面的悲容,一幕接一幕展现在眼帘,几乎忘了他的至友何通与故作生死之战。 刁三被钢叉太岁撞跌在地,好容易爬得起来,杂身在人丛里觑双方狠斗,看见何通迭遭痛击,凶势依然未减,不禁暗自着急,目光一移,瞥见白刚就站在附近,愕然出神,一种狠毒的主意,即时升起,暗忖:“这酸丁与黑小子关系不浅,要不是他急着住店,黑小子绝不会恶鬼附身似的蛮不讲理,我刁三又何致受此折辱?眼前的事还不知结果如何,万一黑小子打赢,老子又面临厄运,何不擒下这酸丁作个人质?” 他主意一定,即挪动身躯,潜至白刚背后,迅速扫出一腿,要将白刚勾倒。 怎知他一脚扫出,即猛觉有一种弹拉之力在后脚一碰,“嘭”一声,自己反而被带翻地上,耳际同时听到一声冷笑。 刁三大吃一惊,急游目细看,见人人都在注视狠斗,虽有人因他忽然跌倒而投下一眼,但神情上绝不象是暗算自己的人,定一定神,即认为或是自己心虚,一腿扫空,自己绊倒自己,于是,再爬起身躯,狠狠地瞪了白刚一眼,突然飞起一腿,向呆若木鸡的白刚踢去。 但他这一腿踢出,又猛觉后腿被什么东西一拍,“嘭”一声巨响,竟跌成一个“大”字躺在地上,顿时尻骨一阵剧痛,同时又听到十分清晰的笑声,却不知起自何处。 忽然,有人冷哼一声,即有个苍劲的嗓音道:“好一招‘追风捕影’的鞭法,贫道何幸,获得瞻仰金鞭玉龙的侠驾,湖广四丑也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要不是上官大侠鞭下施恩,只怕四丑要变成八丑了,贫道即与上官大侠幸会,少不得还要讨教几招精妙绝学才是!” 老道此话一出,湖广四丑立即跃退一步,何通已是浑身大汗,也敛手退回白刚的身旁。 “金鞭玉龙”这四个字,震骇大厅里面的江湖人物。 原来,最近几年,金鞭玉龙之名响遍江湖,不论大江南北,边陲蛮荒,只要有人提起“金鞭玉龙”,连黑道中人也翘起拇指,大大赞扬,敢情金鞭玉龙不但是艺高出众,而且能够以德服人,才获得武林人物的最高推崇。 但这金鞭玉龙端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由得他绰号响遏凌云,见到他本人的却是十分稀少,然而,在这荒山小镇的客栈里,忽有人说金鞭玉龙要惩处湖广四丑,怎不令人骇异?而且又有人要和金鞭玉龙交手,那人又是何等人物? 众人循声看去,见最里面一角,卓立一位紫袍道人,三绺紫髯飘拂胸前,目射精光,向着对角座上一位劲服青年注视。 那劲装青年约有二十六七岁,身材修伟,阔胸细腰,丹凤眼,卧蚕眉,目似朗星,鼻如悬胆,好一付英俊的相貌。 只见他一手持杯独酌,一手捻着一条又长又细的软鞭,听那老道发话之后,先将杯中余酒饮尽,缓缓站起,仔细打量老道片刻,忽然哈哈一声朗笑道:“幸会,幸会,原来威震辽东,望重武林的紫髯道长恰也在座,上官纯修疏于失察,方才那手狸猫戏鼠的玩艺儿,反是班门弄斧,贻笑方家了!” 刁三听出金鞭玉龙说的“狸猫戏鼠”,猛醒方才自己连跌两交原是金鞭玉龙所为,只惊得周身哆嗦。 紫髯道人在对方朗笑声中,忽觉长髯微动,略视前胸,不由暗吃一惊,但仍神色自若,接口道:“欧阳坚不过徒负虚名,怎堪大侠谬赞!‘传音断须’之德,已自深领盛情,既蒙不弃,何不赐教一二?” 他有意无意地抚须轻弹,从容把话说毕。 金鞭玉龙微微一怔,笑道:“道长‘弹指神通’能隔山裂石,今已略见端倪,果然非同凡响,尤其‘振须破坚’之功,区区心仪已久,道长如欲指点一番,不妨前途相见……” 他略顿一顿,又道:“此间之事,尚仰道长威望,请为打发一句!” 各人至此才知这两位名闻江湖的高手,竟已在谈笑中暗交一场,究竟是谁艺高一着,因各人与两者相差太远,根本无法知道,只是紫髯道长欧阳坚哈哈笑道:“贫道雕虫末技,怎能与上官大侠的‘伏魔神功’相提并论,现下谨遵台命,再往前途相见便是!” 再一指湖广四丑,一面对上官纯修道:“彼等之事,好在贫道与乃师冲天鹞子葛雄飞有一面之缘,今日由贫道仲裁,想必冲天鹞子不致非议!” 紫髯道长言外之音,大有唯我独尊之概。 上官纯修笑道:“只要道长公正处断,纵有责难,亦当对心无愧,何况冲天鹞子,敢向老道长为难?” 紫髯道长明知金鞭玉龙故意拿话僵他,却又傲然答道:“贫道生平作事,一向不必求人谅解……” 他话说一半,即转向湖广四丑道:“你们今天可说是狗捉耗子多管闲事,即使受人之辱,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个了,要知你们都是亮得出字号的人物,集几人之力,还要仗着兵刃,仍然制不了那傻小子,你师父的脸面也该丢进毛厕坑里去,还不赶快滚开,难道想自讨没趣!” 上官纯修点头微笑,暗忖:“听说这老道作事,但凭一己的好恶,看起来也不是邪恶的魔头,此事也作得十分公允。” 四丑对欧阳坚的处置颇为不满,但他们素知此公刚愎自用,不但是申辩无用,甚且激发他心头火起,说不定说得吃不了兜着走。 再则,还有一个上官纯修在场,方知他已出手捉弄刁三,如果再不识相,不知还有何种苦头好吃,只好怨怼地望他两人一眼,随即飞步出门。 欧阳坚逐走湖广四丑,转对刁三冷笑道:“当年绿林道上,人称‘百灵舌,狡兔腿’的九头鸟,想必就是阁下了,你自以为口才可以翻云覆雨,今天却吃了舌底翻莲的亏,贫道不欲多造口孽,你也值不得我骂,好在你已受过惩戒,此事也暂时放过,如果你还想妄生事端,当心贫道下手无情……” 蓦地,老眼中射出两道精光,注视低头不语的刁三,不禁喝一声:“你敢不服?” 刁三被紫髯道长说得脸色苍白,一听厉喝,惊得跪将下去,忙道:“小的不敢!” “好!你把四丑兄妹的房间,让给这两个娃儿住宿!” “是!小的一定照办!一切都遵照你老人家意旨去做,今后……” 上官纯修喝一声:“少说废话!今后你敢怎样?” 刁三惊得一跳,连声称是,再不敢多说半个别的字。 上官纯修不屑地望他一眼,转向白刚看去,但见白刚此时双眼发直,如醉如痴,瞳孔已张大一倍,角膜灰暗无光,不觉心头一震,暗忖:“这少年人怎是这样地急痛?” 要知上官纯修是内外兼修的人,一见白刚那付神情,便知他因急痛攻心,以致血闭气升,急认准对方穴道,一拍一按,白刚应手苏转,却呕出一口淤血。 上官纯修生怕白刚说话伤气,急道:“白兄弟方才急痛攻心,虽经在下救治,但仍不可多说话,免丧精神,此间的事已由这位欧阳道长区处妥当,可跟店家往房里歇息去!” 他稍微一顿,又引那呼呼入睡的何通,笑道:“这位贵友确是性情中人,可惜他只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江湖上风波绝险,两兄不宜乱闯,如果没有别的要事,还是在家里比较安稳。” 白刚赶忙向前一揖道:“谨领二位解围之德,但小弟因虎叔重病,乃远来求药,能否获得,只有尽一己的心意,明知江湖风波绝险,亦不敢辞劳……” 上官纯修见他还要再说,急摇手制止道:“白兄弟不可多言,怎地又忘了?” 笑对紫髯道人说一声:“我们走吧!” 白刚只见烛影一摇,一阵清风过处,眼前人影顿失,自己错愕半晌,才猛撼伏在桌上鼾声阵阵的何通。 何通与白刚共骑一马,赶了三天三夜的路,未曾合眼,到达这里,又和湖广四丑厮打多时,一阵紧张过后,最易入睡,这时被白刚一阵摇晃,把他由梦里摇醒,不禁茫然道:“我们怎么又在船上?” 此话一出,各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白刚见他愣头愣脑的样子,也忍不住哑笑一声,悄悄将经过概略告知。 何通听后一跃而起,摸摸脑袋,似有所觉,忽又叫起来道:“不对,这几个丑怪哪里去了?他们打我不少,我还没碰过他们,得找他回来再打一场!” 白刚又好笑又好心道:“还打什么?睡足觉好天明走路才是正经!”带着几分胆怯地望那刁三一眼。 那刁三绰号九头鸟,可见他何等阴险毒辣,这回求荣反辱,当着紫髯道长和金鞭玉龙面前,不敢奈何,他两人一走,刁三提起前情,不禁怒火上冲,正要打算再折辱白刚一番,猛听何通一叫,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又装出满脸笑容,从容上前拱手道:“方才实是小老儿一时糊涂,冒犯二位大驾,务请看在小老儿年老神昏的份上,原谅则个,要不是何大侠先出手责打,小老儿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和大侠交手过招,现在小老儿腕骨已断,嘴角已破,门牙已落,总算咎由自取,怨只怨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受了惩罚,想必可放过小老儿了!” 何通见刁三走来,还有几分气恼,待见他嘴破手肿的可怜相,不由得闷气全消,反觉得有点不忍,再经对方卑词自责,作揖求饶,还叫了两声大侠,不觉心花怒放。 但他这愣人既未受过别人安慰,也未曾安慰过别人,搜尽脑筋,也不知该说哪一句好话,只好裂嘴一笑,似乎千万般歉意,尽寓于无言一笑中。 白刚虽是襟怀磊落,气度恢宏,但他对于反复无常的小入,却是极端厌恶。 这时眼见刁三前据后恭,自怨自艾,极尽阿媚奉承,态度又是那样卑躬哈腰,奴颜相向,不觉剑眉紧锁,恶心倒胃,但对方既以礼为先,只好微微笑道:“过去的事,不必多说了,我们并没有责备的意思,你以后行事,能给别人方便就好!” 其实,刁三口是心非,那会真正悔改,只因眼前形格势禁,厅上还有多人未散,只好另出主意,恭恭敬敬道:“小老儿定遵台命!” 一双鼠目向四座一扫,立即厉喝道:“跑堂的往哪里去了,还不快来引领两位贵客往里间安歇?” 一位中年壮汉由后门进来,轻问一声:“三爷!开哪一间房子?” 刁三鼠目一瞬,说一声:“这还用问么?” 接着又道:“别忘了备上一席好菜,打上两壶好酒,送茶送水,随叫随到,如是贵客有半个不字下来,当心我打断你狗腿!” 这刁三吩咐得十分详尽,岂无阴谋?但两少年俱非久历江湖,一个是愣头愣脑,一个是胸襟磊落,以为对方确已觉悟,所以殷勤照应,白刚更是不安道:“老丈毋须过份张罗,我们只要独得一席之地睡眠,再有几碗清茶淡饭,饱了肚子,于愿已足!” 刁三嘿嘿两声干笑道:“白相公好说,小老儿怎敢简慢?但小老儿委实手伤不便,不能亲自照应,还请见谅才是!”说罢,捧着受伤的右腕,哈腰深施一礼,径自别去。 被召来的中年店伙,见刁三已去,随即向白刚道:“二位少爷,跟小的过来吧!”颠着屁股,当先引路,走往后园。 这小镇的房屋本来是依山形建筑,每一家都院落深沉,尤其这家“万隆客栈”的后院更是十分宽敞、整洁。两旁各排有十来间厢房,中间种植有几株高大的槐树,但在这寒冷的冬天,树叶早被西北风席卷一空,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任由风吹雪压,显得有几分颓废凋寒的景象。 店伙将白刚和何通领到园中,打开西首最末后的一间厢房,送上茶水,招呼一声,便径自离去。 白刚想起连日来的辛苦,终而走到地头,虽然灵药难寻,总算有了几分希望,不觉悠然长叹一声,即向床上一躺。 何通好笑道:“你如果真正睡着了,过一会送上好东西来,我就独个儿吃!” 白刚只淡淡一笑,便闭目养神。 何通虽愣,但他和白刚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总角之交,被此都很了解,见白刚闭目养神,自己就暗暗好笑道:“这傻小子又想到虎叔了,敢情还想到楚君,咳!傻小子就想得那么多,难怪他一点都不快活!” 愣小子和傻小子的想法,各人绝不会相同,有人自以为他聪明绝世,事实上他是世界上最蠢的一个。苏东坡曾经有过一首“洗儿诗”说:“人人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但愿此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可见多福、多禄、多寿的人,绝对是“随遇而安”的愚者,决不是与环境冲突的智者。何通又怎能离开这一条定律,他满肚子装的是现实,那还不以为白刚不懂得享受,是十分惋惜的事? 没有多久,原先引带他两人进房的伙计,又带了另一个伙计推着托盘进来,那里面酒、菜、鱼、肉、饭、汤、杯、筷,应有尽有地罗列在一张小方桌上,向这两位原是冤家变成的亲家,微微一躬,便自行退出。 何通饥肠咕咕直叫,久已不见这样好东西,高叫一声:“妙极!”一探五爪金龙,抓起一只大蹄膀,张嘴便嚼。 旋风卷残云似的嚼个半饱,这才看到还有两壶美酒,急一手抓去。 但他这么一抓,无意中看到白刚仍然躺着,立即改个方向,抓住白刚的手腕,用力一推。 “喂!你到底吃不吃?” 敢情何通眼大肚子小,认为满桌佳肴美酒,还不够他一顿饱餐,白刚不吃当然是更好,但又不能不招呼一声。 白刚斯文诌诌,当不得何通一拉,顿时坐起,俊目半开微叹一声道:“你只管吃吧!” “什么?这样妙的东西,为什么不吃?”何通见白刚不吃,未免大煞风景,问出一连串的话,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啦!你也用不着生气,我以后不和别人打架就是!” 但他旋又发觉那决不是办法,又叫一声:“不行!” 接着道:“要不是打了一场,那有这样好的东西来吃?” 白刚被他惹得哑然失笑道:“别噜嗦,快点吃了好睡,明天还得赶路!” “不!你不吃我也不吃了,谁耐烦喝这寡洒?” 白刚好笑道:“吃就吃,但我吃的又没吃到你肚子里面,对你有甚好处?” “亏你聪明一世,连这个也不懂。” 白刚说道:“要我懂什么?” 何通顺口开河,被白刚反诘起来,竟是没话可说,嘿嘿干笑两声,夹起一片海参,立即塞进嘴里。 怎知红烧海参本来十分软滑,何通饥不择食,喉管又大,竟被海参滑进气管,塞得又呛又咳。 白刚忽然记起一件事情,不觉叫出一声:“奇怪!” “什么奇怪?我吃得太急了嘛!” 白刚见他误会了进去,好笑道:“谁耐烦于你,我自觉方才在大厅上,有点迷迷糊糊,好象自己也咳了一下,访佛见那位劲装英雄向我点拍几回。” “你好笨!”何通虽在打斗中,也曾听紫髯道长和金鞭玉龙起初的对话,认为白刚比他还要迷糊,不觉叫了起来,接着又道:“那人就是金鞭玉龙嘛!” “金鞭玉龙?”白刚脑中不禁重复自问一句,但他确未听过有这么一个人,不觉又喃喃道:“怎地我不觉得如何疲惫,难过那人竟有那样高的武艺?” 何通见他这位知己怔怔出神,语声隐约可闻,捞起半只烤鹅,边噫边道:“什么武艺不武艺,虎叔曾经说过,有人可以隔空点穴、拂穴、解穴、震穴,难道你没听过?” 白刚道:“我当然听过,据说当今之世,惟有疯和尚、慈航大师,和天龙帮主通无毒龙有那种武艺,此外……” 也不知他虎叔未把余人说出,还是白刚自己忘了,说到“此外”两字,不觉夏然而止。 何通诧道:“怎不说下去呀?” 白刚轻叹一声道:“这事可就很怪,虎叔知道那么多武林人物和名号,他自己的功夫也不太弱,为什么不教我们练武?可怜他身染绝症,遍请名医都看不出病源,直到五台山了空禅师诊后,才说是无名热毒,着你我找白梅灵果……” “对呀!”何通拍桌叫了一声,接着又道:“明天我们就上雪梅峰,摘白梅果去!” 白刚见何通兴高采烈的神情,好象白梅果就是他家园里种的,不禁好笑道:“你以为虎叔所要的白梅果,是寻常那种梅子不成?” “梅果不是梅子,又是什么东西?”何通一向来认为梅果就是梅子,忍不住回驳一声。 白刚觉得这位血性朋友,真个痴得可怜,只好详加解释道:“白梅果确是梅子,但不是寻常的梅子,而是盛唐时代,被贬到岭南的腊梅,并且应该是当年被火灼伤的原树的梅子。 据说原树的梅子,每隔千年才结实一回,而且也只有一颗两颗。它由开花到结实,历时很短,果实一经成熟,落上雪面,就溶化成水。就拿采果一事来说,就得拿准时候,早了当然不行,迟了更是不行。要象你想的那样简单,谁不会伸手摘来?” 白刚为了救治虎叔的怪病,不惜千里奔驰,当对全未考虑到梅果难寻,待此时对何通解释,蓦地想到那宝贵的一刻如何能够把握,不觉又长吁一声。 何通仔细想,也觉得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他呆了片刻,忽然重重一拍他的寿星头,叫起一声:“有了!” 接着道:“了空和尚曾说我人呆福厚,好事会搞坏,坏事会变好。于今这事恁地烦难,自然不是什么好事,不如交给我去搞,也许还要得到几分好处。” 白刚听他自己吹牛,不觉向他脸上端详片刻,见他浓眉环眼,天庭凸出,山根挺直,两道凹痕贯穿印堂,乍看之下,凶气毕现,似非吉人之相。 但再往下看,只见他鼻梁挺直,地角方圆,颧骨高耸,口方耳大,人中长达寸许,分明是一位福厚命大的人。暗道:“了空僧的话果然有几分道理,要想获得千年梅果,莫非真应在他身上?事到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空忧无益。” 白刚心境一开朗,便觉肚里饥饿难挨,正要拿箸进食,何通忽然大叫一声:“不好!” 双眼翻白,登时晕倒。 这一突发的事件,把白刚骇得连筷子都丢了,慌忙抱着何通,猛摇猛撼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何兄醒来……” 这时,门外喝一声:“还不进去?”登时有几名执有刀棍绳索,面目狰狞的壮夫,夺门而入。 为首一人,正是方才百般讨饶的九头鸟刁三,只见眯着眼,歪着头,满面好笑,冷“哼”一声道:“好小子!你道刁三爷是任人欺负的么?方才你已吃了老爷子的美酒佳肴,这一会再给你尝尝大棍面和棒子鸡的滋味!” 刁三得意洋洋,手腕也不断了,指着何通,向他带来的手下人喝道:“快把这两个小子捆了起来!” 白刚一见刁三到来,即知落入别人圈套,情知任他摆布,仍难得个善终,反正听天由命,何如拼命一两个捞本?趁着众奴呼喝,向何通下手的瞬间,抓起桌上一把茶壶,尽力向刁三掷去。 刁三早知白刚毫无武艺,因而把他当作待宰的羔羊,此时距离又近,碎不及防,“啪!”一声响,恰被酒壶掷个正着。 那是一把锡酒壶,重约半斤,加上半斤酒,在猛力一掷之下,登时把刁三鼻子也打场下去,满面血流如注。 这真正是“阴沟里翻船”,刁三厉喝一声:“不把你这小子宰了,也难消我很!” 不料话声方落,即闻窗外一声好笑道:“别在那边穷狠了,姑奶奶早已等候多时,凭你九头鸟这一套,瞒得了上官小子和欧阳老道,可瞒不了我九尾狐胡艳娘。你还不先把傻大个儿的蒙开药解了。” 刁三一听窗外有人发活,立即循声看去,果见屋檐下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少妇,红衣红裙云鬓盘髻,鬓边插着一放约二寸大小的玉质红狐,在灯影下艳艳生辉。 他虽没见九尾孤本人,但由天龙帮众口中,已知道这位灵狐堂堂主的扮相,看对方这分神气,那还会有假?但他由胡艳娘话意里,听出湖广四丑受人折辱的时候,她早已看在眼里,她身为帮里的堂主,为何竟让四丑任人摆布? 胡艳娘话发出去见对方兀自沉吟,不觉冷笑一声道:“你这刁三爷是否也要姑奶奶交出两手实学,才肯依言照办?” 胡艳娘向来是观音面目,蛇蝎心肠,这一句话问来,直把刁三吓得魂飞魄散,慌忙道: “胡坛主言重了,小老儿遵命就是!” 话音未落,即从袋里摸出两粒丸药,塞进何通嘴里,并令手下人即刻灌救。 但那刁三忽又一脸肃穆的神情,面对着胡艳娘道:“今日之事,胡堂主想必早已看在眼里,如不是这黑小子何通出言无状,小老儿当不至于斥责他,同时他还出手伤人,贵帮属下的湖广四杰,也同样遭受挫辱。小老儿虽恨无缘列于贵帮门墙,对此仍不免气愤,在受伤中还要伺机报复,好替贵帮争个面子。” 他猛可自觉措词不甚妥当,怯怯地偷窥胡艳娘一眼,见她仍是笑脸相向,不觉又眉飞色舞道:“小老儿对这白小子两度出手,本可手到擒来,可恨全被金鞭玉龙横加阻截,尤其那紫髯老道狂傲自大,完全把天龙帮视同无物,强令湖广四丑立即离去,小老儿实在气愤不平,所以……” 九尾狐忽然笑道:“所以出此下策,暗里报复,是不?” “坛主明察秋毫,小老儿果有此意!” 九尾狐笑容顿敛,星目里射出两道凶光,“哼”一声道:“你这狗头敢在我面前卖乖,还要施移祸江东的毒计,天龙帮的人,哪一个是省油灯,如不是眼前有一件大事未了,本堂主岂肯让上官纯修和欧阳坚占了上风?” 她略为一顿,向刚醒过来的何通与白刚一瞥,又转向刁三道:“你还想对他两人怎么的?” “小老儿但听堂主发落!” 胡艳娘一声娇笑道:“还算你狗眼不瞎,肯听从本堂主发落,但我可不比欧阳老道那样顾前不顾后,你如再敢碰他两人一根汗毛,我保管要你得不到好死!” 刁三连声称是,但他嘴唇频频掀动,似还有话要说。 胡艳娘厉叱一声:“还不快滚!” 刁三偷窥一眼,见她笑容已敛,急一叠连声答应,率众离开。 胡艳娘盯着刁三的背影,看他离去,然后从容走进房中。 何通经刁三着人施用解药救醒,尚未知道自己曾经中毒,但见血流满面的刁三被一位红衣少妇斥责,心下大感不平,转看白刚又怒目瞪着刁三,却又茫然不解。 白刚受刁三几次陷害,委实十分气恼,如不是这位胡坛主及时搭救,此刻那怕不魂游冥府? 他内心虽是十分感激,而对于胡艳娘那样矫揉造作,举止佻的样子,却又有几分不满,但他毕竟是守礼君子,见救命恩人进来,忙趋步上前,拱手为礼道:“多蒙胡姑娘搭救,恩同再造,在下有生之日,决不敢有忘大德!” 胡艳娘“嗤”一声轻笑道:“小兄弟别客气啦!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江湖上是司空惯见的事,用不着称恩道谢,方才帮下湖广四杰,开罪二位之处,还得请小兄弟原谅才是!”说罢又轻轻一笑,那对剪水双瞳,斜睨着白刚的俊脸。 白刚被她看得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呐呐道:“姑娘才是客气哩!” 何通见这女的瞧得白刚说不出话来,顿时喝一声:“呔!你这婆娘,怎是这样看男人的嘛?” 白刚忙喝道:“这位胡艳娘姑娘是咱们的大恩人,千万不可无礼!” 胡艳娘敢情正因白刚具有一种强烈的男性诱惑,而看得出神,忽被他两人一嚷,才醒觉过来,向何通探视一眼,不觉黛眉一蹙,但她怒意刚起,立又压制下去,依然笑脸盈盈道: “白兄弟莫责怪他,看在你的份上,胡艳娘决不会和他计较,你且坐下来,我还有话问你!”她莲步轻移,径在桌旁坐下。 一种青春女子的特有幽香,飘进白刚鼻管,使他心头不觉微微一荡。却听胡艳娘笑道: “胡艳娘十数年来,心头寂寞,小兄弟如对我确有一分感激之情,就看在我略大几岁的份上,唤我一声姐姐,可还使得?” 白刚眼见胡艳娘荡意撩人,心下不由得暗骂一声:“荡妇!” 但人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怎能骂得出口?只好歉然道:“姑娘乃武林大帮的坛主,在下不过是一介寒士,怎敢妄自高攀,与姑娘作姐弟之称?” 胡艳娘香肩频耸,格格一阵娇笑道:“我的小兄弟呀!你别向艳姐姐灌迷汤吧,我可在别人面前充充阔子,难道也要在你兄弟身上摆个架子?好吧,你我就这样叫定了!” 她略停一停,又叫一声:“弟弟!” 接着道:“我问问你,你两人千里迢迢赶来五梅关,究竟为了什么?” 白刚听她自弹自唱,硬将“弟弟”这个头衔栽了上来,大有挟恩要胁之意,不觉带有几分不乐道:“胡姑娘不要儿戏,在下身受大恩,自当图报,至于姐弟之称,恕难从命。方才姑娘问及我等此行之事,想姑娘隐身在房外多时,已该所得明白,在下除了替病危的谊叔求药之外,并无别事。” 胡艳娘对于白刚这般冷冰冰的回答,深觉出乎意料之外。他原是养尊处优,平时叱咤风云,几曾仰过别人鼻息? 尤其是,她自信貌如西子,胜过三分,黑白道中,甘愿拜在她石榴裙下的英雄好汉不知多少,但她一概嗤之以鼻,不肯稍假词色,自己孤芳自赏,洁身如玉,不料向一位年轻人拉个姐弟关系都不成功,怎不令她心头冰冷。 但见她笑容顿敛,面目生寒,敢情即将发作。但她目光和白刚一接,又不禁暗叹一声: “冤家!” 又回复原来的神态,微笑道:“白相公不必为难,你如不愿与我结交,我决不勉强就是。胡艳娘虽是江湖女儿,出身草莽,但自问尚能深知大体,洁身自爱,这种事除非两个情愿,强搞下来的生瓜,总是不成滋味。今日偶而伸手援助,请你不必挂怀,根本也毋须说什么感恩图报,只望日后相遇,不把我当作路人,于愿已足。” 她说到最后,敢情想到她的凄凉身世,双目中有泪光流动。 白刚性虽耿直,但最富同情心,见她说得入情入理,婉转陈词,反而感到愧疚起来,深悔不该直言相责。但方才话已决绝,怎生改口? 何通生平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眼见胡艳娘凄楚欲啼,不由得嚷道:“你这婆娘真是丧气,要别人唤你上声姐姐还不容易么?白刚不肯换你,我何通唤你好了!” 他话声一落,当真连唤十几声“姐姐!” 胡艳娘被他惹得笑了起来,说一声:“傻兄弟!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她站起身躯栅珊走到门口,蓦地回身对白刚苦笑道:“白相公,我虽知你要找那颗白梅灵果,你如无高人相助,决不会得到,好在前途还可相见,艳娘或可助你一臂,你们赶快歇息去吧!” 白刚只见红影一闪,一阵轻风卷起,胡艳娘已失去影踪,不禁暗叹一声:“好险!方才她如一怒下手,我等怎能活着?” 何通翻翻眼叫道:“我如果学到这婆娘一半,也不至于光是挨打了,但你口口声声说她对咱们有恩,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白刚知他还在迷糊,才把他晕倒后的事说出。 何通将信将疑道:“如照你说是实,那婆娘可算是对咱们大大有恩。但我又觉得奇怪,如果是厉害的迷药,为甚被我吃了那么多,才会迷倒?” 白刚想了半晌,恍然道:“送药敢情放在酒里,你吃酒之后,药性才在肚里发作。” “唔对了,我这时已是半饱,该轮到你吃了!” 白刚果觉饥肠辘辘,也匆忙塞饱肚子,收拾安歇。 天色虽已微明,朔风仍然凛冽,白刚悬念着他虎叔的病,认为早一刻找到灵药,则他虎叔也早一刻痊愈。尤其他不放心家中,只有一个楚君妹妹陪伴着病人,生怕再出岔子。胡艳娘虽已说过,这白梅灵果引起武林人物觊觎,但神物自有其主,能包定落在何人手上? 于是,白刚等不待日出东山,即催促何通收拾上路。 约莫经过两个时辰,两人进入婉蜒的山径,路面崎岖狭窄,只能够容得单骑走过。放眼遥望,只见层峰叠峰,绵绵不起,皑皑白雪,盖遍群山,五梅岭座落何方,根本看不出半点影迹。 两人循着山径而行,到了晌午时分,山径已到了尽头,左侧是一处断崖,深不见底,右首是一片石笋岩,嵯峨耸立,前面虽有一条冰冻的溪涧,可是,又被断崖阻隔,没法爬得下去。 白刚眼看来此绝地,不觉剑眉紧皱道:“这里无路可通,怎生是好,难道五梅岭竟是天生的绝地么?” 忽闻石笋后一阵狂笑道:“小子!你说对了,五梅岭正是绝地,你该在这里葬生了!” 白刚纵目看去,即见石笋江那边,五人鱼贯而出。发话的人,正是在万隆客栈见过的钢叉太岁。其余四人,除了四丑中的三兄妹外,另有一个身材瘦小,四肢特长,雷公嘴,猴子腿,鼻钩,眼陷,背插双钩的老人。 钢叉太岁向那老人叫一声:“师傅!” 接着道:“在万隆客栈里恃强欺人的,就是这两个小子!” 老人侧目一看,见对方两人年纪都未到二十,一个是佳弱书生,一个虽长得身躯健顶,却又有点愣头愣脑,都不象学过武艺的人,不禁傲然向四丑斥道:“这样两个毛头小子,会有多少能耐?你们四人还收拾不下来,丢脸也丢到阎王殿里去了,要是传扬开去,我这金鹰堂主也用不着干,金鞭玉龙和紫髯老道现在哪里,既然替他两人撑腰,为何不见同来?” 湖广四丑被那瘦小老者一顿痛斥,俱都低头垂首,恭立两侧,不敢作声,神色极见畏缩可怜。 白刚为了虎叔和楚君妹妹的事,不知如何结局,正自忧心如煎,本已无暇顾及自己的安危。 何通挨过四丑兄妹一阵痛打,如不是生就钢皮铁骨,早已一命呜呼,正想找他四人扳回老本。此时又被那神态傲慢的瘦老者说他是毛头小子,不禁怒火冲顶,“哼”了一声,挺身上前,破口骂道:“丑八怪!老子正要找你扳本,你倒自己送上门来,有种的就上来打,别尽在装蒜搬个拳头大的师傅出来算账!” 瘦老者正是湖广四丑的师父冲天鹞子葛雄飞,他雄踞天龙帮金鹰堂主的高位,怎堪一个傻小子辱骂?但他在这种场合,仍得保存几分威严,虽已气得脸色发紫,却回顾门人喝道: “你们还不快把那愣小子劈掉!” 湖广四丑明知制服不了何通,但慑于乃师严命,也轰应了一声,叉、笔、鞭、棍,四般兵刃同时撤出。 钢叉太岁管豹呼啸一声,余下三人便一涌而上。 白刚经过一夜的凶事,也已获得几分练历,眼见纵使何通能胜得了四丑,那四丑后面还有一个堂主,至于堂主后面还有多少敌人,那是无法断言,忙拱手高呼一声:“且慢!”同时也挺身上前三步。 葛雄飞由白刚的身法,步法上看出他不但不会武艺,甚至于可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诧异地望他一眼道:“你有什么话好说?” 湖广四丑在万隆客栈亲见白刚是由何通背着进去,早知他是一个不堪一击的文人,所以当时并不向他下手,这时又一因他出面与自己师傅对话,只好面对何通怒目而视。 白刚见湖广四丑并不立即动手,又从容向葛雄飞一揖道:“老英雄在上听禀!说到敝友与今高徒在万隆客栈厮打的事,是非曲直,因老英雄当时并未在场,小可当时也已急晕,不必再行分辨。但是,敝友除了天生骨坚肉厚之外,就是一付愣性子,并未学过半手武艺,令徒以四对一,未免有失公平,而且也有损老英雄威望!” 葛雄飞暗忖:“这小子说的倒是有理。”他被白刚接连称他几句老英雄,心头有点活动,正要吩咐只准门人单独打斗。 那知何通一见四丑,已经有气,白刚再向对方卑词厚礼,而对方却大模大样,受之毫无愧色,不禁怒道:“白刚你先走开,他们五个上来,也不够我一顿打!” 他这一句不过是浑人的傻话,可是听起来却十分刺耳,葛雄飞原有一分歉意也被扫荡无遗,向白刚一挥手值:“你不必说了,让他们教训那浑小子再说!” 白刚被敌我两方挤在当中,情知何通又把好事搞坏,对方或能饶恕自己,但眼看至友吃亏,于心何忍?又躬身一拜道:“老英雄息怒,小可方才已说过敝友是一付愣性子,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葛雄飞冷冷道:“正要把令友的愣性治了过来!” 何通也不乐意白刚屡次卑躬屈节,大喝一声:“白刚!你那样卑躬屈节去求别人,才真正是愣小子!”他话声一落,对正站在他面前的钢叉太岁劈出一掌。 钢叉太岁夜间在万隆客栈被何通一劈挥发双叉,已知对方纵使不懂武艺,但也力大如牛,急一闪身躬,喝一声:“列阵!” 这一声吆喝,四丑身形一分,即各占了一个方位,四般兵刃同时进招。 那知何通上次交手,吃了不知闪避的亏,再则未能接近敌人,显不出自己的威猛神力。 这时有了前次的经验,而且地势颇阔,竟主动采取攻势。 一见兵刃齐来,立即揉身而进。左臂一拦,恰把策鬼鞭迫往身后与扑虎钢叉又纠成一团,右臂一格,恰又把蛊二娘一招“倒打金钟”打往敌人的阎罗笔。 要知蛊二姐的双龙滚珠棍力重千斤,阎罗笔是轻巧兵刃,如给滚珠棍碰上,那怕不顿时脱手? 使笔的敌人十分乖巧,一见棍影飞来,急一挫身躯,双笔一吞一吐,疾点向何通脚径。 蛊二娘的滚珠棍也因使笔的一挫身躯,棍势仍然续向何通扫到。 好何通性子虽愣,身子却是灵活,忽然向后仰身,双腿齐飞。“当”一声响处,蛊二娘的滚珠棍已被踢飞数尺。 使阎罗笔那人原是矮身进招,不料愣小子竟胡打胡闹,不脚踏实地使出武林人物决不会使的双腿齐飞,如不撤招闪开,定被踢中面门,纵使不当场丧命,也要脸破血流。在这最危急一刹那,只听他厉喝一声,一个“懒驴打滚”滚出一丈开外。 也就在同一时间,何通趁那一仰之势,看见两名敌人的兵刃纠缠成团,还未拉开,不由喜得笑出声来,利用小时候在地上打筋斗的方法,双掌一撑地面,双脚向上一伸,活象一两条铁柱,分撞敌人心坎。 钢叉太岁大叫一声:“不好!”向侧方尽力一跃,却把使策鬼鞭的连人带鞭拉将过去。 他临危救急,管得了自己,却管不了同伴。钢叉太岁自己勉强避开何通的飞腿,却将他同伴拉到何通脚跟,给何通狠狠一踹,把那人当场踹得“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白刚见何通今日通异寻常,一个照面之下,击倒一个敌人,同时迫退三个,不禁窃窃私喜,暗忖:“门人如此,其师又能强到哪里去?” 因此,他免不了向葛雄飞偷窥,但见对方老脸一阵抽搐,厉喝一声,身形微晃,已飘然落在何通身前,单臂一横,阻挡何通追赶他的门人,同时冷森森道:“我葛雄飞今天看走了眼,料不到你这浑小子还有一点鬼门道,你方才一招‘鸳侣双飞’和‘法轮疾转’得自何人传授?” 何通发觉被对方单臂一拦,自己便冲不过去,情知这瘦老人艺业很高,但他也毫不畏怯,反而裂嘴大笑道:“小老儿!你又着走眼了,什么叫做鸳侣双飞和法轮疾转,小老子完全不懂!” 葛雄飞脸色一沉,冷笑一声道:“你敢欺我,就休怪老夫以大压小了!” 白刚虽然不懂得武艺,但对方如何到达何通身前,自己竟未能看清,情知何通决不是对方敌手,急又躬身作揖道:“老英雄息怒,敝友确是未经练武,否则……” 葛雄飞嘿嘿一声怪笑道:“你这小子竟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枪,待我先给你一点甜头……”话犹未毕,长臂一伸,五爪如钩,向白刚抓到。 但他指尖相距白刚还有尺许,忽然闪电般往后一缩,疾把五爪一松,“卜”一声响,一个拳大的雪团,随手坠落地面。 石笋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朗笑的声音,一道黑影在笑声中落在白刚身侧,只听来人哈哈笑道:“赠我一爪,报君一雪,正所谓雪泥鸿爪,可让天龙帮留下一段佳话。但以冲天鹞子这般势派,欺辱一个在弱书生,还不自觉有失堂主的身份么?” 葛雄飞见来人约有二十六七岁,身材修伟,阔胸细腰,丹凤眼,卧蚕眉,不禁哈哈两声道:“原来是上官大侠,兄弟在此候驾已久,方才之事,并不是欺姓白的无能,只恼他不肯吐实,而且,小徒曾经两度受辱,葛雄飞武学虽浅,无奈忝为人师,常言道:‘欺徒辱师’,岂能坐视?” 上官纯修听得言外之音,知他要找回几分脸面,暗忖:“有我在此,你也休打如意算盘。” 立即朗笑一声道:“令徒两度被挫,区区均亲眼看见,葛堂主不必多赘。” 葛雄飞闻言一怔,暗忖:“难道上官这小子早已隐身在这里?如他早已到来,我还未能及时察觉,这小子的艺业确已不容忽视。” 立即干笑两声道:“在万隆客栈的事,兄弟得劣徒回报,已知大概,当时仲裁不当,乃是欧阳老儿有欠考虑。大侠肯作壁上观,不介入敝帮恩怨是非,兄弟深领盛情。至于眼前这两个小子,挫败劣徒,折辱敝帮声誉的事,总是不虚,敝帮虽较九大门派略占优势,但对于任何一事,无不思怨分明,敢请大侠仍作壁上观,让兄弟了结这段梁子。” 上官纯修笑笑道:“请问葛堂主如何了结这段梁子?” 葛雄飞被他问得一怔,沉吟道:“将他两人送交敝帮帮主,鞭背三百,便可作罢!” 上官纯修仰天大笑道:“好一个鞭背三百,便可作罢。假如区区不欲贵帮名誉因此小事而扫地,葛堂主是否也要与区区结不解之仇?” 葛雄飞脸色陡然一变,但眨眼间又泛起笑容道:“大侠言重了!敝帮幸蒙各方英雄豪侠相让,始有眼下的规模,纵然敝帮人才辈出,声势遍及天下,但也要与大侠保持和睦相处的情谊,如果大侠今日不肯赏个脸卖个交情,兄弟也只好回去,禀明帮主,再行定夺。” 上官纯修暗忖:“江湖上传说天龙帮内外六堂堂主,以一鹞一狐最为狡猾,今日看来,果然不假。这老家伙分明不愿与我对敌,偏施用硬吓软捧的手段。要我让他便宜行事,当我上官纯修还是新出道的雏儿?” 当即微微笑道:“葛堂主大可不必客气。就区区所知,令徒身受的事,可说是咎由自取。阁下在天龙帮内,居万人之上,也该分得个青红皂白,不应光是护短,受人蒙骗。区区不问贵帮对外人到底如何,今天确要做一次和事老,把这场误会和解了事,如阁下另有高见,不妨当面直说。” 上官纯修所说俱是事实,但身为天龙帮二号人物的葛雄飞那能听得进耳?但见他脸色瞬息万变,忽又呆了一呆,依然含笑道:“上官大侠的良言,兄弟敢不从命。但话得说转回头,万隆客钱的事,如非欧阳老道妄自仲裁,任由劣徒与那浑小子凭胜负以定公道,当不至再有眼前的不愉。不过,兄弟听蒙大侠面加指点,也算是获益匪浅,今后……” 这时,倏的响起一声长啸,恍若龙吟鹤唳,回荡九霄,一条身影,由远而近,恍若星丸飞掷,顷刻间已到近前。 各人定睛看去,来者道袍飘飘,紫髯飘拂,认得正是紫髯道长欧阳坚。 提起曹操,曹操就到,葛雄飞心头有事,不禁吃了一惊。 欧阳坚身形刚落,即向各人扫了一眼,瞥见葛雄飞带愧色,先自好笑道:“背后议人长短,岂是大英雄、大堂主所为?”他说话之间,一手抚髯,气定神闲,目光在葛雄飞的脸上流转。 葛雄飞脸色微赤,忽见欧阳坚以手抚髯,不禁暗说一声:“不妙!” 随即暗运功护体,十指布劲以防万一,才敢回答道:“敝帮行事,向例不许外人插手过问,如……” 他本意要说“如果不然,定难甘休”。但又怕激起上官纯修和紫髯道长联成一气,眉头一皱,即改口道:“如不看在上官大侠的份上,以依欧阳老道这种行径,已无法与你甘休!” 欧阳坚称雄在辽东地面,岂是等闲人物?见葛雄飞话意一扬一拥,即知他打算拉拢上官纯修,好使自己孤立,不由掀髯大笑道:“葛兄不愧为一堂之主,凭你这一捧一拍,已经高人半等,好在贫道行事也与贵帮相似,也不愿外人插手,也不涉及外人。葛兄如定要插手,不妨即行印证一番。” 葛雄飞并不怕和欧阳坚立即厮拼,但他一见上官纯修虎视眈眈,即联想到当时纵使上官纯修不出手相助欧阳坚,暗忖如要求和他印证,岂不闹个灰头土脸,贻笑江湖?他略一思度,即唧唧怪笑道:“欧阳道兄乃一方霸主,葛某何妨忍让三分。但葛某今天还另有要事,二位如不嫌简慢,请于一月之后,到汉阳县龟山金鹰堂敝帮内堂所在地,葛某定备厚酌,顺请教益。” 他将话说毕,也不与二侠招呼,只一转身,便率领四位门徒走进石笋岩,顷刻间已不见踪迹。 上官纯修看着葛雄飞师徒逸去,叹息一声道:“这人才智身手俱属不凡,可惜误入歧途,全无觉悟。” 欧限坚望了白刚两人一眼,却向上官纯修叫道:“上官大侠!前订之约,此时该可履行了吧?” 上官纯修望见白刚体弱,不耐严寒,这时已脸色发青,身子发抖,笑说一声:“白兄弟先将我这御寒补神丸服下!”说时已由怀里摸出一颗红丸,掷向白刚,然后向欧阳坚微展笑容。 欧阳坚见他这般神情,不觉微带愠意道:“阁下这种态度,难道是说欧阳坚不屑一顾么?” 上官纯修笑道:“道长意欲一见在下的‘伏魔神功’,在下已经献丑了,无因功力火候太差,不知石笋是否已断,所以未敢即言。” 欧阳坚闻言二征,凝目一望。果见白刚身后一根合抱石笋,与白刚胸前同等高低的部位。已划有一道环形凹槽,石笋上截并略向后移,敢情因为石笋大细下粗,才不至于倒塌。 上官纯修无声无息,不着形迹,利用送药丸的时候。显出这一手“伏魔神功”,使欧阳竖暗叹不如。然而,这时对方已露出一手,欧阳坚是否应该老起脸皮,以“弹指神通”再比一比。 他尚未打定主意,何通已叫一声:“我偏不信!”三脚两步走近那根石笋一推。 那石笋也应手而倒,“隆隆”的响声,震得山鸣谷应,喜得何通连连大叫:“妙极了! 妙极了!” “隆隆”的响声方止,忽又听一声长啸破空而来,白刚、何通,不是武林人物,闻声只是惊奇。 但上官、欧阳,俱是武林上第一流高手,觉得那人内力雄劲,为生平罕见,不由得脸色微征,凝神向音源望去,但见云影连闪,面前已多了一个衣着褴楼,形如乞丐,背着一双大葫芦的怪客。 上官纯修一见那人形相,认得正是师尊的好友神州醉丐,忙趋前敛手,恭唤一声:“纯修拜见醉师叔!”作势要跪。 神州醉丐怪眼一翻,哈哈两声道:“娃儿休做矮子!” 向欧阳坚一瞥,笑道:“这紫胡子我会认得,那两个小娃儿是谁?” 上官纯修道:“两位小兄弟,小的一个叫白刚,大的一个叫做何通,但徒侄俱未和他们交谈过。” “你这话就是不通,既未交谈,怎知人家姓名。哈哈!” “因为徒侄……” “别说了!”神州醉丐连连摇手道:“就因为一个叫白刚,一个叫何通嘛!我完全知道。” 他向四下打量一番,又道:“这里冰冷冷的没甚兴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喝酒!” 神州醉丐一面说话,一面却向石笋林踱去。 白刚虽然急于寻找白梅灵果,但一到五梅岭这一带丛山,便迭经险事,他纵想舍命求乐,也不知乐在何方。他记起九尾狐胡艳娘的话,知道确有无数武林高手集中在五梅岭这一带,自己胡闯乱走,说不定灵药未能找到,性命已离开身体,虎叔的病也不能疗治,楚妹的心也无法弥补。 好在眼见这怪客和上官纯修,紫髯道人,甚至于胡艳娘都对自己有协助之意,何不跟着他们,也可得点益处? 白刚心意已决,便拉一拉何通的手,与紫髯道人跟在上官纯修身后。 稍停,醉丐忽又止步,自己一拍脑门,骂道:“我竟是醉得迷糊了,这样一步一步地晃,怕不晃到明年开春去,上官娃儿助那白娃儿,我带这黑小子,紫胡子自顾自,咱们走的快一点才行啊!” 上官纯修犹恐白刚对此旷世奇缘,失之交臂,上前悄猪道:“我这位师叔说话诙谐,人极正派,我背你同去,对你定有好处!” 白刚才说得一声:“有劳大伙!”便被上官纯修捞起,背在背上。 何通是个愣人,但他对于神州醉丐那份滑稽突梯的举动,却是十分投缘,由得醉丐提他腰带,也可叽叽怪笑。 只有紫髯的欧阳坚一肚子疑团莫解,到底那形如叫化的人是谁?看对方年纪不会比他老,那人为何又恁地倚老卖老?金鞭玉龙称那人为师叔,武学自是很高,但他搜尽脑筋,也不知同辈份里面有那样一个人物。然而,他在神州醉丐那等气派之下,也只好默默随行。 这三人的轻功岂比寻常?但见穿林若电,越岭如飞,被携带的两人只听得耳旁呼呼风响,几乎使他呼吸都难。 约莫经过顿许时光,风止人停,白刚被上官纯修放了下来,举目一瞥,即见站在一尊奇石的前面。再眺望远处,俱是群峰笔立,竟不知自己到达什么所在。 便跟在各人后,踱进南石的裂缝,十几步之后,即见一间石室。 石室里面整洁明亮,温暖如春,还有石桌,石凳,石床等物。石桌上面,须设有一席极为丰盛的酒菜,尚未动用。 神州醉丐自居上首,面对着石室洞口,右旁是紫髯道人和铁罗汉何通。 白刚见金鞭玉龙已在神州醉丐左旁,自己也挨着金鞭玉龙右肩坐下,恰与何通面对着面。 神州醉丐眼向各人扫视一周,笑道:“紫胡子老儿别要闷得发慌。如不是你在万隆客栈公断是非,也休想我请你的客。你长了三根紫毛,叫你胡子定不肯服。” 他自己斟了一大碗酒,一饮而尽,续道:“有酒有菜,你们不吃,要发甚愣?” 却又回顾欧阳坚道:“紫胡老儿!你如果是在茅山得道,咱们吃了这席鬼酒,回头有恶鬼找上门来。你可要划出几道黄纸符,打发它走路才行!” 欧阳坚暗忖:难怪他认得我,原来万隆客栈那一幕好戏,早被他看在眼里。 他心里暗自吃惊,却又故作从容道:“如果真个有鬼,提鬼自然是老道的事!” 神州醉丐笑道:“恶鬼登门,还该有一段时间,咱们先吃饱再说!” 何通早就馋涎欲滴,要不是白刚以眼色阻止,怕不早就抢起菜来?此时经神州醉丐一再相催,更是按捺不住,猝伸手一抓,把桌上仅有一只烤鸡夺了过来,大嘴一张,已鸡颈咬断。 神州醉丐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真正有趣,但你怀里藏着一只不吃,难道留来喂狐狸?” 各人不知神州醉丐所指的“狐狸”是什么,只有白刚心头雪亮,情知宿在厢房里,和九尾狐发生的故事,尽被这位怪侠看在眼底,两朵红云立即飞上嫩脸。 上官和欧阳果见何通自怀中掏出一只烤鸡,不禁相视一笑,但欧阳坚仍在苦苦由醉丐脸谱和行径上寻思,忽然面现喜色,起身稽首道:“敢问老前辈可是当年武功盖世,饮誉天下的神州醉丐老……” 神州醉丐呵呵大笑道:“你这牛鼻子老道捉鬼的本领不见得真行,拍马的手段可要推你第一!” 欧阳坚被说得满脸飞红,心里却暗自诧异道:“听说此老久已物化,想不到他还在人间,算起来已该在百岁之上,怪不得他口口声声叫我老儿,我年仅花甲。反不如他年轻,如非内家修为已臻化境,怎能返朴归真,驻容不老?” 他一确定这位怪人是神州醉丐,登时狂傲尽敛,反而显得腼腆。 醉丐注视欧阳坚脸上,续道:“我看你这老儿还大可造就,但那横蛮之气要大改待改,休遇上狠斗的魔头,打鬼遇着魔,可不好耍!” 神州醉丐缄默片刻,忽然笑容一敛,长叹一声道:“我们这老不死的一辈,那还想吃什么灵果?只怕那种罕世灵物落在邪魔手中,则我旧时一段恩怨,几时才能了结?” 各人俱是晚了几十年的晚辈,谁知这位绝世高人有什么恩怨?见他好端端慨叹起来,不觉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神州醉丐瞥向白刚和何通一眼,续道:“了空和尚既向你们提起千年白梅灵果的事,我也不妨将此中详情,对你们细说,由你们各自去碰碰运气。” 他说到这里,忽转向欧阳坚笑道:“紫髯老儿!你万里跋涉,由辽东来到五梅岭。又恰在这几天赶到,不必多说,也必是为了灵果而来。但是,你尽管放心,我决不阻拦你的好事,唯一担心的是此事已经几个魔头推算出来,并已轰动武林,各门派的绝顶高手都赶来抢夺,你得小心应付。好在这类灵物,决非掠夺强求可得,也不知是谁的福份。” 白刚焦急地问道:“老前辈!难道其中因果甚大么?” 欧阳坚被说得毛骨悚然,恭说一声:“谨受指教!” 醉丐若无其事地,悠然道:“指教也好,臂教也好,导我这醉鬼无关。上官娃儿那疯鬼师傅的鬼八卦不灵,还没到时候,就害我跑断腿,回头非找他算账不可。” 上官纯修诧道:“师叔可是说白梅灵果结实的时间还早?” 欧阳坚和白刚、何通,闻言都免不了怔了一怔。欧阳坚更由此而意念到老一辈人物,也为白梅灵果而来,担忧自己不敌,白刚则恐怕得不到灵果,以致虎叔病亡。 何通可不象别人多一种顾虑,他直觉地冲口问道:“难道你们也是来找白梅灵果?” 他这一声“也是”,就等于告诉别人说:“我正是要找白梅灵果。”神州醉丐有意无意地望了何通一眼,对上官纯修道:“时间上,说早不早,说迟不迟,反正不是这个时候。” 神州醉丐叹道:“这事要知详情,醉鬼又得从头谈起。” 早在三十年前,江湖上盛传一件奇闻,说是如有人服食到白梅灵果,不但武功在短期间到达化境,并能增加智慧和化丑成美。以致有不少人为了寻这稀世的灵果,平白的送掉了性命。但这种稀世灵果,到底生产在何方,也只有能够精通六壬神数的人,才可推算得出是生存在这邻近的五梅岭。 然而五梅岭不过是一处比较大的地名。五梅岭里面,还有金刚,风姨,洛神,祝融,巫姑五峰,分作梅花的方位峙立,因而合称为“五行峰”。 五峰的正中,有一更高、更险的山峰,宛如一座通天宝塔,直冲霄汉。若说“五行峰” 是梅花的五瓣,则这座宝塔般的高峰就是花蕊,彼此相依为荣,形成相生相克的形势,云霞缭绕,气象万千。 因曾有人说那峰是当年梅花仙子隐居之地,而且那峰顶经年积雪,遍地腊梅怒放,不分时令,经夏不凋。所以又索性叫成“雪梅峰”。 在“五行峰”每座峰头的四周,另有五组较小的尖峰,环绕着主峰,每组尖峰各为五座,连同主峰,恰与雪梅峰周围相似,如有人能在更高的地势俯瞰群峰,活象一朵庞大无朋的梅花,带着五朵小梅花冉冉升起,真欲穿破云霞,凌空飞去似的。 这二十几座大小奇峰,便是白梅灵果生长的地方,也就是今日武林人物企图攫夺之地。 神州醉丐一口气说完五梅岭形势,酒虫也爬上咽喉,捧起酒葫芦狂吸一阵,续道:“就是三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在这飞云岭墨砚峰这一间石室里面,曾经有过一件惨绝人寰的悲剧。祖孙三代,连带一位甥女,为了上五梅岭采取白梅灵果,俱遭……” 他一语未毕,蓦地戛然住口,只见他嘴唇一呶,一支酒箭疾射门外。各人只觉光影闪,却又多出一个五短身材的胖和尚来。 那和尚刚一现身,即笑着骂道:“不知由那一口毛厕缸里挖出来的臭酒,动不动就喷出来吓唬人。要不是我替你把风,那有你这酒鬼悠哉游哉,一面灌黄汤一面摆龙门阵的份?” 神州醉丐冷冷大笑道:“我只道是恶鬼到了,原来却是你这疯鬼!” 上官纯修见来的是自己师父疯和尚,赶忙起立退后一步,待疯和尚把话说完,才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师傅!” 白刚和欧阳坚见这满脸油泥的胖和尚,竟是金鞭玉龙的师傅,不约而同地站起立示敬,惟有何通依旧愣愣地坐着,痴痴的发笑。 疯和尚摇摇手,意思是命他们免礼,便一屁股坐在桌旁,抓起一块羊脯大嚼。 醉丐若有所觉地“唔”了声,问道:“方才我分明听到石室之外另有怪声,决不象风雪的声响,莫非正是那恶鬼回来故弄玄虚?” 疯和尚道:“鬼虽未见,却有只骚狐狸被我吓走了。看这样子,只怕鬼怪妖兽真已串通一气。” 醉丐叫起一声:“不妙!” 接着道:“这墨砚峰原是恶鬼独霸之地,向例不容妖禽怪兽登台,当我发现他这屋里做出筵客的排场,便料那传说并不尽假,如果他真串通一气,咱们一疯一醉,就得大费周章,白梅灵果一入他们手中,武林之内再也难求宁日了!” 疯和尚笑起来道:“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喝酒的人福份最大,连了空僧和灵道人也正在为你卖力,敢情你还蒙在鼓里?” 醉丐暗道:“我因白梅灵果牵连到往年一件大事,才不得不来此访查,那一僧一道不问世事已久,怎会突然替我出力?” 他心里狐疑,不觉失声道:“如得他两人到来,妖鬼怪兽便不足为害,但你疯疯癫癫,这话有点……” 疯和尚冷笑一声道:“你这醉鬼最是多疑,别在那里做梦以为一僧一道单单替你尽力,记得在三年前我遇上他们,顺便将你一番恩怨际遇对他说起,并请他两人代为打听个中曲折,他两人除了唏嘘不已,极表惋惜之外,并未答应,反而要我劝你不可妄造杀孽,又说其中嫁锅的人,未必就是单晓云,那时,我不满他两人迂腐之见,始终未向你提起。” 疯和尚停下来喝了几口酒,舐了舐舌头又道:“不料五天前,他两人特地到卧虎山找我,说他尚有一段俗缘未了,要你我同他合作,并说此事和你关系最大,又算定今日今时,你定到这墨砚峰捕妖提鬼。” 神州醉丐急道:“他两人还说些什么?” 疯和尚大嚼酒肉半晌,续道:“他两人只透露了一件大事,说是你师门中,尚有后裔,报仇雪冤的事,不可越俎代庖,横生枝节。” 神州醉丐又惊又喜,又是怆然道:“我师门还有后裔,自是天大的喜事,到底是狄老爷子之后,还是白梅娘之后,他两人可曾说过?” 疯和尚笑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何必多问?” 第二章 神州醉丐叹道:“我何曾不知多问无用?但我这位再传师父一家三代连白梅娘也一齐遭祸,我深知狄老爷子祖孙之外,并无遗孤,除非是外孙女白梅娘并非真死,再被奇人破棺救活。” 紫髯道人欧阳坚忽然插口道:“方才疯大师曾说及单晓云,可就是天龙帮帮主?” 疯和尚微微点头,仍旧大啃兔腿。 神州醉丐气愤愤道:“不是他还能是鬼?他就是狄老爷子的徒孙,因追求白梅娘不得,求他师兄狄正荣代他出面,结果和梅娘比武失败,他还不自悔悟,反而结交匪类,蛊惑碧眼鬼冷世才在此陷害狄门三代四义。” 疯和尚笑走来道:“醉鬼吃了这么大年纪,怎还有偌大火气?方才不是说过陷害狄门四义的人,未必就是单晓云么?” 神州醉丐怆然道:“我也知未必就是单晓云,但他丧心病狂也是事实。他这一种人,什么事不能做出?何况我以三阳神功替白梅娘续气之时,梅娘曾说她中了碧眼鬼的千毒芒峰针。” 他忽有所觉地连说几个“不对”,接着又推翻原来的推断道:“千毒芒蜂针除了碧眼鬼的独门解药之外,任何名医圣手,都无法挽救,我的三阳神功只助她延续片刻。便即气绝,那还能够起死回生之理?了空老秃别是故意骗我。” 白刚天性淳厚,听各人谈论狄家的事,虽然与已无关,却也十分悲愤,想起自己自幼就养在虎叔家中,也有一段未明的身世,并因自己曾见过了空僧,不禁冲口问道:“了空禅师所指的狄门后裔,如果不是白梅娘,会不会还有别人?” 疯和尚和醉丐俱被白刚问得一呆。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空僧和灵道人向例不肯涉入江湖纠纷,也从未打过诳语,这次竟说俗缘未了,要求一疯一醉合作,又特别指明狄氏后代未绝,应是绝无疑问。 但神州醉丐对于狄家一切了如指掌,知他三代单传,除了白梅娘一支旁系姻亲之外,再无任何亲属,又确知狄家三代连白梅娘都已身亡,而且梅娘将要入土的时候,又被老虎扑来,衔去尸首,经狄府家丁历历指证,怎还会另有后代? 夜幕渐降,如不是雪地回光折入,石室里面怕不早已墨黑一片? 疯和尚笑道:“醉鬼别再胡思乱想了,只要是武林正派人士,决不希望狄家绝后,不仅是你这醉鬼。天龙帮已于三天前,推知灵果尚未到成熟之期,猴矶岛一怪三妖也未到齐,原订定在这里会盟,也临时变更计划,碧眼鬼获得冲天鹞子捎来信息,早就走了。这时休说无鬼可捉,无药可采,只怕南风也没有来吃!” 神州醉丐大恨道:“你这段长毛的真是可恶,既知灵果未成熟,怎害我空跑一趟?” 疯和尚呵呵大笑道:“这件事确是我一时失算,认为令日亥子之交,灵果出世。但你要知道当年女娲娘娘炼石补天因为五彩石不够,竟漏下东南一角未补,以致天体运行,每天总要相差万千分之一刻,这点微不足道的时光,积到千年,你说要相差多少?不论任何人,只能运算其常,决难运算其变,所以算得误差的道理在此。” 神州醉丐听他这样解释,只好哑口无言。 疯和尚笑道:“这废话不必说了,我尚须折往龙虎山一行。你这醉鬼何去何从,任你自便,十日后,咱们一定要在五梅岭的巫姑峰上相见。纯修不妨利用这闲暇,替你醉师叔打探狄门后裔的下落。” 紫髯道人眼见两位绝世高人纵横捭阖,原先打算攫夺灵果的心意,已经烟消云散,如回辽东,未免入宝山而空回,不如结纳几位高人,还可多获几分好处。 他主意一定,便向金鞭玉龙笑道:“上官大侠如不见弃,贫道很想结伴同行,倘有差遣,决尽绵薄。” 上官纯修连说几声:“不敢!” 与欧阳坚客套几句,才转问白刚道:“此时白梅灵果尚未长成,兄弟意欲何往?” 白刚征了一怔,旋即毅然道:“在下承蒙大侠和诸位老前辈几次搭救,深铭五内,自知力薄难成,但为了救人,仍欲偕敝友何通,先上五梅岭,守候灵果成熟,如是苍天怜悯,虎叔命不该绝,或可捷足先登,反而有偏列位了!” 各人不料他一介书生,竟是恁般坚决,全对他起一种由衷的敬意,却又替他担上几分忧虑。 神州醉丐诧道:“你找白梅灵果去救什么人?” “救我虎叔!” “什么虎叔?” “他名字叫做萧星虎!” “你虎叔可懂得武艺?” “懂得!” 神州醉丐道:“你叔叔姓萧,你怎么姓白?他为什么不教练武?” 他这一串盘问,触起白刚身世凄凉之感,不禁眼泪簌簌落下。神州醉丐似起一种无名的感觉,急问一声:“你可是自幼就父母双亡?” 白刚泪下如雨,含泪说一声:“正是!” 醉丐不肯放过机会,又问道:“你父亲叫什么名字?” 何通见这位醉丐把白刚逼得哭了,心头大愤,也不问方才被人家提起飞奔之情,暴雷似的一声大喝道:“就是你最唠叨!要说吃了你东西,便得告诉你一大堆事,我就呕还给你!” 醉丐笑说一声:“傻小子!你安稳一点吧,待我问过你白兄弟,再放你起来。”伸手一把,把何通定在座上。 白刚生怕何通吃亏,忙道:“老前辈高抬贵手,敝友确是愣人!” 醉丐道:“我知他是愣人,但也不令他吃亏,你放心答我的话就是!” 白刚长叹一声道:“老前辈所问,真令小子无从说起。” 疯和尚也奇道:“难道你连父母名字都不知道?” “虎叔只说我在襁褓中,父母双亡,其余一概不知,他有一身武艺,也收了一个门徒,就是不肯教我和何通。” 神州醉丐察言观色,知他所说不假,不觉长喟一声道:“你必定有一段离奇的身世,将来总可渐渐明白。” 伸手一指何通,笑说一声:“你起来吧!” 那知何通一能活动,兜胸就是一拳打出。白刚大吃一惊,急喝一声:“住手!” 但这时已来不及,何通手臂才伸出一半,忽觉一股潜劲直迫过来,“呼”一声,又坐回原位。 神州醉丐笑道:“你真正傻得可爱,几斤蛮力留作打鬼时使用吧!” 何通未看见对方动手,怎有这样大的劲道弹了回来,并且把自己几乎弹跌下石凳?不禁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惹得在座各人全都笑了。 疯和尚从容解下一只小袋,递给白刚道:“小娃儿心地仁厚,胆识过人,也许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果让你获遂心愿,这一小袋‘御寒补神丸’,对你登山采果,大有稗益。雪梅峰天气最冷,你两人无武艺护身,如再无良药服用,只怕未到峰巅,就被冻僵了!” 神州醉丐也摸出四粒“回天续命丹”赠给白刚,并详细告知用处,最后又关心地吩咐道:“此时天色已晚,你两人要先往五梅岭也没法子走,不妨就在这里住宿,好在几天内,碧眼鬼还不至于回来。” 白刚接过丹药,纳入怀中,连声称谢,和何通恭送到怪石外面,问清五梅岭的方向,眼看四道身影如烟而去,才转回凄凉的石室。 这时,石室里面已是伸手不见五指,何通由屋角摸出一堆枯枝,燃起熊熊火堆,不但一室皆春,火光几乎映出洞外。 这两位生死与共的少年,自从一连遇上武林高手之后,情知这种绝世的深山除非不来敌人则已,一有敌人,决非自己能够抵敌,索性作听天由命的打算,心安理得地吃那剩下来的酒菜,也闲聊着所见的人物。 白刚一心悬念着灵果治病的事,却又懊恼自己无能,不禁叹息道:“料不到一天里面,我们尽遇上一些奇人异士,要是我们也有那样好的武功,寻找灵果岂不更加容易?” 何通正啃着羊脯,听他叹息之声,不由得停下来痴想一会道:“这也不难,那老叫花说吃了白梅灵果之后,就会有惊人的本领,回头多找几个来吃,武艺可也就有了!” 白刚哑然失笑道:“那有这样好事?纵使白梅灵果是极好的宝物,一个不懂得武功的人,吃了下去,怎能立即懂得起来?只有习武的人获食灵果,才可培植他的真元,使功力大进。但以今天的情形看来,武林中各派都调遣高手赶来争夺,不说我们获得的机会十分渺茫,纵使已得到手,还保不定被别人夺走。” 何通笑道:“你主意到底没有我的多,要是果子一到手就进口,谁能抢得?” 白刚见他当真憨得可爱,笑道:“我们如是侥幸获得灵果,也该赶快回家给虎叔才是,怎好自己吃了?” 何通摸摸脑袋,忽然“哦”一声道:“我看今天那老和尚和老叫花都说不要灵果,他们既然肯送药给你,我看索性请他帮忙我们找,和保护我们走,他们也一定肯。” 憨人会打傻主意,何通这主意确也不差。然而,一提起神州醉丐,白刚立即连想到神州醉丐询问他的话,一幕往事,蓦地又重现在他的脑海。 他始终想不透萧星虎爱他如子,而始终不让他学武的理由。甚至于问及自己的身世,萧星虎也含糊不说,难道确如醉丐所说,自己有一段极其离奇,而又极端悲惨的身世,以致虎叔认为关系重大,故意隐瞒? 他忽又想到神州醉丐的故事上去,狄氏三代四义俱丧生在这座峰头,了空禅师说是狄氏尚有后人,但他后人又流落在哪里?是不是也象自己一样,被别人收留抚养?但他旋又发觉自己的事尚难作安排,怎忽然关心起别人的身世而哑然失笑。 何通见白刚经久不答,以为他精神不继,笑道:“你要是倦了,就先睡吧,我把这一桌的酒菜吃光,也省得明天再吃!” 白刚被他一说,果然真觉倦了,“唔”一声道:“我先睡也好,一觉起来,再换你睡!” 但他躺在石床上面,旧事,新事,一幕接一幕涌现起来,那里能睡得着?也不知经过多少时间。忽听何通手拍石桌,叫道:“一定是天龙帮的又来捣鬼!天龙帮里就没个好人!” 白刚急坐了起来,已见一道红影飘然进屋,来人正是曾在万隆客栈救过他两人性命的九尾狐胡艳娘,不觉吃了一惊。 胡艳娘身影刚落,瞥见白刚坐起,不觉淡淡一笑,随即轻启樱唇道:“傻兄弟!你别胡乱骂人,当心你那小命儿不见了。天龙帮难道一个好人都没有么?” 何通浑厚坦率,说话,行事,全凭直觉,被这位曾经救命的天龙帮女堂主当面质问起来,急得他晃头摆脑,不知怎样回答才好。 白刚依照前一夜的经过,心知这个九尾狐最是难惹,一旦被她抓住话柄,必定纠缠不休,本待不去理她,无奈何通出口便错,连他也骂了进去,只好下床一揖道:“胡堂主请休误会,敝友实是无心之言!” 胡艳娘娇笑道:“休说是无心,纵使有心我也不怪,你别和我客气啦!”她一面说,一面蹒跚踱步,径往桌边坐下。 白刚灵机一动,打定以礼拘束对方的主意,又躬身一揖道:“敬谢堂主盛情!” 胡艳娘吃的娇笑道:“哟!你又来啦!我说到客气,你偏左一揖,右一躬,叫人家心里怎么受得了?别说傻兄弟没有指明骂谁,果真冲着我来骂,有你白相公在此,我还会给他为难么?” 白刚听她嗲声嗲气,只觉得过份放荡,原先还有一分尊敬之心,这时连半分也不剩,当下冷冷道:“胡堂主对我等曾有搭救之恩,此刻又蒙见谅之情,在下感激之言,实在是出于肺腑,还请堂主万勿见笑。” 白刚这几句话的词意虽然婉转,但因他死板板毫无表情的脸孔,冷冰冰毫无热情的音调,反使胡艳娘十分难堪。 胡艳娘平时一呼百诺,几曾受过这般冷落?只见她柳眉一挑,杏目含嗔,感情即将发作。那知她猛一抬头,与白刚目光一接的瞬间,但觉这少年不但十分英俊,并有一种凛冽而又迷人的气质。一种神秘的渴望,迅速闪进她的心房,顿时又盛怒全消,回嗔作喜,做出庄重无比的神情道:“白相公既是不苟言笑,我不再饶舌就是。不过,我远寻到这里,并无恶意,请相公尽管放心。” 她这一种半自责的口气,使白刚觉得有几分愧疚,但仍存着戒心,正色道:“不知胡堂主有何事吩咐?” 九尾狐十分狡猾,她一见白测目光先是下沉,然后再转平视,即知对方已存有愧疚之心。暗自好笑道:“你要做正人君子,我艳娘难道不能作贞姬烈妇?只要心意坚,铁杵磨成针,那怕你不自动投来?” 仍旧在容正色道:“我有一事相询,不知可否据实见告?” “只要在下所知,定可尽情详告。” 胡艳娘又道:“我怕你对我早有偏见,所问的事,未必你就肯直说。” “胡堂主请勿见疑,白刚纵然年轻,自问从未作欺心之事。” 胡艳娘喜道:“不久以前,你们在这里喝酒,除了金鞭玉龙和紫髯老道,另外两人可是疯和尚和神州醉丐?” “正是!” “他两人都是武林耆宿,三十年来,未见他在江湖上走动,方才忽到这墨砚峰,不知有何作为?” 白刚暗吃一惊,如要实说,则是宣泄了别人的隐秘,如不实说,又怎能撕毁方才的诺言?他正觉左右为难,何通忽然嚷道:“他和咱们一样,都是来我白梅果的!” 白刚和九尾狐俱猛吃一惊。胡艳娘更为她天龙帮百年大计而担忧。 原来天龙帮帮主单晓云早年即存有领袖群伦,独霸武林的雄心,该帮崛起江湖不到二十年,竟因正邪并蓄,获得不少人才,大有凌驾各门派之势。但他如要排除异己,奠业千古,非有极高的武艺,不能镇慑群雄,令他俯首称臣。 然而,天赋予人的体魄和资质,智慧毕竟有限,要想武艺超越巅峰,达到天下无敌的地步,势必依赖别种助力。 他在师门的时候,已知白梅灵果功效奇大和妙用无穷,因而梦寐以求,倾尽天龙帮全力,务必攫取到手。 但天龙帮里面的第一流高手,又何尝不打算偷吃灵果。好使自己功力超过帮主通天毒龙单晓云,而取代帮主的地位? 单晓云当世枭雄,也知这种灵药异果,是武林人物必争,甚至于本帮中人也意图染指,偷吃。因此,在灵果未出现之先,命各堂堂主立下重誓,并与妖邪外道缔结盟约,只要任何人先得到灵果,决不可单独服用,而把灵果交给单晓云炼成一种灵丹,分配给有功的同盟。 当然,单晓云得到灵果,也可以偷吃之后,再以别的丹药冒充灵果炼成的灵丹,但他以帮主之尊,设计之巧,总算对盟友有了交待。 胡艳娘便是因此事,奉了帮主之命,巡视五梅岭一带,查探各门派的动静,并防备碧眼鬼背盟弃约。这时听说疯和尚和醉丐俱因灵果而来,怎不教她吃惊?但她仍故作镇定,笑笑道:“那两位高人居然也和白梅灵果同时出世,这五梅岭上怕不有一场好戏来看?” 何通脱口道:“他们才不稀罕白梅果咧!” 胡艳娘诧道:“这就奇了,既是来寻白梅果。却又不想获得,世上有这道理?” 何通“哼”了一声,将要答话,白刚急抢先道:“他两位老前辈,已是仙侠一流人物,自然不需灵果补益,至于到底为何,我等不过与他萍水相逢,怎好问他私事?” 胡艳娘目光何等锐利?她先见何通头一次回答,白刚已微露埋怨之意,这时又拦话插口,当然知道另有隐情,不禁冷笑声道:“好一个正人君子,原来是食言而肥!” 白刚被她说得做脸通红,无法开口。 胡艳娘于心不忍,又道:“我知你宅心善良,怕见仇杀火拼的事,所以不肯将真相说出,我也不忍使你为难。就这么好了,要是他们是来和本帮作对,你可不必说话,不然,你就摇摇头也行。” 这是一种演哑剧的方式,而且是就是,非就非,投有半分转圜的余地。白刚是诚实君子,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承认,只好垂头深深叹息一声。 何通见那胡艳娘迫得白刚叹起来,又破口骂道:“你这婆娘欺人太甚,咱就完全知道,也偏不告诉你!看你到底怎么样?” 胡艳娘气恼道:“傻兄弟!你别以为我胡艳娘真不敢惹你?” “你敢怎样?”何通一挺胸脯,还要双手攒拳。 胡艳娘气得粉脸铁青,叱一声:“你这傻小子真不知死活,阎王爷不肯收留你,你硬要向鬼门关里闯。”她双目紧瞪在何通脸上,缓缓站起身子。 白刚见势头不好,赶紧上前拦阻道:“堂主息怒!敝友确是浑人,何必与他一般见识? 小可在此陪礼了?” 胡艳娘不禁“噗哧”一笑道:“我吓吓他吧,谁与他一般见识了也不要……” 那知一语未毕,石室外面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霎时群山回音隆隆不绝。 胡绝娘情知有变,一个转身已冲了出去。 何通望了白刚一眼,问道:“白刚!咱们走不走?” “出去看看吧!” 怪石外面,雪已停,风已小,两人出了石隙,极目凝视,只见夜沉沉,白雪皑皑,悄然一片静寂。峰上方圆数亩地面,并无任何异样。 依照白刚的意思,便要举步回转,何通却拉他一把道:“我们再往前走几步,说不定真个有鬼好打!” 白刚还未回答,即闻胡艳娘在远处吆喝道:“你这黄毛丫头,敢情吃了虎胆能心,伤我手不起来!” 何通大叫道:“果然有打的,我们快去!”不容分说,把白刚住身后一背,飞步便走。 在这时候,又听另一少女叫道:“天龙帮没甚了不起,你的手下更值不得一谈,你要是不服气,不妨一起算胀!” 白、何,两人赶到近前,但见六条劲装疾服的大汉,各执刀剑,站在胡艳娘身后。胡艳娘的对面,站有一位白衣少女,因为夜色朦胧,看不清她的面貌,但由均匀的轮廓,婀娜的身段上揣测,该是一位美丽的女郎。 在那少女右侧一丈开外,有一块砖样的大石,已被震裂倒下。大石后面,横躺着两条劲装大汉,敢情受了重伤。 胡艳娘见手下个已伤了两个,那少女还要出言顶撞,端的气炸了肺,叱的一声:“野丫头!你莫活得不耐烦,本堂主手下不伤无名之辈,你如果不怕死,就先报个名来!” 白衣少女“呸”一声道:“凭你也配问名问姓哩!你以为我不知你是九尾骚狐狸不成? 告诉你吧!骚狐狸只迷得酸小子!”说完,又冲着白刚“噗哧”一笑。 白刚听出白衣少女话里有刺,不由得脸上一阵发热。 胡艳娘情知方才在石室里面的事,定被那少女听去,否则,决没有那样讥讽的话,同时又知道对方能一举而击伤八大铁牛中的两人,也非等闲之辈,冷笑一声道:“不说就由你不说,本堂主也可把你们师门打出来。” 她秀目一移,向白刚说一声:“你两人离开远一点,让我教训这丫头一番!” 但见她身形略动,已欺身上前,疾抓白衣少女面门。 白衣少女微怔,身形即横挪数尺,即骂一声:“骚狐狸!不害羞!还敢偷袭!” 胡艳娘接连被对方连驾“骚狐狸”,杀机顿起,方欲再欺身上去,猛觉她闪避那种身法十分眼熟,又收回将发之劲,问一声:“梅峰雪姥是你什么人?” 白衣少女怔了一怔,啐道:“你管不着!” 胡艳娘气极骂道:“你这鬼丫头休以为了不起,我不过不愿以大压小,欺负你这……” 白衣少女“哼”一声,骂道:“你自以为了不起啊!敢接姑娘三十招试试瞧!” 胡艳娘被激得怒不可遏,厉喝一声:“该死的东西!” 正要点脚纵步,忽有一阵山风把雪花卷起,溅得她满满一脸,心神陡然一清,暗忖: “我今天怎么竟被她三言两语就逗起火来?要把这鬼丫头劈掉,大不了再担下一场凶险,为甚连个堂主的气派也失掉?” 她略一定神,又沉声喝道:“快亮兵刃前来领死!” 白衣少女见对方身子已向前倾,却又收劲摆出一付堂主式的威风,知她已是气极,一交起手来,说不定一招判强弱,不见死伤,决难罢休。 对于九尾抓的厉害,白衣少女早已风闻,对方不但内外功俱已炉火纯青,尤其那玉质制成,当作发誉的小狐里面的撮狐毛,更是歹毒到销魂蚀骨的地步。但她可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依旧傲然道:“你家姑娘虽然身带双剑,但对倒你这九条尾巴一时还用不着,你仅管把骚狐功也掏出来就是!” 何通忍不住大叫一声:“妙啊!” 胡艳娘狠狠瞪他一眼,转向白衣少女说一声:“也好!你发招吧!”气纳丹田,缓缓上前两步。 白衣少女却是顽皮得紧,模仿对方口气,笑说一声:“更好!你不怕死,就先发招吧!”话声中,也缓缓上前两步。 何通不觉又大叫一声:“妙啊!”白刚也被白衣少女顽皮的神态逗得哑然失笑。 胡艳娘已忍无可忍,厉喝一声:“接招!”双掌齐发。 蓦地,一股刚猛无俦的掌劲,把地面积雪,连带泥浆碎石化成一道长龙,夹着破空的呼啸,疾射而出。 白衣少女话里虽然极端看不起九尾狐,心里却不敢轻敌,并知一拼刚猛无侍的内家掌力,向四处扩散的掌劲定必伤及旁人。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对那位少年书生特别关心,一见胡艳娘挫身发招,知对方已全力施为,急一闪身躯,挡在白刚身前,同时双掌猛挥,施展出师门秘技“翻雪掌”硬接对方一招。 “嘭!”一声震天价响,白衣少女被震得斜飞丈许,气血翻涌,几乎跌倒地上。胡艳娘也因反震的劲力奇大,蹬蹬蹬倒退三步,才稳得住身形。 两人俱未料到对方的功力与自己不相上下,不免同吃一惊,相对望了一眼。 白衣少女敢情自离师门就没吃过这般大亏,厉喝一声:“再接姑娘一招!”双掌猛可一压,再一翻,一道雪龙,呼啸而出。 胡艳娘不知方才白衣少女为防连累别人,所以闪身发招,劲道未曾使足。以为对方身形飞起,自己只后退三步,该是胜她一筹,也聚集全力,双掌齐发,打算一招即将她死于掌下。 那知掌劲一接,又是一声巨响,地面登时陷成一个深坑,雪花、泥浆、碎石,漫空飞舞,白衣少女只后跨一步,胡艳娘登对被震退丈余,几乎翻下峰头。 这一招下来,胡艳娘因内力不弱,只觉得眼爆金星,还不至于受伤。但站在胡艳娘身后两侧的六条大汉,却吃亏不少。胡艳娘一被震退,白衣少女绵绵不绝的掌劲即疾迫过去;六条大汉在毫无防备之下,被掌劲冲得他们向外翻滚,摔得个个四脚朝天。 胡艳娘吃了这一招的亏,也看清对方发掌的手法,端的又惊,又羡,又气,又护。暗忖:“谋取白梅灵果的事,有了一疯一醉介入里面,已经非常棘手;于今又有梅峰雪姥的门人出现,想是此姥也起了觊觎之心,前途未可乐观,万一功亏一篑,我岂不又面临厄运了。” 但她旋又想到她已成为梅峰雪姥的眼中钉,那还有什么顾忌?一种恶毒的主意顿时兴起,伸手一掠鬓旁,暗把玉质小孤扣在掌心,缓步上前笑道:“想不到雪姥的翻雪掌已被姑娘学到八九成火候,本堂八大铁牛伤在姑娘掌下,总算值得。不过,雪姥自诩为天下无双的翻雪掌,未必就放在胡艳娘眼里。如你不信,你我再来一掌决生死,你能逃脱一死,本堂主便从此隐姓埋名,永不出世。” 白衣少女见对方在两招之内,即道出自己所使的绝技名目,心下不觉骇然,但因对方轻视师门绝技,又气愤骂道:“我今天不教你败在翻雪掌下,白梅女皇甫碧霞这七个字就颠倒过来写。” 胡艳娘冷“哼”一声,身形一挫一直,双臂猛可一伸,一股强烈劲风,立即应手发出。 白梅女皇甫碧霄自恃师门“翻雪掌”天下无双,见对方依旧打算硬拼掌力,那把她放在心上,冷笑一声,也发出两股劲风,呼呼疾卷。 眼见双方掌力即将贴实,蓦地,斜里平地卷起一阵狂风,疾向双方掌风卷到,一声震天价巨响过后,二女俱被那狂风卷开数尺。 接着有一条黑影跟在狂风后面,飘然而到,恰站在两女中间。 胡艳娘望了来人一眼,不由得冷笑一声道:“好一个上官大侠,原来也以暗袭的手段行事!” 上官纯修微微一笑道:“胡堂主好说,区区偶而用之,只因不欲见堂主在掌力之内暗藏九尾刺而已。” 皇甫碧霞暗叫一声:“好险!这骚狐原来暗以九尾刺藏在掌劲里面,若不是这厮一掌打开我们的掌劲,可真个要上个妖当。” 但这白梅女心里虽庆幸有人解救,嘴里偏又不服,上前,“呸”一声道:“谁要你多管闲事,哼!你以为自己了不起,可肯接我三记那雪掌看看!” 上官纯修觉得这少女刁蛮得十分好笑,缓缓道:“雪前辈的翻雪掌确是天下闻名,但姑娘功力不足,不可目无余子,要知天外有天,人外……” “胡说!”皇甫碧霞一声吆喝,接着又骂道:“凭你也配教训人,姑娘就瞧不起你,不服气就试试看!” 上官纯修被白梅女说得十分难堪,真想狠狠教训她一顿,但又怕被人说他和女孩子们斗口不过,恼羞成怒,动手打人,只好暂缓一步。 胡艳娘正恨上官纯修揭穿她的秘密,此时见他尴尬,不由得格格笑道:“我说你上官大侠把马屁拍错了吧?” 白梅女怒喝一声:“该死的骚狐狸!谁是马?……”蓦地一晃身子,直欺上前,照脸就是一掌。 胡艳娘不料对方意犹未尽,就狠狠地一掌打到,急一闪身躯,挪开数尺,但白梅女身法如风,掌劲笼罩将达一丈,由得胡艳娘躲过一击,然而,左旁一个鬓髻已被掌风扫乱。 一位身居堂主的胡艳娘,这样已是脸面丧尽,娇叱一声,反手就是一掌。 白梅女得意当头,未料对方立即反噬,突觉脑后生风,赶忙的一挫身腰,只觉一阵掌风过顶,钗簪尽落,满头柔发随风飘拂。 一来一往,谁也有失,谁也不吃亏,同时娇叱一声,欺身相近,打成一团。 这时,二女已各施展绝学,打起来绝不容情。 白梅女将师门绝艺施展开来,直如千手观音,挥舞起一团臂影,将胡艳娘逐渐困进掌风范围里面。 胡艳娘初时还能够从容拆招,那知打急起来,才发觉对方掌劲是一正一反,自己的身形竟被一种推挽之力胶着,并且步步前移,这才暗惊起来,情知再不把握这将败而未败的机会,骤下毒手,最后终要丧生在对方掌下。 人逢危急,歹念即生,胡艳娘尽力一蹬地面,身形即冲霄直上十丈,凌空使出一个“鹞子翻身”,头下脚上,一掌劈落。 这一掌是胡艳娘平生绝招,方圆十丈,俱被刚猛的掌风笼罩起来,以白梅女的艺业来说,逃脱掌风,自然十分容易,但她年轻好胜,竟忘却对方“九尾刺”的厉害,一招“炼石补天”双掌向上一托。 但闻“嘭嘭”两声,两条纤影立即分开,白梅女当场跌倒。 胡艳娘虽然挫折了白梅女,但她自己也被上官纯修一掌打飞两丈有余,当下冷哼一声道:“鬼丫头!要不是死不要脸的替你掠阵,管教你横尸此地!” 话声一落,回头向正在调息的六大铁牛喝一声:“还不快走!”一展身法,飞纵而去,六大铁牛伤势不重,见他堂主退走,急背起伤重的两人,呼啸直奔。 上官纯修二度出手,打飞胡艳娘的九尾刺,听地骂那声“死不要脸”端的气愤得俊脸铁青,本要和她拼一场死活,却因白梅女跌倒,不知她是否受伤,只好冷笑作答,待得胡艳娘一走,他回头看白梅女已坐起调息,瞥见她气息均匀,那象是受伤的样子?料知这刁蛮过甚的少女因两度被人抢救,竟自不好意思起来,当下也假装不明究竟,趋前问道:“姑娘伤势如何,是香要药物治疗?” 稍停,他见白梅女仍然不答,更证实确是假装,不禁暗自好笑,又道:“区区方才为了击飞骚狐的九尾刺,可能出手过重,累及姑娘,于心难安,尚望见谅!” 白刚和何通也走到近前,与上官纯修相见,顺问一声:“上官大侠及时来到解围,确是可喜,皇甫姑娘受伤不轻,得救她一救才是!” 上官纯修笑道:“皇甫女侠已打坐入定,想是早进入人我俱忘的境界,也不需外力救助。我们回石室去吧!” 何通直嚷道:“那怎么行?她一人在这里,怕不给老虎衔去?我来抱她走!” 他果然愣头愣脑,跨上两步,弯腰要抱。 “啪!”地一声脆响,何通左额挨了一下重打,他愣了响,才发觉皇甫碧霞站在半丈开外,不觉诧道:“原来你还可以走!” 上官纯修失笑道:“傻兄弟!我说她不需外力救助,你偏要做好人,做好不讨好,又挨了人家一记耳刮,这回向谁诉苦?” 皇甫碧霞原是感激上官纯修搭救之德,只因事前顶撞对方,一时不便转口称谢,索性假装受伤。听上官纯修说要回石室,正打算人家一走,她也走她的清秋大道,那知何通偏是多事,居然敢动手来抱。 这么一来,皇甫碧霞便以为他有意占个便宜,趁着腾身闪避的时候,顺手就是一个耳刮,直待何通那诚挚的神态被她看在眼里,再听上官纯修称何通为“傻兄弟”,这才猛醒对方确是天真无邪,知道自己已错怪了别人。 她先瞪了上官纯修一眼,算是对他救命的报酬,然后望着何通,叫一声:“傻兄弟!方才可打痛了你?” 何逼摸摸脸颊,翻翻巨眼,忽然笑叫一声:“不痛!不痛!” 上官纯修和白刚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呸!你们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皇甫碧霞鼓着香腮,却又发觉自己掌心有点发热,暗道:“我这一掌打得不轻,傻小子为何不痛?”不禁又望何通一眼。 上官纯修上前笑道:“此地并非说话之处,令师与家师疯和尚交谊不恶,姑娘如无急事,何不同往石室一叙?” 皇甫碧霞获知上官纯修是疯和尚的弟子,不好意思放刁,笑道:“我事情是有,但也不急,谈谈虽可,石室却不是谈话之地!” 白刚蓦地想到九尾狐知道有六人在石室里面谈话,皇甫碧霞如没有听到九尾狐在石室谈话的内容,决不至于说起“迷得酸丁”的话来,但自己却不便问,反而带着几分愧意,低下头去。 何通不知皇甫碧霞话中涵意,又愕然叫道:“石室里正好说话啊!又暖,又亮,又有酒喝,又没人听到,又……” 皇甫碧霞“噗哧”一笑道:“你别再又了,石室上面有一条小小的石罅,把里面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再贴耳一听,个个字也听得出来。” 白刚不觉“哦”了一声。 何通又嚷道:“看得见,听得到,又有什么了不起?咱们又没有见不得人的事。” 皇甫碧霞被他说得粉脸烘热,“哼”一声说道:“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 石室里面,火堆未灭,何通添技吹燃,光照四壁。 这时候,白梅女皇甫碧霞的丰采,毕现在三人眼前。 但见她好比莲瓣的秀脸,不仅是吹弹得破,而且宜喜宜嗔;翠羽般的长眉,不仅是斜飞入鬓,而且挑蹙转情;黑白分明的双瞳,波光流映,诉尽心头秘语;绛如桃瓣的香唇,云彩飘浮,披露灵台衷曲;如云似雾的柔发,因被九尾狐打落簪钗,一时找不到绾髻之物,散披肩后,更显出万种风情;一袭白衣,裹着婀娜的身段,背上斜插双剑,却又英风奕奕。 两少年乍见之这位清丽绝俗的少年侠女,都不禁暗叫一声:“好美!” 何通把火堆吹得通红,痴痴地看了皇甫碧霞半响,不觉脱口叫道:“白刚,她好生象你!” 白刚斥一声:“休得胡说!” 皇甫碧霞粉睑一红,狠狠瞪了何通一眼。 经何通愣头愣脑一提,上官纯修也立即发觉白梅女和白刚的眼鼻嘴角都十分相似,暗说一声:“傻兄弟说得不差。”但这话不便出口,当即肃容入座。 白刚心知上官纯修连夜赶回墨砚峰,定有要事,寒暄几句,随即问道:“上官大侠去而复返,难道事先知道胡艳娘要来取闹?” 上官纯修笑道:“我是因为另一件事,才赶回来,偶然遇见九尾狐在这里厮闹而已。” 他简短回答白刚,即转问皇甫碧霞道:“皇甫师妹来到这里之前,可曾见过一个赤发碧眼,赤发披肩,好象恶鬼一般的人。” 皇甫碧霞想了半晌方道:“我过飞瀑崖的时候,忽见远处有一道黑影扫过,身形似比常人高大得多,那人轻功神速无比,我还未决定是否要追,眨眼间已失去踪迹,回想起来,那条黑影好象还有一蓬散发飘展,你问的可是这个?” 上官纯修说一声:“不错!” 又叹息道:“那人正是碧眼鬼冷世才,在五梅关遇着天龙帮和峨嵋派,崆峒派,点苍派的人混战,被他不分邪正,一概杀戮,掏了几十颗人心走了,我以为他会回到这里,才急急赶回来,还好先他而到,此时合我们两人之力,再也用不着怕他。” 皇甫碧霞诧道:“碧眼鬼要人心干么?” 上官纯修道:“那正是他的上等粮食!” 各人听得一懔,顿时缄默片刻。 上官纯修续叹道:“当时各派在场的人,纵然不是老一辈人物,也该不是庸手,然而,在碧眼鬼一挥之下,全都丧生,可见千毒芒蜂针委实厉害,我料那狄氏三代四义,定必是丧生在他的芒蜂针下。” 皇甫碧霞不知狄氏三代四义的故事,向上官纯修问知大概,也不禁落下一掬同情之泪。 何通叫起来道:“那恶鬼恁地歹毒,给我遇上,定要打他骨折肉烂!” 上官纯修笑道:“傻兄弟!你如遇上碧眼鬼,千万不可莽撞,他不但千毒芒峰针中人必死,即说他那“寒毒阴功”也是伤人难救,我看你们还是趁早离开此她为妙,否则……” 皇甫碧霞插口道:“上官师兄未免太过小心,白公子纵使离开,在路上遇着碧眼鬼,也未必肯轻易放过吧?” 上官纯修想想也对,因此,又不禁为白何两人担忧起来,点点头道:“师妹说的有理,白兄弟两人此次前往五梅岭寻觅灵药,实在危险万分,何兄弟禀赋虽高,对于寻常宵小,自是有余,但遇着内家高手,却是束手无策。” 他瞥见白刚神色黯然,不免起了同情心,如不需踩探他们消息,倒可陪他往五梅岭,但这时师命在身,怎生能够?只好劝慰道:“白兄弟为了谊叔的病,千里迢迢,不避凶危,到五梅岭求药,自是令人敬佩之极,但是,如果药未寻到,反而遭遇不测,岂不是两头落空,反念家人悬念?如我没有师命在身,当可陪你两人走一趟,纵使得不到灵药,还可保你无事,这时却不能作此打算,依我愚见,你两人不如折返家园……” 白刚明知对方说的至情至理,但一折转回头,虎叔的命又怎样救活? 想到萧星虎对他视如亲子,楚妹对他胜过同胞,怎能只顾自己的性命,毅然道:“上官大侠对在下关切之情,自是感激万分,但如就此回去,愧对家人,于心难安,因此,仍决意往五梅岭一行,至于灵药能否取得,今后命运如何,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皇甫碧霞早先用听壁功只听得白刚与九尾狐说半段的话,并不知他来此的用意,这时才明白他的目的,她对白刚甚有好感,毅然道:“上官师兄不必过虑,我陪白兄走一趟就是。” 上官纯修道:“白兄弟获师妹偕行,自是万无一失,但此去凶险甚多,凡事小心为是,师妹此行为何而来,可否告知一二?” 皇甫碧霞道:“恩师命我赶来,也是为了寻找千年白梅果,但因不谙路径,错把这里当作雪梅峰,本想立即离去,忽听有女子嗓音,循声寻找,即见九尾狐向白兄厮斗……” 她朝白刚一笑,见他两颊晕红,又笑道:“我本来不知那是天龙帮的灵狐堂堂主。都是胡艳娘自吹自擂地宣泄出来,才给我听到,末后我见那骚狐愈来愈不象话,才悄然离开,那知才走不到几十丈,突觉有人偷袭,我避过两般暗器,即见八条大汉奔来,可笑他们自称为八大铁牛,却吃我一掌打翻两个,以后的事,你们也都看到了。” 她一口气说尽前情,忽然“啊”一声道:“我倒忘了拜谢上官师兄相救之恩,这时补谢也还不迟!”当真站起身躯,对上官纯修拱手为礼。 上官纯修慌忙回礼拜谢,但他心里却觉得异常甜美,由得他对异性态度极其拘谨,也已将这位少女的影子,深深烙上了心扉。 这时,上官纯修已觉得有了意外的收获,随道:“师妹既是顺路与白兄弟结伴同行,也应该趁早安歇了,愚兄还要继续踩探碧眼鬼的去向,就此先行告辞。” 上官纯修一走,两男一女也同时感到应该早点歇息,但石室里并没有另外的房间,也只有一张石床,应该怎么睡法? 皇甫碧霞见白刚面现难色,当知他的心意,其实她自己也感到有点尴尬,想了一想,终而笑说一声:“你们尽管睡在床上,我只要在石凳上打坐一会儿就行!” 何通巴不得有这一句话,裂嘴一笑,说一声:“我先睡了!”立即跳上石床,倒头大睡。 白刚虽未习武,也曾听虎叔提及功力高强的人,可以打坐当作睡眠,但他极其守礼,怎肯让皇甫碧霞独坐,而自己睡在床上,他略一沉吟,便笑道:“今日实在委屈了女侠,在下也在桌前打盹,等待天亮吧!” 皇甫碧霞微微一笑,不加可否,便在石凳上打起坐来。 白刚心事重重,象让他好好睡在床上,还未必能睡得着,何况伏桌打吨? 这时,他由近日的遭遇想起,他想到金鞭玉龙不过萍水相逢,竟会对自己那样关切、爱护,如他终日奔波劳碌,能替别人分忧解难,自己只是入山求药,即感力不从心,两下相较,委实相去天壤。再说那白梅女皇甫碧霞,年纪不见得比自己大多少,又是女流之辈,也练成一身惊人的武功,人品欺霜赛雪,心肠又胜佛如仙,竞肯护送自己,这份恩典,将来如何答报? 他接着又想起萧星虎和萧楚君的事,蓦地,离家前一幕凄凉情景,宛然呈现在眼帘 那是一座十分古老的房屋,分为一厅两进,后面连着花园,地面虽然不大,但因花园植有几百种名花异卉,萧家花园的名声,便传遍了十方镇上,这座名园,是白刚和萧楚君每天必到的地方,但是,自从萧星虎染病之后,后园便绝了楚君的足迹,花卉也因少人照顾,而逐渐凋零。 这一天,虽是日正当中的时分。但天空没有阳光,没有云彩,也不象是风雨欲来的样子,而是遍布着一片昏昏黯黯的阴霆,一位白衣少女飞也似地穿过后国,奔进书房,嘶声嚷道:“刚哥哥!爹已昏死过去了!”那少女惊慌过度,话一说毕,立刻晕在白刚怀中。 白刚俯首一看,正是自己的楚君妹妹,但早她双目发直,眼角血泪殷然,脸色白如死灰,两片红唇已变成带黑,他伸手一探楚君鼻息,又觉触手冰凉,气息早绝,吓得他双目一直,也僵在当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光,白刚悠悠醒转,“哇”地一声,呕出一口淤血,将楚君紧紧一抱,哭嚷道:“你怎忍心丢下我走了!……” 那白衣少女倏地用力一推,脱身大喝道:“我没有走!你糊涂什么?” 白刚蓦地惊醒,凝神一看,对面赫然站着白梅女皇甫碧霞。原来方才一切,只是南柯一梦。 皇甫碧霞见白刚醒转过来,不禁红云涌面,又羞又嗔道:“你这人怎恁地不讲理,吐了人家一口痰,还要搂……脏了人家的衣服,我看你怎么好?” 白刚再一细看,见一口浓痰恰好吐在她襟前那枝梅花上,衣服也现了不少皱纹,这才明白自己在梦中所搂的楚君妹妹,就是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侠女,不禁又羞,又慌,又怕。又急,他略一定神,赶忙深施一礼道:“在下委实是在梦中,至有读犯女侠之事,不是之处,务请见谅!” 皇甫碧霞见他诚惶诚恐藏一本正经的恳求,还是咬文嚼字,端的好笑好气,叱道:“讨厌!谁说过你什么?装出这付鬼样子给谁看!” 白刚虽常伴着楚君妹妹,但她性情娴静温柔,从未和他伴过嘴,除她之外,结识的异性只有九尾狐和这位白梅女,他怎能知少女性格类型异常之多,而且多半是时嗔时喜,时驯时怒? 这时吃了几句斥责,以为她果真动了气,暗说一声:“不好!我怎地这样糊涂,竟把她惹恼了……”先时他只是百感交集,还体会不出滋味,此时只觉得直是心慌,越慌越乱,越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响呐说得一句:“女侠所责甚是!” 皇甫碧霞见他惘然半晌,最后还说出这样一句不中用的话来,禁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其实,她玲戏剧透,早料到白刚被斥,定是窘态毕现,此时见他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证实头一个疑虑确是无稽,然而,另一个疑虑又跟着涌起。 因为她当时虽是“垂帘打坐”,但她眼前诸般幻象,竟使她无法入定,这是她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端的使她吃惊不小。她虽然极力镇压,但是魔障已生,越压越长,禅心着相,要想恢复止水,谈何容易,终而让思潮自由奔放起来。 她,一会儿想到自己不但身世飘零,而且还有一部分不明不白;一会儿又想到师尊教养的恩情,忽又想回当夜险遭不测。 于是,上官纯修的奕奕丰采,蓦地挡在她的眼前,顷刻间,那玄衣武士又变成一个白面书生,这是怎样一回事?皇甫碧霞急得睁开眼睛,白面书生的影子立又消失,只剩下伏在桌上打盹的白刚。 “是他!那蜂腰虎背的体魄,倜傥潇洒的仪表,清澈明亮的眼珠……”她想着,想着,不由得缓缓下地!走近白刚身前,猛见白刚也突然站起,眼睛直直地向她一瞪。 皇甫碧霞以为对方误认自己无耻,心头一慌,猛觉双膝一软,恰巧栽倒在白刚的怀里。 这当儿,白刚忽然环臂一抱,把她搂个结实,皇甫碧霞完全惊醒过来,见被白刚搂紧不放,又以为对方故意轻薄,顿时怒气冲顶,正待赏他几记耳刮,忽见他“哇”地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她的襟上,同时放声哀哭,这才知道他正在做梦,但仍得做出生气的样子,叱他几句,才证实他确是正人君子。 但她旋又记起白刚梦中曾说有“忍心”两字,这两字该是对一位最亲密的平辈才用,莫非他已经有了意中情侣? 皇甫碧霞起了这一番疑虑,难免带了一点酸味,叹道:“我不怪你就是!” 回顾室外,已见天色微明,又道:“你把傻兄弟唤起来,咱们也好赶早上路了!” 几天来,何通都没好好睡上一觉,在石室里面有熊熊的火堆,十分温暖,还有女侠保护,无忧无虑,是以倒头便睡,别人发生什么事,他也毫无所觉,直待白刚把他猛摇大嚷,才把他弄醒。 当下,匆匆吃下隔宿剩余的茶饭当作早餐,即鱼贯走出石室。 这时风雪已止,遍地积雪如银,天气颇为晴朗,而寒气依旧逼人。 白刚体质虽是不弱,但连日来被忧患折磨,气血已虚,一出室外,冷得直打哆嗦。急取出疯和尚的丹药纳入口中,随手交给何通一粒。 何通天生异人的禀赋,那需什么丹药,随口拒绝了,但那丹药确是十分奇妙,入口生津,融解入腹,不消片刻,即觉百脉畅和,寒气尽除,精神倍长,疲乏全消,白刚竟能健步如飞起来。 三人边走边说,隔阂尽除,皇甫碧霞以绝顶轻功,伴他两人拔步,自是绰有余暇,尽情思索,夜来的事,又重现在她的脑际,暗忖:“什么忍心不忍心的,究竟怎样一位天仙美女,害得他神魂颠倒,我总得问他一个明白!” 她猛可叫起一声:“白刚!” 接着道:“你家有些什么人,令叔到底是什么病,使你恁地焦急?” 白刚黯然一叹道:“女侠不……” “我不要你女侠不女侠,在下不在下!” “好端端的她又恼了,要我怎么叫呀?” 皇甫碧霞见白刚又要发愣,带着气道:“你可是死人呀!我没名字的么?” “不敢!怎好冒犯女侠?” “呸!你再叫女侠,我可不理你!” 白刚愕然不知应该如何才好,何通忽然笑起来道:“这个容易!那骚狐狸要你叫她做姐姐,你不肯叫,把女侠改叫为姐姐就是!” 皇甫碧霞“噗”一声笑道:“看不出你这傻兄弟还有几分心思,那个可就更便!” 白刚恍然大悟,恭恭敬敬喊了一声:“姐姐!” 皇甫碧霞笑道:“做个姐姐也罢,但你这付拘谨的样子,我就看不惯,得改个样子才行!” 白刚又是一怔。 皇甫碧霞笑道:“你几时见人家的弟弟是这样唤姐姐的?” “我确是没有见过,因为我是个孤儿,家里只是叔父萧星虎和楚君妹妹,虎叔叔究竟得的什么病,至今尚未明白。五台山高僧了空禅师说是一种热毒绝症,但也不知病源起因,只说唯有千年白梅灵果可治,并说出灵果产生在五梅岭,叫我们来寻找,来时,虎叔已病入膏盲,如果得不到灵果回去,十日后再有灵果也无法救治了!” “你叔叔姓萧,你姓白,怎算是一家?楚君妹妹是你的胞妹么?” “先父母早年去世,全赖虎叔抚育长成,楚君妹妹是虎叔的独生女!” 楚君妹妹是虎叔的女儿,而虎叔又是白刚的父执,皇甫碧霞想起来有点羡慕,也掺拌些妒念,但因他是个孤儿,彼此都是飘泊无根,自又起同病相怜之感,不觉黯然一叹道:“想不到你也是这般伶仃……” 她一时触动隐痛,凄泪也纷纷洒落。 一位天真活泼,笑脸迎人,武艺高强的少女,竟也是自幼就失去怙恃的人,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白刚不禁愕然问道:“难道姐姐的双亲,也在早年弃养么?” 皇甫碧霞鼻端一酸,禁不住呜咽道:“你那知道……我……比你还……苦……” 原来白梅女皇甫碧霞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是不完全清楚。不久之前,她连自己的姓氏都不知道,只听师尊唤她为“霞儿”,便以为已经够用了。 当她被遣下山的那一天,梅峰雪姥把她唤到跟前,抚着她的柔发道:“霞儿!你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姥姥的一身武一学,全已传授给你,总算你无资聪明,样样学会,连到内家修为,也有七八成火候,该到下山练历的时候了。……” 皇甫碧霞自动跟随雪姥在梅峰习武,十几年来,相依为命,情同母女,这时忽听师傅要她下山练历,直似晴空霹雳,心中猛可一惊,“哇”地一声,伏在雪姥怀中嚎陶大哭,叫道:“霞儿不去!” 梅峰雪姥何尝忍心逐她下山,并要她独闯江湖?实因其中另有缘故。见她娇娇哭嚷,也不免挥下几行老泪,悲声道:“你先别哭嚷,坐起来,我有话告诉你!” 皇甫碧霞只好拭去泪水,端坐偏听。 梅峰雪姥望了她一眼,凄然一笑道:“我先说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要啊!”皇甫碧霞顿时破涕为笑。 梅峰雪姥见她那付神情,暗忖:“还是个孩子啊!这事怎好给她知道?” 她正在沉吟间,皇甫碧霞却伏上她腿间,蓦地一个翻身,仰脸笑道:“姥姥你说呀!” 这一宛如三岁小童的痴恋,终于打开雪姥的话盒道:“十七年前……” 皇甫碧霞笑道:“姥姥说的总是多少年前,人家不爱听!” 梅峰雪姥笑道:“不是多少年前的事,怎能算是故事?” “好吧!说!说!”皇甫碧霞轻扭着水蛇般的腰肢。 梅峰雪姥见她夭真无邪,不禁自自叹了一声,才道:“十七年前,我由远地回这梅峰,路经五梅关附近的荒山,忽然听到一声儿啼。我循声走去,在一丛竹子根前的土堆上,发现一个黄布包裹着一个敢情未满周岁的女婴……” 她顿了一顿,俯视皇甫碧霞一眼,见她张大眼睛望着,才放心续道:“我当时以为那女婴是别人的私生子,多么可怜,即抱她回来。” 皇甫碧霞似有有预感地,急问一声:“那女婴是不是霞儿?” 梅峰雪姥道:“你先听着,不然,姥姥就不说啦!” 皇甫碧霞吃雪姥一吓,果然不敢再问。雪姥续道:“我把那女婴抱回这里,打开布包一着,赫然有用血写成的十四个草字……。” 皇甫碧霞浑身一震。 梅峰雪姥自然警觉,但她认为如不覆这各派高手麇集五梅岭时,着皇甫碧霞下山,将来更难得这样好机缘,接着义道:“那十四个字是:‘女父皇甫云龙已死,其母亦将身亡。’从这简短的血书中,除了独知女婴父名之外,并且知道她亲母也要身亡。但一个人能预知身亡,到底是何缘故?霞儿你先说说看。” 皇甫碧霞处身在深山里面,不和人世交往,也不知人间的的伦常世故,想了一想,才道:“那人敢情是被别人打伤,才知她已无救。” 梅峰雪姥说一声:“不差!” 接着又道:“女婴的衣服上,还结有一朵绒制的白梅花,我已很久不下江湖,对于仇杀的事,更是一无所知,所以未加深究。……” 皇甫碧霞听到末后一句,真个急得要死,叫一声:“姥姥!怎能不深究嘛?” 梅峰雪姥凄然道:“不把那女婴养大,怎能下山深究?” 皇甫碧霞对这一句话还算满意,“唔”了一声。 梅峰雪姥这才接着道:“到那女婴长到三岁多,我便带她下山在四处打听,才知道皇甫云龙就是武林上龙虎双侠的乾坤剑,因为他的剑术称绝当时,反把姓名掩盖了。但那时候,皇甫云龙已悄然由江湖上失踪三年,龙虎双侠的名头也难得有人提起。按说那女婴该是皇甫云龙的遗孤才是,但皇甫云龙并未成婚,怎会有个女儿?” 皇甫碧霞失声道:“这就奇怪!后来查明白没有?” 梅峰雪姥轻“呀”一声道:“当时也无法弄得明白,直到今年遇着了空禅师,才知那女婴确是乾坤剑皇甫云龙之女,乾坤剑虽未正式成婚,乃因他的妻子身负奇冤,不敢向江湖表白,夫妻两人找到仇家秘密比武,皇甫云龙当场身死,她妻子身受重伤,未满三月也不治而亡了。了空僧的鬼八卦颇为灵验……” 皇甫碧霞见她师傅又扯到了空僧去了,急道:“那女孩子呢?” “那女孩子可不就是你?” 皇甫碧霞早就猜想那女婴是自己。这时“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她虽然有生以来,不认识她的父母,雪姥也没对她说过多少伦常,但自身如何出生,怎能不知?一听说父母已死,顿时悲从中来,更因感觉到自己身世孤零,忍不住嚎啕大哭。 雪姥早料到她定有此着,生怕她会晕倒,伤了元气,所以剥茧抽丝,当作故事来讲,使她减去一部分悲哀,这时一手将她揽过膝上,一手抚她柔发,陪下两行老泪,缓缓道:“霞儿也不必哭了,你此时已知道自身的来历,也应该替父母伸冤。再则,了空禅师曾说今年岁末,腊尽春回的时节,你如往五梅岭,必有奇遇。本来今年是白梅灵果结实之期,各派高手定有一番争夺,你如幸而服下白梅灵果,功力便能一日千里,报仇自然容易;纵然没有得到灵果,也许能见仇人面目,或结识几个奇人,也已收获不少,所以再不该在这碧霞洞耽误一生。” 皇甫碧霞听到雪姥这番解释,哭声已止,凄然道:“霞儿誓必手刃亲仇,报答姥姥养育之恩!但霞儿的仇人是谁,姥姥可曾知道?” 梅峰雪姥见她能够以亲仇为念,也悲喜交集道:“姥姥为了将一身武学传授给你,并没有闲暇替你去查明仇人是谁,但由这事的神秘性上看来,你那仇人定是异常狡诈而武艺绝高的人物。因为你父皇甫云龙剑术冠绝当时,如非武艺绝高的人决难伤他,再则你母血字托孤,不敢写出仇人姓名,定是认为她的女儿纵然学成武艺,也无法与仇人相抗……” 皇甫碧霞又恨又急道:“姥姥的翻雪掌和翻云剑,还不能算天下第一么?” 梅峰雪姥哈哈几声长笑,直把空山笑得呼呼作响,愁云惨雾几乎一扫而空,这才沉声说道:“说武学,姥姥确是不曾服过谁,了空禅师的修为固然可称天下第一,那是他年岁较长,多学了几年工夫,如果我象他那样的年岁,未必不可超出他今日的成就。翻雪掌,翻云剑,确是天下第一,但你学来的日子还浅,在同辈人物中或能胜过他们,要与老一辈的武林耆宿相抗,仍嫌功力不足。尤其一般凶魔恶煞,练的是歹毒阴功,使的是邪门兵刃,一不小心,便终身遗恨,了空禅师那样的修为,不见得他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但他始终不肯对我明说,可见他也有所顾忌。” 皇甫碧霞听乃师这般分析,复仇岂非无望?只急得涕泪交流道:“纵使仇人有通天本领,霞儿丢掉小命也要剁他几剑出气!” 梅峰雪姥笑道:“你这股傻劲,确有几分象姥姥年轻时候,总算姥姥没有白费心血,你即可依照了空禅师所说,先往五梅岭看看有什么奇遇,再往江南一带打听仇人下落,我再给你带一封信往杭州见慈航师太,请她照应指点,对你更有益处。” 皇甫碧霞虽然因离师下山而悲切,但更因要报复亲仇而热血沸腾,当天收拾下山,不料却误奔墨砚峰而与诸人结识。 白刚听罢皇甫碧霞一段凄凉身世,自己也不禁凄泪盈眸,对这位矢志报仇的侠女,端的敬爱万分,却又暗恨自己无用。如果自己也有一身武学,至少也可替她分担一部分忧愁,帮她打听仇人的消息;这时不但是做不到,反而要她护送,耽搁了她的工夫,自愧于心,不觉唏嘘长叹。 皇甫碧霞以为是她说了悲惨身世,引起白刚思亲之情,也叹息道:“你倒不必伤感,你我的身世虽然差不多少,但你还有叔叔和妹妹,我却是一无所有……”她自觉鼻端一酸,又难说得下去。 白刚知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道:“姐姐不必难过,我只是自觉无能,不能为你分忧,反而拖累着你。” 皇甫碧霞听得心里一甜,暗道:“看不出他倒是一个情种,皇甫碧霞得你这样一句话,纵然为你而死,也可说是值得……” 蓦地,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吹落枝头积雪,洒得她满头满脸,也打断她的绮念,随即凄然道:“你有这分好心,我已感激不尽,至于报仇雪恨的事,不便假手他人,你也不必为我担忧。” 何通见他两人说得起劲,自己插不进嘴,也懒得管别人闲事,早就走在前头,到达一座危岩上面。 皇甫碧霞眼尖,首先发觉,忙道:“我们快走,别叫他看我们笑话。” 但那危岩高达百丈,白刚手脚并用,攀上岩顶,直是气喘吁吁。 皇甫碧霞看着日影,再望望白刚,笑道:“我们且歇下来,吃点东西再走吧!” 一说到吃的,何通不禁叫起一声:“啊呀!不好!我们忘了带干粮。” 入山不带粮,的确是令人皱眉的事。可是,白刚和何通全是初次出门,难怪他会有此失。皇甫碧霞好笑道:“你两人如果不遇上我,包管会饿死在山上。” 她笑吟吟打开一个小布包,里面包着十二张只有手掌大的荷叶饼,当下将饼分三份,笑说一声:“我也只带三天的食粮,分开来吃,只够一天了,今夜再找几只雪狐,飞鼠之类来烤吃,你两人吃一份吧!” 何通食量奇大,一见只有十二张小饼,已是浓眉紧皱,再见自己只分得四张,不禁笑起来道:“这四张小饼,还不够填我一段肠角,这回怎生是好?” “活该!”皇甫碧露笑说一声,接着又道:“先吃一点刹刹饿火,再看有什么东西好吃的,就找一点来。” 何通设奈何,四张小饼分作四口吃了,白刚和皇甫碧霞又各分给他两张,虽还不够,到底也略为好些,纵目四望,忽见一只大马猴疾跃而过,急喊一声:“抓它!”立即拔步奔去。 如果何通悄悄请皇甫碧霞去捕猴子,以她那种神速的轻功,万无抓不到之理。那知他鲁莽一叫,大马猴受惊一跃,即折往一块大青石后面。 皇甫碧霞暗笑道:“凭你这付身手,也想抓得住猴儿?”她存心看别人笑话,仍然悠闲坐在石上,细嚼她还未吃完的荷叶饼。 白刚也认为何通抓不到猴子,总会回来,与皇甫碧霞娓娓清谈,不以为然。那知约有个把时辰,还不见何通回转,白刚担心起来,急道:“他这人莽摸得很,莫非又闯出祸来?你我快去察看。” 皇甫碧霞也觉事出蹊跷,答应一声,随即联袂而去。 青石后面,有一个斜陷下去的洞口,黑——看不见底。洞口四周,杂长有各种树木;除了几株松柏还留下扶苏的绿叶之外,其余都是光秃秃的枝干。 何通的一行脚印,到达洞口而止,料是已跟大马猴跑进洞里,甚至于迷了路径,无法出来。 白刚向洞口高声呼唤,也听不到有人回答,着急道:“姐姐在外面等候,我进去探看一下。” 一个文弱书生竟敢为友轻身涉险,这份勇气,使皇甫碧霞大为佩服。忙道:“你不可冒险,如果里面有凶猛的野兽或大蛇,怕不把你吃了,还是由我单独进去为妙。” 白刚心里十分感激,但让别人涉险,而自己置身事外,岂是男儿大丈夫所愿?所以仍然要争先进洞。皇甫碧霞强他不过,只好由他先走,自己紧跟在他身后。 入洞三五丈后,洞口折光已完全消失,白刚眼前一片漆黑,只好扶壁而行。皇甫碧霞已练就“虚室生白”的本领,把洞里情形看得十分清楚;但她童心未泯,见白刚摸索得象个瞎子,也觉十分有趣,存心看他的笑话,索性不出手相扶。 但这深洞曲折黝黑崎岖,没有多久,白刚脚下一绊,一个踉跄向前跃出。 皇甫碧霞如再不出手,那怕不把他跌个头破血流?笑了一声,同时一步跨前,将他拉了起来。那知在好笑中不觉用力过大,竟把白刚拉得住她双峰一压,心头一震,脚下一滑,两人同时倒下,滚成一团。 这时,她真个又羞又急,好容易将白刚由她身上推直起来,自己也娇喘吁吁站起身子,嗔道:“你这人真可恨,要你守在洞口,你偏要来,害得人家跌了一交不算,还被你…… 呸!可恼!可恼!”她自觉那“压在底下”的话,十分不雅,只好娇骂几声。 白刚何尝不是惊得心头卜卜乱跳,被皇甫碧霞骂了起来,更加慌乱,急忙一揖到地道: “刚弟真是无能,反累了好姐姐!” 皇甫碧霞又“呸”了一声,笑起来道:“还说哩!伸手过来,让我牵你走!” 白刚被她牵着,走起来也觉得快了许多,约有半个时辰,出了另一个洞口,但见艳阳清宪,一处十多亩的谷地展现在眼前。 谷地两旁,许多三角旗形的小峰,一列一列向外延展。右面旗峰之间,伸出一道溪流,曲折蜿蜒,横过前面,向左面的群峰流去。溪流对面,是一座树林,树木高大,结实累累。 谷中温暖如春,与危岩上相较,直是两个不同的季节。 两人走往对岸,但见枝头累累尽是熟透了的苹果。皇甫碧霞一时兴起,轻身一跃登技,摘下两只碗口大的苹果,分一只给白刚,自己捧了一只,抹去皮上的凝霜,嚼了一口,即赞了一声:“好香!” 忽见白刚满脸焦急之色,才想及方才被身外景色所迷,竟把寻找何通的事忘了,不禁好笑道:“你别着急,何通定是跟那猴子进洞,来到这里吃苹果。” 白刚苦笑一声道:“那末,他又往何处去了?” 皇甫碧霞向四周一瞥,随道:“别处都是山峰阻隔,只有这林子对面还有去处,想是他饱吃了苹果,顺步走往前面去了。这苹果又大又香,带几个当作干粮也好。” 她当真跃身上村,摘了十几个苹果,和白刚分包好,立即穿林疾走。 两人跑了一阵,皇甫碧霞似有所觉地“咦”了一声道:“那边有猴子的叫声,何通定是逗猴子玩,我先过去,你跟后来。”她话声一落,也不待白刚回答,身形一晃,已登树而去。 白刚听说有猴子的声音,侧耳倾听,并没听到有何异样,但他相信皇甫碧霞说的不差,循着他的去向,拔足飞奔。 经过一阵疾奔,白刚已感到上气不接下气,只得停步,服下一粒“御寒补神丸”,又向前奔跑。他跑跑停停,敢情已有个把时辰,仍然未通过这座果林,补神丸也吃了十多颗,精神虽有,可惜口渴,筋疲,无法再走,苹果水份不多,吃了也无济于事,只得坐地歇息片刻。 那知他略一定神,即嗅到一股清香,回头一看,却见一颗鹅蛋大小碧绿色的果子,结在一根藤端,伸手摘了过来,近鼻一嗅,果然就是那一种香气,再见它里面液汁流转,十分可爱,忍不住放进口中一咬。 果皮一破,液汁疾流进喉咙,但觉满口清香,饥渴全消,连忙带皮吞下。不多时候,身上酸痛疲乏的感觉,也完全消失。 白刚暗道:“这是什么果子有此奇效?多找几个也好。” 他再看那根果藤,约有杯口粗细,蔓延一丈多长,藤身每隔尺许即长有一叶,叶形如掌,也鲜红夺目,却又渐渐枯萎。顷刻间,叶落藤枯,竟与一根朽木无异。白刚心下暗猜道:“此藤倒是奇品,藤长丈余,只结一果,果实被摘,立即枯萎,不知是何名目,虎叔的园里就没有这株异种,可惜已经枯萎,不然,在事毕之后迁它回去,定使虎叔喜欢。……” 他独自沉思片刻,又立即继续前行。 这时,他已发觉气力十足,虽是奔跑如飞,仍无疲乏之感,心头大乐,更加用劲疾奔。 约有数里之遥,已走到树林尽头,林外一条山径横过,到底该向左走还是向右走? 他正在歧路上徘徊,要找有无脚印,忽听何通大嚷道:“找到了!他在这里!” 白刚抬头一看,见何通肩上顶着一口石坛,手里提着一篮果子,由山径奔来,不禁诧异道:“我们找得你好苦,你尽嚷找到什么了?” 何通放下石坛嘻嘻道:“我和她都在找你,还以为你被猴子拐跑了哩!” 白刚听他一说,猛可想起皇甫碧霞,忙道:“你可见到皇甫姐姐?” 皇甫碧霞恰也赶到,噘着嘴骂道:“你两个淘气鬼,找到这个又丢了那个!” 忽然瞥见白刚神气充足,气宇轩昂,不觉惊道:“我以为你必定跑坏了,怎么反比方才还要健朗?” 白刚自己也不明所以,当将在果林里的遭遇告知。 皇甫碧霞思忖半晌,忽然惊叫道:“你吃的一定是朱藤翠果。我听恩师说过朱藤翠果的模样,正和你所吃的完全相同。据说幸获此果服食,足可抵三十年面壁苦练的功力,你纵然未曾习武,想必已具有极大的劲道,不妨试上一试!” 白刚笑道:“但愿如此,但又如何试得?” “你找一株小树推推看!” 白刚走到一株碗口大的梅树旁边,使力一推,不料那株梅树应手而折。他忽然失力,一个筋头竟翻了过去,直跌成一个“四脚朝天”。 何通拍手大笑道:“妙极了!妙极了!我也还做不到。” 白刚推身跃起,拍拍衣裳,不禁苦笑一声。 皇甫碧霞笑道:“你嘴馋偷吃仙果,这一摔可就是报应!” 白刚心里喜不自胜,笑道:“我这回不要何通背着走路了,你们在哪里相遇的?” 皇甫碧霞眨眨眼,望了何通一眼,笑道:“别人说他傻,他才一点也不傻哩!你我在山顶喝西北风,他却在那边独享美酒。我听得猴儿惊叫的声音,赶过去一看,即见苹果堆满一地,旁边排列有许多石坛;傻兄弟偷吃了猴儿酒,醉倒坛边,呼呼大睡。我踢他好几脚才把他踢醒过来,还怪我不该把他弄醒。……” 她顿了一顿,横了白刚一眼,续道:“后来就和他回到原路找你,那知你更加讨厌,明明告诉你随后跟来,你却躲着我去找朱藤翠果。害得我和他又分途找你,哎!淘气呀淘气!……” 三人闲聊一阵,将何通扛来的一坛猴子酒浅浅一尝,果觉甜香可口。白刚诧道:“我曾经听说猴子会酿酒,从未听过猴子会做石坛,这石坛做得恁地光滑,厚薄和陶瓷酒坛一般,莫非是有人住过的地方?” 皇甫碧霞道:“我也有此怀疑,但又找不到人迹,何通在那边边醉倒多时,也没有人干涉,可见纵是有人住过,那人也早已离开,这时天色不早,我们快住五梅岭去吧!” 白刚此时的脚力已大非昔比,撒起腿来,竟和何通跑个首尾相接。 三人走了一程,又转入另一处山区,因没有正式道路好走,有时还得手脚并用,前进的速度自然迟缓下来。何通舍不得丢掉那坛美酒,扛在肩头,走起来更是吃力。 蓦地,一群梅花鹿由山上急窜而来。何通大叫一声:“妙啊!下酒的菜也有了!”放下石坛,就要去赶。 皇甫碧霞惊觉鹿群怆惶奔逃,定有别的凶物随后,急叫一声:“别去!” 侧耳倾听片刻,又道:“岭上有人厮杀,你两人跟我上来,千万不可跑散,我先上去看个究竟!”一长身形,腾空升起数丈,几个起落,即隐入林中。 白刚、何通,随后赶了一程,已听到“锵锵”的兵刃交击声音。白刚担心皇甫碧霞孤身涉险,也未想到自己不曾习武,招呼何通一声,首先向上猛扑,仰望山巅,人影幢幢隐约可见。 当他快到山顶,忽然一条人影由斜倒里窜出,把他一带,便身不由已横飘往一座山岩下面。他见是皇甫碧霞,急道:“上面是什么人?” “先别说话,在这岩后等我!” 皇甫碧霞回了一句,一晃身形又自走了,过了半晌,带了何通同来,才道:“上面都是一流高手,咱们不是怕,但也少惹事为妙,我要探知双方为甚厮打,由岩后左侧可绕上去。” 三个攀上岭顶,觅地藏身,果见十几丈外,有四条劲壮大汉围住两人厮杀。旁边站有一位六旬开外的老道人,但见他一手抚须,一手下垂,神态甚是悠闲,好象对双方厮杀有点漠不关心。 被围困的两人中,一个是中年道人,一是十二三岁的小童。那小童年纪虽轻,武艺也还不弱。只见他窜高纵低,手中剑忽挑忽削,身手十分矫健,中年道人有几次遇上险招,还得赖那小童驰救。 白刚和何通不谙武艺,只算是着一场热闹。皇甫碧霞是个大行家,一眼看去,便知中年道人未曾尽量发挥,才被对方四人欺他无能。 敢情那中年道人已是忍无可忍,忽然撤出一蓬剑光,但闻“当当”两声,立把当面两名大汉震退,喝一声:“师弟退下,让我打发这些鼠辈:” 小童奋力刺出两剑,倒步一跃,退出门场,叫道:“大师兄!他们天龙帮险些把我害死,别放他跑了半个!” 立又跃往老道身旁道:“师叔!你看鹏儿方才那招‘分光掠影’进步了么?” “还算不坏!”老道漠不关心地随口答了一声,忽然面色瞬息数变,就在这一瞬间,“当”一声脆响,两条大汉已被震退丈余。 中年道人哈哈笑道:“你们欺我岳鹏师弟年小,今日就教你知道清风道爷分光剑法的厉害!” 但他话声刚落,远处一声长啸,四人又立即反扑上来。清风道人一听啸声,知故人后援将到,也冷笑一声,挺剑上前,但见剑光四射,把四名大汉迫得无还手之力。忽又听到一声呶哨,八条大汉由峰侧转了过来。 岳鹏大喝一声:“你敢以多为胜!”小身子一闪而出。 刚到门场的八条大汉吆喝一声,分出四人奔向岳鹏,另外四人又奔向清风道人。 老道人这时也沉不住气了,翘首向天,发出龙吟般一声长啸,敢情即要飘然而出。 然而,就在同一时间,一条身影疾射而到,落在老道身前,大喝一声:“大家住手!” 这喝声威猛异常,十二位劲壮大汉各虚进一招,即倒跃出门场,垂手躬立。 皇甫碧霞向那人望去,见他长得豹头火眼,狮鼻熊唇,身材高大,喝退十二位大汉之后,接着又道:“今有峨嵋派丹阳真人在此,你们竟敢胡闹!” 又向老道拱手道:“丹阳道长久违了,请恕我明冲来迟,手下几个蠢材冒犯之处,并祈见谅。道长何事来此,能否见告一二?” 丹阳道长见他明知故问,不免有气道:“你这只火睛豹子别装傻扮呆了,旗峰谷不是你天龙帮买下来的地方,怎不准我们进去?” 火睛豹明冲哈哈笑道:“道长你既然要问,也不妨老实告诉你。旗峰谷只有一株‘朱藤翠果’此时尚未结实,不问你是否觊觎此果,任何人都体想进入谷中一步。” 躲在岩石后面的三少年,听对方说起“朱藤翠果”的事,全部征了一怔。白刚和皇甫碧霞对望一眼,各自掩口失笑。 何通却忍俊不禁,失声道:“那果子早被人家吃了,还吵什么劲啊!” 丹阳道长听了火睛豹明冲的话,不免怒火上冲,突听说“朱藤翠果”被人偷吃,又是暗地一惊。 余人也是吃惊不小。 火睛豹明冲被派看管朱藤翠果,责任重大,更是惊叫道:“何方英雄藏身岩后,怎不出来相见?” 皇甫碧霞情知无法躲藏,向白刚两人关照一声,便挺身而出,面对明冲喝道:“朱藤翠果早已化粪,你们还要不要吃!” 各人被她这么一骂,全都勃然作色,但又知来者不善,却希望有人先他出手。 火睛豹辨出方才发活的分明是男人口音,怎会忽然变成弱女?心知仍有人藏身岩后,先不理皇甫碧霞的讥讽,面对峻岩叫道:“是好汉就出来相见,何必成头露尾?” 何通最怕够不上“好汉”,一纵身子,狂奔而出,喝道:“你穷嚷什么,我何通算不算好汉?” 一条脸如锅底,身躯巨硕的壮汉骤然出现,确值得全场惊讶。但火睛豹久历江湖,一听对方开腔,已知是个挥人,反而和气问道:“可是你偷吃了朱藤翠果?” 第三章 “嘻嘻!我吃的东西多哩,谁希罕那小小的藤果?” 火睛豹情知对泽人难说得通,又转向皇甫碧霞道:“姑娘不象是偷吃翠果的人,究竟是谁偷,只要肯说出来,我决不难为你!” “呸!真不害羞,你问谁偷,难道是你家种的?” 火睛豹见这个更加不可理喻,直气得七窍生烟,冷“哼”一声,跨上一步,敢情即要下手。 蓦地,“呀”的一声惊叫,由岩后传来,皇甫碧霞回头一望,即见一道红影疾如流矢向岭下泻落。 皇甫碧霞叫起一声:“不好!”一个纵步过去,白刚已失去踪迹。 她万料不到竟有人在咫尺间将白刚带走,见那红影将要隐身入林,厉喝一声,即要纵步追去。 那知眼前一花,火睛豹又拦在她面前,冷冷道:“小姑娘不说清楚,怎能就走?” 皇甫碧霞已气极,但她知道一交起手来,就难得追上红影,眼珠一转,噘起樱唇道: “你这人好不讲理,偷果的人已去了十万八千里,你不去追赶,专在我面前赖死,岂有此理么?” 火晴豹一怔道:“你说是那道红影?” “难道是鬼不成?” 皇甫碧霞回了一声,见对方犹自沉吟不语,脚尖一点,腾身疾射而去。 火睛豹暗道:“以那红影的身法看来,一定是她,难道她竟敢……”他忖度中忽然发觉眼前少了一人,还在未明所以,蓦地又有人笑道:“这才叫做同室操戈,风水倒转。” 火睛豹见发话的是丹阳道长,不悦道:“道长此话究竟何意?” 丹阳道长冷笑道:“那条红影的来历,阁下难道真个不知?” 火睛豹暗叫一声:“不妙!”他想到此事被别人窥破,端的要大损帮誉。因此,对那人真痛恨到极点,但仍强辩道:“那人未必就是本帮的人,也不至于敢偷吃朱藤翠果。方才那鬼丫头的话,怎可当真?” 朱藤翠果落在别人手里,丹阳道长同样大感失望,见对方这样分辨,正望就是如此,却又冷冷道:“如此说来,阁下莫非暗示仙果的所在?” 火睛豹对于皇甫碧霞突然溜走,已觉事有蹊跷,丹阳道长所说,恰是他的疑虑。但他受不了对方一再挖苦,冷笑道:“明某自有主见,何劳道长绕舌?还请趁早离开此地,免致明某不顾交情!” 丹阳道长知他已恼羞成怒,说一声:“承让了!”率领清风和岳鹏闯往旗峰谷的方向。 那知还没走得儿丈,火睛豹又飞身过去一拦,喝一声:“往哪里走?” 丹阳道长故作不解道:“明堂主不是打发贫道趁早离开么?怎又阻挡岔道去路?” 火睛豹怒目一瞪,叱道:“旗峰谷岂是你们可去之地?” 丹阳道长在峨嵋派中算是老一辈的人物,接二连三被阻被叱,怒极起来,不觉纵声狂笑。 就在这哈哈狂笑声中,蓦地起了一声暴响。 火睛豹回头一望,但见火豹堂十二条好汉,已有一人脑浆四溢,气绝身死,又听自称“好汉”那深人嚷道:“你们再敢拦我,管教你个个脑袋开花!” 火睛豹怒火冲顶,杀机陡起,上个纵步过去,打算将何通扑杀。那知他步子方起,身后风声飕飕,丹阳道长师徒三人已纵步下岭,直奔向旗峰谷。 人死事小,守护朱藤翠果事大,火睛豹略一忖度,喝一声:“你们擒下这小子!”自己又返身追往岭下。 火豹堂下十二条好汉为了不让何通走回岩后,被踢死了一个,已是又惊又怒,当时听得堂主示下,要擒下何通,为首那人吆喝一声,余众立即挥刀舞剑,一涌而上。 何通虽然是一条莽汉,但已打过几场不小的架,懂得多少决窍,双手叉腰,屿立不动,待兵刃即将上身,才奋劈猛扫,腿膝并用。群贼兵刃顿时有部分脱手飞去,其中两名首当其冲,竟被当场踢死。 余贼惊呼一声,又即退下几步。 为首那人厉喝一声:“若不将浑小子擒下,火豹堂的四大金刚就得交差了!”长剑一挥,另有三条大汉也吆喝一声,抢步上前。 要知火豹堂四大金刚的艺业比金鹰堂的四丑还性几分,何通赤手空拳,怎生能敌? 那知就在四大金刚将要发动的附候,忽然霹雳似的一声大喝,接着有人骂道:“你们这些无耻之辈,还不快点滚开!” 群贼循声望去,但见一丈开外卓立一位劲装少年,手握长鞭,目光炯炯,威猛异常。为首的金刚不知来人是谁,回身喝一声:“朋友!你别管闲事为妙!” 那人长鞭一挥,“啪”一声响,已卷上那金刚的脚胫,喝一声:“滚!”直把那金刚掷出一丈开外。 何通大叫道:“妙啊!上官大侠你又来了!” 群贼获悉来人是金鞭玉龙,惊叫声中,背死扶伤急急奔去。 上官纯修并不追赶,转向何通道:“怎么只剩你一人在这里厮打,他俩人为何未见?” 何通说一声:“奇啊!”接着道:“白刚原是藏身在那岩后,皇甫姑娘早已下山。” 上官纯修见他指的是十丈外一座山岩,急纵身过去察看,那还有白刚人影?见何通也如飞而到,忙问道:“这是怎样一回事,你先对我说明白了?” 何通结结巴巴说了半天,才把当天的经过说清。 上官纯修听说红影曾在这岭头出现,委实吃惊不小,暗忖:“那红影一定是她,白刚吃她掳去,那怕不被折磨到死?”急吩咐何通道:“这事很不好办,我先迫下去,你从东北角那条山径下山,循路直走,四天后,咱们在金陵夫子庙会面。” 他话声一落,人已腾空,一包干粮不偏不倚抛落何通杯里。 何通见上官纯修去得匆忙,怔怔地呆想着:“白刚往哪里去了?那条红影是什么东西,害得这个也追,那个也追,以上官大侠那种功夫,也慌里慌张去追。四天要到金陵,去那地方干什么,到底有多少远,赶得及还是赶不及?……” 他痴想多时,忽觉这些事定与白刚有关,急怀好干粮,疾奔东北。 红日已是西斜,山风阵阵,寒气侵骨,但何通惦记着日刚,仍在崎岖的山路上飞奔。这条山路十分曲折,因而他自己的身影就在他眼前乱晃,跑得快,身影也晃得快,没有多少时候,已晃得他眼花捺乱。 蓦地,“嘭”一声响,何通的光头撞上一团极富弹性的东西,身子被弹得顿坐在地上。 他还在迷迷糊糊,不明所以,忽然两声马嘶使他惊觉过来。凝目一望,即见一匹乌油油的高头大马,屹立在一丈开外。 他再摸摸光头,似觉上面有沾手之物,近鼻一嗅,却又腥臭得令人恶心,这才明白方才一撞,竟是撞在马屁股上面。一想起头钻马屁股的事,不由得气往上冲,飞奔上去,抡拳欲打。 说也奇怪,由得何通象个凶神恶煞,那匹马仍是毫不惊慌,两眼望着何通,双耳后贴,摇尾低嘶,现出极亲昵的神情。 何通见它那样温驯,竟不忍心擂打,反而轻轻抚它的长颈,暗忖道:“方才那一头撞去,岂仅力重千斤?这畜生吃我一撞,也不过前窜丈余,端的硬朗得紧,恰可作为代步,可惜没有鞍镫,怎样骑得?” 他虽然心下为难,但见那马通体乌黑,只有鼻梁上一道白毛贯顶,延至背上,转下尾梢,腹部,回到下颚,好象一道白绳,将黑马分成两半,这般神骏的马,怎肯弃置不骑? 当下一个纵身,跨转马头,疾驰下岭。 那黑马敢情被何通一头撞服,甘供驱策,一声怒嘶,拨开四蹄,即如腾空驾雾地飞奔。 何通喜得不停口地吆喝,怎记得方才诸般险事? 那时候何通和皇甫碧霞光后现身,白刚虽藏身岩后,也知这场架非打不可,全神贯注,窃听岭顶的动静。不料忽有一只柔荑之掌,由后面一握他的右臂。 白刚还以为是皇甫碧霞,怎知回头一看,即见一个身着红衣红裙,面目狰狞的怪物,禁不住惊叫一声。但那怪物挥手之间,白刚已顿失知觉。 待他苏醒过来,已到了掌灯时分,睁眼一看,原来置身在锦褥罗帐里面。帐外清一色檀木家具,芳香扑鼻。壁间悬有一幅“四美嬉春图”,人物栩栩如生。图下一架梳妆台,堆着诸般用品,琳琅满目。由这房里的陈设看来,分明是富室千金的闺阁。 一个单身男子怎好睡在人家女儿的床上?白刚心下一惊,急将盖在身上的缓被掀起,那知他刚掀开一半,即有一只纤掌往身上一按,同时听到娇滴滴的声音道:“你怎么就醒起来了,不妨多睡一会!” 白刚抬头一看,但见一位年已及笄的少女,不知何时已到身侧。那少女艳丽的程度,比起皇甫碧霞犹胜几分。乍见之下,不由得在心湖上荡起一粼涟漪,急强自制压下去,问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在下怎会来到这里?” 那少女翦水双瞳,顿时显出几分诧异之色,反问道:“你怎会来到这里,难道自己都不明白?” 白刚凝思片刻,恍惚记起前事,沉吟道:“在下好象是被一位红衣……掳走,当时因为昏迷过去,以后的情形并无所知。” 那少女一脸困惑之色,沉思良久,才笑道:“你在什么地方被人掳走,总该记得吧?” 白刚由这少女身材看来,与那怪物一般无二,而且也是穿着红衣,可是一个美胜西施,一个丑如模母,要说两者会有牵连,决难令人置信。他心里疑云重重,急忙下床回道:“我当时在五梅岭被掳,听说那地名叫做‘旗峰谷’,到底这里是何方?” 那少女大吃一惊道:“我们这里是金陵梅子洲,你来我家已有三天之久……”她见白刚仍是茫然,接着又道:“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白刚。” “好了!我姓葛,名叫云裳。你是我慧姨在前天夜里背回来的,说你中了千面人妖的夺魄迷魂散,定要找到千百人妖讨取解药,才可把你解醒。她把你安顿在这里,立即赶去寻那人妖,临行的时候,要我照顾你,还说你是她的……” 她想起慧姨所说的下文,不由得掩口一笑。 白刚听她那样一说,更加坠入五里雾中,暗忖:“这也奇了,旗峰谷到金陵,少说也有两千多里,怎能一天便到?依他说中了夺魄迷魂散,必需千面人妖的解药,我怎么又自已醒了起来?她指的慧姨究竟是谁呢?……”一连串的疑问,使白刚想得头晕脑胀,不觉失声道:“这般说来,当然不是令姨挟持在下了!” 葛云裳也同样不知底细,但她深知她慧姨为人持重,眼界甚高,白刚固然一表人材,也决不至一见就动。 但慧姨却说白刚是她的同门,而他又一无所知,如果两人从未相识,慧姨却甘愿冒险去寻找人妖,索讨解药,这事岂不奇怪? 葛云裳玲拢剔透,体会到她慧姨定已看中这陌生少年,芳心里竟冒起一种无名的妒意。 但又怕被白刚窥破她的心意,故意“呸”一声道:“你别想得太美了,我慧姨还掳了一个活潘安回来了哪!” 白刚无缘无故被人抢白,不禁有几分着恼,但他旋即想到与对方素昧生平,而人家竟有守护两昼夜之久,这份情义怎能抹煞?笑笑道:“在下言语间并不敢自行夸耀,也不曾臆测令姨存有不端之想,姑娘为何口出戏言?” 白刚虽然笑脸相向,话锋却是十分凌厉,葛云裳怎会听不出?暗忖:“这人真正无情无义,我两天来不分昼夜守护着他,连一句笑话都不肯放过……” 她自觉这个委屈太值不得,顿时鼻端一酸,泪光盈眸,几乎夺眶而出。 大凡只要是女人,绝对多数只知自己,不知别人,只怪别人,不怪自己。对于一个问题发生,定是硬生生把自己的错误派在别人的头上,葛云裳何曾能够例外?她盘算了半晌,终而恨恨道:“我葛云裳总算是认清你这无情无义的匹夫,下次再不……” 这一番无理的斥责,更使白刚忍受不了,但见她欲泣无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心肠一软,怒意全消。回忆对方所说,分明已对自己动情,否则,“无情无义”这四字怎生说得? 而且不避嫌疑,与陌生男人厮守房中? 白刚心念及此,不由惊喜参半,想起和家里的楚君妹妹虽未山盟海誓,但已心事相通,白梅女虽也是萍水相逢,却不辞辛劳,护送求药,致玉人入抱,略事温存,再加眼前这个进来,今后如何了局? 再则,自己在旗峰谷失踪,皇甫碧霞和何通不知何等着急,虎叔又在病危,自己怎可在金陵贪恋美色? 白刚头脑发胀半晌,忽然起身一揖道:“请葛姑娘休要生气,在下已自感言词冒犯大为不该,守护之恩,日后当求报德之处,目下尚有要事在身,容我就此告辞。” 葛去裳见他要走,反而大为着慌,急一拦房门道:“你怎么能够走,我没有赶你走哇,教我向慧姨娘怎样交代?” 白刚暗自好笑道:“这回可教我学到应付你们的手段了,只要你们一发狠,我就溜之大吉。”对付唠叨女人的方法是“走”,也不失为一条好计策,但这一方法有时仍未必生效。 他想好了计窍,即从容笑道:“在下与今姨素昧生平,更无瓜葛,并无交代可言,如非时间急迫,多候她一两天尚无不可,只因……” 葛云裳冷“哼”一声道:“你倒说得轻松,人家冒险去为你索讨解药,至现在生死不明,要你等她回来,你还要说走,难道真是狼……”葛云裳情急之下,几乎连“狼心狗肺” 四个字也要骂出口来。 但她又怕把白刚激恼,下不了台阶,急又改口道:“再说你已几天没吃东西,就准你走,也不急在这时,慧姨快则今夜,慢则明天,定会赶回家来,难道再耽搁一天也不行么?’” 白刚虽是心急如焚,但他被葛云裳一串连叱带骂,却也想到就此一走,对那位慧姨委实有点负恩,万一她因为讨药,遭受不测,难道就丢下不管?因而随口问道:“那千面人妖是怎样一个人物?慧姨如果讨药不成,能否打得过人妖?”葛云裳见他去意转缓,并跟自己称起慧姨,不禁嫣然一笑道:“你先别着急,我替你找吃的去!”话声一落,已飘然而去。 白刚见眼前倩影一闪而逝,愕然暗道:“想不到她弱不禁风的样子,竟然也会武艺,看她去时那样快捷,怕本领不在白梅女之下哩!” 他暗赞一会,又想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人家,当即缓步踱出房外。 此时碧月斜照,遍地如银,但见这座院落墙绕屋,屋套墙,到底有多少房屋,也看不清楚。只觉近身之地好象是一座花园,占地约有里许。 园里有花草,有树木,有假山,有小亭,有……一切花园里应有尽有的设置。 白刚只头一看,发现自己竟是在数层高阁上面,相距地面也有五丈高下。走廊尽处才是楼口,但已用铁门封闭,使这座高阁自成绝地,暗道:“方才即使要走,也无法走下楼去,倘……” 他正在凭栏独思,忽见人影一闪,以为是葛云裳回来,忙叫出一声:“葛姑娘!” 但他伫候半晌,不闻回音,也不见再有人来,正觉奇怪的时候,忽然一声冷笑自屋角传到,由近而远,瞬即消失,暗付:“难道有鬼?” 白刚起先见影不见人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但方才那女子的笑声,总不该是耳虚乱鸣。 这么大一座院落,竟静悄悄没有半个人声,也没有半盏灯火,一种无名的恐怖立即涌进心头,不觉机伶伶打个冷战。 就在他惊疑而要回步的时候,忽又见一道人影捷如飞鸟般穿来,身形刚落,即道:“快进去吃东西,我再陪你出来看夜景!”说罢径自走进房去。 白刚看清楚是葛云缓回来,本想把方才所见的事告诉她,又怕被笑说疑神凝鬼,终而忍住不说。 待跟进房中,即见桌上放着一大碗燕窝粥,一小蛊参汤,包子一盘,小菜四碟,这些汤汤水水和零散的东西,经她和盘托着,腾身跃上五丈高阁,竟不拨落半点,白刚不觉目瞪口呆,忘了应该先吃点什么。 葛云裳好笑道:“你痴痴地想些什么?还不先喝参汤,再喝稀粥,然后吃包子吃菜,省得伤了胃肠。” 白刚嚅嚅道:“但是你……” 葛云裳打断他的话头道:“不必你呀我呀了,我自己知道,你一面吃东西,一面听我说还不行吗?” 白刚着实饿得肚里空空,说一声:“叨扰!”也就吃了起来。 葛云裳坐在白刚对面,手托香腮,看着他吃,一面笑道:“你以为慧姨怕了千面人妖么?那才真正笑话,恐怕两个千面人妖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听说猴矶岛一怪三妖,同时来到中原,担心那四个妖怪会聚在一起。你可知道千面人妖就是三妖里面的一个?” 一怪三妖的事,白刚曾听疯和尚说起,知他们要和碧眼鬼冷世才,通天毒龙单晓云的手下结盟,掠夺白梅灵果,那班人不仅功力高深,并且恶毒狠辣,慧姨纵令本领强煞,恐怕也难对付人多势众。忙道:“万一那一怪三妖聚在一起,慧姨可是十分危险。” 葛云裳道:“你别发愁,我家慧婉的本领比我还高许多,纵然索讨不成,也未必就会丧命。” 白刚见她说来颠三倒四,更加着急道:“你说她会不会发生危险?” “你倒会发急了,我不是神仙,怎能算得出来?何况相距几千里哩!” “几千里?哎呀!慧姨怎能三两天就走个来回?” 葛云裳“噗哧”一笑道:“你这人专爱打岔,你知道我慧姨有只神雕翠翠,可载人飞翔,还会帮人打架……?” 她忽然想起一事,端详白刚半晌,又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按说中了千面人娇的迷魂散,便要失魂落魄似的如同废物,你怎会自己好了起来,难道预先就服了解药?” 白刚失笑道:“千面人妖既然陷害我,怎会给我先服解药,莫非是我先服过一颗朱藤翠果的缘故。” 葛云裳先是愕然,旋又大喜道:“那就是啦!听说那种翠果,能令人增加三十年功力,当然也能治毒疗伤啊!” 两人正在娓娓而谈,蓦地又听到一声冷笑。 白刚听出那声冷笑,正是凭栏所闻,陡然一惊,再看葛云裳已一闪而逝,暗道:“这笑声极非善意,莫非这葛姓女子也不是好人么?” 他这一转念,立即将想到楼口封闭,室空无人的事,曾听说大家闺秀常有窝藏汉子的事,更是越想越惊。 这当儿,“嗖-”地一声,窗口那边又跳进一条身影。 白刚还没看清是什么人,惊得拨头就跑。 那知他刚迈开步子,即被那人在脚下了一点,顺手一捞,飞纵而去。 那人掳了白刚直达玄武湖边,才解开他的穴道。 白刚一看之下,不禁惊喜道:“原来是姐姐你,方才由窗口跃了进去,真要把我吓死了,你怎知我……” 皇甫碧霞猛见城墙上一条人影泻落,忙一挽白刚,几个起落,躲进竹林里面。 在五梅岭的时候,白刚见皇甫碧霞天不怕地不怕,相隔不到三天,怎就变成胆小如鼠,白刚心下纳闷,却又不敢动问。 蓦地“嗖”的一声,一条人影从竹林上空掠过,同时发出一声冷笑,接着又传来一声叹息。 白刚暗自一怔道:“这声音可不就是在阁楼上听过的?” 皇甫碧霞却喃喃骂道:“这无耻贱婢,果然厉害,你我还是走远一点好!”不待白刚回答,忙又牵他的手穿林而去。 约有顿饭之久,到达一座庙宇,但见红墙白瓦,映月生辉,檐下壁间,尽是些精工雕刻。两人越墙而入,见庙里灯火俱熄,四下寂然无声,厅堂虽很宽敞,但没有神象佛象,只见一列列的牌位,安置在神座上面,座前各有神案,红幔低垂,将及地面。 两人无心浏览,走进右侧面的神案下面,席地而坐,案前的布幔和大香炉恰能遮住他两人的身子。 白刚透了一口气道:“姐姐这般紧张,难道大有忌讳么?” 几天的小别,两人的情分更是加深,皇甫碧霞听她姐姐低姐姐短,明眸中不由闪出异彩,在黑漆的神案底下仍林看得十分灼亮,她笑了一笑,即道:“大忌讳虽然没有,小心一点总可免去不少麻烦。” 白刚想要知道更多一点,又问道:“姐姐说的是那红衣姑娘么……” 皇甫碧霞听他称呼上对那红衣姑娘还是亲切,心里冒出一口酸味,“哦”一声道:“怪不得一见我到,扭头就跑,原来你还舍不得离开她,可怜……” 白刚着急道:“你别冤枉了,我正因对她起了疑心,打算不辞而别,猛见有人跳窗进屋,以为是她回来,才……” “好了!别多废话,你可知那红衣贱婢是什么人?” “她的名字叫做葛云裳,其余并不知道。” 皇甫碧霞冷“哼”一声道:“名字例蛮不错,为人却狗彝不如!” “姐姐可知她的来龙去脉?” 皇甫碧霞白他一眼,以为他心里不服,并且知道更多,又“哼”一声道:“你把这两天的经过回想一下,岂不更加明白?” 白刚知道她把话路扯错了。急道:“这两天来,我都昏睡度过,那会知道什么?” 听说他昏睡两天,皇甫碧霞不免有点疑惑,诧道:“这就奇了,当时为何不替你把迷药解了?” “听她说有个慧姨去寻解药。” 皇甫碧霞暗叫一声:“侥幸!”却又正色道:“好吧!让我告诉你好了!” 白刚正在凝神侧耳,静候下文,不料皇甫碧霞不但住口不发,反而用柔荑之掌,连带他的嘴巴也封了起来。 少顷,葛云裳的声音在厅外“噫”一声道:“方才分明有人说话,怎地一下子就没有了?” 另一个少女音道:“别找了,由他去吧!”接着又叹息一声,象是十分惋惜。 皇甫碧霞听得那两人去远,才冷“哼”一声道:“要不是为了你,我非教她尝尝翻雪掌的味道不可,但下次遇上,还是决不饶她!” 白刚听她头一句话,心里即是感激,又是暗惊。他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对于情爱的事还懂得不太多,但已感到一种无名的纷扰,会使他将来不知所措,急岔开话头,央求道:“说那红衣姑娘究是人是鬼嘛!” 皇甫碧霞见他被掳几天,还是恁地不解风情,芳心又喜又羞,原握在他腕上的纤掌也紧了一紧,“唔-”一声道:“这事得从头说起。当天我见你被红影掳去,心急得什么似的,忙摆脱了火睛豹,随后急追,因为晚了一着,只能揣摩红影的去向,越过旗峰谷,回到我们与何通分手那座岭顶,居高临下,四面-望,仍不见你踪影,忽又想到何通独个儿在旗峰谷,定遇危险,只好先回去找何通,在那苹果林边,忽见三条人影奔过,不久,又有一人,追赶过去,你猜那人是谁?” “一定是何通!” “不对!前面三人是老道师徒,敢情他们不见朱藤翠果,也和我一样要找那红影算账去了,后来那人却是火睛豹。当时我无暇过问,即向林里疾走,刚出果林,又撞到一个熟人……” “这回可是何通了!” “你又错了!”皇甫碧霞见白刚一连猜惜两次,不禁格格桥笑,连晃得花枝乱颤。 两人本是近在咫尺,皇甫碧霞又笑又晃,一阵阵处女的幽香冲进白刚鼻端,使他如止水的童心,荡漾得又舒服,又难受。急把激荡起的心波抑制,岔开道:“那,就该是上官大侠了!” 一提起上官纯修,皇甫碧霞立又觉得有个健硕的身形在眼帘晃动,他虽然不象白刚那样温文尔雅,并有一种刚毅过人的潜力,但那样一个身擅绝技,行道江湖的青年,确也算得上人中龙凤。她并不觉呆了一呆,才点点头道:“这回给你猜中了,我下山以来,熟人就是你们三个,如猜不中,真正该打!” 白刚不觉也笑出声来。 皇甫碧霞狠狠瞪他一眼,续道:“他因发现千面人妖入五梅岭,当即循迹追寻,恰巧解了何通的围,又吩咐何通在四天里面赶到金陵夫子庙,然后自追人妖。是以不待我问,即将你的情形告诉我,要我分途追寻,叮嘱我如遇人妖,不可明斗,以免中她的夺魄迷魂散。我今天傍晚在雨花台上正愁找不到你,忽见南方飞来一只大雕,雕背上还有个红影,我急飞纵过去,那红影已由高阁疾射而下,原来你就在里面……” 白刚听到这里,恍然大悟,知她误将葛云裳当作千面人妖,想到背上那人定是“慧姨”,人家冒着极大风险去寻解药,怎好对她起误会,忙道:“姐姐你……” 皇甫碧霞蓦地一怔,手掌又封住他的嘴巴,低声道:“你休走开!”一长身躯,纵上瓦面,恰见一团赤红身影,施展上乘轻功飞掠而来,暗忖:“你这贱妖纠缠不清,我定给你知道厉害!” 她等待那人临近,忽然翻腕推掌,劈出一股劲疾无伦的掌风。“嘭”一声巨响,震得屋瓦横飞,那道赤红身影斜飘三丈开外。 皇甫碧霞一击不中,立即纵身过去,还想举手发招,那知一眼看去,却见那人长髯垂胸,紫髯罩体,分明是一位全真老道,那会是螓首蛾眉? 老道人骤然被袭,怔了一怔,立即朗声骂道:“你这臭丫头敢情瞎了狗眼,敢偷袭你紫髯道爷!” 紫髯道长欧阳坚和金鞭玉龙化敌为友,结伴同行的事,皇甫碧霞也曾听过,此时已知打错了自己人,应当解释才是,但她心高性傲,几曾服过谁来?吃对方一顿臭骂,随即“呸” 一声道:“原来是三绺紫毛的牛鼻子,打了你又怎样?” 欧阳坚受对方一掌偷袭,若非闪避得快,险些丧命,此时见她恶脸相同,十分刁蛮,直气得次朝瞪眼,厉喝道:“无知小辈,你真要自己找死,那就休怪欧阳坚以大压小了!” 皇甫碧霞见他气得须发颤抖,觉得十分有趣,心里一乐,怒气顿消,却故意激道:“紫髯道长果然威仪非凡,还会吹胡抖发,到底尊容象关公呢?还是象包公呢?请先表白一番再议!” 紫髯道长性情偏激,容易动怒,确是极大缺点,几天前神州醉丐已经当面说过,这时被皇甫碧霞一激,顿时记起前情,暗忖:“对付一个黄毛丫头,那值得这般动气?”当下呵呵大笑道:“小丫头莫要放刁,贫道不与你一般见识,且说出令师称号,待我找他理论便了!” 皇甫碧霞冷“哼”一声道:“凭你也配问我师父,你如能在我掌下走十招不败,我皇甫碧霞就任凭……”她一想到底下两字说出不妥,立即戛然收口。 欧阳坚一听她口气,便知初闯江湖,狂傲却不在自己之下,不禁又呵呵大笑道:“小丫头黄毛未退,居然有此狂傲,如不教你开眼界,你也不肯心服。但贫道生平不欺弱小,让你先发三招就是!” 皇甫碧霞方才自己失活,已不胜娇羞,再被欧阳坚轻视,怎还按捺得下,说一声:“老不识羞,接招吧!”翻手一掌,一招“玉叶璇花”挟着呼啸风声疾卷而出。 欧阳坚几十年的修为,独霸辽东,艺业岂同等闲?但他轻敌过甚,以为略一闪开即行,怎知翻雪掌的掌劲笼罩范围极广,由得他闪避得快,也被余劲扫得他半边身子发麻,身如轮转,惊得出了一声冷汗。 皇甫碧霞一掌过后,立又笑盈盈道:“怎么样?这回不敢夸口了吧?” 蓦地一声骏马怒嘶,接着有人叫道:“皇甫碧霞!原来你也来了!” 皇甫碧霞一听是何通的口音,忙道:“欧阳老道!暂寄下两掌,我的朋友来了!”身子一晃,飘落院外。 欧阳坚也听出是何通的粗嗓子,见面前这小姑娘说是她的朋友,怔了一怔,也就飞纵跟出。 何通刚滚下马背,即见欧阳坚怒气冲冲而出,不禁“噫嘻”一声道:“紫胡子老道也在这里,哎呀!你气恼什么?她是上官大侠的师妹呀!” 欧阳坚不觉茫茫地“哦-”了一声。 皇甫碧霞“噗哧”一笑道:“方才事出误会,请道长原谅我冒犯之处。” 欧阳坚哈哈大笑道:“既是自己人,何须客套,欧阳坚也有不是之处,但皇甫姑娘方才情急暗袭,莫非另有强敌象我一样么?” 皇甫碧霞道:“千面人妖也不能算是怎样强敌,因为她穿着红衣,月光下分不出红紫,所以……” 何通听说那人穿的红衣,忙道:“是个女的么?找到白刚没有?” 皇甫碧霞闻言一愣。想起白刚早就藏在庙里,听到外面一骂阵,该知道欧阳坚到来,为何不见他出来相劝?她回顾庙门一眼?说一声:“糟糕!”纵身越墙而进,赶往神座下一看,那里还有白刚的影子?她蓦地记起一人,回身就想追去。 欧阳坚恰也越墙入庙,见她恁地慌乱,便知发生变故,忙道:“姑娘且别心急,我们往外面商议一下,三个臭皮匠总要赛过一个诸葛亮。” 皇甫碧霞也觉言之有理,联袂出庙,便将日来经过概况说了一遍,并下个断语道:“定是那无耻的贱妖,趁我们在屋上厮杀的时候,偷把人藏过一边,再趁我们在这里说话,便把人带走。” 何通听说携走白刚那红衣女子,就住在梅子州,也不问梅子州坐落何方,即高声嚷道: “待我铁罗汉去捣她那鸟屋!”话声未落,就要跨马。 欧阳坚听说劫持白刚的人就在梅子州,不禁大吃一惊,一手抓住何通,急道:“此事大有蹊跷,不可鲁莽!” 皇甫碧霞以为欧阳坚不敢开罪对方,冷“哼”一声道:“道长既有顾虑,可不必前去,千面人妖纵有通天本领,皇甫碧霞也要斗她一斗!” 欧阳坚见她心急如火,忙道:“依姑娘所说,我看白刚定不是千面人妖所为……” “不是她?我分明在阁楼上把白刚救了出来,又清清楚楚看见一个面目娟秀,身穿红衣的少女由阁楼纵出,那少女后来还到这庙里搜寻,谁说不是?” 欧阳坚听得尽是摇头,好容易待她说完,才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千面人妖已是六旬开外的人,由得她驻颜有术,也只能象年轻少妇,决难有少女那种风韵。而且她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葛云裳也不是人妖原来的名字。再则当时白刚中人妖的夺魄迷魂散,她身上理当带有解药,何需去寻找几天之理?” 皇甫碧霞见欧阳坚分析得大有道理,不觉娥眉紧皱道:“那么,和白刚在一起的红衣少女是谁?” 欧阳坚道:“梅子州那座大庄院的主人,是赫赫有名的白眉姥姥,她武功之高,几乎与疯和尚,神州醉丐并驾齐驱,但性格出奇的古怪,不论黑白两道人物惹她动气,定遭剔目削耳。贫道就在今天途经梅子州,偶见屋角雾气蒸腾,近前偷窥,才见浓雾由她顶门喷出,由此看来,她的艺业本但已臻化境,甚且已入玄境……” 何通急得跺脚道:“什么化境,玄境?我只要问她要人!” 欧阳坚沉思半晌,才道:“人当然是要,最好还是先打听清楚,到了天亮再具名投帖,请白眉姥姥命那葛姑娘放人……” 皇甫碧霞不知由什么时候起,已把白刚看成她自己的一部分,听说还要等待天明,岂不生米煮成烂饭?急道:“要是今夜便生事故,怎生是好?此刻由我先去打探,从中阻挠,如无意外,明天再登门拜访比较好!” 欧阳坚想了想,知道这姑娘已对白刚起了几分情意,要阻止也阻止不来,微笑道:“这样也好,但要小心为是,贫道和黑娃儿先住夫子庙等待上官纯修,今夜三更在夫子庙相见。” 何通诧道:“这里不是夫子庙?” 皇甫碧霞好笑道:“夫子庙在秦淮河畔,怎会迁到玄武湖来?” 何通气愤愤骂一声:“那小子冤我!”忽又哑笑道:“他也冤得不错,不然我也遇不着你们了!” 各人问起情由,知他问路时鲁莽,被人指向玄武湖,真正是南辕北辙,皇甫碧霞笑了一阵,才道:“道长不必替我担心,你要是遇着上官师兄,便叫他往梅子州找我!” 欧阳坚听她话意,并未把方才的话放在心上,边想劝戒她几句,一忽听“嗖”一声,皇甫碧霞已经走了,不由得暗叹一声,与何通径进城去。 皇甫碧霞回到梅子州那座大阁楼,见顶端一角,尚有灯光透出,心想:“那红衣残婢定在里面干好事,要突然闯了进去,岂不羞煞?……”她迟疑半晌,忽又转念道:“白弟不该是轻薄之徒,即使做出那种事,也必是受胁所致,怎可不加解救?” 她心头一决,即使出一个“霸桥飞絮”的身法,轻轻巧巧落在窗前,即见两个女子的身影,被灯光映在窗纸上,同时又听到葛云裳的口音道:“慧姨为他冒了多少风险向千面人妖讨药,几乎伤在三妖之手,要不是狮头太岁老怪看出姥姥当年信物,只怕已难幸免。他这般无情无意,不辞而别,确是令人痛心!” 皇甫碧霞大惑不解,暗想:“听她所说,不但不象劫持白弟弟,而且白弟弟也不在这里,他到底被谁劫走?” 正思忖间,又听另一少女叹息道:“这事也难怪他,虽然你向他解释,仍难使他深信。” 葛云裳又道:“我看将他掳走的白衣贱婢,定是狐狸精转世,不然他怎肯任人安排,藏匿起来?” 皇甫碧霞被人骂作狐狸精,顿时粉脸上一阵供热,即要冲进房去,忽又听到被称为“慧姨”那人笑道:“你几时学会小家气了,事情还没弄清,就胡乱骂起人来,你骂她狐狸精,她可不是骂你作无耻贱婢?” 皇甫碧霞不禁一怔,暗道:“我和白弟弟在竹林的话,难道被她听去?” 葛云裳恨恨道:“慧姨你好呀!听人家胡说骂我,不当场撕她的嘴,还让她跑掉,却回这里传话哟!” “你不懂得自己撕去,人家早已上门来了呀!” 皇甫碧霞一听话头不对,情知已被对方察觉,也娇叱一声道:“你这贱婢,敢在背后咒人,还不滚出来见个高低!”话声一落,便飘然下楼。 窗门“呀”一声开处,一团红影射落地面,身形未定,即开口骂道:“你骂人还敢上门取闹,我看你活不耐烦了!” “呸!三更半夜,把汉子藏在房里,难道还不是下流无耻?” 一个黄花闺女被人指着鼻子骂她偷汉,怎生按捺得下?葛云裳气得要哭,颤声嚷道: “你这贱婢!自己跑来拐汉子,还要血口喷人……” 皇甫碧霞也是满怀冤屈,冷笑道:“谁有空和你拌嘴,如不怕死就……” 葛云裳“呸”了一声,双臂一分,人随堂进,疾取对方太阳穴。 皇甫碧霞赶紧挫身翻腕,准备硬接对方一掌“钟鼓齐鸣”,不料斜里一条纤影飞到,罗袖一拂一带,自己的身形已被带开一边,对方也被拉了回去。 葛云裳周头一看,竟是她慧姨出手拦阻,不禁有气道:“好呀!你也帮着外人欺侮我,谁教你把那汉子背回来,让人家上门叫骂啦?” 慧姨顿时双额绊红,叱道:“你敢情是疯了!怎么这样说话?……”但她忽又记起两度窥见葛云裳和白刚在房里相对的情形,一时百感交集,又幽幽道:“随你意吧!……”飘然退过一旁,对于二女舍命相搏的事,竟是置若罔闻,独自追思近日来的遭遇。 那是三天前一个傍晚,夕阳西斜,她独自乘雕远游,忽见一道纤小红影荷着一物,打地面疾行而过。她一瞥之下,见那人身形装束都和葛云裳十分相似,暗忖“这小妮子独个儿出来干什么?”随即轻喝一声:“翠翠快追!” 神雕翠翠微一振翅,已到了红影上空盘旋。她俯首一看,认得是千面人妖背着一个昏睡如死的少年书生,心知对方又要干那荒淫的勾当,立刻纵身离雕,直落人妖面前,叱一声: “你这千面人妖往哪里走?” 千面人妖怒道:“你这小妮子好没有道理,怎一见面就骂我是人妖?” “任凭你鬼脸多变,瞒得了旁人,瞒不了我红飞卫方慧,休要在我面前要花枪了。” 千面人妖虽不认得方慧的本人,但“红飞卫”之名远震边睡,而且又由大雕的背上飞落,那还有假?明知不妙,仍然和颜悦色笑笑道:“女侠好大名气,请问拦我婆子有何见教?” 红飞卫见她一笑,那张鬼脸就显得更丑,也笑道:“彼此河水不犯井水,我卖你个人情,把你背来的人放下,自管走你阳关大道去吧!” 到口的肥肉,怎肯舍弃不吃?千面人妖不禁冷“哼”一声道:“你这臭婊子休以为我婆子怕你,天下男人多的是,你偏向你奶奶争夺老公……” 方慧不料那人妖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恨得喝一声“打”,罗袖一挥,一股潜劲疾射入妖胸前。 千面人妖乃猴矶岛一怪三妖之一,艺业并不太弱,只因身上背着有人,转侧不便,左肩已吃袖风扫中,但觉着体如刀,赶忙纵开一步,将背上的人放落,刚要起身迎敌,对方又是一袖挥到。这时要想闪避已来不及,只好一个“痴驴打滚”滚出两丈开外。 方慧还待使这人妖多多出丑,蓦地看到一道黑影由远处飞射而来,疑是刘方的后援,随即招落翠翠,换起昏睡的书生,跨上雕背,振翅飞去。 此时,方慧才看清救来的人长得英挺俊秀,一表人材,嘴角微向上翘,更显出坚毅果敢的性格。方慧见这样一位丰采不凡,年貌相若的少年躺在她的怀里,一颗芳心卜卜乱跳,然而在这慌乱中又带着几分甜蜜的滋味。 但他这时瞳孔无光,鼻端生凉,分明已中了夺魄迷魂散的毒,急忙催雕飞回葛家,诿说是同门师兄弟,托葛云裳秘密照料,连白眉姥姥也不让她知道,然后独跨神雕,追寻千面人妖讨取解药。 她连找几天,终而在飞云洞前找到一怪三妖聚在一起,千面人妖立即破口骂道:“你这臭婊子不把我的人送来,叫你不得好死!” 方慧心头火起,本当给她一顿好打,但见一怪三妖俱在,即使能够取胜,也要延误时刻,冷笑道:“姑娘怕你不成?但我此次寻来,并不想多事,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我便饶你不死,否则……” 千面人妖叽叽怪笑道:“否则你就没福享受那话儿了!哈哈……” 千面人妖正在恣情嘲笑,不料方慧罗袖一挥,两点寒星射出,“卜”一声响,两颗门牙顿时碰落。 万花艳妖和百灵蛇妖见一位少女竟然如此嚣张,不约而同,各亮出三尺长剑一拥而上。 红飞卫艺高不乱,待两剑将及身前,突然双臂一分,粘开长剑,大跨一步,从剑隙走过,直迫人妖身前,神手便抓。 老怪狮头太岁虽不知红飞卫的来历,但见她出手诡异,已暗作援手的准备,此时喝一声:“且慢!”脑袋一晃,长发忽然笔直射向方慧身后。 红飞卫方才一手迅速异常,看着即抓到人妖前襟,忽觉身后风声有异,急旋身逃过,见那狮头太岁发箭未收,也暗惊对方功力,随即冷笑一声道:“亏你这老怪是武林上响当当的人物,也要加入战围,出手偷袭,不怕人笑你以多为胜么?” 狮头太岁哈哈大笑道:“小妮子想以高帽子压我,须知老夫决不吃这一套,要是老夫真个助拳,还不手到拿来!” 红飞卫听他自尊自大,心里有气,但对方如果四人联手,自己确无取胜的把握,当下“呸”一声道:“你如能算是一号人物,就单独和姑娘较量一番!”话声一落,立即飘开丈余。 狮头太岁欺前一步,说一声:“慢来!”接着道:“我且问你,你腰间两枚小铜锤,可是白眉姥姥之物?” 方慧明知他话里有因,偏气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如是白眉姥姥当年的信物,老夫当允你提出一个心愿,否则,老夫也不为已甚,同样留下你两颗门牙!” 方慧听得对方有所顾忌,笑笑道:“亏你自命不凡,原来还要问我!” 狮头太岁不解,诧道:“这话怎说?” 方慧指着千面人妖,面对狮头太岁道:“你既能看见她门牙被我击落,却不知是何物所击,这种目力,还配称一方霸主么? “算你有理,请将信物借来过目?” 方慧听狮头太岁见铜锤之后,说话十分和气,知他慑于白眉姥姥当年威名,也不假思索,摸出两枚小锤,随手掷将过去。 狮头太岁以二指一夹,虽将小锤夹住,但觉指间发热,几乎脱手,暗道:“怪不得小妮子到处卖狂,果然真有两下子!” 他再一看这对有汤圆大小的小锤,古色斑斓,略起麻点,知是千年古鼎铜铸成,再将金线用劲一抖,原来只有尺许长,竟奔出二丈开外,瞬又缩回原状。 有此二大特点,已证实是白眉姥姥当年威慑武林的“飞星锤”,不禁哈哈大笑道:“老夫三十年前的心愿,于今日一旦得偿,此次中原之行,总算不曾自费!”他微顿一下,又正色道:“小妮子!老夫可助你完成一件重大的心愿,你且思索一遍,选你心目中最困难的事,告诉老夫!” 方慧这生以来,几曾有过什么心愿?她唯一觉得困难的,便是心上人受了迷魂散毒,无法救醒以细谈衷曲,因而随口便道:“只要给我一份夺魄迷魂散的解药就行!” 狮头太岁又哈哈笑道:“此事太过容易,算不得是一件心愿,如与老夫当年的事相比,轻重相去太远,你此刻想不起来,以后再告诉老夫也是一样!”说吧,转向千面人妖笑道: “卖个人情给我吧!” 千面人妖虽是万分不愿,但碍于狮头太岁的脸面,没奈何将一粒青色九药递过。狮头太岁接过一嗅,见是不假,连同两枚飞星锤一并送还。 方慧接过解药和小锤,一声:“谢谢!”腾身上雕,疾飞金陵。 那知她刚到房前,即听到房里有男女说话的声音,近前一看,正是救回的人,已不胜骇异,恰听到白刚说和她素昧生平的话,心里一阵绞痛,再听到后来的语气,才略感安慰,本待进房相见,忽想到葛云裳对他情意绵绵,又裹足不前,要偷听个明白。 不久,葛云裳自往厨房,白刚伫立房外,方慧一时激动,即想奔上前去,忽又见葛云裳身形晃动,又羞得不敢即时现身。后来白刚和葛云裳的话,字字入耳,觉得白刚当时尚未明白她的心意,不由得冷笑起来,才猛觉不对,赶忙纵身离去。 这时,她联想到与葛云裳虽辈份上分有长幼,年纪却相去不太远,情逾同胞姊妹,不料为了那负心人,不惜当客人面前反唇相讥,那不使她气得眼泪直淌? 蓦地一声大吼,打截方慧的幽思,举目一看,即见一条大汉越墙而进。 那大汉脚刚着地,即大声嚷道:“皇甫姑娘休慌,我何通来了!” 但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位风姿绰约的红衣少女屹立园中,此外就是一白一红两团影子在雪地穿梭滚动,却不知皇甫碧霞人在何处。他怔了一怔,想起白刚是被红衣女子所掳,不加思索,欺身上前喝道:“白刚是你抢走的么?” 方慧伤感之余,正有一股怨气无处发泄,见何通不问情由,劈面就喝问起来,更气得叱一声:“给我滚开!” 何通见她大模大样,更是直嚷道:“你到底说不说?” 方慧气道:“你要是再唠叨,休怪我打断你的狗腿!” 皇甫碧霞与葛云裳打得势均力敌,各出一身臭汗,这时见何通进来厮闹,情知方慧艺业更高,生怕何通自讨苦吃,忙道:“何通走开!你去恼了那位姑娘!” 那知她一说分神,葛云裳已抢尽先着,双锤疾如闪电飞虹,眨眼间即将她身形掩投。 皇甫碧霞身上虽有双剑。但葛云裳一对鸳鸯连锁十八锤密如骤雨,早就不让她有拔剑的机会,这时更加无法可想。 葛云裳一面进招,一面盈盈笑道:“我问你讨不讨饶?” 皇甫碧霞忽喝一声:“放屁!” 葛云裳双锤一并,两点寒星反作“八”字形射出。她这一招“双浴柔波”,是鸳鸯锤法的绝艺之一,皇甫碧霞在惊乱中万元幸理。 然而,就在双锤疾转的时候,“嘭”一声响,锤头俱被震落地面,忽有苍劲口音叫道: “姑娘手下留情!” 葛云裳见来的是一位紫袍老道,气愤道:“谁要你这牛鼻子多事!”飞起一锤,疾奔对方面门。 老道刚挡过一锤,另一点寒星又到,霎时间寒星满眼,只好跃开丈余,纵声狂笑道: “我欧阳坚何尝怕你,如再不知进退,休怪我手下无情!” 葛云裳娇纵成性,岂会吃他吓住?展开锤法,幻起满眼寒星,疾攻上前。 欧阳坚情知一落手,便非当场出丑不可,急施展毕生所学对抗。皇甫碧霞方才一时失算,几乎被葛云裳闹得她灰头灰脸,气愤起来,也急拔双剑,卷起一团寒光,杀进战团。 要知这一老一少的艺业并不下于葛云裳,这时以二攻一,怎不令她前后受敌,险象环生? 红飞卫方慧并非存心隔岸观火,只气葛云裳刁钻古怪,说话不饶人,有意让她吃点小亏,这时见她不敌,正要上前解围。蓦地一声暴响,泻下一道白光,一位白衣白发,两道白眉长垂及肩的老婆婆,已手执拐杖站在地面。 那老婆婆略一瞥眼,双目射出数尺神光,一顿拐杖,厉喝一声:“住手!” 她这一顿之力,把房屋震得摇动起来,那一喝之力,更使各人恍若焦雷贯耳,惊得各倒跃丈余,同时停斗。 她环顾各人一眼,愤愤道:“想不到我隐晦韬光,在这里闲住三十年之久,居然还有人敢上门寻衅!” 紫髯道长见白眉姥姥到来,委实吃惊不小,赶忙上前稽首道:“请老前辈且息雷霆,晚辈欧阳坚等方才不过偶因一点小误会而发生争端,岂敢有意寻衅!” 白眉姥姥思忖半晌,缓缓道:“量你也不敢这般大胆。别人背后指我恃技欺人,我今夜偏要做一件公道的事,让大家看看。”她回顾方慧道:“他们怎会来后园吵闹,你老实告诉我!” 方慧不料姥姥竟要她叙述经过,不由得怔了一怔。葛云裳却抢先道:“那是白衣女子先跑来骂人,才致于动起手来。” 白眉姥姥拐杖指向紫髯道人,又问道:“这老道怎会和你厮打?” 依葛云裳的脾气,本该说对方横加干预,但回想这道人旨在救人,如不是自己迫他,决不至动手,可是,究竟如何措词,才不令姥姥发怒? 白眉姥姥见她良久不答,又追问道:“你怎么不说了?” 葛云裳只好随口答道:“也是因为争吵!” 白眉姥姥冷“哼”一声道:“也罢!他们为什么要跑来争吵呢?” 当然,这事的原因,是方慧将白刚救回来所引起,但葛云裳不便当众说出,她自己如不在背后咒骂别人,也不至于把事情弄僵到这样地步,是以被白眉姥姥一问起来,便觉无言可答。 白眉姥姥见她面有难色,久久不说,知里面定有隐情,不禁怒道:“好呀!女大十八变,居然敢瞒起我来,你以为我疼你,就不会打你么?” 方慧见势头不好,赶紧上前跪倒,泣道:“这事怪不得她,一切都是慧儿不好,把事做错了!” 白眉姥姥深知她这外孙女平日为人持重,不信她会有差错,说一声:“你先起来,好把经过说个明白!” 方慧扶膝站起,羞红粉颊,嚅嚅道:“四天前慧儿由广南回来,途中遇见千面人妖背有一个文弱书生,当时路见不平,上前把她打跑,待将那书生带上雕背,才发觉地已中迷魂散,只好先把书生带回米,再去寻人妖索取解药,恰遇一怪三妖聚在一起,幸狮头老怪发现姥姥信物,才命人妖赠予解药……” 白眉姥姥忽道:“狮头太岁见了信物,对你说过什么话没有?” 方慧道:“他要慧儿说一个心愿,但慧儿但愿把人救醒就行,结果他认为不是心愿,却将解药奉赠。” 白眉姥姥脸上泛起一丝容容,点点头道:“这老怪还算有心,你日后有遇上他,就找一件难题给他做,否则他死了也不瞑目。好吧,你再说下去!” 方慧继道:“慧儿得了解药回来,那书生已经自己苏醒,听说他曾服过朱藤翠果……” 白眉姥姥轻“噫”一声道:“那人呢?” “他已被一位白衣人带走,慧儿和裳儿追寻不着,刚回到家里不久,这位白衣姐姐也就来到,敢情误以为我们劫持那书生之故。” 白眉姥姥道:“这点小事,两下说清不就行了,何须拚死拚活?” 方慧恐怕葛云裳承受不起,忙道:“那也只怪慧儿不该背后说她。” 白眉姥姥何等人物。一听这话,便知方慧早知带走书生的白衣人,定是这位白衣姑娘,敢情对方中途又把人丢了,误会是方慧掮了回来,不由得望了望皇甫碧霞一眼,问一声: “这些经过你们闹清了么?你如果有话要说,不妨说给我婆子评评理,但不得夹有半句虚言。” 紫髯道长见白眉姥姥忽然找到这位刁蛮姑娘的头上,只怕她一个回答不善,便惹下杀身大祸。 那知何通追寻几天,好容易知道白刚一点下落,这时又听说不在这里,心中一急,即嚷起来道:“你这老婆子噜哩噜嗦,老问这个问那个算什么劲,只要把白刚找出来不就行了!” 他这一阵叫嚷,众人不由的同吃一惊。 白眉姥姥纵声狂笑一阵,才道:“好一个小伙子果然人高气朗,快人快语。要找你那伙伴不难,但你得先接我一拐,倘是接得下来,婆子在三天之内定可交还你一个白刚。” 皇甫碧霞和紫髯道长俱替何通担忧,但一时又无法化解。 然而,何通这浑人却不知死活,一听这位威风凛凛的白眉老婆婆夸奖他快人快语,心头大乐,笑嘻嘻走上两步,说一声:“好婆婆,你尽管打吧!”一个坐马式蹲矮身子,领脖子一硬,顶起一个光秃秃的脑袋。 白眉姥姥见他竟欲以头接拐,不禁觉得十分有趣。想当年,她以叫对鸳鸯连锁飞星锤打遗天下高手,找不到人敢用肉掌和她对敌,不料这十来岁的秃头小子,居然用头迎接这当头一拐,以致竟莫测高深地向何通端详起来。 方慧和葛云裳俱知姥姥一拐之力,足可劈倒半屏山,生怕何通会被砸成肉酱。见他为友赴难,不顾生死,被他挚诚所感,急得飞步上前,叫一声:“姥姥!” 白眉姥姥摆摆手道:“你两人难道还不知姥姥言出必行么?他既自愿如此,只好听他自便!” 皇甫碧霞见敌对的人都还向姥姥说情,自己怎好缄默,急切间无话可解,只得挺身而出,叫道:“他是一个不懂得武艺的浑小子!” 白眉姥姥是武林耆宿,由得她性情再怪,这一拐杖怎能砸向浑人身上?被皇甫碧霞说得一怔,立又凛然道:“你们这些人怎教一个不懂武艺的人来送死?” 紫髯道长听出这话大有转机,正要上前解说,忽然远处一声长啸破空传来,啸声一落,倏的现出一个玄服劲装的少年。 那少年一瞥当场,便知事已弄僵,赶紧向白眉姥姥顶礼抱拳道:“疯和尚门下,上官纯修,拜见白眉老前辈!” 白眉姥姥一见来人竟是疯和尚门下,数十年的一场误会或可从此烟消云散,拄杖喜道: “疯鬼打发你来,有何吩咐?” 上官纯修躬身答道:“晚辈不敢欺骗,此次前来,并未得到家师吩咐,只因寻找一人,特来叩见老前辈,恳请开恩释放。” 白眉一听不是所料的事,早已不乐,寒着脸问道:“你要找何人?谁扣了你什么人?快说!” 上官纯修朗声答道:“晚辈寻找那位少年,名叫白刚,听说已由老前辈门下带来此地!” 白眉姥姥冷“哼”一声道:“原来你们都是一路,老婆子有话在先,那浑小子如能接我一拐,三天之内定还他一个白刚就是!” 上官纯修听她口气,以为白刚真被她扣下,如要何通接她一拐,岂不是以卵敌石?料不到这样一位与自已师尊齐名的耆宿,竟恃强欺压一个小辈,心头不禁有点气恼,但仍拱手道:“那位兄弟未曾练武,老前辈一拐之力,何止万斤,他怎能担当得起,倘若他有不是之处,尚乞老前辈看在他憨厚的份上,原谅一次!” 白眉姥姥忽道:“你这小子敢编排起我来!我问你,是不是受那疯鬼的暗示,特地跑来这里找我们斗气?” 上官纯修朗声道:“晚辈已经表明,此行与家师无关,至于方才所说,乃按情度理恳请,怎敢编排老前辈不是?”白眉姥姥更加怒不可遏,长眉白发,根根飘动。但她忽又想着一桩往事,神态又变得平静起来,徐徐说道:“好吧!有其师必有其徒,老婆子今天不为己甚,姑且原谅你无知,挥小子那一拐杖由你来接,接得下由你自去,接不下就休怪我!” 上官纯修知她功力与自己的师尊差不上下,自是不愿贸然答允,但因对方似乎不满自己师尊而迁怒过来,如不硬起肩膀承担,岂不有失声誉?再则眼看不承认,则何通必定当场废命,为了解救何通和白刚,也不妨冒险一试。他略一忖度,便从容答道:“老前辈有意指点一招,晚辈敢不从命,但一招过后,老前辈是否可放过那傻兄弟,是否即时释放自刚?” 白眉姥姥暗道:“此子甘替别人受过,胆识过人,心思精细,定是武林一朵奇葩,怎可令他毁于杖下?”她念头一转,即慨然应道:“一招过后,不问你接不接得下,今天的事,统算了结,但那白刚还得在三天后才可还你!” 上官纯修诧道:“难道白刚不在府上么?” 白眉姥姥不悦道:“如在这里,还用得着你来唠叨?” 上官纯修略紧装束,面对白眉姥姥深施一礼,然后迈开大步,走出三丈之地,回身拱手道:“恭请老前辈赐招!” 说罢,自腰间解下一条金光耀目的软鞭,凝神仁立。 皇甫碧霞和紫髯道长虽知上官纯修的能耐较高,但白眉姥姥上百年的修为,岂是等闲? 各暗暗替他担心。 方慧和葛云裳虽没见过上官纯修的艺业,但由他来时身法的迅速,大不了也只能高出半筹。她两人联手,还挡不下姥姥挥手一击,何况这时姥姥持的是拐杖,所以各替这位陌生少年担心。 惟有何通想法与众不同,他不信那老婆子有多大狠劲,直到眼见上官纯修对那婆子毕恭毕敬,才略改变他几分观念,竖瞪眼睛,注视场里变化。 在异常沉寂而严肃的气氛里,各人的心情被压上一块重铅,只见白眉姥姥一步一拐,缓缓挪近上官纯修。 步履声,拐杖声,“咚咚”作响,震得各人耳膜欲裂。 奇怪的是,在她走过的地瓦并无半点杖痕步迹,若非内功的修为已入玄境,怎能施展出这种刚柔并济的功夫? 各人的目光,紧紧跟着白眉姥姥移动的身形,好比看见一位死神渐渐接近上官纯修,铁罗汉何通虽浑,这时也不敢有丝毫惊动,生怕上官纯修会因此而分神挫失。 白眉姥姥相距上官纯修丈许,收步停身,漠然无情地说一声:“你发招吧!” 上官纯修知她不肯占先,免贻话柄,当下抱拳说一声:“晚辈遵命!” 蓦地,他横跨一步,猛可一拧转身躯,鞭势一挥,即见一蓬鞭影,向白眉姥姥卷去。 白眉姥姥对他这精绝的一绝,视若无睹,待鞭稍将及身上,才随手挥拐一迎。 “轰”一声巨响,上官纯修一连倒翻几个筋斗,跌倒在三丈开外。 白眉姥姥似是出乎意外地怔了一怔,笑道:“那疯鬼调教出来的宝贝徒弟,果真有两把狠劲,宁愿受伤,也不让兵刃脱手!” 她微顿一顿,又道:“慧儿!你过去把上官师兄扶进厅去,他已内伤不轻,将我那粒黑丸子分给他一粒!”径自离去。 上官纯修之败,是意料中的事,究竟伤到何种程度,不得而知,各人不待吩咐,不约而同,一涌而上。 鞭、杖,一接之下,上官纯修但觉气血一阵翻腾,耳鸣目眩,立脚不稳,被一股潜劲带飞数丈,这时方慧不避嫌疑,要上来挽他,只好强忍伤痛,说一声:“谨领盛意,我还能够走!”一跃而起,苦笑一声。 方慧招呼各人进入厅定坐,指着一张短榻对上官纯修道:“师兄暂在榻上调息,我去取丹药来!”说毕,径自走了。 葛云裳见她慧姨走了,红着脸蛋,挨近皇甫碧霞,搭讪道:“姊姊你会怪我无礼么?” 皇甫碧霞听她那么一说,满怀怨气,立即消除,转念之间,便觉得是自己不对的地方居多,当下拉着葛云裳的手,笑笑道:“说起来还该清姊姊原谅我才是!” 紫髯道长见她两人一会儿就变得客气起来,不由老兴勃发,哈哈笑道。“两个死对头,这时成了亲姊妹,别忘了我这个和事佬!” 葛云裳想起方才对这老道大大失守礼,不禁赧颜一笑道:“方才我大为失礼,请道长见谅!”。 “彼此彼此!贫道更是老糊涂了!”紫髯道长眼见化干戈为玉帛,乐得掀髯大笑。 上官纯修虽然受伤不轻,但经过调息之后已无大碍,勉强开声问道:“道长在夫子庙门留守,说白刚在这里,他这时又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又起了变故?” 皇甫碧霞抢先把白刚得而复失的事说了。 方慧忽然进来,先把丹药递给上官纯修服下,才对各人抱怨道:“姥姥不见了,想她已去寻找白刚,但她不知详情。又不认得白刚是什么样子,她往哪里去找嘛?唉!她偌大年纪,还是恁地性急!” 各人俱觉这个确是极大的难题,七口八舌,说不出个主意,何通更是抓头着急。 上官纯修服下丹药,即觉伤痛全消,暗中运气行血,尤觉较未伤之前还要流畅,听别人呶呶不休,他自己推论片刻,才道:“由皇甫师妹所说的情形来看,白刚在玄武湖失踪,定是被武功很高的人劫走,否则难逃过紫髯和皇甫师妹的耳目。再则那人早就有劫持之心,不然,也不会暗地跟踪,待机下手。因此,我认为仍是千面人袄的可能性最大,我们要分出一拨人去找千面人妖,其余则各处追寻,诸位以为如何?” 各人听他分析得有理,俱是齐声赞同,何通却愣愣地叫一声:“你这大侠真正奇呀!在旗峰谷的时候,你一口就叫我四天赶到金陵。如不是我找到一匹好马,那怕不把我累死?但我一到金陵,果然就获知白刚的消息,敢情你还是仙人哪?” 上官纯修待他嚷毕,才笑笑道:“当时我也没想到你四天跑不到金陵,只因我查悉天籁魔女,已来到金陵一头,千面人妖掮了白刚,如即南走。定被我遇上,可见她是向北走,我便联想到那伙女魔可能因为臭味相投,而在金陵聚合,怎会变成了仙人了?” 何通眨眨眼睛道:“那,为什么不去找天籁魔女呀?” 上官纯修被何通浑人问得一愣。旋道:“这也是我一时失算,不过天籁魔女可能已不在金陵,我师尊所约的十天限期,这时已去了一半,还得回去阻挡群魔夺来白梅灵果,怎生是好?” 紫髯道长思索片刻道:“何不就向东西分开,然后往南搜寻一怪三妖?天籁魔女为了夺取灵果,她也该向南走,说不定会被我们遇上,纵是不行,在五梅关也要碰得着,搭救白刚的事,了不起也只是几天的工夫,何必着急?” 此话一出,方慧,皇甫碧霞,葛云裳,三女不禁暗地叫苦。 但何通却嚷起一声:“好主意!”接着道:“我骑快马,独走一路!” 上官纯修道:“这样也好!你走原来的路回去,紫髯道长走左边,我走右边,可惜没有一个能够横着走,好支援各路。” 方慧笑道:“我和云裳居家无事,骑雕逛逛,敢情可横着飞,也好支援,皇甫师妹如肯同行,那是更妙不过!” 皇甫碧霞诧道:“姐姐那雕儿到底能载多少人?” 葛云裳抢着道:“这就难说,那神雕张开翼膀,就有三丈来长,说不定在它背上容得十个八个人打滚!” 上官纯修“啊”一声道:“三天前我在黄云山曾见那大雕!但那时候,它正冲霄而去。” 方慧回忆当时情形,不禁失声道:“难道我看到一条黑影由南方奔来,那人就是你?” 彼此一说起时刻,全都吻合,各人不觉失笑。 紫髯道长突然道:“上官大侠派贫道走左边,那是贫道原来的路,并已到过狄氏三代四义当年故居……” 上官纯修喜道:“道长可曾探出他有没有后人?” 紫髯道长叹一口气道:“狄家堡三十年前极盛一时,但眼下只剩尽间空屋,鸱鸱昼哭,促织宵啼,那看到半个人影?但由遗址看出所占的地面竟不下于这里罢了!” 葛云裳见紫髯道长竟拿她这一家比狄家堡,不禁好奇道:“狄家堡当年的三代四义是什么人物?道长能否对我们说说?” 上官纯修知道这位姑娘不大服气了,叹一口气道:“狄家堡的狄老爷侠仙狄大义与我师叔神州醉丐竟是亦师亦友,也是当今天龙帮帮主通天毒龙单晓云的初传师傅,四十年前因为江南一带发生热瘟病,他命单晓云往黄海寻觅龙诞草合药,自己则率子、孙,和外甥女往五梅岭寻找白梅灵果,不料竟被人暗算,死在千毒芒蜂针之下。” 葛云裳敢情除了白眉姥姥之外,没有服过人,听上官纯修把狄老爷子称为“侠仙”,真有几分不服气,喃喃道:“敢情那人有个好心肠,却没有好武艺……” 上官纯修忙道:“姑娘此言差矣,如果狄老爷子没有极高的武功,怎能当醉师叔的再传师父?” 皇甫碧霞叹道:“武功那样高的人也会遭受暗算,真是奇闻。” 上官纯修接口道:“当时狄老爷子一家,是在毫无防备之下突遭暗算,所以我们武林人物随时得小心留意,碧眼鬼的千毒芒蜂针,九尾狐的狐尾刺,千面人妖的迷魂散……” 何通又嚷道:“到底要不要寻找白刚嘛!” 上官纯修失笑道:“谁说不寻找,但欧阳道长既已到过狄家堡,还望详说一二。” 第四章 紫髯道长道:“也没甚可说的,狄家荒堡就在杭州南屏山南麓,只要略为留心,便可寻到。” 皇甫碧霞喜道:“我下山时,恩师曾命我带信往杭州净慈寺见慈航师太,想她久居杭州,对于当地典故必定知道不少。我想请两位姐姐先带我往杭州去,再折转回来,好在雕飞迅速,不知姐姐可肯……” 方慧笑起来道:“皇甫姐姐何必客气?等天亮吃过早点就走!” 何通见别人议论不休,又叫道:“我不待天亮,现在就要走!”当真站了起来,上官纯修一把把他抓住,问道:“你要往哪里?” “找白刚?” 上官纯修知他和白刚交谊非凡,想了一想,便道:“你早走一两个时辰也好!”放手让他自行去了。 何通翻出围墙,撮嘴一唿,骏马应声驰来,他跃登马背,疾奔而去。 这时约莫是四更将尽,寒风料峭,星月微茫,何通骑在骏马,既无鞍鞯,又无辔头,控马的时候,就抓住马颈后面那撮鬃毛,扳左扳右。因此,多半是顺着马意,由它恣意驰骋,不觉已穿过三叉河,草鞋峡,慕府山,到了观音门,恰是晨曦徽上;遥望官道左侧,一座高峰挺拔。崔巍异常,不觉多瞥几眼,恰见上面站有一人,衣袂飘飘,不由得暗但诧异道: “这人站在那里干什么,难道他要跳崖?” 他傻人起了傻想,轻轻一扳马鬃,控马登峰,渐行渐近,忽觉那人背影和白刚一般无二,顿时喜得心花怒放,高呼一声:“白刚”同时跃下马背,疾奔那块燕子形状的巨石。 那知对方回头一笑,却把何通笑得目瞪口呆。 原来那人身材衣着,不但和白刚一个模样,连到容貌也十分相似,只是眉宇间缺少几分昂藏的气概,五官略微小巧,整个体型较为削弱而已。 但何通和白刚是总角之交,自幼就玩在一起,那会分辨不出? 那人回过头的一瞬间,即见来的那条大汉笑容骤敛,变成目瞪口呆,情知对方定是找借了人,这种冒里冒失的人多半是愣傻家伙,一时好奇心起,也就笑笑道:“阁下敢情是认错人了,在下……这个样儿,不知和哪一位贵友相似?” 何通发觉找错了人,愣了一愣,打算要走,但忽见对方彬彬有礼,而且声音又十分悦耳,才停了下来,笑嚷道:“象极了,象极了!呀!你真象他,我以为你真是他了,原来你还是你,他还是他,你们还是两个人哪!” 那美少年经何通一阵你你他他乱叫,童心大起,故意装实了脸孔道:“嗄?天下果然有这种事么?莫非你说那个他,是我的弟弟吧?” 何通不知对方故意逗他,打量对方一阵,哺哺道:“他怎会是你的弟弟?应该是你的哥哥才对!” 美少年更觉何通混得有趣,突道:“怎见得他是哥哥而不是弟弟呢?” 何通想了一想,答道:“你两人的年纪,难是分不出上下,但他的那儿比你略为大了一些,总该是你的哥哥嘛!” 美少年见他越说越象,自己和他所认识的人俨然就成了哥儿两个,心里越觉得新鲜好玩,接着笑道:“这样好了!你我先别争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最好是你把我带去,见了面才可分得出大小来哩!” 何通猛可省觉原来对方故意作耍,不禁自己骂自己一声:“真傻!”不再答话,拧转身子疾奔下岩,跳上黑马,飞驰而去。 那少年忍不住发出格格一阵朗笑。 何通这一阵疾驰,敢情已走了五六十里,却见老远一处拐弯的地方,又有一个象极白刚身形的人在那里招手,暗忖:“这回总该是你吧?”急叫一声“白刚”双腿一夹,骏马疾驰如箭,眨眼即到那拐角之处。 但他这一回赶到地头,却是人影毫无,惊得他叫起来道:“白刚!你如是鬼魂,也不该吓我何通呀!” 声音刚落,头顶上忽然有人笑道:“我在这里哩!” 何通抬头一看,原来枝头上正站着和白刚极其相似的美少年,但见他好象站在一根下垂的小枝似的,任那小枝摇晃,他仍没有滑下半分。 如果那树枝的末端向上,还可说是以轻功身法站得上去,象这样贴着的方法,除非是鬼谁能够做得到? 何通越想越怕,也不问那人是不是鬼,“呀”地一声,扳转马头,向岔路疾驰而去。这一阵,他在极度惊慌中,胡乱夹踢马腹,那骏马更加疾驰,也不知到底走了多远。但见满空飞雪,被日光照得金黄,好象仙女撇下无数金黄的花片。 这时,他自觉饥肠辘辘,知道已该是午饭的时刻,暗忖:“该找点东西塞个肚皮了!” 闪眼看见路边不远,恰有一座小镇,急策马到那镇口,放马寻食,自行入镇找到一家饭馆大吃起来。 那知他吃罢出到镇口,追寻不着马影,急得他循着马迹纵声呼啸,才听到一声怒嘶,夹着有人冷笑道:“你敢骗我,你睁开狗眼看看,人家马主是不是来了?” 何通一听那口音,居然又是极象白刚那少年。本来他对那象鬼魅般的少年还有几分害怕,但这时为了宝马良驹,已经是顾不得,一面呼啸一面急奔,果见那少年寒着脸对着一条大汉吆喝道:“要不因你不是主谋,我不把你两双扒手一齐折断才怪!” 何通虽然呆气,也知自己的马定是被那大汉偷走,才被那少年截了下来,可是骏马又在哪里? 他纵目四望,寻不到他的骏马,不觉呆在一旁。 那少年好笑道:“你的马已由我替你拴在林里,这盗马贼你说应该怎么办?” “放了他罢!”何通见那大汉捧着一只敢情已被折断的手,苦着脸,眨着乞怜的眼睛,也觉于心不忍,接着又道:“我只要回我的马!” 美少年浅浅一笑,叱退那大汉,才对何通道:“盗马贼还赔了一付鞍子,你这回用不着骑光背马了!” 何通由那少年指示,入林牵马出来,多得了一付鞍辔,也不知应该说怎样感谢的话,只冲着对方,裂嘴说一声:“你真好!”便又接不下上。 美少年笑道:“你不怕我了?” 何通记起早上的事,不觉笑笑摇头,敢情他自己还在疑神疑鬼。 美少年此时已发觉何通直率天真得可爱,料他定有急事,不然,决不致那样急急种程,接着又问道:“你有什么急事,不妨告诉我,我也许还能帮你一点忙!” 何通不假思索,即道:“我最重要的事,就是寻找白刚,他和你真是象极了!” 美少年想起前情,又觉好笑道:“那你何不早说?在燕子矶上,你说了一大堆你你他他,害得我也不知他究竟是谁。” 何通不禁带着几分羞惭地笑了。 那少年转念想到白刚既然和他相似,定是一位风流潇洒的人物,随即问道:“你这般急着找他作什么?” 可通心里虽急得要命,但一来那少年替他截下骏马,二来又说可能帮他的忙,三来觉得对方十分和蔼可亲,也就把白刚失踪的经过,金鞭玉龙和白眉姥姥比武的事说了,还有一大堆人名地名,他大多搞不清楚,也无从说起。 那少年虽不知他说的白眉姥姥是谁,但一对于金鞭玉龙已略有所闻,听说那位出神入话的上官大侠竟被老太婆一拐就打个翻身,未免令人难以相信。但对方又是十分诚实的混人,怎会说假话骗人? 至于白刚这人到底如何、天下得而知,总该有令人敬佩佩的地方,不然怎会因他失踪,而惊动这许许多多武林高手? 那少年在顷刻间已想了很多,不觉对于白刚大为向往,接着道:“我恰好也要往五梅关去,咱们不妨结伴同行,如探出劫持白刚的人,我陪你去寻他理论。” “好呀!我何通交上你这么一个朋友。哎呀!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迟疑一下,答道:“我叫田青!” “我叫铁罗汉!” 田青好笑道:“你方才自称为何通,怎又叫做铁罗汉?” “我本来叫做何通,别人因为我不怕打,又把我叫成铁罗汉!”何通除了白刚之外,头一回与陌生人攀谈,交上这样一位象极白刚的朋友,端的高兴之极,接着又道:“咱们往五梅关,路途很远,我们共骑这匹马好了!” 田青摇摇头道:“我不惯骑马,还是你自己骑吧!” “我这匹马跑得太快,你那能赶得上?而且连跑几天,也吃不消呀!” 何通交上了朋友,话也多了起来,并还懂得对别人关心。 田青仍然笑笑垃:“我走得比马还快,不信就比比?” 听说比试,何通最是高兴,笑说一声:“好!”跃上马背,双腿一夹,“唿”地一声,骏马如箭撤出,骏马如箭射出,田青一声轻笑,晃眼间已跑在马前丈许。 何通骑着这匹骏马,用不着四天就赶到金陵,这时被田青抢过前头,那里肯服?但由得他如何策马疾驰,田青衣袂飘飘,始终走在马前丈许,仿佛是被马推着前进。这一来,可教何通大开眼界,惊奇不已。 这一股劲儿疾奔,也不知走了多远,蓦地,丛林里唿哨一声,窜出几十条彪形大汉,俱是劲装疾服,手执兵刃,为首二人大喝一声:“把这两名小子擒下!”余众轰应一声,蜂涌而上。 田青一声断喝,好比晴空忽然来个霹雳,惊得群盗不约而同地各退两步,何通骑的骏马也惊得长嘶一声。 何通心里暗想道:“看不出他倒有偌大的嗓子,我何通还办不到!” 田青喝退群盗,立即冷笑一声道:“哪一位是当家的,上前来答话!” 为首那虬髯绕腮的大汉,跨前一步,虎头刀一摆,竖眉喝道:“好小子是何来历,敢伤我天龙帮的伙伴?” 田青暗道:“无怪江湖上传说天龙帮的爪牙无法无天,以今日的情形看来,那还有假?”立即哈哈大笑道:“原来是为这点儿小事,上有皇天,下有后土,一切有我家独孤翁担当,请问朋友你想怎么?”立掌当额,就势向前一挥。 为首那人闻言一惊,慌忙下拜,余众也慌忙跪倒。 田青厉喝道:“闲话少说,你们这般蠢材以后如敢胡作非为,当心我教你脑袋搬家,还不给我快滚!” 为首那人不敢申辩,站起身驱,叫一声:“兄弟们回去了!”率众隐身入林。 何通跟着田青继续前行,却是边行边想,暗忖:“这事可就奇怪,天龙帮的人,怎会听命于他,象他那样好的人,难道是天龙帮的?……” 他想着想着,不觉“哦”一声道:“原来天龙帮的人,怕的是黄的天,厚的土!” 走在前面的田青忽听何通嚷出这么一句,不禁失笑。 日影衔山,两人一骑已到达上饶,用罢晚餐,便分室就寝。 何通胸无城府,倒头便睡,顷刻间已鼾声如雷。 田青却是心事如潮,忽而想到天龙帮,忽而想到未曾见一面的白刚,忽而又想回自己的事……他虽然闭目养神,而“神”却又越养越乱,那里能睡得着? 蓦地,他听到隔室有人开门进去,接着有个女子声音说说:“可恨那千面人妖害得我一身臭,要不是孟兄及时赶来解围,真个有理也说不清。” 田青听那人的声音十分熟悉,蹑脚下床,由板壁缝隙向邻室看去,认得那女的正是天龙帮灵狐堂堂主九尾狐胡艳娘,另一人却是白虎堂堂主白额虎孟臣。 此时,孟臣眉头微皱道:“那三个女娃儿为甚不去找干面人妖,偏要向你要人?” 胡艳娘道:“那还不是黑狗偷吃,白狗挡灾?她们猜疑可能还是千面人妖所为,但在昆山途中恰好和我遇上,我本来想把真话告诉她们,也省得一番噜嗦,但因她个个气势凌人,索性说她几句,以致疑到我身上来。” 孟臣诧道:“听你方才所说。并不一定是千面人妖,但除了她还能有谁?” “你怎地忘了天籁魔女最爱那调调儿?今天还说她在天山万籁洞中面壁三十年,这次来到中原,尚无所获,只在途中偶然得到一块禁脔,我猜想白刚定是吃她抢走!” “你说的不错!怪不得帮主交代下来,如无他的吩咐,谁都不准去打扰天籁魔女,敢情就是这层道理。” 胡艳娘听得心里一跳,暗忖:“我不过是猜想,不料果有此事,那冤家落在天籁魔女手中,那还能有骨头剩下?……”她想起一块美食,平白落进别人嘴里,不免又羡又恨,但她狡猾异常,仍装成毫不经意地问道:“孟兄可知那魔女在何处落脚?” “此时我也不详,但由猜想可能在金华附近,因为她临行交代,如有要事,可用飞鸽传书,通知黑蟒堂转告她。” 田青听得白刚的下落,却不知如何处理才好。如不及时赶去,眼见和自己同样面貌的美少年定被淫魔折磨而死;如是赶去解救,又怕被帮主通天毒龙知道。 而且据说天籁魔女一身奇异的魔功,已达移阴辅阳,缩地成寸,掠夺天地造化的境界,自己如何能敌? 她正在左右为难,又听孟臣问道:“胡堂主!你在四天前,可曾到过旗峰谷?” 胡艳娘不知对方问话的意思,答道:“那时我在九连山飞云洞内盘桓整天,到了傍晚才见千面人妖垂头丧气回来,所以知道她羊肉没有吃到,反而落得一身腥……”她忽觉对方神情有异,又道:“怎么?旗峰谷难道出了岔子?” 孟臣见她不正面回答,又扯回人妖头上去,更深信火睛豹明冲所说的不假,老脸一沉,“哼”了一声。 但他立刻又想到九尾狐的暗器十分歹毒,而且已偷吃朱藤翠果,生怕一闹翻脸,便不堪收拾。纵使九尾狐心怀异志,自有帮主惩处,何必自讨没趣? 他念头一转,立又放松脸皮道:“事情没有什么,将来你总会明白!” 要知天龙帮六位堂主中,以灵狐,金鹰两堂主最是狡猾,胡艳娘一见孟臣脸上的肌肉乍松乍紧,而且还哼出声来,便知另有与自已相关的要事,如果向他直问,他一定不肯吐露,却故意冷笑一声道:“想不到火睛豹自己做了亏心事,还要嫁祸别人!” 孟臣不觉一惊,脱口道:“难道朱藤翠果是他自己偷吃?” 胡艳娘恍然大悟,知道毛病在于朱藤翠果,但火睛豹为何要加以诬害,仍然不知,当下又冷笑道:“不是他难道是鬼,谁敢去他的防区惹这个麻烦?” 田青听到天龙帮堂主与堂主之间,彼此勾心斗角,更是不胜浩叹。他盘算了一会,毅然决定援救与他同一相貌的白刚。 他轻轻一纵,由板壁上方进入何通房中,见何通熟睡如死,打算把他摇醒又怕他忽然惊叫起来,想了半晌,结果想出一个妙法。 他伸出手指,横里把何通鼻孔堵塞起来,何通呼吸受阻,顿时惊醒,见是田青站在床前,正要惊问;田青已急急摇手,轻声道:“白刚的下落有了,咱们立刻去找他,不要惊动别人。” 何通听说白刚有了下落,立即翻身下床,和田青匆匆收拾,丢下一小锭银子,相继离房,走往马廊带了宝驹,偷开后门出去。 两人一骑疾走出城,田青才放缓脚步道:“白刚现下落在一位非常恶毒的魔女手里,咱们要去救人,得处处小心,你千万不可仗得愣劲胡闹,遇事由我作主,知道不?” 何通只要能救出白刚,说什么都能忍受,毫不犹豫地说一声:“当然听你的嘛!” 约莫是三更将尽,进入金华地界,田青对这带地势似是十分熟悉,折转方向,即走向荒山峻岭。 何通以田青为他的向导,默默地策马跟着走。 忽然一支响箭斜里射到,田青才将响箭接住,已由荒林后跃出两人拦住去路,一位五短身材的汉子沉声喝道:“何方英雄,闯来天龙帮重地?” 由青生怕耽误时刻,立即说出“皇天后土”的暗语,并以手势表示出自己身份。 矮汉急忙施礼道:“不知贵当家是哪一路分坛的香主,夜到本坛有何公干?” 田青微一迟疑道:“本席乃总坛护法,今奉帮主之命专程赶来面见天籁魔女,她现下住在何处,赶快说来!” 两人闻言对望一眼,面有难色。 田青生怕夜长梦多,发生意外,叱一声:“快说!” 较高那人拱拱手道:“小的不敢奉告,尚须回去请示堂主才行!” 田青勃然怒道:“胆大的小辈!竟敢藐视总坛护法,本席偏不让你去请示堂主,你到底说不说?” 那人惊退一步,诚惶诚恐,拱手躬身道:“委实是堂主有命在前,非经他许可,任何人都不得宣泄天籁魔女的住处,否则必定被……” 田青不容分说,食指一伸,一缕劲风射去,那人立即倒地惨哼。 矮汉惊得面无人色,急单膝下跪,颜声道:“请护法大开鸿恩,放过他吧,小的说出就是!” 田青冷“哼”一声,伸手一指,高个子哼声立止。 矮汉眼见这神奇武功,敢情比他的堂主还高出几分,只好带着惊恐,嚅嚅道:“天籁魔女就住在水帘洞里……” 田青叱一声:“行了!水帘洞,我曾经去过,不必多说,快滚!” 他叱退两名帮徒,带了何通飞驰而去。 不消寸香时刻,两人已到水帘洞前,但见匹练似的瀑布倾入一个深潭,发出“隆隆”的声音,潭水又流出一道小溪,三面高峰挺拔,峰影幢幢,恍如鬼魔耸立。 何通皱起浓眉道:“这里哪见有洞?” 田青笑道:“洞就在瀑布后面,你把马儿带往山后,那边有一巨大的石盘。石盘堵住一个洞口,你就由那边接应白刚便了,接得白刚出来,便寻路走往官道等我。” 何通依言照办,即策骏马,独往山后。 田青眼看何通身形消失,瞥见雷鸣般的瀑布,却暗自发愁起来,心想:“这样大的瀑布声,怎样才引得她出来?……” 他低头一想,望见脚下的鹅卵石,忽然引发灵机,拾起一颗鹅卵石,猛一振腕,那鹅卵石便如离弦之矢,穿瀑入洞。但他候了半晌,不见有任何动静,旋而记起水帘洞深幽曲折,投石那能到达里层?心里一狠,不由得暗道:“我就不信你天籁魔女是神圣,拚一拚看到底谁强?” 他心意一决,一纵身,穿瀑入洞,身上竟是滴水毫无,自己满意地笑了一笑,即贴壁移步潜进,走达里面,即见一间大石室顶上,悬有-颗鸭蛋大小的夜明珠,照得石室里丝毫毕现。 石床上,端坐有一位年约三旬的妇人。面目娟秀,衣着华丽,在她的对面,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依壁而坐,神情十分庄肃。 田青藏身暗处,向那少年一瞥。不禁吃了一惊。原来何通说的不假,那少年长像,服饰,和他完全一样。 由此看来,那妇人应该是天籁魔女,那少年应当是白刚,已无疑问。 敢情无籁魔女已施展不少的方法,要强令白刚就范并不成功,此时又格格一阵媚笑道: “看不出你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竟忍得住我的‘天心妙音’,不过,我还愿意让你考虑清楚,要是你依从了我,我便和你来一次鱼水之欢,然后以移阴输阳的方法,传授你一身绝世武学,你自己想想看,还有那样不合算?” 田青听得魔女这句话,不禁满面烘热,暗驾一声:“该死的淫妇!” 但是,田青再向白刚看去,只见他正襟危坐,对于魔女的话似是充耳不闻,不免因他这份定力而觉得无限兴奋。更对他关心起来。 天籁魔女敢情因为白刚的缄默,使她感到极是没趣,又复可恨,冷笑一声道:“我天籁魔女从来就是直钩钓鱼,而且一钩便着,我就不信你做到心如止水,且看我的仙乐璇舞吧!” 但见她慢慢伸出一双玉手,十个玉笋般的纤指卷曲成两朵如意结,凑近樱桃小口的红唇边,呵了两口妖气,倏地十指颤弹,激起一缕缕劲风射向石笋。敢情因劲道有大小之别,穿进石笋丛中立即响起一种异常淫靡悦耳的音韵,端的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令人荡气回肠不已。 田青暗叫一声:“果然厉害!” 他担心白刚支持不了,但再望过去,觉得那少年益发宝相庄严,又暗自喜欢,由心里连叹几声难得。 天籁魔女对着石笋颤弹一阵便自停手,但激射出去的劲道,仍在石笋中激荡回旋,妙音四起,乍听起来,宛如花前月下,两情缱绻,互诉衷曲,忽又变作携手同归,进入罗帐。喁喁絮语。蓦地里,妙音忽转,但闻咯咯唧唧,恍如怒蛙鸣野,群鱼戏波,接着又响起“隆隆”战代之声。 再看天籁魔女已是衣裳尽脱,玉体旋回,踢腿挺腰,妙相毕露,青草幽溪,润珠滴滴,忽而蚌露唇,忽而莺吐舌,忽而…… 田青因听魔音有异,有意向天籁魔女瞥了一眼,不觉一阵心跳耳鸣,丹田里一股热气急剧降到“中极穴”,但他毕竟有极深厚的内功,而且性灵未泯,狠狠的一咬唇皮,欲火尽敛,转投白刚一眼,却见他眼帘低垂,神色自若,欣慰之余,不禁自责一声:“惭愧!” 但他这时忽觉身后起了响动,急回头一看,即见九尾狐胡艳娘两眼惺忪,摇摇晃晃地移步而来,敢情已被淫乐挑逗得芳心紊乱,神智模糊。 田青灵机一动,忽然弹出一石,射向天籁魔女,同时闪身到九尾狐身后轻拍她一掌,并即闪过一旁,窥视动静。 天簸魔女自我陶醉,正在欲仙欲死的当儿,忽觉一缕疾风袭到,急一闪身手,让过那枚石卵,顺手操起一方红绢遮住下体,历喝一声:“什么人?” 九尾狐吃田青一拍惊醒,听到无籁魔女喝问,惊得她急急拔步飞奔。 天籁魔女见没有人回话,反有一阵急促的步声愈去愈远,迅速披衣,纵身追去。 石室里,只有白刚依然坐着不动,田青一个纵步即到他跟前,说一声:“快跟我走!” 白刚睁眼一看,见是一位年貌和自己相似的少年,不禁一怔道:“请问兄台高姓大名,何以知道在下囚禁在此?……” 田青听他犹自拘礼,禁不住“噗”一声失笑道:“我的公子爷!眼前是什么情状,还有时间和你谈闲话哩!”不容分说,伸手将他一拉,那知只拉得白刚上躯一动,又叫起“哎哟”一声,仍然坐着。 田青仔细一看,原来白刚被一条铁链拦腰套住,紧紧锁在壁上,无怪任凭魔女污言秽状,他仍能够坐着,此时发现出来,不禁哑然失笑,运劲一授,铁链立断,说一声“走哇”! 那知白刚不曾习武,盘坐整天,两腿已经麻木不仁,怎能站起?勉强挣扎探个半身,却又颓然倒下。 田青无可奈何,只好红着脸蛋,替他推宫活血,忙了一阵子,虽令白刚手脚舒适,但已耗去盏茶时光,生怕魔女回来,急拉起白刚就跑。 不料慌不择路,发觉走错了方向的时候,洞外已传来人声。急道:“你快跑回石室,由石室右角那条南道直走,何通在外面等你!” 白刚急问一声:“兄台你……” “我不要紧,你快走!” 白刚知道时机已急,只得说一声:“谢谢!”即时拔步奔去。 田青见白刚已走,心头的重石一落,不禁笑上眉梢,自己的安危反而置之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他兀自怔怔出神,想到这少年不仅才貌出众,温文有礼,而且心地光明,皎洁如月,面对魔女的“天心妙音”和“仙乐璇舞”,竟未能摧损他纤毫,具有几十年火候的人,尚且未能做到,何况他一介书生? 但是,他忽又想起自己的家世与白刚截然不同,如被对方明白起来,说不定还立即变为陌路。因而又暗自神伤。 蓦地一声暴喝,使田青猛可惊醒,抬头一看,原来正是黑蟒堂堂主七星蟒过镖,这才后悔来时不该放走两名桩卡。但他到底灵慧非凡,在这一瞬之间,已有了新的决定。 七星蟒过镖见这少年向他一瞥,却又神色自若,一时捉摸不定,喝道:“你有多大的狗胆,敢来本坛鱼目混珠,你那几句暗话从何处盗窃得来?快说!” 田青冷笑一声道:“过堂主!我看你还是把头脑放冷静一点吧!” 过镖闻言一怔,细向对方打量,果然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只好忍气问道:“你是何人,怎会认得过某?” “天龙帮黑蟒堂堂主,七星蟒过镖,何人不知,那人不晓?”田青讥讽他几句,接着又冷笑一声。 过镖听对方出言无状,已起了几分怒意,但又怕是自己记忆不清,传出去成了笑话,又问道:“阁下与本帝护法有何瓜葛?请从头说来,省得伤了和气。” 田青见他浑浑噩噩,摸不清自己是谁,心里暗自好笑,念头一转,笑道:“过堂主何等精明,怎么这时反而搅糊涂了,你不想想,如不是天籁魔女邀我进来,即使逃得过贵坛暗卡,怎能逃得过她老人家的耳目?” 过镖心里恍然,暗道:“怪不得有点眼熟,原来就是那老淫贱带来的小子。”他认定田青是天籁魔女的面首,正可打听方才的事件,又问道:“那么,天籁神女和本帮总坛护法往何处去了?” 田青装出疑惑的神色道:“你是指那穷秀才么?他不是和魔女先你一步出去的么?你怎会没有遇上?” 七星蟒听他说得煞有介事,不由得他不信,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头,暗忖:“本帮护法玄机秀士孔亮虽是满腹经论,武艺高妙,但他为人谦和,又知道帮主特别面谕不准任何人扰这水帘洞,纵使他衔命而来,不与自己见面也不该责备暗卡并向暗卡问路才是……” 他想到此中敢情有假,又沉声问道: “阁下到底是谁?孔护法和魔女所谈何事,望你据实告知,否则……?” 田青接口道:“否则你便不怕开罪魔女,贻误本帮百年大计么?” 七星蟒愕然,听他说出“本帮”,更摸不清他来路,但一再被讥讽、相逼,也就恼羞成怒,冷笑道:“你莫以为有了天籁魔女撑腰,就胆敢目空一切,老实说,那魔女本人对我无礼,过某同样要……” 蓦地一声冷笑,天籁魔女随声到,接着道:“原来天龙帮里的堂主,都是名符其实的禽兽之辈,一个暗中捣鬼,一个却来这里背后骂人!” 说起曹操,曹操就到,天籁魔女忽然现身,委实使过镖吃惊不小,心知魔女厉害,那敢硬往上碰?但他自己所说的话,已被对方听去,身为堂主,怎好开口讨饶? 田青一见那魔女回来,也同样大吃一惊,但他毕竟艺高胆大,徐徐道:“过堂主这时为何襟口无声,莫非魔女老前辈的话,使你过分高兴么?” 七星蟒脸皮再老,也吃不消这般人骨的讽刺,厉喝一声:“小子找死!”人随声至,一招“毒蛇吐信”叉开双指疾取田青双目。 那知他去劲虽快忽然反弹回来,“呼”一声响,猛然倒撞在石笋上。 天籁魔女格格笑道:“我以为你能耐不小,不料还吃姑奶奶轻轻一吹!”向田青眨眨眼道:“一切有我作主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让我早点打发他就是!”又回头对过镖喝道:“你家姑奶奶喜事临门,不愿和你呕气,姑且饶你一遭,乖乖的替我滚开!”话声一落,杏目射出两道凶光,落在过镖脸上。 七星蟒怎甘如此收场?无奈方才被魔女张口一吹,自己便倒撞回去,此时看对方眼里的凶光,真个不寒而栗,只怕迟了更加无法脱身,只得含恨退出。 田青灵机一动,喝一声:“且慢!”跟上两步,回身对天籁魔女道:“承蒙老前辈错爱,无任感激之至,只因过堂主与晚辈间的过节,须同至帮主面前才可了断,事毕之后,一定回来侍奉老前辈!” 他话声一落,也不待天籁魔女答话,立即抢过七星蟒前面。 那知天籁魔女比他更快,身形一晃,即已拦过前头,冷笑道:“你这小伙子居然想在老娘面前要花样,如果不依顺我,你今生也休想离这水帘洞一步!” 田青心里虽急,但不得不设计脱身,朗声道:“老前辈方才不是说以直钩钓鱼么,怎能叫我心服?”他又回顾七星蟒道:“请过堂主说句公道话,你是不是要我去找孔护法,彼此对证一下么?” 七星蟒过镖确实摸不清田青的来历,此时只怕久呆下去,又另有枝节,再则这小子果真去总坛,岂不更好?当下不假深思,随口应了一声:“是呀!” 天籁魔女虽是十分淫荡,但她自信人老色未衰,任何男子只要被她看上几眼,无不自动投怀,纵令明知一宵之后,身首异处,仍是毫无反顾,因她屡试不爽,是以自夸“直钩钓鱼”,决不强求。 田青方才偷听得魔女对白刚施术前的话,故意以这话反激,果然一箭射中,但魔女对于这块禁脔怎会得平白放弃?然而,她又不愿以强制手段,损害她自己的信心,一时间左右为难,沉吟不决。 田青精灵刁钻,一见魔女目光游移,使猜出她几分心意,正色道:“老前辈想是怀疑我去而不返,这件事可请过堂主保证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还不行么?” 此话果然有理,七星蟒过镖是坐山虎,只要问他要人不就行了。 天籁魔女略一思索,便道:“姓过的!听到没有?以后我唯你是问!” 七星蟒心里虽大起狐疑,但自信对付这一个小伙子并不费劲,而且方才连番受他嘲弄,恨不得他一离开天籁魔女,就抓过来打一顿再问。于是,毅然道:“但请放心就是!” 田青十分知机,赶紧补上一句:“谢谢老前辈!”抢先冲出洞口,穿越瀑布,疾奔而去,却闻身后,七星蟒高声喊道:“你这小子慢走一步,我有话问你!” 田青一面施展绝顶轻功,恰如星丸飞掷,一面朗笑答道:“七星蟒过镖不必远送啦!亏你枝为一堂的堂主,竟中了小爷金蝉脱壳之计,你赔那魔女一个人不就得了?哈哈” 七星蟒这才明白人家利用他挡灾脱身,还得受一番教训,不禁又急又怒。厉喝一声: “我不追你回来碎尸万段,誓不为人!”展起“八步赶蝉”的轻功,竭力追赶。 那知田青并不象七星蟒意想中那样无能,由得他尽力飞赶,不但不见接近,反而愈拉愈远。这时他不禁后悔轻率担保之事,将来天籁魔女问他要人,怎生交代得了?就在他心慌意乱的时候,忽觉身后一阵风响,回头一看,即见天籁魔女满面怒容追到,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指着前面说得一个“他”字。 其实天籁魔女一回到石氢发现铁链已断,即知有变。想起被掳那小伙子除了面貌俊美,身体健壮之外,并不象学过武艺的人,怎能拉断铁链?洞口又有瀑布遮住,他又怎能穿越? 她一再寻思,才发觉前后两人并不尽同,不仅身型体态不同,而且言谈语气完全相反,一气之下,也未暇详察洞后,立即向前追赶,此时见到七星蟒惊慌的神情,更证实所料不错。一时无暇和他计较、冷“哼”一声,展起“履空蹈虚”的轻功,越过七星蟒向前疾射。 田青庆幸脱身,自鸣得意的当儿,忽觉身后风声呼呼,回头一望,即见天籁魔女如腾云驾雾般追来,高叫一声:“不劳远送!”奋力接连两个起落,避进一处浓密的树林里面。 何通怎知他牛平第二好友田青遭遇奇险? 他得田青指示,翻过一座大山之后,费了不少工夫,才寻到那块磨盘状的巨石,在他大发蛮劲之下,那块巨石居然被他搬过一边,现出一个黑忽忽的深洞。 敢情这深涧便是通往水帘洞的石室,何通正要爬着进去,恰见一人爬出来。他由那人的一方头巾,已认出是白刚之物,情不自禁抱他起来,一看之下,不禁大嚷道:“我正要进去找你,你倒自己跑出来了!” 白刚见至友如此多情,自是无限欣慰,但反喟然一叹道:“我已是脱险,但不知那少年又怎么样?” 何通也发觉田青不曾和白刚出来,忙道:“你说田表么?他关照我们去前面官道等他!” 白刚担心道:“他能够逃出来么?” 何通翘起大拇指,说道:“他的本领大到了不起,天龙帮的人,见到他就矮了半截?” 白刚听他这般解说,心里暗暗称奇,与何通共骑良驹,奔向官道,然后席地而坐,说起前情,不禁感慨万千。更因自己道难,幸有这伙武林高手维护,最后获得田青救出性命,感佩之余,暗下奋志习武的决心,最后才道:“按理说,我们应当先住金陵葛家走一遭,赶让她们安心,但又不知她们何日回去。这边虎叔病危,急需灵药疗治,我看还是先往五梅岭吧!” “好!我听你的,专等田方到来就走!” 说起要走,默算等候的时刻。怕不已有大半个时辰之人。白刚不免又替田青担忧起来。 何通蓦地望见人影自丛林中穿出,立即嚷道:“兀!那不是他?……” 一语未毕,跟着又奔出一群人来,眨眼间俱己来到近前,定睛一看,全是一些劲装疾服的汉子,其中可没有田青。 那伙人里面走出来一位瘦的高个子喝道:“你们是哪一条线上的朋友,为什么深夜来到本坛重地?如是交待不明,体怪咱们无礼了!” 对于这班强横霸道的人,白刚早已司空惯见,心下并不惊慌,只怕对答不用,引起麻烦,延误时间,他正在筹措答词,忽听何通哈哈一笑,大模大样道:“原来为这点小事,上有黄天,下有厚土,一切都有我家独……孤……翁担当,你们要怎的?”同时立掌当额一扫。 那瘦高个子向两人仔细打量,拱手问道:“请问阁下,尊姓大名,是何处分坛,哪一位香主?” 何通厉唱道:“我叫铁罗汉,你都不认得,穷盘什么劲?” 那人吃他一顿呵责,虽还模不清头脑,但因他硕大无朋,声如巨雷,又有个“铁罗汉” 的外号,也有几分象是帮里人物。不过,当夜已有人冒充护法,硬闯禁地,心想拚着挨骂一顿,仍得问个究竟,随又拱手问道:“敢问香主!来到本坛有何公干?” 何通肝火大发,喝道:“什么公干母干,我有个屁干!过路也不行么?你敢再唁嚷……”话声未落,一步欺前,劈脸就是一掌。 那人身手却也不弱,见一掌打到,急忙闪身避过,但仍被掌风括得脸颊隐隐作痛,想到对方毫无惧色,而且凶恶异常,大概不至是假,忙道:“请香主息怒!小的只因听说有人假冒,所以……” 何通厉喝一声:“胡说!他是他,我是我,还不快滚!”斗大拳头立即抡起。 那人见势不佳,唿哨一声,率众遁去。 白刚待那群人去远,才悄悄问道:“刚才你那几句是什么话,他们一听就吓成那样子?” 何通笑道:“这是跟田青学来的呀!”接着把田青遇上天龙帮人就作威作福的事说了一遍。 白刚不由得笑起来道:“这里不便久呆,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好在田青也要往五梅岭,我们到前面等他也是一样。” 两人回到上饶,已是天色大亮,当下走进一家酒楼打尖,正在用膳的时候,忽由里间走出一条汉子对他两人打量一眼,立即匆匆折回。 白刚身经几次掳夺,对于江湖风险已略晓几分,发觉那人神色诡秘,匆匆食毕,结账起程。 才出城门不到五里,即闻身后蹄声密擂如鼓,白刚心知不妙头也不回即说一声:“快走!”何通小腿略一加劲,那匹骏马蓦地坚耳长嘶,四蹄猛翻,头,身,尾,腿顿时跑成直线,但觉耳畔生风,顷刻间已听不到身后吆喝和蹄声。 在良驹疾驰中,也不知去了多远,但见路边的树木横倒向后,看着即将穿林而过,树林里倏地闪出一点蓝星,紧接着一蓬箭雨朝马头射到。 此时想要控疆转向,那里能够?但那良驹似已神通,竟不需主人示意,长嘶一声,四蹄腾空,那蓬箭雨全由马腹下面掠往后面,由空中一摆长颈,折向一座荒冢后面,四蹄着地立即伏下。 白、何两人大吃一惊,才一抬头,已见四下奔来许多劲装大汉,形成包围之势,只得跃下马背,筹谋应战。但他两人俱是身无寸铁,那会有良谋可想? 这时候,一声长啸传来,又有两人由空中落下。 头一个长相是头如笆斗,眼似铜铃,红髯络腮,身材矮一胖,额上有一撮白毛。另一个体型修长,脸颊斑剥,獐头鼠耳,目光炯炯,看起来没有前一个威猛,但也另有一种威仪,两人的年纪,俱在四五十岁上下。 身材矮胖那人向白、何两少年打量一眼,侧头笑道:“过堂主!你说冒充孔护法,偷进水帘洞的人,就是这白脸小子么?” 被称为“过堂主”那人道:“可不正是!” 矮胖者哈哈一笑道:“过兄也未免小题大作,对付这两个毛头小子,还用得着咱们亲自出手?” 过堂主道:“孟堂主别着走了眼,这小子的轻功,并不在你我之下!”欺前一步,即要发掌,被称为“孟堂主”的矮胖者忽然横臂一拦,说一声:“且慢!”接着道:“咱们这股对待他,岂不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后传扬开去,不怕贻笑大方么?”回顾身后喝一声:“焦氏兄弟何在?”立即有两人应声而出。 白刚看那两人,俱是身高七尺开外,各执一条铁棍,侍立孟堂主身侧。 孟堂主对两人笑道:“这场买卖,让你兄弟抽个头彩,去吧!” 焦氏兄弟欣然应命,迈步走向白刚。 白刚听两位“堂主”的对话,固然未能尽明究竟,但以对方误把自己当作冒充“孔护法”的人来看,料是田青所为。再由对方不惜倾巢出动,布置重重,当知田青已经脱险。不由得十分欣慰。暗忖:“田兄不过只见何通一面,即肯为我涉险,如此肝胆照人的朋友,我为何不能替他担下这个责任?……”他想起落在天籁魔女之手,所受的种种煎熬,如果没有田青及时赶到,说不定已经无幸,因而大起“生我者父母,活我者田青”之概,立即挺上两步,厉喝一声,“慢来!”接着又笑吟吟道: “两位堂主为在下一人,居然不惜惊师动众,带这许多人前来,说起来在下一身骨肉,也不足以饱贪狼,但仍望一起上来,也好一拼打发!” 要知白刚虽是不识武艺,但他误服朱解翠果之后,关元牢固,气充力足,一喝之下,竟是震耳欲聋,孟堂主不免也觉有几分意外,但这位堂主自视极高,依然冷“哼”一声,喝道:“这点微末技俩,还想卖弄口舌,你未必能胜过焦氏兄弟。” 白刚趁机问道:“在下倘若胜了,又怎么说?……”他忽想到这样的口气,气魄不够,生怕露出马脚来,又高声喝道:“那就让你占点便宜,分批上来领死吧!” 孟堂主哈哈狂笑一阵,斜睨白刚一眼,沉声道:“你想左孟夫子面前耍大刀,至少还要三十年的火候,本堂主岂会上你的圈套?不过,看你这小子还算有种,本堂主也能网开一面,就以这一场为限,如你丢不了命,就放你两人逃生,否则也怨不了我!” 白刚说一声:“好!就先打发这两个,省得你又讲嘴!”立即攒拳曲肘,喝一声:“来吧!” 焦氏兄弟先听对方喝声,以为他功力非凡,不免吃了一惊,此时看他这付架势,不觉笑出声来,兄弟两人俱未把白刚放在心上。年纪较长的那人笑说一声:“猛弟!你一人去尽够了!” 焦猛应了一声,将铁棍向地面一插,顿时只剩半截,大步上前,喝一声:“接招!”挥掌劈出,猛可一挫身子,扫出一脚。 白刚见对方将铁棍插下地面半截,也着实一惊,同时也暗自庆幸对方徒手上来,一见劈面一掌劈到,本能地叉臂一架,不料对方同时一脚扫到,百忙中无法可想,只得挺腿一拨。 两下一接实,只所对方一声惨号,焦猛已被踢飞数尺。胫骨折断,把他痛晕在地上。 何通原以为白刚只是与对方答话,不料竟是要和人家打架,说起打架,何通应该包办才对,但白刚有生以来,未曾和人打过架,何通不禁大感兴趣,要看他怎生打法,反而束手旁观,这时见白刚才一合手,就把敌人踢翻,喜得他拍掌大叫:“妙极了!妙极了!……” 群贼大感意外,那人见白刚伤了他的兄弟,提棍飞步而出,大喝一声:“看焦雄的乌龙棍!”挥棍如风,打头,扫腰,一齐并进。 这一来,可搅得白刚眼花绿乱,不知如何招架,尚未看清对方棍势,猛觉左臂一痛,本能地略闪身躯,反手一抓,恰把对方铁棍抓住,急用力一带,左掌向棍身一拍,厉喝一声: “撇手!” “呼!”一声巨响,焦雄顿时萎顿坐在地上,失神的向白刚望着,原来白刚一拍之力,立把他震得铁棍脱手,猛坐下地,尾尻骨恰碰上一个拳头大石卵,震得他脊骨剧痛,要站也站不起来。 轻轻两招,连伤天龙帮两员猛夫,围观的人,俱都面面相觑。 过堂主见势头不好,即欲亲身出马。 孟堂主急一把拉住,使个眼色,接着又沉声喝道:“好小子!果真有点门道,本堂主说一不二,放你逃生去吧!” 何通早看不惯孟堂主那付狂态,今见对方分明惨败还要说些便宜话,不禁傻气上冲,怒道:“你敢过来,老子非揍到你屎尿直流不可!” 孟堂主不但在无龙帮是个英雄,就在武林上也有名有姓,怎受得了何通当众辱骂?但他已经有话在先,不好当着手下人做出反复无常的事;冷笑一声,缓步上前,面对那座墓碑,喷出一口浓疾,但闻“啪”一声响,相距两丈的墓碑应声炸裂。 他亮出这一手绝艺,才冷笑道:“不知死活的小子,你自问一下,你身子可有这石碑坚硬?” 白刚自量难敌,唯恐另生枝节,回顾何通道:“别和他们呕气,咱们走!”牵过马匹,先后跨上马背,疾驰而去。 孟堂主遣散手下,然后对身侧的过堂主笑道:“过镖兄!不是我说你火气太大,在自己这么多属下面前,对付两个毛头小子,岂不有失身份?胜了固是不武,万一失败,岂非更加不值?” 过镖叹一口气道:“孟臣兄说的固然有理,但那白脸酸丁乃天籁魔女心头肉,他骗得兄弟担保,才让他离开水帘洞,倘若魔女问我要人,怎生是好?” 孟臣沉吟半晌,摇头:“依我看来,方才这酸丁并不是过兄所要寻找的人,其中必定另有蹊跷。” 过镖诧道:“他自己已经承认,怎会错得了?” “他方才虽连败焦氏兄弟,但看他应敌的架势,错误百出,根本就不象是会武功的人,以过兄那份绝顶轻功,如说追他不上,不但兄弟不信,恐怕也没人肯信,除非你追的那人不是这个。” 过镖仔细一想,觉得人倒未弄错,而两人的功夫实是不符,旋道:“形貌并无二样,功夫确大有出入,总之,得先截下来再问。” 孟臣笑说一声:“但请放心!”接着道:“兄弟早就顾到这一着,咱们放虎,并不是让它归山,而是要它另投罗网。” 过镖诧道:“此话怎说?” “咱们再走十里地,过兄定可明白!”孟臣说完,神秘地笑了一笑,与过镖施展轻功,朝前飞奔。 约经顿饭时光,这两位堂主穿进一座森林。 林里灌木丛生,荆棘纵横,枯草茎也有人高。这时如不是隆冬季节,树叶母落,怕不真是暗无天日? 两人走到树林中央,孟臣倾耳一听,面色立即显出几分凝重,一步蹿到陷讲边沿,却见底下空空,毫无所获,急击掌三响,良久良久,才由斜里蹿出四条大汉。 孟臣见这伙人居然毫不警惕,怒道:“你们这班蠢驴跑往哪里去了。那两个小子为何没有擒到?” 四条大汉俱吃了一惊,为首一人急道:“小的四人守在这里不敢懈怠。当时一吹响动,就来到这口陷阱旁边,见有两个小子带人带马落坑,赶即放下勾杆,不料那马神骏异常,猛一腾身,跃了出来,竟载他两人驰去。小的们虽极力追赶,无奈马跑得太快,不一会就失去踪影,这时折转回来,即听得堂主召唤。” 孟臣慷慨放过白刚两人,原是有此一着,今见事出意外,不禁又气又急,叱道:“还不赶快通知下一关卡?” 那人道:“小的早已放出信鸽飞报桐水寨。” 孟臣闻言,无可奈何地朝着过镖说一声:“过兄!我们再赴一程!”立又越林飞奔。 当时,白刚和何通幸脱第二次险难,已不敢在路上耽搁,纵出陷讲,即向五梅关疾驰。 不久之后,日已过午,两人策马走往僻处,傍树而坐,取出由上饶购得的干粮,开始吃用,不料尚未毕饱,四周唿哨之声已连续响起。 白刚心却又有敌人追到,急催何通上马,慌不择路,落荒而走。 那知未过半里,马身蓦地一栽,两人同时滚落地面,正要跃起身躯,一张捕兽巨网又兜头罩下。白、何两人空有一身神力,一时也无法脱身。 一群手执兵刃的壮汉降涌上前,不容分说一齐动手。把两人紧紧捆牢,抬往山寨。 桐木寨是三眼头陀栗成把守,三眼头陀原是九连山少林寺门下,因犯门规,被刺额驱逐出寺,说武艺,决不下于天龙帮六位堂主,但他被通无毒龙罗致较晚,才屈居香主之位,派他镇守桐木寨的重任。 这一天,栗成接获飞鸽传书,闻有劲敌闯关,急吩咐严守要冲,亦发动各处埋伏,那知令下不久,即有回报说已把敌人擒到正厅,他踱步出来一看,见所谓“劲敌”只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稚气尚未尽脱,心下不免狐疑,走近前去,和颜悦色问道:“二位到底因何事和本帮何人结下梁子?” 白刚见对方身躯魁伟,年纪约有五十来岁,面上五岳朝天,目光如电,脸上并无邪恶之气,说话也十分和蔼,本待对他说出这番不平的遭遇。然而,转念到对方既是天龙帮的人,又何必多费一番口舌?因而又闭口俊目,默默无语。 三眼头陀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心知里面另有隐衷,又道:“小檀越!有话不妨直告,贫僧或者可以帮你一臂。” 何通冲口嚷道:“你尽噜嗦什么?把咱们放开不就行了!” 三眼头陀苦笑一声道。“贫僧纵是欲释放二位,也得明白真相才行!” 白刚见事有转机,说一声:“大师既动此念,我等怎敢相瞒!”随即将己身被劫和脱险经过告知,但略去田青冒充的情节。 三眼头陀思忖片刻,不觉悠然叹息道:“天籁魔女已是年逾百岁劝人,想不到依然浮心未混,罪过,罪过!但本帮两位堂主,怎也助纣为虐……” 他动了几分义愤,正要下令释放,忽然“唰唰”两声,两条身形已落在院里。 三眼头陀见来的正是白额虎孟臣和七星蟒过镖,只得走出厅门,拱手道:“不知二位堂主药到,贫僧有失远迎!” 七星蟒一眼瞥见厅住上分绑白、何两人,端的喜不自胜,笑道:“桐木寨有栗香主坐镇,果然万无一失,不必客套,过某理应敬你三觥,再向帮主面请奖励!” 三眼头陀虽然逐出少林,为人仍不失正,迎接两位堂主进厅坐定,并即正色道:“过堂主毋须谬赞,贫憎尚有一事请求,未知可否赐允?” 七星蟒不明底蕴,随口答道:“栗香主只要有所请求,过某无不答允。” 二眼头陀微微一笑,说一声:“四蒙慨诺,无任感激,贫僧所求无他……”向绑柱上两位少年一指接着道:“只望将这两位无辜的少年释放!” 七星蟒万想不到栗成竟会提出这个要求,不禁勃然作色道:“栗秃子!你简直狗上花轿,不识抬举,敢和本堂主作起对来,试问你有几个脑袋了?”话声未落,已站了起身。 白额虎孟臣对于七星蟒过镖不察真假,硬要指鹿为马,已有几分不满,这时又见他不问明情由,即破口大骂一位仅次于堂主的人,而且大有立即动武之机,心里更加气愤。但他不能眼看同室操戈,忙上前劝道:“过兄请先总怒,等问明原因之后,再作区处不迟。” 三眼头陀并不怕七星蟒发怒,而是怕两位堂主联手,此时愤怒已极,依然强自镇定道: “贫僧并非有意作梗,只因天龙帮于今雄踞武林,如欲领袖群伦,自应以义理为正,我等怎可是非不分,帮助天籁魔女欺辱两个……” 七星蟒被他说得耳根发热,脖子发红,站起厉喝道:“闭你鸟嘴,本堂主难道还不如你,你在这里教训谁……” 白额虎见七星蟒已是剑拔努张,生怕事未解决,人已相残,忙道:“二位暂且歇歇,先听孟某一言!” 三眼头陀因七星蟒站起喝驾,怒火上冲,也站了起来,此时只好坐回座上。 七星蟒被白颜虎一拦,也只好坐了下来。 白额虎望了他两人一眼,知道不至于立即动手,缓下一口气道:“天籁魔女乃帮主为了本帝百年大计,特别请来的上宾,以后仰赖于她的事很多,我们自该曲意奉承,她的私事,我们也无法干预。但这少年中生不仅是冒充总坛孔护法,偷入水帘洞打扰魔女清修,而且他请过兄担保之后才获准离开洞室。不料他一出洞口,即不顾信实,竟然逃之夭夭……。” 白刚静气凝神,要听田青怎样逃走。何通却因听说“不顾信实”的话,竟然笑出声来。 白额虎早先被何通骂得狗血喷头,气还未消,见他还是要笑,恨的冷叱一声:“你敢再笑,看我不敲下你的门牙!” 何通并不是害怕白额虎杀他,但见白刚向他瞪眼,只好不说。 白额虎以为何通怕他的淫威,得意地笑了一笑,续道:“所以我们必须将那冒充孔护法的书生送交质方处置。不过,现下被擒的这个小子,未必即是我们要找的人,依我的意思,应该先问个明白,否则纵使将他送去,在魔女面前也无法交账。二位想想孟某之言是否可行?” 三眼头陀对于这事始末,自是了解不够,听得孟臣的分析,也有几分道理,只好默不出声。 过镖心里也有几分狐疑,当下点头同意。 孟臣这才走往白刚身前,正色道:“小娃儿!方才本堂主所说的话,想你已句句听清,你如肯说出实话,对你有益无害,不然,你便是自寻死路了!” 在这种情势之下,一言可生,一言可死,白刚何尝不知?但想到田青与他素昧生平,还能不顾生死,冒险解救他离开魔窟,他岂能独因自己的安危,而不替田青解除日后的隐患? 他自知只要直认是冒充孔护法的人,定必被送到魔女面前,受那魔女百般淫辱,当下打定宁死不辱的主意,厉喝道:“你这反复无常的衣冠禽兽,亏你还有脸向我问话,白刚今日落在你这伙畜生手中,任杀任剐看白刚会不会皱眉头?” 白额虎气极反笑,冷冷道:“你这小子想死,我偏不让你死,先教你尝尝分筋错骨的厉害!” 话声一落,遥伸中指向白刚连点几下。但见白刚一阵抽搐,浑身发抖,额上青筋暴起,汗下如雨,敢情痛苦之极,但他仍咬紧牙关,不肯哼出半声。 三眼头陀暗服白刚的狠劲,又因孟臣下此毒手,对付一个十多岁少年,感到有点寒心。 正想替他说情,忽然“轰隆”一声,紧接着晔啦啦一阵巨响,满厅灰土翻飞,屋瓦纷落。 原来何通眼见至友白刚痛苦的情状,急得猛力一挣,绳索尽断,屋柱也被他神力拖倒,大吼一声,向白额虎一拿劈去。 孟臣是何等人物,那会被何通劈中?微闪身形,让开一掌,伸指疾点对方的志堂穴。他出手如电,果然一点就中,然而何通身形只是一晃,右掌“嘭”一声正打在他左肩上,直把他打得错开两步。 “这小子练的是什么功夫?”孟臣大吃一惊,无暇深虑,聚集十成功力,隔空打出一掌。但见一股狂风卷起,疾射何通身前。这种碎石开碑的掌劲,由得何通天生异禀,怎能抵挡。 那知只听得“轰”一声巨响,一座大厅已震得摇摇欲倒,孟臣反被震得身形连晃,犹恐屋顶塌下,与厅里的人同时跃出门外,却见两位美貌绝伦的少女站在院中。这才猛觉身后那股潜劲原来就是这两位少女所发,怒喝道:“方才是谁暗袭本堂主?” 白衣少女冷笑道:“原来你还是个堂主,亏你厚起脸皮,用劈空掌对付一个不懂得武艺的傻小子,还敢说别人暗袭!” 傻大个子被孟臣点在身上,竟毫无损伤,孟臣反吃他一掌袭中,说是不懂武艺,谁又肯信?孟臣自己也摸不着头脑,只好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过问本堂主的事!” 白衣少女满脸不屑地斜脱对方一眼,回顾红衣少女笑道:“慧姐!你体看天龙帝的堂主个个派头十足。其实又个个银样蜡抢头!” 孟臣怒喝道:“你别在倚小卖小,胡乱骂人,惹出本堂发火,同样教你好看!” 白衣少女“呸”一声道:“你敢情是瞎了狗眼,在昆山道上你还假装好人,替那骚狐狸说情,今天怎地又装作不认识?” 白额虎被她一阵枪白,委实气恼之极,正想劈她一掌出气,但由于对方一语提醒,猛可记起九尾狐所说的事,不禁暗悔自作聪明,延误时刻,否则这几个辣手少女为了要找自刚,也只有天籁魔女,怎会发生这些核节? 他正在筹思如何对付这尴尬的事,身后又暴雷一般喝道:“打这白毛老子!”回身一看,即见一位红衣少女带着白刚和高大个子走出厅门,方才那暴雷似的声音,正是黑大个子发出。 但见那红衣少女把白刚和黑大个子拦在身后,叫道:“皇甫姐姐!那矮鬼真狠,对不懂武艺的人也用分筋错骨,千万别饶他!” 孟臣岂是轻易让人嘲骂?但这时他已想好一条毒计,再则曾见九尾狐当时对这位少女色厉内荏,情知不是好惹的主儿,不愿当着桐木寨的帮徒面前围个灰头土脸。 但七星蟒过镖已是无法忍受,厉喝一声:“少废话!那一个先报名上来,让本堂主打发你!” 皇甫碧霞“呸”一声,骂道:“怎么?你也是一个堂主?真正失敬,看在你干脆的份上,如能接下我三记翻雪掌,姑娘再请你尝尝剑的味道,否则,往阎王殿请示崔判官也好!” 七星蟒可没有白额虎那份能耐,大吼一声,猛力一掌推出,一股狂风卷起沙尘呼啸而去。 皇甫碧霞早已准备,掌势一翻,疾时封个正着,但闻一声暴响,过镖蹬蹬连退两步,皇甫碧霞只上躯晃了两晃。 这一掌下来,强弱立判。天龙帮黑蟒堂堂主竟接不下白衣少女一招,不但是桐木寨所有帮众相顾失色,白颜虎孟臣,三眼头陀栗成,也暗自惊讶。 七星蟒就此折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那肯就此甘休?但见地缓缓上前,双目凶光暴射,瞬也不瞬地瞪着对方,相距只有丈许,忽然一个坐马式矮下身躯,双掌一收,猛可一放。这一来,劲道已使到十足,掌劲过处,地面上竟划开两道深沟。 但是,皇甫碧霞仍是不慌不忙,从容气纳丹田,运动入掌,觑定过镖来路,掌形忽然翻出。 一声巨响过后,七星蟒好比喝醉了酒,歪歪撞撞连退出六七步,勉强站定脚跟,上躯犹自连续颤动。皇甫碧霞虽然只退两步,但脸色乍红转自,也是娇喘吁吁。 七星蟒又惊又怒,略一定神,忽又厉喝一声,双掌交换劈出。 “找死!”皇甫碧霞一声娇叱,顷刻间已打出五六掌。 这回如果让双方拿劲对实,敢情总有一死一伤,然而。在这一瞬间,斜侧里忽然射来两道奇猛的劲风,恰在两者掌劲拼接的处所汇合。但闻“嘭”一声巨响,地面顿时陷落三尺,白额虎一连倒退三步,方慧却笑吟吟觑定面显惊讶的白额虎。 原来方才由斜侧里打出的劲风,正是方慧和白额虎所发。他两人都恐怕自己人受伤,急于发掌解救,但又各以为对方发掌,志在伤人,不期而遇地自己打了出去。 这两位生力军突然加入,掌劲交击处立即起了一道气旋,将原来对敌的两方掌劲化去,方慧掌劲奇猛,竟把白颌虎当场震退三步。 七星蟒过镖这回虽未受别人掌劲所伤,但他第一二次发掌时,已被震得气血翻腾,五脏离位,那时如稍为调息,尚无大碍,怎奈地觉得败在一个小妮子手下,可说生不如死,心实不甘,最后一掌已出尽吃奶的力气,虽未与对方掌劲贴实,也因自己元气大损,喷出一口鲜血,晕倒地上。 白梅女皇甫碧霞功力虽然较逊,但翻雪掌是内外兼修,刚柔并济,所以运用上仍高一筹,能够在气喘吁吁,香汗淋漓中摇而不倒。 葛云裳一个箭步上前,扳她手臂,关切地问道:“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不大妨事,我还要找那矮鬼斗一斗!” “你先歇一歇,待我来!”葛云裳早已技痒难熬,立即抢前喝道:“你这矮鬼快点出来送死!” 白额虎是个老江湖,早知笨鸟多半先飞,性子急躁的人,学艺总要打几分折扣。他被方慧一掌震退,对方仍然满面春风。令他莫测高深,不大敢轻易去招惹,惟有这年纪较轻的红衣少女,既然抢先出阵,艺业定是较差,打算折下一个,也可扳回几分老脸。 但他老好巨猾,还有更大的诡谋,光不答对方的喝阵,走向三眼头陀说了几句,再令人抬走七星蟒,然后面对葛云裳道:“臭丫头且休得意,本堂主总教你死得爽快!” 他从容解下一把雁翎力,拉开门户,又喝一声:“来吧!”双目注定对方。静观变化,蓄势待敌。 葛云裳已等候备心火将发,这时也老实不客气,由腰间探出一双锁练锤,一步上前,双锤并发。 白额虎见当前这位少女使出一种奇门兵刃,心里也暗自嘀咕。但他又想试出对方究竟有多少火候,舰定锤将及身,空然举刀一封,“当”一声响,震得他虎口发热,另一锤头忽然伸长尺许,直向他肩窝撞到。 这一来,可把白额虎惊得身一跳,急一挣脚跟,倒射丈余,雁翎刀幻起一片银光,暗藏一招“猛虎擒羊”向葛云裳的头顶盖下。 刀风将到,葛云裳微闪身躯,错开两步,反手一招“流星射电”双锤重叠发出。那知白额虎这一招“猛虎擒羊”原是虚招,他刀势略偏,恰落向葛云裳发招的位置。葛云裳一锤射空,又觉得寒光耀目,急一斜身形,双锤电掣飞回,左手突发一掌。 这一格可称得上神奇险绝,白额虎如不发出掌劲招架,不但劈不中对方,反会被对方劈空掌劲打死,只好左掌一封“嘭”一声响,白额虎因为身在空中,竟被震得倒飞丈余。 然而,由于葛云裳锤掌兼施,却启发了白额虎的灵机,眼见相距“-”字桩不远,索性再一个翻身,轻轻巧巧站在桩上,冷笑一声道:“臭丫头敢不敢上来?” 他这一举劲,分明是掩饰败绩的羞,并且另有一种奸计,但葛云裳粗心大意,竟未详察,叱一声:“谁怕你!”一投身子,腾高两丈,飞扑到“-”字桩的上空,一招“双龙取水”把白颜虎逐离原桩,趁势往桩上一落。 那知她脚尖刚落到极顶,那根很好好的木桩即成毫不受力的锯粉,一片寒光,挟着奇猛的劲风,同时扫到身前。 好一个葛云裳临危不乱,她当时一脚踏空,便知上当不小,瞥见极下俱是极锐利的尖刀,灵机一动,吸一口真气,倒踏刀尖,一个“燕子腾云”又拔高数尺,然后凌空一翻。落在桩外。 白额虎以为自己离桩的瞬间,用暗劲压碎桩木,待对方一脚踏空,身形晃动,心里惊慌的瞬间,刀掌并施,必定稳操胜算。那知对方轻功太高,心机又巧,居然利用刀尖垫脚,脱离险境。 此时诡计已经败露,只得老起脸皮“哈哈”两声,冷笑道:“险些丢了小命吧?你真不怕死,再闯闯本寨机关看看!”一纵身躯,落往假山背后,身形立即隐去。 葛云裳吃他一番播弄,恨得咬碎银牙,喝一声:“哪里走?”肩头微动,也落往假山后面。 皇甫碧霞怕她孤掌难鸣,遭人暗算,忙道:“慧姨照顾他们两位,我去帮葛姐姐!”话声落处,人已无踪。 方慧深知葛云裳个性倔强,最不受激,再加上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皇甫碧霞,自然是胆大包天,明知是油锅火窟也要试一试。她忖度一番,即面对白刚道:“你两人先往山下等候,待我去接应她们。” 那知一声唿哨,箭如飞蝗,已由四方射到。 这时,她顾不得走,两袖猛挥,激起一阵狂风,将射来的弩箭悉数妇飞。喝一声:“跟我走!”立即当先开路,冲出寨门。 天龙帮桐木寨的箭手虽多,但见她这般威势,那还敢拦阻? 方慧率领白、何两人一阵疾奔,刚到山腰,忽闻“当”一声锣响,山坡上隆隆震动,一眼看去,满山满坡尽是滚木圆石疾滚而下。那些滚木圆石每段每个怕没有三几百斤以上?说起来三人也毋须怕这些死物,但滚木圆石越滚越快,万一闪失,便会被压成肉饼。方慧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数,右手挽着白刚,左手挽着何通,长啸一声,腾身直起,然后把住身形,斜询山外飘落。 蓦地一声雕鸣,响澈山谷。白、何两人尚未看清是怎样一回事,已觉狂风由脚下一托,身形便停了下来,略一审视,却见方慧挽着他两人屹立在一双硕大无朋的雕背上。 顷刻间,巨雕飞落地面,方慧携他两人跃下雕背,说道:“我本想要你两人在此等候,但怕有贼帮的人遇上,又生变化。你们最好还是先走,或找个地方藏身起来,待我接应她们脱险,再来找你!” 白刚才说得一声:“姑娘!在下……”只听一声娇笑,方慧已由眼前失去,不觉仰天长叹一声道:“我真枉为一个男子汉了……”回头对那望着高飞在天空的大雕,兀自怔怔出神的何通说一声:“我们走吧!” 何通醒觉过来,现出无限羡慕之色道:“她那只大鸟比我的大马好多了,咱们要是骑着鸟飞,怕已到五梅关了。” 白刚好笑道:“你又说废话了,鸟是别人的,你的马也不见了!” 何通听说他的马不见,不禁一惊,忽又哑然笑道:“待我也唤唤看!”立即撮嘴连啸两声,啸声过后不久,即听一声长嘶自远方传来,一个黑点贴地飞掠,渐来渐大,果然是他那匹鞍辔俱全的骏马。 白刚见马蹄溅血,不见有伤,又一声叹息道:“我真个连马都比不上了,它还和敌人拼了一场哩!” 何通见他这位至友发怒,又起个傻主意道:“你怕什么,待事情办完了,便请虎叔教武艺,他如不肯教,难道不懂得跟这几个女娃儿跑?” 白刚被他惹得笑了起来,一同上马,继续起程,怎知道几位艺业极高的少女,又已面临厄运? 那时候葛云裳被白额虎引发火性,一步纵过假山那边,回身一看,即见一个人高的小石洞,洞口上方刻有“怕死莫来”四个大字,气得又是“哼”一声。 她目光一扫,情知白额虎除了进小石洞,必定没处躲藏,知道石洞里面,定有各种埋伏,但她狠劲一发,那还管它有多大的凶险?她毫不犹豫地走进洞里,经过两个拐弯,洞口余光完全消失。她练就一双夜眼。对里面的情形,仍可一目-然。瞥见除了一道石级之外,空无一物,心想:“这算得什么埋伏?” 但她并不敢大意,提气而走,轻若羽毛点地,尘土不惊,约有半盏茶时,忽然“隆隆” 之声连续响起,她赶忙停步贴紧石壁,即见前面一条甬道忽然下陷。响声也立即停止。 她贴着石壁,游近陷落的边缘一看,下面似乎另有一个深涧,相距洞口三丈来深的地方比较宽广,并且直连洞底,此外又是空无一物。葛云裳略一盘算,随手板下一块石角抛下洞去,就在石块落上洞底的瞬间,一阵箭雨立即在洞里纵横交射,由那飕飕的风声,察知劲道确是不小。 葛云裳暗自庆幸道:“好在我会小心,不会被射成刺猬!” 那知她正在筹思下去的当儿,忽然身后微起风声,以为有敌人从后来袭,急一个翻身向外,见是皇甫碧霞站在面前,心喜之中又转骂一声:“死姐姐吓了人家一跳!” 皇甫碧霞笑道:“死丫头专会放习,我来和你一块儿死,你反而驾起我来!” 葛云裳也笑道:“一块死也合算,有个人陪着不寂寞,要是方才我自己跳下去,反而划不来了!” 皇甫碧霞道:“这时跳下去吧!” “不!”葛云裳接着又道:“你认为底下还有没有凶险?” “何不再试一试?” 葛云裳又拗断一块石角掷了下去,仍旧有蓬箭雨射出。心里一恨,咒起来道:“我看你到底有多少箭来射?” 她连续掷下十几块石角,撞得洞底“哆哆”一作响,最后,果然再没有弩箭射出,笑说一声:“这回没有了,我们下去吧!”身形随即飘下。 皇甫碧霞自是不甘示弱,也跟着下去。 那知葛云裳脚刚着地面,顿时有一阵劲成真压头上。皇甫碧霞叫一声:“不好!”单掌向上一封,“嘭”一声如击在一快铁板上,身子更加急坠,仰脚一看,洞底已被一方不知多厚的铁板,盖得没有缝隙,不禁苦笑道:“我们真个变成瓮中鳖了!” 葛云裳道:“管他哩!这洞里摆着两条路,一条刻着‘生’字,一条刻个‘死’字,你说走哪条好?” 这确是极大的难题,兵法上有“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两句。然而孔明相反地用了“虚者虚之,实者实之”。几乎就在华容道抓住了曹操。 皇甫碧霞天不怕,地不怕,对摆在面前这两个字,确实有点犹豫不决起来。 葛云裳灵机一动,笑道:“俗话说死里求生,我们就往鬼门关里闯,敢情两处都是死地!” 皇甫碧霞道:“你说的也是道理。但习武的人,心高气傲,明知死路凶险更多,他偏往里闯,所以设置机关的人,毋须在生死两字再费心思,自是生洞易破,死洞难行,你说对不?” 葛云裳一想,觉得也对,说一声:“依你的!”与皇甫鲁霞走进刻有“生”字的洞口。 二女并肩而行,才走丈许,即听身后“砰”一声响,甬道立即一暗。情知后路封闭,原是意中的事,并不惊慌,但这时候,忽有一卷条幅向下一落。恰挡在二女面前。皇甫碧霞见上面写“贪生怕死的东西,赶紧回姥姥家去吧”!气得她粉险发青,起手一掌,把那卷条幅打得变成片片蝴蝶。 皇甫碧霞见落下来的卷轴,上面书写有讥讽来人贪生怕死的字眼,那还按捺得下?起手一掌,把那卷轴打成碎片,象蝴蝶飞舞,气愤愤道:“也好!让我把这狗窝整个捣毁!” 她知道葛云裳所用的是长兵刃,不便在夹道里施展,立即拨下双剑,分一柄给葛云裳,又道:“这两柄剑足可吹毛立断,削铁如泥,我借一把给你防身!”说毕,径自抢往前面开路。 这一段甬道逐渐升高,两人缓缓前行,转过一个大弯,即到了一间三丈见方的石室。除开来路,三面无门可开,二女正在察看壁间有没有消息,忽听“砰”一声巨响,进来的地方已落下千斤重阐,变成四面没有出处的死路。葛云裳笑道:“他们要请你我在这里过年了!” 皇甫碧霞笑了一笑,两眼仍在壁间搜索,忽见一条极细的石缝,惊喜道:“那可本是消息?” 那知她正要去察看究竟,忽见那石缝竟自缓缓张开,不一会,已开成一道三尺多宽,五尺多深的圆洞。 葛云裳见状,欢呼一声,即要纵身进去。 皇甫碧霞急一把抓住道:“消息自己会发动,必定有古怪的事……” 一语未毕,“隆隆”的声音已连续响起,一颗斗大铁弹,由开成的圆洞激射出来,并即碰上对面的石壁,然后反弹回去。但头一颗铁弹才退到半空,又被第二颗激射出来的铁弹一撞,两颗铁弹顿时向两旁激射。此后,铁弹接二连三,由圆洞射出;顷刻间,铁弹碰石壁,满石室全是铁弹跳掷。 二女一见头两颗铁弹互击弹射,已知十分危险,不约而同地跃起身躯,以“壁虎倒悬” 的功夫,往洞顶一贴,眼看着铁弹越积越高,葛云袋叫三声:“不好!这样贴着,”能支持多久?要是铁弹源源不绝地滚进来,怕不把你我挤扁在这里? 皇甫碧霞笑道:“此时也顾不得了,我冲过去看看!” 她恐怕葛云裳要争夺这桩买卖,语声一落,恰见一颗铁弹才射出洞口,趁后面一颗未到,一个“穿云贯日”即射过洞口那边,发现另是一间石室,石室中间是一座机房,前端有一条铁槽斜通洞口。那些铁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落下铁槽,然后滚进圆洞,射往石室,敢情它落下之势很猛,才在射进石室时,有偌大威力。 皇甫碧霞沿槽到了机房,瞥见铁弹滚落,急纵身离开,也即明白这层道理,眼见壁间有一铁环下垂,虽不知有何作用,也不妨试它一试。一步纵去,把那铁环向下一拉,“砰”一声响,铁槽顿时闭塞,铁弹也停止滚落。喜得高叫一声:“葛丫头快来!” 葛云裳随声而到,见这种情形,不禁诧道:“为什么一个人也没有,却留下这铁环给被困的人来拉,难道另有诡计?” 皇甫碧霞道:“怎会没有诡计,敢情还另有通路,否则,这里的人逃往哪里?” 就在这个时候,石室顶上“格”一声响,露出一个缺口,一道阳光由缺口射进,旅又遮盖得毫无踪隙。 皇甫碧霞道:“我们宝剑锋利,石室顶上既可以射进阳光,不论如何,也不会太厚,我们向上开路,应该容易打通!” “对!就这么办!”葛云裳表示同意,又说一声:“让我来!”并即将剑交回皇甫碧霞。 “你不用剑?” “我先给它两锤,试试看!”葛云裳解下锁链锤,觑定石室顶上使劲打去,但闻“砰” 一声巨响,顶盖立即被击飞起,露出六个二三尺径窟窿,一道白光也同财泻下。 皇甫碧霞不禁好笑道:“我以为桐水寨的机关有多大凶险,要是仅仅如此,由得它成千累万,又能奈何我们了?”她抬头一望,发觉上面又是一间石室,立即一拨身躯,穿穴而上。 那知半截身子尚在穴口下方,穴上忽然一声怪叫,四面风声骤起,皇甫碧霞吃了一惊,急猛沉身子,又再坠了下来。在这一刹那,上洞有一黑影跃过,又发出几声怪叫,被葛云裳打飞顶盖的穴边,却出现一个狗头。 葛云裳惊奇道:“那是什么东西?” 皇甫碧霞“呀”一声道:“原来是狒狒!这畜生讨厌得很,刀剑也伤不了它,可得另想法子!” 第五章 “你那宝剑管不管用?” “宝剑当然管用,但它来去如风,只怕……” “你宝剑管用就行了,我把链锤撩上去。让它抓住,你趁势就给它一剑!” “好法子!”皇甫碧霞忍不住笑了起来,接着又道:“事实上也不需用剑,一掌把它打翻就是!”见那狒狒伏在穴口毗牙咧嘴,即将双剑并在一手,一拔身躯,向狒狒打出一掌。 那知上面的狒狒并不仅一只,而且经过训练,一见劲风打到,立时缩退数尺。皇甫碧霞一掌不中,余劲未衰,刚冒出半个头脸,另一只狒狒已电闪般扑倒,虽然沉身得快,一头云发已被狒狒抓散。 这一来,真把皇甫碧霞气得粉脸通红,喝一声:“不把你剁成几段,也难消我恨。” 葛云裳笑道:“狒狒也懂得你骂它么?” 皇甫碧霞被她问的哭笑不得,恨道:“嚼舌根哪!还不用出你的法子?” 葛云裳奖了一笑,锁链锤向穴口一掷,故意把去势放缓,果然有一只狒狒掠到,长臂一伸,已把锤头抓紧。 皇甫碧霞趁机一纵而上,双剑一扫,将抓住锤头的狒狒挥成两段,人也抢登穴口。大喝一声,双剑化作一团银光,卷向守石室的四只大狒狒。 葛云裳见那大口本已不大,被皇甫碧霞来回飞纵,阻了上去的路,急得只跺脚大叫。 皇甫碧霞笑道:“小丫头别嚷,待我把这只凶物剁了,便放你上来。”双到一阵乱挥,在几声厉叫中,已斩去狒狒三只。这才笑喊一声:“你上来吧!” 葛云裳穿穴而上,见皇甫碧霞仗着双剑,把一只惊慌万状的狒狒迫到墙角,再见她恶狠狠的样子,不禁失笑道:“你怎地对畜生发恶起来了,还不快想法子脱困?” 皇甫碧霞也不答话,上前一剑,将最后一只狒佛也穿个对穿,这才回头道:“咱们由那铁门走去就是!” 这石室所以能够通亮的原因,在于铁门外面另有一间石室,稀疏的铁栅,让阳光全部射进。葛云裳和皇甫碧霞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手中握有利器,这些儿臂粗细的铁栅,那还不被她一折即断? 是以皇甫著霞指着那铁门,认为只要折断铁栅,便可走出通衢大道。 不料葛云裳一踱近门边,芳容不禁微微改色,脚步也忽然停住。 皇甫碧霞近前一看,看原来门士写着:“阁下已到望乡台,下临绝壑,上有擂石,任君自选归乡捷径!”一瞥石室下面,果然是千丈深谷。仰头一望,但见一片平滑的危岩,向外伸展数丈,岩上的景况,无法察知,苦笑一声道:“虽然不见得是望乡台,空城计可真要唱啦!” 葛云裳笑道:“我们且坐在铁栅外面,看看能不能飞云再……” 皇甫碧霞“哦”一声道:“我倒忘了那只神雕!” 葛云裳更不答话,撮嘴连啸几声,果然听得一声雕鸣,一个庞大的黑影挟着呼呼风声,迅即到达,相距铁栅还有三丈!葛云袋大叫一声:“走!”皇甫碧霞双双跃上雕背,催雕急飞。 就在这个时候,危岩顶上几十个巨大黑影,好比冰雹下降,擦过雕尾,疾落谷底。 葛云裳回头一看,见每一个黑影,全是磨盘大的圆石,由百几十丈高的危岩落下,要是被它砸人,那还会有命?急一拍雕背,催它飞上山巅,不料到上面一看,已是连鬼影也投有半个? 二女走往山寨里面,好容易寻得一名老病的喽卒,问起情由,知道桐木寨首脑人物尽被红飞卫方慧杀得逃之夭夭,喽卒也四散逃命。 葛云裳气得没处可出,打发那喽卒下山,立即放一把火,把桐木寨烧得一干二净,怒气略平,忽然想到向刚,又“咦”一声道:“慧姨可能是追那伙魔头去了,白刚和何通为什么也不见?我们把山寨烧得天红地黑,他们总该看得见呀!” 皇甫碧霞也觉得十分离奇,忖度半晌道:“他两人如不是你慧姨要他们先行跑开,就是被敌人掳回去了。你骑雕向北找,顺道回金陵,我往南找,顺道往五梅岭,总该得知一点消息。” 葛云袋也赞同这个意见,当下分道扬镳。 皇甫碧霞施展轻功,一路向南疾走,在夜色苍茫中,忽见前面有个熟悉的影子一晃,急唤一声:“白刚!你等等我!” 不料那人回头望了一根,不但不肯停步,反而加速奔跑。 “奇呀!他为什么要避开我?”皇甫碧霞由那少年回头的时候,已看出他确是白刚,却料不到白侧居然把她视同陌路。本想追上前,狠狠责骂他一顿,但又转念到白刚决非忘恩负义的人,而回想自己也许有得罪他的地方,想着想着,不觉脚步渐缓,白刚已走得役个踪影。 她忽又想回方慧身上,如果方慧不是对白刚有情,何必冒生命的危险,替白刚乞求解药?由外表看来,方慧要比葛云裳文静得多,但往往温柔和顺的人,内心总比暴躁热烈的人来得阴险…… 皇甫碧霞曾被白刚拥入怀中,曾被白刚跌在身上,曾经携手同行,曾经喁喁相语,虽然没有说到“情”“爱”两字,但她心目中已是“非君莫属”。怎肯让自己暗恋着的心上人,被别人掠夺而去?他想起方慧并没有走进桐木寨预设的机关,与白刚在外面敢情说自己的坏话,否则,他怎会变得这么冷漠?因此,她连对方慧也起了恨意。 她时而忧,时而恨,时而喜,不知不觉已到了一处城镇;看看天气已黑,顺步走进一家客栈投宿,连晚饭也懒得吃,上床和衣睡了。但她被情魔困扰,几时能够成眠?他正在踢床擂枕,无限烦恼的当儿,忽闻隔室一声叹息。 那正是她梦寐难忘的声音,几乎使她认为是在梦中,然而,那声音又是恁般清晰入耳,怎能说是做梦? 她虽然恨极那负心的少年白刚,打算不去理他,但他为何在隔厢叹息,难道他另有说不出的苦衷?于是,她又对那少年谅宥几分,也不知有一种什么力量,催促她把脚步轻轻前移,就板壁的缝隙,偷着隔室。 这时,她看见白刚正坐在桌边以手支额,不知想着一个如何难以解决的问题,忽然抬起头来,睁开失神的眼睛,自己叹息道:“苍天为何这样弄人,要不是中间多了这层障碍,我和他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甫碧霞已是气愤不少时候,再听白刚这么一句,真是火上添油,暗道:“难怪他要避开我,原来他已把我视为眼中钉,这倒非问个明白不可!”她见何通不在房中。正好借口问讯,再引入正题,大吵一顿,也就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主意一定,立即走过隔室门前,轻弹门扉,叫一声:“白刚!你开开门,我有话问你!” 那知过了半晌,里面竟是声音毫无。皇甫碧霞暗诧道:“这负心人好大的架子,我真瞎了眼了,竟让你……!她至想踏门进去,把白刚大骂一阵,然而,终感到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不觉泪涌如泉,赶紧走回自己房中。 她偷哭了一会,心情略静,又忍不住由纷壁偷窥过去。那知隔厢已空空无人,连带包袱也带走。 这时她如果能够冷静一下,便知白刚虽然眼食过朱藤翠果,一时也不可能走得无声无息。但她这时情令智昏,那还肯细心思考?她见室内无人,立即由板壁上方飘身过去,一翻枕头,赫然看见一方绣有“慧”字的绢帕,更加确定是红飞卫方慧之物,不禁恨得泪水直淌,暗自切齿道:“好呀!你们原已定情默契,却把我当作路人,算是皇甫碧霞也不认得你好了……”她浑身一阵颤抖,眼泪也反而干枯,下意识地把那方绢帕向怀里一塞,立即飞身回房,丢下一锭碎银,提起衣裳,越窗而出。 这-天的傍晚,将到五梅关前,忽听后面唤起一声:“师妹!” 皇甫碧霞回头一看,见是金鞭玉龙由岔路追出,心头微温,不觉停步笑道:“上官师兄几天来的奔走,对于狄氏三代四义的后人,可觉得几分眉目?” 上官纯修一瞥皇甫碧霞脸上,诧道:“师妹几天来清减得多了,可是在旅途上不适?” 皇甫碧霞见他恁般关切自己,心头自觉一甜,却又漠然摇头笑道:“也还不觉得怎样,上官师兄倒先看出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走进五梅关,找到一家饭馆坐定,叫来酒莱,上官纯修才道:“当天我和紫髯道长赶到杭州拜谒慈航师太,问起狄氏发生变故以后的事。她老人家沉思良久,才说了空大师可能清楚。紫髯道长见查不到消息,即打道回江东去了。” 皇甫碧霞道:“欧阳老道由辽东匆匆南下,又匆匆北返,他到底是为什么来了?” 上官纯修叹道:“还不是为了那颗白梅灵果?这一颗白梅灵果不知是否能够象传说那样,能够使人脱胎换骨,但已惊动四至八荒正邪各派高手,麇聚在五梅岭一带,待时刻一到,即要下手掠夺。可说是纵横三万里的武林人物,无不唾诞那小小的果子……” 皇甫碧霞也想获得那灵果,听说有那么多高手,心里暗自吃惊,但又觉别人忙碌的好笑,竟笑起来道:“你说纵横三万里都有人到五梅岭,那怕不把五梅岭压扁了?” 上官纯修失笑道:“那也不至于压扁五梅岭,要知能够得上抢夺灵果的高手有限,其余的人不过是来看热闹。看谁夺得锦标回而已。即如欧阳道长,他度德量力,自知灵果对他无份,不愿卷进这事的旋涡,便甘愿退出。” 皇甫碧霞“哦”了一声道:“你再说狄氏的事吧!我总想多知道一点!” 上官纯修点点头,续道:“我第二天晚上,就寝的时候,忽见枕边有师尊的留书,命我不必寻找狄氏后人。赶快协助白刚,寻觅白梅灵果。我连晚即四出寻找白刚,却在今天上午遭着白眉姥姥,她劈面……” 皇甫碧霞一听“白刚”两字,浑身即如遭受电击,心中一阵绞痛。但她生怕被对方窥破隐衷,强自压制下去,反致脸孔苍白,眼眶发红,泪光流动。 上官纯修惊道:“师妹你怎么了?” 皇甫碧霞紧一紧唇皮,说了一声:“没有怎么,你只管说下去!” 上官纯修审视半晌,也暗暗叹息,接着又道:“白眉姥姥说她今天清早,在旗峰谷遇上白刚和何通被火睛豹明冲等人困住,她赶紧去解围之后,他两人又不知去向,好在白刚和何通结伴在一起,总算有了交待,便回转金陵去了。” 皇甫碧霞听说白眉姥姥在旗峰谷遇上白刚,不觉暗自称奇,她前夜分明见到白刚独自一人在客栈里唉声叹气,怎又跑过她前面,而且已到了旗峰谷?但白眉姥姥是前辈高人难道也要撒谎? 她一时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道:“白眉姥姥怎会在旗践谷找到他们?” 上官纯修见她一下子冷淡,一下子关心,略一思索,便明自几分,心上颇感失望,但仍笑笑道:“姥姥本来不曾见过白刚的长相,所以一出门便去找一怪三妖,并要千面人妖带她去寻找,不料倒在旗峰谷遇上何通,才知道白刚也同时在场。” 皇甫碧霞曾和梅子洲二女骑雕先寻找一怪三妖不着,这时才知被姥姥拉他们出去寻人。 想了一想,又道:“火睛豹那伙人,为什么要和他们冲突?” “听说是为了朱藤翠果!” 皇甫碧霞对白刚虽是恨极,但又替他担忧起来,急道:“糟糕!天龙帮如知白刚吃了朱藤翠果,怎肯轻易放过他?定是又落在天龙帮手里去了!” 上官纯修听她话里有个“又”字,不禁奇道:“难道白刚曾经落在天龙帮手中?” 皇甫碧霞便将和梅子洲二女子大破桐木寨的事说出,连到曾经在客栈遇见白刚的事,也一并说了,只瞒过她曾拾到“慧”字绢帕一事,最后并道:“我是连夜由客栈登程,白刚虽服过朱藤翠果,怎能在今晨就到达旗峰谷,比我快了六个时辰之多?” 上官纯修由皇甫碧霞说话的口气,与及起先的表情两相对照,便知这位师妹对于白刚已经投下了莫大的情意,自己心头上不觉泛起一股酸味。 但他毕竟是豪情迈放的人,毫不表露半点不愉,说:“师妹说白刚会再落入天龙帮之手,颇有几分道理,我们不妨就此……” 正说间,忽觉窗外微有响动,立即穿窗而出。 皇甫碧霞急放下一锭银子,提起两个包袱,随后追出,直走了好几里远,才见上官纯修站在路边,怔怔出神,不禁好笑道:“你看见什么了?” 上官纯修喃喃道:“世上那有这道理?竟然是白刚!” “白刚?”皇甫碧霞浑身一震。 上官纯修道:“我曾听得极微的响动,急穿窗而出,只见有条身影一晃而没。待我上得屋顶,那人已掠过十几家瓦面,跟着追去,经过几个起落,又失去他的踪影。我一翻落地面,又见他在前面一箭之地疾奔,还回头冲着我一笑……” 皇甫碧霞诧道:“师兄的轻功还追他不上?” 上官纯修脸皮一红,苦笑道:“我也觉得奇怪,那人的身法,比我还快几分,白刚怎会到此地步,莫非另是一人?但他将进这树林的时候,又回头一笑,确与白刚同一身材,同一面貌,我连唤两声,他也不答,难道他连我也不相认了?” 他略为一顿,又道:“我想,师妹在客栈所见,定是方才我见的这一个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皇甫碧霞恍然大悟。想起几天来神魂不定的情形,不觉暗自好笑。但她忽又忆起那条绢帕,和他自怨自艾的叹息,如说另有其人,怎能这般巧合?不觉脱口道: “我所见的,定是白刚本人,当时我和他近在飓尺,而且又有灯光,那会看不真切?” “你方才还说我追他不上,当时你近在咫尺,也会让他走了,难道他受分筋错骨之后,半天里面就成了飞仙么?” 皇甫碧霞被驳得一愕。当然,在她的地位上,对这件事,也无法自圆其说,又不愿将偷看白刚的事说出,只好苦笑作罢。 上官纯修暗里慨叹几声,又道:“我想此刻赶往旗峰谷,查探一下,师妹……” 皇甫碧霞连日来为了白刚闹得神魂颠倒,也要打听个水落石出,不待上官纯修把话说毕,即接口道:“我也去好了,你的包袱在这里!”将替他携来的包袱送了过去。 上官纯修接过包袱,说一声:“有劳师妹!”便和皇甫碧霞向五梅岭疾走。 但那白刚和方慧,怎会知道皇甫碧霞竟然自己惹偌大的烦恼?当天,白刚和何通骑上黑马,急急逃离桐木寨的地面,路上不敢耽搁,除了打尖歇息,竟是日夜赶程。这一天的拂晓,即到达他头一次遇上冲天鹞子葛雄飞的石笋林。那时是由醉丐带走,行的是直线,这时只好依着山势,任那匹骏马在石笋林里拐弯,直到朝晖四射,才发现有几座三角旗形的小峰。 何通首先嚷道:“兀那不是旗峰谷么?咱们赶去看看!” 白刚一眼看去,果然觉得十分象旗峰谷。然而,对着那些旗形小峰的方向,却没有路可走,见侧面那石笋的间隙,还能容得人马过去,他貌善心慈,先滚鞍下马道:“这马儿连日来也太辛苦,狭路用它不着,由它自己跟着走吧!” 何通叫一声“对呀!”一跃下马,笑道:“我早因它在石笋林里晃来晃去,把我晃得头昏眼花,怕你走不动,才忍住不说,不料反被你先说了!” 他把缰、蹬,都翻结在马背上,笑说一声:“走吧!” 怎知白刚平时把马放-,也是这样做,以致骏马有了种习性,认得这回仍是放它去找吃的,欢嘶一声,放开四蹄,抢先疾驰。 何通又笑又嚷道:“这畜生居然懂得带路,我们快走!”也就拨脚飞奔。 这一来,可就把白刚害苦了。虽然他服过朱藤翠果,内力大增,但这一带地面。十分崎岖,还有不少摇动的石块,不能受力,跑起来得加倍小心,以免跌倒。因此,他跑了一程,抬起头来,已失去骏马和何通的影子。 幸而,这一带积雪未消,马蹄人迹都清晰印在地面上。但如不急追上去,也不是一件妙事。 他把步幅加大,步速加快,又跑了一程,不料脚下忽然一滑,顿时栽倒在地上。偏遇着这一处是一块陡急的斜坡,他一栽倒着地,竟站不起来,反而往下翻滚。 白刚发觉翻滚之势越来越快,不由惊得心里发毛,手抓脚蹬,打算把滚势变缓,由缓而止,好容易伏得过来,不料脚下一虚,身子立即沉落。他双掌扼着石壁往下直沉,忽觉脚下已踏实地面,但他落势太猛,“咚”一声响,双膝往上一屈,屁股着地,顿得他全身酸痛,更加站不起来。 他歇了片刻,游目向四下打量,发觉自己原是坠进一个五六丈高,好比枯井一样的穴里,四周十分窄小,怪不得竟是垂直坠落,没有横着摔下。 白刚茫然抬头,寻思攀登洞口的方法,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只消脚、背、手并用,便可向上挪移,不觉心里一觉,那知他一施展起来,穴壁竟是滑本留步,“咚”一声响,这回可是背脊着地,双腿翘起,摔得个劣马现蹄,几乎痛晕过去。 然而,他定一定神,双掌撑地,打算挣扎起身,忽见脚尾那边又有尺许高的小穴,用尽目力看去,似觉里面颇为深广。他有过两次爬山洞的经验,必知深山里天然的石洞,多半有个去处,否则山洪雨水,消向哪里?既有这个石洞,何不顺便进来看看? 他以臂部着地,旋转身躯,待头前对正小穴,仰撑身子进去,待身体打直,然后翻转身躯,俯伏爬行,丈许之后,竟是一间石室。 这间石室四壁,有数十缕光线由指头大的小孔射入,所以并不太暗。一白刚站直起来。 双手擦腰摩腿,自觉痛楚略减,才向石室察看。但见四壁光滑如镜,室内有青石矮桌一张,桌上置有一架小石鼎,桌旁放有一个蒲团形状的石墩,并且有两扉石门嵌在壁间,石门上方,好象还有字迹。 白刚近前一看,认出是“修真室”三个篆书。到底修真室是在石门那边,还是这间石室?他被这三个字诱发好奇心,也不仔细推敲,即沿壁察看。发觉四壁所以那样光滑,原是以青石磨成,并还是嵌了上去。仔细端详,又见一面石壁,刻了无数猛虎,虎的姿态虽然有蹲、有伏、有立、有扑,但每一只都栩栩如生。 再走过另一面石壁,所刻又尽是鹿的形像。衔接在鹿壁的右边,那面墙上刻的又尽是猿形。 白刚心里暗道:“修真的人,雕刻这些野兽作甚?” 他觉得那些石像,只能供欣赏之用,这时那有闲暇欣赏?于是,一他又走近石桌,一看那石鼎,即见上面雕有“五禽奇经,有缘即见”。八个篆字。审视鼎内,却又空无一物,暗道:“难道藏经已被别人得去?” 但他这时已确信这间石室,定是前辈奇人注经传奇之所。他饱读诗书,知道东汉时代,神医华伦曾著有一部五禽经,据说可以健身却敌,返璞归真,难道真经藏在此地?他想起四壁已刻有虎、鹿、熊、猿,确是五禽经的前四部,然而“鸟”经又刻在哪里? 他不觉仰头一望,果然见石室上面雕的尽是鸟形,这才恍然大悟。但他念头一转,暗道:“奇怪,既然刻在石上,任何人入洞也能看得清楚,何必说什么有缘无缘?”他认为这里面透着古怪,如是随便让人看就见,还算得什么奇经?他这时真正是福至心灵,肃立整衣,跪在蒲团石上,默默祈祷,再三叩首。待见石桌面上,光影流动,隐约写有“五禽奇经”四个篆字,而“五”字每一笔接合处的色彩特别深浓,好象写成之后,另加五个圆点。 他灵机一动,依着笔划的顺序,有在圆点之处点了一下,见无动静,又顺序轮番各点四下,果然最后一指按下,即见石鼎缓缓后移,现出一个写有“藏经盒”的石盒,旁边还写有“欲得五禽经,先服白梅果”十个字,并注明白梅果成熟的年月时刻和摘取的方法。 白刚才看到最末一个字,但闻“咔嚓”一声,石鼎又移回原位,再按“五”字的圆点,石鼎仍是纹风不动,不禁暗叹一声:“无缘!”但他并不后悔。 他想到“欲得五禽经,先服白梅果”十个字,觉得自己纵然幸获白梅果,也要送给虎叔治病,纵然取得五禽经,又有什么用处?再则自己不曾练武,把五禽经带在身上,只怕连命儿也丢了,索性以不取为妙。要是那白梅果能医好地虎叔的病,再带虎叔来到修真室,练五禽奇功,自己学武的志愿岂不更易达成,并还一举两得? 因此,他对于未能及时取出藏经盒一事,反觉泰然,当即走往门边,寻着一个拉环,用力一位,石门应手而开,出得门来,即见一片苹果林映在眼前。身后“格”一声响,石室已自动关闭。看起来却是两块粗糙的岩石,并没有半点痕迹。 白刚还未敢决定那苹果林是旗峰谷那一座,但他往林里走不多远,即见苹果堆积遍地,旁边排列有许多方坛,而且酒香扑鼻。 一点不假,这地方正是何通曾经酒醉酣眠的旗峰谷,但何通往哪里去了?为什么还没有到来? 白刚推想他这位至友,可能在前次入谷的路上等候,急定一定神,好寻找方向,那知他才一定神,即听有人喝道:“傻小子别走了!”心里一惊,情知何通遇上了敌人,急忙飞奔而去。 在路上又听到何通哈哈大笑道:“又是你们这伙半死人,拦你爷爷的路想要怎的?” 一个洪钟似的声音喝道:“傻小子!你只要说实话,本堂主决不为难你,那枚朱藤翠果是不是九尾狐偷吃了?” 何通笑道:“狐狸偷吃果子,难道也有罪?” 那人厉喝一声:“不许打岔,我只问是不是她吃?” 何通傲然一笑道:“你管得着是谁吃了?那果子又不是你家种的!” 那人怒极反笑,冷森森道:“好大的狗胆,竟敢在本堂主面前装疯卖傻,今天不把你打成个白痴,量你也不知本堂主的手段!” 白刚恰好赶到,见一群劲装汉子,将何通裹在核心,一个豹头、金睛、狮鼻的怪人站在何通面前,举手欲打,忙叫一声:“且慢!”上前拱手道: “阁下追问朱藤罕果的事,究竟有何用意?且请先说,在下一定将事实奉告!” 那人正是火睛豹明冲,在怒气冲冲的时候,见一位少年书生飞步到来,并且以礼为先,只好忍下一口气造:“朱藤翠果乃本帮辖区内之仙物,任何人都不得盗为己有,即使是九尾狐窃去,同样也要受帮规严厉的制裁!” 白刚万料不到天龙帮一个帮会组织,居然霸占地盘,自划禁区,一个小小堂主就严然好比封疆大吏,操纵生杀予夺的大权。这事如说是九尾狐所为,正好让他自相残杀,不过九尾狐对自己有恩,怎好无故栽陷她?何况那翠果是自己吃了下去,自己受益而使别人受害,怎么算是正人君子? 他心意一决,当即挺身答道:“贵堂主无须胡乱猜疑别人,在下白刚前次路经这里,吃过一颗绿色的藤果,后来经人说是朱藤翠果。” 火睛豹明冲一听之下,气得眼若铜铃瞪着白刚脸上。 他回想当时,因见红影一晃而逝,疑心是胡艳娘所为,并将此事禀告帮主,不料反被胡艳娘说他监守自盗。这口气没处可消,只好找那时在场的人作证,料不到偷吃仙果的人,竟是这位少年书生,不容分说,一伸长臂,向白刚胸前抓去。 蓦地里,“轰”一声巨响,火睛豹顿时顿坐地上,震得他头昏脑涨,眼暴金星。一位白衣白发、白眉垂肩、手持拐杖的老婆婆,不知什么时候已挡在白刚面前,向火晴豹喝道: “汝等的事,与我老婆子无关,但这白娃儿是我要寻的人,你敢动他一根头发?” 火睛豹霍然跃起,怒道:“你是何人?胆敢干预本堂主的事!” 那老婆婆冷“哼”一声,满脸不屑道:“你一名狗爪也配称孤道寡,和我老婆子通名通姓?”她一步一拐向前进逼,步声拐声隆隆作响。 火睛豹猛可记起一人,惊得叫起一声:“遵命!”慌忙率众奔去。 老婆婆眼见火睛豹去远,回头却不见白、何两人,也不再去追寻,望着果林微叹道: “想不到睹了一生的狠劲,今天还会失败一次。唉!总算是完了一场心愿了!”脚下微顿,独自破空而去。 果林里,何通问道:“那白眉姥姥正是要找你,你怎不和她相见?” 白刚道:“我早知是她,并非不愿和她相见,而是怕纠缠不清,耽误摘取灵果的时刻……。”接着又把在修真室所见的事一一说出,并道:“白梅果出世的日期已快到了。我们得先往五梅岭觅地藏身才是!” 当天傍晚,二人一马到达一座千仞高峰。这一座高峰全是焦土,找不到岩石,也没有半点冰雪,热烘烘如同三伏天气。敢情因炎热之故,竟是不长一草一木,光秃秃成了不毛之地。 登此高峰,再看雪梅峰仿佛就在眼前。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焦土山洞,将带来的苹果喂饱了马,任它自己驰骋,然后联袂走进山洞,以苹果当作粮食。 白刚一心悬念着白梅灵果,想起一两天内就决定了得失,更加担心道:“武林里的神算名手,都算那白梅灵果是在今夜子时正,但修真室中,藏经盒上所显的字,却说要在明天卯辰相交的时刻,不知究竟是谁算得准?” 何通由“子”字起,屈指哺哺算了好一阵子,忽然笑起道:“你们总说我傻,其实你才傻得厉害,子时到辰时不过相隔四个时辰,那有什么要紧?” 白刚好笑道:“你怎知虽然相隔几个时辰,关系我们成败却是很大?假如灵果是在今夜子时成熟,你我就得立刻赶程,而遇上武林群雄在那边争夺斗杀,我们那曾有多少希望?如果是在明天破晓之后灵果成熟,那伙争夺的人当然早已散去,我们再去检个便宜,岂不十分容易?” 何通恍然大悟,急道:“这事怎么办?不如先往那边守着!” 白刚思忖多时,才道:“先去守候也好,少算不如多算,我们既不会算,也只好用这策方法,听天由命了!” 他话声刚落,忽听到一声叹息起自身旁,回目四望,又不见有人影,何通忽记起醉丐说那碧眼鬼的事,以为是碧眼鬼到来,厉喝一声:“打鬼!”便要跃身而出。 那知他刚站得起身,忽有一张纸片飘来,恰好遮在他脸上,气得他一手抓下纸条,即要撕毁。 白刚情知有异,急接过手来,见是一张黄纸条,上面以朱砂画了一个“虎”字,下端并有“丙丁”两字,一时不解其意,翻过背面,即见写有:‘今非明是,匆出此洞,呵气化符,可保平安。”等十六字。 这时知道已有神明指示,赐符保佑,急端整衣冠,向洞外膜拜。忽闻一个苍劲而和蔼的口音道:“小娃儿不必多礼,得果之后,赶快回家!” 白刚心头猛然一震,四下打量,仍然不见人影,见何通又要挺身出洞,赶忙拦阻道: “不可鲁莽,那人定是高人异土,特意来指示我们,既然不肯相见,怎好强求?”说吧,对那“虎”字黄符呵一口气,虎符居然无火自燃,化成一团白雾向洞口飞去。 何通鼓掌大笑道:“好耍子,那人要是肯多送几张,我们就可以变把戏了。” 白刚既好气,又好笑,薄斥道:“你光是胡说,不怕冒渎了老前辈?” 何通连日来紧张过度,这时获知灵果在明天结实,就地一倒,已呼呼大睡。白刚虽也觉十分疲乏,但他一闭下眼帘,更觉诸般往事扰得他头昏脑涨,索性盘膝枯坐,模仿皇甫碧霞那样俯首垂帘。 没有多少时候,白刚仿佛听到有人轻“咦”一声,急开眼一看,即见一个身材奇高,肉削骨立,长发披肩,碧眼灼灼的人,站在洞口,向里张望。 白刚不由得一怔,暗忖:“这个莫非就是碧眼鬼冷世才?” 他由上官纯修描述的形相,认为来人即是碧眼鬼,知道那恶鬼心狠手辣,何通会吵会骂,不便把他叫醒,急挡在他身前,准备应变。 那知碧眼鬼张望一阵,脸上显出迷惑之色,喃喃道:“我分明记得这里有个山洞,怎地忽然不见……?”他拧转身躯,想是打算离去,忽又折转回来,冷笑道:“我从来没有记错针大的事,就不信这团浓雾后面,是一座悬崖石壁,到底是那一路朋友的鬼八卦?” 白刚见对方边走边说,看看就要闯进浓雾,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一声狮吼,即见一个金丝长发的人奔来,高呼一声“冷兄且慢步”! 碧眼鬼回头笑道:“你这狮头老怪,不在雪梅峰,来这里干什么?” 狮头老怪哈哈笑道:“你这碧眼鬼见不得大神大煞,那醉鬼还没和你动手,你就先来个溜之大吉,你以为一疯一醉还能执武林牛耳么?哈哈!要不是了空秃子及时赶到,双方未曾真正动手,否则,单我一个狮头太岁,也管教他们两人挫骨扬灰。” 白刚听狮头老怪说一疯一醉到雪梅岭,先是一喜,待听到对方并未将一疯一醉放在心上,又是一惊。又闻碧眼鬼冷森森冷笑一声道:“亏你好意思自吹自擂,你如无顾忌,为何来这祝融峰?我冷某有的是千毒芒峰针,纵使一疯一醉艺高一筹,他能奈我何?只因天龙帮……”他顿了一顿,又道:“老怪物,你看单晓云这人如何?” 狮头老怪哈哈笑道:“真正是光棍遇上没皮柴,你也不必说单晓云心怀叵测,就说你自己又何尝不是掩耳盗铃?你凭良心说,此次加盟,你为的是什么?” 碧眼鬼一眨眼,阴笑一声道:“彼此虽是为了那枚白梅灵果,如凭手下功夫,决定灵果应该属谁,冷某自无异议。无奈那通无毒龙竟是阴毒无比,居然对那醉鬼频送秋波,企图嫁祸于我。你不见他对醉鬼说:‘师门大仇,时刻在念,如知白师妹昔年所中之毒,出自何人之手,誓必赴汤蹈火,洗雪此耻。’他既然存心害人,我又何必替他卖命?是以……” 狮头太岁一怔,接口道:“狄氏三代四义当年之死,难道是阁下打发的么?” 碧眼鬼迟疑半晌,叹一口气,道:“白梅娘娘当时在墨砚峰上,确曾中我的寒毒阴功和千毒芒蜂针,但狄氏祖孙三人,并不是我所害。后来听说,白梅娘娘在那一次并奉丧生,而且还和乾坤剑皇甫云龙结为夫妇,后来她如何致死,冷某不得而知,也与冷某无关。但一般人总以为她既中芒蜂针,必死无疑,极容易误会到冷某头上。” 狮头太岁道:“我倒相信你碧眼鬼说的是真话,但依你看来,这件事是否通天毒龙所为?” 碧眼鬼想了片刻,才道:“是不是通无毒龙所为,我没有亲眼看见,也不便说,但除了他本人之外,恐怕再也没有第三人知道了。白梅娘再度出现,也是他亲自告诉我,不然,连我自己也认为白梅娘不可能治愈千毒芒蜂针的伤。” 狮头太岁确算得上老好巨滑,他抓住碧眼鬼的话柄,问了一大套,才弯转话题,笑道: “阁下恐怕通天毒龙把狄氏的事栽往你头上,这时一走了之,白梅灵果还想不想要了?” 碧眼鬼格格一阵怪笑道:“白梅灵果功夺天地造化,谁不想趁此机运?今天的来人里面,北起罗刹,南到天方,东自猴矶岛,西达流沙湖,在雪梅峰挤做一团,老匹夫虽然欲以结盟一事拘束各人,但八荒边陲,谁肯听命?冷某来此,不过是暂避锋头,让他们斗得九伤十死,那时也快到子午时刻,然后突然下手攫取,岂不省力得多?” 白刚听说雪梅峰有那么多奇人高土,恨不得去看看热闹,但他又自恨无能,只好听那隐身前辈的命行事,心知群魔扰扰,多半是百事难成,说不定机缘巧合,灵果反落在自己头顶……他正想到还有几分希望,又闻狮头太岁哈哈笑道:“你这说真方,卖假药的事,在老夫面前大可不必。老实告诉你吧,事情由了空秃子调停之后,已不比前时紧张,各方已经同意在灵果成熟的时候,各展身手,捷足先登,谁先得到,灵果就算是谁的,其余的人不可掠夺。” 碧眼鬼急道:“通天毒龙同不同意?” “他敢不同意?因他自忖实力不足,不但难独败各方高手,连到一疯一醉也要取他老命,是以首先赞同,其他门派当然更无异议。但我等考虑的结果,如是灵果落入外人的手,必须立即夺回,然后由我们会盟的人,公议谁是得主,如灵果落在已方手中,那更是求之不得。不论保果或夺果,人手自然越多越好,所以我特地跑来找你,你到底愿不愿赶去?” 碧眼鬼主意尚未拿定,九尾狐胡艳娘忽然如飞而到,娇吁道:“艳娘奉帮主之命,恭请二位前辈回去商榷大事!” 狮头太岁见她神色有点慌张,诧道:“事情发生变化了么?” 九尾狐回头一望,急道:“本来大家议定只要一交子正,便可决定灵果是属谁,不料天籁魔女夸下海口,说可用‘移阴种阳’之法助灵果立即成熟,当时大家不明就理,任她施为,不料她竟是以无心妙音的淫药助长,反使遍山梅花不凋自谢。各人还以为花落才可结实,那知顷刻间连梅树都枯萎而死。这样一来,就引起群雄大闹起来,特请两位立刻回去助阵。” 碧眼鬼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哈哈”狂笑一阵。也不知是愁是喜,瞪了九尾狐一眼,一晃而逝。 狮头太岁听说梅树已枯,大失所望,还待问个详细,忽听九尾狐“噗嗤”一笑道:“老前辈不必担心,其实天籁魔女施展移阴种阳的时候,早将白梅灵果攫取到手,惟恐群雄争夺,立即施缩地成寸之术,迅疾穿过梅林,同时暗用真力摧毁各树。现得灵果三枚,老鬼一走,只有前辈,天籁魔女和敝帮帮主各分一枚到手。” 狮头太岁听得心花怒放,正要起步奔去,忽觉背心一麻,猛一回头,已不见九尾狐的踪影,心知已遭暗算,狂吼一声,疾奔下峰。 白刚亲眼看见一幕勾心斗角的活剧,已是不寒而栗,再想到白梅果树已毁,灵果又被天籁魔女得去,也不知是真是假,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来此守候,顷刻间即起这么大的变化,虎叔的病必定难治了。一时悲从中来,在精神恍惚中,似已看到家里停着一具灵枢,禁不住扶枢大哭。 那知他所扶的灵枢,却是扶在何通的身上。 何通在熟睡中被白刚抓住痒处,倏地惊醒,见他满面泪痕,不禁讶道:“白刚!你又怎么了?”同时在他腿上捏了一把。 白刚腿上一痛,清醒过来,才知误把何通当成棺木,不由惨笑一声。 但这时何通又另有所见,欢呼道:“你看,她已经看见我们了,怎么还在东张西望?” 白刚回头向洞外望去,却见白梅女皇甫碧霞站在洞口,眼睛向里面张望,心知是那虎符的妙用,里面虽然看得出去,外面就无法看得进来,位高呼一声:“皇甫姐姐!” 由皇甫碧霞神情上看来,她好象已听到洞里呼喊,却张开眼睛向四下打量,不知道向前再跨两步。 白刚在哭泣之后,自不愿被她看见。何通却因对方向别处张望,觉得十分好要,虽是叫嚷,却不起身迎接。 皇甫碧霞在洞口愣了一会,忽然人影一晃,上官纯修也到了洞口,诧问道:“师妹你找什么?” “方才仿佛听到白刚和何通的叫声,怎么看不到人影?” 何通见上官纯修也来了,高呼一声:“上官大侠!”与白刚不约而同,飞步奔出,那知一接触那团浓雾,即被一种潜劲把他反弹回来。再冲一次,仍然如此,只好放弃出洞念头,安心等候雾散。 上官纯修听说皇甫碧霞听到白刚和何通的叫声,以为她心神恍惚所致,还待向她解释,旋而他自己也听到极轻微的呼唤声,也不免惊异起来,张望了几眼,笑道:“我倒忘了,师尊曾吩咐我不必在这里等候白刚,我们还是往别处去才是!” 何通见洞外两人走了,愣愣地望着白刚道:“不知是什么古怪门道,凭我铁罗汉的力气,还冲不出这个洞口!” 白刚思忖半晌才道:“听说佛门密宗有一种瑜伽功夫,可以将意念赋于符咒里面,再透过符咒的形式,发挥极大的功力,敌情方才那张虎符化成白雾,将洞里洞外一概隔绝,应该是这种神功的妙用……” 他忽然又想起一人,不觉“咦”一声道:“莫非是他老人家到了?” 何通以为白刚所说的“老人家”,是疯和尚或是神州醉丐,又转口问道:“上官大侠他们不是来找我们的?” 白刚略一思索,即道:“听他口气,好象是找我们,却又不该在这里相见。”他顿了一顿,又将听得碧眼鬼的话告知何通,并道:“白梅娘既与皇甫云龙结为夫妇,那可不就是皇甫姐姐的母亲么?”但他旋即想起自己已探知别人的身世,和别人的仇人消息,自己的身世反而不明不白,不觉又长叹一声。 何通喜得直嚷道:“妙极了!咱们赶快将这件事告诉他们,省得上官大侠到处奔波去找!” 白刚回想起来也觉好笑道:“上官大侠跑遍江南,打听狄氏后裔,却不知正在他的身边。 外面已是一片漆黑,并隐隐传来杀声。白刚和何通轮番歇息,一面守候洞口雾散。 朝曦刚上,晓雾正浓,洞口的白雾反而尽收。 何通唤马到来,两人共骑,好在道路虽是崎岖,却不象石笋林那样转折难走,不消多时,已到雪梅峰顶。 雪梅峰的天气果然寒冷异常,白、何两人虽服下疯和尚的御寒丸,仍觉寒气如针,刺肤作痛。 峰顶长满梅树,但梅花落尽,只剩有焦灼的枯枝,在寒风里摇晃。积雪盈尺的地面上,偶有折落的枯枝冒出雪面,再也看不到什么东西。 白刚不免焦急起来,但他记起九尾狐曾说天籁魔女得到三枚灵果的话,既然有了三枚,难免不多有一枚半个。 因此,他和何通跃下马背,边走边看,希望发现奇迹,那知走遍整座树林,但见每一株梅树都已干枯,看不出有半点生机,顿觉心灰意冷,抱着一株古梅,痛哭起来。 何通见他这位至友,因找不着灵果而抱树痛哭,一阵无名火起,竟迁怒到梅树上头,恨恨地骂道:“你这几根老柴,怕了天籁魔女,还怕不怕我铁罗汉?”猛可一脚扫去,“嘭!”一声响,何通的身子被弹退数尺,坐在雪上。那株梅树晃了两晃,并未倒下。 白刚正倚在那枚梅树,被何通一腿扫得那树身一震,连带把他震醒,蓦觉眼前一亮,忽有所悟,一跃而起。 他双掌猛可向那亮处一合,却因收不住劲,“嘭”一声响,他自己也跌成一个“癫狗吃屎”。 但他这时已握有一物,打开一看,正是一枚白色梅果。 原来何通扫出那枚梅树,树身焦黑,桠杈特多,并结有不少瘢瘤,端的是铁皮雪骨,千年以上的古树。 白刚虽是跌了一交,但一果在手,不禁笑逐颜开,喜得直嚷道:“找到白梅果了!” 何通也喜得不觉腿痛,一跃而起,欺身上前一看,果见一枚雪白晶莹,约有杯口大小的梅实,不觉也大嚷道:“哈哈!我们真的找到白梅果子了!……” 那知他这一阵喊嚷未罢,只见眼底一花,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已站在面前,吃吃笑道:“这真是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梅果落在你小伙子手中,老娘说是人财两得!” 那妇人得意已极,扭着腰肢,步步近迫。 白刚认得来人正是天籁魔女,端的又惊又怒,打算拚掉一死,也要骂她几句,不料何通已一步跨上,拦在前头,在这同一时间,忽被人往后一拉,回头一看,见是田青到来,不禁喜极要问。 田青急道:“你快走!我来挡!”将白刚顺手一带,自己抢步上前。 白刚情知事不宜迟,见骏马恰也来到树后,立即上马疾驰下峰,待到达峰脚,忽然想起何通还没有脱身,又急勒转马头,待上峰去,猛见一团黑影,直滚下峰,定睛一看,正是何通滚下,当即揽他起来,上马疾驰而去。 一口气逃出五梅关,才放辔缓蹄,白刚这才问道:“你怎能逃脱那女魔手里?田青会不会有危险?” 何通好笑道:“那妇人端的是糊涂得紧,被我给她一顿好骂,她正要过来和我算账的时候,田青忽然赶过来向我眨眼,要我快走,并对那妇人说永远听她使唤,那妇人果然喜极,但气我不过,待我撤腿开跑的当儿,向我后背打来一股劲风,把我吹下峰来,总算她帮了一个大忙,使我用不着走路,并且还找到你!” 白刚听他说得轻松,心头也宽慰不少,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对,又适:“那魔女十分淫荡,如果田青交不出白梅灵果,她一反起脸来,田青岂不要吃大亏?” “你放心吧!田青的本领大得很!” 白刚没有见过田青的功夫,但田青在水帘洞逃脱,已是事实,再则自己得依赖别人照顾,此时担心无用,随手向怀里一摸,不禁惊得连身子也摇晃起来,并即牵动骑在前面的何通。 何通回头见他神色大异,惊道:“你怎么了?又有什么不对?” 白刚惊得连声音都颤了,断断续续道:“白梅灵果……不见……” 何通好笑道:“分明是你带着,怎会不见?” “是呀!这……时不见……了。” 何通只好勒马驻蹄,叫一声:“我们回去找!” 正要弯转马头,忽有个人影一晃,马前出现一位儒巾少年,“噗嗤”一笑道:“白梅灵果在我这里,看你急成这样!”手掌一摊,将那梅实递了过去。 白刚见田青突然现身,心中一喜,已跃下马背,此时见他拾到梅实送来,一时兴奋过度,反而忘记接那梅实,拉着对方的手,叫道:“兄弟!你对我太好了,教我白刚如何报答?” 田青也是感触万千,瞬息间,神情百变,轻轻挣脱被握的手,说一声:“你先把梅实藏好!”接着又道:“你以后不把我忘了就是了,那魔女快要追来,你们快逃吧!” 白刚知他要走,右手拿着果子,左手一抓,又握紧田青右臂,叫道:“我们一块儿走!” 田青脸色先是一红,接着又“噗”一声失笑道:“你真会磨人,但我还得抵挡那魔女一阵,否则你们仍然逃不了,那魔女色迷心窍,我有法子对付他,你们去吧!”微一用力,白刚的手已由他的臂上脱落,再一晃身,笑声已由远处传到。 白刚茫然上马,任骏马疾驰奔腾,他只是想念着无限的心事。 他觉得上官纯修那样为人排除危难的精神,已是人中龙凤,极是难得,但田青还要远超上官纯修之上,他几次甘冒奇险,为一个陌生人解救急难,放过不说,单就他拾获人人企求而不可得的白梅灵果,还肯原壁归赵,这一种人格和襟胸,只怕连孔圣人,关夫子也做不到。 但觉可惜的是几度相逢总在危迫的时候,田青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竟令人莫测高深,连半句肝胆的话也没有机会说出,不觉十分惆怅。 他旋又想起虎叔的病幸能治愈,则这个功劳应该是田青占了一半,虽然白梅灵果是何通打落,自己夺得,但已在途中失去,如果田青拾获之后,并不送还,谁又知他拾获灵果?虎叔的病又怎生痊愈?纵使灵果失效,但田青两度相救,与及赠果之情,也是粉骨碎身已难报答。他独自忖度多时,又觉得这样虚想无用,还是飞速回去要紧,又催促何通策马加快。 何通不禁失笑道:“你这大傻瓜,抬头看看前面是什么地方?” 白刚定一定神,但见残阳夕照中,十方镇已经在望,一种乡愁,也不知是悲是喜,急剧涌上心头,眼前反觉一片迷漾。 十方镇,是寻邬县境的小镇,地面虽然不大,因位于交通要冲,市面还算发达。 当地居民多半农耕为业,但尚武风气也盛,每在耕作余暇,一班年轻男子即耍拳弄棒自娱,老年人则从旁加以指点,还不惜重金,聘请拳头教习教他们的子弟,本来这一类尚武的地方,每每因为各崇门户,引起仇杀,但十方镇上不但没有仇杀,甚至因习武而引起的纠纷都不曾发生过。 还在十五年前,一位衣衫槛楼,年约四旬的壮汉,带有一对只有三四岁大的童男女来到镇上,他们敢情经过长途跋涉,而且饥饿煎熬,刚进镇口,那女孩便嚷着要吃,穷汉摸摸口袋,不由得苦笑一声,喃喃道:“爹爹为了你们两个,性命都可不要,那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他安慰二小一阵,便携带他们走到街头卖艺的场子,抬起一块瓦片,就地划了一个大圆圈,把二小放在靠墙一面,然后走进圈内,吆喝几声,惹得十几个闲人走拢过来,随即向各方来个罗圈缉,交代过几句场面话,打了一套空拳,再向观众来个罗圈揖,并即开声道: “常言道,江湖上路短情长,但兄弟来到贵地,偏就短了盘缠,方才演了一套不成材的把式,如有仁人君子,江湖朋友,肯帮忙则个,山不转路转,路不转水转,兄弟总是领了列位盛情,请列位多多施惠……” 围观的闲人听说要他出钱,顿时一片喧哗,并有不少人逡巡退去,剩下十来个没有即退的人,也是你望我,我望你,没有人掏出钱来。 那穷汉不禁慨叹一声,大有英雄末路之概,蓦地,他瞥见远在三丈外,竖有一块系马石,当下一个纵步,站在系马石上,再向观众一揖道:“在下方才一套花拳绣腿!想是不能进入高人眼界,只好把毕生所学,全掏了出来,乞求几个赏赐了!” 话声落处,但见那穷汉毫不着力地微一蹬脚,身子已轻飘飘落回场中,那块三尺来高的系马石同时没入地面。 穷汉演出这一手绝技,果然引起一阵喝采声,但仍然没有人肯掏腰包,使他不禁大为诧异。 然而,这时候却有一位精壮汉子越众而出,抱拳当胸道:“这位老师请了!以老师这种艺业,决不是江湖卖艺之流,如是缺短盘缠,何不找敝镇王武师去?” 穷汉以为那壮汉出场较量,不禁微微一怔,待听他语气缓和,又指出一条明路,这才解颜笑道:“兄弟偶然路经贵地,并不知道有王武师,是大大失礼,但兄弟与王武师素未谋面,确也不便打扰!” 那人忙道:“王武师喜欢江湖人物过访,所以他吩咐下来,只要是江湖人物到来,必由他亲送盘缠。” 穷汉听得一怔,这才明白别人光是喝采,并不肯掏腰包的理由,但他确不认得王武师怎好上门打秋风?回顾一对小儿女,正在犹豫难决,忽听有人高呼:“王大爷来了!” 穷汉一眼看去,便见一位衣着华丽的壮士,带着两名劲装汉子踱近圈子。 那壮士刚一现身,即高声叫道:“何方老师辱临,怎不先教伯川知道?” 穷汉一听那壮士报名“伯川”,不禁一怔。 在这时候,那壮士已踱进场中,向穷汉一瞥,不禁“呀”一声叫道:“伯川得讯来迟,请师叔见谅!”一屈双膝,立即拜倒地上。 穷汉作势一扶,面泛喜容道:“你果然是伯川,十年不见,几乎认不得了!” 原来那中年穷汉,正是当时在江湖享有盛名的扑风刀萧星虎,女童是他的独生女萧楚君,男童就是白刚。 王伯川见他师叔这般打扮,情知大有文章,忙道:“伯川家室就在镇上,请师叔往寒舍暂住几天吧!” 萧星虎不胜喜悦,带了两个小童,直往王府。 当时的观众见十方镇首席武师王伯川的师叔到来,立即播传全镇,由耆宿登门求见,聘请萧星虎担任武师。 萧星虎带着这对小童流浪数年,至此暂获歇脚,由于他教人热心,为人谦和,武艺精湛,又是王伯川的师叔,不久之后,人人神称他为“虎叔”,如不是他经营有一座“萧家花园”,真姓名敢情也会淹没。 光阴似箭,岁月如流,十五年晃眼过去,原来的一对小童,一个是亭亭玉立,一个是倜傥风流,萧星虎也进了“人已二毛莫问年”的迟暮,不时望着这对少年子侄掀髯微笑。 然而,这一天,萧星虎神情忽然凝重起来。 这是十五年来,从未有过的事,白刚一见之下,不禁惊问,萧星虎反而哈哈大笑道: “傻孩子!虎叔能见到你们长大成人,还有什么心事未了?” 白刚人虽聪明,到底毫无阅历,以为虎叔只是一时感触,那知就在当天的夜晚,萧星虎忽然失踪,一连三天不见回来,白刚跑往王伯川家里查问,才知王伯川也在那天晚上失踪。 二小急得终日在大厅、花园里乱转,却不知如何是好,一直到了第五天晚上,萧星虎才回到家里,见二小问个不停,又哈哈笑道:“你两个已是这么大的人了,还象小孩似的,我偌大一把年纪,难道还丢得了?” 但从那天起,萧星虎似乎心绪不宁,常常呆在房里叹气,白刚偷偷跑往查问王伯川,不料王伯川仍然没有回来,这时虽意料到事态严重,却又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和楚君轮流借伴着虎叔。 不几天,萧星虎突然暴发恶疾,全身肿胀,神志昏迷,遍请名医,俱束手无策,萧楚君见乃父病危,终日以泪洗面,白刚则倚门眺望,看有没有奇人异土经过,好请他诊察病源。 约有半月之久,了空大师恰路过十方镇,瞥见白刚面貌不俗,但又一脸忧郁,特意上前化缘,即听有病人呻吟之声由后进传出,问起缘由,才毛遂自荐,诊察结果,指出是一种热毒恶症,惟有五梅岭的白梅果可以治疗。 白刚听说有药可治,便邀请何通星夜赶程。 自从白刚去后,萧楚君抱着几分希望,天天守在她爹爹身侧,那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白刚仍未回来,萧楚君一颗内心就象一块铅那样沉重。 这一天清晨,萧楚君心绪异常紊乱,似乎预感到不幸的事即将降临,忽听她爹爹轻声呼唤,急应一声:“楚儿在此!” 萧星虎伸出无力的手,抚摸爱女的柔发,凄然一笑道:“孩子!你自幼就失去母爱,爹爹好不容易把你抚养成人,本来爹爹在你亲娘亡故之时,就想追随于地下,但不忍抛下我的孩子,而且还有一件更大的心愿末了……” 楚君猛可想起她爹爹这时的情状,恰与书上所说的“回光返照”相同,心里一慌,不由连得哭道:“爹!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 萧星虎吃她一哭一嚷,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呕”地一声,呛出一块黑血,接着连气喘起来。 楚君大吃一惊,急停止哭泣,替她爹爹推摩。 萧星虎急端了一阵,又挣扎着道:“你别伤心,今生事俱是前生注定……”他猛咳几声,又呕出两口黑血,敢情他已自知无可挽回,续道:“我和白刚的父亲同闯江湖。患难相助二十多年,情感胜逾手足,生前托我替他照料妻儿,不料我那大嫂生下白刚的当天晚上,立即撒手归西,大嫂曾经说过还有一个女孩,因仇敌追踪太紧,只得弃置荒野,这时不知是生是死,现下他家只有白刚这一支根苗,我……” 楚君见他又是一阵呛咳,强忍悲痛,劝道:“爹爹且歇歇吧!明天再说,不行么?” 萧星虎微微摇头,极力忍住呛咳,又道:“我如不能替他成家……死后……怎好见…… 他父母……”一阵剧咳,终于使他翻翻白眼,说不出话。 楚君察觉她爹已到弥留的时刻,只觉一阵悲痛直攻心窍,反使她欲哭无泪,双眼发直,望在病人脸上。 萧星虎已是油尽灯枯,忽明忽灭,随时可以一灭下去就永不再明,但他仍拚尽最后一口气,断续道:“我只好……将你……许配……给……他……答……”终而,他并未说完遗言,两手一摊,溘然长逝。 楚君敢情已是悲痛过甚,人已昏迷,但她还纹风不动地坐在床沿,不知经过多少时间,楚君如大梦初醒,见他爹神色有异,赶快深手一摸,已是心口不跳,四肢僵直冰冷。惊得她“哇”地一声,扑在尸体上哭叫着:“爹啊!你怎么丢下孩儿,不管了,啊……” 她嚎陶痛哭一阵过后,但觉万念俱灰,站起身来,走上床头,提起脚跟,待摘下她爹借以成名那口宝刀,那知她既未练过武,宝刀又挂得高,一把没有握住,反而一跤跌在床上。 待她挣扎坐起,恍惚看见她爹向她瞪眼,惊得她知道今后的责任,暗道:“我不能死!”慌忙跪在尸侧,祷告道:“爹!楚儿一切都答应你就是,请你老人家瞑目吧!”她凄凄切切啜泣了一阵子,再看她爹爹的面孔,见双目已经闭紧,想是他心愿已了,安然离开人世。 但楚君想到今后的无依,不禁悲从中来,哭了整个上午。才勉强打起精神,烧一罐温水,先把父尸抹净,替他穿好衣服,用一张被单盖在他身上,点起两盏长命灯,往街上买些香纸素烛口来,就在房里拜祭。 她想到她爹似有遗言,还未说清,究竟是否被仇人暗害?白刚的身世也不过透露一鳞半爪,其中是否还有内情?再则她爹生前种种作为,平时未见提及,连到自己是何处人氏也不得而知,听他临终所说,爹娘似是十分恩爱,但娘生前的事,在十几年来,为何爹爹不曾说过,难道其中又有不可告人之痛?…… 楚君虽是侠义的女儿,但萧星虎从来没有教她习武,反而每天要她和白刚耳鬓厮磨,在书房里死啃圣贤经义,这时竟是六神无主,哭一阵想一阵,想一阵又哭一阵神思恍惚,如痴如迷。 蓦地一声“楚妹妹”,把她由痴迷中唤醒,睁眼一看,已见两条熟悉的身影站在房门外面,她还不知是真是梦,那人又带着几分欢悦的声音问道:“虎叔可是睡熟了?这几天来他的病……”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亲切的问候,来的不是白刚还能有谁?楚君猛可站起身子,哀呼一声:“爹爹!……”右手向床上一指,便语不成声,向床沿一倒。 白刚好不容易取得白梅灵果回来,一心指望虎叔因此获救,猛见楚君这般神情,一个极不好的预感顿时涌起,一步跨过门槛,奔到床前。掀被一看,已见虎叔僵直,霎时又痛又悲,“哇”的一声,呛出一口鲜血,顿时晕倒床前,双掌漫无自主地向楚君粉腿一拍。 楚君本已悲痛攻心,几乎又晕过去,恰被白则重重一拍,把她打得痛醒过来,见状更是芳容失色,紧搂白刚,痛哭哀号。 何通站在门外,先是一怔,但他憨直近于愣傻的地步,他对于萧星虎说不上恩,也说不上怨,这时还要埋怨道:“你尽哭什么劲,人死伸直了腿,埋了不就算了,别再死了白刚,更加有给你哭的!” 萧楚君明知他愣人,但也很得向他瞪眼。 何通可不管人家对他怎样,一步跨到白刚身侧,由白刚怀里找出那颗梅实,塞进白刚嘴里。 萧楚君气得骂道:“何通!你拿什么给他吃?” 何通哈哈大笑道:“白刚被别人抢来抢去,结果找到这颗白梅果,虎叔没福享受,白刚自己也快死了,看看这梅果能不能救!” 萧楚君这才记起他两人原是去寻找白梅果,想不到这种千年灵物,果然被他找到,情知他两人定受了不少辛苦,可惜又未能在清晨赶回,相差几个时辰,竟至遗憾终天,人寿如此,尚有何说?忍不住收泪问道:“何通!你们怎么不早点回来?” “你这小丫头以为慢了么?梅果在今天早上结实,我们一得到手就立刻赶回,已经跑了一千多里!” 萧楚君吃了一惊,忽觉白刚由自己怀里一挣而起,忙道:“你远来辛苦,休再悲痛!” 白刚那里肯听,跪在床前,抚尸痛哭不休。 萧楚君悲极反静,情知不让白刚痛痛快快哭一场,心中抑郁难消散,只好陪着跪在一旁。 何通愣愣地站在白刚身后,敢情他没有见过病死的人,一双圆眼尽向萧星虎尸身打量,忽然叫起一声:“奇怪!”接着又嚷道:“你们看!虎叔口角流血,手捧心窝,一脸痛苦的样子,怕不就是中了千毒芒蜂针?” 白刚猛然一惊,急拭去眼泪,留心察看,果见虎叔的死状,与疯和尚师徒所说那些被害者十分相似,再解开尸体的衣服验看,在背心的部位又发现两个针孔大的紫绿色小点,并透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恶腥气息。 由这两点异状看来,白刚知道虎叔之死,一定是遭人暗害,而暗害他虎叔的人纵然不是碧眼鬼冷世才,但也必和冷世才有关,忙向楚君问道:“虎叔临终的时候,可曾说过被人暗害的事?” 萧楚君凄然道:“爹爹并未提起被人谋害,但也说了不少遗言……”萧楚君将遗言中,有关白刚的部分全部说出,至于她与白刚的婚事一项,不知因为少女娇羞,也还是她当时昏迷中听不真切,所以始终没有说及。 萧星虎的遗言,虽然不曾将白刚的身世全部透露,但白刚已由遗言中推想到,自己的父亲,生前是武林人物,亲娘在未生自己之前,曾被仇人追踪,以致将胞姊弃置。 他由这些疑窦和虎叔禁止自己学武,隐瞒自己家世联想起来,猜想自己父母的仇人必定异常厉害,深恐自己习武之后,冒昧报仇,反送掉性命,更因虎叔是被谋害而死,王伯川又失踪未归,这事决不单纯,说不定虎叔还是为自己一家的冤仇,而得到这样结果。 白刚思索多时,越想,越觉得推断不差,又双膝跪下,祷祝道:“刚儿来晚一步,致你老人家撒手尘寰,请宽恕刚儿不孝之罪,从今以后,刚儿即将奋志习武,为先父母和你老人家报仇雪恨,倘蒙允许,还请放宽愁容……” 蓦地,一阵北风入户,吹得烛影摇摇,房里虽有三人,也禁不住寒毛竖起,白刚再向尸首一看,仿佛虎叔脸上果然显露几分喜容,忙倒身再拜,转向何通道:“劳你替我买一付棺材……” 何通裂嘴笑道:“你这愣小子,难道不知我家开棺材店?还用得买哩?我去抗来就是!” 白刚见他跨步要走,急一把抓住,正色道:“你难道教我虎叔欠身后债么?如不去买,我便自己买去!” 何通道:“十方镇的棺材店,就只我一家,另无分号,你不向我家要,赶做都来不及!” 白刚知道强他不过,只好挥挥手道:“去吧,先把寿具寿衣弄来,日后我再算账好了!” 何通“哼”一声道:“算什么账?一概由我铁罗汉奉赠!”径自飞步而去,过不多时,果然带了几个仵作,抬了棺材到达。 白刚生怕惹起仇家注意,不愿过份宣扬,与何通率同仵作将萧星虎在后园安葬。 丧事草草办完,也到了闻鸡起舞的时刻。 白刚当着何通,面对楚君道:“楚妹妹!方才愚兄在虎叔遗体前,祷祝的话,你必定也已听到,愚兄打算即日前往旗峰谷,练那五禽奇经,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并请何通伴你在家……” 楚君虽然不愿白刚离开,但这学艺报仇的大事,怎好拦阻?只好凄然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要早去早归啊!……”她想到今后凄凉的岁月,不禁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何通听说白刚不肯带他同去,还要她陪伴女娃儿,这事多么别扭?急得嚷起来道:“咱们一块儿去,省得楚君操心,我也不痛快!” 楚君听得大觉有理,忙道:“刚哥哥!我在家里反正无事,跟你们去,也可烧烧饭,洗洗衣,让你安心学艺,我也顺便学一点,还不好么?” 白刚想一了想,忙解释道:“这样确是很好,但那山路险组,盗贼又多,万一出了差池,便难兼顾。同时五禽经上的武学,要吃过白梅果的人才能够练。你们同去,徒劳无功,还是不去为好。” 楚君相信白刚说的是真话,但何通无论如何也要同去,楚君一想到何通走了,自己也只能托身在王伯川家里,不如也一道走,死在一起死,总比生离胜过几分,也就哭着要去。 白刚被他两人纠缠不清,念头一转,即道:“这个暂时不谈,时候已不早了,楚妹妹回房里歇息,我和何通在书房里歇息一会,天亮再行商议!” 何通和楚君怎知白刚已立下发奋自强,善志习武以报两家之仇,替武林伸张正义的宏愿,唯恐地两人妨碍自己,才使出这着缓兵之计,反以为白刚已有意答允同行,两人对望一眼,楚君脸上掠过一分喜容,说一声:“刚哥哥!辛苦了你们去睡吧!”便自珊珊莲步,独往闺中,何通一进书房,也立即呼呼熟睡。 白刚独伴孤灯,心潮起伏,屡次提起笔杆,又屡次放下笔杆,直至东方发白,才痛苦地轻说一声:“楚妹妹!我对不住你,但也只好如此了!”立即握管疾书,同时又泪下如雨。 不须多时,他写尽一纸,婉转解释,纸上湿满了眼泪。也不遑理会,将留书压在砚底,携了一个小衣包,带几锭碎银,悄悄走往后园,向萧星虎坟前拜了几拜,趁着晨风晓雾,直向目的地进发。 这一次,白刚是轻车熟路,而且服食过两种灵果,真元已固,气力强大无比,竟是举步如飞,不消两天,即已赶到五梅关,恰是晌午时分。 他一时未曾细察,顺步而行,走进一家饭馆打尖,待已坐了下来,才觉店里的人,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不禁向各处仔细审视,原来又回到头一次投宿的万隆客栈。 第六章 白刚发觉这家客栈,恰又是头一回投宿的万隆客栈,便知不妙,但已经进了座头,怎好示人以怯,退出店去?当即扬声呼唤跑堂,谁知叫了几遍,仍不见有人答应,不免气愤愤一拍桌面,说一声:“岂有此理!”站起身躯,便要出门。 九头鸟刁三早获店伙告知白刚入店投到,飞步而出,恰见白刚拍桌站起,一个箭步跃到白刚面前,喝道:“白小子!算你有种,居然又来本店撒野,今天刁三爷管教你来得去不得,向阎王老子拜新年去吧!” 白刚见一个开店的人,并不和气迎宾,前番曾受他一再凌辱和谋害,这番相见,仍然出言不逊,也就忍耐不住,喝道:“九头鸟!你究竟是要开店,还是要打架?” 九头鸟刁三认为白刚不过是个文弱书生,这时落了单,还不该是报仇的时机到了?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这个伪君子,今天我倒要仔细看看,做君子的人是不是骨架子硬些,要是拆不散你这几根骨头,就算你确是有种!” 回顾手下人一眼,厉喝一声:“把这小子拿下!”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粗壮如牛的大汉轰应一声,立即一拥一而上。 白刚虽未习武,但他已下了习武的决心,加上他原有胸毅力,这时竟是毫不畏惧,随手抓起一条长凳,向前一扫,同时一脚把桌面踢翻,跟着一个箭步蹿到街心,待转得身来,但见七八条大汉滚成一团。脱手飞出的长凳,也把尺许厚的石墙打穿一个大窟窿,反使他自己征了一怔。 九头鸟刁三大惊失色,怎能相信一个文生公子哥儿在十几天的工夫,由手无缚鸡之力一变而成一流高手?是以虽有事实摆在眼前,也阻不了他已发的凶性,由柜台底下抽出一把钢刀,一步跃出,一招“直捣黄龙”向白刚心窝扎到。 白刚身手虽是灵活,只因未习过武,怎知里面的变化?刚一挪动身躯,刁三的钢刀已变作“横刀夺芜”斜劈过来。 但见那刀光一闪便到,白刚如何躲得?本能地左臂向下一挥,“砉”一声响,刀臂相接,白刚只觉下臂一痛,袖子也掉下半截,九头鸟却是一声惨呼,虎口裂开半寸,那柄钢刀也远飞数丈。 这种奇迹,连白刚自己也难相信,愕立半晌,才知结得梅实的老树早已超过千年,树心敢情坚逾精钢,白梅果乃梅树的精英,应乎天地的灵气而生,所以服食之后,人身也就等于一株有血有肉的老梅,寻常兵刃怎能伤得? 白刚固然觉得九头鸟刁三十分可恶,但回想起来,与他并无深仇大恨,如此惩罚,自觉不为己甚,正色道:“刁三!你如再不痛改前非,安分守己,白某虽不收拾你,也必定有人收拾你,善恶两门,惟人自招,你自己选择去吧!”说罢,回身就走。 那知还没走得两步,忽有人冷笑一声,又喝一声:“慢走!” 白刚闻声回身,见来的是冲天鹞子葛雄飞,下觉微微一怔。 前番为了湖广四丑的事,白则几乎丧命在葛雄飞手中,心知这人艺业很高,不易对付,但他抱定可杀不可辱的决心,见对方来意不善,反而挺步上前道:“葛堂主有何见教?” 葛雄飞冷笑道:“看不出你这毛头小子,倒有一点鬼八卦,飞瀑崖上,在本堂主面前卖弄玄虚,今天可是你自己拆穿假面目,怨不得本堂主要来个总结算了!” 白刚听他提起那一天的事,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原来葛堂主前事未忘,但是,区区确实未曾拜师学艺,只有几斤蛮力,信不信由你!” 葛雄飞分明看见白刚一招“杨柳牵衣”,就把九头鸟丢刀裂掌,说未曾练武,怎肯相信?当下冷哼一声道:“好小子,你这一套扮猪吃老虎的角计,大可不必再用,本堂主不愿留下以大压小的名声,今天给你一个便宜,只要接得我三掌,就放你一条生路。” 白刚那天在飞瀑崖,曾见葛雄飞一喝之下,积雪翻飞,内力确是惊人,但他仍然昂首朗声道:“由你尽管施为。区区决不还手就是!” 休看他说话大方,慷慨激昂,其实他面对这样一个江湖高手,也不知如何还击,索性说几句漂亮话,还不失去名家风度。 葛雄飞料不到这年轻小伙子竟敢以血肉之躯,硬挡自己三四十年的掌力,以为他存心轻视,不禁纵声狂笑道:“你既是活得不耐烦,本堂主索性成全你就是!” 他话声一落,右掌立即缓缓举起,蓦地尽力一伸,一股狂觎呼啸而出,白刚虽相隔丈许,仍被劲道前面的疾风刮得他踉跄后退,只要潜劲一上身躯,那怕不死于非命。 葛雄飞暗自得意道:“这小子要想不死,也不行了。” 果然“嘭”一声巨响,白刚的身形顿时被打得倒射两丈开外,摔落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 葛雄飞不禁狂笑道:“这小子死得不冤,本堂主……” 敢情他这话说得太早了,一语未毕,白刚又一跃而起,上前几步,昂然道:“葛堂主! 请再发掌!” 这可出了葛雄飞意料之外,只见他面容微愕,立即杀气盈肩,导足真力直透指尖,一步欺上,疾探五指抓向白刚身前的要穴。 葛雄飞的鹰爪功能够击石成粉。白刚虽然眼食翠果、灵果,能够脱胎换骨,无奈未以内功导引,功效仍未发挥尽致,并且不知对方五指一抓的厉害,看看即将丧命在鹰爪功之下。 忽然间,一只庞然大物由空中急泻而下,“膨”一声巨响过后,白刚的身子顿时腾起,葛雄飞却是顿坐在地上,惊得目瞪口呆,但见一只庞大无比的巨雕,衔着白刚的腰带徐徐而降,巨雕背上跳落一位红衣少女,叫一声:“白兄赶紧走,后面有人追来,我替你断后!” 白刚连那红衣少女到底最谁,还没有看清,正想问明原委,但那红衣少女已冲上前去,又见一簇人马奔驰而来,只得说一声:“谢谢援救!”立即返身飞奔。 但他方才身受葛雄飞一掌,已被震伤内脏,不但不懂得运气疗伤,反而挺身上前,待再受一掌,此时急急奔跑,但觉气血翻腾,心肝翻转,歪歪撞撞,才走得出关外,已是力不从心。 忽然眼前红影一晃,现出一位红衣女子,白刚正是头昏目眩,不及细察,急停步笑道: “屡蒙姑娘搭救,尚未请教芳名,在下……”他还要再说下去,但双脚虚浮,肩膀一歪,又将栽倒。 那红衣女子欺前,将白刚搂过身前,笑道:“看你这昏头昏脑的样子,怎么连我都不认了?” 她忽觉白刚脸色灰败,喘息不已,急问道:“你可是受伤了?……”虽然短短一语,已表出无限关情。 白刚眨眨眼,定神一看,认得来人是九尾狐胡艳娘,心头一急,仅说得一个“你”字,又几乎晕了过去。 胡艳娘不禁叹息道:“唉!你这是何苦?如果早依了姐姐,怎会遭受这些魔难?” 白刚曾经亲眼见她在祝融峰骗走碧眼鬼,随后又暗算狮头太岁,早对她那种卑劣,奸险,恶毒的手段寒心已极,这对又听她说出这种不顾廉耻的话,更是厌恶到暗骂几声:“淫妇!” 胡艳娘思慕白刚已久,能获片刻温存,敢情已甘效死,她似要把握这宝贵的刹那,倾诉心里的痴念,竟未暇详察白刚那十分难堪的脸色,接着又道:“可怜你历尽千辛万苦,为叔叔求药,那知三枚白梅灵果都落在我天龙帮的手中……” 白刚听她提起“为叔叔求药”的话,心头猛可一震,灵智忽醒,经脉也就立即畅通,倏地睁开俊目,待要挣扎而起。 但那胡艳娘早已双臂交环,那肯容他挣脱?见他在怀里猛挣,磨得双峰十分舒适,不禁“噗嗤”笑道:“哟!你怕什么呀?这里又没有外人……” 就在这难解难分的一刹那,又有一个少女冷笑一声,白刚面目一望,见是先前那位红衣少女,更觉又羞又急。 胡艳娘看将入港,被那少女撞来,那得不十分愤怒?将白刚推离怀抱,娇叱一声,即向那少女扑去。 白刚这时羞愧难当,撒腿就跑,但他几经折腾,心力俱拙,奔了一程,忽被石块一绊,立即摔倒地上,偏又被一块尖石撞正他的腰间,顿时遍体软麻,竟是无法爬起。 忽然,呼啸的人声越来越近,白刚勉强翻转身驱一看,恰见一大伙劲装大汉奔来,心想:“这番可糟透了!”无奈挣扎不起,只好一闭俊目,听天由命。 但他忽又觉得身子飘然而起,睁眼再看,即见身驱已在云里,又是那巨雕把他救离险地。 那巨雕飞行神速,竟有一泻千里之势,并没有降落的模样,白刚心里一急,慌忙连声高呼:“快放我下来!……” 那知他这一阵叫嚷,即听地面有人厉喝一声:“畜生放人!”那只巨雕敢情已受了暗算,一阵摇晃过后,竟是越飞越低,而白刚俯向地面,仍只觉得群峰疾转,云影飞旋。 渐渐,他忽看到地面上有个服饰华丽的妇人,跟在巨雕下面飞奔,他仔细审视片刻,认得是那最难惹的天籁魔女,惊急之下,不禁身子猛挣,连叫着:“雕大哥快飞!……”不料衣带早经用旧,雕啄又锋利异常,白刚那样猛挣,衣带立断,只听一声鸟鸣夹着一声娇喝使即失去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时候,白刚悠悠醒转,睁眼三看,但见红霞满天,积雪的峰头也幻作金黄的颜色,自己却躲在地面上,一列列的三角旗峰映入眼帘。 他撑起半个身子,游目四顾,认出那座落叶的苹果林,并望见修真室那座石门也不过相距半箭之地,这真是机缘巧合,由空中跌了下来没有跌死,反而跌到目的地来,怎不使他惊喜欲狂? 他双掌撑膝,站起身躯,向修真室迈步,那知只觉周身软麻酸痛,还没走得两步,一脚踏在苹果上面,立又倒在苹果堆旁。 在这时候,忽听远处传来一声叹息道:“分明见他由这边落下,怎地会找不着?” 另一人接口道:“慧姨!我猜他由那样高的空中摔了下来,那怕不被摔成肉饼?咳!他也真够可怜!……” 白刚一听后面那少女的口音,便知正是葛云裳,由此推知先发言那少女便是方慧,正想扬声招呼,忽听到方慧厉喝一声:“老魔婆!往哪里走!” 天籁魔女的声音立即冷笑道:“你这两个小妮子休以为仗有白眉姥姥我就怕了你,如不是顾全她的面子,我肯饶你才怪。” 方慧冷哼一声道:“谁要你饶?有本领就打三百招试试看!” 天籁魔女居然没有动气,反而格格笑道:“我知道你们为了寻那小伙子,把中极下面的火也惹了起来,才会来找婆子霉气……” 白刚听到这里即闻“嘭”一声响,敢情两人已交换了一掌,又听天籁魔女格格笑道: “你且慢着发阴火,我方才见那小伙子好象走过那边,我婆子阅人已多,不必和你抢老公……” 方慧可真气极,厉喝一声,敢情非打不可,葛云裳叫起来道:“慧姨先别理她,咱们找到人再和她算帐!” 半晌,没听到方、葛两人的声音,反而是天籁魔女的笑声越来越大。 白刚喑叫一声:“不妙!”也顾不得身上酸痛,将尽全力,连爬带滚冲开修真室的石门,刚进到里面,即闻“砰”一声响,石门自动关闭,一阵轧轧格格的声音,由地底响起,整间石室立即一暗。 白刚既能逃进石室,当然不作退出的准备,他借壁间小孔透进来的微光,看出石室的左壁黑黝黝似漫无止境,这个景状是前番来时所未见到。 他猜想那可能是另一间石室的角道,乃移步近前,摸索前进。经过几个拐弯,忽然眼底一亮,原来这间石室顶上,悬着一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以致照得石室纤毫毕现,然而,石室里除了壁间刻有纵横交错的纹路之外,竟是空无一物。 面对着甬道的石壁,刻有一幅人像,近前一看,那人象是一位五绺长须的老者,穿着汉代衣冠,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面。坐像前面是一个香烟缭绕的炉鼎,人像上方,镌有“华佗居士真容”六个篆字。 白刚早知《五禽经》是华佗祖师所著,慌忙倒身顶礼下拜,默祝一番,然后退出密室,转往石桌之前,依照前番所写,向“五”字连接二十五下,桌上那石鼎又立即移开,藏经盒也再度出现。 他记得前番略一迟疑,石鼎立即退回原处,所以这时一见藏经盒出现,即赶忙伸手去抓,那知他用抓,用捧,藏经盒仍然纹风不动,细察石鼎四周,宛如与石桌连成整体,寻不出丝毫缝隙,幸而石鼎并不退回原处,将藏经盒再度封闭。 奇经就在眼前,却是无法到手,白刚不禁烦恼起来,他想到也许自己并不是有缘的人,不然,藏经盒为何拿不起来? 他一想到这一个问题,但觉徒然守在这石室,并无用处,立又走往门后,伸手拉那铁环,打算走出石室。 那知石门也太古怪,他前番一拉铁环,石门立即打开,这一次任凭他如何用力,石门仍是纹风不动,要知他服过白梅灵果之后,神力何止千斤?铁环经他一阵摇拉,“咔嚓”一声,顿时折断。 白刚突然失力,“嘭”一声坐回地面,震得他脊骨一阵发痛,霎时间,灰心、懊丧、悲痛、绝望……百感交集,顿使这位少年心力交瘁,旧伤新痛,同时涌起,终而无力支持,躺在地上。 但他始终没有忘记身负奇冤,尤其虎叔的死状,更萦回在他脑际,他似乎突觉勇气百倍,毁损石门而出,奔跑如飞,不多时即跑出五梅岭的山区,遥见一位身驱高大,长发垂肩的人背着一个口袋,一面走,一面嚼着东西,使他突然想起整天尚未进食,顿觉饥肠辘辘,十分难忍,不禁急追高呼道:“前面那位老丈吃的什么,请分给我一点!” 那人转过身来,冷冷笑道:“你也有此同好么?这里面还有不少,你拿去就是!”顺手一按,将那口袋掷向白则。 白刚见那人骨肉削立,两眼深陷,瞳孔中射出闪闪绿光,形相确是可怖,但他饥饿已极,一时不知畏惧,打开口袋,捡出一个放在嘴里大嚼,不料刚嚼得一口,但觉一阵无一比的恶臭反冲鼻官,不由得一阵恶心,连肚里面隔夜的残余,也一并呕出,一看手上所剩的半个,原来是血淋淋的人心,惊得掷落地上。 那怪人却冷冷笑道:“孺子可教!冷某走遍天下,尚未遇到一个同好的人,你敢一尝我的美味,足见缘份不浅,不如……” 白刚听那人启称“冷某”,猛想起正是碧眼鬼冷世才,不觉打个冷颤,然而,另一个意念又迅速掠过,使他惧意全消,反变得坚强无比,厉喝一声:“住口!” 神色懔然,喝道:“冷世才!小爷正要找你算帐,但还待你从实说来,如是错不在你,小爷姑念上苍好生之德,还可放你一条生路,要不然,我立刻教你血溅五步。” 那怪人并不以为忤,神情微愕道:“嘎?你怎会和我结下梁子?” 白刚脸色一沉,问道:“萧星虎是不是伤在你手里?你那千毒芒蜂针,有无借给别人使?你要着实招来!” 冷世才仰天哈哈怪笑一阵,然后板起鬼脸道:“你这娃儿好大的胆子,敢盘起冷某的隐事来了,我看你这颗心应当是更加肥美。”话声刚落,长臂一伸,五指如钩向白刚抓到。 白刚喝一声:“慢来!”立臂一格,反手一抓,竟向碧眼鬼脉门扣去。 那知冷世才突然右掌一放,一蓬绿光立即射出。 两人相距太近,白刚虽想避开,但已无及,只觉胸口一凉,身子顿时摇摇欲倒。急咬紧牙关,拼力劈出一掌,不料一掌击空,上躯一倾,也就仆在地上。 这时忽听碧眼鬼冷笑道:“萧星虎死时是何滋味,不久你就可亲身体会,冷某不必奉陪了!”身形一晃,已跃开十几丈外。 白刚知道一中千毒芒蜂针,便无救药,但大仇未报,怎肯即死?勉强挣扎起来,漫无目的向前疾奔。 不料才猛奔一程,忽觉双脚一软,又倒在一堆柔软的东西上头,定神一看,原来恰倒进天籁魔女的怀中,直急得他拼命挣扎起来。 天籁魔女把白刚搂得紧紧地贴在胸前,笑道:“小乖乖倒会放刁,被你三番两次蒙瞒逃脱,这番可别再逃了!”余音未歇,竟迫不及待地亲一亲白刚的嫩脸。 白刚很急得猛力把头一撞,“卜”地一声,恰把天籁魔女两个门牙碰落,再一口浓痰喷在魔女脸上。 天籁魔女勃然大怒,将白刚狠狠地一掷,喝道:“你这不识抬举的东西,不教你吃尽苦头,看你也不心甘情愿。”她十指交互蜷成一对如意结,即对着嘴唇呵了一口妖气。 白刚知她又要施出那套妖法,一个求生的意念立即升起,顾不得身上疼痛,一跃而起,又拼命疾奔,但闻天籁魔女格格的冷笑声紧随身后,不觉一脚踏空,身子直由千丈高峰坠下,不由得叫起一声:“我命休矣!” 那知话一出口,却听到一个甜脆的声音,在耳边笑道:“你做什么梦,怎地叫出命体的话来?” 白刚睁眼一看,原来自己好端端躺在床上,萧楚君坐在床沿,星目含情,注视自己脸上,不由得惊奇:“我是怎样回到家里的?莫非这时还在梦中?” 萧楚君嗔道:“这样说来,你倒把我当作梦中人了?你恁地没情没义,到爹爹灵位前面看看对不对得住自己吧!”话一说完,站起来就走。 白刚被萧楚君抢白一阵,端的羞愧难当,急叫一声:“好妹妹!”也就立刻追出。 然而,他刚一出到门外,即听到后园娇叱之声大起,急赶去一看,却见九尾狐胡艳娘,白梅女皇甫碧霞,葛云裳和方慧等四人乱吵乱闹,打成一团,急叫一声:“你们为什么乱打起来了?” 四女听到白刚一嚷,全都停手下来,葛云裳噘着小嘴,欲言又罢,皇甫碧霞拉长了面孔,默不作声;方慧面罩寒霜,频频冷笑,萧楚君怯怯地站在一角,满脸幽怨之色。 白刚暗道:“这是怎样一回事?” 却闻明艳娘冷笑道:“哼!我胡艳娘臂上的守宫砂仍然未脱,那一样不如你们三个?你们自以为冰清玉洁,还不是象我一样,要那小白脸做老公才到这里来你争我夺!” 其余三女听胡艳娘一说,彼此狠狠地瞪了一眼,又不分敌我,殴成一团,白刚心里暗想:“她们相互之间,怎地都成了仇敌?难道真个因我而起么?古人说女人祸水,难道我竟是祸水的男人?……” 他思前想后,顿觉意冷心灰,向楞在一旁的萧楚君投下最后一瞥,即顺步走出后园,到达一座悬崖千丈,仰天长叹一声,猛然一纵。 正在他身躯急剧下坠的时候,好象被人托住,把他轻轻带落地面,抬头一望,但见一位慈眉善目,五绺长须,汉代衣冠的老者停在面前,并即正色道:“好孩子!你就忘了自己的血海深仇么?大仇未报,为何自寻短见?” 此言一出,就好比醒醐灌顶,白刚头脑顿时一冷。 想起千里迢迢跑到旗峰谷,为的是什么?难道还不是为了报仇雪恨?然而进入修真室之后,又一无所获,这是何种道理? 他自忖机不可失,忙伏地叩拜道:“小子愚昧无知,尚请老仙翁指点迷津……” 那老者蔼然笑道:“不必多说!大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一切全在于你自己的修为。” 白刚还待再问,那老者忽又不见,斜里却跃出一只恶虎,张牙舞爪扑到,惊得他往后一倒,“卜”地一声,后脑恰敲在岩石上。 脑后一阵剧痛,使白刚霍然惊醒,睁眼一看,自己仍然躺在修真室的地上,对面壁间,正雕刻有一群栩栩如生的猛虎。 他跃起身来,看见遍地俱是腥臭之物,抹抹自己嘴角,也还有吐沫余沥,想是曾经呕吐,并在梦里挣扎时,竟由石门滚到甬道入口,这时,他恍然大悟最后所见的老者,正是华伦祖师的宝像。 “梦!不但是梦,而且是梦中梦!”白刚回忆梦境,还觉历历如在眼前,不觉愁喜交集,喟叹一声。 但他这时已是神充气足,身上的伤痛疲乏也已尽除,只不知到底睡了多久,忽然,他发觉呼吸之间,有一种清香自咽喉冲出,暗道:“莫非服下白梅灵果之后,必须经过一番折磨,才起易筋伐髓,脱胎换骨之效?” 他虽起了这样一个玄想,但自己也相信不过,试将手脚挥舞片刻,但觉臂动风生,震得四壁嗡嗡作响,不禁狂喜起来,心忖:“有了这样的猛劲,难道还取不到经?” 他急于取经练武,立即走近石桌取那藏经盒,那知一摇不动,再摇也不动,气恼得一掌劈下,“啪”地一声,反震得他手掌发麻,石盒仍然不动。 白刚经过这番顿折,猛可记起华伦祖师的最后几句话,不禁哑然失笑道:“象我这般急躁,怎能学成绝艺?幸好藏经盒完好未损,如是应手而碎,岂不连那旷世奇书也同时毁于一掌之下?” 他转了念头,便觉心安理得,浮躁之气全消,然后仔细察看盒上的纹路,发觉“藏”字的最后一点,粗而且陷,和其余的笔画大不相称,当下也有几分明白,试向那点上一捺,盒盖果然应手弹开。但里面仅有几百粒丹药,盒底平滑如镜,隐隐透出“静坐养性,返璞归真,三日为期,可窥神秘,盆中丹药,益气耐饥,日服一粒,自可辟谷”。等三十二字。 虽然仅是三十二个字,但白刚已获得莫大的启示,暗怪自己用心不专,以致白白着急。 当下取出丹药,走往密室,向祖师真像跪拜毕,再回到蒲团石盘膝打坐,杂念一除,即觉心地莹洁如镜。 石室里面端赖壁间小孔明暗,而分出昼间夜间,然而,白刚并不理会到底是几天几夜,以药充饥,以坐养性,在不知不觉间,忽被一阵奇热惊醒,睁眼一看,目力加倍明朗,石室里所有的暗处,看来都一一清晰异常。 这时,他虽已自知到达能够在黑夜视物的境界,但是否有取经的资格,仍觉毫无把握,他收摄心神,继续打坐下子去,忽觉所坐的蒲团石轻微一动,即向侧面挪移,一个尺许大小的浅穴,恰在蒲团石的一侧。 白刚低头一看,即见穴里正正放着一本厚书,书面上赫然是《五禽奇经》四字。 果然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白刚在石上打坐时的热力,传导干蒲团石,竟使因热而生的气劲,推开蒲团石而现出藏经,怎不令他心中狂喜? 他探手取经,即打石上翻阅,里头首页是华佗祖师像,次页又是另一位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老者肖像,旁边有“弟子罗浮客方正研述重订”的字样,忙将书本供在鼎前,肃衣再拜,然后一页一页翻阅下去。 《五禽奇经》共计分为七大部份,除了华伦原著虎、熊、鹿、猿、鸟,等五部之外,罗浮客还加上一部“蛇经”在五部之后,每一部又分为气功、力功、轻身功、拳法、兵器、术数……等章,在六部之前,又述有融会贯通各部的方法,而自成一部。 白刚骤得奇书,喜不自胜,一口气把它读完,然后再一章一节,一句一字,推敲研究,依照书中指示,参照壁间图形,辛勤练习,不知不觉间,他已练成最后一页的功,也服下最后一粒丹药,暗想自己练了这么久的功,大部份都自觉有长足进步,惟有轻功一门,没有到实地去练习,每天在石室里悬空而睡,悬空疾转,到底快到何等程度,还是没有把握。 他为了一试轻功,便将五禽经往藏经盒一放,往时,他每练完一节,便将五禽经放回藏盒,然后闭目瞑思。那知这对将奇经一放进经盒,石桌底下立即“格格”响动起来,瞬间,经盒盖起,石鼎移回,与初次所见完全一样。 这是自从取得奇经以来,一直没有发生过的奇事,白刚微微一怔,接着即明白先师罗浮客要将奇经收回,而自己也到了辞师离室的时候,不禁惊喜交集,重整衣冠,在蒲团石倒身下拜。 因恐离开之后,对于五禽经的艺业会有遗忘,又端坐在蒲团石上,默诵经义,直到感觉肚里饥饿,才走往石门后面,用“粘”宇的气功,想要拉退石门,那知还是分毫不动,暗道:“我这时的粘字气功,那怕不能将一株大树拔起,但石月还是恁地坚牢,敢情祖师不让我由这门走出了。” 地旋即记起初次进来那个投井状的石窟,当下走进甬道,爬往眢井,意念一动,不觉脚下已用上暗劲,“呼”的一声,身形立即拔上地面。 五禽奇功果然恁般神奇,白刚大喜已极,再回顾窟底,却见一方平滑的石板上,显出“再度封关一千年”七个字,洞口也立即向里一合。 白刚征了半晌,才醒觉应该往苹果林找点吃的,一纵身躯,不觉已射离峰顶数十丈,又使他猛可一惊,急依照平时所练,提气轻身,飘飘而下。 他经过这一意外,才确信自己的艺业,已达他往时梦想不到之境,待飘下谷底,再望苹果树上,却是枝繁叶茂,硕果无存。新果只有李子大小,怎生吃得?可巧这时恰有一群山鸽飞过十几丈高空,他为了试一试自己的艺业。一纵身躯,居然电射而上,顺手一探,即抓到两只山鸽,找来几根枯枝,一破石点火,烤好山鸽,饱食一顿,正要起身离去,忽见一伙劲装汉子飞奔而来。 为首那人还依稀认得眼前这位少年,正是堂主交下定要搜的人,不料将近一年,又在旗峰谷出现,喜得咯咯怪笑道:“好小子!你居然又来了,乖乖地跟爷们回去吧!”余众吆喝一声,立即蜂涌而上。 白刚由那伙人服饰打扮上,知是天龙帮的人物,不禁冷喝一声:“替我滚开吧!”横臂一挥,十几个壮汉顿时纷纷摔开数丈,此时,他得意已极,一声长笑,身形电闪登峰,取准十方镇方向,飞腾而去。 要知他为了习艺,忍心放下萧楚君和何通,一别经年,此时功成艺就,怎不归心似箭,向知己,向至友,报个喜讯! 那知他刚到一处市镇,即见暮色苍茫中,有个白衣纤影,一闪入镇,不禁“咦”一声道:“皇甫姐姐怎也在这里?” 他虽然急着要回十方镇,但已发现皇甫碧霞在这镇上,怎好不先见一面?想到皇甫碧霞以前曾经为他辛劳,为他焦虑,替他挡灾,说不定有要事才到这市镇里来,自己正好助她一臂,忙收起绝顶轻功,放开大步,入镇寻找。 那知他走尽几条大街,却不见皇甫碧霞的踪影,忽然侧里“咝”一声风响,反手一接,已抓到一个纸团,打开一看,即见上面写着:“堂堂须眉,何以言而无信,今夜三更,候驾于七里溪,如君胆怯,尽可不来。” 这分明是一张挑战书,而被约的人似曾有爽约行事,白刚始终不明白自己几时与人有过节,本待不加理会,却因书中措词傲慢,而且又要寻找皇甫碧霞,索性暂宿一宵,顺便查看这桩奇事。 他摸摸身上还有一二十两碎银,总够花用十天半月,于是,走进一家客钱投宿,洗去风尘,即向店伙河道:“你们这里有个地名唤做七里溪,离这里多远?打哪个方向走?” 店伙闻言一惊,怔了半晌才道:“相公可是要去七里溪?听说那地方常常闹鬼,就是青天白日也常有厉鬼出现,一到黄昏,更是没人敢走。” 白刚独处荒山幽洞经年,那还怕鬼?笑道:“谢谢你的好意,请告知去向就行!” 店伙见这位斯文诌诌的公子哥儿并不在意,也笑笑道:“那地名虽叫七里溪,其实离镇有三十多里,也没有什么溪流,走出南面镇口不远,便可望见乱葬岗的墓地,再过去一箭远近就是猴子岭,翻往岭下,有一片鹅卵石狭谷,就叫做七里溪……” 白刚听那店伙绘形绘声,七里溪严然就是妖魔鬼怪麇集的地方,料知定有蹊跷,反而暗自决定非去不可,当下吩咐店伙代买一点酒菜,以备在房里独酌。 少顷,店伙把酒菜带来,却又嘻嘻笑道:“相公!后面有个客人,也向小的打听在七里溪的路,小的将那边闹鬼的事告诉她,她说反正要去捉鬼,你说这事怪不?” 白刚微笑道:“那客人可是道爷?” “如是道爷便不奇怪了,那人是个姑娘。” 白刚灵机一动,忙道:“可是一位十几岁的白衣姑娘。” 店伙点点头道:“相公敢情和她认识,她正是一位白衣姑娘……哦!她可长得真美!” 他自觉说溜了嘴,笑了一笑,竟自走了。 白刚暗道:“难怪满街寻她不着,原来她反和自己同宿一店。”他高兴起来,忙往后院寻找。 后院一共只有两间厢房,一间无人住宿,锁了房门,一间灯光摇摇,由门隙漏出。 白刚毫不犹豫,走向有光的一间。先敲敲房门见没人答应,随唤轻轻唤一声:“皇甫姐姐!”但仍没人回答,他不免疑惑起来,由门隙望去,又见房里空空,几时有皇甫碧霞的人影? 他还以为自己找错了房门,往前厅问明店伙,知道并没有错,猜明她可能又往外面去了,打算先回房去,过一会再来,那知回到自己房中,即见桌上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妾已去远,不必再寻,七里溪之事与君无关,幸勿前往涉险。”等二十三字,并没有署下姓名。 这可把白刚搅糊涂了,由字意上看来,留字的人不但对于自己的意向了解,而且甚为关切,理应是皇甫碧霞所为,但皇甫碧霞既知自己在此,为何避不相见?再则,她也不该用那样亲昵的一个“妾”字。 然而,除了皇甫碧霞之外,还会有谁?白刚思忖良久,还是找不到答案,最后还是决定往七里溪探个明白。 二更刚过,白刚穿窗而出,展起轻功,依照店伙指示的方向疾奔,不消多时,已翻过一座古木参天,大雾迷漫,气象阴沉的大岭,即见一处长形夹谷,果然尽是鹅卵石的地面。 白刚停身谷中,除了风声萧萧,使人起孤凄之感而外,并不见有往何异状,暗笑那店伙未免大惊小怪,故意吓人。 那知正在思忖间,忽瞥见两道黑影疾射而来,白刚微微一笑,肩头略晃,身形已落在二十丈外一株高树上面。 (悲也!校到此发现处少了两页!不知被那个小子借的时候搞丢的,楼主一定设法补上。) 刚练成五禽奇功,首次与高手对招,见一剑迎喉而来,竟拿不定如何化解才好,再则曾经说过让对方三招,百忙中只得把脖子一偏。 那知他勉强避开咽喉的剑尖,古玄修手腕微微一翻,剑锋即如银光下泻,向他肩膀劈落。 白衣少女不觉惊叫一声,一步纵出,不料身子尚未到达,却见玄修道长一剑劈空,敢情用力过猛,竟是前冲一步,才定得住身形,白刚却是好象未曾动过身子,仍然站在原地。 这一个奇迹出现,白衣少女芳心一阵狂喜,然而,一种无名的愁绪,却又迅速登上心头。 原来白刚情智急生,意念立动,即时施展出“蛇游”的身法,单脚着地,身子左右一晃,即已让开一剑。 古玄修料不到对方身法恁地轻灵,自己一招两式可说是疾伦无比,不但被他避开,而且使自己出丑,羞怒之下,剑势一收,向上空划个圆弧,身形一动,反手一剑,竟由白刚身后横扫一剑。 白刚能让开一招,信心大增,滴溜溜身躯一转,以古玄修作为中心,顺着剑势又绕回原地,因他身法太快,看来仍是身形未动。 古玄修一连两招俱吃白刚避开,而且看不出对方如何走避,不禁暗惊道:“前次在金山寺相遇,这小子身手虽是奇快,却不及今天这般诡异莫测,要是第三剑还迫不了他还手,本派阴阳剑法的威名就要丧尽……” 他一想到为了昆仑一派的威名,杀机更浓,运足功力,聚集剑尖,迫出一蓝一白两道剑芒,忽然暴雷似一声厉喝,身形直拔五丈有余,随即见一蓬十丈方广的光网,猛罩而下。 这一招“阴阳交替”乃阴阳剑绝招之一。白衣少女不禁惊叫一声:“小心!” 那知这边叫声未落,但见青影一飘,“嚓”一声响,古玄修一柄宝剑已连柄带剑插进地面。 古玄修气得面如土色,狠狠一掌,劈向自己顶门。 然而光影一闪,白刚已紧握对方手腕,从容道:“道长且莫气恼,你我素无仇恨,前此取去龙诞草,实因情急救人,日后自当寻觅奉还。”随手一招,青钢剑即跃入手中,又双手捧过宝剑。 玄修道人眼见白刚有此绝艺,也是一惊,接过宝剑,震指一弹,“当”一声响,青钢剑立即折断,苦笑一声,凄然道:“尊驾业已通玄,贫道折在尊驾手中,算是口服心服,从今以后,发誓不再用剑。他日有缘,再请指教。”拱手一揖,竟自飞步而去。 清虚道长见同伴一走,自觉脸面无光,嘿嘿奸笑两声,向白刚拱手作别,也就急步追去。 白刚目送两人远去,不由叹息一声,想起田青的妹妹在此,正好向她打听田青的近况,回转头来,伊人已经影杳,不禁征了一怔,还想开声呼唤,忽见两条人影飞驰而来,一看之下,认得是七星蟒过镖和白额虎孟臣。 三人不期而遇,彼此均感意外,七星蟒冷笑几声道:“你这小子原来在此!本堂主为了你这小子,几乎被天籁魔女……” 敢情他觉得再说下去,有失堂主的威风,立又改口喝道:“前面两人可是你这小子杀的?” 白刚路一思忖,即冷笑道:“原来那两个装鬼作怪的下流痞子,竟是天龙帮下的小贼!” 白额虎孟臣怒道:“本堂主还没有找你算账,你倒敢来寻衅,看今天还有谁来救你?” 他步步欺前,大有活捉生擒之意。 桐木寨的事,白刚创痛犹新,今见对方语气咄咄逼人,也就大为气愤,忽然记起一事,又心平气和道:“你要想和区区交手,总会让你称心,但得先替我转达一事!” 孟臣冷笑道:“有什么遗言,可赶快说来!” 白刚冷“哼”一声,又道:“旗峰谷那枚朱藤翠果,去年已被我吃了,你等回去告诉通天毒龙,此事与九尾狐无关,她……” 本来白刚对九尾狐胡艳娘厌恶已极,但念她在万隆客栈解救之德,并知她因此事蒙冤,所以趁机说明。 白额虎孟臣冷笑一声道:“死到临头还要替别人担承是非,我问你凭的是哪一点能耐?” 七星蟒过镖早就听得不耐烦,说一声:“和这小子噜嗦什么?”一个箭步抢到白刚面前,一招“二龙争珠”疾点白刚双目。 “滚!”白刚吐气开声,横臂一格,七星蟒过镖竟如死蛇打滚,一连翻起几个筋斗,跌出两丈开外。 白额虎孟臣见对方好象毫不着力,即将过镖打翻,惊得脸色一变。 七星蟒过镖好容易停住不翻,心想:“这厮半年不见,怎地艺高到此境界?” 但他又忆回往事,猜想当前这少年敢情就是水帘洞所见的人,一个“鲤鱼打挺”跃身而起,叫一声:“孟兄!”接着道:“这小子就是在水帘洞所见的人,休再放他走了!” 他这番话听来确是冠冕堂皇,其实是通知白额虎得当心应付,接着又转向白刚厉喝道: “你这小子冒充本帮护法,偷进水帘洞是何道理?” 白刚听他一说,情知对方直到这时还未把真相弄清,不禁心里好笑,冷冷道:“你如不怕跌跤,不妨再来试试,一个小小护法,又有那样了不起?”他原是知道田青为了救他才冒充天龙帮的护法,见对方把他当作田青,也一力承担下来,可是又怕对方盘问太多,言多必失,索性激怒对方出手。 七星蟒过镖本已十分暴躁,经此一激,“唰”地一声,撤出一条粗如儿臂,长约丈余的蛇形怪鞭。手腕一抖,软鞭顿时笔直,一招“巴蛇吞象”暗藏“灵蛇回首”疾如电闪,点向白刚乳下。 《五禽奇经》对于正规兵器俱有详细记载,但七星蟒这种怪鞭,属于奇形兵刃,敢情连罗浮客都未见过,白刚一时慌了手脚,急施展“鸟经”的功夫,拔起身形。 七星蟒正望对方如此,暗道:“你想不死也不行了!”长鞭挥成一盘鞭形,只要对方一落,立被鞭身扫中,纵使不致当场送命,也要重伤咯血。 那知白刚二展起“鸟经”的身法,身子竟停在半空中不坠,俯首一看,已知对方心意,但他也想出对付之法,双臂一夹,疾如殒星下泻,穿过鞭影而落。 七星蟒但见鞭影略分,黑影已罩到颈上,才喊得出一个“不”字,即被一股猛劲把他压得坐在地上。 (此处缺两页,加上前面的为两整页。一定设法补上。) 方,虽是青衣小帽,风度谈吐倒是不俗。但他这一番话,可把白刚换不着头脑,也急还一揖道:“小可与贵府向无来往,今听兄台所说,似彼此间尚有预约之事,其中曲折如何,请先见告详情!” 那人先是脸色一沉,瞬又恢复笑容道:“兄弟远游回来,所约何事,未知其详,请先到舍下,家严自当奉告。” 他又向白刚打量几眼,续道:“柳氏山庄并非龙潭虎穴,阁下不必多疑!”说罢立即侧过身子,伸手让客。 白刚被对方一激,不由得笑了一声道:“既是如此,不如从命了!”昂头阔步,进入庄院,到达一座大厦前面,但见进出人等,尽是胸披红带,檐前悬挂一对“喜喜”字大灯笼,门楣上横贴“吉日良辰”四个红底金字。门扇上贴有一付大字楹联,上面写着: 乾坤定矣 钟鼓乐之 白刚一瞥之下,便知这家有婚姻喜庆,不禁停步问道:“此处可是贵府?” 那人苦笑一声道:“正是!阁下请进!” 白刚暗说一声:“怪啊!难道这里人办喜事,要请陌生人来喝酒?” 他心下虽是狐疑,但人家并未失礼,只好进去再作打算。 遍挂喜联的大厅外面,早有一位身罩缎祖,脚穿高履,道貌岸然的老者,恭候在滴水防前,一见白刚走近,立即老脸惟笑,喜上眉梢,哈哈两声道:“小伙子果是信人,林儿服力不弱。先请往内堂待茶!” 白刚又被滋上一头雾水,但这老者和蔼可亲,一时不便当众相询,只好含糊称他一声“老伯”,便跟在老者身后走往内厅。 宾主坐定,小童献茶,那老者含笑开言道:“贤婿……” 白刚一听,便知对方弄错了,急正色道:“晚生实乃过路之人,老丈敢情已经错认!” 一语未毕,那老者脸色大变,沉声道:“小伙子别要不识抬举,我柳坤山不是易被哄骗之辈!” 白刚被柳老者斥责,不免有点气恼,但细想起来,对方毕竟是好意,而且又是办着喜事,只好忍气道:“老丈暂且息怒,待晚生慢慢分说。” 柳坤山一听白刚的语气,纵使下文不说,也知他要打退堂鼓,厉响一声:“闭嘴!半年前你说要回去禀明老父,这时到来却说是陌路之人,柳坤山老眼无花,把你这小子烧成灰,我也还认得出来,你到底答不答应,快说!” 白刚一再受柳老喝骂,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冷笑一声道:“我说不是就是不是,那有强指别人是你女婿之理?” 柳坤山气得全身发抖,就指骂道:“好哇!你居然含血喷人,自己赖婚不说,反说我强指依为婿。当初虽是抛彩招亲,你如不一口允诺,柳家的女儿难道没人要了?……” 白刚如能冷静下来,报出自己的名字、乡籍,也还可解释误会,佩是他被一顿臭骂,把他骂得糊涂了,冲口答道:“既是如此,为何又强人所难?” 这么一句下来,更使柳坤山认定他果然是赖婚的女婿,不禁寿眉一场,目射精光,厉喝一声:“你现在就目无尊长,敢和我顶撞,今后那还了得?” 他回顾身后一眼,喝一声:“凤梧!来把人拿下!” 原先先引领白刚那人遁声而入,说一声:“爹爹息怒!” “废话!快下手!” 柳凤梧走近白刚,低声道:“你向爹爹陪个不是吧!” 白刚急道:“阁下怎地也不讲是非?小可本来就与府上并无瓜葛,那能指鹿为马……” 柳坤山气得七窍生烟,冷“哼”一声道:“好大的狗胆,竟敢说我不讲是非,指鹿为马,今天不把你这野牛教训一顿,立即把我叫成山坤柳!”他面罩寒霜,须眉无风自动,一步一步移近白刚身前。 时间一久,白刚头脑渐渐清醒,暗忖:“这位老人已是急糊涂了,我何必对牛弹琴?……” 他见柳坤山欺近身前,情知如再不走,还得打上一场毫无意义的架,身形一立,即如流星过隙,穿户而去。 柳坤山但觉眼前一亮,人影顿失,不禁征了一怔,急向门外看去,但见一缕轻烟,冉冉飘空,急喝一声:“快追!”也与柳凤梧双双扑出。 白刚飞纵一程,到达一座茂林之前,正要越林而过,忽由林里走出一位面目娟秀,娇小玲珑的少女,满脸幽怨之色,才问得一声:“你真这般忍心走么?”立即掩面而泣。 白刚先是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忙道:“姑娘请勿误会,在下不是……” 那少女恨声道:“别多说了!我早就知道你的用心,好吧!你尽管走!”她想到伤心处,反而痛哭不已。 白刚心肠最软,吃那少女又怨又哭,真个不忍就走,但他又觉得这位姑娘十分好笑,难道彩球招亲,连自己的未婚夫婿都认不出来? 然而又联想到柳府上下对他这般厮闹,说不定又是一位面貌相同的人失约不来,自己恰巧来到,以致对方起了误会,急又解释道:“柳姑娘请别再哭,你们所等候的人,委实不是在下,我只是路过贵庄,不料竟…… 他话尚未说完,那姑娘“咳”了一声,呕出了一口瘀血,双脚一软,身躯晃晃欲倒。 白刚眼前此情,怎好不救,长叹一声,一把将她扶着。但那姑娘急痛攻心,娇慵无力,整个身子竟倒进他的怀中。 古话说:“嫂溺援以手,事急且从权。”此时救人要紧,只好抱起那姑娘,打算找个静处施救。 那知他正游目寻找的时候,领他进庄那青年人忽由林中走出,面罩寒霜,叱道:“原来阁下竟是个伪君子!要不然,方才你声声否认这桩亲事,为何将会妹搂入怀中?今天除非你答应与舍妹成亲,否则就难逃我柳凤梧剑下!” 白刚先在在上受了一肚子冤屈,还找不到地方申诉,这时情急救人,反被讥为伪君子,还要强迫成亲,不禁愤然斥道:“你也别欺人大甚,区区难道还怕上你父子?姑念你们错认了人,而且向无嫌隙,才让你们一步,如一再相迫,就休怪区区不顾你请面了!” 柳凤梧见对方不正面作答,反而口出狂言,不禁怒火冲顶,大吼一声,当头就是一剑。 白刚抱着那姑娘使“蛇游”身法,让过一旁,喝一声:“你真个要打么?”同时也将那姑娘放下。 柳凤梧一语不发,又是一剑刺到。 白刚再度避开,喝道:“你如真个横蛮无理,我……” 柳凤梧不知白刚宅心仁慈,反以为对方理亏心虚,当然不肯放松半步,趁着白刚说话分神,“唰唰……”一连攻上几剑。 白刚委实无法再忍,冷“哼”一声道:“不给知道厉害,看你也不肯服!” 柳凤梧怎知厉害?仍施展出家传的精妙剑法,狂风骤雨般一阵疾攻。 白刚这番再不留情,猿臂一分,沿剑直上,左手疾扣对方脉门,右手并指如就,疾点对方腰间。 柳凤梧但觉眼前一花,对方已直欺到洪门,还未及撤剑保身,腰间已是一麻;忍不住哈哈连声大笑,宝剑也顿时跌落地面。 白刚微微一笑道:“尊驾还要不要发狠?” 那知语声一落,即见一道蓝光自空下泻,由那光影中现出一个健硕老者,抱油一扬,隔空解开柳凤梧的笑穴,然后挡在白刚的身前,喝道:“怪不得你这小子到处卖狂,原来真有一点鬼门道……” 他一眼再瞥见白刚身后不远,躺着那位少女,又怒得老脸通红,厉声道:“你这小子表面不认账,却暗打拐带人口的算盘,如不肯还个公道,我柳坤山立刻教你死在眼前!” 柳坤山虽已面目生寒,但仍保持他前辈的风度,取出一粒丹药掷给柳凤梧道:“快把凤林救醒!” 这是白刚有生以来从未受过的奇耻大辱,心下气极,反而狂笑一阵,愤愤道:“你父子全是蛮不讲理,小爷不愿对牛弹琴,谁敢挡我,我就给谁好看!”说吧,一个转身,迈步直走。 那知还没走到两步,“呼”一声风响,柳坤山已到身后。 白刚早知对方决不甘休,一面暗作准备。此时猛可拧转身躯,同时一掌劈出。 柳坤山由白刚逃离内厅那时的身法,早看出这位“爱婿”年纪虽轻,而身上的武学已深不可测,但他仍料不到对方避招,转身,还击,竟是一气呵成,幸而他自己也已练成道家罡气,身随意动,否则,已吃对方一掌劈中。 但这位老人兀也古怪,此时不怒,反笑道:“你且慢走,待柳某和你较量一番!” 白刚怒道:“小可只敬你年高老迈,才处处让你,要是还不知进退,那就莫怪我下手无情!” 柳坤山怒容尽敛,哈哈笑道:“好说,好说!咱们暂且不谈翁婿的事,我金翅大鹏生就一付怪脾气,凡是我认为旗鼓相当的人,都要和他较量三掌。三掌之后,你如保得小命,老夫一切依你,否则,你也休想活着离开了!” 白刚一听“金翅大鹏”四字,觉得十分耳熟,仓卒间又无暇思索,听说三掌就能决定尴尬的难题,也就喜道:“但愿一言为定,你发掌吧!” 柳坤山见对方神态悠闲自若,倒真对上了味口,笑道:“小哥儿!你要当心了!老夫不发掌则已,发掌绝不留情!” 但见他疾返三步,让出一丈多空间,然后双脚平立,运气入掌,忽然双掌先是一收,立即猛力一放,即见风声狂啸,沙石暴飞,直似怒涛涌卷,万马奔腾而到。 白刚一瞥之下,即知柳坤山的艺业是平生仅见,不敢怠慢,单掌吐劲一推。“嘭”一声巨响,地面顿时下陷三尺,十丈内的树木,枝折叶飞。他自觉一股极强的劲道,冲得他站脚不稳,一连倒退六七步,身上气血一阵翻涌,猛冒起一股恶腥气味,情知夜里所中七星散的余毒,尚未尽除,并因此而激发。但他禀性刚毅无比,仍然满面笑容,好象并无其事。 柳坤山自己这一掌被白刚便接下来,也接连倒退三步才站得定脚跟。暗想这年轻人仅以单掌应敌,便已如此厉害,如是双掌发招,全力施为,自己岂非立被挫败? 因此,他对于这位心目中的娇婿,端的是又爱又恨,他隐晦十几年,找不到艺业相当的人和地印证,这时有了对手,不禁老兴勃发,呵呵笑道:“小哥儿果然不差,这一掌功力悉敌,你且尽力施为,看到底谁强谁弱?” 白刚苦笑一声,暗运其气,强将体内蕴毒压下,上前几步,朗声道:“小子遵命,但愿老丈也尽力施为!” 两人这番对答,那还象是仇敌? 敢情柳坤山已是敌意尽除,但想一较短长,分个高下,因而满脸堆笑,说一声:“当然!”立即聚集全身劲道,尽力一推。 他以为对方如接下这-掌,则掌风交击的地面定要陷成一个深窟。也可留作日后的佳话,那知白刚只轻轻挥了一下,便象断线风筝似的顺着掌劲飞上半空。 那少女柳凤林早经乃兄救醒,见心上人和乃父对敌,而且旗鼓相当,芳心不尽义恼,又恨,又忧,又喜。要知敌对中两人任何一方受伤,都等于直接伤在她的心上。然而,在这种场合之下,她又没法上前排解,只有默祷心上人能接下乃父三掌,便远走高飞,日后如是有缘,终当欢聚,石则也以青灯古佛度此余生。 不料心上人忽被乃父一掌打向空中飞起,惊得她哀呼一声,一纵上前,将心上人搂人怀中。但见他口角淌血,双目紧闭,气弱游丝,说一声:“爹爹好狠心!”立即鸣鸣痛哭。 柳坤山近前一看,也不胜惋惜道:“年青人太过猖狂,教他当心,他偏不听……”但他忽然想回方才交手的情形,对方挥手间,似全无劲道发出,而且自己的掌劲也并没有遇上什么东西,这事可就透着古怪,急道:“林儿别哭!待我详细看看!”柳坤山由他女儿手中接过白刚,将他身上的衣服解开,细看之下,更是大惑不解。 原来白刚腹背并无损伤,柳坤山轻轻一按,发觉五脏部位正常,按说不该是掌力所伤怎么又变成这般模样? 柳凤林右掌被心上人的污血沾染,不但会不得揩去,而且放近鼻端一嗅,一股恶臭,冲得她恶了一口,不觉失声叫道:“他的血怎会这样腥臭?” 柳坤山吃她一语提醒,再审视白刚嘴边污血,果然血色紫黑,气味好比腐尸恶臭,心头一动,不觉笑起来道:“爹爹被你这痴丫头一阵哭嚎,倒是搅糊涂了,对于他口中的气息竟会闻而不觉,还幸他未受到内伤,必定还可施救!” 柳凤林大喜过望,急道:“爹这话可是当真?你快点救他嘛!” 柳坤山笑道:“你真是痴得紧,先抱他回去呀!” 柳凤梧见妹妹恁地情痴,乃父又恁般打趣,不禁“噗”一声笑。 柳凤林被她哥哥笑得粉险通红,恨恨道:“你也笑什么,以为我不敢?”挟起白刚,径自奔去。 金翅大鹏柳坤山走进爱女房中,见娇婿睡在床上,锦被覆身,绣枕垫头,嘴角的血迹已被抹净,就象一位熟睡的人那样安祥,对于爱女这份痴情,不觉暗中长叹。但仍笑笑道: “林儿你先别急,让我将个中原委告诉你……” 他看着风林坐上床沿,接着天道:“你这小伙子秉赋特异,看他那份艺业和功力,恐怕超过我很多,以他这般年纪,真不知怎会有这样高的艺业,爹爹有生以来,只有在扬州擂台比武那一次,曾经败在乾坤剑皇甫云龙手中,此外并未遇上劲敌,不料这小伙子却能在中毒之后,硬接我两掌。如非他先中别人的毒药,爹爹已败在他手中……” 柳坤山一阵唏嘘,大有英雄老去之概地叹道:“真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照说柳凤林听到老父称赞的心上人,理应喜欢才是,但她此时恨不得老父立即将爱郎救活,那有闲情听他谈古论今,终而忍不住噘着嘴道:“爹!你尽讲这不关紧要的事作甚?” 柳坤山哈哈大笑道:“他的毒伤在七天内不会恶化,我所说的也不是闲聊,你能够知道他受哪种毒物所伤么?” 柳凤林把头一扭,噘着嘴说一声:“人家不知道!” 柳坤山眼看他爱女这份神情,不禁哈哈大笑,但笑声一落,却又感到一阵黯然,眼见爱女恁地痴情,万一婚事无成,后果买难想象。但他旋又想到娇婿莫非自知毒伤难治,性命堪忧,恐怕害了凤林,才故作矫情? 他想到也有这一个可能,不觉又惘然看在爱女脸上。 柳凤林见老父久久不答,又着急起来道:“爹,你不是说他有救么?为什么又作难起来?” 柳坤山叹息一声道:“他中的是天龙帮黑蟒堂堂主过镖的七星散,那种七星散是以腹蛇,赤蜈,黑蛛,花晰,三脚蟾蛛,千年鹤顶加上腐尸菌等七种毒物制成,一经中毒,立即七孔流血,当场毙命。但他功力太深,七天之内不致身死,你尽可放心。” 柳凤林惊急道:“知他已中毒多久?” 柳坤山道:“由他这神色上看来,大不了就在昨天晚上,而且为着救人说不定还要找过镖了断当年一桩过节。” 他说到此间,见爱女满脸诧异之色,接着又道:“当年我败在皇甫云龙手中,并不甘心屈服,不久之后,又去找他决斗,不料在路上遇着七星蟒过镖拦路劫人,我路见不平,和他打了起来。那知过镖败阵之时,忽然一按蟒皮鞭,喷出一团浓雾,我以为只是迷魂散之类,正待要追,忽然斜侧里卷来一阵狂风,把毒雾吹散,也同时把我推开,皇甫云龙同时到达,对我说出七星蟒恶毒的事。当时我还不信,待检视一下,才发觉浓雾所及,草木尽枯,因此,我与皇甫云龙便成莫逆之交,并获知救治的方法。” 椰凤林正听到关键处,忽见老父住口不说,忙问道:“怎样救治嘛?” 柳坤山叹道:“要说救治,当然是找过镖讨解药,其次,就要看在你的身上。” 柳凤林也是冰雪聪明,听老父说救人的方法在她身上,已料到八九成,只好红着脸问道:“爹爹说说看,到底怎样治疗法?” 柳坤山正色道:“此法名为‘太阴逐阳拔毒法’,就是以一个具有内功基础的女子,光眼下败毒剂,然后吮吸患者,使蕴毒循经肠胃由尿道排出……” 柳凤林一听她爹爹说出这个法,虽未告诉她应该吮吸的部位,也已使她面红耳赤,低头暗想这事羞人答答,怎生做得,但如果不做,难道任由心上人这样萎死?可恨那天杀雷打的七星蟒不知躲在哪里,否则磨定爹爹去打,那怕不把解药打出来? 但她也知寻找七星蟒大费时日,一误过治疗时间,说不定就要抱恨终身,想到家里存有败毒散,不如支使爹爹去找七星蟒,自己使偷偷地把心上人救治也不让别人知道,好在自己周身都是心上人的,那还计议得许多? 柳坤山见爱女低头不语,心知她一定为难,但除此以外,只有去找过镖讨解药,但天龙帮人多势众,一见过镖不敌,定有别人上来架梁,解药怎能讨得?因此,也象爱女一般,陷于沉思之状。 父女两人正在为难的时候,柳凤梧匆匆走来,先唤一声:“爹!”接着又道:“门外有个白衣少女说是带了七星散的解药来,要和爹爹面谈!” 柳坤山大喜道:“你快请她到内堂款待!”也立即跟出。 第八章 白刚偷望坐在身边的方慧一眼,暗忖:“难道我话里有什么不对?”但他自己迅速回忆一遍又觉得没有哪样不对,仿佛是人数少了一些,忙问道:“姐姐!葛姑娘呢?” 方慧以为对方会说出更知心的话来,不料他忽然改口,自是有点失望,但他把自己称为“姐姐”,称葛云裳为“姑娘”,到底显出几分亲疏不同,也就含情脉脉,面对白刚道: “还不都是为了你,要不然,她怎会被那梅峰雪姥掳去?” 白刚一惊道:“梅峰雪姥怎么把她掳去?” “那狠婆手一掌把你震飞向半空的时候,我和云裳都赶忙飞身抢救,但那狠婆子打从身后奔来,一把点住云裳的穴道,挟起就走,我本想反身追赶,但你正由空中倒栽下来,只得先把你接住……” 白刚急得站了起来,说一声:“我们立刻追去!” “往哪里追去?”方慧笑了起来,接着又道:“那时本可跨上翠翠去追,但又不放心你一人在这里,这时那婆子已走了本半个时辰,还向什么地方去追?好在她曾传下一句,要我祖姑去领人,想来不该有再大的闪失!” 白刚茫然一叹道:“姐姐!你们都对我这么好,教我如何报答?” 方慧忍不住轻“呸”一声道:“又是恩情呀,又是报答呀,满嘴胡说,谁希罕你这些口惠啦?”她顿口说来,忽又发觉话里有病,忙顿住一下,才转口道:“你现在好过来了,我也该走了!” 白刚又是一怔道:“你去哪里?” “回金陵找姥姥,你去不去?” 白刚叹息一声道:“我幸蒙姐姐和葛姑娘多次搭救,本该同往金陵谒见姥姥,无奈虎叔遗孤被歹徒掳去,现下生死不明,急须查探她下落,今天才获得一点蛛丝马迹,是以无法同行……”接着便将自己得到白梅灵果之后,一直到遇上梅峰雪姥的种种遭遇告知,最后并道:“救人是越快越好,姐姐回金陵要快,我往龟山也要快,今天只好暂别,将来再往府上拜访了!” 方慧沉吟道:“你独自在天龙帮总坛里闯,不要出什么乱子才好!” 白刚有生以来,除了青梅竹马的萧楚君之外,还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款款深情的话,乍听起来,既觉新鲜,又觉亲切,不禁带点感慨道:“我想,只要谨慎一点,大概不致碍事,请不必为我担心。” 他话一出口,猛觉里面大有文章,顿时红云满面,尴尬地笑了一笑。 方慧何曾不觉他这话就好比丈夫出门时,对妻子的叮咛?但她这时也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温馨,炙得她心头十分舒适,慨然道:“那么,我回去向姥姥转告一声,便往龟山助你!” 白刚怔了一怔,急道:“葛姑娘的事也十分要紧,你还是先帮姥姥找她才好!” 这时,神雕翠翠已由空中掠下,方慧没有答话,说一声:“再见!”使跨鸟腾空而去。 白刚目送伊人去远,不免又增添一番惆怅,愣了一会,便即取道登程。 这一天,白刚到达武昌,想起隔江便是龟山,天龙帮总坛已经拉在咫尺,应当打点一下,并详细盘算进行踩探总坛,寻找萧楚君的计策,虽然日色末晚,也要找一家客栈歇息。 武昌古时称为江厦,在秦汉时代已是人物荟萃之地,兵马众多,商贾云集,名胜古迹遍布城郊,客栈更是多不胜数。 白刚一走进城里大街,便见高挂着“广来客栈”一块招牌,那是一座两层楼房,当时已够称上“大厦高楼”两字。他只是要找地方静息,客钱好坏,并没多大要紧,那知才跨进门限,即见这人哈哈大笑道:“白小友,你还认得贫道么?” 白刚定睛一看,见那人依旧是一袭紫道袍,胸前紫髯飘拂,他正要筹策前往龟山,不期在这里遇上紫髯道长欧阳坚这个老江湖,大喜过望,慌忙一揖道:“在下曾蒙搭救,怎敢忘怀,道长来此……” 欧阳坚笑道:“不必说了,前事不算什么,我看小友也想住店,这店里还有空房,先订个房间,便往黄鹤楼痛饮一番!” 白刚对此并无异议,打下房间,略洗风尘,便和欧阳坚向黄鹤楼踱去。 黄鹤楼建筑于县西的黄鹤矶上,登楼俯瞰江汉,极目千里,相传有仙人子安,乘黄鹤经过,又有费文-成仙的当日,由此楼跨鹤而去,因而叫做黄鹤楼。 这一座古今名楼,川流不绝的有骚人墨客在上面吟咏浩歌,也有江湖豪侠在上面横刀笑傲。 白刚和欧阳坚上了黄鹤楼,但闻乱哄哄的人声,恍若无数的逐臭青蝇“嗡嗡”不停。欧阳坚眉头一皱,笑道:“真来得不巧,敢情我们买的是站票!” 白刚遥向角里一指道:“那边只有一个座位,我们先过去再说!” 看来到黄鹤楼的人,都是呼朋结伴的居多。所以空下一张茶几大的小桌,和一张方凳子,竟然没有人去占,然而,这座头却是两面临窗,既可看到城厢,又可远观景色,可说美不胜收。 两人移步过去,吩咐跑堂送上酒菜,三杯过后,白刚便向欧阳坚请问此行用意。 欧阳坚道:“本来贫道和上官纯修四处打听你的行踪,和狄氏三代四义的后人,因到杭州无意中到达狄氏废园,乃将情由告知上官纯修,乃即分手转回辽东,曾约定在明春,来赴冲天鹞子的约会,此时为期尚早,却因获悉碧眼鬼冷世才在老爷岭出现的消息,想起上官纯修正要找那碧眼鬼,是以特地赶来告诉……” 听说碧眼鬼忽已出了关外,白刚不禁诧道:“那恶鬼怎地远走辽东?道长可知道他落脚何处?” “这个还未查探得出。” 白刚很怀疑虎叔的死,与碧眼鬼大有关连,听说详址不明,不免有点失望,又问道: “那么,道长可曾遇着上官大侠?” 欧阳坚摇摇头道:“虽未寻到金鞭玉龙,却听到另一个重大的秘密。小友你猜猜看,是一种什么样的奇事?” 白刚沉思半晌,仍然只好摇头。 欧阳坚偶获极大秘密,敢情是喜极,笑吟吟道:“你可记得去年底,天龙帮邀集天簌魔女,碧眼鬼,猴矶岛一怪三妖,往雪梅峰攫取白梅灵果一事?” 这一件事,白刚也是事中人之一,怎不记得?但个中始末,仍是不详,微微颔首道: “记得记得,难道其中另有因果么?” 欧阳坚笑道:“当然是有,本来凭他们那班人的本领,未必见得就能进入五梅岭。因为天生异物,定有它特异之处,五梅岭乃依五行形象而成,在那四周五峰之上俱有凶禽猛兽盘踞,此外并有一种奇毒的瘴气迷漫峰谷之间,天龙帮那班人物,纵使人人俱有上乘武功,要想到达岭顶,是绝不可能的事……” 白刚刚暗想他自己和何通进入五梅岭,几时遇上重大的凶险?再则各门各派的高手,都曾在雪梅峰上出现过,为何也没有遇上欧阳坚所说那样凶险?忍不住问道:“道长所说,只怕未必尽然,在下曾到过雪梅峰,而且获得白梅灵果,但不曾见到那些光怪陆离的事,怕是传闻过甚吧?” 欧阳坚听得一怔,旋道:“贫道乃是听闻疯和尚说起,以他那一位世外高人,不应该说假话才是!” 白刚听说是疯和尚的话,这事当然可信,因此又点了一点头。 欧阳坚又接着道:“原来了空大师和灵道长远在三十年前,即算定当今武林里面将有一场难以挽回的浩劫,除非千年白梅灵果真个出世,并为正派之人获得,借以修练绝世武功,才可把那伙魑魅魍魉全数敉除。同时,他两人并已探悉五梅岭雪梅峰上,决不是寻常人可能进入之区,是以费了二十年的光阴,综合释道两家的百理,创出“虎星镇邪符”,以扫除瘴毒,并将所有的凶禽猛兽,尽驱往金刚谷的黄龙峒中,而且用“天地化育”的奇术,增高雪梅峰上的气温……” 白刚回想当时,自己确曾得到一张“虎”符,暗想:“如此说来,自己已服下白梅灵果,又练成绝世武学,但不知是否能够担当挽回武林浩劫的重责大任?” 他正在思忖间,又听欧阳坚续道:“了空大师和灵道长在白梅果出世之前夕,已见各门派高手麇集当世,他知道各人都算错灵果出世的时刻,乃施展偷天换日的手段,乘着天籁魔女移阴种阳助长灵果早熟的时候,将三粒假梅实弹出,那梅实乍一出现,即被那魔女得去。 魔女大喜中为求脱身退出是非场,即以真力摧毁满林梅树。众人见此情形,也只好纷纷退去。然而,她手法虽然奇快,仍未逃过通天毒龙的眼睛,所以众人一散,通无毒龙便向她索讨……”白刚忍不住笑道:“他这两位巨魔要是为了几颗假梅实打了起来,也是一件妙事!” 欧阳坚笑道:“那魔女毕竟见多识广,梅果一到手中不久,即发现被别人调了包,当下很慷慨分给通天毒龙两枚,她自己则绕道再回雪梅峰寻找。” 白刚这才明白当时天籁魔女为何去而复返,抢夺自己的梅实,笑道:“难道通天毒龙也看不出真假么?” 欧阳坚呷了几口酒,也笑道:“那三枚假梅实乃是番邦水仙桃的异种,入口即化,甘香沁脾,通无毒龙当然辨别不出,后来还是他那女儿单慧心说那灵果是假的,他以假果当真果,苦练‘降龙奇功’恐怕早已走火入魔了。” 欧阳坚说到通天毒龙被人戏弄的事,得意起来,不觉纵声大笑,惹得满楼食客,尽向他两人投以惊奇的目光。 白刚见欧阳坚有兴,人众惊奇,也索性佯狂朗吟道:穷途才解阮生嗟,无主江山信手拿,奇货居来随处赠,不知福分在谁家。 欧阳坚更加喝采,待人众惯见他两人狂态,才收起笑声道:“小友这一句‘无主江山信手拿’和‘不知福分在谁家’,真个说得好。通无毒龙原是雄心万丈的人,并不因得不到白梅灵果,而打消独霸武林的念头。 据说他曾远去乌拉岭,将那匿迹数十年的凌云羽士请出山来,并由那老怪物传出夺魂旗,邀集昔年几个各霸一方的枭雄再度出世,准备在腊尽春来,便着手剪除异己各派,此一阴谋如能实现,就连疯和尚,神州醉丐一班前辈高人也难逃劫运。” 白刚大吃一惊道:“了空大师和灵道长难道也无解救的方法么?” 欧阳坚叹息道:“贫道也曾问过疯和尚,他先则笑而不答,后来又说事有前定,由此看来,似乎这场浩劫已难逃。” 听罢这段秘密,白刚委实起一种惶悚之感,他并非恐惧这场劫运落到他头上,而且他无意中服下白梅果,理当以戢祸弭劫为己任,日前和梅峰雪姥交手,自己的内力已略有不及,听说凌云羽士比梅峰雪姥又高一筹,自己与那老怪抗争,岂不相差更远? 欧阳坚见他忽然俯神寻思,脸色凝重,笑道:“小友并不是武林中人,何以把人忧天?” 白刚蓦地惊觉,本想将心事托出,又恐怕对方不肯相信,反而贻笑方家,因而顺口答道:“在下不过觉得惊奇而已,道长来此,想必有深意,可否见告一二?” 欧阳坚略一迟疑,旋道:“贫道获悉天龙带又有新的阴谋,想起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以一面寻找金鞭玉龙,一面打听该帮动静,好使大家有防备,此地与天龙帮总坛隔江相对,正好作为查探消息的地方,如是必要,也可以往天龙帮总坛走走。” 白刚大喜道:“道长可肯携带在下同行?” 欧阳坚暗怪这年轻人太不懂事,天龙帮总坛岂是随便去得?正色道:“贫道虽非怕事之徒,但深知该帮总坛机关重重,高手云集,进去不易,退出更难,如非必要,自不欲轻身犯险。不知小友有何要事,竟欲向总坛里去?” 白刚真想不到欧阳坚那样狂傲的人,也如此畏首畏尾,但既未将自身习武的事告知,也就索性瞒个到底,笑道:“在下此去,并非向他寻衅,乃是要见见该帮护法玄机秀士孔亮,想不致有重大的留难。” 欧阳坚听出白刚的话意,似暗笑他胆怯,老脸微红,待想发怒,蓦地记起对方不是武林人物,旋又朗笑道:“小友既然有兴,贫道便陪你走一遭,乘机也好瞻仰该坛能否藏龙卧虎?” 两人谈论一阵,白刚因是初来,由欧阳坚指点,何处是汉阳,何处是汉皋,何处是鹦鹉洲,何处是鲇鱼套,何处是龟山,何处是月湖,何处……。直到灯火万家,才打道回店。 那知白刚才进自己房间,亮起灯火,即见一张纸条放在桌上,近前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君欲寻之人,早已脱险,幸勿自投罗网!”纸上虽未写出留字人的姓名,但白刚料想定是胡艳娘所为。 因为萧楚君失踪的事,白刚只对红飞卫方慧和九尾狐胡艳娘说过,但方慧已远去金陵,纵使雕飞迅速,也不容易即知萧楚君脱险的事,并且她如到武昌,她决不至于避不见面。 除此之外,只有胡艳娘才能够打听得明白,也只有胡艳娘才会投鼠忌器,不敢在近天龙帮总坛的地方相见。 白刚先因不知楚君的下落而忧急,这时又因已知端倪而不安。既然已经脱险,则人海茫茫,往何处寻找是好,再则孔亮为何要掳走楚君,也该是一个重大的谜团,如果孔亮不欲别人知道他在外面掳人,委说脱险,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因此,这事还是要弄个明白。 晨起,白刚带着那张纸条去寻找欧阳坚商议,那知进房一看,却不见有人,床榻铺盖,并未动用过,心想:“这就奇了,昨晚他跑往哪里?” 正疑惑间,忽见人影一晃,欧阳坚已走进房来,不禁论问道:“道长可是上厕去了?” 欧阳坚见他停在室中,不免有点意外,带着几分怒容道:“天龙帮的狗头真是可恨,今天你就不去龟山,贫道也要闯他一关了!” 白刚情知他夜来定是被天龙帮的人捉弄了,笑问道:“道长可是遇上天龙帮的人?” 欧阳坚取出一张字条,递给白刚,并道:“小友自己看去!” 白刚接过一看。见上面写道:“总坛要地,幸勿扑火自焚。并劝贵友勿去。”再细审字迹,分明和留给自己那张同出一人之手,但他想不出胡艳娘为何要用恫吓的方法,来阻止欧阳坚前往,急问道:“这纸条是何时发现的?” 欧阳坚先请他坐下,才道:“昨晚回房不久,忽觉一缕劲风射来,即接到这张字条,贫道随即追去,才一上街,即见一个女的站在街心,我当时不以为意,不料她一见我走近,撒腿就跑,我才觉得奇怪起来,我追得快,她也跑得快,我待想不追,她也缓缓走着,一直走往城外,她偏又绕圈子走,最后折进一座松林,害我寻到天亮,方才看这纸条,才知那女的是天龙帮的人,如果早就知道,那肯放她逃脱?” 白刚寻思半晌,问道:“那人可是九尾狐?” 欧阳坚摇头道:“如果是她,贫道一见就知,也不足为奇,但那人却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女!”接着又描述那少女的衣着和身段。 白刚听他的描述,不禁暗自诧异。照说那少女与己无关,又无须留言示警,如与己有关,则除了皇甫碧霞,柳凤林和田红之外,又另无他人,而这三女都不知道萧楚君失踪之事,岂不好生奇怪? 他辨认那笔迹,很象是出于田红之手,而口气却又是天龙帮中人,不禁又使他迷惑不解。 欧阳坚见白刚久久不语,笑道:“小友可是不敢去?你不去也好,免遭受这不必要的惊险,如有要事,贫道也可代劳!” 白刚笑了一笑,答道:“道长请莫担心,龟山纵是虎穴,想不致陷害我们,不妨吃过早餐就走!” 欧阳坚略一迟疑,旋道:“也好,但咱们此去,该用何种名目?” 白刚思索半晌道:“在下虽有事欲见孔亮,但彼此并不相识,想借重道长名望,投帖求见,然后陈述来意,不知道长意下如何?” 彼此既不相识,怎会有事相询?欧阳坚心里狐疑,本欲探问,又怕他误会以为自己胆怯,只好笑说一声:“就依小友的主意去做好了!” 当下向店家要来纸笔,由紫髯道人欧阳坚具名,写了一份拜帖,便往江边雇船驶往汉阳。 龟山虽是一座名山但山势不高,不大,不险,只因形状如龟,又位于一片平阳的汉阳县境,与蛇山隔江对峙,扼长江要冲,才致名闻遇迄。 两人到了汉阳,弃船登岸,行不多时,即到龟山山麓,却看不见有人把守,欧阳坚情知定有暗桩,既无人盘查,索性坦然而上。 走没几步,忽见一棵大树后面,转出两名青衣小童,冲着白刚深施一礼。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笑笑道:“这位可是白相公么?” 白刚征了一怔,说一声:“正是!” 那小童道:“小的奉主人之命,请相公千万不可进入总坛。” 白刚愕然不解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小童和他的同伴眨眨眼皮,旋道:“相公日后自会明白!”话华使转身奔去。 白刚心里暗自奇怪道:“这两个小童,难道也是田红扣发来的?她为何老要拦阻我,却又不肯和我见面说清?” 欧阳坚见他驻脚不进,哈哈笑道:“小友此时回去也还不迟,贫道着你还是不去为好,免得人家牵肠挂肚,放心不下!” 白刚被他说得耳根发热,强笑道:“道长请勿打趣,在下因不知暗中劝阻的人是谁,以致沉思片刻,但心意已决,那有半途折返之理?” 他把话说毕,径自迈开大步,领先上山。 欧阳坚随后跟进,但他心下对这位公子哥儿却起了一连串的疑问。他明知对方是个不谙武艺的人,怎地敢闯天龙总坛?那留字和遣童劝阻的少女,想必和他认识,但他为甚不知对方是谁? 再看白刚决心冒险直闯的蛮劲,可能是与孔亮有非常重要的事,忆起当日和他在墨砚峰相遇的时候,固觉他胆识与毅力都有过人之处,但形色之间,却不如这时镇静,难道他真个服下白梅果,练成稀世武学? 欧阳坚想了很多,忽觉白刚回头问道:“道长与上官大侠寻找狄氏后裔,可知道与皇甫姑娘大有关连么?” 欧阳坚尚未回答,忽见树后又跳出四条劲装大汉拦住去路,为首一人喝道:“哪里来的狂徒,闯来本帮禁地作甚?” 欧阳坚一步抢先,哈哈两声狂笑道:“天龙帮为首屈一指的武林宗派,依今日情形看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他不理会挡路的大汉,径向前走,厉喝一声:“滚开!” 四条大汉彼此交换了眼色,同时亮出兵刃,唿哨一声,分占四象方位。 欧阳坚冷笑一声,即待硬闯,忽见一位蓝衣少年飞奔而来,大声呼叫道:“四位香主不可无礼!” 那人步法轻灵,飞奔如箭,眨眨眼来到跟前,一展衣袖,亮出一面三角杏黄龙旗晃了一晃,又道:“小弟奉命迎进贵宾,四位香主请各回步!” 四条大汉见黄龙旗到,俱向来人拱手,说一声:“遵命!”便各退去。 蓝衣少年遣走四香主,即向欧阳坚拱手道:“二位敢情就是欧阳老前辈和白公子,在下奉本帮护法之命,特来恭请二位进山。” 欧阳坚和白刚同时一怔,白刚因为己方两人尚未与天龙帮的人相见,对方怎会知道自己来此,而且还把姓氏摸得清楚,欧阳坚情知对方眼线灵快,可能查知自己的行踪,但白刚并非知名之土,怎也引人注目? 欧阳坚心中虽有几分诧异,但仍形态自若地笑道:“前据后恭,毕竟还是不够光明正大!”说毕又打起两个哈哈。 蓝衣少年闻言并不介意,含笑拱手道:“在下在前领路了,但请二位看清在下的步法,以免迷失路途!” 欧阳坚看这山头平平无奇,前方箭许之地除了几堆乱石杂草,也没有特异的地方,不禁哈哈笑道:“凭那些石堆乱草,就要留下欧阳坚么?” 蓝衣少年笑而不答,说一声:“请!”即展开步法向石堆奔去。 欧阳坚见那少年去得很快,回顾白刚,说一声:“走!”也就急急跟去,那知才进入乱石堆中,立即看不见那蓝衣少年,原先一片斜坡,此时却是群峰林立,烟雾腾腾,迷漫得日色无光。 这一个突然的现象,由得欧阳坚见多识广,也禁不住微微一惊,生怕白刚跟不上来回头一看,却见地凝神沉思,似乎索解一个难题,不禁暗觉惊怪,但又笑笑道:“想不到他们竟在这些石堆里做了手脚,依我看来,不过是八卦阵加上人为的烟雾,我们试踏乾位转巽宫,看能否走出。” 欧阳坚恐怕白刚失去连络,忙挽着他的手臂,依照预定的方法,按八卦方位走去。 那知由得他循着小峰左转右折,白走了一阵,仍然回到原处,才使他心急起来,说一声:“群峰一定是石堆幻化,待我把它一掌打散就是!” 欧阳坚想到就做,凝神运力,向近身那座小峰猛劈一掌。 照说小峰如是石堆幻化,以欧阳坚的功力,万无打它不散之理。然而他这一掌劈出,但见掌风狂啸而去,小峰的石块虽被打得飞溅四散,而仍然屹立不动,由此看来,群峰又应该不是幻影。 欧阳坚前时夸下海口,这时竟无法出阵,心下羞急交加,回顾白刚,见他仍是凝神沉思,忍不住问道:“小友!你难道学过奇门术数?” 蓦地,怪啸之声忽起,群峰响应,震耳欲聋。 白刚忽然笑呼一声:“原来是‘五鬼哭坟’与‘七星乱落”二者组合而成的一种阵式,待在下先将烟雾震散,然后再把怪啸之声压止,单留下几堆乱石,就不难穿出阵去。” 欧阳坚算是辽东霸主,在武林行走几十年,几时听说过“五鬼哭坟”和“七星乱落”? 正想开口询问,已见白刚双手一搓,脚走禹步,忽又停下身子,向上空连劈四掌,即闻雷声隐隐,气流激荡,霎时烟雾尽散,一轮红日,仍旧高挂在空中。 但雷声过后,怪啸之声越来越剧。白刚忙运足丹田真气,发出一声长啸。他这啸声不锐不猛,却是十分悦耳,顷刻间,怪啸无声,只剩白刚的啸声余韵,在空中缭绕不已。 欧阳坚料不到面前这位少年练成这般绝艺,惊喜道:“小友,贫道竟看走限了,你几时学到这神奇的绝艺?” 白刚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向道长禀告,此时得先抢出阵去,赶紧上山去见孔亮,休让他取笑……” 他话一出口,立觉失言,歉意地笑了一笑,便向前迈步。欧阳坚老脸也不禁一红,但知他无心之过,也不计较,紧跟他身后走去。 烟雾和怪声消失,只见七座小峰,依照北斗方位排列,欧阳坚也能察出通路。出阵后回头一望,只见小峰挺拔的所在,仍是七堆乱石,欧阳坚气愤不过,蓦地运集真力,遥向乱石连劈两劈,把两堆乱石扫得四溅粉碎。 两人再走一程,即见一块开阔的平地,地面绿草如茵,再过去不到二十丈,便是一座院落,围墙高耸,朱门紧闭,静悄悄似没人居住。 院门两侧,各植有三株巨松,巨松前面,一块长方形花圃,对正绿草坪的中央,花圃四周,遍植高达数文的梧桐树。对正这边路口,一方石碑上面镌有:“独孤翁之家”五个大字,大字侧面又有:“非请勿进,擅入者死,如敢不信,但请一试。”这十六个小字。 欧阳坚朗笑几声,高声嚷道:“小友!那孔亮把咱们请来门口,居然躲进龟壳里面,这那是待客之理?” 白刚明白对方的意思,也随声附和道:“道长不必和龟壳人生气,但看在下略施小计,管教他伸头出来!” 他并不是狂傲自大,但因碑石上的警告,未免过分藐视来人,心下委实气忿难忍,再想起疯和尚的话,如果这一点凶险都不敢闯,还要说什么戢止武林浩劫? 欧阳坚以为白刚新学绝技,年轻气傲,生怕他挺而走险,正待加以拦阻,忽见他人影一晃,已站身在花圃前面,放缓脚步,自向石子砌道走去。 那花圃里面,除了种植不少名花异重之外,只置有五座石凳,可说是极其简陋。然而,白刚一走进里面,即觉一股异香入鼻,顿觉头晕目眩,心知不妙,但要纵身退出,又觉两腿麻木不仁,反而跌坐地上。 欧阳坚见他飘身而去,以为他要施展“蹑空步虚”的轻功,飞越那座花圃,不料他忽然改变主意,漫步走上石道。这时见他跌坐在地上,不禁大惊失色,本想进去施救,又不知花圃里面是何种毒物,生怕两人齐陷,忆叫道:“小友速把回天续命丹眼下!” 那知他连喊几番,白刚仍闭目盘膝,恍若未闻。 这时,“咿呀”一声,大门开处,走出一位须发如霜的老者,倚门大笑道:“久闻三绺紫髯,一指弹功的辽东霸主,胆识最是不小,怎么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学起王婆骂街来了!” 欧阳坚以为那人是通天毒龙,不禁冷“哼”一声道:“原来一个名帮大派的首领,却要依赖毒汁花草来布成屏障,岂不怕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那老者笑道:“凭你这付形相和这点名气,就想见到本帮龙头把子么?老夫不过是职居司阍,见你连大字也不识几个,硬闯帮主隐居之地,才出来答话,你如再不夹着尾巴走路,只怕不能寿终正寝了!” 欧阳坚被一个司阍老者辱骂,怒喝道:“你这老贼胆敢骂人,回头总教你知道厉害。” 那老者哈哈狂笑道:“何必说什么回头,你如不怕死,不妨即刻过来,老夫总教你称心如意,走上超生的捷径!” 欧阳坚怒不可遏,打算飞越花圃,白刚忽然一跃而起,先叫一声:“道长且清止步!” 即见他衣袂飘飘,象流水行云般到那老者身前,喝道:“快叫孔亮出来见我!” 那老者似因这位少年未被毒香迷倒而微微一怔,接着又狂笑几声,傲然道:“凭你这点能耐,就敢来此逞凶么?通天毒龙都得敬畏老夫几分,你算什么东西,敢来呼喝?” 欧阳坚见白刚无恙,怒气略平,打量那老者几眼,见他白须过膝,银发披肩,双目如电,声若洪钟,再听他自己夸口,忽然记起一个人来,急声高叫道:“小友!你面前那老贼,是凌云羽士手下四大煞星的老三皓首苍龙古-,咱们不是来找他,犯不着和他一般见识。” 那人果然是皓首苍龙,当年跟随乃师在亡魂谷大战群雄,确曾大显身手,听欧阳坚揭破他真相,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牛鼻子能够认出老夫,总算狗眼未瞎!” 白刚听说这银髯老道是四大煞星之一,心下不免一怔,但因对方过份狂傲,也就冷笑一声道:“古老儿!休以为仗着往年一点虚名,就可把人唬倒,小爷既然找上门来,根本就未把你们放在眼里!” 古-沉险作色道:“老夫不叫你尝点苦头,看你也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话声中,人也步步欺近。 这时大门里忽见人影一晃,那位手持黄旗的蓝衣少年又走出门来,但见他向皓首苍龙深施一礼道:“小的奉命肃客,并请老前辈速往内坛,帮主在蛇山等候!” 皓首苍龙瞪了白刚一眼,回顾蓝衣少年道:“你告诉孔亮,这小子就交给他了,老夫回头还要向他要人!”话声一落,只一晃肩,人已疾射下山。 白刚见他那份轻功,也暗自惊佩,心想如是动起手来,胜败真难预料,这时又听到欧阳坚朗声道:“天龙帮堂堂护法,竟是这般待客的么?” 蓝衣少年疾奔过花圃,拱手道:“老前辈请勿误会,护法师爷委实有要事缠身,才致简慢二位。”他由怀里摸出一个黄纸小包,双手捧送上前,并道:“这是一剂避香散,请老前辈带在身边,穿过花圃时,才不被‘闭关毒香’侵害,再则两旁的梧桐树下,还有更厉害的埋伏,千万不去招惹为是。” 欧阳坚眼见白刚通过花圃的情形,知他所说不假,但听他弦外之音,无异特别对自己示威,迟疑半晌,终于冷哼一声,接过那黄纸小包,说一声:“我倒要看看他在捣什么鬼!” 蓝衣少年笑说一声:“老前辈请吧!”径自回身,奔返院门。 欧阳坚跟后踱过花圃,见白刚兀自盯着那几株古松,怔怔出神,不禁奇道:“小友!难道要大做文章么?” 白刚似乎未听清对方话意,猛呼一声:“对了!”忽然扑向一株古松,迅速一按,立即倒纵回原地,但闻“咳”一声响,指向花圃一只手臂粗细的松枝立即折断,断口处射出一蓬碧绿的火星。直对花圃笼罩下去。 那片花圃遭到火星笼罩,随即遍燃绿焰,发出一种极其难闻的气息,使人头晕目眩,白刚暗叫一声:“好险!”如果有人趁他晕迷之时,触动松树上的机关,此时怕不早就焦头烂额? 欧阳坚一生闯荡江湖,尚未见过这样霸道的埋伏,今见这位少年不仅本领超群,而且机智过人,心下不由得暗自敬佩,笑问一声:“小友!你怎会看出这道机关?” 白刚笑道:“晚辈未进花圃之前,已怀疑四周定有机关布置,否则,一个总坛重地。怎会没人看守?是以通过花圃之后,便看出那些古松上面的材瘦迎异寻常,试按它一下,果然触发它的机关。” 欧阳坚记得蓝衣少年的话,笑道:“方才那蓝衣少年说梧桐树下,有更厉害的埋伏,咱们索性把它全部破除,省得它碍手碍脚,如何?” 年轻人最喜多事,白刚说一声:“好!”即要纵步过去。忽然背后一个沙哑声音,笑道:“两位何必妄动肝火,难道不肯恕老夫来迟之罪么?” 白刚回头一看,见是一位老态龙钟的人笑容来敛,听他简语气,如非通无毒龙,也该是玄机秀士,但那蓝衣少年曾说帮主在蛇山内坛,则此老使该是玄机秀士孔亮才对。然而,九尾狐又说孔亮是个年约三十左右,蓄有八字胡的白脸书生,怎又是这样一个龙钟老翁? 但欧阳坚已冷笑一声道:“尊驾想必就是大名顶顶的玄机秀士了,贫道慕名来访,原无恶意。不料竟蒙阁下以上宾之礼相待……” 那老者撕开沙哑嗓门,嘿嘿笑道:“老夫正是孔亮,方才得罪之处,实是出于疏忽,此地非谈话之地,且请到屋内再叙!”说毕又是拱手一揖。 欧阳坚见他曲意奉承,也就不为己甚,由怀里取出备好的拜帖。双手捧交。孔亮随手接过,看也不看就塞往抽中笑道:“二位远来,老夫已略知一二,请即屈驾移步了!” 欧阳坚原意先由侧方打听天龙帮总坛的布置,不料遇上白刚捺起他的傲性,才一同到来,此时顺利入门,那得不暗里留神,察看各处形势?但他一路走上大厅,仍然看不出半点异样之处,不禁暗自纳闷起来。 原来由院门到达大厅这一段路上,除了一个藕池和几株芭蕉之外,连假山都不见半座,厅堂正中,悬挂有一幅“八仙过海”图,两侧挂着一付对联,上面写着: 西天有路人难走 南海无桥我独行 横案上,置有一盆兰景,两边壁上,各挂有名贵的古画,左右分设四张太师椅和三对茶几,看此陈设,分明和寻常人的客厅并无二样。 难道一座威震武林,雄霸江南的天龙总坛,就是这样一座平平无奇的大厅?但由于院外的花圃看来,这座简朴古雅的屋宇中,必定在每一尺,每一寸,尽是机关埋伏,但欧阳坚极尽自力和心思,也看不出丝毫破绽,不由得暗自惊心。 白刚一心惦记楚君失踪的事,拿九尾狐、七星蟒两人的话,和孔亮的面容体态相核对,以至对于四周环境,并不留意。 渐渐,他明白眼前这个孔亮必定是经过乔装,否则,必不至于这般老迈。 玄机秀士揖客就座,即唤一声:“波儿奉茶!” 声过处,先前那蓝衣少年捧着一个条盘,上面放有三杯清香扑鼻的热茶,分别奉上各人自取。 欧阳坚持杯在手,不敢贸然就喝,正在犹豫间,忽听孔亮大笑道:“辽东霸主果然精细!” 说罢,将杯中的茶倾出少许,但见茶水落地,地砖上立即冒起一股恶臭的浓烟,蓝即凹成一个深约半寸的窟窿。 欧阳坚征了一怔,面色一沉,即将发作,又听玄机秀士笑道:“老夫并非故意陷害二位。只因本帮帮主定下一个不成体统的规矩,凡是款待上宾都以鸩酒代茶,茶虽有毒,但真正武林高手,百毒不侵,确能饮鸩解渴,料想二位定能相信。” 他解释一番理由,立即将剩余的鸩酒,一仰而尽。 白刚明知玄机秀士故弄玄虚,也许茶杯里另有巧妙,但又不甘示弱,仰起脖子,将杯中鸩酒一饮而尽。 欧阳坚大吃一惊,孔亮却是乍惊转喜,暗道:“你这个子这回不穿肠破腹才怪!” 果然在这顷刻间,白刚已双目微闭,脸现痛苦之色。 欧阳坚惊道:“小友你觉得怎样?” “怎样?鸩酒入腹,穿肠而死,谁叫他硬充好汉?” 白刚忽然猛睁俊目,怒道:“你这一杯鸩酒,未必就能毒死小爷!” 孔亮见他气定神闲,知他确未中毒,暗自震惊不小,但一怔之后,又神态自若道:“白少侠果然算得上一条好汉,今天本帮三处关卡惧被小侠破除,算是毁得不枉!” 欧阳坚走遍天下,从未听过有人能饮鸩酒解渴,今天如非亲眼看见,任凭怎样传说。也不能令他相信。 他略一寻思,便已料到几分,不禁冷笑一声道:“孔老儿这套毒计大可不必卖弄,试想你那闭关香毒未能留下别人,何必服药自解,枉费心机?” 玄机秀士暗道:“这牛鼻子眼光果然厉害!”但又呵呵笑道:“好说,好说!老夫在高人之前,怎敢卖弄心计?方才偶然作戏,不过为搏一笑而已,其实二位杯中之物,仍然是两杯香茗。”说到此处,又转向那蓝衣少年道:“波儿!咱们为了不使同道见疑,你把欧阳道长那杯热茶倒下来当场验证!” 蓝衣少年漫应一声,即端过欧阳坚那杯热茶倾杯一泼,果然不见黑烟冒起。 这一来,又把欧阳坚带入五里雾中,不明白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要说孔亮自饮的一杯,他已先服解药,饮鸩无疑,并不足为奇。但白刚一杯下肚,苦情毕露,同时孔亮所说的话,显然是一种幸灾乐祸的心理,由此看来,那杯分明也是鸠酒。 然而,孔亮为何要陷害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欧阳坚一时无法索解,只觉得对方用心太险,如果自己端错茶杯,岂不当场毕命? 在白刚的心中,同样感到诧异,方才喝的一杯,顿觉肚里绞痛,怎会是寻常的香茗?但自己和紫髯道人同是不速之客,两人俱未表明来意,为何分出两般待遇,单要考验自己一人? 孔亮看他两人满脸疑惑之色,笑笑道:“二位远来故坛,不知有何见教?” 欧阳坚略为迟疑,从容道:“贫道实乃慕名而来,并无他事……”接着又一指白刚道: “这位小友,可能有点事情,要来拜会阁下!” 孔亮哈哈笑道:“老夫不过是寄人篱下,怎当得道长说是慕名两字?但今日幸能拜识辽东霸主,已足使老夫颜面生辉……” 他眼光里带着几分困惑之色,转向白刚道:“老夫与小侠素不谋面,不知有何事故,请示其详!” 他这一问,也使白刚征了半晌,才道。“贵帮护法的职司,不知共有几位?” 孔亮笑道:“任何帮派,护法一职从无二人以上担任,小侠莫非向老夫说笑么?” 白刚略一寻思又道:“那么,萧星虎之女,可是贵帮中人劫走的么?” 孔亮心中大震,沉吟多时,才道:“老夫对于此事,也曾略知端倪,小侠千里迢迢特来探询,想必与扑风刀萧星虎有极深渊源了?” 白刚涉世未深,身世未明,怎知孔亮此问,含有极大的用意?当下坦然答道:“在下幼失估恃,端赖虎叔抚养成人,今春虎叔亡。只留下一孤女,数日前,我回到萧家始知虎叔之女失踪,据说是贵帮中人动来。” 孔亮心里又喜又惊,喜的是面前这少年正是自己必须寻找的人,惊的是对方竞能饮鸩解渴,以这份功力来论,自己就无法招架,只好嘿嘿笑道:“那劫去令谊妹的人,是不是脸色白皙,身着青色儒装,蓄有八字胡,年纪在三十上下的人?” 白刚面露喜色道:“正是那样的人!” 孔亮哈哈笑道:“小侠莫非听说那人就是本帝护法,才来找老夫讨人么?” 白刚被对方一语道被来意,不免窘得愣了一下,嚅嚅道:“传说之言,自难凭准,老丈既知个中端倪,但请明白见告。” 孔亮见他正直可欺,灵机一动,计上心来,随即长叹一声道:“说来也不怕二位见笑当初劫去萧星虎之女,实乃孽徒冒名所为,刻下老夫为了清理门户,同样要急急找他,但又听说他在途中,遇上碧眼鬼冷世才与他争夺,孽徒不敌,那女娃儿已被冷世才夺去。” 要是萧楚君落在冷世才手中,定无生还之理,白刚突闻此讯,不禁惊得俊脸失色,急问道:“那恶鬼和令徒落脚何处?” 孔亮狡计已售大半,当下喜不自禁,但他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从容道:“老夫如知孽徒下落,早即将他剪除,也不待小侠来此问罪。至于碧眼鬼冷世才的下落,也不得而知,据说他远走辽东老爷岭,练什么寒毒阴功,迄今为时不到三个月,想必未能练就,敢情劫人之后,又回去练功了!” 这话与欧阳坚所说,不谋而合,因此,白刚使信以为真,接着又问道:“那么,碧眼鬼在老爷岭何处练功,老丈是否知道?” 孔亮暗里好笑,却道:“碧眼鬼行踪诡秘,老夫亦无可奉告!” 欧阳坚新近才由辽东回来,对于碧眼鬼的事,早有所闻,如说对方会走在自己之前到了江南,掳了人又再回去,委实令人难以相信,何况萧楚君失踪的事,只是在最近几天?他久闻玄机秀士奸诈异常,此时这样倭说,莫非是移祸江东之计?他心念一动,随即冷笑一声道:“碧眼鬼劫去萧女的事,阁下敢说是真?” 孔亮怔了一怔,旋又笑道:“敝帮眼线布遍天下,这一桩大事,岂有不知之理?何况消息还是由孽徒亲口说出,怎会不真?” 欧阳坚见他还要强词狡辩,不禁有气道:“贫道新近才由辽东南下,在启程之时,尚未闻碧眼鬼有下山之意,要说他后我而来,先我而到,又在江南犯案转返辽东,除非他是飞仙,要不然,决不可能有此迅速,再则,辽东难道没有好女子,他定要与令徒争夺萧女?” 孔亮料不到欧阳坚新近南下,更未料到碧眼鬼远走辽东的事已被对方所知,此时被对方说破,端的恼恨已极,幸而他奸诈善变,立即大笑道:“道长之言,未免过份武断,试问道长南来之时,是否亲眼看见碧眼鬼确是未离开老爷岭?” 欧阳坚被他一语问住了,虽知道对方一味狡辩,但又找不出驳他的理由。 白刚由于欧阳坚和孔亮争辩的话触发了灵机,忽然问道:“贵帮分坛堂主曾否见过老丈的面目?” 孔亮不禁笑起来道:“同是一帮的同列之人,彼此之间,怎能不识?”蓦地,他发觉白刚所问,大有缘因,料是对方大闹黑蟒堂的时候,九尾狐或七星蟒曾把他的真面目泄漏给对方知道,急又改口问道:“不过,老夫生性好静,平对极少外出,外间之事,多由孽徒代为奔走,以致江湖上即将孽徒当作老夫,就是帮里的人也把他替为老夫的替身,无形中便成为第二护法,近来孽徒得以冒充老夫身份,在外胡作非为,其原因也即在此,今已坦率相告,尚望多多包涵则个!”说毕!又长长地叹息一声。 白刚见他说来颇合情理,与九尾狐听说孔亮不轻易外出的事相符,也就疑云顿散,当下拱拱手道:“既是如此。在下就此告辞!”即与欧阳坚同时站起,意欲离去。 孔亮起身送客,并道:“老夫尚有一言奉告,要知碧眼鬼奸险恶毒无比,千毒芒蜂针更是霸道已极,小侠如不怪老夫交浅言深,最好不必前去涉险!” 孔亮最后的话,分明是要激起白刚我碧眼鬼拼命,白刚又何尝不知?但他此时豪气凌云,不禁朗笑一声道:“休说是一个碧眼鬼奈何不了白某,就以当年率领四大煞星,与正派为敌的凌云羽士,恐也未必……” 他忽然忆起欧阳坚和他谈论的话,趁机转口道:“在下也有一言请代转告通天毒龙,他要是执迷不悟,硬要在武林掀起风波,终必是身首异处,不得善终。” 欧阳坚满腹疑云,一时也无从索解,面泛冷笑之容,跟在白刚身后出厅。 要知白刚最后那几句话何等狂妄,孔亮如非另有机心,怎肯轻易放他两人从容离去?这时他不怒反笑道:“小侠年纪虽轻,气魄倒是不小,但愿此去,马到成功。至于传达之言,老夫必定照办,通天毒龙能否接纳,恐怕还得亲见小侠交代两手绝学才行了!” 欧阳坚气闷已久,正想回敬几句,忽觉身后风声有异,回头一看,但见一只身大如牛的猛虎扑倒,急一闪身躯,那知又有一股劲风,当头压到。这时要想发掌抗拒,已嫌太晚,然而“嘭”一声巨响,两只巨虎同时被白刚一掌震飞五丈开外。 白刚连忙返身扶起欧阳坚,问道:“道长没有伤到吧?” 欧阳坚起身恨恨地瞪了孔亮一眼,道:“这两只大虫还伤不了贫道,只是……” 白刚因寻找萧楚君合勿,顾不上和孔亮多纠缠,便掷下一句话:“待在下寻到碧眼鬼,救出楚君妹妹,定再来拜访。” 孔亮微微一笑,道:“老夫一定恭候。” 欧阳坚和白刚行不数里,忽闻不远处杀声不住,二人连忙驻足,见是两名女子正杀得不可开交。白刚定足一看,原来是方慧和田红二人,顿时大吃一惊,连忙奔了过去,大喊道: “二位姑娘请快住手。” 然而二人竟毫不理会,白刚生恐二人被伤,只得纵身拦住二位姑娘,伸臂一档,道: “不要伤了自己人。” 第九章 方田二女敢情杀红了眼,顿觉右腕一麻,都以为被对方所制,不约而同各发一掌,“嘭”一声响处,二女的掌力同时发在白刚身上。 白刚被打得痛了起来,也急叫道:“我是白刚!怎么打起我来?” 二女蓦地惊觉,定睛一看,不禁粉颊飞红。 白刚松手下来,说一声:“咱们都是自己人,请勿误会!” 田红扫视各人一眼,又看回白刚脸上,樱唇掀动一下,却是欲言又止,忽然重重一跺脚,反身疾奔而去。 白刚怔了一怔,正要起步急迫,忽听方慧冷哼一声,只好停步止问道:“慧姐姐!你怎么和她打了起来?她也是……” 一言未毕,方慧狠狠啐了一口,立即腾身飞走。 白刚微微一怔,也起步疾追。 这时方慧似是愤恨已极,竭尽全力施展轻功,然而,白刚比她更快,由得她身形跑成一道红线,仍被白刚拦住在前头,白刚几次拦截,俱被她白眼相加,回头逃避,不禁停步叹息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们两人都是这般气鼓鼓地对我,连话都不肯对我说半句!……” 他正在自怨自艾,忽听身后有人冷笑道:“脑袋搬家的时候,便知做错什么了呀!” 白刚闻声惊觉,回头一看,见方慧面罩寒霜,站在身后发话,不禁惊喜道:“姐姐这话怎说?” 方慧见他仍然称自己为“姐姐”,忆起上饶城外的事,芳心不免一甜,但这时怒气未消,仍哼一声道:“你简直是个大傻瓜,我先问问你,你说咱们都是自己人,你可知道她是什么人?” 白刚迟疑半晌,答道:“我虽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但她和她的哥哥都曾救我急难,看起来应该是正人君子才对。” 方慧扳起脸孔道:“你说天龙帮是不是一个正大的帮派?” “天龙帮无法无天,那能算是正派?” 方慧脸色略宽,说一声:“可又来了!”接着又道:“那白衣姑娘就是天龙帮的人,你说她是好是坏?” 这一问,委实出了白刚意料之外,怔了半晌才道:“你怎知她是天龙帮的人?” 方慧见他还是不相信,带着几分不悦道:“我和她拚斗的时候,旁立有四条大汉,是不是天龙帮的属下?” “那是天龙帮的四位香主,但又与田姑娘何关?” 方慧恨道:“他们同属一帮,怎说无关?” 白刚被她逼得急了,暗忖纵然田氏兄妹是天龙帮的人,又有什么要紧,以他兄妹那样光明磊落的行为,纵使他侧身在天龙帮里面,还不是两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么? 俗语说“妓女从良胜过贞姬失节。”多少自命为名门正派的人,心里所想,手里所做,又有多少能够面对天日? 他想到以前曾对九尾狐胡艳娘误会很深,但那胡艳娘也有她光明磊落的一面,难道人与人之间,就因一丑面掩百美?但他这时心里想驳,却又恐怕方慧生气,只好拱手作揖道: “这里面到底是何种原因,小弟实在搞不清楚,还请姐姐说个明白!” 方慧见他急得打躬作揖,不由得“噗”一声笑道:“你先坐下来,让我从头告诉你!” 原来她与白刚在上饶分手,独回金陵向白眉姥姥报知葛云裳被梅峰雪姥劫去的凶讯,待白眉姥姥离家之后,她又想起白刚独闯龟山,确是危险万分,乃将家里收拾一番,交付妥人看管,便乘雕赶程。 这一天,方慧到达汉阳为了便于打探天龙帮总舱内情,乃步行走上龟山,那知才上半山,即遇那四位香主挡路,便打将起来。 以方慧这份武艺,打发那四位香主本属绰绰有余,但那四香主以阵法应付,此进彼退,却也缠斗多时。 在这紧要关头,田红忽然来到,方慧不知那人是敌是友,只好略退一步,那四位香主也停手不斗。 田红只向方慧投了一眼,即向四条大汉问道:“方才是不是有一白衣少年和一位紫饱老道上山?” 为首那大汉垂手侍立道:“一个时辰之前,确有那样装束的人上山。” 田红怒喝道:“你们为什么不把他挡回去?” 为首那人道:“咱们正要将对方截下,蓝波臣忽持黄龙小旌奔来,说是护法有令要他迎接贵宾,只得任他把人带去!” 方慧听得对方问答,已知田红也是天龙帮的人,并想拦截白刚和紫髯老道,当下冷哼一声道:“你这赔婢原来也是贼帮一路,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语声一落,步步欺身进迫。 田红似是有急事,回顾四条大汉,喝一声:“把这人挡回去!”并即纵步起身。 那知方慧攻势已发,一掌已疾劈田红脑后,由那时候起,直打得钗髻散乱,险象迭生。 方慧一口气说完这场经过,接着又狠狠道:“人家早想将你置于死地,可笑你还把她当作自己人,敢情真要睡在棺材里,才肯相信?” 这一番话,确使白刚百思莫解,要说田红存心害死自己为何她和田青都曾经舍命相救? 而且田青又曾送还白梅果,使自己获得奇缘,练成奇功?他兄妹两人既是天龙帮的人,为何又要和天龙帮为敌?如果说他不是天龙帮的人,则田青曾以该帮暗语,和何通进入黑蟒堂的禁地,方慧这时说得有声有色,也不该是假话,又应该如何解说? 白刚思忖多时,灵机忽动,猜想田红可能是恐怕自己上山遇险,才叱令帮徒拦截,但这推论若果是实,则田红是天龙帮人决不会假,此中纷歧错杂,一时也想不透它的因由,又不便和盘托出。 他正觉左右为难,忽听田红骂道:“贱婢!你莫要含血喷人!” 白刚循声望去,只见田红站在两丈开外,一座石崖上面怒目相向,急一跃而起,待去向她解释。 那知方慧已抢先一步,上前叱道:“你才是贱婢!难道说的冤枉了你?” 田红怔了一怔,忽然拔出三尺长剑,吃一声:“少废话!就在剑下分个高低!” 方慧方才被田红剑挑衣破,记忆犹新,而且在心上人面前,更是不肯示弱,她一对鸳鸯小锤被梅峰雪姥夺去,这时“唰”一声响。良剑出鞘。冷笑道:“我红飞卫纵横边荒万余里,见过多少三山五岳的人物,几时怕上你这贱婢既要害人,又不敢认贩……” 田红早听她在情郎面前进谗,已是极端忿恨,这时娇叱一声,人随剑到,一招“上马挥戈”向方慧心坎扎到。 蓦地,白影一飘,田红只觉手腕一紧,一柄长剑已被白刚夺去。不禁悲从中来。又哭又恨道:“好!你竟听信那贱婢的话,帮着她来欺侮我,算我瞎了眼,认识你这无情无义的短命……” 白刚急道:“田妹妹!你别……” 一语未毕,田红跺脚回身就跑。 方慧一纵身躯,截阻去路,冷笑道:“怎么说话又不算数?你无剑在手,我就和你在拳脚上分个高低也行!”话声一落,宝剑同时归鞘。 田红正是怨恨交集,无处发泄,一见情敌挡路,立即一个箭步,欺近方慧,疾伸二指,勾向对方双睛。 方慧早就防她突然发难,闪让过面门一抓,一招“孤鹤冲寒”飞起一腿,踢向田红小腹。 二女艺业功力俱在伯仲之间,方才厮打多时,无分轩轾,方慧一脚虽然迅如闪电,要想踢中对方也是不易,无奈田红急忿攻心,身手不如平时灵巧,一招落空,即觉风临小腹,更是气极身缓,只好拧转肥臀,打算以肉厚的部位挡这一腿。 方慧见对方使用避重就轻的方法,几乎要笑出声来,那知白影一闪,“啪”地一声,这一脚却踢在白刚的掌上,因为使力过猛,被白刚的掌劲反撞回来,脚背酸麻不堪,竟是立脚不稳,跌坐地上。 白刚不知自己真力太猛,因他志在救人,不料忽把对方震翻,生怕引起麻烦,赶紧上前相扶。 但方慧满以为说明经过之后,白刚总该倾向自己,不料他还是卫护效方,将自己击倒,这一恨岂同小可?见白刚还要上来扶挽,立即咋了一口,骂道:“滚开!谁和你拉拉扯扯?……”一面跃起身来,续道:“你这不识好歹,向着她好了,看你以后……” 她说到伤心处,不由得掩面啜泣。 白刚只好赔个不是,柔声道:“方姐姐!她并不是坏人,其中定有误会之处,咱们先把事情闹清楚再……” 方慧冷哼一声骂道:“我没把事闹糊涂了,天龙帮里还会有好人,我看你非要等到丢命送终,才肯信我……” 田红冷笑一声道:“你恬不知耻,人家为什么要信你?” 白刚见她两人又斗起口来,生怕不可收拾,忙道:“二位请勿争吵,说起二位对白刚候是关切倍至,情深义重,尤其田妹妹的兄长对我更是恩同再造,龟山上的误会,想是另有原因,我们先听田妹妹解释!” 田红自问居心正大光明,并无不可告人的事,尤其此次急急赶来龟山,根本就是为了搭救白刚出险,但要她原原本本和盘托出,此时此地,实不相宜,何况情敌当前,措词稍为不当,一番心愿岂不付诸流水?因此竟怔在当场,作声不得。 至于方慧则因白刚把田红称为妹妹,自承对方的兄长对他有再造之恩,酸溜溜地暗想他两人早已有情,自己不过平白替他操心,以前既无海誓山盟,今后何必作茧自缚?但她自己又觉得太受委屈,不禁愤然叱道:“谁管你们这些鬼事?”也冲着田红厉喝一声:“贱丫头,你莫仗人家撑腰,就想在这里欺侮人,老实说,由得你两人联手,方慧拚掉一条命,也要把你打落两个门牙!” 白刚见方慧连自己也算了进去,情知她两人又要闹翻,急道:“慧姐姐千万不可说错了话……” 田红却因方慧把她和白刚拉在一堆,心头又甜、又羞、又恼,叱一声:“谁怕你了?” 身随声到,一招“云龙探爪”疾抓方慧双峰。 方慧并非庸手,见田红十指抓来,急一仰上躯,一招“鸳侣双飞”两瓣莲尖疾踢向田红“中极穴”下。 田红的艳脸上被方慧这一招“鸳侣双飞”羞得通红,厉喝一声:“找死!”双臂向下一分,一招“探幽揽胜”即要抓开方慧双腿。 若果方慧真要被对方捞着双腿,那怕不登时露出妙处?但她在这危急的瞬间,双腿猛可一缩,全身立即倒射数尺,巧巧躲过出丑的一招。 白刚一见二女分开,急忙一个箭步挡在中间,面向田红央求道:“好妹妹!你就让慧姐一步吧!” 方慧听他居然叫起“好妹妹”,登时醋火大发,绕过一面,使尽全力劈出一掌。 田红被白刚挡住视线,不及预防,待掌风将到,慌忙发掌力挡,但已缓了一步。 白刚估料不到方慧竟会趁机推掌,再因说话分神,待发觉掌风有异,要想挥掌去挡,又恐像方才一样,使对方消受不了,一时不暇深思,横身栏将过去,将田红的身于完全遮没。 说时迟,那时快,方慧那股凌厉无传的掌风,小半被田红接着,大半却打在白刚背上,但闻“嘭”一声巨响,一男一女顿时滚成一团,直翻出一丈开外。 方慧一见两人同时被掌力震滚,也颇感内疚,纵身上前待将白刚挽起。但白刚已由田红身上爬了起来,望着方慧苦笑一声,即急向田红连说两声:“请妹妹见谅!”并欲将她抱起。 田红一眼望见方慧在侧,以轻视的目光觑定自己,又见白刚张手要抱,更急得满脸通红,狠狠地骂一声:“滚开!你故意让她欺我,还要假惺惺!”一跃而起,对准方慧就是一掌。 方慧略一闪开,立即发掌还击,霎时间又打得难解难分。 白刚不便袒护任何一方,反而怔怔出神,想起二女都难得理喻,不知如何善了,她两人为何这般狠命相折,若说为了自己,因何又不肯听劝解?忽然,他又联想到皇甫碧霞居然也无缘无故对他加以白眼,究竟自己做错了什么,使她们这般不肯见谅? 蓦地,“嗲”一声响,眼前人影一晃,使白刚骤然惊醒过来,定睛一看,只见田红已被震退两丈开外,顿坐在地上,方慧也踉跄倒退数尺,旋即反扑上前。 白刚恐怕方慧再下毒手,急闪身拦阻,哀恳道:“慧姐!彼此无怨无仇,你就烧了她吧!” 方慧想不到白刚还是恁地偏袒,愤愤地说一声:“你好!”一拧身躯,飞奔而去。 白刚长叹一声,移步走近田红,只见她双眉紧锁,十指捧心,满脸痛苦之色,忙挨她身旁坐下,轻问一声:“红妹妹!你觉得怎么样?” 田红因为头一次被震得翻滚,背上的宝鞘垫得她琵琶骨疼痛,以致内力打个折扣,到了后来交手,便觉力不从心,才输给方慧一掌。这时白刚一问,更勾起她这一掌之恨,杏眼一瞪,嗔道:“谁要你问?滚开!”一面挣扎欲起,那知受伤已是不轻,才勉强支起半身,却又颓然倒下。 白刚急将她扶正坐起,柔声道:“你的伤势不轻,先别生气,聚神调息要紧……”他顿了一顿,似觉应该替她疗伤才对,又续问道:“要不要我助你行气通经?” 提起受伤的事,田红气忿难消,啐道:“你有这份好心,为何袖手旁观,不来解救?” 白刚已经低声下气,还要受她抢白,不免有几分气恼,但回想起来,自己也难免疏忽之过,只好解释道:“这是我的错,但决不是故意造成,请勿见怪,让我先……” 田红见他直承不讳,更加冒火,叱道:“你走!别再理我!” 白刚将她的宝剑轻轻替她纳回剑销,一面凑嘴在她耳边,柔声道:“红妹妹!你也不能原谅我么?” 话说良久,并不见对方回答,这种无言的抗拒,确令他深深感到有苦无处申诉,长叹一声,缓缓站起,自叹一声:“难道我真的做错了什么?她们都是这样恨我……”他向田红投下最后一眼,便自茫然举步。 但他还没走出多远,忽听身后“哇”一声惨号,回头望去,只见田红躺直在地上。 白刚蓦地一惊,急一跃上前,见她侧脸贴地,双目紧闭,呕出一堆瘀血染黑盈尺的地面,气若游丝,四肢冰冷,知她是内伤外感交迫的结果,急抱起她娇躯,走往一避风的山岩,把她平放在地上,先封闭她的玄关,然后松解她的衣带,施展“金鸡啄粟”的治伤手法,啄中极,按丹田,啄丹田,按心坎,啄心坎,擦期门,啄期门,摩百会……周而复始,以气功替她导引其气。 当他施展到第二遍的时候,田红只觉地的手指有一种绵绵的热力,进入中极穴,并循任督两脉而上,周身舒畅已极,但又察觉他的手指遍触在自己的玉体,心里却是不胜娇羞,只好闭紧双目任他施为。 白刚把“金鸡啄粟”的手法施展了五遍,还不见田红醒转,不觉喃喃道:“奇经上说这种方法只用三遍,伤势便可痊愈,难道我记错手法了?” 田红听在耳里,不禁暗骂一声:“傻瓜!”粉脸上也微展笑容。 白刚忽见她桃腮孕笑,知她故意放刁,一时童心大发,假装不解,又沉吟道:“哦!敢情是妹妹鼻孔阻塞,以致难通三关,待我找根草未输输看,若能使她打个喷嚏,想必就好了!” 田红察觉他说了之后,便替自己掩回胸衣,束回罗带,眼帘里有个影子一晃,敢情真要找草茎未输鼻孔,那还肯让他捉弄?挺身坐起,白了他一眼,噘着樱唇,啐道:“还没给你欺侮够,又想来捉弄人!” 白刚嘻嘻笑道:“好妹妹!我倒真被你们捉弄够了,这番可饶了我吧!” 听到“你们”两字,田红芳心又不免怏怏不乐,暗忖:“我为你出生入死,不惜和多少人反脸成仇,你倒把我和那贱婢同等看待。……”她一想及方慧,又不禁嗔道:“捉弄你白相公的人,怕不早就走了罢!像我这种出身微贱的人,还能和人家相公戏要哪!”一偏螓首,摆出一付寒脸。 想不到一句不经意的话,又会把这妨娘激恼,白刚急得打拱作揖道:“好妹妹,你别要折磨我了!我到底错在哪里,请你说个明白总是可以吧?千祈万祷,求你不要赌气,要是我真个不是,也求妹妹给我两掌!” 田红见他急得喃喃央求,活像祈神念佛,再听过最后一句,终忍不住“噗”一声笑了起来,啐道:“谁要打你那牛骨头了?” 白刚好容易求得她回嗔作喜,心下颇安,搭讪道:“昨晚在客栈里的纸条,可是妹妹特来示警的么?” 田红笑了一笑,反问道:“你信不信我是天龙帮的人?” 白刚想了一想,答道:“天龙帮多是为非作歹之徒,怎容得下妹妹这样仁心侠胆的人物?不过,你纵是天龙帮的人,白刚同样知恩图报,像令兄弟那样一位光明磊落的少年英杰,纵使天龙帮坏到极点,也无损于他毫末!” 田红脸色瞬息数变,突然问道:“刚哥哥!你认识田青么?” 白刚诧道:“令兄冒险犯难,舍命救我,并将我跌落的白梅灵果送还,对我可说是恩重如山,白刚梦寝未敢相忘,怎会不认识?” 田红笑道:“请借儒冠一用!” 白刚虽觉得几分奇怪,但仍将头巾摘下,送了过去。 田红极其熟练地将云鬓向上掠起,接过头巾往头上一戴,笑道:“你看这个是谁?” 白刚略一审视,不禁欢呼道:“原来你是田青!”惊喜之下,竟忘了对方是个女的,双臂一张,竟将对方搂入怀中。 田红粉脸微红,嗔道:“你还不快点放手哪!” 白刚猛可醒觉,急摊开双臂,讪讪地注视田红那艳绝尘寰的脸孔,不觉又嘻嘻笑着。 田红除下头巾,送往白刚手中,忽觉他目光灼灼,注视自己脸上,不觉羞得粉脸通红,低头恨道:“你尽瞧人家作什么?” 白刚轻叹一声道:“在下真不知如何才可报答大恩万一……” 但他忽然想起前事,接着又问道:“那么,七里溪夜斗玄修道人,以及柳家庄强迫认亲的事,想必都是妹妹一手导成的好戏了!” 田红“噗”一声笑道:“谁教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啊?” 白刚暗道:“你乔装我的打扮不说,还要说些赖皮活……” 但他并不愿争辩。笑了笑道:“柳家庄的事,我已知个大概,至于龙诞草的事,你可说得明白些?” 田红含情地觑了白刚一眼,幽幽地说了一声:“还不是为你?” 接着又道:“我摆脱天籁魔女纠缠之后,途中遇上皇甫碧霞,得悉你为了叔病,必须白梅灵果医治,当时我断定令叔的病定是无名热毒,听说三十年前也有这种热病,后来是以龙涎草拌寻常的梅子便可治好,因此,我认为不必浪费那枚稀世珍品,立即施展千里户庭的功夫,往昆仑山窃得龙诞草,好省下白梅果给你服食,那知回到十方镇找到萧楚君,才知令叔已死,你又回旗峰谷研习武功,我再往旗峰谷找你不着,便往各处走走,巧遇玄修老道咄咄逼人,我索性不把龙诞草还他,才结下那段冤怨。” 第七章 柳凤林却因来的是白衣少女,不知是何方神圣,这次婚变莫非就是这少女作祟?是以带有几分妒意,跟在乃父身后。刚走过屏风,即见一位美艳绝伦的少女,跟着凤梧进入内堂,心里不禁暗哼了一声。 那少女一见屏风后面来的一老一少,不待柳凤梧引见,已先自施礼道:“家兄田青可在府上么?听说他中了七星散的毒害,晚辈特地送来解药,如果他确在这里,请即让晚辈进去施救!” 柳凤林听那少女开头一句,不禁多看对方几眼,果见她和心上人十分相似,顿时喜上眉梢,也不待老父开口,急说一声:“妹妹跟我来!”上前拉那少女的手。直走闺中,那知进房去一看,那还有心上人的影子? 那少女也惊得芳容变色,一瞥枕边,却见留有一张纸条,忙对柳凤林道:“那可是我哥哥的留字?” 柳凤林关心则乱,竟未发现枕边留字,这时拿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承蒙错爱,容图后报”八个字,不禁悲从中来,“哇”地一声,倒在床上痛哭。 那白衣少女来时原是带有几分忧郁,这时反略见喜色,她略为迟疑,旋即劝道:“姊姊不须伤感,待我寻到家兄,必定叫他回来!” 柳凤林在心绪纷乱中,一听此言,就好似吃下一服定神丸,忍不住呜咽道:“愚姊命薄如纸,但愿妹妹能劝得令兄回心转意,否则也只好在黄泉相见……”说到苦处,忍不住又呜咽起来。 白衣少女闻言一怔,不敢再呆下去,说一声:“姊姊放心!愚妹立刻去找!”一出房门,即纵身上瓦,急急奔离柳府。 那知她还没走多远,便闻身后有人追来,以为柳氏父女要她带路寻人,心想这番要糟,急施展“流光步”的绝顶轻功飞腾疾射。 约有炊许时光,白衣少女已越过几座高山峻岭,离开柳家庄怕不有百里以上?正想缓下步子,又听到身后风声飒飒,想是来人紧追不舍,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不禁暗笑自己心虚。 她心头一宽,不觉停步歇息,那知又听有人笑道:“怎么又不走了?” 她惊得抬头一看,即见白刚由枝头飘落,不禁“呸”一声道:“原来是你这短命鬼,害得我吓了一跳!” 原来柳氏父女谈话的时候,白刚已醒了过来,因听到柳神山说要柳凤林吮吸的话,如那时略有惊动,岂不羞煞人家姑娘?因此静静地躺着,直到父女两人离开,才有机会留言出走,这时见白衣少女埋怨,不禁好笑道:“你自己作贼心虚,怕被人追赶才狠命飞奔,怎埋怨起我来?” 白衣少女被白刚一语说中,也自觉好笑,坐下来道:“你我先歇一会吧!你中了七星蟒的毒药,怎么会不治而愈,且说来听听!” “我也搅不清楚,到底是白梅果的功,还是翠果的功……” “咦!你不是说拿白梅果去救人,怎么是你吃了?” 白刚不禁黯然,将回到家中,虎叔已死的事,一直说到学艺成功,忽然想起这位少女怎会知道白梅果而认不出自己是谁,忙道:“照姑娘方才盘问在下的话,该知道我不是令兄了!” 白衣少女不禁暗悔问话露了马脚,但又“噗嗤”一笑,眨眨眼道:“说你傻,你却会检别人的便宜,你不但冒充我哥哥往柳家认亲,而且真大模大样想做起我哥哥来了,难道我不知道你是白刚不成?” 白刚被她说得耳根发热,这时才恍然大悟这笔糊涂账,又是田青给他挂上。 白衣少女见他怔怔出神,又笑道:“你觉得奇怪么?我叫做田红,哥哥叫做田青,你的事早由我哥哥告诉我了,再则七星蟒暗害你的时候,我也由暗处追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讨得解药,但回到原地,已不见你的人影,原来你躲进人家闺房做梦!” 她这番话里当然有不少漏洞,但白刚并不多心去思索,随口问道:“夜在客栈留字给我,可是你红妹的杰作?” 田红听他称她:“红妹”,说话也俏皮起来,心里不禁泛起一股甜味,但一想到当时他叫的是皇甫姐姐,不免又渗着一点酸味儿,白他一眼道:“只怕是皇甫姑娘吧!” 白刚并不是何通,怎不知由红话里有刺?回想那纸条上“今夜之事,与君无关……”,又联想到她为了他的安全,竟要一力承当玄修道人挑战,再冒险去寻七星蟒索取解药,虽说这些事多半由她哥哥田青而起,但她对自己这份高谊隆情,总不可抹煞。 想到田青兄妹对他可说是高义如天,深情如海,不觉又替田青和柳家担起几分忧虑,随口问道:“令兄现在何处?我看柳家小姐才貌人品都是上选,对令兄痴情已极,令兄怎忍心将她抛下?这被亲事一旦告吹,只怕薄幸之名……” 田红自然知道这事的内情,但她自己的苦处比别人多。尤其早对白刚深种情苗,此时更是百感交集,烦乱已极,但她又不愿让白刚窥知心中稳情,只好笑道:“以我看来,柳小姐对家兄的情意,远不如对你深厚,你如是同情柳小姐,不妨娶她下来,我再替你向家兄解释,保证他……” 白刚急正色道:“红妹别开玩笑!在下并非好色之徒,也决不做横刀夺爱之事,何况田青兄对我恩深如海。” 田红见他急得额上青筋暴起,一时又悔、又痛、又气他不过,真想顶撞他几句,但想起他在柳家留字出走,确实言行一至,诚正不阿,随即气恼全消,然而,女孩子家毕竟脸嫩,怎当得白刚神严色正的斥责?噘嘴嗔说一声:“我知你讨厌我,你这……”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下,倏地猛一跺脚,反身疾奔而去。 白刚被她一哭一嚷,闹得不知所措,等到发觉眼底人空,才知她已绝裾而去,不禁暗自后悔,急起步依她所去的方向追赶。 要知他离开柳家庄,毫不费力就可紧钉在田红身后,吓得田红没命逃奔,这时田红虽然先走一程,但他加紧脚力,也应该可以迫及,那知追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走了多远,仍然不见伊人劳踪,只好长叹一声,放轻脚步,问路走向十方镇。 一钩冷月,数点残星,已是更深人静。 白刚抱着又喜又悲的心情,在这冷月残星之下回到十方镇,却见萧家花园大门敞开,不禁大奇,唤得一声:“楚妹!”便飞步而入。 一切没有多少改变,但已人去楼空,一种不祥的预兆,立即登上他的心头,暗叫一声: “不好!”也来不及详察萧楚君和何通去了多久,又急得一步登瓦,向镇外找去。 忽然一声马嘶传来,听出那正是何通的乌毛白线马的嘶声,白刚又带着一分喜悦的心情,急向声源奔去,却见何通倒在地上,骏马守在他的身旁。 白刚上前一看,但见何通泥污满身,满嘴血迹,伸手一探心坎,幸喜还有微温,他虽惊不乱,打开何通外衣察看,知被内家掌力所伤,随即取出一粒神州醉丐所赠的回天续命丹,塞进何通口中,并替他推宫行气。 不一会,何通悠悠醒转,一见白刚蹲在身侧,喜得叫了一声,即要翻身坐起。 白刚忙一手按在他身上,急道:“你不要动,也不要说话!” 何通一见白刚,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上躯被白刚一手按着,撑不起来,急得双腿乱踢,连连叫嚷着:“快放我起来,楚君给人抢走了!” 白刚一惊,手劲一松,何通已一跃而起,名已抹抹嘴角的血痕,便即愤然道:“楚君被一个白脸小子掳走了?”我在这里遇上他们,我叫那人放下楚君,却被他一掌把我打昏,你怎么也就回来了?” 白刚那有闲暇对他说不紧要的经过?急急问道:“她被那人掳往什么地方?” “我怎知道!” “那人长相什么样子?” “脸孔很自,穿着一身青衣,束有一方读书人的头巾,留有八字猫须,个子和你差不多大小。” 象这样一个和寻常人没有多大区别的人,说了还不是等于没说,白刚想了一想,问道: “那人在什么时候掳去楚君?” “是黄昏时分吧?” 白刚一算,由黄昏到三更,已有三个时辰,如果那人不是高手,决不能一堂就把何通打晕,既是高手,则此时那怕不在千里之外?向那健马一瞥,见它不但鞍辔俱全,鞍后还挂有个包袱,忙道:“你可是往别处去了?” 何通道:“楚君见你一走,就要我赶去和你为伴,约定最迟不过一年,便要回来,我猜你定是去旗峰谷,一直骑马去找你,那知没找到你,回来又见她被劫走,这时总算把你找着了。” 白刚因为楚君被掳,心里急到不得了,但听到他后面一句,又忍不住苦笑一声道:“我们先回家去再说吧!” 何通道:“不去寻楚君?” “当然要寻,但此时知她被掳往哪里?家里的门都敞开着,也得回去托人照顾呀!” “对!对!我也得回去弄点吃的!” 两人共骑回镇,何通回他那棺材店带来不少酒菜,便在白刚的书房大嚼,他自己吃了半饱,才发现白刚默默出神,连筷子都没有拿过,笑道:“我这回出去大半年,却看到王伯川了!” 白刚喜道:“你在哪里看到他?” “你先吃东西,不然,我就让你闷着!” 白刚一向来以为王伯川已死,这时获知他还活着,虽在忧愁中也觉心情一宽,情知虎叔的死,和王伯川大有关连,如能找到王伯川,定可知道虎叔被何人所害,只好提起筷子苦笑道:“我一面吃,听你说好了!” 那时候,如照宝马的脚程,何通早该追上白刚才是。那知他离十方镇几十里之后,忽有几条大汉挡住去路,要抢夺他的坐骑,何通那还按捺得住?跳下马来和那伙恶汉大打出手。 不料正打得兴高采烈,乌毛白线马忽然一声嘶叫,回头一望,即见另一人已跨上马背,待他突得山恶汉的重围,抢马的人已经去远,由得他飞步急迫,还是连马影也追丢了。 他忽然看见路侧有座村庄,以为马贼定是将马藏进村里,那知走去一看,却有一班恶棍在村里掳人。 何通大为不平,起手就打,虽然他没有学过武艺,但却拳重如山,顷刻间,把那些恶棍打得个个头破血流,抱头鼠窜。 被劫那家只有母女两人,对于何通仗义救人,感激不尽,忙留他吃饭,村里的老人难得见英雄人物,也各由家里送来酒菜,陪他共饮。 何通被村汉一捧,直乐得如同飞上九重天,把追寻宝驹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喝到摇摇欲倒。 就在这时侯,门外围观的人忽然一哄而散,接着就闯进来几条恶汉,乘醉将何通捆绑结实,为首那人冷笑道:“你这小子方牙还算你狠,这回落在老子手里,总教你舒服就是!” 起手一拳,打正他的脑袋。 那知这一拳下去,何通仍然是沉醉醺醺,那人自己却觉得指骨欲碎,痛得杀猪般叫喊起来。 余众不禁一怔,忽有人叫一声:“这小子练有金钟罩,我们把他抬往外面割他卵泡,听说金钟罩练不到卵泡和屁眼,先给他有个乐的。” 余众哄应一声,七手八脚把何通抬出门外的打谷场,为首那人方才吃过大亏,这时恨了起来,立即拨出一柄匕首狠狠地向何通眼睛插下。 那知匕首还未插到眼皮,“嚓”一声响,反而疾射向另一恶汉心坎,“咻”一声惨叫,顿时栽倒,场中立即多了两位红衣少女,只听年纪较轻那少女叱道:“你们这些恶棍还不替我快滚!” 为首那人惊魂略定,听对方误认他是恶棍,不禁哈哈笑道:“恶棍?你想错了,大爷们是堂堂正正的天龙帮属下,你两人如跟大爷回去,包你有……” 一语未毕,只听“啪”一声响,那人已被打得满嘴流血,顿时晕死在地,余众见势头不好,一声“扯活”,拨头就跑。 这位红衣少女敢情是嫉恶如仇,娇叱一声,但见红影连闪,几条恶汉半个也没有活的。 何通被另一位少女救醒认出正是方慧和葛云裳,不禁大喜道:“你们来的好啊!什么时候来的?” 方慧见他浑浑噩噩,十分有趣,笑道:“我看你只要有酒喝,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呀!” 何通站起身来,看着遍地死尸,愣愣地想了片刻,才道:“这些抢马贼可是被你们杀了?” 方慧好笑道:“谁杀都好,你怎会一人在此。你那同伴往哪里去了?” 何通自己愣愣一笑,即将白刚得了白梅果后的情形,对二女说明。 方、葛两人听说白刚获得灵果,自是替他高兴,再听他重往旗峰谷,生怕他又遭不测。 方慧忙说一声:“我两人骑雕先行,你快点随后赶来!” 何通待她两人走了,望着天空的雕影,愣了片刻,这才一路呼啸狂奔,果然没有多少时候,即闻骏马长嘶而到,何通骑上马背,不消两天即到旗峰谷,但他寻遍每一座三角旗峰,却找不到山洞或石室。 他在失望之余,以为白刚可能也象他一样,没有寻到“修真室”,忽又记起在墨砚峰的时候,遇上疯和尚和神州醉丐,以为白刚可能又寻着他两人而去拜师学艺,于是策马而行,到处乱闯,恰遇上一群顽童,跟着一个疯汉大嚷大叫。 何通近前一看,认得那疯汉正是王伯川,忙驱散顽童,上前叫一声:“王师傅!你去哪里?” 王伯川呆呆地看了何通一阵,突然怒道:“挡我者死,逆我者亡,你滚不滚?” 何通急道:“王师傅!我是铁罗汉何通,你怎地不认得?” 王伯川愣了一愣,忽又哈哈狂笑道:“什么狗屎汉?你们这伙妖魔鬼怪,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何通好心得不到好报,不由得怒道:“王伯川!你别尽骂人……” 王伯川似未听到何通的话,忽又呜呜痛哭道:“你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了!呜! 呜!……” 何通见此情形,才想到王伯川已经疯了,赶上两步,要想将他带回十方镇,那知王伯川一见有人要拉他,劈面就是一掌。 他原是武功十分高强的人,十方镇的首席武师,人虽疯颠,武功仍在,“呼”的一声掌风起处,吓得何通急忙一步跃开。 但那王伯川劈出一掌之后,忽然面现惊慌之色,立即拔步逃奔,待得何通上马追去,又不见他踪影。 何通说话的技巧本来十分笨拙,好容易说了一番经过,已到了鸡鸣五更。 白刚听说王伯川已疯,心里也十分难过,打算只将王伯川还在江湖的消息,告知他家人,使他们放心,却不将真象说出,兔致他家人难过。 他暗盘算着该将寻找萧楚君和王伯川的事同时进行,随即问道:“你遇上王伯川的地方在哪里?” 何通“啊呀”一声道:“这可不好办,我记不得怎样倒回头走。最好是由这里往旗峰谷,再将旧路走一遍。” 白刚暗道:“要由旧路再走一遍,可不又经大半年?” 苦笑一声,又道:“你的伤势如何?要是不行,就在家里暂歇。” 何通本来受伤不轻,但眼下回天续命丹,又经白刚替他推宫行气,再吃饱坐足,除了元气稍不如前,已经没有大得,听说要留他在家,立即嚷道:“那可不行,在家里闷出鸟来了,镇上人人说我傻,叫我和谁去玩?……” 他站起身来,拍拍胸口道:“你看!我比你还强得多了!” 白刚笑了一笑,说一声:“我们过一会就走,你先回去收拾衣物再来!” 何通三脚两步奔回他的店里,拿了几套衣服和银两,立即跑回萧家花园,白刚也收拾好衣物银两,便同往王伯川家里,说了王伯川的消息,便策马离镇而去。 两人共骑一马,信蹄而行,白刚将年来学艺经过告知何通,默算他的禀赋和身材,恰好学习“虎扑、熊翻”两种绝艺,打算教他两套,也足以防身扬名。 那知何通却笑起来道:“你说的功夫这般奇怪,我总是不大相信,你试试和马儿赛跑,看是谁快再说!” 白刚本来不愿在至友面前炫露,但被他这么一激,自己也想测验自己有多大能为,旋即笑道:“这样也好!”立即飘落地面。 何通发起愣性,一连几夹,催得那骏马象风一般狂奔,这一阵也不知跑了多远。回头一看,不见白刚追来,暗道:“他只等大半年的功,果然还是不行,休把他跑丢了!”正要回马寻找,却听白刚在他头顶笑道:“怎么不跑了呀!” 何通猛一抬头,不见有人,再向四面搜寻,也不见有人,但白刚的笑声,仍旧在他顶上笑着,急得他直嚷道:“你在哪里?” 白刚笑道:“我在你头顶上哩!” 何通向自己油光光的头顶一摸,果然摸到白刚的脚,那知手一伸直,却见白刚站在他掌上,不禁大诧道:“你身子怎么这样轻,莫非是鬼?” 白刚不禁大笑,又道:“你再催马快跑看看!” 何通依言照办,但见白刚相距马头三丈,脚不沾地,也不晃动,一任骏马快跑,他仍是保持一定的距离,何通忍不住叫起来道:“好了!你比田青强多了!” 白刚笑了一笑,向十丈外一株几人才抱得过的大树一挥,那株大树顿时倒下,然后翻身上马。 何通喜得直叫道:“你这一手也比上官纯修的强。” 当夜投宿之后,白刚便先将“虎扑”拳法传授,何通和白刚同时学文,学了十几年也认不得几个大字,但学起武来,反见他记性很强,半夜时光,使学了整套虎扑拳法,一连三夜下去,竟把白刚所授的两套拳法学全,但再教他练习以巧见长的“鸟飞”“猿抓”“鹿踢” “蛇游”四种绝艺的时候,却又教个大半夜也学不到半招,只好放弃这门功夫。 这一天晚餐之后,何通自练一会拳法,便倒头呼呼熟睡,白刚心事重重,无以自遣,不觉踱出房门,掩好房门,顺来走往后园散闷,不料刚跨一脚进园,忽听“飕”一声响,眼见一条人影越墙而去。 白刚因见那人行径可疑,也暗里跟去。 走到东街尽头,那人悄悄掩近一个窗口,以舌舔破窗纸,然后取出一根小管伸入窗扉,用嘴一吹,略停半晌,即撬开窗门而入。 白刚一眼瞥去,已见席上躺着一个腹大如鼓的妇人,急一跃近窗,恰见那贼人拔出一柄匕首,左手扪那妇人的凸腹,脸上浮起得意的奸笑。 他自幼在武侠世家,虽不许练武,但耳濡目染,也听过不少行侠的事实,心知那人定是盗取胎儿的恶贼,不禁气愤。填膺,伸手一指,一缕劲风发出,顿时将那人点倒。 但他仍恐惊动屋里的人。轻身跃入,将那贼人擒往旷野,才解开他穴道,喝道:“你这恶贼如不招出盗紫河车的用处,和主使的人来,当心我取你狗命!” 那人遇上高手,惊得身于直颤,哑声央求道:“小的只是奉天龙带黑蟒堂之命,盗取胎儿……” “盗来做什么用?” “小的猜想,可能是用来配制什么七星散。” 白刚脸色一沉,说一声:“你连胎儿都敢来盗,饶你不得!”起手一掌,把那人脑袋打扁。 白刚本来要找出能报仇而不杀人的方法,那知仇尚未报,却遇上这为恶多端的小减,迫他下手杀人。 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次亲手杀人,眼看着那小贼脑浆进裂,血肉模糊,自己也起了鸡皮疙瘩,愣了半晌,也分不出杀人是恶,是善? “天求帮尽是一班为非作歹之徒,而七星蟒更是死有余辜,我何不去把他毁掉,也替这地方除害了杀个恶人,就好比打死一条恶蛇,有那样了不起?”他想了很久,才想透了应该怎样做的方法。回转客栈,安心入眠。 晨起,白刚将夜来的事告知何通,并提议去找七星蟒过镖,何通一听说打架,端的喜得跳起来道:“我拳头正在发痒,马上就去!” 两人疾驰一程,忽见远方有个人影一晃,仿佛是自己寻找不着的皇甫碧霞,急对何通说一声:“你骑马跟后来,我先走一步!”话声一落,已电射离鞍,笔直追去。 (缺一页) 胡艳娘确有一套柔丝缚虎的手段,格格笑道:“看你急成这个样子,难道你要和我反脸么?你先说说看,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白刚毕竟是重情重义的人,他曾受对方搭救之恩,时刻意念不忘,此时被她反问起来,一时难以回答。 七星蟒心下气闷末消,见白刚咄咄逼人,也厉喝道:“就是他!你又敢怎样?” 白刚闻言一怔,旋即站起身来喝道:“今天暂且容你活命,待小爷取得凭证,再来领你的首级!” 他因为萧楚君下落不明,既然获得一点线索,即想立刻离去。那知就在这时,一个头目匆匆上来,禀道:“启堂主!山下有个黑脸光头的大汉要打上来!” 七星蟒闻言色变,冷哼一声道:“我说凭你这样一个小子,也敢来本堂撒野,原来另有帮手!” 白刚吃他一激,一掌拍下,那张四方桌子就平平地陷入地面,怒道:“你这小小山寨,不够小爷吹一口气,难道还想留人不成?”他不慌不忙,也不施展轻功,拔步便走。 胡艳娘赶忙拦阻道:“两位暂且息怒,先听我一言!彼此并无不解之仇,何必……” 七星蟒见白刚轻轻一拍,即将一张方桌拍进石填的地面;对此功力,也暗自惊心,但他盛怒当头,又见胡艳娘俨然以和事佬的身份说话,不禁勃然作色道:“九尾狐别在这里惺惺作态,过某早知你吃里扒外的事,就准你和白小子联成一气,过某也不放你离开本堂一步!” 胡艳娘仿佛是震了一震,先向白刚眨了一眼。随即笑道:“过兄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小妹只因双方并无深仇,才想从中化解,万一不能避免,小妹也会挺身而出……” 七星蟒历喝一声:“闭嘴!” 接着道:“过某今天就是听信你的话,才以上宾之礼才待这小子,否则,他算是什么东西,够得上我过某邀请?他此时不识抬举,居然出口伤人,你不但要置身事外,并对他曲意奉承,难道你想做他的……” 胡艳娘听他越说就越难听,连连摇手道:“过兄既已见疑,小妹就此告辞了!”话声未落,人已穿门而出。 白刚如是要走,也可以一走便脱,但他最重情意,见七星蟒将不名誉的事硬加往胡艳娘头上,比加在自己身上还要难受,反而停步厉喝道:“毒蟒!小爷因未获凭证之物,才暂时饶你一条蚁命,你居然不见棺材不掉泪,我倒要看你有多大能为!” 过镖冷笑一声道:“看你死期已到,还不自知,你敢接本堂主三掌!”他一面喝阵,却是双掌护胸,步步后撤。 白刚毫无江湖经验,见对方不进反退,以为象柳坤山那样退出丈余距离然后发掌,还打算使对方死得心服口服。不料他迟疑之间,突觉脚下沉,身子疾往下降,赶紧提气向上一拔,又见一方巨石当头压下。 那块巨石几乎有一丈方圆,要想闪避,决不可能,只得对准巨石猛劈一掌。如照白刚此时的功力,休说是巨石,纵使是生铁铸成,也要被一掌震碎。那知一掌劈去,但闻“锵”一声响,那巨石略向上升,又迅速下落,白刚被他自己的掌力反震,身子更加向下疾沉。 但他下沉十几丈后,立即恢复镇静,一面提气,让身子缓落,一面审察这地窟的情况。 这一地窟深约数十丈,上狭下宽,形同酒瓮,壁上十分滑,指力轻弹,便发出钢锵锵声音,知是熟铁铸成。这类铁,似刚而质柔,除非刀剑,决难以掌力把它毁去。白刚发一掌,也不过把它打陷一尺多深,并无破裂之状。暗道:“要是有一把刀剑就好了,纵然没有刀剑,要有一段树枝木橛,也好借力。” 但是,这窟里却是空无一物,惟有一个门形缺口,通往一条遂道。哪还有木橛、铁钉? 他这时才知没有兵刃的苦处,没奈何,只得走向那条遂道。 由遂道拥过一个弯,便是一间小室,靠壁间安置有一具骷髅,在这阴森的地下,更显得十分可怖。 白刚看这密室也是以熟铁皮衬垫,连一点凸凹和缝隙都看不出来,料知机关消息定在骷髅身上。同时也知这室内定有奇险,是一种“请君人瓮”的装置,但此时无路可走,明知是“瓮”,也只有入瓮再作打算,好在五禽经也载有术数一门,虽然事隔千年,后人的机心更巧,然而万变不离其宗,还可随机应变。 他主意一定,立即跨步入室。果然两脚刚踏进密室,身后即“咔嚓”一声,铁门同时关闭。这虽然是意中的事,也不由得苦笑一声。 他仔细审察那骷髅片刻,发觉它脊骨较粗,近颈处似装有一支空心铁管,料想其中奥妙,即在铁管里面,大不了仅藏有一种暗器,只要把骼髅一毁,挨过一次暗器的袭击,便无大碍。 这时,他打的是死里求生的算盘,并不想由原路退出,全神戒备意外的袭击,对准骷髅,力劈一掌。 “拍”一声响处,那骷髅顿时应掌而碎。委时间,颈骨那根铁管涌起一阵浓烟,并嗅到中人欲唯的恶臭。 白刚一嗅到那种恶臭,便知是七星散的气息,但他见前番已逃一死,这番还不是同样可保存一命?于是,他反而盘膝打坐,运气行功,暗里默念罗浮客喻挫愈坚,愈抑愈奋”的两句,对于身外一切魔难,浑如不觉。 他迷迷糊糊地经历半个时辰,忽觉一片光明,神清气爽,也不知是毒雾自散,还是毒雾被他身体吸去,而化作抗毒的奇物。他稍费手脚,自觉毫无异状,不禁浮起一丝笑容,扫去碎骨,发现骷髅所站的地方,有两个指头大的小孔;他试伸手指进去一探,即触着两个弹性的揿钮,再一用力,但闻“轧轧”一阵乱响,光滑无缝的铁壁,竟开出一个人高的小门来。 白刚一步纵进那小门,身后“砰”一声巨响,一个千斤闸同时坠下。他笑了一笑,又向壁间审视,即见左右两边墙根,各有四个托盘大小的盖板。正面壁间,悬有两个铁环,铁环的中间,悬着一块木牌,上在崭面:“两条死路,任君择一。” 白刚暗哼一声道:“我偏偏两条都要!”向左旁铁环一拉,“咔嚓”一声,左墙四块盖板齐开,但见蓝光闪闪,腥臭扑鼻,一条条长蛇疾冲而出。 白刚大吃一惊,再一拉右旁锋环,身躯悬起,右墙四块盖板一开,但闻“哗啦……”的水声,平地冒起激流,冲得群蛇象长鳗般在水里翻滚。 “果然是两条死路!”白刚虽惊不乱,索性站上两个铁环,筹思驱蛇制水的方法。那知水势十分迅速,方法还没有想得出来,水已快淹到铁环,只得一纵身子,象一只大蝙蝠倒贴在屋顶。 这样做法,虽能暂免一时,但水一注满,仍然要被淹死,到这时候,由得白刚定力再强,也不免暗叹一声:“不料学成一身本领,反被淹死在这水牢里面!” 他着着水面一寸一寸地升高,内心也一寸一寸地下沉,不多时候,水已淹到他的背脊,奇怪的是被淹得四处觅地逃生的毒蛇分明可向白刚的身上好爬,却没有一条敢爬近他身侧。 白则拼命将鼻孔向上抬,不让水泊进去,作挨过一刻,便可多活一刻的打算。就在这生死俄顷的时候,水位反而迅速降低,不消半刻,铁环也露出了水面。 这一个奇迹,使白刚大惑不解,正在惊异交集的对候,又听壁闻“轧轧”乱响,铁壁的中腰忽然开出一个门来,但见门外红影一晃,胡艳娘探头而入,一瞥见白刚悬在空顶,不禁喜叫一声:“谢天谢地!快跟我逃生!” 白刚在这九死一生的时候,料不到又是胡艳娘来援救,再听她无限关切的声音,一时感慨万千,气功一散,顿时掉了下来。 胡艳娘大吃一惊,电闪般纵入水牢,接住白刚,脚尖一点水面。又飞身而出,急问一声:“小兄弟!你可是中毒了?” 白刚眼角噙着两颗泪珠,摇摇头,叹一声:“姐姐!白刚今生今世,难报深恩于万一了!” 胡艳娘也被他真情激动得殊泪纷落,半晌才凄然一笑道:“胡艳娘自知命薄,别无他求,此时得你喊一声姐姐,艳娘粉骨碎身已经值得……” 她狠狠的一咬唇皮,轻将白刚放落,接着又道:“小兄弟,这里还是危机四伏,你我赶快离开!” 白刚跟在胡艳娘身后,循着二条渐往上升的隧道疾走,经过几个转折,出得地面,胡艳娘一指山上道:“你自去找那七星蟒理论,我在前面等你!” 白刚带着一肚子的怒火,奔进“黑蟒堂”,却不见半个人影,气愤起来,东一掌,西一掌,把—间大厅拆得七零八落,才记起何通已经和别人厮打,这时又往哪里去了? 他疾奔下山寻找,但见那条石板路上,血迹犹红,却是尸体也不见一具,正在惊愕中,一条红影掠过头上,同时听到一声:“跟我来!” 那道红光虽是一晃而逝,但白刚已看清正是胡艳娘,急起步追赶,不需多久,便已追上。 胡艳娘笑道:“不到一年,你已学到这惊人的本领……” 白刚一心挂念着何通,生怕胡艳娘闲聊下去,耽误大事,忙道:“姐姐,你可知何通的下落?” 胡艳娘笑道:“要待到你想起这件事,他怕不早被人拿住了?” 白刚道:“他也是姐姐相救的么?” 胡艳娘被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叫得如饮香醇,十分舒适。也甜甜地笑道:“我离开黑蟒堂下山的时候,就见他和人家打得难解难分,我赶忙上前喝阻,那知别人都乖乖停手不打,他反而找我的霉气。我知他为人憨直,骗他说你已从山后走了,要他赶紧去追,他果然跨马走了,这时怕已走三四百里了!” 白刚对于九尾狐这次用的诡计,倒是十分感激。 两人并肩疾奔,边说边走,过了一会,白刚又记起孔护法的形象,又问了起来。 胡艳娘这时真把白刚当作她的心上人,当作她的亲兄弟,还有什么话不说?当即回答道:“孔护法的本象,确是你说的那个样子,但他诡计比我还多,无论化装成哪一种人,也使人难辨真假,你两番问起此事。想必十分重要,能不能将内情告诉我知道?” 白刚这时对胡艳娘改变了态度,不但不觉得她讨厌,反而觉得十分可亲,即将萧楚君被掳的事告知。 胡艳娘闻言一惊道:“我做姐姐的决不骗你,孔亮此人虽是武功凌驾各堂主之上,但他从不轻易离开总坛,本帮总坛远在龟山,怎会跑来偏僻的小镇,掳你虎叔的女儿?再则他身居天龙帮护法之职,亲自下手抢人,岂不有失身份?如果真是他做的事,我拼着和他反脸,也要帮你向他讨人!” 爱的力量可使友变为敌,也可使敌变为友,但白则年纪还轻,并又拘泥守礼,一时了解不够。此时听胡艳娘说出天龙帮护法孔亮的行径,心下甚是纳闷。 按说天龙帮的人纵是到处为恶,但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护法”,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劫去一个孤女,何况萧楚君是一个足不出户,与外界根本毫无关连的少女?然而,那付形貌既是孔亮的本相,那么除了他还能有谁? 白刚想得头昏脑胀,还没想通个中曲折,胡艳娘忽然“唔”一声道:“除非是这样……” 白刚急问道:“姐姐你说什么样?” 胡艳娘从容道:“你先休急,听我慢慢道来。要说孔亮亲自抢走楚君,那就是他和萧家上代有莫大的仇恨,才要使萧家绝了后代……” 白刚大惊道:“照这样说来,楚君妹妹可就完了!” 胡艳娘叹道:“如果真如我这样推测,孔亮应该把人就地处死,才比较合理。他既然不嫌麻烦先把人抢去,可见楚君不一定是他所要的人,而是从楚君身上寻出另一个重要人物……”她说到这里,不觉星眸带着无限忧虑,望了白刚一眼。 白则心里明白,如果胡艳娘不幸言中,则那重要人物应当是自己了。当下气愤愤道: “孔亮如是如此,我立即往龟山找他,先把楚君妹妹换了出来。看他能奈何我怎的!” 胡艳娘急急摇手道:“这事使不得!孔亮诡计多端,你必定斗他不过。总坛各种埋伏更是厉害,绝对乱闯不得。不如我替你查探一番,如果楚君落在孔亮之手,我能救则先把她救了出来;不能救,也和孔亮同归于尽,于你无损!” 白刚听她要以性命换出一个与她无关的楚君,感慨万千,一时竟不知如何说好。良久! 才叹得一声:“姐姐!” 接着道:“你不要这样做,你万一事机泄漏,不怕同仁给你难堪么?” 胡艳娘自从逃脱师门,从未有人替他设想过,今听白刚对她关心起来,不禁触动满怀辛酸,泫然欲泣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老实说,和通天毒龙闹翻了,也不过人一个,命一条,拼却性命不要,什么事不敢做?” 白刚由她伤感的神情上,猜想她也有一番辛酸的遭遇,但又不便动问,只好劝慰道: “姐姐还是谨慎的好,你既然未脱离天龙帮,总该和睦相处才是!” 胡艳娘忽然狂笑起来道:“你以为他们对我很好吗?起先我也有过你这种想法,但现在事实证明,他们全是假心假意,你欺我诈,能有几人存心道义?我要不是对付得法,只怕早被他们置于死地了!” 白刚闻言大为惊讶道:“难道他们真想陷害姐姐么?到底为了什么?” 胡艳娘道:“自从失掉那枚朱藤翠果,火晴豹明冲便诬赖是我偷的,他们不去查明真相,居然深信不疑。直到最近,才由七星蟒和白额虎说出那翠果可能是另有人偷去,接着又发生白梅灵果的双包案……” 白刚诧道:“白梅灵果不是被天籁魔女得了三枚么?” 胡艳娘“噗嗤”一笑,忽又神色大变,急道:“你替我挡那人一下。”话音未落,即急急回身飞奔。 这一突然而来的急变,委实使白刚大惑不解,他朝前望去,只见一位白衣白发,手持拐杖的老婆婆自远方行来。看那人举步十分从容,其实是快速无比,眨眼间,即来到身前。 白刚赶忙超前两步,躬身施礼道:“老婆婆要往何处去?” 要知这时白刚还不知老婆婆是谁,也不知应该作何区处,如是稍迟一步,只怕误了胡艳娘的事,但如无故挡人,更加毫无道理。仓卒间不容熟思,终而说出这样一句合情前不合理的话来。 那老婆于哈哈一笑道:“我梅峰雪姥走遍天下,还没见有人敢过问我的去向,你这小子的胆子可真不小!” 白刚不料面前这位老婆婆竟是皇甫碧霞的师尊,不禁怔了一征,又重行施礼道:“晚辈委实不识老前辈真容,尚请老前辈原谅!” 梅峰雪姥见他礼数周到,似无追究之意,旋道:“你叫什么名字,为何盘问我老婆子的去向?你好好说来,我不难为你就是!” 白刚被她反洁起来,不禁愣了一愣,再施一礼道:“晚辈名唤白刚,只因……”他因阻挡梅峰雪姥,自知理亏,一时说不下去。 梅峰雪姥听他报出名头,同样感到诧异,反问道:“你认得皇甫碧霞么?” 白刚见她又问起另一件事,顿感松了一口气,答道:“小子与皇甫姐姐有数面之缘,并听她说你老人家就是她的师尊……” 梅峰雪姥脸色突然一沉,喝道:“好小子!原来你就是白刚,我正要找你算账……” 她似乎又想起另一件事,又改口喝问道:“方才那红衣女子,是不是那残婢?快说!” 白刚被梅峰雪姥一顿叱责,不免有点气恼,但因对方是皇甫碧霞的师尊,而皇甫碧霞又于己有恩,只好忍下一口气,仍然拱手道:“老前辈要找小子不知有何指示,请先告知……” 他略一迟疑,又道:“方才确有一位红衣女子在此,但不知老前辈所问的又是何人?” 他本想据实说出,但想起胡艳娘临走时的慌张,又替她隐瞒片刻。 梅峰雪姥寒芒似的目光在白刚脸上转了一阵,忽又声色俱厉,喝道:“你这小子居然敢明知故问,假装糊涂。好!你既敢欺我霞儿,想也没把我老婆子放在眼里,让我试试作有多大狠劲!” 白刚一听话里有因,同时又记起皇甫碧霞曾对自己显出憎厌的神态,急道:“老前辈且请息怒!晚辈委实不知内情,如说欺侮皇甫姐姐,小子真也不知从何说起,因为皇甫姐姐是小子的救命恩人,小子怎会做出以怨报德的事?” 再峰雪姥寿眉耸了一下,语音较缓道:“那么,方才那红衣女子是谁?” 白刚心里有点为难,旋想胡艳娘已经去远,才回答道:“那人是天龙帮灵狐堂的堂主,九尾狐胡艳娘!” 梅峰雪姥睑色立即大变,忽然一拐向白刚头上砸到。 白刚料不到梅峰雪始不问青红皂白,突然一拐打来,赶忙往后闪退,堪堪避过一拐,但由拐杖激起一股极强的潜劲,仍撞得他踉跄几步,才稳得住身形。 梅峰雪姥脸现诧异之色,微“噫”一声,又横里一拐打到。 她这一招,看来是乎乎无奇的“横扫千军”,但出自她这种功力绝高的武林耆宿之手却又大不相同。拐杖未到,潜劲先已临身,而且这种潜劲又是由四面同时压来,把敌人紧紧逼住。 白刚心头一震,暗忖:“此姥功力果深不可测!” 他虽然在想,脚下却未稍慢,忽然一声长啸,笔直拔起半空,然后盘旋一圈,轻轻翻落距离对方两丈之地,朗声道:“老前辈为何不问情由,就动手责打?晚辈纵有不是,老前辈难道要不教而诛么?” 梅岭雪姥料不到眼前这个十多岁小娃儿,竟能轻轻避过她两拐;再看他腾空避旋的身法,凭他百年以上的历练,博通天下武林绝技,却看不出对方武学的来历,那得不暗自惊讶? 但她原是高傲自大的人,眼见一个后生晚辈,逃脱两拐,还敢说“不教而诛谓之虐”的话,当下一顿拐杖,喝一声:“好小子!怪不得你目中无人原来还有一手,但凭你这点能耐,要想藐视老婆子,怕还差得远吧!” 她话声一落,即将拐杖向地面一插,一步一步,欺身上前。 白刚前番被柳坤山无理斥责,结果是对方弄错了人;见这个梅峰雪姥比柳坤山还要狂妄,委实气愤不已,但仍顾及皇甫碧霞的情份,依旧耐心说道:“老前辈武功盖世,望重武林,晚辈纵是胆大包天,也不敢稍存不敬。到底因何使老前辈震怒如此,何不告知一二?倘若晚辈果有过失,也用不着老前辈责罚,晚辈立可自劈天灵,以死谢罪!” 白刚这番话原是婉转陈情,但凡人在盛怒之下,往往把好话当作恶意。 梅峰雪姥把白刚的话听在耳里,反以为他阳捧阴损,冷“哼”一声,叱道:“少废话! 你自己所作所为,不去反省,倒要质问起我来,真岂有此理!” 白刚急了起来,忙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又不……” 梅峰雪姥断喝一声道:“好大的狗胆!你居然敢对老婆子称你道我……”身随声到,腕底一翻,猛可一掌劈到。 这一掌因为相距太近,来势又猛,白刚要想闪避,已嫌太晚,仓卒间无暇深虑,本能地单臂一挥。 两掌一接,但闻震天价一声暴响,顿时山鸣谷应,隆隆不绝,十丈方圆之地,沙石飞溅,地面裂成一条丈许长的深沟。 梅峰雪姥自己也被震得连退三步,老脸愕然失色;白刚却暴射飞退三丈,落回地面,仍然踉跄几步。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居然能接下对方百年功力的一掌,这一个奇迹震骇了梅峰雪姥;但她仍以为白刚一定受伤不轻,正想上前施救,那知白刚一个纵步,又落在她面前。 梅峰雪姥略一思索,忽然脸色一沉。厉声道:“凌云羽士是你何人?他现在是否还在人世?” 白刚被她突然一掌,险些送命,勉强稳住身形,立即纵步上前,待要向她理论,那知她忽又问起一件莫名奇妙的事,以为这事定和自己今天枉受责难有关,只好忍气吞声道:“老前辈所问的人,晚辈一无所知,究竟此事与晚辈有何关系?……” 梅峰雪姥冷笑一声道:“你居然又想骗我,方才你以‘狐雁翻云’的身法,一面跄跌,一面腾身上前;早先又以‘灵鹤回空’的身法,逃脱我一拐。这两招敢说不是由凌云羽士那里学来的么?只要你说出你那老怪师傅的下落,则依欺侮霞儿和袒护那贱婢的两重罪过,都可记在你师傅头上,让我去找他,连老账一并结算;要不然,你就休想逃脱一死!” 象梅峰雪姥这样一位武林名宿,竟也会指鹿为马,白刚忍不住笑出声来,急又敛起笑容,答道:“晚辈偶获稀世绝学,并无招式可言,何曾知道什么“孤雁翻云”,“灵鹤回安”?至于凌云羽士,不但不是晚辈的师傅,甚且或是晚辈的仇人,教晚辈如何能指出他的下落?再则欺辱令徒一节,也是无中生有,老前辈与胡艳娘有何过节,晚辈又从何得知? 老……” 梅峰雪姥越听越气,断喝一声:“闭嘴!” 接着道:“胆敢狡辩!今天不把你毁在掌下,看你也不肯实说!” 白刚被这老婆子一逼再逼,确已气愤之极,但他毕竟深明大义,不敢对恩人之师分庭抗礼,再则个中误会重重,并已听出一点端倪,何不申辩下去?急道:“老前辈容晚辈一一细说……” 但梅峰雪姥生性狂傲,一向我行我素,向不容人分辨。并认定白刚必是凌云羽士衣钵传人,否则,怎会有此神奇妙绝的身手? 她想起凌云羽士当年率领四大煞星,与武林一派高手会战在亡魂谷,自己被对方一掌震伤内脏,如非了空僧和灵道人及时赶到,那怕不早已丧生,今见白刚一味狡赖,认为有其师必有其徒,不禁怒火中烧,厉声喝道:“谁听你胡说八道?还不快来领死!” 白刚急道:“老前辈不可逼人过甚!……” 梅峰雪姥一听这话,更是火上添油,面罩寒霜,杀机已起,咆吼如雷:“就说是逼你又怎么样?我今天拼个以大压小的骂名,也非毁你这小子不可!” 那知她尚未出手,忽然一声雕鸣划空而到,不由得向空中一眼瞥去,但见一只硕大无朋的巨雕,速得地面黑去半边,雕影中泻下两条红影。停在白刚身前。 白刚已认得来人正是梅子洲二女,不觉又惊又喜。 方慧身形刚落,看了白刚一眼,即回身向梅峰雪姥道:“这位老人家,你是和谁生气?” 梅峰雪姥瞥见来人是两位年轻少女,暗道:“今天怎么尽遇上一班多管闲事的小东西? 而且看来都有几分本领。” 她最不喜人干预她的事,立即喝道:“你是什么人?还敢来过问老婆子的事?” 二女想不到这位婆子火气那样大,闻言俱是一怔。但方慧很快想到可能是白刚招惹了她,也深施一礼道:“晚辈方慧与这位白刚是朋友,倘他有唐突老前辈的地方,尚清看在他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则个。” 梅峰雪姥见方慧替白刚说情,忽然想起皇甫碧霞的话,随即问道:“你认识皇甫碧霞么?” 方慧心头一喜,以为此姥既是皇甫碧霞的亲人,定可套上交情,调停这场无意的纷争,赶忙陪笑道:“皇甫姐姐与晚辈相交甚笃,老前辈敢情就是梅峰雪姥……” 那知方慧这话不说还好,这一说,反而惹起对方一股无名之火,顿时老脸一沉,愤然道:“你既和我霞儿交情甚好,怎么不顾情意,竟要夺她心上人?你既敢欺辱她,还瞧得起我这老婆子么?” 本来皇甫碧霞并未对她说明是谁横刀夺爱,但因对方年纪和皇甫碧霞差不多,并且都是天生丽质,美艳绝伦,同时对白刚特别关心,以致一口咬定就是这人。 方慧一听到第三句,顿时脸红耳赤,暗忖:“料不到皇甫碧霞心胸竟恁地狭窄,她大概是夺不到白刚,就怀疑到自己头上,可笑她这样羞人的事,也告诉她师傅,而她师傅又当着白刚面前说了出来,比她还要可恶。……” 她羞急起来,也就破口骂道:“你莫要依老卖老,信口雌黄,我要不是看你年老,定不肯与你甘休!” 梅峰雪姥哈哈狂笑道:“我老婆子活到百多岁,今天才是头一次遇上有人敢骂我顺口雌黄。好得很!我倒要看你如何不肯甘休!”挥手一劈,一股劲疾无论的掌风已呼啸而出。 方慧早知梅峰雪姥的功力堪与自己组站白眉姥姥相匹敌,不敢硬接,立即一闪身形,让开丈许。 那知梅峰雪姥的掌风笼罩范围极广,方慧只避得过掌劲中心,仍被掌风外沿扫得半边身于发麻,连连跄退几步,终而“嘭”的一声,顿坐地上。 但那梅峰雪姥一世狂傲,被方慧骂得她心火大发,虽见对方已经无力抗拒,仍要把对方处死然后快意,对准方慧,又是一掌劈出。 方慧这时要想避开,已来不及,索性团紧双目,听天由命。忽然“轰”一声暴响,山摇地动,震得方慧晃了两晃,睁眼一看,但见白刚被震得飞往云中,葛云裳惊叫一声,腾身向白刚纵去。 梅峰雪姥一脸不屑之色,冷笑道:“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凭这点点就想……” 那知话声未落,白刚忽然一声清啸,身子猛可由虚空再拔高数尺,略为一停,双脚一剪,两手向后一掠,电闪般又落回原地。 梅峰雪姥曾和白刚对过一掌,知他确有几分艺业,但想不到这次以内功真力劈出一掌,除了将他震飞半空,却未能使他受伤,而且还能够凌虚飞掠,气定神闲站回原地,不禁骇然。 方慧和葛云裳虽听何通说过白刚往旗峰谷学艺,但还不知他不到一年,就练成这付身手。方慧年未二十,借有神雕相助,在蛮荒建起红飞卫的威名,眼见白刚后来居上,也不禁黯然失色。 白刚身形一落,立即正色道:“晚辈曾经再四央求老前辈说明原委,但老前辈始终不理,现下又迁怒到方姐姐,使她事外之人蒙受伤害……” 梅峰雪姥叱道:“你不必老前辈长,老前辈短,对我阳捧阴损。老实告诉你,你那老怪师傅与我有一掌之仇,你既不肯说凌云羽士的下落,我就唯你是问,别的暂且放过,就这一件事来说,也要给你一个公道。” 白刚委实有口难辨,思忖半晌,极其沉痛道:“晚辈早已禀明并非凌云羽士门下,说不定他还和我有血海深仇,老前辈偏是不肯相信,真叫我……” 他忽又感到这样再四央告,对方全不置理,未免太过委屈。大丈夫处世岂可畏首畏尾? 也立即挺胸昂首,朗声道:“我也老实告诉你吧!我在大半年前,对于武艺还是一窍不通,因为服过朱藤翠果,服过白梅灵果,再学到汉代绝传的武学,才懂得这一点点皮毛,你休以为你身负绝学,夸耀武林,如仅能胜我一人,也不过是比较粗壮一点的皮毛而已,五十步笑百步,没有那样了不起!” 梅峰雪姥吃他一顿好骂,反而回心暗忖:“这小子还算有种,敢惰不是凌云老怪门下,但说起汉代,那还有绝传的武学?一颗朱藤翠果,可抵三十年功力;一颗白梅灵果,可抵三个甲子的功力;两种灵药凑和一起,可不比我婆子的功力多了一倍?” 她将信将疑地沉吟一会,忽觉对方口气十分强硬,又冷“哼”一声道:“看在你还有几分胆气的份上,老婆子不为己甚,你如能接得三招不败,我就饶你这一遭。同时还得告诉你,我这翻雪掌诡诱异常,你可要小心应付!” 白刚见这老婆子狂傲得紧,不禁豪兴勃发,朗笑一声道:“莫说三招,就是三百招也未必能奈我何。久闻者前辈的翻雪掌,穷各宗派掌法的精华,称绝武林,享誉天下,但请尽力施为,晚辈自有六禽翻天拳对付。” 老婆子要翻雪,白刚要翻天,其狂傲程度,比对方更强,但梅峰雪姥反而哈哈大笑道: “好小子!你先莫自吹自擂,拼斗之事,总可见个真假,你先发招吧!” 梅子洲二女对于白刚无师自通之说,确有几分相信,但凭一年不到的工夫,任你如何修为,要和登峰造极的梅峰雪姥拼斗三百招,无论如何也难置信。彼此面面相觑,却又想不到化解的方法。 白刚知道自己不先发招,对方决不肯占先,当下抱拳拱手,说一声:“请前辈指正!” 然后双掌合十,向梅峰雪姥一拜。 这一种“童子拜佛”的架式,大都是晚辈与前辈交手之先,表示礼让的虚招,但由白刚施展出来,却另有极大用意。 他认为不交手则已,一与这种狂傲的老人交手,就得分个高下,方才合卒间交换两掌,知她功力不比等闲,但尚难测知她究竞高出多少,为求知彼,所以在合掌下拜的时候,即暗运七成内力,将潜劲逼往对方身前。 梅峰雪姥见他起手一招“童子拜怫”,以为是表示礼貌,侧身受礼,并不介意。那知忽觉一股潜劲源源而来,急双掌频摇,说一声:“不必多礼!” 同时暗将真力由五成加到六成以上,才算与对方的潜劲平衡。不禁暗自惊讶道:“此子功力深厚,堪敌六七十年苦修之功,他说服过白梅灵果,谅非虚语。”她心念及此,不免存下几分惜才之心。 白刚暗较功力,察知对方顶多高过自己两成,心下不禁狂喜,立即展起“蛇游”的身法,欺上前去。 梅峰雪姥起先见他东歪西斜,绕着自己乱转,自觉十分可笑。那知顷刻间忽觉四面俱是幢幢身影,几乎分不出哪一个才是对方的真身,这才惊觉个中大有奥秘,急展开身法,一面游走,一面详察奥秘的关键。 然而,任她是武林名宿,仍然看不出个道理,如说是“醉八仙”的身步,却有疾冲猛撞之力;如说是“遁甲步”,又不尽合五行生克之理。但对方这种身法确是神妙莫测,而且在游动之间,自有一种似推似拉,似顶似压的潜劲,绵绵不绝地迫来。 梅峰雪姥此时再也不敢稍存轻视的念头,目光也跟着自刚的身形疾转。 白刚忽然二指一伸,领一领对方眼神,左掌一翻,向对方腰间劈去。 梅峰雪姥毕竟是成名多年,一眼看去,便知对方二指是虚,一掌是实,单臂向下一格,掌形反向白刚下盘打到。 白刚料不到梅峰雪姥应招恁般迅速,要想闪避,万来不及,运起内功,拼着挨她一掌,滴溜溜身躯一转,飞起一脚,踹向对方膝盖。 梅峰雪姥如不撤招自保,这一招“扫松祭墓”固可打中对方胯骨,但自己也要被端中一脚。因此,急撤身拧转,双掌分别向对方“肩井”“期门”两穴打去。 白刚到底交手太少,学来的死招式未能活用。单臂一立,格开向“期门穴”打来的一掌,不意梅峰雪姥下臂顺势一带,他身形便略为一斜,“肩井穴”反被点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方慧突然喝一声:“打!” 一点金光疾射梅峰雪姥腰际,吃她反手一抓,即抓紧那古铜小锤,已回头一看,见是方慧施袭,不禁怒道:“我饶你不死,你倒偷袭起我来了!”狠狠地向怀里一带。 方慧一见小锤被夺,生怕自身受累,震指一弹,忍痛切断金线,破口骂道:“你一个百岁以上的老鬼,欺负我们几个小辈,到底要不要脸?” 葛云裳见白刚忽然退出几尺,怔怔地站着,以为他已受伤,看出他只是被点中晕穴,但他晕穴被点,为何不见倒下?正想替他解穴,忽见白刚身子一震,自动醒了过来,反而笑说一声:“我不妨事!”竟又走往方慧身侧。 梅峰雪姥见方慧切断金钱时,发出“狰”一声脆响,诧异地向手上的铜锤一看,不禁“噫”了一声,不理会方慧谩骂,正色道:“这不是白眉姥姥的信物么?难道她还健在?” 葛云裳气道:“你死到化灰,我曾祖婆也不会死!” 梅峰雪姥狂笑一阵,自言自语道:“料不到这老东西遁迹江湖三十年之久,于今仍然未死,我这一身孽怨,总有洗雪的一天了。” 这时,她一敛狂态。转向葛云裳柔声道:“孩子!你别怕!我与你曾祖婆有怨无仇,你可乖乖告诉我,你曾祖婆现时寄身何处?” 葛云裳“呸”一声道:“谁怕你了?你自己不会找她去?” 梅峰雪姥对她的顶撞并不弯急,怔怔地凝视葛云裳片刻,仿佛有无尽的往事在她脑里紧回,黯然长叹道:“孩子!你曾祖父是神剑手葛玉堂么?……哦!你年纪这么小,大概还没有见过他的面吧?……” 不知是一桩什么往事,使这狂傲异常的武林名宿一改常态,双眼发直,觑定葛云裳喃喃不已。 葛云裳也不禁被梅峰雪姥这种神态愣住半晌,才噘起小嘴,正想臊她几句,方慧急拉手制止,并道:“我祖姑丈正是神剑手葛玉堂,不知前辈为何提起此事?” 梅峰雪姥回头望方慧道:“你祖姑母现下何处?” 方慧迟疑一下,才回答道:“前辈为何问起这事,能否先让晚辈知道?” 梅峰雪姥忽然脸色一沉,怒道:“你这小妮子比我还要刁钻古怪,不给你尝点苦头,你是不肯直说……”话声未落,已飘身上前,疾点方慧“期门穴”。 方慧不料对方变得这么快,话突说完,即动手袭到。这时已无法闪避,只好一仰身躯,尽力举手向上一格。那知对方压力奇重,并未将来势格开,手腕反被扣紧,一麻一痛,不觉叫出声来。 但梅峰雪姥刚把方慧手腕扣紧,即感到脑后生风,疾伸单手向后一扫;不料一股如刀般的劲风,反向如拿方慧的手腕切到。 这时梅峰雪姥如不松手,必被对方切中。事急从权,只得松手沉腕,就势往上一拨,反扣对方手腕,借势转身,另一手疾向那人肩井抓去。 暗袭梅峰雪姥的人,正是白刚,他一见雪姥已经松手,方慧又已跃升,立即抽身疾退丈余,笑道:“老前辈何必真与她为难?” 梅峰雪姥端的气极,喝一声:“好小子!又是你来捣鬼!” 白刚急道:“你老请莫……”一语未毕,已见梅峰雪姥扑来,急急游步走避。 但是,这次梅峰雪姥气极之下,出手猛如雷霆,逼得他连连退让;顷刻间,已经无地可走,只得双脚一蹬,扶摇直上。 梅雪峰姥心高气傲,怎肯轻轻放过白刚?对准上空,猛可劈出一掌,但见风声呼啸中,白刚悠悠荡荡,飘高十几丈,在空中滚了两滚,随又轻轻飘落,而且脚一沾地,又扑上前来,不禁暗愕道:“纵使是凌云羽土本人,也不敢以血肉之躯,让我这样痛击,何况他身于悬空,毫无抗御之力?看来此子定非老怪之徒了!” 那知她才转过几分好感,白刚已起另一种念头,上前笑道:“方才晚辈一时失算,被点中肩并穴,此刻还想讨教几招,不知老前辈是否还肯赐教?” 这一来,又惹起梅峰雪姥的好胜心,哈哈大笑道:“好!我今天总让你称心如意就是! 但拳脚之下,不能留情,如是丢命丧生,可别……” 白刚不待她说毕,接口说一声:“死而无悔!”话声落处,身子同时展开,但见风声如雷,掌影如山,顷刻间,只打得梅峰二姥里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但梅峰雪姥到底见阵已多,临危不乱,以翻雪掌紧护身躯,一面观察对方的掌路,心里却暗自惊奇道:“此子委实有点出奇,才过了一阵子,他艺业又进一步,象他这样突飞猛进,我这婆子倒是非糟不可!” 她那知道白刚在石室里学艺,没有人和他喂招交手,以致打起整套拳法,自是纯熟异常,而每一招的随机活用,却感不足,这时竟拿她老人家来实验? 梅峰雪姥被白刚一阵急攻,闹得她目光绦乱,好容易看出一点门路,才敢开始进攻。 说起“翻雪掌”确也非同小可,攻势一经展开,但闻掌起雷鸣,臂动风生,白刚又渐渐感到不支起来。 但那白刚的五禽奇功,可称为千古绝唱,一落下风,立即施展起神奇的身法,开始游走,待看出对方掌法优劣,忽又施出一招,立即抢回主动。 梅峰雪姥武学虽是精深,但被白刚这样强一阵,弱一阵,缠斗下去,不觉已有二百多招。 以她这样一位超绝巅峰的高手,让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走了二百多招而未露丝毫败象,委实觉得脸面扫尽,同时,她又记起在旁边观战那位葛玉堂的曾孙女,与自己昔年一段恩怨颇有渊源,正可由那少女身上寻觅白眉姥姥,了结当年的事,因而更加无心缠斗下去。 她心念一转,立即力劈两掌,并即趁势撤身。 不料白刚斗兴正浓,只想把“六禽”绝学在这高手面前多演几遍,忽见对方掌劲加强,以为她掌法已尽,还要再拼单力。是以怔了一怔,随即使出十成真力,打出一记“虎扑”猛劲。 梅峰雪姥忽见一股狂飘厉啸猛卷,不禁大吃一惊,急跃升三丈,怒道:“你这小子,可是真想找死么?……”随即劈出一掌。 白刚闻言一怔,并不见对方接招,正要询问明白,忽见对方双腕疾翻,掌劲已到身前。 这一掌,乃梅峰雪姥气极而发,劲道既疾且猛,白刚未曾运劲相抗,又在无备的时候,但见一股暴风把身子卷入半空,顿觉气血翻涌,眼里金星乱冒,立即昏迷过去。 待白刚一觉醒来,发现竟是躺在方慧怀中。 他轻唤一声:“方姐姐!让我起来!”并即挣扎起身,觉得胸口疼痛难忍,摸摸怀里,取出一颗回天续命丹纳入口中,然后运功行气。 瞬息间,气血在体内运行一周天,痛苦尽除,精神焕发,即听方慧问道: “你现在好一点了么?” 温柔的语声,包含了无限的关切,也包含了无比的焦虑。 白刚睁眼一看,见她双颊还挂着两道泪痕,想是曾因自己的受伤而痛哭,自觉无限感激,万语千言,不知从何说起,笑笑道:“姐姐!你哭了?别难受,我不碍事!” 方慧没有兄弟,没有姊妹,被这位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由“方姐姐”唤到“姐姐”,心里也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甜味,但也掩不住少女的娇羞,秀脸绯红,一晃云髻,略偏螓首,轻“呸”一声道:“谁哭了?谁为你难受啦?” 她虽然要说不,但又忍不住轻轻一笑,承认那少年的话意。 最难消受美人恩,白刚呆了呆,坚毅而又带有几分羞愧,喃喃道:“姐姐!你们都对我很好,将来一定要报答这份恩情!” 少女的心是最敏感的,敏感到春风轻拂,也要荡漾起不尽的涟漪,何况恩情两字就好比一颗巨石,重重的投进她已经荡漾的心湖? 她娇羞得低下头去,低,低,一直低到下颚和胸脯相接。 第十章 听她说完这一番话,白刚又是感激万分,觉得这一位“妹妹”对他的关心,敢情还要胜过楚君几分,但这时着急问道:“你可知道楚君妹妹现在哪里?” 田红见他把“楚君妹妹”四个字叫得十分亲密,心头上不禁泛起一股酸味,暗自叹息一声,续道:“我在来龟山途中遇上孔亮劫持萧姑娘,正想设法解救,忽然来了一个面目狰狞的怪人拦住了孔亮,另一人夺去萧姑娘,并叫孔亮往老爷岭找净空圣尼要人,那两人身法快到无复有加……” 话未说毕,忽有个沙哑的声音笑道:“原来如此!这倒增加老夫一番见闻了!” 田红陡然一惊,一站起身,立即疾奔而去。 白刚料不到田红会忽然逃走,急叫一声:“田妹妹!你等一等……” 也要起身追赶,忽由山岩后面转出一位老者冷笑道:“尊驾难道还对老夫的话有怀疑么?” 白刚见来人正是玄机秀士,也微微一怔,旋即正色道:“你说萧星虎之女是被碧眼鬼劫走,怎地田姑娘又说是被净空圣尼带走?” “田姑娘?”玄机秀士仿佛不大明白,旋而“哦”一声道:“是了!方才田姑娘所说,老夫恰巧路过这里听到,碧眼鬼和净空老尼既同住在老爷岭,当然可以联手打劫,难怪孽徒不敌,轻易把人丢了!”说罢又叹息几声,似乎不胜感慨。 白刚听他这般分说,也觉大有道理,挥一挥手,使即一长身形朝田红所去的方向疾追,顷刻间已追出五六十里,仍然看不见玉人倩影。 这时,白刚不禁茫然若失,想起田红藏头露尾的行径,不免疑云重重,以方慧所告,和一见孔亮就惊慌逃避的情形来看,她应该是天龙帮的人,再由她武功比各堂堂主还要高几分,则地位应在堂主之上,为何见了孔亮还急急逃走? 他再回忆田红所说的话,即猜到皇甫碧霞的怨怼,可能也是这位顽皮姑娘引起,又觉好笑,但也带几分好气。 白刚正在痴立凝思,忽听一声马嘶,抬头一看,遥见何通骑着那匹黑毛白线马如飞而来,不禁大喜过望,高呼一声:“何通!”立即拔步奔去。 何通一见白刚的身影,也猛然一收缰绳,那匹宝驹登时厉嘶一声,人立起来,几乎把他摔下鞍去。 白刚恰好赶到,一手把他揪住,笑道:“你怎地如此匆忙?” 何通想了一想,猛可一把抓住白刚臂膀,嚷道:“那狐狸精果然没有骗我!” 白刚听他没头没脑的一句,不觉怔了一怔,急问道:“九尾狐怎地没骗你?” 何通只顾自己说话,又笑道:“那狐狸精为了咱们的事,竟和七星蟒闹翻了,你可知道?” 白刚更是被他说得一怔。 何通眨眨眼,续道:“你教我那两手功夫真管用,七星蟒挡我的路,吃我一拳打翻,几乎把他打死,幸那九尾狐赶到,不让我再打,把他救活起来,他反而不肯领情,他两人也差点要打起来,后来七星蟒走了,九尾狐和我去寻不着你,她便说你来了角山,告诉我来龟山的路。她自己也由另一条路走来找你,那知我来到半路,却吃几个丑鬼暗算,幸得方慧救我,她给我吃了丸药,便先来龟山,你可曾看见?” 白刚听罢何通一番叙述。又为胡艳娘今后的处境担忧,对于方慧冒险来援,因了一场误会又绝据而去,心头上万分感激,也难受之极。不禁长叹道:“分手之后的事,实是一言难尽,我们渡江寻个地方住下来再说!” 何通诧道:“什么地方没店来住?何必一定要渡江?” 白刚道:“明天我们赶往老爷岭,渡江往汉皋,要方便些。” 当下两人共骑,渡过汉水,在汉皋寻个客栈住下,并即吩咐店家备了酒菜在房里对酌。 白刚把分手以后的经过从头说起,说到曾与梅峰雪姥大战几百招的事,惹得何通大声呼妙。 忽然外面有人笑喝道:“好大的胆子,你居然敢和梅峰雪姥动手!……”话声里,金鞭玉龙已推门进屋。 何通首先嚷道:“上官大侠!你怎么也来了?” 三人相聚、欢慰异常,上官纯修先把曾遇欧阳坚,知白刚获得奇缘的事庆贺一番,再问起与梅峰雪姥交手的事,又不禁有点惋惜,最后又慨叹道:“了空大师曾说天龙帮即将囊括武林,排除异己,白梅果的得主,将是救平劫运的人,今后白兄弟要负起这个担子才是!” 白刚正色道:“敉平变乱,义不容辞,但我功浅德薄,怎能独当重任。倘若前辈高人修性积德,不愿介入是非,在下竭诚恳请上官大侠出面领导群伦……” 金鞭玉龙急道:“白兄弟毋须客套,我们各尽己能为是!” 何通见别人说了半天,他竟插不进嘴,忍不住嚷道:“你们两人推三阻四,就没我铁罗汉来得干脆,你们不肯干,就让我来干好了!” 白刚好笑道:“你不但是铁罗汉,并且还是莽张飞,你知道上官大侠说干什么?” 何通白眼翻翻,恍若有悟地笑道:“你们不是说打架么?我统共学不到半个月拳脚,就一拳打翻七星蟒,再多学几个月,不一拳打垮天龙帮才怪!” 金鞭玉龙听得呵呵大笑道:“何兄弟有此豪气,何愁天龙帮不被敉平?我们三人先来个桃园结义好了,一步一步去干!” 白刚才说得一声:“怎敢高攀?……” 何通已接口道:“若要结义,我就去买香纸蜡烛!” 他话声一落,人已冲出门外,不久,果然买了香纸蜡烛回来,由白刚写就金兰谱,燃点香烛,三人对窗外跪拜立誓,相互交拜之后,便算完成仪注。 以年庚来论,上官纯修居长,何通居二,白刚居三,何通这番得当起一个二哥,乐得裂嘴大笑。 这三位少年英杰开怀畅饮,上官纯修趁机又道:“白三弟休说你要推辞敉平劫运的责任,其实也容不了你不担当起来,要知少林、武当、衡山、青城、峨嵋、华山、崆峒、昆仑、邛崃、点苍、雪峰等门派之间,因有历代宿仇,彼此颇难相容,更因年前为了争夺白梅果,更加闹得厉害,要是沟通各派,抑止天龙帮,抵御四极八荒,除你之外,更无适当的人选。” 白刚道:“大哥这番道理,我真听不明白。” 上官纯修道:“因为他们都知道白梅灵果足以增长三个甲子的功力,换一句话说,眼下白梅灵果再练起功夫,艺业上定能领袖群伦,你只要往各门派跑一趟,自承服过灵果,再显露出一手绝艺,那怕他不甘拜下风,听命驱使。……” 白刚笑道:“小弟自是愿意跑腿,只要他们能够团结,抑制狂暴,听不听命也不要紧。” 上官纯修道:“三弟宅心仁慈,所以起这种念头,真正说起来,驱策武林正派人物,也不失为抑止狂暴的善策,因为通天毒龙是凌云羽土的记名弟子,自从通天毒龙吃不到白梅果,情知武艺无法驾凌各门派,乃请凌云羽士下山,当年在亡魂谷,各门派吃尽老贼和四大煞星的苦头,这时更是闻名色变,不敢干预天龙帮,甚至于在江湖上走动也提心吊胆!……” 何通叫起来道:“我们去把凌云羽士抓来打一顿不就好了?” 窗外忽然有人笑道:“你有多大本事?” 三人同时吃惊,却见紫髯道长由窗口跃入,脚刚着地,又即笑道:“你们也过分大意,此地与龟山只是一江之隔,大开窗门,高声谈论,纵然不怕他爪牙寻衅,难道不怕消息走漏么?” 上官纯修赞一声:“道长言之有理!”接着又提起前事。 欧阳坚思忖半晌才道:“连络那几位姑娘好加强自己的力量和刺探该帮动静,是当前的急务,至于翦除该帮党羽,仍须秘密行事,说要擒拿凌云羽士一节,除非了空大师和灵道长到场,别人是无能为力。” 上官纯修沉吟道:“在下已有大半年不见师尊,又找不到狄氏三代四义的后人……” 何通纵声大笑道:“皇甫碧霞可不就是?” 上官纯修大吃一惊道:“此事可真?” 白刚知道何通的嗓子大,若由他口述,不知惊动多少人,忙接口说一声:“正是!”并将当日所闻说出。 上官纯修喜道:“这真是妙极,既由碧眼鬼口中说出,那还有假?我正要去谒见师尊,既可报知这好消息,又可顺便请他老人家和醉师叔对咱们今后行事,指点一番。” 白刚也道:“小弟也要往老爷岭找净空老尼要人!” 欧阳坚诧道:“你找碧眼鬼,怎又找到圣尼头上?” 白刚将由田红口中得来的消息,对各人说了,欧阳坚不断地摇头道:“贫道久居辽东,对当地重大的事,无不周知,净空圣尼远在二十年前就听说已经坐化,怎还会在人间?纵使传闻失实,但圣尼不仅是行为方正,而且性情孤僻,岂有和碧眼鬼搭档掳人?” 上官纯修也道:“南了空,北净空,两人均是绝世高人,可能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躯,难说她是否真死,但净空圣尼比了空大师冷漠得多,决不容碧眼鬼在她修真之地打扰,田姑娘所说,或又另有其人。” 白刚对于田红的信赖,可说是无可比拟,这时听两人一说,忽想起田红留字说楚君脱险,由“脱险”两字看来,地定知净空圣尼是正派人物,再则,她说那面目狰狞的人,可能也不会是碧眼鬼,若果事实就是这样,则碧眼鬼掳去楚君一事应该是孔亮栽上。 问楚君的消息,应该找净空圣尼,问萧星虎的死因,应该找碧眼鬼,白刚作了决定,便将往老爷岭的心意对各人说出。 上官纯修笑赞道:“三弟这样缜密的心思,连我都要比不上,就这样去做罢,我和欧阳坚道长在大江南北走动,咱们以三个月为期,在西湖湖心亭相见好了!” 当下各人酌酒言欢,直到更阑人静,才收拾歇息。 次日晨起,四人分作两路,各自登程,白刚和何通共骑北上,渡水登山,风尘仆仆,不觉已到了辽东。进入长白山地界。 这时在江南该是春光明媚,带有几分轻寒的季节,但在辽东一带却是严寒砭骨,雪深数尺的时候,白刚和何通一个是屡获奇缘,一个是天生异禀,对于寒冷尚可抵挡,惟有饮食一事,却是一如常人。 偏是他两人急着赶程,错过了打尖的地方,但见前面玉峰挺拔,琼树嵯峨,炊烟也没有半缕,那还会有什么人家?而且,在这寂寂的荒山,一无路径,二无岩穴,到处是秃枝交柯,粗逾儿臂的冰筋成林,阻挡前路,何通不禁大大着急道:“看这样子,又要委屈肚皮老兄,怎生是好?” 白刚何曾不觉得饥饿难忍?心想自己仗着轻功,日行千里,总可找到人家,何通可没这份能耐,只好去寻些食物再来接他了,打定主意,随即笑道:“你苦耐不了饿,便在这里待我去寻点吃的来!” 何通听说有吃的可寻,忙说一声:“快去!不论什么鸟兽,多抓几只来!” 白刚笑应一声,飘然登枝,略看四周的地势,便展开轻功,如飞而去,约莫有半盏茶时,敢情已飞越几十里,遥见一处小凹,炊烟袅袅,仔细一看,果见几株大树后面,露出一个门形黑洞,心想既有炊烟,必有人居,急走一程,却见平坦的雪地,有两人舍命搏斗。 其中一人正是柳氏山庄的金翅大鹏柳坤山,另一人长相凶恶,年约六旬开外,此外柳凤梧和另一缺腿老人躺在雪地上,似已受伤不轻。 金翅大鹏似已后劲不继,虽在大寒的雪地上,仍然汗流浃背,头上雾气蒸腾,白刚略一沉思,便知方才所见炊烟,便是此老头上的雾气,不禁哑然失笑。 和金翅大鹏交手那人的功力,比柳坤山强得多,打来游刃有余,边打边笑道:“柳坤山!你若要坚持己见,我管教你懂得天佛掌的厉害!” 柳坤山也厉喝道:“我柳某纵非孤芳自赏,也决不屑与你这班盗贼为伍,且看我七擒掌法!” 他话一落,奋起神威,呼呼劈出几掌,打得积雪狂卷。 那丑老者冷“哼”一声,左手一伸,那支原像鸡爪般的瘦掌登时暴长两倍。鲜红耀目,“嘭”一声响处,柳坤山被震退五六步。 丑老者上躯晃了一晃,暴喝一声,凌空扑上,单掌猛力劈落。 柳坤山先被那人一招天佛掌,打得眼冒金星,气血翻涌,这时怎能抗拒?本能地向侧方一倒。 忽然“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数丈外一株古松,枝叶尽落,柳坤山睁眼一看,却见对方跌在一丈开外,抱住手腕,似已受伤,自己身旁多了一位儒服少年,竟是不辞而别的“乘龙快婿”。 原来白刚在柳坤山千钧一发的危机中,忽然腾身发掌,救他一命,但又不知丑老者是何等人物,见被自己震伤。好生过意不去,立即纵步上前道:“老丈伤势如何?可要区区代治?” 那老者忽然怒目一扫,凶光暴射,冷森森道:“于某只要一息尚存,定要酬谢阁下一掌之恩!” 随即一跃而起,回头就走,但才走得几步,又停脚喝道:“尊驾可有个万儿?要是不怕死,就告知于某!” 白刚带着几分怒意,哈哈朗笑道:“区区姓白名刚,家住十方镇萧家花园,但家里无人,我也无暇恭候,阁下既有盛意,不妨另订时地!” 于老者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白刚目视那人去远,不由得暗叹一声,回转身来,见柳坤山觑定两位伤者出神,虎目中泪珠淌滴,急上前一看,见两人俱已奄奄一息,忙替他们封闭直关,施用“金鸡啄粟”的手法点拍一阵,两位伤者果然悠悠醒转。 金翅大鹏见此情景,不禁感慨万千,想不到纵横湖海数十年,老来几乎在荒山送命,而解救自己父子生命的人,竟是当初要强迫他认亲的少年,当初还差点把他打死。 他对于白刚这种不计前嫌,以德报怨的举动,感激得老泪纵横,却又说不出感激的话,只好默默垂泪。 白刚见这位老人眼泪直流,肌肉频动,知他也是性情中人,也自觉几分难受,苦笑一声道:“他二位已不碍事,老丈无须担忧!” 独脚老人一听这话,便知自己性命是这位少年所救,翻身爬起,先向白刚一揖,即转向柳坤山道:“这位老弟台可是柳兄的友好?” 柳坤山不禁耳根发热,呐呐道:“我们曾有数面之交!” 柳凤梧也随后爬起,朝白刚深深一揖道:“承蒙田兄搭救,在下永志……” 白刚慌忙也还了一揖,笑道:“柳兄错了,小可并不姓田,当日之事,实是一场绝大的误会,二位伤势尚未痊愈,不宜久立,大家不妨坐下,让小可说明经过。” 柳氏父子不免面红耳赤,独脚老人忙道:“我们进屋去坐!”随即伸手肃客。 白刚仔细一看,几株古松里面,果然架有一间不小的木屋,只因那座水屋利用古松作为屋柱,占地颇广,屋顶尽是积雪,墙壁又作斜坡形状,不是留意,几乎就看不出有屋子,正待举步要走,忽听何通嚷道:“好哇!原来你躲在这里……” 柳氏父子和独脚老者已是惊弓之鸟,骤见一条黑脸大汉骑着黑马疾驰而来,口气又带几分不善,不禁大吃一惊。 柳坤山厉喝一声,突发一掌,忽见衫影一瓢,掌力已被人移过一边,即见白刚笑道: “大家都是自己人,请勿误会!” 何通直嚷道:“我肚子都饿瘪了,你还叫我在那边死等,要不是我见机得早,怕不饿死在荒山。” 白刚被他埋怨得啼笑皆非,只好向独脚老人道:“小可这位义兄确是饥饿,不知有无裹腹之物?” 独脚老人连声说有,立即肃客进屋,捧出两盘麦饼给各人充饥。 柳坤山这时才替那老人引见。 白刚听说独脚老人是“独脚阳春成树仁”,精通医术,当年与武林群雄痛剿凌云羽土,才失去一条腿,不禁肃然起敬,欲问那人为何寻仇,独脚阳春已叹息道:“那人姓于名扬正是四大煞星之一,老朽当年伤在他掌下,那能不认识?但今晨上山采药,见他倒在溪旁满地打滚,知他误饮那道经冬不冰的毒溪水,乃将他背回来医治,不料他反恩将仇报,要将老朽擒往天龙帮当什么国手,若非柳老哥赶到,真要被他擒去。” 柳坤山苦笑道:“若非这位小友到来,成兄尚不致送命,我父子两人定是理骨荒山了!” 白刚不禁惋惜道:“当初要给晚辈知他是四煞之一,最少也切去一条腿再放他走!” 何通又嚷着道:“下回遇上,先让给我打,包他像七星蟒那样,一拳就一个筋斗!” 柳坤山曾见白刚的艺业,自不用说,再听何通说一拳就把过镖打翻,心想自己还办不到,又暗里感激白刚出手拦阻,否则还得再丢一回老脸,旋即记起前事,问道:“小友你说以前是一场误会,此话从何说起?” 白刚先向他恭身一揖,然后正色道:“那事乃敝友无意中闹出来的误会,请看在晚辈份上,原谅他无心之失。……” 柳坤山连连摇手道:“小友免礼!愚父子身受再造之德,任何大事都一言可解,尚望详告,以解疑团。” 白刚详详尽尽将事实经过告知。 何通“哦”一声,又笑起来道:“原来又是田青,别人分不清楚,我何通可分得清楚,他那样子更加文静些,人也顽皮些。” 柳坤山细细打量白刚一阵,仍是莫辨真伪,迟疑半晌道:“贵友现在何处?可否邀请一见?” 白刚笑道:“晚辈绝非欺心之言,实可誓之天日,他日若见敝友,当邀他来见老前辈,以便印证真假。” 柳坤山见对方赌起誓来,情知非虚,那能不信,但他因此又不能不替爱女忧伤。 稍停,独脚阳春道:“二位小友远来辽东,想是定有作为,不知可否见告一二?若需老朽效劳,但请吩咐一声就是。” 白刚正要打听碧眼鬼和净空圣尼的下落,想起独脚阳春久居辽东,又是入山采药的人,应该熟悉当地情形,于是,先将自己身世约略告知,最后才道:“晚辈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萧星虎叔叔之女失踪,有人说是碧眼鬼冷世才劫走,也有人说是被净空圣尼救去,是以要想先找到碧眼鬼问问……” 柳坤山不待话毕,急唤一声:“小友!” 接着道:“你所说的萧星虎,是不是二十年前名震江南,龙虎双侠中的扑风刀萧星虎?” 白刚对于萧星虎的往年事迹知道不多,沉吟道:“晚辈虽是自幼就由虎叔抚养,但对他老人家的往事,知道甚属有限。至于是不是龙虎双侠之一,也不得而知!” 柳坤山想一想,又道:“你虎叔是不是身材修伟,双眉如剑,两目细长,上唇正中偏右有颗绿豆大的黑痣,痣上还长有一根长毫?” 白刚听得一怔,急道:“虎叔果然是前辈所说的模样!” 柳坤山不禁长叹一声,虎目中流下两条凄泪。 白刚见状,急起立一揖道:“请问前辈,可知虎叔的往事?” 柳坤山先说一声:“小哥儿!你先坐下!” 接着道:“你提起萧星虎,彼此都不是外人,老朽先与乾坤剑皇甫云龙结为莫逆,随即认得他义弟萧星虎,他两人一剑一刀,艺业不相上下,并且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纵横江南,未逢敌手,是以时人称为龙虎双侠,后来传说乾坤剑皇甫云龙死得十分离奇,可能是遭受仇家毒手,现下扑风刀也已亡故,此一悬案须落在老朽身上了!” 他想起老友凋零,老泪又成串流下。 白刚心头猛可一震,暗道:“原来虎叔与皇甫云龙有过八拜之交,莫非虎叔就是把我和楚君抚养成人,便往寻仇家,替义兄报仇,以致遭受暗害,若保真是如此,仇人若非通天毒龙,使该是碧眼鬼了,但虎叔临终的时候,曾说和我亡父谊胜同胞,不知我亡父又该是谁?” 他思忖片刻,忽又问道:“皇甫伯伯尚有一女在梅峰雪姥门下,学得周身绝艺,此仇终当有昭雪之日,但伯伯与皇甫伯伯交谊甚笃,不知还有谁和皇甫伯伯也有深交!” 柳坤山沉思半晌,结果还是轻轻摇头道:“据老朽所知,皇甫云龙虽然名满江湖,但知己甚少,此事实难答复。” 白刚不免显出几分失望之情。 柳坤山忙又接着道:“小哥儿不必忧烦,鸡蛋都能孵出仔来,万事终要有被揭发的一天!” 白刚当然懂得这层道理,只好勉强收起戚容。 独脚阳春笑道:“小友方才询及碧眼鬼的事,恰巧老朽知他藏身之处,但眼下遍山积雪,很难指认地方,若小友不嫌老朽独脚累赘,老朽倒愿意充个向导。” 白刚自是大喜过望,忙道:“晚辈正愁山深无路,只是不敢有劳前辈玉趾。” 柳坤山与龙虎双侠交情不浅,获悉楚君被劫,也是十分担心,同时又感白刚救命之恩,也愿同往,接口道:“为了亡友的事,老夫也当尽一番心力,此行本想邀请成兄同赴友好之约,不妨结伴同行,梧儿可先回家帮你妹妹守庄就是。” 有金翅大鹏相助,白刚自是求之不得,连声称谢,便由独脚阳春打点各事,柳坤山打发柳凤梧先走,然后四人一骑,鱼贯入山。 白刚因见独脚阳春一腿不便,请他和何通共乘一马,自与柳神山步行,边走边谈,并由金翅大鹏口中,获悉他此行的用意。 原来金翅大鹏有一莫逆之交,姓丁名豪,绰号铁胆狂客,此人武功之高,犹在柳坤山之上,因他生性放荡不羁,虽然行事不离侠义之道,但正派人物却不愿和他交往,而他又因受管闲事,树下不少仇敌。 十年前,在一次仇家联手围击之中,丁豪曾被打得遍体鳞伤,恰遇一位高人路过,将他救出重围,从那时候起,江湖上便不再见这位铁胆狂客的踪影。 柳坤山到处打听,都未探出一点眉目,不料不久以前,丁豪忽到柳氏山庄留书,说是那回厮杀中,因为面容尽毁,不愿见人,是以隐居在老爷岭南麓,近来偶获一支千年何首乌,据说再加灵药炼制,便可恢复往时的丰采。但是,在进行治疗之时,需要闭关施术,为了防备仇人偷袭,需要有人守护,是以特地请他前来协助。 柳坤山为了至友的安全,自是义不容辞,同时记起独脚阳春正是隐居在抚松东端,白头山南麓,所以顺路来邀他同往。 白刚对于柳坤山这般热心助友,异常敬佩,毅然道:“不知丁前辈的事是否急迫,要是还有时日,待晚辈事毕,也可暂留关外,为他效劳!” 柳坤山真料不到这位年轻人恁地古道热肠,此时不但隔阂尽除,并且感激不尽。 健马日行千里,柳坤山绰号金翅大鹏,轻功自是神速,纵使山路难行,两日之内,已到了瓮声砬子。 这是老爷岭南麓的一个小镇,各人到了镇上,已是黄昏时分,不便夤夜登山,当即就地投宿。 二老二少各住一个房间,何通因为连日奔驰,再加上夜夜苦练拳术,比打架厮杀还要疲惫,一经上床,便是鼾声如雷。 可是,白刚一人静坐房中,思前想后,心绪紊乱异常,愈接近目的地,患得患失的心理愈是加重。 他怕纵使寻到碧眼鬼,也得不到结果,更怕碧眼鬼是假借净空圣尼的名头,掳了萧楚君,并加以摧残。 因此,他长嗟短叹。对烛怆神,也不知经多少时候,忽听窗外传来一声冷笑。 要知他练成绝艺之后,半里内的落叶声也清晰可闻,怎会被人来到窗前,仍懵然不觉? 急推窗一看,即见一箭之外屹立有一条苗条的背影,乍见之下,即与萧楚君一般无二,几乎使他惊呼出口。 但他定神一想,萧楚君决不会独自跑来这里,才咽回他的声音。然而那少女为何又要跑来雪地伫立,并且还发出冰冷的笑声? 他无法镇静下来,又为了要查探这桩奇事,立即穿窗而出,装作赏雪的模样,扰手入袖,缓步踱了过去。 不料快到那少女身后,忽听她“噗”一声笑了起来,又自言自语道:“真正岂有此理!” 白刚闻言一怔,顿时停下脚步,暗道:“到底她是自想心事,还是已看出我的心思?” 他略一迟疑,终又鼓足勇气,迈开大步。 这时,那少女忽然冷笑一声,猛一跺脚,立即飞奔而去。 白刚一看雪地,除了跺下一脚,有个脚印之外,那少女竟已练成踏雪无痕的轻功。 因为那少女两次冷笑的涵义不明,白刚也打算查个水落石出,生怕惊动多人,立即施展轻功,起步疾追。 但那少女却又刁钻古怪,她分明已发觉身后有人追踪。偏要引逗得白刚拐左拐右,绕着几个小岗乱转。看她轻功不但快得出奇,而且姿态美妙已极。白刚虽然竭尽全力,仍是没有追上多少距离,不禁暗自诧异道:“在这种夷狄的地方,怎会有这般人物?” 不料他心意一动,脚下略缓,那少女已不见了踪影。白刚被少女戏弄一阵。心想自己莫名奇妙地陪追,也不禁哑然失笑,打算返身回店,忽又听吆喝之声隐约传来。暗诧道:“难道她已在那边和人厮打?” 他想到回店也睡不着,不如顺步去看,当下循声奔去,即见三女一男多围定一位蒙面人互相叫骂。 白刚见三女一男中,那男的正是曾在祝融峰见过的狮头太岁,料想那三个女的一定是千面人妖,万花艳妖和百灵蛇妖。此时听那狮头太岁话声方止,蒙面人立即狂笑道:“阁下豪放气概,依然不减当年。携带三位美姝乔居海外多年,想必在鸾凤和鸣,阴阳交泰之下,练就绝世武功,在下独守蜗庐,阴精已绝,正想大开眼界!” 白刚看那三位女人,一个个丑怪已极,蒙面人偏说她是美姝,几乎要笑出声来。但蒙面人骂声一落,那头插花枝的女人随即妖声叱道:“你这混账东西!咱们结义兄妹,那像你鲜廉寡耻,胡作非为?看……招!” 她话犹未尽,忽欺身上前,长袖一挥,五指弹出五道锐风,疾射对方要害。 蒙面人连正眼也不瞧一下,略一挪身,便轻轻避过那快如电闪的一击,仍然哈哈大笑道:“丽姝所说,大快我心,我真想混混帐,可惜少了一个艳妖相陪,只能独竖旗杆,混不起来!” 那女的敢情就是万花艳妖,吃对方趁机恣情嘲笑,气得心肺几乎炸开。蓦地双掌交拍,劈出一股劲风,同时飞起一腿,罗裙下面飞出三朵金花,疾射那蒙面人上中下三路。 蒙面人眼见掌风暗器齐来,也不敢过分大意。只见他身子一斜,立即横飞数丈,让过三朵金花,然后掠转回头,傲然站回原地。 这时三朵金花挟着锐啸风声,平射出十几丈远,“砰砰砰”自行落地爆开,登时金星四射,幻成悦目的光彩。 蒙面人狂笑道:“艳后裙下之宝,只宜在室内行使,若在此时此地,区区纵是凶猛如虎,亦不敢消受,惟有令兄有此艳福。” 狮头太岁见对方一味笑骂冷嘲,委实听不过去,不禁怒喝道:“阁下也是成名人物,怎不积几分口德?若再如此猖狂,那就莫怪老夫不讲江湖礼数了!” 蒙面人冷笑几声道:“积口德不如积身德,阁下意欲如何,悉听尊便,在下从来就不知道江湖上还有什么礼数可讲!” 他把话说完,竟昂然走进一男三女的阵中。 狮头太岁见对方有恁地狂妄,也不禁征一了征,然后说一声:“好!” 接着道:“咱们就在手下见个高低,但不知阁下喜欢文打还是武打?” 蒙面人仰首望天,冷冷道:“最好是一怪三妖同时登场,在下正想擒妖捉怪,一举四得!” 千面人妖叫一声:“好呀!”立即跨前一步。 狮头太岁连疯和尚和神州醉丐都不放在眼里,对这狂妄蒙面人自是不愿损却声望,急忙制上人妖出手,冷笑一声道:“阁下为了抬高身价,故示狂妄,要想以一对四,但仍得由老夫先考验一番再说!” 三妖听说,不约而同退后五丈。狮头太岁也退后三丈,说一声:“阁下可以动手了!” 隐身在古松上面的白刚,见这些武林高手对阵,觉得十分有趣。他早闻猴矶岛一怪三妖心术不正,但那蒙面人言态轻狂,也好像不是正派人物,因此,他不打算帮谁,存心看这一场闹戏。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道:“久闻你这只怪物指发成钢,还有什么八卦游身的妖术,何不先自动手,难道怕我学了去?” 狮头太岁闷哼一声道:“既是如此,强龙不压地头蛇,老夫也要压压再说了!”巨大无比的头颅一晃、满头金丝长发根根竖立如针,然后环绕蒙面人游走起来。 白刚暗自诧道:“看这狮头太岁的身法,颇有些像是蛇游……”但他忖度未毕,狮头太岁绕游的圈子已缩小到探臂可及。 蒙面人对于狮头太岁这种施为,好像毫不在意,但见他依旧抬头望月,嘴角挂起藐视的冷笑。 狮头太岁见对方那样熟视无睹的神情,忍不住怒火突发,暴吼一声,身随声至,万根钢针似的金发,疾射对方前身,双掌也由上向下一劈。 “嘭”一声巨响,疾风,狂飙骤起,飞雪,泥水,俱飞溅十丈开外。但他百忙中一看,却不见蒙面人身形,急回手一掌,“呼”一声劲风所及,雪霰飞舞满空,仍是发了一掌虚招。 此时,忽听蒙面人在他面前哈哈一笑道:“阁下一招摇头摆尾,舞得确是不差,皇宫过年过节,民间迎神赛会,可供阁下大展身手!” 狮头太岁被蒙面人嘲笑得满脸通红,怒道:“不敢硬拆几招,算是哪一号的英雄?” 蒙面人笑道:“在下岂敢自称英雄,完全是阁下奉送而已……” 狮头太岁肝火大发,一步欺上,左掌,右指,头发,同时进招,但见他以气功束发成笔,扎向蒙面人的眉心。那蒙面人仍是不闪不避,俟狮头金发将到,忽然两手一分,同时张口一吹,狮头太岁立即收势横跃开去。 蒙面人又哈哈笑道:“阁下何必害怕?率同三妻齐上,岂不有岩穴可躲?” 蒙面人一语双关,狮头太岁难堪已极,怒哼道:“哪里学来的左道旁门,敢在老夫面前逞狠!” 蒙面人又笑道:“你用长毛,我吹气,彼此俱难登大雅之堂,半斤八两,毋须发急!” 白刚听他双方对话,认为蒙面人张口吹气,定是一门阴毒的功夫。以此比较双方,还是狮头太岁正经几分。 他记起狮头太岁曾因他失踪的事,也尽过几分心力,帮助白眉姥姥寻找,再则狮头太岁在祝融峰遭受暗算之后,定和天龙帮闹翻,因此,不觉对狮头太岁更起几分好感。又听狮头太岁冷笑道:“你不必卖狂!要是你敢接老夫三掌不倒,老夫从此就服了你!” 蒙面人笑道:“彼此不用邪功,我决使你如愿!” 狮头太岁大吼一声,响彻四野,然后两臂缓缓上举,运用功劲,凝集掌上,猛可向下一击。 蒙面人先是背手而立,这时突然双臂向前一伸,与狮头太岁接个正着。 “轰!”一声巨响起处,顿见雪泥飞射,方圆数十丈全是一片迷。 片时,泥浆渐落,轻雪飘空,只见狮头太岁后退丈余,跌坐在地上。蒙面人只离开原地两步,屹立不动,但他忽又一声断喝,身随声起。 白刚情知蒙面人这一掌下来,狮头太岁必定没命,大喝一声:“且慢!”人随声去,将蒙面人挡落。 在场各人见是一位少年书生由半空射落,不禁同吃一惊,尤其千面人妖,更觉十分诧异。 蒙面人打量白刚一阵,诧问道:“小伙子!咱们从不相识,你为何挡住老夫?” 这一问,确使白刚颇难置答,他迟疑半晌,才道:“在下因见阁下邪法神妙,要来讨教几招!” 蒙面人狂笑一阵,然后凛然道:“你真是要较量么?” 白刚朗笑道:“在下虽是初出茅庐。但决不说假话!” 蒙面人冷冷道:“你就发招罢!” 白刚见他大模大样,心下也几分着惊,大声道:“在下不欲喧宾夺主,你先发招!” 蒙面人斜瞟白刚一眼,冷冷道:“你可知铁胆狂客从不占先下手?” 白刚怔了一怔,笑道:“原来是丁老前辈,晚辈不知有……” 铁胆狂容目光忽然暴射,缓缓移步上前,喝道:“谁认识你这臭小子?叫我一声老前辈,以为就能免死么?” 白刚虽由金翅大鹏口中获悉铁胆狂客,为人狂傲,但狂做到不近情理,委实也令人气愤,昂然道:“你别夜郎自大,那点点本领,还不在区区眼下!” 铁胆狂客停下脚步,审视白刚半晌,笑道:“你这小子比我还狂几分,今天就让我做件破例事!” 话声一落,单臂也缓缓举起,却见对方背手望天,好像着无其事。暗想:“我这一掌下去,怕不把他劈成两半,彼此素无嫌隙,何必做得太过分?” 他念头一转,不觉已扣回五成真力,轻轻一掌劈出。 虽然他这一掌,只用二三成真力,但已狂飙乍卷,厉啸翻腾。那知白刚仍然屹立不动,仿佛并未发觉。 这一来,铁胆往客被他逼得大发肝火,掌到中途,又加上三成真力,重重拍了下去。 “嘭”一声巨响,肉掌正击白刚胸前,白刚只晃了一晃,铁胆狂客竟连退三步,才站得稳身子。 铁胆狂客万料不到对方以身接掌,竟未移动半步,自己反吃震退三步,不由得与旁观四人同吃一惊。 白刚回想双方并无宿怨,铁胆狂客掌力乍松乍紧,情知掌下留情,觉得他果然尚不失正,笑笑道:“咱们较量了一下,在下心愿已了,日后再见罢!”拱手一揖,就要退走。 铁路狂客既自号“狂”,行事当然有不近情理之处,立又喝道:“站住!彼此未分胜负,怎能就走?” 白刚笑道:“老前辈何必一定要分胜负?” 铁胆狂客因知面前这位少年的功力,决不在自己之下,但方才并未尽力施为,进击之处也非要害,怎可就此算数?何况当着一怪三妖面前,连这样一个毛孩子还收拾不了,以后传扬江湖,岂不贻笑方家,因而又冷笑一声道:“你别来这里卖好,我丁某从来软硬全欺,你要走不难,但也得留下一点纪念之物!” 白刚笑道:“在下两袖清风,不知何物值得纪念?” 铁胆狂客冷冷道:“留下一个耳朵,不算过分罢!” 白刚听他这话,知他不甘示弱,打算和他拉个平手,日后也好相见,笑道:“耳朵留着听话,你若想印证武功,不妨再来几招!” 铁股狂客见对方愈是客气,自己心下就愈不好受,哼了一声,一招“雄狮扑象”,双掌向白刚肩头一搭。 白刚知对方功猛力沉,倘吃他一把抓中,也是不易消受,赶忙一摇身子,落往对方身后,随即拔起身躯,提气站在他头顶上空。 铁胆狂客一扑不中,立即挫身扫腿,那知不但不着边际,几乎反被自己绊倒。 白刚却轻轻落在他身后笑道:“在下方才先见老前辈施用“孽龙腾空”,才想起应该东施效颦,用这一招‘独鹤登空’,收个异曲同工之妙!” 一怪三妖被白刚这话引得格格怪笑,但除千面人妖之外,连那狮头老怪却不知这少年是谁,更不知为何要来帮他。 铁胆狂客闻言狂笑道:“好得很!老夫再教你一招!” 话声未落,人已先到,一招“长鲸吸水”左拍右勾,潜劲暗发。 白刚不知这一招的妙用,顿觉一股奇强的吸力将半边身子缠住,另一股潜劲压迫另半边身子,这一正一反两种劲道,几乎把自己身子推转起来,急一挺身腰,激射上前,趁势伸手,疾扣对方腕部。 铁胆狂客自以为这一招精妙非常,不料对方竟能一掠而出,正待变招拒敌,已觉右臂被人一握即松,白刚已落在身侧数步距离,朗声道:“老前辈果然艺业非凡,在下敬服之至!” 双方动作迅疾无比,一怪三妖俱以为白刚输了一招,但铁胆狂客心里有数,情知对方已留个情面,否则那条右臂只怕要先出让了。这时再不好倔强下去,苦笑一声,拱拱手道: “好说,好说!还是小伙子艺高一筹,老夫叨光了!” 忽然有个银铃似的笑声,接口道:“休不知羞,分明手臂被人家扣了一把,偏要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各人循声望去,但见十丈外一株古桧上面,站有一位绿衣少女,风拂衣裳,飘飘欲仙。 一怪三妖一见那少女的形相,顿觉心惊胆寒,互相招呼一声,拔步急奔而去。 白刚一眼看去,认出正是自己方才追赶的少女,不知一怪三妖何故奔逃,也不禁征了一怔。 铁胆狂客何等狂傲人物?但此时明知被那少女挖苦,不但不敢喝骂,反而恭恭敬敬深施一礼道:“姑娘何时下山?怎么……” 那少女衣袖轻扬,飘然落在铁胆狂客侧面,骂道:“你这老鬼,不是想要美化尊容么? 我若早知道有二老二个特地赶来作你的保镖,谁还操这份闲心了?” 白刚闻言一怔,暗道:“这姑娘难道是说我们?” 他心下狐疑,不觉投目望去,那知一看之下,又不免怔了半晌。 原来那少女身材高矮,与楚君一般无二,连到服饰也完全相同。但这少女的长相,丽绝尘复,与田红各擅胜场。这个是清丽中带着妩媚,田红是浓艳中带着娇痴,白刚虽非好色之徒,但对此绝色,也不觉心魂为之一瓢。 铁胆狂客这时不但不狂,反而必恭必敬,又是躬身一揖道:“为了小老儿这点小事,竟然有劳姑娘下山,真是罪过,但不知所指老少四人是哪几位?” 绿衣少女笑道:“一个怪老头儿,一个跛子,一个黑炭团,和一个呆子!”说到最后两字,活也似的星眸向白刚瞟了一眼。 白刚俊脸一热,大声道:“你怎么开口骂人?” 绿衣少女索性仰首向天,慢条斯理道:“我又没指谁的鼻子说话,这冷的天气,哪里来的狗叫?” 白刚气得蹿前一步,正要发作,忽然想到堂堂男子汉,何必与无知的少女争吵?冷哼一声,即向铁胆狂客道:“老前辈再见了!”拧转身躯,拔步便走。 绿衣少女望着白刚的背影,吃吃笑道:“这东西不但呆头呆脑,而且还傻得可怜!” 白刚已走出五六步,闻言又定转回来,怒道:“你再骂人,在下可要……” 绿衣少女斜飞起眼珠,冷哼道:“你可要,可要怎么样?难道你敢无理打人不成?” 白刚见她把话说反了过来,恨得咬断钢牙,叱道:“以为我不敢么?”一步跨到她面前。 铁胆狂客察言观色,再和方才与自己误会时的称谓,情知是二老二少中之一,生怕两下闹翻,难以左右袒护,慌忙拦住白刚道:“有话好说,请勿……” 绿衣少女不待话毕,便娇声叱道:“老鬼走开!这里没你的事!” 铁胆狂客本待也劝那少女几句,但刚转过身子,便见她面罩寒霜,不禁吃了一惊,赶忙说一声:“是!”立即退住她的身后。 绿衣少女叱退铁胆狂客,立即冷笑道:“口说大话,害得耕牛被你吹上夭,到底敢不敢打?”接着啐了一口,歪开螓首,眺望残月,悠然自得! 白刚端的被她逗得心头冒火,再跨上一步,举手欲打。 那知黑影一闪,铁胆狂客挡了过来,一掌劈向白刚胸前。 白刚料不到铁胆狂客竟会向自己发掌,一摇肩尖,横挪数尺,不禁有点愕然。 绿衣少女笑道:“老鬼!你去招惹人家,不怕挨打么?” 铁胆狂客躬身敛手道:“小老儿理应护卫,明知不是他的敌手,但宁愿粉身碎骨,也不能让他侵犯姑娘!” 绿衣少女脸色一沉,喝一声:“你今天怎么搅的?竟敢不听吩咐!……” 但她望见铁胆狂客恍然惊骇的神情,语气又转趋和缓道:“难道我现在的艺业还不如你?以后不必再管我的闲事了!” 铁胆狂客只好说一声:“小老儿遵命!”便横跨两步,退过一旁。 白刚眼见铁胆狂客把一怪三妖玩于股掌之间,且又放浪形骸,目空一切,竟对一位少女必恭必敬,服服贴贴,真是天下怪事。正在纳闷的时候,忽听那绿衣少女面向这边冷冷道: “要是不敢动手,就请赶早滚开!” 白刚真吃她撩拨得怒火冲顶,一声不响,一步欺上,举起手来,正待下劈,忽见对方笑眯眯盯着自己,一双清澈如水的阴眸,隐透出几分幽怨,那还打得下去?终而一个转身,立即拨步。 绿衣少女刁蛮得紧,见人家不打她,反而纵声朗笑道:“那样呆头呆脑,还想上老爷岭找人,真是天大的笑话!”接着又啐了一口。 白刚闻言一愣,立即停下脚步,暗忖:“这鬼丫头怎知我要上老爷岭寻人?敢情碧眼鬼的事,她也知道了……” 他本想再回去低头请问,但想起方才的事,生怕不但得不到结果,反要受她的闲气,终而轻身一纵,飞掠而去。身后却传来那少女银铃玉磐似的笑声。 那笑声虽然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但那圆珠落玉盘的音韵,和刁蛮娇嗔的神情,已深烙入白刚的脑际,历久不散。 铁胆狂喜待白刚走远,才敢低声向绿衣少女问道:“方才那少年公子可是姑娘所说的四人之一?” 绿衣少女点点头道:“谁说不是!我本来替你寻找那独脚阳春,却在半路发现他们的行踪,除了方才这个,还有金翅大鹏,独脚阳春和另外一个黑炭团。” 听说金翅大鹏已邀约友好赶来应约,铁胆狂客自是喜不自禁,急忙问道:“姑娘可知他们在哪里落脚?” 绿衣少女遥望云天,痴想了半晌,回过头来,一脸正色道:“我不准你现在去见他们!” 铁胆狂客听她这个吩咐,觉得大大不近人情,本想问个明白,但一见她面寒如铁,又把话咽了回去。 绿衣少女似已知他心意,续道:“你不必再问理由,至于你复容的事,我已为你另有安排,尽可不必担忧,而且,师傅已授权给我,他要是敢阳奉阴违,我可不问你老不老,也要给你过不去!”说罢故意一瞪眼睛,装出一付凛然难犯的模样。 铁胆狂客服侍这位千金已有十年以上,知她样样都好,只是一使起小性子,便教人哭笑都难。听说她对自己复容的事另有安排,自可了偿夙愿,但金翅大鹏一行,特由万里之外,邀同友好到来卫护,此种云天高谊,怎能避不见面,让别人徒劳往返?他迟疑半晌,才嚅嚅道:“姑娘既有吩咐,小老儿不敢不遵,可是……” 绿衣少女“哼”一声道:“可是什么?你不会留字给他们么?” 铁胆狂客无可奈何,只得连声称是。 绿衣少女这才芜尔一笑,向那上古森林姗姗移步。铁胆狂客目送她倩影消失,透了一口气,径回隐居之所。 白刚当时被绿衣少女气走,真不知是什么滋味? 自从他懂得人事以来,可说从未见过这样刁蛮的女孩子,平白受她一番戏弄和叱责,确是不肯甘心。但她那娇嗔俏骂的神韵,偏又在他平静的心湖上搅起无数涟漪,使他无法忘却,并还深深烙在心扉。 他似乎觉得那少女有点可恨,但又觉得离开她之后,仿佛又失去一种什么东西,茫茫然顺步而行,回到店里已是三更将尽。见何通仍在酣眠,二老房里灯光末灭,凝神一听,察觉他两人仍是唧唧咕咕,在房里谈话,当下即走去敲门。 柳坤山和成树仁多年未见,正在秉烛夜谈,忽闻敲门之声,辨知是白刚过来,急开门延入。 独脚阳春一面开门,一面笑道:“咱们两个老而不死,正在纵论江湖古今,想起现下新起之秀,一个个都比咱老一辈强,尤其像小友这等身手,可说是百年仅有的奇才了!” 白刚谦逊几句,随即坐上炕沿道:“此间有一位绿衣少女,只怕比晚辈还小几岁,却真正称得上武林奇葩,不知二位前辈曾否耳闻?” 他把前些时候身经自见的事,一一缕述,并把那绿衣少女推崇备至。 成树仁论道:“老夫卜居长白山二十余年,也常到老爷岭采药,从未听说有那样一个少女。” 柳坤山听说铁胆狂客竟向一位裙钗俯首称臣,敬若神明,不免有点疑惑,哈哈笑道: “铁胆狂客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怎会怕上一个黄毛丫头?敢情是那丫头使什么邪法,要不……” 辜地窗板微微一动,一缕锐风破窗而入,白刚伸手一抬,由柳坤山面前抓住一根松针,同时听那少女在窗外“呸”一声道:“该死的怪老儿!” 松针破窗而入,柳坤山自也惊觉,但身手没有白刚的快,此时霍地挺身,实想推窗跃出。 白刚忙一把抓住,劝道:“前辈毋须忙在一时,等咱们会见丁前辈,把话先说明白,再去找她理论,免使丁前辈左右为难!” 窗外又重重“呸”了一声,接着是一阵冷笑由近而远。 柳坤山见白刚手里抓到的是一根松针,心头怒火也消了大半。因知飞花却敌,摘叶伤人,并不足以为奇,但那少女能隔一重寸许厚的窗门,单凭听觉,便将松针射向说话人的面门,这种功候,实已超越颠峰,几入玄境。不由得望着窗板上那小孔呆了一呆,恨恨道: “这死丫头总得教训她一顿!” 成树仁用纸将那小孔塞好,恍若有悟道:“小友曾经说过净空圣尼也隐居在老爷岭,莫非那小姑娘就是圣尼的传人,不然,谁能调教出那样一个徒弟?” 白刚也认为成树仁的推断大有可能,当下与二老商议,决定还是先去采访铁胆狂客,打听碧眼鬼的近况,和那绿衣少女的来历。 次晨,一行四人继续登程,抵达老爷岭南麓,但见一片漫无止境的大森林,向东北延伸,树顶虽是白茫茫一片雪景,但林隙还是形成黑黝黝的深洞。 四人艺高胆大,穿林而入,但见枝干交错,溶雪滴成的冰柱,每一根都粗逾大腿,在这冰柱,巨木的林里,又迷漫着一重浓雾。越是深入林里,这重浓雾就愈浓,若非彼此说话连络,敢情还要迷失分散。 柳坤山不禁发急道:“像这样情景,怎能寻获丁老的住所?” 成树仁笑道:“柳兄有所不知,在这密林里面,腐叶积成烂士,质地松浮,必无可供居住的洞穴,而且浓雾弥漫,经年不散,建屋也是不行……” 柳坤山诧道:“难道他栖身在树枝上?” 成树仁道:“柳兄猜中一半,丁兄若在这南麓丛林里,定是筑木居住在树顶。” 白刚服过白梅灵果,目力竟能穿雾着物,听成树仁那样解释,立即举头四望,再走一程,果见几株极高的古杉上面,架有一间鸟巢般的小木屋,随手一指道:“那树上果有木屋,莫非就是丁前辈的住所?” 二老举头望去,无奈浓雾障眼,茫无所见。 何通依着白刚所指的方向,一马当先,到达近前,果见屋在树顶,但他不懂得轻功,自是无法上去,下马高叫道:“树上的朋友,咱们大伙儿到了,快点下来!” 他穷嚷几声,不听有人答应,暗道:“你要装蒜,我有法子!” 他在五梅岭曾因用脚扫打古梅树摔了一跤,这时面对更大的古杉,不敢再用脚扫,猛可一头撞去,但闻“嘭”一声巨响,那株古杉登时折断,小木屋也立即翻了下来。 白刚虽与二老来到树前,因见何通扬声大叫,也就由他叫去,谁也不会知道他是恁般孟浪,来不及制止,只好苦笑道:“你怎么恁地莽撞,若是丁前辈住的木屋,怎能对得住他?” 柳坤山笑道:“我那位老友敢情该到出山的时候了,若是他的屋子,这回没有来住,不怕他不跟我们走。” 何通因见屋倒,不见有人,也有几分不好意思,愣愣地望着坍散的木板出神,这时忽然一跃上前,捡起一张字条。高叫道:“他已不回来了,屋子坍了也好……” 柳坤山接过纸条一看,见上面写着:“弟困在镜泊湖,命在旦夕,望速来救,丁豪。” 等字,不禁为之一怔。 白刚略一寻思,即道:“丁前辈既然危急,理应先去救他,但不知镜泊湖在哪里?” 成树仁道:“该地奇寒无比,呵气成冰,这还不算,但由这面过去,定须翻越老爷岭主峰,更是奇险难行,听说只有净空老尼曾翻越主峰一次,此外实没人敢由主峰过去。” 白则灵机一动,忙问道:“莫非丁前辈落在净空圣尼之手?” 成树仁摇头道:“听说她老人家物化已久,老朽还是由小友口中知道她尚在人间,到底是否确实,还不敢断定。纵使她果然健在,也不至于与丁大侠为难。” 何通接着嚷道:“那老尼姑是人,咱们也是人,怎说翻不过去?” 白刚也道:“不问如何,咱们总得去救了前辈才是,若果翻越主峰是一条捷径,晚辈敢情还可勉为其难。” 柳坤山心悬老友安危,立即附和道:“有小侠同行,莫说是座老爷岭,纵使是座祖宗峰,也要闯他一闯!”他对于白刚的仁心义胆,敬佩万威,竟改口称个“侠”字。 成树仁笑道:“列位俱有此雄心,老朽也要在小侠扶持之下,成此壮举了!” 当下由成树仁与何通骑马领先,约莫走有个把时辰,出了丛林,地势渐高,天气更冷,成树仁遥指在首一列白皑皑的山脊道:“那边就是老爷岭的岭脊,因为终年积雪,雪河流泻,乍看起来,就像老人的满头白发,所以名唤老爷岭,走上岭脊,可能看到远在百里外的镜泊湖。” 目的地已经在望,人人都带着几分兴奋的心情,加快步速,那知愈走愈冷,除了白刚之外,其余三人都不由冷得发抖,竟被白刚抢过最前面。 何通骑在马背,更是冷得牙齿捉对儿厮打,颤颤地叫道:“白刚!这个罪可受不了!” 白刚闻声止步,回望三人俱已咬紧牙关,把风帽拉得只剩眼睛鼻子。忽记起疯和尚所赠的丹药,忙即取出那只小袋,先取出三粒分给各人,并道:“疯和尚这些御寒补神丸大有功效……” 接着连袋子也交给何通,笑道:“你只要觉得冷,就服一粒,同时也分给两位前辈每人一粒,马儿也服一粒。” 何通笑道:“你真是大傻瓜,马儿自己长有毛,要吃什么补神丸?” 各人服下灵药,体温增高,精神陡长,又鼓勇前进,约有半个时辰,即到主峰下面,但见雪弥霾漫,天地不分,冰峰林立,滑不留步,那还能够走得? 一阵寒风呼啸而过,二老与何通又是冷得猛颤,宝马也经不起寒冷侵袭,低哼一声,立即翻倒。 独脚阳春还能事前一跃离鞍,何通却因脚掌插在镫里,冻得几乎僵直,一时抽不出来。 连人带马一齐倒下,敲在坚硬如铁的冰地上,痛得他叫了起来。 白刚一面扶起何通,又忍不住好笑道:“顾人不顾马,活该你要吃苦头!” 由交给何通那小袋里取出御寒丸,分给人马各一粒,并替健马揉搓一阵,待它能够站起,才道:“二位前辈和二哥请先回去,晚辈独自去探个究竟就是!”取了三粒御寒丸在手,将小袋交给何通,一展身法,疾扫而上。 他三人已冻得心里发毛,待灵药奏效,心神略定,白刚已走得无影无踪,正觉进退两难的时候,忽听地底格格怪响,成树仁脸色大变,急叫一声:“快退!”立即单脚点地,狂跃回头。 柳神山见独脚阳春神色惊慌,也来不及问清缘由,急拖起何通狂奔涌退。那健马更是机灵,不待吩咐,径自疾奔。 三人一马一口气奔出数里之遥,刚停下脚步,忽闻身后震天价的巨响,山鸣谷应,历久不歇。 三人回头望去,但见原先停身那座冰峰完全倒塌,若不是独脚阳春见机得早,怕不早已葬身冰下? 柳坤山惊魂甫定,忽又叫一声:“糟糕!我们中了奸计了!” 成树仁惊道:“这话怎讲?” 柳坤山长叹一声道:“若果铁胆狂客真被困在镜泊湖那边,谁又能翻越这座冰崖,留字求援?我想那字条定是另外有人存心陷害我们……” 他拿出由家里带来的书信和方才获得的字条比较,果然字迹完全不同。 成树仁恍然大悟,急道:“这可糟糕,白小侠被困在那边,怎生区处?” 柳坤山叹道:“凭我们三人的能耐,谁也无法越过那座冰崖,纵使挺身冒险,也不过白送性命,于事无补……” 何通见二老束手无奈,叫一声:“你们不敢去,我去!”一跃上马,拨转马头,打算闯过冰崖,接应白刚。 那知柳坤山一步挡在马前,叫道:“咱们商量停当,再走不迟。” 何通只觉二老畏首畏尾,气叱道:“商量个屁!”双腿一夹马腹,直向前冲。 经过几天相处,柳神山已知何通是个浑人,一时无法劝止,一闪身躯,突伸指点正他麻穴,顺手一勒马缰。 何通虽是筋骨如铁,但柳坤山已练就道家罡气,并乘他不备,突然施袭,自是大不相同,只见他身子晃了一晃,即呆在马背上。 柳坤山正要扶他下马,先加劝止,然后解开他穴道。 忽然有两条人影飞掠而来,其中一人高呼道:“柳兄!那少年书生往哪里去了?” 柳坤山待来人眼近,见一位是貌若天仙的绿衣少女,另一位却是面目奇丑的老人,先是一怔,忽又喜道:“你就是丁豪兄么……?” 绿衣少女不待别人答话,脸色一沉,叱道:“少废话!那酸小子怎的不见?赶快说来!” 柳坤山一听,正是夜来发射松针的少女口音,也就脸色一沉,待要发作,却见丁豪使个眼色道:“柳兄请先说明那少年的去向!” 柳坤山见老友脸色凝重,勉强忍下一口气,答道:“白小侠为了救你,已经越过冰崖,往镜泊湖去了!” 丁豪疾时大惊失色道:“这……这怎生是好?” 绿衣少女杏眼睁圆,哼一声道:“看你做的好事,回头再找你算账!”猛一跺脚,纤躯疾掠而去。 柳坤山见那绿衣少女去后,丁豪还是一脸惊慌之色,不禁诧道:“那绿衣少女是何许人物,丁兄为何……” 丁豪知道老友的意思,叹一口气道:“此地不是谈话之所,且随小弟过来!” 他将众人带到向南一座山洞里面,柳坤山将何通抱扶下马,解开他穴道,并道:“那绿衣少女姑娘已去接应白小侠了,你先别焦急!” 何通见此情形,心知强他不过,并也明白过来,眼见绿衣少女都能过得冰崖,白刚怎会危险?因此默不作声。 铁胆狂客丁豪待柳坤山引见两位新友,情知各人有很多事要问,便首先开言道:“自从那年黄山一战,兄弟被那皓首苍龙会同黄山三熊和九宫山的清虚上人,联手围攻,当场吃我把老大熊武打死,但我孤掌难鸣,最后被打得遍体鳞伤,幸遇一位前辈老尼搭救,并带来老爷岭医治。 兄弟生平不愿接受旁人的恩惠,当时一口拒绝她的好意,后来她提出一个交换条件,才接纳她替我疗伤。这个条件,就是要求兄弟替她照料一个小女孩,也就是方才那绿衣少女……” 柳坤山诧道:“那姑娘是丁兄所看顾的人,怎敢对丁死无礼?” 铁胆狂容笑道:“老哥有所不知,那位老尼当初为了要使兄弟接受疗伤,不过随口提出一点小事作为交换条件而已,其实她功参造化,艺业通神,那会有事求人之理?” 柳坤山愕然道:“那老尼是何等人物,值得丁兄如此推崇?” 丁豪道:“兄弟当时也不知道,后来才知是名重武林,南北二空里面的净空圣尼!” 二老闻言,同时一震。 何通曾听白刚说过要找净空圣尼,问她是否搭救楚君,并顺便请她出山,对付凌云羽士的事,急问道:“那老尼姑是不是住在山的那一边?” 丁豪听他口气大大不敬,心下甚是不乐,但一看对方,见他浑浑噩噩的形相,知是个憨直的人,也就正色道:“正因圣尼在这山的西面区处一件大事,不许任何人擅自进入,否则,决不轻易放过。兄弟因感她救命之德,自向她讨了这份看守的差事,所以一听白小侠闯了过去,着实替他担忧。” 柳坤山急道:“白小侠又是成老和我一家的救命恩人,这番怎生是好?” 丁豪以为白刚是为了他的事,才特地来老爷岭,所以焦急之情也不下于柳老,但他也知道净空圣尼生平刚介,任何人去求情也是无用,当下喟然叹息一声道:“这得看白小侠的造化了,那绿衣姑娘姓尹,唤名素贞,是圣尼的衣钵传人,她去说情若是无用,咱们再去也更加无用了!” 二老听他此言,更加焦急,但那何通却因想到白刚正存心找那老尼姑,有什么值得怕的,反而觉得泰然。 三老此嗟彼叹中,丁豪忽然记起一事,急问道:“柳兄方才怎说白小侠过那边救我?” 柳坤山将来到木屋所见的事说了一遍,并取出那张字迹道:“你看看那笔迹是何人写的?” 丁豪展现半晌,忽然叫道:“这是皓首苍龙古坤的笔迹。昨夜素贞姑娘遇见各位,探知白小侠有急事寻找碧眼鬼,怕因兄弟的事误他行程,要兄弟在水屋留字,请各位先去寻碧眼鬼,以后另订晤面之期,不料那老贼竟借刀杀人,要各位往镜泊湖冒险。既然老贼在此露了形迹,说不定还在附近,正好找他结算陈年老账!” 柳坤山听说四大煞星里面的皓首苍龙来到老爷岭,忆起前几天遇上天佛掌于扬,忙将那件事告知,并道:“日来连见四大煞星两人,说不定其余两人也来了辽东,我们正好趁他离群,打杀一个就算一个!” 何通听说有架可打,首先就叫起好来,怎知他至友白刚正在和尹素贞展开一场更精彩的空前狠斗? 原来尹素贞奉了师命,保护她师妹学成牟尼无相神功,一年内不准任何人进出打扰,不料竟由柳坤山口中获知白刚已经翻越主峰,不禁大吃一惊。 她惊慌之下,一股劲朝前直赶,希望能够截回白刚,那知登上绝顶,眺望镜泊湖,并无人迹,以为白刚定是误闯进师傅严令师妹修持所在的“风岩谷”,急忙飞掠赶回,走进“持戒洞”见师傅已封闭一室,另外两室并无人迹,才略为安心。 要是她这时躲在洞中,则白刚一心往镜泊湖救人,也会彼此错过。但她自幼生长在荒山,纵是随师出游,却也多半是飞行绝迹,几曾见过多少世面?她朝夕受严师的熏陶,对于男子深痛恶绝,但她正是情窦初开,丹田深处不时有一股热气向外冲出,明知妖怪会伤害人,偏想和妖怪试打个交道。 不料头一个就遇上白刚拥样一个英俊的美男子,竟使她欲喜还惊,这时竟担心他遇上坍冰陷雪,反而走出洞口,凭崖远眺,认为那少年到来,自己定可发觉,那时再把他拦了回去,那知她一痴想起来,却又进入人我俱忘的境界。 忽然在后侧方有人“咦”一声道:“原来又是你!” 尹素贞幕地一惊,一偏臻首,即见来的正是自己心喜,而又奉师俞谨防的人,慌忙后退一步,挡住洞口,叱道:“是我又怎么样?谁要你跑来的?” 白刚原以为一登山脊,便可见镜泊湖,那知上了山脊,才见峰峰相套,也不知套出多远。只得展起“鸟飞”的轻功,下谷登峰,登峰下谷,正觉无路可寻,忽见冰峰一侧有一个黑点,仔细辨认,知是一位少女,又折过方向奔来,才见那身形绝像萧楚君。几乎要叫出声来。 这时吃尹素贞一顿抢白,不免微愠道:“这山又不是你家的,我爱走那里就走那里,难道还要你来管束?”说话时也学对方仰脸向天那付神态,打算回敬她夜来那样冷漠。 尹素贞见他那付神情,心头暗笑道:“拾人家的样子,算得什么了?” 那知一听到“管束”两字,不禁俏脸飞红,狠狠淬了一口,叱道:“你敢贫嘴哪?谁爱管束你?还不替我走开!” 白刚听那少女一串银铃似的俏骂声,不禁笑了起来。 尹素贞见对方不怒反关,而且又笑得十分神秘,羞在面上,喜在心里,恨在嘴里,更是急得发慌,忙道:“你到底走不走?我可要对你不客气啦!” 她勉强绷着脸蛋,噘着小嘴,捏紧粉拳,对着白刚连连晃动,比了又比,可又没有真正打出。 她这一番做作,竟教白刚看得一呆,竟发不起气来,忽然联想到昨夜她对待铁胆狂客的情形,连带想起铁胆狂客被困的事,暗忖:“丁前辈莫非是被困在这洞中?” 他由对方晃拳作势,又不敢离开洞口的神情,更认为自己忖度的确是不假,立即边前一步,哈哈狂笑道:“区区从来不稀罕别人客气,眼下不但不走,还要进这古洞寻幽揽胜!……” 他不待话毕,同时昂头阔步,要挤将进去。 尹素贞这回真发急起来,慌忙连挥玉臂,一连打出几掌。 白刚虽没和她交过手,但由于夜里比过一程轻功,知他艺业并不在自己之下,所以,一见对方举掌,立即闪开身子,掠过一侧,但见对方掌风过处,冰雪翻飞,呼啸之声,绕耳不绝,暗自惊讶道:“这鬼丫头的艺业果然不同凡响!” 他虽然感到对方艺业绝高,但仍决心将铁服狂客救出,随即冷笑一声道:“姑娘露了这么一手,未必就能唬得了人!”又向前闯了几步。 第十一章 尹素贞在慌乱当头,不暇深思,待劈出几掌之后,才怕把对方打死,可是她把冰雪震得漫天飞舞,连她自己也无法看出对方是否受伤,那知风雪略停,又见对方发话嘲笑,还摇摇摆摆走了回来,不由得暗恨道:“难道你真想死?” 但她旋又恐怕惊动了师尊,急叱道:“你别看不起人,要是你不怕死,就往峰下开阔的地方,接我三十招!” 白刚嘻嘻笑道:“你若果能接我三招,已算天下第一!” 尹素贞哼一口道:“当心把牛吹上天,养牛的人家要向你要,走吧!” 她话声一落,轻身一纵,立即泻往峰下。 白刚自是不甘示弱,一展鸟飞的轻功,翩然而落,但走到峰下的平地,见对方仍朝前走,忽然想起上了她调虎离山的当,立即反身就走。 那知还没走得几步,风声飒飒,绿影又挡在身前,叫道:“你怎么不去啦?” 白刚心想救人,冷笑一声,闪身夺路急奔。 尹素贞猛窜两下,又挡在前面,问一声:“你怕死了么?” 白刚俊目一瞪,哼一声道:“你别在我面前施诡计,若再拦路,休怪我……” 尹素贞也急了起来,恨道:“你敢再走一步,我就打你了!” 白刚见她那付着急的样子,更认定铁胆狂客确在洞里,厉喝一声:“走开!”随手一挥,发出一股劲风打去,同时轻身一纵,由她头上飞纵过去。 那知尹素贞比他更快,一个“平地青云”也跟到身后,起手就是一招“寒鹤寻鱼”疾点向白刚的“风府穴”。 白刚身躯刚越过去。忽觉颈后生风,急一闪开数尺,回头狠狠地瞪她一眼,又纵身疾走。 但尹素贞此时已打定先把他击晕,然后背他出山的主意。一招落空,身随臂上,又猛攻一招。 白刚心恳铁胆狂客的安危,不愿和对方纠缠,满以为狠狠瞪她一眼,她总该知道自己动了真火,那料她竟得寸进尺,第二招又由右侧攻到,心想:“不给你几分颜色,看你也不知进退……” 他心念一动,上躯向前一侧,左脚为轴,旋风似地向右一旋,绕过对方背后,右手向她腰间一拊,左手向她左腋下轻轻一按,便又飘然疾走。 尹素贞吃他两记呵吱,痒得几乎笑出声来,脸红红啐了一口,立即施出牟尼无相神功,飞扑而上。 白刚正在疾向上爬,忽觉一股极大的潜力由脚下撞来,不禁大吃一惊,一声长啸,腾起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反身下泻,以虎扑的奇功发掌,“呼”地一声,万钧重力登时向尹素贞头顶压落。 尹素贞以为自己的无相神功虽未到登峰造极,但已足以击败宇内第一流名手,对于这位又可爱,又可恨的少年,还舍不得伤他,所以只施用一半真力,试他一试,那知对方竟能在极危急之中,凌空翻身,疾如鹰隼地扑将下来,百忙中,只得双掌向上一挡,身于沉落平地。 但这事可又奇怪,她双掌向上一托,认为多少总要和对方掌力相接才是,然而,这一托居然是个空档,竟无半分可以着力之处,正在惊愕间,忽听那少年在头上笑道:“姑娘!我们不必打了,你那洞里可是藏着有人?” 其实,白刚也舍不得伤害这位姑娘,只希望她不阻挡自己救人,所以掌力一发即收,见对方因为失去着力处而慌里慌张,自觉好笑地问上一句。 那知一来他不善词令,二来也无暇雕琢文词,尹素贞以为白刚故意说的双关话,直羞得消脸红到脖子,怒喝一声:“姑娘不打死你这小子,也要教你再走不得!” 她在怒喝声中,但见身形疾走,玉掌翻飞,漫空掌影,把白刚身形罩在核心。 白刚被她打得急了起来,一俯身躯,以惊蛇入穴的身法贴地一窜,身子由对方脚下直窜出十几丈远,心想:“她为何忽然暴怒起来?” 见对方又转过来要打,急叫道:“且慢!你我并无宿怨,又无近忧,何须拼个死活?若果你那洞里没藏有人……” 尹素贞厉喝一声:“胡说……”一股极其凌厉的掌风同时劈至,但见掌风后面,卷起一道极长的冰雪泥浆疾冲而去。 白刚始终不知这位姑娘为何像失去虎子的母虎那样发威,但又见她发起怒来,那付红如桃花的脸蛋更加惹人怜爱,急一闪身子,躲开凌厉的一掌,随即叫道:“你说明白了再打不迟!” 尹素贞一掌劈出,接着喝道:“你自己说话自己明白!” 白刚虚应一掌,又避过一边,独自茫然,暗忖:“我又说错什么了?” 尹素贞见对方并不还手,却自怔怔出神,也意念到他是无意,觉得这少年实心实眼,不失为正人君子,但若被他想出个中道理,岂不更加羞煞?恨恨地连啐几声道:“反正不见死伤不散,休以为你要了人家,便算是本事!” 白刚诧道:“我几时耍了你?” 尹素贞忽然自觉失言,反而谅解对方的失言,恨道:“你要不打也行,只要你依我一个条件!” 白刚见对方语气忽较和缓,也和颜悦色问道:“不知姑娘有什么条件?” “条件十分简单,就是请你立刻回去,铁胆狂客已经在你来的地方等候你!” 她这话本来是一句真话,但白刚怎相信,他认为这又是对方缓兵之计,说一声:“谁相信你的鬼话?”转身又走。 尹素贞纵身拦在他面前,厉声道:“你再上老爷岭千岁峰,就得先留下命来!” 白刚被她激得一头怒火,冷笑道:‘什么千岁峰万岁峰,我偏要上去!” 见对方仍挡在面前,立喝一声:“让开!”同时疾挥一掌。 尹素贞这回已有准备,一见对方脸色沉下,也抢先发出一掌。 两股劲疾无俦的掌风猛可相接,但闻震天价一声暴响,冰雪横飞,地面陷落,山谷回音,隆隆不绝。 两人各被掌劲反撞之力,震得一连倒翻几个筋斗,然后跌个四脚朝天,勉强爬得起来,坐地喘息。 白刚因方才以巧妙的身法,在尹素贞身上一拊一托,以为胜得十分容易,所以随意挥出一掌,打算把她逐走就算了事,不料竟因此吃个大亏,暗里好气道:“这鬼丫头这样刁蛮非着实教训她不可。” 尹素贞不但是气得紧,而且,还急得慌,她原想唬住白刚,令他火速离去,不料他竟是那样固执,并且劈来一掌,情急之下,赶忙一掌挥去,万没想到对方掌力奇大,把她震得连翻筋斗。 待她坐得起来,见白刚也才坐得起来,暗里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冤家真是害人,要是惊动师傅,怎么得了?” 但她立又转念既不能将白刚撵走,索性将他缠住再说,随即一跃而起,叫一声:“再打!”立即扑上。 白刚静思片刻,认为铁胆狂客定被困在洞里,又记起柳坤山曾说铁胆狂客面貌难看,料想不会是被淫魔所掠,说不定那冰穴里面,还有这少女的同伙,不如将她擒下,也好胁迫对方放人,但他经第二度交手,心知对方功力也不在自己之下,一见对方扑来,也即跃起迎战。 这一场厮斗,彼此都不想将对方打死,又都想将对方擒下,一斗了起来,但见劲风四起,人影横飞,也不知打了多少招,竟是势均力敌,谁也没有赢过半招。 日影西斜,寒风更烈,厮打中的两人虽然不觉得寒冷,但肚子却是渐渐饥饿起来。 尹素贞更是心急,暗想:“看这冤家恁地耐得住纠缠,斗到几时才了?累得人家要死,他兀自不败,若不施辣手,他也不肯眼贴……” 她急于结束这场狠斗,忽然一个转身,拔步就走。 白刚见她以背示人,良机难得,暗道:“这回还不把你擒下?”一纵而上,相距五尺,即骄指如戟,疾点对方“笑腰穴”。 那知尹素贞原是故意诱敌,双掌已蓄劲待发,一闻身后风声,不闪不避,蓦地一个转身,双掌交互劈出。 白刚见对方浑如不觉,还以为隔空点穴,定可手到擒来,正在大喜之时,忽见对方肩尖一沉,也就惊觉过分大意,急向左侧闪开,已嫌太晚,但见一股狂飙,将他卷上半空。 尹素贞情知这一招发出,定可教白刚吃个小亏,万料不到对方竟是毫无所备,这一掌把他打飞,不觉惊叫一声,纵起身躯,待去抢救。 不料只见上空白影一晃,一股极大的气劲压将下来,竟被压得落回地面,定睛一看,见是师尊净空圣尼左手扶着白刚站在面前,惊得慌忙跪倒,叫道,“贞儿该死!没有守好门户,被这毛头野小子闯了进来!” 净空圣尼轩然一笑道:“你还骂他是毛头野小子,几乎还把人家劈死……” 她偏头一看,见白刚气定神闲,分明无事,不禁带着几分诧异,转向尹素贞道:“你起来,让为师问问经过。” 当时白刚闪让不及,立即运功护体,所以虽被掌风扫得飞起,却未受伤,正要施展“龙飞凤舞”的身法脱离旋风,忽觉胁下一紧,一条臂膀已被人执紧,并即飘然落地,一瞥之下,见是一位慈眉善目的白衣老尼,再见那绿衣少女跪倒,才知是对方的师尊,暗自佩服道:“怪不得有这样高的艺业!” 净空圣尼松开握在白刚臂上的手,慈祥含笑道:“小檀越身手非凡,不知令师是哪一位高士?” 白刚见老尼搭救自己,不好意思不答,拱手道:“晚辈并无师承,几手拳脚,乃自己研习所得!此时因有要事赶往镜泊湖,老师太接引之德,就此谢过了!”说罢,躬身一揖,拔步就走。 净空圣尼闻言一怔,暗想:“此子莫非就是楚儿朝夕思念之人?” 立即叫一声:“且慢走!” 原来萧楚君自遣走何通去陪伴白刚之后,独守空房,自是惶惶难安,她为白刚独走荒山而忧急,又因何通行事莽撞,生怕途中出了意外,再想起爹爹临终那种凄惨景象,更是悲痛万分。 她不愿让王伯川家人过圭陪伴,以免被别人分去她的忧伤,终日以泪洗面,跑在后园她爹爹的墓前,祈祷她爹爹保佑这个,保佑那个,企望白刚能艺就归来,便可替爹爹报仇雪恨。 时光在她的心目中好比病牛拖破车,她天天屈指计时,好容易满了一百八十天。 这是白刚临走的时候,说过要回来的时期,她从朝至暮,伫门倚闾,甚至于耗子走路的声音,她也以为是心上人回来,然而,一直到了深夜,仍不见白刚的形影。 由那一天起,一种不祥的念头渐渐占据她那脆弱的芳心;然而,另一个意念,又支持她那折磨得吹弹要破的身子。 “他终是要回来的!”每当她因失望而悲伤,而流泪之后,便常常以这一句话来安慰自己,于是,她心湖上又掠过一丝不苦不甜,亦苦亦甜的气息。 在这种惊忧悲伤煎熬之下,她又度过三个多月。 这一夜,她正在歌枕沉思,忽见灯影一摇,一位白脸书生已越窗而入。 萧楚君乍见之下,喜得一跃而起,欢呼一声:“你真的回来了!我知道你一定回来的呀!” 那人“晤”了一声,反手灭灯。一手已将她搂紧。 萧楚君和白刚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亲如兄妹,携手同行同坐,但白刚对她从无猫亵的举动,此时惊觉有异,猛然一掌拍在对方脸上,发出一声脆响,但在这一瞬间,只觉腰间一麻,便已不醒人事。 也不知经过多久时间,她仿佛听到一个老妇的声音叹道:“这孩子委实可怜,身子已这样在弱,还要遭受歹徒掠劫,若非遇上我经过,以后更不知要被糟踏成什么样子?唉!” 另一个娇嫩甜美的少女声音接着道:“师傅!你老人家既是恁地可怜她,就把她收在门下吧!” 萧楚君神智尚未全清,听有两人说话,以为还是在梦中,尽力一挣,似觉未醒,朦胧中见有一白一黑两条人影晃动;她连眨几下眼皮,才看清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房里有一张石几,几上放有几卷书、几旁地上有个蒲团,端坐着一位白衣老尼,老尼的身旁,侍立有一位娇艳绝色的绿衣少女。 她一时记不起前事,不知怎会跑来这陌生的地方,正待挣扎起身,问个明白,那白衣老尼已摇摇手道:“孩子!你的身子已经十分虚脱,不要强自挣扎,先让贞儿替你揉抚一时。” 绿衣少女移步迈床,甜甜笑道:“姐姐用不着担心,我师傅的本领大得很哩,回头包管你精神百倍。” 白衣老尼微微一笑,轻叱道:“你尽瞎说什么,还不快替她活动经络?” 绿衣少女向萧楚君笑了一笑,立即着手揉摩。 萧楚君只觉绿衣少女掌心所及,即有一股热流由身上透过,不一会,已觉心旷神情,舒适之极,这才忆起当夜的事,想是落在歹徒之手,被眼前这位白衣老尼救来,待那绿衣少女停手不摩,便翻身下床,纳头拜泣道:“难女萧楚君幸蒙搭救,此生此世,没齿不忘,敬问大师法号,和这里是什么所在?” 白衣老尼笑道:“你这孩子怎么恁地悲悲切切?过了一场大难,理应喜欢才是,你先起来,有话好好地说!” 绿衣少女顺手挽起萧楚君,劝道:“姐姐你别伤心,我师傅最不愿见人流泪。” 她随即走往屋角,搬出两个蒲团,放在白衣老尼膝前,拉了楚君,一同坐下。 白衣老尼这才开言道:“贫尼法名净空,此地是辽东老爷岭西北,镜泊湖滨……” 她注视楚君半晌,又微叹一声道:“看你印堂阴暗,额纹未展,想是家运欠佳。” 萧楚君被触起隐痛,禁不住又掩面痛哭。 绿衣少女急抚她瘦肩道:“姐姐别哭!我师傅是救世大佛,你有话可直说嘛!” 净空圣尼笑着骂道:“你这刁妮子专会磨牙,佛岂是人做的?” 萧楚君抽搐了一会,强忍悲痛将自己的家世略说一遍。 净空圣尼听她说是萧星虎之女,立时笑容尽敛,寿眉紧皱,沉思良久,才道:“孩子! 你要不要为父报仇?” 萧楚君毅然道:“父仇不报,犬马不如,难女岂敢忘记?但时近一年,尚不知慈父是被何人所害,而且难女一无所长,只怕要饮恨终天。” 净空圣尼抬头望上室顶,缓缓说出一句:“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绿衣少女急向楚君使个眼色,萧楚君赶忙拜倒,泣道:“请师傅成全难女楚儿罢!” 净空圣尼将萧楚君由江南带来辽北,原是见她骨格清秀,认为慧根深厚,有意收她为衣钵传人,但经过救醒之后,却看出她眉宇之间,隐泛杀气,眼角微翘,阵子晶莹,知她不但是杀孽甚重,而且情孽也深,可说和现有的爱徒尹素贞无独有偶。 因此,又打算待她身体完全康复,便将她送了回去,但一听她说是龙虎双侠、扑风刀萧星虎的遗孤,不禁由悯怜而起同情,叹一声道:“好吧!念你一片孝心,贫尼将你列于门下!” 萧楚君一听允诺,喜得连磕了十几个响头。 净空圣尼待她拜毕,才喝一声:“楚儿听清!” 接着又道:“习我牟尼大乘无相神功,首先要摒弃六情六妄,再接受伐髓洗筋之苦,你能受得了么?” 萧楚君俯伏答道:“楚儿任何痛苦也能忍受!” 净空圣尼将六情六妄解释了一遍,续道:“习武而望有大成,必须心正意减,澄清一切杂念,在一年之内,根基未扎稳固之前,尤其不可与男子交往,这一件事,你能否做到?” 萧楚君怔了一怔,但略一寻思,又是毅然道:“楚儿可以做到!” 要知她悬念的人只有白刚和何通,想到自己远在辽东,相去何止万里,纵使白刚习艺功成,怎知自己栖身关外。但净空圣尼何等精细?一见她迟疑之后,才决定答话,知她定有一些为难的事,又重重地再问一声:“你是不是真可做到?” 萧楚君这回不再犹豫,随口答了一声:“可以!” 净空圣尼正色道:“你抬起头来,对天立誓以证心口如一!” 萧楚君又是怔了一怔,抬头望见圣尼神态肃穆,实相庄严,情知此举非同小可,赶忙转向洞口,向天朗声道:“弟子萧楚君立志习武,心正意诚,决不违背戒律,若有陨越之事,尔后不得善终!”她说到最后,忽又想起白刚,不觉心头一酸,几乎掉泪。 净空圣尼从她身后见她双肩抽动一下,不觉暗叹一声,站起身躯,抚摩她的秀发,婉言宣慰道:“孩子!你要知道为师如不迫你立誓明心,坚定意志,要想在短短一年之内,练成牟尼大乘无相神功,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若大习艺不成,或要待三几十年后才习得成,仇人已自行老死,你这仇怎生报得?所以为师望你今后摒弃一切旁务,专心一意,勤苦练功为是!” 这一番严正而婉转的训勉,使萧楚君深深感动,立即顶礼下拜道:“师傅明察!楚儿确因有一在一起长大的少年,他对亡父敬如亲父,去年年底往荒山寻药救父,后来又回去研习武艺、好为亡父报仇雪恨,说过少则半载,多则一年,必定回家相见,因而想到今后一年内,彼此不能晤面,怕他心头忧虑,所以怔忡不安,但现下楚儿已想过,父仇不能由别人代报,今后决不敢辜负师傅期望!” 净空圣尼听她自表心迹,不免又喜、又急、又悔,想及楚君心地光明,能以孝道为重,自是可喜。但她所说的少年,因她的家事而远方寻药,运行习艺,双方不相谋面,未必不可使她心绪平定,万一对方循迹寻来,怎能教她无动于衷,何况还是于理有悖?因此,自是替她焦急起来,焦急之余,又不禁后悔迫她立下重誓。 然而,事已至此,后悔已迟,净空圣尼忖度片刻,转向尹素贞道:“你先给你师妹吃点东西,就迁往老爷岭那间持戒室去,从今天起,不准任何人踏进风岩谷一步,最好是能把来老爷岭的人拦在山外面,外间的事,完全由你量情处理,在二十一天里面,不论任何事情,都不能惊动我!” 山那一天起,净空圣尼便以本身功力替萧楚君洗筋代髓,看看已到功成的时刻,忽闻一阵狂笑之声,自洞口传入,萧楚君心头猛可一震,玉枕、会阴两处也骤然一紧。净空圣尼两手正拊在她身上,顿觉反震之力沿臂而上,也同时一惊,急吸气加力硬将抗力迫回。 这一来,萧楚君立即受到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苦把她由半是里震醒。耳边似听到十分熟悉的声音,仔细听去,果然是她梦寐难忘的音响,可惜忽又有一阵呼啸的风声把它淹没。 萧楚君还以为是梦中的幻觉,待睁眼一看,即见净空圣尼正以怒目瞪在自己脸上,心头蓦地一惊,即时忆起自己的重誓,不由得殊泪双垂。 大凡修仙炼道,学佛练功,每当最后一关,必定是百魔俱扰,这一类魔障,有的是心魔,有的是外魔,若能克服过去,功力自然精进,否则;走火入魔,重则毕命,轻则颠狂,所以,不论何等高人闯关苦修,必须请人守护。 萧楚君此时被外魔侵入,气血登时汹涌,筋肉痉挛,奇痛钻骨。 净空圣尼费了二十一个昼夜,替她易筋伐髓,怎肯让她功亏一篑,忽然大吼一声,重重一掌拍向楚君顶门的百汇穴,待见楚君安静下来,才长长透出一口凉气,暗自摇一摇头。 这还是楚君未曾习武,筋骨内力俱是软弱,否则,纵使净空圣尼功力再高,也难免被对方内力自然的反抗,而招致两败俱伤的危险。但这样一来,净空圣尼仍不免大费周章,赶忙施用外力在楚君身上拍打一阵,才能令她顺气升华,送血归位。 “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净空圣尼为了使她徒弟顺气升华,逆血归位,也累得自己心力交疲。 净空圣尼自行调息片刻,生怕楚君收摄不下心神,致使功亏一篑,又在她百汇穴上用力把她震醒,并即说道:“孩子!功行已到最后一个阶程,你若是登不了峰,便要下谷,若果定不下心,那时气血倒行,元阴尽失,为师再也无法救你!” 萧楚君闻言大惊,但听方才的声音,分明是白刚来到,不知他受了多少痛苦折磨,才找到这洞穴外边,那知只一墙之隔,就判若天渊,不禁悲从中来,凄泪如长江下泻。 净空圣尼眼见这般情景,也觉十分为难,忖度片刻,才一脸庄穆之色,沉声道:“现下只剩一个时辰了,虽是最后一关,但你尚未接受武功传授,此时反悔还来得及,贫尼还可以替你恢复本来面目。” 萧楚君听说要恢复她本来面目,那还不是不要她当这个徒弟了?圣尼的自称,已由“为师”而变为“贫尼”,她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虽想挣扎起来,怎奈全身筋骨已被拆散,浑身无由着力,只急得双泪直流。 净空圣尼暗自叹息一声,却又任重说道:“孩子!你先思虑清楚,躺着说,不要紧!” 萧楚君哀叫一声:“师傅!” 又哭道:“你怎么不要楚儿了?”心酸咽塞,竟无法多说半字。 净空圣尼让她便咽一阵,然后柔声道:“你且莫伤悲,千万想清之后,再下决定,万不可因一时激动,结果是于你有害,于我也有损。……” 萧楚君不禁暗唤几声:“刚哥哥呀!你且忍耐些时吧!” 狠狠地一咬牙龈,双目精光暴长,叫一声:“楚儿心如死灰,请你老人家尽力成全吧!” 净空圣尼审言观色,不禁泛起一丝笑意,旋即一声断喝道:“本无灵台,无须拂拭,无色无相,还我空明。咄!无色无相,你还着什么生?”用力一拍,萧楚君又已半晕,直到一股极熟的气流由脊髓通上脑门,下丹田,经会阴,转回夙骨,周身登时起了一阵剧痛,耳边似乎“嗡”一声巨响,人又晕了过去。 净空圣尼费了二十一天的时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萧楚君生死玄关打通,也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自行调息片刻,拖过一张貂皮裘将楚君盖好,使踱步离开持戒室,用两块巨冰塞好室门,出得洞来,恰见尹素贞和一位少年书生厮斗得天昏地暗。看那少年招式十分精妙,却是从来未见,不觉暗暗称奇,直到那少年一时大意,被尹素贞一招打飞,才现身援救,并即想到方才楚君几乎入魔,敢情即因这少年而起。 白刚听那老尼喝阻,不兔有点气恼,认为她师徒都不让自己登峰,个中定有溪跷,脚步略停,又向前走。 忽然绿衣一飘,尹素贞又拦路叱道:“我师傅叫你别走,你敢不听?” 白刚怒火上冲,厉喝一声:“走开!休要惹我发气!” 尹素贞见对方连她的师傅也不肯卖账,气得更紧,立即一掌劈山。那知手臂刚举,净空圣尼已飘身过来一把握紧她的手腕,叱一声:“贞儿不可无礼!” 随即转向白刚道:“镜泊湖周围三百里。除却豺狼猛兽,仅有贫尼两人居处,不知小檀樾何事往镜泊湖,可否示知一二?” 白刚听对方说话极为和气,只好照实道:“晚辈此来,乃因听说铁胆狂客被困在镜泊湖,意欲往救。” 净空圣尼又道:“小檀越除此之外,并无他事么?” 白刚一心只想救出铁胆狂客,并未审察活意,随口答道:“只此一事!” 净空圣尼暗自心喜,转问尹素贞道:“丁檀越几时度过山脊?怎地不说一声?” 尹素贞向白刚瞪个白眼,才垂手答道:“铁胆狂客没得到师傅许可,怎敢过这山界?他这时正在山的南麓,等着这人回去哩!” 白刚诧道:“那末,他为何说被困在镜泊湖畔?” 尹素贞见他这时神情,想起前事,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噘着嘴道:“可是他亲口对你说的么?” 白刚被反问得无话可说,心想水屋留字可能是假的,然而老远赶来,何不去看个究竟? 接着又道:“请想晚辈冒昧,镜泊湖虽是前辈隐居之地,晚辈前往瞻仰,亦无不可。” 尹素贞“哼”一声道:“你白日做梦!” 白刚脸色一沉,即将发作,净空圣尼已笑道:“小檀越莫非相信贫尼不过么?” 白刚确实是相信对方不过,但吃她这样反问,却又无从置答,若果直认不讳,未免表现自己多心,若要另用托辞,这话又如何说得? 净空老尼笑了一笑,续道:“丁檀越确是不在镜泊湖,也不在此谷,小檀越如若不信,贫尼可着劣徒陪同去找,若说他已遇难,劣徒也可助小檀越一臂之力!” 白刚想了一想,打算万一受骗,总可将绿衣少女扣作人质,当下改示大方,说一声: “晚辈遵命!” 净空圣尼这才对尹素贞道:“贞儿,你立即带这位小檀越去寻丁檀越,寻到之后立即回未!”话声一落,人亦无踪。 白刚但觉服前光影一闪,老尼便不知去向,急向峰顶着去,仿佛又见光影一闪,不禁暗讶道:“这老尼轻功之高,只怕是举世无二了,若铁胆狂容落在她师徒手中,凭自己一人之力,也无法将他救出,但愿她师徒所说不假。……” 他一心只想找到铁胆狂客,暂时忘却楚君的事,见老尼那样的绝顶轻功,灵机一动,才说得“令师”两字,恰遇上尹素贞“喂”中声道:“走哇!” 只好接口说一声:“有劳姑娘了!” 尹素贞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猛一跺脚,便起步疾奔。 白刚不敢怠慢,随后紧追。 二人一前一后备以上乖轻功追逐,尹素贞更是有意暗较功劲,施展“凌空虚渡”的轻功,头也不回地向前飞射,姿态美妙绝伦,一心以为这一程总把野小子走丢而暗自心喜。 那知回头一看,野小子仍是衣袂飘飘,面展微笑,半步不离跟在身后。尹素贞羞得心头暗恨,香腮飞红,银牙一咬,越发加劲狂奔。 这一程,直把尹素贞跑得娇喘吁吁,香汗涔涔,正想回头看看,忽觉轻风掠过身侧,野小子又落在她的面前。 白刚自是明白对方故意较劲,笑笑道:“雪地又滑又软,真个不大好走,姑娘要不要歇一歇?” 尹素贞气得“哼”一声道:“你这人别要神气,我没输给你什么!” 她话声一落,回头就走。 白刚笑笑跟着,又暗暗想道:“这姑娘也是性情中人,所说的事,想不会假,但不知她师徒两人为何不让我往镇泊湖?” 他边走边想,不觉步履稍缓,再抬起头来,已失绿衣少女的身影,心下一急,立即加紧追赶。蓦地一声呻吟,由雪堆后传出。 白刚吃了一惊,走去一看,赫然是金翅大鹏柳坤山,浑身血迹躺着。看他前胸大衫破碎,左臂和肩窝之间,一股鲜血汨汨外涌,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虽是所伤不久,却是十分严重。忙摸出一粒“回天续命丹”纳入金翅大鹏口中,并即以“金鸡啄粟”的手法替他疗治。 神州醉丐的“回天续命丹”灵验异常,再得白刚以功力辅助,经过一阵点拍,金翅大鹏已悠悠醒转,一见白刚在侧,急道:“白小侠!老夫生受了!独脚阳春被天龙帮掳走,铁胆狂客已经追去,你赶紧去援手吧!” 白刚闻言一惊,急道:“我何二哥在……” 金翅大鹏翻身坐起,略一审视,即遥指前面道:“他也跟去了,敌人很强,迟了怕来不及了!” 白刚心急如焚,但见金翅大鹏伤处血流未止,又是放心不下,忙道:“那么,前辈你……” 柳坤山苦笑道:“老朽另有止血良药,伤势无碍,你快去吧!” 白刚循着柳老所指的方向,疾奔一住香之久,一片大森林已经在望,并隐闻吆喝之声,赶往一看,即见一簇人在雪地拼斗,绿衣少女独力迎战天佛掌于扬和一位身着灰布道袍、脸孔半边发紫半边发白的老道。 皓首苍龙古堃和铁胆狂客丁豪,相距十丈,各自盘膝跌坐,象是都已受伤。何通守在铁胆狂客身旁,注视场里面三人厮杀。 在皓首苍龙身后,站有一人身子特高,骨立肉削,两眼深陷,眼珠碧绿,发长过膝,正是碧眼鬼冷世才。 白刚一认出碧眼鬼在场,心头一震,即想扑将过去。何通却高声嚷道:“三弟!帮那女娃儿打!” 灰袍道人哈哈笑道:“女娇娃这一招神蛟翻海,果然有点门路,且看道爷这招海底捞月!”话声未落,右掌向尹素贞面门一印,左掌却向身下一捞。 尹素贞羞得面红耳赤,厉喝一声:“找死!”身影略退,掌心紫气暴长,正待施出牟尼大乘神功,劈死这轻薄老道。 那知灰抱老道这一招“海底捞月”的用意,就是要使她羞急,这时见对方上当,在哈哈笑声中双掌交换劈山一回雾疾卷向前。 尹素贞猛可嗅到一股恶臭,赶快向后一纵。尽力劈出两掌。不料灰抱道人衣雾出手,身形也同时拔起,尹素贞一掌落空,又见一回灰雾当头罩到,灰雾未落,臭气先来,忍不住“呕”地一声。 要知高手对招,全在能捕捉一瞬的事机,决定生死存亡,尹素贞因畏避薰天的臭气,怎不失去先着? 灰炮道人身形还在空中,一见尹素贞摇摇欲倒,一声长笑,右臂一伸,疾向她头顶抓落。 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但听一声厉喝,白影一闪,灰袍道人立即惊叫一声,退出五丈,捧着右腕,怒目而视。 天佛掌于扬与灰袍道人双战一女,仍是无还手之力,若非灰袍道人不时发出臭雾,敢情已落败多时,忽见白刚才一现身,灰袍道人已吃亏退下,不禁大吃一惊,也急跃身倒退。 尹素贞本来并未受伤,只是受不了那股恶臭,此刚见白刚上来解救,不免又喜又气,“呸”一声道:“谁教你管?”恨恨地一跺脚,即奔向灰袍道人。 白刚急一把拉住,并道:“那恶道周身腥臭,姑娘千万不可和他纠缠。” 在同一时间,天佛掌于扬已将白刚来历告知灰袍道人。那灰袍愣了一愣,转向碧眼鬼低声道:“冷兄久未发市,这个头彩让你挂吧!” 碧眼鬼拉开似哭似啸的嗓门,大笑道:“雷开兄真不愧号称阴阳道人,生死界限算得十分明白,但冷某倒要先看一场热闹!” 白刚一听碧眼鬼开声,立即记起远来辽东的用意,不再向尹素贞多费口舌,略一晃肩,飘近对方,叫一声:“碧眼鬼!小爷有话问休。” 一言未毕,阴阳道人断喝一声,上前一步,骂道:“你这小子偷袭道爷一拳,难道就想罢了?” 原来阴阳道人听到天佛掌转告的话,对白刚存下几分顾忌,想借重碧眼鬼的千毒芒蜂针,毁去眼前的大敌。 那知光棍遇着没皮柴,碧眼鬼不但不挺身而出,反而反唇相讥,阴阳道人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在武林上与四大煞星并驾齐驱,为了堡持名头,怎肯人前示弱,因而一马当先,一步上前。 碧眼鬼冷世才老奸巨滑并不下于别人,前番在五梅岭,险些被通天毒龙出卖,对于天龙帮人深存戒心。要不是阴阳道人前来游说,把天龙帮新近的计划夸得天花乱坠,并听说净空圣尼仍然健在,自己要在老爷岭苦练寒毒阴功已经无望,决不会再和天龙帮群魔合作。 这时见阴阳道人竟打算利用他作挡箭牌,怎还肯上这个恶当? 白刚见阴阳道人的怪像和放的臭气,早就起了反感,这时又见他上来打岔,不禁冷笑一声道:“阁下不想罢手,还要怎么的?” 阴阳道人喝道:“道爷要你立刻交出命来!” 敢情地包厉内荏,生怕白刚突然给他一掌,立即退让一步。 白刚又是逼近一步,冷冷道:“小爷只有一条命,你有本事,尽管拿去!” 碧眼鬼哈哈大笑道:“有理,有理!一个要买,一个肯卖,价钱谈妥,便可开始交易了!” 阴阳道人见碧眼鬼硬拉鸭子上架,怨毒地瞪他一眼,随即横移五步,双掌护胸,暗运功劲,喝道:“休得装作老太婆撒尿,到这里领死!” 白刚环视一周,见皓首苍龙已经站起,眼里透出诧异的光芒,天佛掌于扬瑟缩在皓首苍龙身后,碧眼鬼嘴角挂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自己这边,铁胆狂客也站了起来,守护在绿衣少女身侧,投来关切而感激的眼光,绿衣少女悠然自得地翘望天边,不知她想些什么,但晶莹如冰的眼珠,隐隐透出似忧似妒的光辉。 惟有何通似是乐不可支,傻傻地瞪着场中发笑。 白刚见几位武林前辈都对自己寄予十分重视。不禁豪情大发,移步过去,纵容道:“阁下尽力施为吧!”脚下不丁不八,背手而立,傲视天空,似乎根本不把这件生死大事放在心上。 阴阳道人见对方如此托大,不觉微微一怔,略一寻思,立时想出一条奸计,即又嘎嘎笑道:“且慢!听说玄机秀士孔亮,曾以上宾之礼接待,并以鸩酒奉敬的,敢情就是阁下了!” 白刚淡淡一笑,说一声:“然也!” 尹素贞暗诧道:“难道他怀有蛇宝,可解千毒?”她心里将信就疑,向白刚瞟了一眼,见他神态自若,似有所恃,才放下芳心。 碧眼鬼听说白刚曾经饮鸠止渴,不禁暗惊道:“当今普天之下,只有我师叔千毒圣手能够饮鸩解渴,不料这小子也有这手功夫,我这千毒芒蜂针怕要遇上克星了!” 阴阳道人见白刚昂然自若,又一拱手道:“失敬,失敬!阁下豪饮鸩酒,竟然安然无恙,对于毒功一道,可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又转向碧眼鬼笑道:“冷兄身怀千毒芒蜂针,今日欣逢对手,何不与这位兄台印证一番?使贫道开开眼界!” 碧眼鬼见他又来要弄圈套,也暗骂一声:“该死的牛鼻子!” 但他明知对方施用好计,却又不能不理,随即嘎嘎笑道:“要看冷某献丑,定会让雷道爷满意就是,但雷道爷现已讲好价钱,怎么忽然相让,难道怕这货色有刺么?” 阴阳道人有意把碧眼鬼拉下水,偏又受不了碧眼鬼冷嘲热讽,再见碧眼鬼闪着碧绿的凶睛,心底下不由冒起一股寒意,只好硬着头皮,笑道:“既是如此,贫道承让了!” 当下转对白刚拱手道:“贫道有两套不见经传的小玩意儿,一是‘太乙怡神散’,方才已经献过丑,二是‘太乙通心刺’,尚未敢班门弄斧,阁下既有毒功的修为,贫道即以通心刺讨教,不知尊意如何?” 白刚看这道人花样叠出,又好笑,又好气,冷冷道:“悉听尊便!” 他答复对方的请求,立又环顾各人一眼,只见铁胆狂客满脸焦急,向自己眨眨眼,再指指袖管示意,心下顿悟道:“原来太乙通心刺就藏在抽中!但这又有什么了不起?”他不知阴阳道长太乙通心刺能够循血运行,攻向心脏,顷刻毙命;歹毒的程度,并不亚于千毒芒蜂计,是以毫不经意。 阴阳道人见白刚已经上当,还恐怕他不死,接着又道:“彼此印证武功,还是交代明白为是,不知阁下意欲文打,还是想来个武打?” 打暗器还分出文打武打,白刚大惑不解,问道:“怎样叫做文打?怎样叫做武打?” 阴阳道人笑道:“武打,是对阵过招的时候,互相较量暗器,文打,是互相以暗器打进对方体内,至于谁先谁后,彼此尽可商量。不过,贫道得把话说在前面,因为贫道这太乙通心刺中人必死,阁下苦果先吃我一刺,便永无报复的机会,不如阁下先用暗器刺贫道一下,再由贫道刺你一下,如何?” 白刚见对方唠唠叨叨,意在激将,不由冷笑一声道:“别噜嗦了,我从来不用暗器,你尽可先向我发通心刺,然后吃我一拳就是!” 何通喜得大叫一声:“妙极了!”并即鼓起掌来。 双方掠阵的人听白刚居然愿受对方的通心刺,全是大感意外,尹素贞更急得星眸含泪意欲上前制止,却被何通一叫才又止步不前。 阴阳道人喜得格格大笑,说一声:“一言为定!”旋即左手一沉,深深吸进一口长气,然后导入气海,力聚单臂,一震衣袖,将一枚小铜管扣入掌心。 白刚由对方那付形象看来,心知他要以内劲发射通心刺,因不知对方功力深浅,不敢过分大意,也暗运气功护定前胸。 掠阵各人的视线,全集中在白刚那英俊的脸上。敌对者自是隔岸观火,等着看惊险的好戏,这一边却是担心不尽,生怕白刚大意有失。 这时阴阳道人左腕一翻,猛喝一声:“着!” 但见黑刺闪闪生光,飞射而出,风圈极小,却是凌厉无比。 白刚但觉胸肌一震,即感到锐风裂肤而入,暗自惊异道:“这妖道的暗器委实歹毒,若不是早有准备,提了七成罡气护胸。那怕不被穿胸破腹?” 太乙通心制的功效如何,阴阳道人自己有数。 他这一掌拍出,太乙通心刺分明刺中对方心窝,按说对方应该立时毙命,为何还是屹立不倒? 他正在纳闷的时候,忽见日刚双眉一皱,脸部的肌肉也痉挛起来,不由得哈哈大笑道: “你这小子,还敢冒充好汉不?本道爷这……” 那知话还未了,白刚眉峰一耸,笑道:“阁下的太乙通心刺果然厉害无比,这回该轮到吃我一拳吧!” 何通鼓掌大叫道:“妙极了!三弟要舍不得打,就让我捡个便宜!” 尹素贞和丁豪喜得对望一眼。 太乙通心刺和千毒芒蜂针,乃武林上最歹毒的暗器,不知多少成名人物丧生在这一“刺”,一“针”之下,今见白刚以体受“刺”,并且若无其事,群魔俱惊得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阴阳道人更是惊慌不已,情知对方既有受“刺”的能耐,自己必定受不了对方一拳,正打算如何才能够逃走,见对方缓缓走来,不觉面容惨变。 何通眼见白刚恁般威武,在大赞声中忽见黑影一闪,不觉又惊叫一声:“不好!那鬼东西走了!” 白刚听得一怔,急侧目瞥去,果见碧眼鬼冷世才已不在原地,却有一道黑影在树顶上疾掠而去。 要知碧眼鬼才是白刚真正要找的人,这时见他逃走,也顾不得先打阴阳道人一拳,一声长啸,已掠上树梢。 阴阳道人一行,见碧眼鬼忽然逃走,那还不是拒绝与天龙帮合作?各知这碧眼鬼心狠手辣,只要不是朋友,即是仇敌,今后还得防他暗算,急互相招呼一声,立即纵身逃去。 尹素贞本想追赶白刚,助他一臂之力,但又因守山失职一事未了,生怕被师傅谴责,迟疑半晌,转把铁胆狂客大骂一顿,径自奔向风岩谷。 铁胆狂客想起老友为了自己的事,邀约好友远道赶来,结果一个受伤,一个被劫,还有一个古道热肠的少年英侠白刚,也险些误害在老爷岭,不禁长叹一声,转向愣在一旁的何通,问道:“老弟台!这时我们该往哪里走?” 何通怔了一怔,说一声:“我寻白刚去!”呼来黑马,一跃而上,径自走往密林深处。 铁胆狂客见独脚阳春被清虚道人掳走已久,情知追他不上,金翅大鹏伤倒在远处,应该先去寻找,独自施展轻功,走转回头。 丛林里面,浓雾深锁,而且已到黄昏,日色更暗,由得白刚明察秋毫,但要在偌大一座树林寻找藏匿起来的碧眼鬼,也好比大海捞针同样困难。 他盲目寻找多时,不见碧眼鬼的踪迹,不禁暗悔不该只顾斗狠,误了正事,独脚阳春已被掳走,自己又不知碧眼鬼落脚的地方,知道往哪里去找? 他旋又想到何通几个还在原地,铁胆狂客可能知道碧眼鬼藏身的所在,急又走转回头。 才走一程,即听到何通在密林里面呼唤,两下见面,不禁诧道:“他们几个呢?” “那女娃娃把铁胆狂客骂了一顿,便自己走了,我也就骑马来找你!” “那么,铁胆狂客呢?” “谁知道?” 白刚苦笑一声,走出丛林,当夜猎得一只小狼,烤起来当作晚餐。从这时候起,两人一骑,踏遍老爷岭的地面,不但没有找到碧眼鬼和净空圣尼,连尹素贞,铁胆狂客,金翅大鹏也不见踪影。 因为何通练不成轻功,骏马走不上老爷岭绝顶,白刚虽想再往曾经和尹素贞厮打的谷中察看,又放不下何通单独行走。想起萧楚君失踪已久,若合该命短,则已身死多时;若合该命薄,也早被恶魔蹂躏;若是被净空圣尼救去,也毋须担心,日后总可相见。看看与金鞭玉龙约定的日期已近,只好留下这笔新债,等待将来再算。 当下打道回南,不多几天,即回到江南地界。 这一夜,两人在镇上一家客钱的厢房里闲话家常,忽闻一阵大笑的声音响起,白刚凝神一听,辨出是火睛豹明冲的口音,不禁微微一怔,随即吩咐何通休得惊动,独自悄悄出房,循声过去一看,即窗扉白纸上,清晰地显出两个人影。再轻跃登瓦,由檐隙向下望去,果见火睛豹明冲和一位额削嘴尖,身材削小,两臂特长的瘦老者,据案对酌。 那瘦老者嘿嘿笑道:“这一下,明兄偷食朱藤翠果的冤屈得以洗清,今后便可扬眉吐气,兄弟理当敬贺一杯!”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火睛豹喝了一杯,接着道:“本来兄弟和过镖早就发现九尾抓吃里扒外,按照帮规,早该处以极刑,无奈帮主顾忌太多,迟迟不肯答应,直到今天证据齐全,人也抓了起来,帮主才算同意执行……” 白刚听来大吃一惊,暗道:“莫非胡艳娘已经被害?” 但他正在担心,那瘦老者又问道:“明兄可知胡艳娘现下幽禁何处?” 火睛豹笑道:“熊兄难道还不能忘情么?” 那瘦老者也打起两声哈哈,笑道:“和尚莫笑秃子,还不是彼此彼此?若是明兄尝过胡艳娘一点甜头,纵使她犯了帮规,敢情还可以逍遥法外,小弟这话可有几分道理?”说毕,又是几声哈哈。 火睛豹惊得面容失色,先向四下一瞥,才低声道:“这事怎可拿来开玩笑?若是被人听去,传进帮主耳朵,以后兄弟还能立足在帮里么?” 那瘦老者脸色微沉,高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拿我开玩笑,为何我就不能开你玩笑?你且自己说,是不是存过那样的心事?” 要知白刚起先还恨九尾狐淫贱,但经过黑蟒堂的事之后,对于她的处境已深表同情,听说她被囚禁,正喜那位瘦老者问得适当,只要明冲一说出囚禁的地方,自己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救出。 那知话到中途,忽又说住岔路上去,不免心头暗恨。却听明冲苦笑一声道:“熊兄何必争论?拿那婆娘吊吊口味,也不过是送场作戏而已,咱们都是臂膀上跑得马的人物,难道还当真吃这份飞醋不成?” 瘦老者被火睛豹说得笑了起来,呷下一口酒,又道:“咱们说句真的,那婆娘在江湖上打滚这么多年,只听到她凶狠,却从未听过她有相好的,莫非她竟是此路不通?明兄和她同是一殿之臣,羊肉没有吃到,敢情也喝着一点羊汤,你说是也不是?” 火眼豹见他这位同伴说话已带有几分醉,忙道:“咱们跑了一整天,也该歇息了吧!” 那人忽又嚷道:“不行!你得回答我方才的话!” 火睛豹笑笑道:“就准她是此路不通用!熊兄该满足了吧!” 那人擦擦他那血红的醉眼,摇头道:“谁问你这个?你以为兄弟真个醉了不成?” 火睛豹思索半晌,竟记不起对方所问何事,诧道:“方才熊兄曾经问我什么?” 那人笑道:“好一个堂主大人也别再装蒜了,兄弟不是请问那狐狸精囚禁在哪里么?” 白则暗道:“幸亏有你这么一问,才省却小爷不少手脚。” 那知火睛豹沉吟半晌,忽然反问道:“熊兄要打听这一往事,不知有何用意?” 那人眉毛一耸,变色道:“难道明兄对兄弟很不放心?” 火睛豹见对方又要发怒,忙道:“你我为了这点小事,毁损十几年的交情,这是何苦?” 那人冷漠道:“你既然不肯见告,要说不顾交情,那并不在我!” 火睛豹被对方逼得只好苦笑一声道:“不是兄弟不愿奉告,实因这一桩事关系本帮声誉甚大,帮主曾经再三吩咐,不准任何人向外宣泄个中秘密,否则必定严办,熊兄……” “哦?”那人轻蔑地叫了一声,接着道:“原来贵帮把我熊老三当作外人看待!既是如此,阁下何必找我出山,难道是要外来的人替贵帮打天下,然后一脚踢翻,或者毁尸灭迹? 熊某直到今夜才大梦初醒……” 火睛豹被对方抓住话柄,急得满脸通红,又怕回去没有交待,忙插口道:“熊兄请勿误会!敝帮帮主对熊兄景仰已久,凌云羽士老前辈也久闻盛名,才谕知兄弟往黄山保驾敦请,怎敢把熊见当作外人看待?但请……” 白刚暗道:“看不出这样一个猥亵不堪的小老儿,竟是天龙帮特地聘请的人物,不知这人到底有何种过人的能耐?” 他正在估计对方,忽听那人嘿嘿两声,打断火睛豹的话头,接着道:“阁下不必过奖,熊老三生就一种贱脾气,最受不得人家恭维。闲话少说,胡艳娘囚禁的地方,到底肯不肯见告?” 火睛豹沉吟半晌,先说一声:“恭敬不如从命!” 这才接着道:“兄弟买你老哥这份交情,说说还不要紧,但此事决不可让第三人知道,若果不然,真要闹出大乱子!” 白刚心里暗笑道:“只要你一说,那怕十个人也知道了!” 却见那熊老三面现疑惑之色,诧道:“胡艳娘虽是贵帮堂主之一,既有了通天毒龙的令谕,且她又和其他首脑不睦,要杀要剐,还不是砧上肉,有什么乱子可出?” 火睛豹一脸的肃容道:“熊兄有所不知,胡艳娘原是梅峰雪姥的门徒,又是神剑手葛玉堂的内侄孙女,后因她强求雪姥教她翻雪掌,才被逐出门墙……” 白刚暗自“哦”一声道:“难怪她一见雪姥的影子,便吓得逃之夭夭,照这样说来,她和葛云裳,方慧,都该有姻亲关系了!” 他无意中听到这个消息,正盘算该不该设法告知方慧,又听火睛豹续道:“因此,而引起神剑手葛玉堂与梅峰雪姥的不睦。神剑手和那老婆子原是一对情侣,后因白眉姥姥从中介入,将神剑手夺了过去,但那时他们相处得还是不坏,直到胡艳娘被逐,才真正闹翻。胡艳娘因多贪务得,强求乃师倾囊传授,犯了武林大忌,也不敢去见舅公葛玉堂,便独自流浪多年,不知由何处学到一身本领,才被敝帮帮主发现,请她加入。” 白刚对于梅峰雪姥为何挟持葛云裳的事,原是无法解答,至此才获得一部份的解释,对于胡艳娘的坎坷身世,更加同情。他想到胡艳娘这时不过是二十几岁的人,皇甫碧霞已有了十八岁,但皇甫碧霞被雪姥收养的时候,胡艳娘可能已被逐走,那时的胡艳娘不过十岁左右,便在江湖流浪,情状岂不比自己更加悲惨?因此,他又暗恨梅峰雪姥未免太过不近人情,若将胡艳娘送回葛玉堂家里,何致她流浪多年,误入歧途? 熊老三听了火睛豹说出这番秘密,也不免怔了一怔,但还有几分不明白,接着又问道: “九尾狐胡艳娘虽然和那几个老怪物有瓜葛,但他们都已死去多年,还有那样值得顾忌?” 火睛豹摇摇头道:“熊兄隐居黄山多年,自然少知外间的事,以前确是传说这些老怪物都已死去多年,但兄弟于去年底亲见白眉姥姥,也有人在今年春天,见过梅峰雪姥。要知梅峰雪姥十分护短,胡艳娘虽是她开革的弟子。若吃她知道被人囚禁,一定要找上门来,若果葛玉堂也在人世,联合起一班老怪物到来,那怕不闹个天翻地覆?” 熊老三听说一班老侠士未亡,吃惊不小,沉吟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一了百了,把她杀了就是!” 火睛豹低声道:“要杀,那还不容易?但那几个老怪物若是闻风而来,有人在,还好交涉,不然,他们定和本帮誓不两立,最少也要查明葛玉堂是否已死,才好决定区处的方法!” 熊老三“哦”一声道:“原来如此!但明兄知我要打听胡艳娘囚在何地的用意么?” 火睛豹笑道:“敢情是旧情难断吧?” 熊老三正色道:“熊某还不至于那样好色!她与我也无瓜葛。实因不久以前,遇着清虚道长,他说净空贼尼隐居在镜泊湖边,铁胆狂客隐居在老爷岭南麓,他把独脚阳春擒来的时候,曾经见过铁胆狂客。由此,我想起老大当年死在铁胆狂客之手,此仇怎能不报?” 火睛豹诧道:“打听胡艳娘的事,和报仇有何干连?” “单凭兄弟手上工夫,要一下子干掉铁胆狂害怕不容易,因此,想借用她的九尾刺。” “胡艳娘号九尾狐,奸诈无比,纵使熊兄能够见她,未必就肯借出暗器,依兄弟之见,不如另图计较,到了总坛之后,人才济济,那怕找不出几个报仇的帮手?” “父兄之仇岂可请别人代报?黄山三熊纵非自命不凡,但在武林里面也有名有姓,岂有向贵帮借人之理?” 熊老三决意独报兄仇,想起定要独得九尾刺,才容易成功,接着又道:“明兄推三阻四,莫非还不肯将囚禁胡艳娘之处告知么?” 火睛豹情知此事非同小可,但若不说,生怕对方立即翻脸成仇,只好压低嗓子道:“兄弟直说就是,尚请熊兄切莫……” 那知一语未毕,外面忽然“嘭”一声响,两人同吃一惊。火睛豹一掌震开窗门,首先纵身扑出。 屋外是一座院子,院墙外面,是另一家客栈的后园。火睛豹扑出窗外,便见一个大汉倒在院墙脚下,正在挣扎爬起,敢情那人因是翻墙过来,立脚不稳,以致翻倒在地面上。 他上前一看,认得那人正是在旗峰谷见过两次的黑脸大汉,不禁好笑起来,喝道:“你这笨蛋!想是活得够了,跑过这边来做什么?若不好好说来,看我不一掌把你劈死!” 原来何通因白刚久去未回,放心不下,顺步出门寻找,忽听隔墙那边有说话的声音,便翻墙而过,不料一脚踏空,登时滚跌。待他爬得起来,见火睛豹明冲气势凌人,站在自己面前,明冲身侧,又有一个身材瘦小,双手特别长的人;只不见白刚的人影,不由得东张西望哺哺道:“奇怪!他跑往哪里去了?” 火睛豹见这位傻大个子并未把他放在心上,不禁怒火上冲,但因看对方神情,象是过来找人,急忙喝道:“你找什么人?快说!” 何通圆眼一瞪,大声道:“二爷偏不告诉你!” 火睛豹担心方才的话被另外一人听去,见何通是个浑人,故意笑起来道:“笨蛋!你要找的人,已经被人毒死,难道……” 何通这一急岂同小可?蓦地一纵身子,一把抓住火睛豹的前襟,厉喝一声:“是谁毒死的?” 火睛豹能够为一堂之主,艺业怎会大弱?因他早知何通不堪一击,是以过份大意,被何通一把扭住衣襟,吃惊之下,急骈指如戟,疾点对方“少府穴”。 以火睛豹的功力来说,他这一戮之力,直可穿破坚碑,那知何通练了好几个月的“熊翻”,比起前时更加受得重击,这一点之下,只使得他觉得被点的部位一麻,虽然把手放松,还是屹立不倒。 白刚原是倒挂檐间,窃听对方谈话,正到了紧要关头,忽闻“嘭”一声响,情知定被敌人震觉,忽一翻上瓦,见是何通由院墙跌了下来,本要过去扶他,又怕两贼撞见,日后更难搭救胡艳娘,索性伏在瓦上,静观变化。 火睛豹被何通当着黄山熊老三面前,抓住他的前襟,端的是扫脸已极,一指点出,只使对方一震松手,更令他莫测高深,急倒跃丈余,然后厉声骂道:“好小子!你居然敢先动手,大爷只好打发你了!” 但他虽是喝骂,心下已不敢小觑对方,暗运功力以防万一,脚下缓缓向前移步。 白刚居高临下,对于双方举动,一目瞭然,起先还怕何通吃亏,待见何通施用“猿抓” 掌法,一出手就教火睛豹吃瘪,才放心下来,索性暗里察看何通的艺业。 熊老三起先也未将傻大个子放在眼上,后来见对方闪身之间,竟擒住天龙帮的堂主,不由他不另眼相看,但他见火睛豹凝神运功,如临大敌,又免不了发笑道:“明兄以一堂之主,对付这浑小子何必小题大作?这般装模作样,未免过份谨慎,太看得起那小子了!” 火睛豹被说得满脸发热,停步下来,嚅嚅道:“兄台有所不知,这个……兄弟自有道理!” 熊老三一听便知火睛豹以话遮羞,冷哼一声道:“明兄的道理太多,还是让兄弟代劳吧!”不待火睛豹的同意,猛一纵身,自火晴豹身侧掠出,即向何通扑去。 他这出手,快捷异常,而且身手腿三者并用,满以为一击即中,手到擒来,那知将扑及对方,但见眼前一花,敌踪已杳,还想回头寻找,忽听那粗嗓子嚷道:“你这厮是什么人? 怎么不讲道理就动手打?” 熊老三定睛一看,对方仍然站在原地,未曾移动半步,不禁暗叫一声:“惭愧!” 但这一奇迹落在白刚眼里,心头却是狂喜,暗道:“想不到他死学不会的猿抓和蛇游步,在对故时却能使用出来,眼下只剩一套鸟飞的轻功,那是无能为力了!”灵机一动,急急赶回住所。 熊老三一击落空,登时羞得红云绕颈,冷冷地“唔—”一声道:“原来你这浑小子还有这样一套,总算熊某没有白白山手。”这时,他也不知不觉气纳丹田,准备以内家掌力,一出手便将对方击毙。 何通见对方不理会自己的问话,气愤道:“你再不说明你是谁,我铁罗汉就要打你了!” 熊老三一见对方亮出“铁罗汉”三字,以为他是武林中后起之秀,仔细打量下来,但见对方浓眉环目,脸黑头秃,身材高大逾常,伊然象一座小铁塔,禁不住暗暗喝采,但又冷冷道:“你既然有个万儿,老夫也不妨告诉你,好教你死得甘心,你若知道黄山三熊里面,多臂猿熊厚,你也不敢轻易说话!” 何通忍不住哈哈笑道:“分明是一只瘦皮猴,说是猿,还有几分像,说是熊,怎么都不像……” 多臂猿被何通调侃得怒火大发,冷哼一声,欺身疾上,一招“龙凤双飞”双手夹一腿,同时发出。 说起黄山三熊乃是黑道上有名难惹的人物,兄弟三人,各有一套惊人的本领,闯荡江湖,少逢敌手,老大熊武曾和四大煞星联手,围攻铁胆狂客,所以被凌云羽士器重,特命火睛豹敦请他出山。 他开头一招被何通轻易避过,也不敢估低对方,所以,这一出手即以变化最奇,威力最大的“龙凤双飞”。 何通被对方这一招攻来,顿觉眼花撩乱,摸不清对方的虚实,情急之下,大吼一声,手一格,脚一扫,朝前猛冲。 “嘭”一声巨响,何通一条庞大的身子立被熊厚一脚踢翻。 多臂猿先见他神乎其技地闪开自己一招“偷桃换李”,以为他武功确有独到之处,尚未料到一招“龙凤双飞”便把他打得四仰八叉,不由得哈哈大笑道:“你这小于原来不堪一击,老夫索性做点好事,给你一个痛快!”正在悠哉游哉,缓步上前,那知何通大吼一声,一跃起,骂一声:“且看我的五禽掌!”双臂猛挥,身驱游走,但闻拳风呼呼,威力兀是不小。 多臂猿一脚之力,不下五百多斤,一脚踢中对方小腹,见他不曾毙命,已感诧异;这时又见他一跃而起,立即抢攻,而且招式之奇,来势之猛,确不愧称名道万的高手,微愕之间,但觉脑后生风,急向前跃出丈余。 那知刚把脚步刹住,又见人影一晃,一股强劲已达胸前,惊得又横里跃开数尺。 何还把对方打得手忙脚乱,也喜得哈哈大笑道:“你这瘦皮猴跑的倒是顶快,别害怕,我不打你就是!”身法一停,又转向火睛豹叫道:“我那同伴怎样死的?不赶快说来,二爷非打死你不可!” 火睛豹见黄山三熊的老三还被打得手忙脚乱,自己也觉几分胆寒,但以堂主身份来说,又不便人前示怯,厉喝一声:“浑小子,看本堂主打发你!”正待纵步上前,忽听熊厚叫道:“明兄请迟!先让兄弟来发个利市!” 火睛豹心知熊厚已经恼羞成怒,势必要扳回面子才肯甘心,自己正好趁机收帆,随即后退两步,说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就让熊兄活动一下筋骨吧!” 多臂猿明知他话里带刺,因无暇计较,只好白他一眼,立即对何通双臂齐推,劈出一股劲疾无俦的掌风。 何通不过是天生异禀,新近又学了几手妙招,所以表现得身手不凡,怎能消受得起多臂猿半个甲子修为的劈空掌? 但他面临危境还不自知,看对方装腔作势,禁不住好笑道:“瘦皮猴你……” 那知一语未毕,霎时狂风卷到,胸前压力奇重,身不由己,被那股劲道冲得一个跟跄。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忽自他身后起了一股劲道,将他往侧里一托,同时“嘭”一声巨响,但见那多臂猿象箭一般的倒射丈余,被墙根一挡,才跌坐地上。 这时场里忽然多了一个身着黑衫的蒙面客。 多臂猿曾经听说铁胆狂客脸部被毁之后,经常以黑巾蒙面,方才这一掌下来,对方除将黑脸大汉托过一侧,并以余力将自己震出一丈开外,这份功力委实非同小可。 因此,他认定来人必是铁胆狂客无疑,一股为兄复仇之火,登时急剧上升狠狠一咬牙关,跃身起来,喝道:“丁豪兄久违了!我们不期而遇,算是不必再欠来世债了?” 蒙面客似乎怔了一下,诧道:“彼此素昧平生,有何来世债可欠?” 多臂猿突然脸色一沉,厉喝道:“铁胆狂客!你莫要装癫卖呆,黄山一战,家兄熊武丧命你手,不应该忘记吧?纵使熊某不是阁下对手,但你我誓不两立,今日有你无我,请赐招吧!” 火睛豹听说那蒙面客竟是当年横行江湖,傲视群雄的铁胆狂客,委实吃惊不小,见多臂猿以卵击石,不禁替他暗暗担心。 蒙面客沉吟半晌,忽然纵声朗笑道:“原来为了这一桩旧事,两人交手,生死存亡均非始料所及,区区当时险象环生,迫于自保,才下煞手,倘若那时区区失手,岂不也死在令兄掌下?往事已矣,追悔无益只望熊兄见谅才是!”说罢,竟然深施一礼。 这一个举动,使熊厚大感突然。他曾经听说丁豪傲慢成性,目无余子,并且不计生死,所以得“铁胆狂客”之名,怎料倒是一个胜不骄,败不怯的人物?他想到对方刚才一招,足见功力非凡,若果真打了起来,只怕难接半招,然而,对方不但不傲气凌人,反而低头下气,这一种风度,就不说打,已经是冠盖武林。 熊厚这一转念,立即想到自家三兄弟原与对方无冤无仇,当年老大也无非听信皓首苍龙的唆使,才结伙向他寻衅,对方所说,确有几分道理,若以艺业来说,决非对方敌手,不如暂时收蓬,徐图良计,因此,随口答道:“家兄丧生之事,是否如丁大侠所言,尚须再查明白,今日就此罢休,若有不实,以后一并结算!” 熊厚话声一落,立时转身披步。 蒙面客忽又叫一声:“熊兄且慢!” 熊厚回身问道:“阁下有何指教?” 蒙面客迈前两步,拱手道:“但愿熊兄择友而交,珍惜黄山三熊令誉而已!” 熊厚心头一震,注视半晌,默默无言而去。 何通忽然大吼一声:“慢着走!” 熊、明二人闻声止步,火睛豹回身道:“你要怎么的?” 何通赶前几步,气呼呼道:“谁把我那伙伴毒死的?你怎么不说?” 火睛豹慑于蒙面客的虎威,狂傲尽敛,先望蒙面客一眼,才说道:“方才只是开你玩笑,谁见过你的伙伴?” 此话一出,何通登时心火大发,怒吼一声,抡拳欲汀。 蒙面客赶忙拦劝道:“你那伙伴的下落,我可以替你寻找。” 又转向熊厚两人道:“二位尽管去吧!” 两人得此一语,如奉纶音,连客栈也不再进,一跃登瓦,径自奔去。蒙面客望着两人背影,不觉一声长叹,何通大为着急道:“你不替我找人,还要叹什么气?” 蒙面客俊目一扫,见经过一场厮闹客栈各处已有不少人凭窗偷窥,忙低声道:“不准你乱叫乱嚷,我们回房里再说!” 蒙面容声音一低,何通立即听出是谁,不禁“咦”一声道:“原来是你!” 原来那人正是白刚,他听熊厚和明冲的谈话,知道熊厚还有几分骨气,欲替铁阻狂客化解一段冤仇,才转回房间,穿起何通的衣服,蒙了面孔,冒充一时。 两人在房间里说起前情,何通直笑个不已,白刚接着把当时交手的错处指点一番,然后说一声:“睡吧!从明天起,我们要尽快赶往龟山了!” 何通诧道:“不往西湖会合上官大哥?” 白刚剑眉紧皱道:“还是救人要紧!” 何通一惊道:“救谁?” 白刚将要救胡艳娘的情由,详细告知。并叮嘱他不可乱嚷,免致救人不成,反而害人速死,何通为人虽愣,但对于这位三弟却是百依百顺,当下一口答应。 凌晨,两人一骑沿江而上,刚越过一处市镇,忽听有人高叫一声:“白小侠!” 白刚回头一看,即见柳凤梧如飞追来,赶忙驻马下鞍。 柳凤梧气喘吁吁,跑到近前,头一句就问道:“两位小侠何时南下?家父是否同来?” 白刚叹一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本想再赶一站才打尖,既在这里遇上柳兄,索性回头找一家酒楼……” 柳凤梧急道:“小弟的姑丈就住在本地,不如就往他家里歇息!” 白刚略一忖度,觉得在人家里打扰虽是不便,但说起话来可要方便得多,也就答应下来。 这是一家镖行模样的门第,一进大门,便是一处大院子,院中设有石锁、石担、抄坑、桩木等物,看来象是练武的场所,偌文一处院落,并不见有人走动,那些练武的器械,俱已积土生苦,显然长久未有人动用。 第十二章 穿过前院,走进头一座大厅,即见横梁正中挂有“万全镖行”四字的招牌,两壁挂有不少字画,家具全是贵重物品,气派虽然不小,但这座大厅既无家丁,又无厮役,寥寥落落,使人感到十分突然。 柳凤梧引领两人进厅,笑说一声:“二位在此稍坐,小弟进去传报一声!” 他告了个便,自行进去,过了半晌,便和一位身着蓝绸常服,脚踏“福”字缎履的老者踱出屏风。 白刚情知那老者定是柳凤梧的姑丈,急领何通站起施礼道:“在下冒昧登门,尚望老丈见谅!” 老者哈哈大笑道:“好说好说!寒门能叨小侠光临,已是篷荜生辉,老朽高飞龙与柳坤山是郎舅之亲,彼此不必客套。” 宾主就座,寒暄几句,柳凤梧随即问道:“白兄南回之时,可知家严踪迹?” 白刚将在老爷岭经过,详细告知并道:“当时小弟因为追踪碧眼鬼,未能继续照料令尊,但有丁前辈在旁疗治,毋须悬念。” 柳凤梧听说老父再度受伤,心下十分着急,忙向高飞龙道:“家严还在辽东受伤,甥儿想立即赶去,这里的事,尚望始丈代为主持,不知可好?”说时,他不自觉地望了白刚一眼。 高飞龙抚须正色道:“你去探望父伤,理所当然,只是,这里的事,在你走后,恐怕不容易办。” 柳凤梧一听不禁愣了半晌。 白刚见他忧急之情,触动他侠义天性,毅然道:“柳兄尽可先住辽东,这里的事,只要是小弟能力所及,定当竭力料理……” 他话未说完,高飞龙已哈哈大笑道:“白小侠既然乐意,那还不水到渠成?” 白刚怔了一怔,但他见这家门庭冷落,镖行的招牌也拿进屋来挂,便认为有人要来寻仇,需人助手协助,是以不暇深思,慨然道:“既然如此,小弟一切负责料理好了!” 柳凤梧获他一口承诺,喜得眉飞色舞,向白刚一揖道:“此事除了白兄之外,任何人相助也无能为力,但愿兄台一诺千金。” 白刚正色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柳兄放心好了!” 柳凤梧象旋风一般转入后堂,但白刚仍不明白有何事故,又向高飞龙请问。 高飞龙笑道:“二位远来辛苦,待老夫先去备一份酒菜用膳,再告知详情如何?” 白刚还待客套几句,高飞龙已站起身来,踱入后堂,只好静坐思索究竟有何要事。 那知他沉吟未已,何通忽然嚷道:“你看!那是什么东西?” 白刚循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即见横匾那“万”字正中,钉着一张纸条,回想来时未见此物,几时打了上去?恰见高飞龙转过屏风,忙道:“老丈请看横匾上的纸条,是否原有……” 高飞龙仰头一看,登时吓得面容失色,汗下如珠。 白刚大惑不解,轻身一纵,已将纸条取下。 高飞龙阻止不及,不由顿脚叹道:“老朽害了你也!” 白刚诧道:“老丈这话怎讲?” 高飞龙抹一把额上的汗珠,颤声道:“小侠看看纸条就会明白!” 那是一张手掌大小的绿纸,中间以白粉绘成两根交叉的枯骨与骷髅头,除此之外,并无出奇之处。 另外,钉纸条那支飞镖,长仅三寸,银光闪闪,也与寻常的暗器没有多少差别。 白刚反复察看,仍找不出足以惊人的道理,只好轻轻摇头。 高飞龙强自镇静下来,见白则仍然懵懵无知,心头更加难受,长叹一声道:“这张绿色的纸条,是千毒圣手的白骨令,千毒圣手的武功深不可测,尤其精于施毒,他有一惯例,见到白骨令的人必须挖目谢罪,否则三日之内,惨祸立至,任你逃往任何地方,也难逃一死。” 白刚诧道:“千毒圣手是怎样人物,为何要以白骨令送来府上?” 高飞龙道:“他是碧眼鬼的师叔,练就百毒不侵之身,施放之物,俱有剧毒。……”他微顿一顿,续道:“老朽在此开设镖行,已有四十余年历史。叨蒙江湖朋友抬举,从未失风。但在半年前,忽然接到一封不具名的投书,指认五梅关外,向西三里之地,一株巨松下面埋有一只玉盒,若将该玉盒暗送龟山,即酬纹银三千两。” 白刚更诧道:“送到龟山给谁?” 高飞龙道:“信上只说玉盒送到,即有一头带儒巾,身着青衫,蓄有‘八’字胡须的人前往接收。” 白刚不禁“呀”一声道:“原来是玄机秀士的门人!” 高飞龙诧道:“门人?这事到后来才知道正是玄机秀士本人……” 白刚不禁又是一惊,却听高飞龙续道:“本行保镖,不经主人同意,向例不验镖物,当时老朽率领五名镖师前往五梅岭,果然寻到那玉盒,不料将到汉阳,忽然一阵怪风过处,仿佛听到一声佛号,怀里玉盒即不翼而飞,衣襟上却多了一张字条。” 何通听得出神,不觉叫道:“那张字条和这张一样?” 高飞龙吃他一问,不觉向白刚脸上打量一眼,诧道:“千毒圣手的白骨令浸过毒剧,小侠怎能安然无事?” 白刚摊开手掌一看,见那钢镖已被绿纸化去半截,不禁怔了一怔,再将绿纸磨擦钢镖,但见青烟缕缕,一支钢镖顷刻蚀尽。他为何不被毒侵,自己当然知道,随手折起绿纸,放进袋里,笑道:“存此证物,将来也许有点用处。” 高飞龙见白刚毫不在乎,才知他也练成百毒不侵之身,心下大慰,面对何通苦笑道: “若果那张纸条也是白骨令,老朽恐怕连骨肉都没有了。原来那纸条是一封警告信,说那玉盒里面藏的是乾坤剑皇甫云龙的首级,若果送到龟山,必定难逃一死,着老朽火速回家,设法避难。不料才到家不久,又接到前人投书,说是失镖该死,着即歇业守秘,否则抄斩满门。老朽自知事态严重,只好依言行事并遣散家人,坐现变化,那知事到今日,忽然出现白骨令,看来那千毒圣手必定不肯放过老朽这条残命了!” 白刚正色道:“千毒圣手虽然厉害,但小可自问仍可和他一较短长,必定替武林除这个妖孽!” 一语方罢,忽闻一阵狂笑由空中飘来,白刚一声长笑,身子电射出门,即见一物迎面飞到,急一手抓住,还待再追,即听高飞龙叫一声:“小侠止步!”只好停了下来。打开那纸团一看,原来又是一张白骨令,但这一张的骷髅头上,另以蓝笔画有一个叉,不禁冷笑道: “这老怪难道也打算教我挖目谢罪?” 高飞龙趋前一看,惊道:“这是千毒圣手的约战书,听说他有生以来,只有一次约神剑手葛玉堂,一次约凌云羽士,想不到第三次竟会向小侠约战,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他这番话自是赞美和担忧兼而有之,但白刚只笑了一笑,仍将白骨令藏好,说道:“老怪物如此狠毒,他就是不找我,我也要找他,不知柳兄所说的事,是否与此有关?” 这时,一位老妪捧着托盘,由后堂转出。高飞龙将盘里的酒菜,杯筷,取放桌上,肃客入坐,酒过三巡,才微微笑道:“老朽内弟柳坤山之女,白小侠可曾见过?” 白刚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这事,顺口答道:“前时路过柳家庄,曾经见过一面。” 高飞龙长叹道:“老朽那外甥女虽是敏慧过人,偏是天生孱弱而且命运多舛;她来舍下不久,即旧病复发,遍请名医术士,均束手无策,今日大难临头,老朽自身难保,怎能再顾及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委实愧对内弟坤山。……” 白刚听他不断嗟嘘,心头也暗替柳凤林着急,但因有过一段糊涂的往事,生怕再被缠扰不清,却又不能不安慰这老人几句,只好接口问道:“柳姑娘难道已病人膏盲,无可救药了么?” 高飞龙怆然道:“虽然有救,但需要一位内功火候已达炉火纯青之人,才可替她舒通心经诸脉。” 何通对于治病一事,是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见别人专顾攀谈,他则大嚼不已。 白刚见对方目注自己,情知有相恳之意,心下暗惊讷讷道:“治病的事,只怕小可也无能为力。” 高飞龙只怕他不肯开口,一开起口来,即可搭讪下去,忙道:“小侠武功已超凡入圣,除你之外,再无第二人可挽林儿一命了!” 白刚心头大震,暗忖:“莫非她对于前事依旧索怀难忘,以致心经受阻?” 高飞龙见对方眉头紧锁,情知已经动念,急道:“小侠既有此武功,能替林儿费通心脉,也不为过。” 白刚认为救人要紧,只好道:“小可曾习过.一种推摩法,对于重伤恶疾,颇有功效,不妨为柳姑娘一试。” 高飞龙急道:“推摩法于事无补,因为心经乃百脉之主宰,气血之总汇,是以必须疏导诸脉使之归心,复由心脏使其回流于诸脉,才可周而复始,畅行无阻。若果仅以推摩法疏通外表,怎能深达里层?” 白刚听此老说来头头是道,确想增多几分见识,笑道:“老丈言之有理,不知应该如何救法?” 高飞龙注视白刚半晌,才道:“方法虽然简单,但又大有忌讳,方才风格要求小侠一诺千金,即因为此一顾虑之故。” 白刚摹地一惊,暗叫一声:“糟糕!方才真不该轻于言诺,这番怎生是好?”却又听高飞龙续道:“其实江湖儿女,大可摒弃世俗陋见。那方法名为‘移阳种阴’,男的以本身真阳移入女体,经一昼夜之久,便可使患者百病全消。” 白刚不知天下是否有此异术,曾见出嫁过的女子,玉肌丰满,体滑如脂,敢情真阳确有补益,但这事怎好做得?沉吟良久,只好说一声:“如此救人,晚辈确难从命!” 这边话声未落,总闻少女哀叫一声,由屏风后面跌出厅外。 白刚见晕倒的正是柳凤林,她此时双目紧闭,嘴角流血,那还能拘泥成见?当下一步跨到她身侧,伸手一探,虽觉她心脉微动,但已气若游丝,不禁有点追悔。 高飞龙叹道:“事已如此,小侠先把林儿抱进房中,再作区处!”他当先引路,步往后堂。 白刚无可奈何,只好依言照办,跟高飞龙走到凤林的闺中,施用“金鸡啄粟”的方法。 半晌,柳凤林悠悠醒转,长喟一声,泪下如雨。 白刚忙轻声道:“姑娘!你觉得好一点么?” 柳凤林听他无限关切的一语,更是哭个不停。 白刚心想找高飞龙解围,那知回头一看,高飞龙已不知何时溜走,急站起身躯,也要退出房外。 柳凤林心下更急,尽力叫出一声:“休走!” 白刚于心不忍,回头走到床沿,问一声:“姑娘还有何事吩咐?” 柳凤林恨恨道:“凤林自知命薄,不足以高攀你这位君子,但你既然存心休弃我,又何必假仁假义?我爹……要我装病以激发你的同情心,那知你……”她顿了一顿,续道:“好了!你我缘尽于此,要知你我虽无肌肤之亲,未行夫妇之实。但我终究是你家的人了,但愿在我死后,你在柳凤林三字的头上再加一个‘白’……” 她没把话说完,忽然猛“恶”一声,喷出一口鲜血,登时气绝。 白刚直料不到此女恁地痴情,一时无计可施,只好拿出最后一粒“回天续命丹”纳入她的口中,并哺给她一口真气,然后再施“金鸡啄粟”的方法。 柳凤林再度醒转,不但不肯领情,反而怒叱道:“你怎么啦?难道不让我全尸而死?” 白刚此时虽然想解释误会,又恐怕对方再度死去,那时真无药可治,只好柔声道:“你千万莫糟踏自己,要听我说……” 柳凤林冷哼一声,打断他话头道:“谁听你说?那还不是你的情人,什么田青田红串通起来骗我!” 这真教白刚有口难辨,也有点着恼道:“我还是事后才知田红就是田青,几时和她有过什么来?” 柳凤林不由得浮起一丝快意。 白刚趁机道:“你既已明白,我也该走了!” 柳凤林翻身而起,说一声:“带我一道走!” 白刚怔了一怔,旋即想到一起往大厅上去,说个明白也好。那知何通忽然大声叫道: “白刚快点出来,这里死了人了!” 白刚大吃一惊,急飞步下楼,一到大厅,即见高飞龙脑浆进裂,死在厅堂,这一惊委实非同小可。 柳凤林随后赶来,“哇”地一声,伏在尸上大哭。 白刚忙上前劝道:“姑娘病体初愈,千万莫过份悲伤,在下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替高老丈报仇!” 柳凤林听得心里一甜,但仍哭道:“姑丈原也要往别处避灾,因我的事才耽搁下来,那知竟害了他老人家一命,而且死得这般凄惨!” 何通见她哭得别人心烦意乱,大叫道:“惨也是死,不惨也是死,死都死了,还哭个什么劲?咱们去找得仇人,也叫他死个同样不就得了!” 柳凤林吃饱愣头愣脑说了一顿,真个恨极,因知他是心上人至友,没奈何,只好瞪他一眼。 白刚被何通一嚷,触起灵机,忙道:“你可见那人是什么样子?” 何通愣了一下,答道:“我没见到人!” 白刚道:“你不是和老丈在这里喝酒,怎么不知道?” 何通道:“他来告诉我,说你替什么鬼姑娘治病,要我耐心候你,我便到院里练练拳脚,不多一会,就听到一声闷哼,赶进厅来,就见他这样躺着!” 柳凤林忽然惊叫道:“那是什么?”即要伸手去拾。 白刚忙一探臂,将那物抢在手中,并道:“这件东西敢情有毒!” 他先阻止柳凤林用手去摸,然后仔细一看,见是一只形如婴儿手掌的铁爪子,五指向里钩曲,指尖上还有绿粉沾着。他再仔细检查高飞龙伤处,恰与铁爪子相同,当下站起叹道: “照此情形看来,高老丈是死在千毒圣手之手了,料不到那恶魔成名数十年,竟然用偷袭手段。” 他想了一想,觉得已无留连的必要,又道:“姑娘请先回去,在下还有急事待办!” 柳凤林急道:“我父兄都远在辽东,姑父又死了,叫我回去那里?” 白刚回想起来,确不便留她一人守这座空院,只好道:“既然如此,暂与我兄弟两人行走也好!” 这句话虽然冷淡,但柳凤林夙愿已偿,由得她姑父惨死,也掩不住她内心的喜悦。 当下,匆匆收拾高飞龙的尸体,吩咐老妪守院,便登程向龟山进发。 柳凤林这时把白刚当作稳拿到手的夫婿,由得白刚恐防情孽纠缠不清,时时给她碰软硬钉子,但她仍是关切备至,打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主意。然而,她一听说白刚竟要去搭救九尾狐胡艳娘,不禁冒起一股炉火,心头虽不表赞同,但看个郎心意,似非救人不可,只好投其所好,笑道:“那骚狐狸危害人群,救她作甚?难道你打算硬闯龟山,大闹天龙帮总坛?” 白刚愕然道:“我只要寻出她幽禁的所在,便可将人救出,何必小题大作?” 柳凤林笑道:“你也想得太天真了,你知道她幽禁在哪里?” 以火睛豹和多臂猿谈话时的情形来看幽禁胡艳娘的所在必定十分隐秘,只怕除了堂主以上的人,就难得有人知道,要想措人迫供,大不可能,只有劫持该帮贵重的人作为人质,才有几分希望,但这事该向何人下手? 柳凤林见白刚忧形于色,沉吟不已,不禁好笑道:“我倒有一条妙计!” 白刚忙过:“请说!” 柳凤林道:“找个人质就是!” 白刚只道她有何妙计,原来还是自己想过,而又难行的方法,笑道:“通天毒龙连他的师父狄正荣,还被他杀害,那有值得做人质的人?” 柳凤林笑道:“要是把通天海龙的独生女儿单慧心扣起来呢?” 白刚先是一喜,旋又苦笑道:“通天毒龙之女自是住在独孤之家,若要进去劫人,倒不如堂堂正正问通天毒龙要人来得痛快!” 柳凤林道:“你心急什么?听说单慧心经常在江南一带游玩,我们不妨先往西湖,和上官大侠会晤,并沿途打听她的行踪,可说是一举两得,总强过你单人独马闯龟山,万一被对方知你来意,岂不更使胡艳娘快死?” 白刚虽觉她说得有理,但远水那能救得近火?想起胡艳娘朝不保夕的处境,不禁心烦,长叹一声,不自觉运足功劲,健步如飞。 柳凤林以为自己阻止他去龟山,触起怒意,才发急奔跑,也展起轻功,竭力追赶。 但她追了一程,不仅追不上白刚,反而连身后何通也失去踪影,正在焦急中,忽然白影一晃,一位少女已拦在路上,笑道:“柳家姊姊要去哪里?” 柳凤林见那人面貌很熟,一时记不起来,正待开声相问,那人又笑道:“怎么啦?小妹就是田红呀!” 一股怒火迅速在柳凤林心头冒起,沉脸叱一声:“你还不把我捉弄够么?快点给我走开!”话声一落,即冲过田红身侧。 田红情知对方已经识破内幕,俏脸微红,一闪身躯,又挡在柳凤林面前,急道:“姐姐听我解释!” 柳凤林眉峰一耸,“呸”一声道:“有什么好说?滚开!”又要欺身穿路。 田红陪笑道:“小妹自己知错,其实……” 柳凤林那肯让她再说?喝一声:“闭嘴!”立即一掌劈出。 田红一步闪开,大声道:“你再不听我解释,以后你再没有机会了!” 柳凤林闻言一愣,问道:“你说什么机会?” 田红正色道:“前番在府上那位少年名唤白刚,与小妹交谊不错,小妹必定可以进言,要他回姐姐身边。因为当初比武招亲,是小妹乔装,不意竟与白刚一模一样,事后才知姐姐已经弄错,女子名节要紧,怎能不替姐姐挽回?” 柳凤林又气、又羞、又喜、但又冷冷道:“姐姐这番美意,小妹自是感激不尽,只怕又是徒劳无功。” 田红笑道:“小妹和他交往的时候,全打扮成男装,直到最近才吃他知道,因为曾替他几度解围,是以能把他说服。” 柳凤林心里虽希望如此,仍然泛起一股酸味,淡淡一笑道:“姐姐和他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为何反替小妹说合?不如改由小妹替姐姐说合才是。” 田红喟然一叹道:“小妹今生和他无缘,请姐姐不必误会,方才语出肺腑,若有丝毫矫情,定遭天诛地灭!” 柳凤林逼得对方发起誓来,这才回嗔作喜道:“姊姊何必重警,小妹相信就是,他说要往龟山解救胡艳娘,小妹正要追去。” 田红大吃一惊,说一声:“快走!”立即拔步奔去。 那知才走得一程,忽听衣袂风声,三位少女又挡在前面。二女同吃一惊,田红一眼认得来人里面,恰有方慧同行,不禁怒道:“你这贱婢!上次已经饶你,还敢再来挡路!” 原来那三人正是方慧、葛云裳和皇甫碧霞。 葛云裳抢先一步,怒道:“你出口伤人,敢情是想找死?” 田红骂道:“骂你又怎么样?你这些下流胚子,以为人多势众,你家姑娘就怕你不成? 一齐上来吧!” 葛云棠气得噘起小嘴,“呸”一声:“凭你也配!”肩头一晃,即要发掌。 方慧急抢前将葛云裳拉退一步,一声:“让我再和她分个高低!” 田红冷笑道:“谁不知你们三位一体,要找白刚做老公,才向我吃这份飞醋,但我得先告诉你们一个消息,白刚这时陷在龟山天龙帮的总坛里面。……” 三女被田红说得面红耳赤,又恨又惊,皇甫碧霞更是着急,厉喝一声:“你这话当真?” 田红冷冷道:“真不真,你们自己还不知道?” 方慧喝道:“先毁这贱婢,再去救白刚也还不迟!” 柳凤林听出面前三女俱对白刚用情,打算联合起来,硬闯龟山接应向刚。忙挺身而出,陪笑道:“方才田姐姐说的是真话,白刚在龟山凶多吉少,我们不如……” 方惹不愿多听下去,转向皇甫碧霞道:“妹妹!别听她那鬼话,那姓田的贱婢就是天龙帮的爪牙,我前番上龟山接应白刚,就是那贱婢指使该帮四个香主向我火拚。” 柳凤林心念一动,正想问她真名是否单慧心,忽见她格格一笑,旋即沉脸喝道:“好不害羞,当天不是白刚护着你这贱婢,我早把你一剑两段,省却你身后两个多费手脚!” 方慧吃她一连挑拨,恨得粉脸生寒,大喝一声:“和你拚了!”人随声至,重重地劈出一掌。 田红不敢怠慢,一步闪开三丈,又笑道:“你找错人了,我田红决不和你争夫!” 方慧气得两眼发红,厉喝一声,一探腰间,双锤已出,一招“双龙寻穴”疾奔对方肩腹。 田红见对方锤起风啸,寒光耀眼,急腾高三丈,拔出长剑,一招“天女散花”,但见一蓬剑雨半空撒落。 方慧威震苗疆,岂是弱者?当下施展白眉姥姥和师门绝艺,万道金蛇,千条瑞线,直把田红挡在三丈开外。 两人一搭上手,十丈方圆之地只见剑气纵横,锤风锐啸,人影翻飞。 余下三女看得眼花撩乱,暗估自己能力,谁也不愿贸然插手。 忽然,半空中一声“住手”!即见一道白影一泻而下,厮拚中的二女不觉各自倒退丈余,原来又是白刚赶到。 白刚向诸女一瞥,立即满脸堆笑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拚死拚活?” 方慧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皇甫碧霞一把将她抓住,叫一声:“姐姐休走!咱们看这糊涂蛋怎么交代。”她白了白刚一眼,便即翘首望天,存心看对方的笑话。 田红装出若无其事一般,缓步走近柳凤林,连看都不看白刚一眼。 白刚待了一会,见大家对他不理不睬,不禁叹一声:“这到底何苦?” 葛云裳笑道:“怪不得皇甫姐姐说你糊涂,事到如今,还不知人家是什么样子的人,回头脑袋搬家,敢情还要说一声谢谢哩!” 白刚诧道:“你说的是谁?” 葛云裳仰脸望天,冷冷道:“人家自己不肯招认,何必要我多管闲事?我又不曾得过你的……”她忽觉话里有毛病,不禁红云涌起,低头偷看各人一眼。 田红心机最巧,目光最尖,笑对柳凤林道:“姐姐你听见没有?一个黄毛丫头居然也在偷恋汉子,打算分一杯羹哩!” 白刚一听双方唇枪舌剑,心下也已明白,但要说田红与己为敌,怎么也不能相信,还待替双方和解,却听葛云裳“呸”一声骂道:“你这贱婢骂谁?你分明是天龙帮的人,谁说你冤枉了?” 田红脸色大变,但又狂笑起来道:“我又没指着鼻子来骂,谁知那个不要脸还肯自己招认。”她又转向柳凤林道:“姐姐你搅清楚了么?那个忘恩负义的汉子,岂止对你一人薄情?” 白刚被双方拿他当出气筒,骂过来,咒过去,心下委实不是味道,本想把诸女狠狠叱责一顿,但记起在场的人都于自己有恩,怎能骂得出口?因此,只好怔怔出神,双眼发直。 葛云裳年纪最小,火气最大。被田红一阵挖苦,娇叱一声,即要纵身过去。 皇甫碧霞一探粉臂,又把她拉了回来,笑道:“你何必发急,管教她现出原形就是!” 柳凤林听到“现出原形”的话,忽记起前事,急道:“田家姐姐!情恕小妹冒昧,让我问你一句话好么?” 田红心头一震,但仍笑道:“姐姐清说就是!” 柳凤林道:“听说天龙帮主单晓云有一个独生女儿,名唤单慧心,人长得美,武艺也高,莫非就是姊姊!” 田红立即神色大变,怒道:“万没料到我好心好意帮你,你反学起那些贱婢来欺侮我!”话声甫落,猛一跺脚,狂奔而去。 柳凤林急得连唤几声“姊姊”,但田红终究是走了,不禁暗悔自己冒失,纵使对方果然是单慧心,对自己还是有利无害,这时把她气走,眼见三个情敌在此,自己岂不更是孤立无援? 皇甫碧霞见田红佯怒逃走,不禁娇笑一阵道:“原来她是通天毒龙的女儿,无怪乎恁般刁钻古怪,处处兴风作浪,想看别人的笑话了!” 白刚见田红忽然怒走,颇出乎情理之外,略一忖度,便也明白几分。但她既是通天毒龙之女,为何又处处卫护自己,与天龙帮的人作对?因见皇甫碧霞对田红恣意批评,忙接口道:“纵使她是通天毒龙之女,但她仍是极好的人,因……” 方慧冷哼一声道:“因什么?因她对你有情,是不?” 白刚一看势头不妙,急道:“好了,别争闲气,我先替各位引见这位柳姑娘!” 方慧三女对于柳凤林并无成见,一经引见,便握手寒暄,反把白刚冷落在一旁。 白刚痴望诸女一阵,忽觉何通不见,急叫一声:“救人要紧!”立即返身飞奔。 诸女不禁一惊,随后追去,那知白刚轻功卓绝,不但追赶不上,反而追到人影俱无,方慧念头一转,立即收步,叫一声:“柳姐姐!”接着道:“你敢情是和他一道来的吗?可知他为了什么急急而去?” 柳凤林想了半晌,旋道:“他还有一位名唤何通的二哥落在后面,想是回去找他了,但为何说是救人,小妹可不明白。” 诸女想了半晌,仍不知白刚要救何人,忽听衣抉飘风的声音,白刚又起了回来,一见面就哈哈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皇甫碧霞笑道:“你胡说八道嚷些什么?” 白刚喜笑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听九尾狐囚禁之地,不料因为寻找何通,竟在无意中获得。” 皇甫碧霞不悦道:“我们暗里为你担心,你倒是悠哉游哉,为那不相干的事奔走,难怪别人要说你不知好歹了。” 白刚生怕又要闹僵,忙道:“姐姐你莫误解,胡艳娘本质不坏,其中确有值得同情之处,而且对你又有救命之恩,所以……” 葛云裳忍不住冷哼一声道:“所以你要知恩图报,要去搭救武林公故是不?” 白刚大声道:“知恩不报,枉生世上,我数度险遭丧生,若不是她及时相救,怕不早进黄泉,今日既知她危在旦夕,焉能置之本问?” 葛云裳啐道:“好一个仁人侠士,我先问问你,这里谁不救过你的命,你要处处报恩报德,不知你有没学到分身法?” 白刚吃了一顿抢白,心中颇觉难受,但因对方所说确是实情,只好由她讥诮,不作一声。 皇甫碧霞道:“葛妹妹别和他多说,咱们走了就是!” 方、葛二女冷冷地横了白刚一眼,转过桥躯,随后限去。 白刚心知她们和胡艳娘誓不两立,纵使强加解释,也无补于事,急叫一声:“你们且慢着走,要知胡艳娘和各位的关系比我更为密切,若果置之不理,今后懊悔不及。” 三女听他言下郑重,不禁回过身来。 方慧见他满脸忧急之色,不由得好笑道:“她与我们并没有救命之恩,会有什么关系?” 白刚趋前几步道:“胡艳娘乃神剑手葛玉堂的外孙女,又是梅峰雪姥的门人,以这一层关系来说她应该是皇甫姐姐的师姐,又是葛姑娘的前辈,也是方姐姐的姻亲了。” 这话一出,三女俱大感意外,葛云裳急道:“你这话可真?” 白刚笑道:“我偷听火睛豹和多臂猿的谈话,获知这段关系,如何不真?”当下便将偷听的话全盘托出。 方慧眉梢深锁,若有所悟,转向皇甫碧霞道:“我祖姑曾提过一件往事,说她和令师结怨是因一个红丫头而起,至于红丫头是谁,她可没说明,姐姐可曾听说?” 皇甫碧霞沉吟道:“恩师私事,从未听说,但她传授翻雪掌时,曾命我不可像师姊那样心急躐等,待我向她请问那位师姊的姓名,却被她痛斥一顿,不知是不是胡艳娘。” 方慧道:“胡艳娘经常穿着红衣,年纪又比我们长大几岁,怕果然是红丫头了。”她再转向白刚,问道:“前次你和雪姥拚斗的事,是否因替胡艳娘挡灾?” 白刚被她一语提醒,叫道:“对了!当时她见雪姥奔来,即惊慌失色,叫我替她挡一阵,看这情形,应该是逐出门墙的弟子了!” 葛云裳想了一想,笑道:“皇甫姐姐!我记得婆婆来向令师要求放我出来的时候,她两人在梅峰上大战一昼夜,最后由于一句话才言归于好,你可知道那句话是什么话?” 皇甫碧霞道:“那时我在后山练内功,后来只知金鞭玉龙赶去,才将她两位老人家意见沟通,至于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 葛云裳道:“我曾向金鞭玉龙追问几次,才知他是送给二老一个消息,据说是为了天龙帮中某一人之事。” 白刚喜得叫起来道:“那还不是说胡艳娘的踪迹?” 皇甫碧霞默想半晌,若有所悟的“哦”一声道:“你们说的有点道理,我记得头一回和她交手,刚一摆出起手式,就吃她看出是翻雪掌,若非大有渊源,怎会一见便知?” 白刚见她已接受了这个见解,生怕另生枝节,急道:“我们快去救她为妙。” 皇甫碧霞转向方葛两人道:“胡艳娘可是葛老前辈的外孙女么?” 方慧道:“我只知道祖姑丈有一妹妹,但不知嫁给何人,至于是否生有一女,更加不知道,须要问过祖姑再说。” 葛云裳接口道:“去问她老人家,还不如不问,别去挨骂一顿才好。” 白刚心悬胡艳娘的事,怕她们说来说去,又要撒手不管,忙道:“要想证实,不如救她出来再问。” 柳凤林自是不愿白刚冒险,急道:“问她本人怎么可靠?我看还是先去西湖找上官大侠,听他说明白之后,若果胡艳娘真与各位休戚相关,再设法救她不迟。这时真象未明,恐怕弄巧反拙,人数又少,别要救不出人来,还得吃大亏。” 皇甫碧霞接口道:“柳姐姐说的有理,再说恩师门规森严,纵使胡艳娘是我师姊,但已逐出门墙,若不先禀明恩师,定要受到严厉的处分。” 方葛二女情知白眉姥姥固执和偏激,并不下于梅峰雪姥,也怕回去受责,是以点头赞同。 白刚费了多少力气,说服各人,那知被柳凤林一语推翻,诸女都不打算前往,不禁惹起一股怒火,道:“各位若往西湖见到上官大哥,请向他说我十天之内定赶去见他,我们再见了!”话声一落,人已疾奔而去。 诺女不料白刚说走就走,稍一迟疑,白刚已去得无踪无影,不禁又悔又急。葛云裳忍不住道:“他独自前往,定是凶多吉少,我们设法赶去!” 柳凤林喟然长叹道:“妹子以为有各位姐姐在场,定可把他劝阻下来,那知他恁般心急。这时义不容辞,得赶去助他一阵才好。” 皇甫碧霞心头更是难受,黯然叹道:“他轻功恁般神速,不知往何处追赶才是。” 方慧道:“我和云裳骑翠翠侦他行踪,你两位火速赶往西湖报讯。” 皇甫碧霞道:“只好如此了,但我们日后在何处相见?” 葛云裳道:“我们留下暗记就是!” 诸女计议已定,方慧向空连啸两声,却不见那神雕飞来,不禁暗自吃惊,忽闻健马怒嘶传来,立又喜道:“那傻大个来了,咱们问他,便会知白刚的去向!” 果然不消多时,何通骑着黑毛白线马如飞而到,一见四女聚在一起,立即下马问道: “你们都在这里,白刚住哪里去了?” 方慧道:“我们正要问你哩!” 何通翻翻巨眼,诧道:“你们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道?” 皇甫碧霞知他带有几分呆气,一下子问他不清,笑道:“方才白刚可找到你?” “找到!” “那时还有什么人在场?” “瘦皮猴!” “可是黄山三熊的多臂猿?” 何通笑起来道:“他自称什么熊,其实比猴子还瘦。” 皇甫碧霞笑道:“也罢!他对白刚说了什么话?” 何通摸摸脑袋,摇摇头道:“白刚没有说要往哪里去啊!” 诸女见他答非所问,不由得大为焦急。柳凤林忽然想起前事,忙问道:“你们不是要去救胡艳娘么?” 何通道:“果然是嘛!” 柳凤林道:“瘦皮猴是不是谈起胡艳娘?” 何通猛可一拍脑袋,叫道:“对了!他一定是去了!”一跃上马,立即要走。 葛云裳一把扣住御勒,笑道:“你不把话说清,想走那可不行!” 何通急得叫起来道:“要是再走慢了,怕就追赶不上了,咱们有话以后再说!” 葛云裳嗔道:“我偏要你说清了再走!” 何通无可奈何,只好道:“不是我不说,而是怕一时说不清。” 柳凤林好笑道:“你这糊涂虫,只要把胡艳娘囚禁在哪里,说了出来,不就行了!” 何通怔了一怔,摇头道:“这可不能告诉你!” 皇甫碧霞冷笑道:“由得你不说,我们也老早知道,你要是不相信,不妨问问她们看!”她说时,便向诸女伴眨眨眼皮示意。 何通大感奇怪道:“我还没说在牯牛岭,你们怎会知道?” 众女不禁哄然大笑。 葛云裳笑道:“你这时不是说了?” 何通一想回头,情知上了大当,不禁叫起来道:“你们使刁,这怎生是好?白刚曾经答应瘦皮猴,决不让别人知道这事,现在全给你们知道了。” 诸女见他傻得可爱,禁不住喧起一阵笑浪。 这时,神雕两声悲鸣,摇摇晃晃缓缓飞来,“嘭”一声巨响坠在地上,双翅扑扑几下,终而瘫痪在地上。 方葛二女大惊,急过去查看,却见这只千年神禽并无伤痕,方慧更急得流下眼泪,厉叫道:“谁杀死我的神雕?” 葛云裳忽指神雕翅根,叫道:“那是什么?”便要伸手去取。 柳凤林一眼瞥去,惊得芳容失色,急一把拉住她的衣裳,急道:“动不得!” 诸女凝神望去,但见神雕右翅根下露出一方绿纸小旌,上面以白粉绘了一个骷髅头和两根交叉的枯骨,骷髅头上用蓝笔打了一个叉。柳凤林端详半晌,转向何通问道:“你看那面小旗,是不是千毒圣手的信物?” 何通被她一语提醒,叫道:“对啊!和在万全镖行所见的东西,竟是一模一样!”他举脚一扫,将神雕踢翻过面,那知雕身一翻。小旗正扫中他的鞋跟,但见一缕绿烟起处,整个鞋跟即被化去,不禁惊叫一声:“好厉害!” 葛云裳见状,更是机伶伶打了个冷颤,柳凤林忙道:“那方小旗是千毒圣手的白骨令,上面画的叉,是表示挑战之意,想他是向这大雕的主人寻衅来了!” 方慧早知有千毒圣手之名,但听说此老已隐,而且不轻易涉足中原,怎会无缘无故向自己挑战?她思索多时,才似有悟的“唔”一声道:“此雕原是我祖姑的坐骑,若非对方早知此雕的来历,有意向我祖始寻衅?……” 她一语未毕,忽有一阵风过,掀起那面小旗,但见那背面写着有:“快叫白刚到牯牛岭领死”的字迹。 这样一来,诸女全惊得一跳,何通反而笑道:“咱们正要去牯牛岭,一面可以救出胡艳娘,一面还看一场热闹!” 葛云裳噘着嘴道:“你高兴什么,我看白哥哥死在人家手里,你敢情才不高兴了。” 何通笑道:“我包管千毒圣手决不是白刚的对手,你们要是不走,我就先走了!”一振僵丝,策马疾驰。 葛云裳叫一声:“快走!”首先起步追去。 再说白刚当时情急之下,一口气奔出几十里之遥,路上买些干粮,问明牯牛岭确实方向,便登山渡水,进入千峰万壑的蜈蚣山,遥见一峰挺拔,光秃秃得没有半根草,恰是多臂熊所说牯牛岭的景况,那知走到近处,才见一道有三十多丈的深沟,横截去路,不禁发起愁来。 忽然半空中一声雕鸣,举头一看,认得是方慧的神雕,随即高叫一声:“翠翠!”并向神雕招手。 神雕果然通灵,一声长鸣,翩然而下。 白刚一指对岸,摸摸雕背,笑说一声:“带我过去好吗?”待见神雕点头,才踏上雕背,即被一掠而渡。 他跃下雕背,挥雕飞起,即爬上岭顶,纵目四望,那有半个人影?他再由岭顶一匝一匝向下搜寻,发现有一人高的石洞,黑黝黝深不见底,探头一望。若果这样推理正确,则胡艳娘应该幽禁在这洞里。 他自知百毒不侵,随即运功护体,直进洞中,没走多少时候,忽见一片绿光映目,定睛看去,原来已到了洞底。 但这洞底壁间,倚靠着一具骷髅,白骨磷峋,完整无缺,牙间紧咬着一个蛇头,蛇身约有四尺长短,自骷髅头骨容达腹腔之下,但也只剩下一根脊骨而已,到底已死多久,自是无法获知。 然而,那蛇头大如杯口,形似矛尖,色泽鲜艳,蛇皮也未损坏,头骨两侧。一封深蓝色的眼珠光芒四射。 白刚看了半晌,忽记起奇经有:“矛尖蓝睛蛇,乃蛇中之宝,取下蛇首,可解千毒。” 的记载,暗道:“这个莫非是蛇宝?” 他心念一动,即换出千毒圣手的“白骨令”向那蛇头掷去。当那白骨令相距蛇头还有半尺,顿见蛇口中喷出一蓬绿烟,紧接着似有火光一闪,“白骨令”立即化去。 千毒圣手的白骨令能化石蚀铁,却被绿烟一喷而毁,看此情形,情知那蛇头正是“蛇宝”,急上前将蛇头取下。不料蛇头一离开骷髅,那骷髅立即起了一蓬绿火,顷刻间化成一堆白灰,芬香的气息,将恶臭扫除一空。 白刚愣了一愣,向那堆残灰拜了几拜,然后由内衣撕下一幅白布,将蛇头包好,揣进怀中,再向壁间搜寻,并未发现有机关消息,只得退出洞口,忽听雕鸣紧急,急向声源追去。 这时,半里外一只巨雕冲霄而起,接着就听到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哈哈笑道:“你这畜生吃亏了吧,那老乞婆若还在人间,也好一关算帐!” 白刚本待召唤巨雕下来察看,不料被那声音说话分神,眨眼间,神雕已飞去老远。 暗忖猴矶岛一怪三妖对这神雕尚且带有几分忌讳,那人似曾与白眉姥姥为敌,才伤了神雕泄忿,若非胡艳娘被囚在近处,何至有这般高手把守重地? 他认为欲寻囚禁胡艳娘的所在,定须就那人身上,立即施展轻功,向声源奔去。那知到达那座石山一看,竟是连石缝也找不到一条,怎会是囚禁人的所在? 他还待向山腰寻找,不料侧里“咯”一声响,忽有劲风扑到。白刚此时的身手已可发在意念之先,本能地反手一抓,接个正着,但那物又疼又滑,腥臭无比,惊得他赶忙松手。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盘口大小的癫蛤蟆,鼓起肚皮,死在地上。 他怔了一怔,忽听有人在背后喝道:“好小子!你竟敢破坏老夫的好事!” 白刚转身一看,见是一位鹤发童顽,身穿白布短衫,手执一根旱烟杆的皓首村夫,正怒目瞪着自己。忙拱手道:“老丈所指何事?小子尚不明白!” 老村夫指着地上那只癞蛤蟆,咆哮道:“老夫费了十几年工夫,搜遍名山大川,幽灵窟宅,好不容易在这里找到这只五脚蟾蜍,却被你猛冲到来,使它鼓腹而死,难道不是你破坏?” 白刚看那蟾蜍果然仅有五只脚,以白如雪,红纹缭绕,确是与众不同,当下又陪笑道: “这五脚瞻蟾蜍想是大有妙用,但小子毫不知情,也未曾对它加害,不知它为何鼓腹而死。” 老村夫恨得切齿有声,斥道:“这金蟾是毒虫之王,普天之下仅此一只,由得你装痴卖呆,推说不知,今天还是要你偿命!” 但他猛可想起对方确未加害金蟾,要人偿命,未免过份不情,话声方落,立即纵声大笑。他那笑声响过凌空,恍如浪涛汹涌,白刚骤听之下,耳膜似挨了千斤重击,慌忙气纳丹田,运功相抗。 老村夫怔了一怔,蓦地脸色一沉,凛然道:“看不出你这个子倒真有两下,你叫什么名字?” 白刚道:“在下姓白名刚……” 老村夫忽然“哦”一声道:“原来你就是白刚,听说你能饮鸩止渴,身受太乙通心刺,都安然无恙,好得很,今天就由我千毒圣手考验你一番,看你有多少能耐,敢来破坏我的好事!” 白刚万料不到眼前这位貌相敦厚,年高德劭的人,竟会是以毒功冠绝武林,与葛玉堂、凌云羽士并驾齐驱的千毒圣手,不禁怔了半怔,才道:“老丈真是千毒圣手么?” 老村夫烟杆重重一顿,“嗵”一声震得山摇地动,厉喝道:“诸夫不是,谁是?” 由刚见对方自承不讳,高飞龙一幕死状登时涌上脑际,剑眉一扬,沉声喝道:“好!白刚正要找你还个公道!” 千毒圣手大笑一阵,转而温和问道:“老夫多年未问江湖是非恩怨,到底欠你什么公道?” 白刚冷笑道:“万全镖行高飞龙前辈被你施用鬼爪手暗中偷袭,使他破脑而死,不过三几天的事,你不会忘记吧?” 千毒圣手征了一怔,旋又笑道:“高飞龙的名字倒曾有所闻,但要说老夫偷袭一个小辈,武林上决无人肯信,象他那点微末之技,还值得老夫偷袭不成?再说老夫尚不知鬼瓜手是何物,你不妨把话从头说起!” 白刚认为对方意图狡赖,随即自怀中取出证物掷去,并冷哼道:“赫赫有名的前辈人物,居然意图狡赖,你的凶物在此!” 千毒圣手脸色一沉,就要发作,忽又愣了一愣,俯身拾起那方绿纸小旗和一支铁爪子,默想片刻,喃喃道:“那鬼东西真正可恶,他们三十年前的旧债,竟想老夫替他偿还。……” 白刚看他装模作样,心里有气,冷冷道:“那两件东西可是你的东西?” 千毒圣手缄默良久,才唱然一叹道:“白骨令确最老夫之物,但那铁爪子连老夫也不知出处,老夫退出江湖已久,只道一切恩怨从此一笔勾消,想不到他们还要嫁祸于我,可见世上不但是恶人难做,好人更加难做。” 白刚见此老真情流露,想是所言不虚,忙问道:“听老丈所说,高飞龙似不该是老丈所伤,但白骨令为何在万全镖行出现?而且不仅一次。” 千毒圣手长叹一声道:“那是很久的事了。当年老夫因和神剑手有一剑之仇,事后闭关苦修十年,不料他已一命归天,当时遇上笑面秀士陶野,说是要向葛某的门人问罪,老夫一向不愿和晚辈动手,乃将一面白骨令请他转交冷世才,代为料理此辜。但不料竟造下此杀孽,你说白骨令不只见一次,难道还有第二次么?” 白刚道:“正是二次!” 千毒圣手道:“你看两个小旌是否一模一样?” 白刚道:“后来一面以蓝笔加了一个叉。” 千毒圣手哈哈大笑道:“放眼当今武林,谁敢和老夫分庭抗礼,值得老夫向他挑战?高老儿那点皮毛伎俩,不配,不配!” 白刚听来满心不是滋味,明知挑战的白骨令是冲着自己而发,但又不便明说而多树强敌。 千毒圣手又道:“那面小旌是否也在这里?” 白刚道:“方才被磷火焚化了!” 千毒圣手笑道:“这就是了。真的白骨令虽是一张绿纸,但烈火也难焚化!” 白刚灵机一动,笑道:“老丈手上之物,可是真品?” 千毒圣手将小旌反复细看,颔首道:“正是当初交与笑面秀士的一张。” 白刚拱手笑道:“小子有个不情之请,想试试这张能否被磷火焚化,不知可肯见赐?” 千毒圣手觉得这位小伙子倒也十分投缘,笑道:“倘若你用火焚化,老夫可以答应你一个心愿,若果焚不化,你就答应我一个要求,使不使得?” 白刚道:“不知老丈有何要求,可否先行见告?” 千毒圣手笑道:“老夫效法神农,尝遍千毒,独创毒经,此门功夫比当今武林任何门派毫无逊色,打算把这门功夫传授给你!” 白刚暗自好笑道:“真正是卖瓜说瓜甜,卖花说花香。”但仍笑笑道:“老丈固是厚爱,但这场打赌,老丈可是输定了!” 千毒圣手哈哈笑道:“这个你可别管,到底愿不愿意?” 白刚见对方如此神情,不由得对蛇宝的效用怀疑起来,暗想若果蛇宝化不了白骨令,而须拜这毒物为师,岂不贻笑大方? 千毒圣手见白刚沉吟不已,又道:“你若是不答应,那就要还我五脚金蟾的命来!” 白刚受他一激,毅然道:“实不相瞒,小子对于毒功一道,并无兴趣,同时也不怕老丈刁难,如果老丈不肯交来验证,也就此作罢!” 千毒圣手个性偏激,他此时对白刚已起好感,见白刚愈倔强,他便愈觉可爱,说一声: “准你先验验看!”中指一弹,绿纸小旌如飞而到。 白刚接那小族,但觉如重千斤,心头微微一怔,旋即取出小布包,那知未待得打开,一蓬蓝烟已向绿纸罩上,但见星火一闪,绿旌立即化为乌有。 千毒圣手脸色大变,烟杆一指白刚,怒道:“你这小子身藏异物,害死老夫的五脚金蟾,还敢说不知内情,今天非要你偿命不可!”话声一落,抡起烟杆就打。 白刚已知对方功力非凡,忙一闪丈余,叫道:“老丈息怒,且听小子一言!” 千毒圣手厉声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就学会油腔滑调,今天你不赔税金蟾,还有何话可说?” 白刚正色道:“小子事前确未知是何缘故,方才老力提醒,才明白个中道理!” 千毒圣手叱道:“是何道理?快说!” 白刚将小包一扬,道:“这里面乃是矛尖蓝睛蛇,因它可解千毒,敢情也是五脚金蟾的克星,但小子事先并未知情,同时小子也不知老丈追捕金蟾,恰巧撞来,也是巧合,还请老丈原谅!” 千毒圣手听说对方竟握有蛇宝,不禁吃了一惊,诧道:“二百年前,据说丐圣为了捕捉矛尖蓝睛蛇,双方同归于尽,你哪来的蛇宝,交给老夫一看!” 白刚迟缓一下,即将布包打开,手执蛇头,晃晃道:“老丈尽管看看!” 千毒圣手“咦”了一声,伸手就夺。 白刚早防他有此一变,蛇游步法一晃而避,笑道:“老丈怎么就夺起来了?” 千毒圣手发动神速之极,只道可夺到手,却不料一举扑空,反而授人话柄,不禁恼羞成怒道:“你以蛇宝害死金蟾,正该以蛇宝抵账,怎说是老夫抢?老实告诉你,若想捡回性命,就先把蛇宝送来!” 白刚自身是百毒不侵,要不要蛇宝倒不在乎,但听到最后几句咄咄逼人的话,也大为不悦道:“要小子奉送蛇宝,本是并无不可,但老丈若以势逼人,小子也宁死不屈。”他索性将蛇宝纳回怀中,昂然而立。 千毒圣手将烟杆向石地一插,说一声:“好吧!你自己找死还不容易?” 白刚后退两步,从容笑道:“谁死谁伤,尚难逆料,老丈不必自夸,请发招吧!” 千毒圣手见他举止从容,气度不凡,又起了几分怜才之念。哈哈大笑一阵,才道:“老夫有生以来,不和后辈交手,今日破例行事已经过分,再要老夫先动手,自是不可,你可先划出道来,老夫以一半功夫对付,你可输得心服口服,老夫也可心安理得,你意下如何?” 虽然是一番好话,但白刚听起来更是生气,冷哼道:“区区方才已说过老丈不必自夸,为何徒劳口舌?” 千毒圣手见他倔强得可爱,笑道:“也罢!你我还是以打赌的方式,来解决这场纷争!” 白刚既知高飞龙不是死于千毒圣手之手,也不欲与他结怨,当下接口道:“随老丈的便,小子无不奉陪!” 千毒圣手眯起笑眼,瞧了白刚一阵,才道:“小娃娃这般托大,依老夫三十年前的脾气,不把你仗杀才怪。”顿了一顿,又道:“方才那场打赌,你不曾同意,不算谁输谁赢,现在重新算起,你若是赢了,老夫必定助你完成一个心愿,你要是输了,就将蛇宝送给老夫。” 白刚道:“这个也是公平,怎样赌法?” 千毒圣手拔起烟杆,拨拔那死去的金蟾,正色道:“这金馆虽已死去,但遗毒尚在,毒性之烈,比鸩酒要多出几倍,你我既然不畏剧毒,就将它平分服下之后,定是肚肠绞痛,不过,不但无害,反能增加功力。胜负之分,就看谁恢复得快。” 白刚方才接触那金蟾一下,但觉它膻腥无比,手上余臭尚在,若要把它装进肠胃,那怕不登时呕出?他向那金蟾投下一瞥,但见它背上脓泡累累,不禁浑身打个冷战。 千毒圣手见他面有难色,不由得哈哈笑道:“小娃儿不必担忧,你服下此物,是否可保不死,实难逆料,但你怀中的蛇宝,可把你救活回来,老夫只要取蛇宝,还舍不得取你小命,你尽可放心,老夫决不至于见死不救。” 生死之事,在白刚看来还居次要,若把那最难看,最肮脏癞蛤蟆吃进肚子,反而觉得十分为难,致令他犹豫难决。 千毒圣手以为对方怕死,不禁冷哼一声道:“你既然不敢吃,那就献宝赎命吧!” 白刚因对方又要勒索,不禁怒火顿起,毅然道:“好!就以金蟾作为赌赛好了!” 千毒圣手一听对方慨然允诺,立又回嗔作喜,连赞几声:“孺子可数!”拾起金蟾,用小指甲从中一划,“雪”一声轻响,金蟾从头至臀,立分为二,连五脏都分得十分均匀,将一半抛给白刚。 白刚接过半只癞蛤蟆,顿觉恶臭扑鼻,连忙屏住呼吸,闭上眼睛,张嘴要吞。 千毒圣手忙叫一声:“且慢!” 白刚问道:“老丈还有什么吩咐?” 千毒圣手笑道:“你怀中带有蛇宝,虽服金蟾,毒性自解,老夫岂不是输定了?” 白刚愣了一愣道:“老丈之意,待欲如何?” 千毒圣手道:“你先莫怀疑老夫存心不良,但凭千毒圣手四字,也决不会骗你这十几岁小孩子的宝物。你若是相信,可将蛇宝放在那岩石上,然后量得两个相等的距离,使双方所受解毒的影响相等,再同时服下金蟾,才不会彼此欺诈。” 白刚听他区处得十分公平,不禁大起好感,立即将蛇宝置于石上。千毒圣手也以烟杆各量六杆之距离,然后两人面对面盆膝坐着。 千毒圣手见对方手托半边金蟾,庄严端坐,正色道:“你我同时举手,将金蟾放进口去,但须注意一事,下喉之后,赶紧运功磨胃,使它加速消化,那时臭气更烈,必须自闭‘中庭’免恶气上升,一面须运转真气,□□□□□□□□若被那恶气冲进生死玄关,任何武功盖世,也无法解去金蟾的烈毒。” 白刚听对方谆谆叮嘱,无非恐怕自己过份无知,顿时激起几分好感。说一声:“谨领教益!”见对方已经吞服,急张开大嘴,一口吞下。那知就在此时,忽闻哈哈一声大笑,忙睁眼一看,石上那只蛇宝,已经不翼而飞,即想跃起躯身,顿觉一股恶臭涌起,赶忙封关中庭,运转真气,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口音骂道:“好一个笑里藏刀,你往哪里走?” 也不知经过多久时候,白刚感到一股暖流自丹田涌起,腥臭之气尽失,情知大功将成,忽闻千毒圣手大叫一声,急睁眼一看,只见对方四肢朝天,仰倒地上,嘴角鲜血涔涔而下。 这时他顾不得将真气纳下会阴,立即一跃而起,上前察看,见千毒圣手并无伤痕,知因金蟾剧毒引起,探手一摸,心口尚有些微跳动,本来可以蛇宝救命,但又不知被何人乘机夺去,只好试施行以“金鸡啄粟”的方法。 千毒圣手经过一阵推拿,果然悠悠醒转。 白刚直喜得心花怒放,忙问道:“老丈觉得怎样?” 千毒圣手睁开双目,有气无力道:“那鬼东西竟然恁地歹毒,可惜老夫已不中用了,否则必将他碎尸万段!” 白刚急问道:“老前辈说的人是谁,谁暗算你老前辈?” 千毒圣手叹道:“那人就是笑面秀士陶野,正当我们吞下金蟾,他不知由何处奔来抢去蛇宝,老夫情急之下劈山一掌,却因中庭一开,恶气冲出,真气即无法聚回,想是已经□□□□□□□□如何将我救醒?” 白刚道:“那是金鸡啄粟的手法,我想再以这种手法替老丈□□□,也许可压制毒液,多延长一段时间,再去找笑面秀士夺回蛇宝,拔除老前辈蛇毒!” 千毒圣手苦笑道:“不必徒劳奔波了,莫说一时半刻寻他不到,纵使找得到他,以你的功力也休想能够夺回蛇宝,老夫已过百岁的人,生死不必计较,可惜毒功一门无人继承衣钵,从此谢世了!” 白刚见对方临死还不忘毒功,既是好笑,又是好气,但自己对于临死的老人,无能为助,又觉惭愧万分。 忽然一声龙吟般的长啸破空而来,同时现出一位蓬头垢面的猥琐老者,那人甫一现身,即哈哈笑道:“你这老毒物贪图非分之宝,本是死有余辜,亏你还好意思唉声叹气!” 两人举目一看,认得是神州醉丐,都同感意外。 千毒圣手被神州醉丐无故嘲弄,气得双目怒瞪,骂道:“你这穷花子明知老夫身染奇毒,无法和你理论,故意来这里绕舌,算是什么东西?” 神州醉丐笑道:“你就没染奇毒,又敢把你花子祖宗怎样?” 千毒圣手恨声道:“我定把你挫骨扬灰!” 神州醉丐舌头一吐,笑道:“老花子吃剩饭残菜,睡街头巷尾,早已活得不耐烦,蒙你打发,幸可早登极乐,应该先谢谢了!” 他当真能身一揖,趁机将一件东西向白刚抛去。 千毒圣手躺在地上气急喘息,不曾留意。白刚见神州醉丐来到,即已站起身躯,正欲过去谒见,但因双方斗口,才暂候一时。 此时见一物射到,忙接了过来,认得是蛇宝,几乎惊叫出声。忽见神州醉丐向他挤眉弄眼,忙向千毒圣手道:“老丈!我替你老人家疗治伤毒。” 千毒圣手正觉此话来得突兀,正想问个明白,忽然眼前一花,知觉已失。 白刚看见神州醉丐乘千毒圣手不防,以隔空点穴的手法点了他的穴道,甚是骇异,正怔神间,忽听醉丐哈哈笑道:“小娃儿做得恰到好处,可以替那老毒物疗治了,你把蛇宝放近他的心窝,不消片刻,便毒气全消。” 白刚依言照办,一面问道:“请问老前辈这蛇宝由何处夺回来,为何替他治伤又不让他知道?” 醉丐摇摆手道:“别再多问,过一会自然明白!” 半晌,千毒圣手咬了一声,喷出一口极腥臭的瘀血。白刚知道对方毒气尽除顺手拿起蛇宝,问道:“老丈可是完全好了?” 千毒圣手一跃而起,愣了一愣,反问道:“你是不是使用蛇宝为老夫拔除解毒?” 白刚还未回答,神州醉丐已接口骂道:“老毒物不是想做孝子贤孙,要送老花子祖宗升天么,这时为什么又不肯做了?” 千毒圣手厉喝一声,迅如闪电,势若奔雷,拳脚并发,一阵刚猛无论的气劲直向神州醉丐撞去,白刚也不禁暗自吃惊。 但神州醉丐并不接招,展开身法滴溜溜乱转,却提高嗓子大喊,激得千毒圣手咆哮如雷,双臂一环一放,即闻醉丐惊叫一声:“不好!”紧接“嘭”一声响,仆倒地上。 第十三章 千毒圣手一击成功,冷笑道:“传说老花子艺臻化境,原也不过如此!”他一步欺上,毫不留情地飞起一脚,不料脚尖一起,即觉身后劲风大起,急趁势跨过醉丐身子,回头一望,见是白刚出手袭击,不禁愕然。 白刚原是恐怕神州醉丐迫害,才出手袭击,此时正要挽起躺在地上的醉丐,不料那人忽然跃起,双掌齐挥,发出两道劲风,分袭千毒圣手和白刚,并即一长身躯,拔步飞奔。 千毒圣手闪身一让,已看清那人形相,怒喝一声:“往哪里走?”人随声起,疾向那人扑去。 白刚也看出那人不是神州醉丐,闪开之后,见千毒圣手大声呼喝,奋身追赶,情知大有蹊跷,也急起步疾追。 那人也非庸手,但见他头也不回,一拧身躯,已绕到千毒圣手身后,起手一掌,即打到千毒圣手后心。 千毒圣手艺业虽已超凡入圣,但因伤毒新愈,元气未复,一击落空,身形未稳,顿觉身后劲风压到,要想闪避,那还能够? 蓦地,一阵狂风卷来,千毒圣手顿觉身不由主,随风飘起,接着一声震天价巨响,白刚已守在身侧,反而是袭击的人被震出两丈开外,这才知道又被那年轻的小娃儿救了一命。 他本是趾高气扬,目无余子的武林前辈,不料老运欠佳,先遭神州醉丐戏弄一阵,再又几在那人掌下丧生,这口恶气,怎生咽得下去?当下一步欺去,挡在那人身前,厉喝一声道:“笑面秀士!老夫与你何仇?为何出手暗害?” 笑面秀士哈哈笑道:“蛇宝一物,本非你老毒物所有,你既想以狡计行骗,我陶野顺手牵羊有何不可?再说你两度出手对我袭击,我不得不动手还招,怎能说是暗害?” 千毒圣手冷哼一声道:“老夫和这娃儿打赌,是一种公平交易,岂是你抢劫的行为可比?你别装傻作呆,老夫所说暗害一事,与蛇宝无关,你快点从实招来!” 笑面秀士暗吃一惊,微一思索又纵声问道:“老毒物所指何事,我还记不起来,不妨实说……” 千毒圣手见他意图角赖,喝一声:“好一个利口匹夫,事到如今还想瞒天过海,我问你,老夫当年交给你的白骨令,你拿往哪里去了?” 笑面秀士一听对方提起白骨令的事,情知诡谋败露,也就哈哈笑道:“区区要不是看得起你老毒物,谁要借重你那白骨令行事?你自称对于毒功一道,威震宇衰,今日突然提起这一桩事,莫非恐怕葛玉堂找你算账么?” 千毒圣手吃他激起傲气,不觉纵声笑道:“葛玉堂若非游魂地府,老夫也要找他算账。” 笑面秀土道:“这可不是?区区借用你的白骨令,也不过是替你报复当年一剑之仇而已!” 千毒圣手诧道:“你这话怎说?” 笑面秀士一脸正色道:“你难道忘却乾坤剑皇甫云龙正是葛玉堂的新传弟子,而且他和令师侄冷世才因当年你两家之仇,闹到不可两立的地步,区区不过是激于义愤,才暗助令师侄一臂之力而已。” 千毒圣手尚未见冷世才说过此事,忙问道:“果有此事么?” 笑面秀士愤然道:“你若相信不过,何必再三盘问?” 千毒圣手略微沉吟,旋道:“你先把事实经过说来,若果有几分道理,那擅用白骨令之罪就可从轻发落,若有半句虚言,休怨老夫无情!” 笑面秀士煞有介事地望了白刚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白刚一听千毒圣手叫出“笑面秀士”四字,即已对那人留神,但见他须发乌黑,容光焕发,笑口常开,春风满面,身材修伟,看起来确是相貌堂堂,人才一表,但因他不断地诡辩,在白刚听来,却是异常刺耳,此时见他还不肯放心别人,不由得暗哼一声,却听千毒圣手道:“这娃儿心地纯良,你尽管直说就是!” 笑面秀士道:“乾坤剑在晚一辈之中,是最出色的一个人物,令师侄若凭手上功夫,决不是他敌手,所以区区除指点令师便一些临阵经验之外,并着凌云羽士座前寄名弟子单晓云为令师侄助拳,结果是乾坤剑在千毒芒蜂针下丧生,可说是替阁下了结一场宿仇,但又掀起另一场风波。” 千毒圣手忙道:“另外又起了什么风波?” 笑面秀士回顾左右,低声道:“那老花子怕是躲在附近窃听!” 千毒圣手纵声大笑道:“老夫在此,百无禁忌!” 笑而秀士略一迟疑,即道:“因为乾坤到是狄氏四义白梅娘的丈夫,乾坤剑一死白梅娘也丧生在令师侄之手。本来这段梁子该己终结,但近来才知道老花子竟是狄老儿的寄名弟子,邀约疯和尚到处搜寻证物,准备与我等决一死战,单以他一醉一疯,当然不足为患,但听说了空僧、灵道人,也将出面,同时听说乾坤剑尚有一子一女,女的是梅峰雪姥门下,男的尚未知下落,因此,那老乞婆也将与我等为仇,这样一来,我们怎不能有所顾忌?这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才惹下风波么?” 千毒圣手想了一想,怒道:“你说得头头是道,但狄氏三代当年在墨砚峰石室中,分明死在你的阴谋之下,你自己闯出来的祸,应该自己承当,怎扯到老夫头上?” 笑面秀士冷笑道:“但你总不能说与你无关。是么?” 千毒圣手不明白当时的情形,吃对方问得哑口无声,缄默半晌,才叱道:“这件事,老夫也还待查,但你为何滥用老夫的白骨令,害死万全镖行镖头高飞龙?” 笑面秀士向白刚一瞥,微笑道:“高飞龙护送皇甫云龙的首级,被了空老秃夺去,必须杀他灭口,此事本可由区区出面,但想到若被老秃得知,实在不妥,才借你老人家的威望,使用那面白骨令,虽是于理不合,但情有可原,尚望见谅!”说罢,抱拳作揖,深深一躬下去。 白刚眼见这位笑面秀士对千毒圣手的称呼,由“老毒物”到“你”再到“你老人家”,而且卑躬屈节,无非是另有所谋,看起来也觉恶心,但千毒圣手似因对方这一席话把火气消去大半,大刺刺受了一礼,即问道:“一颗人头,你不会去取,为何托人家代运?” 笑而秀士道:“因为乾坤剑埋葬之地已被老花子一伙人发现,并经常有巡守,难道区区去自投罗网?” 千毒圣手认为对方心术虽然不正,但寻仇互杀也选择一定的方法,擅用白骨令动机,无非借重自己的威名,未必即是存心假祸,因此,只轻拂颏下白须,薄斥道:“这番饶你一命,但若查明不实,你就自己提头来见我!” 笑面秀士心头暗骂,仍然满面堆笑道:“晚辈所说,并无不实,但老叫化若知此情,必定不肯放过你老人家,不如与天龙帮合在一起……” 千毒圣手厉喝一声:“胡说!”怒道:“老夫平生行事,从不施惠于人,也从不与人合伙!” 笑面秀士忙道:“但是,彼方若……” 千毒圣手不待他话毕,厉喝一声:“还不快滚!” 笑面秀士见对方目光射出威芒,由得他是四大煞星之首,也觉心惊,急抱拳拱手,说一声:“从命!”便转身迈步。 白刚在侧倾听,却是愈听愈恨,此时忽喝一声:“回来!” 笑面秀士转过头来,笑道:“你这小娃儿有事么?” 白刚迈上几步,冷冷道:“阁下难道忘了留下两道白骨令的事?” 笑面秀士不禁一怔,随即笑道:“你大概也想和老夫较量两手吧?” 白刚此时目放精光,俊睑生寒,厉声道:“你挑拨是非,枉杀无辜,我今天要替高飞龙问你偿命!” 笑回秀士哈哈大笑道:“小娃儿!若不是在此时此地,你有这份胆量,老夫倒十分佩服,但你要凭千毒圣手做靠山,那又应当别论!” 千毒圣手冷笑一声,便转过头去。 白刚剑眉一扬,昂然道:“今天这决斗,以一对一,若有第三者插手,我可要得罪他了!” 千毒圣手觉得这少年倔强可爱,喜得转过头来,抚须微笑。 笑面秀士见此情形,更加放心不下,又道:“小娃儿气吞山河,壮志可嘉,只怕别人未必肯成全你的志向。” 千毒圣手一瓢身,后撤两丈开外,冷笑道:“老夫决不干预你两人的事,死了休得怪我!” 笑面秀士正希望如此,当下迈上两步,笑道:“小娃儿!由你划出道来,到底是文打,还是……” 白刚怒喝一声:“少废话!”一招“雷电交加”拳脚齐上。 笑面秀士见对方来势凶猛,也不敢十分大意,赶忙侧身一闪,让开来势,欲绕往敌人身后。 那知白刚这一招“雷电交加”就以快取胜,笑面秀士才到达白刚身侧,白刚掌缘已临胸前。此时欲架不能,欲避已晚,只得仰身倒地,飞起一腿,猛踢对方小腹。 白刚掌到中途,忽觉劲风临腹,急忙向下一拂,“嘭”一声巨响,双方手脚接实,但见白刚倒射一丈开外。 由这一招看来,显然是白刚落败。但笑面秀士吃亏更是不小,只因他背脊贴实地面,决人会再倒,却被上压下顶,几乎登时气绝。 当年四大煞星威名远播,笑面秀士以四煞之首对付一个籍籍无名的毛头小子,在一招之下,即被打得几乎送命,真正是脸面扫地,千毒圣手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陶野当年威风何在?” 笑面秀士被笑得恼羞成怒,大吼一声,展出一招“投桃报李”疾达白刚身前。 因他这招掌发无声,白刚不知果妙,只用双掌去接,不料手势一发,即觉得胸口一紧,急一脚顿地,腾起数丈。 笑面秀士见他及时知机,也暗里喝采,当下鼓足气功,猛向上方连发两掌,但见一股狂飙呼啸而上。 但由得这猛若雷霆的掌劲冲霄直上,却不见有反震的潜劲,这两掌竟是投向漫示边际的空间,笑面秀士不禁大惑不解,就在他微一怔神的瞬间,一股猛烈无比的劲道已由颈后袭来,不由他想出应变的方法,已觉喉头一甜,直跌出两大开外,仆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刚使出五禽经绝招,掠风进掌,把笑而秀士摔个半死,再一纵身躯,一脚踏在他背上,喝道:“今天算你恶贯满盈,区区只好先送你上西天了!” 但他正在举掌要打,神州醉丐却一掠而到,大叫道:“别打死他,罪魁尚未判明,须得留他活口!” 白刚松脚移步,向醉丐一揭道:“晚辈遵命,但怕日后找他不着!” 神州醉丐哈哈大笑道:“咱们做事,要使别人心服口服,死而无怨,此时由他自去,以后向我要人就是。”接着转向笑面秀士道:“你还不快滚,难道说要八人大轿抬你下山?” 笑面秀士勉强爬起,切齿恨道:“你这臭花子休狗仗人势,老夫今生不能杀你,死后也定要你狗命!”巨掌一翻,即往自己天灵盖劈落。 千毒圣手身形一晃,将笑面秀士的手掌扳过一边,冷笑道:“你有这般狠劲,何不住林里上吊?” 笑面秀士长叹一声,怨责地看各人一眼,然后踉跄而去。 神州醉丐哈哈笑道:“你这老毒物差点在他手下送命,有伙不报反把仇人放走,真是又蠢又怪,糊涂到顶。” 千毒圣手怒道:“老夫与你无怨无仇,为何三番两次对我辱骂?” 神州醉丐笑道:“既是老毒物,为何不可骂?” 千毒圣手怒火顿起,劈脸就是一掌打出。 白刚高呼一声:“老文且慢!”人随声到,挡在两者中间。 千毒圣手但见白影飘到,惊得叫出一声:“哎呀!”急将掌锋一侧,把已发的掌劲带过一旁,但余劲仍激起猛烈的气旋,呼啸而起,他认为这一掌已是态极而发,白刚决难禁受,那知定睛再看,却见对方已向自己从容作揖,不禁惊喜道:“小哥你有何事?” 白刚道:“醉丐前辈对于老丈……” 一语未毕,神州醉丐又叫起来道:“老毒物!你要是不服气,就和你花子祖宗大战三百合,别婆婆妈妈叫人说那不关痛痒的事!” 千毒圣手冷哼一声道:‘好吧!今天不死不散卜并即欺前两步。 神州醉丐先叫一声:“且慢!”接着道:“事有两件,须分个先后了断,你可记得前面还有一件大事?” 千毒圣手茫然不解道:“你我从来井水不犯河水,还有何事未了?” 神州醉丐哈哈笑道:“你这恩怨不分的老毒物,别和我假装糊涂,方才你与这位小哥两次打赌,两次都输,赖了赌账不还,人家还两次救你贱命,如果连这个也赖了去,未免太会占便宜了!” 千毒圣手真料不到一切早被对方看在眼里,闻言一惊,却又佯怒道:“那是小哥儿与老夫的事,与你老花子何关?” 神州醉丐大笑道:“你不先了给这桩大事,若果死在花子祖宗掌下,岂不是魂到黄泉,还得欠一笔人情债么?” 千毒圣手这才悟出对方兜了半天圈子,仍是嬉笑嘲骂,但经此一来,已知神州醉丐并无敌意,与笑面秀士所说,大不相符,再回想对方曾说罪魁也不是笑面秀士,到底何人能指使笑面秀士去为恶,也大有追查的必要。因此,不觉已怔了半晌。 神州醉丐由对方的神情上已明白几分,笑笑道:“我花子祖宗事事为人设想,待你这毒物了结人情债之后,再来取你这条贱命也还不迟!” 他话声一落,便急向岭下奔去。 千毒圣手被他无端咒骂,怎肯甘休?怒喝一声,即起步追赶,那知白影一闪,白刚又挡在面前道:“老丈请莫发怒,方才若非醉丐夺回蛇宝,并且及时赶到,小子微末之技,也无法替老文治愈蟾毒,醉丐前辈对老丈有恩无怨,千万不可……”他忽觉活里带有教训别人的口气,赶忙又住口不语。 直到这时,千毒圣手才明白白刚为何阻挡自己,神州醉(缺两页)冲冲道:“你这该死的丫头,敢毁我的逍遥杖?” 他敢情对这支“逍遥杖”异常爱惜,这时盛怒之下,毫不思虑,手臂一挥,逍遥杖震起雷声,脱手飞射向白梅女心坎。 皇甫碧霞剑飞手麻,身形甫稳,即觉劲风疾射过来,要想闪避,已嫌太晚,急奋起左臂,挥剑一格。 几乎在同一时间,白刚疾呼一声:“使不得!”身随声到,出手如电,抓住那根烟杆。 但他虽把竹杆抓住,已被皇甫碧霞一剑撩成两段,竹杆前端镶有一个银质烟斗,仍疾射皇甫碧霞身前。 白刚情急智生,一震手腕,将手里半截竹杖射向烟斗,反手一掌,推向皇甫碧霞肩头。 由得他一气呵成,仍然慢了一着,“铛”一声响,烟杆烟斗相碰,略向斜飞,仍把皇甫碧霞肩头擦破一块油皮,惊得她淌下一身冷汗。 三女当时虽也不约而同飞扑上前,意图解救皇甫碧霞一死之危,无奈远水救不得近火,也各惊叫一声,这时见她无恙,才又透了一口气。葛云裳目光投向白刚,叫一声:“白哥哥!”接着道:“别放过那老东西!” 方慧经过方才一招,自忖纵使四女齐上,也受不了千毒圣手一招之击,白刚武艺高到何等程度,不得而知,纵使交个平手,也难令对方服贴,赶忙制止葛云裳道:“只要他不急病死去,那怕此仇不报?” 其余三女听说,都已明白,四目交投,向白刚望去。 白刚扫视诸女一眼,转向千毒圣手拱手道:“老丈对于今日之事,可否到此为止?” 千毒圣手确是不愿与晚辈交手,因气极之下,才想“教训”别人一顿,被白刚连番阻止,怒气已息,但他见白刚救人时施用的身法,已经妙到毫巅,不禁起了一个奇异的念头,脸孔一扳,佯怒道:“你莫管闲事!老夫欠你的人情债,以后自会偿还,若要挟恩要胁,非份要求,我可不吃这一套。” 白刚认为千毒圣手毕竟不是正派人士,所以气度狭窄,当下迈前两步,耸起眉峰,正色道:“小子从未作施恩图报之想,托找冷世才一事,也可随时作罢,为何指我挟恩要胁?” 千毒圣手厉喝道:“你不管闲事,就立刻走开,否则对你不起了!” 白刚不禁气冲牛斗,朗笑一声道:“这样说来,我倒偏要一管!” 千毒圣手说一声:“好!你划出道来,我先把你打死,再哭奠你一番!” 白刚听来哭笑不得,冷哼一声道:“如何比划,悉从尊便,但不得暗伤场外之人!” 千毒圣手目光向四女一扫,但见人人俱是花容月貌,顾盼生姿,不禁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娃儿倒是天生情种,懂得怜香惜玉。” 诸女羞得丹田发热,彼此对望一眼,又急急低头。 白刚脸孔一红,叱一声:“老丈说话自重些!” 千毒圣手神秘地微微一笑道:“老夫就依你,在未把你发落之前,决不伤她们一根汗毛。不但如此,还可让你一点便宜,允许她们为你助拳,让你五人联手上来,老夫除你之外,不伤她们就是。” 白刚心头暗笑,但又毅然道:“你我两人单独交手,要有一人上前相助,就算小可输定了。此间的事,就任凭老丈处置,小可决不过问!” 四女听他这样一说,不禁面面相觑,忧形于色,千毒圣手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小娃儿气吞河岳,只怕到那时也由不得你过问!” 白刚冷笑一声,不再答话,脚下不丁不八,气定神凝,暗里运功等待。 歇了半晌,千毒圣手叫道:“你呆着不动,敢情已有悔意,不如就此退……” 白刚气得冷笑一声,截断对方话头,道:“小可从无懊悔,老丈尽管发招。” 千毒圣手道:“好吧!老夫索性做一回破例反常的事!”当下撩起衣袖,缓步上前,忽又住脚下来,哑然发笑道:“你怎么投机取巧,故意陷害老夫?” 白刚愕然道:“我几时害你!” 千毒圣手向白刚身后一指,道:“她们在你身后不及三步,怎能不受波及?” 白刚回头叫道:“列位姑娘请退出十步开外去吧!” 诸女见他满脸肃穆的神情,又带着恳求的声调,要想不依,也于心不忍,只得投下深情的一瞥,便依言退后。 白刚看在眼里,感在里心,不知该说什么,回头叫道:“老丈可发招吧!” 千毒圣手纵声朗笑一阵,蓦地腾身而起,疾探手臂,但见平地风云狂卷,走石飞沙,指尖已临白刚肩上。 白刚先见对方和神州醉丐交手,并不十分厉害,那知绝艺一展,即具恁般威力,不敢怠慢,在腾挪的瞬间,闪开一抓,反扣对方手腕。 千毒圣手喝一声:“来得好!”脚步一滑,手掌改抓为劈,向白刚手腕斩落。 这一招变化迅速,劲风如刀,白刚不敢硬接。错步偏身,像蛇一般在扭腰闪让间,突伸二指,疾点而出。 那知指尖触到之处,竟如点在一堆棉花上面,毫不着力,不禁皱眉一怔,忽闻对方里哈哈笑了两声,五指如钩,迎面抓到,急一晃肩尖,退出五步开外。暗叫一声:“好险!要是他先抓后笑,我岂不已废命?” 千毒圣手见白刚怔在当场,也即好笑道:“老夫年逾百龄,气血两处已非要害,凭你小娃儿这点功力,还想封闭得我气穴么?” 白刚又是一怔,暗想:“玄关打通,百脉顺送无疑,气血两门重击不伤,并不足以为奇。但此老敢如此大意,足见修为已达玄境!” 他心下虽在暗想,身手却未停下,展出“虎扑熊翻”两门奇功合成的“八面雄风”,但见掌起雷鸣,拳来雹落。 千毒圣手一看来势,便知对方已使出平生绝艺,不敢再以小巧相期,也即身随掌变,脚动拳飞。 诸女在旁观战,起初还能看出两人的身影,不消片刻已见尘飞十丈,人影一团,料不到当初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刚,经过大半年的苦练,竟能与武林超乎一流的枭雄分庭抗礼。 但他们惯知千毒圣手纵横天下,以狠毒辣手闻名于世,话说生姜越老越辣,狐狸越老越角,万一白刚稍为失着,岂不血洒青山?于是,诸女担忧的成份,竟比喜悦多上几倍。 方葛二女和皇甫碧霞,早就握有兵刃的柳凤林也跑去捡回皇甫碧霞被打飞的宝剑,与三位女伴凝神注视千毒圣手。 白刚虽有话在先,但诸女俱把他当作自己的情郎,担心他的安危,比担心自己更切,全不把那一句放在心上。 但不久之后,双方厮拚又由快而慢,乍看起来,千毒圣手似无反击之力,四女才放下芳心,白刚却又暗里奇怪,原来千毒圣手往复就是那么几招,却教白刚欲攻无力,竟不知应该怎样下手。 忽然,千毒圣手朝前一倾,白刚认为时机难逢,疾探手抓向对方肩并穴。那知千毒圣手弓步一移,却反抓腰际。 白刚去势太速,要想刹住身子已不可能,急忙斜步一点,斜纵出两丈开外。 千毒圣手哈哈朗笑道:“老夫以为你果然有两手,原来你那套小玩意,只可和老夫的‘五鬼推磨’拆上几招,另改换一式‘摘星换斗’你就忙不迭地溜开,我看你还是不管闲事为妙。省得闹个灰头灰脸,女娃儿也不喜欢你!” 白刚起先见对方似退实进,似守实攻,手法极其单纯,却又究极变化,始终想不出如何化解,此时听他自称“五鬼推磨”,顿悟原来是五行正反兼施之妙,对于千毒圣手嘲得身后四女个个心甜脸羞,也全不介意,笑道:“老丈不必自夸,在下还要领教几招!” 千毒圣手笑道:“老夫毒功绝招共有十三招,一招比一招厉害,只要你能够拆上十招而不倒地,今日之事就此收手。” 白刚暗自好笑道:“这老怪专会自吹自擂……”却听千毒圣手接着道:“老夫不妨全对你说,若你前一招不能拆破,后一招就不再施展,但以反复三次为限,第四次就要取你性命了!” 白刚叫一声:“废话!”一展蛇游步,并即当胸一掌打出。 千毒圣手见是极其平凡的“黑虎偷心”,禁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蛮不在乎地顺手一格。 暗道:“年纪太小,果然所学无几……” 那知心念未了,已一手格空,同时不见对方人影,这才发觉是一记虚招,正待转身迎敌,突觉劲风临胸,“黑虎偷心”的一拳,仍由正面攻来,急侧身一闪,反手一撩,顺手一抓,打算扣住对方手腕。 但这一瞬间,对方人影再失,心头微微一怔,急飘然而退,那知眼底一花,白刚仍在原地冷笑道:“一招未了,老丈怎不战而逃?” 千毒圣手羞得老脸一红,怒道:“你这两下‘仙客游踪’变出来的花样,难道还想在老夫面前卖弄不成?且看老夫教你厉害的绝学!” 白刚心下暗笑道:“我的灵蛇游踪被认成仙客游踪,这名字倒起得不错……”但见千毒圣手忽然手舞脚踏,喝一声:“看招!”漫空掌影已挟着劲风来到。 白刚虽以灵蛇游踪的步法,欺了千毒圣手一招,但他自己也知道对方决不易与,急施展五禽绍学,以守为攻。 眨眼间,两人又缠斗成一团,但见掌风如雷,气漩激荡,场外四女竟立足不稳,各自移后几步。 这时,又听千毒圣手叫道:“小娃儿果然有两下,已和老夫拆了九招,只剩最后一招了,你得好好应付了!” 话声一落,即见身形骤缓,千毒圣手摇身一晃,左掌向白刚面门一拂,右臂猛可一振,登时暴长盈尺,疾向白刚丹田抓到。 白刚明知面门一掌是虚,所以只一摇头,双掌同时下拂,不料对方手臂突然加长,手腕已被对方捏住。 千毒圣手一捏即放,同时飘退三尺,笑道:“老夫这一招‘明珠投暗’如何?” 白刚不由得俊脸绯红,情知若非对方手下留情,怕不登时被擒过去,但若就此屈服认输,又怕对方不肯放过诸女。 他正在犹豫难决,千毒圣手忽又笑道:“不要紧,这只算是第一次,还有两次机会,要是化解不了,就得当心你的小命了!” 诸女直到此时才知白刚已输了一招,紧张得互看一眼。 白刚受他一激,带着几分不悦道:“老丈尽管施为,小子若是不敌,死亦无怨!” 千毒圣手哈哈大笑,说一声:“算你有种!”话声一落,即飘身而上。 白刚蓦地双掌交挥,一招“风云际会”即时展出,但闻呼啸风声,隆隆不绝,端的有山移谷变之势。 千毒圣手在未成名之前,已不知会过多少高手,即说神剑手和凌云羽士也不过和他相去无几,却不曾见过这般威势,当下改攻为守,那知顷刻之间,忽感四面八方,都是极重的压力,前后左右,都是敌人的身影,不禁大吃一惊,急力劈两掌,突围而出,端详白刚半晌,问道:“你这一招,可是叫做‘风云际会’?” 白刚征了一怔,心想:“五禽经上的招式,连梅峰雪姥也不能认得。此老果然不同凡响!” 千毒圣手由他惊愕的神情上,已经明白,不禁纵声狂笑道:“原来五禽奇经的技艺中断五百年后,又重现于江湖,老夫原定以十招为限,但现下倒要和你印证实学,看看当年称绝天下的五禽奇功,最否比得上老夫毒功十三式?不过,老夫最后定三招,并不单以招式神奇取胜,还要兼施毒物,你可要小心防范为妙!” 白刚明知最后三招定非凡响。但为了激使对方尽情施为,看他这千毒圣手如何厉害,仍然朗声笑道:“小可千毒不侵,老丈尽力施为好了!” 千毒圣手因为白刚胆识过人,虽被数度顶撞,仍不介意,但一听到藐视他独步天下的毒功,也不禁喝一声:“小子找死!” 双臂一振,散发出一团绿烟,顿时腥臭扑鼻。 白刚忽然记起诸女并无解毒之物,忙自怀中取出蛇宝一抛,叫一声:“聚在一起,拿着这个便可避毒!” 诸女一嗅到那股腥气,个个头昏膨胀,忽觉一阵香气随布包飞来,皇甫碧霞急伸手一捞,巧巧接着。 这时,白刚与千毒圣手已缠作一团,但见绿烟遮盖约二三十丈之地,烟幕之下,两团影子象绣球翻滚成一团,分不出人影。 千毒圣手一式演完,不但对方没有败象,反而越打越狠,忙一挥手,立见绿烟尽消,白雾代之而起。 白雾一现,即有一种扑鼻的芳香,令人感到十分舒适,白刚不以为意,仍与千毒圣手在白雾里面拚个会死忘生,那知没有多久,忽感身上有点软麻起来,这才急忙运功闭气。 就在白刚招势暂缓的瞬间,千毒圣手电闪扑到,轻轻一挥,“嘭”一声响处,白刚一条身形疾飞起几丈。 诸女一声惊呼,纷纷向白刚射去的方向飞扑。 千毒圣手哈哈大笑道:“小娃儿胆敢自中无人,这下子应该知道之人的毒功地学,足称天下第一了吧?” 白刚正在悠悠下坠,一听千毒圣手称能,忽喝一声:“未必!”提气掠身,电射而到,拱手道:“老前辈两度留情,晚辈已经心领身受,按说败兵之将,不足以言勇,但晚辈还想再讨教最后一招!” 千毒圣手见他居然无恙,并已把“老丈”两字改称为“老前辈”,不禁笑逐颜开,连叫两声“好说”接着道:“也好!但这第三招毒气之烈,仅次于五脚金蟾,你不如将蛇宝收回身边为妙!” 白刚见第二招已是难支,第三招当然更加厉害,取回蛇宝,自己因可免难,但诸女岂不无故遭殃? 千毒圣手见他犹豫不决,心知其意,又道:“我知你恐怕那几个女娃儿受害,可教她们离开十丈之外,便可免难,否则,老夫也不便以毒取胜了!” 皇甫碧霞本想将蛇宝交还,但听到不以毒取胜,因而欲交又止,以为白刚必定答应千毒圣手这个条件。 不料白刚却毅然答道:“晚辈正要瞻仰这一招的全力施为,若晚辈仗有蛇宝解毒,或老前辈不施展毒功,侥幸得胜,也失去意义。” 皇甫姿霞心里一惊,葛云裳不觉叫出一声:“姐姐!快点把东西还他,我们走远一点!” 方慧叹息一声道:“他已把话说得决绝,这时再交还他,他也不会承受,若是那老毒物不下绝手,事后再救他好了!” 皇甫碧霞暗自悔恨一时大意,和柳凤林急得珠泪欲滴。 但见千毒圣手哈哈笑道:“小娃儿有此壮志,老夫只好成全你了!” 他双臂缓缓举起,猛可一收、一分,却不见有什么东西抛出,接着大叫一声:“接招!”人随声起,眨眼即到。 白刚立即展开身法,一面应战,一面又暗感奇怪,分明没有什么异象,难道千毒圣手故意做作,未把毒物放出?那知他正在诧异,忽觉身外气冷如冰,令人呼吸艰难,这才知道千毒圣手确是武林怪杰,赶忙深吸了一口真气,立即奋力抢攻,希望能够速战速决。 但是,千毒圣手仿佛已窥破白刚的心思,一味游斗,避免正面拆招。 缠斗了一阵,白刚不由得心急起来,暗道:“这样下去,纵使不为对方拳脚所伤,也一定会窒息而死,倒不知索性求个痛快!” 他心意一次,索性放开周身气穴,再深吸进一口毒气,然后尽力发掌。 不料这样一来,不但窒息尽解,反觉精力陡增,这时,他明白毒气侵袭的功用,已在他体内分解,不觉大喜过望。 千毒圣手起初见白刚神情紧张,后劲渐渐不继,因不忍心伤害,所以一味缠斗,不料片刻之间,白刚又神完气足,忙喝一声:“不差!再看真实功夫!”话声一落,立即运足十成其力,双掌交错,猛然一推一拉,但闻“呼”地一声气漩爆响,白刚的身子竟被气漩卷得转个半身。 千毒圣手趁着对方惊讶的瞬间,一扑而上。 白刚情知生死已到最后关头,急就地一滚,直翻出丈余,一跃而起,还待反扑回去交手,忽有人在他肩后一拍,拧头一看,见是千毒圣手笑吟吟面向自己,不禁满面惭羞。 千毒圣手见他那付神情,笑道:“小娃儿!你还要过问老夫的事么?” 白刚长叹一声道:“连我在内,任凭老文发落,何必多问?”背转身躯,面向诸女。 诸女全已打算相偕一死的主意,各将兵刃下垂,一言不发。 千毒圣手哈哈大笑道:“任凭老夫发落,好,好!第一,老夫总算是收了半个徒弟!第二,你必须收下你面前四女为妻,哈哈” 四女听到后面一句,喜得心花大开,各自含羞低头。 白刚蓦地一惊,急回头看去,见对方已剩一个黑点。再闪而逝。回味方才的话,猛可醒悟过来,不禁又喜又忧,心想他那十三式毒功,可不已经全都传授了么?原来他以拚斗为由,暗中指点,用心良苦,可佩可敬。但他后面一句,怎生使得? 白刚此时不敢再看四女一眼,心想:“老前辈你可错了,别人还可,方慧和葛云裳是姑侄关系,怎好同事一夫?” 但他忽又想到这是千毒圣手片面安排,还得待四女和他们的长辈同意,这时要把毒功十三式融会到五禽经里面要紧,因此,念头一转,不觉已痴立多时。 诸女见千毒圣手去后,白刚忽而皱眉,忽而展笑,如醉如痴,因为心头害羞,不好打扰,过了半晌,葛云裳终于忍耐不住,甜甜地叫起一声:“白郎!”接着道:“你呆呆地想什么?” 方慧见葛云裳叫起“郎”来,生怕被她捷足先登,不暇思索,也叫起一声:“白郎,咱们……” 一语未毕,白刚蓦地惊道:“你们如何称呼我?” 葛云裳气得噘嘴道:“方才的话,你又不是没听见!” 白刚急道:“那……那怎么使得?” 皇甫碧霞仗着和白刚认识在先,并经几度拥抱,微笑道:“有什么使不得?四女共夫,自古常有,而且是那位老前辈作主,还有什么话说?我们四姐妹一体,你不必担心!” 白刚想把四人里面,有两人是姑便的关系说了出来,又恐怕一经说破,方,葛二女立刻无地自容,只好说一声:“这些事,日后再说吧!” 柳凤林“哼”一声道:“你最会赖账,前番吃你懒得我好苦,这回可得交下信物来!” 白刚情知她旧事重提,此时又不能分辨,只好苦笑道:“我孑然一身,何处得来信物?” 柳凤林回顾三女道:“姐姐你们听到了么,这负心人又打算赖账了,我们四姐妹把他衣服也剥下来,分个袖子也行!” 诸女经这一说,直是群情汹涌,把白刚围得像铁桶也似,动弹不得。 白刚尴尬十分,连姑侄的事也忘记说,忙道:“别动手,在下给你们信物就是!” 请女还恐怕白刚乘机逃跑,仍然围在他身边。 白刚在身上摸了半天,确实无法取到足以作为定亲的信物,不由得苦笑摇头道:“在下确实拿不出来,如何是好?” 柳凤林恨道:“你难道连裤带都没有一条么?” 说起裤带,白刚立刻记起虎叔曾给他一条犀牛革带,只得解了下来,苦笑道:“这条是虎叔给我之物,可不能斩断!” 方慧一手夺过,笑道:“我们四女同心,谁弄断它?”顺手交给皇甫碧霞道:“上有苍天,下有后土,都可替我们为证,姐姐就代我们收下这个吧!” 皇甫碧霞生怕方慧将犀革带据为己有,至此才知道对方竟是大公无私,接过皮革笑道: “他没有扎的了,小妹换一条给他!”当下换了一条丝带给白刚,然后问道:“你什么时候拜那老魔做再传师父?” 白刚笑道:“他早就有意收我为徒,被我一口拒绝,所以他才以交手为由,传我毒功十三式,要不是他自己说,我还体会不出来,据我所知,神雕决不是死在他手,令尊大人之死,虽与碧眼鬼有关,但也不一定是他暗害,对于千毒圣手更无关系……” 皇甫碧霞无意中得千毒圣手作伐,一年来的苦心,一旦如愿似偿,喜在心头,也相信对方不是坏人,笑道:“好了,我相信你就是,你可曾找到胡艳娘了?” 白刚被她一语提醒,不禁摇头道:“上了多臂猿的当了,这里是光秃天的石山,那会是禁锢重犯之地?” 柳凤林“噗”一声笑道:“霞姐姐早料到你会上当,所以我们特地赶来哩!” 白刚叹一声道:“胡艳娘命悬在旦夕,得立刻去救!”说罢立即起步。 葛云裳急拦住道:“白郎!你怎地不辞而别?” 白刚回顾诸女四道:“你们有心相助,就跟我走,否则,请先往西湖也好!” 诸文见这未登衽席的檀郎把胡艳娘看得那样重要,都在心头上泛起一股酸咪,皇甫碧霞更是大恨道:“我们五人生死与共,为什么没心助你?但你总得说出个去处呀,难道我四姐妹都值不得一个胡艳娘!” 白刚寻思半晌,还是不知往哪里,喟然叹道:“咱们先出蜈蚣岭再说!” 四女默默无言跟他身后下山,忽见何通骑马奔来,大嚷道:“咱们快去,胡艳娘被关在水牢了!” 葛云裳笑着骂道:“你穷嚷什么?由哪里得来的消息?” 何通透了一口气,自怀中摸出一块树皮,说道:“铁胆狂客叫我带来这个!” 白刚接了过来,与四女聚头一看,但见上面以指力刻成“胡艳娘在九宫山地牢中,外有瀑布,内有毒蛇,大魔头常在该山聚会,切勿前往,免遭不测。”等字样,俱因之愕然,白刚记起老爷岭那桩旧事,怕又是敌方诡谋,问道:“这块树皮,可是铁胆狂客亲自交到你手?” 何通点点头道:“不错!这几位姑娘与我分手之后不久,又遇上那瘦皮猴大打起来,忽又来了一位蒙面人,我还以为又是你冒充铁胆狂客,那知真正是他本人,起手一掌就把瘦皮猴劈死,听我说你的情形,他大吃一惊,但他想了一想,便说千毒圣手向来不和晚辈交手,你去牯牛岭有惊无险,他急须赶回老爷岭复命,不能来见你,随手剥下树皮,用指头划上一字,要我快来找你!” 柳凤林正愁白刚冒险去救胡艳娘,见有铁胆狂客的树皮信,正好藉信再劝,转向何通道:“你这傻大个子,铁胆狂客分明要咱们别去九宫山,偏是你乱嚷穷叫,难道想去找死?” 何通嘿嘿笑道:“咱们正要去找魔头算账,还有什么可怕的?你们这些娘儿们胆子小就别去,我和白刚自去好了!” 葛云裳“哼”了一声,正要抢白他几句,皇甫碧霞已迅速转向白刚道:“白弟弟!胡艳娘既然关进地牢,料想不致立即处决,铁胆狂客信中的警告,也不得不顾虑一下。” 方慧也趁机功道:“皇甫姐姐说的有理,据说铁胆狂客也非等闲人物,而且生就无不怕地不怕的胆子,既然连他也怕了,九宫山必定是危机四伏,我看还是先往西湖,会合上官大侠从长计议才好。” 葛云裳星目流波,觑在她白郎脸上,静听答覆。 白刚情知若有前几辈的魔头常在九宫山,要这群女的同往,非但帮不了忙,反会拖累自己,暗打设法摆脱的主意,却随口答道:“既是你们所见相同,我们就去西湖也好。” 诸女见他肯依,心头上放落重石,悄脸上泛起笑容,但何通却大感意外,忙道:“怎么?连你也不敢去九宫山救人?” 白刚笑笑道:“不是不敢,而是先去和大哥商量。” 何通以为此去九宫山,定有一场热闹好看,不料白刚反而打起退堂鼓,失望得皱起鼻梁,连哼几声,惹起诸女一阵好笑。 二男四女走出蜈蚣岭山区,已是曙光乍现,原来已在荒山之中,走了一个通宵,除何通之外,各人内功俱有火候,一而奔跑,并没多大疲劳,而且四女骤得檀郎,喜在心头,也不觉疲劳,但整天整夜,水米未尽,人人都饿得肚肠嘶叫,何通更是急得直咽口水。 他沿途东张西望,见远处山麓之下有一座村落,立即策马飞驰而去,白刚一看,便知他要找吃,笑道:“你们跟后赶来,我先走一步!”步法一紧,顷刻间已走出老远,诸女也各拔步飞奔。 何通奔到村沿,跃下马背,即听到人声沸腾,急走进去一看,见那打谷场中,一个衣衫褴楼的大汉捧着一只大母鸡,连毛带血嚼得津津有味,那大汉四周围着一大群人,高呼着: “打疯子!”但又没人敢上前摸那大汉一下,他定睛一看,认得那疯汉正是王伯川,急排开人群,边走边叫道:“王师傅!你怎么在这里?咱们正在找你。” 王伯川向何通注视半晌,忽然大吼一声,把手中吃剩的半只生鸡向何通脸上掷去,并即纵声大笑。 何通没有防备,当下被掷个正着,急揩脸上污血,同时叫道:“王师傅!你怎地认不得我了?我是铁罗汉何通呀!” 王伯川喝骂一声:“站住!你还想赶尽杀绝,王大爷可不怕你了!”随即一跃而起。 在四周围观的村汉一见疯汉发威,惊得奔逃四散。 但王伯川忽又一敛双目的凶光,掩面放声大哭。 白刚恰好赶到,急问一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伯川猛可“呸”一声,骂道:“王大爷武功尚未练成,暂且让你多活几天!”接着又是一阵狂笑,人随声起,疾奔而去。 白刚被骂得怔了一怔,旋即记得上一个人来,急道:“二哥!那人可是王伯川师兄?” 何通也被王伯川弄得呆了,此时被一语问醒,急道:“正是他!快……” 追字尚未出口,白刚一纵身躯,电射而去,那知笔直追了十余里,还不见王伯川的踪迹,四女和何通也先后赶到,计议一会,又折返原来那座山村。 葛云裳一眼瞥见村汉围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和尚,不禁叫道:“那秃子不是三眼头陀栗成么?怎会这样潦倒?” 皇甫碧霞一看,忙道:“正是那秃贼,今天可要向他清那笔旧账!” 白刚记起当天的情景,忙拦阻道:“且慢!前番在桐木寨中,此人并无加害我们之心,并因要释放我和二哥,曾与过镖几乎闹翻,待我失去见他一面!”他急挤进人堆,叫道: “大师傅!你还认得白刚么?” 三眼头陀闻言一怔,仔细打量,也即记起前情,忙双掌合十,稽首道:“原来小檀越就是那位动后余生的少年,你身后几位女檀越,想必就是当日在桐木寨所见过的了!” 白刚说一声:“正是!老师傅如何到此?” 三眼头陀叹一声道:“此事一言难尽,咱们寻一静处,让贫袖尽情奉告!” 白刚忙过:“我等还要寻找一人……” 三眼头陀不待话毕,转问道:“小檀越所寻之人,是否一位疯汉?” 何通叫一声:“对呀!” 三眼头陀道:“既是如此,请各位随贫袖来,好将他的精形从头细说。” 白刚一行,听三眼头陀说有王伯川的消息,也跟在他后面走出山村,攀上一处山崖,进入一座二丈见方的小石洞,洞里设有竹几竹床,似是有人常住的地方。 三眼头陀让客就座,又由一个麻袋里,取出十几个馒头放在竹几上,笑道:“时近晌午,各位仆仆风尘,想是未曾进食,可随便用些素点。” 何通饿得几乎发软,一见有吃的,便不客气,诸女看他那付馋相,个个窃笑,反而害得自己吃不成。 白刚谢了主人盛意,随即道:“大师傅!你要告知疯汉的情形,那人可是王伯川?” 三跟头陀点点头说一声:“正是!”接着道:“他与贫袖结识之时,原是正常的人,想不到再度相逢。他已变成疯癫。”他长长叹了一口气,续道:“贫袖原是少林寺僧,只因一场误会,触怒一位长老,才逐出门墙,当时幸蒙王伯川仗义执言,否则已死于刑杖之下。四个月前,玄机秀士奉帮主之命,交付贫袖监守人犯的任务,并要老衲具结保证决不误事,到了后来,发现被监守的人竟是恩人王伯川。据孔亮告知,王檀越是帮主最重视的人犯,他之所以疯癫,也是帮主故意使他迷乱到尽失记忆,然后以药物培植他另一补性格,使他忘却本来面目,再分派他重大的任务。老袖获知此情,便决定放走上檀越,并和他一同逃生,但对于他的疯癫却无法医治!” 何通听得不耐烦,叫道:“你这和尚真是脱裤子放屁,尽说些废话,咱们问的是王伯川躲在哪里,谁有闲空陪你聊天?” 白刚恐怕三眼头陀不悦,忙解释道:“在下这位二哥生性粗犷,有口无心,请莫见怪!” 三眼头陀呵呵大笑道:“令兄快人快语,与贫袖相投,但小檀越为何要探问王檀越下落,可否先告知一二?” 白刚简略把自己和王伯川的关系告知,并道:“大师傅尽可放心,在下几人寻找他,对他有益无损,敢情连他的疯癫也可以治好。” 三眼头陀大悦,正待说话,忽闻一阵异声传来,不禁征了一怔,急道:“列位稍候片刻,贫袖出去一会就来!” 请小侠见他临去神色慌张,俱知有异,但又料没什么大的意外,只在洞口观望。忽然,一声惨嚎传来,白刚闻声而去,但见三眼头陀满面污血,倒在草丛里面,急蹲身下去问道: “大师傅!为何如此?” 那知过了半晌,还不见回答,探手一摸,原来鼻息已停,急替他推拿一阵,才悠悠醒转,指着他自己嘴巴,“啊啊”叫了几声。 白刚向他嘴里一看,原来舌头已被割去大半截,不禁暗惊道:“三眼头陀并非无能之辈,谁在转眼间割他舌头,又去得无影无踪?” 何通和诸女赶来一看,又大叫嚷道:“一定是通天毒龙那乌龟王八干的好事!” 忽然,有人纵声大笑,震耳欲聋,各人侧脸一看,即见一位身材瘦小,须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者跃上三丈开外一方青石,向这边笑道:“你们这班小娃儿,胆量可真不小,居然敢在背后骂人。” 白刚听那人说话的口气,似乎该是通无毒龙,但由他笑脸迎人的精神来看,又不该是自空一切的巨恶,急问一声:“尊驾可是通天毒龙?” 那人并不答话,反口问道:“近来名满江湖,有一个名叫白刚的,敢情是你这娃儿了!” 白刚见对方语气温和,对自己似有几分好感,也道:“小可正是白刚!” 老者又道:“四个女娃儿中,谁是皇甫云龙之女?” 白刚随手一指皇甫碧霞,笑道:“这位便是!老丈怎样称呼?请即示知!” 老者忽然哈哈大笑道:“老夫之名,闻者必死,现因不愿让你们在此丧生,所以也毋须通名道姓,奉劝诸位一句,少管闲事为好!” 他话声一落,一面哈哈大笑,洋洋而去。 白刚吃那老者没头没脑一顿抢白,先是征了一怔,待想到话里含有几分敌意。便举步欲追,忽觉衣角被人一拉,转头见是三跟头陀拉着不放,皇甫碧霞已擦身而过,忙叫一声: “霞姐休追!”但一老一少俱如流星飞射,去势十分迅速,眨眼间,形影俱杳。 方慧着急问道:“大师傅!那老儿究竟是谁?” 三眼头陀指着自己口腔,啊啊两声,又朝老者去向连连指点。 方慧急道:“你是被他所害么?” 三眼头陀连连点头。 白刚心头一震,急道:“那人可是通天毒龙么?” 三眼头陀爬起身来,左顾右盼半晌,又点一点头,并又单掌摇摇,像是叫他说话轻声,又像叫她别追。 白刚大吃一惊,急叫一声:“放手!”那知不叫还好,三眼头陀知他要追,反而双臂一环,把他抱个结实,余下三女招呼一声,已电闪般追去。 白刚情知皇甫碧霞此去凶多吉少,急得大叫几声:“放手!” 但三眼头陀似乎比他还要着急,连连摇头,啊啊乱叫。 白刚没奈何,只好在三眼头陀肘后一点,待他双臂一松,才如脱弦之箭退出,但由得他轻功卓绝,不但看不见皇甫碧霞,连方慧三人也没个踪影,因为他急不择路,笔直追赶,皇甫碧霞却是追赶通无毒龙,折进山径。 但是,皇甫碧霞虽然紧追一程,通天毒龙还是远离她身前三丈左右,气得她破口大骂道:“单老贼你若是好汉,就来和姑娘拚个死战!” 那知对方仍然不瞅不睬,大模大样直往前走。 皇甫碧霞怒火冲顶,毫不思考地拔出肩后一柄银霞剑,猛力掷出,但见一道寒光疾射出手。 那老者仿佛毫无所觉,昂首阔步,依旧从容而走,待那剑尖临身,突然微微一闪,让过剑身,抓过剑柄,眼梢一瞟,即纵声大笑道:“天赐老夫一口银霞剑,正好助长降龙剑术的威力!”他似乎不愿交手,脚下猛一加劲,如飞而去。 皇甫碧霞盲目追赶一程,找不到半点踪影,悲愤、懊丧、痛恨,一齐涌上心头,禁不住嚎啕大哭。 忽然,有人在她香肩上轻轻一拍,笑道:“姑娘何事悲泣?” 皇甫碧霞惊得向前一跳,回头一看,见是一位蓄有八字胡的中年书生,一双鼠目尽向自己身上打量,不禁有气道:“我哭我的,干你屁事?” 那人哈哈笑了两声道:“真正是狗坐花轿,不识抬举。”忽然高呼一声:“蓝波儿你来!” 路侧的树丛中,立即跃出七个蓝衣少年,每人手上各执有一柄青钢剑。 这几个少年,一般装束,一般高矮,都长得十分俊美,年纪也都在十五六岁左右,稚气虽未尽脱,但神光气足,身手矫捷,显然已练成极高的武功。 皇甫碧霞气在头上,冷哼一声,拔出金虹剑骂道:“谁先上来领死?” 为首那蓝衣少年从容不迫,向中年书生抱剑为礼道:“护法有何差遣?” 中年书生指向皇甫碧霞道:“将那贱婢擒往九宫山向帮主……” 皇甫碧霞这时已知当面的中年书生,原来就是天龙帮护法玄机秀士孔亮,不禁大喝一声,疾扑而上,一招“雪泥鸿爪”剑掌齐施,打向孔亮身前。 蓝衣少年喝一声:“慢来!”身随剑转,“当”一声响处,两条身影各向叙里荡开,玄机秀士也同时飘退丈许,叫一声:“布阵!”其余六位少年呐喊一声,六剑并进,立即把皇甫碧霞包围在核心。 皇甫碧霞见方才一剑虽能把蓝衣少年荡开丈余,自己也不免错开一步,情知不易讨好,但她抱定只要是天龙帮的人全都该杀的念头,虽见七剑联手,仍无惧色,宝剑一挥,幻起一团金光又扑向玄机秀士。 那知未到半途,即见蓝影一闪,四名少年挡在面前,三道锐风,已临身后,急一步腾空,再一招“漫空飘雪”疾罩而下。 七少年虽见皇甫碧霞这一剑幻作万支剑锋劈下,也只略退半步,让她坠回圈内,便合拢上前,七剑相联,成就一堵钢墙,任由皇甫碧霞尽力施为,也不过玻璃瓶里的苍蝇,无法冲出半步。 这时,她虽暗自懊悔,但想到白刚和诸女迟早必来,也只咬紧牙关,拚命支撑。 七少年似乎志在生擒,所以每逢皇甫碧霞冲向一面,身后最少便有两剑齐来,迫她回剑自保,而且,每一剑俱由侧后进招,决不作正面接触。 因此,由得皇甫碧霞尽得梅峰雪姥精妙的剑法,也无用武之地,反而累得具汗淋漓,娇喘吁吁。 玄机秀士在场外束手旁观,嘿嘿笑道:“女娃儿不必打了,除了弃剑投降之外,你连自刎都难,不如投降天龙帮,充孔某的夫人还可保存首级!” 皇甫碧霞心头大恨,厉喝道:“白梅女要生吃你的肉!”使尽平生之力,挥剑如飞。 孔亮哈哈一阵大笑,破空而入,双臂一分,已将皇甫碧霞粉臂反剪过去,并即夺下宝剑,在她粉脸上亲了一下,笑道:“除了嫁给我,可在枕席上让你生吃一部份之外,你还有什么方法?” 皇甫碧霞遭擒被辱,气得几乎晕倒,厉喝一声,螓首向后一仰,打算好歹也砸他一个口鼻流血。 孔亮侧脸一闪,又亲了一亲,笑说一声:“好嫩!” 那知话声方落,蓦地一声暴喝,一道白影自空而降,孔亮一见是白刚到来,慌忙松手闪开丈余,叫一声:“波儿!快把那小子困住!”话声未落,竟自拔步狂奔入林。 虽是一瞥之间,白刚已看情那人的相貌,但因见皇甫碧霞仍愣在一旁,只得一步走往她的身边,向她心坎一拍,喝一声:“霞姐醒来!” 在这一瞬间,七少年又已围拢上未,白刚怒喝一声,一掌劈出,随即横臂一挥,但见狂飙过境,十丈之内树水尽折,七少年被无与伦比的劲风,吹得远飞十几丈才自空中跌下。 皇甫碧霞被白刚一掌未醒过来,想起前情,又痛又恨,一眼瞥见跌下的六位少年纷纷逃生,大喝一声:“杀!”便欲追去。 白刚急一手挽住,劝道:“那些孩子都是可怜虫,让他们逃生去吧!” 但他俊目一闪,又见首当其冲的一位蓝衣少年僵卧地上,急上前一看,认得是在龟山引导自己去见孔亮的人,此时已两眼翻白,不能动弹,随即替他推宫活血。 皇甫碧霞捧起金虹剑上前一看,认得正是指挥剑阵的人,心下气地不过,恨恨道:“这人年纪虽轻,但他艺业不弱,定是通天毒龙的亲信,何必再去救他?” 白刚一面施展手法,一面答道:“正因如此,才要救他,并有事要问。” 不一会,那少年悠悠醒转,见是白刚救他,不禁眼圈一红,泪珠随出,起身下拜道: “小的名叫蓝波,因自小无依,才被天龙帮收下,由于帮规森严,以致二度冒犯大侠,大侠不计前仇,反救小的一条蚁命,今生今世,没齿不忘。” 白刚拉他起来,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依本来就是伤在我手下,也该替你医治,我请问你一句,方才那蓄八字胡髭的人,是不是孔亮的门人?” 蓝波听白刚称他为“小兄弟”,受宠若惊,泪珠纷落,但听到最后,却又面现惊色,极尽自力,向树林里搜寻,半晌还说不出话来。 白刚见那少年蓝波欲言又止,向树林观望,知他心存忌讳,忙道:“小兄弟尽管直说,任何难事,我都替你担当就是!” 蓝波满脸痛苦之色,良久良久,才向白刚飞个媚眼,压低嗓子道:“那人实在是孔亮真身,恩兄前番在总坛所见的老者,是他的化身,但是,恩兄当日要寻找之人,确是先由孔亮劫走,后被铁胆狂客拦截,据说他两人交手的时候,又被别人掳去。” 白刚恍然大悟,急道:“掳走那少女的人是谁,你可曾听他说起?” 蓝波道:“据孔亮对帮主说那人身法快得出奇,究竟是男是女都没看清,但铁胆狂客临去的时候,曾说要想讨人,可找净空圣尼。” 白刚心头一震,暗忖:“莫非在老爷岭遇见的老尼,难道就是净空圣尼?难怪尹素贞的武艺恁地高强,若果楚君莫被圣尼带走,倒是天大的喜事了!” 他一旦获知喜讯,不由得笑意盎然,茫然半晌。 蓝波忙道:“恩兄若无别事,我立即回去免得护法见疑了!” 白刚道:“小兄弟不能远离天龙帮么?” 蓝波怔了一怔,旋而凄然欲泪道:“恩兄若不见弃,蓝波若非身死,终有向恩兄投到之日,但目前尚非其时……” 他那俊目中滴下几滴泪珠,急就势低头一拜,便纵步如飞而去。 白刚愣了半晌,目送他背影消失,才回头唤道:“霞姐!我们走吧!” 第十四章 皇甫碧霞懊丧万分,“唔”了一声,正待举步,忽见人影连晃,方慧、葛云裳、柳凤林,联袂奔到。 葛云裳心直嘴快,一见面就叫道:“没出岔事吧?我们倒走岔了路,害得……”但她一眼看见皇甫碧霞有一柄剑只剩剑鞘,又改口“啊呀”一声叫了起来。 白刚恐怕皇甫碧霞羞恼起来,不易调停,忙道:“何通怎地不见来,莫非又出事了!” 柳凤林道:“大概他守护那三眼头陀吧?” 白刚与何通相交最深,情知他决无守护伤者那种耐心。急说:“赶紧回去!”便率领四女狂奔回头。 那知回到三眼头阳受伤的地方,只见地方留有一滩血迹,白刚先是一怔,但察看四周,似若有悟,说道:“若果我猜的不错,三限头陀敢情是被人掳走!” 葛云裳道:“那么?你二哥呢?” 白刚道:“由马蹄迹看来,他是追我们去了,但他是一名福将,到处逢凶化吉,眼前还是往那石洞探着清楚再作打算!” 不料一进石洞,即见三眼头陀脑门进裂,陈尸地上,尸体旁边,有只与在万全镖局所见相同的鬼手,但三眼头陀脑骨全碎,另外并无伤痕,是否被鬼手所毙,无法加以证实。 白刚叹一声道:“原想从他身上寻出王伯川师兄的下落,并查虎叔的死因,此一希望。 又成泡影!” 他将那鬼手纳入怀中,捧起尸身,找到一处石隙,正要将三眼头伦尸体安置下去,葛云裳忽叫一声:“且慢!” 白刚征了一怔道:“葛妹妹见了什么?” 葛云裳指着三眼头陀的袈裟下摆,道:“他衣襟里面,像有字迹!” 白刚放下尸体,翻转下摆一看,果然发现以血写着:“每逢节日,伯川必去翠蔽峰哭墓,疯病用龙涎草合白虎胆可治,老纳死后……”下面还有一个血迹,想是写到这里,三眼头阳便遭意外,以致未能写完。 皇甫碧霞蛾眉紧皱道:“翠薇峰不知坐落何处,龙涎草当然是一种草,但白虎胆究竟是白虎的胆,还是一种药名,委实令人费解。” 方慧见她事事逞能占先,又事事解决不了,不禁笑道:“路在口头边,那怕打听不出?” 皇甫碧霞知道方慧话里有刺,不觉“哼”一声道:“谁不知可以打听得出,就怕多费工夫罢了!” 白刚正将三眼头陀尸体安置在石隙里面,又用掌力削开巨石,封闭得没个隙缝,耳听二女拌嘴,忙道:“翠蔽峰定是著名之地,否则,三眼头陀必定写明白,若能救出独脚阳春,也不愁治不好王师兄的疯病,我们走吧!”恭恭敬敬向三眼头陀宅穴拜了三拜,然后和诸女离去。 白刚虽说伴送诸女往西湖,实则时时刻刻挂念胡艳娘的安危。意欲一有机会,即摆脱四女,独闯九宫山,又担心王伯川疯疯癫癫,到处乱闯,说不定又闯到天龙帮群魔手上,则才获知一点线索又将成泡影。再则何通走失,他既寻不到熟人,想必赶往西湖会合,但他若发起愣性子,说不定也会独闯九宫山,找群魔拚命,这些重要的问题,不停地在白刚脑里巡回,竟致一味低头疾走。 诸女见他愁眉不展,心事重重,都想替他分忧,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再则虽有千毒圣手一语,订下终身,但人人都想独揽檀郎,也各在心上盘算计窍。 这天傍晚,到达一处小镇,找到一家客栈恰有三个房间,四女分作两房,白刚独居一室,略洗风尘,便叫来酒菜,在厅上大嚼。 四女本已丽质天生,娇花难比,美酒入肚,个个脸泛桃红,白刚看在眼里,也禁不住怦然心动,但由历次的感觉,也知四女难得相容,所谓妻多夫贱,说不定闺房勃豁起来,并非艳福,不禁又轻吁一声。 葛云裳见他乍喜乍忧,不由得噘嘴娇嗔道:“你欺侮皇甫姐姐,还没和你算账,倒要唉声叹气,敢情要把我们全都气走,你才称心快意啦!” 诸女不禁哄起一阵笑声,白刚俊脸微红道:“我几时欺负过霞姐!” 方慧笑道:“你还想抵赖,前次雪姥为何找你算账,要不是我和云裳赶来做替死鬼,怕不打断你两条腿哩!” 皇甫碧霞见她两人联合起来嘲笑自己,当即笑着骂道:“你也别说我了,谁硬把单慧心当作心上人,还要送给她一条手帕!” 方慧气得站起来道:“你真正胡说,看我不撕你这贫嘴!” 白刚恰介两人中间,赶忙握着方慧的手,劝道:“慧姐万莫生气,有也罢,设也罢,值不得伤了和气!”那知他这一劝,反使双方难于下台。 方慧用力把手一摔,寒着脸啐道:“谁要你管?”坐了下来,立即鼓起腮帮子。 皇甫碧霞眼见白刚当众与方慧握手亲热,婉言相劝,越爱不堪忍受,立即由衣襟下摸出一方绢帕摔过去道:“你看去吧!” 方慧接过绢帕一看,见一角绣有极精致的一朵心形花,花心里又绣有小小一个“慧” 字,这才明白对方当时把女扮男装的单慧心当作白刚,又因有个“慧”字,疑是自己之物,才吃了不少飞醋,不禁冷笑一声。 葛云裳见果然有帕为证,不明就理,诧道:“慧姨!那手帕真是你赠给人家的么?” 方慧被她问得杏目圆睁,本想把绢帕交给她看,但觉太受委屈,转向白刚脸上摔去,忽然说一声:“都是你做的好事!”一扭腰肢,竟自哭奔房里。 葛云裳以为果然是白刚惹出来的祸事,也“呸”一声道:“都是你哪!”跟着方慧进房。 白刚接过那绍帕一看,心下恍然大悟,对于当初皇甫碧霞为何扭头就走,和后来雪姥斥责的话,都得了圆满解答,想起她一往情深,自是十分感动,但对她这样任性,硬要指鹿为马,又不免有点气恼,脱口道:“你怎么不看看清楚?这方绢帕,外面绣的是心,里面绣的是慧,分明是‘慧心’两字,你偏扯到别人头上,闹出这场笑话来。”他正说间,忽觉措词不善,忙又自责道:“其实我的心早已天日可表,此事因我而起,说起来仍该唯我是问!” 皇甫碧霞经他解说,已知是自己牵强附会,闹得彼此不欢,但嘴里却不肯服输,佯装气忿道:“我本是一句打趣的话,她气死活该!”站了起来,向柳凤林道:“咱们也回房去,让他好向人家赔罪!” 柳凤林跟进房中,因知皇甫碧霞是亡父恩人之女,所以曲意奉承,哄得皇甫碧霞心头大乐,直说到更深夜半。 方葛二女恰是相反,虽经葛云裳多方劝慰,方慧仍然闷闷不乐,终而潸然垂泪道:“你和他们去西湖也好,我不愿受这股闲气!” 葛云裳诧道:“那你的婚事怎样是好?”方慧叹道:“你说姥姥会让你我共事一夫么? 今后深山幽谷,古佛青灯,就是我钓归宿,你若回去见姥姥……” 葛云裳急掩她慧姨的嘴,断然道:“你什么话我都不替你转达,咱们硬把白郎夺了过来,把那鬼丫头气死,你我的事,将来再说!” 方慧见她一股豪气,不禁好笑道:“看你有此豪情,也不害羞,先说说看怎样夺法?” 葛云裳羞涩地一笑道:“你可记得当初白梅娘留有一女一子的事?” 方慧诧道:“记得这个,又有什么用?” 葛云裳道:“大有用处哩!白梅娘的一女是皇甫碧霞,一子不知失落何方,白梅娘的丈夫是皇甫云龙,皇甫云龙和萧星虎是结义兄弟,白刚又自小就寄养在萧星虎家里,这些事,你可记得?” 方慧好笑道:“你这丫头越说越奇了,这些事,白郎自己说过,怎么记不得?” 葛云裳道:“这就行了呀!说不定白梅娘将一子托付萧星虎代养,连姓氏都破了。那,他两人可不是姐弟关系,怎能成亲?” 方慧见她说得满有把握似的,不禁蹙眉道:“你这还不是捕风捉影的事?” 葛云裳笑道:“虽是捕风捉影,到底还有个谱儿,我说这是很可能的事,我们到了西湖,就悄悄对上官纯修说我们有这个怀疑,纵使白郎和那鬼丫头知道此事,也不能说没有可能,敢情白郎还得谢谢我们指引他这条明路,至少不敢对他怀疑是同胞姐姐的人过份情热,然后,再指引上官纯修向鬼丫头接近,到那时,白郎可不是我们的?” 方慧笑起来道:“这计策确实是妙,但万一他两人不是姐弟,又怎生说?” 葛云裳道:“我们只说是怀疑呀!待上官纯修和她亲热起来,你我还不能把白郎拉过来么?” 两人计议妥当,才心满意足,沉沉入睡,但隔室的皇甫碧霞息被一阵异香由梦里惊醒,睁睛一看,见柳凤林躺在一侧,如饮下不少烈酒,以致粉脸绯红,呼吸沉浊,赶忙在她腿上一捏,还不见醒来,知是被香毒所迷,忽听窗外有人低声道:“过了这么久,可以下手了!” 另一沙哑声音道:“这几个小妮子来头不小,咱们还小心为妙!” 皇甫碧霞知已着了别人道儿,急悄悄下床,舒展一下手脚,感觉并无异样,但柳凤林为何沉睡不醒?旋而,她记起蛇宝尚未交还白刚,急取出蛇宝在柳凤林鼻端晃动几次,果见她霍然惊醒。 她恐怕柳凤林叫出声来,忙说一声:“房里有贼!”蹑手蹑脚,移近门边墓地打开门扉,一纵而出。 窗外正有两个劲装打扮的夜行人,那两人一听门闩响动,就知要糟,双双一点脚尖,退出天井,但身子才停,皇甫碧霞已跟踪而到,喝一声:“留下命来!”掌形一动,已分袭两贼。 两贼见出来的少女不被迷药所迷,不禁骇然,分别顺着掌风跃上屋面,其中一名喝道: “我们不过遵守风火法师之命,不愿使你受伤,休以为是怕你!”身躯一转,疾奔而去。 皇甫碧霞冷哼一声,刚跃身上屋,柳凤林忽然叫起一声:“她们两人被抢走了!” 虽然彼此闹过意气,但皇甫碧霞也不能见死不救,回头一看,见两条身影身背重物蹿过一道围墙,柳凤林已衔尾疾追,也急腾身追去。 掳人的两贼,俱是身材纤小,面蒙黑纱,身法确是轻灵,到底因背上有人,不消多时,便被皇甫碧霞赶上,急将人丢下,一声不发即向树林飞奔。 皇甫碧霞上前一看,见方慧和葛云裳仍然沉睡如死,也顾不得追贼,忙用蛇宝把她两人解救。 方慧在沉睡中忽觉清香扑鼻,睁眼一看,见自己仰卧在草地上,皇甫碧霞用蛇宝在自己鼻端摇晃,椰凤林也站在身旁,惊得“咦”了一声,一跃而起。 皇甫碧霞见方慧已醒,急过去解救葛云裳。 方慧对于柳凤林并无成见,低声问道:“柳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柳凤林道:“若非皇甫姐姐救了咱们,你我三人俱落在歹徒之手。”她将经过详说一遍,葛云裳也醒了起来。诧道:“白郎为何不见?” 这一问,可把三女问得一惊,皇甫碧霞叫一声:“糟了,快回去看!” 四女同时起步,奔回客栈,即见店东、店伙,都已掌灯挤在院中,一见四位女客回来,店东即忙上前打听。 葛云裳说一声:“没你们的事!”便走往白刚房间,那知进去一看,却见窗门大开,人影已杳,方慧此时已顾不得前嫌,并向皇甫碧霞问一声:“姐姐!你方才可曾见他?” 皇甫碧霞摇头道:“到底来了多少贼人,我也不知道,只见我这过窗外两个和掳你的两个,也没有看到他与贼人交手。” 方慧出道已久,经验较多,一眼瞥见白刚床上被褥整齐,衣包不在,不禁诧道:“看情形,他并没有睡过,究竟是单独走了,还是追敌去了?” 皇甫碧霞道:“贼人曾说过什么风火法师,咱们天明之后就找风火法师理论!” 葛云裳道:“风火法师是谁?” 皇甫碧霞被问得一怔,旋即答道:“人在口头边,不怕问他不到!” 这本是一句顺口的话,但白日里方慧曾经说过翠薇峰在口头边,这时听她套用出来,方葛二女心里俱是不十分舒服,但在这同舟共济的时候,不便说什么,只是谷讪过去。 经过了一场剧变,诸女腹诽口和,挤在一起,坐待天明,才走出店门,即见一骑如飞而到,葛云裳一见何通和紫髯道长同骑而来,立即叫道:“黑炭团!紫胡子!你们几时凑在一起。” 欧阳坚见四女都在一起,飘然下马,笑吟吟道:“各位女施主遇上通大毒龙,竟安然无事,可喜可贺,贫道与何小使空在荒山奔驰一夜……”他忽然又改口问道:“白小侠为何不见?” 皇甫碧霞将夜来的事,略说一遍,接着就问道:“道长见多识广,可知风火法师是谁?” 欧阳坚面色微变,浓眉微皱道:“那人法名泥黑,乃是南天竺妖僧,据说能够呼风唤雨,无风起浪,吐火吞刀,所以称为风火法师,从不轻易来到中原,自三十年前,比剑败于神剑手之下,即回南天竺销声匿迹,这时忽然在此间现身,事件就十分严重了!” 葛云裳笑道:“那妖僧既然败在我曾祖父之手,只要姥姥出面,就收拾了他,不见得有什么严重。” 欧阳坚道:“姑娘不知,当年葛前辈以剑术冠绝字内,但风火法师以肉掌应战。也不过败半招而已。” 方慧由欧阳坚告知的事,再将贼人向皇甫碧霞所发的话相对照,便知风火法师劫持自己几人的用意,忙道:“道长可知风火法师落脚何处?” 欧阳坚道:“贫道对此一无所知,但他手下人既在这里出现,可能妖僧仍住在白雾峰的白帝庙中。” 柳凤林道:“既有蛛丝马迹可寻,我们立即赶去!” 欧阳坚望了她一眼,笑道:“柳姑娘不必心急,我们先我点吃的,并可仔细商量一下。” 何通接口叫一声:“对呀!谁敢把我白三弟怎样,还是塞饱了肚子再说!” 一行六人走往一家饭店坐定,因天气很早,不是吃饭的时候,胡乱叫来几碗米粉充饥,欧阳坚才道:“风火法师此行的真正用意,我们并不清楚,所以各位姑娘以不和他见面为好,让贫道先去投帖拜访,打听白刚是否落在他手中,再则刺探他北来的真意,若果白小侠未落在他手,自不必说,若果真被他留下,也只能暗中策救为上,不是贫道有意长别人威风,事实上以我们几人之力,确难在他手下讨好。” 葛云裳“哼”一声道:“万一白哥哥遇险,你又有去无回,那又怎么办?” 欧阳坚紫脸变得更红,苦笑道:“各位若不放心,当然也可同去,但要在白雾峰近处寻一落脚之地,静候消息,若果日落西山,贫道尚未回来,各位还是先往西湖求援,切勿打硬闯的主意。” 诺女见他真把风火法师看成无法抗拒的天魔,心头都不免暗笑,只因他一番善意,才不愿意驳回。 但何通一人就早听不下去,大声叫道:“要给我看见那老妖,不一拳把他打死才怪!” 其实,欧阳坚不过是谨慎安排而已,白刚当夜见诸女赌气走开,自己也不愿独饮寡酒,暗里叹息几声,匆忙把饭吃饱,便走回房里,躺在床上静思片刻,忽觉胡艳娘被正派人物误解的事,正与自己不为好友谅解相同,自己若不去救她出险,只怕无人肯去过问,而且通天毒龙口蜜腹剑,说不定已将胡艳娘处以极刑,怎能不前往查探? 于是,他背起包袱,悄悄开了后窗,直往九宫山奔去。 九宫山,位于湖北、江西接壤之地,山形九峰重叠,高约千寻,上有一座巍峨壮丽的的瑞庆宫,除此之外,道观僧寺也有不少。 白刚走了半夜,在晨曦甫上,到达九宫山,略审群峰形势,即展起轻功,向主峰飞纵,才到中途,即见茂林里出现数间小木屋,心里犯疑,急收了身法,移步入林,打算查探一番。 那知身形甫落树林,立即听到身后冷笑一声,回头看去,又看不见人影,接着又有一阵冷笑穿林而来,仿佛就到了耳根,斜目看去,仍然不见有人,但因那笑声颇为熟悉,回想一下,即知那笑声属于匆人,忙道:“阁下可是昆仑玄修道长,既在客地相逢,何不现身一见?” 那人冷冷地答道:“狗急跳墙,已晚了一着,你这小子想攀个交情,贫道已无这份兴趣。” 由那人的口气和口音听来,分明是玄修道人,当时白刚还救过他一命,为何此人竟是恁般反复无常? 白刚不禁有点气愤道:“你这修道的人,怎地开口乱骂?” 玄修道人冷笑道:“你可记得在七里溪,迫贫道毁剑之事么?” 白刚剑眉微蹙,暗道:“那件事分明是他自作自受,为何倒恨起我来?” 玄修道人见对方不答,接着又道:“小子你自恃绝艺,黄道并不怪你,但不该故弄玄虚,藐视本派剑法,致使贫道无法再返昆仑。” 白刚更加好笑,立即接口道:“七里溪比试,乃道长一再相迫,胜负兵家常事,道长不过是偶尔失算,何必耿耿于怀?” 玄修道人忽然哈哈狂笑道:“不必用这虚情假意与贫道周旋,我只问你来此何干?” 白刚一片好心,被对方听成恶意,气得哑口无言。 玄修道人不见对方回答,又适:“你要是装聋作哑,就在这枯木阵中埋身葬骨好了!” 白刚一时大意,未曾细察树林形势,这时被对方一语提醒,仔细打量。即辨出古木排成的阵式,朗声道:“这座小小的太乙阵,能困得了谁?” 玄修造人微微一怔,冷笑一声,还未发话,即见白影一闪,白刚已到了面前,惊得倒退五步。 白刚剑盾一坚,冷笑道:“好一个名门正派的首席弟子,居然在九宫山做别人的看门狗!” 玄修道人老脸一红,断喝一声,掌形甫动,劲风随起。 白刚此时艺业比前番更加精进,肩尖微闪,伸手一抓,即将对方手腕扣个正着,正色道:“体要不知好歹!”把手一松,即向木屋冲去。 玄修道人气炸肺肝,一语不发,趁白刚转身过去,猛可双掌齐推,两股掌风狂啸而起,汇成一股气劲,疾冲白刚后背。 白刚还没走上两步,即觉背后风起,知道玄修道人还不肯死心,虽可闪让,但又立意使对方吃个小亏,也好今他知难而退。 于是,暗运罡气护身,硬接对方一掌。 蓦地,“嘭”一声暴响,玄修道人被震得倒飞两丈,仰跌在地上连连翻滚,一对手腕登时肥肿两倍。 白刚回头一看,见宝修道人狼狈不堪,心下又过意不去。走往他身旁要将他扶起,那知上前一看,却见他口沫横喷,怒目直瞪,急替他推宫活血,就在这个时候,又闻一声冷笑响起,一条娇小身影掠空而过。 虽仅是一瞥间,白刚已看出那少女,急叫一声:“田姑娘留步!” 那人似是听不到白刚叫她,直向远处的飞瀑悬崖疾奔。 白刚要救治玄修道人,不能追赶,眼见那人身形消失。半晌,玄修道人醒转过来,见白刚替他疗伤,回想金山寺切度交手那人,与眼前这位少年性格大有区别,不禁疑云重重,忙跃起身躯,稽首一拜道:“蒙小侠不计前仇,贫道没齿难忘,但贫道与小侠已有三度交手,在金山寺外,不是贫道已夸,当时贫道若有一剑在手,定不至于落败,但在七里溪相逢之时,小侠竟以肉掌对贫道之宝剑,不足三招,贫道即败到无地容身,不但艺业悬殊,而且手法截然不同。似头一次交手之人并非小侠本人,不知可肯将真情见告么?” 白刚闻言一怔,他自然知道这事,但恐怕玄修道人去找田红麻烦,是以欲言又止,沉吟半晌才道:“那是一件奇事,连小可也不知情。” 玄修道人察言观色,已知前后定是两人,对白刚更是感激,长叹一声道:“此中原委,纵使小侠不说,贫道也可料到大概,那盗走龙涎草和屈辱贫道之人,定必教他碎尸万段。” 不料话声方落,又有一串银铃的笑声划空而过。 玄修道人仰脸一看,即见一位白衣少女一晃而没,不由得愤恨骂道:“这臭丫头仗了她老子的声势,眼高过顶,真是可恶!” 白刚认得那人正是田红,忙道:“道长可认得她么?” 玄修道人道:“她的真面目尚未见过,听说她是通天毒龙之女,名叫单慧心!” 白刚不禁感到一阵难受。 他一向不太相信田红就是单慧心,这时被玄修道人一语证实,想不到曾经几度舍命相救自己,送还白梅灵果使自己获得奇缘的大恩人,果然是通天毒龙之女,这岂不令他恩怨难分? 玄修道人见白刚的神情有异,身子摇摇欲倒,急上前轻轻扶持,问道:“小侠感到何处不适?” 白刚苦笑一下,摇摇问道:“单慧心是帮主的千金,为何来此荒山?” 玄修道人察看近处无人,才压低嗓子道:“因为此山禁烟有该帮一名堂主,想是她受通天毒龙的指示,才常到此山巡查。” 白刚急问道:“可是九尾狐?” 玄修道人说一声:“正是她,在此峰……” 蓦地,一阵哈哈笑声中,清虚道长已经奔到,笑道:“贫道以为是谁,原来是媲美千毒圣手的白小侠!” 玄修道人不禁“哦”了一声,心想:“原来是他,贫这倒败得心服口服!” 白刚对于清虚道长原无恶感,但因九宫山本是清虚道长管辖之地,而他却供作天龙帮聚合之所,是以也冷冷答道:“道长未免过分客套!” 清虚道长道:“小侠远来,且请到敝宫一叙!” 白刚因想打听胡艳娘的下落,也跟两位道人往那几间木屋,即见居中较大一间的门上,最有“瑞庆宫”三个金字的横匾,与小木屋不太调和,心下暗诧道:“名闻天下的瑞庆宫,怎是这间新木屋?” 进入屋中一看,厅堂除了供一尊皓发银须的道装老人像,和一些简单陈设之外,四壁皆空,像是十分寒酸。 清虚道长让客入座,呼撞献茶,然后微笑道:“白小侠不辞跋涉,自关外赶来,可是为了独脚阳春的事?” 白刚只知独脚阳春被天龙帮劫走,并不知道是谁来主持其事,闻言喜说一声:“正是!” 清虚道长微怔,道:“但他这时已不在九宫山!” 白刚剑盾一扬,道:“他目下在何处?” 清虚道长见白刚神色不佳,急道:“天龙帮所以要请独脚阳春,实乃要他替风火法师治病,目下正在白雾峰,不过,风火法师病愈之时,也一定是独脚阳春毕命之日。” 白刚惊道:“为何如此?” 清虚道长道:“通天毒龙心地险恶,气量窄小,独脚阳春本是不肯应邀而来,所以他曾向凌云羽土建议,杀却独脚阳春以绝后患。” 白刚寻思半晌,又道:“此山中囚禁有一要犯,究竟在何处?” 清虚道长微微一怔,旋道:“不知小侠所说的要犯是谁?” 玄修道人急向白刚使个眼色,接口道:“白小侠方才见一白衣少女由瀑布后面出来,以为是独脚阳春拘禁在该处,正向贫道询问,即遇道兄到来。”接着又转向白刚道:“小侠可不必怀疑,九宫山决无独脚阳春可寻,方才清虚道长说的俱是实话,小侠前往白雾峰便知不假。” 白刚见首修道人忽然插口,略一寻思,便恍然大悟,笑说一声:“既然如此,在下告辞了!” 清虚道长送走白刚,笑道:“方才若非道兄解围,定被那小子纠缠不休,贫道有要事他往,此间有劳道兄代为料理一二。” 白刚一离木屋,即依支修道人指示,向瀑布处所飞奔,顷刻之间,即已到达,记起曾被天籁魔女拘禁在水帘洞的事,顺手抬起石块掷入瀑布里面,但觉瀑布后面,全是坚实的响声,似乎并无洞口。 忽然,“嗖”一声响,一柄带鞘匕首射落面前,匕首上穿插有一张字条。白刚拾起匕首一看,见纸上写着:“持刀穿瀑布而入,自可如愿以偿!”的字样。 他拔出匕首一看,但见寒光映霞,冷气迫人,端的不是几铁,忙向空一揖,说一声: “敬领厚赐!”便一个纵步,穿瀑过去,果见有个洞口,因有两扇极厚的铁门关闭,所以误被认作坚实的石壁。 白刚举起匕首,顺着门缝一削,但闻“嚓”一声响,门闩已断,紧接着一阵轧轧的异声,铁门即向两边分开,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他记起铁胆狂客曾说外有飞瀑,内有毒蛇的话,当即小心戒备,缓步入洞。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由得白刚能黑夜见物,此时也觉有些模糊不清,顺着弯曲的隧道走了一程,忽见眼前一亮,两道光芒,照得满洞通明。 他向精光来处一瞥,却见尸骨堆上伏着一条鸭首蛇身,侧生四脚,目泛精光的怪物。 那怪物一见有人来到,忽然抬起头来咯咯一阵怪叫,一条竹节般长尾把身后的尸骨拔得满洞飞舞。 白刚向怪物身后看去,见石墙下有一缺口,好象另有洞穴,心忖明艳娘可能囚在后面的穴里,也就勇气倍增,大步上前,向那怪物着实一掌。 他这一掌虽未尽全力,仍是重有千斤,那知怪物身子只是晃了一晃,长尾猛可扫到。 白刚手持匕首,向下一划,“砉”一声响,即将怪物长尾削断,断下的长尾飞向石壁,“啪”一声,登时石粉漫飞,长尾竟嵌进石壁里面尺许。 一条断尾尚且有此威势,白刚不禁大吃一惊。 怪物一缩身躯,退往洞中,格格怒叫一阵,忽然身形暴长,飞射而到,白刚忙闪过一侧,向它颈子就是一刀,但那怪物竟昂然不顾,长头一摇,张嘴迎刀便咬。 白刚心说:“你真找死!”挺起匕首,向怪物口中挑去。 他只道这一下,定教怪物开腔破腹,那知怪物嘴坚无比。鸭嘴向下一合,箝住宝刃,身躯猛转,后脚向白刚抓去。 白刚急忙振臂一扫,“啪”地一声,将那怪物打了一个翻身,夺出宝刃,对难怪物腹部猛力扎下。 不料怪物腹部竟是坚韧异常,宝刃虽然锋利,不但没有扎进分毫,反被弹得几乎脱手飞去。 但经此一来,那怪物似也吃亏不少,身躯一缩,又退入壁下的石穴。 白刚矮身一看,石穴后面果然是一座石室,但门口已封闭,且穴口被怪物堵了大半,不将怪物打发,万无方法进入,略一忖度,记起铁胆狂客说“内有毒蛇”一语,料想此怪定是蛇类的变种,打蛇要打七寸,何不向它颔下刺一刀? 于是,他左手蓄劲,右手持刀,挺步向前。 那怪物不待白刚走近,“咯”一声,喷出一口白烟,飞卷面出,腥膻之气,冲得白刚头晕脑胀,急忙后退一步。那怪物见对方没有倒地,目光里微观惊慌,再一张嘴,喷出一股更浓的白烟,同时蹿出穴外,向白刚疾扑。 白刚此时不敢怠慢,力贯匕首,身形微坐,奋力一刀,仰刺怪物颔下,同时以左掌向怪物膜间一托。 但闻“嘭”一声巨响,怪物直被打飞往身后,仰跌地上,颈间一股血箭喷高三尺,四脚舞了一阵,便自停止。 白刚知那怪物已死,生怕另有强敌到来,急走进穴口,对准封门巨石力劈一掌,巨石应掌让过一边,现出一间丈许见方的石室,然而,除了室顶数十小孔,壁下几个窟窿之外,空无一物。 他略为一看,即看出壁间有个门形缝隙,更不犹豫,大步踏进,不料一走到石室中心,忽听“嗖嗖”的声音响起,数十支利箭同时由头顶的小孔射落,壁间也有无数小蛇,由窟窿冲到。 石室本是十分狭小,无处可避,白刚只好挥掌如风,顿时劲风激荡,震得洞壁摇动,蛇箭狂飞。不多时候,箭歇蛇退,才一步跨到门边,敲壁叫道:“胡姑娘可在里面?” 几声过后,忽听胡艳娘的微弱声音传来,似悲似喜道:“你快回去,休再现我!” 白刚闻言微怔,疾挥匕首劈门,经过一阵响动,石门一开,即见石室里有一男一女,俱是蓬头垢面,定睛一看,认得女的正是胡艳娘,此时掩面而泣,她面前躺着一个男的,却是疯师兄王伯川,不禁惊道:“姐姐!这是怎么一回事?”同时跨步上前。 胡艳娘猛一抬头,凄然道:“我变成这付样子,已经打算谢绝尘世,你为什么还要冒生死之危,进来看我?” 白刚见她那睑孔确是百孔千疮,疤痕遍布,十分难看,此时也无暇分说,急道:“胡姐姐!面貌可以治得复原,我们把王师兄救离开这里,再作报仇的打算!” 说起报仇,打动了胡艳娘的雄心,站起来说一声:“好!”接着又道:“我不知这人是你的师兄,方才我听到有人敲打石壁,要起来察看,不料他竟要抱我,我才点他风门穴!” 白刚正替王伯川治伤,闻言摇头道:“他风门穴并未受伤,但内部伤势很重,敢情是被天龙帮擒获的时候……” 忽然,一个粗矿的声音,由壁间叫道:“好小子,胆量居然不小,敢到这里劫夺本帮要犯,只怕你来容易去则难,妄费心机。”话毕立即纵声大笑。 白刚回头察看,并不见有半个人影。 胡艳娘一拉他衣袖,切齿道:“那人就是通天毒龙,他在你背后那石室里发话!” 白刚已将王伯川伤势减轻不少,此时来不及把他疗愈,一掌拍下,封闭他的泥丸宫,把他背在背上说一声:“咱们硬闯出去!” 胡艳姐见他要上前劈门,急拦阻道:“由这门出去,万无生理!” 白刚才说一句:“不见得!”通天毒龙朗笑道:“你不妨试试!” 白刚冷笑道:“你这条四脚蛇休要夸口,小爷不把你天龙帮支离破碎,再也不叫白刚!” 通天毒龙一阵狂笑:“小娃儿好狂的口气,本帮主等着你了!” 白刚正待痛骂几句,忽被胡艳娘轻技衣袖,猛觉此时不宜斗口,才闷哼一声。 胡艳娘拖着白刚由原路退出,到达瀑布悬挂的洞口,这才开声道:“方才由那铁门出去,一连几间石室,都是机关埋伏,纵使能够通过,但有一条隧道直达凌云老怪的居处,确难硬闯,你曾由此路进来,那只鳄蟒已被你杀死,暂时另无凶险,瀑布外面虽有魔头挡路,但他们决不敢进来找死,到底该不该在此时硬闯出去,倒要仔细想想一下。” 白刚毫不犹豫,将匕首交给胡艳娘道:“胡姐姐拿这匕首护卫片刻,我先替王师兄治疗!” 胡艳娘接过匕首,仔细一看,已认出它的来历,不禁大起狐疑,但默想片时,又是恍然大悟,忍不住瞟着白刚一眼,但见他在王伯川身上指掌兼用,又啄又摩,忙了好一阵子,王伯川忽然“咯”地一声,喷出一口瘀血,立即跃起,向白刚一拳打去。 白刚吃了一惊,急侧身一闪,紧握对方手腕,轻声道:“你怎么打起我来?” 王伯川眼睛发直,狠狠骂道:“正要打死你这王八羔子!”左手又是一拳打到。 白刚又急把他握紧,还待开声劝解,胡艳娘忽伸一指,点中王伯川的睡穴,这才笑道: “你这位师兄敢情已经疯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白刚原知王伯川是疯子,却因喜欢过度,不料仅能治愈对方内伤,并未能疗他的疯疾,这时被胡艳娘一语道破,不禁也笑道:“他原是疯了,是我一时忘了,我们走吧!”背起王伯川,一步跃出瀑布。 胡艳娘出得瀑布一看,但见四大煞星一字排开,挡在正面,天籁魔女和阴阳道人,站在一侧,除了刑堂堂主未到,另外四名堂主也虎视眈眈,站在另外一侧。 这般浩大的声势,真令人心摇股栗,但胡艳娘身经大难,侥幸被救出来,此时并不为自己担心,却替白刚着急。 然而,白刚却又了无惧色,朗笑一声道:“你们这些败兵游勇,打算要做什么?” 笑而秀士陶野这时已是面现寒霜,冷冷道:“你这小子把人犯留下来,可放你逃命!” 白刚情知若不硬门,再被通天毒龙一行赶来,自己虽可逃生,胡艳娘和王伯川定必落回敌手,当下厉喝一声:“谢谢你的盛意!”一声长啸,身起空中,一掌猛劈下去。 掌劲发出一毕,立又横臂一挥,两股不同方向的气漩,立即向群魔卷去。 群魔十掌齐起,但闻“蓬”一声响,地面震陷成穴,白刚蹬蹬蹬连退三步,但群魔也震得身形连晃。 胡艳娘忽一手扶着白刚,将匕首递去,并道:“将令师兄交给我照料,你用宝刀去小心应付!” 白刚笑笑道:“胡姐姐放心,我足可打发得了,但你得看准时机,趁早逃走为妙!” 胡艳娘心弦猛震,不觉珠泪盈眸。 四大煞星里面的飞天虎贾斌见胡艳娘扶着白刚,款款深情,一股妒火升高三丈,一步纵上,厉喝道:“小子出来受死!” 白刚冷笑一声,猛力一掌劈去。 贾斌只道白刚已经受伤,不然为何被人扶持?那知白刚这一掌劈出,竟是狂规呼啸,劲道如排山倒海的浪涛,突然而到,惊得他急双掌封出,但已无及。 双方掌劲一接,立即起了暴雷似的巨响,但见贾斌的身躯被震向半空,连翻筋斗,一口鲜血向下狂喷。 笑面秀士大吃一惊,急跃身过去,将贾斌接下,随即取出一粒金色丹药纳入他的口中。 白刚一掌劈伤贾斌,身法不停,趋上一步,但群魔一声惊呼,二大煞星,四位堂主连那阴阳道人也一拥而上。 皓首苍龙古坤,天佛掌于扬和阴阳道人奔向白刚,四位堂主奔向胡艳娘,情势立时大变。 白刚当初三掌败陶野,但阴阳道人的艺业比陶野还高出一筹,三人联手,左引右攻,白刚身上背着王伯川,已是转侧不便,加以举拿迎战,又要顾着王伯川不被对方打伤,只好横臂挥扫,以雄猛的掌劲硬拚,一切招式全归无用。 另一面九尾狐胡艳娘被四位堂主包围,更是险象环生,以技艺来说,胡艳娘似比每一位堂主差强几分,但在众寡悬殊之下,若非仅着一柄宝刃在手,早已丧命。 天籁魔女旁立观战,一双水汪汪的眼珠,跟着白刚的身形滚动,面上的表情,变化万千,想是旧情复炽,不知该帮助哪一方是好。 时间并不算久,但这场狠拚,直杀得个个汗流浃背,七星蟒厉喝一声,蚌鞭疾指胡艳娘咽喉,立即化作“巴蛇卷象”绕向她的腿根。白额虎一柄虎头刀化作一片寒光,横里疾扫过来,正截向胡艳娘的纤腰,冲天鹞子一对夺命钩也向她头顶疾落。 胡艳娘生怕七星蟒的蟒鞭刺中玉门,急退后半步,避过要害,忽见刀光似雪拦腰卷到,不禁叫出一声:“不好!” 若果没有双钩盖顶,她对于这一刀,还可以护身让过,但这时除了一死,决无法可想,只得索性闭下眼睛,听天由命。 那知,暴雷似一声大喝,一股气劲但来,胡艳娘自觉玉腕被人一握,被掷出丈余,睁目一看,即见七星蟒仆地不起,白额虎脑浆迸裂,冲天鹞子双钩脱手,火睛豹坐必喘气,白刚剑眉倒坚,星目射出寒芒,站在身旁,怒喝道:“天龙帮的匪徒,若果还有一分人性,便不该欺一弱女!” 原来白刚虽在厮拚中,仍关注胡艳娘这处的扑斗,胡艳娘一声哀叫,使他心神猛震,发起狠性,一个倒跃回来,反掌一挥,把自额虎毙在当场,同时一个“鹿踢腿”,踏中七星蟒反骨,登时把他脊骨震散,屎尿齐流,并运起罡气,震得冲天鹞子和火睛豹翻跌地上。 他腾出扶在王伯川臀下的手,把胡艳娘带退丈余,因他身法太快,胡艳娘感觉上似被掷出。 闪电似的一刹那工夫,天龙带四位堂主两死两伤,余下诸凶,连天籁魔女在内,都惊得脸色微变。 阴阳道人怔了一怔,大叫道:“咱们使毒,先毁两个人犯!” 这一着,端的毒辣异常,白刚虽然不畏千毒,但胡艳娘和王伯川却是禁受不起。 蓦地,一声娇叱带着一道绿影电闪而到,场中即多了一位绿衣少女,这少女一见阴阳道人和笑面秀士四人蜂涌攻向白刚,不禁柳屑一竖,右剑一招“雷电交加”,但闻一声脆响,皓首苍龙和阴阳道人两柄长剑同时被削去半截,笑面秀士和天佛掌于扬,也被她左掌震退三步。 除了笑面秀士之外,皓首苍龙等人都知道那少女来历,惊得面面相觑,笑面秀士怒喝一声:“哪里来的贱婢……” 绿衣少女不待对方话毕,娇叱一声,但见绿影一闪,“啪”一声脆响,笑面秀士已吃了一个耳刮,被打得晃了几晃。 笑面秀士老脸一红,立即坐马蓄劲,皓首苍龙急上前轻说一句,才一敛凶焰,与群魔拔脚飞奔。 天籁魔女见各人对绿衣少女那般惊慌,心知来头不小,也转身飞奔。 白刚认得绿衣少女正是在辽东遇上的尹素贞,一时惊喜交加,放下王伯川上前一揖道: “尹姐姐怎知在下有难,特地赶来解救?” 尹素贞“噗”一声笑,却又噘嘴“呸”一声道:“你也不害羞,谁是你姐姐?谁特地为你赶来啦?” 白刚陪笑道:“在下总该感激姐姐救命之恩啊!” 尹素贞鼓起腮帮子,佯作娇嗔道:“谁要你感激?只要你不害我挨骂就够啦!” 白刚听了大惑不解,忙道:“在下怎么使姐姐挨骂?” 尹素贞“呸”一声道:“只准我问你,就不准你问我,知道了没有?” 白刚见她一付少女娇态,既是天真烂漫,又是憨态可掬,被骂得只觉心头发甜,忙暗笑道:“请说!” “那衣衫褴楼的男人,可是皇甫云龙的门徒王伯川?” “正是!” “那红衣姐姐可是葛玉堂的外孙女,梅峰雪姥的传人胡艳红?” 白刚本想代答,那知听刻后来,却有一字之差,不禁一怔,转向胡艳娘道:“姐姐原名可是胡艳红?” 烟艳娘凄然道:“是倒是了,但又有点不配,唉!一言难尽……” 她一想起如烟的往事,不禁怆然下泪。 尹素贞笑道:“姐姐不必唉声叹气,总有一天云开见日,咱们立刻赶往西湖,还有很多要事与你几人商议!” 白刚听她简短的几句话,似对自己的事早已了如指掌,忙答应一声,背起王伯川飞步下山。 不料走不多远,即闻身后风声嗖嗖,尹素贞回头一看,见几条身形飞射追来,急叫一声:“白哥哥!你护着胡姐姐快走,让我来断后!” 敢情尹素贞自从在老爷岭与白刚相见,即已梦寐难忘,这一声“白哥哥”叫得白刚心头猛震,忙道:“尹姐姐!断后的事,让我来吧!” 尹素贞叱一声:“你敢看不起人!”话声一落,即调头奔去。 白刚苦笑摇头,一时不知走好,还是上去帮助她好。 胡艳娘道:“看你两人倒是天生一对儿,她既然要逞强,料想不会有多少大闪失,我们先走一程再说吗?” 白刚边走边道:“说起艺业,也许她还略胜我一筹,只怕对本使用毒物!” 两人飞奔迅速,不觉已走出数里,忽闻骏马长嘶,何通迎面奔到,一见白刚,就大叫一声:“不好!皇甫姑娘她们都被一个怪和尚捉去了!” 白刚大吃一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何通道:“紫胡子老道和我带了她们往白雾峰找你,谁知道老道一去无回,几个姑娘也一去无回,说不定已经死了!” 白刚着急道:“我几时去白雾峰?好吧,你和姐姐先带王师兄往西湖,我去找到她们,便往西湖会合。” 胡艳娘道:“我也和你去白雾峰一趟。” 白刚摇头道:“你元气未复,此行艰险重重,还是不去为妙。” 胡艳娘道:“我只是在洞中日久,染了疮毒,没有多少妨碍,你独自前往,没有人和你商议,有我一个,总比较好些。” 白刚知道胡艳娘的艺业虽比柳凤林略强,但比诸大奇都弱,四女同行,尚有失陷,让她同往反而碍手碍脚,只得婉辞道:“这样固然是好,但王师兄疯疯癫癫,由何通二哥单独带他往西湖,生怕再出意外,必须姐姐随行护送,白雾峰敢悄能人不少,但我独自一个人,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相信不致出大毛病。” 胡艳娘听他这么一说,不便坚持,随将匕首交还,并道:“既然如此,你就带这把宝剑应用吧,这剑名唤金龙,是春秋战国的古剑,原是通天毒龙随身之物,不知怎会到你手上?” 白刚接剑一想,也已明白,但不便将实情说出,黯然道:“这剑是在瀑布外面拾获,想不到竟是魔头之宝。” 胡艳娘回想水帘洞的前事,心头也是雪亮,但她此时百念俱灰,还待促成白刚一艇姻缘,也止口不说,当下列过白刚,便与何通带王伯川径自登程。 白则目送他三人去远,自己想了一想,决定先找尹素贞同往白雾峰,立即回头就定,正在危急之中,忽听阴阳道人的口音呵呵笑道:“道爷一把太乙恰神散,就可教你在三天内无疾而终,但你这小妮子长得太美,多少要我享一回艳福才好!” 白刚一听此言,端的怒发冲冠,加紧飞掠,顷刻便到,一眼看见阴阳道人正要手搂尹素贞的纤腰,急厉喝一声,飞身扑到,起手一掌打出。 阴阳道人和奖面秀士,皓首苍龙,天佛拿三人回去向凌云羽土禀告尹素贞来历,得令一概擒下,又再度赶回,以太乙怡神散迷倒尹素贞,待将她先掳回去,不料晴空霹雳,尚未看清人影已被打跃出一丈开外。抬头一看,认得正是白刚,惊得叫起一声:“快走!”立即拔步飞奔。 笑面秀士请凶对于白刚原是惊得心胆惧碎,方才白刚身上背上个王伯川尚且力劈一煞二堂主,这时少了一个障碍,怎乐如生龙活虎?于是,一见阴阳道人逃走,也各狂奔而去。 白刚因见尹素贞倒在地上,不便追赶敌人,蹲矮身子,问一声:“尹姐姐!你的伤势如何?” 尹素贞星目微睁,恨道:“你先把那恶道擒下!” 白刚站起来一看,几条身影已跑出半里之外,只好苦笑道:“追不及了,我替你治伤就是!” 但他正欲施用“金鸡啄粟”的时候,又急忙缩手问道:“姐姐还可以走动么?” 尹素贞见他那样神情,心知他碍于男女授受不亲的老话,自己对他虽是私心窃慕,但被他乱摸乱揉,还不是羞人答答?而且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荒郊,那样一来,成何体统?一想到那件事情,不由得面泛桃花,咬紧香唇,挣扎而起。 那知她才坐得起来,顿觉丹田下又热又痒,浑身血脉贯张,心神荡漾得十分难受,不禁不得一声:“哥呀!”又仰跌地上。 白刚怔了一怔,问一声:“你怎么啊?” 但他再察看她脸色,只见呼吸急促,面红如火,星眸紧闭,气息淋淋,分明已是昏迷过去。 这时,他不能再犹豫下去,立即施展“金鸡啄粟”的治伤妙法,那知道过了半晌,尚不见对方醒转,这才悟出“金鸡啄粟”只能治伤,不能疗毒。 他绞尽脑汁,按尽奇经,忽记起“吮之吸之”的话,心想除此之外,另无善法,但这种方法,又不便施用,他楞了良久,忽闻破空之声传来,不知来人是敌是友,急抱起尹素贞,没命狂奔。 西天映起鲜艳的晚霞,白刚慌不择路,也不知究竟跑了多远,但见群峰林立,雾气渴郁,再看怀里尹素贞的脸色渐变成紫黑色,不禁暗惊道:“这时救人要紧,一切顾不得了!” 他寻着一处小山洞,将尹素贞平放在地上,嘴对着嘴,实行“吮之吸之”那句话,不料越吮越吸,尹素贞的气息越做,不久之后,便觉气若游丝,风吹欲断。 他思索多时,猛记起“天地交泰”那句是在“吮之吸之”的上面,不禁暗骂自己一声: “该死!” 这时,他豁然贯通,没奈何,只好先行交泰,同时实行吮吸之术,约有半顿饭之久,即感到对方丹田深处也吮吸得啧啧有声,再看她脸色已由暗转红,渐渐由红转回原来的肤色。 尹素贞仿佛在一个甜蜜的梦口,忽然张臂一抱,低叫一声:“哥呀!”登时山洪瀑发,满坑满谷皆是。 白刚以为她已醒了过来,急在她耳边呼唤道:“妹妹醒来!” 然而,对方仍然紧闭星眸,欲仙欲死,直到洞外漆黑,才“嗯”了一声,半展流波,一见白刚伏在她身上,急把他推开,叱道:“你在干什么?” 但她才一动弹,便已自觉,不禁“嘤”一声痛哭起来,骂道:“你为什么定要这样?” 白刚此时又惊又愧,只得嚅嚅地将治疗经过说出。 尹素贞泪如雨下,悲声道:“恩师养育我多年,说我情缘未尽,今天果然被她说对了,但这样一来,叫我如何再见她老人家,你又如何区处我?” 白刚经过多时辰的纠缠,几乎也已力尽精疲,喘息道:“在下当时一心为了疗毒,并无他念,目下大措已铸,决不敢有负姐姐!” 尹素贞自觉神充气足,听对方说话则断时续,也知他舍命相救,不禁“嘤”一声,纵体投怀,泣道:“白郎!贞妹决不怪你,但我命薄如纸,据阴阳贼道的话,我只有三天好活,只怕有负你的恩情!” 白刚面上掠过喜色,接口道:“三天已经够了!” 尹素贞诧道:“你说什么?” 白刚将蛇宝能疗千毒的事对她说了。 “那就好了,今后你我两个永远不要分开了!可是,我觉得很寄怪,为什么我这时已经神完气足?” 白刚想了半晌,笑道:“莫非我精血里面,含有解毒之物!” 尹素贞脸红红地,轻轻捷他两槌,娇声道:“你还敢胡说哩!” 白刚正色道:“并不是胡说一接着便将曾跟自梅灵果的事告知。 尹素贞大喜道:“这般说来,果然无碍了!” 她喜极之中,不觉勾起檀郎脖子,深深地来了一个长吻。 那知两人正在浓情蜜意中,忽听洞里一声冷笑。 白刚猛一抬头,却见自己的大恩人单慧心泪光闪闪,站在身侧,忙问道:“单妹妹!是谁欺负了你?” 单慧心此时一脸幽怨之色,“呸”一声道:“你别假装糊涂!”一扭纤腰,站出洞门。 白刚急抢上一步,央求道:“到底是谁?我真的不知道,妹妹只要告诉我……” 单慧心限恨地说一声:“是你!”接着又叹道:“别说了!凌云羽士带了一大群人,立即要到,你快带你的人走吧!”猛一跺脚,径自奔去。 白刚怔了一怔,极尽目力看去,遥见星月之下,几点黑影迅速扩大,急背起尹素贞猛力飞奔。 这一阵疾奔,不知走了多远,直到东方发白,尹素贞自觉外伤无碍,才幽幽道:“白郎!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休累坏了你!” 白刚替她诊断脉象,觉得余毒尚未尽除,但已大事无碍,叮嘱几句,并肩迈步到达一处村镇,胡乱吃些面点充饥,问明白雾峰的去向,又登程进发。 尹素贞喜在心头,不觉甜甜的叫道:“白郎!可记得那天你我拚死扶活的事么?当时要不是我恩师赶到,只怕你我总有一死一伤,那还有今天的好事,敢情是五百年前的孽债,也不知是谁欠谁的?” 白刚也不禁好笑起来,趁机问道:“令师可是净空圣尼?” 尹素贞点一点头。 白刚不禁脱口叫道:“那真是谢天谢地了,你可是还有一个师妹?” 尹素贞诧道:“看你像疯子一样,我有一个师妹,与你何干?” 白刚吃她抢白过来,也觉好笑,又道:“令师妹可是名叫萧楚君?” 尹素贞更是大诧道:“你怎么会认得她?” 白刚一见已经证实,自己终日念念不忘的楚君妹妹,果然因祸得福,拜在世外高人门下,不禁喜得心花怒放,哈哈大笑起来,但又联想到虎叔惨死的情景,泪珠夺眶而下。 尹素贞由他神情看来,不禁心头大震,暗说一声:“莫非他就是我师妹念念不忘的少年?这番在无意中夺了她的爱,怎生是好?” 她一想到萧楚君立誓之后,如痴如癫的情景,不觉愕然片刻,又悚然一惊道:“不要发疯了,你究竟和楚君有什么关系,说出来好想个对策!” 白刚将情由告她,最后才道:“楚君妹妹托庇令师门下,愚见大喜过望,不觉乃喜极而泣!” 尹素贞听他一段叙述,知他两人不过是青梅竹马之交,并无自首终身之约,略为安心,笑道:“幸亏你事前不知我师妹的下落,否则,不害她走火入魔死在你手才怪!”接着又把前情告知。 白刚又是庆幸,又是浩叹,问起尹素贞南来的目的,才知道净空圣尼对于天龙帮人掳走独脚阳春,打伤金翅大鹏的事大为震怒,所以遣铁胆狂客南来,打听天龙帮动静,并以尹素贞接应。尹素贞一到湖广,即遇铁胆狂客起程北上,知道白刚可能硬闯九宫山。所以急急赶来,无意中解脱一场危难,并也成就了百年侣伴的韵事。 此时,这一对尚无夫妻之名,已有夫妻之实的少年英侠把臂齐驰,耳鬓厮磨,不时相视而笑,在第二天清晨,到达白雾峰下。 两人计议一阵,决定先在暗中救出皇甫诸女,但这白雾峰终年在雾气笼罩之下,山崖壁立,滑不留步,怎能上得阶顶? 白刚正在发愁,忽听尹素贞叫道:“白郎!你看看这个能否上去?” 他顺着尹素贞所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一条曲折的裂缝,沿着山崖上伸,似把石峰分成两半。缝隙的间隔约有三尺来宽,恰可容人两手撑壁而上。缝隙十分深邃,里面散发有阵阵腥膻的气息,还隐约听到淙淙之声,似是水珠点滴作响。 白刚沉吟半晌道:“可是可以上,但石隙很深,只怕有毒蛇虫豸之类,我先上去一段,若无意外,妹妹再跟后上来。” 尹素贞道:“要上则一齐行,何必分出先后?” 白刚道:“妹妹难道忘了我千毒不侵?所以我先上去,比较妥当!” 尹素贞见檀郎顾虑周到,心里一甜,妩媚一笑,“那么,你就上去吧!” 白刚手脚并用,爬登五六十丈高,石隙两壁忽然开阔,只容攀援一面而上,靠左一侧,出现一个五六尺宽的洞口,他腾身站在洞口一看,即猛觉一股黑烟冲出,冲得头脑发晕。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对三尺多长的大蜈蚣,在洞里喷烟弄雾。 对此毒物,理应趁早进开为妙,但白刚一想到尹素贞随后上来,若不把蜈蚣除去,岂不害她一命? 他略下思忖,立即拨出“金龙剑”,一步一步逼近毒蜈蚣。那两条毒蜈蚣一见有人逼近,蓦地一跃,上了洞顶,巨口嗡动几下,忽然喷出两份黑烟,全洞登时被黑气笼罩起来,只剩两对蜈蚣眼射出四缕金光。 白刚顿感奇臭扑鼻,急一长身躯,向右边一只蜈蚣就是一剑,不料两只娱蚣十分灵活,而且身于坚实胜铁,由得金龙剑峰利异常,也奈何它不得。 那毒蜈蚣仗着不畏兵刃,竟是分光疾冲,白刚气了起来,左手一抓,立把一只抓扁,但那毒汁入手,灼痛难当,微一怔神,却被另一只咬在肩上,急用剑一撩,恰撩中那毒媒蚣最弱的环节,把这只蜈蚣也削成两断。 然而,他却自觉一阵头晕,便倒在洞底,待再度醒回,即听到耳边有人嘤嘤饮泣,睁眼一看,原来自己正躺在爱侣的怀中,不禁茫然问道:“妹妹!你怎么又哭了?” 尹素贞见檀郎醒转,喜得在他颈上猛嗅。 白刚瞑目一想,摸摸肩膀,才“哦”一声道:“原来是妹妹救我!”顺手一摸娇躯,直在洞里打滚。 尹素贞又羞又喜,佯嗔道:“你真会胡闹,要不要上山去啊?” 白刚再亲一吻,拾起长剑,正待转身出洞,忽觉眼一亮,原来洞后石壁下面,有一株类似兰草的异草上,结有一枚小酒杯大的白色果,闪闪耀目。 尹素贞见白刚凝视,一眼看去,也叫起来道:“奇怪!我赶上这洞,已有个把时辰,当时只见这株兰草,并不见有果子,莫非这是一枚仙果?” 白刚随手将果实摘下,只见那果皮下隐透红丝,亮晶晶,光闪闪,质地坚硬,极像一颗球子,递给尹素贞笑道:“这果子定有妙用,你收下吧!” 尹素贞“唔”一声,轻轻摇头道:“我的还不就是你的,还是你收下吧!” 白刚也不知那果子有何妙用,随手放进袋里,并肩踱到洞口,抬头望去,但见树影幢幢,相距不过十丈,崖间石下,杂草丛生,可以借力。 于最,两人先后腾跃而上,即见林木掩映间,露出几处屋角,走去一看,知道一座庙宇,但又静悄悄不闻人声,白刚回头一看,见尹素贞紧倚身边,笑道:“妹妹在外面稍等,我先进去查探一番。” 尹素贞微微点头,说—声:“当心啊!” 白刚给她一个长吻,笑了一笑,便飘出树林,越过庙后的风火高墙而入,藏身在假山后面窥伺片刻,即见一个胖和尚醉步摇摇,挟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少妇,由左边月牙门走进后园。 那少妇吃吃笑道:“你这秃驴倒会沿着杆儿往上爬,灌了两杯黄汤就来哄我,要是被老秃驴知道,看你还要不要脑袋?” 胖初尚在少妇的肥臀上捏了一把,笑道:“怕什么?他天天换新鲜,我替他……” 白刚一看这情景,便知这庙里的和尚不守清规,当下一步纵出,劈面一掌,胖和尚闷哼一声,登时倒地。 那少妇惊得魂飞魄散,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白刚恐怕她惊叫起来,低声喝道:“你要是一嚷,我就立刻取你狗命,有个紫胡子老道和三四个少女,这时藏在哪里?” 那少妇惊魂略定,偷望白刚一眼,喜洋洋答道:“哥儿啊!不曾听说有什么道人,里面的少女却是不少,不知你要问哪几个?” “两个穿红衣,两个穿白衣,而且也有兵刃的!” “哦”那少妇向白刚抛个媚眼道:“哥儿死了心吧!那四位小贱婢是法师看中了的人,藏在密室里慢慢受用,你……” 白刚见这少妇淫到不可开交,叱一声:“密室在哪里?” 那少妇一惊,旋又媚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你若肯先给我一点甜头,我或者可把你认成兄弟,带你去找。” 白刚怒火顿起,脚尖一起,把她踢个开膛破腹,放步走进月牙门中,即闻最后一个房间笑谑的声音隐隐传出。欺前一看,见是三男三女饮酒行乐,尽是些不堪入目的举动,但看那群僧俗俱有的男女中,武艺也还有几分火候,这时不便惊动,只得智时按捺下,走进邻室偷窥。 忽听一个虬髯大汉笑道:“那四个小妮子真也长得太好,无怪师父派我和四师弟,六师妹几个去劫持她们的时候,一再吩咐不许伤她们,我当时以为她们来头不小,使师父有所顾忌,后来才知道师父早已存心在她们身上开光!” 坐在末座的黑衣少女笑道:“三师兄若知师父有此存心,那怕你不先把她们用了,再让师父洗碗!” 左首一位丑妇笑道:“你这小妮子春心动了,日后师父向你开光,你怎么交待过去?” 黑衣少女“哼”一声道:“有什么稀奇,四师姐早教了一套!” 房里面掀起一阵笑声。 稍歇,上首一位身躯高大的和尚又问道:“七师弟!你回来的时候。师父吩咐什么没有?” 末座一位少年向窗一瞥,轻声道:“他要我好好看管那四位姑娘,也不让紫胡道人饿毙,几间密室的钥匙已交给我带回来交给大师兄。”他由怀中取出一串钥匙,交到大和伪手上。 那和尚接过钥匙,迟疑一下笑道:“你们别跑开,我去看看就来!” 他身侧那少妇脸色一沉,叱道:“你若敢去打主意,我当真要告诉师父了!” 那和尚哈哈笑了几声,亲一亲少妇的粉颊,轻说一声“不敢!”便要移步走出门外。 白刚知道时机已到,急折出房外,随后跟去,走进神案下的秘洞,穿过隧道,到达一座大厅,但见那和尚撩起左边壁间一幅巨画,现出一个房门,那和尚找出一个钥匙,在锁孔拨弄几下,“沙”一声,房门向两旁敞开,皇甫四女果然躺在床上。 白刚不待那和尚进房,身予一瓢,欺近对方身后,同时一拳击落。 那和尚虽带有几分醉意,身手也还不弱,猛一转身,左掌也即劈出。在这刹时间,他能避招还击,一气呵成,确是十分迅速。 但白刚比他更快,左手一伸,便扣住对方手腕,低喝一声:“紫髯道长拘禁何处?” 那和尚定神一看,见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书生,心下十分诧异,强作笑容道:“小施主若为紫髯道人而来,何必出手伤人?” 白刚见地避而不答,五指一紧,叱道:“你还不快说!” 那和尚痛得“唷”了一声,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头上青筋暴起!似是十分痛苦,但他咬紧牙关,不肯答话。 皇甫四女见白刚赶到,各自大喜过望,但麻穴受制,身子动弹不得,葛云裳急得叫起来道:“白郎!你给他分妨借骨,包管他会直说!” 白刚说一声:“何必!”在和尚的心坎一点,登时气绝,夺过他手上的钥匙,先解开诸女穴道,然后撩起巨画,打开别间房门,即见欧阳坚垂头丧气,端坐室中,忙问一声:“欧阳道长可是受伤?” 紫髯道长苦笑道:“贫道虽未受伤,只因饿了几天,感到十分乏力。” 葛云裳笑道:“我们那边有吃的!”立时奔回房去。 紫髯道长大喜,白刚道:“待小可先替道长恢复一点气力!” 他急以掌心抵欧阳坚的灵台穴,暗运奇功,汇成一股热流,导入对方体内。 紫髯道长在顷刻之间精神倍长,旋即一跃而起,笑道:“纵是不吃,也可和妖僧打三十招了,但小侠轻易问得进来,难道不曾遇上那妖僧么?” 第十五章 白刚道:“那妖僧不在庙中,剩有几个狗男女留守。” 欧阳坚忙道:“既是如此,我们快走!” 诸侠走出地窖,便听一位少妇在远处冷声道:“你姑奶奶要你死得瞑目,告诉你……” 白刚一听此言,猛觉定是尹素贞失陷,气劲一提,身子即如电射而出,恰见尹素贞晕倒在墙外,一位艳装少妇正举掌下劈,急厉喝一声,双掌一推,一股气旋呼啸而出。 那少妇以“摄魂掌”迷倒尹素贞,正要将她处死,忽间暴雷似一声大喝,惊得猛一缩手,就在这一瞬间,一条人影带着一股狂飙而到,只得跃退丈余,一瞥之下,见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少年书生,不禁俏脸生春,轻启匏犀道:“你这位小哥为何拦阻人家下手?” 白刚俊目一扫,瞥见当时饮酒行乐的虬髯汉、丑妇、黑衣少年少女都站在那少妇身后,历喝一声:“滚开!”又是一掌劈出。 那少妇见对方一掌之下,风声狂啸,尘土飞卷,急横飘丈许,冷笑道:“小哥儿休要不识抬举,奴家若非要你陪我开心,立即以摄魂掌取你小命!” 白刚意欲护卫尹素贞,等候欧阳竖一行到来,才让对方多说几句,这时瞥见诸侠到齐,急说一声:“霞姐,快以蛇宝替这位姑娘疗毒!” 他话声一落,即大步上前,厉喝道:“小爷今天就要你这淫妇血溅五步!” 那少妇罗袖一挥,她身后几人立时分占四方,纷纷拔出兵刃,但见她星目向诸侠一扫,指着白刚叱道:“我那大师兄在哪里?” 白刚冷冷道:“杀了!连你也该死?” 那少妇格格一阵狂笑,忽然,又沉脸说道:“好吗!今日师出有名,纵是我将那几个贱婢一并处死,师父也决不怪我了!”随即亮出一双乌黑掌心,一收一放,立见腥风四起,黑雾漫空。 白刚吃了一惊,呼呼呼连发三掌,打得黑雾向上狂卷。同时大声叫道:“你们快聚在一起!”一步抢先,横臂一分,但见潜劲呼啸,沙石纷飞,登时将当面的黑雾冲散。 但是,在这晃眼间,已下见那少妇妖迹。 白刚正党奇怪,忽听“丝”一声剑风响处,寒气已临胁下,忙跨前一步,拧转身躯,呼呼又连劈二掌。此时目光所及,但见诸女虽聚在一起,却似中了妖术,摇摇欲倒,尹素贞仍然躺在地上,自己被两个黑衣人和虬髯汉挡在中间,艳妇和两位丑妇则扑向诸女。 一个可怕的意念迅速占据他的心头,情知这伙男女利用黑雾毒物进攻,若不速战速决,诺女必难幸免。急一拨金龙剑,厉喝一声,一剑荡开虬髯汉的兵刃,向艳妇身后疾点,同时左掌一挥,把一名丑妇打了一个踉跄。 那艳妇正举毒掌,待劈向诸女,忽觉后背生寒,脚尖一点,跃起丈余,半空中拧转身躯,瞥见白刚手上一支寒光映日的宝剑,急叫一声:“住手!”并即张口一吹,但见一团内多涌进黑烟,立即烟雾全消,诸侠也同时醒觉! 内刚趁机一步跃到诸侠身旁,对那艳妇这突然的举动,不免微微一怔。 那艳妇也带有几分诧异之色问道:“小哥儿!可是我师父命你来提取人犯?” 白刚情知定有蹊跷,随口答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问?” 那艳妇喃喃道:“金龙剑是通天毒龙与师父约定的信物,应该不会有假?……”但她又怒目相向道:“你既是来提人犯,为何又擅入密室,下手伤人?” 白刚虽知有这支金龙剑,以致对方误把冯京作马凉,心头暗笑,但见对方这么一问,却又令他无从置答。 紫髯道长欧阳坚忽然哈哈大笑道:“要不是令师兄故意留难,那里发生这场误会?” 那艳妇眉梢一扬,骂一声:“该死!”想了一想,转向白刚道:“你要是敢骗我,当心你的狗命!”招呼同伙一声,纷纷越墙回庙。 一场风险,想不到恁般轻易度过,欧阳坚和诸女都深深透了口气。 白刚急向皇甫碧霞取回蛇宝,将尹素贞救醒,并向诸侠引见,接着便说:“咱们趁早离开,省得另生枝节!” 一行七众走了一程,白刚想起独脚阳春尚未救出,忙停下脚步道:“这里离开白雾峰已远,只要行踪隐秘,敌人定难追及,我回去救独脚阳春,再回头赶上各位。” 紫髯道长急道:“风火妖憎虽是不在庙中,他那几个门徒也十分厉害,方才那黑风阵已是十分歹毒,你若再回去,他们决不轻易放过你!” 白刚毅然道:“今日若不把成前辈救走,等到他替妖僧治愈脚疾,以后更难应付。” 尹素贞接口道:“我和你一起去!” 白刚道:“妹妹的武艺自是去得,但那伙妖徒毒雾厉害,你去不但无益,反而平白受害,我千毒不侵,且有蛇宝防身,打发几个狗男女,料不至束手无策。” 他话声一落,立即转身飞奔而去。 紫髯道长目送白刚背影消逝,不觉叹道:“那伙妖徒单凭武艺决不是白小侠的对手,只怕还有更厉害的毒物,那就难说,你们姑娘的意见如何?” 葛云裳接口道:“千毒圣手与他分食五脚金赡,尚且输给白哥哥,风火妖憎的门徒纵使善用毒物,不见得强过千毒圣手吧?” 柳凤林忙道:“你的意思是不必多管了?” 葛云裳白她一眼道:“你们要是不放心,就让我暗里跟去察看一番。” 她话声一落,即向方慧眨一眨眼。诸文虽觉得她这举动透着古怪,以为她要招呼方慧同行,皇甫碧霞和柳凤林不禁泛起一股酸意。 但方慧却知葛云裳要单独向白刚进行游说,附和道:“我知你脚下发痒,诡计多端,要就你独个儿去好了!” 葛云棠奖说一声:“你道我不敢么?”一连几纵,早去得无影无踪。 碧霞、凤林,心头略安,彼此对望一眼;方慧却是暗里好笑,拉着尹素贞的手腕,对各人笑说一声:“走吧!” 当时白刚一口气爽回白雾峰,一面暗自打算再冒充天龙帮人物,好向那艳妇提取独脚阳春,那知正要登峰,忽听一声娇叱,那艳妇已由侧里蹿出,挡在面前冷笑道:“好小子!你居然敢冒充通天毒龙的手下骗我!” 白刚怔了一怔,旋即泰然道:“你想怎样说都行,我没闲情和你争辩!” 那艳妇敢情因他态度倔强,诧道:“那末,你为何又转回来?” 白则由对方这一句话,知道她不过是猜疑而已,当下顺口答道:“只因独脚阳春尚未请去,令师每日要他治疗脚疾!” 艳妇一听说的正好对路,但又转口问道:“尊驾上下如何称呼,来此有何贵干?” 白刚被问得一怔,分明已经说过来意,为何多此一问?但他迅即省悟过来,朗声答道: “上有皇天,下有后上,万事有我家独孤翁担当,在下田青奉命来请独脚阳春!” 他这几句话原是跟何通学来,不料这时派上用场,艳妇所知正是天龙帮暗语,立即嫣然一笑道:“原来是田青兄,跟我来吧!” 白刚跟在那艳妇身后,看她柳腰款摆,莲步珊珊,态度十分纵容,实则极为迅疾,不消多时,已进入白帝庙的正殿。 那虬髯壮汉和一对少年男女正由里面走出,似因见白刚和艳妇同来,不觉怔了一怔,随即问道:“四师妹!两位师兄的后事,都已料理妥当,日后师父查问起来,该当如何回答才好?” 艳妇向白刚抛个媚眼,笑道:“你说怎样回答才好?” 白刚坦然道:“令师兄死在我手,自该由我一力承担!” 艳妇笑道:“家师奇门武学,寰宇无双,贵帮主还得畏惧几分,他若知是你所害,你自问可以担当得了么?” 白刚冷哼一声,昂然道:“通天毒龙怕他,未必……”他忽觉漏了口风,忙又改口道: “未必令师就不讲理!” 艳妇心头一震,但又格格笑起来道:“江湖上,强者有道,蛮者有理,你若自忖不是家师敌手,就少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抛了一个媚眼,即传向她那几个同门,说道:“那两个秃子吃着碗里,望着锅里,已经该死。师父若问起原因,就说他俩人要找那四个贱婢开光,被这位田兄撞上,撕打中失手送了他两人的命就是。” 白刚暗忖这艳妇淫、妒、狠、毒,样样俱全,对于同门师兄尚区如此,对外人更无情义可言,不禁起了极端厌恶之感。 虬髯汉和那对少年男女,也面面相觑,做声不得。 艳妇见状,突然脸色一沉,冷冷道:“三师兄和师弟妹有何高见?” 她虽是随意一问,她那三个同门却已惊得面容改色,唯唯称是。 艳妇见没有反对,微露得意之色,笑道:“我先替你双方引见引见!” 经过一番客套寒暄,艳妇黑风罗美珍随即向虬髯火龙丁子汉道:“你把独脚阳春背出来交给田兄带走!” 丁子汉面现难色道:“你不是一再吩咐,不让他……” 罗美珍不待话毕,怒目一瞪,叱道:“叫你去,你就快去,少说话,体得唠叨!”丁子汉被骂得喏喏连声,竟自走了。 白刚看在眼里,心头暗笑道:“这淫妇妄自主张,回头被风火妖僧追究起来,怕不要她这条贱命。”却听罗美珍笑道:“田兄在贵帮中不知居何职位了竞派到这般重大的差使!” 白刚顺口答道:“职位不高不低,但得帮主相信。” 罗美珍星目注现白刚,徐徐道:“照此说来,田兄该是通天毒龙的心腹了?” “正是!” “像田兄这样的心腹,不知共有几人?” “只有在下一人!” 罗美珍忽然大笑一传,然后说道:“倒是我失敬了!但以前常见一名叫做蓝波的少年到此,一直当他是贵帮主的亲信,今日才知田兄更亲一筹!” 白刚一听,便知对方已趄疑窦,急道:“蓝波是敝帮护法孔亮的亲随,也算得上一个!” 罗美珍脸色一宽,似已有几分相信,恰见丁子汉背了独脚阳春出来,随即笑道:“田兄可将这死人带去吧,若能送到家师座前,自有起死回生之术!” 白刚一眼瞥去,即知独脚阳春中了蛊毒,不便再耽搁下去,说一声:“打扰了!”背起独脚阳春,别过风火妖徒,飞步而去。 他一口气奔离白雾峰几十里,转进一座森林,将独脚附者放了下地,正要替他疗毒,忽见人影一晃,以为是那艳妇罗美珍追来,急提起独脚阳春要走,却听那人娇滴滴唤道:“白郎!你见我来怎么要走?” 白刚定神一看,原来是葛云裳,不禁哑然失笑道:“你反而吓我一跳,怎么你也跟来了?” 那知一言甫毕,忽然一阵腥风带着黑烟迎面扑来,葛云裳顿作心头作呕,摇摇欲倒,白刚急把她搂进怀里,右臂连劈几掌,发出一阵烈风,将黑烟冲激四散。 在这刹那间,艳丽绝色的罗美珍已现身而出。 白刚急将蛇宝塞在葛云裳的掌心,叫一声:“快把那人救醒!”并即一步欺上,挡在罗美珍面前。 葛云裳接过蛇宝,精神立即清爽,急将蛇宝移到独脚阳春胸前,又听到那艳妇冷笑道: “好小子!你居然在老娘面前要花枪,老实说,你一叫出通天毒龙的名号,早就知你心怀叵测!” 白刚笑道:“你既然知道,为何又放出独脚阳春?” 罗美珍睑上忽然现出幽怨的神情,但目光一接触到葛云裳,立又恨声道:“姑奶奶用话点醒你,只道你这小子心里有数,那知你却是薄情寡义,跑来这里和那贱婢打情骂俏。” 白刚厉声道:“你这淫妇敢胡乱骂人?” 罗美珍吃吃娇笑道:“我罗美珍年未三十,已玩过三千美男子,什么样子不经过,不尝过?难道就只你的是宝?你这小子不乖乖听我摆布,看我不取你小命才怪!” 白刚气得浑身发抖,反而说不出话。 葛云裳已将独脚阳春救醒,守在一旁,骂道:“好不要脸的淫妇,白郎还不快把她杀了!” 忽然一阵衣袂飘风的声音响起,树林里又有四人蹿出。白刚横目一扫,见是火龙丁子汉,火豹温子章,丑妇黄风钱美瑜和黑衣少女蓝风金美棋,急回头吩咐道:“裳妹别离开成老前辈!” 罗美珍也对她同伙指着白刚叫一声:“把这人擒下!”便缓步走向葛云裳。 火龙丁子汉四人一听令下,轰应一声,立即一涌而上。 白刚一瞥之下,见对方除了右手执剑,每人的左掌颜色各不相同,情知对方掌风带有剧毒,自己虽说千毒不侵但也不敢大意,“锵”一声响,金龙剑立即出匣,施出五禽剑法,但见一道金弧过处,“卡嚓”一声,丁子汉的长剑立被削成两段。 丑妇钱美瑜厉喝,身起空中,罗袖一挥,黄沙飘飘而下,少女金美琪也发出一股蓝烟,滚滚吹向白刚身前,火龙火豹子予横移,左掌挥处,各有一股热流,一道红光,映得面目尽赤。 白刚一声长啸,恍若龙吟,金龙剑幻作一幢光纲,在黄沙,蓝烟,热流之下滚动。 这虽是他首次以五禽剑法迎战强敌,招式还不大纯熟,但因他内力雄厚,剑光到处,锐啸随起,掌风一发,暴响如雷,顷刻间打得技横树倒,烟尘冲高十丈。 对方四人毒功毒雾确也十分厉害,林木树叶一沾毒气,立即枯黄,热流一到,即熊熊起火,旋即被白刚凌厉的掌风扑灭。 白刚抽空一看,又见一团黑气已将葛云裳的身形遮没,罗美珍在黑气外面不停嘴地和葛云裳对驾,心想:“这妖妇确是厉害,又是群凶之首,饶她不得。” 他念头一转,左掌对准丁子汉尽力一劈。 丁子汉厮拚多时,已知白刚的掌劲比剑锋还要厉害,急一步闪开,但见“呼”地一声十丈内的林木被劈开一道通衢。 白刚身随掌走,一掠而走,厉喝一声:“接招!”对准罗美珍头顶一剑劈下。 罗美珍以黑气困住葛云裳,正在得意洋洋,不料白刚竟能冲出重围,找到她头上,待发觉寒风罩下,只得一倒身躯,斜掠三丈。 白刚已动杀机,怎会放她逃生?身形电闪而去,起手一掌,“嘭”一声响处,罗美珍的娇躯已被震飞五丈开外,恰撞在一株大树上面,登时脑浆迸裂。 丁子汉四人见白刚大发威风,猛若天神,惊叫一声,纷纷退入丛林。 葛云裳一手挥舞蛇头,一手发出劲风,将黑气扫尽,笑吟吟叫一声:“白郎!怎么放他四人走了?” 白刚笑道:“杀一做百,何必多杀?” 独脚阳春也上前一揖道:“白小侠!久违了!贤伉俪怎知老朽有难?” 葛云裳听得“贤伉俪”三字,心头又喜又羞,白刚虽觉十分尴尬,却又无从解释,只好道:“我们边走边说!”便领先起步,然后问道:“请问老丈,风火妖僧的脚疾,有治愈的希望么?” 独脚阳春哈哈笑道:“那妖物的脚疾若能找到良药,未尝不能治愈,但老朽一走,他也只有终生跛下去了!” 白刚笑道:“这样还好,否则,老丈危险万分。” 独脚阳春怆然道:“老朽也自知替他治愈之日,也就是毕命之时,但他寻遍山崖,找不到白虎胆,才令老夫苟延残喘。” 白刚听他说起白虎胆,忙问道:“不知白虎胆究竟是白虎的胆,还是一种药名?” “是一种白中透红,壳硬中空的兰实。” 白刚心头一动,急取出在蜈蚣洞所得的硬果,问道:“可像这个?” 独脚阳春接过手来,以中指弹了两下,只听里面哆哆作响,轻轻一摇,又觉得里面有晃荡的模样,喜道:“正是这个,不知小侠由何处得来?” 白刚喜得仰天大笑道:“王师兄有救了,虎叔枉死之冤也可昭雪了!哈!哈”他在狂笑声中,不觉停下脚步。 独脚阳春知道白刚喜极成狂,有意让他欢笑一阵,不料抬头一看,惊得叫起一声:“快走!妖僧来了!” 白刚举头一看,见碧空万里,连云彩也不见半片,只有白雾峰那方向幻起一蓬烟尘,如骇浪翻滚。那烟尘里面,隐约有一团红影,乍看起来,恰似一朵红云随着烟尘向这边疾射。 也心知不妙,急将白虎胆塞进独脚阳春手中,并道:“老丈快跟葛姑娘逃走,在下有一师兄染了疯病,需要这淘虎胆疗治,请代为医治一下。”语毕,不待回答,即向烟尘来路奔去。 葛云裳分心一急,叫一声:“白郎!”也纵步起身。 独脚阳春忙叫道:“葛姑娘千万别去,莫害他分神送命!” 葛云裳蓦然一惊,急收劲停步,与独脚阳春寻到一堆乱石藏身,引颈探看。 那般烟尘来势甚速,顷刻间已滚到白刚面前,双方猛一收势,即见一个身高不满五尺,面目熏黑,身披红袈裟的半人半怪,由烟尘中跳出。 白刚厉喝一声:“妖僧止步!” 那人向白刚打量一阵,哈哈两声,响遏重雷,然后以生硬的方言,喝道:“白帝庙的人犯,可是你这小子骗走?” 白刚昂然道:“你这风火妖僧,掠夺良家妇女,罪该万死,今天小爷先教你懂得公道!” 风火法师嘿嘿两声绘笑:“你是何人?先报个名来!” “小爷名唤白刚!” “白刚?”风火法师禅杖向地面一顿,“嘭”一声巨响,十丈之内,沙石暴飞,灰尘激扬,地皮震裂。 只见他怪目一睁,两道精光暴射,冷冷道:“原来你就是白刚!在九宫山劫走九尾孤还是小事,居然胆大包天,闹到佛祖爷的面前来了,不给你一个厉害,敢情还要上佛头点粪!” 他一面说着,一面缓缓移步上前,每移一步,石地立时像棉被一般下陷。 白刚见此情景,心知这魔头果然不凡,急暗提真气,准备交手。 但在这时,风火法师身后又有几条人影奔来,黄风钱美瑜嗲声嗲气先叫一声:“师父!”接着道:“不劳你亲自动手,先让弟子把他拿下!” 风火法师停步笑道:“你忠诚可嘉,就让你先见一阵也好!” 白刚见方才逃走的四名妖徒都已来到,不觉朗声笑道:“谁先上来受死都是一样!” 钱美瑜为欲在妖师面前逞能讨好,“锵”一声,拔出三尺长剑,抢步欺前,左手一蓬似烟似雾的黄沙卷起,身随剑进,一招“秋风扫叶”已达白刚身前。 白刚蓄劲已久,那把她放在心上?待剑锋将到,忽然略迟半步,飞起一腿。 “嘭”一声巨响,钱美瑜的身子被踢得飞向半空,惨叫一声,连翻筋斗。 妖僧虽见门人不济,但仍哈哈大笑,伸手向空中一招,钱美瑜立似有物拉着,竟跌进妖憎怀里。妖僧趁机一亲她的丑脸,笑道:“你吃亏了,今夜里再给你一尝甜头!” 钱美瑜虽吃了白刚一脚,胯骨电几乎断裂,但得妖师一亲,顿觉百脉俱畅,破涕为笑。 妖僧放下钱美瑜,一晃双肩,飘然到达白刚身前五步,沉声道:“佛爷重到中原,一来是欣赏美女,二来是会会高手,难得你这小子还有两手,本当打发你进地府,但因你我年纪相去悬殊,胜你也不光彩。现有一法,佛祖爷站着不动,先让你三击,三击过后,才取你小命!” 白刚傲然道:“谁要你让招?” 妖僧怔了一怔,旋又自得其乐,陶然笑道:“单凭他这份气概,恰与佛爷年轻时相同,好,好!你尽管进招,我决不伤你就是!” 此言一出,白刚似乎受了莫大耻辱,气得脸红耳赤,恨恨地咬紧唇皮,厉喝一声: “好!” 但见他声落人起,双掌猛可一挥。 风火妖僧分明没把白刚看在眼里,果然是单脚着地,斜倚禅杖,暗聚七成真力,硬挨白刚一掌。 一阵排山拔树的狂风急涌而到,“呼”一声巨响,一路灰沙,翻腾暴涌,直上碧空。 在那灰沙翻滚中,一条红影暴射出五丈开外,仍然连连摇摆踉跄。 风火妖僧一时轻敌,被白刚这一掌打得气血翻腾,眼冒金星,暗叫一声:“厉害!” 但他毕竟功力非凡,猛吸一口真气,定下身子,即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果然有点门道!现在已算一招,再来两招过后就要取你小命了!” 白刚方才一掌把妖僧打飞,但也吃对方反震之力弹退五步之远,双腕隐隐发痛,暗自惊心道:“我虽只用八成力道,但这妖僧真也了得,倘是他回掌还击,怕不早伤在他拿下?” 他再想起妖僧腿疾未愈,便已这般厉害,如果他双腿齐全,岂非天下无敌?于是,立意除去妖僧,以免天龙帮增厚实力。一听妖怕发言挑战,即大步上前,暗提足十成功劲,到达相距一丈之地,双脚一顿,一声大吼,猛可双腕齐翻,夺力劈出。 霎时间,狂风咆哮,气流急荡,站在侧面的妖徒抵挡不住,已身不由主,接二连三向外滚跌。 风火法师大吃一惊,顾不得遵守诺言,急振臂封出。 “嘭”一声震天价的巨响,但见白刚随声而起,向半空疾射。风火法师猛晃几下,“啪”一声暴响,支持身子的禅杖立即折断,人也仰翻在地上。 葛云裳眼见檀郎被对方击飞,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当下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就要飞身抢救。 但她脚下一顿,又被独脚阳春拉紧,轻声道:“姑娘且休发急!” 葛云裳气急之下,纵掌一扬,即要劈下,却闻风火法师哈哈笑道:“好小子不曾送命总算难得,佛爷三招不曾让全,暂且留你一命,待你伤愈,再来追取!” 葛云裳转头看去,已见白刚盘膝跌坐地上,垂头闭目,双肩还在抖颤不已,想是受伤不轻。但风火法师既已这般发话,料想无意加害,只好耐着性子等候。其实,风火法师也已受伤不轻,话声一落,即率门人退去。葛云裳三脚两步奔到白刚面前,见他剑眉紧蹙,脸色发青,唇皮发黑,形如木偶,不觉哀叫一声:“白郎!”还待替他推宫活血。 那知手势才动,又被独脚阳春拉过一旁,轻声道:“贤夫虽是受伤不轻,但他秉赋奇厚,想是不至碍事,他目下正在运功疗伤,已入人我两忘的境界,若要把他唤醒反会使他走火入魔,无法疗治。” 葛云裳听说这般严重,不免吓了一跳,再望白刚头顶,果有雾气蒸腾而上,心知独脚阳春所说不假,答讪道:“成前辈!你知他几时才醒得过来?” 独脚阳春摇头道:“这倒要看他自己能否通关来定,老朽功力太差,不敢妄下断语。” 葛云裳答讪了一会,又道:“那妖僧恁般厉害,当世不知尚有何人能敌。” 独脚阳春笑道:“南北二空,灵台二友,都是绝胜高人,制服妖僧并不困难,但他们顾及修真炼道,不肯轻易开杀戒,只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吃亏的还是正派人物。幸而,贤夫已把白虎胆交在老朽手中,那妖僧永远变成破子……” 忽然一阵笑声由身后响起,两人回头一看,见是钱美瑜飞步而到,不禁一惊。 葛云裳一探衣底,即要发锤。 钱美瑜笑道:“你且休发恶,我还不想和你打!” 她语声一落,即奔到白刚另一侧,板起脸孔,喝一声:“拿来!” 葛云裳“哼”一声道:“拿什么来?” 钱美瑜道:“你别装蒜,乖乖献出白虎胆便罢,否则姑奶奶就先要这贱婢的命!” 葛云裳一见对方那怪像,便觉满身是气,叱一声:“你敢!”便要出手。 独脚阳春赶忙拦阻,转向钱美瑜道:“白虎胆在老夫手中,未必不可奉上,但你取到手之后,说不定还要出手伤人,是以必须走开几步,才可给你!” 钱美瑜膘了白刚一眼,说一声:“好!”诡笑一声,横挪五步。 独脚阳春迟疑一下,向葛云裳道:“姑娘暂借蛇宝一用?” 葛云裳不明何故,但仍掏出蛇宝,递了过去。 独脚阳春打开小布包,将蛇宝握在右手,再取出白虎胆握于左手,将两件宝物向对方摇晃,沉声道:“我右手这个蛇宝,是千毒的克星,你若要凭毒功邪术和老夫动手,恐怕死无葬身之地,你再离开十步,我自然将白虎胆抛给你!” 钱美瑜这时才明白当初罗美珍和葛云裳交手,毫无效果的原因,忖度形势,自己孤掌难鸣,佯笑道:“依就依你,但你若不交出白虎胆,姑奶奶要取你老命!”话毕,又横挪十步。 葛云裳见她一走开,便跃身过去,挡在两人中间。 独脚阳春猛一抬手,抛出一物,厉喝一声:“接着!” 钱美瑜见一物飞到,以为果然是白虎胆,即伸掌一握,那知来物一入掌心,登时痛澈肺肝,整条手臂如被烈焰焚烧,惊得急忙把它甩开,颤声骂道:“老贼胆敢骗我,姑奶奶不剔你的骨,誓不……” 葛云裳怔了一怔,旋即明白独脚阳春将蛇宝抛给对方,妖徒练有毒掌,自难禁受,即趁对方颤抖未定,一抖鸳鸯锤,雷射而出。 钱美瑜骂声未落,已被双锤将她一对肉峰打回胸骨里面,惨叫一声,登时倒地。 葛云裳纵身过去,抬回蛇宝,正待走回白刚身旁,忽听格格两声娇笑,黑衣少女金美琪已站在白刚身旁,一柄寒气森森利剑也架在他的颈上,不禁惊得芳容惨变。 蓝风金美琪瞟了葛云裳一眼,又格格笑道:“老贼少施诡计,若不乖乖将白虎胆抛过来,我就先教这小子身首分家。” 独脚阳春大吃一惊,转望葛云裳,见她更是满脸惊慌之色,他并不是舍不得交出白虎胆,而是怕交出白虎胆之后,失去凭特之物,更难挽救白刚一命。 金美琪见他犹豫不决,手中剑晃了晃,冷冷道:“怎么样?你要白虎胆还是要这小子的命?” 独脚阳春眨眨眼,计上心来,慢吞吞道:“白虎胆定必遵命奉上,但仍要请……” 金美琪厉声道:“少废话!快点抛过来!”说毕,利剑又是一晃。 葛云裳急得要哭,忙叫道:“成老前辈!快把白虎胆给她吧!” 独脚阳春阅人已多,见对方虚晃两剑,都没碰着白刚毛皮,便知对方不但想得白虎胆,还要打算连人携去。随即提起真气,高声叫道:“老好立将白虎胆抛给姑娘,但请千万别碰及小侠,他这时正在运功疗伤,若害他走火入魔,便是姑娘毕生恨事!” 金美琪被他说中心事,秀脸微红,叱道:“我懂这个,不要你说,快抛过来!” 独脚阳春细察白刚,见他眉梢微扬,知是行动已满,大叫一声:“姑娘接着!”即将白虎胆抛了过去。 白刚运气行动,转了三周天,一股气流,在体内才略为通畅,被独脚阳春的叫声惊动一下,顿觉关元一紧,赶紧聚力一逼,硬生生挤通生死玄关,几乎要走火入魔。 独脚阳春抛出白虎胆,故意偏出一步距离,金关琪见白光一闪而到,只得一歪身子,伸手去接。那知白虎胆没接到手,您觉腰间一麻,登时倒地,她星眸微启,认得点中她穴道的人正是白刚,但那葛云裳一步欺上,纵指一戳,又点正她的死穴,这一个未尝甜头,先尝苦头的佳人,便一声不响地死在荒山。 白刚随手拣起白虎胆,见金美琪已死,不禁叹一声:“这人还未该死罪!” 葛云裳噘嘴道:“还说不该死哩!方才她把利剑架在你颈上,几乎把人家惊死!” 白刚见她用情之深,下手之辣,不禁默然。 葛云裳将蛇宝递了过去,关切地叫一声:“白郎!你可完全好了?” 白刚微微道:“已经不碍事了,我们走吧!” 独脚阳春过来一看,见白刚印堂发暗,急道:“我们快找一处村店歇一两天!” 他是当代名医,此言当然大有用意,不但白刚自己明白,连年幼性急的葛云裳也听得明白,向独脚阳春一拜道:“全仗你老替白郎医治了!” 独脚阳春连声逊谢,白刚看她为了自己的事,折节求人,也大为感动。 这一天傍晚,二男一女在山村投宿,葛云裳虽然满嘴“白郎”,但她也心头害羞,不敢毛遂自荐,侍郎枕席,让他心上人和独脚阳春同房,她自己则与村姑同宿。 经过这一夜静息,白刚的伤势似乎好了大半,但运起气来,仍未能像以前通畅自如。独脚阳春知他急于要往西湖,长途跋涉下来,只怕又要复发,当下借口去采一两味治疯疾的医药,并暗嘱葛云裳伴着白刚,不让他过份使用力气。 白刚听说单独以龙涎草和白虎胆,仍不能尽使王伯川复元,只好答应多歇一天,让独脚阳春有时间采药。 葛云裳心下喜不自胜,待独脚阳春一走,便和白刚天南地北闲聊一阵,然后趁机问道: “白郎!你可知道皇甫姐姐和上官大侠的事么?” 白刚诧道:“他两人有什么事?” “上官大侠对皇甫姐姐十分痴情!” “他两人正好是一对!” “唔!是就是,但霞姐姐又实情实意对你,而且,千毒圣手老前辈已替我们作主,一同服侍你!” 白刚心头一震,愣了半晌,才道:“那是千毒圣手自己说的事,我还没有答应,当然不能作数,而且你们各人都有长辈,怎能这样胡闹?” 葛云裳不料说出来,对方竟是一概推翻前议,不禁嗔道:“怪不得柳姐姐说你最会赖账,果然连我们都赖了,人家说,钱进女人手,九牛拉不出,你那条犀牛皮带休想回去了,好好去和你大哥夺爱去吧!” 白刚吃她一阵抢自,真是有苦说不出,再看葛云裳已踱出门外,想起这事确是令人为难,不如来一个一拍两散,只要自己一死,使万事皆空,目下已救出王伯川和独脚阳春,萧楚君又获净空圣尼收为门下,自己心愿已偿大半,何不找通天毒龙那伙魔头拚个死活,替武林除一大害? 他心念一决,四顾无人,立即踱出门外,展起轻功,直向九宫山奔去。 但他身受风火法师掌力所伤,元气未复,狂奔不到一个时辰,便感到口腹闷痛,气血翻腾,呼吸紧促,只得放缓脚步,走进路侧的树林,选择一株大树,盘膝调息。 不知经过多少时间.他觉得眼里金光闪烁,睁眼一看,原来已在树林里度过一宵,又到艳阳东升的时候。 他暗自运气一转,虽觉内腑隐隐刺痛,但体力已大致恢复,正待起身赶路,忽闻桀桀一阵怪笑起自身后,急回头一看,却见碧眼鬼冷世才也在身后不及两丈之处,盘膝打坐,不禁一股怒火立即冲起。 碧眼鬼虽见白刚怒目直向,仍然坐地不动,笑道:“师弟果然功力非凡,入定的时候,泥丸宫已有白雾蒸腾,愚兄纵使再练三十年,也难到这般境界。” 白刚听那碧眼鬼冲着自己称兄道弟,怒叱一声:“胡说!谁是你的师弟?” 碧眼鬼怔了一怔,又裂嘴笑道:“愚兄已听师叔说过你是寄名弟子,为何不能称你一声师弟?” 白刚对于千毒圣手确是敬佩,但碧眼鬼极可能是杀虎叔的凶手,怎可把他当作师兄?急道:“千毒圣手老前辈借比武之名,暗传毒功十三式,那是他单方面的事,我未拜他为师,也不能算是寄门弟子!” 碧眼鬼桀桀大笑道:“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传艺之实,勉强称你为师弟,也不见得喊错了,愚师兄纵是凶名远播,但作事仍是堂堂正正,单凭明来明往,敢作敢当的豪气,未必就辱没你这位师弟。” 白刚端详对方一阵,实难相信是个好人,冷哼一声道:“你若想拉扯同门关系,那是梦想,我先问你几件事,若能从实招供,我念在你师叔份上尚可从轻发落,若想嫁祸他人,栽就把你劈死!” 碧眼鬼凶睛一转,又笑道:“豪气也还不差,你先说来!” “扑风刀萧量虎,是不是伤在千毒芒峰针下?” “传说上确是如此!” “是不是你下手?” “不是!” “乾坤剑及狄氏三代四义,定必是你下手暗害了?” “不能说是下手,只能说是间接参与其事!” 白刚见问的话,都被对方一口否认,怔了一怔,又问道:“千毒芒蜂针的持有者,共有几人?” “就只冷某一个!” 白刚怒道:“此种暗器既是你专有,你又承认方才所说的人死在芒蜂针下,为何又说不是你加害?” 碧眼鬼冷笑道:“是就是,非就非,我为何要骗你?” 白刚诧道:“你前后对答矛盾,又该如何解释?” 碧眼鬼随口答道:“因曾送一袋芒峰针给别人了!” “送给谁?” “单晓云!” 白刚原有这样的猜想,认为萧星虎死在通天毒龙之手,但这话由碧眼鬼口中说出,还怕有诈,再逼问道:“你有何凭证?” 碧眼鬼横行江湖,谁犯了他,谁就得送命,此时被白刚当作囚犯审问,心头大为不乐,冷笑道:“你信就信,不信就拉倒,冷某要什么狗屁凭证?” 说毕,便翘首向天,不理不睬。 白刚禁不住一股怒火冲起,猛可踏前两步,举掌欲劈,但见对方毫无抗拒之意,又垂手喝问道:“你为什么将这种歹毒的暗器送人?” 碧眼鬼仍然不作一声。 白刚厉声道:“你若再不答,可休怪我出手无情!” 碧眼鬼低头看他一眼,一跃而起,桀桀狂笑道:“你这毛头小子不必盛气凌人,冷某非奉师叔之命,跑来找你,你想找冷某打听消息,那有这么便宜告诉你?冷某方才若要取你性命,只消举手之劳,只因我不惯暗袭他人,否则那容你这样强横霸道?” 白刚吃他一骂,反而平静下来,想起对方所说,别的纵然有假,不愿伤害自己。应该是真,沉吟半晌道:“依阁下所说,萧星虎死于通天毒龙之手,似无疑问,但不知有何缘因,请阁下尽情见告!” 碧眼鬼听他语气转缓,才慨叹一声,将通天毒龙当年所作所为,全盘托出。 原来通天毒龙当年追求白梅娘遭到拒绝,乃决定把师祖一家,全行杀害,但他自忖狄氏三代四义中任何一人,都可置他死命,以白梅灵果为饵,勾引碧眼鬼合谋,并讨去一小袋千毒芒峰针。 这事原拟由冷世才暗中下手,但冷世才引走白梅娘再回转石室的时候,已见狄氏祖孙三人中伤倒地,事后才知单晓云另请有凌云羽士和四大煞星助拳,下手的人则是笑面秀士,后来白梅娘负逃走,下嫁皇甫云龙为妻,双方约定在五梅关附近决斗,单晓云又邀集一帮高手为助,只知其中有一个是笑面秀士,在那场厮杀中,皇甫云龙当场身死,白梅娘再度负伤而逃。 约莫再过半年,据传白梅娘产下一遗腹子之后,又单人独马再找通天毒龙报仇,单晓云原非白梅娘的敌手,但他仗有芒蜂针,竟反败为胜,将白梅娘置于死地。 萧星虎与皇甫云龙原是刎颈之交,不知有何缘故,皇甫云龙死后十七年,萧星虎才找单晓云拚命,这时单晓云的艺业已非同小可,当下打得萧星虎落荒而逃。 碧眼鬼说完一段经过,接着又道:“萧星虎之败,当时我并不在场,若不是份证实他死在芒蜂针下,连我也不知他死因,这可不是我只能算间接参与么?” 白刚听罢一番诉说,确知虎叔是被单晓云所害,至于为何经过十七年才报仇一节,那还不是为了抚育自己和楚君成人么?想起萧星虎对他思深似海,不觉厉声叫道:“白某不将单晓云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碧眼鬼笑道:“你既然明白了,那也该走了!” 白刚叫一声:“且慢!”接着道:“你说的要有半点不实,可要当心你的脑袋!” 碧眼鬼桀桀笑道:“冷某脑袋不过二斤,值不了钱,你随时可命人来取,但脑袋搬走之后,谁替你再作人证?”话声落后,已转身飞纵而去。 白刚听他说的有理,忽记起此行需要找通天毒龙拚命,为何不顺便把碧眼鬼带去?抬头一看,见碧眼鬼已走,急起步要走。忽见白影一闪,一位少年书生恰挡在面前,一眼瞥去,不禁大喜道:“田青兄!真想煞白刚了也!”猛可一把,将他搂紧。 那知一言方罢,即见那人低首呜咽,泪如涌泉,猛地醒悟对已有几番救命大思的田青,正是大仇之女单慧心,急又将她推开,问道:“你果然是单慧心么?” 这一问,更把这位女扮男装的单慧心问得心痛如绞,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恸哭不止。 经此一来,白刚那还能不明白?但他这时也心乱如麻,愣想了一阵,仍觉恩怨难分,长叹一声道:“妨娘先站起来,才好说话!” 单慧心强忍悲恸,呜咽道:“方才你和碧眼鬼所说的话,贱妾全已听见,你要和我爹誓不两立,这时……” 她说到伤心处,不但说不下去,反而喉头一紧,呛出一口鲜血,晕倒地上。 白刚心头大震,急把她救醒过来,也怆然下泪道:“白某身受姑娘大恩,才有今日,自当图报,但虎叔对我也是恩深如海,我怎好不替他报仇?除此一事外,妨娘即要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 单慧心呕血之后,神志反而有点清醒,呜咽道:“你为了替一个义叔报仇,即要杀我一个父亲,居心何忍?到那时,我又将为父报仇,代化相寻,几时能了?” 白刚被她这句话一说,登时大感为难,不觉喃喃道:“这事如何是好?” 单慧心以为事有转机,又幽幽长叹道:“贱妾有一句话藏在心中已久,但怕你说我借恩要挟,是以忍而不说,其实你一杀我父,与我亲手试父何异?” 白刚惊道:“这是什么道理?” 单慧心闪开泪眼,望他一眼道:“你真要我说么?” 白刚道:“但说无妨!” 单慧心道:“当初我抬得白梅灵果,若不交还你,你这奇缘怎能获得?以我父的艺业加上灵果之助,只怕你再生再世也无法报仇,纵使灵果不给我父,你也无奇缘可得,而我父也得终其天年,现在因为你获服灵果,练成奇功,我父将团此而丧命,还不是我……” 一语未毕,立又淘淘大哭。 白刚听她这一剖释,心下更觉为难,哀叹一声,不觉潸然泪下。 蓦听一声娇叱,一条白衣纤影电闪般由树后跃出,惊得两人各自跃开。那人身形一定,立即破口骂道:“好一个不知耻的贱婢,以为用这种下流手段,迷住那忘恩负义的人,就可保得住单晓云的狗命么?老实告诉你,纵使天下的男人都被你这贱婢迷住,也要他得不到好死?” 白刚一见是皇甫碧霞现身,便知不妙,本想上前解释,但听她骂的不堪入耳,心下不免气愤,是以迟疑不进。 但那单慧心怎能忍下这口恶气?纵身上前,起手一招“五风十雨”,十指齐弹,数十缕锐风疾向白梅女射去。 皇甫碧霞的武功得自梅峰雪姥,身手并不太弱,而且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步闪开,立即拉出宝剑,幻起一幢光纲,反扑上前。 白刚对二女相争,觉得双方都是自己的恩人,帮助任何一方都不妥当,要想劝阻,又有了前几回的经验,情知对双方都不讨好,索性袖手旁观,准备在紧急时才出手援救。 厮杀的事,全凭以气为主,单慧心的艺业虽比皇甫碧霞高强,但她一来悲哀过度,伤了元气,二来对方志切亲仇,气势如虹,三来她赤手空拳,所以几个招过后,便不免相形见绌。 皇甫碧霞得理不让人,一剑紧似一剑,杀得单慧心连连倒退,随即展出一招“六月飞霜”,但见漫空剑气聚成一道剑光,疾如闪电向单慧心心头射到。 白刚惊叫一声,纵身扑去,但在百忙间又见一物由侧里疾射皇甫碧霞身前,她一心报仇,浑然不觉,看看即与那暗器相撞,急双臂一挥,把双方同时挥开。 由得他出手如电,但皇甫碧霞仍被一支金镖擦过双峰,削去两片鸡头肉,痛得她叫出声来。 单慧心自分必死,但仍本能地向后一跃,吃白刚顺势挥出的掌劲送远一丈开外。 皇甫碧霞惊魂甫定,以为白刚居然把她视为陌路,帮助敌人,暗算自己,气得娇叱一声,欺上一步。 白刚忙播手阻止,说一声:“不是我!”即朗声叫道:“藏身松下的朋友,既有胆量暗算,何不现身相见?” 二女侧目望去,但见三丈外一株古松后面,踱出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单慧心一见那人,立即神色一变。 皇甫碧霞因对方暗算自己,怒在头上,也忘记追赶单慧心,白刚乍见那人,虽觉眼熟,一时也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征了一怔,才冷笑道:“原来是天龙帮大名鼎鼎的孔护法,无怪要以暗器挽救帮主千金了!” 玄机秀士笑道:“本帮规戒森严,方才实乃事非得已!” 白刚上前两步,冷冷道:“阁下那头戴方巾,身着儒衫,蓄有八字猫须的高足,未知是否已找到他的下落?”” 玄机秀士正色道:“孽徒迄今杳无消息,倘若知他下落,老夫决不容他现世!” 白刚气得一肚子阿火,又冷笑道:“区区已知高足的下落,阁下若要清理门户,区区愿意把他擒来!” 玄机秀士佯作喜容道:“有劳小侠了!” 白刚脸色一沉,喝一声:“你这匹夫,还敢花言巧语骗我!” 玄机秀士忽然引颈高叫道:“帮主快来,令媛有睑!” 白刚见他引颈高叫,以为果真是通天毒龙到来,急回头看去,那知玄机秀士忽乘这一瞬间疾发两掌,立即回身飞遁。 若以白刚的功力来说,玄机秀士纵拚尽全力,也难伤一丝一发,但他内伤未愈,突遭重击,“嘭”一声巨响,直踉跄十几步才站稳身形。 二女惊得同时跃上,各扶一臂,问一声:“你怎么了?” 白刚摇头苦笑,说一声:“不碍事!”但觉喉头一甜,呕出一口瘀血来。 单慧心惊叫一声,急取出一粒丹药,递过去道:“请服用这个!” 皇甫碧霞星目一瞪,叱道:“谁要吃你的?我这里有!” 白刚默望她两人一眼,叹道:“最难消受美人恩,白某再也不敢留下来世债了!” 他伤心之余,自觉万念俱灰,又觉责任太重,忽然一张双臂,挣脱二女,强提一口真气电闪而去。 皇甫碧霞见白刚负气出走,立即迁怒到单慧心头上,叱一声:“贱婢,纳命来!”挥剑便劈。 单慧心因白刚不肯服药,也伤心欲绝,见皇甫碧霞还不肯放过自己,登时怒火冲顶,一步闪开,也即拔剑相向。 二女各展平生所学,两支宝剑就幻出千万支剑尖,但觉寒风四打,锐啸震天,单慧心的金龙剑法到底胜过梅峰雪姥的翻云剑法,顷刻间将皇甫碧霞的身形完全罩在剑幕之下,边打边笑道:“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皇甫碧霞虽已香汗淋漓,仍然厉声喝道:“你这贼首之女,我皇甫碧霞恨不得生吃你肉,纵使今生不能报仇雪根,死后也要教你父女不得善终!” 单慧心闻言一怔,急一步跃开丈余,喝道:“皇甫云龙是不是令尊?” 皇甫碧霞听她这样一问,也不禁愣了一下,答一声:“正是家父!”忽又觉对仇人之女何须客套?立即脸色一沉,柳眉倒竖,厉喝一声:“贱婢!”并破口骂道:“莫要向我卖好,任你说什么也不饶你!”她话声未落,又一连攻上几剑。 单慧心既知对方父母正是死在自己父亲之手,更加不忍心伤害对方,连让几剑,大声疾呼道:“姊姊息怒,先听小妹一言!” 皇甫碧霞听她措词十分客气,也不好过份相逼,扳起脸孔叱道:“有话快说!” 单慧心道:“姐姐的双亲枉死在家父手下之事,小妹略知一二,纵然家父一时争强好胜而铸成大错,但人死已不能复生,小妹愿意终生侍奉姐姐,以犬马之劳来弥补家父罪……” 皇甫碧霞厉喝一声:“谁要你这狐媚子?”又上前连劈几剑。 单慧心不愿再伤对方,一面绕树疾走,一面苦口相劝,那知一阵哈哈笑声响起,一株大树后面即走出一个年约四旬的汉子让过单慧心,挡在皇甫碧霞面前,笑道:“方才单丫头有意放你逃生,你偏要作威作福,这时想逃走也来不及了,我看你快点自刎了吧!” 皇甫碧霞见来人恁地托大,也不敢大意,捧剑骂道:“你是谁?快报名领死!” 那人哈哈笑道:“老夫就是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四大煞星的笑面秀士,打发你父母走上黄泉,老夫是最重要的帮凶,但老夫一向以慈悲为怀,不忍见你父母女儿分散,索性再做一场好事,送你和爹娘团聚!” 皇甫碧霞听这番恶话,几乎气炸了肺,一声娇叱,疾扑而上。 单慧心急叫一声:“姐姐慢来!”声到人到,挡在两人之间,疾转向笑面秀士道:“陶前辈!晚辈间之事,请交由晚辈来处理!” 她虽挡住笑面秀士,仍恐皇甫碧霞不知进退,又道:“姐姐且勿性急,待小妹请准之后,再向姐姐说清,任凭姐姐心意去做就是!” 皇甫碧霞吃单慧心一拦,神智清醒过来,这才想到自己决非笑面秀士对手,有心想听单慧心对笑面秀士说些什么,才默不作声,即闻笑面秀士道:“你这丫头的心意,无非是纵虎归山。” 单慧心道:“若使双方放弃仇恨,化干戈为玉帛,岂不是好?” 笑面秀士朗笑几声道:“你这丫头好痴的打算,要知铲草不除根,来春依旧发,若不赶尽杀绝,待他卷土重来,便噬脐莫及!” 单慧心急道:“这是我单家的事,不敢劳前辈动手!” 笑面秀士脸色忽然一沉,怒道:“你敢对老夫无礼!” 单慧心知道难以阻拦,忽说一声:“晚辈遵命把她打发便了!”一转身躯,即向皇甫碧霞使个眼色,示意她火速逃生。 笑面秀士冷笑一声,斥道:“你这鬼丫头想欺骗我,还不赶快滚开!” 只见他笑口常开的睑容,忽然变得十分狰狞可怖,举步虽慢,但身形飘飘,却是十分迅速。 单慧心高叫一声:“姐姐快走!”回身一张双臂,拦阻笑面秀士,叫道:“陶前辈!不可妄杀无辜!” 笑面秀士气得怪叫一声:“好啊!你这鬼丫头敢教训起老夫来了!”袍袖轻轻一挥,一股劲风把单慧心卷飞丈余。 皇甫碧霞见单慧心舍命的情形,不由得大为感动,暂时忘却冤仇,纵起身躯,接下单慧心一看,见她脸色正常,只呼吸略为急促,心知笑面秀士仍有顾忌,当即放下单慧心,仗剑上前,喝道:“还不快来领死!” 笑面秀士在气急之下,拂退单慧心,正有几分懊恼,见皇甫碧霞上前挑战,又增多几分戾气,厉喝道:“若不因你这种贱种,怎会使……” 皇甫碧霞被仇人骂为贱种,更是急怒攻心,幻起一蓬剑花,左掌也同时劈出。 但见笑面秀士轻轻一闪,即避开皇甫碧霞一剑“青天一线”,同时也躲开一掌“扫松祭墓”,立即两手交拍,打出一招“哭笑同声”。 蓦地,狂飙激荡,两股劲疾无传的劲风,由外侧向皇甫碧霞夹击。 皇甫碧霞万料不到笑面秀士艺业恁般高强,出手恁般狠辣,此时一式两招同时落空,猛觉四周压力奇重,不但躲避不及,竟是无处可避,惊得芳容失色,叫出一声:“不好!” 忽然,“隆”一声暴响,方圆十丈,砂石纷飞,飞漩向外狂卷,一位丹凤眼,卧蚕眉的英俊青年手执七尺长鞭,已落在皇甫碧霞身旁。 当年亡魂谷一战是凌云羽士和四大煞星力战名重一时的几十位高手,虽然铩羽而逃,但他能全身而退,已足证艺业超过当时第一流的高手甚多。这一招“哭笑同声”,是笑面秀士绝招之一,眼见那少女死于掌下,永绝后患,不料忽有程咬金杀出,并又把他撞了一个踉跄后退,不禁大怒道:“你是何人?” 来人哈哈大笑道:“区区便是金鞭玉龙,上官纯修!” 笑面秀士冷笑道:“这一点点名气,也敢在老夫面前发横!” 上官纯修朗笑一声道:“四大煞星未便就能吓倒区区!” 笑面秀士才接了一掌,再见对方昂然无惧,情知大有来头,又笑笑道:“年轻人总是口气不小,你是何人门下?” 上官纯修朗声道:“若能放过这位姑娘,区区自然要告诉你!” 笑面秀士脸色一沉,喝一声:“胡说!统统纳命来?”劈面就一掌打到。 上官纯修掌心一封,长鞭疾扫过去。 那知掌力一接“嘭”一声响过,上官纯修已连退三步,长鞭也未能到达对方面前。 笑面秀士不由得哈哈大笑道:“老夫只道你还有两套,原来却是不堪一击,就此夹着尾巴走开,老夫还可饶你一条狗命!” 上官纯修在五梅岭遇上皇甫碧霞之后。已是暗起思慕,梦寐难忘,这时在意中人面前一招即败,直气得俊脸铁青,回望皇甫碧霞道:“请师妹把那姑娘带开远一点,待愚兄和这老贼见个真章!”话声一落,一招“策鞭掠影”挥起一片鞭影疾冲上前。 笑面秀士瞥见对方鞭影如山,当头罩下,急拔出佩剑,使用一招“刀山剑树”,化作千万支剑尖,疾点鞭梢。那知他这一格虽然精妙异常,仍然未能触及鞭梢,反被迫得眼花缭乱,急剑掌齐施,勉强把对方的长鞭力劈回头,一步纵开丈余,喝一声:“好一招伏魔鞭法!疯和尚是你何人?” 上官纯修正要大显奇能,好争得美人心,厉喝一声:“你要想拉关系已经迟了!” 笑面秀士喝道:“你师父在老夫面前,还不敢夸口,今日非教训你一顿不可!” 上官纯修道:“我只知你在我师面前抱头鼠窜!” 笑面秀士怒喝一声:“胡说!”人随声到,三尺青锋聚成一线,疾如流星点向上官纯修心坎。 上官纯修对这与他师父不追多让的顽凶,自是不敢大意,一闪数丈,迅即报腕挥鞭飞扑而上。 这一番,一个是功力较深,一个是招式较奇,交起手来,但见剑光如电,鞭走如龙,二三十文方圆之地,人影扑掠,然后,又滚作一团,分不出谁是剑光鞭光。 皇甫碧霞渐渐焦急不安,捧着金虹剑绕着厮杀中两人疾走,打算帮助金鞭玉龙一剑,却是无从插手。 单慧心也忧急万分,眼看一方是父亲好友,一方是心上人的义兄,任何一人死伤,她也难以自处,只好凝神旁立,暗自盘算如何解救的方法。 忽然,笑面秀士朗笑一声道:“好小子!还敢不敢再拚掌力?” “有何不敢?” “嘭”一声巨响,两道人影猛可向外飞射。 上官纯修被震飞五文有余,才跌回地面。笑面秀士也震得倒退两丈,才站得稳身躯。 皇甫碧霞震得叫一声,奔近上官纯修,已见他双目紧闭,嘴唇惨白,口角涔涔流血。想起对方全是为了自己,落得这般下场,不禁悲从中来,伏在上官纯修胸上呜呜痛哭起来。 蓦地,单慧心大声叫道:“陶老前辈,你不可趁人之危,再下毒手!” 皇甫碧霞心头一震,抬头望去,见单慧心张着双臂,挡在笑面秀士前面。 笑面秀士脸色铁青,单掌护胸,一摇一晃而来,想也受伤不轻,但他一对凶睛,却盯紧单慧心叱道:“你真要造反了,面对两个仇敌,不快把他打死,反来阻挡老夫行动!”他声音高而不劲,已是有气无力。 单慧心略退半步,又抗争道:“你要取人性命,也得等他清醒过来,这般暗中下手,岂是大丈夫的行径?” 笑而秀士冷笑道:“你这黄毛丫头懂得什么大丈夫不丈夫?大丈夫就是要当机立断,狠得下心,辣得下手,要不然,自以为光明磊落,到头来脑袋搬家,还不知是怎样死的,你要丈夫就回帮里找去!” 单慧心俏脸一红,厌恶地厉喝一声:“走开!”横掴一掌,把奖面秀士打跌地上。 皇甫碧霞眼见有便宜可也娇叱一声,一跃而起,起手一剑,向笑面秀士斩落。 笑面秀士本能地挥臂一挡,只听“嚓”一声响,登时痛澈肺心,一条铁臂已被削金断玉的金虹宝剑斩断。 这时惊得他亡魂直冒,猛提真气倒翻数步,怒骂一声:“你这贱婢,下次不取你狗命,誓不为人!”话声一落,重重一跺脚尖,疾奔而去。 皇甫碧霞虽然削落对方一条手臂,但吃笑面秀士一架之力,也挫退两步,此时见他遁走,急叱一声:“往哪里走!”也起步要追。 单慧心急挡在她面前,叫一声:“姐姐且慢!” 皇甫碧霞诧道:“你做什么?” “他已够惨的了,请姐姐让他逃生去吧!” 此话一出,立即撩起皇甫碧霞宿仇旧怨,剑尖指向单慧心鼻尖,骂道:“我还没把你父女碎尸万段,你居然敢替别人讨饶!” 单慧心征了一怔,悲声道:“姐姐暂息息怒,小妹原想恳求姐姐放弃仇恨,料想姐姐必定不依。所以极望姐姐宽宏大量,不向家又寻仇,小妹愿替父受罪,只待寻到白小侠,决别一语,便回姐姐面前,任剐任杀,刎颈谢罪!” 她说到后来,已是话不成声,珠泪纷落。 然而,不说到白刚还好,一提起他的名字,顿今皇甫碧霞妒火剧升,“呸”一声,骂道:“好不要脸的狐媚子,你以为这样装作,就可冒上孝女的名声,感动你姑奶奶不成?捡回你的剑来,姑奶奶要你死得心服口服!” 单慧心自幼娇生惯养,颐气指使别人,但她本性善良,为救父难,任人剑指鼻尖,大肆辱骂,仍是默默无言。 皇甫碧霞很得冷“哼”一声道:“你再不捡起剑来,休怨我手下无情!” 一说到“无情”两字,她单慧心猛然记起对方也在拚命争取白刚,灵机一动,急道: “姐姐不是要找白小侠么?若你我拚个不分胜负,他被那诡计多端的玄机秀士引诱入伏,岂不后悔无穷?小妹死不足惜,日后但凭姐姐打发,但白小侠……” 皇甫碧霄吃她一语提醒,果然大为着急,说一声:“好!暂饶你多活几天!” 她正要起步追去,忽听身后一声哀叹,猛想起为了自己才致受重伤的上官纯修,忙又回身察看。 单慧心叫道:“姐姐!小妹先走一步了,前途再见!”不待回答,捡起宝剑,径自奔去。 皇甫碧霞回到上官纯修身边,见他已经起身,盘膝而坐。默默投来凄凉的目光,并且泪如泉涌,情知对方内心苦闷已极,自己不由得兴起几分愧疚,也不觉凄然道:“师兄觉得好一点么?” 上官纯修苦笑一声道:“皮肉之痛,尚不得事!” 虽然他没有明白说出,但皇甫碧霞怎么不知?彼此缄默片刻,上官纯修又道:“也许白三弟确有急难,师妹,快去助他为妙!” 皇甫碧霞此时已为上官纯修的真情感动,深悔与诸女同抢白刚,虽然能够如愿,可借又是四人分用,但又成议在先,还有什么话好说?想起来也觉得十分烦恼,潸然摘下几滴凄泪,幽幽说:“师兄独留此地,小妹怎能放心得下?” 上官纯修忽然哈哈大笑道:“愚兄获听此话,已是心满意足,师妹先走一步,我再歇片刻,立即赶去!” 皇甫碧霞心头一酸,登时珠泪纷落。 半晌,她狠狠地一咬唇皮,说一声:“小妹先走了!” 上官纯修挥一挥手,立即闭紧一双俊目。 皇甫碧霞虽觉黯然,毕竟也踽踽而去。 再说白刚当时眼见二女决不相容不禁感慨万千,决心一死酬知己,狂奔一程,即到达大江北岸。 这是垂杨夹岸,芦狄笼烟的所在,忽听有个沙哑而熟悉的口音骂道:“你这丑八怪,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把我吵醒?” 因为芦苇又高又密,白刚虽听出那声音在十丈内外,但仍未见有人,正察看中,又听一个熟悉的口音道:“老和尚不是吩咐一有人来,就把你叫醒么?这时来人已到十丈内外了!” 先发话那人“哦?”一声道:“快把那小子抓来,待我教训他!” 白刚不禁一怔,以为是天龙帮的人潜在友近,一纵身躯,即见芦苇泊有一艘小船,喝一声:“小爷来也!”一拧身子,疾向小船投射。 蓦地,一股凌厉无比的劲道由小船发出,即听到一声:“小子找死!” 白刚脚尖刚沾船沿,急猛一提气,升高五尺,那股劲风由脚下狂卷而过,直把那密密的芦苇打开一道通衢,不禁暗叫一声:“好险!”正待举掌回击,忽听那熟悉的口音惊叫道: “噫!原来是白小侠!” 白刚轻飘飘站在芦苇梢上,定睛看出,见那人六旬开外,身型高大,正挡住舱口,满睑斑斑的疤痕,直是难看之极,虽党对方口音熟悉,却又面目陌生。 舱里又哈哈大笑道:“丑八怪没把话听清楚,怎好随便出手伤人,若非那小子骨头轻得像朵芦花,岂不被你打下江心喂王八?” 白刚吃那隐形人以双关的语气一顿辱骂,心火冒起,怒道:“是谁出口伤人,快滚出来吃我……” 那丑老者急摇手阻止,并叫道:“疯前辈!来人就是我常说的白小侠!” 他回头一看舱里,却不见有人,不禁“咦”一声道:“真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位疯和尚又跑往哪里去了?” 白刚一听说“疯和尚”三字,登时记起那人的口音,正是在墨砚峰曾经听过多时,不禁失笑道:“要是他老人家,不找他也罢,老丈究竟是谁?” 丑老者笑道:“老朽曾蒙救命之恩,但小侠却未曾见过老朽的真面目?” 白刚征了一怔,忽然“哦”一声道:“你老原来是铁胆狂客!” 丑老者呵呵大笑,延请入舱坐定,才笑道:“这艘小船原是疯和尚偷来的,他特地移来这里,敢情专为迎接小侠而来,但他却又走了,有现成酒菜,我们再痛饮一顿!” 白刚一眼看见疯和尚那个酒葫芦下,压有一张纸片,取过来一看,见上面用木炭写着: “寄语来者,得饶人处且饶人,千万不可妄开杀戮致遭天谴。”等字样。 第十六章 白刚暗自惊诧道:“疯和尚前辈怎知我会到来,为何要留言告诫?” 他由于连日遭逢,俱是失意丧气的事,虽竭力替人奔走,而诸女却又人人自私,极不相容,确令他心灰意懒,想大大杀戮一番,好宣泄心中闷气,那知疯和尚预先留言,不由他不重新打算。 铁胆狂客见他一脸惊愕之色,也侧目看去,不禁诧道:“真怪!净空圣尼打发老朽南来寻找尹素贞,也是要我转告她得饶人处且饶人,由此看来,只怕是指不必对天龙帮杀戮太多吧?” 白刚忖度一下,似觉铁胆狂客这般猜想不无道理,但一想到通天毒龙那伙强梁,无法无天,正派前辈人物不但坐视不管,反而劝阻晚辈过问,这样一来,岂不尽成了恶人的天下? 他一时想不通如何取舍,不觉长叹一声。 铁胆狂客见他心事重重,只好安慰一句道:“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小侠也匆须发愁,只是在对敌交手时,先查看对方有无死罪就是,老朽想请问一声,尹姑娘前来,是立意为了找你,不知小侠曾否遇上?” 白刚俊脸微红,急镇摄心神,答道:“她和两位姑娘往西湖,敢情在净慈寺慈航师太处,老丈先往净慈寺问问,可能会知道她们的踪迹,但老丈由圣尼处南来,可知她新收弟子萧楚君的近况?” 铁胆狂客思索有颇,才道:“据悉圣尼曾以牟尼大乘无相神功替她洗筋伐髓,预定一年后即到江湖历练,但圣尼近来无意中获得一支八九百年的雪参,准备配用几味良药,替她增进功力,敢情便可提早下山。” 白刚惊喜交集,不觉叫道:“这就好了!虎叔的仇,可由楚君妹妹亲自昭雪了?” 忽然岸上又传来几声冷笑。 白刚征了一怔,旋想到那笑声分明站在敌对的地位,立即一步跃出,遥见一团人影向垂杨堤岸飞奔。 铁胆狂客一上船头,即喝一声:“古老贼!往哪里走?”首先起步追去。 白刚也看出那人正是皓首苍龙古坤,生怕铁胆狂客有失,也就跟后疾追。 皓首苍龙头也不回,向下游疾奔,约莫五六里远,即折向临江而走,直走上遍是修竹茂林的山岗。 白刚还要追上岗去,铁胆狂客急叫一声:“小侠止步!”接着道:“这处地方叫做鸭嘴岗,是天龙帮要地之一,古老贼说不定要诱我们入彀,休中他的奸计!” 白刚仔细察看见这山岗约有二三亩地面,斜坡颇陡,临江一面,伸出一方岩石,成为鸭嘴的形状,崖下列有十几只小船,与疯和尚偷得小船同是一种样式,略一思索,便回头问道:“老丈认为如何区处?” 忽然一阵銮铃响处,即见一匹骏马飞驰下岗,白刚一眼瞥现,认得骑在马背上的少年,正是蓝波,急扬声道:“小兄可是找我?” 蓝波先摇手示意勿喊,然后跃下马背,奉上一张柬帖,并即退往一侧,默不作声。 白刚接过柬帕一看,见上面写着:“恭候兄台,领教绝学,单晓云拜。”在另一角添注一行小字:“王伯川现在本寨,专待兄台来领,否则立即处斩!” 对于这一封约战书,并不在白刚的心上,但那王伯川早由胡艳娘和何通送往杭州,怎又落入通天毒龙之手? 白刚心下犯疑,忙问道:“王伯川可真在岗上?” 蓝波四面张望一下,才点一点头。 白刚愕然道:“他怎么被擒的?” 蓝波摇一摇头。 白刚诧道:“你怎么不说话?” 蓝波噙着两眶眼泪,啊啊叫了两声,用手指指口腔,摇手示意。 白刚见他舌尖未断,但变成哑巴,急道:“谁害你变成了哑巴?” 这一问,似触发了蓝波的隐痛,泪水夺涌而下,以脚尖在地面上画个“亮”字,然后向岗上指指,摇摇手,示意白刚切莫上去,比划了一阵,便跃上马背,策马驰去。 白刚恨恨道:“这伙歹徒委实可恶……” 铁胆狂客见他几乎怒发冲冠,急截断话头道:“大丈夫徙屈能伸,休中他激将之计!” 白刚此时那肯听他劝阻,说一声:“老丈请便!”即展轻功,奔向山径。 不多时候,他已上达岗顶,但见约有二亩大小的平地,恰可作为交手的场所,但又不见半个人影,正在纵目四望,忽见竹林里有一壮汉跃出,抱拳当胸,说一声:“小侠请随我来!”便回身入林。 白刚紧跟那人背后,进了竹林,翻下斜坡,即见伸出江面的鸭嘴状山崖上,人影幢幢。 那山崖约有亩许大小,中央端坐着一位额宽嘴尖,两颧突出,脸瘦如削,一双浓眉压眼,两道冷峻目光,满面皱纹,额下无髯的黄袍老道。老道左边,站有皓首苍龙,天佛掌和天籁魔女,右边站有通天毒龙和阴阳道人,后面站有冲天鹞子和十几个老少不一的人物。 中央偏左一方,有一胖一瘦两个老尼盘膝对坐。胖的一位满面笑容。但她生就一张歪嘴,笑起来十分难看,肤色十分红润,鱼尾几道皱纹直达嘴角。瘦的一位,两道吊鬼眉,鼻孔朝天,嘴角下弯,生就一付哭相。两尼身后站有一怪三妖和十几位陌生人物。 白刚一看这情景,明知凶多吉少,但仍雄赳赳,气昂昂向单晓云那伙人走去。 胖尼忽然哈哈两声,笑道:“凌云老怪!你看那小伙子多么英俊,胆气多么豪壮,要不是对你们过不去,贫尼倒要把他收列门下!” 瘦尼拉开嘶哑如哭的嗓音道:“单老儿!人家已经到来,还不快引见一下,难道专等盖棺论定不成?” 通天毒龙向瘦尼躬身一揖,说一声:“晚辈遵命!”即跨出几步,叫一声:“白小侠且慢!待老夫先替你引见当代武林三位顶尖高手,然后了断你我之间的一段恩怨!” 白刚心知迟早免不了一拚,索性故示大方,说一声:“但凭阁下安排就是!” 通天毒龙侧过身子,先指向黄袍道人道:“这位是家师凌云羽士,早已名满天下,武功道术冠绝天人,勿庸多述。……” 白刚已猜知那人多半是凌云羽士,鼻孔里轻哼一声,连正眼也不肯瞧过去。 通天毒龙接着又道:“这边两位老前辈,是天方大慈笑佛和大悲哭神,可称为天下双绝,奇功异术,可说是前无古人,可能也后无来者!” 白刚暗自好笑道:“单听两个不成话的绰号,就不是什么东西!” 通天毒龙向白刚说过三个厉害人物,接着又由天籁魔女开始,逐一说了姓名绰号,然后回身笑道:“这几个月来,阁下独闯黑蟒堂,踏进龟山,饮鸠止渴,力斗四煞,大闹九宫山,连伤本帮堂主,大大扬名显姓,又在这座矶头,幸会纵横三万里的前辈高手,老夫既忝为天龙帮主,少不得讨教几招绝学。不过,阁下为何无故与本帮作对,倒要先听听高论,若果说得有理,不但不追究既往之事,并送还阁下索讨之人,否则,哈哈!就得请阁下留下首级!” 白刚听对方话声琅琅,不禁冷笑道:“天龙帮主果然气宇不凡,但今日任凭你舌底翻莲,也难辩脱上身罪恶。我先请问一下,当年狄氏三代四义与及乾坤剑皇甫云龙夫妇,近来的扑风刀萧星虎等人的命,是否伤在阁下手中?” 通天毒龙征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原来阁下是替别人打抱不平,老夫对你这份豪气,倒是敬佩之至!”他说到这里忽然脸色一沉,喝道:“老实说,老夫也正要向你讨回两条人命!” 白刚环扫各人一眼,只见在场囚徒具是竖眉瞪眼,目露凶光,不禁豪气凌云地朗笑一声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必多说?阁下划出道来便是!” 通天毒龙唇皮甫动,话声未出,凌云羽士已长笑一声,站起身子,道:“好狂的小子,道爷倒要看你有多少斤两?” 那号称为笑佛的胖尼忙道:“老怪且慢!咱们今天大伙儿在此地聚会,单老儿邀约一个毛头小子来了给梁子已是大为不当,你这老怪若再出手,岂不被人笑掉大牙,这栏事还是由晚一辈的自去了断才好!” 凌云羽士被胖尼说得一张青黄脸上微泛桃红,狠狠地瞪了白刚一眼,然后面对胖尼笑道:“贫道一时气得糊涂了,笑佛说得甚是!” 他立时又转向通天毒龙道:“那就由你自行处理,可别闹得丢人现眼!” 白刚看在场群凶,除了凌云羽士,哭笑双尼,天籁魔女和通天毒龙,未曾和自己交过手之外,其余各人都不堪一击,凌云羽士不该连这事也不知道,为何特地提醒通天毒龙? 他再忖度便知弦外之音,要通天毒龙在必要时不妨来一个群殴围斗,反正自己一死,再也没人传出江湖,索性纵声朗笑道:“贵方有的是人,何妨联手齐上,也省得区区逐一打发?” 他这公然一叫,反使通天毒龙作难起来,想要联手围攻,确怕见笑江湖,单凭一己之力,却又未必得胜,沉吟半晌,计上心来,沉声喝道:“休得在此卖狂,但看本帮主收拾你!” 他话声一落,便一步一步缓缓上前。在这时候,忽有人高呼一声:“帮主且慢!”两条人影飞掠而出。 通天毒龙一看两人,认得是新近邀来的漠北两霸,心下固是大喜,但仍假装糊涂,故意问道:“二位有何见教?” 较矮那人昂然道:“帮主千金贵体,何须亲自动手?交给咱们兄弟便了?” 通天毒龙笑道:“兄弟虽示为帮主,但遇事从来不敢偷闲,二位远来已经辛苦,还是由兄弟出手为好!” 他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白刚鼻孔里不禁“嗤”了一声,但漠北两霸却听得大为心折,较高那人笑道:“单帮主何必过谦,我兄弟幸蒙单帮主看得起,理应效劳一阵才是!” 通天毒龙这才拱一拱手道:“既然如此,兄弟不如从命了!” 漠北两霸待通天毒龙退下,脚下一滑,即已到达白刚身前,矮胖那人斜睨怪眼,喝一声:“你小子听清了,咱们兄弟驰骋漠北万里,所向无敌,但一打斗起来,定是联手而上,要好好的招架了!” 白刚暗自好笑道:“这两人吃别人几顿酒菜,使甘愿送死,果然是鸟为食亡,蠢得可笑,但又要自吹自擂,关照别人当心……” 他正在暗想该不该毫不留情,碎下重手,漠北两霸已同时拨出长长的马刀,一个纵步,分立在他两侧。 较高那人叫一声:“小子!”接着道:“你在想什么?还不亮兵刃,上来纳命!” 白刚微微一笑道:“在下但凭双手,也足使二位知难而退!” 和白刚交手过的人,俱知这话并非夸大,但余众可大大不服,漠北二霸登时马刀归鞘,矮胖的又叫道:“咱们不占便宜!”接着厉喝一声:“打!”四掌交挥,掌劲立即发出。 白刚见这两人还算憨厚,而且无仇无怨,不愿立即使他落败难堪,蛇游的身法一展,已由掌隙溜走出去。 “嘭”一声巨响,漠北二霸掌风相接,震起一蓬灰沙,两人都身不由主倒退一步。 白刚忍不住笑出声来。 漠北二霸老脸一红,同声厉喝,各施展精妙绝学,像旋风一般,向白刚冲到,但他两人已上过一回当,这时打得格外小心,招式和内力都不敢尽情发挥。 白刚见对方掌出一收,脚移又退,便明白对方心意,当下施展身具法,掌形漫舞,一粘即收,在两人间隙中如穿花蝴蝶,穿过来,走过去,任对方施展平生所学,也没有半掌打到他身上。 因为白刚以身法御掌,掌法便不成为掌法,旁观的凶徒,人人是武林的高手,看起来不禁啧啧称怪,更有不少凶徒认为轻而易举。打算在天下高手面前打败曾经力挫四煞的白刚,也好扬名显姓。 约莫有一寸香之久,已把二霸累得气喘吁吁,白刚微微一笑,一招“大鹏展翅”双掌一分,登时与二霸掌形粘实,但闻“嘭”一声响,二霸同时挫退丈许,跌在地上。 矮胖那人爬起最快,拍拍屁股,满面羞惭道:“咱兄弟败得心服口服,中原没我们的份,走吧!” 通天毒龙急叫一声:“休走!”飞掠而出,挽着那矮者的臂膀,附耳说了几句,矮胖者慨叹一声,和他兄弟一同退回队中。 漠北二霸一退,哭笑二尼身后忽然奔出四人,白刚举目看去,见四人一色黑衣红裤,劲装疾服,各操有一柄鬼头刀,年纪约在六旬上下,目光炯炯如电,内功颇有几分造诣,认得是方才引见时的东亭山四鬼,忙道:“贤昆仲与在下一无宿仇,何必助纣为虐?” 为首那人冷哼一声,道:“阁下真人不露相,也不必多说废话了,我兄弟正要树立新仇!”说毕,鬼头刀一晃,其余三人立即各站一方,四柄鬼头刀带起一阵锐啸的刀风,同时卷到。 白刚估不到四鬼恁般不可理喻,急单脚一点,一个“九霄一鹤”拔起丈余,再展出一个“振翅掠风”斜向四鬼泻下,双臂一挥,顿时风涛狂卷,沙石齐飞,“嘭”一声巨响,地面震陷一个深窟。 东亭四鬼骤然发难,四刀齐进,以为对方必定难逃一死,不料对方竟冲霄而起,反掠回来,一时忘了走避,被劲疾无伦的掌劲一震,全向外翻出二丈开外,跌得个头青脸肿。 这一来,除了一道两尼之外,无不惊得张口结舌,但白刚由于施力过猛,引发内伤,顿觉气血翻腾,喉头一甜,竟呕出一口瘀血。 凌云羽士瞥见白刚一招打伤四鬼,脸色微变,挺身而起,通天毒龙一闪身子,挡在前面道:“不敢劳师父出手,门下去收拾他便是!” 凌云羽士定神一看,见白刚痴立用神,身子微晃,他身前地上有一团瘀血,心下了然,随又颔首坐下。 通天毒龙大步走出,朗声道:“解铃还是系铃人,不敢劳动列位兄弟替单某卖命,白小侠你尽管进招吧!” 白刚自知内伤不轻,但见通天毒龙想占便宜,也傲然道:“强宾不压主,阁下先请!” 通天毒龙心下暗惊,口里仍然客套道:“小侠既是过谦,老夫也就占先了!” 但见他双肩一沉,气纳丹田,缓步上前,忽然一声娇呼:“爹!不可伤他!” 通天毒龙征了一怔,即见一位儒装美少年如飞而到,仔细辨认,才知是自己的爱女乔装,不由得问一声:“慧儿你怎么了?” 单慧心刚一到达,即抱紧通天毒龙双臂,叫道:“爹!他是好人,你不要伤他!” 通天毒龙已看出白刚身受重伤,只消举手之劳,便可除却一个心腹大敌,怎肯放过这个机会?怒喝一声:“滚开!”猛一摔手,把他的女儿摔了一个跟斗。 单慧心一个“鲤鱼打挺”又跃了上前,搂着通天毒龙双膝,跪地哭道:“孩儿求求你,千万别伤他啊!爹……” 通天毒龙那还肯听她分辨?突伸二指,点中她的晕穴。 白刚看在眼里,不觉暗叹一声。 通天毒龙这时杀气腾腾,猛一纵身上前,一招“倒海擒龙”拳脚并进,但见一路烟尘狂卷而起。 白刚见来势奇猛,不敢硬接,肩尖略晃,即已横挪数尺,那知身形未定,顿觉几缕锐风已临身侧,这时不能不接,他左臂向下一挥,“嘭”一声巨响,激起-个极大的气漩,几丈之内,灰土弥漫。 通天毒龙虽是蓄劲而发,仍被震退丈余。 白刚身负重伤,再经这一巨震,不由自主地踉踉跄跄,一连退出四五丈,猛可一坐地下,又喷出一口鲜血。 通天毒龙自己也觉得内气受震,但一见白刚已退往临江一面,相距崖缘不满十丈,登时雄心万丈,神色凛然地移步上前。 白刚见对方步步迈逼,情知面临生死边缘,急一跃而起,猛吸一口真气,将毕生的余力聚于双臂。 通天毒龙也是不可多得的高手,走近不及一丈之地,看见白刚两眼发白,双颧发赤,当下冷笑一声道:“你这小子是要自行解脱,还是要本帮主下手?” 白刚厉喝一声:“少废话!”竭尽余力,双掌并发。 通天毒龙闷哼一声,身形一挫,双臂猛可一挥。 蓦地,一声震天价的巨响,白刚身如滚瓜,连连往后翻滚,一直到达崖缘,若非几根山藤终住,定必翻落江心,但他这时猛呕两口鲜血,人已晕死过去。 通天毒龙也被这一掌震得倒退七八步,身形甫定,即待上前扑上一掌,那知忽传来声娇叱,立即有人叫道:“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把你女儿杀了!” 原来当场虽有十几位高手,但因聚精会神,看两人生死拚命,竟被一位白衣少女乘虚而入。 通天毒龙回头一看,认得那少女正是皇甫云龙的女儿,此时已把一支精光四射的宝剑,架在自己的独生女的头上,不禁惊道:“你想怎么样?” 皇甫碧霞冷笑道:“你想保住你女儿的命,得先依我三件事!” “姑娘尽管说来!” “第一件,把白刚交我带离这里,第二,还我的银霞剑来,第三件……” 那知一言未了,平地起了一阵疾风,白刚的身子立被卷落崖下。 皇甫碧霞眼见白刚被旋风卷下崖去,这一惊岂同小可?她顾不得强敌环视,也没工夫再杀单慧心,一连两纵,掠到崖边,朝下一看,即见白刚的身子向江面疾落,再被船上人猛奇一掌,翻落江心,恰遇一个漩涡卷沉下去。 这突然的一变,先使通天毒龙愕然一惊,待看清爱女仍躺在地上,才恢复镇静,移目看自己阵上,见阴阳道人面泛笑容,也就心下了然,微微一笑。 皇甫碧霞一看白刚沉没,自己一颗芳心也猛可一沉,脚下一软,也跌坐地上,痛哭不已。 通天毒龙冷笑一声,移步到她身后,厉喝一声:“站起来!” 皇甫碧霞心头一震,蓦地记起父母深仇,立即跃起喝一声:“和你拚了!”同时劈出一剑。通天毒龙闪身横移五步,断喝一声:“且慢!” 这一声断喝,响若焦雷,皇甫碧霞惊得脚步一停,星目几乎爆出火花,忽瞪着这位仇敌。 通天毒龙冷笑一声,又道:“你这小妮子要想早登极乐世界,总可让你称心如愿,但本帮主年届古稀,与你有何仇恨,非拚命不可?你尽管说个明白!” 皇甫碧霞切齿恨道:“你这狡诈的老贼还敢假装不知,我好白梅娘与你有同门之谊,你居然将她暗害,并且还将狄氏三代四义和我父皇甫云龙一并下手,难道还是赖你?” 通天毒龙突然纵声狂笑道:“这真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夫正要找你这鬼丫头,想不到你竟自送上门来!” 皇甫碧霞听他不但直承不讳,而且还得意异常不觉悲愤填膺,金虹剑抖开一朵剑花,疾扑上去。 通天毒龙一晃肩尖,一飘开丈余,喝道:“滚下崖那小子是你何人?” 皇甫碧霞一招落空,正待再扑,忽听对方问起白刚,不觉一呆,厉喝道:“你不配问!” 通天毒龙嘴角边泛起一丝好笑,又道:“他敢情就是白梅娘的遗腹子吧?” 皇甫碧霞心头猛可一震,暗道:“他叫做白刚,恰和我娘同姓,前时听师傅说过,我还有个兄弟不知流落何方,莫非真正是他?” 她联想到白刚自幼不见父母,依赖萧星虎抚养成年,而萧星虎正是她亡父的挚友,这样说来,确实大有可能。 但她与白刚已有白头之约,私心极盼不是她的胞弟,且也愿意是她的胞弟,心下十分矛盾,反正这时白刚已沉下江底,不如索性打听明白,随口答道:“我只知他名叫白刚,自幼失去父母,由扑风刀萧星虎把他抚养成人,可能也是我的兄弟。” 通天毒龙怔了一怔,随即呵呵大笑道:“狄、白两胜和你皇甫一家这回扫数死绝,虽剩你这丫头,也逃不出老夫拿下,不妨老实告诉你……” 忽然耳际响起一轻咳,通天毒龙蓦地一惊,即将话咽下不说。 胖老尼干咳一声,笑道:“凌云老怪有一手传音入密,果然不同凡响!” 凌云羽士脸孔一红,讪讪地笑道:“过奖,过奖!贫道这点未技,怎及二位万一?” 瘦老尼脸孔陡然一沉,冷冷道:“师姐!咱们到中原来倒是来错了,要想替人家卖命,人家却不肯领情,这有什么意思?” 胖老尼笑道:“目下打道回去,还不是一样么?” 凌云羽士听她两人此唱彼和,心下委实不是味儿,佯佯不解道:“贫道敦请二位莅临,并无失礼之处,为何便说离去?” 瘦尼冷笑一声道:“你故弄玄虚,休以为满得过我哭神笑佛!” 凌云羽士仍然陪笑道:“贫道怎敢?” 瘦尼冷哼一声道:“你为什么不让单晓云再说下去?” 凌云羽士哈哈笑了一阵,然后开言道:“原来是为了这点小事!贫道既蒙二位神尼赏脸,那敢心藏私隐?实因劣徒不识时务,面对一个小妮子还要说上一大套道理,若被传扬,怕不贻笑大方,才提醒他一下,既是二位见疑,就命他续说下去就是!” 他面对通天毒龙叱一声:“蠢材!还不快说明白?” 通天毒龙经凌云羽士微咳示意,迅即记起哭神笑佛与狄老爷子交情不浅,若被得知实情,拂袖而去,还算小事,若反脸成仇,那就不可收拾。但话已出口一半,怎可不接下文? 他略一寻思,即朝二尼拱手陪笑道:“二位老前辈请勿误会,晚辈和那丫头并无恩怨可言……”他偷眼望见二尼不予理睬,又转向皇甫碧霞道:“小妮子听清,你父母和狄氏三代,尽丧生在千毒芒蜂针下,那种暗器为何人所有,想必你已查悉,老夫不必代人受过。但你今天胆敢幼小女为人质,此罪决不轻饶,你若想求个痛快,老夫可让你全尸而死!” 皇甫碧霞气得心肺欲炸,恨声叱道:“你这奸险狡诈的老贼!我父母虽是死于芒蜂针下,若不是你这狠心狗肺的老贼勾结碧眼鬼……” 通天毒龙被骂得七窍生烟,厉喝一声:“你敢辱骂老夫?”立即欺前两步,举掌待劈。 胖老尼忽然喝出一声:“且慢!” 通天毒龙心头一震,只得退回原处。 胖老尼原是盘膝而坐,这时肩头微晃,原式不动,已落坐在两人之间,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已不打自招,贫尼也不必问此事的始末,只问狄家三代是何等人物?你老实说来!” 通天毒龙心头一震,但仍面不改色,肃容道:“那是一户武师之家,在江南颇有名气,但不是和老前辈有过深交的那位狄老英雄,只怕说了出来,老前辈也不清楚!” 胖老尼虽是心下犯疑,但若追问下去,对方定捏造几个名字应付,于事无补,转向皇甫碧霞道:“小姑娘!你方才说狄氏三代,叫什么名字,好好告知贫尼,我必定替你作主,不必害怕!” 皇甫碧霞虽觉对方用意不恶,但想到物以类聚,怎能算是好人?再则自己对于狄门的事。也不清楚,沉吟一下,即竖眉叱道:“谁要你多事?走开!” 胖老尼忽然大笑一阵道:“小姑娘胆力不小,对我大慈笑佛也敢顶撞起来!” 通天毒龙趁机接口道:“老前辈望重天下,那小头胆敢冒犯圣威,真是罪该万死,待晚辈先收拾她!”话毕,即侧身跨上一步。 大慈笑佛哼了一声,吓得通天毒龙赶快返回。 忽然,左侧的竹林里猛蹿出一位玄衣劲装,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的青年,他一见场中情形,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如疾风一般,奔到皇甫碧霞身侧。 大慈笑佛朝新来那青年瞟了一眼,然后一敛笑容,面对通天毒龙凛然道:“在贫尼未弄清狄老英雄的事之前,谁也不能动那姑娘一根汗毛!” 通天毒龙唯唯称是,接着又道:“老前辈的吩咐,谁敢不遵,但是……” 大慈笑佛双目一瞪,精光暴射,惊得通天毒龙不敢再说下去,一连倒退三步。她吓退通天毒龙,即转向劲装青年喝道:“你是什么人,敢不听贫尼之命?” 那人慌忙一缉,朗声答道:“晚辈上官纯修特来寻找这位师妹!” 大慈笑佛回嗔作喜道:“她既是你的师妹,就把她带走吧!” 皇甫碧霞学成梅峰雪姥那份傲性,又志切亲仇,那管人家好意歹意,一声娇叱,振剑而起,疾扑通天毒龙。 但她正向前猛冲,忽被一股无形的劲道撞退回去。 她微微一怔,立又运足功劲,向前一冲,这下子倒逼得更远,一连踉跄几步,才站得稳身腰。 大慈笑佛哈哈大笑道:“有贫尼在此,那容你越过雷池一步,乖乖听我的话,对你有益无害,若果还要撒野,我可不管你了!” 皇甫碧霞粉脸生寒,叱一声:“谁要你这妖……” 上官纯修不待她话毕,突伸指点中她晕穴,把她背在背上,冲着大慈笑怫说一声:“敬领盛情!”使即穿林而去。 他一口气奔下山岗,再跑二三十里,回头看没有人追来,才敢停下脚步,正要把皇甫碧霞穴道解开。 忽然一声娇叱响起,抬头一看,迎脸奔来一位绿衣少女和一位黑衣老人。上官纯修见对方来势汹汹,疾如电闪,显然来意不善,以为天龙帮布下天罗地网,急背起皇甫碧霞,落荒而走。 要知上官纯修乃武林怪杰疯和尚的衣钵传人,在晚一辈中,称得上个中翘楚,轻功一展,宛如飞矢流星,一闪而逝。那知没走多远,却见绿影一闪,那少女已挡在面前,要转回头,又见那面目奇丑的老者赶到。 上官纯修情知免不了一拚,左掌托着皇甫碧霞的嫩臀,右手一探腰间,抽出金光闪闪的七尺长鞭。 绿衣少女冷哼一声,骂道:“好大胆的恶贼!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妇女,不快把人放下,姑娘肯饶你才怪!” 上官纯修惊魂未定,无暇深思,一招“策鞭掠影”已撒开一片鞭网,向绿衣少女头顶罩落。 绿衣少女艳脸生寒,喝一声:“胆大包天,居然拒捕!”话声中,但见她肩尖微闪,即让开数尺,“锵”一声,长剑出鞘,振臂一挥,即幻起万道霞光,向鞭影冲过。 上官纯修见对方剑术恁地精奇,心神一凛,大喝一声,接连施展“伏魔鞭法”的精妙绝学。 那知绿衣少女剑术更精,但见剑光一卷,上官纯修一根七尺金鞭“当”一声响,登时断去一截。 这一来,直把上官纯修惊得心胆俱寒,慌忙一纵身躯,疾退五步。 绿衣少女一剑得势,并不趁机进招,叫一声:“你武艺并不太坏,快把人放下来,饶你一命!” 兵器被毁,是武林人物的奇耻大辱,上官纯修自从出道以来,几曾吃过偌大的亏?尤其那少女竟批评他师门绝艺,更使他怒不可遏,厉喝一声:“休要猖狂,谁怕你这贱婢?” 绿衣少女似是另有要事,对那丑老者道:“丁老儿!你先赶去,待我收拾这个,立即赶来!” 丑老者迟疑一下,即道:“这小子交给老朽打发便了,姑娘先去助阵要紧!” 上官纯修听对方说话的口气,简直把自己当作待宰的羔羊,砧上的鱼肉,气得怒吼一声,挥鞭疾扑。 那绿衣少女叱一声:“找死!”但见剑光一闪,上官纯修惊叫一声,纵身疾退,左肩上一缕鲜血,已染湿了衣裳。 绿衣少女剑尖一指,叱道:“你到底放不放人?” 话声方落,忽有人高叫道:“都是自己人,不可动手!” 绿衣少女回头一看,见是方慧和葛云裳奔到,不禁诧道:“分明是个淫贼掳了皇甫姐姐,怎……” 葛云裳好笑道:“这位就是金鞭玉龙,上官大侠!” 绿衣少女“嗳呀”一声道:“原来是上官大哥!你早不说,我若不是恐怕伤及皇甫姐姐,险些把你宰了!” 方慧一眼瞥见上官纯修左肩潮湿,惊叫一声:“大哥!你受伤了!这死丫头好狠!” 丑老者忙道:“老朽有刀剑药!” 上官纯修将皇甫碧霞放下,苦笑一声道:“在下也有伤药并不碍事,请列位替我引见一下!”葛云裳嘴快,接口道:“这位妹妹便是净空圣尼的高足,尹素贞妹妹呀!” 但她一看那丑老者,不禁一怔,尹素贞笑道:“她是我们的丁老儿!” 上官纯修一惊道:“莫非是铁胆狂客丁前辈!” 丑老者连说几个“不敢当”接着又道:“时间宝贵,咱们快往鸭嘴岗接应白小侠要紧!” 方、葛二女同时惊问一声:“他怎么了?” 尹素贞急将铁胆狂客飞报,说白刚独闯鸭嘴岗的事,对各人说出。 上官纯修也惊得忘记裹伤,叫道:“这就糟了!我由鸭嘴岗下来,怎会不见三弟?莫非已被那伙恶魔害了?” 诸女一听,人人芳容失色,尹素贞叫一声:“快走!”抢先起步。 上官纯修急叫一声:“且慢!”接着道:“皇甫师妹先在鸭嘴岗,她应该知道详情!” 尹素贞停步下来,一步抢到皇甫碧霞身边,拂开她穴道,急问一声:“皇甫姐姐!你可看见白刚?” 皇甫碧霞猛可泪涌如泉,哭道:“他……他已经死了!” 她一阵急痛攻心,“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又晕了过去。尹素贞更是一声哀呼,“嘭”一声倒在地上。 方、葛二女也坐地掩面痛哭。 上官纯修急得双泪交流,不停地跺脚道:“你们这样哭,怎么得了?” 铁胆狂客也帮着劝道:“二位姑娘请节哀痛,先把她们两人救治过来,大家也好想个报仇的法子!” 经过铁胆狂客一说,方、葛二女才止住悲泣,方慧奔向皇甫碧霞,葛云裳搂过尹素贞。 推摩一阵,把她两人救醒,又聚在一起呜呜痛哭。 上官纯修眼见诸女哭得悲切,自己想起当初结义曾有同生同死的誓言,也不禁潸然下泪。 铁胆狂客追思白刚冒险驰救之情,也不免流下数行热泪,但他到底老经世故,知道徒然哭泣,于事无补,想出一个釜底抽薪的方法,向皇甫碧霞问道:“姑娘且止悲泣,老朽请问一句,到底白小侠如何丧生,能否告知详情?” 皇甫碧霞经他一问,使断断续续将在鸭嘴岗所见,一一叙述,最后并道:“那阵旋风单向他身前卷去,应该是有人从中捣鬼,但我当时未及察觉,不知是何人所为。” 铁胆狂客叹道:“白小侠若非情急救友,也不至有此失闪!” 上官纯修急道:“他去救谁?” 铁胆狂客道:通天毒龙命人捎有书信约他,要他去领回王伯川!” 上官纯修诧道:“王伯川分明还在杭州西湖法相寺,怎会被通天毒龙掳去?由此看来,敢情单老贼自知不是三弟敌手,故意趁凌云羽士邀集群魔聚会之时以王伯川为饵,诱他入彀。” 尹素贞想起和白刚私下之情,哀痛逾恒,忿然道:“他杀我一个白刚,我就杀他一万个恶贼,咱们快走!” 方、葛二女立即呼应,同时起立。 上官纯修急道:“此仇势必报复,但此时前往,无异以卵击石。” 尹素贞重重地哼了一声道:“对方只有一个凌云老怪厉害,我和他拼命好了,你们赶杀通天毒龙那伙恶贼,难道没有这份胆?” 上官纯修被她说得俊脸微红,但知她情急之下,措词不免过激,从容道:“在下与白刚,生死同盟,报仇之心,也不在几位姑娘之下,尹姑娘也许可挡得住凌云老怪几十招,但鸭嘴岗上,高手云集,还有两个怪尼敢当凌云老怪之面叱责通天毒龙,看她们功力修为决不在老怪之下,我等……” 铁胆狂客忽然插口道:“两个怪尼可是一胖一瘦,一个笑嘻嘻,一个哭凄凄的样子?” 上官纯修说一声:“正是!”又道:“那胖尼敢情已练成无形罡气,方才皇甫师妹两度猛扑通天毒龙,俱被挡退。” 皇甫碧霞叫一声:“是啊!”接着道:“当时我也不知什么缘故,只觉有一堵气墙挡住。” 铁胆狂客惊叹道:“那两个怪尼是天方哭神笑佛,功力之高,委实难测,若非灵台二友和圣尼下山,只怕难以收拾了。上官大侠说的甚是,我们若是救人,自应越快越妙,若是报仇,不必急在一时。” 尹素贞听他说得恁般严重,也暗自打算如何才可请师父下山。 葛云裳却反日向上官纯修问道:“依你大哥所说,我们要到几时才可报仇雪恨?” 上官纯修道:“我费了几个月时间,奔走武林各大门派,现已获得一致赞助,但要等两件大事里面,证实其中一件的真凭实据,便可公推主持人,大举围剿天龙帮,到那时候,便是我等报仇之日。” 方慧忙道:“是哪两件大事?” 上官纯修叹道:“说起来,是人尽皆知的事,但苦无凭证,以致各门派都觉得师出无名,其势不壮,不肯贸然出力。第一件事,是天龙帮野心吞并武林的凭证,第二件,是通天毒龙弑师的实据。” 铁胆狂客摇摇头道:“要找这两件事的凭证,只怕是白费工夫了!” 皇甫碧霞忽然问道:“上官师兄!王伯川果然在杭州么?” 上官纯修道:“王伯川是何通和胡艳娘护送到杭州,愚兄来此之前,曾托法相寺的方丈小心照顾,谅不致再走失!” 皇甫碧霞精神一振,站起来道:“那就行了,不但可围剿天龙帮,同时也可证实白刚和我的身份了!” 葛云裳忍不住问道:“霞姐是说王伯川算得上人证么?” 皇甫碧霞道:“他是亡父唯一门徒,我爹娘如何亡故,他必定知道消息,否则,为何被通天毒龙加以禁锢?” 上官纯修趁机问道:“白刚和师妹是……”他一语未毕,忽见皇甫碧霞眼眶一红,泪珠纷落,急又止口不说。 诸女也觉凄然,尹素贞更是哭出声来。 铁胆狂客对于诸女哭泣,已觉难解,而尹素贞哭得肝肠欲断,更是令他感到莫名其妙,忙道:“既然王伯川在杭州法相寺,我们为了保护人证,要快点赶去才是!” 诸女被他一语提醒,急拭泪止悲,一同登程。 其实,她们这一番急泪,何尝不是自费?当时白刚被漩涡卷沉,他在晕迷中,懵然不觉。也不知经过多久时间,忽觉寒气侵骨,睁眼一着,即见四面漆黑,纵使极尽自力,也只看出自己躺在崖石上面,半个身子还浸在水里。 白刚心头一惊,急坐往石上,暗想:“莫非被人禁锢在水牢里?” 他凝神端坐,回忆前情,隐约记起当时厮斗的事,最后受了通天毒龙一掌,便失去知觉,然而,为何到这水牢,他实在无法知道。 他还记得受了风火妖僧一掌之后,中气便微感不足,但这时试行运气,恰又中气充沛,这是什么道理? 他思忖多时,认为一定是单慧心向她亲父求情,才被关在这水牢里,反正少不了有人送来吃的,到那时再问个明白。 那知他运功多时,除了听到哗哗的水声之外,并没有别的声息,肚子反而有点饥饿起来。 但他经过长时间运功之后,目力已能适应四周环境,凝神看去,但见脚下波涛汹涌,两壁怪石嵯岈。 这一种景象,决不是人工水牢应有的现象。 他仔细察看一遍,发现头顶上黑黝黝有个深洞,似是漫无止境,灵机一动,便纵身而上,果然是一条曲折崎岖的甬道。 他运起奇功护体,顺着雨道走去,也不知走了多少时候,忽然眼前开亮,原来已走出洞口,到达一处海滨。 这里寒风破骨,但又无皑皑的白雪;碧波万顷,又没有如玉的冰山,到底是什么所在? 他虽是急于要知道处身何所,更急于要找到吃的东西,于是,一转身躯,即向岗上奔去。那知到达岗顶,登树一看,才发觉竟是一座荒岛,四周波涛壁立,岛上渺无人烟,不禁暗惊道:“这番死也!无舟无揖,怎生渡得这汪洋大海?” 他的轻功虽可达到水面飘萍的境界,但这浩无涯岸的大海,岂是一口气能够横渡?而且纵目四望,连陆影也看不到半点,也不知向哪里走才好。 他愣了半晌,这才用那柄“金龙剑”削下一段坚硬的小树枝,做成钓钩,在海滨捕了几尾小鱼,当作鱼饵,用一条山藤丝,当作钓丝,开始垂钓。另外捡了两块隧石,找些干柴水茸,敲石起火,当天便以烤鱼充饥,寻到一处石洞,封住洞口,倒头大睡。 转眼过了两个多月,白刚脚迹已踏遍全岛,见山藤古树不少,正想编个木筏,忽又想到恩怨难分,倒不如独居在荒岛来得清净。他天人交战,思忖多时,终是犹豫难决。 这一天,他垂钓崖畔,忽见一道帆影,随浪升沉,似是向这荒岛驶来。 白刚心念一动,暗想莫非是海盗掳人送来荒岛?他急收起钓具,跃登树上,暗里偷窥。 不多时候,一艘百担大舱缓缓泊近崖边,即有三人由舱里走出。 白刚由树叶间隙看过去,认得头一个是阴阳道人,第二个是冲天鹞子,第三个是天佛掌于扬,不禁暗诧道:“这几个恶贼鬼鬼祟祟来这里干什么?” 对方三人登岸之后,悄悄商议几句,阴阳道人和冲天鹞子便联袂向荒岛东端奔去,独留于扬守在岸上。 白刚本欲擒下于扬,鞫问他来意,旋又觉得不如等待阴阳道人回来,更会多得几分确息,反正这岛上没有人给他害,也不必急急动手。 约莫半个时辰,阴阳道人和冲天鹞子一路笑声琅琅回来,于扬面现喜容,抢前几步道: “可是顺利到手了?” 冲天鹞子一指腰间的黄布袋,笑道:“这可不是?” 阴阳道人嘿嘿笑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灵药既已到手,风火老秃的残疾指日可愈,我们也就可以大展鸿图了!” 冲天鹞子笑道:“辛苦一趟,总算有个交代,只怕龙涎草不如白虎胆管用,大慈笑佛的医道或许不够高明,要不然,为何等到用尽各种方法,才指引我们来这里取龙诞草?” 白刚恍然大悟,暗喜道:“我倒要多谢你们指引了,龙涎草白刚也用得着!” 他正打着硬夺敌人的龙涎草,还是自己去找龙诞草的盘算,阴阳道人似觉有响动,向树上扫视一遍,忽然喝道:“何方鼠辈在此窥探,还不快滚下来?” 白刚闻官一怔,以为自己形迹已露,正待跃身下树,您所“刷”一声响,另一株古树上飘下一条娇小的身形,看起来应该是一位少女。 那人头挽高发,身着劲装,背负长剑,面蒙黑纱。轻飘飘落在阴阳道人面前不到两丈之地。 阴阳道人叱道:“你在树上作何勾当?好好从实招来!” 蒙面人冷“哼”一声,一指冲天鹞子腰间的黄布袋打个手势向他讨取。 冲天鹞子卿卿怪笑道:“哑巴女!你想错了,我冲天鹞子有生以来,就只会向别人要东西,你反向我们讨,真是碰上祖宗了!” 那少女因有黑纱蒙面,别人看不见她面部的表情,但冲天鹞子发话之后,她立即跺脚就指,敢情颇为急怒。 冲天鹞子好笑道:“我葛雄飞时运再不济,也轮不到你这哑巴女向我发狠,待爷爷先教训你一招!” 他话声一落,立即纵步上前,右臂一伸,五指如钓,疾向那少女肩尖抓去。那知一声惨呼,冲天鹞子忽然跌出五丈开外,倒地直滚,腰间一个黄布袋也落到蒙面哑女的手中。 蒙面哑女一松手,五根血淋淋的手指纷纷落在地上,她将那夺得来的黄布袋朝肩上一挂,仍旧傲然卓立。 冲天鹞子的鹰爪功,直可裂铁碎石,五指坚逾精钢,但那蒙面哑女身形未动,硬生生拗断他五指,功力之高,出手之快,白刚看在眼下,也暗底叫出了一声:“好!” 阴阳道人心头一惊,但他是此行的主脑,仍得厉喝一声:“你这哑婢为何下手伤人?” 蒙面女敢情并不真哑,这时忽然“胚”了一声,即转过身躯,珊珊而去。 阴阳道人自觉老脸丢尽,一纵身躯,拦路喝道:“你想开溜,可没那样便宜!” 蒙面少女一声不响,“锵”一声长剑出鞘,立即剑走龙蛇,带起一阵锐啸,向阴阳道人劈到。 阴阳道人喝一声:“贱婢敢尔!”身躯微闪,一柄拂云帚探入手中,一招“铁树开花” 尘尾根根如针,疾点少女右腕。 蒙面少女剑招不变,脚下一移,剑锋仍然疾劈而出。 阴阳道人腕底一翻,拂云帚登时卷上剑,大喝一声:“撒手!”运起内力往怀里一带蒙面少女冷哼一声,剑尖一沉,左掌同时劈出,但闻“嚓”的一声,夹着一声巨响,阴阳道人被震退丈余,一柄拂尘齐根截断,尘尾被掌风卷得漫天飞舞。 但那少女吃阴阳道人一堂封出,也连退三步,才站得稳娇躯。 白刚见那少女有这份功力,不由得暗自喝采。 但阴阳道人吃了这个大亏,怎肯甘休?两片不同颜色的老脸涌起一朵红晕,怒气冲冲道:“贱婢再吃你真人一把太乙怡神散!” 白刚心下一惊,大叫一声:“姑娘当心!”立即飘身落地,疾输驰援。 蒙面少女忽闻人声,出乎意外地怔了一怔,阴阳道人趁机飞扑上前,双掌齐发,刚猛无涛的掌风,夹带一阵臭气扑出。蒙面少女忽连挥玉掌,仍免不了颓然倒地。 阴阳道人在这一瞬间,已看清飞掠而来的人影,情知以自己几人的艺业,不足抵挡来人一击,赶紧抢先一步,一把抓住蒙面女的手腕,狞笑道:“阁下苦是特强插手,本真人立即要她的命!” 白刚身法虽速,无奈相距颇远,反被阴阳道人制了机先,情知强他不过,只好停步苦笑道:“你这妖道打算如何?” “本真人若不饶她一命,料想阁下定不能罢休,咱们来个君子协定如何?” 白刚怒道:“你掳人在手,有什么君子协定可说?” 阴阳怪人嘿嘿笑道:“阁下你错了,要知兵不厌诈,本真人若非先掌握这贱婢,你怎肯和我协议?此时条件由我来说!” 白刚虽然愤怒,却又不能不依,恨恨地叫出一声:“你说吧!” 阴阳道人故意一紧手腕,使那蒙面女痛得闷哼一声,才缓缓答道:“条件就是本真人赦贱婢的命,彼此便互不侵犯!” 白刚见蒙面少女身子直在打颤,似是中毒已深,忙道:“你得先解那姑娘的伤毒才行!” 阴阳道人眼珠一转,慨然回答一声:“好!就此一言为定!”只见他抛下拂云帚的把手,探手入怀,摸出一粒丸药,即要塞进那少女的口中。 白刚猛觉对方眼神有异,急叫一声:“且慢!” 阴阳道人哈哈笑道:“一丸下咽,药到病除,包管死不……” 那知他一言未毕,忽觉背心一紧,白刚已一掌抵在他身上,笑道:“这正是兵不厌诈,你这妖道吃瘪了,究竟你要给这姑娘吃什么药?” 阴阳道人辩道:“不是解药,还能是什么?” 白刚笑道:“我就不相信你这妖道的话,最好你把两粒同样的药丸给我,分给你两人每人一粒,服下去再说!” 阴阳道人苦笑一声道:“阁下虽是精细,但这有何难?”他再取出一粒同样的丸药交给白刚,笑道:“阁下请看,请嗅,是不是同样的解药?” 白刚接过手来,嗅嗅丹药的气味相同,随手给阴阳道人一粒,看他欣然眼下,不禁心下犯疑,又笑道:“你这妖道体想再骗我,若果你服的是慢性毒药,你离此之后,可服药自解,这位姑娘岂不白送性命?我看你还不如稍等一会,待那姑娘好转,再走不迟!”说罢,立即骈起二指,做出要点穴的模样。 阴阳道人惊得老脸变色,急叫一声:“使不得!” 白刚笑起来道:“白某若要杀你这妖道,然后在你身上搜出解药,可说是易如反掌,但我堂堂大丈夫,决不做欺诈的事,君子协定仍然有效,快把解药拿来!” 阴阳道人此时垂头丧气,摸出一个小瓶,说一声:“你拿这个去吧!方才那粒果是慢性毒药,若被你点了穴道,本真人就要变成真死了!” 白刚察言观色,情知不虚,这才将两丸丹药塞进那少女口中,过了半晌,见那少女果已停了颤抖,才将药瓶交还,喝一声:“你快滚回去吧!下次你再犯在小爷手上!” 阴阳道人急掠开数丈,回头狞笑道:“下次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但愿阁下头颈常在,好让道爷来取!”见于杨已抬着冲天鹞子上船,扬帆待发,急飞步奔去。 白刚忽然飞身一掠,挡在他前面,叫一声:“慢着走!” 阴阳道人一惊道:“阁下难道要自毁信誉,不守诺言?” “我不象你那样无耻!” 阴阳道人脸色一宽,笑道:“既是如此,为何又来挡路?” 白刚道:“你那黄布袋里面,可是龙诞草?” 阴阳道人“哦”一声道:“黄龙洞里,所有的龙诞草尽被两条毒蟒啃光,本真人耗了多少怡神散,并诛杀两条毒蟒,搜尽全洞,才获这小袋龙涎草,难道阁下打算拦路抢劫?” 白刚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叱道:“胡说!我不过只想讨一点!” 阴阳道人忽然纵声大笑道:“这样珍贵之物,岂可自送人?” 白刚沉吟半晌道:“那么,我以物易物,是否可以?” 阴阳道人一看白刚的神色,便知他急需龙涎草,故意犹豫一下,才道:“阁下要龙诞草何用?又有何物交换?” 白刚取出金龙剑一晃,道:“用处不必问,我就以这柄宝剑换半袋龙涎草如何?” 阴阳道人一见那支短剑,便知来历,笑道:“金龙剑确是稀世之宝,但本真人换到手中,反要蒙受不白之冤。此剑分明是通天毒龙之物,阁下以剑换草,日后被人发现,岂不疑本真人偷窃得来?强盗好做,小贼的臭名委实担当不起。” 白刚见他绕弯子骂人,怒道:“你莫顺口雌黄,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与你无干!” 阴阳道人摇摇头道:“不问是偷的送的,本真人均无法接受!”他侧身闪过白刚面前,昂头阔步,直下海滩。 白刚见他一走,不禁暗自焦急,因有互不侵犯之约,对方既不肯交换,自是不可强求,但若他一走了之,龙涎草又另无法获得,则王伯川的疯病不能医治,自己的身世也一时难明,连带着虎叔的死因也不能知道详尽,他想到龙诞草关系重大,便决定尾追阴阳道人,等到离开此地,事隔一日,协约失了时效,即下手强索。 但他打定得心意,再举目望去,阴阳道人已经上船,乘风破浪而去。 这时,他猛可记起处身在荒岛之上,敌人乘船,自己徒步,如何能够追赶? 然而,另一个意念迅速兴起,那少女既然能够跨海而来,想必有离岛之法,不觉回头一看,见她正盘膝端正,急趋步上前,问一声:“姑娘伤势如何?” 蒙面少女说也奇怪,她只默默无言在地上划出“已好了”三字。 白刚心下诧异,又道:“姑娘如何能来此荒岛?” 此话一出,蒙面少女忽然一跃而起,再掠上树梢,展起上乘轻功,尽力飞奔。 白刚愣了一愣,起步急追,但见她走到一处石洞,拖出一双橇形的木板向海面一掷,立即纵身登橇,掠波而去。 白刚恍然大悟,暗道:“你行得,我也行得!” 他无暇思索蒙面少女为什么恁地古怪,急劈下一段长达七八尺的树枝,把它分为两半,刨光表面,以山藤做成绊带,也象那少女一般,借水板的浮力,掠波而走。 他不即不离,追跟那因海波起落,而时上时下的船桅,生怕船桅一隐,龙诞草便同时失去,无暇再思考,那少女是何样人物。其实,他已吃够几个少女的苦头,除了尹素贞对他宜喜宜嗔,使他获得真正慰藉之外,皇甫四女无不是勾心斗角,冀图争宠,而令他意懒心灰。 至于单慧心虽经几度会生救命,恩重如山,情深如海,除了父母给他一个身子,虎叔对他几十年养育之外,没有谁的恩情象单慧心那样深厚,但她偏偏又是通天毒龙之女,致使恩怨难分。 因此,他脑子里空虚一片,若有若无地看到几条细影闪动,但那些细影在刹那间又完全消失。 夜幕低垂,风涛狂卷,惊走了白刚一切幻影,他急猛提真气,双掌向后狂拂,借风力反震,身如箭发,不消多时即迫近前面的大船,同时也看见岸上的灯火。 白刚心里暗喜道:“这几个恶贼上岸之后,想必要大嚼一顿,何如我先往岸上等他?” 他打定主意,立即加速掠过船侧,抢先登岸,租下屋间,饱食一顿,走往海边,治见大船泊岸,阴阳道人和几个匪类喧喧嚷嚷站在船头。 白刚闪过一边,目送对方一行走进自己所在的客栈,不禁暗自好笑道:“果然是龙蛇混杂,这番是天助我成功!” 他一赶回自己的房间,便听到于扬在后院笑道:“听说温州有著名的敲鱼,今番成了大功,也该大快朵颐了,方才在船上还恐显露,这时造长可杏将灵草取来,先让兄弟开开眼界!” 白刚急就窗隙偷窃过去,即见后院的厅里一共三人,除于扬和阴阳道人之外,多了一个皓首苍龙。这时阴阳道人将黄布袋递了过去,一脸得意之色,笑道:“黄龙洞中,只剩这一点,贫道要是晚到一步,只怕连这一点也被毒蟒啃光了!” 于扬解开布袋,将龙诞草倒出来一看,沉吟道:“这草很象兰草,只是叶色较黄,叶沿多了一些龙牙印,象这么一点东西,倒有那么大的效用。” 他一面说,一面捡起龙诞草细看,忽然“唷”地一声叫了起来,将龙涎草一放,叫道: “这刺比蝎子还要歹毒!” 皓首苍龙急道:“快封闭穴道,莫教毒计侵入心脏!” 阴阳道人笑说一声:“不妨!”接着道:“贫道虽不精医道,却精毒道,有秘方可治!” 于扬一脸痛苦之色,握紧左腕,由阴阳道人替他敷药疗毒,皓首苍龙怔怔望着他两人出神,龙涎草还被弃掷地上。 白刚不禁大喜,象旋风般走出房外,指甲一弹,射出一股锐风,把桌上的灯焰扑灭,并即藏过一侧。 阴阳道人喝一声:“好一个不开眼的小贼!”立即一马当先,冲出门外。 于扬和皓首苍龙也夺门而出,分扑两侧。 白刚待他三人去远,即挨着门边,折进房中,那知寻遍每个角落,都找不到龙诞草的影子,连装草的袋子都不知去向,不禁暗自诧异道:“他三人分明未把龙诞草带走,怎会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生怕被阴阳道人口来撞见,偷不成龙涎草,反吃人硬指为贼,赶忙退出门外,忽见一道黑影从后门掠起,旋悟出龙诞草另有人盗去,心想那盗草的人也许用草不多,敢情可和他交换,忽纵身猛追。 那知追了一阵,前面那道黑影向林里一膝,使即消失。 白刚傻了半晌,正要回步,忽见两道身形由里掠来,正是阴阳道人和皓首苍龙古坤。 阴阳道人一见是白刚,立即哈哈笑道:“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若不是本真人触发灵机,赶过这边,岂不上阁下的大当?龙诞草想已被阁下盗得,咱们君子协定未失时效,请阁下痛痛快快交出来吧!” 白刚吃对方说得满脸通红,只差在夜间,没被对方看见,只好嚅嚅道:“我确是打算暗取,但龙涎草被另人盗去,我也是追踪而来,信不信由你!” 皓首苍龙才说得一声:“谁信你的鬼话……”即见于扬踉跄奔来,边走边嚷道:“龙涎草被那蒙面贱婢盗走了,我推她一掌,快住这边追!” 阴阳道人喝一声:“快追!”首先起步奔去。 皓首苍龙和于场也急急追踪。 白刚暗道:“原来是她,怪不得有那样快的身手。” 他知道龙涎草既落在蒙面女的手中,凭阴阳道人这班人的脚程,无论如何也追不及,想起王伯川落在天龙帮手中,不知生死如何,索性连客栈也不回,取正方向,向湖广奔去。 这是一个风雨凄其之夜,白刚为了打听王伯川的存亡消息,披着一件蓑衣,乘夜登上鸭嘴岗,那知一路静悄悄并无人影,却由岗上隐隐传来少女的哭声,不禁暗诧道:“这样的天气,还要在外面哭泣,敢情她定有极其惨痛的遭遇!” 他循声移步,直到曾经厮杀过的空坪,见那方伸出江心的巨石上,一个身段婀娜,满身孝服的少女,跪在岩石边缘,形如木偶,一任风吹雨打,兀自又哭又诉。 白刚一看那身段,便知是单慧心,见她满身孝服,不禁暗自吃惊道:“她替谁穿的孝? 莫非通天毒龙已死?” 他急移步过去,待要发话,却听她又哀声道:“到了今天已经满了百天了,自从你坠江之后,我每夜都在这里向你哭诉,向你忏悔,你能够知道么?你生为人杰,死为正神,不会知道吧?但你为什么……白郎!我终宵祈祷,终夜呼唤,你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梦?爹不肯谅我,我想白郎一定宽恕我,但是……” 她自诉到悲痛处,不禁又伤心啜泣起来。 白刚心头一酸,也禁不住泪如泉涌,暗叹道:“原来她替我戴的孝,唉!这般痴情,怎生……” 单慧心啜泣一阵,又哀声道:“薄命人苟延残喘到今天,只是求你一梦,即使在梦里遭你殴打,我也同样乐意,但是啊!今天已满了一百天,人鬼殊途,梦里也说不清楚,白郎! 你等一等吧……你等……一等……” 白刚心里猛可一震,但见单慧心向江水连连叩首,忽然站了起来猛向江心一纵,急一把将她已离地的身子拉进怀里,泪下如雨道:“单姑娘!不可如此!” 单慧心闪动一双泪眼,哭道:“白刚!你真的给我一梦了么?” 白刚凄然一笑道:“这是真,不是梦,唉……” 单慧心愣了一愣,收泪道:“那必定是魂魄相依了,白郎!我俩人永远在一起了!” 白刚不禁苦笑道:“单姑娘,你休苦了自己,事实我并没有死!” 单慧心愣愣地注视白刚半晌,突然张臂一搂,“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白刚对她素存敬佩之心,再见她为自己守孝百日,最后要以身殉,这种深情,纵使夫妇也未必能做得到,那还不让她尽情挥泪?而且自己也情不自已,索性以眼泪冲洗这纷乱如麻的心绪。 单慧心哭了一阵,自觉雨点落在脸上,冷热俱有,惊奇得睁眼一看,发觉白刚也已哭成个泪人儿,忙收泪劝道:“白郎!你不要哭了,你我会走到好的地方了!” 白刚轻轻推开她的身子,叹道:“姑娘对我的厚恩,不但今世无以为报,只怕还要使姑娘怀恨一辈子。” 单慧心大吃一惊道:“你还是不肯放过我爹么?” 白刚面对着滚滚的江流,茫然地长叹一声。 单慧心也凄然一叹,缄默了半晌,才幽幽道:“我知道我爹对不起你和那位皇甫姐姐,你们当然要和我爹誓不两立,但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怎忍心看你们和我爹拚命而不过问,你难道不能为我想一想么?” 一说到父母,反而启发白刚潜在的动机,冷眼一瞥,愤然道:“天下之人,谁无父母? 姑娘怎不先替别人想想?在令尊手下丧生的人,究竟有多少?那些失去父母的子女又该如何?何况他近来正在纠集恶党,打算大张杀伐,不久的将来,又该有多少人的父母死在他手下?” 这一番理直气壮的话,把单慧心说得眼泪干枯,哑口无言,缄默良久,才徐徐道:“你说得很对,我不该自私,只知偏袒自己的爹。就算你答应我,不和我爹为仇,他也不一定就肯放过你,结果还是一场惨杀。” 她两道失神的眼光向白刚脸上一掠,木然道:“我能见你最后一面,心愿已了,请你走吧!” 白刚猛觉语气不对,急道:“姑娘今后何以自处?” “这滔滔江水,难道还不够洗净一身罪孽?” 白刚急握住她的手掌,叫道:“你怎么非要自寻短见不可?” 单慧心猛力一摔,挣脱白刚的手,凛然道:“人各有志,你不必勉强我!”双脚一跳,身子激射离崖。 白刚厉叫一声:“不可!”身如电发,握紧她的胫骨,倒纵回崖,不料用力太猛,两人都同时滚在地上。 这时,单慧心已因急痛攻心,人已晕迷,白刚忙了一阵,把她救醒回来,不免凄然落泪道:“单姑娘切莫轻生,我答应不与令尊为敌就是,但抚育我成人的虎叔……” 他一语未毕,“拍拍”两声,白刚俊脸上已重重地挨了两下耳刮,单慧心也被一股劲道推出丈余。 这对,忽然多了一个面蒙黑纱的少女,切齿恨骂道:“你这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可怜我……” 那少女也觉悲从中来,掩面痛哭。 白刚一听对方声音,有如迅雷轰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单慧心不明就理,因见自己受辱,白刚挨打,气得娇叱一声:“贱婢!”双臂一挥,掌劲疾吐。 白刚急拦在中间,面向那蒙面女道:“你就是……” 蒙面少女不待话毕,已冷笑一声,骂道:“你还假装糊涂,呸!呸……”飞步一纵,穿林而去。 白刚被骂得一怔,正举步要追,已被单慧心挽着臂膀,叫道:“你别走!我还有话对你说!” 白刚已知蒙面少女是谁,忙道:“以后再说,快放手!” 单慧心非但不放手,还要加上另一只手把白刚抱持紧紧地,噘着小嘴道:“是十分紧要的事,怎可以以后再说?” 白刚无可奈何,急道:“什么要紧的事?” 单慧心左右顾盼一下,才压低声育道:“天龙帮恶名远播,外人只认为是我爹穷凶极恶,其实另外两人更加阴险,你知道是谁么?” 白刚急忙要去追赶蒙面少女,那有工夫闲聊?急说一声:“你快说吧!” 第十七章 单慧心知他心急要走,也不故意为难,接口道:“玄机秀士和笑面秀士才是奸诈无比,一切都是他两人兴风作浪,说不定你们的真正仇人是他两个。” 白刚对于这种看法,真是闻所未闻,诧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单慧心道:“我还是一种猜想,但我爹依为泰山之靠的人,内有玄机,外有凌云,这两人一个可杀,一个可逐,只要除去两人,再请皇甫姐姐出面说几句话,说不定几个魔头还得自相火拚,至少也要闹个不欢而散!” 白刚越听越奇,并知已无法追上萧楚君,索性听个到底,转问道:“为何需要皇甫姐姐出面?” 单慧心道:“天龙帮目下最厉害的人物要算凌云羽士,风火法师,大慈笑佛,大悲哭神等四人,但风火法师主要的是要找葛玉堂有关的人报仇,因此,皇甫姐姐,方姐姐,葛家妹子,都成为风火法师的仇敌。但我又听说,哭神笑佛早年受过狄老爷恩惠,你那天坠江之前,皇甫姐姐赶来,还是她两位袒护,才能够和金鞭玉龙逃生,但两位老尼还未能证实皇甫姐姐是狄氏后人,若果皇甫姐姐对她两位把话说清楚,那怕不立即和风火法师翻脸?这样一来,凌云羽士独力难支,除了再匿迹三十年,没有第二条路好走,我爹也可重归正途,无形中消弭武林一场浩劫。” 白刚大喜道:“这计策真好,只怕……” 忽有人冷笑一声,接口道:“只怕害不了别人,自己倒先走上死路!” 单慧心闻言惊道:“这回糟了,快走!”拉起白刚,赶忙飞奔。 那知还没有逃离巨石,即闻地底隆隆响起,脚下猛然一震,整块巨石在这一震之下竟与山岗脱离,向江心移开七八尺,成了三面环水,一面陡立如削的孤岛,再向裂开的缝隙看去,见那深约两丈的沟底遍是干柴油布。 白刚心下暗道:“七八文宽的小沟,那怕不一脚就跨过去,再不然,就跳落江面,踏波而行,又有那样了不起?” 他心意一定,即叫一声:“单姑娘!我们跳过……” 单慧心急道:“莫乱动!这块岩石和对岸,地下皆是地雷,此时埋伏发动,只要贸然移步,就得粉身碎骨,江面也浮满火油,我们一跳下江,立会葬身火窟。” 白刚见她惊慌得手也抖了,情知所言非虚,忙道:“我们这样站着,不会……” 那知一言未毕,及闻一阵狂笑传来,对面卓然屹立着一位蓄有“八”字胡的中年书生,书生两侧各列有四名大汉,另有两名小童高擎着风火不灭的松油火把。 单慧心一见那中年书生,立即破口骂道:“孔老贼!你敢把我怎么的?” 玄机秀士取过一把弹弓,“咻咻咻……”向裂沟发射几粒火弹,燃着沟底干柴油布然后哈哈笑道:“男贪女乐,本护法先助你两人一份烈火干柴,破例做一件好事,使你两人成就大窟鸳鸯就是!” 单慧心被他说得又羞又怒,大骂道:“你这丧心病狂的老贼,休在这里得意,我爹知道之后,你也逃不了一死!” 玄机秀士狂笑道:“你不必为这个操心,单晓云若是知道他自己的千金件逆不孝,通敌反帮,又会偷情愉汉的事,应该对本护法感激不尽!” 白刚厉喝一声:“白某首先就要杀你!” 玄机秀士似是一惊,但见他连向这边危岩发射雨弹,“砰砰”两声巨响,地雷爆发,震得危岩摇晃欲倒,烟硝弥漫,碎石横飞。这才哈哈笑道:“白小子,你这鲁莽匹夫,毁过黑蟒堂,闯过独孤之家,也算得有几分本领,试管闯闯雷火阵看看!” 白刚明知九死一生,仍然不肯输口,冷笑一声道:“这回可不是闯了?”声落人出,那知刚一站到对岸,却又电射回来,同时“隆”一声巨响,一蓬烟火直上九霄,白刚幸亏退后得早,否则已经肉糜骨碎。 单慧心在毫无防备中,被白刚带她飞纵过去,又倒纵回地,虽然惊得芳容失色,但一想到能与心上人共死,反觉十分安慰。 一阵狂笑又从对岸传来,玄机秀士又道:“贤伉俪命如朝夕,何不把握时光,尽情行乐?” 接着一弹飞来,落在二小身前不远,一声爆响之后,立见旋风狂卷。一阵石前呼啸而过,两人的外衣已被撕成千百碎片,周身鲜血淋漓。 白刚虽然功力较厚,也受不了加利镞般的石屑猛力投射,同样皮破血流。 但是,玄机秀士最后一句话,却启发了单慧心的灵机,此时也顾不得羞耻,将白刚身子搂紧,一步跃过方才炸开的石坑,随即侧身睡下,自己蜷在他身上。 白刚惊叫一声:“你做什么?” 单慧心反而面展笑容道:“这回决死不了!” 白刚被她压在底下,动弹不得,误会她的心意,厉喝一声:“快点放手!” 单慧心愣了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不觉俏脸赤红,急道:“白郎休误会了,这里已经……” 忽又一声巨响起自身侧,两人被震得弹高三尺,又跌回石坑,一阵碎石贴地掠过,但对他两人半分无损。 单慧心喜道:“我猜得对了!已经炸过的坑,便不会再炸,白郎!你躺在这里,我过那边去!” 白朗恍然大悟,芥蒂尽除,急坏臂一抱,苦笑道:“不必过去了,但愿死能同穴!” 单慧心听得浑身大震,却又喜得珠泪纷落,软绵绵躺在檀郎身上,四片有力的红唇也紧紧胶在一起。 忽然,一阵隆隆之声由地底响起,接着就闻一声娇叱,两人急跃身而起,即见那蒙面少女把最后一名大汉斩成两段,山岗和危崖也合成一体,白刚急高叫一声:“楚妹妹!”人随身出。 但那萧楚君“呸”了一声。又尽力狂奔,白刚追了一程,反而追得人影尽失,不禁停步长叹一声:“楚妹妹误会已深,但又那知我苦?” 他这时茫无主见,面对着呜咽的江流,不知如何是好,索性端坐石上,瞑目沉思。忽然,他在心里暗叫一声:“何不去找大哥他们商量去?” 上官纯修独在湖心亭凭栏远眺,也是心事重重,忽见一叶扁舟,载有一个衣袂飘飘的熟悉身影,不禁喜极叫起一声:“三弟!”一纵身躯,竟是踏着水面,急奔上船,刚一握手,又急急问一声:“原来你……” 白刚苦笑一声道:“一言难尽,大哥你落脚在哪里?” 上官纯修见他这位义弟丰采依旧,但神态有点萧索,以为困旅途仆仆所致,即吩咐舟子打船摇向法相寺,这才问起白刚脱险的经过。 两人各把所经,尽情倾谈,却又把隐衷不说,过了苏堤,舍舟登岸,上官纯修拉着白刚向法相寺旁边一座大屋飞奔,刚一进门,就大嚷道:“你们看是谁来了?” 皇甫碧霞、方慧、葛云裳、柳凤林、胡艳娘、欧阳坚俱聚在厅上,一眼看见白刚,全都喜得叫了起来,何通声如巨雷,大叫一声:“白刚!我找到楚君了!” 他这一声大叫,把各人的声音全都压了下去,回头看他一眼,那还有萧楚君的影子? 何通怔了一怔,哺哺道:“这就怪了,我分明拉着她,怎会忽然不见了?”不知不觉间,捏一握手,忽又怪叫一声,将一物扔在地上咒骂道:“什么鬼东西?把老子刺得这么痛!”他气不过要一脚踩落。 白刚急叫一声:“别踩!”人随声道:“捡起一个小黄布袋,笑道:“里面装的是龙涎草,有此证物,楚君妹妹必定是已经来过了!” 皇甫碧霞道:“她比你早到个把时辰,敢情是见你来了,她才负气走了,你最会欺负人,定是……” 白刚不待她说完,突伸二指点向何通手腕,封闭脉穴,并道:“这草刺奇毒,快请成老丈医治!” 上官纯修一看何通手掌,果真呈现暗赤,急拉着何通往里面跑,各人也跟着进去,那知一到里面,即见独脚阳春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不禁惊叫一声。 白刚一瞥过去,说一声:“他是中毒!”急取出蛇宝替他医治。 独脚阳春霍然醒转,即叫道:“你们快去看王伯川!” 白刚心知不妙,一折腰肢,纵步上屋,即见两点人影在远处飞奔,急展起轻功,奋力追去,但追到一块遍是荒-的小岗,便看不见前面的人影,不禁暗诧道:“难道你学会隐身法?”正在纵目搜寻,上官纯修也气喘吁吁的来到,问一声:“可是把人追失了?” 白刚点点头道:“这事可就奇怪了,照理来说,那人若果身负重伤,怎能有那样矫捷?”但他忽又“啊”了一声,立即改口道:“休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上官纯修说一声:“快回去看看!” 两人一回到住所,即见大门后面七横八竖倒了一地,只有方慧和独脚阳春在一旁,不禁惊问一声:“怎么了?” 独脚阳春急道:“先借蛇宝一用!” 白刚将蛇宝交给独脚阳春教醒各人,问起经过,知是被红巾蒙面人的烟雾迷倒,其中有一人确是背着大麻布袋,王伯川确已被掳走。 独脚阳春想一下也道:“前来偷袭老朽的也是两人,同样撤出烟雾就走,莫非是风火法师门下?” 欧阳坚沉吟道:“若是风火法师打发来的人,应该掳走的是你这位名医,怎会把王伯川捕去?我看还是天龙帮的人居多!” 白刚道:“他们同是一伙,白雾峰和九宫山,我都曾经去过,再去闯他一闯,也叫他不得安宁!” 忽然,一个苍劲的声音哈哈笑道:“小娃儿胆量真个不小,那一峰一山无异龙潭虎穴,你居然乱闯一通!” 各人抬头看去,不知何时已有一个布衣短装的老农站在屋顶上,他右手持有一条旱烟杆,左肩抗着一个麻布大口袋,频频点头微笑。 白刚见是千毒圣手突然现身,急趋前一揖道:“老前辈一向安好!” 千毒圣手飘然下地,慢条斯理地打开布袋,倒出一个呼呼熟睡的入笑道:“小娃儿,你是不是要找这个疯子?” 上官纯修忽说一声:“正是!”即走上前,要扶起王伯川,那知那千毒圣手忽然喝一声:“走开!”左手轻轻一拂,即把上官纯修拂得踉跄倒退。 何通大叫一声:“糟老儿!”一步冲上,挥拳就打。 白刚急叫一声:“使不得!”但已嫌太晚,千毒圣手一接何通拳头,烟杆向他腿根一点,笑道:“傻小子!今天遇上糟老头,你福份不小,要不然,再过半个时辰,你非死不可,连蛇宝也救你不活!”说罢,把何通掷出二丈开外,“嘭”一声顿坐在地上。 白刚一看何通的手掌,此时肿胀全消,笑道:“小子替义兄敬谢盛情了,但老前辈背来之人,正是小子的师兄,方才被歹徒掳去,怎会落在老前辈手中?” 千毒圣手笑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谁把他掳去,便从谁的手上穿来,老夫没空和你多说,只告诉你一句话,要破九宫山,切不可单凭血气之勇。”话毕,身形一闪而逝。 在场各人俱非席手,但除却白刚之外,谁也没有看清千毒圣手怎样走的,上官纯修惊问一声:“那人是谁?” 皇甫碧霞抢着回答一声:“千毒圣手!”各个忍不住齐声赞叹。 王伯川经独脚阳春以白虎胆、龙涎草疗治,不消数日,疯疾已除,看见何通,白刚诸人,不禁悲喜交集,经过一阵引见,才知自己疯病获愈,乃是白刚舍命救出,再寻获白虎胆,萧楚君寻来龙涎草,独脚阳春来方配药,诸英侠尽力护卫之故,当下谢了又谢。 白刚着急问道:“不必多要客套了,虎叔伤在何人之手,快告诉我!” 王伯川泪如雨下,良久,才悲叹道:“萧师叔见你和楚君都已长成,再无后顾之忧,所以率领愚兄去找通天毒龙,了结当年一笔血债!” 皇甫碧霞急插嘴道:“是不是为了我父母之仇?” 王伯川点点头,说一声:“正是!”接着道:“我们到达天龙帮总坛,即由一中年书生接待,说通天毒龙不在,约会改期,不料回到半途,即通通天毒龙邀约多人拦路群殴,我们众寡悬殊,自是不敌,但更卑鄙的是一位蓄有‘八’字猫须的中年书生,竟乘机向师叔发出一蓬绿芒……” 白刚不禁叫出一声:“那绿芒就是千毒芒蜂针,那书生就是玄机秀士!我恨不得剁他成肉酱!” 王伯川点点头道:“正是他!接待我们也是他,当时师叔一被芒蜂针射中,大吼一声,即冲出重围,我被通天毒龙扣住手腕,将一种腐臭之物塞进口中,使即迷迷糊糊失去记忆。” 白刚强抑悲戚,问道:“王师兄可知我的身世?” 王伯川沉吟半晌,才道:“白师弟与皇甫碧霞师妹俱已练成上乘武功,此时说也不妨了!你两人虽是异姓,实则为同胞姐弟!” 白刚脑门里“嗡”地一声,哀叫一声:“姐姐!”即扑进皇甫碧霞的怀里,皇甫碧霞也泣不成声。 在座各人登时乱作一团,上官纯修、方慧、葛云裳和柳凤林却是带有几分欣悦的心情,上前苦劝。 皇甫碧霞此时又羞又悔,幸是终身大事只有三位同襟知道,尚有挽回之地,当下收起悲声,问道:“师兄可知道我姊弟为何同胞异姓的缘故?” “当年师妹尚在襁褓中,师父师娘遭遇通天毒龙结伙围殴,师父在乱剑下丧生,师娘身受重伤突围而出,血指留书,并附白梅藏在师妹怀中,再将师妹弃之旷野,以待路人收养,后来又生下师弟托付师叔抚养,恐怕仇人赶尽杀绝,并要延续狄氏白氏一脉,所以改用母姓,同时特别叮嘱师叔,千万不让白师弟习武,以免枉自送命。” 各人听了王伯川这番叙述,不禁咨嗟良久,即席议定由紫髯道长欧阳坚知会各大门派,邀集高手,共同翦除天龙帮党羽,上官纯修专请疯和尚和神州醉丐,皇甫碧霞和胡艳娘则走告白眉姥姥和梅峰雪姥,方慧和葛云裳负责寻找萧楚君,柳凤林等候尹素贞回来,和同往老爷岭清净空圣尼。 王伯川和独脚阳春因受伤颇重,需要一段时间调养,由白刚和何通照料之下,迁往玉皇山暂住,以免再遭受天龙帮暗袭。 分派适当,相约以半个月为期,在九宫山左近的界碑镇聚集,然后正式向通天毒龙兴师问罪。 但是,天下事那能恁般如意顺利?当白刚一行四众,送别各人,自往玉皇山后的道院借居,昼间彼此闲聊,时间还易打发,一到夜间,何通倒头便睡,剩下白刚独伴孤灯,顿觉心烦意乱。 他想起狄氏三代,自己的爹娘和虎叔,俱因通天毒龙而死于非命,自己本可单刀直入,手刃亲价,勿须劳师动众,但仇人之女,偏又多番救过自己,如果没有单慧心,自己又怎有今日的成就?再则,自己已答应过她,今后不和她父亲为敌,人无信不立,为了立信,又愧对父母在天之灵,那还有脸立于世上? 他越想越烦,不觉信步出门,踱往后院。 这座道观,年久失修,院墙已有几处倾把倒塌,在黑夜里显得一片凄凉,更令他平添几分伤感,他伫望片刻,忽见几株大树后面,冒起一蓬绿焰,并在树后来回滚动。 “咦!难道这便是传说上的鬼火?” 他心下犯疑,不由得急步奔去,但他才走得一箭之地,那蓬绿焰突然熄灭,近前一看,又不见有火灼的痕迹,想是腐草生磷,时过自灭,俟转回寓所,一推开房门,却不见何通在床上,以为是夜起便溺,再呼唤一声,也无人答应,这才知道不妙,急走往限室一看所受照料的两人也无踪无迹。 白刚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步登瓦,遥见几条人影,向西疾奔,急展起轻功,奋力飞追,经过虎跑寺,到达九溪十八涧堪堪追及,厉喝一声:“站住!”起手一掌,即将一名身背重物的人劈倒。余人见势头不好,立即分成三路奔散。 白刚一眼瞥去,见右边一路有人身背重物,又向右追赶。 那一道一俗俱面蒙黑巾,背着一个麻布大口袋,想是自知已难逃脱,各将大口袋一放,四掌翻飞,四股猛烈的劲风汇成一起,向白刚卷到。 白刚去势极速,一见对方突然反击,就空中一个翻身,疾翻过两人头顶,反手两掌,即把两人打得各翻一个筋斗。白刚才站落地上,更不容对方有缓手的机知疾掠上前,一招“猛虎擒羊”向道装那人面门抓到。 那道人才站起身,即见锐风临头,急仰身倒射,同时飞起双腿,疾踢白刚跨下,不料白刚势速如电,趁机一扑,即掠去道人的黑巾,连鼻尖也抓去半个,痛得他一声惨叫。 白刚一瞥之间,已认得那人是阴阳道人,不禁冷笑一声道:“所谓真人,原来是见不得人的宵小,那位是何方神圣,何不也现出原形,让白某开个眼界?” 俗装那人在脸上一抹,取下黑巾,叱道:“你这小子莫要得意,老夫和你拚个死活!” 白刚定睛一看,赫然是皓首苍龙,不禁又冷笑一声道:“想不到四大煞是也是盗窃的能手!” 话声一落,径自迈开大步上前。 皓首苍龙口里虽说拚命,但见白刚走向他身前,也步步后撤,退到阴阳道人身侧。 白刚视若无睹,蹲矮身子解开一个麻袋,见是独脚阳春,随手拍开他的穴道,说一声。 “劳烦老丈解开那人!”即站起身躯,面对二贼冷冷道:“三人失踪,目下只找到两人,你们两人也该有一个留下来作抵,到底谁愿意留下,不妨商量一下!” 皓首苍龙名列四大煞星,在江湖上名气不弱,这时被人视同无物,登时怒火千丈,厉喝一声:“看祖爷爷来收拾你!”立即上前一步。 阴阳道人“锵”一声响,拔出长剑,大声叫道:“古兄说得对!今天定教这小子血溅当场!” 皓首苍龙经他激厉,猛纵一步,双掌立即劈出。但见风凌狂卷,沙石飞扬,刚猛劲疾,确不愧名列煞星。 阴阳道人却趁这机会,猛可一转身躯,拔步狂奔。 白刚暗退一声:“可恶!”左手一挥,把皓首苍龙的掌劲带过一旁,一步腾空,要掠过对方头上,追赶阴阳道人,不料皓首苍龙见良机难再,也一步登空,一招“猿猴摘果”抓向白刚跨下,白刚怒喝一声:“找死!”一握皓首苍龙手腕,顺手向阴阳道人一掷。 阴阳道人以为是白刚追到,反剑一撩,“哎”一声惨呼,皓首苍龙一条左腿已被齐根斩断。 白刚在这一瞬间挡在阴阳道人面前,冷笑道:“皓首苍龙咎由自取,应该断腿受灾,但你这恶道卖友求生,罪加一等。也别打算逃了!” 阴阳道人惊得心胆俱寒,情知难免,厉喝一声,剑掌齐发。那知白刚身法如电,不待他施展绝招,已欺近身前,双掌同时劈落,一声惨嚎,双肩同时落地。 白刚回头一看,见是王伯川被掳走,凛然喝道:“今日暂留你一个活口回去报信,三天内不将王伯川送回,小爷定必血洗龟山,九宫山等处!” 阴阳道人虽是痛澈肺肝,仍得撒开双腿,拚命狂奔。 白刚虽然勇不可当,但失去王伯川也觉满面惭羞,转向独脚阳春一揖道:“在下照应不周,反累老丈受惊了!” 独脚阳春慌忙回礼道:“小侠毋须过谦,老朽亦不足惜,惟有王武师被掳去事关重大,今后无人作证,实堪忧虑。” 白刚沉吟道:“放着皓首苍龙在此,敌情可以……”一言未毕,急听“嗤”一声冷笑,接着便是皓首苍龙惨呼一声。急转头看去,已见他身首异处,尹素贞返剑归销,杏目圆睁,柳眉倒竖,冷笑道:“这种无恶不作的凶煞,亏你还要留他!” 尹素贞忽然到来,白刚已喜得叫出一声:“妹妹!”但见她疾言厉色,又征了一怔,急道:“妹妹有所不知,因王师兄又被他们劫去,所以……” 尹素贞哼一声道:“你以为留他一命,就可换回王伯川?” “除此之外,又有何策?” “怪不得萧师妹不让我来找你,原来你一反常态,不讲道义。我先问你,萧星虎把你抚养成人,你明知他死在单晓云手下,为何不替他复仇?难道真想因人成事,你两面讨好不成?” 这一顿斥责,直把白刚斥得愣了半晌,才叹一声道:“连妹妹都不能谅解我,世上再也没人能谅解我了!” 尹素贞心里虽觉十分甜蜜,仍将脸色一沉,叱道:“好了!不必多说,萧家的事与你无关!”一纵身躯,急奔而去。 白刚高声呼唤,飞步追赶,情知楚君将鸭嘴岗的事,完全告诉这位爱侣,否则她不致恁般决绝,但那萧楚君为何不见同来?他心头猛可一惊,随即大叫道:“楚君妹是不是闯往九宫山去了?” 尹素贞回头白他一眼,冷冷道:“你还会关心她死活么?” 白刚着急道:“她和我胜逾同胞兄妹,那有不关心之理,请妹妹快告诉我!” 尹素贞听他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这才放缓脚步,笑道:“你既是关心,就快去吧,不然,你我也就一刀两断,体再见我!” 白刚吃了一惊,只说一声:“我决不负妹妹!”已展起极顶的轻功,越过尹素贞飞掠而去。 这一阵昼夜兼程的疾驰,除了吃喝之外,没有停过半步,到了第二天黄昏时分,白刚已独登九宫山,但见层峰叠叠,怎知群魔藏身何处?楚君囚禁何处? 他想起救出胡艳娘那座石洞,能达凌云羽士的密室,便打算走这条捷径,那知才到瀑布前面,即见叙里蓝光一闪,一条蓝影已窜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通天毒龙的亲信侍从蓝波,才叫得出一声:“小兄弟!”蓝波已急忙摇手制止,拉他避过山石后面,才轻声道: “群魔正聚会在上元峰,只等待风火法师和哭笑两尼到来共商大事,小弟正奉命去请他们,恩兄此来,有何要事?” 白刚诧道:“小兄弟怎么又能说话了?” 蓝波嫩脸一红,羞涩地低头一笑道:“在鸭嘴岗那回事,因为孔亮给我服下哑药,才不能说话,后来……”他嫩脸更红得象两片桃花,偷看白刚一眼,才道:“恩兄有事就快说吧,我还要赶程哩!” 白刚心急故人,对于蓝波扭促作态,无暇思考,随即问道:“此洞是否能达上元峰,有一脸罩黑纱的少女可是到过这里?” 蓝波星目透出关注之色,答道:“不久以前,确是擒到一个面罩黑纱的少女和一位中年汉子,但上元峰十分凶险,我看恩兄还是……” 白刚打断他的话头道:“小兄弟只须告诉上去的路径就行了!” 蓝波不觉惨然一叹道:“恩兄既立冒险之心,小弟也是无法,此洞正是一条登峰的捷径,但又步步尽是埋伏,待愚弟一一指点。” 他接着便将各处埋伏的情形,开团机关的方法,详细告知,接着又道:“被俘两人禁在帮主与凌云羽士两人居室后面一间石室里,恩兄此去,一定遇上,但愿能擒下通天毒龙,或他女儿为质,否则必定凶多吉少,愚弟力薄,只能在暗中捣乱!” 白刚听他所说,虽觉艰险重重,但也不怯,忙道:“小兄弟惠我已多,此生难报,毋须因我再冒凶险,你去把他几人请来上元峰决一死战,便感谢不尽了!” 蓝波秀目中闪出一种奇光,却是欲言又止,终而说一句:“恩兄善自珍摄!”便一闪而逝。 白刚忽觉蓝波言语情态十分奇特,但又不暇仔细思索,依照对方指示,走进洞里,一路到达密室,即听通天毒龙的口音道:“那女的决不可留,省得无穷的后患!” 凌云羽上的口音道:“杀了那女娃,眼见就得和净空老尼给怨,但是,迟早得和老尼见个真章,划掉她一个助手也好!” 白刚大吃一惊,急一拉铁环,“砉”一声,石壁立即中分,忽觉有人在背后轻轻一触,回头一看,正是单慧心突然现身,登时会意过来,急把她轻轻一捏,并即扣紧她玉腕。 此时,室中人已看见有人闯到门口,通天毒龙大喝道:“你这小子胆大包天。居然敢闯进这里来了!” 白刚将单慧心顺手一带,使她挡在身前,哈哈笑道:“单晓云!你若不要你女儿的命,咱们不伤来谈判一下!” 通天毒龙一见爱女受制,还以为串通做作,待见她脸色惊慌,才又气又急,喝一声: “死丫头!谁叫你跑来?” 白刚冷哼一声道:“小爷没空来听你教训女儿,你快将王伯川和萧楚君送来便罢,否则,她再也听不到你的教训了!” 凌云羽士气得哇哇怪叫道:“把那两个东西还他!九宫山的声誉,被你这对蠢父女送葬完尽,还有何好说?” 通天毒龙不敢多说,走近墙边,按一下撤扭,墙上又现出一道房门,遥见红霞满天,似是一座大殿,只听他向侍立在门外两条大汉叫道:“去把一男一女带来!” 那两人同应一声,退去不久,即带来一男一女,俱是双目紧闭,昏迷不醒,白刚见萧王两人只是被点晕穴,并无大得,说一声:“还得有劳令媛和贵陡送出大门,若无意外,决不伤她半根毫发!” 通天毒龙虽是气极,又不得不依,看着白刚扣紧爱女的手腕,穿过密室,走出大厅,不禁大叫一声:“气死我也!”颓然坐下。 白刚胁待单慧心,跟那两名大汉走过广场,离开大门已远,才松开她的手腕,低说一声:“事出无奈,尚请姑娘谅我!” 单慧心满怀辛酸,碍着外人无从说起,喟然一叹道:“见岔路就朝右拐,遇林勿进,你去吧!”眼眶一红,急转回头,带了两位大汉径自回去。 白刚举目一看,大门上正有“瑞庆宫”三个大字,心下微微一怔,急把萧、王两人晕穴解开。 萧楚君睁眼一看,见四周景象完全不同,白刚和王伯川都在一起,不觉“咦”一声道: “我分明被困在竹林里,怎会到达此地?” 白刚以为她已摒弃成见,要和自己说话,急道:“楚妹已被通天毒龙所擒,方才……” 萧楚君突然“呸”一声道:“谁是你妹妹?你妹妹是那贱婢,我爹的事也用不着你管!” 王伯川不明白这对青梅竹马的小兄妹怎吵得恁地决裂,忙劝慰道:“师妹莫因小事赌气,师叔的死,乃是为了替白师弟的父母报仇,你两人的仇人同是通天毒龙,怎能教他不管?” 萧楚君先是一愕,继即怒瞪白刚,叱道:“你对自己杀父之仇,居然漠不关心,反而答应那贱婢,不再和通天毒龙为敌,你这丧尽天良的人,还不早替我死掉!” 白刚急道:“楚妹妹不知详情,其中经过并非……” 萧楚君猛可“呸”了一声,飞身奔去。 白刚恐怕萧楚君不谙路径,急说一声:“王师兄紧随我来!”那知走了一程,忽然眼前一花,萧楚君登时不见,急回头一看,王伯川也不见跟来,不觉大惑不解,忽闻乱石堆中,传出哈哈大笑道:“萧家丫头自命不凡,怎闯不出这座八卦阵?” 萧楚君诧道:“你究竟是谁?” “老夫就是你的冤家对头,你父罪无可逭,死有余辜,怪不得本帮主赶尽杀绝!不肯饶你一命!” 萧楚君怒骂道:“你这狠心狗肺的老贼,敢出来吃我一剑!” 白刚纵目看去,但见迷茫一片,听到话声,看不到人面,正要寻出阵门,好进去救援,又闻通天毒龙笑道:“贱婢死期已到,待本帮主收拾那白小子,才来送你见阎王!” 白刚暗道:“你我好倒是好事,是你要与我为敌,算不得我违背诺言,慧心妹妹也不能任我束手待毙!”他正在暗自庆幸,忽闻身后异声,回头一看,已见通天毒龙昂头阔步,带着八位老人来到相距不满三丈之地。 通天毒龙一见白刚转过身躯,也停步冷笑道:“前番吃你水遗逃走,这番你又来劫要犯,看你真个不要命了!” 白刚剑眉一扬,不在乎地说一声:“你这天龙帮,小爷每天敢走上十遍!” 通天毒龙纵声大笑道:“好狂的口气,先请你赏识老夫这个双环四象阵!”双臂一挥,八位年登古稀的老人立即分作两层,把白刚围定,说一声:“请八位哑兄尽力施为就是!” 白刚不禁好笑道:“不是残废宿疾的人,谅也不会为你利用!” 那知一言方了,通天毒龙一声断喝,八哑老同时进掌,但见四周的气漩激荡,同时向中心一合。 白刚蓦觉身外压力奇重,及振臂猛挥,打出一招“鹏搏九霄”,跃身而起。 通天毒龙猛喝一声:“下去!”但见他手底一扬,撒开一片网状的青光,向白刚当头兜下。 白刚急切问不暇思索,向上劈出一掌,身形又落进阵中,被那八股不同方向的气漩一压,身子登时颠簸欲倒。却闻通天毒龙呵呵大笑道:“上有天罗,下有地网,中有四极八荒,你也休打算逃得了!” 白刚厉喝一声:“不见得!”拔出金龙剑,抖出一幢金光,施展出五禽绝学,右剑左掌,护得周身风雨不透。 霎时间掌劲交接,响起崩天裂地的雷声,兵刃交击成一支美妙的乐曲。 那八位老人虽是哑巴,不能说话,但也因此才狠斗不休,而且功力又深厚的出奇,由得白刚掌劲刚猛无伦也不过打得对方身子连晃,身前才退一步,身后的敌人又抢上来一步。 这一场狠斗直象陀螺在地上猛转,一块亩许方圆的平地,顷刻间就被踏殆遍。 白刚狠性大发,怒啸连声,掌劲加足到十二分,剑式也密如骤雨,带起锐啸,渐渐,由剑尖上吐露出尺许芒尾,更增加凌厉无匹的威势。 但那八位老人竟象有弹性似的,所走的阵势忽松忽紧,兀自缠斗不休。 时值三更,高峰上寒气侵肌,而厮拚中的九人个个汗流浃背,只有通天毒龙右手操纵一张青气森森的网兜,颔首微笑,凝目旁观。 白刚虽未落败,也知道自己遭擒获之前,萧楚君不致有极大凶险,但这样缠斗下去。对己终属不利,心下一急,反而急出一个计策,厉喝一声,身随剑走,剑光化成一道长虹,疾冲一面。 本来敌人阵势,原是带有弹性,跟那被包围的走动而转移,那知白刚身法太速,剑势太速。当面那老人猛可一退,即踏在身后同党的脚上,不免缓了一缓,被白刚一剑刺个对穿。 在这时候,圈外有人娇呼一声:“白郎!”但见两道青光狂卷而入,七老人腹背受敌,外圈四人急转面向外。 白刚听那声音,知是尹素贞赶到,精神大振,高呼一声:“妹妹快杀!”一招“横行扑兔”反手一剑,把一名老者斩成两段,左掌劈出一股刚猛绝伦的劲道,“嘭”一声响处,一名老者被震飞五丈多远。 通天毒龙见白刚猛若哪咤,八位哑巴老人顷刻间就死了三个,阵势已解,而且来援的二女,气势如虹,此时惟有走为上计,那知才转身逃得两步,但见白影一闪,白刚已拦在他身前笑道:“临阵脱逃,算什么帮主?” 通天毒龙一被拦截,情知难逃,索性横下心来,准备以死相拚,反而一阵朗笑,震得山鸣谷应,然后朗声道:“你我既然誓不两立,请即划出道来!” 白刚凛然道:“今天也不愁你不死,但小爷还得问你一声,当年杀害我父母的人是哪几个?” “你父母姓甚名谁?” “江南龙虎双侠乾坤剑皇甫云龙是我父亲,狄氏三代四义白梅娘是我母亲,你为何明知故问?” “这倒是怪事,那么,你何不姓皇甫而姓自?” 白刚怒道:“你到底说不说?” “你不说明原委,老夫便无从奉告!” “好!让你死而无怨!我父丧生在你这恶贼手下之后,我母恐怕你再加害我,故而改从母性,好报当年之仇!” 通天毒龙缄默一下,慨然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人承当就是,何必盘根究底?” 白刚见他视死如归那份气概,不禁迟疑一下,才说一声:“好!小爷先收拾你!”立刻上前两步。忽然两声惨呼起自身后,不觉微微一怔,那知通天毒龙趁这一瞬间,双掌猛可一推,狂飙厉啸,登时暴起。 仓卒间不容白刚接掌,急一闪身躯,横挪五步,通天毒龙轻轻一跃,落进荆棘丛中。白刚厉喝一声,横掌一挥,两丛荆棘随风-,即见一条隧道入口,不禁向站立在两丈开外的通天毒龙冷笑道:“只道你这罪魁祸首还有几分骨气,原来还是打算溜之大吉!” 通天毒龙恼羞成怒,“锵”一声,拔出身上的“银霞”宝剑,起手一招“沧海潜龙”身随剑上。 白刚见通天毒龙那把宝剑寒气森森,光芒四射,认出是胞姊皇甫碧霞失落那支银霞剑,生怕毁伤了它,不敢用金龙剑去硬碰,随即展出“蛇游步”,一见身躯,闪往对方侧后。 那知通天毒龙左手一兜来,一片青光,迎身撞到。 白刚大吃一惊,急吸气收腹,硬生生飘退丈余。 萧楚君幸得尹素贞解救脱险,即见白刚独战八贼,在星月之下杀得烟尘滚滚,她受困半夜,气愤在心,飞步上前,起手一剑把其中一名劈死,再和罗素贞各劈一人,此时眼见白刚怯敌返身,并叫一声:“师姐!”接着道:“这两个留给你打发,我去对忖单老贼,休教那忘恩负义的人故意放走了!” 那知这时又闻风声飕飕,三条身影由八卦阵中奔出,萧楚君一眼望去,见是天佛掌,飞天虎和玄机秀士,她见别人尤可,一见玄机秀士,立即记起劫身之辱,反把亲父之仇放在第二位,一紧手中剑,扑了上去。 玄机秀士这回似是有恃无恐,笑说一声:“萧丫头过来,本护法保你舒服!” 萧楚君见敌人口头轻薄,气愤得七窍生烟,叱一声:“拿命来!”已和玄机秀士打作一团。 四大煞星对于白刚是又骇又恨,天佛掌向飞天虎说一声:“咱们先替两位老哥报仇!” 即并肩向白刚扑到。 白刚起先本是雄心万丈,要把通天毒龙劈死,那知吃萧楚君骂他忘恩负义,反而使他犹豫起来。他想到父母之仇,虎叔之死,自是非杀单晓云不可,但又同时记起单慧心的恩情,又觉难以下手,恰见天佛掌和飞天虎奔到,不禁心火大发,一声长啸,震得敌我双方各自倒退几步,一招“鸿图大展”剑涛狂卷,飞天虎首当其冲,“当”一声响,一支宝剑被击飞向半空,惨叫一声,右腿也被削断。天佛掌惊得心胆俱裂,一步跃到通天毒龙身侧,叫一声: “晓云兄!你的降龙奇功何在?” 通夭毒龙被对方抖出他的底子,只得硬起头皮,强笑道:“兄弟献丑了!”一手仗剑,一手抓网,提气运功,缓缓而进。 但见他须发怒挺,青筋坟起。双目圆睁,凶光暴射,一步一个脚印,踏入石地足有三寸以上,显然运集毕生功力,打算一击成功。 另一边,尹素贞本觉得与敌人无冤无仇,最初为了救援白刚,才出手伤人,与师妹萧楚君争胜,待萧楚君过去独战玄机秀士,尹素贞迎战两位哑巴老人,反觉难下煞手,直被缠得心火大发,才叱一声:“体要再不识相!”一招“抑浊扬清”左掌右剑同时并发但见一道寒火夹在尘龙里面射出,两条硕大的身形便猛退十几步,顿坐在地上。 尹素贞一招伤二敌,见萧楚君独与玄机秀士拚个不休,过去一看,不禁好笑道:“师妹!你给他一招狠的,不就行了?” 萧楚君对付玄机秀士,本是游刃有余,但因在鸭嘴上见他眨眼间便走得无影无踪,这时又大模大样,反而莫测高深,是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被尹素贞一语提醒,也觉好笑道: “要是师姊不说,我倒被这厮唬住了!”话声一落,一招“推波逐浪”但见风怒涛啸,剑气漫空,立把玄机秀士笼罩在剑气掌风之下。 玄机秀士那激硬接?刚向侧里一闪,身形未定,又觉脑后生寒,只得伏地猛蹿丈余,以为逃了一劫,正待跃起身躯,背心已重重挨了莲辩踏上,登时劲道全失。 萧楚君将仇人踩在脚下,冷笑一声道:“原来你竟是不堪一击的脓包,我和你无怨无仇,为何要往十方镇掳我?” 玄机秀士还未答话,尹素贞突然大叫一声:“师妹小心!”萧楚君回头一看,即见一丑一俏,两个红衣女子迎脸奔来,尹素贞已和一个披头散发的人打在一起,只得狠狠一脚下去,端得玄机秀士惨呼一声,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当时白刚剑劈飞天虎,惊走天佛掌,即见通天毒龙运气行功,缓缓而前,情知对方打算拚命,暗忖金龙剑是单慧心所赠,若以这剑杀死她父亲,岂不更令她哀伤欲绝?因而急又纳剑归鞘。 那知就在这时,通天毒龙暴吼一声,左网一摔,右剑一伸,即闻“丝丝”锐风激射,并有一股气漩卷起。 白刚暗自好笑道:“敢情他已是黔驴技究,使出这般俗招!”他见对方这招平平无奇,毫不经意地向侧方一闪。不料身形一动,即觉前后两侧俱有一种无形的劲道,似推似挽地将自己的身子引向剑峰,这才惊觉“降龙奇功”并非小可。 但他情急智生,突然猛喷一口真气,同时脚跟一瞪,通天毒龙但觉气锐如刀,迎脸刺来,急一偏开正面,在这一瞬间,已被白刚退出降龙奇功的气劲之外。 通天毒龙征了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于扬兄!你看兄弟的奇功如何?” 天佛掌眼见通天毒龙一招逼退白刚,又自动收剑而退,以为他果有制敌之能,又冷冷道:“阁下绝技深藏不露,让咱们四兄弟一死二伤,不免令人寒心!” 通天毒龙是胜是败,心头自然雪亮,想不到为了炫耀一下,好教同伙受激而战,不料弄巧反拙,忙道:“于兄有所不知,其实兄弟也绝无相欺之处,请于兄和千面姑娘同心协力,剪此强敌,再听兄弟解释!” 于死不置可否,转向千面人妖问道:“姑娘的意见如何?” 千面人妖笑了一笑,提高嗓门,高声叫道:“要想动手就趁早,要不然也赶快收场,休待凌云羽士到来,大家全没有光彩。” 她一语双关,回答了天佛掌,也附带提醒了白刚。 但通天毒龙闻言,精神陡长百倍,朗笑道:“于兄既是见疑,兄弟只好独力斗他一斗了!” 当下,他重施故技,移步上前,正待发掌,忽闻一声惨呼,那是玄机秀士垂死的哀号,通天毒龙不免一怔。 千面人妖蓦地一惊,急回身扑去。 白刚循声望去,发觉八个哑老人都已或死或伤,玄机秀士仆地不起,萧楚君独战万花艳妖,百灵蛇歌,罗素贞打得狮头太岁无还手之力,千面人妖正赶去助战,暗忖:“她两人武艺虽然不弱,但敌力源源增来,万一失手,岂不是我暗害了她?” 他一想到误人误己的事,也就打算速战速决,纵不把通天毒龙打死,也得把他打伤,恰遇上通天毒龙大吼一声,舞网挥剑而到。 白刚方才几乎吃亏,已知对方的降龙奇功确有特异之处,急运起罡气护身,双掌一分,一招“飞虎渡涧”由剑网间隙直欺中宫。 通天毒龙曾见白刚被“降龙奇功”缠得手忙脚乱,最后才吐出丹田真气,抽身疾退,认为使出“降龙奇功”,总可以闹个三五十招,那知一蟹不如一蟹,这回使出奇功,对方复如未觉,径欺中宫,急将双臂向里一合,同时一蹬脚跟,要抽身后退。 不料白刚来势如电,反手一招“鹦鹉擒钩”已夹紧银霞剑的剑身,右掌一挥,击中通天毒龙手腕,同时一口罡气疾吹向他脸上。 通天毒龙惊得面包惨变,急松剑一跃,后退丈余,那知才站稳身躯,忽觉手腕一紧,一只左臂已被反剪往背脊,心知一切都完了,不自禁地长叹一声。 白刚在盛怒之下,本待斩断他一臂,但一声垂死的叹息,又不忍下手,叱一声:“看在慧心的面上,饶你一死!”放开通天毒龙,转向萧楚君走去。 通天毒龙忽叫一声:“且慢!” 白刚在一瞥间,已见万花艳妖仆倒地上,百灵蛇妖挥舞一支蛇形剑也岌岌可危,知道萧楚君定获全胜,回头喝道:“你还有什么事?” 通天毒龙怒目一瞪,喝道:“小女与你有何来往?” 白刚道:“单慧心于我……”但他话说一半,忽想到对待大仇人,何须解释?立即改口斥一声:“快滚!” 通天毒龙忽然纵声狂笑一阵,接着仰天厉声叫道:“单晓云啊!你一世英名俱被践丫头毁尽,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猛举一掌,向自己的天灵盖劈落。 蓦地,两条身影疾如飞鸟一掠而到。 通天毒龙冷不防备,重重挨了一下耳刮,左脸红了半边。 原来是萧尹二女一听通天毒龙厉叫,已知他有自绝之意,急舍下二妖,双双扑到,萧楚君更是狠狠掴他一掌,瞪了白刚一眼,冷笑道:“别人让你自绝,姑娘偏不让你死得痛快!” 通天毒龙神情惨淡,问一声:“你打算把老夫怎样?” 萧楚君切齿恨道:“我要先把你千刀万剐,然后拿你脑袋祭我爹爹之灵!” 通天毒龙本有一死之念,但吃她这样一逼,又激起一股愤慨之气,朗声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只要你有本事,不妨就来试试!” 萧楚君起手一招“抑浊扬清”立即攻出。 通天毒龙厉喝一声,双掌齐发,但闻一声巨响,双方俱各震退丈余。 通天毒龙心下晴惊道:“净空老尼果有两套,短短半年间,竟调教出这般能手!”当下急蓄劲以待。 萧楚君一掌接实,也知遇上劲敌,但她志切报仇,又象旋风一般扑上。 这一回,两人各展所学,打得剑光缭绕,掌风呼呼,白刚袖手旁观,一时间心事如潮,不知如何是好。 月落里沉,东方微白,尹素贞见萧楚君久战不下,转向白刚道:“我知你要尽仁尽义,不肯把通天毒龙打死,也罢,你防备敌人援兵,我去替你打发!”她不待白刚回答,一步纵上,起手一掌,疾劈通天毒龙侧背。 要知通天毒龙只能和萧楚君成个平手,那还打得过比萧楚君更强几分的尹素贞?她一加入战圈,通天毒龙便即手忙脚乱,不及三招,即被萧楚君一掌击中背心,闷哼一声,仆倒地上。 萧楚君赶上一步,将通天毒龙踢个翻身,冷笑道:“我只道你真有通天本领,原来不过……”话声未落,忽见一条白衣纤彭飞奔而来,嘶声叫道:“姐姐不要伤他!” 萧楚君见是单慧心赶来,忿然叱道:“你这贱婢还敢来求情,老实告诉你、姑奶奶连你也不能放过!”说罢,又恶狠狠瞪了白刚一眼。 单慧心“卜通”一声,双膝跪在萧楚君面前,哭恳道:“那就请姐姐把小妹杀掉,只要放过家父一命,来生结草衔环,再报姐姐盛德!” 尹素贞认得那少女正是自己和白刚在石窟内缠绵,到来通风报信的人,不禁心下咨嗟,退回白刚身侧。但萧楚君却是气愤填膺,那肯听单慧心的哀恳?伸出手掌,朝对方粉颊啪啪掴了几掌,打得她粉险又红又肿。 单慧心虽然被打,仍是抱紧萧楚君双膝跪求,情愿替父而死,白刚看得过意不去,急一跃上前,握紧楚君手腕,劝道:“请妹妹休伤无辜!” 萧楚君摔开白刚的手,退后两步,冷哼一声道:“你原来竟是六亲不认,反替仇人打抱不平来了!” 白刚急道:“不是这么说,因为这位姑娘有恩于我……” 萧楚君狠狠地哼了一口,忽闻一阵冷森森的笑声起自耳边,惊得她跃升一步,回头看去,但见身后五丈开外,一位身着黄色道袍,骨瘦如柴,鸡皮鹤发的老道,傲然卓立,天佛掌于扬垂手侍立一侧。 那道人目光炯炯,扫视一匝,即盯紧白刚,冷冷道:“地上这些人,可是你放倒的?” 萧楚君冲口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管闲事?” 天佛掌厉喝一声:“无知小辈!在天下第一高人凌云羽士老前辈面前还敢放肆无礼!” 说罢,立即拔步上前。 凌云羽士漠然说一声:“于扬回来,”接着又道:“回去通知各人,待风火法师和哭笑西尼到时,都来此地聚会!” 天佛掌恭应一声,飞奔而去。 凌云羽士遣走天佛掌,又催问白刚一声:“你这小子为何不答?” 萧楚君不知凌云羽士是何许人物,见他大模大样,目空一切,不由得冷哼一声,白刚握她一把,路前两步,朗声道:“通天毒龙单晓云与我皇甫门中,有三代血海深仇,是以……” 凌云羽士断喝一声:“闭嘴!”接着又冷冷道:“我问你此时此地的事,谁要听你的废话?” 白刚被喝得心火大发,傲然道:“尊驾所猜的不差,这班脓包全是区区放倒,你若是看不顺眼,尽可划出道来,区区全都接下。” 凌云羽士突然纵声大笑,直如天崩地裂,鬼哭神号。 萧、尹两人听得耳鸣心跳,血腾气涌,赶忙运功相抗。 白刚虽无异样感觉,但也觉得对方气劲之强,委实不同凡响。 凌云羽士狂笑一阵,又仰首望天,自言自语道:“恨上之恨,仇上之仇,今日不可不算!”继而觑定白刚,打量半晌,又道:“本祖师向有二不定规,一不与晚辈交手,二不计三世之仇,你这小东西本来早就该杀,只因得此规定,才容你嚣张逞凶。” 白刚哼了一声,冷笑道:“阁下莫要夜郎自大,尽管划出道来!” 凌云羽士仍不经意地从容道:“本祖师今日应该破例行事,仍让你占几分便宜,你能挡我个招,就饶你一死!”说罢,便缓缓移步上前。 尹素贞幼从名师,方才听到凌云羽士的笑声,识得是“金狮吼”气劲,若非内功超凡入圣,不能施展出来,生怕白刚不敌,忙一闪身,拦在前面,叫一声:“慢来!把话说清,再拚不迟!” 凌云羽士停下脚步,斜睨她一眼,叱道:“你是什么人?那有你说话之地?” 尹素贞笑道:“晚辈尹素贞与萧楚君,同是净空圣尼的门上,方才老道长说恨上之恨,仇上之仇,想起老道年长登耄耋,晚辈不过是十几岁稚龄,彼此之间,不知有何积恨?” 凌云羽士微微一怔,冷笑道:“你把净空老尼抬了出来,就能叫本祖师罢手不成?” 尹素贞脸孔一热,泛起两朵红云,一时答不上话,萧楚君叫一声:“师姐!何必和这种老怪噜嗦!”一纵身子,电射上前。凌云羽士手臂微抬,叱一声:“回去!”但见萧楚君登时踉踉跄跄,一连倒退十几步远。 白刚见对方从容举手,已具恁般威势,暗自吃惊不小,但此时责无旁贷,急高呼一声: “两位妹妹让开,待我和他较量一番!”飞步抢过二女身前,向凌云羽士拱一拱手,忽见白影一闪,单慧心已挡在凌云羽士面前,凄然道:“家严幸蒙师祖栽培,无任感激之至,但因家严听命于师祖,才令他身败名裂,事到如今,徒孙不得不恳求你老人家莫再留难这几位!” 凌云羽士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贱婢敢在我面前放肆!”猛可一掌掴出。 白刚见单慧心居然闭目等死,急厉喝一声,人随声到,银霞剑幻作一道寒光,直取凌云羽士面门。 凌云羽士掌势甫发,骤见银光耀眼,急倒吸一口真气,全身暴退二尺,改向白刚猛挥一掌。 “嘭”一声巨响,白刚因以左掌封架,登时被震飞三丈,顿坐地上,凌云羽士也踉跄倒退五六步,似也受伤不轻。 萧尹两人急飞跃到白刚身侧,叫一声:“你怎么了?” 白刚虽是气血翻涌,但听萧楚君一问,也感到无限安慰,微笑道:“不大碍事,只要你能谅解我,纵使粉骨碎身,也该九泉含笑!” 萧楚君苦笑一声道:“快别说这个,离开这里要紧!” 白刚道:“那么,你能放过单姑娘了?” 萧楚君犹豫一下,答道:“父仇不共戴天,教我如何能放过他父女?” 白刚喟然一叹,黯然道:“你我遭遇相同,我又何尝不知人子之道?只因……”但他又觉得天大的理由,也不能推翻人伦大道,顿时愧疚万分,无话可说,本已震伤内腑,再加心中忧急,头目一晕,即僵倒地上。 尹素贞惊得唤起一声:“白郎!”正要替他推宫活络,忽见凌云羽士又缓缓移步走来,急叫一声:“师妹!我们拚了!” 一声娇叱,四掌齐进,那如功力相去悬殊,但见凌云羽士抱袖一拂,喝一声:“滚开!”二女即觉莫大的潜劲撞来,各自滚出丈余。 凌云羽士志在取白刚的命,仍然一步一步上前。 蓦地,龙吟般的长啸破空而来,凌云羽士闻声一惊,急转过身躯,即见身后两丈之地赫然停下千毒圣手和神州醉丐,不禁征了一怔。 神州醉丐哈哈大笑道:“牛鼻子!几十年不见,可还认得我这老叫化?” 凌云羽士尴尬地一笑道:“神州醉丐仁心侠胆,贫道那有忘怀之理?” 神州醉丐笑道:“你这牛鼻子今日一反常态,想必是做了亏心事,要我替你包涵包涵了!”转向千毒圣手笑道:“老毒物!牛鼻子既然要我包涵,话就由你说吧!” 千毒圣手脸色一沉,冲着凌云羽士道:“老实告诉你这妖道,你想排除异己,扫荡武林,只要不犯到老夫头上,老夫全不过问,但你今天却首先在我头上开刀,那就饶你不得!” 凌云羽士愕然道:“你这话怎讲?” 千毒圣手一指白刚,问道:“你知道他是谁?” “这小子名唤白刚,不知和你有何瓜葛?” “他是老夫的记名弟子,你居然以大压小,将他劈伤,试问这笔账怎生算法?” 凌云羽士愣了一愣,忽又大笑道:“原来你这老匹夫是他的师父,那就要请醉兄评评理了!今高足擅闯九宫山,伤了贫道手下十几人之多,难道不该略示薄惩?” 千毒圣手厉喝一声:“谁要和你摇唇弄舌?”立即一量烟杆。 神州醉丐忽拦阻道:“且慢!老道的人马还未到齐,这时若果动手,不怕他说我们以多欺少么?再说冤有头,债有主,要出头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反正这出戏快要唱完,咱们先将两个主角救醒,好让他及时登台才是!” 千毒圣手举起烟杆,向凌云羽士虚晃一下,喝一声:“走开!”便大步走往白刚身侧,将一粒灵丹纳入他口中,然后盘膝端坐,默运气功,替他疗伤。 神州醉丐走向通天毒龙,使单慧心和萧楚君同时一怔,一个怕伤及亲父,一个怕放走仇人,两人不约而同,纵身赶上,神州醉丐笑道:“你这两个妮子不用多嘴,老叫化定使你们满意,不让他不治而死,也不让他逃之夭夭!” 萧楚君道:“可是,他……” 一言未了,神州醉丐已摇手制止道:“我知你要报杀父之仇,但须要找到真正的凶手,你听我安排,一定是对你有益无害!” 单慧心闻言暗喜,萧楚君却是满腹疑团,但她也知醉丐决非敌方的人,只好静待发展。 约莫有一个多时辰,忽听凌云羽士纵声大笑道:“老叫化确有先见之明,可惜已错过可伤贫道的机会,现下轮到贫道回敬二位了!” 尹素贞抬头一看,见山巅上一大群人急奔而来,前面是风火法师和哭笑两尼,后面有天籁魔女,天佛掌等一伙;回看神州醉丐,仍在替通天毒龙治伤,对眼前变化,似无所睹,单慧心满脸忧急之色,守在身侧,自己这一边,白刚双目紧闭,垂帘打坐,与千毒圣手俱是头上白雾蒸腾,行功正到紧要关头,凌云羽士又一步一步,走上前来,急抢先丈余,与萧楚君并肩挡着。 凌云羽士厉喝一声:“贱丫头还不滚开!” 二女明知不敌,但在这时候,却提足十成气功,四掌同时劈出,但见风涛狂卷,沙石呼啸飞射而出,凌云羽士为了保持实力,挥手一拂,即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一个翻身,双掌疾向干毒圣手扑下。 眼见千毒圣手和白刚即将毙在当地,忽听“呼”地一声,一道青光向凌云羽士射去,吓得他再翻一个筋斗,落往三丈开外。 神州醉丐右手扣住通天毒龙的腕脉,左手捧着酒葫芦呵呵大笑道:“老叫化见你这牛鼻子飞空绝技,神乎又神,特地敬你一口美酒,怎的不肯赏光,难道要吃罚酒?” 凌云羽士探视一周,见人马到齐,心胆陡壮,喝道:“老叫化休逞口舌之能,有天竺一僧,天方二尼在此作证,咱们以一对一,就来一决雌雄!” 神州醉丐笑道:“你们和尚、尼姑,道士全有,你这牛鼻子要想早登极乐,反来求我老叫化打道场,岂不找错对象?” 凌云羽士怒道:“再胡说八道,那就莫怪贫道不顾江湖礼数了!” 风火法师接口道:“对待一个穷化子,那来这许多礼数,道兄站在地主立场,若是不便先动手,就由贫僧代庖好了!” 神州醉丐笑道:“还是秃子说的干脆,不过,有一场过节,例要先行交代一下。” 凌云羽士叱一声:“有何过节?”忽又想到有点不妥,又改口道:“先将小徒放开,再谈他事!” 神州醉丐回头看见千毒圣手和白刚各自调息,也放心朗笑道:“三十年前的一本老账,今天算来未免大费周章,尊驾何不将当时在墨砚峰的事,痛痛快快说个明白?” 凌云羽士闻言微愕,旋即镇静下来,反问道:“墨砚峰有何事故?” 神州醇丐“哼”了一声,又道:“江南狄氏三代四义的灭门血案,后来龙虎双侠的死,难道不是尊驾的杰作?” 凌云羽士,恼羞成怒,厉喝一声:“臭叫化找死!”一掠而出,掌势一挥,一股劲风已向神州醉丐卷到。 神州醉丐料不到对方骤然攻击,忙一溜步,将酒葫芦向前一封,不料凌云羽士身如旋风,十指一连弹出数十缕劲风,一步欺前,竟将通天毒龙夺去。 千毒圣手和白刚正待驰援,忽见红影一闪,风火法师已挡在面前。 但凌云羽士志在夺回通天毒龙,叫一声:“风火法师请退!” 神州醉丐这时恍然大悟,但他并不懊恼,反而笑道:“牛鼻子果然有点妖法!” 凌云羽士笑笑道:“贫道要求先放小徒,你不加理睬,只得出此下策,方才你所指的事,有何人证物证,先说个明白,若是无中生有,挑拨是非,你就休想离开九宫山一步!” 神州醉丐纵声大笑道:“老叫化既然来得了,也就去得了,我就不相信你歪嘴吹喇叭。”说罢,又转向千毒圣手道:“老毒物!活口已被人夺走,你那宝贝师侄又不见来,妖道要看人证物证哩!” 千毒圣手俯首一看,身影缩脚前,将是正午时刻,沉吟道:“按说他早该赶到,待我试呼一声!”他提足中气,长啸一声,啸声一落,即有一种嚎叫的声音传来,并见一条高大的身形,疾如流星奔电,眨眨眼即达千毒圣手面前,深施一礼,原来正是碧眼鬼。 千毒圣手一见冷世才来到,即问一声:“你邀约的人,为何未到?” 碧眼鬼道:“他们随后就到,只是未曾遇见疯和尚!” 神州醉丐接口道:“少废话了!当年谋害狄氏三代四义以及龙虎双侠,你是参加的人之一,其中主谋的人是谁,经过情形如何,请你当众说来!” 凌云羽士冷笑一声道:“碧眼鬼和你这老叫化臭味相投,不能算作人证!” 神州醉丐闻言一愣,一时做声不得。 忽然峰下升起一支火箭,在半空中“噗”一声响,炸出满天蓝雨,凌云羽士征了一怔,纵目看去,即见白眉姥姥、梅峰雪姥、慈航师太、纯阳真人、上官纯修、皇甫碧霞、方慧、葛云裳、柳凤林、胡艳娘等十人同时到达。 凌云羽士一见对方阵容突然增强,不觉心头微愕,但仍傲然一笑道:“盛会,盛会!一班自命不凡,侠士侠女全都到齐,贫道邀集了几位朋友,正想和贵方印证武学,老叫化既是冲着贫道而来,想必早有实排,何不趁早划出道来?” 老一辈之间,彼此已有几分了解,双方互相打量。都知这场火拚一旦展开,定无人能够幸免,因而各自寻求有利的对手,反变成异常沉寂,神州醉丐舍命一搏,自是面无难色,但面对惨灭师门的主凶,未能使他俯首认罪,总觉不是滋味,想了一想,又朗笑一声道:“牛鼻子既然有这般豪气,为何不敢承当狄门之仇?” 凌云羽士蓦地沉脸喝道:“你这老叫化既要纠众寻衅,又怕师出无名,亏你自命武学不凡哩!” 神州醉丐气得大吼一声道:“老叫化儿就先和你这牛鼻子拚上一拚!” 忽又有一个沙哑的声音笑道:“醉鬼且慢,先看我疯憎变个戏法!” 各人定睛看去,即见疯和尚带着王伯川,掮着一个大麻袋由八卦阵走出,笑道:“牛鼻子要找证,这个不知能否算数?” 但见他提起麻袋,向下一抖,即倒出一个玉面锦服,断了一臂的汉子,凌云羽士征了一怔,旋又嘿嘿笑道:“笑面秀士陶野与贫道共经患难多年,不算数也得算了!” 笑面秀士脸色铁青,双唇泛白,两眼失神,晕迷不醒。 疯和尚将笑面秀士拍醒,扶他坐了起来,先向对方一僧二尼道:“三位欲印证华夷武学,一定不会失望,但让我疯子先解决牛鼻子的事再来。”接着便向笑而秀士喝道:“芒刺附骨,生不如死,你若要我替你医治,就请你将方才对我说的事,当众再说一遍!” 笑面秀士苦笑一下,有气无力,呻吟道:“三十年前,狄雄祖孙策动群雄与凌云前辈及我兄弟等人大战于亡魂谷,使我等铩羽而逃,凌云前辈怀恨难忘,乃唆使单晓云叛师,收为己徒,再在墨砚峰设伏,趁狄氏祖孙入石室之时,将预向碧眼鬼借来的千毒芒蜂针,由凌云前辈亲自下手,后来皇甫云龙夫妇欲报亲仇,男的乃被乱剑所伤,女的则死在我暗器之下,另有萧星虎,则是玄机秀士所害,事实经过大致如此。” 凌云羽士脸色大变,厉喝一声:“严刑逼供,不能算数!” 大慈笑佛突然叫一声:“好哇!”接着道:“你这杂毛老道胆大包天,居然敢向狄雄下手,咱们先教你懂得公道!”说罢,即与哭神联袂而起。 疯和尚忙叫一声:“且慢!二尼请莫动手,狄家还有血亲在此!” 大悲哭神“哦”了一声,与笑佛走过神州醉丐这边。 白刚、皇甫碧霞、萧楚君,越众而出,白刚朝指凌云羽士喝道:“老贼还不纳命!” 凌云羽士心知大势已去,但眼珠一转,又计上心来,转向疯和尚道:“阁下说话可算得数?” “我和尚有那样胡赖的事?” “冤有头,债有主,狄门之仇,该由狄氏后裔了断,是也不是?” “当然如此!” 凌云羽士傲然一笑道:“既是如此,但望你们各人不要使这话走样!” 白刚怒喝道:“贼道敢目中无人,单凭小爷双掌一剑就要你命!”话声一落,即将银霞剑交还乃姊,抽出金龙剑叫一声:“来吧!” 凌云羽士哈哈笑道:“好小子!算你有种!”身子一晃,闪电般奔到,起手一掌,即见风声狂啸,沙石飞扬。 白刚此时气吞河岳,叫一声:“来得好!”展出五禽奇功,揉合毒功十三式,但见身随剑走,掌动生风,眨眼间,即将凌云羽士卷入剑光之下。 凌云羽士功力虽胜一筹,武艺反逊一分,这时也展开他多年未用的铁骨折扇,极力争取上风。 另一边,皇甫碧霞想起若不是通天毒龙叛师,怎会造成这般后果?双剑一展,指名叫阵,与萧楚君扑向通天毒龙。 天佛掌朗笑一声,接下萧楚君杀在一起。 约有半住香之久,白刚猛可一声厉喝,夹着凌云羽士一声大叫,即见一条道装身形被震得飞起。 通天毒龙心胆俱寒,百忙中但见一道身影扑落,急挥掌向上一封,不料那人正是凌云羽士被白刚伤了一剑,又挨了一掌,神智半昏,一见劲风袭到,也狠狠把折扇向下插,“嘭” 一声响处,通天毒龙被铁扇摘得脑浆进裂,凌云羽士也被通天毒龙抓得肚肠流溢。 单慧心眼见乃父身亡,哀叫一声,飞扑上去抚尸痛哭。 萧楚君将天佛掌劈于剑下,回身见单慧心抚尸痛哭,不禁心火直冒,欺身上前,厉喝道:“贱婢站起身来和你姑奶奶决个生死!” 单慧心抬起头来,凄然道:“小妹生不如死,就请姊姊赐我一剑吧!” 萧楚君冷笑一声,举剑欲新,忽闻一声:“且慢!”白刚声到人到,一把抱起单慧心,央求道:“楚妹,看在愚兄份上,饶地一命吧!” 萧楚君星目一瞪,扬眉喝道:“谁和你称兄道妹?再不把人放下,休怪我下手无情!” 皇甫碧霞也上前功道:“弟弟!快将人放下,不可因仇人之女而不顾虎叔养育之恩。” 白刚愣了一愣,抱着单慧心电闪而去。 诸女惊叫一声,起步疾追,尹素贞轻功最高,看看即将追及,不料白刚身子忽然一倾,直摔崖下,近前一看,但见千丈瀑布之下,潭水回漩,不禁哀叫一声:“白郎!”也一纵而下,请侠随后赶到,但见两团小影被潭水一卷而没,老一辈咨嗟不已,晚一辈痛哭失声。三年后,有一位妙龄瞎尼,独在那崖上徘徊,据说那人就是萧楚君,她甘受终生之苦。来忏悔当时的过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