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泊事务所》 第1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浴室里的尸体 区精神病院是许青禾就读的心理学院一家下属实习机构,每年学院都会安排学生到精神病院实习。 许青禾对这里的情况并不完全陌生。 区精神病院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社会上人们普遍认为的那种重型精神病院,收治的病人症状大多轻微,也不会对周围社区造成危害。 进门是一座小的中心花园,天气刚刚转暖,远远地看过去,草皮上似乎有一层淡淡的青色。 高卓一路目不斜视。 从后面看,那套宽大的灰色西装让他看起来有些像落魄保险推销员。 许青禾记得第一次看到高卓的时候,心里就敲起了小鼓,怎么看眼前这个男人都不像是毕业于顶尖大学的天之骄子,从一身的泡泡肉和不修边幅的打扮来看,倒是很像是烟酒店的老板。 很快,高卓在一间病房门口立住。 原木色的门上有一块小小的铜质门牌,上面用花体字写着门牌号:537。 高卓敲了敲门,里面寂然无声,“郭冰!” 他喊道。 里面寂然无声。 “郭冰,开门!” 高卓提高嗓门又叫了一声,用力的拍了拍门。 房间里依旧一片沉静。 在来的路上高卓告诉许青禾,这个叫“郭冰”的男人,因为精神分裂症住的院。 “一直以来就只有我去看他,蛮奇怪的,反正我是没见过其他人看他。” 高卓说道。 “奇怪,今天人不在?” 高卓一脸狐疑,“我们一直都是约的这个时候,每月10号和20号的上午,他从没爽约过,怎么回事?” 许青禾上前一步,耳朵紧紧贴着门,只听见房间里隐约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我听到了水声。” 她看向高卓。 高卓的眉心蹙成一团,他举起胳膊在门上更大力地敲着,“郭冰!郭冰!开门!” 许青禾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哗哗”声是浴室里的花洒发出的均匀洒落的水声。 根据声音的来源和声响可以判断,浴室应该就在门的左手边,也就是现在二人站的右手方向。 高卓如此大力的拍门,房间里的人无论如何也应该听到了。 为什么没人来开门? 想到这里,许青禾弯下腰蹲在地上从门缝往里张望。 这是一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公寓式病房,装饰有人字形木地板,蓝白条纹的布艺沙发和床,窗帘是同款配色,看起来很像是装修广告上的样板间。 视线上移,宽大的窗子被封死,空气里传来非常轻微的新风系统的声音。 床上、沙发上,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都看不到人影。 “看到什么了吗?” 高卓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许青禾将目光转向靠近门的一侧,只见浴室半透明虹吸门下缓慢流出淡红色液体..... 已经吸饱了水的垫子被泡的肿胀不堪。 “有…… 有血。” 许青禾从喉咙深处费力地挤出几个字,脑海里的恐惧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正狠狠地掐住自己的喉咙。 警察很快就赶到,作为第一发现人,高卓和许青禾也跟着进到了这间标号为537的病房。 浴室的门被打开,眼前的一幕令人触目惊心。 到处都是浅红色的血水,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穿着全套西装倒在浴室的地板上,嘴巴痛苦地张开,面容扭曲。 尸体浑身上下早已湿透,露出的皮肤部分异常苍白。 淋浴间水还在“哗啦啦”流淌着,但丝毫没有热气。 问话的警官肤色黝黑,嘴唇上方硬挺着几根没剃干净的胡子。此前他已经自我介绍,姓“周”。 许青禾仔细打量着这名周警官的模样。 每次遇到新认识的人,她总习惯从对方的外表尽可能地捕获信息,再通过对这些信息的解读,决定自己该如何反应。 浅褐色的瞳孔让他在看人时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脸型方正,非常阳刚。 此时,周警官正定定地看着许青禾,那目不转睛的样子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人有时候确实奇怪,明明事情不是自己做的,却会莫名其妙地心虚。 “这么说,你是第一次进537病房吗?之前从没见过死者?” 周警官问。 “是。” 许青禾回答,随即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回答有歧义,急忙解释道,“第一次进,没见过死者。” 随后她继续紧张得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搓着衣角。 那个长相明显更稚嫩的警员开口,“根据尸斑痕迹,死者死亡时间应该很接近你们到精神病院的时间。所以想问下你们有听到什么声响之类的吗?” 许青禾听到别的警员叫他“陈顺”,是一个白净纤弱的男孩子,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不一定。” 许青禾扬起头。 “不一定?什么不一定?” 叫陈顺的警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浴室花洒喷出来的是冷水,你们到的时候,水还没停,相当于尸体一直处于被冷却的状态。” 许青禾严肃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两名警察,“在这种情况下,尸斑的颜色会很浅,出现的时间也会晚。你——” 她将目光投向陈顺,“根据尸斑的形态判断死亡时间,不够严谨。” 两名警员脸色一黑,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此时恐怕一直漂浮在空中的微尘都大气不敢出。 “不过,你们可以根据尸斑痕迹来检查尸体是不是死后被搬过来的,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许青禾补充道。 “你.....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年轻警员忍不住发问。 眼前的女孩看起来人畜无害,清秀可人,据说是中京师范大学心理系的研究生,一个学心理学的,怎么会对尸体这么了解? 想到这里,他收起了脸上的好奇,面色凝重了起来。 不过女孩却像是完全没发觉房间里气场的变化,继续自顾自说道,“如果尸体被挪动过,尸斑会发生移位,但死后8至9个小时再改变尸体的体位,尸斑只会发生部分的移动。10个小时后,尸斑就不会动了,所以得抓紧。” 比之前更为长久的沉默缓缓淌开。 过了半晌,那名周姓警官才缓缓开口。 “刚刚你也提到了外界温度对尸体的影响。此外,还要考虑死者的年龄,体格..... 所以具体什么情况要等进一步结果。” “没错。” 许青禾点点头,“但我推测死亡时间应该不是太久,尸体的嘴唇虽然苍白,但还有残余的血色。” 第2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会「换皮」的人 (两周前) “滴~” 手机屏幕忽地亮起。 正伏案的许青禾无动于衷,面前的桌子上正摊开一张写满数字的a4纸。 在刚刚过去的一个小时里,她将自己的存款、即将入账的兼职收入算了好几遍,但怎么看下个季度的房租都很成问题。 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许青禾愁眉苦脸。 她本不想理会手机里的新消息,不过不经意的一瞥却让她的眼睛一亮。 邮件标题的最前面是两个字母,「re」,说明她之前给发件人发过邮件。 不过最勾起她兴致的是那两个字母后面跟着的几个汉字:「雪泊事务所助理入选」。 事务所?什么事务所?我应聘过事务所的助理? 许青禾有些困惑。 发件人的名字很熟悉,是给非全日制研究生上《犯罪心理学》的谷源教授,教授是直接在她上周交上去的作业的基础上写的这封邮件。 在许青禾的记忆里,谷教授眼睛明亮细长,十分清澈,留着一头非常时髦的短发,她从不错过谷教授的课。 正文只有五行,没有寒暄,开头谷教授就介绍说自己的师兄开了一家事务所,业务范围包括但不限于为精神病人提供心理支持。现在事务所对外招聘助理,条件是必须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她推荐了许青禾。 邮件的最下方是高卓的地址和电话。 看完邮件的许青禾心中的疑团更大了,为什么是我?她心想。 视线再次落在桌面上那张已经被划得十分凌乱的白纸上,一个上午的计算,许青禾得出一个结论: 作为个人,她正式破产了。 *** “呼呼呼……” 一个穿灰色西装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跟在什么后面飞奔。 纵使隔着一段距离,许青禾也清楚地看到一缕缕汗正顺着男人的鬓角流了下来,后背洇出了一大片汗渍。 现在可是二月底。 没一会,灰西装男人兴高采烈地朝小区的健身中心走去,手里抱着一只胖胖的橘猫,正彼此热络拉着家常的大爷大妈们“呼”地一下,一窝蜂围了上去。 不多时,一个穿彩色裤子的老婆婆朝许青禾的方向看了几眼,并对男人耳语了几句。 很快,灰西装男人向许青禾走来。 “你是…… 许青禾?谷源的学生?” 他撩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打量着许青禾。 “是。” 许青禾答道。 那封邮件过后,她专门去了一趟谷源教授的办公室。 谷教授对她的到访并不意外,给许青禾倒上一杯茶后,开口道,“我觉得你很适合。上次我让你们做的案例分析,只有你分析了罪犯的手法和他的动机之间的关系。还有——” 谷教授的眼睛显然有洞察人心的力量,“从你的遣词造句、论证角度,还有课堂上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你们是同一种人。” “和谁?” 许青禾忍不住发问。 “高卓。” 说完,谷教授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 从小到大,许青禾一直都是人群里的小透明。学生时代她从不参与女生们的八卦聊天,因为泯然众人的样貌,也从未成为男生们话题的焦点。家里也一样,她几乎是自己照顾自己长大的。 安静的成长经历造就了她疏离的性格。 难道教授的意思是高卓也是这种性格的人? “怎么不事先打个电话?万一让你跑空了呢?对了,我叫高卓。” 男人语气随意的说道。 许青禾注意到他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果然是心理学人的通病。 “您好,我叫许青禾。” 淡淡的语气。 “走吧,带你去趟办公室。” 许青禾尾随着高卓很快来到一扇猪肝色的门前,门上贴着一块蓝色泡沫板,上面印着「雪泊事务所」几个字。 房门打开,五十平左右的房间里堆满了搬家用的纸箱子,百叶窗几乎拉到底部,房间的角落有一张灰色沙发床。 “您...... 住这儿?” 许青禾开口,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所谓的办公室还兼了老板的住处,如果不是谷源教授的推荐,她恐怕早就掉头走了。 “你放心,这里只是做做样子,现在工商注册必须要有一个地址。” 高卓仿佛掌握了读心术,“我们基本上都在外面跑。” 说完,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挂在门口一个晃悠悠的衣架上,随后开始在几个纸箱子里一直翻找着什么。 “找到了。” 他嘟囔一句,递过来一个a4纸,脸上还有汗水干掉之后残留的白色盐渍。 纸上用黑色铅笔画了一幅画,是心理学领域比较初级的「房树人」,整体笔触纤细单薄,非常平面化。 “看出什么了吗?” 高卓问。 “笔触单薄,说明画这幅画的人情感平淡,缺乏行动力。房子的窗户呈网格状,这个人的心理防御感强......” 一旦涉及到专业领域,许青禾就像换了个人一样,“人物画的很抽象,没有五官,尺寸很小,说明这个人自卑,想要隐藏自己。” 说完,许青禾停了下来,看向高卓,那眼神仿佛是在问“还要继续吗?” 高卓点点头。 “通常情况下,在做测试的时候,这张纸被竖着给出去的。” 说着,许青禾做出一个将纸竖着递出去的姿势。 “但这张画是横着的,显然,画这张画的人在接过纸的时候顺手就把纸横了过来,这意味着此人对规则有破坏意识,不愿循规蹈矩。” “很好。” 高卓赞许的点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一名精神病人呢?你能大概看出是哪种病症吗?” “精神分裂症。” “没错,明天下午有课吗?” 许青禾摇了摇头。 “那一起去一趟区精神病院吧,带你见个人。” 说着,高卓朝许青禾手里的纸努了努嘴,“就是画这幅画的人。” “好。” 走出房间的时候,许青禾忽然想起那天临走的时候谷源教授的话—— “你们都是变色龙一样的人,会随时「换皮」。” 第3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尸体才不可怕 “外套?什么外套?” 许青禾有些不解。 “郭冰身上穿的那件外套,你有注意到肘部的特制的皮革补丁吗?我从没见他穿过这件衣服。” 高卓回答。 “抱歉,当时我只注意到了尸体的形态。” 许青禾有些不好意思。 跟别的女孩子不同,许青禾从未惧怕过尸体,尸体才不可怕,可怕的是会做出各种可怕的事的活着的人。 虽然刚开始看到浴室门下面漏出的血水也曾紧张得喉咙像是被卡住一般,但那更多的是某种带有强烈恐惧的预感。 此时二人刚结束警方的问讯,正准备搭乘地铁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郭冰的死讯过于突然,高卓脸色铁青。 在来精神病院的路上,高卓就已经向许青禾介绍过郭冰的情况。 郭冰毕业于国内顶尖的建筑学院,大学毕业后就进了校友云集的建筑国企。 之后发展一帆风顺,在41岁那年成为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总工。 不过郭冰41岁担任集团总工程师,48岁就因为精神分裂症住了院,当时医生说他的病程已经至少持续了五年。 “他的工作表现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高卓似乎在盯着地铁上的一排站台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的眼神是涣散的。 “那老板,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许青禾问。 “那个时候我还在做警察。有一天突然接到案子,说道元市的一个工地出现重金属盗窃,郭冰是项目负责人,一来二回的,我就认识他了,谁能想到后来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高卓的嗓音有些低沉。 “他那个时候的状态怎么样?” “没什么问题,至少我看着很正常。” 研究生期间,许青禾专门修了一门“精神病学”的课,课上老师有专门介绍过精神分裂症。 在所有的精神疾病类型当中,精神分裂症算是比较严重的精神障碍。 患者的感知、情感和行为都会变得异常,并且随着病情的演变,会变得越来越难与人交往,直至完全丧失社会功能。 最棘手的是,精神分裂症非常难治愈,目前所有的治疗手段都只是在尽力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而已。 据说郭冰发病的时候才四十出头,而对患这种病的人来说,发病越早,愈后就会越差。 “郭冰的工作始终做的很出色,周围的人一直都没发现问题...... 直到有一次,他在单位晕倒,同事们这才发现他几乎有点瘦的过分了,体重只有九十多斤。” 许青禾想起在病房浴室见到的郭冰的尸体,是很常见的中年男人体型,并不算瘦。 她努力在脑海里勾勒九十多斤的郭冰的样子。 “后来医院诊断他患有被迫害妄想症。” 高卓继续说道。 根据院方的说法,郭冰一直怀疑有人要毒害他,并且是通过食物下毒的方式。 而郭冰的防御方式也愈加激烈—— 从一开始不吃食堂里的饭菜,慢慢发展到到不吃单位里的任何东西,很快本市生产的所有食品他都不吃了。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吃进口的压缩饼干,只是没过多久,他的病症已经严重到怀疑就连进口的压缩饼干也被人投毒了。 “那他的家人呢,没人发现他不对劲吗?” 许青禾想到之前高卓提到过,他从未看到过有别人看望过郭冰。 “他没结过婚,一直单身,独居。” “铛~” 地铁门开启又关闭,上班族们纷纷扭动着僵硬的身躯走进车厢,继续木然地站或坐着。 而高卓,此刻他的脸在间断闪过的轨道灯箱广告灯映照下更显惨白,凌乱的头发随着车厢的晃动有节奏地轻轻晃动。 “为什么单单是那件外套?就因为你觉得那不是郭冰的衣服?” 许青禾问。 “你不觉得凶手偏偏要把这件衣服留在现场,很可疑吗?” “凶手?” 许青禾觉得整件事变得愈发扑朔迷离了,她抬眼看着高卓,期待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这家伙只要涉及到一些重要的内容,总是这样语焉不详的。 如果那件西服真的是凶手留下的,那倒也很符合洛卡尔物质交换定律。 不过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凶手到底跟郭冰是什么关系? 猛然间,一个刚刚一直被忽视的图像浮现在了许青禾的脑海里。 刚刚接受警方问讯的时候,她太过于紧张,竟然忘记了提及浴室水龙头上的一处明显的刮擦..... 又有一大波人从开着的地铁门涌了进来,许青禾决定先不去管脑子里的想法,她希望从高卓口中知道更多关于郭冰的情况。 郭冰是从一年前通过院方重新联系上了高卓的,自从郭冰住院后,没有一个人去看过他。 就连他的父母也从未现身过。 考虑到医院诊断证明上写的「被迫害妄想症」,高卓曾以为郭冰是希望自己帮他查清楚「下毒的人」。 所以打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委婉地告诉对方,说自己早已离开刑警队。 不过在真的见到郭冰后,高卓感到很吃惊,因为对方无论是谈吐还是行为,都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十分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清醒..... 只是他脸上好像总堆叠着深深的仇怨。 “可是你为什么这么断定是有人杀了他?” 许青禾对高卓的推断有些不以为然。 “因为三个月前,医院又打来电话说他想见我,然后见面的时候郭冰趁人不备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有一句话。” 许青禾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她在等。 “纸条上写着:「我会死」。” 说完,高卓面色苍白,颓然地倚靠在地铁中央的柱子上,眼神有些空洞。 “我当时并没有当回事。不管怎么说,如果一个人得了精神病,那不管他说什么,别人的都不信,对吧?” 第4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进入物证室 “您在哪里见过郭冰身上那件西装?” 许青禾问。 “一张照片里。” 高卓回答。 “这样的衣服应该有很多吧,这有什么特别的?” 许青禾撇撇嘴。 谷源教授说的没错,她和高卓确实是同类,从第二次见面两人就迅速熟悉就能看出,他们都在对方的身上嗅到了彼此熟悉的味道。 “就算都是羊毛斜纹西装,有黑色肘部布丁的可不多,你真的见过很多这样的衣服吗?” 高卓反问。 *** “周警官!” 不等周诚停稳电瓶车,许青禾就热情地迎了上去,今天她可是有任务在身。 清晨的警察局门口早已人马喧嚣。 路边有两个民警正在一边嚼着包子一边闲聊,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都还能听到他们用吸管吸豆浆的吱溜声。 周诚回过头来,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周警官,之前我老板跟你联系过,想要再确认一样东西。” 许青禾开口,来之前高卓跟她说了此行的目的。 “确认什么?” 周诚的音调里听不出起伏。 “郭冰手腕上应该有一串桃木手串,我们想再确认一下。”许青禾撒了个谎。 “手串?” “是的,我们两个当时都看到了,很确定。但后来在核对物证信息的时候,却没有看到那一项,有点担心,主要是也怕耽误你们查案嘛!” 说完,许青禾咧开嘴,笑了笑。 她是一个对别人的反应很敏感的人,大脑就像一台不受控制的超级计算机,会不自觉地加工别人说的话,说话时的微表情以及身体语言。 自那次在精神病院跟周诚见面后,大脑给许青禾的结论是:此人是一个热心,正直,做事直接的人。 当然,每次和不太不熟悉的人打交道,心里难免紧张,这个时候许青禾就会将对方幻想成一颗大白菜。 不管说什么,大白菜就是大白菜,不会给出任何的反应,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周诚低头看向许青禾,过了好几秒才开口,“跟我来。” 物证室在警局的三楼,随着一层一层往上,人也变得越来越少。 一层的大厅最为热闹,现在不过是早上九点,就已经人声鼎沸,像菜市场一样嘈杂。 许青禾注意到有几对夫妻正垂头丧气坐在塑料长椅上,一名梳着齐耳短发,挂着“实习警察”胸牌的年轻女警员正逐个问话。 警察局的二楼主要是会议室和警察们的办公室。 大概是因为警察这个职业并不需要坐班的缘故,不管是会议室还是办公室都显得拥挤低矮。 三楼主要是资料室,包括物证室也在这里。 狭窄的楼道里除了许青禾和周诚,再没其他人,走楼道的尽头有一个房间门口挂着“刑事科学技术室”的小牌子。 “到了。” 说话间,周诚走到一个房间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门。 进门处首先挂着防护服和手套,二人穿戴好后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窗户都被封死,拉着厚厚的窗帘,空气中有淡淡的霉味和血腥味,许青禾不禁有些心跳加快。 “郭冰被杀时候的穿戴都在这里,你找找看那个...... 什么手串吧。” “是桃木手串。” 许青禾纠正道,一本正经。 说完,她便弯下腰仔细查看起来,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只放大镜。 周诚手臂交叉静静地倚在门口,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 “咦?怎么会没有,难道真的是我们记错了?” 找了一会后,许青禾故意大声说道。 随后她放下放大镜,趁周诚不备,用镊子夹起外套夹层,轻轻一拉,扯下一小撮毛料纤维,迅速地塞进裤子口袋里。 许青禾转过头来,看到周诚正看向窗外。 “看来确实是我们记错了,唉,白跑了一趟,还要这样麻烦你。” 她说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没找到?要不要再找一遍?” 周诚收回目光。 “没事,不用了。” 许青禾答道,刚刚她一抬头就碰上了周诚直直地看向自己,慌忙移开了视线。 周诚也笑了笑,只是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 下午一点,正是上班族午休将要结束的时间。 位于市中心的这个狭窄街道拥有全市最密集的高档餐厅。 从街道的任一点向上看,都能看到中京市的地标建筑,一座时刻闪烁着霓虹的高塔。 据说高塔的灵感来自灯塔,寓意着引领这座城市走向光明。 一辆不起眼的白色网约车在狭窄拥挤的人群中缓缓穿行,司机把车速压的很低。 看着面前那台显示着即时费用的手机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增加,司机一脸悠然,右脚轻轻挂在刹车上。 “前面靠边停。” 隐没在车厢后座阴影里的女人冷不丁开口。 “啊?可是还没到呢!”司机答道。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下导航,没错呀,导航显示终点还有一段距离,他不禁抬眼看了下后视镜。 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女人戴着一顶棕色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看不清面容。 “嘎吱!” 白色轿车在路边来了个“急刹车”,车轮不偏不倚,正好驶进一个小水塘,溅起一片脏兮兮的污泥。 “哎,怎么回事!” 路边行走的一个年轻女孩尖叫起来,懊恼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白色针织连衣裙上溅满了泥点子。 肇事的网约车司机一溜烟开走了车,原本不连贯的几个水坑被车轮轧成了一道小沟渠。 戴棒球帽的女人仿佛没看到刚刚那一出小闹剧,径直推开面前这家餐馆的玻璃门。 一名服务生见到女人,急忙将她带到一间包厢里。 “呵,ariel,你可算来了。” 说话的男人身穿一袭黑色长衫,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非常锐利。 身上的中式盘扣一直系到领口最高处,紧紧靠着脖颈,喉结显得格外突出。 男人开口说话时,滚动的喉结就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上下游动,仿佛在试探着什么。 “说吧,什么事?” ariel 面无表情,一双细长眼里看不出任何的波澜。 第5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一模一样的衣服 高卓的所谓“办公室”,许青禾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去过一次。 倒也不是许青禾自己要求不去的,而是每次见面高卓都会主动约在这家有些老旧的咖啡馆。 咖啡馆只供应拿铁和美式两种咖啡,不像很多网红咖啡店那样会推出花样百出的品种。 不过这里的豆子十分新鲜,年过半百的店主每天上午都会专门花两个的小时用那种老式的磨坊手工磨豆子。 因为这个缘故,店里的空气中总弥漫着好闻的咖啡味。 许青禾刚走进咖啡店的院门,就看到高卓正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把陈旧的藤编椅子上。 面前是一张有些掉了漆的蓝色铁桌子,桌子底下还躺着一只四个多月大的三花猫,正眯着眼睛打盹儿。 “来了啊!” 高卓抬眼看了一眼许青禾,缩回伸长的腿。 “给。” 许青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布料纤维的透明塑料袋子,丢到桌子上。 此时店里没什么客人,高卓身旁的四五张桌子都是空着的,店主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还是美式?” 高卓开口。 “嗯。” 咖啡很快端了上来,扑鼻的香气让许青禾的心神安定了不少。 最近不知怎的,从知道郭冰的死讯后,她总是没来由的一阵一阵的慌乱。 许青禾从小到大没怎么经历过亲人的生离死别,不过因为爷爷之前是殡仪馆馆长的关系,她小时候在殡仪馆待过不少时间。 爷爷是一个对死亡看的很淡的人,“青禾啊,你看那落叶,人老了就像落叶一样掉下来,变成肥料,滋养来年的新叶。” 爷爷的话始终在她的头脑中回响。 “爷爷,为什么你给我取名「青禾」?” “因为禾苗不像花朵那么娇嫩,就算有时候被暴雨打倒,也会很快重新站起来。爷爷希望你成为那种人。” 许青禾最早是在爷爷的殡仪馆接触到死亡,但从未见过真正的尸体。 即使长大后开始主动搜集资料,也曾在一些书和纪录片里看到过一些凶案的尸体照片。 但郭冰,其实是她亲眼见过的第一具尸体。 当时她站在浴室里,直愣愣地看着郭冰苍白的嘴唇上残余的血色..... 想着被夺走的生命到底去了哪里。 “扑通”,“扑通”,“扑通~” 方糖落入咖啡杯的声音将许青禾的思绪拉回当下。 “这是从郭冰尸体上的那件西装上弄下来的。” 许青禾定了定神,坐下来,指着透明袋子开口。 “好的,谢谢了。” 高卓小心地拿起小塑料袋,仔细地放进外套的暗袋,还似乎不放心地拍了两下。 “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导师吧?” 高卓将目光投向许青禾。 许青禾摇摇头。 “我和谷教授是同门,我们的硕士导师...... 王后夏教授,前不久去世了。” 高卓的语速很慢。 许青禾记得之前在学院的教职工介绍里看到过“王后夏”这个名字。 “你知道艾斯伯格综合症吗?日本有些地方叫’学者综合症‘。” 高卓又问。 许青禾点点头,艾斯伯格综合症是自闭症谱系中的一种。 “王教授就是一名艾斯伯格症患者,因为这个原因,他的行为有些古怪,不太好相处,没什么朋友。” “不过他是一个真正的天才,在自己的研究领域取得了非常高的学术成就。直到去世前一天,他还在整理这辈子的研究成果,只可惜走的太早了,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 “始料未及?你的意思是.... 意外?” 许青禾不禁睁大了双眼,手里的咖啡杯不自觉放了下去。 “据说人是从楼梯上直接摔下来的,刚好摔在了后脑的位置,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呼吸了…… 救护车来是来了,但直接把人拉去了太平间。” “上了年纪的人是禁不住摔的。” 许青禾小声说道,她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得上安慰。 “可我觉得不是教授自己摔倒的,至少警方给出的初步结论有很多疑点。王教授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停顿几秒后,高卓继续说道。 “虽然他家是复式,但他的日常起居都在一楼,二楼主要是给家里的保姆住的,并且说是二楼,也只是一个阁楼,除了堆放杂物,没什么东西。” “意外发生的几天前我去看过他,那天教授看起来精神很不错。看我来了非常高兴,还说他现在关节不好,走不了远路,让我以后多去陪陪他,他学生不多,平时除了保姆一天到晚也见不了几个人。” 许青禾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向对方。 “所以你现在能理解我的困惑吗?一个走路都费劲的人怎么会突然上楼,还从楼梯上掉下来?” “你是觉得教授的死和郭冰的死有关系?” 许青禾问。 “我没什么证据。” 高卓低下头,“教授去世后,他儿子拜托我帮忙打理教授的遗物。在整理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张照片。” “嗯?”许青禾的心里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那张?” 第6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没有归还的推理小说 “ 除了那张照片,我后面还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你看过这本书吗?” 说着高卓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上面是一本小说的封面,许青禾认出那是日本推理作家东野圭吾的《放学后》。 书脊下面贴着图书馆特有的标签,是中京师范图书馆的。 “看过。”许青禾点点头。 她从小就很喜欢侦探小说故事,经常一个人读到天黑,也不跟村子里其他的小朋友玩耍。 每次看到她读书,爷爷总是露出十分欣慰的神色,并总夸许青禾是家里的“小学者”。 当时读的《放学后》也正是这个黑色封面的版本。 “那段时间我一直在处理教授的房产捐赠手续的事情,忙的不可开交。” 高卓的眼神里浮现一股忧伤。 “有一天,学校图书馆工作人员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教授借了一本书一直没还,教授借的就是照片上的这本书。” 据高卓所说,王教授生前早已立下遗嘱,死后房产捐给学校,而所有的文献资料和书籍全部由谷源教授和他继承。 “但这看起来不太像是教授会读的书啊!”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所以当时我第一反应就是跟图书馆工作人员否认了这件事。” 许青禾注意到高卓的手指又在轻轻敲击咖啡杯的杯沿,这是他心烦意乱的表现。 “这本.....” 高卓指了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是作者的出道作,虽然得了奖,但笔法很稚嫩。如果非要读推理小说,王教授应该会选作者后期更成熟的作品。” “但你后来还是找到这本书了?” “嗯,是在教授的书柜里发现的,一开始没注意是因为外面还放了一本很厚的大部头,挡住了,看起来像是教授故意要把这本小说藏起来一样。” “藏起来?” 许青禾很惊讶,“这本书后来你还给学校了吗?” “没还。我打电话回去说没找到,买了一本新的还给了学校。” 高卓摇摇头。 “还有,上次你给我的西装纤维,我找人鉴定了,跟我在教授家玄关发现的残破纤维来源于同一件衣服。” “什么衣服纤维?” 许青禾大惑不解。 “抱歉,很多事忘记跟你说了。” 高卓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 “之前我在教授家里玄关的位置发现过一小撮衣服的纤维。教授的家具都很老式,玄关放了一个柜子后就显得很拥挤,想要进来必须侧一下身子才行。” “不然衣服会被柜子翘起来的角刮破,我想那一小撮纤维也是那样刮上去的。” “所以你才会怀疑教授的死跟郭冰的死有关联?” “是的。从看到郭冰身上的那件衣服开始,我就有这样的怀疑了。” 说话时,高卓的头深深地埋在了胳膊之间。 “那你知道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你周三有空吗?我带你去趟教授家。” 高卓答非所问。 “好的。” 许青禾想起那天有一个消费心理学的课程,但课程内容很是无聊,翘了也没什么关系。 “你亲眼看到那张照片就明白了。” *** “嘎吱~”,伴随着一声嘶哑,陈旧的老式木门被高卓轻轻推开。 许青禾看到玄关处确实堵着一个看起来有点过时的大柜子,柜子很宽,看起来像是故意堵在门口一样。 许青禾偏瘦,但也需要稍微转下身子才能穿过拥挤的玄关进到屋里。 王教授家里的装修很简约,客厅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书房,几张风格并不匹配的柜子错落地摆放在中间那种大桌子四周。 书和资料大概已经被高卓搬走,书柜里空荡荡的。 “这里没人来过吧?我的意思是自从......” 许青禾抬头看向高卓,后者同样正在小心翼翼地穿过玄关。 “没有。”高卓斩钉截铁,“我在门口装了监控,还换了门锁。” 高卓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公寓的侧厅,许青禾急忙跟上。 “是这张。”高卓轻车熟路地从一个橱柜里翻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 照片上是两个男人的合影:其中一个明显是王教授,不过要年轻的多,身体有一些僵硬,脸上微微露出笑意。 教授旁边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男人,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神情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自在。 许青禾注意到年轻男人似乎有意地和教授保持了一点身体距离,脚尖也朝向另一个方向。 在分析人物动机以及心理的时候经常会用到微表情(姿势)心理学,年轻男人明显有一个“逃跑”的潜意识。 “衣服确实很像。”许青禾仔细端详手里的照片,“这个人是谁?” 她指着照片上的年轻男人看问。 “他叫李浩,王教授的第一个硕士生,这差不多20年前的事了。” “李浩?” 许青禾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王教授是艾斯伯格综合症患者,所以很难与人正常沟通。当时学校考虑到这一点,就没给他安排学生。” 高卓说道。 “那李浩是怎么回事?” “算是一个意外吧,这个人意志可是非常顽强的。” 高卓说着,看向照片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当时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并不理想,被很多教授拒绝了。后来李浩不知从哪里打听到,王教授还没有接收过学生.....” “所以他就联系了王教授?” “是的,当时教授是一再拒绝的,坦白了自己是艾斯伯格患者。但李浩不知怎的,反而变得更加执着起来,死缠烂打了足足两周多,最后教授勉强收了他。” “所以,你怀疑这是一场...... 不,两场蓄意谋杀?” 第7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两小无猜? 每次心烦意乱的时候,许青禾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家打扫卫生。 很快,门口堆起了三大包垃圾。 看着眼前这个重新变得干净清爽的家,许青禾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躺在铺着洁白罩布的沙发上。 呼吸终于顺畅。 蓦地,她又想起那天在精神病院那名姓「周」的警官看向自己的眼神。 对方眼神里似乎有某种掩藏不住的激动;包括后来在物证室,许青禾隐约记得记得对方嘴角似有若无的微笑.....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许青禾心里像有小鼓一样“咚咚咚”地响着,但她的直觉一向很准。 回忆又一次回到那天医院的那个小房间。 虽说天气很晴朗,甚至还有点热,但等警察来的时候已经开始起风了,小房间的窗户开了一扇小窗。 窗户上挂着的纱帘被风吹的鼓鼓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同时发出“沙沙”声响的还有笔在纸上快速滑动的声音,那名叫陈顺的年轻警员一直在埋头记着什么。 问询倒是很常规。 无非是问许青禾和高卓到访精神病院的目的,他们和死者的关系,是否发现异常情况云云。 哦! 许青禾突然想起来了,问询过程中,周警官还随口说了句,“你应该不是本地人吧!” 确实不是。 今年是许青禾来中京市的第六年,但她从小长在中京市隔壁的一个省份。 但那名姓周的警官是怎么知道的?口音上应该听不出,许青禾自信自己的的普通话很标准。 “叮~” 手机突然传来一声声响。 【今天有空吗?一起喝杯咖啡?】 许青禾有些困惑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陌生号码,想了一会,她回:【请问您是?】 【我是周诚,美术馆还记得吗?还是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后面还有一个大哭的表情。 “周诚?” 许青禾呆呆地看着信息,回忆像海浪一般一波一波地涌上来..... (二十年前) 上午十点,这座位于城市开发区地段的美术馆准时开门,在一片嘈杂中,许青禾和爷爷随着人流走进场馆。 场馆从外面看很像是电影里未来科技感十足的飞船。 据说是市政府专门请国际知名的建筑师操刀的,新颖别致的设计风格使得美术馆自开放后就引来不少游客驻足。 许青禾和爷爷跟随人潮进去后。 进门首先迎来了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的天花板极高,大概是十米左右,天花板向四周延伸,同时高度也在不断降低,以此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氛围。 正值暑假,再加上莫奈的睡莲真迹正在展出,场馆内人声鼎沸,几乎化身一锅煮沸的水。 “许老师!” 身后蓦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许青禾和爷爷转身,眼前出现一个笑语盈盈的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身着粉蓝色的套装,挎着一只白色的小皮包,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外形很文雅。 女人身旁站着一个小男孩,窄瘦的脸颊透着苍白。 最引起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睛,是很少见的杏仁形,不过看样子应该还在读小学高年级。 “啊,小王,你们也来看展了?真的好巧!” 爷爷欣喜地说道,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开来。 “是啊是啊,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您!” 女人的脸因为激动发出光彩,“不过这个美术馆听说很不错,来之前我就有预感您也会来。” 说着女人看向许青禾,神情有些激动,“这是……” “没错,孩子们都长大啦!青禾,这是你王阿姨。” “时间过的真快呢!我觉得看着眼熟,但不太敢认。” 说着,女人笑吟吟地拉过身后的小男孩,“阿诚,你还记得吗?这是你最喜欢的许爷爷,还有…… 这是你的青禾妹妹啊!” 许青禾看到那个瘦瘦的男孩子被母亲拉到身前,男孩怯生生叫了声“爷爷”,然后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眼睛里满是好奇。 “以前您帮过我们很多,搬家之后总想着回去看您,后来事情太多,就一推再推的,真的很抱歉。” 女人一脸歉意地说道。 “没事的,都是邻居,搭把手是应该的。你们现在...... 还好吗?” 许青禾注意到爷爷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语气有些迟疑。 “还好,阿诚上了新学校,我的工作也不像之前那么忙了,最困难的时候过去了。啊!能在这里碰到您真的太开心了!” 后来许青禾才听爷爷提起,周诚的父亲在他还不到两岁的时候突发脑梗,瘫痪在床两年多,不久就撒手人寰,留下周诚母子二人相依为命。 得知周诚父亲发生意外后,爷爷就在殡仪馆里给周诚的母亲找了一份资料整理的活儿,也经常带着周诚和许青禾一起出去游玩。 不过这些事情许青禾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你啊,小小年纪这么健忘!那爷爷以前对你那么好,岂不是都白瞎了,是不是啊?” 爷爷故意戳了戳许青禾的脑门,打趣道。 自美术馆相遇后,许青禾和周诚又见过几次,周诚的母亲经常大包小包地提着礼物上门来,也常给许青禾带一些最新的电子产品。 “小王真的不简单,一边拉扯孩子一边还考了高级会计证。” 某天,爷爷看着周诚的母亲给许青禾买的电子阅读器感慨道。 “喵喵喵~” 七年前捡回来的那只三花猫走过来开始蹭许青禾的小腿。 “好啦好啦,知道你饿了。” 许青禾的思绪被打断,从沙发上站起身,眼角不觉瞥过那个边缘有些脱落的旧阅读器。 第8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初次聚首 服务员送来咖啡。 “我一眼就认出你了,你这么多年几乎完全没变,还是这么的瘦,这么的…… ”周诚咽下了后面的话。 “嗯,是蛮巧的。” 许青禾点点头,并没有注意到周诚刚刚脸上古怪的神态。 来的路上她又想起了小时候发生的很多事。 那个时候她和周诚最常去的地方就是新华书店和学校门口的旧书店。 两人经常像寻宝一样寻找好看的书,以至于时间长了,书店的工作人员都认识了他们。 不过这样的光景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周诚的母亲就拿到了一个更好的工作机会,去了中京。 而许青禾则留了下来,在家乡读完了初中和高中,大学的时候去了离家一千多公里的北方城市。 算起来,在精神病院的相遇之前,两个人已经有差不多十五年没见了。 “你还是那么安静。” 周诚说道,声音里带着笑意。 咖啡馆里飘扬着安静的音乐,店里客人寥寥。 许青禾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周诚,眼睛还是跟小时候无异的杏仁形,不过瞳仁的颜色似乎比记忆里的要浅一些,在咖啡店灯光的照射下,十分明亮。 棕色的外套拉链几乎拉到喉结处,但松松的领口还是让人一眼看到里面的淡蓝色警察制服。 “最近在忙什么?” 周诚问。 “在一家事务所工作,做一些精神病人的心理疏导工作。” 说话间,许青禾又想起了前不久死在浴室里的郭冰。 最近郭冰的死状总频繁出现在她脑海里,虽然已经不会再让她有恐惧的感觉了。 “对了,郭冰的死因确定了吗?” 许青禾抬头看向周诚。 “利器致死。跟你说的一样,失血过多。而且浴室就是第一案发现场,没人动过尸体。” 周诚显然还记得那天许青禾让他们检查尸斑的话。 “不过..... 你为什么对法医学这么了解啊?” 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因为爷爷的关系吗?” 爷爷在许青禾读初三的那一年突发脑溢血去世的。 等许青禾赶回去的时候,殡葬队已经来了,门前堆满了花圈,她甚至都没能看到爷爷的最后一眼。 “只是对死亡很好奇。” 许青禾回答,“死亡不可怕,死亡之后的事才让人期待。” 这句话是爷爷教给她的。 “那你为什么不学法医学?或者..... 医学?” “为什么不学医?” 许青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我很容易卷入别人的情绪里。医院充满了生离死别,我怕我受不了。至于为什么不学法医专业,原因差不多。” “嗯。” 两人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有那么一瞬间,许青禾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和周诚在书店看书的日子,两个人也是这样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心理学也蛮好的。” 许久后,周诚说道,“要是我哪天抑郁了,你可得帮我啊,大心理学家。” 上次问询结束后,许青禾填了一份信息表,估计周诚就是那个时候知道她是心理学研究生的。 “我不能做你的心理咨询师的。” 许青禾一本正经地说道,“这违背了多重身份原则。我们是朋友,做心理咨询的时候需要你对我完全敞开,包括一些不能对朋友讲的也必须说出来。咨访关系必须很单纯,只能是来访和咨询师的关系。” “你刚刚说我们是朋友?” 周诚眼睛一亮。 “呃..... ” 许青禾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之后手指开始不停地扣着咖啡杯把手。 “青禾!” 不远处突然传来高卓的声音,周诚和许青禾同时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高卓正站在咖啡馆的门口,满头大汗,看到许青禾后,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青禾...... 欸,周警官,你也在这里啊?” 高卓显然有些意外。 周诚急忙站起身,伸出右手,“您好,高先生,叫我周诚就好。” 高卓一会看看许青禾,一会看看周诚,脸上写满了问号。 “哦,那个...... 我和青禾小时候就认识。在精神病院那次我就认出她来了,可惜她没认出我。” 周诚笑吟吟地说道,言毕,拉开了咖啡桌旁的椅子,“您坐,高先生,我们正好还可以聊聊案子。” “周警官,你们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 高卓坐下后问。 “我们搜了郭冰的病房,发现了一本哲学书,是《尼采文集》。” “郭冰是挺爱看书的。” 高卓的语气有些敷衍。 许青禾看出他并不是很相信周诚,估计是因为之前警方对王教授的死因判断过于草率,让他现在对警察很不信任。 “我听说王教授之前跟学校图书馆也借过一本《尼采文集》,还有一些别的书。” “然后呢?” 高卓终于把脸转向周诚。 “教授借的那本《尼采文集》,我后来去看了,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整本书没有任何划线或标注的地方,其他几本书也差不多。不过我听说有一本推理小说被教授弄丢了......” 说到这里,周诚定定地看向高卓,眼神不复刚刚的轻松玩笑,变得十分严肃。 “是《放学后》。” 许青禾开口。 “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青禾。” 高卓转过脸来,“那本书里有奇怪的标注,我不想还给图书馆后再被借走,要是不见了就麻烦了,所以我买了新书还给了图书馆。” “什么标注?” 周诚向前倾了倾身子。 “你认识笔迹鉴定专家么?” 第9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笔迹鉴定 “您是说这些出自同一人之手?” 许青禾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位戴着厚厚眼镜的笔迹鉴定专家,一脸的难以置信。 警方在郭冰枕头下翻出一本小开门的《尼采文集》,扉页用浅蓝色墨水写着一个词:「诬陷」。 从墨水的深浅来看,这个词应该是很久之前写上去的。 而当许青禾和高卓打开王教授从图书馆借来的那本侦探推理小说《放学后》,他们在扉页看到了另一个词:「偏袒」。 “没错,从用笔的力度,以及笔锋转折的方式来看,很明显,这两个词出自同一人之手。”专家斩钉截铁说道,手里的放大镜在角落里打出一束窄窄的亮光。 言罢,专家不满地瞥了眼许青禾,显然他不喜欢被人质疑。 “咳咳咳...... ” 门口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正围绕在中间大桌子上的周诚和他的几名同事仿佛听到了警报,利索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 “咳咳咳...... 您刚刚说,这两个词出自同一人之手?” 高卓哑声问道。 “没错,通过对比郭冰和王教授本人的笔迹,可以肯定是出自第三个人之手,而且......” 专家顿了顿,随后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考虑到其中一位被害人的精神障碍史,我们特意对比了他不同时期的笔迹,结果是一样的。”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确经常会在发病期间出现书写不受受格线约束的现象,或在书写过程中出现非正常大笔画。 专家专门对比郭冰患病前后的笔迹,的确是很缜密的考虑。 “好的,谢谢您。” 高卓一边捂着嘴,一边向笔迹鉴定专家道谢。 “不过,有一点我们觉得很奇怪,患有精神障碍的这位被害人的病情好像并不严重?因为经过我们的对比,他近十年的笔迹变化并不大。” “笔迹变化不大是什么意思?” 周诚插话道。 “就是说大部分人的的书写习惯具有特定性和稳定性,笔迹不会发生什么变化。” 专家看向周诚,“但也有一些人会因为生活境遇的改变导致字迹发生变化。如果按你们说的,其中一人有精神分裂症,那他的笔迹应该发生很大变化才是,但对比后发现不是这样的。” “这种现象常见吗?” 陈顺问,排除事件的发生概率在案件侦查里十分必要。 “不常见。” 许青禾开口。 笔迹专家的话让她吃惊不小,直觉告诉她,这可能是一条关键线索。 *** (中京市公安局) “警察同志,请问卫生间怎么走?” 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急匆匆地走进警局。 她脸色通红,呼吸急促,枯草一般的头发随意地散落在肩头,其中有几缕还因为微微出汗而粘在了脸颊上。 “左转走到底,麻烦快点哈,我们马上下班了。” 戴着实习警员工牌的闫小雨给女人指了方向。 “谢谢警察同志。” 女人道谢。 自从马路对面的肯德基店关门以后,警察局的卫生间几乎就成了路过的人的公共厕所。今天已经有好几个人像那个女人一样急吼吼地冲进来了,显然内急的不行。 闫小雨叹了一口气,之后开始收拾桌子上的纸笔。 听说距警局三站地铁的地方开了一家很不错的日料店,食材新鲜,价格在日料店里也算是相当有性价比。 闫小雨记得之前有一次警队组织迎新活动,中午吃的是自助餐,周诚吃了不少寿司和天妇罗。 不知道他有没有去过那家日料店,他会喜欢吗? 离下班只有几分钟了,闫小雨踌躇了一会,最后将桌面上的几沓资料整理地摞在一起。 然后拿起手机,发了条消息: 【明天下班后请你吃饭可以吗?谢谢你帮我通过入职考试。】 ...... 刚拐进走廊,确定没有人看到自己后,女人迅速切换了步伐,原本佝偻的身姿也变得挺拔起来,眼神瞬间变得冷静沉稳,线条清晰的嘴唇轻轻勾起。 女人是ariel。 只见她沿着墙壁快步走到位于三楼的证物室。 政府机关的所有建筑都能在网上查到平面细节图,所以即使是第一次来这里,却对警察局的构造了如指掌。 ariel来到一扇有些陈旧的门前,停留了一会。 随后用藏在袖子里的铁丝在锁孔里转了几下,之后从身上掏出一张卡片,沿着门缝向下划了一下。 轻轻一推,门开了。 她快步来到那件西装面前,果然,下摆处有一点轻微的撕裂。 *** 正斜躺在沙发上看书的周诚不小心睡着了。 “呵,真是,明明是悬疑小说,居然还能看困。” 想到这里,周诚突然想起了那天在咖啡馆三人见面的场景,他下意识地戳了下手机屏幕。 果然有一条新消息,不过,不是许青禾的,而是最近新入职的闫小雨。 【明天下班后请你吃饭可以吗?谢谢你帮我通过入职考试。】 周诚在警局里的一部分工作是培训新人,闫小雨是他今年带的八名新人之一。 在通过培训考试后,其他七人都调去了街道派出所,只有闫小雨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其实对于新人警察来说,去派出所工作是更好的基层历练机会,对未来的发展助力更大。 让周诚觉得有些惋惜的是,明明新人培训的时候,闫小雨看上去是最有事业心的一个,没想到最后却成了唯一一个放弃了去派出所锻炼,留在局里承担内勤工作的人。 在周诚看来,帮助新人通过入职考试是自己的职责所在,正因如此,他之前就已经谢绝了其他新人的答谢礼物。 但唯一留下来的闫小雨跟别人不太一样。 至少现在两个人的关系从原先的萍水之交,变成了每天都要打照面的同事关系。 想了一会后,周诚敲下几个字:【好的,那就明天下班见。】 第10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尼采的书 日料店位于一条老街的尽头。 店旁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店门口的石阶上站着一群等待的食客。 周诚抬手看了看时间,刚过七点,大部分的上班族此时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三五成群地钻进城市的各个角落觅食。 这家日料店看来是热门的觅食之地。 即使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也能看到店里人头攒动,灯光暧暧,几名身形高大的男店员正托着托盘穿梭在几台桌子中间。 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闫小雨还没有出现。 周诚走到店门旁边的一棵树下站着,粗糙的树皮轻轻摩挲着他的后背,这让他想起小时候和青禾在乡间田野打闹的日子。 每次殡仪馆打开火炉,青禾的爷爷就会让母亲带着自己和青禾去到不远处的田野玩耍。 那个时候他刚满五岁,青禾刚满四岁。 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啊!难怪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周诚这样想着,嘴角轻轻浮现一丝笑容。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是不是等了很久了?” 耳边突然传来闫小雨急促不安的声音。 周诚转过头来,眼前的闫小雨正大口喘着气,脸涨的通红,显然刚刚是一路从地铁站门口狂奔过来的。 “真的对不起!快下班时突然有人来报案,说家里老人走丢了,做完记录和安排完人手后,我就跑过来了,结果还是迟到了......” 闫小雨一脸愧疚地看着周诚。作为警队负责内勤政务的警员,她的工作相当繁杂。 “没事,我也刚到。我们是同事,我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工作性质呢?这种临下班突然来活的事可不少。” 周诚笑了笑。 “谢谢周队。” 闫小雨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 “那...... 我们先进去吧,看样子还要等位。”说着,闫小雨瞄了眼餐厅内部。 “好的。” 两人刚踏进店门,一名身穿黑衣,系着围裙的服务生走过来,“两位?” “是的。” 一张只写着等位号码的纸条递过来,周诚看了眼闫小雨手里的纸条,上面显示前面还有7桌客人,果然是一家很受欢迎的餐厅。 两个人在靠门的软垫处找了两个位置坐了下来。 “工作还适应吗?” 周诚问。 “还好。” “那就好,有什么不懂的,随时来找我,或者小顺。” 周诚语气有些不自然,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警队的女警员一起出来吃饭。 ......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日料店里坐满了食客,看样子有不少是附近的上班族,穿着得体的职业装,身旁还放着电脑包。 “周警官,听说你最近在忙那桩精神病院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寿司和刺身先后上桌后,闫小雨递给周诚一副筷子。 “没什么进展,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新的线索了。” “看来很棘手啊!” “是的。” 周诚苦恼地挠了挠头。 “死因已经明确是锐器致死,也在现场找到了刀具。” “但无论是目击证人还是现场的脚印指纹提取,都没有发现任何的闯入痕迹。其中一名目击证人倒是提到过死者曾跟他提到过自己会死,不过这个不能作为证据。” “那确实很麻烦。” “害,先不说这个了,聊点轻松的。这家日料店倒是真的不错,炸的天妇罗脆度刚刚好。” 说着,周诚又咬了一口。 “我也是听小娜她们说的,那几个可是吃货,休息的时候最喜欢探店了。” “是很好吃。” 周诚边吃边点头。 “欸!对了,周队,我听西门说你最近要他们都读尼采的书?” 自从发现那本被翻烂了的《尼采全集》后,周诚就从书店买了好几本一模一样的书发给了队里的警员,并要求全员熟读。 “是啊,也不知道那些家伙看了没。” 随后,周诚反问,“你读过吗?我那边还有一本,到时候给你。” 紧挨着周诚的是一个身穿深紫色亮片紧身裙的女人,此刻正对着镜子仔细地涂抹口红。 应该是听到了周诚他们的谈话,女人往这边翻了个白眼,估计是觉得只有书呆子才会在餐馆谈论这种话题。 “啊好的,我确实没读过尼采。之前有听说过,感觉好深奥!” 闫小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是这样,我也有很多地方不明白,哲学嘛,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懂的。对了,我听其他同事说你最近在学编程?” 周诚停下筷子,看向闫小雨。 闫小雨身上有一股同龄女孩子身上很难见的沉稳的气质,实习刚满半年,已经成了局里资料检索方面的顶梁柱。 不管同事们需要什么资料,闫小雨总能第一时间找到,并且再没出现过以往的资料丢失现象。 “我打算做一套数据爬虫软件,有了那套软件之后文件检索起来就会快很多,不过编程真的蛮难的。” 闫小雨说着,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对了,最近这个案子我还遇到了老熟人。” 周诚说道。 “老熟人?” “是啊,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个时候我和她都还是小娃娃呢!” 周诚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闫小雨只能假装没看见,低下头戳盘子里的食物残渣。 “现在办案都讲究科学办案,除了普通的刑侦手段,像是dna鉴定,指纹识别之类的,心理学也在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是破案心理学。” “周队,你想说的是「犯罪心理学」吧?” 闫小雨抬起头。 “啊!” 周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看我最近魂不守舍的。” …… 与此同时。 正在图书馆赶作业的许青禾,正对着电脑屏幕抓耳挠腮。 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 第11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关键人物 耳边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高卓循声抬起头。 背着黑色双肩包,身穿军绿色外套的许青禾正气呼呼地走过来,鼻梁上架着一副透明框的近视镜,因为汗水稍稍有些滑落。 “呃…… 怎么了?”高卓察觉了许青禾表情不太对劲。 “我有个问题。” 许青禾说完便一屁股坐下,铁艺的椅子随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不先喝点什么?” 高卓笑了笑,随后朝柜台后的店主招了招手,“老规矩,一杯美式。” 店主很快将咖啡端了上来,许青禾抿了一口,敛了敛神色,“是那次的房树人测试,我后面越想越觉得奇怪。” “哪里奇怪?” 高卓的眼睛里漾起笑意,这让许青禾不禁感到有些恼火。 “心理咨询里有「多重关系准则」,你跟郭冰……” 许青禾顿了顿,忽然提到一个刚去世不久的人的名字,让她有些不适应,“你之前说过,你是唯一一个去看他的人,你们算是朋友,你不能为朋友做心理分析……” “看来母校对你们的培养还是那么的严格,我以为现在研究生扩招,对你们的要求放松了呢!” 高卓打断道,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他和许青禾一样,都是中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的学生,只不过两人是相差十五年的师兄师妹,高卓读书的时候,现在的心理学院还叫心理系。 “如果不是你为他做的测试,那张房树人怎么会在你的手里,还有……” 许青禾面色严肃,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但她没再继续往下说,而是定定看向高卓,眼睛里带着质疑的神色。 “你说的对。” 高卓点点头,“我和他算是旧相识,根据伦理原则,我不能对他做任何的心理评估。他的房-树-人的测试确实不是我做的,具体是谁我还不知道,但我想那不重要。”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当时你的解读没有任何问题,不过......” “不过什么?” 许青禾下意识反问,她预感高卓已经猜到了自己的心思。 果然,高卓开口,“你也觉得那个测试过分贴合精神分裂患者的症状了,对吧?” 许青禾没说话。 “下笔的力度,物体的轮廓勾勒都是教科书级别的精神分裂症的症状体现。” 高卓继续说道,“堪称完美。” 对于心理学许青禾最多算是刚刚入门,充其量也就跨进去了半只脚而已,对于各种精神障碍的具体表征并不是特别的清楚。 当时高卓把那张a4纸递给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是网上找来的面试题。 “我后来有点怀疑当时的精神鉴定结果,那天和你一起去找他,就是想问问郭冰有没有做过房-树-人的测试。” “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上次的笔迹鉴定好像也没查出什么来。” 许青禾问。 笔迹鉴定只是认定那两本书上的字迹出自另一个人之手,至于是谁,眼下没有任何线索。 “那张照片你还记得吗?照片上的那个人,叫「李浩」。” 高卓抬起来头,目光炯炯,“他是个关键人物。” “我在杰出校友名录里看到过他的名字。” 许青禾回忆道。 “是的,但实际上李浩跟所有人都断了来往,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有关他的任何消息了。” 第12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实名举报 李浩毕业后并没有从事心理学相关的工作,而是成立了一家专门从事健康产业投资的医药类型私募基金。 在业内小有名气,得过不少奖,不过本人从未亲自去领过奖。 “会不会是单纯的不喜欢抛头露面?” 许青禾问,她听说很多大佬向来行事低调,轻易不肯现身。 “李浩在毕业那一年实名举报了王教授,当时这事闹的很大,王教授不得不被强制停课。” 高卓似乎并没有听到许青禾的问题。 “举报?” 许青禾十分诧异。 近年来,的确有高校学生举报导师的新闻事件频频被爆出,大家都有些司空见惯,但这样的事也就这两年才多了起来。 若时间退回十几年前,做学生的举报老师,在当时是可以被登上报纸头条的。 不过许青禾不关心事情造成的影响,她只想知道原因,“为什么?” 她问。 “举报信上说王教授涉嫌「虐待」学生,对学生进行情感剥削。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pua」。” 许青禾想起那张合影里,王教授和李浩两个人脸上尴尬的笑容,以及李浩潜意识下做出的“逃跑”姿态。 “那张照片呢?是什么时候拍的?” “有一年寒假后开学,李浩回到学校见王教授,说希望教授和自己合影一张。据说两个人爆发了相当激烈的争吵,当时整层楼都能听到,但没人知道具体原因。” “假期刚结束,两个人能因为什么事吵成那个样子?” 许青禾自言自语。 “那张照片是李浩和王教授的唯一一张合影。毕业典礼的时候,李浩就离开了,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是最后合影环节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他不见了。” “师兄,那你跟王教授的关系怎么样?” 正式加入事务所后,高卓坚持自己是许青禾的师兄,不让她叫自己「老板」,许青禾只好配合。 “我比李浩晚入学几年。” 高卓的语速很慢,“等我入学的时候,王教授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这么多年里,他在艾斯伯格症和工作生活中找到了平衡。” 许青禾入学的时候,王后夏教授已经退休,但她听到过一些传闻,说是做王教授的学生发文章特别快,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但同时,王教授有时候会很不可理喻。 许青禾觉得高卓可能对自己的导师有滤镜。 “光凭看起来差不多的衣服,就怀疑教授的死和郭冰的死有关系,这有点牵强吧?” 许青禾质疑道。 “直觉。” 高卓嘟囔一声。 *** “哗啦”。 值班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了,进来几名嘻嘻哈哈的男警员,个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吃食。 从他们身上传来的香喷喷的炸鸡味,周诚猜想他们又去吃了附近的那家的鸡肉堡。 “周队,上次来找你的女孩子很漂亮哦!” 一名叫西门的年轻警员边打开打包袋,边玩笑道。 西门是他的姓,全名叫西门鸿轩,但大家嫌他的名字拗口,自发地只叫他“西门”。他跟陈顺是同期加入警队的新警员,二人成天形影不离,跟连体婴一样。 “是啊是啊!快说说,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果然,陈顺像是西门的捧哏。 “刚出生就认识了,怎么样?羡慕了?” 周诚故意板着脸说道,嘴角却有一丝按捺不住的笑意。 “哇哦!”西门夸张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喂!给你们的书都看完没?” 周诚不想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拿出杀手锏。 “呃.....” “那个......” 刚刚还神气活现的几人,一下子像是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脸拉得比马脸还长。 “咚咚咚~”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陈顺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光速跳到门口,一把拉开门,“啊!吴法医,请问有何指示?” 被陈顺的热情吓了一跳的吴霜满脸错愕,不过随即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他扬了扬手里的一沓报告,放在周诚面前的桌子上。 “周队,这是精神病院案详细的尸检报告,这次我请了我的老师一起帮忙做的分析,有新的发现。” 吴霜的表情很严肃。 “主要是在尸体上身发现的贯穿伤,我们得出了新的结论。” 「贯穿伤」是指在郭冰胸部位置发现的,从前胸贯穿到后背的伤口,虽说没完整刺穿心脏,但因为创口过大,最终导致郭冰失血过多死亡。 之前警队里还讨论过这个伤口,凶手明显是希望一刀致命,直接刺穿心脏,怎么会偏离那么多? “死者的背阔肌被刺穿,前胸的胸骨完好,肺叶被擦伤。并且后背创口的面积大于前胸创口面积,可以确定刀具是从后背刺入的。” 吴霜在这一行字上用荧光笔做了标记。 “我有一个问题。” 周诚盯着眼前的这几行字,皱起了眉头。 “从胸前插入的话,死者应该是向后躺,而如果根据报告说的,凶器是从后背插入的,那死者的姿势应该是向前趴,对吧?” 他记得郭冰的姿势是坐姿,后背依靠在墙上。 “死者的姿势并不唯一取决于最后的受力点,也跟其他因素有关系,比如是否有人挪动过尸体,还有现场的环境。” 吴霜回答。 “但现场所有的尸斑都形成于同一时期,所以可以判断,没人挪动过尸体。” “那间浴室就是第一案发现场。” 周诚轻声说道。 吴法医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果凶手想要从后背刺入,一刀致命的话会更容易一些。因为从前胸刺入,会受到胸骨和肺叶的阻碍;但从后背刺入的话,唯一的阻碍就是背阔肌,而肌肉是有弹性的。” 难道真的是凶手失手了?周诚陷入沉思。 “铃铃铃~” 桌子上的电话骤然响起。 第13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能去看看乖宝的坟吗? 打来电话的是闫小雨,她参与调查精神病院案的一些背景信息。 从公安部的人口数据调出的郭冰家庭成员情况很清晰:郭冰的家庭成员只有他的父亲和母亲,不过闫小雨还是决定到郭冰的老家走访一下。 她希望尽可能地了解郭冰的成长背景。 从灰扑扑的大巴车下来后,又走了足足两公里多,才来到眼前这个显然已经破败了的村庄。 过去的二三十年里,城市的高速发展像旋涡一样吸走了乡村的几乎所有精壮劳动力。 闫小雨想到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曾经也是炊烟袅袅,谷物飘香,到处奔跑着无忧无虑的孩子。 现如今,只有不远处的几个暮年老人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发呆。 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后,闫小雨朝着那几位老人走去。 “大娘大爷,你们好,我是郭冰家的远房亲戚。最近有一点事想找他,听说他以前住这里,对吗?” 闫小雨担心一旦介绍自己的警察身份,会吓到老人们。 “你是谁?” 一名满脸皱纹,几乎看不清五官的老人颤巍巍开口。 “是小郭家的什么亲戚!” 旁边一位大娘凑在老人耳边大声说道。 “哦..... 小郭家的啊!” 刚刚发问的老人嘟囔道,“他们家搬走好久了。” “搬走了?” 闫小雨问。 “是的,在二儿子高中毕业后搬走了,说是不想住这了,大儿子的坟就在附近,受不了。” 一个坐在长凳最靠外位置的女人说道。 闫小雨注意到这个女人是几个人当中最年轻的,虽然看样子也七十出头了。 “您确定是郭冰家吗?我听说他们家只有郭冰一个儿子。” 闫小雨拿起旁边一块小木凳坐了下来。 “没错啊,郭冰不就是那个后来读了大学,在大单位做干部的人?老有出息了!” 女人继续说道,眼神里闪现一丝羡艳。 “确实很优秀。” 闫小雨点点头,看来郭冰患精神病和去世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个小村庄里,这里的一切像是被封印住了。 “您刚刚提到他们家的大儿子?他们家不是只有郭冰一个儿子吗?” 闫小雨问,直觉告诉她郭冰的身世也许并不那么的简单。 “唉!” 几个更年迈的老人同时叹了口气,“真惨啊,真惨.....” “发生了什么?” 闫小雨将目光投向最年轻的女人,眼神里带着期望。 女人似乎感受到了闫小雨的目光,她视线漂移到左上方,闫小雨知道那是典型的回忆往事的表情。 “说起来,老郭家两口子真的命不好。他们家的大儿子死的时候才十一岁,刚上五年级,可聪明了!全村的娃没有谁比他更聪明,要是还活着的话,肯定比他弟弟还要有出息!” 女人说道。 “死了?”闫小雨十分震惊,“...... 怎么..... 死的?” “掉水里淹死了,吃晚饭的时候才被发现。当时老郭的女人满村找两兄弟,叫他们回家吃饭,结果发现村口池塘围了好多人,说什么‘有小孩掉水里‘。” “老郭女人当时哭的啊,唉,太可怜了!” 一个穿着花布外套的老太太感慨。 “尸体是被别人打捞上来的,村里其他小孩说是他为了救弟弟才被淹死的。” “是啊,太可怜了!那个时候郭冰不到四岁,硬是要跟着哥哥去池塘边玩,不小心掉水里了,要不是他哥哥,没的人就是他了。” 女人叙说的往事显然再一次勾起了旁边几名老人的回忆。 “是啊,当时老郭和他女人哭的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逢人就说自己的大儿子那么聪明,怎么会这么小就被阎王带走。” 最开始那个耳朵有点背的老人开口道,不住地抹眼泪。 “他大儿子..... 叫什么名字?” 闫小雨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递给老人。 “叫......” 老人的脸上现出迷茫的神情,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那个名字恐怕早已消失在记忆的深处。 “叫「乖宝」!” 最年轻的女人开口道,“我只记得他的小名,大名就不记得了。” “「乖宝」死后,老郭脾气就变坏了,动不动就打孩子。” “打郭冰吗?” “是啊,孩子已经没了一个,还不对剩下那个好好的?” 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怒意,“村里人劝过他们两口子不止一次,但劝不动,郭冰那孩子也可怜,没了哥哥,还总被打。”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一时之间,闫小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从老人们的口中她听到了一个家庭悲剧,这样的悲剧是否影响了郭冰后来的性格? “对了,你是老郭家什么人啊?” 女人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 “哦,我是郭冰的远房表妹。” 闫小雨找了个借口,随后从板凳上站起来,“请问我能去看看「乖宝’」的坟吗?” *** “郭冰的哥哥,在他十一岁那年为了救落水的郭冰,掉进池塘里,淹死了。” 会议室里,闫小雨对着众人说道。 身后的幻灯片上展示的是郭家老宅的照片,房屋早已摇摇欲坠。 闫小雨前一个晚上刚抵达中京,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现在还不到上午十点,她已经喝完了第三杯咖啡。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闫小雨的发现无疑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尤其是得知郭冰的父母在大儿子夭折后,经常打骂郭冰,众人更是半是愤怒半是不解。 “要是这么恨自己的小儿子的话,他们又怎么肯资助郭冰读完大学和研究生的?” 周诚不解。 “不是他父母资助的。” 陈顺开口,“他有一个从大二开始就资助他的人。” “谁?” 周诚扭头看向陈顺的方向,后者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显然他已经在网上搜到一些信息。 “他的资助人是王后夏教授,不过八个月前就去世了,当时校方特意成立了治丧小组。” 停顿几秒后,陈顺继续说道,“王教授是高卓的导师。” 第14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被虐待的孩子 “延 - 长 - 哀 - 伤 - 障 - 碍?” 周诚抬起头,一字一顿重复道。 “嗯,郭冰父母的表现是典型的延长哀伤障碍。” 说完,许青禾端起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 “「否认」、「愤怒」、「讨价还价」、「沮丧」,还有「接受」,是人在面对重大丧失的时候会经历的五个阶段。” “嗯?” 周诚想起自己以前遇到严重挫折的时候,第一反应的确是“否认”,也确实最后都会走到“接受”这一步。 不过这最后一步—— 「接受」里,到底有多少「躺平」、「摆烂」的成分呢? 恐怕就连周诚自己都说不清楚。 “比如如果是失去自己挚爱的亲人,也会在时间的抚慰下,慢慢地熟悉没有亲人在身边的日子。” 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许青禾的眼神专注又明亮。 “但郭冰的父母,他们有延长哀伤障碍,也就是说,他们没办法顺利走到最后的一步,往往会在前面几个阶段来来回回,无法挣脱。” “就像陷入一个怪圈里。” “差不多是这样,你的表达很精准。” 许青禾向周诚投来一束赞赏的目光。 “根据小雨的描述,郭冰的父母应该还停留在‘愤怒’阶段,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对郭冰说出那么伤人的话。” “确实很可怜,想想说那话的人还是自己的父母,唉..... ” 周诚感慨道,他一想到一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就遭到亲生父母如此恶毒的谩骂,心就紧紧地揪了起来。 不过他注意到许青禾并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今天的天气有些阴沉,道路两侧的树叶在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几天会有大暴雨。 “你说,郭冰的性格会是什么样的?” 许青禾蓦地转过脸来,表情十分平静。 “你是说经历过那些事情之后吗?” 许青禾点点头。 “应该会很没安全感吧。” 周诚若有所思道,“会自卑,抑郁,会很容易焦虑。但也不好说,毕竟在一个人长大过程里,可能对性格产生影响的因素太多了,不是吗?” 自打知道许青禾是学心理学的之后,周诚从市图书馆借回来不少心理学专业的书。 每天一下班就如老僧入定般地端坐在书桌前,因此如今聊起心理学,倒也头头是道。 他可不想在心理学领域被许青禾看作是一个十足的门外汉。 不过为什么会这么地在意许青禾的看法呢?有几个晚上,面对书上密密麻麻的心理学术语,他不禁发出了这样的苦笑。 “郭冰的身上很可能有一套自我保护机制。这套机制经常出现在被虐待或忽视的儿童身上,这样的孩子会压抑自己的情感,不轻易表达自己的感受和需要,或者变得冷漠和疏离。” 许青禾开口,声音很平静。 停顿几秒后,她专注地看向周诚,“不过..... 就像你刚刚说的,一切都是未知数,不能那么快地下结论。” 随后,她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今天约我出来,该不会就是想跟我聊郭冰父母的吧?” “啊,这.....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啊!” 周诚尴尬地扯了扯嘴角,“确实是有一件事想问问你,是关于你的老板,高卓的。” “高卓?他怎么了?” 许青禾一下子警惕起来。 周诚无奈地笑了笑,他知道高卓对警察有点意见,每次见到他都不太客气。 “他没事。是他的导师,王后夏教授,你知道吗?” “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退休老教授,研究方向是多动症儿童的神经调控.....” “咱先不说这些。” 周诚急忙打断许青禾,“王教授从大二开始就资助郭冰了,直到郭冰硕士毕业。” “郭冰也是中京师范的?” 许青禾不解,她不记得高卓之前提起过。 “不是,是理工大学的,就在你们学校对面。不过这个不重要,我就是觉得高卓可能知道一些情况,而且他没告诉你。更何况,他不是早就怀疑王教授的死不是意外吗?还骂我们警方光吃干饭,不干活。” 周诚越说越激动,“他每次看我都一副很不爽的样子……” “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青禾打断。 “哦,我就想知道他为什么看到我就跟看到仇人似的,就去打听了。” 周诚眨了几下眼睛。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王教授是郭冰的资助人的事的。” “哦,这个是调查受害人人际关系的时候查出来的。” 一提到办案程序,周诚就自信了起来,此时他挺直后背,正打算向许青禾科普警方的办案程序,许青禾蓦地开口,“你旁边放的什么?” “欸!” 被突然打断思绪的周诚有些惊讶,忙不迭拿开盖在盒子上的外套。 “你…… 你生日不是快到了吗? 我刚路过蛋糕店给你买了个蛋糕。” 说着,他把盒子放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盒子上还系着紫色的装饰缎带。 “也别太感动啦!就是顺手买的。” 周诚神色有些尴尬,“店员说这个卖的最好,我就没怎么选。” 许青禾没搭话,只是扯开绑在盒子上的缎带,一个淡紫色的蛋糕出现在眼前,上面还装饰两个娃娃。 一个是男娃娃,另一个是穿着粉红色小裙子的女娃娃..... “这是..... 结婚蛋糕?” 许青禾满脸涨得通红。 坐在对面的周诚急得手足无措。 “这..... 我...... 我选的明明不是这个!我选的那个是...... 是那种白色的,上面..... 上面有书本装饰的...... 不是......” “啊!” 他一拍脑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我选好蛋糕后,突然肚子疼,就让店员帮我打包了,肯定是店员粗心大意!” 二人盯着蛋糕上的两个小娃娃一言不发,谁也不愿先拿起塑料小叉。 “啊,两位是情侣吗?我们今天情侣有买一送一的活动哦,等会您买单的时候跟我们说一下就行!” 一名路过的咖啡店店员兴高采烈说道。 “不是!” 两人异口同声。 第15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他有病 整个身体浸没在水里的时候,除了耳边的气泡声,什么也听不到。 许青禾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身体轻轻浮了起来。 刚开始学游泳的时候,不管怎么努力就是漂不起来。 直到后来许青禾就开始把自己想象成一具尸体。果然,在放下一切念头后,身体一下子就轻了很多。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的许青禾这样想,此时脑海里又出现小时候看过的那一缕缕灰烟,从殡仪馆的焚烧炉烟囱上不断飘出。 “啪嗒啪嗒”,一连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负责打扫场地的阿姨走进场馆,开始用拖把清除地上的水渍。 上次和周诚在咖啡馆里的会面,许青禾得知警方更新了郭冰的尸检报告。 “现场除了被害人的脚印,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就连可疑的指纹都没有。房间里到处都是精神病院工作人员的指纹,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周诚说道,一脸的丧气。 “那个贯穿伤呢,后来有新的发现吗?” 许青禾记得郭冰尸体旁边有一把很长的水果刀,刀刃上沾满已经凝结成深红色的血迹。 那把水果刀的出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按道理精神病院是严令禁止管制刀具的,甚至一部分规章严格的精神病院禁止病人接触到笔这样的文具。 没人知道郭冰的病房里怎么出现那把水果刀的。 问平日里负责打扫的阿姨,阿姨一脸茫然。 “刀子是从背后捅进去的,穿透背阔肌,从后背的创口可以看出凶手是希望一刀致命,直达心脏的。” “可不知怎么回事,刀子突然就偏离了方向。被害人的心脏可以说是毫发未损,不过最后还是因为伤口过大,死于失血过多。” 说话间,周诚就将最新的法医报告电子版发到许青禾的微信上。 “你要是也在警队工作就好了。”周诚放下手机说道,“这样我们讨论起案子来要方便很多。” 不过坐在对面的许青禾正在认真看报告,似乎并没听到他说的话。 “死亡时间是七点左右?” 许青禾抬头问。 “准确的说是6:30到7:30之间。你当时的推断是八点,已经很接近了。” “这样.....” 许青禾小声说道,脸上浮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说...... 如果我和高卓早点到,郭冰会不会就不会死了?” 从事发开始,她就一直在为自己没能早点发现情况不对而感到愧疚。 “不要这样想,生活就是这样的,「无常」才是「常态」。你记得吗?小时候每次爷爷打开焚烧炉之前,他都会让妈妈带我们俩出去玩。” 周诚认真的看向许青禾,眼神关切,“爷爷知道你生性敏感,怕你变得越来越消极悲观。” 说到这里,周诚顿了顿,继续开口,“我们没办法阻止每一场悲剧,能做的就是尽快查出真凶。” 咕噜咕噜咕噜…… 鼻腔里又冒出一连串的淡蓝色气泡,许青禾屏住呼吸,细细观察着泳池底部的一切。 “姑娘,我们要打烊了!” 清洁阿姨站在泳池另一侧高声说道。 许青禾从水里抬起头,抹了抹脸上的水,走出泳池,场馆里早已空无一人,时针指向九点。 想要一刀将郭冰毙命的人,到底对他怀着怎样的深仇大恨? 蓦地,她突然想起高卓之前说过,郭冰早就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 *** 最近几天许青禾觉得十分郁闷,郭冰的名字就像一个瘟疫,闻者,避之不及,哪怕对方是谷源教授特意约见的,也一副只想尽快打完哈哈的模样。 “别问了。” 高卓说道。 “为什么?我这里又找到两个和郭冰一起上过课的人,他们……” “人们一般对死去的人十分宽恕,都会好话说尽。既然现在所有人都不愿意谈起他,答案不言而喻。” 许青禾盯着手机备忘录里两个人的电话,有些出神。 高卓的话很有道理,但不知怎的,她总有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冲动。 人们固然不愿意对已死之人妄加评论,但她要的并不是评价。 说实话,许青禾并不在乎郭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觉得,郭冰很可能有“病”。 第16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bbs跟帖 高卓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你没见过郭冰活着的样子。这里有一张照片,看完这张照片,告诉我你什么感觉。” 说完,高卓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掏出一张边缘已经发黄了的照片,放在桌子上。 照片上的人是郭冰。 从照片右下角的日期可以看出那张照片拍摄于17年前,应该是郭冰研究生刚入学那一年。 “虽然照片上郭冰在笑,但是左右脸的表情仔细看并不一致。” 观察了几秒后,许青禾抬起头说道。 高卓点了点头。 之前他跟谷源聊起过心理咨询师这个职业,两人一致认为,真正想要干好这一行很需要天赋,而且是相当高的天赋。 因为真正能够做心理咨询师的人,首先要对别人的情绪有敏锐的感知能力;其次需要具备捕捉细节的同时,以及将细微事件联系在一起的能力。 更重要的是,好的心理咨询师随时能够从来访者的情绪旋涡中抽身。 这固然需要大量的训练。 但天生的资质几乎是一切的根本。 在心理咨询这个行业,与生俱来的天赋的力量几乎是压倒性的。 他和谷源一致认为许青禾在观察和分析上具有罕见的天赋,只是需要在最后一项多下点功夫训练。 高卓面带微笑观察坐在对面的许青禾,后者脸上露出庄重严肃的神情。 “右脸的表情,受掌管理论和语言的左脑的控制;左脑的表情,受掌管感觉和感情的右脑的控制。” 许青禾说道,此时“观察和分析”这项活动激活了她大脑里的奖赏区域,她的脸上泛着华彩。 “郭冰的右脸带着笑意,显然这是他面对镜头的习惯性表情,跟大多数人一样。但仔细看就可以看出,左脸的笑意很淡,眯眼睛的程度较之右眼稍微低一些,眉梢也略低。左脸的表情..... 可以说相当的冷漠了。” “分析的不错。” “还有。” 许青禾拿起照片,指着郭冰的袜子说道,“这是一个生活上不拘小节的人。他左右脚的袜子高度不一致,本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你看他的袖口,有笔迹,还不止一处。” “还有呢?” 高卓饶有兴致地问。 “郭冰的眉心有很深的皱纹,说明经常皱眉头。如果不是因为工作的事..... ” 说到这里,许青禾蓦地想起了周诚,每次侦查工作陷入僵局,周诚都会一个人待在角落,眉头紧皱。 “那说明他总是对身边的人有诸多不满。” 许青禾继续说道。 “据说郭冰经常对李浩冷嘲热讽,动不动就让李浩下不来台,两个人相处的很不愉快。” 高卓开口。 “相处的很不愉快?” 许青禾十分惊讶,“他跟李浩?可是他们两人之间怎么会有往来?” 这两个人是不同学校不同专业的人,就算都认识王教授,也不应该有什么交集才是。 末了,许青禾盯着高卓,“师兄,你不是说不用再问了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中京师范大学以前在bbs有一个很火的话题,我在下面的一些跟帖里找到了一些线索。” “bbs?” 许青禾不解。 “你可以把bbs当成你们90后的qq空间。” 说着,高卓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李浩正式成为王教授的学生之前,郭冰承担了教授实验研究的几乎所有数据分析工作。” 许青禾探过头去,看到屏幕上出现几张截图照片。 寥寥几个跟帖里包含的信息量远超许青禾将近半个月的走访调查,她不禁对高卓的独辟蹊径感到佩服,同时怨恨自己怎么想不到这一点。 但下一秒,许青禾释然了,90后哪知道bbs这个鬼东西? *** 中京市一家新开的咖啡馆里。 周诚、许青禾和闫小雨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青禾,这是我同事,闫小雨。小雨,这是我的好朋友,许青禾,心理学专业的。” 周诚开口道。 “哦,小雨你好,你实习期结束了吗?” 周诚刚介绍完后,许青禾冷不丁发问。 突如其来并且没头没脑的问题让闫小雨吃惊不小,“啊?实..... 习..... 我..... ” 她向周诚投去求助的眼光。 谁知周诚看起来比她还惊讶,“实习?你怎么知道小雨刚刚转正的?” 他看向许青禾。 “那天我在一楼大厅看到你了。几对夫妻打架,你在做记录,当时胸前戴着的是实习警察的牌子。” 许青禾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有多跳跃,平静地说道。 她记忆力向来很好,确切的说,是情景记忆能力很强,可以像播放电影一样还原过去见过的场景。 眼前的闫小雨长发披肩,头发被染成了浓墨般的黑色,针织裙很贴合身材曲线,是那种高级的羊毛面料。 脚下的帆布鞋一尘不染,但仔细看应该只是保养得宜的结果,鞋子并不是新买的。 旁边的椅子上放着随身背的蓝色帆布包,包底的四个角已经磨白,整体轻微脱色。指甲的长度恰到好处,没有涂指甲油。手机是三年前的旧款,没有套手机壳。 这是一个注重生活品质,但又不希望在外表上花费太多心思的人,许青禾想。 “青禾姐,可以叫你青禾姐吗?我听周队提起过你,说你很擅长心理学,以后多多指教啊!” 闫小雨友好地伸出右手。 主动握手的人多半很有自己的想法,心思缜密,喜怒不形于色,刚刚握手的时候,她的大拇指和四指呈90°角,说明此人很有活力,安全感很足。 许青禾的大脑仿佛一台计算机疯狂的运算着。 “青禾姐,我听说你们打算引出李浩?” 闫小雨开口。 第17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天生恶童 (42年前) 年轻的父母看着地上湿淋淋的大儿子几乎快要昏过去。 “妈妈,妈妈。” 同样浑身湿漉漉的小儿子在身边拼命抓着自己的衣服,年轻女人先是一怔,随后猛地一下子推开小儿子,脸上出现惊恐的表情。 周围传来一阵唏嘘。 “真可怜,怕是打击太大了,现在连小儿子都不认了。” “唉,怎么会这样啊!” “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对剩下这个儿子好点吧~” …… 天色昏沉,众人散去,地上小小的尸体已经被好心人用被单盖上,殡仪馆的人要一个小时后才到,此刻他们只能等待。 一旁的小儿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趴在地上死死盯着地上一行正搬运食物的蚂蚁,时不时抓起手边的尸体砸向蚁队。 年轻夫妻对视了一眼,眼神里充满恐惧。 小儿子自两岁开始就展现出了与其他小孩完全不同的特点。刚会走路就开始以捏死蚂蚁为乐,经常将满满一杯水倒进新发现的蚁洞,或者将燃烧的稻草塞进去…… 三岁那一年,小儿子将刚出生的小奶猫丢进了家里的水缸,等小奶猫死了后,他还拽着一家人过去看。 起初他们以为只是孩子的好奇心,并不多加干预。 但事情的走向很快就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大儿子开始频繁受伤。 先是膝盖上不断出现淤青,后背出现烫伤,再后来出现原因不明的呕吐,夫妻二人一直以为是孩子不小心磕着了,至于呕吐,大概是吃了不卫生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们亲眼看到小儿子将往哥哥喝水的杯子里倒杀虫剂。 “为什么要这么做,说!” 年轻的父亲气得手发抖,眼前这个小小人儿酷似自己,但怎么会做出残害手足的事? “药…… 疼,喝了…… 疼。” 小儿子捂着自己的肚子说道,他已经四岁了,但说话并不利索。 年轻的母亲知道小儿子的意思是,哥哥喝了这个会肚子疼。 “妈妈,我饿。” 小儿子转身走到自己母亲身边,看都不看地上的哥哥。 “你哥哥为什么掉进水里?” 母亲用颤抖的声音问,此时她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四岁的孩子,而是可怕的魔鬼。 “玩水,好玩,哥哥……” 小儿子做出一个「推」的姿势,“哥哥在水里,好玩……” *** 已经快一个月了,在王后夏教授家附近的蹲守行动依旧一无所获。 “周队,会不会是弄错了啊?李浩会不会压根就没看到消息?” 陈顺边说边打哈欠。 “是啊,是啊!这都一个月了,屁也没有。” 西门附和道。 连续好几个晚上睡在车里,陈顺和西门眼睛下的黑眼圈都硕大无比。 此时二人正一脸生无可恋地问同样蜷缩在车里,胡子拉碴的周诚。 “不会。李浩一定会回来的!” 周诚斩钉截铁说道。 王教授的讣告虽早已发布,但高卓他们和周诚他们警队联合对外发布了一则消息,对外宣称教授的儿子希望亲手将一个包裹交给李浩本人,希望李浩尽快去往教授家里..... 不过就算嘴上不说,周诚心里其实也早就敲了小鼓。 以往的蹲守最多十天就一定会有突破性进展,这次虽说因为案情过于复杂,周诚早已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但也不能至今一无所获啊! “别说路过的人了,就是路过的蚂蚁我都一个一个地看过了,那个人根本就不会来嘛!” 西门说道。 “唯一的收获就是附近有三只野猫都快要生小猫了。咱可是从人家猫妈妈不显怀,一直蹲到快临盆啊!” “哈哈哈哈......” 陈顺笑的褶子爬了一脸。 “嘘...... 你们两个安静点!” 周诚佯装不快地瞪了他们一眼。 还好现在还是四月中下旬,天气还不热,梅雨季节也还没到,不然三个大男人挤在一辆轿车里气味估计要多难闻就有多难闻。 “等那三只野猫当时下了崽,我打算带两只回家养养。” 陈顺压低嗓门说道,他早就想养猫了。 “欸,那里是新开了一家朝鲜冷面摊?” 西门放下手里的望远镜,转向陈顺和周诚。 “我看看。”周诚接过望远镜。 果然,距离他们两百米不到的地方,一个简易的冷面摊子刚刚支起来,不过由于这条路上的路灯都不太亮,周诚看不清摊主的模样。 “你们饿不饿?我有点饿了。”陈顺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巴巴地看向周诚。 “我也饿了。” 西门故意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去吧去吧,两个饿鬼。” 周诚无奈地摆了摆手。 “好嘞!” 陈顺仿佛猴子般灵巧地打开车门,飞奔了出去。 周诚他们蹲守的这一带是地铁口下来的必经之地,附近有好几个小区。 很多上班族租住在这里,下了班懒得回家做饭,多半会在路边随便买点填饱肚子。 只一会儿功夫,陈顺便拎着冒着热气的朝鲜冷面,朝车这边走过来。 周诚将望远镜的方向对准陈顺,镜头里陈顺步履轻快,嘴里似乎还哼着小曲儿,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他的身后就是那个朝鲜冷面摊。 隐约的,周诚觉得那个冷面摊的摊主似乎在看向自己这个方向。 “顺子哥够意思,买这么多!”西门激动地接过塑料饭盒。 “那个摊主,你看到脸了吗?”不等陈顺坐稳,周诚问。 “欸?摊主?”陈顺一愣。 “哦哦哦,你说的是我刚买面的那家啊!那个男人...... 年龄...... 大概45-55岁之间吧。倒是没怎么注意脸,戴着一副眼镜,不抬头也不说话。” “一点也没看到?” 周诚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我真没注意。”陈顺一脸的不解,“怎么了,周队?” 周诚满腹狐疑地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冷面摊, 只一会功夫,那个摊主就已经把所有物件装进了一辆科威特车厢里。 马达发动,科威特迅速拐了个弯,消失在三人的视野里...... 第18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往事 “青禾姐!” 刚走进警局的大门,陈顺就站在走廊的位置兴奋地朝许青禾挥手。 “怎么了?这么开心?” 许青禾笑眯眯地问。 她向来喜欢陈顺,这个男孩子机灵可爱,脑筋转的飞快,常常嘴巴比脑子还要快,因此闹出过不少笑话。 大概也是同样的原因,每次局里有外勤任务的时候,周诚很喜欢带上陈顺。 不过要是单独跟许青禾见面,周诚从来都是独自一人赴约,除了那次把闫小雨介绍给自己认识。 “下次让小顺一起来吧!那家伙脑瓜子好,说不定能想到一些我们想不到的事情。” 许青禾有一次对周诚这样说道。 “他的那张嘴跟个漏斗似的。我怕他守不住秘密,到处乱说。” 周诚答。 “秘密?咱俩之间能有啥秘密?” 许青禾很不解。 “青禾姐,你来的刚好。今天是西门的生日,我们给他庆生呢!快来快来!” 说着,陈顺便拉着许青禾急忙往会议室赶。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西门~” 被人群包围着的西门露出憨厚满足的笑容,面前的桌子上正放着一个大大的白色奶油蛋糕。 “蛋糕还是周队亲自给你选的呦!” 陈顺笑嘻嘻揶揄道。 “蛋糕选好后,我说晚上再过来拿。周队非不肯,说要亲自看着店员打包,看,他对你多用心啊!” “是啊,是啊!好用心啊!” 西门身旁的几名警员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我那不是怕店员又打包错了么!” 周诚也笑了,“上次那个店员就把生日蛋糕打包成结.....” 突然,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周诚一动也不动,只是错愕又尴尬地看着正站在陈顺身旁的许青禾。 “把生日蛋糕打包成啥了,周队?” 陈顺问。 “没..... 没啥!快吃蛋糕!你看你,瘦的跟个猴似的。”说着,周诚一把推开陈顺,走到许青禾面前,“青禾,你..... 你怎么来了?” “我给你送个东西。那天你说的那个烤冷面的摊主,我找人问了下。刚好有个高中同学在那附近开了个五金店,他说见过那个摊主..... ” 说到这里,许青禾停了下来,她看着眼前互相打闹的人群,说道:“要不我改天再来?你们先忙?” “没事,也快结束了。我先跟你先出去。” 一听说是关于那个摊主的消息,周诚立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许青禾点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会议室。 “这就是我找人画的那个摊主的模样。” 许青禾说着从身边的帆布包里拿出一张卷起来的素描画。 *** 开始上学后,郭冰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智商很高。 比如他不理解为什么其他同学非要听完老师讲完整道题才知道怎么回事。 对他来说,如果是一个新的知识点,往往老师刚讲到三分之一,他就已经懂了,上课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最让郭冰兴奋的是,他发现自己很容易发现别人的缺点,而一旦发现,内心总会涌起一股想要攻击的冲动。 死去的哥哥是个善良的人,乐于助人,好说话,缺点是没什么主见。 是他第一个练习操控的对象。 但哥哥的死也让郭冰开始变得更小心,尤其是自那以后父母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和恐惧,他明白,要想活下去,他需要隐藏真实的自己。 第一次见到王后夏教授是在一场助学活动上,教授原本更希望资助山区的几名初中生,但郭冰想办法在午餐的时候坐在了教授的旁边。 “王教授,您好,我叫郭冰,是对面理工大学的学生,很高兴认识您。” 郭冰主动寒暄。 “嗯,你好。” 王教授点点头,他并不擅长跟不熟悉的人交谈。 “教授,上周我去听了您的讲座,非常喜欢您提到的可以通过外界干预提升儿童注意力的实验。” 郭冰的声音里充满兴奋,“我小时候就是一个注意力很不集中的小孩。” “哦?” 王教授转过脸来打量郭冰,“小孩子的注意力跟年纪是有关系的,五岁小孩的注意力就只能集中三四分钟。” “我只能集中三十秒吧!” 郭冰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他撒谎了。 随后他一脸真诚地看向王教授,“我是学工科的,但对心理学很感兴趣,尤其是「走神」,我小时候就老想,为什么别人就不会像我这样容易走神呢?走神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走神是人们停止关注周围环境或当前任务时,大脑中蹦出来的即时且不可预测的思想。” 王教授明显被挑起了兴致,开口道。 艾斯伯格患者的一个特点就是语言表达往往比较僵硬,很接近书面语。 不过此时郭冰脸上的表情表明他并不在意,“走神是不是不好啊,教授?小时候因为这个老被老师批评。” 王教授摇摇头,“很多人很愚昧的,以为「走神」就一定是坏的。但走神也可能是创造力发生的场域,并提供筹划未来的契机。很多人会在「走神」时得到重要的灵感。” “就像华兹华斯的很多诗。” 郭冰露出笑容。 王教授露出一丝惊异的表情,随后笑了起来,“你也喜欢华兹华斯的诗?” “「我独自漫游像一朵浮云, 高高地漂浮在山与谷之上」。” 郭冰笑着回答。 …… 作为一个高功能反社会人,郭冰很擅长在人际交往中扮演一个让别人喜欢的自己。 简单说就是在初遇某人时,他会让对方多讲自己的情况,而不怎么透露自己的信息。然后根据对方的内容捏造一个人格(从自己身上的特点中选取几个进行放大),去和对方希望看到的特质进行匹配。 那次见面后,他就成了王后夏的帮扶对象。 第19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完美受害人 郭冰逐渐成了一个极具洞察力的人,这是长期隐藏真实自我后催生的一项能力。 刚考入理工大学的时候,他还会因为偶尔控制不住内心的攻击性被身边的人贴上各种标签。那个年代大众对心理学和精神病学还不太了解,但已经意识到了郭冰情绪的反复性和强烈的攻击性。 bbs上的评价有「冷漠」,「绝情」,「很难交往」,「虚伪」这样的词。 为了不暴露真实的自我,郭冰开始隔绝大部分的社交关系。 他不参与班级活动,不参加同学的生日宴,大学四年没有加入过任何社团,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内心的操纵欲和攻击欲急切需要找到发泄的对象。 第一次看到李浩,他就知道完美受害人出现了。 *** 偌大的餐厅熙熙攘攘,身穿蓝色精梳棉衬衫的高卓站在店门口不时往里张望。 “先生,请问您在等人吗?” 一名年轻的女服务生走过来问。 “嗯。” 高卓的脸上浮现一抹诧异。 “刚刚里面包间的一位先生说他就是您等的人,请您现在过去。” 女服务员说道。 二人很快来到一扇装饰着华丽饰物的包间门前。 “就在这里了。” 女服务员停下脚步,轻轻敲了下包间门。 “进。”里面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高卓推开门,偌大的包间只放了一个中等尺寸的圆桌,一个男人正坐在餐席的正中央。 是素描像上的男人。 “高先生,请坐。” 男人站起身来,彬彬有礼,“抱歉,这么突然约你出来。” “没事。”高卓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坐在男人的对面。 “我是李浩的哥哥,我叫李清。这次请你来,是想跟你聊聊我弟弟。” “李浩是不是..... ” 高卓开口。 “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猜到了吧,不然怎么会是我来找你,是不是?” 说着,李清并未看向高卓,而是埋头切盘子里的牛肉。 “什么时候的事?” “三年前的今天,今天是他的忌日。” 高卓没说话,只是盯着李清,眼神里有某种期盼,他在等那个答案。 “是自杀,氰化物中毒。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所以,那天去教授家的人是你?” 高卓再次开口。 去年夏天中京市出现了多起入室抢劫案件,罪犯下手的目标都是独居的老人,一时间城里人心惶惶。 也正因此,王教授有天特意打电话给高卓,要他在自己家门口安装一个监控。 “坏人看到门口的监控,肯定就不敢进来了!谁知道还有什么地方藏着监控呢,是吧?” 王后夏一边给高卓递安装工具,一边说道。 “那几个人已经抓到了。再说,我以后会多来看您的,您不用担心!” 说着,高卓拧紧最后一颗螺丝,从梯子上跳下来。 “那可不好说,你知道「模仿犯」吧?每次新闻里爆出那种骇人的犯罪事件,总会激起一些人蠢蠢欲动的心理,偏偏这些人没什么创造精神,只会抄袭别人的手法。” 王教授忧心忡忡地说道。 “入室抢劫可不是最近刚有的,别担心会有人会突然模仿这个。”高卓笑了笑。 教授去世后,高卓把监控里所有的录像反复看了不下三十次,直到发现了一个异常:某天,一个高高瘦瘦,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出现在了教授门口。 从录像上看,教授对此人的到访显然很是吃惊。 男人很快就进了屋,直到十分钟后才再次出现在画面里。 “是我。” 李清的语气很平淡,他继续开口道,“听说你们已经注意到了郭冰身上那件西装的端倪,可后面怎么就一点动静也没了呢?” 说完,发出两声干巴巴的笑声。 “先说我弟弟。” 李清收起笑容,“同样都是艾斯伯格患者,我弟弟的症状比王后夏严重的多。尤其是在情感控制方面,所有的情感在他那里都会被无限的放大。” 有些情感感知强烈的艾斯伯格患者,的确会比常人体会到尖锐的多的痛苦。 “高先生,你有自己喜欢的水果吗?” 李清问。 “苹果。” “苹果正是李浩最害怕的水果。状态特别差的时候,李浩只要一看到苹果都会惊恐发作。所以,你想想一旦有人发现这一点,想要捉弄他是多么的容易?” 这是艾斯伯格患者的“嗅觉失调症”。 而李浩的表现是嗅觉过度敏感,也就是说,他经常会闻到别人闻不到的味道。 “自从郭冰发现这一点后,他几乎每天都会往王教授的实验室放苹果,说教授喜欢吃苹果,要李浩自我调节一下,你说,可不可恶?” 高卓想象不出每次见面都和颜悦色的郭冰会做出那样的事。 “郭冰的人格可能因为他哥哥的死,变得有些不一样,他.....” 高卓迟疑着开口。 “你同情他?” 李清挑起一道眉毛,“我当然知道他之前的一些经历,但你们学心理学的就没想过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为什么?” “算了,” 李清倚靠在椅子上,“是我把他送进了精神病院,你知道这有多难么?他那么善于隐藏自己。” “所以他没有分裂症?” “他得的是另一种病。” 第20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楼梯的秘密 此时的高卓心神不宁。 咖啡馆的窗外淅淅沥沥飘洒着雨丝,街道的绿意也分外浓稠,正是中京市最好的季节。 服务员端来了三人点的咖啡。 高卓理了理思路,将那天李清说的话缓缓道出...... “这么说,李清从李浩自杀后就开始谋划了这一切?” 周诚十分惊讶,毕竟如果不是长期缜密的计划,是不会想到利用郭冰辟谷断食的生活习惯的。 正因为郭冰本身的体型消瘦,诊断说明上的“因其精神妄想,导致能量摄入严重不足”才如此的令人信服。 “难道李清只想把郭冰送进精神病院?照他的说法,郭冰一旦被送进去,就很难出去了,相当于终身监禁。” 但从高卓的转述中,他又感觉李清不会是那种心慈手软的人,况且..... 郭冰的死实在太像人为操作了。 “这个我还不知道。” 高卓回答,随后抿了抿嘴唇,脸上露出一丝忧愁,“那天他说了很多李浩的事。我一开始还觉得挺奇怪的,因为李清看上去并不像是那种话多的人,但我们在包间里足足待了三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天都黑了。” “可能是还记得李浩的人不多了吧?” 许青禾开口,“而且李浩和你出自同一师门,他是你的亲师兄。” “对了,你不是说他也提到了那件西服?” 周诚认真地看向高卓,“事情不会那么巧的,我有预感,教授的死和郭冰的死有关联。” 高卓看向周诚,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道,“他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是让我想想楼梯会有什么秘密。” *** 午后三点,三人站在王教授家一楼客厅里。 “楼上原本是保姆住的地方,教授的东西大部分都在楼下。” 高卓开口道,他对教授家很熟悉。 “教授平时会上到二楼吗?” 周诚问。 王教授是从楼梯上坠落不幸去世的。 “几乎不上去。” 高卓说道,“上次见面的时候,教授提到自己的关节炎更严重了,走路都很艰难..... 我实在想不出那天他为什么要上楼。” “先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许青禾说道,随后轻轻拍了拍高卓的手臂,眼睛里流露出关切的神色。 三人依次踏上台阶,往楼上走去。 在二楼的入口处,三人发现最后一层台阶上铺了一张灰色软垫。 楼上的高度比下面逼仄很多,但也还算宽敞。 进门就是一个小厅,屋顶呈v字型,越往里走,屋顶的高度越低,客厅右手边有两个房间。 靠楼梯的房间看来是保姆曾住过的,里面有一张床和放衣服的柜子。 另外一间堆满了书和资料,满屋的旧书和纸张几乎堆到了天花板的高度。 窗帘拉的很严实。 “看样子这里好久没人来过了。” 周诚环顾了四周后,说道。 三人在二楼的阁楼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有些失望。 “对了,你们在楼下有看到别的地毯吗?” 走到二楼和楼梯的交汇处,许青禾转头看向其余二人问。 “就只有你脚下的这张。” 高卓回答。 附近有不少的流浪猫,王教授常买猫粮招待小家伙们,时间久了有些胆大的小猫就会进屋休息,教授也乐于见到那些小猫。 不过因为担心猫毛粘在地毯上不好清理,教授并不喜欢铺地毯。 “所以,这是教授家里唯一的一块地毯了?” 说着,许青禾轻轻踩了踩脚下的灰色地毯。 “是的。” 一旁的周诚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许青禾面前,蹲下腰,拉起地毯的一个角观察起来。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高卓问。 “台阶的颜色不对劲。其他的都是深一点的原木色的,那是时间久了之后,木头自然老化的结果。” 说到这里,周诚将地毯又拉开了些,“但这一级颜色很浅,应该是后铺上去的。” “看起来确实像是新木板。” 许青禾点点头。 “教授最近有找人维修楼梯吗?” 周诚看向高卓。 “没有。就算有,教授一般会直接联系我,他不喜欢跟生人打交道。” 高卓答道。 “那保姆呢?是不是保姆找人修的?” 周诚又问。 “不会,” 高卓摇摇头,笃定地开口道,“保姆在教授出事前一个多月就回老家了,说是儿子结婚,要回去帮忙操办酒席。” “这就奇怪了.....” 周诚不由得抿住了嘴唇,陷入沉思。 “你们看这里,” 耳边响起了许青禾的声音。 周诚和高卓急忙走了过去,许青禾正半蹲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神色专注地打量着什么。 “怎么了?” 周诚问。 “原来的旧木板没有拆除,从侧面看颜色是分层的,一深一浅,很明显。” 许青禾回答。 第21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谁关的窗 一旁的周诚和高卓面面相觑,正当两人正想开口的时候,许青禾抬起头,问,“你们看过那部叫《生活大爆炸》的美剧吗?” “没看过,不都是你们小年轻才喜欢看美剧的吗?” 高卓有些不解。 “我看过一点,怎么了?” 周诚看向许青禾,面露不解。 “里面有一集是谢尔顿和他的室友走在楼梯里……” 说着,许青禾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周诚和高卓再次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双双凑到屏幕前。 屏幕上两名男演员正上楼,其中高个子的演员对另一名个头稍矮的说道,“如果有一格阶梯的高度存在哪怕两毫米的误差,大部分人都会被绊倒......” “我没懂。”高卓抬起头。 “这就是李清说的「楼梯的秘密」。” 许青禾收起手机。 “你的意思是..... 新地板刚好抬高了两毫米,所以教授摔倒了?” 周诚问,他率先反应了过来。 “没错。” 许青禾点点头,看向高卓,“王教授是被忽然升起的两毫米给绊倒的。师兄,当时医生也判断是后脑勺重伤吧?” “嗯。” 高卓低声应了一声,脸色铁青。 “我们去小房间再看看。” 高卓急忙站起身,“如果教授真的是因为要上楼才摔倒的,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上楼。” 三人再次回到堆满书籍和杂物的房间。 许青禾进门后径直走到窗台,伸手拉开装饰着小雏菊的窗帘,房间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气息,让人觉得胸闷,她想开窗透透气。 从这扇窗户看下去,是王教授家的后院。院子不大,一圈砖砌围墙将小院刚刚好揽住,灰白色的水泥石阶在一片葱郁中分外显眼。 “楼下的水泥石阶是什么时候砌的?” 许青禾转头问高卓。 “哦,是前年冬天。有两只刚断奶的小猫爬到院墙上下不来了,教授好不容易才把两只小猫弄了下来。我听说后,就找人来砌的那个石阶。” “石阶?” 听到二人对话的周诚也走到窗前,视线向下投去。 此时院墙上正惬意地趴着三只肥肥圆圆的橘猫和一只长毛三花,还有两只小一点的小奶猫正顺着石阶摇摇晃晃地努力想往上爬。 “青禾,你养猫的,猫的弹跳能力很强对吧?” 周诚转过脸问。 “没错,猫是天生的运动高手。” 许青禾回答,停顿了几秒后,她的脸上露出吃惊的神情。 “你怀疑王教授是为了救被困在二楼的小猫才上楼的?” 周诚严肃的点了点头。 根据他的目测,王教授家的院墙距离这扇窗子的窗台直线距离大约两米。 但在窗台斜下方还有一个空调外挂机,如果窗子是开着的,那猫从空调外挂机上跳进来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窗户是关着的,我刚刚才打开。” 说着,许青禾又试着关紧窗户。 没错,一旦窗户关牢,猫咪是不可能从外面进到屋子里。 周诚什么也没说,只是眯了眯眼睛。 他抬起右手拧开窗户旋钮,早已生锈的铁窗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大概是鲜有人打扫的缘故,窗台的缝隙处粘着好几个黑乎乎的脏东西。 周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抠着其中的一块,之后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 “是猫粮。” 他平静地说道。 “猫粮?房间里一直都没人进来,窗子也是关着的,怎么会.....” 许青禾自言自语道。 “这是猫毛吗?” 耳边突然传来高卓的声音。 周诚和许青禾迅速的对视一眼,走到高卓身旁。 果然在一摞足足有半人高的旧资料上隐约可以看到几根细软的毛发。 “是猫毛。” 许青禾点点头,“不过..... 你手里拿着的是猫咪胡须。” 她看向周诚,后者正捡起一根明显粗硬的多的白毛。 “捡到猫咪胡须,预示着你要交好运了!” 许青禾笑了。 “希望这好运是赶紧破案。” 周诚扯了扯嘴角。 “对了,刚刚我们在窗台那边发现了几粒猫粮。” 许青禾转头看向高卓。 “窗台那边.....” 高卓自言自语道,随后神色突然变得冷峻起来,“你们说..... 是不是有人故意引小猫到这里,而教授就是在上楼救猫的时候,被台阶绊倒?” 许青禾和周诚沉默不语。 高卓刚刚所说的,也正是他们的猜想。 问题是,猫进来后,窗子怎么会再次关上的? 三人苦思冥想很久,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暂时先离开王教授家。 刚走出教授家门,周诚一把拉住许青禾,眼睛明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店还不错。” “不了,晚上跟邻居约好带小猫去做绝育。” 许青禾回答。 “你又养了一只?” “不是,是小区的流浪猫。” 自从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后,许青禾经常看到一个女孩子提着一塑料袋的小鱼喂小区的流浪猫。 许青禾每天也会给小猫换水,时间长了,两人渐渐熟悉起来。 刚走进小区,许青禾就看到了小北的身影,手里正提着一个黑色的捕猫笼。 “我在路上买了点诱饵。” 许青禾从包里拿出新买的猫条。 “嗯,那我们找个地方,把猫条放进捕猫笼里。”小北接过猫条,“希望今天能碰到那只狸花猫,先把它送去绝育。” 说着,小北打开捕猫笼,往小钩子上挂煮好的鸡胸肉,又在鸡胸肉上涂了一层猫条。 两人悄悄地藏在旁边的一辆车后面。 很快,那只胖乎乎的狸花猫寻着味道走了过来,大摇大摆地走进笼子里。 刚咬下鸡胸肉,“啪”的一声,笼子关上了。 “这个笼子还真好用!” 小北很兴奋。 看着在笼子里急的团团转的狸花猫,许青禾有些出神,过了会,她眼睛一亮。 第22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捕猫笼的原理 “你这么急约我们出来干嘛?” 高卓问,一旁的周诚同样一脸的疑惑。 一个小时前,许青禾给他和周诚发了消息,要求三个人马上见面。 【有样东西务必要让你们看。】 信息里这样写。 “就是这个。” 周诚和高卓刚坐定后,许青禾就从包里拿出一枚纤细的钩子。 “这是什么?” 周诚问。 “捕猫笼里的钩子。一旦猫咪咬到诱饵,下一秒钩子就会自动松开,而钩子是和笼子门连在一起的,也就是说几乎就在猫咪咬到诱饵的同时,笼子就会关闭。” 许青禾解释道,“这就是捕猫笼的原理。” “你是怀疑...... 教授家的那个阁楼窗子也是这个原理?” 高卓有些不敢相信。 “没错。但如果有人事先把钩子卡在窗玻璃和窗台之间,那么,就可以撑开一条足以让成年猫咪进入的缝隙。” 许青禾的神情很严肃,继续解释道,“猫咪跳进来的瞬间,会碰到钩子,之后窗户就会自动关上。” “这样的话猫就出不去了。” 周诚露出了然的神情。 “被关在房间里的猫一定发出焦躁的叫声,声音传到楼下,教授听到声响后,想要上楼救被困的小猫。” “不过这就产生了一个新问题。如果教授是在上楼的时候摔倒的,那最后是谁把猫咪放出去的?” 周诚开口。 “门窗都是关着的对吧?上次我们进去的时候也没有看到猫,或者猫的尸体。” “师兄,王教授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许青禾将脸转向高卓。 “摔下后没多久,是一个快递员发现的。王教授上午联系快递公司说要寄一份文件。” 高卓开口,他对事情经过十分了解。 “结果快递员来的时候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后来快递员是透过门缝看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教授的。” “这么说,从教授摔倒到被发现的这段时间里,没人进过教授的家。” “嗯,时间很短,大概只有十五分钟,要是早一点说不定.....” “警察来的时候说教授是意外坠落的,是吗?” 许青禾又问,这一次她看向的是周诚。 “嗯,二队接到通知赶来的时候救护车还没走,结论是对现场做过勘察后得出的,我..... ” 说话的时候周诚避开了高卓的眼睛。 虽说民事案件不属于他所在的刑警队负责,但事情变成这个样子,他心里总感觉过意不去。 “所以,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推测了。” 许青禾说道。 “什么推测?” “是勘查现场的警员打开房门,放走了猫咪。” “什么?” 周诚和高卓同时发出惊讶的叫声。 看着许青禾淡定的神情,周诚突然想起美术馆重逢后, 他和青禾经常一起去书店看书。 有一阵子青禾很喜欢看侦探小说,一放学就钻进学校门口的书店。 “这句话说的好棒!” 有一次青禾摇着他的胳膊兴奋地说道。 “是哪句?”周诚问,不过他更喜欢武侠小说,书里的快意恩仇总让他幻想自己也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 “「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事实。」” 青禾指着书上的一句话念道。 刚刚她是不是已经在脑子里排除过所有其他的可能性的,最后只留下了这一个? “我打电话问一下二队的人。” 说着,周诚拿起手机走出了咖啡馆。 “你还记得那两本书吗?” 目送着周诚走出咖啡店后,许青禾看向高卓问。 “记得。” 高卓点点头。 从王教授家发现的《放学后》的扉页上有「偏见」两个字,在郭冰病房发现的《尼采文集》上有「嫉妒」两个字。 但当时做的笔迹鉴定并没有得出可供参考的结论,只是排除了两个词出自郭冰和王教授的可能性。 “当时的结论是出自第三人之手,你说会不会是李清?” “为什么这么说?” 高卓有些惊讶。 “一个人的阅读偏好一般来说不会有大的改变。尤其是到了王教授的年纪,只会把时间花在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情上。《放学后》是教授家唯一的侦探小说,对吗?” “嗯。” “我最近一直在看那本书,里面有几句话我抄了下来。” 说着,许青禾打开随身携带的包,从里面取出一个藏蓝色软皮本,随后将本子打开到最新一页,高卓一眼就看到了上面的几行字: 1. 因为单纯,绝望时的反抗才会更激烈。 2. 我能理解她,因为我们有拼了命也要保护的东西。” 高卓有些愣住,“你的意思是,李清是为了保护弟弟李浩才这么做的?” 玻璃门此时被推开,周诚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太不专业了!居然不写进报告里,还说以为那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气呼呼的语气。 说完,周诚一屁股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不必多说,许青禾刚刚的推测得到了验证。 “所以猫是被警察放走的?” 高卓忍不住问。 周诚点了点头,神色较刚才恢复了些,“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他看向二人问。 “李清的犯罪动机。” 许青禾淡淡说道,“还有,郭冰很可能不是他杀。” “不是他杀?这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可能往自己的后背捅出一个贯穿伤?” 第23章 精神病院杀人案:真相 李清面无表情地坐着,静静地看向面前的几人。 “那件西装,当年是你买给李浩的。但郭冰却跟王教授说,李浩私吞了实验室的科研经费,私吞的钱被他用来买衣服了,对吧?” 许青禾语气平淡。 郭冰死前穿的那件西服成了贯穿整个调查的线索。 为什么李清会穿着那件西服外套拜访王教授,为什么郭冰死时身上穿着同样的衣服,许青禾曾经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走访已退休的曾负责学院报销事务的刘老师后,事情才出现转机。 “王教授有了自己的硕士生之后,所有的报销单都是那个硕士生填的。” 刘老师已经年逾古稀,但记忆力不输年轻人。 “是叫李浩吗?” 高卓问。 “是的,我记得他,蛮优秀的,每次来单子都填的特别好,是个做事认真的孩子。可惜……” 刘老师停顿了下,“说是跟王教授一样,也是得了「天才病」。” 大众对于高功能的艾斯伯格患者显然要宽容的多,非但会尊重他们不善交际的特性,还会将他们身上表现的种种刻板行为理解为天才病的表现。 “对了,后来就不是他了。” 刘老师忽然开口。 “不是他了?” 高卓有些意外,王教授直到李浩毕业后两三年才重新开始招学生,“是教授本人做的报销?” “不是,” 刘老师摇摇头,“对面理工大学的,姓郭。我听说是李浩手脚不干净,私吞了实验室的钱,唉…… 看着也不像啊!” “那件西装特别贵,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能承担得起的,李浩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有一个做生意的哥哥…… 所以王教授就默认了郭冰的诬陷。” 许青禾继续说道,她打算一直讲到李清愿意开口。 从高卓之前的描述里,她知道李清是一个冷静,逻辑性很强的人,除了关心弟弟,对其他人很淡漠。 对这样的人,没有必要像对待其他嫌疑人一样兜圈子,妄图从李清的话里找到可以击破的点是不可能的。 “你们真的了解郭冰么?” 李清蓦地开口,眼神锐利。 众人一怔,面面相觑。 过了会,高卓答道,“郭冰的父母长期沉溺在失去大儿子的悲痛中,对他有所忽视,导致郭冰的性情有些畸形。” 说到这里,他定定地看着李清,“郭冰做事比较极端,做一件事就一定会做到极致。减肥也是如此,也正因此,你抓住了他形体上的变化,捏造了一个病名把他强行送进了精神病院。” 一声轻笑传来,“环境决定论,对吧?你也是这么觉得的,是父母对他的态度造就了他有些畸形的性格。” 说罢,李清将目光对准许青禾,“你也这么觉得吗?” 正站立一边许青禾早已失了神,她觉得李清话里有话,但并未言语。 “没有同理心,喜欢看别人遭受痛苦,情感淡漠,善于伪装自己……” 李清嘲弄似的看向几人,“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是反社会人格障碍。 许青禾突然明白了,郭冰有高功能反社会人格障碍。 瞬间,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放学后》是一本讲述学生为了复仇,杀死老师的事,暗示了王后夏教授的命运。 扉页上的「偏袒」,是李清给的判词,他在责怪王教授当年身为导师,不维护自己的学生李浩,反而偏袒郭冰。 “郭冰的书是你放的吧?” 许青禾问。 “那两本书是我送给他们的临别礼物。” 李清赞赏地看向许青禾。 《尼采文集》预示着郭冰直到死去就会被人看作精神病人,就像尼采本人;扉页上的「诬陷」二字,则是郭冰的罪名。 *** 事发三个月后,郭冰曾住过的房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那个擦痕还在。” 许青禾指着不锈钢水龙上的一处印迹说道,“从印迹的摩擦方向看,是一次比较大的冲击。” 她环顾一圈四周后,看向周诚,“郭冰的领带当时是在地上的对吗?” “是的,就在那把水果刀旁边。” “你帮我把这把刀放在这里。” 说着,许青禾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从款式大小上看跟导致郭冰死亡的水果刀非常相似。 “这里?” 周诚接过水果刀,按许青禾的意思放在水龙头的u形空档处。 “就像这样。” 许青禾点点头,“刀刃朝外。” 紧接着,许青禾又拿出一根男式领带,将水果刀绑在水龙头上。 一旁的高卓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走到二人身旁,将自己的后背轻轻抵在刀刃上。 “郭冰跟你差不多高,刀刃的位置刚好就在心脏的高度。” 周诚恍然大悟。 “这真是一个天才的想法,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案发现场没有任何凶手的痕迹,因为根本就没有凶手。” “所以郭冰才会写那张纸条,那个时候李清应该已经派人给他送去了那本《尼采文集》。那个时候郭冰就知道了自己的最后结局。” 高卓说道。 第24章 如何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 “你们说,如果真的关进精神病院,要怎么证明自己没有精神病?” 陈顺的问题打破了会议室肃穆的气氛。 “让一个正常人证明自己正常,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正常啊!” 西门脱口而出。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不是去解释,而是配合。” 闫小雨开口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恬静温柔。 “尽量配合,按要求服药,不要做任何辩解,更不试图逃跑。” “还有作息规律,心情平和,不要表现的忧心忡忡的。” “对!既不过分淡漠,也不过分热情。” “但吃了医院给的药,还能自己控制情绪吗?我听说很多药吃了会让人变得不像自己了。” “说的也是,好像怎么证明都显得很心虚的样子。” “对对对,我就是想说这个意思!如果是我被关进精神病院,不要说关几个月了,恐怕第二天我就真的觉得自己有问题了,之后做什么都觉得很刻意。” “人毕竟是环境的产物嘛!” ..... 大家纷纷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没有任何确定性的办法,可以让人能够证明自己不是精神病患者。 难免有些令人泄气。 “李清估计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因为没有人能证明自己。” 西门嘀咕道。 “除了这个,还有一点。就是李清的计划之所以能成功,还在于现在的精神病鉴定过于依赖医生的判断了。” 周诚开口,事发后他一直在读精神疾病诊断方面的书。 “虽然现在医院里都有量表,但精神疾病完全不像其他身体疾病那样有典型的特征。比如感冒了会表现为流鼻涕,发烧,无力。” 一旁的陈顺连连点头。 “是啊,一个得了抑郁症的人可能说不清自己到底怎么了,真正的痛苦是很难用语言来描述的。” “其实也有办法的,现在有很多脑科学专门研究脑活动,通过比对健康人与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脑核磁共振扫描结果,筛选出真正患精神分裂症的人。” 许青禾说道。 “所以说并不全部依赖于医生的诊断,包括量表?” 周诚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观点被反驳而不悦,反而对许青禾所说的内容很感兴趣。 “现在这项技术还只适用于重度精神疾病的诊断,而且还在临床试验阶段。只能说希望未来精神病院收治病人的时候可以更全面地对病人进行评估吧。” 希望如此。 *** “阿欠!!阿欠!!” 刚一坐下,周诚就连连打了两个喷嚏。 “怎么了?鼻炎?” 许青禾问。 “不是,柳絮飞进鼻子里了。” 周诚说道,随即看向窗外,一脸的幽怨,“这纷纷扬扬的,跟下雪似的。也不知道要飘到啥时候?” 中京市种满了柳树,当地人很喜欢这种“万条垂下绿丝绦”的美,所以城区种满了各种品种的柳树。 说罢,周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哎,你快要毕业了吧?研究生是三年还是两年?” “嗯,今年七月份毕业典礼。不过我的论文已经交上去了,只等审核通过。” “这么自信?我听说硕士论文要盲审,评审,最后答辩阶段还可能不通过呢!” “说是这么说,但挂的毕竟是少部分嘛!” 许青禾笑笑。 “那你毕业..... 还继续留在雪泊事务所吗?” 周诚不自觉抿了下嘴唇。 “嗯。” 许青禾点点头,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但我不是很确定未来想一直这么干下去,我好像还没找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事.....” “真正喜欢的事?” “对,就是每天早上能让我一睁眼就对接下来的一天满怀期待的事情。” “那..... 现在的生活,还有我们...... 不是你想要的吗?” 周诚看向许青禾,神情有些紧张。 “你们是我想要的人,这跟想要做的事是两码事啊!” 许青禾有些无奈。 周诚这家伙有时候聪明过人,看什么都像是洞若观火。 但有时候,老是显得傻乎乎的。 “对了,差点忘记说了!” 许青禾扶了扶眼镜,最近论文写的太多,度数好像又加深了,看东西模糊了不少。 “师兄让我跟你介绍一个新案子的情况。” “高老板?” 周诚十分惊讶,“他不是不喜欢我吗?他.....” “你先等我说完。” 许青禾打断道,“这个案子他跟了很久,但最近他想休息一阵子,所以让我找你。” “跟了很久的案子?不会又是你们学校的吧?” “不是,这次是一个妇科医生。” 第25章 祝你毕业快乐 “最开始只是有人怀疑,也曾有记者专门到医院问过情况。” 说着,高卓端起放在身旁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毫不介意大晚上喝浓茶。 “但很快就不了了之了。你知道的,现在网上充斥着各种新闻,大家的注意力随时都会被吸走。” “你是说那个叫尹俊杰的医生?” 许青禾问。 “嗯,他是美国霍普金斯生物学硕士,博士期间专攻妇科治疗。毕业没多久就回国了,当时还被评为中京市的「杰出人才」,还上过报纸。” 茶馆的房间有些幽暗,照的高卓的脸忽明忽暗。 “刚进华美医院没多久,尹俊杰就主刀了一台新生儿卵巢手术。这是国内第一例在新生儿身上做这样的手术,并且大获成功。” “之后找他的病人就络绎不绝,华美医院甚至为他扩建了整个妇科检查区和住院部。” “但他后来离开了华美医院。” 许青禾边开口边回忆自己前一个晚上看过的资料,开口道,“据说第一次有人发现不对劲是三年前。” 不知为何,网上所有的信息都好像很久没有更新过了。 唯一有价值的报道还是三年前,准确的说是三年零两个月之前。 那是一家如今早已停止运营的线上媒体的报道。 说是有女病人接受过尹俊杰主刀的子宫手术后,出现了早衰的症状,甚至长出了严重的老年斑。 对此包括尹俊杰在内的所有华美医院职工都三缄其口。 后来院方主动举行了发布会,会议上详细列出女病人的卵巢检查报告,体内激素水平等,证明当初的确是按照正常流程做的手术。 而病人后续的情况属于罕见的雌激素提前退去。 “是的。那件事发生后,尹俊杰就不顾医院的再三挽留,辞职了,然后出国进修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时候就加入了一家外资诊所,叫「清科诊室」,是一家高级私立医院。” “不会是又....” “这次至少有五名女病人向院方报告了自己接受治疗后的反常症状,与三年前的那个女病人情况很像,但早衰的程度轻一些。” 说着,高卓再次拿起杯子,却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被喝光,只能无奈放了回去。 “但我在网上没看到你刚刚说的事的相关报道,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三年前那则新闻。” 高卓笑了笑,“你知道有钱人,尤其是有钱的女人,最怕什么吗?” “怕什么?” “她们最怕在别人眼里自己不再完美了。奢侈品,下午茶,高端医疗...... 这才是她们的生活。长期活在别人艳羡眼光里的人,怎么能接受被别人知道自己早衰的事情?” “你是说...... 她们选择不曝光这件事?” 许青禾停住了,有些狐疑地看向高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问。 “我跟进这件事已经很久了。” 高卓朝迎面走来的服务员点了点头,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空杯子。 “其中有一个女病人因为自己早衰的事找过谷源做心理咨询,谷源把她转介给了我。我是在她的讲述里断断续续知道这件事的。” “转介给你?” 许青禾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高卓,“我不知道你还会接个人的心理咨询。” “你听过「辩证行为疗法」吗?” 高卓倾过身子,一脸严肃。 许青禾再次摇了摇头。 她只知道认知行为疗法,也就是通过先改变病人的行为习惯,来改变病人的心理状态。 “辩证行为疗法用在有自杀倾向的边缘性人格上多一些,是一种介于在「激烈」和「温和」之间的方法。” “谷源转介给我的女病人就患有边缘性人格,她的情绪波动非常大。前段时间,我一直用这个方法给她做治疗。” “虽然不太理解,但..... 是否选择曝光的确是这些患者的权利。” 许青禾心里对这些女人充满了同情。 “但如果没有人愿意站出来,恐怕你想调查会很困难。更何况.....” 许青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高卓,“你们之间有保密协议的。” *** “就这么点啊!” 一个女生很嫌弃地说道。 “是啊,本来我还好好地期待了一下,结果不仅小的很,看起来还都蔫蔫的。” “就是!像是有谁昨晚临时从别的什么地方移过来的。” “我看也是。学校也真是的..... 毕业就这么一次,也不多种点像样的。” ...... 待这些七嘴八舌的女生满脸怨气地走了之后,许青禾这才走上前去。 眼前是一个窄窄的,用红色瓷砖围起来的小花园,只有两三平米大,中间部分被种上了十几株向日葵,其中有一半已经结出了金黄的种子。 看来这就是今年的毕业花了。 根据传统,每年毕业季的时候,学校都会为当年毕业的学生准备毕业花。 去年的毕业花是薰衣草,前年的毕业花是牡丹,再往前..... 据说最让学生惊喜的是有一年居然准备了郁金香,而且是粉色郁金香。 “你们也很不错嘛!虽然现在小小的,但看得出来有在努力开花哦,要好好长才行! ” 许青禾悄悄俯下身对那几株娇弱的小花说道。 三年前当她握着录取证书走进这所闻名遐迩的大学时,从未想过时间会过的这样快,但正是因为时间过的太快了,所以才要做点真正的工作啊! 许青禾暗暗心想。 身边的同学陆陆续续都有了去处。 1\/3的人去学校做了心理老师,1\/3的人去了企业人力资源部门,以及一些心理机构。 剩下的1\/3,似乎都还不知道自己要干嘛。 对许青禾来说,在雪泊事务所兼职的这几个月让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一个每天都会想着从生活里提取一点新鲜感的自己。 “当!当!当!” 不远处的大草坪处传来鼓乐的声音,毕业典礼要开始了。 三五成群,身着或黑色或蓝色或红色毕业服的学生兴高采烈地往草坪处走去。 “祝我毕业快乐吧!” 许青禾对着向日葵轻轻说道。 第26章 妇科医生:随机受害人? 会议室的白板上贴着迄今为止六名受害人的照片。 照片下面一栏写着六个人的年龄,住址,家庭成员,身高,体重等信息,其中一张照片周围加了一圈白框,暗示受害人已不在人世。 看着年龄各异,样貌迥然不同的六人,会议室里的所有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毫无头绪。 “第1名受害人年龄37周岁,中京市古南区人,是名日籍人士,随丈夫派驻在中国。她也是最早向院方反映问题的人。” 陈顺说道,他负责调查此次案件的背景信息。 “不过,受害人的国籍在本案中属于无关紧要的信息。古南区从民国时期就是日韩人的聚居地,诊室也在古南区。” “3号受害人,已经去世了,是自杀。” “3号受害人手术后身上很快就长满了褐色的老年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足足大了二十岁。受害人自杀前留下遗书,说既然自己的人生被加速了,那就干脆一步到位好了。” 许青禾想起高卓最开始跟自己介绍这个案子的时候,也说过自己的来访者生存意志很稀薄。 她不禁又抬头看向了那张笑意吟吟的照片。 “那第2个和第4名受害人呢,她们现在怎么样?” 西门指着白板上的两张照片问。 六人当中,只有这两人看起来年龄最为相仿,都在二十岁出头的样子。 “2号受害人是外企职员,职位是精算师,租住在古南区。据调查,清科诊所医疗服务是公司为员工额外提供的福利。不过......” 陈顺开口,随后停顿了一下。 “她们公司有另外一名女性做了同样的手术,但恢复得很好,并没有出现2号受害人的症状。” “这......” 会议室里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了起来。 随后,陈顺将激光笔投在4号受害人的照片上。 “4号受害人目前还是学生,年龄23,手术是前年放暑假的时候做的。她最年轻,也是最早发现自己的不对劲的,症状包括皮肤严重松弛,暗淡无光,脸上短时间内出现了大量皱纹。” “才23岁?” 底下有人惊呼道。 “这名患者是几人中心理状态最危险的一个,已经三次自杀未遂了。现在家人一方面寸步不离守着她,另一方面也在寻求治疗方案。” “如果今年才23岁的话,那...... 做手术的时候岂不是才21岁?” “是的,她和2号是悲惨的,人生像是直接被快进了二十年。” “2号和4号都很年轻,她们会不会认识彼此?4号受害人家就是古南的对吧?两个人住的很近。” 陈顺冲西门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知道包括2号和4号在内,这几名受害人是否认识彼此吧?” 每一桩刑事案件发生的时候,负责调查的警员都要首先从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开始调查,如果有多名受害人,那调查几人的关系是首要的工作。 所以西门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陈顺摇摇头,“很不幸,暂时还没有发现她们之间有关系。” “六名受害人虽然都住在古南区和星湾区,但这两个地方本来就是富人区,聚集了城里大部分的富裕阶层。所以我认为这并不能算作受害人之间彼此的联系。” “对的,” 周诚补充道,“而且诊室就在古南区,她们选择去那里也是情理之中。” “至于家庭和工作背景,我们也调查了。除了2号和4号受害人,其余四位都是家庭主妇。其中只有1号和5号受害人曾短暂地上过班,但两人工作的时间并不重叠,也不在一家公司。” “这么说,这六个人完全不认识彼此?” “是的。” “我有个问题.....” 闫小雨蓦地举起胳膊。 “尹俊杰是一年多前加入的清科诊室,并担任妇科负责人的。从入院开始,他参与的手术有七百多台,其中主刀的手术就有三百多台,确切地说,是323台。” “这六名受害人,占比不到1%,会不会真的是患者本人的体质特异性导致的?” 许青禾点点头,“小雨的这个怀疑很有道理。的确,将近1\/200的概率看起来确实不算高。但我想我们不能把日常生活常识用在这件事上,1\/200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概率,需要对比才知道......” 说完,许青禾径直走到陈顺身旁,将一枚u盘插入用于展示幻灯片的电脑里。 投影幕布上出现了一篇柳叶刀杂志上出现的文章,内容是妇科手术的概率以及预后效果的。 “文章我替大家翻译好了,等会发给大家。我这里想说的是,国际上同类手术的失败率是远远低于1\/200的。也就是说......” 许青禾的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身为国际顶尖医学院的博士,又有几年主刀经验的尹医生,他真的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吗?现在国内一个普通医学院毕业的学生都不至如此。” “你的意思是...... 他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 “这还算是个悬壶济世的医生吗?” “是啊,最小的女孩子才二十出头,这辈子都算完了!” 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尹俊杰跟这一切撇不开关系,但许青禾的话还是让在场的所有人觉得后脊发凉。 “如果尹医生就是要让这些女病人患上卵巢早衰,那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 周诚开口,之后,他清了清嗓子。 “况且,这次出现了这么多的受害人。照理来说,他的犯罪动机应该可以通过分析受害人之间的联系现出一点端倪才是,但目前来看,并没有。” “三年多前,发生过同样的一起事故。” 许青禾看了眼周诚,说道。 “当时院方出具了各种检查报告,坚持认为是病人自身的体质导致的早衰。” “跟现在清科诊室的解释一样。” 陈顺补充道。 “没错,现在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三年前发生的那件事的原貌了,只能在网上找到简短的报道。” “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周诚直直地看向许青禾。 第27章 妇科医生第0号受害人 大学毕业后,许青禾租住过很多地方,有好多次去看房的时候,原来的住户还在。 时间久了,她一眼就能辨别房屋的气息,包括屋主人的偏好,生活习惯等等。 如果房子空置的时间不长,空气中甚至还常常残留着曾有过的食物气息。 然而从进门起,眼前的这间公寓,却是充斥着悲情和不幸的气息。 窗台积起厚厚的灰尘,墙体早已斑驳,空气里是久未通风才有的特有的陈腐的味道。 破了两个洞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衰老的女人,穿着灰色罩衫和黑色长裤,脚上套着一双陈旧的拖鞋,干瘦的身躯像只虾一样佝偻着。 许青禾记得三年前的报道上,曾出现过女人就诊时用的证件照,是个秀美的女人。 长发垂肩,笑容恬静,很有书卷气,视觉年龄在35岁左右。 ….. “我从没想过他会这样做。” 女人的声音同样地苍老。 坐在沙发对面一条长板凳上的许青禾和周诚二人默然不语,第0号受害人的境遇比他们想的要凄惨的多。 “正是因为我们是同学,所以我特意请他做的手术。本想着是万无一失之举,没想到会毁了我的人生。” “你们曾经是同学?” 周诚开口道,面露疑惑,他记得尹俊杰的硕博都是在国外读的,而且是国际排名顶尖的医学院。 “我们是本科同学,都是天北医科大学的。”说到这里,女人凄楚一笑,“勉强算是同学吧,同级不同班。他读的是临床医学硕博连读,我是骨科专业的。” 许青禾想起进门时看到的放在玄关位置的医用洗手液。 医生的职业病。 “手术过后前三个月一直都没有月经。我给俊杰打了电话,他安慰我说,子宫刚做完手术,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女人缓缓开口。 “后来第五个月的时候,我终于开始来月经,但量越来越少,而且我变得很容易疲惫,情绪很反复,动不动就潮红。” “更年期症状……” 许青禾不禁开口。 女人抬眼看了眼许青禾,神色哀伤。 “直到有一次,我午觉睡醒,照镜子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自己的脸上多了很多斑点。起初以为是看错了,或者我只是那阵子不舒服。” “那段时间我医院里的同事也总问我是不是怀孕了,因为我非常容易累.....” 停顿几秒后,女人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去了华美医院,俊杰安排人给我做了检查,也就是后面记者会上公开出来的检查结果,检查显示我是雌激素早退。” “您不相信检查结果…… 对吗?” 许青禾问。 女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睫毛不住地颤抖着,像是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医学上当然也有异常的性激素撤退的情况。但那种情况主要受遗传影响。我做完手术没多久,就….. ” 女人神色愤怒,“根本就不是什么「雌激素早退」!” “那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医疗机构做检查?” 女人发出一声苦笑。 “岂止一家,我找了不下十家医院。每家医院都跟串好了台词一样,说只是更年期提前了,我的身体直接跨到了老年阶段。” 女人松弛的面部皮肤,青筋暴起的双手,看起来根本就是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 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不到四十,正处壮年的女子? “大学的时候,你们…… 你和尹医生之间的关系怎么样?” 周诚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眼,继而紧张地看了眼女人。 “你是想问我们有没有谈过恋爱?“ 女人反问道。 “呃……” 周诚一时语塞。 “陈女士,抱歉...... 问你们当年的关系主要是想知道是否存在情感冲突,这是考虑犯罪动机时很重要的部分。” 许青禾替周诚解围。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女人摇摇头。 “医学院的学生都太忙了,大学五年,就像又读了五年高三。但俊杰比我们所有人都争气,本科毕业后,他直接放弃本来的本校硕博机会,去美国留学了。” “直到现在,教过我们的教授们还跟后来的学弟学妹们说,俊杰是个医学天才。” 说着,女人轻轻叹了一口气,眼角低垂。 “我听说天才往往个性鲜明,尹医生身上有没有什么让您印象深刻的地方?” 许青禾问。 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是资质平平的普通人,但时不时的,总会有那么一小撮人会异常的出类拔萃,在某一方面拥有别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水准。 但世界似乎也很公平,很多天才都伴随着性格缺陷。 这一切的安排看起来就像大自然的某种平衡手段..... “他很固执,非常执着于一些事。” “比如?” “不许别人碰他的东西,所有的生活用品都要准备好几份。” “陈女士。” 许青禾开口,“今天我们找您,一方面想向您了解当年的情况。还有,又有五名病人出现了相似的症状,手术医生都是尹医生。” 女人的脸上出现一抹诧异。 “其中一名女病人已经自杀了,很遗憾……” 许青禾补充道。 “自杀…..” 女人轻声默念着,目光不由得飘向窗外。 这是一栋位于29楼的公寓,阳台处只有一个一米高的玻璃围挡。 从女人脸上忧郁的神情,许青禾知道她一定曾有过同样的想法。 “就像我们刚进门的时候跟您说的,” 周诚接过话头。 他和许青禾已经在这间公寓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初次问询该问的问题也都问了,是时候结束这次的拜访了。 “陈女士,我们怀疑这不是简单的预后偏差。” 停顿了几秒后,周诚再次开口,“如果您还记得其他任何细节,请您务必告诉我们。不管什么都可以,因为您所想到的一切都可能成为非常重要的线索。” 说完,二人站起身。 “等一下!” 第28章 妇科医生:高卓学习潜水 二人转过头来疑惑地看向女人。 “我想起一件事。” 女人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宽松的罩衫在身上晃荡着,几乎无法看清身体的轮廓。 “大三上学期开始,医学院的学生就要上大体老师的课了。” 说到这里,女人停了下来,解释道,“「大体老师」就是人类遗体。” “嗯,明白。” 周诚和许青禾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我们骨科班和俊杰他们班那一年被安排一起上课,两个班的男生轮流负责搬运大体老师。有几次,俊杰跟别的男生吵起来了,还大打出手。” “「大打出手」?为什么?是因为搬运大体老师的事吗?” 周诚有些惊讶。 集体劳动里总免不了有些人想要偷懒钻空子,大概男生们打架也是为了差不多的事。 只是不知道尹俊杰是钻空子的那个,还是认真干活的那个。 “你之前说他固执,指的就是这样的事吧?” 许青禾没理会周诚的问题,直直看向女人问道。 “没错!” 女人冲许青禾微微笑了一下。 “有时候俊杰真的很古怪,他好像有一个自己的计划表日程表之类的东西。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就必须要做某件事。跟别的男生打架,也是因为他不满意排班表,非要按照自己的意思来。” “那还有别的类似情况发生吗?” 许青禾问。 “我们上解剖课的时候,他也只要固定的大体老师,其他的人体标本看也不看。” “是因为保存程度的问题?” 许青禾想起自己几名学医的同学曾经抱怨过,学校里的大体老师数量太少,还有一部分因为时间过久,已经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腐化。 “不是那个问题。” 女人摇了摇头。 “俊杰喜欢的那位大体老师,并不是条件最好的。而且那个时候他已经确定主攻妇科了,那位大体老师的子宫部分保存的不理想。” 女人的话让许青禾和周诚面面相觑,二人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别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那位大体老师吗?” 许青禾又问。 “他不肯说,怎么问都不说。不过教授们都很偏爱俊杰,每次都尽量满足他的要求。” 女人摇了摇头。 “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 周诚小声说道。 *** 邮箱里进来三封新邮件,许青禾看到发件人的名字哑然失笑。 对于时下日新月异的科技发展,高卓总是嗤之以鼻,“这些东西明明是让人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了!” “不过,电子邮件还可以。” 他笑嘻嘻地补充道。 高卓平时并不太用手机,手机是三年前的二手货,基本只能打电话,常常发几条微信后就没电了。 伴随着两声清脆的鼠标声,邮件正文呈现在许青禾的眼前。 是高卓在马尔代夫的度假照片。 正文寥寥几个字,几张阳光明媚的照片格外显眼。 休息一阵子的想法是高卓自己的,但他原本只打算回老家呆一阵子。 “我会关机哦!到时候天塌下来也别找我!” “天塌下来找你有什么用?” 许青禾笑着反问道。 “哎,在城市里呆久了,都快忘了花草树木是什么了!” 高卓长长伸了个懒腰,椅子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你确定回老家休假?” 许青禾严肃地问道,“我说,师兄….. 你都快五十了,还啥也没有,回去还不得被那些七八姑八大姨喷死?干脆去马尔代夫吧!去学个潜水,没什么比泡在水里更舒服了!” “叮~” 许青禾的思绪被打断。 周诚嬉皮笑脸地站到她的身后,“您的外卖已送到!” 许青禾再次快速浏览了下邮件正文: 「青禾,献上马尔代夫美景数张。不要羡慕我,等我回来就换你就休假,工作加油!」 “诶,是你老板?” 周诚朝屏幕上的照片努了努嘴。 “是啊! 在学潜水呢!” 说着,许青禾顺手关掉了邮件。 “跟你说个事,第一次开会的时候你不是提到,华美医院有个离职的护士找过你吗?能约她聊一聊不?” 周诚说着,递过去一杯咖啡。 三年前,就在第0号病人曝光自己的术后情况后的短短几天,舆论就分成了两极。 大部分人都站在尹俊杰的一边,尤其是那些曾经被他医治好的病人。 有些人甚至在曝光此事的媒体办公室门前,公开举条幅示威。 “尹医生妙手回春,要不是他,我根本就不能算是个女人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胖女人情绪激动地说道。 “是啊,检查结果也出来了!铁证如山,这不是诬陷是什么?”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病人存在,我们国家的医生才那么可怜,才会有那么多的医闹!” …… 0号病人的拥护者寥寥无几,声势也弱的多,其中就有那名女护士。 “虽然尹医生是顶尖的妇科医生,但我们也不能太迷信权威。” 女护士的声音和脸都被做了模糊处理。 “是的,但她不肯露面,我觉得见面的事你就不要想了。像陈洁那样事无巨细,什么都说的,也是少数。” “也是,确实没想到陈洁那么配合。” 周诚点头道。 “铃铃铃~” 手机忽然响起。 “青禾姐,前台收到一个包裹,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第29章 妇科医生:三生万物 赶去警局的路上,许青禾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写着她名字的东西反而被寄去了警局? 要知道之前都只有对案子进行复盘的时候,她才会去警局和大家开会。 虽说如今跟陈顺,西门还有闫小雨他们很熟悉了,但许青禾压根没让别人把东西寄到警局过。 “青禾姐!” 刚一进门,闫小雨就迎了上来,“收到包裹的第一时间我就给你打电话了。今天刚好是….. ” 说话间,闫小雨的视线移到了许青禾的身后,周诚跟着走了进来。 “..... 是我值班。” 闫小雨的声音有些低了下去,眼神有些黯然。 “啊,小雨,是你打的电话啊!知道是什么样的人送过来的吗?” 周诚一副大剌剌的模样。 “是一个附近的菜农,说是有人给他50块钱,让他把包裹送过来。” 闫小雨说道。 “菜农?那岂不是只要找……” “没用的。” 许青禾打断道,“送包裹的人肯定不会让自己的身份轻易暴露,寻着这条线走下去,恐怕只会费力不讨好。” 说罢,她端详着手里的包裹,上面用打印字体打出「许青禾」三个字,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名字,感觉还有点怪怪的。 包裹很轻,起初以为是u盘之类的东西,等拆开后才发现,里面装着一小叠资料。 “这是…… 华美医院的?” 看着a4纸上鲜红色的单位抬头,西门十分惊讶。 “应该是那名女护士寄来的吧?她既然不肯露面,那多半会用这个办法了。” 周诚开口。 “是她。” 许青禾点点头,随后取下附在资料上的一张黄色便利贴,上面手写了一个“x”。 “x”是什么意思?是姓氏的首字母缩写?还是代表最广泛的含义:未知数? 资料被整理的很妥帖,就诊记录除了第0号病人陈洁的,还有几名名字被隐去的女病人的病历。 “欸!这里还有一张手术排班表! 不过,为什么除了陈洁,其他人的名字都被挖掉了?” “挖掉了?我看看!还真是!” “给我们寄包裹的人是不是不想披露其他人的信息?” “但那样又何必还加上这张表呢?现在整张表上就只有陈洁一个人的名字。”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周诚接过手术排班表,盯着上面的内容。 “陈洁的手术排期在2018年3月3日,是当天第3个进手术室的。那天尹俊杰一个人就做了四台手术,只有陈洁的手术出了问题。” “妇科手术算是小手术,一台手术可能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不知何时,吴霜也进来了会议室,“所以一天排四台手术算是正常的。” 会议室再次陷入沉默,大家看着摊在桌面上的a4纸,只觉得毫无头绪。 “这是什么?” 西门一脸疑惑地拿起一张纸问,“是电脑程序吗?” “那是网站搜寻记录。” 陈顺瞥了一眼答道。 “这应该是医院内部的工作系统,这是从后台拉取的……” 陈顺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 西门不解地看向陈顺。 “这个账号junjieyin,就是尹俊杰的名字拼音了。你们看这里…… 还有这里…..” 陈顺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光是修改陈洁的病历就修改了了2次,而其他女病人的都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 “各位。” 陈顺转过脸来对着众人,“第一次的病历上医嘱写的是「无需手术治疗」,被尹俊杰改成了「需立即手术」。” “有没有可能是之前的医生诊断不准确?” “不是,之前的诊断就是他做的。陈洁从一开始就找的他,两人是天北医科大的。” 许青禾说道。 她想起了那天和陈洁的对话,陈顺的话让她开始产生隐隐的不祥预感。 停顿了几秒后,许青禾将视线投向陈顺,“我觉得问题可能隐藏在手术排期表里。小顺,查查看2018年3月3日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好!” 研究生二年级的时候,许青禾上过一门必修课,是心理咨询伦理。 起初她并不明白为什么伦理课会成为必修课。 伦理课既不介绍心理咨询具体的方法和流派,也没传授学院派研究侧重的实验设计和数据分析方法。 直到后来许青禾才明白,每个心理咨询的个案中都一定会遇到伦理问题。 伦理问题如果处理不了,就会造成咨询的失败。 “有两种情况可以公开与病人的访谈记录。一是来访者被牵扯入刑事案件,但这一点在更注重个人隐私的西方也是颇有争议的。” 伦理学教授在第一节课跟所有人郑重其事介绍道,“另一种情况就是,咨询师得到了病人本人的许可。” 所以明知那是高卓和那名女性来访者的咨询访谈记录,许青禾迟迟不愿打开。 直到收到周诚发给她的立案说明。 手上的文件袋很轻很薄,许青禾缓缓拉开乳白色的塑料拉链,抽出里面的数十页资料。 访谈的内容有些超出她的意料。 许青禾没想到脱离正统学术培训很长时间的高卓在接纳和抚慰来访者的情绪上会那么的从容自如。 「最近我总有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好像会变出一个分身站在高处看我的生活。」 来访者的语言表达很感性,然而恰恰是感性的人最容易陷入情绪旋涡。 「灵魂出窍?你能够描述下你的分身看到的情景吗?」 这是高卓的回应,重复来访者说过的话,会给来访者被重视的感觉。 「我看到我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在这行字的旁边,许青禾看到一行绿色的蝇头小字:「死亡想象」。 ….. 翻完整篇访谈记录已经是日落时分。 原以为薄薄十几页,半小时就能翻完,不过字里行间的情绪过重,许青禾不得不读一会就站起来在房间里做深呼吸。 「那天我的手术是当天的第三台,家里人都很高兴。因为3是一个重生的数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句话是整个访谈记录里,来访者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三生万物。因为「3」是重生的数字。” 许青禾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第30章 妇科医生:倒是一个很好的科研项目 “您比照片上看着还要年轻。” 许青禾伸出手来,握住了尹俊杰的手。 这双手手柔软,细腻,指甲剪得很整齐,指缝干干净净,几乎不像来自于一个男人。 “谢谢!不过可能是因为最近太少户外活动了,应该给皮肤补补色了,不然太苍白了。” 尹俊杰轻笑道。 古南区是中京市有名的日韩聚居地。 同时由于这里文化的多样性以及居住群体整体的高消费水平,不少来华工作的西方人也选择居住在此。 刚迈进「清科诊室」一尘不染的玻璃门,许青禾就看到几个金发碧眼的西方人正与尹俊杰热络地聊天。 许青禾的英文很好,断断续续的英文飘进她的耳朵,他们在聊一个医学研讨会的事。 “谢谢您抽出时间答应跟我见面。” 许青禾坐定后,再次道谢。 前一天,她按照「清科诊室」公众号上留的电话打了过去。 本以为会是秘书或者助理之类的接电话,没想到电话那头正是尹俊杰本人。 电话里的声音文雅轻柔,一听就极富教养。 “你是心理学高材生,是中京师范的?” 尹俊杰边说边递过来一杯清水,“矿泉水可以吗?抱歉,办公室里最近只有这个,我在戒咖啡因。” “没问题,多谢。” 许青禾双手接过杯子,看向尹俊杰,眼神变得不安起来,“您调查过我?” “请不要误会。” 尹俊杰笑笑,“我不是什么变态,闲着无聊专门去调查别人的信息。这是我个人的习惯,跟陌生人见面前都会看下对方的简历。” 许青禾点点头,这个理由倒是合情合理。 「清科诊室」给主任医师级别的医生配的办公室十分宽敞,足足有五十平米。 沙发区位于靠近门口的区域,橘色的沙发很亮眼,但同时又很温柔,中和掉了诊室原本清冷肃杀的氛围。 那五名女患者跟尹俊杰每次见面也是在这里吗?也像今天这样?许青禾不禁想。 视线逐步向内,最里面背对着墙的位置摆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放着一台最新的电脑,一个蓝色的本子,还有一只笔筒。 许青禾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坐在对面的尹俊杰身上。 白大褂下面是考究的浅杏色t恤,从那细密的材质纹理可以看出是上好的羊绒毛。 枪色的镜框泛出幽幽的光芒,透明的镜片后是一双乍看柔和,实则深不见底的深色眼眸。 “尹医生,那我就长话短说了,今天我主要是为了陈洁的事来的。” 许青禾说道。 “噢,陈洁啊……” 尹俊杰的表情十分平静,左手摸索着马克杯杯壁,开口,“她是我三年多前的病人,当时手术过后她的恢复不太好。” “恐怕不仅仅是「不太好」吧?” “你说的没错,她的雌激素水平在手术后一落千丈。” 尹俊杰看向许青禾。 “对这件事,我一直都十分愧疚,也曾提出以个人的名义给她赔偿三十万,但陈洁没答应。” 说到这里,尹俊杰突然停了下来,表情变得严肃很多,“我不太清楚陈洁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当初没查清楚她的激素水平,的确是我的错。” “但医院方面是不可能给赔偿的,因为那就相当于一家公立医院公开承认那是一场医疗事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把事情闹大。” “您觉得她只想把事情闹大?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许青禾反问。 尹俊杰摊了摊手,“不知道。” 如此直截了当的回答,让许青禾感到有些意外。 沉默了几秒后,她再次开口道,“最近发现又有至少5名女病人,遇到了跟陈洁相似的状况。尹医生,您觉得也是因为没查清楚病人的激素水平吗?” “你知道最近二十年不孕不育的发病率增长了至少5倍么?” 尹俊杰反问道。 “熬夜,过多的蓝光暴露,环境污染,不健康的饮食习惯…… 我可以列出起码三十条导致现代人不孕不育的原因。至于那些女病人…..” 尹俊杰边说边用食指敲马克杯杯壁,许青禾注意到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做同样的动作了。 “她们年龄各异,所处的生理阶段不同。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们会集体出现这个情况。” 说着,他轻轻倚靠在沙发坐垫上,“说起来,倒是一个很好的科研项目,要真的有结果了,可以挽救后来无数女性的生活。” “您也不知道的意思是...... ” 许青禾眉毛挑起,“那5位女病人的事都跟你没关系?” “她们是我的病人,当然跟我有关系了。” “那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你….. 陈洁为什么不要我的赔偿。我觉得我还是直接告诉你吧,刚刚没说是因为我不想产生更多的误会。” “误会?” “因为她想用这种方式逼我和我在一起。” 许青禾一脸震惊,“可我们问…..” “大学的时候喜欢我的人太多了,陈洁并不起眼。” 尹俊杰调整了下坐姿。 “但我知道她喜欢我,每次一起上大课的时候,放在我桌子上的咖啡,就是她买的,但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本科毕业后我想去美国留学,所以不想跟任何人发生情感羁绊。” “但她不是结婚了吗?” “我刚回国的时候接受过媒体的采访,得到过一些虚妄的名气。”尹俊杰自嘲地笑了笑。 “入职华美没多久,陈洁就找到了我。一开始还只是常规的寻医问诊,我也尽心尽力,毕竟我是妇科大夫嘛,她又是我的老同学。但没过多久,我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尹俊杰并没有说完。 办公室陷入一片沉寂。 许青禾从对方有些尴尬的神色看出,他不想再透露更多细节了。 “还有一个问题。” 许青禾清了清嗓子,“一开始您并没有给陈洁安排手术,为什么后来又改变主意了?” 听到问题的尹俊杰不禁一愣。 第31章 妇科医生:强迫症 从尹俊杰脸上一闪而过的仓皇,许青禾知道他没有想到自己会知道这件事。 “不好意思,你能把刚刚的问题重复一遍吗?” 尹俊杰顿了顿神后,和颜悦色道。 “我刚刚问….. 为什么后来给陈洁安排手术,一开始只是药物治疗对吧?” “因为一开始我们都没注意到她输卵管堵塞的问题。通过造影才知道陈洁的子宫内部多处囊肿,这些都已经不是药物能够解决的问题了。”尹俊杰回答。 见许青禾没说话,他又继续补充道,“造影是后来临时加的,陈洁一开始不愿意做。治疗方案的调整也是基于检查结果。” “这样,明白了。” 许青禾点点头,“还有个问题。陈洁说上大学的时候,您喜欢特定的某一位大体老师,她百思不得其解。” 说完,许青禾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温和倜傥的男人。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点小癖好吧?” 尹俊杰嘴角扯出一丝微笑。 ***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出现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点小癖好吧?” 许青禾解释,“我只是转述他的话。” “也是,谁没点小癖好?” 陈顺像是自言自语说道。 “哎!西门,你的癖好是啥?” 他忽然转向西门。 “呃,我?什么?” 西门满脸错愕,“你说癖好?可我要怎么界定癖好和爱好?” “「癖好」就是有些病态的爱好。” 陈顺依旧快言快语。 许青禾不禁哑然失笑,这个解释倒也有几分道理。 “那我真没什么「癖好」,我喜欢摄影,喜欢看照片….. 这些都是「爱好」水平上的,远没到病态的程度。“ 西门神情有些慌乱。 “不会吧?” 陈顺故意露出嫌弃的神情,“青禾姐刚刚说了,谁都有点癖好。就拿我来说吧,我只穿白袜子,一年四季都这样。要是让我穿上别的颜色的袜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走路了!” “那你应该去看看精神科!” 西门怼道。 “你!” 陈顺故意瞪了西门一眼,然后看向周诚。 “周队也有癖好啊!周队,你是不是喝瓶装饮料一定要用吸管,没有吸管就喝不下去?我都见过好几次了!每次去餐馆吃饭,你都得跟老板要根吸管,从不直接对着瓶子喝。” 不等周诚开口,许青禾说道,“刚刚你们说的都是强迫症,强迫症是焦虑障碍的一种。就像有人出门前老觉得没关门,来来回回检查几十次。” 说完,许青禾看向陈顺和周诚,“你们两个的强迫症是有点麻烦,但不怎么影响你们的生活。” “那有会严重影响生活的强迫症吗?” “有。” 许青禾点点头,“除了刚刚说的出门前老觉得门没关;还有刻意重复说话的;过度的洁癖也算。”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众人纷纷凝神听许青禾说话。 “强迫症分为强迫思维和强迫行为,但不管是哪种,都是被迫行为,病人根本控制不住脑子里的想法,所以会觉得非常痛苦。” “就像大脑被控制了一样?” 周诚总结道。 “没错!” 许青禾回答,“很多患者被折磨的十分痛苦,乃至精神崩溃,最后只能寻求药物治疗。” “太可怕了!” “是啊!我以前见过一个女生每天都要整理几十遍课桌,我们都以为她只是特别爱整洁而已,现在想想,整理桌面的时候她表情是很痛苦的。” “还有好多人一看到手机或微信上的小红点,就忍不住要消除。有的还非要把所有的app分门别类整理好,为了保持软件的位置不变,从不换手机型号。” “哎,你们听说过「拔毛癖」吗?就是总忍不住要拔掉自己的汗毛或者头发,有人眉毛都被拔光了。” ...... 一提起强迫症,大家纷纷七嘴八舌起来。 这时许久不发言的西门忽然开口道。 “那这个尹俊杰呢?他口中的癖好,也是强迫症?” “不知道。” 许青禾老实答道,声音里有些泄气,“像他那种情况,喜欢特定的物品或人,可能只是单纯的情感因素,或者审美偏好…..” 停顿几秒后,许青禾继续说道。 “尹俊杰的办公室倒是十分整洁,但我认为只是一般爱干净的人所达到的程度。更重要的是……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发现他表现出来的所谓「癖好」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尹俊杰的穿着打扮风格是典型的精英男的打扮。 高级天然面料,讲究低调的裁剪,衣服上没有一个品牌logo,但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高档货。 至于他办公室的装潢,跟穿衣风格很一致。 偌大的办公室只摆了不多的几件物品。 茶几上放了3本书,许青禾记得桌子上的笔筒上分别有黑,蓝,红,3支签字笔..... 蓦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紧张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怎么了?不舒服?” 周诚见状关切地问道。 “没事,我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高卓的来访者说过她是尹俊杰当天的第3个病人;那天寄来的手术排班表里.....” “陈洁的手术也是当天的第3个。” 周诚恍然大悟,“你该不会.....” “只是猜测。” 许青禾摇了摇头,“但至少我们这次可以沿着这条线索问下去。” “问下去?问谁?” “陈洁。” 第32章 妇科医生:次数强迫症 十几岁的时候,许青禾第一次发现自己具有远超常人的敏锐的观察能力,那个时候她痛恨自己总是随时随地不自觉地观察周围人的脸色。 四岁那年,父母将她从乡下爷爷奶奶家接回。 一夜之间,许青禾不仅多了一对陌生的爸妈,还要开始学着跟几乎没见过面的姐姐,弟弟一起生活。 是不是从那时起,她学会了察言观色的? 许青禾不知道。 不过,在正式学了心理学之后,许青禾才知道这项能力不全是生活境遇的结果,一部分也是与生俱来的天赋。 她是天生的“高敏感”人。 「敏感」是这样一种特质,哪怕她再厌恶,也无法摆脱。 就像那天,许青禾看到了陈洁看向阳台时眼神里的空洞,当时她敏锐地抓到了什么。 但她选择丢下那一瞬间心头产生的念头。 “如果我当时劝劝她,而不是着急往下问,她是不是就…… ” 许青禾脸色苍白。 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肩头,耳边响起周诚的声音,“别这么想,你想查明真相已经是给她最大的安慰了。” “她真的很勇敢…..” 许青禾声音有些哽咽,“那么多人,只有她一个人公开曝光这件事。” 在周诚和许青禾到访后的第三天早上,陈洁从住处的阳台上一跃而下。 根本来不及抢救,当场去世。 “她早就想好了,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劝就改变主意的。” 调查事故的负责人说道。 调查跳楼事件的警察在陈洁家里发现了一个日记本,日记本事无巨细记录着手术后身体的变化: “今天是手术后半年,左脸出现了第一颗老年斑,月经早已停止,医院说不建议做激素治疗。” “家里所有的镜子都被我砸了,每天只敢在每天洗脸的时候摸一下脸,感觉皮肤松弛的好厉害,也非常干燥。” …… “这就是人老了以后的身体变化吗?机能衰减的厉害,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了。今天来看我的朋友说,我的声音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 “家附近来了一只母猫,生养了三只小橘猫,真可爱。等小橘猫长大一点点,我要带她们做绝育。这几只猫咪真的是最近发生的唯一的一件能让我开心的事了。” …… “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完了。小猫被我送给了同样喜欢猫咪的朋友,医院那边也辞职了,好像没什么牵挂了。” “…… 今天来了两个警察同事,说是对我的事要启动刑事调查,我很感谢他们。可是,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 许青禾心情沉重地合上本子,“阿诚,生活真是不公平,她原本可以拥有跟别人一样的生活的。” “嗯。” 周诚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低头沉默不语的青禾。 他曾经问过许青禾,为什么不做心理咨询师。 毕竟高卓和谷源曾一致认为她具有心理咨询师的天赋:善于观察,头脑灵活,更重要的是,许青禾很容易站在第三者的视角看待问题。 但许青禾在研究生毕业后,直接续签了雪泊事务所。 “我有时候会陷入情绪太深。” 许青禾当时说道。 那么,现在她是想到了什么吗? 周诚站在一旁沉默不语,那只手依旧搭在许青禾瘦弱的肩膀上。 天北医科大学早已搬迁,新校址位于众高校云集的大学城。 一名戴着粗黑方框眼镜的男人接待了许青禾和周诚。 “你们好,我是医学院后勤部的王杰,电话里你们说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 许青禾和周诚此行的目的是调查尹俊杰当年就读医学院时习惯用的大体老师的编号。 “这是相关资料,包括当年学生们领取大体老师的签字。” 王杰递过来一个蓝色文件夹。 纸张历经时间的洗礼,变得薄而脆。 许青禾小心翼翼地翻阅着,很快找到了有“尹俊杰”名字的地方,前面的大体老师编号,“4”。 怎么会? 许青禾和周诚快速地交换了下眼神。 那天在办公室的谈话让许青禾想到了另一种强迫症——「次数强迫症」,有这种强迫症的人会特别钟情于某一个数字,或者极力避免某一个数字。 有时候这与宗教文化有关,比如西方人忌讳「13」这个数字,中国人不喜欢「4」。 从两名女病人的手术安排来看,尹俊杰似乎格外钟情于数字「3」,不光陈洁动手术的日子挑在了3月3日,顺序也放在了第3个。 本来许青禾觉得自己几乎要看到胜利的曙光了,没想到大体老师的号码粉碎了自己的全部猜想。 “我觉得你的猜想很有道理。所以别太担心了,回去之后我们再问问别的女病人,看有没有人改变想法,愿意开口的。” 在回去的出租车里,见许青禾一直闷闷不乐,周诚安慰道。 许青禾摇了摇头。 “如果这个大体老师的编号不是「3」的话,那之前的推测就完全不成立,因为那不符合一个次数强迫症人的表现。” 第一次听说“次数强迫症”的时候,周诚一脸茫然,许青禾就用直白简单的话解释了一下。 “比如,有「双数强迫症」的人明明是一个人生活,每次吃饭一定要摆上两副碗筷,卫生间里的洗漱用品也都是两个两个的放在一起。” “这个跟「数字强迫症」有什么区别?” 周诚问。 “「数字强迫症」更被动一些,比如有「数字强迫症」会喜欢看到某个数字,或者讨厌看到某个数字。也有些人一看到数字就忍不住背诵记忆。” “但患「次数强迫症」的人,会主动创造让自己感觉舒服的次数,比如有人一句话非要说固定次数,洗手也是,必须洗完几次才行。” “那尹俊杰的……” 许青禾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答案。 第33章 妇科医生:半夜来电 沿街的这间咖啡馆门前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此时正徐徐向空气里散发着特有的木质清香,香气闻了让人很是安心。 闫小雨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前。 身后的墙上挂着三张人物画,其中一张名叫《三姐妹》,她家里的卫生间就挂着一幅同样的版画复制品。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穿过斑驳的树影,推门走进来。 闫小雨“忽”地站了起来,“尹医生,您好,我是高歌,之前跟您打过电话。” “你好。” 尹俊杰点点头,但并未伸手,随手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高歌」是许青禾为闫小雨临时构建的一个身份,供职于中京市最大的一家自媒体公司。 “尹俊杰这个人非常谨慎,见陌生人之间会事先调查对方的简历和背景资料,所以我们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许青禾对闫小雨这样说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去媒体公司上几天班。” 这时,一名头戴贝雷帽的服务生走了过来,“请问二位要喝点什么?” “我要一杯苏打水。” 尹俊杰说道,目光随即投向闫小雨。 “麻烦给我一杯青柠水,不加冰块,谢谢。” 服务生走远,尹俊杰稍稍前倾了上半身,迫使闫小雨不得不正视他,“谢谢你,高小姐。现在的自媒体公司为了博取流量和眼球,根本不在乎真相,我很感谢你愿意站在我的立场想问题。” 见面之前,闫小雨给尹俊杰发了封邮件。 邮件开头先是常规的自我介绍,接着闫小雨提到自己所在的自媒体公司已经注意到了女患者手术后早衰的事,正打算写一篇观点激烈的文章。 但她个人并不同意主编的想法,在正式发表之前,她希望先调查清楚真相。 与此同时,聚集在办公室里的其余几人正紧张地盯着咖啡馆里二人的一举一动。 隐匿摄像头只能捕捉到画面,但这对许青禾他们来说足够了。 “看!这里小雨连续摸了两次玻璃杯杯沿,尹俊杰有些不自然了。” 周诚指着画面说道。 “他在等小雨的第三个动作。” 许青禾开口。 “除了小雨给的外部刺激,别忘了观察尹俊杰主动给出的动作。” 许青禾提醒众人。 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从两个人轻松的表情可以看出,谈话进行的很愉快。 “小雨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西门不禁赞叹道,“聪明能干,还很会演戏,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一个在大公司上班的高级白领啊!” “这...... 听着不像是夸啊!” 陈顺嬉笑道。 “当然是了!” 西门正色道,“我还听说最近她一直利用闲暇时间学英语,你知道小雨每天上下班路上耳机里放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英语听力!” 西门一脸骄傲的样子,仿佛每天利用碎片时间练英语听力的不是闫小雨,而是他。 “小雨刚刚又摸了下玻璃杯,注意到尹俊杰脸上的表情了吗?” “如释重负?” “对!” “还有这里。” 许青禾神色严肃地指了指屏幕,“这是他第三次说同样的话,嘴唇的变化是一样的,典型的语言重复症。” “语言重复症?可上次你跟他见完面,没觉得他会重复自己说过的话吧?” 周诚看向许青禾,一脸的不解。 “上次是没有。因为上次我见他的目的是为了调查,而且还问了他一些陈洁的事。” 说起陈洁,许青禾的声音不禁低了下去,“当时他自然是高度警惕的,估计刻意掩饰了自己的强迫行为。” “那这次呢?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尹俊杰面对小雨就不会掩饰自己的强迫行为了?” 西门问。 “这次小雨的目的是帮他,自然会让尹俊杰觉得是自己人,相信他早就做过小雨的背景调查了。” 许青禾顿了顿,“这也是我坚持让小雨去新媒体公司正式入职的原因,要全面消解掉他心里的疑虑。” *** 每次点开邮箱,许青禾总会不自觉地先看下发件人的名字。 最近总收到很多人给她发的工作邮件,大部分是一些涉案人员的背景信息,也有研究生时期的一些同学发来的心理学资料。 心理学是一门崭新的学科,发展可谓日新月异。 尤其是一些精神障碍的界定和诊断,基本每十年就要发生一次大的转变。 比如直到前两天许青禾才知道,“强迫症”已经不被看作是神经质疾病或精神障碍了,而是被单独列为“强迫障碍”。 再次浏览了一遍,没有「zhuog」的邮件,许青禾有些兴味索然地靠在椅背上。 以往每隔一天,高卓就会给她发几张风景照,有几次还忍不住问了案件调查的情况,虽然被她无情地忽略掉了。 昨天就没有收到高卓的邮件,按道理,今天早上就应该收到了,怎么回事? 许青禾不禁惴惴然起来。 算了,估计是忘记了,她决定先上床睡觉。 …… “铃铃铃!” “铃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一个劲地响,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非要等她接起电话。 许青禾翻了个身,之后扶着额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到客厅。 来电显示是高卓的手机号码,是她刚入职的时候存的,但几乎从没打过。 “喂,怎么这么晚…..” 许青禾拿起电话,随后表情忽然怔住。 第34章 妇科医生:猝不及防的离开 机场依旧是一副迎来送往的热闹景象,这个世界少了谁都会一样的正常运转。 许青禾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表情木然,眼神空洞。 只有脸上未干的泪痕暗示着,她此刻正经历着一场怎样的痛彻心扉。 一旁的周诚攥着纸巾,迟迟不敢递过去,生怕一递过去,许青禾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再一次扑簌簌地落下来。 昨晚挂掉电话后,她枯坐在床头一直到凌晨五点,仿佛整个灵魂都被抽走了。 电话里的男声语气冰冷,尽管竭力做出几分悲切的样子来。 这样的电话,恐怕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上一通。 “是许青禾小姐吗?这里是马尔代夫法夫环樵潜水点,我叫kevin,很不幸告诉你,高卓先生在下午的潜水中,突发心肌梗塞……” 男人后面说了什么,许青禾一句也没听见,只知道自己脑子“嗡”得一下炸开了,之后便是感觉天与地的极速旋转。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突然听到话筒里传来焦急的男声,“许小姐,许小姐!你在听吗?” 许青禾的双手颤抖地几乎拿不住话筒,她极力压抑着奔涌到喉咙的哽咽,“我在…… 那个,抢救…… 怎么样?” 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 她知道最后的这个问题来自自己最深层的潜意识,就像落水的人总希望能抓到最后一根稻草。 “很遗憾……” 短暂的停顿后,男人回答道,语气低沉。 眼泪喷涌而出,许青禾几乎站立不住。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最难开口的部分已经过去,他的语速明显加快很多。 “许小姐,我会把高卓先生与我们潜水中心的签字文件邮件发给您,您的邮箱是qinghexu……吗?” 许青禾机械地点了点头。 过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急忙道,“是,是这个邮箱。” “好的,那您稍等,我现在发给您…… 邮件里也会说明清楚如何领回高卓先生的骨灰,所有的费用已经由保险公司承担。嗯,请您节哀。”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响,许青禾的大脑一片空白。 十八年前,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 那天上午,许青禾正在班级里上课,突然眼皮剧烈地跳了一阵子,结果到了下午的时候亲戚就跑来学校告诉她这个消息。 自那以后,她就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潜藏着一套她看不见的力量,某种连通彼此爱着的人的力量。 这次…… 高卓猝不及防就走了,明明前两天还给她发了邮件。 又是一场毫无征兆的告别。 许青禾的心里像是被撕开一条巨大的口子,眼睛忽然再次变得潮湿。 “叮!” 手机传来一声讯息音,是新邮件的通知音。 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擦掉不断涌出的泪水,以防止视线变得模糊。 邮件附件的第一个文件就是高卓下水之前签署的生命安全文件,在紧急联系人一栏里,高卓只在三格里的第一格里写了“许青禾”三个字。 机场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举着牌子的人蜂拥去往到达口。 “走吧!” 周诚轻轻扶住她的胳膊,“飞机抵达了,我们去找行李处的工作人员。” 许青禾木然站起。 *** 葬礼上,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径直向她走来,许青禾认出那是高卓常去的咖啡店的店主。 店里只卖拿铁和美式,也不提供任何的点心,一家很有个性的店。 “许小姐。” 男人开口,“谢谢你接高卓回家。” 许青禾点点头,“我尝试联系过老板的家人,但……” “他跟我说,你就是他的家人,他一直把你当作妹妹看待的,还说你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 “谢谢。” 许青禾低下头。 “这本书……” 男人递过来一个素白纸包着的东西,“他上次说要给你,被我先借去看了,现在物归原主。” 包在外面的纸露出一个角,许青禾只瞥了一眼封面,就再次泪眼滂沱。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真的冥冥之中,一切都注定好了吗? 她想起有一次跟高卓闲聊,两人不知怎么的,就谈到了「死亡」这个议题。 高卓说,“生命最早起源于海洋,人也一样,胎儿最早是在母亲的羊水里孕育的。而死亡,就像是走向了「水」的相对面,人死后会被埋葬在土里,变成尘埃。“ 许青禾扬起脸看向青灰色的天空。 你的生命结束在水里,这是你想要的吗? *** 葬礼结束后,许青禾再没哭过,仿佛前几天的眼泪用光了她此生的库存。 周诚紧张兮兮地偷偷观察过许青禾很久,结果变得愈发担心。 “周队,你确定不让青禾姐休息几天?” 陈顺压低嗓门说道,余光不断瞄着不远处正对着电脑屏幕,面无表情的许青禾。 “但现在她的样子…… 我怕这话不合适。”周诚开口。 “每个人疗愈自己的方式不同,我觉得青禾姐一定有自己的办法。” 闫小雨说道。 “所以,我们见机行事吧,也别太刻意了。” “话是这么说,但看着还是很让人担心啊!前两天她哭的厉害的时候我担心,现在她不哭了,我好像更担心了。” 说完,周诚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紧紧地揪在了一起,像是一团怎么也展不开的草稿纸。 正当几人窃窃私语时,许青禾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请问是天北医科大吗?对,我这边需要查……一个人的资料,尹俊杰。” “嗯,姓「尹」,…… 对,我想查一下他当年的宿舍号。” “好…… 谢谢……” 随后许青禾转过头来,表情严肃。 第35章 妇科医生:你真是一点就通 “「4434」?” 西门一头雾水看向许青禾。 许青禾敛了敛神色,“是的,最开头的数字是楼号,中间的是楼层号,后面一位或二位,是房间号。” “所以说,尹俊杰的宿舍号是学校的四号楼的四层的三十四号房?” “嗯,天北医学院是最早实施网上选宿舍的大学,这个房间是他自己选的。” 说完,许青禾看了眼周诚,“上次我们去学校见的那个王主任,他没骗我们。” 周诚眼神忧虑地看向许青禾,此时的青禾冷静,淡然,眉眼之间已经不见哀伤,但她真的没事吗? 她怎么就能这么快就整理好情绪投入工作的? 接着,许青禾环视一圈众人,缓缓开口道。 “我第一次见尹俊杰的时候,他会用手敲击杯子,次数我记下了,是4次;在故意安排的小雨和他的见面里,他又表现出了对数字「3」的执着。” “他办公室房间号是3343。” “读医学院的时候最喜欢4号大体老师,4号大体老师的正式编号是334,第33批大体老师中的第四个。” “还有还有!” 陈顺一脸的激动。 “说到「4」,我突然想起他每次都是凑足四个需要手术的病人才开台。” “呃……” 西门露出鄙夷的神情,“有没有可能那是人家医院的规矩?” “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哄然大笑起来。 “确实是医院的规定,小顺。” 许青禾开口道,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看到许青禾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周诚觉得自己心头的乌云像是一下子被大风给刮跑了。 一片澄澈。 随后,他乐呵呵地开口道,“不过…… 小顺说的也不无道理,虽然每天4台手术不是尹俊杰的选择,但这一点一定也是他很看重的点。” “今天几号?” 闫小雨冷不丁的发问道。 “4月21号,怎么了?” “4月4日已经过去了,那天他没去上班。那…… 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四月的第四个星期四……” “那天是25号,4月25号。” 陈顺迅速查看了日历。 “查一查那天尹俊杰的手术安排。” 许青禾语气急促。 “4月25……” 陈顺一边低头默念,一边“啪啪啪”敲击着电脑键盘,“那天他有手术,跟之前一样,也是4台。” 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沉寂,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下一步,怎么办?” 许青禾抬起头看向周诚。 “先查清楚25号那天接受手术的四名女病人的情况,尤其是第3名女病人。” 周诚神情紧张。 清科诊室门卫森严。 几人在门口与保安周旋很久,对方就是不肯放行。 正当陈顺悄声问周诚是不是应该亮出身份的时候,保安室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铃声。 身着黑色制服,面色如黑炭的保安不悦地看了几人一眼,举起食指轻轻点了几下,西门知道那是让他们老老实实,别耍花样的意思。 “喂,您好!” 保安拿起话筒,脸依旧面对着周诚他们几个。 “你说,这清科诊室是给他开了多少钱工资,这么严防死守的?说来探望家人都不让进!” 陈顺小小声抱怨道。 “毕竟人家是美资企业,服务的都是高净值客户,肯定管的严啊!” “周队,你真的不打算亮工作证?现在都已经七点半了,手术就要开始了!” 被几人挤在墙角的周诚闭着眼,像是在冥想,一声不吭。 另一边,正接电话的保安全然换了一副口气,“啊,明白,明白明白……” 同时看向几人的眼神里带了几分无奈。 “哒!” 话筒扣在电话机上后,黑脸保安转过身来——这次终于不是只是转脸。 “你们是来看病人的对吧?” 语气不复刚才的强硬。 “是的。” 刚刚一直做冥想态的周诚睁开眼,答道。 “那就进去吧!” 保安无奈地摆了摆手,“那个…… ” 他不满地补充道,“不要这么一窝蜂一块进去,跟鬼子进村似的,你们分散点。” 黑脸保安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几人猝不及防。 “是…… 是周队你找的关系?” 先行进到清科诊室的陈顺边走边问一旁的周诚。 “不是我。” “那我看刚刚你可沉着了,一点都不慌的。” “是青禾。” 周诚轻声说道,“来之前,她跟我说让我别担心保安的为难。” “啊,是青禾姐…… ” 陈顺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今天是高卓的头七,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先别想这么多。” 周诚避开陈顺的眼睛,“把事情办漂亮了,才是真的帮到她。” 说完,他大步流星走向电梯口。 妇科手术室在四楼,据说这是尹俊杰升任负责人后刚做的调整。 而其他科室的手术室依旧保持原先的传统,就像全国其他所有医院一样,在三楼。 “周队,西门和闫小雨干嘛去了?” 走了一会后,陈顺朝身后看了看。 “怎么没见他俩跟上来,不会是那个保安又改变主意了吧?” “我让他们两个去尹俊杰办公室了。” “办公室?” 陈顺十分惊讶。 “上次青禾姐不是说,尹俊杰的办公室干净的像样板间吗,连个带抽屉的柜子都没有,去那里干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别人才不会怀疑到他。” 随后周诚看向陈顺,“你知道别人会怎么看一个寡言的人吗?” “觉得…… 老实?” 陈顺的语气有些犹豫。 “还有「沉稳」。话少的人很容易让人觉得此人憨厚老实,如果受过高等教育,别人还会觉得这样的人,才高八斗,惜字如金。” “这跟尹俊杰有什么关系?” 说着,陈顺瞥了眼电梯,他们马上就要到妇科手术室所在的四楼了。 “我刚刚是打了个比方。尹俊杰就给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天才医生,关心患者,办公室一个带抽屉的柜子都没有,会让人觉得……” “他没有秘密?” “你真是一点就通啊!” 周诚赞许地拍了拍陈顺的肩膀。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二人已到达妇科手术室所在的楼层。 第36章 妇科医生:揭穿(1) 电梯门徐徐打开。 不远处传来几声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医生护士进手术室开始做准备了。 陈顺漫不经心地抬眼随意瞥去,突然间,他的眼睛猛地睁大! 那是…… 那是…… 陈顺激动得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他急忙扭过头来,看向周诚,后者却正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盯着手机屏幕。 “周……” 陈顺想了想,咽下了想说的话。 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清科诊室这么严格,怎么可能会有人轻易混进手术室? 想到这里,陈顺讪讪地摇了摇头,右手不经意地摸了摸胸脯,心跳依旧很快。 按照他们事先调查好的信息,第一个被推进手术室的应该是一名赖姓女子,31岁,病历单上注明只是一个微创手术,不消半小时就可以结束。 二人百无聊赖地站在距离手术室不远的地方。 清科诊室的装修风格不同于其他公立医院。 走廊里并没有摆放一排排的塑料椅,而是专门准备了配备有点心饮料的家属休息室,甚至还安排了专门的服务人员。 “不愧是昂贵的诊室啊,据说在这里切个阑尾都要五万多!” 说着,陈顺艳羡地扭头看向不远处金碧辉煌的的休息室,连连赞叹道。 “就连休息室都这么高级,跟外面的高级咖啡店有什么区别?我看啊,比有的咖啡店还好呢!” 周诚顺着陈顺的视线瞟了一眼,随后一脸不屑地说道,“真要是自己的家人做什么性命攸关的大手术,谁还有心思在里面喝茶喝咖啡?我们不要进去,就在这里站着。” “是。” 陈顺做了个立正的姿势,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准备手术的护士进去大概2分钟后。 二人看到身穿绿色手术服的尹俊杰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随后手术室门前的灯倏忽亮起。 “第二个病人姓王,是这里的一名护士。” 陈顺嘴里念念有词。 按照计划,只有第三名病人出场的时候,他们才应该有所行动。 随着第三台手术时间的临近,原本冷静的周诚变得有些不安起来,他眉头紧锁,在走廊里来来回回踱步。 惹得旁边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不满地直撇嘴。 “周队,你怎么了?担心青禾姐?她不是去给莲花公墓给高卓扫墓了吗?” “噢,不是担心她。” 周诚答道,依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那怎么回事?你现在看起来像是产房外等老婆生孩子的爸爸,哈哈哈哈哈。” “嗯?” 周诚扬起眉。 “哦哦,当我没说。” 陈顺识趣地收起脸上的笑容。 手术室门前的灯很快熄灭。 陈顺抬手看了眼时间,手术只花了25分钟,不愧是尹俊杰最擅长的输卵管疏通手术。 “他们会休息一小时的。” 陈顺看向周诚,“我还不饿,但有些渴了,我想去买杯咖啡,周队,你喝什么?美式?” “好,要热的。” “收到!” 陈顺说着,大步流星往电梯的方向走去。他边走边想,今天的周队的确有些不对劲,从两人双脚踏进四楼到现在,他一脸的心事重重。 脸上的忧愁像是夏天雷雨前浓的化不开的乌云。 不过纵使陈顺满腹狐疑,也还是一句也没问。周队身为队长,自然有身为队长要操心的事,我管那么多干嘛? 想到这里,陈顺将脑子里的想法丢到一边,加快了脚步。 买好咖啡回来的路上,几名换了新手术服的护士们已经推着工具车走了过来。 “周队!给!” 一杯热乎乎的咖啡递到了周诚手里。 掌心迅速传来了一阵温热,直到此时,周诚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冰凉。 “小顺?” 周诚转过脸来,“你觉得西门他们能找到我们要的东西么?” “你是说……” “尹俊杰用在那六名女病人身上的药,他的办公室一定有不为人知的隐藏空间。” “这…… 但愿吧!” 陈顺心里敲着鼓。 “不过西门很细心的,他比我细心多了,总能发现蛛丝马迹,这种事情应该难不倒他,还有小雨。” “嗯,而且我们还有吴霜。” 周诚端起咖啡喝一口,滚烫的咖啡烫得他龇牙咧嘴。 “你是说…… 吴法医?他……” 陈顺突然想起上午他和周诚刚出电梯看到的那个身影,原来自己没看错? 那个身影真的是吴法医? “嗯,他也在这里。” 周诚像是掌握了读心术。 “昨晚青禾给我打电话,说她认真想过了,觉得我们计划不够严密,所以要做调整。” “什么调整?” 陈顺不解。 他知道原先制定的计划是什么样的,但到目前为止,一切似乎都是按原样进行,不是吗? “等会你就知道了。” 周诚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咖啡。 “周队……” 陈顺眼巴巴地开口,那眼神活像一只撒娇的小奶狗。 “好吧!” 周诚笑了笑,开口,“青禾和吴霜两个人这段时间一直在查资料,两人怀疑尹俊杰给患者注射了一种激素抑制物质。” “这种药以前是用来治疗激素分泌过于旺盛的人的,优点就是会循序渐进地调节患者体内的激素水平,而且很难检测出来。” 身后的护士站传来一个女声。 “马上开始第3台手术了,按规矩,尹医生要提前五分钟检查所有的手术刀和药品。” “这个尹医生什么都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我们总不放心的样子。每次做完两台手术,他就要停下来亲自检查所有的项目,也不知道累不累!” 不用看脸,周诚就知道说这话的小护士此时一定撅着嘴巴。 “人家是领导,他说什么,我们直接做就好了。” 一个更为成熟的声音响起,“而且,人家给你减轻工作负担你还不要?你们不是已经差不多准备好了吗?只要给他看一眼就行。” 走廊里传来人的脚步声的声音,护士们再次开始忙碌起来。 周诚不自觉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神色严肃。 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第37章 妇科医生:揭穿(2) 身穿蓝色手术服的护士刚准备关上手术室的门,一只白色帆布鞋突然伸到了门与墙的缝隙里,不锈钢门骤然停下。 “哎!你!怎么回事?” 女护士很不满地瞪着面前的人,娇俏的脸庞有几分变形。 “尹俊杰!住手!” 周诚的声音十分严厉。 手术室里原本忙碌着的医生护士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纷纷一脸惊讶地看向门口的周诚和站在他旁边的陈顺。 虽然手术室里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但周诚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中心的尹俊杰。 “你们是什么人?” 尹俊杰看向周诚,十分平静。 “我们是…… ” 陈顺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诚推到了一边。 “是我,尹医生,有一阵子没见了。” 一道女声响起,只见原本遮挡女病人的挡帘被拉开,露出一张清丽冷静的脸庞。 “怎么是你?” 尹俊杰的脸上快速闪过一丝慌乱,“我原先的病人呢?” “原先的病人?” 许青禾顺势坐起,“很抱歉,她现在换了医生。” 听了许青禾的话,在场的其他医生护士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尹主任,这些人是什么人?这名女病人还需要做手术吗?” 刚刚负责关门的那名护士开口道,直直地盯着许青禾。 “你们…… 先出去一下。” 尹俊杰皱着眉头看向手术室里其他人,“这是我的一点私事,我会很快处理完,抱歉。” 少顷,手术室只剩下一名穿手术服的人,尹俊杰不满地皱起眉,“还有你。” 他开口道,“请你先出去一下。” “抱歉,恐怕我不能听命于你,尹主任。” 吴霜冷冰冰地开口道,“我是吴霜,中京市公安局法医,今天特意来给你打下手的。” 吴法医一本正经的模样让陈顺直想笑,为了不笑出声来,他只得死死咬住下嘴唇。 “你们…… 耽误我的手术了,我的病人在哪里?” 尹俊杰的语气夹杂着焦躁不安。 “她很好,你放心。” 许青禾说着,从手术台上跳了下来,宽大的手术服衬得原本就娇小的身材更为瘦弱。 “包括三年前的陈洁在内,一共六名病人出现不同程度的早衰,所有的消息都被封杀,你吃准了这些女病人不愿公开的心理,所以才敢一再作案。” 许青禾的语气冷酷,直直地看着尹俊杰。 “医学是很复杂的学科,再好的医生也确保不了病人的预后,这几名女患者自身就有不同程度的激素问题,你怎么知道不是巧合?” 尹俊杰冷笑道。 “「3」和「4」,这两个数字对你一定有着特殊的意义吧?” 许青禾问。 不过不等对方回答,她就继续说道。 “如果出现连续一排的数字3或数字4,就会同时触发你的兴奋和焦虑,对吗?为了缓解这样的焦虑,你一定要在其中加入数字「3」或「4」,以打破这种队列。” “一开始我们以为这一切只是你的厌女行为。但厌女的人通常会有特定的,特别讨厌的类型,比如某一个年龄段,某种打扮的女性,但那六名女病人并不具备同一特质。” “而且…… 如果是单纯的厌女,那么…… 每成功加害一名病人,你就会需要更多更强烈的刺激,以满足你不断提高的兴奋阈值,但——” 许青禾故意停顿了几秒,“不过,这些并没有发生。 你的作案手法几乎一致,作案频率也没有增加。” “你们究竟想说什么,什么「3」和「4」的,我听不懂?” 尹俊杰开口,双手抱胸。 “是强迫症。准确说来,你有次数和数字的双重强迫症,并且表现非常极端。” 许青禾解释。 “哦?” “你的大学宿舍号是4434;你的办公室房间号3343;办公室的书桌上有3本书,3支笔,3本病人案例,但是出现了4个燕尾夹。而今天的手术…… 4月第4个星期4的第3台手术,一串「4」里,被你塞入一个「3」。” 许青禾注意到尹俊杰的脸色开始变得有些苍白。 “重复出现的数字会让你感到兴奋,因此你总会不自觉地选择或者创造这样一种秩序,就像你当年的宿舍号,还有你现在的办公室房间号。” “但同时,这样一种排列方式也会让你感到焦虑,为此你必须往里加入一个数字,打破这种排列。” 手术室里安静地仿佛掉落一根针都能听到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 尹俊杰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看向许青禾,“是我低估你了,没想到真的会有人看出来这一点。” 下一秒,他骤然收住笑容,脸上仿佛挂着一层霜,“但你们又能奈我何?想抓我坐牢?有证据吗?” “有!” 在一旁久未出声的吴霜开口,手里举着一支蓝色药剂。 “这就是你今天打算注射到青禾…… 不,3号女病人体内的吧?这也是你的一贯做法,雌激素抑制剂?” “谁知道这是不是你带进来的?” 林一叶嘲讽似地斜眼看了眼吴霜。 “如果没有证据,我们怎么敢拦住你尹主任动手术?” 周诚说着拉开手术室的门,西门和闫小雨走了进来,西门的手上托着一个手掌大的小盒子。 尹俊杰猝然趔趄,脸色苍白。 *** “下次不能这样了!我们办案的一个前提是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 周诚的语气焦急又严厉。 “是啊!周队担心的跟什么似的。” 陈顺在一旁插嘴道。 当周诚最后告诉他许青禾并没有去公墓给高卓烧纸,而是躺进了手术室的时候,他的心“忽”地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有你们嘛,还有吴法医。” 许青禾语气轻松说道,“我相信你们。” “这不是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事!” 周诚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着急。 “好啦好啦,下不为例行了吧?” 说完,许青禾朝几人笑了笑。 连续半个月骄阳似火。 今天中京市终于开始落雨了,雨点打在窗台上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直让人觉得惬意。 许青禾想起那天葬礼结束,高卓常去的那家咖啡店店长对她说的话。 “许小姐,阿卓一直有在关心你们在查的案子。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电话号码,如果…… 未来调查清科诊室的时候遇到麻烦,就打这个电话。” “谢谢你。” 许青禾看向窗外青灰色的天空,轻轻说道。 第38章 至少不会一轮游了 屏幕突然亮起。 许青禾看到新来了两条微信消息,发件人是姑姑,她小时候在乡下爷爷奶奶家长大,那个时候姑姑还在家里读中学,二人很亲。 在餐厅买完单后,许青禾端着餐盘找到一个位置,随后打开手机查看刚刚的消息。 姑姑:“2024年中京市莲水县面向乡村定向师范生招聘及公开招聘教师公告……” 下面是一张各个教师岗位的招聘人数和需求。 许青禾放大照片看了眼,果然出现了“高中心理老师”这几个字,往嘴里塞了几口包子后,拿起手机回复了一条消息:可我没有教师资格证。 发出这行字的同时,许青禾的心里一阵失落和说不出的阻塞。 按照大部分人的想法,许青禾是毕业于985大学的心理学硕士生,那怎么也应该找一份对口的工作。 “不然,你读这个研究生干嘛?” 他们不止一次这样问,“可惜了你这么好的一份学历。” “可是读书是因为我开心啊!非要毕业了找一份专业对口的工作才可以吗?非要这么功利化吗?” 许青禾心想,只是这话她从没对人说过。 不过现在的情形发生了点变化。 高卓去世后,她联系房东退掉了高卓生前居住的,兼作办公室(虽然她只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去过)的一室户公寓。 所有的物品也都打包寄回了高卓的湘北老家。 接下来自己要怎么办? 总该寻个出路才好。 *** “我不想让你回去,我知道你不想当心理老师。” 周诚放下咖啡,正色道。 “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万一我改变想法了呢?” 许青禾脑子里还在想姑姑发来的那则消息。 “你的穿衣风格变了,说话方式也变了。但从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 周诚故意卖起了关子,“你对生活的看法没变。” “生活的看法?” “追求自由的人生,只做你想做的事。” 周诚笑了笑。 “心理老师也很好,现在不少中学生的心理都出现了问题,社会需要这样的人。但我认为你更享受的是破案和犯罪心理学,你对人没那么感兴趣,让你感兴趣的是犯罪行为。” 很难从周诚口中听到这般严肃认真的话来,许青禾不禁一怔,开口道,“可是…… 最怕追求这种人生的时候,半路掉坑里,活成别人眼里的loser……” 话音未落,她突然想起了高卓,脸色不免哀伤。 “其实…… 我这次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跟你说。” 周诚边说边不安地打量着许青禾。 “你要给我介绍工作?” “你怎么知道?” “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聊这个吗?” 许青禾故意翻了个白眼。 “最近的案子,你们帮了警队不少忙。” 周诚有意避开「高卓」的名字。 “所以,两个月前我就跟局里申请了,要求外聘专业的犯罪心理专家。本来是想着直接跟「雪泊事务所」签订合作的,但没想到会……” 周诚的声音低了下去。 “虽然我们在警校的时候都接受过心理学的培训,但你也看出来了,跟专业的人比…… 差的还是有点多。” 他补充道。 许青禾依旧沉默,呆呆地盯着面前的马克杯。 “我知道你不喜欢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喜欢被束缚。警队里的工作很机动的,忙起来半夜都得出勤;不忙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嘻嘻一笑,“就连队长都敢在周一上午十点约人喝咖啡。” “我不是什么专家。” 许青禾轻声说道。 “不好意思,刚刚是我口误,是「专员」,犯罪心理分析专员。” 末了,周诚看向许青禾,“可以么?至少试一试?工作内容会跟之前差不多。” “好,那我就试试。” 许青禾想了想,一本正经补充道,“只要薪水够付我的房租就行。” “只够付房租就行?怎么?你不吃饭?不喂猫了?” 周诚打趣。 随后他一拍脑门,“光顾着逗你了,差点忘了说!现在警局入职统一要做什么大五人格测试,你…… 没问题吧?” “大五?哦,那个很准的。” 许青禾似乎没注意到周诚语气里的担忧。 “青禾。” 周诚稍微前倾了下身子,收起了刚刚的笑容。 “第一轮就有大五人格测试,冯局长尤其在意「宜人性」这一项,以前就有不少警校毕业生因为这一项分数不够被刷了,直接一轮游……” “你是在担心我的「宜人性」不够高?” “不不不,就是告诉你一下。” 周诚不自觉摸了摸脑袋。 “有时候你是会表现的比较冷漠…… 当然我知道你工作的时候有多专业,但办案的时候你一天说的话,比不办案时一周说的话还多。不认识你的人会觉得你特别不好亲近……” “我…… 知道到时候怎么选。” 许青禾盯着周诚,“心理的问卷调研都会有一个「社会期许效应」。” “「社会期许效应」?” “就是答题者会倾向于选择更有利于自己个人形象的那个选项。举个简单的例子,题目问下雨天看到可怜的流浪猫,你会怎么做?” “a. 假装没看见,直接走开; b. 上去踢一脚,然后扬长而去;c. 把小猫挪到干爽的区域,喂它猫粮。” “这也太好选了吧!” 周诚笑了起来。 “那是因为你善良。” 许青禾正色道,“别忘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虐猫的人的,他们会隐瞒自己真实的行为倾向,选最能得到认可的选项,而不是他们内心的真实所想。” “这样……” 周诚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这些心理测试题不就不准了么?既然存在你刚刚说的什么「社会期许效应」。” “现在很多心理测试会把这样的倾向性隐藏的很隐蔽,所以不那么容易被看出来。” 说完,许青禾不解地看向笑的花枝乱颤的周诚,“你怎么了? 笑成这样?” “没事。” 周诚看向许青禾,一副中了彩票的傻样。 他知道某人至少不会一轮游了。 第39章 许警官入职快乐! 在周诚的帮助下,入职手续办的出奇的快。 许青禾觉得自己只是提笔签了几次名字,人事部门就把警队内部系统的账号名和密码发给她了。 处理好手续后,两人才意识到早已饥肠辘辘,于是信步来到警局附近的一家小餐馆。 作为一个别人眼里对吃很没追求的人,许青禾只看了眼菜单就很随意地点了最上面的「扬州炒饭」,周诚也要了一份一样的。 “真神奇,好像已经有上班的感觉了。” 坐下后,她认真地看向周诚说道,“之前在雪泊事务所的时候还没这感觉呢!” “「上班」的感觉是什么感觉?” 周诚笑笑。 “就是以后开始有了固定的去处的感觉啊!” 说着,许青禾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在雪泊事务所的时候我还没毕业,算是半工半读。。” “不会的。” 周诚边说边往豆奶瓶子里塞吸管,“你又不是文员,不需要整天坐班,就怕到时候太多的出差和外勤会让你心烦。” “那就好,我不喜欢坐班。” 说话间,服务员端上二人点的炒饭,金灿灿的米粒油亮饱满,散发着阵阵香气。 周诚递给许青禾一把勺子,随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板起面孔来,“刚刚你签字的时候为什么不看合同内容?” “啊?为什么要看?” “这警局工作合同你不看倒是没啥,毕竟我们不会坑你。但如果是别的什么合同呢?你也也从来不看的吗?” “刚刚没看是因为这是你安排的啊,我当然没必要再去核对细节了,我对你还不放心?” 话音刚落,许青禾的脸突然微微热了起来,赶紧低下头扒拉碗里的米饭。 周诚也一怔,不过脸上快速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 “那你接下来打算干嘛?” 周诚开口道,声音比之前要轻快很多,“正式入职要下个月了。” “我在网上买了几本最新出版的犯罪心理侧写的书,既然马上就是「犯罪心理专员」了,就得拿出几分专业的姿态来才行。” 许青禾回答的一本正经,“之前学校里教的那些基本忘光了,要慢慢捡起来。” 周诚轻轻叹了口气。 “也别太有压力了,完全可以休息几天,你不是刚毕业吗?前阵子写论文,压力不小吧?刚好就趁这段时间看看电影,追追剧,放松放松…… 不然我看着都有些心疼。” 刚说完,周诚顿时后悔不迭,暗暗叫苦起来,只希望对方没听到最后的两个字。 谁知许青禾偏偏抬起头来,“心疼,你心疼我啥?” “呃…… 呃…… ” 周诚的脑子里疯狂闪过此生积累的,所有用于缓解尴尬场合的词汇。 突然他余光瞥到路边的一个身影,“嘿,西门!” 西门满脸仿徨地转过头来,“周队…… 呃,青禾姐?你们怎么在这儿,现在才下午三点不到,没吃午饭吗,还是提前吃晚饭了?” 周诚的头点地有如捣蒜,“是的是的,我和青禾都没吃午饭,怎么样?要一起吃吗?“ 西门瞅了眼两人面前的空碗,脸上的疑惑更重了,“不了,周队,我还不饿。” “那我们一起回去吧!刚给青禾办完入职手续,以后大家可就是同事了!”周诚的音调比往日高了很多,很不自然。 “明天开始青禾会休息两周,我们再回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免得青禾休假的时候还得回来补办手续。” 说着,周诚热情洋溢地拍着西门的肩膀。 力度很大,疼的西门倒吸冷气。 *** 刚进警局,首先迎来的是一声小炮竹的声音。 五颜六色的金粉洋洋洒洒从半空洒下来,三人的头发上,脸上,身上沾满了彩纸屑。 “欢迎许青禾姐加入警队!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值得与天同庆!” 陈顺激动地大喊道,身旁伫立着微笑不语的闫小雨,还有局里的其他同事。 许青禾被炮仗声轰的有些懵,一脸错愕地看向周诚,那眼神仿佛是在问“你是故意引开我,好让他们准备这些的吗?” 周诚只是回以同样错愕的摇头,他的确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欢迎仪式。 “许警官!欢迎你!” 一身制服的冯局长从走廊处现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枫面前。 这…… 冯局长…… 都来了? 许青禾变得更加不知所措起来。 “我听他们说你的入职手续都办好了,以后我们就是一起共事的同事了,以后对工作有什么不了解的,随时找我们!当然了,你是专业出身,只怕我们要多向你请教呢!哈哈哈哈哈!” 冯局长边说,边热情地握住许青禾的手。 许青禾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从小到大就连生日都没过过几个的人,碰上这番郑重其事的入职欢迎仪式怎能不发懵? 过了许久,她才像是回过神来般开口道,“谢…… 谢谢冯局,以后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侦查郭冰的案子的时候,许青禾曾见过冯局长,不过当时周围还有别人,她并未来得及仔细观察对方。 如今二人面对面站立着,她的大脑开始不由自主地开启了运算分析模式: 首先,冯局握手力度很大,说话声音洪亮,眼神坚定,喜欢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 这是一个很有主心骨,颇自信的人。 身上的制服虽然有些陈旧,但熨贴的一丝不苟; 脚上的黑皮鞋款式有些过时了,应该穿了很多年了,皮革的褶皱很深,但擦的光亮如新,上面一粒灰尘也没有…… 这是一个很在意整洁的人,但并不注重名牌的人。 哦,还有,从皮鞋的状态可以推断冯局很细心,并且应该和太太的关系也很好,至少家庭很幸福,不然不会有闲心兼顾这些。 至于后脚跟不均匀的磨损…… 看来以后要提醒他多做脊椎和骨盆矫正训练了。 “嘿!” 左侧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许警官,希望以后我们共事的日子里,你能比之前更快乐!” 眼前出现周诚温柔的眼神。 第40章 戏痴:准时出现的女人 随着一声声“沙沙”的声响。 黑色的扫帚依次扫过房间的各个角落,握住手柄的是一只骨节突出,修长的男人的手。 空气里渐渐浮起微尘,夏目微微皱起眉头,他是一个有轻微洁癖的人,但就算回家后第一时间换上拖鞋,地板上总还是会有灰尘。 中京市虽说是江南城市,但每年的春天却很有北方气候的特点:大风,干燥。 沙发上铺着的黄色毛巾毯不知何时歪掉了,一部分直接拖到了地上。 夏目把拖到地上的毯巾用扫帚轻轻推回到了沙发底下,随后又伸手扯平毯巾。 “铛-铛-铛~” 一个浅灰色的东西“咕噜噜”从沙发底下滚了出来,一直滚到夏目脚边才停下。 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扫过夏目的脸庞,他咧嘴笑了一下,弯腰捡起那只灰色的东西,玩味似的端详了许久。 随即“啪”的一声将那东西丢进墙角的垃圾桶。 这是一间位于老旧小区的二居室,装修风格至少是十年前的了,砖红色的地板斑斑驳驳。 不过,这已经是夏目目前所能负担的最好的房子了。 辞了医院的工作到现在已经快三年了,他的积蓄早已花光。 冰箱里放着从网上买来的廉价面包,一根三十厘米的面包是夏目一周的早餐,插头此时正孤零零地蜷在地上,为了省钱,冬天的时候,他一向拔掉电源线。 沙发旁放着一张歪歪扭扭的小桌子,上面有一台银色笔记本电脑。 此时屏幕上正滚动刚结束电影的演职员名单,伴随着悠扬的结束曲。 当初辞掉医院的工作的时候夏目是瞒着家里的,但父亲还是很快得知了消息。 “你辞职了?” 低沉的嗓音显然在尽力压抑内心的怒火。 “是的。” “那你打算靠什么养活自己?捡垃圾?你除了会我让你学的东西,还会什么?我告诉你家里是不会给你一分钱的,你妈那边我也会看着!” 父亲一连串抛出好几个问题,语气震怒。 “别担心,我不需要你们给钱。” “哦?那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也快三十的人了吧?怎么还看不清现实?你真以为演员是谁都可以当的?别做梦了!” 父亲的严声苛责让夏目想起高考结束后,自己那被篡改的高考志愿。 原本他的第一志愿是首都传媒大学的戏剧表演专业。 谁料想却被父亲偷偷改成了本地的一所医科大学。 “你以后就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了。” 父亲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你是我儿子,我会给你铺好路,你只要按照……” “可我不想学医!” 十八岁的少年因为愤怒脸涨的通红,呼吸声沉重。 “小目……” 向来疼爱儿子的母亲不忍地握住夏目的手。 “你不要管他!都是你惯的!你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父亲的声音如平地一声惊雷,母子二人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 晚饭前父亲从单位带回一个红色快递件。 快递信封撕开的一瞬间,夏目的心仿佛掉进了冰窖,明明是七月流火的盛夏,他却浑身颤抖,手脚冰凉。 信封里是本地一所医学院硕博连读专业的录取通知书。 而原本他期待的是一份蓝色封面的录取通知书。 他在网上查过信息,自己的分数足够。 *** 夏目看了眼重新恢复整洁的公寓,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蓦地,他看到了放在门口的纸箱子,那是昨天搬回来的猫砂,天气很快就会热起来,要想办法遮掩住气味才行。 不过,好在这套公寓虽然装修简陋,但居然有一个地下室。 这让他的行动变得更加隐秘起来,要知道,现在整个中京市都找不到一百个带地下室的公寓…… 此时电影的尾声音乐早已播放完毕,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时间显示电脑此时是待机状态。 夏目懒懒地合上电脑,穿上放在沙发上的黑色防风外套,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依旧是那家不起眼的石锅拌饭小饭馆,对方总是在下午四点左右出现。 “您吃点什么?” 系着围裙的老板娘站在收银台前问。 “香肠石锅拌饭。” “在这边吃还是带走?” “在这里吃。” 停顿了一会,夏目补充道,“麻烦少放点酱,谢谢。” 随后,他转身走到了最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 附近小学传来悠扬的上课铃声,意味着当天最后的一节课开始了,时间应该是三点四十五分。 热气腾腾的石锅拌饭很快就被端了上来,白米饭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蔬菜,最上面铺了一颗溏心蛋。 夏目拿起勺子在鸡蛋的中央用力戳了下去,金黄色的蛋液一下子流了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上了这种破坏感。 饭吃到一半,几名食客互相推搡着进来,伴随着嘈杂的方言,夏目抬起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几人一眼。 果然,她今天准时出现了。 浓黑色直长发,颜色黑的很不自然,显然是用染色剂染出来的。 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眉毛被同样漆黑的刘海遮住; 过于薄的嘴唇却被涂上了鲜艳的玫红色,使人几乎不得不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脸上最大的缺陷。 夏目用视线的余光继续往下瞥,没错,胸围很丰满,身材圆润,紧身短皮夹克,下身是深色牛仔裤和一双黑色马丁靴。 身材很符合要求,跟她很像…… 脸嘛,确实有缺陷,除了过薄的嘴唇,下颌骨也过于宽大。 不过这些对于夏目来说都是小问题,至于恢复时间,医院里通常会跟病人讲至少需要半年。 但对夏目来说不需要那么久,最多四周。 他没那么好的耐心,毕竟新鲜感这东西,贵在新鲜。 “铃铃铃~” 身后传来一阵电话响声。 黑发女人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匆匆走到了餐厅外面,背对着夏目讲起了电话。 餐厅的门是开着的,女人讲话的内容源源不断地传入夏目的耳朵。 他用勺子胡乱地翻着碗里的米饭和各种配菜,心烦意躁。 这声音实在过于尖锐刺耳,吵得他头疼。 第41章 戏痴:做我的模特好吗? “您好!” 身后传来一声年轻男人的呼喊。 “小姐,您好!” 又一声呼喊。 方欣迅速看了眼周围,小路上并没有其他人。 她只得一脸诧异地停下脚步,随后转过身,“你…… 在叫我?” 站在方欣面前的是一个年轻男人。 体型纤瘦,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檐压的很低,身后的路灯顺着帽檐打下一道阴影,看不清五官。 “是的。” 年轻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这样打搅你实在是有些冒昧,但我不想就这么错过。” 男人的话让方欣有些讶异,但同时内心深处的虚荣心就像小火苗一样,“忽”地一下就升了起来。 虽然看不清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但无论是对方礼貌的谈吐,还是瘦削挺拔的身形,都应该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类型。 试问,哪个女孩不想被年轻俊朗的男人搭讪呢? 方欣脸上的紧张和戒备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愉悦。 “我今天在那家石锅拌饭店看到你了。” 年轻男人继续开口道。 “其实这几天我一直都有在等你......” “等我? 有什么事吗?” “我是学美术的,嗯…… 是附近美术学院的学生。最近在准备毕业作品,想问问您是否愿意做我的模特。” “模特?” 方欣惊讶地瞪大眼睛。 这时她才注意到男人衣服的胸前的确有几块深浅不一的颜料印迹,一定是作画的时候不小心蹭上的。 “毕业的时候学校一般会给安排模特。不过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很想请你担任我的油画模特。当然,酬劳...... 可能不是特别高,但我会尽力弥补。” 年轻男人突然的请求让方欣有些手足无措,她右手食指不断地在绞着胸前的黑发。 “可以吗?” 见方欣许久没有回应,男人轻声问。 “可我没有做模特的经验,并且...... ” “经验不重要,我觉得你很适合。” 年轻男人微微扬起脸,似乎在观察方欣。 “你的脸型和五官结构有种不多见的味道,气韵也很特别,比学校的模特好多了。” “那具体…… 要做什么?”方欣极力做出平静的语调,年轻男人的话几乎让她晕头转向。 她盯住对方,努力想要从昏暗的光线里辨认男人的脸。 可惜帽檐压的实在太低了,除了细长的嘴角,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不需要做什么。”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到时候您只要坐在椅子上就可以了。” 停顿几秒后,像是怕方欣想到新闻上关于美术学院模特的一些非议,毕竟说到油画模特,很多人会自然想到裸体模特。 “放心吧,不会有让你为难的事。” 男人补充道。 “那…… 我先考虑一下。” “没问题!太感谢你了。这是我的电话,不管考虑的结果如何,请一定要告诉我。” 随后,方欣的眼前出现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黄色纸条。 号码旁边是两个清秀的汉字:夏目。 摘了帽子的夏目看起来比方欣之前在店里见过的大四学生要年长一些,虽然依旧很年轻。 夏目给的解释是自己考了三年才考上美院,所以比同届学生都要大。 “哇,那你一定是很有毅力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轻易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第二次见面,方欣自感跟对方算是半个熟人。 “是吗?可如果第一次就能考上,我本来可以节约很多时间的。” 夏目的画室不在学校内部。 不过这倒无可厚非,方欣原本就没指望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学生能在校园里拥有自己的独立画室。 “好,就是现在这个姿势保持五分钟可以吗?我会尽快勾出草稿。” 站在两米外的夏目穿着军绿色法兰绒衬衫站在画布前,身旁是一堆杂乱的颜料盒,还有一个斑驳的水桶,应该是用来洗画笔的,只是现在里面空空如也。 地下室发出潮湿霉菌的味道,方欣皱了皱眉头,房间里的气味让她想起落水狗身上的奇怪腥臭味,似乎还有微微的腐味? “抱歉,可以开窗吗?” 方欣开口。 末了,她自嘲地笑了笑。 整个地下室只有头顶那盏沾满飞蛾尸体的节能灯,哪有什么窗子? “真的不好意思,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我晚上画画的时候很喜欢听摇滚乐,所以就找了这里,在地下室放音乐,无论怎么大声,外面的人都听不到。” 说完,夏目转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 “喝点水吧,我会尽快完成。要是你觉得这里不舒服,下次我们换一个地方。” 方欣接过水一饮而尽。 地下室里的幽暗,还有空气中莫名的味道,让她有些不安。 “没关系的,这里就很好。” 方欣抹了抹嘴角的水珠,把空杯子递回。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方欣就在那把蓝色布面椅子上坐着,而夏目手持画笔,一丝不苟地沉浸在作业中。 “请问我现在可以换下姿势吗?” 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方欣觉得有些疲惫。 “嗯,基本好了。” 夏目答道,继而又低头用橡皮擦掉了什么,铅笔在画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那我可以起来走走吗?” 随后不等夏目开口,方欣便自行起身走到了画板前。 眼前的画板上夹着一张白纸,但只用铅笔勾勒出的浅灰色的轮廓。 “这是我的脸?” 方欣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画纸上的人脸明显要瘦削很多。 “现在只是底稿,上了颜色后会不一样。” “哦哦,要是我的脸真有这么瘦就好了。” 方欣双手托住脸颊,天生的宽阔下颌一直是她很介意的点,因此常年用长发遮住脸颊。 “我可以拍一下吗?” 说着方欣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正将镜头调整好对准画纸,一只大手伸过来,手机被拿走了。 “先别拍。” 语气有些严厉。 方欣只能悻悻地收起手机。 无聊之下,她只得再次环顾眼前的这个地下室,地下室的楼梯入口处有一辆白色小推车,上面放着一本橙色封皮的书。 书的封面上印着“药理学”三个字…… “对了,你喜欢看电影么?” 夏目突然开口。 第42章 戏痴:喜欢看电影吗? “天呐!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让人抑郁的电影?” 电影刚放到一半,方欣就忍无可忍地摁住了暂停键。 一脸生无可恋地倚在沙发垫上,“我觉得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太沉重了吧?”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一旁的室友小静连连点头。 小静早在电影放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无聊了,只是看方欣一脸的严肃,以为只是自己的鉴赏能力有限。 “确实很沉闷,不懂为什么有人喜欢看这种电影。” 方欣有些气馁地盯着屏幕上被暂停的画面,女主角正满脸泪痕地控诉着什么。 她想起那天夏目还特意说,这是最让他印象深刻的电影之一,第一次看是在大学的时候,之后每年都会拿出来重温几遍。 “你一定要看,别忘了!” 夏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哎呀!不看了不看了!” 耳边响起小静的声音。 “欣欣,学艺术的品味确实跟咱不一样,他们怎么会喜欢这种片子?我最喜欢喜剧片了,最近电影院很火的那部听说就超级好看!” “我也想看那部呢,那咱们改天一起!” 随后方欣像是想起了什么,叹了一口气,“唉,就怕他下次要问我看完电影什么感受……” “这个还不简单?你去网上搜一下影评不就行了?”小静笑着拍打方欣的肩膀,随后一脸好奇的问。 “这个叫「夏目」的好奇怪啊!你帮了他这么大的忙,都没向他收费,怎么就不能请你去电影院看看电影呢?” “不知道。” 方欣摇摇头。 不过下一秒,她的脸上就浮起一丝笑意。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越来越期待每周两小时和夏目的独处时光,这种安静的陪伴让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但她决定暂时不跟小静讲这些。 敛了敛神后,她故作郁闷地说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当时也这么以为的,差点就报出了我最想看的电影名字!” 方欣说的是实话。 那天夏目问她喜不喜欢看电影的时候,她满心以为对方要约自己去电影院,没想到夏目只是递给她一张写有一个电影名的纸条。 “你可以回去看看这部电影。” 夏目只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也淡淡的,随后又低头改起了画稿。 “诶,你每周去画室都做什么啊?” 小静起身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转身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没做什么,模特嘛!就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就好了。” “那你们有聊天吗?” 小静一脸八卦的样子。 “他话很少。” 方欣一脸的失落。 地下室: “电影看完了么?” 夏目边用刷子搅颜料盘里的颜料边问。 “看完了。没太看懂,也…… 没看完。” 方欣老老实实答道。 原本前一天晚上她特意做了功课,专门在网上搜了几篇电影观后感。 但真等夏目问她,觉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 自从答应做夏目的画像模特后,方欣总感觉夏目像变了一个人,更寡言,也更冷峻。 甚至…… 有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有很微妙,很复杂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方欣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觉得你跟女主演长的很像。” 夏目蓦地开口,直直盯着方欣。 “呃?” 方欣惊讶地抬起头,“像么?” 夏目点点头。 “尤其是你们的眉眼、嘴巴,还有体型,不过,你的下颌比她稍微宽些。” “啊,下颌……” 方欣不安地把原本别在耳后的头发放了下来,手指不自在地绞着头发,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动作。 “头发是不是染过?” “是,原来的头发不够黑。” “黑发挺好.....” 夏目说道,之后便不再开口。 地下室陷入一片沉寂,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就是夏目手中的铅笔在画纸上摩挲的“沙沙”声。 “那…… 是你的书吗?” 过了半晌,方欣开口打破了这一寂静。 “书?什么书?” 夏目随意应付道。 “楼梯口那本。” 方欣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没想到你学艺术的,也会看医学书。” “哦!” 夏目的语气很是敷衍,“那本书刚搬来的时候就有,估计是房东的。” “我还以为是你的,刚刚你出去拿颜料的时候我翻了一下,能看出来有人经常翻。” …… “铃铃铃~” 熟悉的闹铃声响起,方欣开始整理自己的鞋袜,她边埋头系鞋带,边开口,“那今天就先这样?我先回去了?” 画室里依旧一片沉寂,方欣有点惊讶抬头看向画板方向,却发现画板前空无一人。 “夏目?” “夏目?” *** 房间里光线昏暗,天花板上的灯并没有开。 但对方欣来说,眼前的一切还是过于明亮刺眼了些。 她试图挪动双腿,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几乎不能动弹,霎时,一股巨大的恐惧袭上心头,脸正不断传来剧痛。 不等有时间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房门 “嘎吱~”一声地开了。 夏目提着一个外卖袋走了进来。 “夏…… 目?” 方欣努力想要喊出夏目的名字,然而传到空气中的却是几声模糊的“呜呜”。 “哇唔,呜呜,呃呃唔呃……” 每一个说出口的字就像是被冬天的北风吹散,只剩下一片“滋啦呜啦”。 “嘘~” 夏目不紧不慢走到方欣面前,“别说话,这样才能恢复的快。” 此时的夏目身着蓝色衬衫,袖口高高挽起,显得十分精干。 擦拭的一尘不染的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灼灼光芒。 忽然之间,方欣觉得这个夏目是如此的陌生,几乎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人。 他…… 他身上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美术学生的影子! “从今天开始,我会给你送饭,这是营养粥。” 夏目微微弯下腰,直直地盯着方欣,“别想太多,过一段时间,你会发现一个崭新的自己。” “我…… 呃……” 方欣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 “别哭。” 夏目皱了皱眉,“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给你看看。” 随后他拉开抽屉取出了一枚镜子。 看到那枚镜子,方欣脸上的恐惧更大了。 镜子里…… 出现一张缠满纱布的脸,只有两只眼睛和鼻孔露出,纱布边缘满是结了痂的血污。 第43章 戏痴:半夜来电 “一大早,谁在小区里按喇叭?有没有素质?” 周诚气恼地从床上跳下来,走到窗前,一把拉开窗帘,他想看看罪魁祸首究竟是谁。 视线向远延伸,不远处的一栋楼下停着一辆橘色的搬家面包车,司机和搬运工正有条不紊地将车上的行李往下搬。 刚刚的喇叭声一定是从这辆车上传来的,周诚正想着要下去跟按喇叭的人好好讲讲道理。 忽然,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那个小小的身影,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这不是…… 他顾不上别的,着急忙慌地套上一件t恤和短裤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 “嘿!” “阿诚?你怎么在这儿?” 许青禾惊讶地转过脸来,“你住这儿?” “是的!” 周诚喜笑颜开。 “那…… 你怎么知道我今早搬家?” 许青禾问。 周诚自然没好意思说他原本打算下来好好教育一下摁喇叭的货车司机的,只能傻傻地笑了笑,“刚刚在阳台往下看的时候,无意中看到的。” “这样。” 许青禾仰起头看了眼周诚住的楼,“我住你前面这栋楼。” “太好了!” 周诚十分兴奋。 “还有……” “怎么了?” “脸没洗干净。” “什么?” 周诚没听清,脸不由得靠的许青禾更近了。 “我说…… 你是不是没洗脸就下来了?” “啊?呃……” 周诚赶紧低下头揉了揉双眼,随后一脸的尴尬,讪讪说道,“刚刚下来的时候是有些急了。” 末了,他又兴冲冲地看向身旁的小货车,“你真的要搬来这里?” 许青禾点点头,开口道,“嗯,环境还挺好的。” “是的是的,鸟语花香,环境优雅。”周诚笑嘻嘻说道,“是个宜居之地。” “我的意思是…… 小区靠近古运河,河道很适合跑步,不会像塑胶跑道一到夏天就跟蒸笼似的。还有,离警局只有四公里,在我的「五公里通勤圈」范围内。” 许青禾一板一眼说道。 “天气不热的时候还可以直接跑步去警局上班儿!”说完,周诚打量了一眼许青禾的行李,“你所有的行李都在这了?这么少?” “要是你从小到大搬家十几次,你的东西也会越来越少的。” “那个,我现在反正没啥事,我来帮你搬家!” “不用,” 许青禾摇摇头,“我跟师傅们已经说好了。” 说着,她转身对两位搬家师傅开口道,“师傅,我的两个杠铃不能放在猫咪旁边,我怕砸着小猫。” 周诚顺着枫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师傅的平板车上放着两个1.5公斤的蓝色小杠铃。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孩子的健身器材,只觉得小巧玲珑,怪可爱的。 不多久,行李已经基本搬入了新家。 “要不,你帮我拿一下小七的笼子?”许青禾看向周诚,“小猫怕生人,你跟我一起带她们上去好不好?” “没问题!” 周诚就差拍胸脯了。 于是二人沿着楼梯慢慢往上走,怀里各抱着一个猫咪太空舱。 “对了,上次冯局还问我你的情况呢!” 周诚开口。 “问了什么?是想知道我能不能适应警局里的工作吗?” “除了这个,还说了别的。” 周诚故作神秘说道。 “你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他说了一个词,叫什么「法医心理学」,我听都没听过。说是明年或者后年,他想派局里的警员学习这个,既然你本来就是心理学专业的,他想派你去,要先我问问看你的意愿……” “我愿意。” 许青禾想也不想答道。 她以前就听人说过,国外除了「犯罪心理学」研究,还有专门的「法医心理学」。 但此「法医」,非彼「法医」。 「法医心理师」指的是在庭审过程中负责对犯人出具心理风险评估的心理师。 “我就猜你到会这么说。” 周诚笑了笑,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猫,表情变得温柔起来,“就是担心你刚进警局,前阵子又接连破了两个案子,怕你累着。” “不累。” 许青禾转过脸来,“再说,我不是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月了吗?” “冯局长也是同样的顾虑,「法医心理学」需要学习很多法律知识,到时候任务会非常重……” 听了周诚的话,许青禾笑了笑。 “法律条文都是死的,记住并不难。再说,对这个「法医心理学」,我也不是一点不了解,相当于专业更细分的「心理咨询师」,只不过服务对象变了而已。”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现在快跟我说说这个项目具体什么时候开始,你刚刚说明年或者后年?” 周诚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帮青禾搬家并不累,更何况两位搬家师傅做完了大部分的活。 所以真正睡不着的原因并不在此,而是只要一想到以后可以跟青禾一起上班下班了,他的心里就乐开了花儿。 以前还不知道什么叫「心花怒放」,原来「心花怒放」的感觉就是心里好像同时盛开了一千朵玫瑰花,光是花香就让人陶醉不已! 正当他抱着枕头,继续痴痴乐的时候。 手机屏幕亮起。 “喂,小顺啊,什么事?” 周诚的声音很轻快。 电话那头的陈顺一愣,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周队,你现在能来一趟西门大桥吗?“ “西门大桥?” 周诚抬眼看了手机上端的时间,凌晨1:13。 “是的,就是城北的西门大桥。” 电话那头的陈顺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有人在这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好,我马上过去!” 周诚脸色转瞬之间变得无比严肃,“你现在人呢?” “我已经在现场了。” “吴霜去了没?” 按流程,出现命案第一时间就是保护现场,派法医对尸体进行初步分析,并提取现场证据。 “他在来的路上。” 陈顺答道,“那个,周队,我还没打电话给青禾姐,这么晚了,要打电话给她吗?” “不用。” 周诚想起刚刚许青禾脸上的疲惫神色,“明早再通知她吧。” 第44章 戏痴:周队请喝红酒 “周队!” 陈顺挥了挥手,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淖里费力地走着。 过了约莫五分钟,他终于站到了周诚面前,气喘吁吁,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 “这场雨下的真不是时候。” 周诚赶紧上前扶住陈顺。 “这一块本来就靠近水岸,一下雨差不多就是半个沼泽地了,现场被破坏的差不多了吧?” “唉,是的。” 陈顺点点头,一脸的无奈,“虽然已经在努力提取痕迹了,但依我看,恐怕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别泄气。” 周诚轻轻拍了几下陈顺的肩膀,“现在尸体是什么个情况?” “死者的死亡时间并不长,被发现的时候正面朝下,趴在水里。好在现在是初春,河流水位不高,所以没有发生严重的肿胀变形。” “你刚刚说尸体脸泡在水里的,那脸的腐烂情况怎么样?” “不严重。虽然雨水冲掉了现场的痕迹,但也冲出了几道小沟,尸体的脸刚好对着其中一道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干爽。” 陈顺随即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刚刚拍了几张照片,周队,你还是看看照片吧。” 周诚接过手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尸体的喉部被切开,整个看起来血肉模糊的一片,双颊有近乎不正常的肿胀,两只眼睛是闭着的,但能明显看到血痕和淤青。 “吴法医看过尸体了吧?他怎么说?” 周诚将手机递给陈顺。 “说是尸体的眼睛被挖掉了,喉咙被切开,初步分析声带也被毁掉,另外...... 被害人死前不久做过面部整容手术,两侧的颌骨被切掉过。” “整容手术?” 周诚有些惊讶,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如果真是那样,警方的搜索范围倒是就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没错,就是常说的「削骨」手术。” “死者的身份呢?” “还在等结果。” 不远处,周诚看到身穿白大褂的吴霜正忙前忙后,一会站起一会蹲下的。 一旁站着的身穿黑色连帽衫的是西门,正拿着相机给尸体和周围环境拍照。 他将视线转向自己过来时的那条路,道路两旁的路灯正发出昏黄惨淡的光,一副年久失修的样子。 “周队,我打电话给交警部门问过了,这一带没有监控。” 陈顺猜出了周诚心里的疑问。 “怎么会没有监控?” “说是前不久这里发生过一起车祸,监控被撞坏,还没来得及装新的监控。” “好吧。” 周诚点点头,转身向河滩走去,他打算亲眼看看尸体的情况。 前天的大雨让脚下的泥土变得异常松软黏脚,没走几步鞋子上就沾满淤泥。 “周队,等dna结果出来,我们是不是先从被害人的熟人圈子开始筛查?包括整形医生?”陈顺信步又跟了上来。 “嗯。”周诚表情严肃。 此时的中京市还在沉睡,离拂晓还有一个多小时。 周诚抬头看了看头顶墨色般的天空,想起刚刚陈顺提到的,尸体的眼睛被挖掉了,按照犯罪心理学理论,这说明凶手杀人的时候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 那割掉喉咙,破坏声带又是为什么? 标价一千多的红酒只剩下一半。 吴霜却依旧面色如常,周诚不禁心里暗暗叫苦。 据说吴霜是上大学的时候发现「酒精」最适合自己的解压方式,但同时他深知「喝酒误事」。 所以在正式成为法医后,他给自己定下了严格的「喝酒军令状」,只在两种情况下喝酒: 一:自己的生日(一年一次); 二:刑警队长请客的时候(入职两年多,0次)。 所以在收到周诚突然发来的消息后,吴霜忙不迭地将自己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地址发给了对方。 当然了,周诚的这顿饭也不是白请的,他的小算盘早已打得“噼里啪啦”响。 按照规定,法医只负责出具事实性的鉴定报告,报告里不得包含任何个人层面的猜想。 但对周诚来说,算上实习期和这几年的刑警经历,他已经见过足够多的尸体,这足以让他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死亡时间,甚至死亡方式。 他更想知道的是—— 在尸体解剖过程中,吴霜本人的脑子里有没有闪过任何的猜想或疑虑,毕竟尸体是最好的证据。 “我看报告说,尸体的牙齿和骨髓里都没有硅藻。” 作为开场白,周诚首先提出尸检报告里被列为死亡原因的证据。 “是的,这说明死者是死后被抛尸的,如果是溺水而亡,体内一定会吸入硅藻,所以发现尸体的河滩只是第二现场。” 吴霜说着,又抿了一口红酒,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 “打扰了,这是您要的三分熟牛排和沙拉。” 服务生端来二人点的第二份餐。 继第一块七分熟的牛排后,这一次吴霜要的三分熟。 黑色餐盘上的牛排表面还在咕嘟咕嘟地冒油泡,同时发出“滋滋”的声响。 吴霜拿起刀叉,熟练地切开牛排,焦黑的牛排表面被切开,露出里面鲜红的肉,银色的刀刃上同时沾满了鲜红的血水,一滴一滴往下流。 看着吴霜无比娴熟的解剖动作,周诚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食欲。 他发自内心地佩服吴霜。 这真是个天生的法医! 如果是周诚自己前两天还在忙着解剖尸体,现在无论如何也吃不下眼前这份还带着血水的牛排! “我看到报告里还提到被害人之前做过「削骨手术」?” “嗯,从解剖结果来看,死者遇害的时候伤口并没有完全痊愈。正常情况下,做这样的颌骨切除手术,恢复期起码半年以上,但被害人手术后不到两个月就遇害了。” “还有别的吗?” 周诚向前倾了倾身体。 “骨头切开处非常工整,两侧很对称,缝合的几乎完美,缝合线是在口腔里面,肯定出自非常专业的医生之手。” “嗯,我们正打算排查市里的整形医生。” 周诚说道,脸上出现一丝失望的神情。 “这确实是一条指向很明确的线索。” 吴霜边说边用力地咀嚼着嘴巴里的牛排,左边的腮帮子圆鼓鼓的,“对了,你们查出被害人的信息了吗,是做什么工作的?” “是服装店的店员,刚入职没多久。” “那估计光手术费就攒了不短时间,这可是大手术。” 吴霜说着,将最后一块牛排放入嘴里。 “还有,死者的咬肌有新鲜锻炼的痕迹,这很奇怪。” 第45章 戏痴:体型理论 据说人长时间不跟外界接触,就会逐渐失去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 方欣计算时间的方法就是夏目送餐的次数,每天早中晚各一次,送新粥的同时会顺便收走上一次的外卖餐具。 床头板后面已经有了十八条指甲划出的细细痕迹,方欣转过脸来对着这些杂乱的痕迹,心乱如麻。 时至今日,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肯定自己被夏目囚禁了,而且这个夏目根本就不是什么美术学院的学生。 还有—— 是他给自己做的“切颌”手术。 第五天夏目送餐过来的时候,带过来两块形状奇怪的浅棕色骨头。 “这是从你这里……” 说着,夏目指了指自己下颌的位置,“取下来的,你现在还没消肿,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看到效果。” 说到这里,夏目笑了笑,“到时候你就跟电影里的女主角更像了。” 疼痛让方欣时不时陷入昏睡,口腔和鼻息里腥甜的味道也让她的意识时常陷入迷乱。 这些天脑子仿佛一片混沌,根本想不起从前的事,就算勉强记起一点,之后也会因剧烈的疼痛而不得不暂停。 方欣觉得唯一还能证明自己活着的,就是墙上那日渐增多的划痕。 …… 门“嘎吱”一声响了。 听到响声的方欣无动于衷,一动不动。 然而,这次夏目的手上并没有出现往日的外卖餐食包装袋,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工具箱和一个红色的手提袋。 “今天给你拆纱布。” 夏目拖过一旁的椅子说道。 方欣木然地坐起。 锋利的医用剪刀在方欣的脸颊旁灵活的上下翻飞,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咔嚓”声。 “你是医生?” 方欣开口,吐字清晰了很多,基本与常人无异。 “以前是。” 夏目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减缓,反而加快了。 “为什么要对我做这些?” 方欣的声音里夹杂着绝望,“你究竟是谁?要对我做什么?” 夏目垂下手,直直地盯着对方。 “我要对你做什么?” 一声轻笑传来,“你说呢,我的女主角?” *** “周队,被害人身体里药物成分的分析报告出来了。” 闫小雨推门走进来,把报告递到周诚手上。 “硫喷妥钠和苯巴比妥的混合物?这是什么?” 周诚接过报告,迅速地浏览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硫喷妥钠和苯巴比妥都是麻醉剂,一定的剂量就可以让人失去记忆。” 闫小雨有条不紊地答道,显然她已提前做过功课。 “被害人死前被多次注射该混合物,肌肉和组织里都找到了大量的残余。具体的死亡原因很复杂,因为这些麻醉剂本身就可能会抑制人的呼吸,导致死亡。” 闫小雨的话音刚落,办公室就传来一阵阵唏嘘。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手法太残忍了!” 陈顺愤愤不平道。 “是啊!怎么下得去手?连具全尸都没留。” “又是挖眼睛,又是割喉的,据说声带都被破坏了,太吓人了!” …… “「挖眼」是不是说明凶手不想在行凶的时候,被害人看到他?” 闫小雨看向众人。 “而且麻醉剂会导致被害人失去记忆,看起来像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行为。” “应该不是!” 许青禾沉吟片刻说道,“从吴霜给的报告看,切颌手术远早于挖眼,所以凶手并不担心被害人看到他,甚至说,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 是为什么?” 众人的脸上写满了疑惑。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许青禾坦白道。 随后她继续解释,“从凶手的行为看,如果不是一个丧尽天良的变态,就是一个负性情绪积压的非常厉害的人,大概率患有一定的精神障碍。” “他的手法很精细,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的指纹,脚印,虽然有那场大雨的作用,但此人必定是一个心思非常缜密的人。” “看来是一个高智商罪犯。” “感觉嫌疑人很狡猾啊,难道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拿他没办法了吗?” 房间里一片沉寂,大家都看向许青禾,等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许青禾轻声道,“「犯罪侧写」。” “犯罪侧写?” “这是一门高度依赖经验的技术,有一定出错的概率。但……” 许青禾停了下来,环视众人,“既然常规调查没什么进展,我觉得可以试试。” 随后,她快步走到房间最前方的白板前,提笔刷刷写了一行字: 「男,年龄25-35,体型中等偏瘦,智商较高,患有精神病。」 众人凝神屏息。 “青禾姐。” 闫小雨首先开口,“为什么凶手的年龄范围是25-35岁?” “从作案手法来看,凶手极其残忍,不可能是一个刚发病的人的所为,他的病程至少发展了10到15年,结合普通人的首次发病在青春期,我认为凶手的年龄范围在25岁至35岁之间。” “那,为什么又说凶手「体型中等偏瘦」?” 这次开口的是陈顺。 “发现尸体的河滩已经确认是第二现场,就算抛尸的时候没下雨,路边干爽,但扛着一个成年女性的尸体走那么远,凶手应该很强壮才是。” 他补充道。 “没错,我同意小顺的观点。” 周诚开口,“就算凶手是开车到那片河滩的,但从停车的位置到抛尸的地点,也足足有二三百米,太瘦的人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周诚记得很清楚,方欣的尸检报告上写得很清楚:身高165,体重58公斤。 “我明白。” 许青禾神情严肃,“你们是从物理角度的解释,而且你们两个都去过现场,确实很有道理。我刚刚只是从凶手可能的精神障碍类型出发的。” “精神障碍类型?” “凶手动作精细,没有出现大开大合的手法,很可能是一个内向型精神障碍患者。根据体型理论,是大脑紧张型的,表现在体貌上就是,瘦削,羞怯内向,自我意识强。” 随后许青禾转过身去,擦去白板上的「偏瘦」字样,“「体型理论」也是有争议的,所以可以将体型范围扩大一些。” 第46章 戏痴:城市里的冷漠 “我补充一点。” 周诚忽然郑重其事开口,嗓音低沉。 “被害人在一家服装店打工,平时只和店里的同事,还有室友打交道,几乎不与家人联系。 “我们去的时候,服装店的店员和店长都很惊讶,因为他们都都以为被害人不告而别,回老家去了。” 说着,周诚将一份走访记录放在桌面上。 “具体内容都在上面,大家等会可以传着看一下。” “真的蛮匪夷所思的。发现尸体之前,被害人已经有七十多天没去上班了吧?就没人打过电话问问怎么回事?” 闫小雨开口。 周诚摇摇头,“大城市里的每个人都是流动的,大家会默认你不会在一个地方待很久。估计在服装店这种服务为主的地方,大家早就对这种现象见怪不怪了。” “那被害人的室友呢?也没想过她为什么不回家?” “她以为方欣是出去玩了。” “这……” “噢,还有,” 周诚想了想继续道,“她后来倒是去服装店找过一次方欣,说是出去玩那么久也该回来,另外,下一季度的房租该付了。不过,那个时候方欣已经失踪快两个月了。” “就算是那样…… 这些人也没有报警??” 陈顺的眼睛瞪得很大。 “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地失踪两个多月。同事认为她回老家了,室友以为她出去玩了,家里人,虽说不怎么联系,但一个个估计都以为她上班上的好好的。” “所以啊,这就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周诚叹气道。 “唉,但凡他们当中有一人察觉到不对劲,事情就会完全不一样。” 闫小雨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这些天她总想方欣被害之前的经历。 面对那样一个恶魔,方欣她当时一定非常害怕吧? 一旁的许青禾也失了神。 在读研之前,她已经大学毕业五年,辗转多个城市后,最后落脚在中京,自小在小地方长大的她,起初很难适应大城市的生活。 繁荣是真的繁荣,便利也是真的便利,但…… 冷漠起来,是无与伦比的冷漠。 城市太大,会拉远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彼此之间就算天天见面,也很难建立真正的关系。 许青禾觉得,自己在中京,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里,周围都是跟自己一样的小水滴,多一滴,或少一滴,对整个大海毫无影响。 末了,脑子里忽然闪现一个想法,她抬起头,“这是一场蓄意犯罪。凶手正是看中了方欣的「边缘人」身份。” “看中了方欣的……「边缘人」身份?什么意思?” “「边缘人」就是人群里最不引人注意的,人际关系松散的那一类人。方欣是典型代表。她失踪那么久都没人察觉,这给足了凶手大时间,所以凶手一定是经过详尽的考察,才选定她的。” “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 周诚看向许青禾,一副了然的神情。 “失踪时间跟「颌骨」手术也是重叠的,说明方欣的下颌切除手术就是那个时候做的。” 周诚的话像是幽暗的房间里一下子亮起的烛光,在场的人脸上纷纷出现恍然大悟的神情。 “既然费劲心思给方欣做了颌骨手术,为什么又要在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痛下死手呢?” “走访的时候没人提起方欣生前跟谁说过颌骨手术,难道这是凶手的一厢情愿?” “方欣的同事室友估计对她的事也不清楚,依我看,从他们的嘴里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室友倒是提起过方欣最近好像在做一个兼职…… 说是给一个美术学院的学生做画像模特。” …… “青禾,那个侧写能不能再缩小一下范围?” 周诚开口。 “刚刚我确实想到了一些。” 许青禾点点头,“既然凶手是蓄意犯罪,说明他是一个自卑谨慎的人。” “谨慎我懂,「自卑」怎么说?” “犯罪行为一般分为两种,冲动型和蓄意型。冲动型罪犯通常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相信能够应对各种突发情况。蓄意型罪犯相反,他们需要事先做足准备,对自己的能力没那么自信。 而另一个证据就是我刚刚说的,他故意挑选了一个「边缘人」作为自己的行凶对象,是为了确保自己的行动不引人注意。” “那,这样的人有什么长相特点吗?” 陈顺问。 外貌特点往往是最直观的,能够被人一眼看出。 但一个人的性格特征、精神世界,除了自己,外人很难了解分毫。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外貌特征的话..... 只能说应该是一个还算有魅力的人,可能会有些腼腆害羞,很有礼貌,不然不会那么轻易俘获方欣的信任。” 许青禾回答。 有一句耳熟能详、早已被说烂的话,“杀人犯常常是我们眼里的老好人。” 可一旦真的发生了什么,人们却又往往将这句话抛却脑后。 “小顺,”周诚忽然开口。 “在,周队!” “上次关于整形医生的调查怎么样了?” “呃,等于没查。” 陈顺脸上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什么意思?” “从医院辞职开设私人医美工作室的人太多了。” 陈顺一脸的苦相。 “而且很多基础医美项目甚至连护士都可以做。所以整个中京市,这几年辞职的医生和护士没有上万,也有大几千。” “如果光是医生呢?也有几千人?” 周诚十分诧异。 “嗯,一两千人总是有的。” “小顺说的没错。” 许青禾插嘴道,“大部分经过培训的临床医学专业的硕士生现在都能操刀颌骨手术了,无非技术好坏而已。” “但…… 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闫小雨小声开口道。 “嗯?” “首先应该排除掉名下有私人诊所,以及美容机构的人。” “为什么?你的意思是..... 凶手目前不是执业医生?” “一定不是。”闫小雨的眼神很坚定,“他不敢这么做。” 第47章 戏痴:二手服装 “也是。”陈顺听了频频点头。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被害人身上这么明显的特征几乎就是在告诉别人他的职业,警察找上门来只是时间问题。” 周诚上前拍了几下陈顺的肩膀,“你小子,等会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小雨,不然几千家诊所跑下来,你非得跑断腿不可!” 众人一阵嬉笑。 “那个…… 除了刚刚关于整形医生的想法,我还有别的想法。” 闫小雨的脸色有些微红,周诚的夸奖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想法,小雨?” 许青禾问。 “凶手不光不是自立门户的医生,我认为他的生活可能还相对落魄。” 闫小雨回答道。 “为什么?” “方欣身上的衣服不太对。还有,当时从河滩的抛尸地点带回来的还有一副眼镜,当时尸体的鼻梁上就架着那副对吧?” 闫小雨并没有直接回答周诚的问题。 “嗯。” 西门点点头,发现尸体的晚上,他和吴霜是最先到达河滩的,当时尸体脸上的那副眼镜还是他取下并带回来的。 “这就是很奇怪的地方。” 闫小雨继续说道,“明明是被挖了眼睛的,凶手为什么还要给方欣的尸体再戴上眼镜?” 这一番话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 “对哦!确实很奇怪!” “就算是凶手行凶,他也应该是先摘掉方欣的眼镜。所以…… 等一切结束,眼镜不可能还出现在方欣的脸上。” …… 许青禾蓦然想起刚刚闫小雨说的第一句话。 “小雨,除了眼镜,你刚刚还提到方欣身上穿的衣服不对劲,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 闫小雨说着打开投影仪,白色幕布上出现了从河滩带回来的所有物品的照片。 “从样式上看,的确都是些普通的衣服,上半身是灰色打底,外套套着一件开衫外套,下半身穿着一条半裙。” “这个季节还没到穿半裙的时候,上半身也太单薄了。” 许青禾突然反应了过来。 “是的。” 闫小雨会意地朝许青禾点了点头。 “在座的各位现在都还穿着厚厚的防风夹克衫,就连最不怕冷的西门也套了一件运动卫衣。” “所以,我怀疑这不是方欣的衣服。这是其一。至于第二个原因,我怕我说出来,大家会觉得我太主观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巴巴地看着闫小雨。 “是…… 方欣穿的这几件衣服的材质,是很特殊的料子…… 现在很难看到了。” “现在很难看到的料子?啥意思?” 周诚隐隐地觉得闫小雨话里有话。 “几件衣服的质地都很差。哦,我不是说那些衣服廉价……” 闫小雨急忙解释道。 “便宜的也有质量不错的衣服。但是方欣身上的几件,做工粗糙,所有的缝合部分都是单线缝合,非常稀松,几乎轻轻一拉就会裂开。 现在纺织业已经发展得相当发达了,就连网上随便一件几十块钱的t恤用的都是双线缝合技术。” 说到这里,闫小雨看了眼西门和陈顺。 “关于这一点,我特意问过西门他们。方欣虽然收入有限,生活节俭,但因为在服装店工作的关系,很在意衣服的品质,衣橱里也并没有这种质地很差的衣服。” “你…… 的意思是,那些衣服…… 不是她本人的,而是有人专门让她换上的?” 周诚开口,他朦朦胧胧猜到了闫小雨接下来要说的话。 “是的,包括那副眼镜,我认为也只是道具而已。” 再次听到「眼镜」二字,许青禾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她急忙走到连接投影仪的电脑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后,转过脸来。 “这副眼镜的镜片很厚,不是平光镜,从厚度来看,起码有五百度了,方欣近视吗?”许青禾看向陈顺。 “不知道。” 后者摇了摇头,“但这副眼镜应该不是她的。” 顿了顿后,陈顺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没有小雨这么细心,想不到这些。但走访的时候我和西门有拿着这几张照片问认识方欣的人,关于衣服说什么的都有,但所有人都说没见过方欣戴眼镜,她视力很好。” “是的,我记得也是这样。” 西门点头。 “所以……” 闫小雨清了清嗓子。 “这就是我想跟大家说的,衣服和眼镜都像是道具,而且应该是很廉价的那种。所以,我怀疑购买这些东西的凶手经济状况恐怕不太好,生活比较拮据。” “但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诚问,“一开始是颌骨手术,现在又是这个……” “因为…… 他想让方欣变成另一个人……” 许青禾徐徐开口,这个想法最初进入她大脑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 房间里的气压瞬间低了好多,众人沉默不语。 原本以为这只是一起简单的杀人毁尸案。 如今经过这么一通分析,事情变得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 周诚看起来像是在凝神思索,眼睛虽然看向前方,但许青禾一眼就看出眼睛里空空如也,一副全然放空的模样。 “发什么呆呢?” 许青禾说着,将一杯咖啡放在了周诚的桌子上。 “哦,没什么。” 周诚缓过神来,冲许青禾笑了笑,“还带咖啡给我?” “那个,我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许青禾说道,“上次你让陈顺他们排查近几年从医院离职的医生名单,有结果没?” 一听到「医生名单」几个字,周诚就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脸上泛起一丝苦笑。 “结果倒是有了,但跟没结果没什么区别。近五年从医院离职的医生有将近六百多人,这还是排除了名下有私人诊所的医生后,得到的数字。” “没事,我们多花点时间慢慢排除,至少比原来的几千人少了很多啊!” 枫安慰道。 “但几百号人这么查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其实我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小雨说那些衣服很像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流行的款式和面料,刚好中京市就有一个二手服装市场,我们打算去那里看看。” 第48章 戏痴:一看就是男人的手 刚走上那座通向二手服装市场的拱桥,几人几乎同时按紧口罩,屏住呼吸。 动作整齐划一。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难闻气味,并且由于天气湿闷,这味道像是由气态转化成了液态,黏糊糊地附着在每个人的皮肤上。 “好偏僻啊!这还是我第一次来这里。” 陈顺站在桥上,环顾一圈说道。 “以前这可繁华了,是中京发展最早的商品区。” 周诚说道,“我们脚下的这座桥,就是当年这里的小店店主们筹资建的。” “难怪叫「昌业桥」,看来是象征着生意昌盛,业绩长虹啊!” 许青禾想起刚踏上这座桥时看到的那三个不起眼的黑字。 “不过,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吧?” 闫小雨开口,“自从败落之后,这里就成了二手服装和首饰的倾销中心,每天都有大量的旧衣服被运到这里。” …… 推开服装市场位于一楼的大门后,几人看着眼前装修陈旧的大楼内部,感觉像是乘坐了时光机回到了从前。 天气不好,又加上是工作日的关系,此时市场里只有寥寥无几的客人,不少店老板正百无聊赖地观看着手机里的小视频。 “网上说这里现在最大的客户群是艺术学院的学生,尤其是表演系的。” 闫小雨开口,“而且这些学生每次来,一买就是一大包,少则五六件,多的二三十件,当作戏服用。” “这么多?” 陈顺很惊讶。 “是因为便宜吗?” 周诚问,他知道哪怕是艺术学校的学生,大部分手头也并不宽裕。 “嗯。” 闫小雨点点头。 “主要是便宜。当然了,都是二手衣服嘛,而且也没怎么经过处理,跟现在一些专业二手买手店还是很不一样的。” “这不...... ” 许青禾指着不远处说道,“喏!那边那几个是不是就是戏剧学院的学生?” 几人顺着枫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不远处有男男女女一行共五六个人,每一个都小头小脸,容貌亮眼,身姿挺拔。 “看来我们有伴儿了。” 西门笑了笑。 跑遍楼上楼下几十间店铺后,几人垂头丧气,所有的店老板都声称自己绝没见过照片上的那套衣服。 至于眼镜?据他们说,相似款式的不计其数。 “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方向?” 周诚率先开口,此时小分队正聚集在二楼楼道尽头的拐角处商量下一步对策。 “什么方向?” “这里不是商场,依我看倒像是批发中心。而且……” 说着,周诚看了眼闫小雨,“小雨刚刚也说了,戏剧学院的学生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买。我觉得他们未必记得自己店里都卖出去过什么衣服……” 周诚的话音未落,楼下传来一阵喧嚣。 被声音吸引过去的周诚朝楼下看了几秒,随后朝许青禾几人挥挥手。 从二楼的位置向下看,刚好可以看到一辆红色货运厢式车。戴着白色手套的工人正有条不紊地将车上一件件约一立方的包裹往下卸。 短短几分钟,就足足卸下十几个大包裹。 “这应该就是刚到的二手货,商家们进货就是这样一个包裹一个包裹的进的, 就是不知道卖的时候是卖多少钱。” 周诚说道,目光仍紧紧注视楼下。 “夏装三十左右,外套七八十,一般不超过一百。” 闫小雨不假思索回答,“这些信息网上都有。” 耳边忽然传来“啪嗒的啪嗒”的脚步声。 那几名戏剧学院的学生也上到了二楼,每个人的手上都拎着几只装的鼓囊囊的红色塑料袋。 周诚死死盯着几人手里的大包小包,眼睛一眨不眨。 “我们不能再像刚才那么问了,光问他们记不记得那些衣服不行,信息太过模糊了。”他忽然开口。 “那怎么问?” 陈顺开口。 “青禾之前不是给了我们犯罪侧写吗?要结合嫌疑人的容貌特点,这样也会显得更正式。因为如果就连我们都漫不经心的,他们就更不会当回事儿了。” 一旁的许青禾点了点头,刚刚那些店主的确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 转机出现在一个其貌不扬,理着极其板正的平头的店老板身上。 “老板,最近有没有一个中等身材,可能偏瘦的男人来过你这里买女人的衣服?” 许青禾按照商量好的说辞开口,随后补充道,“我是中戏的,道具管理专业。” “来我这里买女人衣服的男人多了去了!” 平头男人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得意,“我这里来过不少你们戏剧学院的人,有几个出名之前我见过好几次呢!” “是吗?” 许青禾一副惊讶的神情,“也是哈,我看您家的衣服最齐全了,样式也好。对了,上次来的是负责毕业大戏的服装老师,他买过一条灰色的裙子,粉色开衫.....” 许青禾故意停了下来,露出一副眉头紧锁的思索模样。 “款式是三四十年前的,像是从日本进口来的,至于服装老师模样,嗯…… 有些内向,话不多,很有礼貌,您有印象吗?” “内向,话不多……” 平头男人一脸茫然。 “除了刚才我说的,他长得也不赖,哦,看起来有些像医生。” “我店里应该没来过你说的这个人。” 平头男人摇了摇头,“不过你说「医生」,我倒是想起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闻言,几人的眼睛倏忽地亮了起来。 “他是隔壁店的客人,来买了几件女人的衣服。我对他印象很深,因为一看就是男扮女装。” “男扮女装?” 陈顺惊讶的声音都变了,一旁的周诚赶紧捏了捏他的胳膊。 “是的。” 平头男人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是三四个月之前了,那人皮肤很白,像是好几个月没怎么晒太阳了。戴着口罩,穿着女人的衣服,但我一眼就认出他不是真正的女人。” “您真厉害!好眼力!” 许青禾夸赞道,一旁的周诚只能拼命咬紧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这方面我还是很厉害的。” 平头男人说道,洋洋得意。 “他确实有些像医生,因为每次摸了什么就会掏出酒精棉片擦擦手,那手啊,一看就是男人的手。” 第49章 戏痴:猫砂的另外用途 录音笔反复播放着平头男人的话,房间里一片寂静,众人凝神屏息。 “他当时买了不少衣服,提着好几个袋子走的。” “我看他当时身上的衣服就很寒酸,破破烂烂的。” “看着营养不太好,脸色苍白,还有些发灰。” …… 不过此时回响在许青禾的脑海里的,只有一句话,“他当时买了不少衣服,提着好几个袋子走的。”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很快就要有新的受害人出现了吗? 许青禾不禁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沉重了起来,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当然,平头男人给的最关键,也最直接的线索就是他提到那个男扮女装的男人,不停地用酒精棉片擦手。 …… “小顺?” 周诚坐直了身子,“近五年从医院辞职的医生名单出来没?” “出来了出来了。” 陈顺忙不迭地从黑书包里掏出一沓打印好的纸张,挨个分发下去。 “只有五十三人?” 周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记得上一次汇报的时候,陈顺还为如何继续筛选八百多名辞职的医生而犯难。 “青禾姐帮了不少的忙。” 陈顺一副感激的神情,说道,“既然凶手患有一定的精神障碍。那就可以推断他的发病是大学后开始的,不然以精神障碍人的思维特点,很难考上医学院。” 周诚点点头。 虽然不了解现在的大学录取情况,但在他读高中那几年,只有学校里的优等生才有机会考进医学院。 “所以我们排查了名单上所有人的学习成绩,重点看入学后成绩不太理想的人,嫌疑人那个时候已经犯病,病情会影响到他的学业表现。” 陈顺继续说道。 “查了所有人的成绩?” 周诚很惊讶,“你们查了八百多人的成绩?” “是的。” 陈顺笑了笑,一脸的自豪。 继尸检报告后,被害人指甲和发缝里残留的物质分析报告也出来了。 过了约十分钟,周诚才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那份薄薄的文件,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迟迟不肯翻开这份报告。 最重要的信息写在最前面—— 「被害人鞋底和头发里均提取到残破的无眼甲虫,衣物纤维表面提取到了残余的烟尘。」 “微量物证?” 西门不解,“我只听说过「物证」,没听过「微量物证」。” “毛发、灰尘、各类纤维等,都算是微量物证;广泛意义上的「物证」,就是现场的血液,留下的衣物之类的。”吴霜解释道。 “因为现在大部分的案子还没走到「微量物证」这一步,就已经侦破了,所以现在很多人对这个不了解,不怪你。” 吴霜朝西门笑了笑。 “没事,吴法医你不用给西门台阶下。” 陈顺嬉笑道,“上警校的时候没好好用功呗,你说是不是?” “我是不知道,所以才问的啊!” 西门不服道,“你要是知道,给大家讲讲什么叫「无眼甲虫」好了。” 眼看着两个活宝又要闹起来,房间里的其余人都露出无奈的笑。 “西门~ 你就别为难小顺了。” 吴霜笑了笑,说道,“我来简单说下吧…… 无眼甲虫是统称,并不是专门指某一种甲虫,这种甲虫生活在不见光的暗处。” “所以被害人之前可能被囚禁在地下室之类的地方?” 许青禾开口,眼睛看向吴霜,一眨不眨。 “没错。地下室,酒窖之类的地方。” “中京市有多少这样的地方?搜索起来怕是会很困难。” 周诚皱起了眉头。 “周队,酒窖的可能性不大。不然被囚禁那么多天,尸体的身上不可能一点酒味都没有。” 西门说道。 “嗯…… 这倒是。” 周诚点点头,不过眉心依旧紧紧缩成一团。 “关于搜索范围,我觉得也不用多大。” 吴霜慢悠悠的开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闻言,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仿佛聚光灯般地齐齐投向他。 “除了无眼甲虫的尸体,被害人的衣物上还粘着一些管道气排出的烟尘,那些烟尘应该是尸体被搬到河滩的时候沾上的,只要……” “只要排查最近在维修管道的区域附近就可以。” 许青禾插话,恍然大悟的神情。 “没错!这样搜索范围不就小了吗?” 吴霜看向许青禾,一脸的赞赏,“从烟尘数量颗粒看,我认为五公里是一个比较理想的范围圈。” 吴霜的话像是一针强心剂,原本有些萎靡不振的众人纷纷兴奋起来。 “最近人民南路就在维修管道,几个下水道井天天冒白烟。” “那边是居民聚居区,有好多住户,不过有地下室的应该没多少。” 西门和陈顺都有些跃跃欲试,脸色因为兴奋变得微微发红,“周队,我们这就去人民南路那边查吧?一家一家的问,肯定能发现点什么!” “错了,” 陈顺一拍脑门,“应该先查带地下室的小区。” 其余人看起来持有相同看法,纷纷满脸期待地看向周诚。 周诚一言不发,许青禾也是。 过了半晌,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开口,“暂时不能行动。” “为什么?” 陈顺的脸上浮起一片巨大的失望。 “动静太大,会打草惊蛇。别忘了你自己刚刚也说那边住户密集,恐怕在你进凶手小区之前,他早就跑了。” 一旁的西门听了周诚的话,只能垂头丧气地坐着,看着桌子上的几张照片发呆。 那几张照片是在发现方欣尸体的那晚拍的。 西门记得那晚尸体身下还压着半张塑料膜,凶手是用那张塑料膜裹着尸体丢到河滩的。 照片里那张已然残破的塑料膜此时看起来就像个白色的摄魂怪,大大的豁口像张大的嘴巴在控诉着什么。 猛然间,西门突然抓起照片,他之前怎么会没发现这一点? “青禾姐?” 西门的声音有些颤抖,手里的照片被抓的几乎变形。 “怎么了?” 许青禾奇怪地转过脸来。 “你看这是不是猫砂?” 说着,西门将照片递了过去。 “我爸妈养了一只猫,以前每年暑假给我分配的家务就是铲猫砂,这种圆圆的棕褐色小颗粒……” 许青禾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是猫砂。” “凶手可能有猫?” 周诚拿过照片看了看,神色疑惑。 “这倒未必。” 许青禾回答,“像这种膨润土猫砂,吸附异味和液体的能力很强。这猫砂未必是给猫用的……” 一想到自己平日里用的猫砂被当作去除尸臭和尸液的工具,她就感觉不寒而栗。 第50章 戏痴:西门的烦恼 公务员,餐馆老板,快捷酒店前台,自由写手,甚至还有几人转行做了兽医…… 许青禾没想到离开医院后,这五十三人选择的新行业竟然如此的五花八门。 只是在回来的路上西门一直沉默,许青禾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寡言,“西门,你怎么了?” 西门抬起头,眼睛浮肿,这是最近一段时间到处奔波的结果。 “这几天我们到处查访这些从医院离职的医生,青禾姐…… 我发现他们中的大部分离开原先的岗位,反而比之前更快乐了。” 许青禾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西门。 “他们选择离开自己不喜欢的工作,我很佩服他们。” 西门的声音越来越低,“青禾姐,我是前年七月入职的,已经工作了两年了。” 尽管对西门接下来要说的有所预感,但许青禾依然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但最近我对当初的选择越来越怀疑,我觉得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我根本就不是当警察的料。” 西门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 “为什么突然这么想?” 许青禾开口。 “警队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 ” 西门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双手紧紧握住。 许青禾知道这是典型的紧张焦虑的表现,她轻轻拍了拍西门的胳膊。 “小顺精通电脑,大家公认的反应最快;小雨很细心,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了的东西,比如这次,要不是她发现被害人的衣服和眼镜的问题,恐怕我们到现在还在原地打转。” “你和周队就更不用说了。只有我,一点都不特别,我做的事谁都能做。” …… 许青禾知道这并不是西门心血来潮的烦恼,而是困扰他很久的一个问题,只是今天才终于说出口而已。 “西门,你真的想听我的想法吗?” 许青禾语气温和,“其实我最近对你很是刮目相看,别人也一样,你做的工作别人也做不了。” 西门抬起头,满脸疑惑。 “这次案发的第二现场的照片都是你拍的吧?” 西门点点头。 原先负责后勤工作,包括拍照的同事前不久被调离去了外地,刚好他平时喜欢拍照,大家也就默认将这份活儿交给了他。 “吴霜说你拍的照片是他见过的最好的,有细节,有全景。而且若不是你的那几张照片,我们甚至都不会发现塑料膜里猫砂,对不对?那可是相当重要的证据。” 许青禾继续说道,“这就是你的天分。” 很久之前她曾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 「如何发现自己的天赋?」 如果有一件事自己特别喜欢干,不怎么费力还能干的比别人好…… 那么,大概率在这件事上就有天赋的。 当然,天赋是上天的礼物,是父母双方基因随机组合的奇迹,后天需要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能真正的开花结果。 “青禾姐,你的意思是……” 西门有些疑惑,“我应该继续钻研刑事摄影?可……” “没什么可不可的,” 许青禾笑着拍了一下西门的肩。 “这叫刑事鉴识,国外这个技术工种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未来咱们警队肯定也需要专门一号人,加油!” *** “此人34岁,深北医学院整容与整形专业,硕士毕业后就回到了中京,两年半前从医院辞职,现在在郊区独自居住,据说不工作也不与人交往。” 陈顺身后是一张放大了的个人照片,上面的年轻男人意气风发,身穿整洁的白大褂,正对着镜头微微笑。 “各方面都很符合。更关键的是,他大学时期就是学校戏剧社的社员,所以很可能出入过雅亿二手市场。” 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陈顺双眼几乎在发光,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周诚开口,桌子上的咖啡已经喝了一半。 “还有两个……” 陈顺低头看了眼电脑屏幕。 “一个现在是黑诊所的医生,几年前因为一起重大医疗事故被吊销执照了,所以现在只能偷偷给人看病,收费低廉,所以生活境况不太好。” 说完,陈顺抬起来头,一副“我已经全部说完了”的模样。 见众人仍在好奇地盯着他,只得叹一口气。 “最后一个我觉得可能性不大。这个人的父亲是中京很有名气的骨科专家,子承父业嘛,儿子一开始也做了医生。只是不知怎么的,这个儿子从医院辞职了,目前待业。” “我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性。” 周诚有些不悦地用指关节敲了敲桌子,神情严肃。 “你忘了你是费了多大功夫才查到现在,锁定这三人的?难道就因为你的「感觉」就莫名其妙排除掉一个嫌疑人?” 担任刑警队长四年多,周诚果然有进步,就连批评都听着像是在夸人,大家都有些想笑。 “是!” 陈顺一经提醒,立马反应了过来,“这三个人都要查!” 话刚说完,就恢复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呦,最有可能的人选被排除了。” 闫小雨故意大声说道,“顺子哥,此刻你是什么心情?” 陈凯,也就是那天会议上第一个被陈顺放出照片的人。 经过几天的跟踪,闫小雨几人发现此人酷爱大排档,尤其是喜欢吃小龙虾,好几次都被几人看到吃的满嘴油汪汪。 “就连旁边那位大爷都会先用纸巾抹一下桌子。这个陈凯啊,明明做过医生,比大部分人都还不讲究。” 西门说道。 当然,陈凯被排除掉嫌疑还有一个更关键的因素。 他走起路来有些跛脚,没办法把方欣的尸体搬到河滩。 “也不知道青禾姐和周队那边怎么样了?” 陈顺自言自语。 他抬头看了看夜空,月明星稀。 第51章 戏痴:伟大的角色 已经第三杯咖啡了。 许青禾早已注意到旁边警员们奇怪的眼神,以及故意压低声线的窃窃私语,时不时有几人看向这边,见她抬头,又慌忙的移开视线。 从嫌疑人的家里搜出了一大包二手服装:亮红色薄纱连衣裙,晶莹闪亮的水钻头箍,鲜艳的漆皮高跟鞋。 典型的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舞女打扮。 当这些衣物全部摊在桌子上时,许青禾只觉得有种奇异的荒谬感,以及…… 她终于知道凶手为什么将方欣打扮成另一个人了。 …… 第四杯咖啡下肚。 今晚注定会是一个不眠夜。 但眼下除了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咖啡,她不知道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心底里的不安,至少嘴巴里的苦涩可以让她暂时转移注意力。 许青禾担心一旦踏进审讯室,对方就会露出暌违已久的笑容。 顿了顿神后,她将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捏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桶。 拧开不锈钢门把手,迎接她的是一双疲惫却复杂的眼神。 “警察同志,等你很久了。” 笑容里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夏目。” 许青禾敛了敛神,目光如炬。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一阵轻笑,“我在想,我看过那么多电影,现在脑子里居然想不出一场跟警察对峙的戏,连一句台词都想不出来,真可惜。” 说着,夏目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许青禾。 后者依旧面无表情,将记录用的纸笔放在面前的不锈钢桌子上。 夏目的偏执程度比她当初想的要严重的多。 他是真正的戏疯子。 “怎么,就你一人?那个脸黑黑的警察没跟你一起?” 夏目仰起头。 “我听说警察审讯犯人的时候也会玩黑脸和白脸的把戏,他是扮黑脸的那个吧? 呵!” 又是一阵轻笑,“本来脸就黑。” “今天只有我一人。” 许青禾依旧面无表情。 单人审讯是许青禾专门申请的,原本冯局长并不同意。 但她想办法说服了上级,“对夏目来说,这场审讯就是表演。人越多,越能激发他的「戏瘾」。如果让我单枪匹马的跟他对峙,他的发挥空间反而小。” “她是谁?” 许青禾突然开口。 夏目咧咧嘴笑了一下,身子往前倾了倾,这使得许青禾不得不正视他的眼睛,“莎玛。” 《黑暗中的舞者》是夏目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女主角莎玛只是个普通女工人,却酷爱音乐剧,并有着曼妙的嗓音,只是最后命运悲苦。 “不,你才是莎玛。” 许青禾想起平头男人口中那个男扮女装的人。 “从你房间搜出来的女式服装尺码都偏大,跟你本人身材倒是相符。” 夏目再次笑了笑,放松的神情让他看上去完全没有一般人身处审讯室的紧张。 许青禾猜想此时他偏执中的幻想功能正在发挥作用,在夏目的心里,现在这场对话不过是一场逼真至极的表演。 其他人只是在配合他的表演而已。 “莎玛最后死了,可我不能死。”停顿几秒后,夏目继续开口,“戏剧表演总有ab角,她负责后面的一小段,所以我才给自己找了个替补。” 「她」指的是方欣。 “除了莎玛,还有别人吗?” “史达琳。” “是?” 许青禾看向夏目,机敏的双眼显示她已经知道史达琳是谁。 后者会意地点点头,“我是汉尼拔,那几场戏真的很过瘾。” “史达琳后来怎么样了?” “我放她走了,就像电影里一样。” 夏目笑了笑,“她们的命运可不是我决定的。” 许青禾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忽然就落了地。 昨天周诚他们在那张铺着黄色盖毯的沙发底下找到了另一小块下巴骨,经dna确实是女人的骸骨。 从昨天到今天,警队的电话只要一响,所有人的心立马乱作一团,生怕是有人报告发现了另一具女尸。 “所以目前为止,就只有莎玛吗?” “嗯。” 说着,夏目又摇了摇头,“我入戏有点深。” “「入戏有点深」?” “一开始我是警察比尔。” 说着,许青禾看到他迅速地瞥了眼放在桌子上的马克杯,盯着上面的公安局图标,“后来我就是莎玛死刑的执行人。” “莎玛最后死于绞刑,但……” 许青禾目光紧紧盯着夏目。 “她一直叫,一直叫,我本来就不喜欢她的声音,一气之下就割掉了她的喉咙。” 夏目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一个小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糖果。 “原本我只是想拿个绳套做做样子,我又不是杀人犯。” 停顿几秒后,声音继续响起,“但她吓坏了,对我拳打脚踢,这些我都忍了…… 可是莎玛的嗓音是很棒的呀,怎么能是那个破锣嗓,我一下子就出戏了。” 无比气恼的语气。 “难道你一开始不知道她的声音?” “知道。” 夏目回过神来,看向许青禾,“所以对台词的时候我才让她只动口型,我有放原声。” “那副眼镜,也是你逼着她戴的吧?” 许青禾决定将谈话慢慢引到审讯上来。 “她戴上去觉得头晕,走路都走不稳,我就挖掉了她的眼睛…… 哦!” 夏目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其实很符合剧情发展的。” 电影里的莎玛因为严重的先天视力缺陷,几近失明。 …… 时间过去了一个半小时,许青禾觉得精疲力尽,甚至有一种轻微缺氧的晕眩感,摊开的笔记本上只用红笔写了一句话—— 「嫌疑人需做精神鉴定,初步怀疑是偏执型人格障碍。」 末了,见许青禾打算收拾纸笔离开,夏目偏了偏头。 “虽然你让我等了很久,但我很喜欢跟你聊天,我的女主角。” *** 固执,自我评价过高;倾向活在幻想的世界…… 许青禾看着屏幕上刚刚敲出的几个字陷入了沉思,她想起谈话将要结束的时候夏目说的一段话: “你看,外面那些人,多快乐,多无忧无虑的,只要有一点吃的,有几件新衣服,他们就好开心的。但我跟他们不一样…… 我有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我想成为伟大的人,伟大的某某,伟大的…… 只要人们想起我,觉得我够伟大就可以。” “不是演员吗?” “不,我只扮演伟大的角色。” 第52章 精神病院和监狱到底哪个好? 真的搬到同一个小区后,周诚反倒觉得不好意思总去许青禾家了。 距离那天清晨的碰面已经过了两个多月,这段时间里,两人都忙的不可开交,见面基本都在办公室里。 虽说有好几次二人一同搭周诚的车回家,但更多的时候是周诚已经收拾好准备回家了,许青禾还没忙完。 不过有一件事周诚十分确定,就是许青禾是一个比自己想象还要认真的多的人,看她桌子上一册又一册厚厚的法律书籍就知道。 看来那次提到的「法医心理学」培训项目,她是真的记在心上了。 “你不打算办暖屋派对?” 午休的时候,周诚笑嘻嘻地走过来,斜倚在旁边陈顺的桌子上,“再不办,我怕你都要搬走咯?” “哦,你是说我应该请你们到我的新家吃饭吗?” 许青禾抬起头开口道,直言不讳。 “呃……” 周诚有些发怔。 他忘了脱离案件,脱离心理学分析,许青禾常常表现得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说话口无遮拦。 “倒也可以,主要是入职那么久了,都没好好感谢大家。” 许青禾自言自语道,周诚觉得这话不像是对他说的。 *** “青禾姐,你家好多书啊!” 闫小雨惊叹道。 客厅的凳子上,用于打坐的蒲团上,还有单人沙发旁的地上都堆满了书,就连几处零散放着的纸箱里也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 “怎么不买个书架?这样拿书放书不是要方便的多吗?” 周诚问。 从一进门他就注意到许青禾的客厅空荡荡的,只有一把单人椅和一个充当茶几的小凳子。 “总搬家,就不想置办家具。” 许青禾边说边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只马克杯。 “喏,小顺的加冰可乐,小雨的甘草茶,呃…… 西门的白开水,还有阿诚的咖啡。” 她将托盘上的杯子一一递了过去。 “对了,上次的案子判下来了,夏目被鉴定为严重精神病人,不入刑。” 陈顺开口。 “啊?那岂不是便宜他了?” 西门有些忿忿不平。 “那倒不会。” 周诚开口,端起咖啡啜了一小口。 “美国历史上曾经有过犯人假装得了精神病,花钱买通鉴定专家,但被关在精神病院一段时间后,又主动要求转到普通监狱。” “为什么?监狱不是一点自由都没有吗?” 西门开口。 他想起之前几次去监狱处理事情的经历,犯人们的生活被精确到分钟,十分刻板。 并且监狱里的生活是一种高度的集体主义生活,不管做什么都要跟别的犯人一起,完全没有隐私。 至少重症的精神病人可以有单独的房间。 “可你别忘了。” 许青禾看向西门,正色道,“在监狱里,犯人至少会被当成正常人,他们只是因为过往的某个行为正在接受惩罚,惩罚期限一过,社会就会还他们自由。” “没错。” 闫小雨接话道,“上个周末我在家看了《穿越疯人院》这部电影,太可怕了。原来一个人一旦被认定为精神病人,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被当成是正常人。” “就像郭冰。” “对,就像郭冰。” 陈顺若有所思道。 “被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只是暂时失去了「自由」;但精神病人相当于被判了终身监禁。” “所以啊,意见统一了?” 周诚笑了笑,“还是关在监狱好,起码还能当个正常人。” “啊,呸呸呸,当然还是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最好了!” 众人嬉笑成一团,就连许青禾养的两只猫,小七和小八,此时也好奇地从卧室门探出了圆溜溜的脑袋瓜子。 窗外的阳光顺着洁白的窗纱爬了进来,在木地板上洒下一道道的金光。 闫小雨看着眼前这番热闹温馨的场景,不禁心头有些酸楚。 她看了眼周诚,却发现后者的目光正停留在许青禾身上,而许青禾,此刻正单手托腮想着什么。 “各位……” 闫小雨清了清嗓子,“我…… 有点事情想跟大家说。” “怎么,有男朋友了?” 西门打趣道,他总是用玩笑话掩饰内心的真实想法。 “不是。” 闫小雨摇了摇头,“我要去留学了。” “啊?” 几人惊讶地瞪大双眼。 “什么时候的事?没听你说啊?” “去留学?去哪里留学,学什么专业?” “那你还会回来吗?你会不会就留在那边了?” 最后一个问题是陈顺问的,此时他撅起嘴巴,看起来像个可怜兮兮的小狗,“我们好不容易才组成今天的搭档,怎么你也要走了,之前高……” 忽然,他紧张地捂住了嘴巴,但谁都知道那个未来得及说出口的是谁的名字。 “小雨,你要去哪里留学,什么时候走?” 许青禾假装没听到陈顺的话,看向闫小雨。 “本来没那么快的,原本申请的是年底开始的项目。” 闫小雨面露愧色,“但昨天收到学校的邮件,说之前拒绝我的教授又同意收我做学生了,前提是我必须马上入学。” “所以你马上就要走了?” “嗯。” 闫小雨环视众人,“我也觉得很突然,但那个教授真的很棒,我…… 怕错过了,就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去!当然要去!” 周诚开口,声音洪亮,“这是好事!刚刚我们不是还说,人最重要的是「自由」吗?这「自由」不就包括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 闫小雨感激地看向周诚,眼神里依稀有微光闪烁。 “是去爱尔兰吗?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边的天气。” 许青禾问。 “是的,都柏林。我喜欢下雨天,中京已经是潮湿多雨的江南城市了,但我老觉得雨下的还不够多,谁叫我的名字里就带「小雨」呢?” 说着,闫小雨笑了起来。 “我还会回来的,这次进修的是「犯罪学」,回来还做警察!” “那么,我们来敬小雨一杯?” 西门提议。 “好啊!” “小雨,祝你前程似锦!” 陈顺举起可乐,“不不不,这太狭隘了,祝你拥有自由的人生!” “敬「自由」!” “敬「自由」!” 第53章 不用这样谢我 “咚,咚——咚!” 门口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门拉开,果然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永远敲门三下,第二声和第三声之间隔的会更久些。 典型的「周式敲门法」。 “怎么了?” 许青禾倚在门框上,脚上穿了双黄色的人字拖鞋。 “做了点汤,给你送来。” 说着,周诚将隐藏身后的保温饭盒亮了出来,“ta-da! 这个汤我也是第一次做,也不知道行不行。” 说着,不等许青禾反应过来,就一伸腿,拐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伴随着周诚打开燃气灶的声音。 “我知道你对吃的无所谓,没盐少油的你也吃得下去,但天天吃一样的东西,你不腻啊?” 厨房里传来周诚的声音。 有几次许青禾回家晚了,给周诚发微信帮忙取快递,碰巧那两次取的都是早餐吃的杂粮吐司。 “所以,你这几年每天早上吃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周诚的眼睛睁的老大,“没变过?” “也不是……” 许青禾吞吞吐吐,觉得有些尴尬,“面包的口味偶尔会换,有时候也不是杂粮面包,是那个,那个白吐司;哦,咖啡也是,最近改喝云南咖啡豆了,之前……” “你啊,我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爱生活的样子?” 周诚打断道,眼睛里满含笑意。 自那以后,每周六晚上七点,周诚都会雷打不动得准时出现在许青禾的家门口。 上周是海带排骨汤,上上周是红汤羊肉汤,这周…… 掀开盖子,是菌菇番茄汤。 “天气热了,我估计你不想总喝那么腻的热汤了,夏天还是喝点清热降火的比较好。” 周诚解释道。 “谢谢,” 许青禾轻声说道,犹豫了一会儿,从冰箱的上面拿下来一个小盒子,“送你的。” “这是什么?” 周诚疑惑地问,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后,接了过去。 “上次看你还在用阿姨给买的阅读器。” 许青禾解释道,“但这款阅读器不是要退出国内市场了么?我给你买了个新的,看书方便。” 周诚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停顿了好几秒,他抬起头来,“你这是…… 为了谢我给你做汤?” “呃……” 许青禾支支吾吾起来,“你已经第三次给我煲汤了,我要不送你点什么,会觉得…… 很愧疚。” “为什么?” 周诚的神情很严肃,“我愿意煲汤,对我来说很简单。” 许青禾的脸红得更厉害了,末了,她像是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开口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可你不欠我什么。” 周诚说着将煤气关火,汤已经重新热好,上面新撒了几粒嫩绿的葱花,隐隐地还有蒜香味。 “青禾,你是不是特别不习惯别人对你好?” 厨房里一片寂静。 许青禾自认不是软弱的人,也不是喜欢抱怨的人,但很多时候她不得不承认,童年生活的烙印会无比深刻地印在她的身上,可能这辈子都难以去除。 她真的很努力地在摆脱之前的那些烙印了。 至少现在,在一些刚认识的人眼里,许青禾一定是备受宠爱的女儿。 但实际上许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只是为周围的每个人量身定制了一个适合他们的「许青禾」而已。 那都不是她。 但,那也都是她。 “先帮我把汤碗端到饭桌上可以吗?” 周诚请求道。 许青禾点点头。 整个屋子漫溢着菌菇番茄汤特有的鲜甜气味,许青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名的觉得心里无比安宁。 少顷,她想起刚刚的事,脸上浮起一抹愧色,“你别生气,我很早就买好了,早就想给你,今天刚好你在这儿。” “我没生气。” 说话间,周诚已经摆好了碗筷。 “只是,青禾,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但你不能别人一对你好,你就觉得愧疚,我给你送几次汤,你就送我这么贵的阅读器?” “不是……” 许青禾急忙摆手,末了又默默地点了点头。 “要是我给你炖燕窝送来,你是不是……” 到嘴的话硬生生被周诚给咽了下去,他的耳根开始发红。 莲水县是一个比中京还多雨的地方,每年的梅雨季常常持续一个多月。 许青禾记得有一年家里的雨衣都发了霉,姐姐看到雨衣上的霉点大发雷霆。 “现在都没人穿这破雨衣了!别人下雨天都打伞,我也要伞!” “我也要!” 一旁小两岁的弟弟也开口。 十岁的许青禾一言不发,只是咬紧嘴唇看着被姐姐扔在地上的发了霉的雨衣。 第二天,母亲兴高采烈地回家,带回两把崭新的雨伞,一把粉色的,给姐姐;一把蓝色的,给弟弟。 最后只剩许青禾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你就穿那件黄色雨衣吧,上面的霉已经被我用牙刷刷的差不多了,也能挡雨。” 母亲冷漠地说道,“要是雨太大,你就站你姐姐伞下面。” 从那时起,只要天一下雨,许青禾就想起那两把伞:一把粉色的,一把蓝色的。 有漂亮的弧线,看起来就像江南雨巷的油纸伞。 “我以后肯定不送了,再说,再送下去非破产不可!” 许青禾笑道,随即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哇!好鲜好鲜!” 周诚的眼神有些复杂。 刚刚许青禾的语速明显慢了下来,她又开启防御机制了…… 暮色四合,空气也变得凉爽了很多,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现在小雨也出国留学了,你未来什么打算?” 周诚问。 “保持现在这样。” 许青禾头也不抬地答道,“我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你们都是我的老师,只有学完了,我才会考虑下一步。” 末了,她放下手里的汤匙,“阿诚,我最近想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任何人都绕不开基本功。” 许青禾认真说道,“如果我想在刑侦和犯罪心理领域有所见长,至少要在中京市公安局待三年。” “好! 那就说定了,三年不许走!” 周诚咧开嘴笑了。 许青禾迎头撞上他眼神里的温情,急忙将视线移开。 第54章 淑女与交际花:名模的审判 电脑屏幕上正播放着一则新闻实况转播,右下角的数字表明此时同时观看这则新闻的有三百万人。 画面上两名身穿制服的法警中间站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女人,橘黄色的背心套在女人的身上,更显出几分弱柳扶风的羸弱气质。 法院的中间被法警们强行隔开一条通道,台阶的不远处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车门上印着两个威严的「法院」字样。 记者们举着长枪短炮争相往前挤,恨不得将手里的镜头戳进女人的鼻孔里。 站在记者身后的还有一群人,他们并没有携带任何拍摄设备,不过神色更为激动,甚至可以用「悲愤」来形容。 有几名男子几乎是眼含热泪地呼唤着女人的名字。 疯狂的粉丝们。 女人叫「卡翠娜」,「卡翠娜」自然是入行之初选定的艺名,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她的真名叫「李圆」。 不过隐瞒了近十年的原名随着这场审判,变得家喻户晓。 冯至然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他敲击地很有节奏。事实上,此时他的脑子里正奏着一支曲子: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的第九小节。 可以俯瞰深北市天际线的办公室此时并没有开灯。 独自一人待着时候,如果不看书,冯至然喜欢这样幽暗的光影。 自然光会给房间里的一切砌上一层朦胧的光影,对光线的敏感来自于他多年来担任摄影师的职业嗅觉。 冯至然清瘦,富有书卷气息,额头比大部分亚洲人都要宽大,修剪整齐的发际线更是将他的额头变得像身体的一个展品。 聪慧,机敏,勤奋,还有对天赋早早的觉察力。 这些特质让他还在读大学的时候,就凭借一张照片意外获得了某当红女星的青睐。 往后的三年,冯至然从学校辍学,跟随女星入驻各个剧组,成为片场最隐形的剧照摄像师。 进门的墙上挂满了他为各个时尚大刊拍摄的封面,上面的名流们对着镜头露出或和善,或威严的神色。 不过这些照片他很久没仔细看过了,他只在意一张照片,就是夹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的那张。 笔记本是他记录拍摄灵感的地方,那张照片里的女人被他奉为真正的灵感缪斯。 刚刚的新闻里说,卡翠娜已经完成了预审,真正的审判很快就要开始。 冯至然发现自己紧紧地攥着那个深蓝色软皮革的本子,手臂青筋毕露。 他注意到新闻画面里的卡翠娜依旧美艳动人,不,不是「美艳」,那是一个被用烂了词,尤其是大众词汇量匮乏的今天。 是清冷,是一股拒人于万里的冷漠。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卡翠娜的场景,那个时候卡翠娜是他驻守片场的一名微不足道的群众演员。 那天的戏很难拍,导演正在大发雷霆。 作为剧组的编外人员,冯至然刚好趁此机会四处走走。 偶遇发生在一处田埂上。 身穿清朝农妇装的卡翠娜正蹲在地上观察不远处的一只翠鸟,神情极其专注,以至于都没听见“咔嚓咔嚓”的快门声。 之后他将照片寄给了经营模特公司的朋友。 即使是在法院门口,卡翠娜的身上依然有那天在田埂上的影子,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法警,而是那只长着碧绿尾巴的小鸟。 与此同时,庄一正聚精会神地阅读平板上的新闻,身后的logo显示他正身处国内最顶尖的医药公司的豪华会议室。 参加会议的其他人一离开,坐在会议桌最中央位置的庄一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平板。 一大早收到卡翠娜的初审通知后,庄一便开始心绪不宁,他假装若无其事地走进会议室,在一众股东震惊的神色之下主持完了今天的股东会议。 视线久久地停留在记者匆匆拍就的一张照片上,照片上的卡翠娜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她正伸出右手整理。 目光下移,是一件被风吹鼓起来的橘黄色背心。 庄一想起有次跟卡翠娜泛舟夜游,她就穿着一件同样颜色的橘色泳衣,在水里灵巧的宛如一条美丽的金鱼。 又有一家媒体站在卡翠娜刚离开的法院门口开始报道。 只听了对方说了几句话,刘旭泽就断定,无论这次卡翠娜如何巧妙的为自己辩护,她这辈子的名誉都算是毁了。 刘旭泽四十左右,头发灰白,十分英俊。 他不像别人对新冒出的白发如临大敌,相反,他觉得白发让他看起来更不可亲近,他讨厌在吃饭或喝咖啡的时候,有人上来打扰。 多年前他曾被杂志评为“钻石王老五”,至今媒体仍总拿他的私生活说事。 他期待审讯的结果,但又担心最终的判决会违背自己的心愿。 在所有关注这场审判的人里,他所持有的立场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支持。 告别了青春期的局促和无知后,苏幺迅速地长成了一个聪慧灵巧的姑娘,那些曾经在中学时代视她为小透明的男生再见到她后,无不惊叹她的蜕变。 此时的苏幺正将花园里新采来的月季修剪枝条,然后向玻璃瓶里注满清水。 心爱的人虽然不在了,他种的月季还在盛开。 第55章 淑女与交际花:苏幺(一) 秀泽县:2005— 2011 所有的县城都千篇一律,除了城中的几栋还算新的楼总能看到时下流行的物件,其他地方全都是灰突突的一片。 从乡下考进这所重点中学的苏幺好奇地打量着学校的周围。 “无聊的很。” 半小时后,她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并且在此后的六年里都不曾改变过想法。 苏幺记得开学的第一节课,当班主任念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全班同学都好奇得四处搜寻那个有着如此清新名字的新同学。 苏幺这一代人的父母热衷于给自己的子女取名“娟”,“芳”,“国栋”,“鹏”,相较之下,“幺”是一个太过新奇的字眼。 就连班主任念完名字后也放下了名单,好奇地打量全场。 所以当黑黑瘦瘦,又矮又小的苏幺举起手来的时候,她清楚的感觉到整个教室沉寂了几秒,随后周围传来一阵轻笑。 苏幺开窍开的很晚,七八年以后,当她已经是外交学院的一名学生时,跟别人谈起自己的名字,忽然就明白了当年那阵轻笑的含义。 初中三年苏幺都没来过月经。 在一群已经初显优美身形的少女中间,她就像一株窄瘦枯黄的狗尾巴草,校服底下的少女背心里裹着一片沉睡已久,似乎永远不会苏醒的平地。 跟动物界相似,十三四岁的男孩子已经初步有了追逐异性的兴致。 他们敏锐地嗅到了那些已经来了月经,身体抽条般发育的女孩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雌性气息。 整整三年,苏幺都是班级里所有女生最好的玩伴。 所有女生都视苏幺为随时随地可以结伴去厕所的女伴,有几次还带着神秘的笑容让苏幺帮忙拿着一枚编织精美的布袋子,那样的布袋子,班上的女生几乎人手一个。 苏幺那时候已经有些羞怯地意识到袋子里装的是什么。 与那些对苏幺十分友善的女生相比,男生们的态度要差很多。 有几次苏幺和其他女生结伴走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看到迎面而来的男生欢快地叫着其他女生的名字,却对苏幺视而不见。 到了高中,苏幺的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 唯一让她觉得快乐的就是她期盼已久的月经终于在初三毕业的那年暑假登门拜访,自那以后,她发现自己的身材变得越发玲珑起来。 不过此时同龄的女生已经有了成熟女人的韵味,跟他们相比,苏幺倒像是个刚开始发育的十四岁初中生。 没有男生讨好的日子里苏幺便埋头读书,身上的书呆子气质愈发明显。 不过,谁想做书呆子的朋友? 于是那些初中曾跟苏幺要好的女生都对她敬而远之。 偶尔周一的时候,路过一群叽叽喳喳女生男生身旁,苏幺会听到他们兴奋地谈论上周末的趣事,少男少女们时常周末相约骑行或游乐场。 苏幺感到无比失落,不过很快她就学会了给自己铸上一副盔甲。 穿上盔甲的她更加沉默寡言,也更为冷漠。偶尔有男生想跟她说话,竟会被她眼睛里的漠然惊地一个字说不出。 第一次引起关注是高三的时候,那个时候中学时代已行将落幕。 在某一次月考,苏幺突然来了兴致,大胆地用半文言的形式完成了那篇名为《孤独与寂寞》的命题作文。 那篇文章后来被选做范文,长久地贴在学校宣传栏上。 高考结束的时候,苏幺发现自己终于看上去像一个高中女生了。 有时候她会在洗完澡后长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现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丑: 瞳孔是深灰色的,颜色跟头上蓬松粗硬的头发一样,牙齿晶莹整齐,鼻头好看得翘起。 被同龄男生们忽略的六年里,苏幺看了两百多本书。 她的眼神里逐渐有了其他女生所没有的洞察和冷静,但同时只要凝神多看上一会,会发现里面还有一种赤诚和渴望: 「她要离开这座灰突突的县城。」 到学校领取外交学院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苏幺敏锐地发现班级里那个又高又帅,打得一手好篮球的班长看她的眼神有些呆呆的。 那曾是属于别的女生的眼神。 班长热情地将毕业照亲手递给她,接过照片的时候,苏幺只平静地说了声“谢谢”,她猜说那话时她眼睛里一定带有明显的傲慢神色。 因为班长离开时的背影一下子矮小了很多。 苏幺听说很多同学在高考结束后正式结为情侣,约好报考同一所大学,如果不能考入同一所大学,那也一定要在同一座城市。 她嗤笑自己同学的单纯,为一场幼稚的懵懂情愫搭上自己的未来,多么的愚蠢! 而她,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人产生任何形式的纠缠。 被冷落的六年里,她意识到梦想比男生重要。 到了外交学院,苏幺刻意延续了自己中学时代的作风:素面朝天,衣着宽松。 但曾经被视为缺点的长相特点却逐渐开始为她赢得一些特别的赞誉: 不够白皙的皮肤在少女时代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如今却散发着蜂蜜般的润泽; 曾经过于瘦削的脸长成了精致聪慧的模样;少年时期麻杆似的双腿如今匀称修长…… 慢慢的,偶尔苏幺也会在看书的间隙偷偷抬起头看向周围的男生,期待一场小说里才会有的对话。 “你好,你也喜欢看这本书吗?” “是啊,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三遍了。” “好巧,我现在也看的第三遍。不过每一次看都是不同的版本,这个版本你看过吗?” “看过,这个译者翻译的很棒。” “那我回去也找找看。” 说着,男孩羞赧地低下头,“你叫什么名字?以后可以一起参加读书俱乐部的活动吗?” 苏幺并不喜欢读书俱乐部,在她看来一群人对着某个段落侃侃而谈是一件很傻的事。 但如果喜欢的男孩子邀请她去,她也许会答应。 …… 蓦地,场馆响起闭馆的音乐,苏幺轻轻叹了口气。 整个阅览室只剩下三个人,都是女孩。 第56章 淑女与交际花:卡翠娜(一) 东台市:1992——2012 刚出生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于女婴修长的四肢。 就连在产科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助产师都不舍得将目光从女婴粉嫩的脸上移开。 “多么漂亮的婴儿!” 她想。 所有人都围了上去,有女婴的父亲和家人,还有闻讯赶来凑热闹的护士。 人人都在说,这是十几年来出生在这家医院最漂亮的婴儿。 粉雕玉琢,娇憨可爱,甚至在出生后半个小时,女婴就已经学会对围观她的人们露出天真迷人的微笑。 所有人都坚信,“这个婴儿会因为惊天的美貌得到无尽的宠爱。” 东台市以矿业闻名全国,这座北方城市的gdp在发现新矿源后一骑绝尘,将省内其他城市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包括省会城市。 女孩的父母在这座城市最大的冶炼厂从事最基础的工作。 做父亲的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生活在地底下,脸上的油污几乎化成了长相的一部分。 直到生出那个无比漂亮的女儿后,采矿队里的同仁才发现原来竟是这终年的污垢遮住了男人好看的面庞。 做母亲的负责给采矿队做饭,常年的辛劳让她的腰肢变粗,步伐沉重,脸上永远浮着一层愁绪,这愁绪只在美丽女儿降生时短暂的消失了一下。 女婴二十岁了,自出生起就被夸赞的美貌没有遭到一丝磨损,整个人愈发蜕变成一块无瑕美玉。 「李圆」是她的名字,据说出生时右手握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心拳头,父亲看着拳头里那个圆哧哧发笑。 “就叫「李圆」吧!” 他告诉一旁因生产而精疲力竭的妻子。 李圆的美不仅在于五官的清丽绝尘,她身姿婀娜,出生时被助产士惊叹的那双长腿如今越发匀称修长。 自打十岁起,李圆就习惯了身边人看到自己时定住的神情,她也习惯了男生们的口哨,以及女生们的孤立。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逛旧书摊,戴着厚厚镜片的摊主看到她,丝毫不掩饰对她美貌的惊叹,“你太美了!” 他说。 “我知道。” 摊主很市侩地打量了李圆身上的衣衫,眼睛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色,“你知道怎么用好自己的美貌吗?” 十二岁的李圆愣住了,人们从来都是赞扬她是沧海遗珠,从未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看看这本书。” 摊主递过来一本书。 “我没带钱。” 李圆恢复了以往的冷淡,她想这不过是一种她以前没见过的奉承方式,她有的是时间习惯。 “送你的。” 那本丢失了封面的《巴黎圣母院》让李圆第一次对自己的美貌产生了危机感。 从小说的中间部分开始,她几乎是按着自己的胸脯才坚持读到了最后一句,心脏因紧张而疯狂地跳动着。 她开始感到恐惧。 生在贫穷里的美貌究竟是上天给予的礼物,还是诅咒? 她以后会不会像女主人公埃斯梅拉达一样,化成一捧尘土? 经济的拮据让父母开始无休止的争吵。 从很小的时候起,李圆就觉得家里永远像是笼罩着一层灰雾。 这灰雾会因为冶炼厂迟发了几天工资而变成浓郁的墨色,也会因为偶然得来的一笔小钱变成稀薄的浅灰色。 李圆开始嫌弃自己身上廉价的化纤衣服,开始不再背母亲从堂兄家带回来的那只黑书包上学,她开始用批判的目光看待家里的一切陈设。 她把自己想象成埃斯梅拉达,生长在泥淖里的绝色美人。 高中毕业的李圆没考上大学,也拒绝了别人建议她读护士学校的提议。 “我不要一辈子伺候陌生人端屎端尿。”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坚定,带着不甘和愤怒。 越过懵懂期后,她比任何人都能欣赏自己的美,“你知道怎么用好自己的美貌吗?” 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重复那名摊主曾问过她的问题。 东台市还是太小,虽然gdp上的数字大的惊人,但李圆知道,地底下的矿产总有一天会被挖完,从父母每到发薪日越来越紧张的神色她知道,这一天不会太远。 衰败的日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她决定出去闯一闯。 去年发布的gdp城市排名里,中京市和东台市之间只隔了三座城市。 但站在塔顶湮没云层的城市地标建筑下,李圆不禁感到内心澎拜,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此心安处是吾乡。” 电商业务彼时发展的如火如荼,网上随处可见经纪公司发布的模特招募信息。 负责面试的男人矮胖疲惫,从拐角走过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抬眼看一眼面试室。 李圆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十几个女孩,神色平静。 她已经开始考虑面试结束后要去跟昨天见面的租房中介签订合同,这份女装模特的薪水足以支付她看好的公寓的房租。 “姓名?” 矮胖男人懒懒开口。 李圆故意不做声,男人手里的a4纸上有她所有的个人信息,包括一张高中时拍的证件照,她要这个男人好好地看看自己。 果然,在一片沉默之中,矮胖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放下手里的简历,然而愠怒的神色转瞬即逝。 “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 李圆问。 “呃……” 矮胖男人有些错愕,“你……” “请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工作?”李圆耐心重复道。 “我看看……” 矮胖男人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机,仔细查看上面的工作安排,“下周一上午九点,可以吗?有一个拍摄。” “好的,我会准时到。” 李圆笑盈盈开口,说罢站起身准备离开。 “稍等下!” 矮胖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李圆,面露贪婪之色,“拍摄之前我要先给甲方介绍模特的个人情况,你要用本名吗?” 李圆想起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巨大的口红广告,艳丽的女明星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她依稀记得口红的名字。 “不,不用本名。” 李圆看着面前这个惊慑于自己美貌的男人,“卡翠娜。” 第57章 淑女与交际花:苏幺(二) 外交学院:2011-2015 想象中的不期而遇并没有发生在图书馆。 故事很老套。 高中时曾迷倒全校女生的风云人物,罗风,在放弃了二本大学后,复读一年来到了外交学院。 当苏幺在新生欢迎会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时,不禁怔住了。 罗风的脸依旧帅气,但不再仅仅是高中男生的帅气,而是增加了几分成熟男人才有的气度。 苏幺的心“砰砰”地跳着,她不确定罗风有没有认出自己,他的确是朝自己友善地笑了一下,但随后苏幺发现,他对在场的所有人都报以同样的微笑。 迎新活动的尾声,苏幺鼓起勇气往罗风手里塞了一张字条。 第二天晚上七点,二人已经坐在了学校附近的一家西餐厅里。 “你喜欢吃西餐的吧?” 罗风开口,很绅士地给苏幺的玻璃杯里倒了一点红酒。 “非常喜欢。” 苏幺并不喜欢西餐,不知道为什么大家总认为外交学院的学生就一定会喜欢吃西餐,喝洋酒。但她觉得在这件小事上撒点小谎无可厚非。 “我点了西班牙海鲜饭,你喜欢吃的吧?” “喜欢。” 苏幺点点头,在这样的时刻她不愿意让罗风失望。 罗风帅气,优秀,尤其是那双清澈的桃花眼,深邃含情,会让任何被注视的女孩认为他爱上了自己,包括此时的苏幺。 “高中的时候,你好像都不怎么跟别人来往。” 噢,事实上我是被孤立的。苏幺心想。 不过话到了嘴边,却变成,“是吗?可能是因为我们不太熟吧?” “谢谢你给我写小纸条。” 罗风说着,右侧眉毛神气得挑起,“从你一进门我就认出你来了,你比高中时候漂亮好多,好多男生都在看你。” 这话他也对别的女生说过吗? 罗风高中时的女友是公认的校花,分手后他很快又找了隔壁学校的校花。 他一定是在骗我,这话就像是他的肌肉记忆,他可以随时随地对任何一个女孩说这样的话。 苏幺发现自己总是很难控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谢谢夸奖。” 结果酒还没到胃里,脑子里就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高中校花的那张美丽脸庞。 两杯酒下肚,她发现罗风看她的眼神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她认得那种眼神。 雄狮追逐母狮时,眼睛里有着同样的审视和欲望。 罗风想要的,跟她不一样。 …… 国内所有的一线城市里,中京市是最令苏幺心驰神往的。 所以当她拎着破旧的行李箱站在中京火车站的出口时,只觉得头顶的那片天空明媚耀眼,就像她即将开始的前途。 机会的降临总是很突然。 夜里失眠的时候,苏幺无意中看到大学校友群里有人转了一条招聘信息,职位是某外资企业老总的特别助理。 面试并不像苏幺想的那么正式。 赶到面试地点的时候,她惊愕地发现现场有如菜市场般嘈杂,过了许久,一名男人才缓缓走进专为面试准备的房间。 男人中等身高,很苗条,从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身姿来看,是那种每天早上先去健身房锻炼一小时的人。 他面色威严,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冷酷。 “每人有五分钟的时间告诉我,为什么选你。”他说。 轮到苏幺的时候,她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你每天做的所有事,我都会比你更早去做,刘先生。” 特别助理的办公室是总裁办公室隔壁的一个小房间,装修简单,只有桌子和椅子,但苏幺并不在乎,她知道大部分时间自己并不会待在这里。 面试之前,苏幺对刘旭泽做了她所能做的最全面的背景调查。 因为哪怕是一场小小的面试,她也要知道自己究竟在跟什么样的人打交道。 中京市销量最大的男性杂志将刘旭泽评为“2014年年度最佳钻石王老五”,他身家丰厚,单身,没有孩子。 在跟着刘旭泽工作了两个月后,苏幺发自内心地感慨那些只把他视为“钻石王老五”的人,对他一无所知。 刘旭泽温和,能干,学识渊博,更重要的是,他非常的善良,家里收养了好几只流浪猫。 “你面试之前就知道我的吧?” 两人变得更加熟识后,刘旭泽有次有意无意地问。 “谁不知道你呢?” 苏幺笑了笑,“你可是中京,不,全国女孩最想嫁的人之一。” “唉,那些杂志一天天没事就喜欢搞这些,无聊透顶。” 刘旭泽叹了口气,“你也看过那那篇内容?” “很不幸,看过。” 苏幺回答,“但我觉得你也不用太在意,杂志嘛,就是马桶读物,看过就忘了。” 刘旭泽抬起头,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你有男朋友吗?” 刘旭泽又问。 “啊?” 苏幺本能地惊愕了一下,“噢,没有,现在就一个人住。” “为什么不找男朋友?” “您不也没结婚么?” 苏幺反问。 两人搭档工作一年后,刘旭泽越发感慨自己的幸运。 苏幺身上的单纯,敬业,坦诚都让他觉得新鲜,有时候碰上难缠的客户时,她的焦灼气恼又是那么的可爱…… 更关键的是,现在的她还不满23岁,却比公司里很多资历更老的人更有思想,能力更强。 刘旭泽预感苏幺未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别人没有的光。 “今天我跟美国那边半夜有两个电话会议,我需要有人开会的时候帮我找资料。” 苏幺刚进办公室,刘旭泽开口道。 “你要我今晚去你家工作?” 苏幺稍一思索,反问。 “是的。不过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没问题。” 苏幺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今晚要去男上司家里工作,倒像是下班后要去菜场顺手买几个番茄。 第58章 淑女与交际花:卡翠娜(二) 中京市: 2013年 卡翠娜很快就厌倦了做女装模特。 她意识到再这么拍下去,自己跟那些只能偷偷打版大牌设计的无良商家没什么区别。 永远不值钱。 更让卡翠娜觉得不安的是,她深知美貌是易逝品,她必须尽快找到另一条快速通往名利的道路。 演员。 这条路很难走,没什么背景的卡翠娜只能先从群众演员干起。 一场战争戏里,她饰演因战火不得不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逃亡的年轻母亲,镜头给了她三秒的特写,之后,那个留着长长头发的副导演走了过来。 “刚刚演的很好。” 副导演走过来说道。 “谢谢。” 卡翠娜稍稍欠了欠身。 “你想做演员?” 对方开始上下打量着她。 不做演员的话,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卡翠娜心想,不过她还是挤出一抹动人的微笑,“可是很难。” “如果你…… 配合的话,也不会太难。” 副导演直直地盯着她,“原定的女四号可能来不来……” 紧接着,卡翠娜还来不及反应,一只粗壮有力的手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她想叫,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开始后悔自己远离人群,现在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堆的高高的板材和工具包成了最好的遮挡物。 “你等会别乱叫。” 副导演急不可待地说道,语气变得强势。 忽然,卡翠娜看到了一个身影,她用力挥舞着未被抓住的另一只胳膊。 “刚刚我一直在找你,你去哪了?” 耳边忽然响起男人焦急的声音,“你们是在找出口吗?这里东西太杂了,工人们把材料堆得又太高,是不是迷路了?” 卡翠娜循声看向说话的男人,满脸感激。 男人个子很高,身材瘦削结实,此时正面无表情地盯着副导演,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胸前挂着工作证:剧组医生。 如果不是那枚标明了身份的胸牌,任何人见到他肯定会觉得是男一号演员,长得实在是富有魅力。 “我知道出口。” 他轻轻抓住卡翠娜的另一只胳膊,动作轻柔,但看向副导演的眼神却冷峻严厉。 “啊…… 是,是…… 迷路了。” 副导演惊慌地松开卡翠娜的胳膊。 一阵酥麻一下子直达卡翠娜的指尖。 “那正好,我知道路。” 他扶起卡翠娜,眼神关切,“我带你出去。” 卡翠娜很快就退出了那部战争戏的拍摄,那名救了她的男人也跟剧组请辞,二人在后勤负责人办公室碰见的时候,相视一笑。 “谢谢你救了我。” 卡翠娜感激地说道。 “没事。” 他摇摇头,“下次不要一个人待着,身边一定要有信得过的人。” “是!” 卡翠娜做出一个立正敬礼的动作。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他忽然开口。 “本来这部戏要拍到月底,现在看来……” 卡翠娜耸耸肩膀,“我有半个月没事可干。” “我要下周才回学校,要不要一起到附近走走?” 他开口,“至少剧组选的拍摄地还不错。” 卡翠娜从未见过如此轻盈的人。 在林业的身上看不到任何生活重压过的痕迹。 他性格开朗,谈吐幽默,正直善良,告别那天,剧组几乎所有人都来向他告别。 没有人不会为他倾倒。 “你为什么会来剧组做医生?” 卡翠娜问。 “为了好玩,闲着也是闲着。”说罢,林业眨了眨眼,“我还不确定要不要当医生,小时候最大的梦想是当心脏科医生,我一直都觉得这很酷。” “那现在呢?为什么又不想当医生了?” “因为我发现人最重要的不是心脏,是这里——” 林业戳了戳自己的脑袋,“是脑子里的想法,一个好的想法价值千金,也能改变无数人的生活。” 卡翠娜发现自己爱上了林业,他和她都是有梦想的人,都对自由的生活充满向往,也愿意为之付出努力。 她觉得自己爱上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男人。 “嫁给我吧!” 某天清晨,他抚摸着她裸露的肩膀说道,“跟你在一起,我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了起来,我要跟你永远在一起。” 那一刻,卡翠娜觉得无比幸福。 她甚至开始觉得遇到那个意图不轨的副导演是件幸运的事,没错,这个世界上有的是坏男人,但也有像林业这样的好人。 他真的太好了。 卡翠娜相信林业就是自己的此生挚爱,也是唯一的爱。 林业决定从医学院转走,向工商管理硕士专业递交了申请文书。 “宝贝,在这里等我,我办完事就去民政局门口找你,然后我们正式登记。” 说着,他当着卡翠娜的面设置了领证当天的闹钟,备注:「最重要的一天」 “我爱你。” 临行前,卡翠娜紧紧地抱住了林业。 “我也爱你。” 林业吻了吻她的额头,“我们结婚那天见。” 到了约定的那天,卡翠娜凌晨五点就坐在了政府大楼的台阶前,她兴奋地睡不着,也根本不在乎做一个有巨大黑眼圈的新娘。 她一遍一遍的调整呼吸。 时针终于来到了九点,一对对新人满怀幸福的手拉手踏入了民政局的大门,卡翠娜兴奋地看着门口的方向,期待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她今天特意穿上了一条白色的蓬蓬裙,袖口镶嵌着精致的珍珠扣,头上还戴了一枚可爱的头纱。 卡翠娜觉得自己是今天来领证的新娘里最美的,林业看到她一定会在她额头上重重吻上几下。 然而,到了中午林业也没有出现。 卡翠娜开始给他打电话,可电话始终没人接。 一定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不接电话是因为他要给我惊喜,卡翠娜满怀期待地想着。 下午三点,民政局变得门可罗雀,负责清扫的大妈奇怪地看着坐在台阶上一身新娘子打扮的卡翠娜。 “姑娘,是不是记错日子了?” 大妈问。 卡翠娜摇了摇头,她亲眼看见林业设置了五个闹钟。 日光逐渐变得昏沉,刚刚进去的大妈又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不忍心的神情,“姑娘,这里就要关门了,你要不先回家?” 卡翠娜已经没了一开始的兴奋,她觉得有些疲惫,但依旧盯住入口的方向。 也许他就是要在最后关头现身,让我们成为今天最后一对登记的新人。她想。 终于,天彻底黑了。 穿着婚纱的卡翠娜绝望地走在大街上,行人纷纷注目,但她却感觉自己像是走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 孤独,无助。 接下来的三天,林业杳无音讯。 发生意外了吗? 还是在来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难道是家里突然有事? 卡翠娜甚至想到了林业会不会忽然失忆,忘记了跟自己的婚约。 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周后,她猛然想起两人共同工作过的剧组。 “你好,我想问下林业之前登记的紧急联系人是谁?” 卡翠娜紧紧握住手机。 对方显然有些意外,“你是林业什么人?” “未婚妻。” 卡翠娜咬紧嘴唇。 “你等会……” 对方冷冰冰说道。 卡翠娜绝望地等待着,房间的墙上依旧挂着那件白色的小婚纱,珍珠扣掉了一个,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你手边有纸笔吗?” 话筒里重新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是他大学同学的号码。” 拨通紧急联系人的号码后,卡翠娜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在一阵阵的“嘟”声里,她听到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 “你好,请问哪位?” “我…… 找林业,” 卡翠娜犹豫着,“他当时留了你的号码。” 卡翠娜觉得胸腔里仿佛有一个声音要尖啸而出,她需要拼命抑制才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噢,他陪女朋友出去玩了,你是他什么人?” 对方奇怪的问。 第59章 淑女与交际花:苏幺(三) 中京市:2015年 跟刘旭泽在一起后,苏幺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她开始庆幸自己中学时代是被孤立的那个,也庆幸当初拒绝了罗风进一步约会的邀请。 苏幺觉得,只有和刘旭泽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才能见识到什么叫「被幸福环绕」。 两个人依旧在一起工作。 苏幺的成长速度令刘旭泽惊叹。 没过多久,刘旭泽便开始找苏幺商量所有生意上的事,在遇到苏幺之前,这是他想都不愿意去想的事。 “下周陪我参加一场婚礼好吗?” 晚饭时,刘旭泽漫不经心得开口。 苏幺的心剧烈得跳动了起来,她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借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工作一年多来,苏幺发现刘旭泽所在的圈层是她原先不敢想象的,倒不是这些人的生活有多么的奢华,她并不在乎这些。 而是优雅的谈吐,丰富的文化素养,是永远的谦和有礼,永远的温和善良。 这些都是钱买不来的,但很残忍,却要先有钱才行。 参加朋友的婚礼?不,这意味着刘旭泽要将苏幺介绍给自己身边真正亲近的人。 “那我得去看看衣橱里有没有合适的裙子了。” 苏幺嫣然一笑。 “请你不要生我的气。” 刘旭泽有些紧张的开口,“我问过你的助理,她告诉我,你有一条想买却一直没买的裙子。” 婚礼上,苏幺发现自己坐在两名男人的中间。 左手边是男友刘旭泽,右手边的男人十分陌生,不过生的俊秀好看,身材颀长,体态挺拔,在他低声讲电话的间隙,苏幺听到他的法语十分流利。 “你是新郎这边的,还是新娘这边的?” 陌生男人蓦地开口。 “啊?” 苏幺一阵惊异,确认陌生男人是在跟自己说话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算是新郎这边的吧,跟我男朋友来的。” 陌生男人向前探了探身,瞥了几眼正专注切牛排的刘旭泽。 “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 陌生男人毫无顾忌地说道。 苏幺紧张地看了眼身旁的刘旭泽,好在后者并没有听到。 “你是学外语的吧?外交学院?” 对方继续发问。 “呃?” 苏幺猜测自己脸上的表情出卖了内心的想法,因为紧接着对方就露出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刚刚我讲电话的时候,你耳朵侧了过来…… 别担心,我不是因为不高兴才这么说的,这很正常的,毕竟你好久没听人说起过法语了吧?” 苏幺尴尬地点点头,“你观察还挺仔细。” “你不吃点吗?今天的牛排很不错。” 刘旭泽边说边往苏幺的盘子里放一块切好的牛排。 苏幺常觉得自己能遇到刘旭泽实在是太幸运了,他一定会是天底下最好的丈夫:体贴,温和,耐心,顾家。 但不知怎的,那天当他忽然提出要带自己参加婚礼的时候,首先涌上苏幺内心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直到现在,她依旧想不清楚的感觉。 那感觉并不好受。 右手边的陌生男人拿起香槟,“来点儿?” 他看向苏幺。 苏幺点点头。 “顺便说下,我叫林业。” 男人笑道。 “苏幺。” “好名字。” “哪里好了?” 苏幺几乎是挑衅得发问,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音律好听,都是平声,也都是第一声,叫起来清朗上口,很干净,就像小鸟在叫。” 苏幺不禁被吸引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名字,“没想到…… 你会这么想。” 她变得有些结巴起来。 “我是做医疗器械出口的,虽然很希望你能经常联系我,但不想是因为需要我的帮忙。”林业笑眯眯开口,说罢,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那天婚礼结束后,苏幺一整晚都魂不守舍。 “你不舒服吗?” 刘旭泽关切询问。 “没事。” 苏幺撒谎道,事实上她此刻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刘旭泽,她究竟是怎么了? “下个月我爸妈来中京,他们想见见你。” “噢,好啊!我也想见见叔叔阿姨。” 苏幺的音调一下子高了起来,她看到刘旭泽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你真的没事?” “没事,” 苏幺笑笑,“太开心了。” 往后的日子里,苏幺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想林业,但她害怕地发现那张笑容在她的脑子里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沿着江边跑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幺不由得一阵心惊。 “听说你喜欢跑步,我猜你一定不是在跑步机上跑。” 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为什么他总是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苏幺懊恼得想。 “你这是干什么?” 苏幺停下来,“跟踪我?” “有一个很浪漫的词,” 林业狡黠地笑了笑,“「邂逅」。” “我不信。” “算了,连我自己都不信。” 林业做出投降的姿势,“我是专门在这里等你的。” “可我有男朋友。” 苏幺定定地看着林业。 “结了婚也可以离,有男朋友算什么?” 林业一脸的平静,“我喜欢你,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 “你走开,我要跑步。” “我知道一个比这里还要好的跑步的地方。”说着,林业不由分手拉起苏幺的胳膊。 下一秒,苏幺发现自己鬼使神差般的顺从了林业。 那是一条更为隐蔽的竹林,晚风吹动着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苏幺突然害怕了起来,她想起了刘旭泽,“我要走,请你放我走。”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我最喜欢月季,你呢?” 林业忽然开口,“不管你喜欢什么,我都会在你最喜欢的花周围种上一圈月季,这样谁也伤害不了你最爱的花。” 苏幺破涕为笑,“我也最喜欢月季。” 次日清晨,刘旭泽刚踏进办公室,就看到苏幺坐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椅子上。 “你为什么不进去?” 刘旭泽强忍着怒火,昨晚苏幺出去夜跑后就再也没回家,害他差点报警。 “我和别人在一起了。” 苏幺开口。 第60章 淑女与交际花:卡翠娜(三) 中京市:2017年 “嘿!” 卡翠娜应声回头,眼前出现一个额头宽大,带着黑边框眼镜的男人。 男人手里拿着一台相机,卡翠娜这才想起刚刚好像听到了“咔嚓”的快门声。 “你拍了我?” 卡翠娜问。 男人的脸上掠过一丝惊异,随后点了点头,“要看吗?” 他问。 “不用。” 卡翠娜摇摇头,四处张望。 那只美丽的翠鸟已经飞走,早已不见踪影。 “我也拍了那只小鸟。” 说着,男人将相机递了过来,“看看吧,确实很美。” 趁着卡翠娜低头看照片的空档,冯至然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他从未在现实生活里见过如此令人移不开眼的美人,身上那套朴素的清朝农妇装衬得她更是如清水芙蓉般清丽绝尘。 “太美了!” 冯至然不禁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卡翠娜抬起头。 “哦……” 冯至然回过神来,接过相机,“我可以把这张照片寄给一个朋友吗?他是开模特经纪公司的。” “不用,谢谢。” 卡翠娜冷冷地答道。 “为什么?你明明很美。” 冯至然不想放弃,“你会比现在的很多模特更红。” “我以前做过服装模特。” “不喜欢吗?” 冯至然有些惊讶,“我朋友的公司不太一样,他们专门为奢侈品推荐符合品牌调性的模特,你一定会很受欢迎的。” “有什么区别吗?我是说跟那些电商品牌?” 卡翠娜微微笑了下,但眼神里的冷冽让冯至然觉得留给自己说服她的时间不多了。 “那些电商模特展示的只是衣服,奢牌会看重模特的气质和五官。” 冯至然感到有些紧张,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对这样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这样关心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到时候不光是你身上穿的衣服,你的脸也会被展示在商场广告牌上,地铁车厢里…… ” 冯至然咽了口唾沫,“会有无数的人看到你的美貌。” 寻常女孩子听到别人这样夸自己早就不能自持,可眼前的这个女人却十分淡定,她沉默了一会,随即点头,“好。” 远处传来剧组场务的高声喇叭,所有群众演员需尽快集合。 卡翠娜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回去。 “你叫什么名字?” 冯至然急切的问,“我跟剧组可以要到你的联系方式吧?一旦朋友那边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卡翠娜。” 末了,她忽然回头,“你是范雪儿派来的剧照摄影师吧?” 冯至然一怔,随后慌乱地点点头。 经纪公司的老板禹晓兵眉开眼笑,卡翠娜简直是天生的模特,她不需要找镜头,镜头会自动跟着她。 早上秘书打来电话说已经有三个奢牌请求签约卡翠娜了。 天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魔法! 上个月先试水了一个国民品牌,没想到卡翠娜的脸一出现在商场里,她身上那件防晒服就瞬间被抢购一空。 每个女孩都想成为卡翠娜,她们想要卡翠娜的一切。 吃的、喝的、穿的,以及用的。 下午两点,一身淡紫色针织套装的卡翠娜迈着款款的步伐走进禹晓兵的办公室。 “卡翠娜小姐!” 禹晓兵满脸堆笑,“有三个品牌想要签约你,你想跟哪家合作?” “谁未来赞助的商业活动多……” 卡翠娜顿了顿,看向禹晓兵,“就签谁。” 不管是品牌自家的活动,还是一些电影首映礼,卡翠娜都毫无争议地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有数不清的鲜花和掌声。 这四年来,她从未有一刻忘记过被林业抛弃在民政局门口的屈辱,她期待着有一天名利双收的自己站在林业面前,让他后悔当年抛弃自己的决定。 卡翠娜决意复仇。 不过,尽管邀请卡翠娜的商业晚宴不尽其数,她却谢绝了所有。 直到有一天,她在名单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一瞬间,她差点忘记了呼吸。 林业? 晚宴的主人不免自得,以为是自己的名声和地位赢得了这位最当红品牌模特的青睐。 而当卡翠娜要参加晚宴的消息传开后,打电话要挤进宾客名单的不计其数。 晚宴前一晚,卡翠娜疯狂的试衣服,她的衣帽间堆满了各个品牌赞助的昂贵礼服。 她试了一件又一件,每一件之前觉得很美的衣服,到了这个时候就会出现这样或那样的问题。 当身着一袭深紫色亮片连衣裙的卡翠娜亮相晚宴的时候,宛如天神降临,众人凝神屏息。 “您能来,我们太开心了。”宴会主人奉承道。 “也谢谢你们邀请我参加这么棒的晚宴。” 卡翠娜谦卑说道。 最终出现的林业令她大失所望,对方只是一个五十多岁,相貌平凡的中年人,是宴会主人父亲的故交。 原来只是同名而已。 卡翠娜极力掩饰自己内心巨大的失望,但随后她又释然了,如果见林业之前还会如此的激动,那说明自己远远没有准备好。 庄一也参加了晚宴。 作为最负盛名的医药公司老板,他手握全世界最好的心脏支架制造技术,同时还与国外几家医药巨头联合研发数种罕见病治疗方案。 庄一中等身高,魁梧结实。 肤色呈现健康的蜂蜜色,嘴唇宽阔,典型的华南人长相。鼻梁上习惯架着一副无框眼镜,这让他的目光看起来无比锋利。 庄一是个很冷血的人,比如他经常会因为员工回答不出他心血来潮问的问题,而将对方当场开除。 但同时,他也是个极富社会责任感的人,多年来,中京市的多家慈善机构靠着他的资助才得以存续。 他的身边不乏莺歌燕舞,但他从来都表现的非常绅士,彬彬有礼,恰到好处的跟异性保持距离。 他很清楚,对大部分女人来说,他的钱大于他本人的魅力。 直到遇到卡翠娜。 第61章 淑女与交际花:盛大的婚礼 中京市: 2018-2020 “亲爱的,猜猜我今天见谁了?” 一进家门,林业抱住苏幺亲了又亲,一脸的兴奋。 “是谁啊?” 苏幺幸福的问。 “庄一。” 林业眨了眨眼睛,“这个人你也许没听过,但他是真正的大佬!光一个心脏支架就能给他的公司一年带来好几千万的利润,更不用说他公司里的其他产品了。” 苏幺知道丈夫林业小时候的志向是当名心脏科医生。 “因为心脏一旦停止,生命也就终止啦!所以心脏超级重要。” 这是一次约会时林业给出的解释。 “可你不能这么说欸~” 苏幺撒娇道,“肺也是啊,一旦肺停止工作,生命不也终结了?大脑停止工作,脑死亡基本等同于死亡,还有肝脏,肾……” “哎呀,你个小杠精。” 林业宠溺地刮了刮苏幺的鼻子,“可是亲爱的,心脏还参与全身血液循环,是人体的发动机,在我心里——” 他故作夸张的捂住自己的胸口,“它是最重要的器官。” “你啊!就是想当医院里最受重视的医生罢了!” 苏幺娇嗔地点了点林业的脑门。 不过医学院毕业后,林业改变了想法,他从医科转去了商科,“我觉得一个病人一个病人的治太慢了。” “可医生就是这样的啊,治病不是流水线工作。” “所以我才要去做医疗器械嘛,把好的技术和产品介绍给更多的人。” 说完,林业严肃的看着苏幺,“亲爱的,到今天为止我已经给八百多人送去了最适合他们的医疗机械,相当于救了八百多条性命。” 思绪回到当下。 苏幺摇摇头,“自从结婚后,你就不让我去上班了,我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了。” “好啦好啦,长话短说。” 林业难掩激动的神色,“反正你老公我啊,以后就是庄一最大的代理商啦!” “太棒了!” 苏幺欢呼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激动的像个孩子的男人,昨晚和刘旭泽的对话蓦地闯入苏幺的耳朵。 “小幺,我听说林业以前的风评不太好。” “什么?” 苏幺有些不悦地放下水杯。 “算了,估计都是些道听途说。” 刘旭泽急忙辩解道。 “你在做饭?” 林业才注意到锅里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嗯,给你煲了汤……” 话音未落,林业便打断道,“我们今晚出去吃,好好庆祝一番!我知道一家很好的泰国菜餐厅,我好久没吃咖喱了,有点馋。” “可是……” 苏幺有些犹豫地看着自己煲了三个小时的汤。 “汤下次再做就是了。” 说着,林业半认真半嬉笑地将她推出厨房,“换上上次我给你买的黄裙子吧,你穿那身好看。” 接到婚礼请柬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庄一是出了名的不婚主义。 “婚姻就是泯灭人性的制度。” 他不止一次这样说,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 所以这样的人会结婚自然是惊掉所有人的下巴,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的新娘居然是现如今红极一时的品牌模特卡翠娜。 一时之间人们竟不知道该羡慕谁。 是羡慕庄一娶了艳冠群芳,年轻富有的卡翠娜呢,还是羡慕卡翠娜嫁给了富可敌国,手可遮天的庄一呢? “卡翠娜,结了婚你还是自由的。” 婚礼前一晚,庄一小心翼翼地开口,直到现在他依旧不敢相信第二天就是他们两人的婚礼,他生怕卡翠娜会后悔。 “当然,你也一样。” 卡翠娜笑笑,随后又捧起面前的书。 一本讲述复仇的小说。 卡翠娜的阅读习惯很奇怪,她会根据天气读书。 雨雪天她只读复仇小说。 婚礼策划看到卡翠娜选定的日期后有些心神不宁,“卡翠娜小姐,那天…… 雨很大,您看要不要换一个时间?第二天也是很好的日子,而且是个大晴天。” “不,就定那天。” 卡翠娜斩钉截铁说道。 随后她看到庄一有些疑惑的眼神,补充道,“我喜欢雨天,就算那天真的发生了点意外,只要不是人身事故就行。” 她没跟庄一说的是,选定的日期原本是她和林业约好的领证日期。 “亲爱的,” 卡翠娜微笑着走向庄一,双臂绕住他的脖子,“那天我们多请几家媒体好不好?” 起初对于卡翠娜的这一要求,庄一感到很奇怪。 因为除了工作所必需的曝光,卡翠娜对自己的私生活严防死守,比如在二人正式交往后,他才知道卡翠娜的本名叫「李圆」。 像是掌握了读心术,卡翠娜在庄一的脸颊上亲了一口,“都说女模特女演员婚后就会退隐家庭,我也想趁这个机会跟大家说下未来的工作计划呢!” 婚礼将会无比盛大,庄一在宾客席看到了中京市市长的身影,不过此时最让庄一感到幸福的就是以后卡翠娜就正式成为他的妻子了。 “卡翠娜,你上次要我查的人,有消息了。” 庄一捏着一枚白色的信封。 十分钟前底下人送来这个信封的时候,他还犹豫要不要在婚礼前给卡翠娜。 林业是卡翠娜的初恋男友,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恨的人。 “我查不到他的消息。” 有一次二人互吐衷肠后,卡翠娜垂头丧气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知道他是死是活就行。” “为什么?你这么恨他,忘了他不是更好吗?” “不,亲爱的。” 卡翠娜露出迷人的笑容,“有时候敌人生死未卜,才会让人真的无法忘怀。” 最终庄一决定将信封交给卡翠娜,之前两人约好如果是坏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对方。 他希望信封里是林业的死讯,或过得很差的证明,甚至后者更好,因为这样林业就再也构不成对他的威胁了。 然而卡翠娜并没有打开信封,而是随意地放在了梳妆台上。 “你不好奇?” 庄一有些不悦。 “忘了告诉你了。” 卡翠娜边梳头边开口,“他主动联系我了,我给他发了婚礼请柬。” 第62章 淑女与交际花:野钓 (中京市,秀泽县:2018-2019年) 林业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 卡翠娜,这个曾与他游山玩水三个月的女人,在阔别四年多后,竟还对自己念念不忘。 当然,林业本人早已忘了答应跟卡翠娜结婚,又将她丢在民政局门口的事。 婚礼上他差点没能认出卡翠娜,这个女人的美貌简直颠倒众生! 婚礼的时候新郎新娘敬酒,林业发现卡翠娜看向自己的目光是近乎赤裸的热忱,害得他不得不迅速调转视线。 二人很快便开始了婚外情。 “宝贝,你太美了。” 林业吻着卡翠娜喃喃道,“我怎么会只跟你约会三个月就离开你?快跟我讲讲那个时候的事吧!” “你真的不记得了?” 卡翠娜盯着他。 林业摇摇头,“这几年实在是发生太多事了。“ “是吗?都发生什么啦?” 卡翠娜笑着问。 “忙着毕业啦,找工作啦!” “恐怕主要忙着跟女孩约会吧?” 卡翠娜轻轻旋转林业无名指上的婚戒,抬头看着他,“你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她?” 林业觉得此时的气氛有些奇怪,但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得不回答,毕竟卡翠娜现在不止是他的情妇,还是他的老板娘。 “呃,她很好,脾气好,会做饭……” 林业嘟囔着,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想不出更多的词来形容苏幺。 “就这些?”卡翠娜嘟起嘴,“当初你肯定不是因为她脾气好会做饭,才决定跟她结婚的吧?” 林业越发窘迫起来,“呃,苏幺聪明能干,之前工作的时候非常得她老板的赏识。其实我追她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跟当时的老板约会了。” “哈哈,这么说你是横刀夺爱了?” 卡翠娜玩笑地拍着林业的胳膊,随即趴在他耳边低声耳语道,“就像现在,你从庄一的身边抢走了我。” 耳鬓厮磨的日子过的很快,在叶子开始飘零的时节,卡翠娜决定开始自己的计划。 时间挑选在庄一出国出差的那个月。 “亲爱的,我们去钓鱼吧!” 卡翠娜撒娇似的从后面抱住林业,“你以前陪我钓过好几次鱼呢!” “是吗?” 林业有些疑惑。 “我喜欢钓鱼的,难道你真的都忘了?” 卡翠娜嘟起嘴来,“那个时候你经常说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陪我钓鱼。” “好的。” 林业露出笑容,“这有什么难的,我来查查附近有什么钓鱼点。” “不~” “嗯?” “去秀泽县吧!那边有好几个野生钓鱼点,网上说那里的鱼特别好。” 卡翠娜的语气娇滴滴的,“到时候我给你做最新鲜的烤鱼吃。” 秀泽县的岚汐镇湖泊众多,不过至少有一半的地方尚未开发,网上偷偷流传的几个钓鱼点其实是被官方严令禁止的,也就是俗称的“野钓区”。 “你确定是这儿?” 林业心里敲起了小鼓,“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出事了,找人都来不及。” “怎么会?”卡翠娜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想太多了,我们又不是游泳。” 一早起来卡翠娜就表现的十分兴奋,她亲昵地拉着林业的胳膊,林业的手上提着二人的渔具。 本来都快走出酒店的旋转大门了,卡翠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撇下林业急匆匆跑向前台,“请问酒店有外借的钓鱼设备吗?” 她问。 “有的,小姐。” 前台女员工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那麻烦帮我们拿一套达亿瓦。” 女员工露出为难的神色,“抱歉,我们这里没有这么专业的渔具,只有最普通的型号。” “这样……” 卡翠娜遗憾地说道,“那只能算了。我老公很挑剔的,他只用达亿瓦的渔具。可惜了,难得出来一趟,鱼竿裂了条缝,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要不…… 我帮您找一套我们这里的,您先用着?” 前台女员工继续说道。 卡翠娜摇摇头,“算了。我们得走了,不然就要错过最佳钓鱼时机了。” 林业有些奇怪,明明要钓鱼的是卡翠娜自己,她怎么说是我想钓呢? 还有鱼竿裂了条缝了? 明明那是卡翠娜新买的渔具,把手上的塑封都还没拆。 “我就是想编个借口再借一套达亿瓦的渔具啦,做备用嘛!” 卡翠娜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道,“一般人都会觉得要钓鱼的是男人,我只是想少费点儿口舌罢了。” “真是个小机灵鬼!” 林业哈哈大笑。 二人来到河岸边,卡翠娜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神色紧绷,就在林业想问怎么回事的时候,一抹笑容出现在卡翠娜的脸上。 “亲爱的,就这里了。”卡翠娜指着有一块褐色岩石的地方说道。 林业看到那是河岸凸起的一块,卡翠娜站着的地方几乎快到了河心,水势湍急。 一想到自己不会游泳,林业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卡翠娜…… 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卡翠娜笑着朝他招手。 垂钓进行的很顺利,没一会功夫,蓝色桶里已经装了三条鱼。 看着鱼在桶里奋力挣扎,林业感到很满足。 难怪卡翠娜会喜欢钓鱼,钓的时候面对着湖光山色,人会变得很平静,而感觉到鱼线被咬住的瞬间,内心又会升腾起巨大的满足感。 “亲爱的,鱼线好像被缠住了,你可以去看看吗?” 重新勾好鱼饵后,卡翠娜晃动了几下鱼竿,神色懊恼起来。 “好的,我去看看。” 林业熟练地走到那块褐色岩石的边缘,蹲下身,准备从水里拉起鱼线。 肯定是被什么水草之类的缠住了,他想。 “亲爱的,怎么样?” 不知何时,卡翠娜也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先回去吧,我看一下就好,好像没……”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林业就感觉到了周身刺骨的寒冷,以及四面八方涌来的水的压迫感。 “卡…… 卡翠……” 林业在水里拼命挣扎着,带着腥味的水开始源源不断地灌入他的嘴巴、鼻孔和耳朵。 林业手脚并用奋力扑腾着,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向下沉。 渐渐的,他开始觉得胸腔发闷,大脑昏沉…… 第63章 淑女与交际花:调查 随着调查的深入,许青禾发现自己对两个女孩越来越共情。 苏幺更像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女孩,学生时代埋头读书,高中毕业以优异成绩考入外交学院。毕业后也顺利找到不错的工作,在出事之前,苏幺当得起「好女孩」的名头。 许青禾看到苏幺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诗经里的一句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卡翠娜则人如其名,美艳,野心勃勃,想要的一切都写在眼睛里。 虽说很多人诟病卡翠娜除了美貌一无是处,但许青禾认为这并不公平。 这个世界上长得美的女子多的是,其中大部分只是匆匆绽放了一下便迅速枯萎,利用美貌为自己谋求更好的生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 卡翠娜拥有的从来都不仅仅是美貌而已。 她果断,行动力惊人,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世界,凭借自己过人的头脑和天生的交际能力,为自己收获了丰厚的名和利。 只是如今这个大美人却被关押在看守所,据说她和林业入住的那家酒店的服务员提供了关键性的证据,公检机关对卡翠娜正式提出了「故意杀人」的指控。 “但那个叫林业的到现在都没找到。” 西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沮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他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 “是啊!不过也许卡翠娜希望如此吧。毕竟只要林业的尸体没有出现,她就有可能被无罪释放,最多承担一些民事责任。” 陈顺接过话头。 “但那个针孔摄像头拍到了卡翠娜将林业推到水里,然后转身离开的画面,有没有找到林业的尸体恐怕卡翠娜都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 自从卡翠娜被拘留后,所有的媒体都将注意力对准了庄一,也就是卡翠娜新婚不到一年的丈夫身上。 许青禾记得昨天还在电视上看到记者们堵在庄一的公司门前,待庄一一现身,记者们一窝蜂冲了上去。 “庄先生,请问您对检方的指控有异议吗?” “据说你的妻子卡翠娜小姐杀死的是她的情夫,您对他们两人的事一无所知吗?” “现在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人是卡翠娜小姐杀的,庄先生,您会聘请律师为她做无罪辩解吗?” “庄先生,您和卡翠娜小姐之前是已经分居了吗?” “庄先生……” 电视上的庄一瞧不见一丝的憔悴或枯槁,仿佛被指控杀人的不是他多次示爱的妻子,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车,身旁的安保人员筑成一座人墙,将喋喋不休的记者们拦在外面。 此时的苏幺觉得像是有人在她的脸上狠狠地扇了几耳光,疼痛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警察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刚从医院回来。 最近总觉得昏沉,疲惫,起初苏幺以为是换季的缘故,直到一个女性朋友听说后劝她去医院做检查。 苏幺怀孕了。 带着医院的检测报告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两个身穿警服的人正站在她家门口。 “你们是……” 她迟疑地开口,脸上的表情显示她还尚未从获知自己怀孕的震惊里缓过来。 “你好,你是苏幺吧?” 女警员率先开口,声音温柔,脸上带着一丝不忍。 随后苏幺的人生里就发生了一件极富戏剧性的事。 她在同一天得知一个新生命将要降临到她的生活,而另一个生命从她的生活里永远的离开。 “我们还没有找到…… 呃,您丈夫的遗体。” 男警员开口。 苏幺抬头,撞见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面溢满同情。 她重新将脸对向女警员,她记得女警员叫「许青禾」,“许警官,你们刚刚说我丈夫…… 他是跟别人一起去的秀泽县?” 许青禾点点头,“卡翠娜。” 卡翠娜?苏幺觉得这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蓦地,她突然想起商场里那张随处可见的美丽脸庞。 她记得自己无意中瞥见过好几次,代言人:卡翠娜;品牌大使:卡翠娜;宣传大使:卡翠娜…… “是那个明星?” 苏幺喃喃开口,随即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里面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酒店里有他们两人的入住记录,也有很多人看见他们了。” 男警员开口。 “你刚刚说没有找到我丈夫的遗体?” 苏幺抬起头。 许青禾摇摇头。 现在没人知道林业在哪儿。 东南亚的某一个工厂里,机器的喧嚣震耳欲聋,所有的操作工都戴着保护耳朵的设备。 车间第三排机器的正中央站着一个肤色黝黑的泰国人,他正用流利的中文向旁边的男人介绍机器的操作说明。 厂长把这个中国男人送到巴颂面前时只说了一句,“好好教他,不要生事”就转身离开了。 巴颂用中文问男人的姓名,对方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随后巴颂用英文又问了一遍,男人依旧一脸茫然。 难道是个傻子?巴颂心想,但又觉得不像,这个人看起来比他见过的很多亚洲男游客更富有精英气质。 机器的操作很简单,工厂为了确保工人的流动不致影响生产,将整个生产线切的非常精细,每个人只负责做很微小的一部分。 然后只需把这微小的部分每天重复上千次。 没一会,巴颂便打算将那名中国男人独自留在机器面前,离开的时候旁边一个泰国工人摘下耳朵上的隔音设备开口,“巴颂,这是谁啊?看着不像过来做工的。” 第64章 淑女与交际花:得意的笑 一进看守所的停车场,许青禾就看到了庄一的座驾,一辆黑色的suv。 上周庄一向法院提出申请,要求看望自己的妻子,考虑到目前确实没有掌握卡翠娜杀人的证据,检方只能无奈同意,但提出必须有警方的人在场监督。 “当然!” 庄一爽快答应。 监督人是许青禾和周诚。 “哒哒哒~” 走廊里传来人的脚步声,庄一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见面室入口的地方,喉结上下滑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很快,被两名女警护送的卡翠娜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尽管不施粉黛,眼下还有乌黑的黑眼圈,卡翠娜还是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憔悴的她身上有一种破碎的美,甚至是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凄凉之美。 “卡翠娜?” 庄一低声呼唤。 对于丈夫想见面的请求,卡翠娜起初只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既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也没表现出一丝的自责。 “卡翠娜,我问过律师了,他说你很有希望无罪释放。” 一拿起对话筒,庄一就兴奋地说道。 给卡翠娜辩护的律师是庄一从自己公司的律师团队选出来的黎律师,对方最擅长的两个领域恰好就是合同法和刑法。 “现在找不到林业的尸体,检方正在考虑将指控改成「故意伤害」。” 庄一继续说道,“但黎律师说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这个罪名也不成立。” “你不恨我吗?” 卡翠娜蓦然开口,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庄一。 “恨你?” 庄一一脸错愕。 “我出轨了,而且现在人尽皆知。” “这个不重要。” 庄一摇摇头,“我知道你只是一时迷了心窍,他毕竟是你的初恋男友,我相信你会想明白的。” “想明白什么?” 卡翠娜冷冷的问道。 “我们之间的感情才是真的,我爱你,卡翠娜。”庄一严肃说道,“我一定会帮你离开这里。” 卡翠娜的脸上掠过惊异,“你真的不恨我?还要帮我出去?” “是的。” 庄一笑了笑,“我刚刚不是说了吗?黎律师说问题不大。” “可你都没参加我的预审!” 卡翠娜的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 那天卡翠娜在听众席来来回回扫视了好几圈都没能看到庄一,预审是非公开审判,所以只有案件当事人的直属亲属可以参加。 她看到前排座位上坐着一个脸部浮肿的年轻女人,年轻女人全程死死盯着她,右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很眼熟,是林业手上那枚的女款。 预审结束后,当法官宣布正式审判的日期时,卡翠娜又看到那个年轻女人站起身离场,背影蹒跚,她怀孕了。 “是黎律师建议我别去的。” 庄一露出后悔的神情。 “他说我和你都是身份显赫的人,两人一起出席,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毕竟…… 你应该看见了,林业的妻子是大着肚子去的,法官会不自觉的偏向孤儿寡母……” 短暂的停顿后,庄一抬起头,眼睛里泪花闪烁,“但如果我当初知道参加预审对你来说这么重要,说什么我也会参加,让黎律师自己想办法去吧!” 卡翠娜破涕为笑,之后又怔怔地看着庄一,这一刻她终于相信她的丈夫依旧爱着她,愿意不弃前嫌的重新接受她。 “庄一……” 卡翠娜的声音里夹带着哭腔,“我后悔了,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爱林业,我只是…… 只是为了报仇,我现在好后悔,为什么要做那样的傻事。” “我知道。” 庄一隔着玻璃温柔的抚摸卡翠娜的脸,“事情会好起来的,别太担心,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 “真是伉俪情深啊,你说是不是,青禾?” 周诚边系安全带边开口道。 副驾驶上的许青禾一副发呆的神情。 “怎么了?” 周诚摇了摇她的胳膊,“想什么呢?” “哦!” 许青禾转过脸,“我是觉得这个庄一好像有点不对劲,他跟卡翠娜说话时的样子跟我在电视上看到,完全是两副面孔。” “哈!” 周诚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在自己心爱的妻子面前和一帮烦人的记者面前,当然会是两副面孔了。” “不是!” 许青禾正色道,“卡翠娜质问他为什么没有参加预审的时候,庄一脸上出现了得意的笑。” “得意的笑?” “是的,不过时间很短,大概一两秒的样子。” 许青禾记得当一个人出现得意的笑时眉毛会微微提升,同时视线向右,上下嘴唇稍稍变长。 这些她都在庄一的脸上看到了。 更让许青禾感到意外的是,庄一的脸上还出现了典型的抑制,也就是说他在笑的同时出现了颏肌隆起和降口角肌下拉的表情。 这说明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他的笑。 “那你说庄一为什么要笑?还是得意的笑?” 周诚有些好奇。 “他像是在悄悄执行自己的计划。” 许青禾回答,末了她又补充一句,“我总感觉今天庄一坚持要见卡翠娜也是他计划里的一部分。” 闻言,正在开车的周诚心头不由地一紧,他急忙减速将车停在了路边。 “你真的这么想?” “嗯。” 许青禾认真点了点头,“庄一走出见面室的时候步伐跟走进来时完全不一样。” “是不是见到好久没见的妻子比较高兴?” “他进来的时候步伐沉重,显得心事重重的。但走的时候,步履轻快,三步并两步就走出了大门。你真的不觉得奇怪吗?” 许青禾有些匪夷所思的看向周诚。 天呐,不是谁都像你一样一下子就能抓到这些细节的!周诚在心里小小抗议着。 不过表面上,他装作一副了然的表情,“确实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许青禾板起脸来反问道,这让周诚想起小学时最喜欢提学生背课文的那名语文老师。 “确实,他离开的时候像是一个胜利者。” 周诚沉吟道。 “这就对了嘛!” 许青禾咧开嘴笑了起来,“因为他说服卡翠娜相信了一件事。” “什么事?” “他会帮她。” 第65章 淑女与交际花:消失的他回来了 苏幺喜欢月季,她觉得月季虽不似玫瑰娇美,却比玫瑰坚强的多,而且正因为这不引人注目的特点,它几乎能在任何一个角落扎下根来。 这也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婚后的林业兑现了曾经的承诺,在两人共同居住的公寓阳台上种了几盆月季。 得知终审日期的那天,苏幺正悉心剪下几株带着新鲜露珠的月季,插在装满清水的玻璃瓶里。 终审在一周后,到时候该换新的月季花了。 苏幺心想。 汹涌的压力从四面八方瞬间袭来,林业觉得自己的肺几乎要爆炸,求生的本能让他开始拼命挣扎,双腿用力蹬着,企图站稳。 忽然,他的脚底碰到一块石头,于是林业顺势稳了稳重心。 意识在这个时候陡然变得清晰起来,他想起之前有一次跟卡翠娜闲聊。 卡翠娜天生水性极佳,在水里像条鱼儿般灵活,卡翠娜告诉他,溺水时千万不要将手臂伸出水面,这样只会加快下沉。 “那应该做什么?” 林业不解,“不是应该把手伸出来,这样别人才能看到吗?” 卡翠娜摇摇头,“正常人从溺水到死亡只有三四分钟的时间,期待别人看见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自己救上来,希望渺茫。” 短暂的停顿后,卡翠娜笑了笑,“所以,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不如自救。” “怎么个自救法?” 林业又问。 “把手臂放在身体两侧,掌心后翻,这样起码可以站稳。如果水不是特别深的话,基本上鼻子就可以露出水面了。” 肺更疼了,几乎要爆炸。 林业利用最后一丝意识将原本伸到水面之上的胳膊收回…… 然而紧接着的下一秒,他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不远处有一个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 林业意识一模糊,男人就拨通了个电话。 紧接着岸边茂盛的草丛里突然钻出两个身姿敏捷的男人,他们直直走向林业溺水的地方,将他捞了上来。 自从和庄一见过面后,卡翠娜恢复了往日的自信和淡然,她不再抱怨看守所恶劣的环境,“就当是我精彩人生的短暂经历好了”,卡翠娜这样安慰自己。 正式庭审如期而至。 那一天法院门前人山人海,举着长枪短炮的记者,疯狂的粉丝们,还有不少远道而来围观这场审判的人…… 人们都爱看别人的人生从峰顶坠落深渊。 身着黑色天鹅绒套装的卡翠娜冷艳动人,路过听众席的时候目不斜视,双唇紧紧抿着。 “各位法官,我是李圆小姐的辩护人,黎凯,我的当事人要求做无罪辩护。” 黎律师开宗明义。 检方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检察官,纵使至今没有找到林业的尸体,但他有信心让卡翠娜伏法。 “李圆小姐,你是否承认你将林业推入水中?” 检察官问。 “不,我没有。”卡翠娜摇摇头,“我只是碰了下他胳膊,当时他脚下是一块岩石,上面长满苔藓,他是脚滑才落水的。” “那林业落水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救他,而是转身离开?” 检察官不依不饶,“你会游泳的对吧?” “我回去叫人了。” 卡翠娜脸色平静答道。 随后,她盯着检察官,“检察官,林业是一个很强壮的男人,如果我去救他,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和他都上不来,您真的知道怎么救一个落水的人吗?” 头发灰白的检察官脸憋的通红,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沙哑,“你们入住的酒店前台小姐说你跟酒店借过渔具,你承认这一点吗?” 不等卡翠娜回答,黎律师开口道,“借渔具是为了做备用,并且这跟本案有什么关系?” 检察官露出会意的微笑,看向卡翠娜,“难道你不是为了传递出钓鱼是林业的想法,而不是你的蓄谋已久?” “那么请问尸体呢?如果是蓄谋已久,这个时候应该早就找到林业的尸体才对吧?” 黎律师反唇相讥。 “林业的消失不正说明被告的计谋成功了吗?” 检察官不慌不忙开口。 就在此时,一名法院的工作人员神色紧张地走到主审法官面前,伏在法官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法官的脸上随即出现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十五分钟后。 证人席上出现了一个令所人都意想不到的人。 林业。 卡翠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慌失措的表情,她惊恐地盯着这个站在一米多开外证人席上的男人,喉头生涩,几乎说不出话来。 检察官一脸轻松,他并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帮了自己一把,只知道主审法官匆匆宣布短暂休庭,然后告诉他和被告律师,有人打来匿名电话,林业就在法院后门。 “所以你认为是李圆推你入水的,而不是你失足落水?” 黎律师看着林业。 “是的。” 说完,林业将视线转移到卡翠娜的脸上,“推我下水后她就走了。” “但你不会游泳的对吧?是怎么得救的?” 黎律师继续问,他在等林业回答的间隙迅速瞥了眼卡翠娜,那一眼让卡翠娜安心了不少。 在庄一的安排下,黎律师会全力为她辩护的,卡翠娜心想。 “我记得的最后的事就是她推我下水,我在水里拼命挣扎,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林业回答。 随后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座无虚席的听众席,在第三排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苏幺怎么会憔悴这么多?腰身也粗了一圈。 难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她没有像以前那样健身? 过了几秒他才惊讶的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是怀孕了,一股巨大的内疚袭上他的心头。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耳边传来黎律师的声音。 林业回过神来,紧接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医生说我因为溺水造成大脑缺氧,短暂失忆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恶狠狠地看向卡翠娜,自己当初是怎么爱上这个恶毒的女人的? “但我记得很清楚,是她用力推了我一下我才掉到水里的。”林业补充道。 形势一下子对卡翠娜不利起来,庭审现场开始响起人们的议论声,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法官不得不出面制止。 坐在第四排的许青禾看到黎律师低声跟卡翠娜说了几句,后者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许青禾无法听清二人谈话的内容,只看到卡翠娜最后无奈地点了下头。 “我申请为我的辩护人做「过失伤害罪」。” 黎律师开口。 被告席上的卡翠娜脸色阴沉的可怕。 第66章 淑女与交际花:泰国导游巴颂 原本以为自己最多被判缓刑,实际上可能一天牢也不用坐,但现如今的卡翠娜不得不逼着自己正视现实。 林业的突然出现就像是在平静的水面上投下一颗巨石,水花四溅,彻底改变了事情的走向。 与黎律师庭审后的第一次会面,对方带来了一份文件。 庄一要求起诉离婚。 之所以选择起诉而不是调解,是因为他希望卡翠娜净身出户。 “李小姐。” 多次庭审下来,黎律师更习惯称呼卡翠娜的本名,“这是起诉文件书,到时候法院的传票会由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带给您。” “你…… 不来了?” 卡翠娜一脸惊讶,拿着起诉书的手开始发抖。 “抱歉。” 黎律师面无表情说道,“我的客户是庄先生,现在庄先生要求我重新负责集团的法务工作,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来看您,以后我就不会来了。”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卡翠娜大叫,愤怒和不解让她的面容变得有些狰狞。 “抱歉。” 黎律师重复道,只是这次看向卡翠娜的眼睛里充满了同情。 蒙在鼓里的一直都只有一个人。 卡翠娜。 先是庄一一脸憔悴的出现在她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没事,自己会聘请最好的律师帮她辩护。 但紧接着,消失的林业突然出现在法庭上。 就像是有人故意掐准时间将他送回来。 林业一出现,检察官就将指控改为严厉的「杀人未遂」,法官宣读判决书的时候卡翠娜的双腿疲软,几乎站立不住,两侧的法警只能提着她的胳膊。 刑期十五年。 各大电视台都在争相报道名模卡翠娜的审判。 一夜之间,曾经颠倒众生,名利双收的大明星沦为阶下囚。 冯至然拿出蓝色封皮本里的那张照片,照片上的卡翠娜正凝神观察不远处的一只翠鸟,眼神里带着孩童般的天真与好奇。 正是这张照片让卡翠娜被经纪公司一眼相中,之后事业的发展如日中天。 不过之后,冯至然再也没当面见过卡翠娜,对方已然成为他可望不可及的人物,就连当初指定他担任剧照摄影师的范雪儿都够不上卡翠娜的咖位。 也许有机会去监狱探望她,到时候可以带上这张照片,冯至然想着,将本子重新合起。 刘旭泽至今单身,和苏幺分手后,他将自己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中。 眼前液晶屏上不断播放着卡翠娜昔日光彩照人的照片,据说自从法庭宣判卡翠娜有罪后,不少人表示过抗议。 刘旭泽想起心理学上领域的「晕轮效应」,这个效应是说人们对别人的印象和评价,常常会被某个特定特征影响太多,人们会把这个特征放大到其他方面,从而形成整体看法。 卡翠娜的美貌让人觉得任何丑恶之事都和她无关。 (三周后) 热闹的街头人来人往,许青禾几人穿梭在身着五彩斑斓传统服饰的泰国人中间,他们刻意避开了旅游旺季,这个时候的曼谷街头像他们这样的华人面孔很少。 “那个本地向导让我们先去一家叫「蓝孔雀」的咖啡馆等他。” 陈顺看着手机上新收到的一条信息开口道。 “为什么一定要向导啊?” 西门不满地嘟囔着,“曼谷旅游攻略到处都是,网上一查就能查到,本地的小商小贩大部分也都能讲简单的中文和英文。” 许青禾拍了拍西门的肩膀,“相信小顺吧,肯定有一些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去处。” 一旁的周诚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身边的人群,不远处一个导游正带着一群金发碧眼的西方老年旅游团参观本地的集市。 “周队,想什么呢?” 陈顺问,说完低头吸溜了一大口菠萝冰沙。 “你们知道泰国实际上是东南亚地区最危险的地方吗?” 周诚面色严肃,他没有开玩笑。 这次是许青禾入职以来休的最长的一个假期,刚好警校派了一批实习警员,于是冯局长顺势批了整个刑警队的假。 “难得一起放假,要不出去玩玩?” 陈顺兴奋不已,“我想出国看看,就高中的时候跟着学校的游学项目去过新加坡。” 几人最后选定泰国,除了当地物价便宜,也想去温暖的地方呆几天。 入冬后的中京市潮湿阴冷,即使穿上最厚的羽绒服,无孔不入的风还是会钻进衣服里。 这种冷不同于北方的干冷,本地人笑称是“魔法攻击”。 “噢!他来了!” 陈顺急忙站起身,朝一个正往「蓝孔雀」走来的泰国男人挥手。 “萨瓦迪卡!” 还没走进咖啡店,泰国男人就认出了许青禾一行人,双手合十鞠躬道。 这是一个笑容爽朗的男人,一身休闲打扮,白衬衫配蓝色牛仔裤,在一群色彩缤纷的本地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叫巴颂。” 泰国男人自我介绍道,他看了眼许青禾,眼神里闪过一丝惊异,“你们的女警察好漂亮!” 随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不妥,又急忙向许青禾双手合十道歉。 许青禾笑着摇了摇头,意思是对方无需担心。 “巴颂,我们不想去看寺庙,你有什么自然景点推荐吗?人要少一点。” 陈顺问。 “自然景点…… 呃,你们喜欢树林和湖泊吗?” 巴颂沉吟片刻问,“湖光山色很吸引人的。” 许青禾的心里升腾起一阵惊讶,“你的中文这么好?” “哈!” 巴颂笑了笑,“这几年中国游客多,所以就学了点,不过中文还蛮难的,我只会简单的口语。” “你的口语已经不简单了。” 西门在一旁插嘴道。 许青禾点了点头,巴颂的说话断句方式跟中国人几乎没有区别,而且居然还会成语,”你是自学的中文?” 她又问。 “一开始是在学校学了点。” 巴颂回答,“后来去了一家中国人开的工厂上班,那里的组长是中国人,他很喜欢教我中文。” 许青禾点点头。 随着国内劳动力价值的升高,国内不少制造业转移到了人力成本更便宜的东南亚和非洲地区,中国人在海外开厂并不稀奇。 不过巴颂接下来的话让几人大吃一惊。 第67章 淑女与交际花:大数据操控 许青禾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只有黑和白,在黑白之际,充斥着大量深浅不一的灰。 「灰」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 *** “工厂里有一个男人,一开始失忆了,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但有一天他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样,跟我说他的情人要杀他,本来他都快淹死了,后来不知怎么就到了泰国。” 巴颂开口道,不过他觉得有些奇怪,眼前的这几个人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十分震惊。 “他文化修养很高,是他教会我那些成语的。” 巴颂心里敲起了小鼓,这些人为什么像是饿狼看到了猎物一样盯着自己? “他长什么样?不,他叫什么?” 陈顺着急的语无伦次。 “个子蛮高的,长得很帅,是个大帅哥!”说到这里,巴颂露出得意的笑,“「貌比潘安」是不是就是用来形容一个男人很帅?” 许青禾怔怔地盯着巴颂,她知道其余几人跟她产生了同样的想法。 “是这个人吗?” 西门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问。 “咦?这是你们中国的法庭?” 巴颂凑近屏幕。 “他看上去好多了,之前在工厂的时候恍恍惚惚的,刚来的那几天问他什么都不说,我们都以为他要么是个哑巴,要么是个傻子呢……” *** “这下就都说通了,青禾,你的判断没错。” 周诚开口。 自打庄一在看守所探视过卡翠娜后,许青禾就开始将观察对象换成了庄一。 奈何庄一实在老辣,个人日程隐瞒的滴水不漏,为数不多的公开亮相就是他出席一些集团赞助的慈善机构的活动。 偶尔有记者尝试问他关于妻子卡翠娜的事,一旁的安保总会直接将记者推开。 庄一从未公开发表过对卡翠娜的任何评价。 但许青禾不死心,巴颂的话更让她坚信庄一与一切脱不了干系,至少林业的突然消失和突然现身都与他有关。 “许小姐,你一直都对人这么穷追不舍的吗?” 庄一靠在椅背上,笑道。 许青禾没有说话,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名久负盛名的企业家,也是中京市最有名的慈善家。 庄一衣着简单宽松,不见任何logo;脚上是一双普通的帆布鞋,鞋面甚至有些发黄,许青禾知道那是鞋子沾了水后没有及时处理的结果。 打扮无比寻常,看起来像是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许青禾极力在脑海里搜索以往学过的心理学理论来解释眼前的这个人。 不料,对面的人反倒先开口了。 “许小姐,我知道你从读研期间就开始破案,尤其擅长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凶手的作案动机,那么……” 庄一身体前倾了一下,“能告诉我为什么三番五次的找我吗,我身上有什么地方吸引你了么?” “林业是你救的吧?” 许青禾开口,她避开了庄一的问题。 “是。” 对方十分平静,像是早已料到许青禾会问自己关于林业的事。 “林业不会游泳,从他落水到溺亡不会超过四分钟,事发地是秀泽县乡下的一个野钓区,附近没有人……” 许青禾开口,说话之际她始终直直地看向庄一的眼睛,对方眼里像是有云雾缭绕,让她看不真切。 “所以庄先生,除非您或者您的人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同时还有幻影移形的能力,不然怎么解释您会在短短四分钟里预见这一切,并救下林业的?” 茶馆的服务员这时走上前来,为二人重新斟上一壶茶,许青禾看到庄一凝神看着紫砂壶里汩汩流出的清亮茶水。 待服务员走后,庄一绅士地先为许青禾续上一杯。 “我一直都知道他们俩的事,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不透风的墙。” 庄一笑了笑,“许小姐,这就像你们警察办案,犯罪计划再怎么缜密,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面,对吧?” “渔具包里的针孔摄像头是你放的吗?” 许青禾问。 庄一点点头,“他们入住的酒店也是我安排的。” “这怎么可能?” 许青禾知道卡翠娜是一个很有自己想法的人,很难被人影响,尤其是这次涉及自己的复仇计划。 “出现在她手机里的推送,她每天看的新闻里的广告,街上的广告牌,灯箱上的照片……” 庄一没再继续往下说,但许青禾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数据操控。 “我给她推了三家酒店,她最后从中选了一家。” 庄一又道。 “难道你处心积虑这么久,就是为了破坏卡翠娜的计划?” “当然不是,我无意破坏她的计划。事实上,我根本不在乎林业的死活。卡翠娜想把林业的死变成一场意外,我原本只想记录她杀死林业的证据,然后让酒店的人出庭作证。” 庄一啜了一口茶水,抬头看向许青禾。 “许小姐,你应该听过一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后来我改主意了,我决定救下林业,我要卡翠娜体验什么叫真正的「心死」。” “所以你先给她了希望,让她相信你会不顾一切的救她,甚至相信你还会像从前一样爱她,然后把被你藏在泰国工厂的林业偷偷带回国,让他出现在庭审现场,这样彻底夺走她的希望,对吗?” 庄一点点头,“你看到卡翠娜当时的表情了吗?震惊、否认、恐惧、绝望…… 真有意思,一个人的脸上居然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出现这么多的表情。” “我很确定我彻底毁了她。” 他补充道。 *** 产房外站满了焦急的老人和即将为人父的年轻男人,一阵阵“哇哇” 的婴儿的哭声不断从产房里传来,揪起外面等候的人心。 苏幺被护士推出来的时候,刘旭泽大跨步走了上来。 “你怎么样,还好吗?” 他脸色发白,仿佛刚刚在里面生孩子的不是苏幺,而是他。 苏幺疲惫地摇了摇头,孩子已经被护士抱走做清洁,等会才会还给她。 “你愿意回来跟我一起工作吗?像以前一样?” 刘旭泽伏在苏幺耳边轻声询问。 第68章 被禁足的母亲:裹在雨衣里的女人 医院太平间里周诚和许青禾正对着一具尸体发呆。 女人的死亡时间不到三个小时。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有人发现一个被黄色雨衣包裹着的女人躺在医院的后门,但几乎是刚被送进医院,就停止了呼吸。 “尸体的脚也被砍断了。” 先行赶到的吴霜已经对尸体做了初步检查,“切口呈暗红色,皮肤边缘由于血液停止流动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另外,跟上次一样。” 他补充道,“小腿的截面很整齐,是被人齐齐砍断的。” 许青禾注意到了吴霜眼神里的不安。 这已经是第二个受害人了,凶手显然是在加快速度。 发现女人的是一个刚高中毕业的男孩,趁着暑假跟父亲在工地打工,以赚取大学学费,打工的地点就是位于人民医院后门的施工地。 这几年为了创建省级文明城市,政府正对城区里所有的的棚户区进行老城改造。 人民医院后门的那一片是重点改造区域,原先住在那里的居民早已迁走,平时只有施工队的人进出。 男孩是由自己的父亲陪同来的警局。 “一开始我以为是谁落下的雨衣。” 男孩显然还没从那一场惊吓中走出来,说话的时候双腿一直在抖。 许青禾见状有些不忍,接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你把她送进医院,很勇敢。” “她活下来了吗?” 男孩抬起头,满怀期待。 许青禾摇摇头。 房间里一片沉寂,男孩颓然地靠在椅背上,“我以为只要送的及时,她…… 她就能获救。” “你已经尽力了。” 一旁的周诚开口,语气温和。 “可以跟我们讲一下你发现她时的情况吗?” 许青禾问,“比如大概是什么时候,以及现场是什么样的。” “是今天早上刚过十一点。” 男孩的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情。 “因为昨晚收工收的晚,我爸让我今天晚点去。结果刚走到工地门口,我就看到门口边的瓦砾堆上有一件黄色雨衣,颜色很亮,特别显眼。” “然后呢?” 许青禾柔声问。 “我以为是谁的雨衣落在那了,就没多想,想着先收起来……” 恐惧重新回到了男孩的脸上,他的声音开始颤抖,“结果一掀开雨衣,我就看到了那双断腿…… ” 所幸警方赶到的及时,女人曾躺过的地方还未曾遭到破坏,此时身穿蓝黑色雨衣的许青禾正凝神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土堆。 她注意到土堆的下方整齐码了几块砖头,比其他地方都要高一些。 男孩的声音再次在她耳边响起,“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都没怎么湿,全身都被盖的好好的。” “你也注意到这几块砖了?” 不知何时,周诚走到了她身边。 “嗯。”许青禾点点头,“根据男孩描述的方位,这几块砖的上方应该是被害人的脚,那几块砖是为了垫高,所以应该是为了……” “为了止血?” 周诚插话道,他转过脸来看向许青禾,一脸惊讶。 (两周前) 一行穿戴专业的户外爱好者正小心翼翼地绕开地面上不断凸起的瓦砾。 赤山公园早在十年前就被废弃,不过由于里面奇特的山石地貌,近年来除了野外生物来此安家落户,不少热爱户外的人纷纷将其视为探险宝地。 公园占地几十亩,到处长着野草和野花,时不时地会有几只流浪狗跑来跑去。 一副末日废土的场景。 “大家小心,注意不要被地上的玻璃片和铁丝划伤。” 领队的人叫于涵,此时他正带领队员走在一条小径上,“前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大家坚持一下。” “啊!” 话音刚落,队伍末尾的一个女生突然惊叫起来。 惊恐的叫声搅得所有人瞬间不安了起来。 “怎么了?” 于涵急忙跑过去。 “那,那是什么?” 女孩害怕的语无伦次,手不住的颤抖。 顺着女孩手指的方向,于涵看到一米多开外的地方有半只黑色塑料袋的边缘露出地面,里面隐隐约约露出了肉色的东西。 “没事,可能是以前人留下的……” 然而下一秒,于涵的喉头干涩起来,他惊惧地站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 (两周前,公安局会议室) 屏幕上出现了几张高度腐烂的足部照片。 “这两只脚都被放在沸水里煮过。” 吴霜指着屏幕上一张局部放大图说道,“看到这里了吗?所有的纤维已经固化。” “那是不是就提取不到dna了?” 许青禾开口,她记得dna是有机物质,而一切有机物质都会被高温破坏。 “提取不到。” 吴霜回答。 “那个…… 是什么?” 周诚指着屏幕右下方的一张图片问,“那个绿色的图案。” “刺青。” 许青禾回答。 “刺青?” 陈顺有些惊讶,“难道刺青不会被高温破坏?我还以为到这种腐烂程度,刺青也会跟着皮肤组织一起消失呢?” “恰恰相反。” 吴霜正色道,“有刺青的部分,皮肤反而会腐烂的慢一些。” “那能还原刺青的图案吗?” 周诚又问。 “我就知道你会问。” 吴霜笑了笑,随后点开下一张图,“所以我用红外线照了下......” 此时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比原图清晰的多的红外成像,上面一个汉字分外醒目:「乔」。 “吴法医,可以确定受害人的特征吗?” 许青禾抬起头问。 “脚码38,脚踝较粗,且关节有承重过大的痕迹,很可能超重。初步判断受害人为女性,年龄25-40岁,身高155-165之间,推测体重在135-150之间。” 吴霜回答。 许青禾皱起眉,符合这种外貌特征的人可不少。 第69章 被禁足的母亲:吃播博主 (一周前) 门打开,眼前出现一张苍老的面庞。 “你们找谁?” 老人警觉地问。 “请问这是张乔家吗?” 许青禾说着亮出自己的工作证,“我们是中京市公安局的,有点事问她。” 老人不情不愿地打开门。 门一开,一股浓重的食物腐烂的味道扑鼻而来。 门口的地上尽是外卖包装袋,一些食物汤汁甚至流到了地上,在地板上留下斑斑印迹。 “张乔!” 老人像是对着空气喊了一声,“有人找。” 许青禾和周诚站在客厅的中央,不禁打量起了整个屋子,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堆满了杂物,整个客厅甚至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在这。” 一道女声响起。 听到声音的二人这才发现沙发上的那一大包不是什么衣服被褥,而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 “你好,我们是……” 周诚开口。 “我知道。” 叫张乔的女人打断道,“我刚刚都听到了。” 许青禾注意到张乔的身上正盖着一张深灰色的毛毯,脚的位置瘪了下去。 “是这样。” 这次换许青禾开口,“我们发现了你的两只脚……” “哦。” 张乔面无表情,“我做过截肢手术,两只脚就是那个时候截掉的,糖尿病并发症。” 说着,她懒洋洋的抬眼看向两人,“请问找我有什么事,警察同志?” …… 从张乔家出来的两人都有些垂头丧气。 “这么说就只是个偷脚贼?” 周诚声音里带着不甘,“赤山公园发现的脚是嫌疑人从给张乔做截肢手术的医院偷的?” “这是好事啊!” 许青禾轻声安慰道,“我们原先不是还担心那双脚的主人的安全吗,现在至少张乔还好好的。” “也是。” 周诚边说边发动车子,“我们去张乔动手术的医院看看。” 医院那边的说法是所有的医疗废料,包括人体组织,会交由专门的人处理。不过张乔的手术是三个月前,相关记录早已不见踪影。 “绕来绕去,死路一条。” 办公室里,陈顺边转动手里的圆珠笔,边发牢骚道。 找到张乔并不容易,dna组织被破坏殆尽。 陈顺几人是根据吴霜给的身形特征,再一家一家的刺青店排查出来的。 出了这样的结果,难免感到泄气。 “周队,还真被你说对,就是一个偷脚贼。” 陈顺补充道。 “要真是个偷脚贼,为什么要单单偷走「张乔」的脚?” 一旁的西门开口,“医院那边说和张乔一前一后做脚部截肢手术的还有四个人……” “那…… 会不会是只是还没被发现?” 说完,陈顺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现在) “我们美心好可惜。” 张美心的母亲边说边止不住的落泪。 一旁的许青禾轻轻握住老人的手。 “秦阿姨,您知道美心最近跟什么人接触的比较多吗?” 陈顺蹲在许青禾和张美心的母亲面前问。 来之前许青禾特意叮嘱过其余几人。 “等会问张妈妈的时候尽量把姿态放低一点。” “我明白的,青禾姐。” 陈顺说道,一副包在我身上的神情。 “青禾姐说的不光光是要你注意说话方式吧?” 一旁的西门拍了拍陈顺的肩膀。 “张妈妈的老伴半年前刚走,现在唯一的女儿又被人害了。等会不光要注意说话方式,问问题的时候视线尽量低于对方。” 许青禾解释道。 视线的高低是谈话地位的体现,许青禾希望等会问话的时候张妈妈觉得自己是有控制力的一方,这多少会让她感觉到一些力量。 “我们美心……” 张妈妈的眼泪又一次喷涌而出,“她生活很简单,出事前一直在熟食店上班。上午两小时,下午四个小时。下了班就回家跟我一起吃饭。” “美心有没有跟您说过她平时跟谁玩的比较好?” “她就跟我提起过店里的另一个女孩,两人很要好,有时候下了班会一起逛街……” 跟张美心一起工作的女孩叫左青。 “美心人挺好的。” 左青的眼睛红红的,“我们熟食店的生意本来不太好,本来老板已经决定等房租到期就关店了,结果美心想到了做直播的办法。” “直播?” 左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嗯,不过是吃播,美心很喜欢吃东西。做吃播就是把店里的熟食做成各式各样的菜,她边吃边介绍。后来看美心直播的人越来越多,店里的生意也就慢慢好了起来。” 记下张美心的直播账号后,几人离开熟食店。 “阿诚,你还记得张乔家门口的那些外卖袋吗?” 许青禾蓦地开口。 “外卖袋?” 周诚的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我没注意。” “上面都贴着一张特殊的贴纸,我让小顺帮我查了,意思是那些都是商家免费赠送的餐食。” “商家赠送?这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张乔没了双脚,靠什么生活?” 许青禾停住脚步,看向周诚,“她靠给各个餐馆写评论为生,以此换得免费的外卖。” *** 最近没什么生意,美食城一家炭烤面包店的老板娘正坐在门口百无聊赖的发呆。 不远处传来几只野狗打架的声音,没一会她就看到胜利者跑了出来。 是一只精瘦的黑狗,老板娘认出它最近一段时间总在附近晃荡。黑狗的尾巴高高翘起,正叼着一个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的方向跑来。 “总有一些没素质的人不肯交垃圾处理费,一天到晚就知道把垃圾丢到旁边河里!” 老板娘不满地皱起眉头。 她再一次抬起头,目光紧紧地盯着那只黑狗,“可千万别来我这里,不然等会还要打扫。” 她心里暗暗祈祷着。 黑狗越来越近,嘴里叼着的那块白花花的东西越发看的真切…… 第70章 被禁足的母亲第三只脚 第三只脚的出现让所有人的后背升起阵阵寒意。 根本不需要什么科技手法,吴霜只是对照了截面大小就知道新发现的第三只脚,不是张美心的。 “哪里是什么偷脚贼?” 陈顺嘀咕道,“分明就是一个人胆子越变越大的故事。一开始还不敢动手,只敢从医院偷,后面越来越变态。” “吴霜,这只脚能测出dna吗?” 周诚看向吴法医。 “跟第一只脚一样,被煮过……” 吴霜的话音未落,周围就传来一阵惨淡的哀嚎。 凶手狡猾的很,每次都把线索断的干干净净,上次能找到张乔还是多亏了脚面上的那枚刺青。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吴霜继续开口,“虽然你们都叫我吴法医,但实际上我从事的工作是医学鉴定,就是对刑事案件里出现的尸体或残块进行分析鉴定。法医学里还有一门细分学科,是专门鉴定骸骨的……” 众人听的似懂非懂。 “就是说对里面的骨头做鉴定?” 陈顺反应很快。 “对头!” 吴霜笑了起来,“一般这种技术只用在严重骨化了的残骸上。” “什么叫「骨化」?” 许青禾开口。 “意思是尸体经过腐败过程逐渐软化、液化,毛发和指甲脱落,最后只剩下骨骼,也叫白骨化。” 吴霜解释道。 “那能测出这只脚的dna吗?” 周诚问。 “不好说,需要送到专业的残骸检验实验室试试看。” 话题重新回到现有的两名受害人身上。 “张乔和张美心有一个共同点。” 许青禾开口道。 “什么共同点,青禾姐?” “她们都喜欢吃。张美心在吃播界是一个小网红,粉丝三千多,张乔在点评网站上是一个皇冠级食客。” “说起直播。” 陈顺一拍脑门,“张美心是不是被什么变态粉丝盯上了?之前不是还有新闻报道,有的主播被粉丝骚扰,甚至被粉丝故意打伤的?” “你说的这个问题我已经查过了。” 周诚开口,脸色看起来十分疲惫,“不是粉丝做的。” 他已经连续看了三天张美心的吃播回放了,从弹幕点评里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 “两个人都是超级宅的人,社交圈子非常狭窄。” 许青禾的脸上出现了思索的神情,“既然如此,她们就不太可能在外面认识新的朋友。如果是在家里......” 忽然,许青禾的眼睛一亮,她有些兴奋地看向几人。 “你们认为,什么样的人会让她们,或者说…… 我们,毫无顾忌地打开家门?” “毫无顾忌地打开家门?” 周诚有些不解。 “是的。” 许青禾的脸色因为激动有些发红,“你会觉得为这样的人开门是理所应当的。” “呃……” 陈顺西门几个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许青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是外卖员!” 周诚一拍脑袋。 “没错!” 许青禾露出欣喜的神色,“张乔和张美心唯一重叠的社交圈就是这个群体,他们每天都接触外卖员,每天至少会有一次给外卖员开门,这在她们看来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事。” “还可以这样?” 陈顺惊讶得瞪大双眼。 “嗯。” 许青禾点点头。 “但……” 陈顺一脸的不解,“张美心的脚也许是被外卖员打扮的人砍断的,但张乔不是在医院做的截肢手术吗?” “之前西门问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凶手单单偷走张乔的脚。”许青禾看向陈顺,“我认为那是一种补偿心理。” “因为不能亲手砍下张乔的双脚,所以就去医院偷了。” 周诚说道。 “真变态!” 向来温和的西门爆了句脏话。 “上次去她家的时候,张乔说过,本以为自己的病情稳定了,没想到从感觉不舒服到接到必须截肢的通知不过几天的功夫。住院之前,张乔每天都是点外卖。” “青禾,你的意思是凶手其实早已经瞄准了张乔?只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因为病情的原因先去医院做截肢手术?” 周诚看向许青禾。 *** “最近半年新注册为外卖骑手的有一百多人,因为算法会根据距离派单,所以我们根据张美心和张乔的地址,缩小了骑手的范围。” “现在是多少?” 周诚看向陈顺。 “十四。” 陈顺回答,“这十四个人在案发期间都到过张乔所在的金色小区和张美心所在的东方花园。” “这些人都是什么情况?” “哦,我已经都整理好了。” 说着,陈顺将一大摞厚厚的文件放在桌子上。 许青禾快步走了过去,略略翻了一下。 文件上列出了十四名嫌疑人的家庭信息,教育背景,甚至连每个人的工作时间都用一张excel表格详细的列了出来。 “有八个人的嫌疑可以排除。” 许青禾走到白板前,擦去了名单中的八个名字。 “为什么?” 西门很不理解。 “这八个人跟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那个姓魏的人恰好就在张美心被丢弃在医院后门的那个下午到过东方花园,而且他在做外卖员之前是一家公司的运营总监,说是被裁员了才不得不送起了外卖,说不定是被裁激发了他的仇恨心理?” “是啊,是啊!” 其余人附和。 “从工作量来看,我认为你们说的这个人反倒是个兢兢业业的人,希望能干好这份工作。” 说着,许青禾举起一张满是数字的表,“他连续十天每天送外卖超过十小时,一个月只休息三天。” “那为什么又排除其他几个人?” “他们是因为同一个原因被排除的。” 许青禾的表情很是严肃,“虽然第三只脚的dna鉴定还没出来,但从脚的形态可以看出是女人的脚。在性心理学里,脚其实是一个性器官……” 说到这里,许青禾停顿了下,环视一圈众人,“凶手可能仇恨女性,他和母亲的关系很糟糕,或者说很畸形。” 第71章 被禁足的母亲:奇葩母亲 “啧啧啧,还有这样的母亲!” “真无耻啊!”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 从那名叫吴大志的嫌疑人住处回来后,西门和陈顺跟其他队的警员们说起了吴大志母亲的护犊子行为。 和前妻离婚后,吴大志相过很多次亲,自己也在交友网站上结识过一些女性。 不过由于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吴大志不想再跟任何女人保持长期关系,因此并没有再婚的打算。 但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他和母亲达成了一致意向—— 每次吴大志遇到心仪的女人,就花言巧语骗女人跟他同居。等吴大志腻了,他的母亲就以“恶婆婆”的形象出面,逼吴大志和女人分手。 “所以,他们母子二人就这样让吴大志既不用承担婚姻的责任,还能满足生理需求?” 一名满脸稚气的警员愤愤不平道。 “很过分吧?” 陈顺撇了撇嘴,“据说这个想法还是吴大志他妈提出来的,说还是自己唱黑脸比较好。” “难怪呢!你们说老太太一看到你们就紧张,看来分明就是做贼心虚啊!” 另一名警员说道。 西门想起他们刚去敲吴大志的家门时,吴大志的母亲一脸的警惕,解释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放下门后面的锁链。 “不过,为啥吴大志本人那么淡定?” “哦,是这样的。” 西门解释。 “据说之前就有街坊邻居举报过,说吴大志经常带不同女人回家,邻居们怀疑他嫖*娼,我们已经是那个月第三组上门的警察了,吴大志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他确实也不是嫖*娼,难怪看到你们不紧张。这样的人真是狡猾!” 西门点点头,一想起吴大志母亲那副钻营的小市民模样,他就觉得很不舒服。 明明自己就是女人,怎么会想着帮儿子欺骗别的女人? “哎,我以前也听说过类似的事情,跟吴大志的很像。” 陈顺说道,“还有一些女人其实也知道男方打得什么算盘,但只要男方承担房租和生活费,她们也就无所谓了。” “还可以这样?” “还真是各有各的算计呢!” “真是世道日下,人心不古啊!” “所以说吴大志不是嫌疑人?” 刚刚那名满脸稚气的警员好奇地问。 “不是。” 西门的表情有些沮丧。 “吴大志的确常对母亲颐指气使的,能看出来他并不尊重他母亲,邻居也抱怨过母子二人经常半夜吵架。但吴大志并不恨他母亲,他只是一个纯粹的被宠坏了的儿子,脾气很骄横而已。” “不光骄横,还很坏!” “像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骗女人真的不应该被惩罚吗?” “只能说他做的事并不犯法,虽然很不道德,而且不排除有的女人也在占便宜吧?” 西门想起那天从里屋走出来的女人,据吴大志说自打搬来后就再也没上过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刷手机。 很多时候看起来是捷径的路反而更难走,西门心想。 *** 趁着孙宇去厨房准备咖啡的空档,许青禾认真打量起眼前这间标准的二居室。人字形地板有些磨损,但透着淡淡的柔光,一看就有精心保养。 “咖啡好了,自己家煮的,请别嫌弃哈。” 孙宇步履轻快地从厨房出来,随后动作轻盈地把几只咖啡杯依次从托盘取下。 “谢谢。” 周诚道谢。 “警察同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孙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灰蓝色的半透明镜框很适合他斯文的气质。 “我们正在调查一桩案子,目前锁定的凶手同时出入过金色小区和东方花园,方便问下上个月三号左右你在哪里吗?” “三号啊?” 孙宇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上个月十号之后我就没再跑外卖单了。不过三号还在送,那天我去过很多小区,记不清有没有到过您刚刚说的那两个小区了。” “十号之后就没送了?” 周诚问,“为什么?” “还是吃不了苦吧。” 孙宇露出一丝苦笑,“我觉得送外卖太累了,跑一天下来也就两三百。刚好以前的高中同学跟我说合伙开面馆的事,所以就没再继续了。” “确实,风里来雨里去的,特别辛苦。” 周诚点点头。 “是的。” 孙宇扯了扯嘴角,“你们刚刚问我三号送了哪些,我是真不记得了,送外卖的时候感觉脑子像是被关了。” “没关系。你们一天应该送了不少单,记不清很正常。” 许青禾安慰道。 “不过…… 我的接单app应该能查到记录。” 说着,孙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将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二人。 屏幕上显示上个月三号孙宇去东方花园送了一单披萨,下单人是张女士。 第72章 被禁足的母亲:被害人的画像 空气潮湿黏腻,不远处有几只蜻蜓正低空盘旋。 周诚和许青禾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孙宇所在楼栋的楼梯间里。 刚刚和孙宇的对话还在两人耳边回响。 “有人砍掉张女士的双脚,又把她丢到医院的后门,还裹上了一件黄雨衣。” 许青禾开口,“只可惜送医太晚了,没能救过来。” 孙宇手里的手机“啪”的一声落在茶几上。 “怎么会?” 他轻声问,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 “你还记得她那天有什么异常吗?” “我把外卖给她后就走了,都没怎么看清她的脸。” 孙宇摇摇头,“真没什么印象。” “看样子不是他,只是运气有点背。刚好就在张美心遇害前一天给张美心送过外卖。” 周诚的脑子里再次出现孙宇得知消息时震惊的神情。 表情持续的时间为两至三秒,这很符合正常人的反应。 二人继续往楼下走。 “像这样还有天井的老小区可不多了。” 周诚瞥了眼旁边的正方形天井开口道。 “这种是八十年代单位集体分配的宿舍,比较低矮,而且宿舍之间距离很小,采光不行,所以才增加的天井。” 许青禾说道,“现在也就只剩下一些不舍得搬出去的老年人,很少有年轻人住这里了。” “也是,来的时候小区里全是老年人。” 周诚附和道。 正说着,一名提着满满一塑料袋菜的老太太迎面走来。 楼道很狭窄,周诚不得不退后几步给老太太让路,许青禾倒是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阿姨,您住哪?我帮您把菜提回家。” 老太太急忙摆手,“谢谢你,姑娘,不用的,我每天都去菜场买菜的,爬个五楼不费事。” “您跟孙宇家住一层?” 许青禾下意识问道。 “是啊,好多年的邻居了!” 老太太说着,将菜放在地上,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孙宇他爸不在了,就他和他妈两个人。这孩子很乖,每次看到我买菜回来,也跟你一样抢着要帮我提菜呢!” 许青禾点点头,孙宇看上去的确是那种温和友善的人。 “不过……”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像是在脑海里搜罗合适的表达,“小宇他妈脾气不好,小时候小宇经常被打,每次打完就被他妈关家里一周不让出门,连学校都不许去。” “连学校都不让去?” 周诚十分惊讶。 老太太点点头,“我们劝过好多回了,没用。小宇他爸就是个闷葫芦,啥也不说,那孩子我们都看着可怜……” 送老太太回家后,许青禾看了眼孙宇家门前的防盗门,转过头来看向周诚,“刚刚你在孙宇家是什么感觉?” “感觉?” 周诚一脸疑惑。 “就是在你看来他家的布置是什么样的。” “嗯……” 周诚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很整洁,很干净,还蛮简约的…… ” 末了,他补充了句,“不过,一看就是男人的家。” 许青禾直直注视着周诚,“老太太刚说了,孙宇是和母亲一起住的…… 你刚刚也说了,他家看起来没什么女性痕迹,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入门的玄关上只挂了一个男款的背包;换鞋的地方只有孙宇一个人的鞋子;就连沙发上的抱枕也只有一个。 *** 警队在发现第三只脚的美食城附近搜索了好几天,一无所获。 野狗嘴里的是左脚,但右脚却不见踪迹。 “要么是被凶手藏在了其他地方,要么就是被野狗吃了。” 陈顺耸耸肩。 “吴霜说第三只脚是一个老年女性的左脚,根据皮肤纹理什么的,判断年龄在六十至七十之间。” 周诚思忖道,“但张乔和张美心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性犯罪者选定的受害人往往具有稳定的特征,不会出现那么大的年龄变化。” “不过吴法医不是也说了吗?张美心并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陈顺看向周诚,一脸的不解,“不像是性犯罪者的行为。” “性犯罪者也未必一定要实施侵犯行为,大部分只是希望享受心理上的征服欲。” 西门说道,“不过我不理解为什么青禾姐觉得凶手对女性怀有仇恨心理?而且跟母亲的关系很可能畸形?” “我也不太理解。” 周诚摇摇头,“她说凶手并不是一个嗜血的人,他并不想害死谁。把张美心丢在医院的后门,还有亮黄色的雨衣盖住,就是希望能有人尽快发现她。” “难道就为了砍掉这些女人的脚?” 西门开口,“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诚和陈顺二人都不吱声,他们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雨,滂沱而至。 “这天啊,就跟漏了似的。” 陈顺抬起头看向青黑色的天空。 雨特别大的时候,整个世界就像是笼罩在透明薄纱里,不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走来。 “欸,那不是青禾姐吗?” 西门看着愈来愈近的身影开口道。 “青禾,你怎么来了?” 周诚诧异地看向头发早已湿透的许青禾,“不是说好我们几个在这里找那只右脚,你带着那几个实习生排查剩下的几名外卖员吗?” “我……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许青禾微微喘气,“都是超重的女人,爱点外卖,平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呃,什么意思啊,青禾姐?” 陈顺和西门两个也凑了过来。 “这是凶手给被害人的画像。” 许青禾抖了抖雨衣上的水,抬头看向三人,眼神坚定。 第73章 被禁足的母亲:词语联想测试 许青禾这几天一直在想,在没有dna痕迹,找不到第一犯罪现场的情况下,怎么才能准确揪出隐藏在五名外卖员当中的嫌疑人。 吴法医说骸骨鉴定需要时间,在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大家都有些无所事事。 “一帆风顺!” “顺水推舟。” “舟…… 舟车劳顿!” “顿……” 陈顺有些卡住了,“顿…… ” 一旁的西门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视线在陈顺和计时器之间来回移动。 “哈!想到了!” 陈顺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顿足捶胸!” “咦!难道不是「捶胸顿足」吗?” 西门疑惑的问,“不带这样自己瞎改的!” “我没有瞎改!” 陈顺反驳道,“该你了……” “这个简单!” 西门一副了然的神情,“胸有成竹!” “喂!” 一旁的周诚露出无奈的笑,“你们几岁了?怎么还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哪里幼稚了!” 陈顺和西门这回倒是结成了联盟,异口同声道。 “成语接龙明明是很锻炼脑子的。” 陈顺补充,“总比一有空就刷手机好吧?” “行行行,随便你们。” 周诚摆摆手。 从早上来就一言不发的许青禾忽然眼前一亮,她看向三人,“有办法了!我知道怎么继续下一步了。” 几人看向许青禾,面露期待的神色。 “现在只剩五个嫌疑人,其中最有嫌疑的是孙宇和一个叫汪猛的人。” 许青禾开口。 “汪猛我知道,他之前就因为往自己亲妈身上浇开水被行政拘留过,还是医院的医生报的警。” 说着,陈顺看向许青禾,“你们怀疑孙宇,难道是因为他在案发前一天给张美心送过外卖?” “给张美心送外卖只能算巧合。” 周诚抿了抿嘴唇,“并不是因为这个。” “那为什么把他列为嫌疑人?” “孙宇和自己的母亲同住,可整个家只有他一个人的痕迹,这像是一种权力的压制。而且他的情况很符合青禾的犯罪侧写。孙宇小时候被母亲虐待过,动不动就被关禁闭,还限制他和同龄人的往来。” “真可怜。” 西门忍不住说道,“为人父母责任其实非常重大,但现在好像大部分人觉得只要生了孩子,自己就天然拥有控制小孩的权力。” “先不说这个,” 周诚开口,“青禾,你想用什么办法?” “词语联想测试。” 许青禾回答。 “词语联想测试?是测试人说一个词,然后看被测试人最先联想起来的是什么词吗?” 陈顺反问。 “没错。” 许青禾点点头,“要点是被测试者不能有长时间的考虑,必须第一时间说出脑子里蹦出的词。” “但.... 这个的可信度高吗?” 周诚的语气有些犹疑。 “我们并不是要用这个直接定谁的罪。” 许青禾解释道,“最重要的是确认他们和案子的相关性,这个测试很适合。” *** 透过单面镜,周诚他们只能看到二人有来有回地说着什么,从孙宇的脸上很难看出什么表情变化。 三十分钟后,许青禾拿着纸笔走出了审讯室。 “怎么样?” 周诚迎了上来。 “这些都是我在里面用的词。” 许青禾说着将手里的卡片放在桌子上。 卡片上的词语看着很寻常,但其实正如许青禾所说,大部分的词语都是故意设置的,与受害人有关。 “青禾姐,为什么这几个词被画了圈?” 陈顺指着其中的几个词问。 被圈住的词语分别是—— 胖、女人、披萨、公园、钱、水果刀、鲜血、长发、纸币、爬楼。 “你们重点看下「鲜血」、「公园」这两个词。” 许青禾开口。 “这两个词怎么了?” “当我说「鲜血」的时候,孙宇反应的是「杀戮」。我说「公园」的时候,他说的是「郊区」。” 许青禾的语气很平静,“当我说到「胖」的时候,他说的是「懒惰」。” “他用「杀戮」接你的「鲜血」没啥问题。” 周诚说道,“这是大部分人的反应。” 孙宇的答案暗示了他和很多人一样,对「鲜血」有着本能的恐惧和想要逃离的欲望。 “但是青禾姐说「公园」的时候,孙宇说的是「郊区」,这有点奇怪。” 陈顺开口。 “有道理。” 周诚点点头,“孙宇家就在闹市区,他们家附近就有一个小公园,叫「香樟树公园」。” “所以如果是你们,家门口就有一个公园,听到有人说「公园」这个词,还会联想到「郊区」吗?” 许青禾微笑道。 “要是我,可能最先想到的是公园的名字吧?” 西门不假思索答道。 “是的,所以我后面故意又问了一遍,还是「公园」这个词,这次孙宇明显迟疑了一下,回答的时间比第一次长了差不多一秒半。” “他第二次的答案是什么?” “跟你一样,是公园的名字。” 许青禾看向西门,“跟大部分人的反应也一致。” “还有,” 许青禾环视一圈众人,“在孙宇所有的回答中,他的用词都偏向客观和冷静。” “客观和冷静?” “是的,没有任何情感类的表达。孙宇所有的回复里还有包括「纸盒」、「锐利」、「理发店」…… 之类的词。” “「纸盒」和理发店」 都是客观存在的物体。而「锐利」给人冰冷的感觉。” 许青禾点点头,“这说明他是一个冷静的人。因为感性的人的答案里会出现诸如「哭泣」、「害怕」等的词,都是情绪类的。” “感性的人怕也干不出那么残忍的事。” 西门幽幽说道。 “孙宇用「懒惰」接「胖」这个词,也是奇怪。” 陈顺说着拿起写有「胖」的卡片,“我会想到「不健康」,或者「减肥」。” “青禾,上次你说凶手给受害人定的画像是不是也有一项是「懒惰」?” 周诚蓦地开口。 第74章 被禁足的母亲:恋母情结 不等靠近小屋的门,几人就被冲天的尿骚味熏得忍不住掩住口鼻。 门开了。 屋子里一片昏暗,只是异味更浓了。 “啪!” 身后的陈顺一不小心踢倒一个塑料瓶,尖锐的声音一下子撕开眼前这片沉寂。 这是一个位于郊区垃圾站旁边的小屋,屋里没有接水电。 许青禾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在灯光的照耀下,几人看到几步开外的地上卧着一个人。 三天前有人报警,中京市南山垃圾处理中心附近有人疑似遭到囚禁。 原本这类的事通常都是交给下属派出所处理,但不知怎的,许青禾直觉认为这跟眼下正调查的案子有关系。 “有一阵子没看见小宇他妈了。” 住孙宇旁边的老太太说道,“大家都知道这个人很孤僻,很少出门,但这次时间有点长。” “时间有点长?” 许青禾问。 “得有三个多月了。” 说完,老太太“啧啧”了两声,“真是个怪人。” 周诚朝身后的陈顺西门使了个眼色,三人慢慢靠近地上那个人,棉被散发出的霉味猛烈得刺激着几人的鼻腔。 他们听到了轻微的呼吸声。 人还活着。 冰箱的下层是冷冻仓,陈顺深吸一口气,猛的一下拉开抽屉。 一对人脚赫然出现在眼前,表面结了厚厚一层白霜。 …… “我原以为给你们看过给张美心送外卖的记录,你们就不会再怀疑我。” 孙宇面色如常,丝毫不见紧张的神色。 “差点就不再怀疑你。” 周诚坦率回答。 “那又为什么,为什么又盯上我?” 孙宇追问。 “还记得那天做过的词语测试吗?我们跟你说所有跟张美心有过接触的人都会做。” 许青禾开口,“事实上参与测试的,只有你和另一个嫌疑人。正是你给出的回答让我们确信你跟张美心的事脱不了干系。” 孙宇的表情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我们搜了你家的冰箱。” 这次开口的是陈顺,“张美心的脚没有像第一对那样被煮过,为什么?” 许青禾注意到一丝愧疚的神色迅速掠过孙宇的脸。 “她死了是吧?” 孙宇哑声问,答非所问。 “死于失血过多引起的休克。” “我就知道……” 孙宇喃喃道,“我就知道…… 不应该那么的…… 鲁莽。” “你后悔了?” 许青禾敏锐地追问,“你把她送到医院后门,还盖好雨披,法医还在张美心断腿截面提取到了止血成分,你不想她死,为什么?” 又是一片沉默,只是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周诚他们并未急着让孙宇开口,他们有的是时间。 “我只想要她们的脚。” 孙宇咧开嘴笑了笑,“不,准确的说,我要她们失去行走能力。” “为什么?” 周诚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出这三个字。 过了半晌,对面的椅子上传来几个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字,“我,讨,厌,她,们。” “讨厌谁?” 许青禾的眼神陡然警惕起来。 “她们。” 孙宇的嘴角往下撇,露出典型的厌恶表情,“肥胖,懒惰,闭塞,盲目自大的女人。” “这里面也包括你母亲吗?是你砍下了你母亲的左脚,并把她囚禁在垃圾站附近的,对吧?” “是!” 孙宇突然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但下一秒眼神变得异常冰冷,“这样她就只能靠我给她送水送食物了,没有我的允许,她哪里都去不了。” 囚禁。 “你还记得张乔吗?” 周诚再度开口。 “当然记得。” 孙宇不假思索回答,“我给她送过好几次外卖,每次打开门都是一副乱糟糟的样子,门口永远堆着一星期以前的外卖。” 停顿几秒后,他嫌弃地补充道,“是个肮脏的人。” “她因为糖尿病并发症截肢了,是你去医院偷了她的双脚?” “是,这两只脚原本就是我的。” 理所当然的语气。 “为什么原本就是你的?” 许青禾直直地盯着孙宇,“谁也无权夺走属于别人的东西。” “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不是不喜欢出门吗?不是天天依赖外卖才能活吗?” 孙宇抬起头,扯了扯嘴角,“那我就助她们一臂之力,让她们彻底出不了门。” 说到这里,孙宇露出懊悔的神情,“但我的确不该一上来就砍掉张美心的两只脚,根本就止不住血,当时我慌了,后来想也许把她放在医院门口,就会有人能发现她。” “这就是你只砍掉你母亲的左脚的原因?” 周诚冷冷问道,“吸取了张美心的教训?” “是。” 说完,孙宇靠在椅背上,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 明明是七月流火的炎夏,孙宇的话让整个房间的温度几乎降到了冰点。 “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许青禾开口,随后她转身接了一杯水放在孙宇的面前。 “我没有小时候。” “任何人都有小时候。” 许青禾语气坚定。 “一天到晚被关在屋子里的小孩,你觉得有小时候吗?” 孙宇露出自嘲的神情,肩膀内收着,许青禾知道这是一个人当下脆弱的表现。 “上小学之前……” 他缓慢开口,只是避开了许青禾的目光,“…… 我几乎没有出过门,她说是为了我好。等后来上学了,我才发现自己的生活有多么的不正常,也开始结交同龄的朋友。但……” 他蓦地抬起头,眼睛里的怒火几乎喷薄而出,“她经常藏起我的作业本,老师告状后,她就以此为借口关我禁闭,每次至少一周。” …… 写结案报告的时候,许青禾一遍又一遍地想起孙宇的话。 “她夺走了我的童年,试图控制我的人生,我只是跟她做了同样的事罢了。” 孙宇只称呼自己的母亲,“她”。 “但张乔和张美心呢?她们是无辜的。” “无辜?” 孙宇发出一声轻笑,“她们不是喜欢在家吗?我让她们得偿所愿。” 耳边传来“哗啦啦”牛皮纸的声音。 “青禾姐,燕麦拿铁。” 话音刚落,一杯咖啡出现在了许青禾的桌面上。 “咦,恋母情结?” 陈顺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惊奇的问道。 “嗯,也叫俄狄浦斯情结。从小被「禁足」的经历,让孙宇对母亲产生了一种既爱又怕的心理。” 许青禾说着啜了一小口咖啡,“长大后,他将这种爱恨交加的情感投射到所有和母亲相似的女人身上。” 末了,许青禾放下咖啡杯,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在孙宇看来,他是成全了这些女性,可惜这样的成全建立在毁灭之上。」 第75章 被禁足的母亲:养尊处优? “啧啧啧,还有这样的母亲。” 一名年轻警员感叹道。 从那名叫吴大志的嫌疑人住处回来后,西门在休息室里跟其他几名警员们说了吴大志母亲的护犊子行为。 和前妻离婚后,吴大志相过很多次亲,自己也在交友网站上认识过一些女性。 不过因为第一次婚姻的失败,吴大志并没有再婚的打算,但为了解决生理需求,他和母亲达成了一致意向:每次吴大志遇到心仪的女人,就花言巧语骗女人跟他同居,等吴大志腻了,他的母亲就以“恶婆婆”的形象出面,逼吴大志和女人分手。 “所以,他们母子二人就这样让吴大志既不用承担婚姻的责任,还能满足生理需求?” 陈顺有些气愤地问。 “是的,很过分吧?据说这个想法还是吴大志他妈提出来的,说是自己唱黑脸比较好。” “难怪老太太看到你们那么紧张,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另一名警员忿忿不平道。 “不过,吴大志为什么那么淡定?” 陈顺想了想问道,他记得西门说过吴大志的言行平静到不可思议。 “哦,是这样的,据说之前有街坊邻居举报过,说吴大志经常带不同女人回家,邻居们怀疑他嫖娼,我们已经是那个月第三组上门的警察了,吴大志估计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一想起吴大志母亲那副钻营的小市民模样,西门就觉得很不舒服,这样的母亲自己也是女人,怎么会想着帮儿子欺骗别的女人? “哎,我听说过类似的事情。有的大龄青年想解决生理需求,又不想结婚,就跟不同女人同居,然后拿母亲做挡箭牌跟女友分手,之后再换下一个。” 陈顺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则社会新闻。 “太过分了!” “是啊!” “所以说吴大志不是嫌疑人?” 陈顺问。 “不是。” 西门的表情有些沮丧,“小枫姐说吴大志虽然对母亲颐指气使的,能看出来他并不尊重他母亲,邻居也抱怨过母子二人经常半夜吵架。但吴大志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强势的人,相反,小枫姐和周队都觉得她还很怕自己的儿子,在吴大志面前表现的唯唯诺诺的,这不符合之前的嫌疑人侧写形象。” “这样啊!” 围坐在西门边上的几名警员若有所思点点头。 “不过,像这样一个接着一个的骗女人真的不应该被惩罚吗?” 陈顺还有些气不过。 “只能说他们做的事并不犯法,虽然很不道德,而且不排除有的女人也在占便宜吧。” 西门想起那天从里屋走出来的女人,据吴大志说原先是饭店的服务员,自从搬来和吴大志同居后就再也没上过班。 很多时候看起来是捷径的路反而更难走,西门心想。 —————— “你的意思是,第三名受害人是老年女性?” 周诚一脸诧异看向吴法医。 “是的。” 吴法医答道,“人皮钱包上的皮肤组织没有经过彻底的脱毛处理,干燥程度也不够。在对提取到的三根汗毛鉴定后,基本可以推定第三名受害人是一名老年女性。” “所以...... 凶手改变了行为模式?” 周诚痛苦地捏了捏眉心,案子变得愈发棘手起来。 “那能确定大致的年龄区间吗?” 枫问。 “只能给一个估算范围。从毛囊的老化程度以及汗毛的粗细来看,受害人65岁至70岁。另外.....” 吴法医顿了顿,“受害人皮肤保养的好像还不错,挺细腻的,也没有出现前两名受害人角质层特别厚的情况。” “是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 “可以这么说。” 第76章 被禁足的母亲:我可以吃个东西吗? 趁着孙宇去厨房准备咖啡的空档,枫认真打量起眼前这间标准的二居室,人字形地板有些磨损,但透着淡淡的柔光,一看就有精心保养。 “咖啡好了,自己家煮的,请别嫌弃哈。” 孙宇步履轻快地从厨房出来,随后动作轻盈地把几只咖啡杯依次从托盘取下。 “谢谢你。” 周诚倾了倾身道谢。 “警察同志,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孙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灰蓝色的半透明镜框很适合他斯文的气质。 “我们正在调查一桩案子,目前锁定的凶手同时出入过金色小区和东方花园,方便问下上个月三号左右你在哪里吗?” 西门的表情有些严肃。 “三号啊?” 孙宇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上个月十号之后我就没再跑外卖单了,不过三号还在送,那天我去过很多小区,不过不清楚有没有到过您刚刚说的那两个小区了。” 说完,孙宇看向西门。 “确实,你们一天应该送了不少单,记不清很正常。” 枫点点头。 “不过我的接单app上能查到记录。” 说着孙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后,将手机屏幕转过来对着三人,“找到了。上个月三号我去东方花园送了一单,送的是披萨,下单人是张女士。” 周诚盯着屏幕上显示的楼栋和单元号,没错,正是张美心家。 “张女士怎么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孙宇重新坐在沙发上,神情有些不安。 “哦,目前调查还在保密阶段,结果很快会向社会公布的。” 周诚搪塞。 “你之前也是c大的?” 枫指着茶几上摆着的一枚u盘问,“我们应该是同一年毕业的,那一年学校给我们的毕业礼物就是这样的u盘。” “2015年?” 孙宇挑起了眉毛。 “真是太巧了,还能在这里遇见校友。” 枫一脸惊喜。 “确实很巧!c大毕业生留在当地的多,很少有人会来中京市工作。” 说着,孙宇拿起那枚u盘,用手指轻轻擦了几下,“这枚u盘我一直用到现在,里面存了很多工作上的文件,只不过很久没用了。” “不用担心,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 枫开口,“对了,我有点饿了,我可以吃个东西吗?” “当然。” 孙宇答道。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撕包装袋的声音,枫的手上很快出现了一个被揉得有些不像样子的三明治,里面的生菜叶子也碎成了一片片。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枫一边大声咀嚼一边问,因为嘴里塞满了食物,说话声音变得嗡嗡的。 “公司给的遣散费和存款够我活一年,所以打算先休息一段时间。” “这咖啡也不错诶!是什么豆子啊?” 枫喝下一口咖啡后惊喜得问道,然后又往嘴里丢了几颗怪味豆。 “哦,那是前不久爸爸的朋友送的,说是埃塞俄比亚空运来的豆子,叫耶加雪菲。” “那...... 今天叔叔阿姨不在家?” 枫想起背景调查信息显示孙宇是和父母住在一起的。 “哦,他们去散步去了。” 说着,孙宇用手轻轻揉了揉鼻子。 —————— “我看这个孙宇没问题,跑单少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怎么缺钱,有遣散费还有存款。” 走出小区大门后,西门大大咧咧说道。 “枫,你应该不是真的饿了吧?” 周诚停住了脚步,一脸严肃看向枫。 据他所知,枫从来不吃什么怪味豆之类的零食,更不会当着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吃有酱汁的的三明治。 “因为边吃东西边说话,很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备,说出原本不打算说出的话。” 枫慢悠悠地说道,然后瞄准前方不远的一个垃圾桶,将卷成一团的食品包装袋“咻”的丢了进去。 “埃塞俄比亚的耶加雪菲很贵哦!” 枫眨着眼睛看向周诚。 第77章 被禁足的母亲:真凶? “其实我只能大概喝个好坏,能分辨出特别好的和特别差的咖啡,根本就喝不出来不同品种咖啡之间的区别。” 枫有些不好意思说道。 “那你为什么还问孙宇他们家用的什么豆子?” 周诚看上去更疑惑了。 “因为如果我问他们家为什么会有韦奇伍德家的杯子,他一定会警觉啊。” 枫不以为然地开口,“当然啦,之前我说的也没错,非洲本土的耶加雪菲是很贵的。” “啥?伍德啥?” 西门一头雾水。 “韦奇伍德,是英国的陶瓷品牌,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 一旁的陈顺悠悠地开口,“哇!” 随后他对着屏幕睁大了双眼,“一个杯子能卖到一千多!” “我看看我看看!” 西门忙不迭凑到电脑前。 “所以你是一眼看出孙宇家的杯子价格不菲,所以起了疑心?” “嗯。虽说被裁员之前孙宇就是公司的总监,但我查过了,他之前工作的只是一家小公司,即使是总监级别年薪也不过二十多万。” “一年赚二十多万,那...... 买个一千多的杯子也还好?” 西门有些迟疑地开口,手里握着自己网上买来的“为人民服务”的搪瓷杯。 “可是一套的价格是5600诶!” 陈顺轻声惊呼,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周诚他们在孙宇家看到的同款整套茶具。 “就算一整套很贵,但他还是买得起的吧?” 西门嘀咕。 “确实买得起。但如果是你,会把这么昂贵的杯子随随便便就拿出来招待人吗?” 枫反问,“我们只是初次上门办案的警察,如果是普通人,真的会拿出价值几千的杯子招待人?而且用的还是进口的咖啡豆?” “但他们住的地方..... ” 西门想起那间普通的二居室。 “你别忘了,那个小区二十年前可是权贵专供。” 周诚怼了一下西门的胳膊,“中京市是南方城市,没有像北方城市那样的集中供暖。那个小区是当时市里第一个通暖气的小区,普通人就算有钱也买不到..... ” “陈顺,查一下孙宇的父母信息!” 周诚脸上露出紧张的神情。 “好嘞!” 电脑屏幕上很快出现了一个人物介绍:孙祥鹏,第五建工局前副局长,因恶意伤害和贪污罪入狱七年,于2021年出狱。 “孙宇他爸坐过牢啊?” 陈顺小声说道。 “孙宇母亲的信息呢?能查到吗?” “诶,奇怪,连名字都没有。” 陈顺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怎么.....” “这很正常,很多官员都不会在网上公开自己的家庭成员信息。” 枫接过话头。 “哦,找到一张合影!” 陈顺有些惊喜地开口,“左下第三.....” 突然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呆住了。 左下第三标明是孙祥鹏夫人的女人正坐在一台轮椅上。 —————— “你们凭什么拘留我?” 孙宇有些气愤地说道,苍白的面孔在头顶节能灯的照耀下如同死灰一般。 “上次在你家,你说你爸妈出去散步去了,如果没有猜错,他们就在隔壁房间吧?” 周诚没有理会孙宇的问题,盯着孙宇反问道,浅褐色的杏仁眼此时射出一道锐利的光。 “没错。” 听到周诚的话后,孙宇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发现了,警察同志。” “我们刚刚去了你家。” 周诚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是你亲手砍下你母亲的脚的?” 第78章 被禁足的母亲:心理测试(1) “你们怎么能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孙宇反问,左边的眉毛挑衅似的扬起,“她是我妈诶!我可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唯一的儿子。” 站在隔壁房间正对着单面玻璃观察孙宇的枫,脸上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孙宇的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枫敏锐地觉察到话语里嘲讽的语气。 上午许东教授特意来确认过,第三名受害人的皮肤组织由于长时间经受防腐处理,就算用如今最先进的鉴定技术也无法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虽然通过汗毛粗细和颜色的对比几乎可以肯定第三张人皮来自于孙宇的母亲,但这无法成为司法证据。 眼下唯一的办法只能让孙宇亲自开口。 “他爸爸妈妈什么都不愿意说吗?”西门跟在周诚后面问。 “孙宇的母亲被禁足五年了,长时间被关在不见光的小房间,以及服用大量精神镇静的药物让她看起来.....” 周诚转过身,定定地看着西门,“像个活死人。” 警方打开客厅旁边那个小房间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凌乱的床上坐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年女人,头上生着皮藓一样的圆斑,见穿着警服的众人进门,女人眼里一丝波澜都未曾有过。 而旁边的行军床上躺着一个枯瘦的男人,眉间那枚指甲大的黑痣让人依稀可以认出正是服刑归来的孙祥鹏。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异味,门口上方的新风系统正在卖力的工作,发出嗡嗡的声响。 无论是孙宇的母亲还是他的父亲孙祥鹏,都好像被豢养的动物,生命的全部只剩下吃喝拉撒。 “那他父亲呢?” 西门继续问。 像是被西门的问题打断了思绪,周诚停下脚步,“他..... 看起来有点奇怪。” 虽然孙祥鹏的眼神同样涣散,但周诚记得当他掀起盖在孙宇母亲腿上的毯子的时候,孙祥鹏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了什么。 “警察同志,那天我是撒了谎。但我们家什么情况你们现在也知道了,我妈因为车祸失去了双脚,刚好你们的受害人就是被人砍了双脚的,我当时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而已。” 孙宇语气轻松地说道,语罢,扶了扶眼镜。 “车祸?” 周诚问。 “是的,车祸。” “有手术单证明?” 周诚的语调有些高。 “这类东西一直都是我妈自己保管的,但没了双脚后,她很受打击,精神状态大不如前,之前有一次在家歇斯底里,烧了不少东西。” 孙宇答道,脸上不以为然的神色显然暗示他并不在乎周诚的语气,“哦,那次失火我们还报案了,上过新闻,你们查查就知道了。” —————— “我看这样一直问下去不会有什么收获。” 枫轻轻拍了拍周诚的肩膀说道,“从他的语气,神态,还有反应时来看,我觉得他在家模拟过很多次这样的对话了。” “模拟?” “是的,凡事做好万全之策是孙宇那样的人对待问题的方式。他肯定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警方会找上门来,为此他排练了无数遍。刚刚在里面.....” 枫指了指单面镜后面的孙宇,后者正皱着眉,斜倚在白色的折叠椅上,显然长时间坐着让他开始变得焦躁起来。 “你刚刚问的所有问题,他都在脑子里想过。” 枫不紧不慢地补充。 “这.... 怎么看出来的?” 陈顺问。 “如果孙宇知道自己是无辜的,面对警方的审讯他就会紧张,一定会语无伦次,或者说话逻辑有漏洞,但这些并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是,他的回答过于完美了?” “是的。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吧,正是因为过于完美了,才让人意识到完美本身就是漏洞。” 枫沉吟道。 “那现在有什么办法吗?我们需要他的供词,三名受害人的身上都提取不到有价值的线索,就连指纹也只有三分之一,没有能够直接指认他的证据,除了撬开他的嘴,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周诚说道,接连五个小时的审讯下来,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审讯室的温度故意被设置的很低,为的是消除嫌疑人的意志,但也让负责审讯的警官感到疲惫不堪。 “有一个心理测试,是词语联想测试。” 枫转过身来看向众人说道。 “是测试人说出一个词,然后看被测试人最先联想起来的是什么词吗?” 陈顺的反应一如既往的快。 “没错。” 枫点点头,“测试的要点在于被测试者不能有长时间的考虑,必须第一时间说出脑子里蹦出的词。” “但.... 那个的可信度高吗?” 周诚的语气很犹疑。 “既然现在孙宇是我们唯一的嫌疑人,最重要的是确认他的在场证明,所以这个测试刚好很适合。” 枫答道。 “哦! 我想起来了,之前好像在一本推理小说看过类似的故事!” 西门有些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也是刚刚突然想起了那个故事的。” 枫脸上洋溢着轻松的微笑,“语言联想测试并不能直接定罪,也不能作为证据,但也许可以帮我们找到一个口子,所以......” 枫将目光投向周诚。 “那就试试!” 周诚抬起头,胡子拉碴的脸上燃起了一丝希望。 ———————— 审讯室的门又开了,孙宇抬起头,那副灰蓝色的眼镜刚刚被进来的警官收走了,所以他的眼神有些迷茫。 “眼镜不错啊,最新款?得三千多吧?” 刚刚坐定的枫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 孙宇不悦地偏过脸来,“我可以出去了吧?” “我查了附近的眼镜店,有一家店主认出了你的眼镜,说是店里最贵的一款,价格就是我刚刚说的数字。这是不是得跑两个多月的外卖才能买得起一副那样的眼镜?” 枫并没有理会孙宇的问题。 “在家呆久了觉得烦,所以想送送外卖,不可以吗?” 孙宇的语速突然慢了下来,枫知道这是他开启防御的信号。 “当然可以,就是好奇而已。再有三个小时你就可以出去了,在那之前,我们希望你配合我们做一个小小的游戏。” “什么游戏?” 孙宇的脸色有些僵。 “词语联想而已。” 说着,枫拿起闫小雨面前的一叠卡片,微微眯了眯眼睛,“那我们开始?” 第79章 被禁足的母亲:心理测试(2) 透过单面镜,周诚他们只能看到枫时不时开口跟孙宇说些什么,不过不管是孙宇还是枫的脸上都看不出什么表情,一旁的闫小雨不停地拿笔写写画画。 很快,枫拿着纸笔走出了审讯室,闫小雨小步跟在身后。 “怎么样,怎么样?” 西门急吼吼地冲过来。 “急什么?让小枫姐慢慢说。” 陈顺推了西门一下,给枫和闫小雨分别递上一杯咖啡。 “谢谢。” 枫接过咖啡,“这些都是我在里面用的词,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做过调整。” 说着,便把手里的卡片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桌子上。 一行人急忙凑了过去。 卡片上的词语看着很寻常,不过有几个词很明显正如枫所说,是故意设置的,与三个受害人有关。 “咦,为什么这几个词被画了圈?” 陈顺不解地问,手指着其中的几个词语。 被圈住的词语分别是:胖、女人、披萨、公园、钱、水果刀、鲜血、长发、纸币、袜子、爬楼。 “你们重点看下‘ 鲜血’、‘公园’和‘爬楼’这几个词。” 枫开口。 “哦?这几个词怎么了?” “当我说’鲜血‘的时候,孙宇反应的是’杀戮‘。同样的,我说’公园‘的时候,他的反应是’郊区‘,’爬楼‘对应的反应是’喘气‘,你们能想到什么吗?” 枫此时的目光有些锐利。 “说’鲜血‘他的反应是’杀戮‘这没问题。” 周诚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也是大部分人的反应。” 西门陈顺他们闻言纷纷点头,不管是“杀戮”,还是“罪犯”这确实是普通人的第一反应,也暗示了大部分人对“鲜血”本能的恐惧和想要逃离的欲望。 “但是小枫姐说’公园‘的时候,孙宇的反应是’郊区‘,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疑吗?” 一直没开口的闫小雨此时开口。 “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孙宇家就在闹市区,他们家附近就有一个小公园对吧?” 周诚问道。 “是有一个,叫’香樟树公园‘,里面种满了各种乔木。” “所以如果是你们,家门口就有一个公园,会想到’郊区‘这个词吗?” 枫歪了歪头。 “如果是我,我可能脑子里想的第一个词就是公园的名字吧?” 西门插话。 “bingo! 我后面故意又问了一遍,还是’公园‘这个词,这次孙宇明显迟疑了一下,回答的时间比第一次长了差不多一秒半。” 枫思索着。 “第二次他的回答是什么?” “是’香樟树公园‘。” 枫眨了眨眼睛,“你看,这次跟大部分人的反应是一样的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孙宇就是凶手?” 西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我可以肯定。” 枫郑重地点了点头,“在孙宇所有的回答中,他的用词都偏向客观和冷静。” “客观?” “是的,没有任何情感类的表达。” 枫顿了顿,继续说道,“除了我刚刚说过的三个词,孙宇的回答还有‘纸盒’、‘锐利’、‘理发店’..... 诸如此类的词,这说明他是一个冷静的人。如果他的回答充斥着感性的词,比如‘哭泣’、‘害怕’等,那我们几乎可以认定他不是断脚案的凶手,因为感性的人很难做出那样残忍的行为,还能在事后抹掉所有痕迹。” 枫说完,便在周诚耳边轻声说了什么,周诚的脸色随即凝重了起来,“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问。 “就看我们能不能击溃他的心房了。” 第80章 被禁足的母亲:寄信封的人 “谢谢你刚刚的配合,是我们之前误会你了。” 审讯室里,枫面带愧疚对孙宇说道。 “没关系的,人命要紧。” 眼前的孙宇恢复了初次见面的礼貌和周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过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盯着枫。 “是啊,希望尽快捉拿真凶。” 枫扶了扶额头,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孙宇接过闫小雨递过来的眼镜,平静说道。 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孙宇走出警局的大门,恐怕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枫姐!” 闫小雨气喘吁吁跑来。 “什么事?” “刚刚王雪打电话说给咱们警局送来了一个她自己做的大蛋糕!” 闫小雨的脸因为激动而有些微红,“更重要的是,打电话的时候她在小区里散步,用的就是你联系的那家医疗器械公司赠送的假肢。” “哦!那太好了!” 枫的脸上浮现喜悦的神色,“她还能愿意走动真的太好了!人嘛,总归要多和外界接触的,这样才能开始新生活啊。” “这!不!可!能!” 身后传来男人愤怒的咆哮。 众人回过头,看到孙宇正面色狰狞地盯着闫小雨,没等闫小雨反应过来,他冲上前一把揪住闫小雨的衣领,“你刚刚说什么?” 猩红的眼睛几乎要燃烧,那副灰蓝镜框的眼镜也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歪倒一边。 “不!她应该永远被禁足!永远走不出家门!”孙宇怒吼。 —————— “对了,你们猜那个装人皮钱包的信封是谁寄的?” 枫问。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露出困惑的表情。 “是孙祥鹏,孙宇的父亲。” 角落里传来清脆的女声。 “爸爸举报儿子?” 西门嗓门大了很多。 “是鉴定部的同事发现的,在信封口处除了胶水还有唾液的提取物。” 闫小雨答道。 看来孙祥鹏有着跟老一辈人同样的习惯,会习惯性的先用唾沫给信封封口。 “不管怎么说,我们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孙宇的动机对吗?他为什么要砍下女人的脚,还有为什么当他听说王雪戴上假肢可以出门,就那么激动?” 周诚紧锁着眉头说道。 像是看出了周诚的心事,枫解释道,“孙宇的妈妈被禁足了好几年是吧?一般家里有一个瘫痪在床的病人,房间里都会充斥着异味,但孙宇家并没有。” 西门他们几个点点头,当初打开房间的时候,孙宇的爸妈除了有些呆滞和消瘦,身上并没有明显创伤,衣服也都很整洁。 “当时我就想,把自己的妈妈囚禁在家里可能正是他的目的,只有这样才能满足他。” “那孙祥鹏呢?他的脚还好好的,为什么他也要被囚禁?” 西门有些不解。 “这恐怕只能问本人。既然现在已经确定信封里的人皮钱包是他寄出的,我相信他会很愿意配合你们警方的。” 说着,枫朝周诚眨了眨眼睛。 “所以,其实当时你并不确定孙宇会不会有反应?” 陈顺睁大了双眼,孙宇揪住闫小雨的那副可怕模样算是深深刻在了他心里,这是相貌白净斯文的孙宇第一次情绪失控。 “没办法,当时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过怎么说呢?我觉得孙宇内心也是千疮百孔的,这样的人并不是冷血杀手,所以才会那么容易情绪失控。” 枫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惋惜的神色。 第81章 被禁足的母亲:为什么是胖女人 “为什么是身材偏胖的女人?” 枫开口。 不锈钢桌对面的孙宇一言不发,微卷的头发遮住了晦暗不清的面庞。 枫调整了一下坐姿,决定换一个问题。 “所以,你恨你的妈妈对吗?恨到不惜砍下她的双腿?” “恨?不,我是太爱她了, 哈哈哈哈哈。” 孙宇突然抬头狂笑起来,此时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面目狰狞,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尖锐了不少,“警察同志,我真的很爱我妈呦!” “可是是你砍掉了她的双腿,还有王雪的,张美心的,甚至还用她们脚上的皮肤做成了人皮钱包,这没错吧?” “是那个老不死的偷偷寄给你们的吧?” 桌子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我不理解!” 枫的语调突然上扬,“如果你恨你的妈妈,大可远离她的生活,去过更轻松自在的生活不是更好吗?” 闻言,一旁的周诚不禁多看了枫几眼,此时的枫呼吸有些急促,眼底微微发红。 “不,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孙宇咬牙切齿。 “怎么个还治其人之身?” “你们的父母是不是每天都给你们做饭?” 孙宇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异样。 “是。” 见枫沉默了半晌,周诚忙应答。 “她从不给我做饭。小时候永远是用一点钱打发我在外面吃,再大一点,家里每天吃的都是外卖。” 孙宇嘶哑的声音回荡在清冷的房间里,“有一次我抗议说再也不想吃外卖了,你知道她怎么做的吗?” “她饿了我三天,只给了一点水,还跟学校说我生病了请假。” 不等枫和周诚反应过来,孙宇自顾自说道。 “你们都懂心理学的,对吧?” 孙宇的头再一次抬起,这一次枫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痛苦的神色,孙宇大概是从上次的心理测试得出这个结论的。 “懂点。” 枫点点头。 “她是一个极其有控制欲的人。希望我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下日复一日的滑行,每天吃什么,喝什么必须由她控制,至于点外卖,永远只能点她想吃的,以及她想让我吃的。” “你妈妈想吃什么?” 枫希望通过一些轻松的话题让孙宇不再那么愤怒。 “你能想象到的一切奶制品和油炸物。”孙宇冷笑,“可她却忘了我先天乳糖不耐受,根本就没有办法消化那些奶制品。” “即使这样她还是会逼你吃?” 枫问。 “她要看着我吃下所有她点来的外卖,却假装看不到我之后因为闹肚子,一遍一遍地跑厕所。” 孙宇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宇对自己母亲的称呼全部变成了冷冰冰的“她”。 “只要她在家,我就必须按照她的要求生活。如果稍有反抗,她就会说当初生我的时候是如何如何遭罪,早知如此就不该冒险把我生下来。” 孙宇攥紧了拳头,眼底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在家的时候?” 枫敏锐地抓到了这个词。 “呵!果然是学心理学的,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啊!” 孙宇干笑了起来,“没错,她出轨了,大部分时候她都会跟别的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然后回到家就开始扮演所谓的尽责的‘母亲’形象。” “也就是控制你生活的一切对吧?” 枫反问。 “你刚刚说你母亲大部分时候在外面和别人消磨时光,你是为了不让她出门,才砍断她的双脚的吗?” 周诚的语气有些严厉。 “哼!我才不在乎她有没有跟别的男人出去鬼混。” 孙宇一脸的满不在乎,“我要的是,她每天吃什么穿什么,喝多少水,必须由我来掌控!如果是那样的话,还有什么比直接‘禁足’来的更直接有效呢?哈哈哈哈哈!” 孙宇的五官变得有些扭曲起来。 枫看着他有些癫狂的表情莫名觉得有些悲哀。 “孙宇!”她开口打断道,“何必如此?虽然你妈妈做的很过分,但你刚刚也说了,你爸爸还是不错的,你为什么不跟你爸爸沟通?” “我是说过他还不错,那也仅限于,当初为了疏通关系,证明她的脚是因为车祸没得的,老东西花了不少钱。但在那之前,他明明看到了一切,却装作没看见,最后索性借口出差连家都不回了。” “我很抱歉。” 枫轻轻吐出几个字,此时的她心口闷的厉害。 “回到第一个问题,为什么是胖的女人?”坐在对面的孙宇缓缓开口,冷静的面庞不复刚刚的狰狞,“因为那样的女人,好吃懒做,只关心自己,不关心别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除了偷情,每天就在家里无所事事。” “那为什么是王雪和张美心?” “她们两个每天都点外卖,我做外卖员没过多久就发现了。”孙宇面带不屑地说道,“至于为什么偏偏是她们两个,怪就怪她们运气不好呗!” “所以之前把张美心丢到医院后门的也是你?” 周诚问。 “是的,止血没止住,大概是凝血障碍吧。”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色。 “那你砍下她们的双脚也是为了..... 让她们终身‘禁足’?和你的母亲一样?” 枫问,说话间后脊背传来一阵凉意。 “是的。我说了,我对那样的女人有特殊的癖好。” 孙宇说着,眼神里流露出玩弄的意味。 “用她们脚后跟的皮肤做成人皮钱包是为了满足你的占有欲吗?作为战利品?” “怎么会?只要一想到她们这辈子都没了双脚,只能被困在家里,被人无限制的管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战利品?” 孙宇冷笑道,“其实,那...... 只是我的心血来潮。小时候很爱手工艺,不过有一天她突然发狂,大概是觉得我不够听话,扔掉了我之前做过的所有小玩意儿,包括一个报纸做的钱包。”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透明的镜片在审讯室惨白的灯光下泛出冷峻锋利的光芒。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里,无论周诚和枫如何发问,孙宇始终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 距离第一对断脚出现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案件也早已被移交检察机关了。在此期间,警方始终没对外界透露半点案件相关的消息,怕的就是这样涉及扭曲的亲情和报复的案件,会引发模仿作案。 警局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枫最近经常来警队找周诚,两个人希望从近期所遇到的罪犯里寻找到某种模式。 几十年前的美国犯罪行为科学部就曾做过同样的事情,不过时代不同,社会环境不同,相应的,犯罪模式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你还记得那张照片吗?” 周诚一边接过枫手里的购物袋,一边问。 “什么照片?” “在审问孙宇的时候我给他看过,上面是他和他妈妈的合影。” “哦!” 枫恍然大悟。 事实上任何一个看过那张照片的人都很难忘记照片上两个人的样子:照片上的孙宇穿着一身黑色西装,他的母亲,拍照的时候还很丰腴,身穿洁白的婚纱,双手搭在孙宇的腰上,眼睛向上直直地注视着孙宇。 枫记得,尽管孙宇的脸上同样摆出了淡淡的微笑,并用双臂环绕住了母亲的后背,但不光那姿势很僵硬,嘴角也是向下撇的。 那是明显嫌弃表情。 “我觉得,孙宇说他很爱他妈妈,恐怕说的是反话。” 周诚俯过身来,在枫的耳边轻轻说道。 “他想告诉我们,他母亲,才是那个对自己的儿子有畸形变态的爱的人。” 第82章 第三个丈夫:替她洗清嫌疑 接连两个多月都比较清闲,许青禾的生活开始进入某种日复一日的循环,虽然没了破案时的惊心动魄,但她十分珍惜这样的平淡。 “滴” 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屏幕上亮起一个熟悉的绿色图标。 一个好友申请。 许青禾没想多少,随手就点了“确认接受”。 “滴” ,绿色图标又亮了一下: 【诚挚邀请您参加宋伟先生和黄雅杰小姐的婚礼......】 “黄雅杰?” 许青禾努力在脑海搜寻这个名字。 正当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初中就认识的好友孙镜发过来一条消息: 【收到黄雅杰的婚礼邀请函了么?】 咖啡店里,许青禾盯着外面忽明忽暗的天空发呆。 路边巨大的梧桐树已经撑开了一把巨大的绿伞,阳光透过新长出来的绿叶在青灰色的人行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hello! ” 孙镜面带笑容走来。 “你去参加她的婚礼么?” 许青禾抬起头问。 她和孙镜是从十三岁就认识的好友。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两人虽然联系不多,但彼此只要见面就会瞬间产生亲切的熟悉感。 许青禾想起和孙镜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一个这样阳光明媚的下午。 但,黄雅杰? 她实在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 “我跟她比较熟一些,去年在小区里撞见的,发现她刚买了临近街道的一间公寓。” 孙镜说着,拿起手机开始扫桌面上的点单二维码,“前两天我在小区门口碰到她,她说跟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 “她现在怎么样?” 许青禾问。 “好像还不错?模样跟小时候变化不大,大学毕业后先去了外地工作了几年。刚回来,男朋友并不在本地工作,自己的婚礼可能都要请假。” 末了,孙镜看向许青禾,“还有几个老同学也会去,一起?” “好啊!” 许青禾答应的很爽快。 *** 偌大的酒店大堂人声鼎沸,身着黑色西装的新郎和洁白婚纱的新娘站在入口处欢迎来宾。 许青禾站在距离门口十来米远的地方,静静地观察不远处的一切。 “嘿!” 一个轻快的身影跑来,正是孙镜。 “你来了!” 许青禾笑容满面。 “刚刚知道了一个热乎乎的八卦,要不要听?” 孙镜面带神秘说道,“这好像是黄雅杰的第三段婚姻!” 没等许青禾做出任何反应,孙镜快言快语说道,“我听说她前两段婚姻都在外地,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在老家办婚礼了,男方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 “现在离婚很正常的嘛!” 许青禾笑笑。 不过她心里还是闪过一丝诧异,大学毕业不到十年就结束了两段婚姻关系,并且即将开始第三段? 确实动作很快。 “走!她在朝我们招手呢!” 孙镜拽了拽许青禾的袖口。 “欢迎你们!” 身披洁白婚纱的黄雅杰笑容动人,即使长时间站在门口迎宾,她的脸上也不见任何疲惫的痕迹。 “啊,青禾同学!好久不见!” 黄雅杰将视线转过来,热情说道。 “是啊,好久不见!祝你们新婚快乐” 说着,许青禾递上早已准备好的礼物。 “你们先去宴客厅好吗?我们等会就过去!” 黄雅杰喜笑颜开道,随后指了指身边的未婚夫,“这是我老公,宋伟。” 身穿高档深色礼服的宋伟有些腼腆地笑着,看样子是个朴实的男人。 “你很久没回老家了,大概不知道,这家酒店是前两年新建的,现在是市里最豪华的酒店之一。” 二人走入宴客厅后,孙镜神神秘秘说道,“黄雅杰的第三个老公据说是做金融的,行情好的时候赚了不少钱呢!” “你啊,还是这么八卦!” 许青禾嗔笑着用手指戳了戳孙镜。 婚礼的一切布置已经准备就绪,所有餐桌都铺上了高级丝绸桌布,上面摆放着精美的银制餐具和水晶酒杯。 离仪式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二人准备先找个地方随便逛逛。 这时几个打扮精致,浑身飘着香水味的女孩面带不悦地走过来,边走边抱怨。 “什么啊?还不许客人喷香水?” “刚刚里面那个工作人员太可恶了,居然说如果不愿意洗掉身上的香水味就不能参加婚礼,这个新娘子怎么那么龟毛?” “就是!我可听说,这可是新娘的第三段婚姻了,” 说话的女孩突然变得阴阳怪气起来,“经验确实丰富了呢,连客人身上的香水味都要管!” “哈哈哈哈哈!” 旁边的几人发出嘲笑声。 许青禾忍不住朝那群女孩看去。 “她现在这个老公知道她之前的两个前夫都死于非命吗?” 另一个身穿粉色蕾丝裙的女孩尖声尖气地抱怨。 “嘿!你们可别在这里乱说。” 孙镜不满地呵斥道。 “真是,关你什么事?” 话是这样说,可几个女孩还是悻悻地离开了,走时不忘白了一眼许青禾和孙镜。 “刚刚是怎么回事?” 许青禾拉住孙镜的衣角,低声问。 “其实我也听到类似的传言了。” 孙镜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严肃,“但毕竟这是雅杰的婚礼,我不想让她们在这样的场合提那些传闻。” “你是说她的两个前夫真的都死于非命?” “一个据说半夜从楼顶跳了下去,还有一个给自己大量注射麻醉剂,最后死于心脏骤停。” “会不会是凑巧,还有这毕竟是传言不是吗?” 许青禾很震惊。 “事实上..... 当时是黄雅杰主动跟我要的你的联系方式。” 孙镜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她听说你现在在警局工作,参与过一些案子的侦办,她想找你帮忙。” “查清楚她两个前夫的死因?” “不,是..... 替她洗清嫌疑。” 第83章 第三个丈夫:被诅咒的新娘 “嫌疑?” 许青禾一脸诧异,“有人怀疑她的前夫死跟她有关系?” “这个就不清楚了,不过如果是你,你会觉得那只是巧合吗?黄雅杰大四就嫁给了第一任丈夫,婚后八个月,丈夫半夜跑到天台上一跃而下,那可是29楼。” 闻言,许青禾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那第二个丈夫呢?” 她不觉压低了嗓音。 “不太清楚,只知道生前是医院的麻醉师。是黄雅杰坚持要尸检的,男方的母亲因为这个哭的快昏死过去,谁希望自己的孩子被开膛破肚呢?不过.....” 孙镜迅速看了眼周围,压低了嗓门,“尸检说死者血液和胃里有麻醉剂含量超标,考虑到死者自己在医院签字领取过麻醉剂,最后给的结论是自杀。” “自杀?怎么..... ” 许青禾刚想说这个结果有些武断,走廊上就传来一阵喧闹和嬉笑声。 一大群人面带喜色走进了宴会厅,中间身穿洁白婚纱的黄雅杰尤为显眼。 “新郎和新娘来了,看来婚礼就要开始了,我们赶快找到座位坐下吧!” 孙镜见状急忙用胳膊肘推了一下许青禾。 如果警方都判定她的前夫是自杀的了,那还有什么嫌疑要洗? 许青禾一边跟着孙镜往座位上走,一边心里犯着嘀咕。 宴会厅是酒店最大的一间礼宾房,四周靠墙的位置站了十几名身穿黑色马甲的侍应生,许青禾注意到其中有几名正往几个香薰机里加像是精油之类的东西。 “哎,你闻到什么味道了吗?” 她问身旁的孙镜。 几米开外摆着一排香薰机,此时正不断往空气中喷着白色的气体,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个迷你烟囱。 “闻到了,就是太淡了,唉,我鼻子一直都不太好,闻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孙镜使劲地嗅了几下后,无奈说道,“不过,是不是香.....” “不是香水味。” 没等孙镜说完,许青禾打断道,她想起刚刚那几名因为身上的香水味被赶出去的女孩。 整个婚礼现场虽说被鲜花环绕着,但许青禾一眼看出大部分的鲜花和绿植都是本身没有什么气味的品种。 比如郁金香和虞美人。 不过......宴会厅入口和靠近窗子的位置却摆了一些紫丁香,而紫丁香素有气味芬芳浓郁之称。 奇怪,大部分人的婚礼不都是用象征着爱情的玫瑰或者春节的百合吗? 对了,许青禾突然反应了过来,香薰机里传来的味道是人工强化了的紫丁香的气味。 “啪!” 耳边突然传来东西坠地的声音。 邻座一名女士的手包掉在了地上,许青禾捡起那只银色的蛇皮包递给对方。 “谢谢你,小美女。” 女人感激地对许青禾笑了笑,“这个蓝色真适合你,是baby blue(婴儿蓝)吗?” “啊,应该是的,浅蓝色吧。” 许青禾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黄雅杰的婚礼请柬上专门用不小的字号说明了着装规范: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我们希望您穿着蓝色或浅色的服装,以与我们的婚礼主题:“蓝色梦境”相呼应。」 许青禾并不想单纯为一场婚礼专门去买一条自己以后不会穿的裙子。 所以婚礼前她跑去了孙镜家,并在对方的衣橱里找到了一件浅蓝色一字肩礼服裙。 此时,隆重的婚礼进行曲渐次低了下去,随后大厅灯光变暗,轻柔舒缓的音乐逐渐从大厅的各个角落飘散了出来。 侍应生关闭好门窗,大厅顶部的水晶灯被点亮。 在淡蓝色灯光的映照下,整个大厅充满了静谧的神秘气息,许青禾注意到不少宾客的脸上都出现了沉醉的表情。 “感谢各位参加婚礼。” 甜美的女声在舞台上响起,许青禾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并不是司仪,而是新娘本人。 此时的黄雅杰已经换了另一套婚纱,相较在门口迎接客人的那一套,这一套婚纱明显更加庄重和典雅。 精致的蕾丝一直包裹到纤细的脖颈和手肘处,显得贵气十足,轻薄的鱼尾白纱巧妙地勾勒出黄雅杰曼妙紧实的身段。 “真美啊!” 底下有宾客啧啧赞叹。 也许就是因为很美,所以才能在短短几年间接连俘获三个男人? 许青禾忽然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想,但很快脑子里就被别的胡思乱想塞满了。 虽然现在还不确定刚刚听到的究竟是传言还是事实,但万一眼前这位明媚优雅的新娘只是运气不够好,或者...... 只是被诅咒了? “今天我专门邀请我的好朋友,米其林餐厅的大厨为大家准备了餐食,不过如果大家还不太饿的话.....” 说到这里,黄雅杰露出美丽的笑容,“我想先请大家试着放松一下,我们先来放松全身的肌肉,现在请大家闭上双眼.....” 许青禾配合地闭上双眼,在眼皮合上的瞬间,透过余光,她看到那十几名侍应生面色有些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许青禾感觉脸上似乎有一股凉风吹过。 再睁开双眼后她发现婚宴厅的大门已经敞开,侍应生们正将精美的餐食一一摆到餐桌上。 “我听说新娘是国外注册的正念师,名气可不小。不少机构都想请她带课,但都被拒绝了。” 刚刚掉落手包的那位女士凑过脸来小声说道,然后她顿了顿,一副八卦的神情,“看这婚礼的派头,啧啧,肯定花了不少钱,婚纱据说还是是王薇薇的定制款呢,全球只有一件。有这样的经济实力哪里还需要给人上课啊!” “嗯,是啊,确实没必要。” 许青禾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不过她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今天的婚宴,无论是新娘和所有宾客的装束,还是整个会场的布置,包括空气里的香气,都像是某种刻意安排。 “刚刚我差点睡着了,真的很舒服。不过也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忙总熬夜的关系,总犯困。” 孙镜边打着哈欠边说道,随后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睡着? 许青禾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好多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紫丁香气味、洒满全场的浅蓝色的灯光…… 许青禾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 第84章 第三个丈夫:编号b2306 泛着温润色泽的桌面上摆着七八张年轻男人的照片,一名高瘦的男人正凝神盯着眼前的这些照片。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高瘦男人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施总,这些是根据您的要求筛选出来的。” 靠近桌子站着一个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穿着黑色套装的男人,此时他有些不安地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随后小心翼翼提醒道。 “嗯。” 高瘦男人淡淡的应了一声。 此前高瘦男人给出来的要求只有一句话:相貌平平。 这可难倒了奉命办事的那些人。 怎么个相貌平平?不高不矮,不瘦不胖,声音既不过分低沉又不过分尖锐? “他吧。” 沉吟片刻,高瘦男子用手指了下左手边的第三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温和,带着腼腆笑意的男人,戴着一副常见的黑框眼镜。 身穿黑色套装的男人走上前,翻过照片,看到后面一个编号:b2306。 在这所颇有名气的理工科学校里,赵元实在算不上其貌不扬。 本身像这样的学校就是男多女少。 刚开学的时候就有学长故作神秘地说,整个学校的男女比例在7:1。 换句话说,脱离了高中繁重苦闷的学习生活后,要想在这所大学尝试恋爱的甜美滋味,赵元首先要和另外六个男生pk。 不过,对赵元来说,pk是不可能赢的。 先不说瘦弱矮小的个头在这所北方院校是多么的不起眼,唯一光滑白皙的皮肤也经常被明显硬朗粗糙的多的男生们嘲笑“娘娘腔”。 不过这些外形条件还算其次,毕竟萝卜青菜总是各有所爱。 赵元最为自卑的就是卑微的家境,虽然学校免除了他所有的学费,但生活费还得自己赚。 不过兼职赚取的薪水很是微薄,每个月往饭卡里充值完就所剩无几了。 在赵元心里,自己谈不上恋爱的主要原因是没钱,如果有钱,别说7:1, 就算10:1, 70:1,找个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都不在话下。 久而久之,他的心理慢慢发生了变化。 他开始觉得真正的问题出在这些女生身上,如果不是她们嫌贫爱富,如果不是她们追求所谓的光鲜亮丽的名媛生活。 他赵元又何至于此? *** “你好,我是b2306.” 赵元伸出手来握住对面男人的手。 b2306是他进入组织后的一个代称,b是级别,意味着他目前正处于组织中的b级。 不过如果这次的任务完成,那么他将会被升为a,a级位处组织里金字塔的塔尖位置,至今人数也不过十五人。 “你好。” 对面穿深色套装的男人并没有自我介绍,看样子也没有这个打算,“你被选中了。” 机械般的音调听不出任何的起伏。 “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下周。” “证件都准备好了吗?” 身穿套装的男人从包里取出一只文件袋,“这里有你需要的所有文件,房产证,身份证,驾照,护照,学历和学位证。“ 赵元接过文件袋,身份证背面的日期显示这枚身份证已经使用了八年,护照封面有几条明显的褶皱,不同国家的签证贴满了大半本。 果然一如既往的周到和细致。 “这里还有你父母的信息,我希望你明天中午之前记住里面所有的信息,因为明晚你要和他们见面。” 身着套装的男子的声音仿佛是从一台机器里发出来的。 “好,谢谢。” 赵元打开递过来的第二份文件夹。 这是他在组织里的第二十一次任务,所有的流程早已驾轻就熟,接下来还会有第三个文件袋,里面应该有他的工作证,汽车钥匙,公司地址等。 咖啡店的侍者很快端来二人点的咖啡。 赵元抿了一口,心满意足地眯上眼睛,“所以,这次需要跟对方结婚?” “是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人会搞定一切,民政局那边都按照正常流程进行就可以,后面的事自然有人打理。” 说完,身着套装的男人也啜了一小口咖啡。 “这是女方的信息,名叫黄雅杰,离过两次婚。” 套装男顿了顿,补充道,“在第一段婚姻里,她得到了三百万的现金,以及一套价值六百万的房产,当然男方的一些艺术品收藏价值就很难估算了。” 赵元面无表情地看向桌子上的做工精致的咖啡杯,从瓷胚色泽看,应该是日本货。 这间咖啡馆使用的咖啡豆或机器都跟别家没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这里所使用的器皿。 就像很多像黄雅杰那样的女人,她们实质上跟别的女人也没什么不同,并没有更漂亮或更聪明,只是她们非常擅长用一些手段让自己看起来昂贵且不易得。 “第二段婚姻,她得到了中京市皇城一品的顶层公寓。” 赵元脸上闪过一丝惊异,随即他迅速恢复了平静,漫不经心地开口问,“她之前的两个丈夫都是怎么死的?” “自杀。” 套装男嘴角上扬了一下,露出一丝嘲讽的微笑,仿佛那两个男人的死是咎由自取,随后他继续说道,“不过你应该知道那只是表面上的说法吧?” 赵元点点头。 他并不那么在乎那两个男人的死,之所以问死因也只是为了了解背景信息而已,“死亡原因?” “跳楼和服毒。准确的说,不是服毒,而是过量服用麻醉剂,导致心脏骤停。” “明白。” 停顿几秒后,赵元抬起头来,“其他的信息你可以通过系统传给我,记得加上这个编码。” 说话间,一张写有一串数字的便签纸被递了过来。 按照组织的保密要求,所有的文件都必须在内部系统完成交换,并且必须在组织监管的网络下进行。 信息安全专业出身的赵元每次都会额外增加一道防护,就是写在纸上的那串密钥。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小心。不过...... 我想应该没什么需要补充了的。” 对面的套装男说着从椅子上直起身子,系好西装下摆的扣子。 “这对你来说很简单,你可是这方面的专家。” 他补充道。 第85章 第三个丈夫:一本旧书 短暂的交谈后,赵元知道这个女人,不是普通角色。 以往接触的女人,他总能在初次见面就看破对方惯有的伎俩和弱点,无外乎使用一些美色或者女性独有的撒娇。 稍微聪明一点的女人会在学识上下一番功夫,因为她们很清楚,美貌只会让自己成为短择的对象。 但这次,赵元觉得自己算是遇到对手了。 黄雅杰显然看不上那些凭美貌试图获取一点经济利益的莺莺燕燕,但同时,她也不打算走红颜知己路线。 对赵元来说,如果能在晋升a级之前,用黄雅杰这样的一个对手给自己长达三年的“狩猎”画上一个句点,那倒是也不失为一个不错的方式。 提起自己的性格,黄雅杰并没有半点遮掩,“我是有点攻击性的,这或许是天性使然,或许是后天环境的造就。” “自愿承认自己有攻击性的女人也不多啊!” 赵元笑了笑,抿了一口面前的金汤力酒,浅金色的液体正在高档玻璃杯里轻轻摇曳。 这家没有名字的小酒吧是黄雅杰在深北市最常光顾的地方,店铺招牌只是一块灰色的门板,大概是店主从乡下的某一户农家收来的。 店里售卖的所有酒和饮料都并不十分昂贵,有的价格甚至非常亲民。 但赵元只尝了一口这里的酒就知道,这家低调的酒馆有自己独有的品味和方式。 “有点攻击性才不至于被人随便拿捏,不是么?” 黄雅杰的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 这是赵元和黄雅杰的第三次约会。 赵元此时的公开身份是深北市某私募基金的董事总经理,经常出入各类名流聚集的宴会,而黄雅杰是他在一个以“钵颂”为主题的分享会上认识的。 分享会背后的操刀手正是那次见面身着黑色套装的男人,代号a-1911。 “你上次在分享会上做的正念练习可是让大家印象深刻啊!” 赵元想起上次的分享会,黄雅杰仅用五分钟就让在场的所有人进入深度冥想状态。 “也不是每次都那么顺利的。” 黄雅杰眨了眨眼,“上次参加分享会的人群相对来说是比较容易被催眠的。” “哦?为什么?” “你是不是以为智商情商双高,教育背景强大的人很难接受别人的正念暗示?” 黄雅杰笑着问。 “难道不是吗?” “恰恰相反,他们是最容易接受正念师指引的。” 酒馆昏黄的灯光下,黄雅杰卷翘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摇曳着。 婚礼结束后,许青禾火速赶回家,之后就开始翻箱倒柜到处翻找,“那本书哪里去了?” 她喃喃自语。 终于,在床底的三个装满旧笔记本和教材的纸箱子里其中的一个纸箱里,她找到了那本关于催眠的书。 顾不上满身的灰尘,许青禾用力抽出那本书,食指在目录上急切地滑动着。 “蓝色使得眼睛得到放松,从而让大脑得到舒缓…..” “暗淡柔和的灯光有助于增强催眠效果……” ….. 随着纸张被快速翻阅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许青禾的心脏也跳动地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几乎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在震动。 黄雅杰的婚礼现场一比一地还原了书中第三和第四章的内容…… 淡蓝色的灯光,窗帘,甚至婚礼的着装规范都要求是淡蓝色服装。 紫丁香的气味让人更容易接受催眠的暗示,至于香薰机….. 则是为了实现更好的嗅觉暗示而放置的。 网上关于黄雅杰的讨论不少,虽然她的前两任丈夫都被警方认定为自杀,但不少人并不相信这一说法。甚至有人出重金悬赏,只要有人能够拿出证明黄雅杰才是杀死凶手的证据,就可以拿走现金十万。 所以,黄雅杰要洗清的是在大众心里的嫌疑? 在女性用户居多的一个app, 许青禾还看到过一些奇怪的帖子,内容无外乎表达了对黄雅杰的艳羡之情—— 前两任前夫自杀前都将所有的财产留给了黄雅杰,分毫都没留给自己的家人,包括养育自己的父母。 更诡吊的是,所有男方家属仿佛集体噤声,对自己分毫未得这一事实无半点怨言。 相关的帖子还有很多,许青禾一边快速浏览,一边陷入了沉思。 “那么一大笔财产全部留给了结婚没多久的妻子,可能吗?” 她头脑里响起了邪恶小人的声音。 “你这样想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头脑里的善良小人不满地嚷嚷。 “做丈夫的自杀前担心妻子未来生活没着落,所以将财产留给妻子,这难道不是爱情的最好证明吗?” 是啊,这难道不是爱情吗? 但隐隐的,许青禾又觉得自己头脑里那个邪恶小人的话并不是毫无道理。 蓦地,一枚金属书签从书页里落到了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青禾捡起书签准备重新夹回书页,却发现打开的那一页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第86章 第三个丈夫:捞女? 和黄雅杰在一起的日子里,赵元小心翼翼。 他观察着妻子的一切,又尽力不让她发觉; 他凭借过人的记忆记下了妻子所有电子设备的账号和密码,为了保险起见,他从不写在任何纸或电子文档上。 他就像一块海绵,挤掉之前二十个女人的信息,吸进这个叫黄雅杰的女人的一切。 但半年来,一无所获。 “除了那两笔遗产赠与,黄雅杰和任何男人都没有现金往来。” 赵元开口,随后补充了一句,“包括我。” “也没有礼物往来?” 编号a-1911的男人开口。 赵元苦笑了一下,“如果是黄雅杰买给男人的礼物,我倒是可以列出一长串出来。” 对面的男人挑起一道眉梢,一副饶有兴致的神情。 “但和男人交往期间,她没让任何人为自己花过钱。” 赵元说道。 他想起跟黄雅杰的第一次约会,原本想借着去洗手间的功夫买单,结果侍应生面露难色的告诉他,黄小姐已经付过账了。 “怎么会?” 赵元十分惊讶,他们坐下还不到十分钟。 “黄小姐在这里预付了一笔款……” 侍应生没再继续往下说,脸上带着跟刚才一样的笑,但在赵元看来却像是在嘲讽他。 “除了那两笔遗产?” 编号a-1911的男人问。 “除了那两笔遗产。” 赵元面无表情重复道。 *** 出租车里,孙镜一脸狐疑,“我怎么不知道你喜欢吃烧烤?” “夏天到了,烧烤配啤酒嘛,难道你不想跟我去?” 许青禾笑着拍了下孙镜的肩膀。 选择烧烤店当然不是因为馋虫作祟,而是因为许青禾十分清楚,在杂乱喧嚣的环境里,人更容易放下防备。 这跟很多人喜欢在酒桌上谈生意是一个道理。 所以在收到黄雅杰想要见面的消息后,许青禾从一开始就决定见面的地方不能是咖啡馆,或者任何一家高级餐厅。 出租车很快在美食城的大门停了下来,二人打开车门直奔烧烤店。 果然店里早已坐满红光满面,正大快朵颐的各色食客,大学生模样的兼职员工正端着托盘灵活穿梭在一张张餐桌间隙。 “他们在那!” 眼尖的孙镜拉着许青禾直奔靠窗的座位,黄雅杰和她的第三个丈夫宋伟已经坐在了桌子的一侧,桌面上摆上了一些精致的小食。 “新婚快乐!” 落座后,孙镜眉开眼笑说道。 “谢谢。” 黄雅杰笑语吟吟,一旁的宋伟只是微微上扬了一下嘴角。 “婚礼上太忙了,都没来及的好好介绍你们认识!” 说着,黄雅杰亲昵地拉住身旁丈夫的胳膊,看向坐在对面的许青禾和孙镜。 “正式介绍一下,我老公宋伟,工作是基金管理经理。” 黄雅杰的声音里不乏自豪之情。 “哇!厉害了!” 孙镜很捧场的说道,随后看向宋伟,“基金管理就是金融行业咯?那你的数学一定很好吧?” “马马虎虎。” 宋伟的语气有些敷衍。 “嘿,说起数学,你们知道什么样的人数学好吗?” 黄雅杰今天的兴致似乎很高。 “脑子好使的人呗。” 孙镜不假思索答道。 “no,no,no,不全是智商的原因。” 黄雅杰夸张地摇了摇头,“我最近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说数学好不好跟一个人情感匮乏的耐受度有关,这还是心理学家提出的。” 说到这里,她将视线落到许青禾身上,“青禾,你是学心理学的,那你一定听说过这个理论吧?” “听说过一点。” 许青禾点点头,“数学的特点是抽象,逻辑性强。安全型依恋的人,也就是童年期得到了大量情感陪伴的人,更能够理解这种高度抽象化的理论…… ” “安全感爆棚的人能学好数学,是这个意思吗?” 孙镜插嘴道。 “这跟心理能量有关。” 许青禾回答。 “还有一种人青禾没提到,就是情感隔离的人。” 黄雅杰说道,“那样的人谁也不爱,跟数学高度理性的特点倒是完美契合。” 许青禾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黄雅杰迅速地瞥了眼身旁的宋伟。 “怎么一来就讨论这么严肃的话题!” 许青禾笑了笑,她觉得黄雅杰今天的表现有些奇怪,“老同学难得见面,聊点轻松的。” “就是,什么情感隔离,依恋啥的,也太专业了吧?” 孙镜笑嘻嘻说道。 “好!” 黄雅杰端起啤酒杯,脸色通红,“那就聊点轻松的,聊聊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时下最热门的话题?” “是的。” 黄雅杰神秘一笑,“都听说「捞女」这个词吧?” 许青禾注意到一旁的宋伟的眼神陡然警惕了起来。 “我现在可是网上讨论度最高的捞女噢!” 说着,黄雅杰亲昵地将头靠在宋伟的肩上,“他们都说我通过婚姻实现阶层跃升,包括跟宋伟的这次……” 说到这里,她抬眼看了看许青禾,“从金钱的角度看,我的确比以前富裕了很多。光那栋顶层公寓的租金就已经够我衣食无忧过完这辈子了。我现在大部分的钱.....” 她停顿了几秒,妩媚一笑,“的确都是拜男人所赐。” 第87章 第三个丈夫:一点都不悲伤 “深北公安部已经把案件的卷宗文件都送过来,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 说话间,西门已经将几个牛皮纸箱子摞到了会议室的长条办公桌上。 “是这样,我看过几个男方家属的问询录像,怎么说呢..... ” 周诚摸了摸下巴,眉心皱起,“表达方式好像有些过于一致了,就连表情都差不多。” “过于统一?什么意思?” 许青禾问。 “所有人看起来都没什么情绪,很冷静,甚至过分冷静了。两个母亲的脸上居然一点看不出悲伤的痕迹,这太不像是刚刚失去唯一的儿子该有的反应了。” 周诚解释道。 “我就说当时看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陈顺恍然大悟道。 一旁的西门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以前遇到情况差不多的,问话的时候都得准备速效救心丸。深北送过来的录像里,那些死者家属眼泪也不掉一滴,问什么答什么。” “确实,他们都太平静了。”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时,陈顺忽然举手,“我有一个问题,青禾姐。” “嗯?” 许青禾点点头。 “按照流程,这些问询都是在事发一周内进行的,根据哀伤体验理论,这些家人应该处在第几阶段?” “哀伤体验的前三个阶段是,「自责」、「否认」和「愤怒」。” 许青禾解释道,“考虑到一周的时间很短,自杀又是很突然的冲击,应该说大部分人都走不出前三个阶段。” “也就是就算恢复的快,等接受警方问讯的时候,应该处在「否认」或「愤怒」阶段?” “是的,这两个阶段的表现简单说,就是情绪激动。如果警方还在问话的话,那大喊大叫,哭天抢地都是可能发生的。” “实际上只要稍微代入一下,就能看出来这些人的表现有多奇怪了。” 周诚开口,“我做警察也好几年了,就没见过那么冷静的家属,尤其是两名死者的母亲的表现,太不正常了。” “我刚好想跟大家说一个情况。” 许青禾站起身。 接着,她就将自己在黄雅杰婚礼上的见闻,包括空气里紫丁香的气味,淡蓝色的灯光,奇怪的侍应生,请柬上特别说明的着装规范跟众人解释了一遍。 末了,许青禾还不忘补充那几名因为喷了香水而被从婚礼现场驱赶出去的女生。 “所以,” 西门一脸惊讶,“婚礼不光对对宾客的穿着提出了要求,就连客人身上的气味都有严格限定?” “是的,本来我觉得这也没什么,有人比较追求纯粹的婚礼体验。但那场五分钟的深度冥想……” 许青禾停了下来,过了几秒才重新开口,“与其说是「冥想」,更像是「催眠」。” 每次回想起自己曾在毫无保护措施的情况下被人催眠,许青禾就觉得后怕。 “催眠?” 会议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 “周队,你说那些死者家属是不是也被催眠了?”陈顺反应很快。 历史上利用催眠犯罪的案例并不算罕见,但国内目前还未听说过任何一起相关的罪案。 在西方最有名的催眠犯罪就是「卢森堡案件」。 案件可以简单概括为:凶手在火车上遇到某位夫人,利用催眠术让这名妇人失去意识并侵犯了她。 这位夫人结婚后,凶手继续催眠暗示她患有多种疾病,要在他那里治疗,收取治疗费。并且每次治好一种疾病后,又暗示这名妇人患上了另一种,导致她不断治疗并支付医疗费。 当夫人的丈夫怀疑并想报警时,凶手还通过催眠暗示她丈夫出轨,激起她的仇恨情绪,然后又暗示她去谋杀丈夫。 过程的核心是凶手每次对这名夫人植入新的意识后,会再通过深度催眠让她失去记忆。 “他们可能不知道自己被催眠了。” 许青禾开口,“「不知道自己不知道」,这才是「催眠」的可怕之处。 “那…… 既然这些问询的对象都被深度催眠过。” 陈顺思索道,“是不是就没必要再去找他们问话了。” 许青禾点点头。 催眠对象那些想法是原本就存在在自己的头脑里的,绝不会承认是被他人植入的。难怪黄雅杰主动要求案件重审,因为即使重审一千次一万次,结果都一样。 “对了,听说她这次的结婚对象叫宋伟?已经是三婚了?” 周诚看向许青禾。 “是的,是做私募基金的。” “她的这个老公有没有什么异常?” 周诚又问。 “很普通的一个人,叫宋伟,不怎么说话。” 许青禾回忆道,“对了,他有一个纹身。” 那天在烧烤店,四人吃到尾声的时候,许青禾的手机不小心掉到了地上,是宋伟捡起来的。 许青禾记得,宋伟右手小臂内侧隐隐约约有一串数字:b2306。 第88章 第三个丈夫:天生催眠师 “你在说什么?” 对面的黄雅杰声调有些高。 “你很清楚我刚刚说了什么?” 许青禾看出她只是在故作惊讶。普通人的惊讶表情不会持续半分钟以上,刚刚黄雅杰显然反应过度了。 “我查过你在国外取得的那个正念认证师资格证。” 许青禾开口,眼睛紧紧盯着对方。 “虽然签发的证书是冥想师。但显然你对催眠更感兴趣,这一点从你修读的课程可以看出来,里面有一半以上的课程是关于催眠的。” 婚礼现场所使用的颜色,空气中飘扬的味道,甚至包括乐队演奏的曲子,都跟那本催眠书里的内容百分百重合。 “哈!” 蓦地,黄雅杰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看来是瞒不过你了,这次你是有准备而来?” 许青禾不说话,只是继续看着对方。 “你看过《盗梦空间》这部电影吗?” 黄雅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 “看过。” 许青禾点点头,“这是一部关于催眠的电影,里面的梦境有七层,实际上是借鉴了催眠的七个层次。” 对面传来一阵轻笑,“跟懂行的人沟通,的确省事。” 说着,黄雅杰将头转向窗外,街道上人流如织。 “外面的这些人,有的正处于催眠状态,只是他们不知道,你信不信?” 她重新将目光投到许青禾身上。 “你想说的是「观念植入」?” 许青禾冷冷地问。 “没错。” 又是一阵轻笑,“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有很强的催眠能力是在小学,一开始我可以让自己每天在同一时间醒来,不用闹钟的情况下。” “这是「自我催眠」” 许青禾点点头,她一点都不怀疑黄雅杰那么小就发现了自己身体的秘密,有的人的确天赋异禀。 黄雅杰就很可能是那种罕见的天生催眠师。 “算了,言归正传。” 说着,黄雅杰向前倾了倾身子,“催眠的七个层次分别是「困倦」、「轻度睡眠」、「深度睡眠」、「绝对服从」、「催眠梦游」,「催眠木僵」以及「催眠昏迷」。” “当时你把我带到了第几个阶段?” 许青禾问。 “怎么,对我不放心?” 黄雅杰将后背重新依靠在椅背上,脸上浮起一层笑意。 “你比我更清楚「催眠」有多可怕,不是吗?”许青禾反问道。 沉默在二人中间像水一样摊开。 过了许久,黄雅杰才慢悠悠地再次开口,“放心,我没对你做什么,就五分钟而已,现场还有一百来号人在看。我是懂催眠,但别把我想成女巫,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 说完,黄雅杰露出调皮的笑容,那笑容像是在嘲笑许青禾的自作多情。 你可没那么重要!许青禾仿佛听到黄雅杰心底里的声音。 “你就不怕出岔子么?” 许青禾忍不住问,因为就连最高明的催眠师都不敢对一百来号陌生人同时开展催眠术。 “什么岔子?” 黄雅杰露出天真的笑容,只是笑容并不能掩饰她眼神里的幽暗。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噢……” 黄雅杰故意拖长音调,“你是说有人会突然中途醒来,对吧?还有因为入睡太深摔倒的…… 桌子椅子发出的响声也算。” 说着,黄雅杰皱起了眉头,“这些噪音的确会影响正在进入催眠态的人。” “不过……” 她话锋一变,“青禾,你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是天生的催眠师,你是天赋异禀的被催眠者。” 此时许青禾忽然觉得自己的喉咙一阵紧缩,她不自觉地发出几声干咳,“咳咳!咳咳!” 一杯水稳稳地被推了过来。 眼前出现黄雅杰温和深邃的眼睛。 “你也许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之前你很少被催眠。你是那种一旦进入催眠状态,哪怕是第一层的「困倦」,你也会无意识地指引自己自行进入更深层阶段的人,天生的被催眠者。” 黄雅杰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拳敲在许青禾的心里,她知道这是一份警告。 仿佛看出了许青禾的心思,黄雅杰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但也别太担心,按照你之前做的就好,尽量少参加一些可能会被催眠的场合。既然你是学心理学的,那对催眠肯定有所了解,后面两个层次有多危险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停顿了几秒后,黄雅杰再次笑了笑,许青禾几乎开始讨厌她那副看起来像是掌控了一切的笑脸。 “自主催眠的人对环境的要求比较苛刻,这就是为什么那天你只到了第二个层次的原因。如果现场条件够好,只怕最后没人能唤醒你。” “那..... 其他人呢?他们怎么样?” 许青禾开口。 她记得婚礼后孙镜只觉得自己睡了一个好觉,甚至认为是近期睡的最舒服的一次。 “我只是让她们睡熟了而已,她们都进到了第三阶段,也就是「深度睡眠」,放心,我没有对他们做任何不恰当的行为。” 说完,黄雅杰宛然一笑,“我可不想被告进监狱,对吧?” “我还有一个问题。” 黄雅杰的开诚布公让许青禾稍稍安了心。 “说吧。” “你之前做过的最深一次尝试,对方进入了第几阶段?” 许青禾想起了黄雅杰自杀的两任前夫。 被催眠者一旦进入第四阶段,也就是「绝对服从」期,就处于非常危险的境遇了,几乎任凭催眠师操纵。 以黄雅杰的能力和天分,谁能保证她的两任自杀身亡的前夫没被她深度催眠过? 黄雅杰难道真的没有将「自杀」这个概念植入他们的意识深层? “你是怀疑我催眠了我的两任前夫?” 黄雅杰像是掌握了读心术。 第89章 第三个丈夫:新发现 许青禾沉默着。 “你这样想我并不奇怪。”黄雅杰说道,脸上看不出一丝恼怒,“网上除了骂我是「捞女」的很多,也有人造谣我是「妖女」,噢,还有什么会黑魔法的当代「女巫」之类的。” “你好像并不在意这些评价?” 许青禾问,面露不解,“那为什么还要警方重启调查,还你声誉的清白呢?” “骂我「妖女」,「女巫」的,我是真的不在意。” 黄雅杰收起原先的笑容,“但「捞女」?不,他们从我身上捞走的可不少。” “他们?” 许青禾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噢,就是我的两任前夫啊!” 黄雅杰说着,端起桌上所剩无几的咖啡轻轻啜了一小口,“他们是给了我一些钱,但我也给了他们想要的。” 许青禾很想问黄雅杰她究竟给了两任前夫什么,但她决定暂时不问,今天的谈话可以到此为止了,黄雅杰的无辜与否并不重要。 甚至从现行的法律进行分析,她很可能确实无辜。 想到这里,许青禾提起放在旁边座椅上的包,“今天谢谢你肯出来见我,我想我们就先到这里?” “好的,有时间再约。” 依旧是一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甜美笑容,加上一身性感娇俏的打扮,许青禾注意到邻桌几个男人正频频看向黄雅杰。 “嗯,下次聊。” 许青禾说着拿起桌面上的账单,随后看向黄雅杰,“下次要是想催眠我,请你提前告诉我一声,我想我有这个权利。” “当然,上次是我不小心。” 黄雅杰微笑道,“请多多包涵。” 面前的白板上是三个男人的照片。 最右边的那个人,许青禾前不久刚见过,叫宋伟,是黄雅杰的新婚丈夫,也是她的第三个丈夫。 眼前的三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共同点。 虽然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所谓「高质量男士」。但眼下上过名校,或者去国外留过学的人并不少,每年都有几十万海归回国,其中不乏哈佛牛津剑桥麻省理工之类的国际顶尖名校。 三个人的家世背景? 都出身于标准的中产阶级家庭,家境优渥。 童年创伤? 根据之前的走访调查,三个人都有一个正常的童年,虽谈不上完美,但都是跟其他人一样,磕磕绊绊长大,遭受过小挫折,但总体上十分顺遂。 完全没有能将这三人联系起来的共同点。 正当许青禾头疼欲裂的时候,“咚咚咚”,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随后陈顺推门走了进来。 “小顺,有什么事吗?” 许青禾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疲惫。 “青禾姐,是这样的,关于黄雅杰,我们查到了一点线索.....” 陈顺的声音忽然停住,他看向身旁的白板,眼睛上下打量着三个男人的照片。 “什么线索?” 许青禾问。 “我们发现她的两任前夫都曾在不同时间参加过同一个组织的国外游学项目,只不过前后间隔了两年,所以目前还不确定他们是否见过彼此。” “是那种类似mba的国际游学吗?” 许青禾问,语气平淡。 读研前,许青禾曾在一家专门从事高管和企业家培训的公司工作过,公司的主营业务里就包括带学员参加全球知名学府的高端商务管理课程。 不过,内行人都明白,这类课程的本质就是通过设定昂贵的入学费用,圈定一小撮高收入人群。 只要交得起昂贵的学费,进去之后就可以互相置换资源。 “嗯,是的。” 陈顺有些惊讶,“的确是一个针对高管和企业家的课程,为期一年,学费68万。” “黄雅杰呢?她也参加了?” 陈顺点了点头,“她是被组织者邀请的,不是学员,也不是课程讲师,主要负责在游学期给学员一些正念分享。” 陈顺并没有说话,但此时许青禾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发展态势。 “她的第三任丈夫,宋伟参加过这门课程吗?” 许青禾问。 “没有。” 陈顺摇了摇头,“这个是反复确认过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宋伟找人掩盖了这件事,就又去查了航空公司的内部资料,最近五年,在课程举办期间,各大航司都没有宋伟的出行记录。” “谢谢小顺,这项调查很重要。” 许青禾赞许道。 陈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都是应该的。对了,青禾姐,你说像黄雅杰那样的女人,漂亮,聪明,又很有学识,怎么婚姻就那么的不顺利呢?” “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段关系都很难经营,婚姻应该算是其中最难的几种了吧!” 许青禾说道,末了,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我也没结过婚,不懂。” “哈哈哈。” 陈顺笑了。 “还有,难道美女真的应该配野兽?” 说着,陈顺指了指白板上三个人的照片,“我看她的这三个丈夫,长得可都不怎么样。除了第三个好像还行,前两个看起来怎么那么不太开心呢?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生无可恋的样子? 许青禾一怔。 “谁想天天跟一个耷拉着脸的人一起生活啊,是不是,青禾姐?本来……” 陈顺还在继续说着什么,但许青禾的心思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难道这就是黄雅杰给出去的东西? 第90章 第三个丈夫:不速之客 “抑郁症?” 周诚一脸的懵。 “是的,这两个人的眼泡都有些肿,双目无神,视线像是看向远处,但同时又会让人觉得好像没有聚焦。” 许青禾回答,“这是很典型的抑郁症人相貌特征。” “难怪,就连领证那么开心的事,他们的笑容看起来都好勉强。” 陈顺若有所思地点头道,白板上贴着的三人照片都是从结婚证上截取下来的。 “谢非,她第二任丈夫的脸.....” 周诚开口,“怎么那么红?” “抑郁症患者病情严重的时候,可能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身体机能几乎全部停摆,患者新陈代谢出现问题,就会出现这样的面色异常潮红,长痘的情况。” 会议室里传来一片窃窃私语,显然众人对此将信将疑。 许青禾早就料到会如此,她不紧不慢地打开放在桌子上的电脑,平静开口道,“各位,接下来我给你们看几张照片,请注意看照片里人物的眼神。” 随着一张又一张的照片划过,会议室变得愈发安静起来…… 最后甚至连一枚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这些人年龄性别长相各不相同,但无一例外传递了同样的情绪:忧伤。 复制粘贴般空洞无神的眼睛,苦涩的嘴角,发肿的眼泡,看起来像是介于清醒和昏迷之间,毫无生机可言。 “这些人是......” 一名警员小声发问。 “是抑郁症患者。” 许青禾答道,随后她点开一张新的照片,然后是下一张,又是一张…… 随着照片一张一张在屏幕上划过,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不就是生物书上的图吗?” 有人开口。 “太明显了,这种长相太明显了,一眼就能认出来。” …… 待房间里稍微安静一点后,许青禾才缓缓开口。 “看来刚刚大家的意见都很统一?21三体综合症是常见的基因疾病,目前没有办法治愈。刚刚大家也看到了,不论种族、年龄、性别,患有这种疾病的患者长相非常相似,一眼就认得出来。” 说到这里,许青禾环视了一圈众人,“很多人不知道,重度抑郁症患者看起来也都非常相似,经验丰富的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学家同样能够一眼辨认。” “但…… 青禾姐,我不太理解,就算谢飞和段敏捷都患有抑郁症,这跟咱们现在查的黄雅杰有什么关系?” 西门满腹狐疑。 其他警员也纷纷点头附和。 “因为,” 许青禾顿了顿,“抑郁症病人非常容易被催眠。” 话音刚落,玻璃门被人“呼啦”一声推开,一名身穿浅蓝色衬衫的男子大步流星走进来。 一些警员对这名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感到不满,纷纷皱起眉来。 “抱歉,来晚了。”来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给大家带了咖啡,有加冰的,也有常温的,还有两杯特意放在保温杯里,现在还滚热着,大家自取啊!对了,我叫潘天佑,很高兴见到各位。” 话音刚落,负责行政工作的小王就出现在门口,缓缓推过来一辆小推车,上面摆满了咖啡和点心。 “怎么现在才来?” 陈顺笑道,“最精彩的部分青禾姐已经介绍完了。” “没事,大概内容我都知道。” 潘天佑将目光投向许青禾,眼里流露出赞赏。 “这里跟大家介绍一位朋友。” 待大家各自取好咖啡和零食后,许青禾开口,“这位是潘天佑,是小雨的大学同学.....” “我昨天还收到小雨的邮件呢!” 叫潘天佑的人插嘴道,“她在爱尔兰过的很开心,非常喜欢那边的天气,学习也进行的很顺利……” 许青禾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的笑,她歪歪头,看向潘天佑,“天佑,你要不要来介绍一下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 潘天佑开口,“就写点字,赚点稿费咯!” “你就是太谦虚了,你写的那些东西,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写的出来?” 陈顺笑道。 潘天佑是陈顺在警校的师弟,不过,这个师弟不走寻常路,毕业后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做警察,反而先跑到澳洲边打工边旅游了一年。 休息够了后,他先是在国外开始了一个博客,专门分析各种复杂案情。目前博客已经积累了几十万忠实的粉丝,就连新近开始的播客也迅速涨粉到了十万。 许青禾看过潘天佑最新一期的内容,介绍的是哥伦比亚大毒枭布兰科的生平。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毒枭布兰科接连杀死了自己的三任丈夫。而现在黄雅杰,也被人怀疑杀死了自己的前两任丈夫,并在不久前刚刚举行了自己的第三次婚礼。 “谢谢顺子哥,太抬举我了。” 潘天佑笑了笑,“对了,各位应该很了解十六型人格吧,也就是mbti类型。” 见大家都在点头,潘天佑便继续说道,“好,那我们跳过第一步。不过在我说正式的内容之前,我想请大家注意,mbti只是测维度,哪怕两个人做出来的结果都是intj, 也会有很大的区别,所以一切的分析只能作为参考。” 最近几年国际上一些权威的心理学家对mbti提出过质疑,认为其参考价值远不如大五人格,不过mbti确有它的可取之处,能够准确地划分人的思维类型。 “我认为,” 潘天佑开口,“黄雅杰是一个非常极端的es人,倾向于将自己的观念「强加」给别人,同时她是一个做事很保守的人,所以...... ” 说到这里,他微笑着看向许青禾,“我同意青禾姐的想法,她倾向于找抑郁病史的人,这样的人更好操控。” 专业催眠师在挑选自己的催眠对象的时候,往往会考虑多重因素。 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精神状况,精神极端失常的人几乎无法被催眠,因为这样的人难以控制自己的思想。 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有抑郁症或其他抑制性精神病的人,却更容易被催眠。 “那为什么,她的第三个丈夫宋伟不是抑郁症病人?”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第91章 第三个丈夫:不是天使就是恶魔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白板上宋伟的照片。 的确,照片里的宋伟虽说相貌平平,属于丢在人堆里找不到的那种,但的确没有刚刚枫提到的抑郁症病人的特征。 宋伟与黄雅杰相识于一次正念分享会。 枫打听过,那是一个公益性的活动,不仅收费低廉,而且面向全社会公开招募,惟一的要求就是参加者需要向留守儿童捐助五十本书籍。 “如果是那样的话,说明这个宋伟倒还是蛮心善的。” 西门嘟囔。 会议室里所有人脸上都愁云惨淡,谁都没再继续开口,但也都心知肚明,线索再一次断了。 猛然间,枫抓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开始在屏幕上点着什么,之后她将自己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投屏到会议室显示器上。 伴随着悠扬的敲钵声,会议室里的所有人看着屏幕里的人逐渐陷入昏昏欲睡的状态。 “这个是宋伟。” 枫用激光笔点了点坐在最靠墙的一个男人说道。 乍看宋伟也和其他人一样面色朦胧,身体略略有些僵直,枫看出现场的大部分人被带到了催眠的第四阶段:绝对服从。 突然,潘天佑走上会议室的中央,将视频往回倒了几秒,之后定在了某一个画面上,“你们看到了吗?” 他扬起有些沙哑的嗓音问道。 被定格的画面中,宋伟的左眼微微睁开...... “还记得上次你提到的那个编号吗?b2306?” 潘天佑抬头看向枫,随即将视线扫向会议室的其他人。 “宋伟很可能来自于一个针对拜金女的组织。” 潘天佑说道,“加拿大也有一个类似的华人组织,据说加拿大的那个组织针对的是混迹在留学生群的拜金女。” “这个...... 你之前怎么没说?” 枫瞪大眼睛问。 “之前我只是看了一小部分的资料,你告诉我宋伟胳膊上的编号后我才特意拜托朋友去查的。” 潘天佑不好意思地举起手机,“喏,刚收到的消息。” 潘天佑右手握着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一个组织的简介。 “针对拜金女的组织? 什么意思?是寻觅那些以骗取钱财为目标的女性吗?” 周诚开口。 “大致是这样的。” 潘天佑回答。 “那..... 如果发现一名拜金女,会怎么样呢?” 闫小雨微微皱起眉头,她一直都不太喜欢“拜金女”这个标签,虽然她并不认可那些女人的价值观,但不代表这样简单的三个字就可以概括她们的全貌。 “轻则揭穿对方真实目的,驱逐出境,嗯...... 我是说在加拿大的那个组织,很奇怪,那个组织居然跟移民派遣局有关系。” 潘天佑说道。 “重则...... 毁损女方的容颜,据说有的女人被毁容后很快就自杀了。” “这样.....”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惊叹。 “毁损?怎么个毁损法?” 陈顺问。 刚刚他的脑海里出现几桩女性被硫酸毁容的新闻,其中大部分都是心怀不满的前男友所为,直到政府这两年严格限制了强酸强腐蚀性的液体渠道后,类似的事件才少了很多。 “据说是缓慢注入激素药,让对方发胖,而且这类激素药会永久破坏新陈代谢,之后哪怕停药,身材也难以恢复。” 之后,潘天佑打开自己的电脑,又给枫和周诚在内的所有警员介绍了国内的,也就是宋伟所效忠的那个代号为“c h” 的组织。 据说这样的组织遍布全球,并以英文国家名的前两个字母命名。 根据潘天佑的推测和调查,宋伟并不是黄雅杰偶然结识并陷入爱河的普通男人,而是这个组织派出来的,专门接近黄雅杰的人。 “这个人本名「赵元」。” 潘天佑掷地有声说道。 —————— 装修考究的西餐厅包间里,微黄的烛光正摇曳着。 桌上的高级水晶杯泛出莹润的光泽,杯子里装有深红色的红酒。 一袭吊带丝绸长裙的黄雅杰正神色迷离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宋伟。 今天是黄雅杰的生日,新婚丈夫宋伟专门提前预定了这家据说超级安定的餐厅,甚至还找了关系订到了唯一的包间。 服务员刚刚过来收走了二人用过的餐具和吃剩的菜肴,洁白的桌布上放着一瓶刚刚醒酒的红酒和两个玻璃高脚杯。 “亲爱的,生日快乐。” 宋伟深情地看向黄雅杰,但目光刻意地回避了后者修长脖颈上的扇贝吊坠。 以黄雅杰的财力不至于戴百元级别的项链,扇贝吊坠在网上到处都是,不过挂在黄雅杰脖颈上的这一枚形状比较奇特,被做成了烛光的形状。 宋伟此前已经调查过,这枚烛光形状的吊坠其实是黄雅杰在做高阶催眠时必用的道具。 不过她并不会像其他催眠师那样将吊坠(或怀表)放在想要被催眠的对象面前摇晃,而是利用她婀娜的身姿,不断轻幅摆动的身体让吊坠完成她想要达成的目的。 代号a1911的男人在跟他交代任务的时候也专门提到过这一点。 正因为黄雅杰对这枚道具的隐匿使用,才使得她的前两任丈夫神不知鬼不觉地坠入了黄雅杰所构建的世界里,从而被扭曲了认知,直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宋伟不要赴前人的辙。 他的意识重新回到当下。 坐在对面的黄雅杰依旧一言不发,只是淡淡笑着,眼神平和慵懒。 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宋伟的表现都无可挑剔,堪称完美男友和丈夫。 只是黄雅杰其实对情绪过于稳定,尤其是无限次包容自己坏脾气的人有天然的警惕: 一个从来没有表现过任何不满和负面情绪,永远体贴周到的人—— 不是恶魔就是天使。 第92章 第三个丈夫:结尾 “心脏骤停?” 枫满脸震惊看着吴霜。 “有没有检验到药物之类的?麻醉剂,呃..... 还有......” 枫使劲回想自己知道的几种会导致心脏麻痹或骤停的药物,她想起黄雅杰的第二任丈夫也是死于类似的病症。 吴霜看出了枫的心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都没有,我也跟你有一样的怀疑,但是无论是血液里,胃里,甚至他几乎所有的器官我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一点点药物的成分都查不到。” “那会不会不是药物导致的?而是...... 精神控制,比如催眠之类的?” 枫有些绝望地问,声音微微发颤。 “就算事情真的像你想的那样,也很难给嫌疑人定罪。催眠结束,只要没有证人,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 周诚闷闷地说道,脸色铁青。 “没有实质性的的证据.......” 枫喃喃,她想起一个很有名气的悬疑作家写过一个小说,说的就是如果一个犯罪留不下任何证据,警方该如何下手的故事。 难道眼下这个就是一个无法破解的困局吗? “以往很少有催眠跟犯罪行为联系在一起的,这种精神性的操控其实很难界定..... ” 周诚说道,枫听出他语气里极力压制着的愤怒,精神控制犯罪算是游走在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 冰冷的停尸房里冷气瘆人,看着躺在不锈钢冰柜里的宋伟,哦不,实际上是赵元,枫浑身开始不自觉颤抖起来。 “听说送来的时候人都已经凉了。” 吴霜再次摇了摇头。 —————— “黄雅杰确实很聪明。” 周诚开口,“最近新闻报道了好几起年轻人因工作辛劳猝死的案例,她应该看到了这些新闻。” “如果让赵元心脏骤停,就可以假扮成另一起过劳死的悲剧了是吗?” 枫开口,现在的她已经习惯将宋伟称作赵元。 赵元生前的组织自然不肯承认他的成员身份,神奇的是,在尸检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那个b2306的数字,直到吴法医切开他胳膊的肌肉组织才发现那是一小块植入型芯片。 一旦机体死亡,芯片就会同时失去失效,看来这是组织维持其安全性的一个手段。 “周队,门口有人找。” 值班警员气喘吁吁跑来。 “怎么了?急成这样?” “是..... 是那个女人,黄..... 黄雅杰。” 周诚和枫迅速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狐疑。 “哈,没想到是我吧?” 身穿浅蓝色衬衣和牛仔裤的黄雅杰轻松地开口道。 枫盯着她的打扮好一会,之前的几次见面,黄雅杰不是身穿勾勒曲线的紧身连衣裙,就是露出修长美腿的短裙或短裤,很少有这般素净简单的打扮。 “来警局有什么事吗?” 周诚问,声音里听不出一丝的情绪。 “我是来找她的。” 说着,黄雅杰对着枫扬了一下下巴。 “但实际上我要说的事也没什么不能对你说的,毕竟我知道不管我跟枫同学说了什么,她都会转头告诉你,对吧?” 说完,黄雅杰看了一眼枫。 三人很快来到警局最安静的一处会议室,黄雅杰信步迈向背对窗户的沙发,然后懒洋洋的坐下,顺势揉了揉自己的脚踝。 “之前你让我们帮你洗清嫌疑,实际上只是为这一次杀死宋伟转移视线吧?” 枫开门见山说道。 从黄雅杰主动邀请她参加婚礼,到请求自己为她洗清杀害两名前夫的嫌疑,再到她的第三任丈夫,暴毙...... 枫很不想用暴毙这样的字眼,但眼下她实在想不出该有怎样的词语描述赵元的不正常死亡。 “是的,拜你们所赐,自从我在网上发了你们接受我的诉求,重启调查之后,网上对我的评价一下子来了一个反转,现在虽然还有人叫我‘妖女’,但她们都希望拥有我的好运气。” 柔软的女声此时听起来像极了魔鬼的呢喃。 “要造成一个人呼吸麻痹,心脏暂停,这是催眠的第七个阶段,也是最后一个阶段,我没说错吧?” 枫冷冷开口。 “我知道你是心理学专业的,也应该学过催眠的一些知识。可惜啊,枫同学......” 黄雅杰倾起身子,定定地盯着枫。 “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天分,有一句话听过没? 在天分面前,努力一无是处。” 说到这里,黄雅杰解开衬衫上层的一个扣子,枫看到一枚被制作成火焰形状的吊坠在黄雅杰纤细的脖颈间摇曳。 “每个人都有特定的容易被带入催眠的物件,这是我为他量身定制的。” 这时枫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轻轻的扎了一下。 在见黄雅杰之前,她和周诚已经约好,每两分钟用藏在手心里的发夹扎对方一下,这是为了防止黄雅杰对他们进行催眠。 “那么,你的前两任丈夫的死...... ” 枫有些艰难的开口,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卡住了。 “他们的死跟我毫无关系,我听说你们已经查出来不管是张波还是谢非,都是抑郁症病人,抑郁症病人想自我了结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依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语气。 枫余光瞥了眼身旁的周诚,后者的眼睛里几乎迸发出愤怒的火焰。 —————— (一周后) 枫收到一张明信片,是从北欧阿比斯库寄来的,照片上是绚丽的极光,枫将明信片翻了过来,上面用潦草的字写道: 我给他们原本灰暗无光的生活带去了希望,就像现在的北极,几道极光就可以给北极村的村民们带来欣喜和愉悦。 他们会感谢我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关头的陪伴的,至于最后的解脱...... 你可以理解成,是给他们的一个礼物。 至于赵元,我想你比我更清楚真相。 在这行字的最后,枫看到有一行小字,上面写—— 催眠师有时候也会催眠自己,只有这样,才能坚守自己的信条。 第93章 捧杀:快餐店的新人 就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后厨一样,这里充斥着餐厅经理急切的叫骂和厨师长的咆哮。 在一个个不锈钢柜子里放着每天要用的鸡肉和蔬菜,服务员们为了赶时间,都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在各个架子间穿梭。 “哐当”! 一盘刚炸好的鸡块散落一地,深红色的地砖上瞬间散落一地金黄。 系着深色围裙的张乐恐惧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双手不断地揉搓着围裙。 “妈的,新来的怎么这么笨!” 负责拖地的大妈听到声音,不情不愿地从后厨的仓库走来,肥硕的嘴巴一张一合,骂骂咧咧。 张乐可以从她嘴里闻到新鲜的孜然味。 “不好意思,我.....” 她嗫嚅道,然而这道歉只在空气里轻轻震荡了一下,就消失了。 “今天打翻一盘,明天打翻一盘,我看你这个月的工资是不想要了!” 大妈依旧很大声地骂道,离开的时候不忘用簸箕的尖头狠狠地在张乐的小腿上刮过。 白皙的皮肤立马肿起了一道粉红色长条,张乐有些吃痛得撇了撇嘴,她有点想哭,但还是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抱歉,我下次注意。” 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张乐相信周围的人都听到了自己的道歉。 很快,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后厨恢复了先前的忙乱和吵闹。 “这是2306号的餐,客人点的外卖,外卖员已经在等了,快去打包!” 一个脸颊肉肉的女生将刚刚炸好的全家桶鸡块推到张乐面前,“还有三杯大份可乐,别忘了!” 张乐慌乱地点点头,今天是她在这里的第47天,这个数字她不会记错。 每过一天她都会在记事本上画一颗星星。 今天早晨她醒来后,从枕头下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又画了一颗五角星。 前面的几颗五角星有些模糊,被眼泪浸透过。 眼前是一盘刚出锅的,还冒着热气的鸡块,张乐从身后拿起一个小铲子,按照规定的分量依次往纸质打包盒里装。 “炸鸡腿,鸡翅,还有鸡块…… 五份一次性手套。” 她自言自语道,余光不忘瞄着点餐区有些失去耐心的外卖员,她能感觉到外卖员怨恨的眼神从侧面射过来。 她曾经无数次被包围在众人视线当中,无需抬眼,她就知道那些人是怎么看她的。 年轻女孩眼睛里的肯定是艳羡和崇拜。 男孩们? 更多地是对她美貌的惊叹和喜欢..... 张乐很少接收到像今天这样的,来自等候多时的外卖员怨恨的眼神。 “好了没?”倚在点餐区的外卖员终于开始不耐烦地催促,“这单迟到你负责啊?” 值班经理轻轻拍了拍外卖员的胳膊,安抚了他几句,随后面色阴沉地朝打包台走来。 “好了!好了!” 张乐慌乱端着打包好的东西走了过来,因为走太快那三杯可乐险些被打翻,所幸有惊无险。 “下次利索点!” 值班经理愠怒地接过打包袋,不满地瞪了张乐一眼。 “都来快两个月了,干活还是这样慢吞吞,她以前上没上过班啊?” 刚才那个吩咐她打包全家桶的女孩故意大声说道。 “就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怎么感觉一点工作常识都没有!” 一个看起来很市侩的女人说道。 张乐记得这个女人,是餐厅的出纳,每天上班都会迟到。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我的生活!这是一场噩梦!她在心里呐喊。 可,这场梦为什么这样的真实? 四十七天,一千一百二十八个小时…… 张乐记得自己从前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她出神地看着收银台电脑显示屏上的数字,上面刚好是上一个客人的结算金额:47. 随着手指的缓慢用力,系统清空了屏幕上的数字。 如果她过去四十七天的生活也能像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清空就好了,张乐痛苦地闭上了眼,她的身体在颤抖。 四十七天前,张乐还没来到这家快餐店,甚至作为顾客她也没来过这里。 为了维护自己的皮肤和身材,入行以后她再没吃过油炸食品。 这部戏马上就要拍完了,距离杀青还有三天,她计划着给自己好好放一个长假。 据说这个季节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开的正好,圈子里的朋友去年就曾邀请过她,只是当时她通告太满。 今年有时间了,她想。 偌大的化妆间里,化妆师正精心为她勾勒眼线的形状。 “张小姐,司马先生找您。” 新来的小助理推开门说道,说罢将新买的咖啡毕恭毕敬地放在梳妆台上。 旁边的化妆师明显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眉毛和高光部分已经完成,只剩下最后的嘴唇部分。 “就这样吧!” 她睁开眼睛,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真是一个标志的美人儿,心里暗暗地赞叹了一下。 像她这种素雅又有书生气的女演员在演艺圈独一份,所有的名媛角色都会第一时间发来邀约。 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衣服,随后拉开化妆间的门。 ...... “a1911号请取餐。” 耳边传来机械女声,张乐打了一个激灵。 “刚刚那个外卖员好不容易才哄好,以后动作麻利点!” 值班经理再次走过来教训道。 “是,经理,真的抱歉。” 张乐低头,她看到自己指甲下面长了好多肉刺,最近是好久没涂护手霜了。 “不过……” 值班经理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张乐,“他说你长得还挺好看。” 第94章 捧杀:姓司马的男人 在过去的四十七天里,很多人都这样说过—— “你跟那个叫乐然的大明星长得还有几分像呢!” “尤其是笑起来特别像!” 不过也有一些顾客会狐疑地打量她,然后说:“乍看是很像,仔细看差别还蛮大的。” 觉得张乐酷似那个大明星的人在最开始那几天最多,那个时候她还没有乌黑的黑眼圈和眼袋,眼睛也没那么肿。 所谓的明星气质也是环境的产物。 张乐现在和另外七个女孩共用一间十五平左右的宿舍,说是宿舍其实只是一间客厅,公寓里还有另外两间卧室,分别住着另外四名女孩。 乐然是新员工,按照惯例只能睡客厅。 晚上十点,收拾好狼藉满地的后厨后,张乐疲惫地靠在更衣室的墙上。 快餐店的生活就是这样的,机械、重复,她时常觉得自己在逐渐失去感官功能,没有感受,没有情绪,像一副行尸走肉活着。 (四年前,苏市某日企) 张乐的工作是对制造保温杯的油位器进行检查。 工厂开出的薪水是四千五,包吃包住。 最开始的兴奋和新鲜感很快就在充斥着机油和金属味的车间里消耗殆尽。 在有一次忘记给油位器加油后,整个车间陷入停摆,当天的日产值只达到了规定数额的六成。 她被叫进车间主任的办公室。 在接到去主任办公室的命令后,张乐一面忐忑不安地往办公室走,一面拉开套住脸和脖子的面罩。 紧张让她呼吸困难。 不锈钢门被推开时,张乐看到车间主任正与一个中年男人聊着什么,张乐推门进来的瞬间,二人的脸上同时出现怔住了的神情。 “主任,您找我?” 张乐开口。 “哦…… 是的。”主任回过神来,慌忙拿起放在桌面上的资料。 那是张乐入职时填的个人信息表,在入职的时候她去掉了本名的最后一个字-“然”。 看到主任盯着自己的入职信息表,张乐更紧张了。 据说一旦被叫去主任办公室,就是要被开除的节奏。 她不安地等着。 此时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也一直盯着自己看,眼睛里有她不熟悉的东西。 “没事,别紧张,今天找你就是想了解下情况。坐!快坐~” 放下信息表后,主任一改平日里对车间工人的颐指气使,露出讨好的模样。 “这么紧张?放心,我不会开除你的。” 耳边再次响起车间主任的笑声。 张乐惊讶地抬起头,迎面撞上对方眯起的双眼,那眼神跟沙发上的男人如出一辙。 她开始后悔来的路上摘下防护服的面罩。 “落下的产量也不多,明天后天我让其他人加加班,没问题的。” 主任说道,一副得意地神情,“再说我们还有之前的生产余量嘛。” “可我……” 张乐张了张嘴,没说几个字,眼泪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哎!你别哭啊!” 主任忙不迭递过桌面上的纸巾盒,“我真的不会开除你。” “老许,你看看你!” 沙发的男人打圆场,“把人家小姑娘都吓哭了~” 说完,男人接了一杯水放到张乐面前,“不哭了啊!不然等会出去,别人还以为你被许主任欺负了呢。” “不好意思。” 张乐破涕为笑。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司马先生。 直到现在她也只知道对方复姓“司马”,至于叫什么名字,具体多大年纪了,她一概不知,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司马先生对她全心全意的好。 并且,这种好不求回报,真正意义上的不求回报。 第95章 捧杀:初枝小姐 刚走出化妆间,乐然就在前方电梯口看到了衣着随意的司马先生,身后还跟着他的助理,初枝小姐。 “嗨,司马先生!” 乐然愉快地走上前打招呼,末了,她不忘向初枝小姐点头致意。 跟司马先生结识后不久,乐然就在一个红酒分享会上认识了初枝小姐,介绍人自然是司马先生。 “张小姐,请多多指教。” 初枝小姐落落大方地伸出右手,莹润的手指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纤细如嫩枝。 除了美丽的手,初枝自身的美貌也让乐然惊叹,她方正的下颌骨透着一股沉静之气,眼白极白,几乎接近新生儿的状态,瞳仁并不是黑色,而是深褐色,闪烁着晶莹的光泽。 这是一双有着在成年人身上罕见的清澈的眼睛。 “叫我乐然好了。” 乐然伸出手握了握初枝。 入行之后,她去掉了本名中的姓,艺名—— 「乐然」。 “现在你们认识了,以后乐然的工作安排可能要多麻烦初枝你了哦~” 司马先生说道,之后随手从路过的侍应生举着的托盘上拿下一杯红酒,“为未来的合作干杯!” “干杯!” 乐然和初枝异口同声道。 此时,电梯旁和司马先生低声说话的的初枝正放松地站着,后背轻轻倚靠在电梯旁的柱子上,乐然认出初枝身上的那件姜黄色斜襟连衣裙正是前不久迪奥新品。 以司马先生的资源和能力,捧红初枝要比捧红自己容易的多吧? 乐然曾不止一次这样想,不过随着自己在娱乐圈愈发受欢迎,尤其是在得了几个重量级奖项后,这样的想法就逐渐消失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乐然快步走到二人面前,“刚刚助理才通知我。” “没事,就是想跟你说一下你的下一部戏的计划。” 初枝笑意盈盈。 “啊?” 乐然不禁瞪大了双眼,“这么快就要开始下一部戏了?” 她想起自己尚未成行的普罗旺斯之旅怕是要泡汤了,看来又要等一年了。 “也没有那么急,正好今天和司马总路过这里,就想着顺便跟你说一声,剧本已经发到你邮箱里了,有时间可以去看一下。” “好。” 乐然点点头。 从入行到现在,一直都是司马先生,哦,不,是初枝小姐负责接洽她所有的演艺工作,包括挑选剧本。 不过初枝并不是乐然的经纪人,在乐然看来,她更像是自己的上司。 不过不得不说,初枝选剧本的眼光确实好。虽说对一个新人而言,在不到三年的时间拍了四部电影不算高产,但这四部电影让乐然几乎囊括了主流奖项的全部新人奖。 据说前不久上映的那部反映早婚少女的电影已经入围了银马奖的最佳女主的角逐。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乐然觉得初枝有些武断专制,但她决定眼下继续听命于初枝。 “下一部戏是讲一个在家暴氛围里长大的女孩的故事,女孩读大学的时候在一家炸鸡店打工,所以戏里会有很多在店里打工的场景。” 初枝告诉她,“所以,你先去体验一下生活比较好,先学一些基本的工作技巧。” 乐然点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 不过此时她内心升腾起一股抵抗情绪,“现在拍的这部戏还没杀青,而且这两三年我几乎没什么假期......” “没事,先等你这边忙好,之后我们再定时间。” 司马先生出来打圆场。 司马先生当然是乐然的恩人。 如果不是那次工作的时候走了神,如果不是忘记给机器加油,如果不是在去车间主任办公室的路上因为紧张摘掉了头罩..... 自己还是那个叫「张乐」的保温杯加工厂女工。 如果不是这些…… 乐然不敢想象今天自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 “好的,我这边等你们的通知。” 乐然强迫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那…… 我们先走了?” 初枝微微俯身看向乐然,她比乐然要高五六公分,眼神里有一丝高傲。 乐然站在电梯门前目送二人离开。 回到化妆间后,小助理还在。 她是剧组从本市的一所大学招来的。 当初剧组刚发布助理招募信息就收到了一大堆的求职简历。 对于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来说,演员的生活光鲜亮丽,充满了鲜花和掌声,如果能跟演员近距离接触,那将会成为他们吹嘘很久的资本。 在剧组筛选后剩下的十份简历里,乐然一眼就看中了照片上那名有可爱娃娃脸的女孩子。 “乐然小姐,化妆师先去吃饭了,他说您要是需要补妆就让我去叫他。” 助理怯生生说道。 “哦,没事,今天的戏已经拍完了。不过..... 晚上有一个商业活动,现在的妆.....” 说着,乐然贴近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应该也还行,活动上没什么记者,只是一个品牌的内部分享会,对吧?” 乐然转头看向小助理。 “嗯,根据活动安排,您晚上七点半到达会所,然后分享在八点开始,九点结束,之后品牌方会派车将您送回酒店。” “哦,那露个面就行了。” 乐然随口道。 蓦了,她愣了愣,将视线投往旁边的衣架,粗粗的白色管子上挂了足足有二十条品牌方送来的裙子,“迪奥新出的一条斜襟裙没送来?” “没.......” 小助理支支吾吾起来,“新品只有一件,我也......” 乐然懒得搭理小助理,她打开手包,取出口红在嘴唇上细细描了几下,刚刚小助理肯定看到那件新品出现在了初枝的身上。 “对了,你以前在炸鸡店打过工吗?” 乐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问。 “刚上大学的时候去过。” 小助理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大概是很高兴乐然不再追问那条裙子的事。 “司马先生他们说我的下一部戏需要先体验生活,在一家快餐店。” 乐然合上口红盖子,抿了抿嘴唇。 “好奇怪,上部戏的角色是房产中介,当时我说要去体验生活,他们还不同意。” 第96章 捧杀:你是天生的明星脸 还没到会场,小助理就惊讶地拉着乐然的衣袖,随即迅速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立即放开了那条昂贵的品牌方定制裙,脸涨的通红。 “乐然小姐,他们为了你准备了好多宣传物料。看,那是你的海报!” 乐然将车窗放下一点。 果然,银光璀璨的高档商业楼的led屏幕上正来回滚动她上次给品牌拍摄的宣传片。 照片上乐然面色冷冽,眼神犀利,有好几张侧颜强调了她弧线完美的翘鼻。 事实上,在认识司马先生之前,她就已经隐约感受到了自己长相上的优势。 从出去吃饭或者逛街时,对面的人投来的惊异的目光她就知道自己不是相貌平凡的女孩。 自打司马先生介绍她进演艺圈后,在妆造和优渥生活的滋养下,乐然的肌肤像珍珠一样,散发出柔润的光彩。 乐然是美的,她的脸是书卷气和清纯完美结合的典范:雅致、清新。 司马先生有一次说乐然的脸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句诗:「空山新雨后」。 对司马的这个类比,乐然有些似懂非懂。 她读到高二就辍学了,课业实在是艰难,数学课上满黑板乱飞的符号经常让她觉得头痛。 所以一开始进入流水线工作后,她还有些后悔自己没早些放弃学业,工厂的工作几乎用不到脑子,她再也没了上课时会有的晕眩无助的感觉。 但很快,一股巨大的空虚和无聊席卷了她,乐然开始对工作丧失兴趣。 于是在例行操作时她忘记给机器测油。 也正是那个错误,让主任以及司马先生得以看到她那张素面朝天,却我见犹怜的纯净面庞。 乐然看到夜幕下有好几位路人停下来对着自己的巨幅海报拍照。 “咔嚓~” “咔嚓~” “乐然真的好美哦!据说还是纯天然美女,她的那个翘鼻子可是怎么也做不出来的哦。” 车窗缝隙里时不时飘过几句年轻女孩充满艳羡的赞美。 黑色轿车在身穿红色礼宾服的服务生指引下,缓慢绕到这栋白色建筑的背后,为了不引人耳目,品牌方在入口设置在了建筑的后门。 不同于大部分宴会厅的金碧辉煌,今晚的活动场地灯光暧暧,空气中有似有若无的气味,乐然努力回想了很久,才想起那是香樟树的味道。 “乐然小姐!” 身穿绛紫色褶皱长裙的中年女子惊喜叫道。 “这位是品牌方的宣传总监,林宁。” 小助理贴在乐然耳畔小声提醒。 “林小姐,您好。” 乐然巧笑倩兮。 在下午和司马先生以及初枝小姐的会面中,乐然抱怨了一件事,就是过去的三年多,她几乎没有休息过。 日常行程被拍戏、拍广告以及类似的品牌活动排的满满当当。 不过看着眼前这一番奢华场面,乐然突然有些后悔。 那次从车间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她只是重新穿好了防护服,站在自己的工位前。出于对主任没有开除自己的感激之情,她比之前更认真地检查机器的油压数值。 下班后,提着饭盒往园区宿舍走的张乐一副出神的模样。 “张小姐!” 门口突然传来男人的叫声。 张乐满脸狐疑地循声看去,是下午在主任办公室的那个男人。 “你好,之前没有自我介绍,我姓司马,你叫我司马就好。” “您好,司马先生。” 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 眼前这个声称自己姓“司马”的男人看起来儒雅,气质内敛。 虽然以张乐单薄的人生阅历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但她还是觉得这个男人的气质远胜车间主任,甚至..... 远好过上次来车间考察的总经理。 想到这里,她更加不安了,“请问有什么事吗,司马先生?” “是这样的,张小姐,我开了一家经纪公司,正在招募素人女孩..... 下午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形象很符合,不知你有没有意向?” “这...... 我没有经验的。” 说话间,她不自觉捋了把头发,几缕缠绕在口罩上的头发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拽的生疼,园区里正在施工,灰尘很大,一脱下防护服她就会戴上口罩。 “这个你不用担心。” 司马用一双几乎可以洞穿一切的眼睛看着她,“你长着一张天生的明星脸,难道你不知道吗?” ...... 回到毛胚房宿舍,张乐把肩膀上的单肩包重重地扔在床上,摘下口罩,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此时她只觉得心里又紧张又害怕。 司马的话回荡在她耳边。 “不要看轻你自己,这是一个改变你命运的机会,你真的愿意在车间待一辈子?” 对啊,最差的结果就是回到工厂,不是吗? 就算这一次的尝试失败了,还是可以回来上班的吧?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第97章 捧杀:失去了身份 宽大的香杉树木做的桌面上几乎被同一个女孩的照片铺满,司马昱凝神站在桌前,嘴角泛起满意的笑容。 他又一次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 照片上的女孩名叫宋慧,她还有一个更为人所知的名字:林小小。 面庞最为稚嫩的那几张照片里,宋慧还穿着高中校服,仔细辨认的话可以看到校服右胸上缝合的校名,那是一所专门培养空乘人员的职业学校。 宋慧正对着镜头开心的比耶,脸上的笑容无比灿烂。 在那之后没多久,宋慧的命运就像乐然一样,被恩人司马先生挖掘,被很多媒体盛赞拥有月光一般的美貌。 宋慧最早是以歌手出道的,不过她曼妙的歌声全部仰仗后期大量的修音。 以歌手身份出道后,宋慧很快就凭借迥异于圈内其他女星的样貌和气质拿到了无数的时尚品牌代言,一度风头无两,任何时间段打开电视机都能看到她的消息。 不过,不到两年,宋慧就突然被封杀,之后迅速查无此人。虽然短时间内所有人都在猜测,但公众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新出道的艺人吸引。 司马昱的目光迅速掠过中间那几张精致的杂志写真,饶有兴趣地停留在最右边的那几张照片上。 照片右下角的黄色日期表明这些照片是上个月月底的时候拍的,也就是说距离今天还不到两周的时间。 惨白明亮的便利店里,一个面无表情的年轻女孩正在给客人结算找零。 深蓝色的工作服下面是一件紧身的灰色打底衫,照片是从侧面偷拍的,可以看到灰色打底衫紧紧绷在女孩的身上,在文胸扣带的位置勒出了两道赘肉。 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女孩蹲在路边吃煎饼的模样。 脱去工作服后,散开的长发胡乱披在肩头,即使照片上光线不是很明朗,但司马昱知道,照片里的那个人是宋慧。 更准确的说,是曾经红得发紫的林小小。 最后司马昱收回目光,喉咙深处发出心满意足的“嗯”的一声,拿起放在身后书架上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 她如今只能勉强想起曾经的小助理就读的学校名。 小助理为身为大明星的自己工作时好像还在念大三,如果真是那样,那她现在应该还在读大四。 乐然想起自己刚进入娱乐圈的时候自卑胆怯的模样。 不过迅猛涌来的鲜花和掌声让她很快脱胎换骨,迅速适应了与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 数不清的奢侈品,五星级酒店,头等舱,还有几乎相当于她曾经一周薪水的餐食...... 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乐然没多久就摆脱了曾经的胆怯,对奢华的享受心安理得起来。 ....... “滋滋滋~” 看着眼前滚动的油锅,张乐开始发愣,浸在热油里的金属漏勺里是七八只鸡翅。 她木然地盯着锅里正由苍白逐渐变成金黄的鸡翅,双目无神。 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今天是在快餐店的第五十八天,但无论是司马先生还是初枝小姐的号码都无法打通,发出去的几十封邮件也石沉大海。 给曾经合作过的品牌方发消息,全部音讯全无,就连对方的朋友圈如今也变成了一条细细的灰线。 甚至有人回复她是“骗子”。 他们说大明星乐然被封杀,如今逃到国外过好日子去了,“你是哪里来的冒牌货?” 尝试过所有办法后,张乐才猛然想起那个脸蛋圆圆的小助理。 拍戏的时候,小助理每天都会早早地在酒店大堂等她,然后将打包好的早饭递给她。实际上酒店是严格禁止打包食物的,她现在很后悔曾经那样为难过小助理。 “啊!想起来了!” 一直苦思冥想的张乐激动地跳了一下,手里的金属漏勺跟着抖了一下,溅出去了几滴热油。 不顾身边同事的白眼,乐然迅速拿起手机在备忘录上写下了本地一所大学的名字。 没错,她很肯定这就是小助理就读的大学的名字。 —————— 熙熙攘攘的a大门口到处都是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等公交车的学生。 张乐紧张地在校门口四处张望,明天就是五天小长假,不少学生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出去放松一下。 圆脸,中等身高,微胖...... 她在人群中穿梭,焦灼的目光四处游移。 很快,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嘿!嘿! 是我!” 张乐不顾旁人的目光,激动地大喊起来,随后急切地朝那个方向跑过去。 “瑶瑶,那是谁啊?” 旁边一个戴黑色镜框的女孩一脸狐疑地看向张乐。 “嘿!” 张乐气喘吁吁地停下,看到眼前的人,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正是曾经陪伴了她十个多月的小助理,依旧是圆圆的面庞,刚刚那个戴眼镜的女孩叫她“瑶瑶”。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助理开口,目光紧紧盯着张乐。 “那个...... 好久不见..... 瑶瑶。” 张乐感到有些尴尬,但随后她又觉得信心百倍,小助理看起来并不排斥她。 “你有司马先生和初枝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张乐的语气有些迟疑,“我...... 哦,是他们,我觉得他们好像在躲着我。” “没有。” 冷冰冰的语气。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本来说好的我只是去体验生活,可是为什么所有人突然就消失了?包括你。” 两滴眼泪顺着张乐的脸颊流了下来,她哽咽起来。 “为什么一夜之间,事情就都变成这样了?今天是我在便利店的第五十八天,我已经差不多两个月没回家了。” 事实上,那个家,张乐回去过。 只是门一开,眼前出现的是一张陌生男人的面孔,餐厅明亮的灯光下一个女人正温柔地给年幼的孩子喂饭,男人声称自己在和家人这栋公寓里住了五年了。 她失去了房子、存款、曾经的联系人,更重要的是,她失去了自己的身份。 第98章 捧杀:吊诡的车祸 车祸现场极其惨烈,还没走到案发地,周诚就闻到了强烈的血腥味以及尸体烧焦的味道。 据当地交警部门的介绍,事故发生地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发生过如此重大的车祸了。 “周队!” 远远的,西门挥了挥手,胸前还挂着他那台形影不离的相机。 “怎么样?” 周诚快步走了上去。 “确实很惨。”西门开口道,“那些交警都说自己没见过这么严重的车祸。” 眼前的一幕让周诚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黑色小轿车被撞的破烂不堪,地上满是散落的汽车零部件以及不成形的人体组织和器官。 透过破碎的车窗,周诚看到驾驶座上的男性死者正趴在方向盘上,一半的脸勉强可认,另一半的脸血肉模糊,下颌的位置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在方向盘的右下方有一顶鸭舌帽,一名身穿白色防护服的人员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将鸭舌帽放进证物袋里。 “车上一共是两名乘客,现已确认全部死亡。” 先行一步赶来的交警队长宣布道。 “现场没有别的车?” 周诚问,随即他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悖常识,小轿车的车头保险杠被撞的稀碎,真是撞上别的什么车,对方情况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撞到那里了。” 一旁一名穿着荧光背心的交警指了指旁边的山体。 周诚皱了下眉,“醉驾?” 吴霜摇了摇头,“死者口腔和鼻息里并没有酒精味,血液成分分析要等回去才能做,但我感觉不是。” “说起来也奇怪。” 陈顺晃了晃手里装在证物袋里的驾照,“我让交警查了,司机生前从未有过醉驾的经历,连违章都很少,是一个模范司机。” 周诚没说话,他站在离小轿车三步远的地方打量着眼前的残骸废墟。 被挤压变形的车门几乎全部脱离车体,从车门下隐约露出一条亮黄色裙子的一角,毫无疑问,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是一个女人。 像是看出了周诚的心思,陈顺开口道,“我们在女性死者的身上发现一个手包,里面有一本护照,护照的主人是一个叫张乐然的女士。” “张乐然?” “嗯,是的,就是那个大明星。” 西门点点头,“人们习惯叫她「乐然」。” 周诚点点头,“暂时封锁消息,不要透露死者的信息。” 一旦外界得知女性死者是曾经红极一时,如今销声匿迹的大明星乐然,恐怕警局门口会蹲满记者和围观群众。 真到那个时候,所有人都只能换地方办公了。 周诚抬起头,环顾四周。 交警说的没错,这一带地势平坦开阔,虽然两边都有崖体,但两边的崖体中间足足开出了四个车道。 最近恰逢出行淡季,路上车辆很少,所以这辆黑色小轿车不可能是为了避让才撞到崖体上的。 青灰色路边上没有任何急刹车的痕迹,唯一有破坏痕迹的是旁边绿化带里被硬生生开出的一条口子,宽度恰好是小轿车的车身宽度。 “从轮胎在地面摩擦痕迹来看,车辆在撞到崖体之前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减速动作。” 刚刚抵达现场的交通技术分析专员开口道,“所以并不是为了避让其他车辆才撞上去的的。” 如果开车的时候迎面遇上危险物,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踩刹车,然后才是调转方向,因此轮胎在地面上应该先有一个急剧的摩擦,之后有转向痕迹才是。 周诚觉得这个现场有些诡异。 “周队,他们……” 说着,陈顺朝交警们努了努嘴,“准备回去了。男女死者的尸体会送给吴法医解剖,其他东西暂时交给交警部门处理,问你有没有意见。” “我没意见。” 说话间,周诚盯着车门下露出来的一抹亮黄,脸色沉郁。 第99章 捧杀:往昔 王明是初枝小姐的司机。 随着乐然对业务的熟悉,初枝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时刻陪在乐然左右,很多活动她直接吩咐王明送乐然过去。 “乐然小姐,您真的是一个天生的演员。” 一次送乐然参加活动的路上,王明一边瞄着后视镜一边说道。 “是吗?谢谢你。” 那天乐然的心情很好,不由得多说了几句话,“为什么这么说?我看网上有不少人说我是木头人呢,就知道瞪眼睛。” 说着,乐然自己都笑了起来。 “害,您别听那些人瞎说。” 王明眨巴下眼睛,“上周我跟几个朋友一起去看了您的新电影。乐然小姐,您的戏真好,把我们看进去了。就..... 害,读书太少,不知道怎么说,「教科书式的演技」!” 说完,王明再度讨好式地看了看乐然。 “谢谢你啊,还去电影院支持我的新戏。” 乐然注意到了王明话里的细节,“下个月我还有一部电影上映,到时候你带几个朋友参加首映礼吧!” 虽说入行时间不长,但乐然很清楚,要想在这个圈子里走下去,与人为善至关重要,无论对方是手握重权的经纪公司老板,还是像王明一样的普通司机。 很多时候这样的善并非出自真心,只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谁也无法知道未来挡在路上的会是谁。 “谢谢乐然小姐,你人真好,我…… 我很少看到大明星像你这么没架子的。” 王明激动的语无伦次起来。 距离目的地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乐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哎,王明,我听说你很喜欢帽子?” “是的,嘿嘿,主要是头发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跟初枝小姐出去,她希望我戴帽子,看上去好一点。” 王明不好意思地说道。 初枝重视自己以及随行人员的仪容在圈子里并不是一个秘密。 在外人眼里,初枝小姐的名头远不如那些成了名的演员偶像,但只有圈子里的人才会知道,初枝小姐话语权很大。 她的一句话就可以让品牌方不计损失地迅速与合作了多年的艺人做切割。 “天气越来越热了,我看你还带着羊毛毡帽,前两天品牌方送我一顶男女通用的帽子,改天我让助理给你寄过去。” “太感谢了!” 王明开心的眯起了眼睛,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乐然小姐,你为什么不开通社交媒体啊?现在的明星不都靠这个给自己包装?” “嫌麻烦。” 乐然淡淡说道。 其实这是初枝的要求,她说大众只会对富有神秘感的演员感兴趣。 当然,在快餐店待了五十多天后,服务员张乐才突然意识到,这些营造神秘人设的托词,其实只服务于一个目的—— 有朝一日,彻底地摆脱她。 让她在最短的时间里从人们的记忆里消失。 “兹~” 手机屏幕亮起,是小助理发来的消息,“乐然姐,我按照你给我的地址,给那人寄去了帽子。” 第100章 捧杀:毒杀 尽管周诚要求对媒体严格封锁消息,但那场发生在山间的车祸还是在网上以病毒般的速度传了起来。 各大自媒体都以类似: 【昔日大明星命丧**山】、【失踪的乐然何以香消玉殒】的标题博眼球。 不过其中阅读量最高的是一篇标题为【香消玉殒的究竟何人?】的帖子。 周诚此前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警局门口水泄不通,到处都是高举摄像机的各大媒体代表。 他好不容易才走出记者们的包围圈,屁股刚沾到椅子。 陈顺走了过来,“周队,你要的人来了。” 这是一间嵌有单面镜的房间,从外面可以很清晰地看到房间的椅子上正坐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三十多岁男人。 “你好,我是周诚,中京市刑警队的。” 周诚拉开房门,自我介绍道。 “我..... 我叫王明。” “你是初枝小姐的专职司机?” “是。” 叫王明的人紧张地搓着双手,声音颤抖,“结,结果怎么说?” “我们比对了你提供的初枝小姐的头发,很遗憾..... ” 周诚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本人。” 王明的脸色瞬间惨白,“怎么会?初枝小姐她……” 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 “神经麻痹物质?” 单面镜的另一侧,许青禾手里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尸检报告,脸色讶异。 “是的。” 陈顺点点头,继续开口道,“吴法医说这种神经麻痹物质可溶于水,效果强劲,只需要一点含量,就能影响到一个成年人的感觉神经,导致运动神经传导缓慢。” “也就是说摄入一定的量,人就会失去自主控制能力,包括对外部环境的判断?” “是这样,青禾姐..... 你说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导致车祸的?” 许青禾并未开口,只是盯着房间里此刻正嚎啕大哭的男人。 如果当时男性死者是因为神经系统受到干扰,才导致开车的时候失去对方向盘的控制的,那势必存在一个下毒的人。 为什么下毒? 在诸多如枪杀、棍棒杀、勒杀各类的暴力行凶手段中,「毒杀」是一个很特殊的存在,选择这种方式的人往往具有某些特定的特征。 首先,这样的人往往狡猾,脑筋灵活,自信能够逃脱法律的制裁。 在典型的下毒者的计划中,一般都有明确的目的,最常见的有两个,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结束一段关系 —— 通常也是因为钱而要结束这段关系。 除了「钱」和「结束关系」,也有第三种目的,那就是为了复仇。 隐隐的,许青禾的脑子里渐渐浮现起一个凶手的侧写:是一个「她」。 毒杀案的凶手绝大多数是女人。 “凶手很可能认识两名死者,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匪浅。” 待周诚从房间里走出来后,许青禾开口。 还有,下毒需要缜密的计划,凶手在谋划的过程中有无数个机会放弃,但她没有,说明凶手对两名死者恨之入骨。” 第101章 捧杀:司马先生的习惯 电视机是那种老式的机器,有很厚后背箱的那种,此刻正发出有些嘈杂的声响。 叶瑶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警方通报一则重大车祸消息,根据调查确认是司机驾驶失误所致。车上男性司机和女性乘客均未能生还,为保护当事人及其家属的隐私,警方呼吁大家理性看待网上传言.....” “这么说,警方也坐不住了?” 叶瑶开口。 乐然将目光投向远处,一只鸽子正在对面一户的窗沿上缓慢踱步,“是的,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按照我们的计划一步一步来了。” 那篇名为【香消玉殒的究竟何人?】的帖子正是她本人亲自发出去的,而现在她正在计划发第二篇帖文。 如果在名利场她学会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这个世界其实没有什么真相,一切都是被粉饰过的—— 所有的精雕玉琢的美貌都离不开化妆师的巧手和后期的p图; 眼睛所能看见的光鲜亮丽都是被营造出来的假象。 乐然现在有些理解司马先生和初枝小姐为什么会对自己,以及对林小小做出那样的事情了。 像司马先生这样的人,早已看穿了这一切的虚伪,除了扮演随意改变一个人命运的上帝角色,再没有其他事情能让他产生兴趣。 第一篇帖子带来的效应很明显。 曾经打工的快餐店里人潮涌动。 他们听说曾经的大明星乐然在这家快餐店为了角色体验生活长达两个月。 “她真的在这里工作过两个月?” 人们纷纷问道。 随着案件的迟迟未能侦破,公众的好奇心被吊的越来越高。 (简陋的出租屋) 房间光线昏暗,乐然定定地看着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五角星,她刚数过,一共是七十一颗五角星。 五角星的形状从一开始的饱满对称到后面逐渐变得潦草。 斑驳的桌面上放着叶瑶在网上买来的折叠镜子,此时正支起来,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黯淡的脸。 乐然怔怔地看着镜子的自己..... 初见司马先生时,他头上戴着一顶棒球帽,那顶帽子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起初,乐然并没有特别留意到这一点,但随着与司马先生见面的次数逐渐增多,她才察觉到司马先生似乎对帽子有着一种特殊的偏爱。 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无论天气如何,他总戴着各式各样的帽子。 除了夏天,司马先生戴的最多的就是羊毛鸭舌帽,据说是从品牌位于伦敦的手工作坊定制的,品牌方曾给乐然寄过一顶中性风格的。 不过乐然自己并不喜欢戴帽子,便随手将帽子给了初枝的司机王明。 司马先生还有一个爱好,虽说乐然只见过一次,但她笃定那一定是司马先生的老习惯: 每次进书房后,他都会摘下帽子,然后放在手里仔仔细细揉搓一番,像是要搓掉沾在帽子表面的灰尘,之后他会拿起书架上的裁纸刀开始裁练字用的宣纸。 乐然知道,刚出厂的宣纸粘得很紧,需要用蘸唾沫的手指才能搓开。 ———————— “说来也奇怪,明明在死者体内发现了神经麻痹物质,但我们在死者的车上、家里没查到任何相关成分的物质。” 会议上,陈顺正在汇报调查进展。 “会不会是在外面被人下毒的?比如咖啡饮料之类的?” 西门问。 “不会,因为司马昱从不喝外面的东西,包括咖啡馆和茶室里的饮料。” “这么怪?是怕被人投毒吗?” 会议室里传来一名警员的嘀咕。 “据说为了身体健康。这一点得到了他的私人医生的证实,说是几年前有一次晕倒,发现血液的各项指标都不太好,从那以后,司马昱只喝从国外进口的水,这么多年从没变过。” “所以,如果真的是投毒的话,这是怎么投的呢?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啊!” “是啊!” “好像还真的是这么回事。” 警员们小声议论着。 “我们有检查男性死者衣服上的组织,最终在帽子上提取到了一点疑似物质。” 吴霜推门进来。 “帽子上?” “是的,死者的指甲里也提取到了成分一样的神经麻痹物质。” 吴霜顿了顿,看向众人,“可以确认,男性死者生前曾主动暴露在大量的神经麻痹物质中。” 许青禾记得那顶帽子面料十分考究,并不是随处可见的货色。 “滴!” “滴!” “滴!” 所有人的手机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第102章 捧杀:大明星回归 网上出现了第二篇帖子,发布者不详。 在如今流量决定一切的时代,一篇小小的文章就可以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帖子的标题是《死于车祸的如果不是乐然,那她在哪里?》,全文不过四百来字,只大致描述了那个叫乐然的大明星的最后一次现身,以及长达将近三个月的消失。 末了还不忘提及那家如今人头攒动的快餐店。 看完帖子的内容并不需要很长时间,所以在短短几分钟内,文末的阅读数字就达到了惊人的10万加。 “这个大明星,乐然,有点意思.....” 许青禾若有所思说道。 昨天冯局长已经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了因车祸丧生的两名乘客的身份。 曾经让外界猜测和担忧不已的女性死者并不是坊间传闻的昔日大明星乐然,而是另一名女士。 几乎就在发布会结束的下一秒,第二篇帖子就开始在网上流转,发帖子的人简直就是在等发布会结束。 *** 两篇帖子在网上引起了空前的热度,几乎全网都在问乐然的下落。 回归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新落成的商场是国际上颇负盛名的设计师操刀,错落有致的庭院式设计,让这座商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园林。 此时商场的正门外早已等候着无数的记者和围观的群众。 一辆银色轿车缓缓驶过,最终在红毯前停下。 身穿白色套装,戴白色手套的司机迅速下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 一身金色鱼尾裙打扮的乐然从车里翩然而出,众人纷纷惊叹她的美貌—— 肤若凝脂,身姿婀娜,每一根发丝都恰到好处地精致。 人群瞬间沸腾,顷刻间,摄影机和照相机不断闪烁,人群里传来嘈杂的声音。 “乐然小姐,请问你这段时间都去哪里了?” “是真的在快餐店进行角色体验吗?如果是那样,请问您的下一部电影何时开机?” …… 蓦地,人群里响起了一个冷静肃然的声音,“乐然小姐,最近发生的那桩车祸里有你认识的人吧?” 正在红毯上走着的乐然脚步停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眼神冰冷,“去世的女士曾是我的经纪人。” 之后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商场,任凭身后的摄像机继续发出耀眼的白光。 —————— 许青禾是个二手爱好者,这几年的衣物几乎都是在旧衣交易平台上买的。 就像很多人喜欢逛橙色软件一样,她放松大脑的途径之一就是刷二手购物网站,常能淘到一些性价比很高的衣服。 正刷着的空隙,白天吴霜说过的话蓦地闯入她的大脑。 许青禾随即在搜索框里敲下了几个字:鸭舌帽。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她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如此之好,跟车祸现场发现的那顶帽子别无二致。 “咔嚓~” 她将截图后发给了其他人,“认识这顶帽子吗?跟司马昱车里的一模一样。” “还真是!” 陈顺几乎秒回,他这个点应该还坐在电脑前。 “我白天的时候查过,这个品牌的帽子还没有在国内公开发售。” “可以联系到品牌的公关吗?应该很快就能查到这顶帽子的主人。” 第二天一大早,品牌公关就回复了他们。 购买者是司马昱。 “还有,品牌公关说他们曾经考虑请乐然担任品牌代言人,所以给她也寄过一顶。” 说着,陈顺拿起手机,“两顶帽子一模一样,这是一顶男女同款的帽子。” 二手衣物网站的后台在收到警方要求配合调查的消息后,迅速发来了帽子原主人的联系信息,结果让所有人大吃一惊—— 王明。 “王明收入很高吗?” 周诚问,他知道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势利,但没办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承担得起一顶一万块的帽子的。 第103章 捧杀:刺绣名字 王明的住处并不难找。 周诚和许青禾很快就来到这个中档小区门口,门卫处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爷,正悠闲地喝茶,对进进出出的人视若无睹。 “大爷,请问6d怎么走?” 许青禾凑上前问。 “一直往前,第二个拐弯口右转,右手边第二栋就是了。” 懒洋洋的声音。 周诚注意到刚刚走出去好几个正装打扮的年轻人,出了小区后径直走向对面的小区。 “别看了,对面的小区没有证件是进不去的。” 许青禾说道。 “为什么?” “你都不关注本市的房产情况的吗?那可是中京数一数二的豪华小区,前阵子还上了新闻,说是因为不允许无证人员进小区,被外卖员和快递员集体封杀。” “呵!” 周诚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情,“我以为有钱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呢,看来也并不总是这样啊!” 二人谈话间隙,又有两个西装革履,戴着白色手套的年轻人行色匆匆走了出来,跟前几个人同样的方向。 “这些人穿的好正式……” “这些是对面小区那些明星艺人的司机。这个点儿了,估计是去接艺人参加什么活动去了。” “这样。” 周诚点点头。 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一个打扮精致,画着淡妆的老婆婆,看到门口的许青禾和周诚,眼睛里瞬间放出光来,“你们是过来找房子的?” “不.....” 周诚下意识地否认。 “不...... 好意思要麻烦您了,我们是有这个打算,请问小区里还有空房子吗?” 许青禾接过话茬。 “那也是巧了,我这边啊刚好多出来一套,原来那个小伙子刚搬走。” “阿姨,您的房子是哪栋?” “6d,一直往前,第二个拐弯就是。” 见许青禾脸上出现了惊讶的神情,老婆婆又问,“你们来过?” “以前一个朋友住这里,好像就是6d,叫..... 王明,婆婆,您认识吗?” “认识,怎么不认识?” 老婆婆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 “他就是租我房子的那人,走的时候还把家里搞得乱七八糟的。之前租给他的时候明明干干净净,害得我专门找钟点工打扫。” 说到这里,老婆婆的眼神一下子变得警觉起来,“你们是他什么人?” “哦,我们就是工作上认识的。” 停顿几秒后,许青禾看向周诚,“他也找了份给明星做司机的工作,听说住在这里比较方便,就来看看。要是您的房子合适,咱们双方不就刚好都省了一笔中介费嘛!” “中介费”三个字一下子戳中了老婆婆,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示意二人跟上自己。 王明租住的地方是一个二居室,原本卧室的地方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床架子。白色的衣橱是最近很流行的北欧风,橱门敞开,里面只挂着稀稀落落的几枚衣架。 卫生间已经被打扫干净,白色的瓷砖光洁如新。 周诚打开面前的梳洗镜,后面的两层架子上只有几根棉签和一支药水,白色的药水瓶上印有几个字:米诺地尔生。 周诚记得在地铁广告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好像是生发用的。 “王明脱发?” 许青禾这时也来到了卫生间里,显然她也知道米诺地尔生的功效。 房东婆婆侧身挤了进来,“哎呦,现在的钟点工干活真不利索,这里有垃圾也不帮我丢掉。” “婆婆,请问王明在这里住了多久啊?” “快两年了。” 房东婆婆说道,“本来下个月才到期,结果王明说自己不要押金了,直接把房子退了,说起来他最后一个季度的房租拖了两个月才交。” “拖了这么久?这个月才交的?” “可不是,就是上周五。要不是看他之前交租金都很守时,我怎么可能给他两个月的时间啊!” 许青禾记得王明挂在网上的那顶帽子被买走的时间刚好就是上周。 “哎,你们租不啦?不租的话我要租给别人了。” 老婆婆似乎有些觉察。 “我们再看看,再看看,可能还想找一个大一点的.....” 周诚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 “滴~” 二人的手机同时响了一下,是陈顺的消息,“品牌方说那两顶帽子里都有名字刺绣。” 第104章 捧杀:送人了 (两个月前) “啊,这.... ” 王明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双手不自觉地捏住了衣角,这是他每次坐立不安的习惯性动作。 “你只需要请一周的假就可以了。” 乐然定定地看着王明。 “如果就请一天假,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所以最好是把那一周的假全部请出来。” “那..... 好的吧。” 王明不情不愿地说道。 一想起以前跟初枝小姐请假时她那阴郁的表情,王明便觉得不寒而栗,“还有,上次您说过那顶帽子,我不是很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什么,只要按我说的做就行。” 乐然的语速很平稳,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你跟司马先生的门房关系很好的对吗?我记得你以前经常送他女儿去上学?” 王明点点头,他越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为什么失踪一段时间后就变得那么陌生了呢? 上周他突然收到一顶帽子开始说起,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这个曾经的大明星开始主动邀他见面。 “难道说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一辈子给人开车?” 王明的耳畔依旧回响着第一次见面时乐然掷地有声的话。 他真的想一辈子当别人的司机吗?之前他从未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给初枝小姐做司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虽说初枝小姐有时候态度有些傲慢,偶尔会有比较刁钻的要求,但不管怎么说,初枝小姐开出的薪水很诱人。 而且做专职司机比在外面给人开网约车好多了,不是吗?这也是他在初枝小姐那里一干就是将近两年的原因。 可是乐然说的话似乎也不无道理,自己今年已经34岁了,再过一年就到了“职场危机”的35岁。 且不说初枝小姐会不会一直这样用自己,唯一安身立命的本事只是给人当司机,就像乐然小姐说的,“危险系数实在是太大了。” “事成之后,我拿回原本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耳畔响起乐然的声音,王明急忙收起刚刚飘散到不知道哪里去的思绪。 后者似乎并不在意王明的走神,只是继续说道。 “而你,如可以做我的司机,薪水是原先的两倍。如果你不愿意继续做司机了,我会给你提供资源,随便你是想开饭馆还是干别的,怎样?” 乐然的条件非常诱人。 “怎么样?成交?” 乐然微微倾身过来,眼神里有某种威严。 “我...... ” 王明想起刚刚在车祸中丧生的初枝小姐,觉得眼下除了接受乐然的条件,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我答应您,我会想办法把两顶帽子调包。” “好,注意你自己别接触帽子,要戴手套,知道吗?” 说着,乐然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包,王明认识上面的logo,那只包的价格相当于自己三个月的薪水。 初枝小姐和司马先生去世后,她通过警方拿回了自己所有的证件以及物品。 再后来就是乐然托叶瑶把帽子亲自送了过来,王明记得那顶帽子寄过来的时候被保鲜膜包裹的严严实实,包裹里还有一张纸条,正是叶瑶的字迹。 纸条上内容很简单:别碰帽子,更不要擅自打开。 —————— 还粘着血迹的鸭舌帽内侧有一个形状如柳叶的缺口。 有人早已剪下那枚绣着名字的刺绣。 周诚不解地皱了皱眉头。 二手交易平台发来了更多的细节图,在内侧的一个缝合处,有几个字母刺绣:simayu(司马昱) 在车祸现场发现的这顶帽子究竟是不是大明星乐然的? *** “二位警官,你们联系上初枝小姐的家人了吗?” 乐然开口。 从名字上就可以判断,初枝是一个日本名,据说这个名字来自于一部描写日本移民生活和境遇的小说。 “她的家人已经接走了骨灰,说要带回日本下葬。” 许青禾回答。 “初枝..... 初枝小姐对我有知遇之恩,司马先生也是。” 乐然不禁双手掩面轻轻啜泣起来。 之后她对着枫和周诚讲了自己如何与司马先生相识,后续司马先生如何介绍一些影视资源给她,以及初枝小姐如何帮她筛选剧本和商业活动的事。 “二位,你们应该都知道’马太效应‘吧?” 平复了一会情绪后,乐然抬起头,定定地看向二人。 这时枫才发现,脱离了镁光灯和化妆师的巧手,坐在她对面的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当然依旧算是人群中打眼的那种,但并没有平时电视上看到那般耀眼。 不过乐然的眼白极白,几乎像是小孩子的眼睛,这让她在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天然的天真和真诚。 不等枫和周诚回答,乐然自顾自讲了起来。 “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有多操蛋。我知道很多人觉得我运气好,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的巧合,我现在的生活会比现在糟糕很多。” 乐然的情绪变得越来越激烈,她的脸色有些发红,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水。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来找我,是证件的事,对吗?初枝小姐之前算是我的经纪人吧,虽然我们对外不这么说,但前阵子为了新戏的角色体验,我所有的证件都放在她那里了,包括你们发现的那本护照。” “所有的证件?” 周诚不禁有些惊讶。 在这个证件无法离身的时代,没有证件几乎就等于寸步难行。 “是的,所有的证件。所以我真的在那家快餐店做工做了两个多月,期间和他们的工作人员同吃同住。每天一样都是早七晚九,中间最多只能休息一个小时。”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枫和周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都觉得眼下最好还是让乐然说完她想说的话。 “现在你们能理解为什么我的护照会在那辆车上了吧?” 说完这句话,乐然端起放在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 “除了护照,还有这个.....” 周诚拿起夹在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里的一张照片,递到张乐然面前,“认识么?” “认识,司马先生很爱戴帽子,这一顶他常戴。” “可是这个品牌会给客人定制名字刺绣你知道吗?” 周诚缓缓收起照片,浅褐色的瞳仁微微闪烁着光芒。 “车上的这顶帽子原本应该有一个字母刺绣,但却被人剪掉了。更巧的是,我们在一个二手衣物交易平台上发现了一顶刺有司马昱先生名字的帽子。对于这个,你有什么信息可以跟我们分享吗?” 一抹惊异迅速从乐然的脸上闪过,她咽了两口唾沫,然后淡定地说道。 “这个你们应该问王明,我的帽子送给他了。不过我想他之前肯定已经来过这里了吧?” 说完,乐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我们去过他的住所,房东说他退房了,而且房租是拖了两个多月才交,很可能就是在等那顶帽子售出,拿那笔钱支付的房租。” 周诚直定定地看向乐然。 “你跟他真的没有关系?” 第105章 捧杀:命运的齿轮 司马昱的门房是一个嗜酒如命的家伙。 常年酗酒让他说话的时候口齿不清迟钝,记忆力也越发糟糕,常常想不起以前的事情,但即使如此,门房还是每顿至少喝上二两白酒。 他是司马昱童年时的玩伴,他知道曾经一起光屁股玩耍的小伙伴不会开除自己。 因此,他变得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当王明提着两瓶他最爱的酱香白酒上门的时候,门房高兴的乐不拢嘴。 之后王明按照乐然叮嘱他的,灌醉门房后偷偷潜入司马昱的房间,迅速调换了两顶帽子。当然整个过程他都非常谨慎,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做完这一切后,王明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才悄悄离开。 为了防止门房醒来后起疑,王明甚至在回到门房室后,自斟自饮把自己灌醉。 没错,之前带过来的两瓶酒,其中一瓶里面装的只是水,而他的老乡门房喝的才是货真价实的高度数白酒。 “乐然小姐,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调换帽子,那两顶帽子一模一样啊。” 再一次见面的时候,王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他至今也看不出乐然的计划。 “就是因为一模一样才调换的,不然他不就发现了么?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说完,乐然悠闲地看向自己的双手,果然,摆脱粗体力劳动后,她的双手比之前看起来白嫩不少。 最近,她搬到了叶瑶租住的地方。 这个地方虽然无法与她以前居住过的名流云集的豪华小区相媲美,但它至少为乐然提供了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可以让她有机会停下来计划自己的复仇之路。 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一种普遍现象,但对于乐然来说,似乎确实如此—— 境遇真的会对一个人的性格产生深远影响。 自从她的命运经历过那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后,乐然明显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仿佛有一股沉睡已久的力量正在逐渐觉醒。 曾经她在一本心理学书籍上读到过一个概念,叫做\"心理效能感\"。 具体含义大概是说,当一个人坚信自己具备在某个特定生活领域中取得成功的能力时,这种信念就会激发内在的动力和积极性。 而现在的乐然,越来越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理论的真实性。 那现在自己所拥有的是什么样的效能感? 乐然觉得是再一次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能力,而且,这一次,那个能够掌控命运齿轮运转方向的人,毫无疑问就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按照病理进程,毒发的时间大概在2-3周后,之前她浸润在帽子里的神经麻痹物质足够放倒一头牛。 即使司马先生每次只是搓一下帽子,但长期以往,也会有一定量的毒素通过他舔唾沫这个动作被摄入体内。 如此这般神不知鬼不觉..... 谁也不会发现自己动的手脚,想到这里,她的心不禁雀跃了起来,一切都很顺利的,对吗? 第106章 捧杀:蛋糕很甜 王明的脸色变得惨白,在房间里灯光的照耀下,更是如白纸一般。 “名...... 名字?” 他嗫嚅道,肩膀微微有些颤动。 “是的,那两顶鸭舌帽都会有品牌刺绣。你卖到二手网站的那顶是司马先生的,上面有司马先生的名字刺绣。” 周诚说道,说着眼光向下瞄了一眼,桌面上放着的正是网站售卖的细节图,simayu的字样被马克笔单独标了出来。 “怎么样?是你把帽子调包了吧?因为我们在司马先生的车上发现了另外一顶帽子,上面有lr的刺绣,那应该是大明星,乐然小姐的名字缩写对吧?” 一旁的枫听了,不禁朝周诚看了两眼,显然周诚是在故意框王明,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lr的字母刺绣。 “帽子是我偷的。”王明低下头,随后又迅速抬头,“但我不知道什么调包不调包的事。因为我只是想偷顶帽子卖钱。” “卖钱?” 周诚的音调高了不少,“卖钱干什么?” “为了交房租。” “之前乐然小姐说品牌方送过你一顶帽子,那顶帽子在哪里?” “那顶不见了。” 王明说着右肩耸动了一下。 “不见了?” “对啊,我的工作就是跟着老板到处走的,休息的时候老板如果要用车,会找人临时替我,不知道是不是被谁顺手拿走的。” “可是车祸发生的时候,司马昱的车上刚好就有一顶,并且.....” 周诚的眼眸变得有些阴沉,“那顶就是乐然曾经送给你的,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就像我刚刚说的,初枝小姐的车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用,有时候我请假或休息,如果初枝小姐要用车,就会有别人开车。” “你的意思是,那天你请假,初枝小姐刚好有事,所以是司马昱先生开车送的她?” 王明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 “然后那天就发生了车祸,两个人都死了。” “警官,如果是那样的话,有没有可能是我不小心把帽子落在了车上,司马先生误以为是他的,就拿走了呢?至于偷帽子,这个是我不对。” 王明说道。 “我们怀疑那不是一起简单的车祸,司马先生是被人下毒的。” 枫开口说道,刚刚她一直在观察王明的反应,总的来说她觉得王明是一个有些呆板的人。 虽然他刚刚有几次耸肩的动作,在心理学上说话者耸动单侧肩膀暗示其可能在撒谎,但她觉得王明也许撒了某个小谎。 枫总有一种预感,就是王明很可能也只是一枚棋子。 “司马先生的饮食很严格,他连平时喝的水都是专门从国外运来的,怎么会有人给他下毒?” 刚刚还一脸无所谓表情的王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枫用胳膊肘怼了怼周诚,暗示两人出去说几句话。 “啪” 审讯室的门被关上,在转身的一瞬间,枫注意到王明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 “怎么了?” 周诚问,他的身材比枫要高大不少,枫感觉自己面前的光都被挡了不少。 “我觉得再问下去没什么意思,这个王明,很可能被人当枪使了。” 枫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 “你的意思是,他只是个工具?” 周诚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前阵子刚见过的乐然的样子,那个女孩虽说年纪很小,但命运的大起大落让她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早熟很多。 “先让他回去吧。反正这个案子对外暂时以交通意外定性的,舆论也不怎么关注这件事。说起来还得感谢大明星乐然呢,幸亏有她转移了公众的视线。” 二人正站在离审讯室几米远的地方,尽管知道审讯室的门隔音效果绝佳,但枫总是本能的将周诚拉到这个地方。 此时外面正刮着大风,纷纷扬扬的柳絮飘的满城都是,周诚不禁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好吧。” 他揉了几下鼻子,“那就按照你说的,先让他回去,不过..... 总不能真的让他就这么一走了之吧?” “当然不会!” 枫狡黠地一笑。 —————— 送走王明后,枫去楼道自动咖啡售卖机上买了一杯咖啡,以前她每天只要早上一杯咖啡就足够支撑一天,但最近不知是不是天气变暖的缘故,每次到了中午,总感觉有些困倦。 “surprise!” 刚推开门,枫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今天是她正式加入警队满一年的日子,也是她的生日 “生日快乐,还有一周年快乐,我们的心理专家!” 一个白色的冰激凌蛋糕被放在小推车上缓缓推过来,周诚推着小推车慢慢地走向枫。 “你们.....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你忘啦?小枫姐,之前你正式加入警队的时候,我帮你测过你的星盘,就是那个时候知道的!” 陈顺挤眉弄眼说道。 说完,递过来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送你的礼物!” “小枫姐,生日快乐!”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听说你喜欢这个导演的电影,我专门去淘了一本他的传记。” “小枫姐,你在这里我们都很开心。” 蜂拥而至的生日祝福让枫有些失语,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更不用说一下子收到这么多的礼物。 “冰激淋蛋糕快要融化了哦!寿星快来许个愿!” 周诚笑吟吟地说道。 枫看到洁白的奶油正顺着蛋糕外沿缓缓流下,蛋糕上面装饰着一个女孩,尽管是个卡通形象,但枫还是一眼从女孩背的双肩包和板鞋看出,这是周诚他们根据自己的样子制作的。 “你能来跟我们一起工作,大家都很开心。” 周诚说道,之后他弯下腰从小推车下面拿出一个大盒子,“别总喝自动贩卖机里的咖啡,都是速溶的,对身体不好。” 枫接过盒子,看到包装上印着一台咖啡机的模样,“谢谢你周诚,那这台机器就放在办公室吧,大家一起用。” 那天回到家后,枫一边整理身上粘着的柳絮,一边微笑着。 那个奶油冰激凌蛋糕,真的很甜..... 第107章 捧杀:访问工厂 新的咖啡机表面洁白如玉,枫定定地看着棕褐色的液体徐徐注入马克杯,脑子里始终在想着刚刚化学鉴定科送过来的鉴定结果。 能够导致人神经麻痹的物质有很多,可以说绝大部分的重金属都对人有一定的危害性。 但白电油? 第一次看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枫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种物质在电子厂很多,因为毒性比苯低,所以车间里现在都用这个。这种物质是可溶的,也具有一定的挥发性。人体摄入后会导致四肢无力、麻木、酸痛。” 周诚解释道。 “电子厂?” 枫有些意外。 “是的。” “不过..... 乐然是不是以前在电子厂上过班?” 枫记得乐然刚出道的时候,有一次接受一个节目的访谈,说起自己曾经在苏市一家工厂做过女工。 “是的,是一家叫‘乐化制造’的工厂,下午去看看?” 二人开车驶到这家位于苏市郊区的工厂时已经快临近下班时分,乐然之前的车间许主任接待了他们。 在车间门口,许主任笑眯眯地递上两件防护服。 “二位,麻烦了啊,厂子要求比较严格,车间的要求是无尘化,所有进去的人都必须穿防护服。” “乐然以前工作的时候也穿这个?” 枫不禁打量起眼前这套全白的套装,穿好后几乎就只能露出眼睛。 “是的,所有人都得穿。穿上之后雌雄不分,哈哈哈!” 主任随后麻利地套上了防护服,衣服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只听声音枫就知道是那种劣质的材料。 “大明星乐然啊,以前叫张乐,那才是她的本名。” 来之前,周诚在电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大学同学在这一片负责工程的生产卫生检查,因此见面后许主任显得格外热情和健谈。 “真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哦!” 许主任朝枫和周诚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那副一看平时就没少蝇营狗苟的嘴脸让枫本能的反感。 “我听说明星挣得可多了,一年就可以挣我们厂子一半的销售额,是不是?周警官?” “这个不清楚。” 周诚冷冷地说道,与此同时,目光快速在整个车间穿梭。 “张乐以前是负责什么工种的?” 枫问。 “哦,她算是安全员,负责给机器测油压。听说是她家亲戚介绍她来这里的,事先还给她做过培训,安全员算是一个很轻松的岗位了。” “那她能接触到化学物质吗?比如苯之类的?“ 闻言,许主任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警官,咱们工厂可是严格按照生产标准来的,不会有苯超标的问题的。” “是白电油,许主任,我们想问您张乐之前能不能接触到这个?” 枫尽力用轻柔的声调问。 “白电油是很常见的溶剂,刚刚周警官说‘苯’的时候,可吓死我了,哈哈哈。” 许主任不自然地讪笑着,“但您说的白电油哪里都有,厂里培训过各种化学物质的危险性,所有车间员工都要参加的。” “张乐也会参加对吧?” “当然。” “她之前在这里工作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安静,也不怎么跟同事们来往。”许主任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工作一开始做的蛮好的,后面就开始出问题了。说起来,我还算是她的贵人呢,要不是我.... ” 许主任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继续说道:“当时她工作出了差错,耽误了进度,我让她到办公室找我。这种情况下有一般就是开除了,反正电子厂流动性很大的,厂子里也不愿意长期留一个工人,合同都是一年一年签。” “为什么不愿意长期雇佣?熟练工不是更好吗?” 枫忍不住反问。 “啊,这....” 许主任有些惊慌地捂住了嘴。 一旁的周诚偷偷朝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别再问了。 “那后来开除她了吗?” 周诚接过话头。 “也不算开除.....” 许主任感激地看了眼周诚,“那天我大学同学司马昱来找我,说实话我们都好多年没联系了,他突然联系我说想来我工作的地方看看。” “这里?” 枫狐疑地再次看了眼四周,只有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工人在流水线上不停地忙碌着,除了他们的说话声就只能听到机器的轰鸣。 “是的,我听说他之前也去过工业园区的其他厂,但他一直也没说要干嘛。就说看完我工作的地方他就打算离开苏市了。” “就是在那里司马昱和遇到了张乐,也就是后来的大明星乐然?” “是的。那天天比较热,张乐进门的时候摘掉了头上的罩子,我还记得她头发都湿了,贴在脸上,不过,以前真没发现,张乐长的真好看啊!难怪之后变得那么红。” “你觉得她不是那种会安安心心在厂子里打工的人?” “后来她变成大明星乐然后,我才听之前的女工说她早就干不下去了,可能觉得自己本来就非池中之物吧。” 出了工厂后,枫和周诚又来到厂里工人集体居住的宿舍区转了一圈,光秃秃的小区里只有几棵歪脖子树。 偶尔有几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穿着时下流行的衣服,嘻嘻哈哈从枫和周诚身边走过。 “真难想象大明星乐然之前在这里生活工作过。” 周诚不禁感慨。 “是啊,漂亮女孩有很多,但没几个能接得住命运馈赠的礼物的。说起来这一趟来也不是毫无收获。起码我们知道乐然至少知道白电油,并且了解它的危险性。” 枫看着不远处一栋灰扑扑的楼房说道,楼房的每一层都挂着色彩斑斓的衣服。 风在耳边发出呼呼的声响。 —————— “乐然小姐,果然都被你猜中了,他们真的怀疑是我们把帽子调包了。幸亏之前你让我先拖两个月的房租,现在警方只认为我偷了司马先生的帽子卖而已,其他的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王明得意洋洋得说道。 “他们提到那个lr的刺绣了吗?”乐然问。 “提到了,但我坚持我什么也不知道。” 王明露出一副讨好的表情。 王明当然不会知道那一小块刺绣早已不见。 原本是刺绣的位置只剩下一小片柳叶形状的豁口。 但现在那个带有lr字样的布片在哪里? 第108章 捧杀:敢不敢冒险? 最近的热搜被一个名叫“叶瑶”的女星承包。 虽然大众都会知道如此密集的宣传肯定有宣传团队在背后操作,但人人也都对这样的八卦新闻乐见,显然这的确是一个娱乐至死的年代。 此时办公室里有些吵闹。 大家围聚在陈顺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两名明艳动人的女星:乐然和叶瑶。 是一个新电影的开机宣传活动,即使隔着屏幕,大家也能感受到有些刺眼的镁光灯,新电影的开机宣传阵势声势浩大。 “感谢各位的关注,我和叶瑶会努力,希望接下来的这部电影能够不负众望。” 镜头前的乐然露出典型的女明星营业性的微笑,美丽动人,但眼底却透着一股距离感和冷漠。 枫不禁想起上次在工厂看到的,那个曾经还叫张乐的女孩的照片。 原来即便是同一张脸,也会因为生存环境和境遇的关系,导致前后的气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么请问叶瑶小姐,这是您的第一部电影,请问您有什么要说的吗?为什么会以这部家庭剧为演艺生涯的第一部作品呢?” 身穿粉红色礼服的叶瑶笑容有些局促,甚至带着明显的对镜头的讨好感。 “谢谢大家,我在电影里饰演的是家里的小女儿,当时决定接这个角色主要是人物的成长历程很打动我。不过,相比较电影,我最想感谢的是站在我身边的乐然姐,如果没有她,我永远也不会站在这里跟大家见面。” 镜头再次对准乐然,刚刚还面无表情的她一瞬间露出了笑容。 “叶瑶自己就是一个非常努力的演员,试镜的时候我们都被她的表演打动了。” 之后就是拍照环节,两个女明星对着镜头做出各种亲昵的姿势和表情,摄影机不断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这个叶瑶......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周诚小声说道,他莫名的觉得这张面孔很熟悉。 “那可不,她以前是乐然的助理,我记得之前办案的时候找到过一张照片.....” 说完,陈顺便关掉视频,在电脑资料库里翻找起来,办公室传来劈啦啪啦的键盘和点击鼠标的声音。 “看,这里!” 众人闻言纷纷看了过去,果然,在一张拍摄于活动现场的花絮照上,乐瑶正弯着腰帮乐然穿鞋,穿着宽松卫衣和牛仔裤的她看着有些灰头土脸。 不过虽然照片有些模糊,但那圆钝的脸庞,还有肉肉的嘴唇跟刚刚视频里的叶瑶是完全对的上的。 “这么说,大明星乐然现在也开始提携后辈了?”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 “看样子是这样了,不过还挺奇怪的。因为提携后辈这种事一般发生在功成名就的老艺人身上,这些人知道自己的事业开始日落西山了,就开始成立工作室,利用自己多年的人脉培养新人,转型幕后。” “是啊!像乐然这种女明星,自己出道不过三四年功夫,怎么会亲自提携新人?她就不怕叶瑶夺走属于她的资源吗?” “她自己还算是个新人呢,不是前段时间刚拿了一个什么电影节的新人奖吗?” 枫也觉得这件事发生的有些蹊跷。 不光是行业内毫无先例,而且此前乐然的工作室也没有放出任何相关的信息,可以说是毫无征兆。 “说起来,其实如果我们能证明车上那顶帽子是乐然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我可不想天天看这些八卦新闻了,无聊死了,都是作秀。” 陈顺说道,他最近一直为此事苦恼着。 帽子里的那块柳叶形状的缺口像是在所有人心里都划开了一道同样的口子一样。 “敢不敢冒险?” 枫心生一计,转过身小声对周诚说道。 ———————— 一个多月下来,周诚观察到叶瑶总是会随身携带一个棕色的卡包。 有好几次,他看到叶瑶紧紧地攥着那只卡包,甚至手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这种卡包很常见的,网上只要几十块,而且从使用痕迹来看,应该算是一个老物件了。” 咖啡馆里,枫看着周诚手机上的照片说道,“你觉得有可能偷过来吗?” 她抬起头,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神色。 “换一个词,「借」?” 周诚歪了歪头,然后继续说道。 “我尽量吧,她真的很小心。每次我接送她都会看到她从来都是包不离手的,就连助理也接触不到那个卡包。” “那她参加活动的时候怎么办?” 枫想起在娱乐新闻里看到的女明星出席节目都打扮的无比耀眼,自然不会拿着几十块的卡包接受镁光灯的审视了。 “她都是把那只卡包放进手包里的。” “所以啊,这不就更加证明我们的猜想很可能是对的吗?显然那只卡包里有对她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 说完,枫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将目光投向远处。 三字当头的年纪已经过了两年,前不久刚刚过了32岁生日的她有时候会突然莫名有种惶恐。 是觉得时间过的太快了吗?在自己32年的人生里,好像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哎,想什么呢?” 周诚问,明亮的眸子忽闪忽闪。 “没什么。” 枫放下咖啡杯。 “也不一定非要拿到那只卡包,只要看那只碎片有没有在里面就行了。我怀疑乐然被威胁了。” “嗯。” 周诚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今天晚上叶瑶要参加一个品牌活动,作为女明星的司机,我可是很忙的,7*24待命,我现在就是一个兼职警察工作的司机。” “那…… 赚两份薪水的人,可不可以买个单呢?” 枫笑道。 第109章 捧杀:你们相信「显化」吗? 手指般粗的布片被放在白色的桌面上,布片旁边是那顶粘着血污的鸭舌帽,帽子被翻了过来,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破损的缺口。 众人沉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用说,那片布片就是从帽子里剪下来的。 周诚将目光投向枫,而后者正定定地看着桌子上的物品。 不,确切地说,她好像是在发呆。 “怎么了?” 周诚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知道枫有时候会突然陷进自己的世界里,这个时候如果突然很大声讲话,会吓到她。 “命运的起落就全在于这么一小片布条,真的很神奇。” 枫转过脸来,看向周诚。 有了证据之后,警队里所有人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当初没有考虑到乐然大明星的身份,即使警队只是按照章程办事,也惹恼了不少的粉丝。 一度有半个多月的时间警局门口都站满了不少前来抗议的粉丝。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乐然。 苏市工厂那边也出现了新的证据,一个曾经与乐然住在同一间宿舍的女孩说过乐然对各种化学试剂很有研究,而且头脑聪明的她可以分毫不差地说出很多化学品的用途。 “当时我们就觉得张乐,哦..... 是乐然,一定不会一直在工厂打工的。” 见面的时候,那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女孩说道,为了说话方便,女孩摘下了防护服的面罩,露出一张汗水涔涔的脸。 “至于性格.....” 女孩沉吟了片刻,说道,“乐然是一个很独立,性格也很强势的人。她很不喜欢别人告诉她应该做什么,更不喜欢被安排。据说之前家里给她安排相亲,她发了很大的火呢!” 这么说起来,乐然跟自己倒是有几分相似,枫想到。 “不好了,大家快看新闻!” 耳边突然响起陈顺的声音。 枫的思绪也迅速被拉回,她点开手机,娱乐新闻的头版赫然出现一个标题:《悲剧,当红女星昨夜跳楼自杀》 旁边的配图是叶瑶的照片,枫认出正是前不久她和乐然共同出席新电影的发布仪式时的视频截图。 自杀报道用的那张照片正是叶瑶笑的最灿烂的一张。 枫觉得讽刺无比。 文章下面也提到了乐然,乐然通过工作室和个人账号表达了对叶瑶自杀的悼念。 据说叶瑶身患抑郁已经有一年多了,想来是最近工作压力大,导致病情复发。 “又一个因为抑郁而自杀的明星。” 办公室里传来一阵唏嘘。 枫紧紧盯着叶瑶的照片,照片上叶瑶巧笑倩兮,眼神笃定有力,虽说当时面对媒体采访的时候显得有些青涩紧张,很多时候只能对记者报以抱歉的微笑。 但枫从她的眼神看出,叶瑶应该不是抑郁症病人,更不用说什么重度抑郁了。 “你也怀疑?” 周诚仿佛看出了枫的心事。 周诚没有说完,但从他的眼神里,枫看出他也怀疑报道里说的叶瑶因抑郁跳楼自杀的真实性。 —————— 见面地点是大明星乐然亲自挑选的,据说是上流阶层常光顾的一家咖啡店。 店员端着咖啡走来的时候,三人正陷入一片小小的沉默之中。 这次的见面是枫主动提出来的,但如果枫不说话,周诚觉得自己还是缄口不言比较好,而他也早已习惯了枫在不太熟的人面前的寡言。 “我听说枫小姐很喜欢喝咖啡,这次专门找人订了这家咖啡的位子,平时这个点这里可是都坐满了人哦!” 乐然语气轻松地开口道。 三人此时正坐在这家咖啡店的顶楼,旁边还放着几张桌子,但显然为了不被打扰,乐然跟店家包了场。 “司马昱先生的那顶帽子就是你的,我们找到了那枚lr的名字刺绣。” 沉默了一会后,枫开口。 “是吗?你们找到那枚小布片了?” 乐然拿起消毒湿巾擦了擦自己面前的桌子,之后不慌不忙的将湿巾折叠成小方块形状。 “是的,而且导致司马昱先生神经麻痹,最终出了车祸的那种神经麻痹物,白电油.....” 说到这里,枫顿了顿,“你在电子厂打工的时候对这种物质很熟悉吧?” “是,厂里经常有安全培训。” 乐然爽快的答道,“不过,这样的工厂在全苏市有二十多家,参加过化学品培训的工人少说也有上万。” “至于白电油..... 更是随处可见。” “但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么?” 周诚忍不住开口。这段时间他身兼两个职位,精疲力尽,眼睛下总顶着硕大的黑眼圈。 “你把品牌方送你的帽子浸润在白电油里,这样等干燥了以后帽子纤维上就会沾满这种物质。之后你想办法将帽子掉了包,司马先生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中了毒,直到出了车祸。” “我又不是上帝,怎么能决定他什么时候出车祸?” 乐然突然发出几声冷笑。 “没错,这确实不是你能控制的。” 枫点点头。 “但那一周初枝小姐的司机,也就是王明请了一周的假。发生车祸那天,司马昱开着平时王明开的车送初枝小姐办事,那辆车上事先被涂抹了大量的米诺地尔,这是你的主意对吧?” 周诚注意到乐然的脸上开始变得苍白,但显然她还在努力强作镇定。 枫平时是一个话很少的人,能不跟人说话就不跟人说话。但一旦沉浸到案件分析当中去,她就会变得很健谈,而且几乎不在意周围人的反应。 “米诺地尔是王明用来生发的,他有很严重的脱发问题。之前你就注意到他会在车里涂抹米诺地尔这种生发液。而米诺地尔的一个显着的副作用就是会引发人体的特异性反应,比如皮肤过敏,胸痛,心悸,头晕等。 加上司马昱先生此前已经摄入了大量的神经麻痹物质,突然感到心悸的时候,他就彻底失去了对车辆的控制。” 枫一口气说完,之后像是刚刚醒来一样,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乐然。 过了许久,对面传来低沉的声音: “警察同志,你们你相信「显化」吗?” 第110章 捧杀:我的坠落就是他们的狂欢 “做我们这行的,很多人都信命的,不然没法解释他们怎么能一下子获得那么多的财富和地位,对吧?内心总得有一个寄托,也给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 乐然苦笑了一下,神色不复刚才的淡定。 “但我相信在任何一个行业,要想出类拔萃,都得付出超人的努力。” 周诚开口。 “是的,我们从小到大就是这样被教育大的。但这年头,谁不辛苦?谁不努力?各行各业的考核标准都那么严格,有谁真的能够躺平吗?你们躺的平吗?” 乐然的脸上露出几分嘲讽。 “所以我说相比较「努力」,我更相信「选择」,相信不管怎么样,要首先明确自己的目标。在这个基础上,「显化」就开始发挥作用了,我相信只要我真的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 “怎么,你不相信?” 乐然将目光投向周诚,显然刚刚周诚失去了表情管理,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但这也很正常,要是你不相信,要是你觉得荒谬,你尽管坚持你的。” 乐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 “当初在电子厂打工的时候,我每天一睁开眼就想着‘我要离开这里,我要过上远比我身边的人好的多的生活’,后来真的就遇到了司马先生,也真的离开了电子厂,过上了更好的生活。” “咕咕咕~” 一只灰色鸽子突然飞了过来,落在三人围着的桌子上,乐然掰开盘子里的面包,撕成小碎片喂给鸽子。 “再后来,我又一次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生活就像又回到了当初在电子厂打工的日子。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扳倒司马先生和初枝小姐,这个愿望…… 后来也实现了。” “为什么要扳倒他们?我以为他们是你的贵人。” 周诚开口说道。 “是的,他们是我的贵人,让我见识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一切。但后来我发现,他们其实想扮演我人生里的上帝角色。 先带我走上山峰,然后在残忍地将我推下深渊,我的坠落就是他们的狂欢。那场所谓的‘角色体验’,实际上是他们谋划好的让我彻底翻不了身的计划,他们拿走了我的一切。” “包括你的护照?” “没错,小枫警官你很聪明。” 乐然对枫点了点头。 “林小小,你们都知道吧?之前几乎是圈内最红的,大家都以为她退圈了,其实是疯了。林小小就是因为没法接受生活的巨大变故,又缺乏自救能力,最后精神神失常了。 现在逢人就说自己是大明星林小小,但那副疯疯癫癫的样子,谁又会真的相信?” 说到这里,乐然叹了一口气。 有那么一瞬间,枫似乎从乐然的脸上看到了深切的悲伤。 同时在她的脑海里也浮现出一个貌美但疯癫的年轻女子,衣衫凌乱地向路过的每一个人介绍自己是大明星林小小。 “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 司马先生通过操纵你的人生获得满足感,为什么不寻求帮助?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杀人”两个字似乎不曾在乐然心里荡起一丝丝波澜,脸上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仿佛刚刚枫说的只是什么寻常的词。 “人不是我杀的。如果非要一个解释,那只能说是‘显化’的作用了。谁知道车子直接就撞到山崖上去了呢?不过,这样最好了,一了百了。” 枫看着这张美丽纯洁的脸,这张号称演艺圈绝无仅有的高级知识分子脸,此时露出几分凶残又冷漠的模样。 “你不能把这一切推倒所谓的’显化‘。” 周诚终于有些忍不住。 “在司马昱身边,只有你最有可能了解白电油的用法。那顶在白电油里泡过的帽子确实是你的,现在可是证据确凿。” “是我的帽子又怎样?叶瑶拿着那张小布片来威胁我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她,本来她帮了我,我就打算有所回报。可惜她贪心不足蛇吞象,自酿的苦果,只能自己吞下去了,哈哈哈哈。” 枫感觉后脊背传来森森的寒意,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这有些尖锐的笑声而震荡了起来。 “所以叶瑶不是抑郁症自杀?” “她其实是被吓死的。” 乐然的脸上快速掠过一丝得意。 “我告诉她当时品牌方说要把帽子寄给我的时候,我也说了她的名字,带有她名字的刺绣就在帽檐的背面。如果真的出了事,她也跑不了。” 刚刚那只津津有味吃着面包屑的灰鸽子突然腾空而起,扑腾着翅膀飞向天空。 随后一根灰白相间的羽毛徐徐落下,在空气里飘荡了好几秒后落在了枫的手边。 “你看,鸽子都被我吓到了。” 乐然咧了咧嘴,继续说道,“不过鸽子害怕了也只是飞走而已,谁能想到叶瑶那么的不惊吓啊..... 我的悼念可是很真切的。” “说到底,你真的还是一个太冷漠的人。” 周诚开口,“我不管什么「显化不显化」的,那不是你杀人的理由。” “说了,不是‘杀人’。” 乐然没理会周诚的语气。 “车是司马先生开的,而山就在那里,是他自己躲不过去的。至于你刚刚分析的那一套理论,就算是对的。米诺地尔可不是我喷在车里的,王明有脱发的问题,想补救一下自己越发后退的发际线,请问这有问题吗?” 枫一时语塞。 那天她在地铁里看到米诺地尔的广告词,注意到广告词里特别提到了米诺地尔促进血管扩张的功效。 就是那个时候她才猛然想起在王明租的房子里看到的那瓶米诺地尔。 大量的米诺地尔让本就处于亚健康状态的司马先生突发晕眩,让长时间摄入神经麻痹药物,也使他肌肉僵硬,导致无法掌控方向盘。 惨剧就那样酿就! “两位警官,人生就是修罗场,本来呢,别人如果不伤害到我,我也不会怎么样。就像现在,咱们还可以坐在这里喝喝咖啡,看看鸽子,这不是很好吗?” 乐然端起精致的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 “兼爱非攻的道理我懂,但就算是墨子也认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第111章 黑化了的enfp 面前的空白word文档就像一张白色的蜘蛛网,网走了枫全部的灵感。 她对着这一片空白已经足足半小时了,感觉自己的脑子也是一片空白。 屏幕上唯一还在动的只有那一闪一闪的光标,不过在枫看来,那光标似乎也在嘲笑她。 “欸,想什么呢?又发呆了?” 桌子上瞬间出现了一杯热乎乎的咖啡,豆乳的味道混合着咖啡的香气,慢悠悠地冲进枫的鼻腔。 枫端起咖啡“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谢谢你啊,这么贴心,还知道我牛奶乳糖不耐受,买的豆乳口味。” 枫摘下耳机,笑眯眯说道,“欸,今天穿的这么好看干嘛,要去约会?” “什么约会?” 周诚白了她一眼,“今天外勤,外勤穿便服,知道不?” 最近好一阵子没有新的破案工作,警队的氛围又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咖啡真不错,偶尔喝一次外面的咖啡感觉还蛮新鲜的,说起来咖啡机也该换新的胶囊了。” 说完,枫回头瞄了眼电脑屏幕,上面显示时间15:35。 “才三点半?这还不到四点,你就回来了?今天的外勤工作都干完了吗?” “对啊,都干完了,是不是很高效?” 周诚一脸的得意,故意扬起脸来。 “只是一些街区网格调研工作罢了。本来呢,这点小事我可以不做的,好歹我也多年媳妇熬成婆了,这些事情交给新人练练手就好了。 但最近天气好,我就放小朋友们出去玩了,做老大就得有老大的样子嘛,要多多关爱下属,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你现在啊,确实很有老大的样子。” 枫笑了笑。 “对了,老大,我这里还有一份报告没写完,我都坐这里半天了,一个字都想不出来,要不...... 你来帮我写?” 说着,枫麻溜地站了起来,将椅子推到周诚面前。 “报告?什么报告,还是司马昱车祸的那件案子吗?我以为你已经写完了。” 周诚一脸的无奈,但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枫的座位上除了刚刚带进来的咖啡的香气,空气中似乎还飘着若无似无的淡淡清香。 “嗯,还是那桩案子,现在不是结案了嘛,警队那边在催结案报告。可是你知道的啊,实在写不出来,还硬规定要写满两千字。” 周诚定了定神,开始整理思绪。 司马昱车祸的那起案子最后不了了之,所有针对乐然的检方指控都因为没有确凿证据而被撤销。 并且,乐然本人的事业并未因为这件事而受到什么影响,甚至在经历了这一番风波后,她的面容反而透出原先所没有的沉静和阅历。 脸上的有种“阅尽千帆”的沉着和故事感,对于一个年仅二十六岁正当红的女明星来说,十分的难得。 想了一会后,周诚也觉得自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自在地转动着人体工学椅。 “实在不行你就随便写写吧,犯罪上面也就是要走一个程序,留作备份。并且这种最后连检方指控都被莫名其妙撤销了的案子,就算写了结案报告,估计也不会送到上面去。” 周诚的语气里透着一丝疲惫和无奈,显然他对案件的调查结果也有些不甘心。 “好吧,我今晚回去继续写,反正现在是真的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枫说着,走到电脑面前点了关机键。 “你们说,像乐然她们这种大明星,明明已经挣够了一辈子花钱的钱,为什么还要这么努力呢?尤其是除了演艺事业有不少还特别热衷公益事业。” 陈顺插话道。 下午的时候他跟周诚一起出去,两个人现在就跟连体婴儿一样,整天形影不离的。 “对的,包括那个大明星乐然。” 周诚点点头。 “我上次看新闻,上面说她专门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叫什么...... 哦! ‘乐然女工成长基金会’,据说基金会成立那天,就连苏市的市长都去了,乐然本人还发表了演讲,鼓励女工们努力工作,勇于梦想,现场不少的女工都感动的热泪盈眶!” 后半段是陈顺对着新闻稿念出来的。 枫看到新闻稿截取的照片上,一身修身黑色西服的乐然神采奕奕,长长的头发也高高挽起,脸上画着淡妆,露出得体又真挚的笑容。 “这也算是对她个人形象的加持吧!不过成立基金会也是蛮有胆识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很有胆识的人,不然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不过我不觉得她真的关心工厂女工的梦想什么的。” “对啊,这个世界上分工明确,人家是208,咱们就拿普普通通的薪水,还有很多人还在为最基本的生活挣扎呢。” “不过恐怕就连她自己也对自己的命运挺唏嘘的。” 周诚感慨道。 “你觉得她的十六型人格是什么,小枫姐?” 陈顺插话道。 “大概率是个enfp型人,外向+直觉+情感+知觉,这样的人其实对身边人的要求很高,但自己往往不希望成为守序善良的人,不过,总的来说是很有魅力的人格。” 枫说道,此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乐然在咖啡馆顶楼喂鸽子的场景,那个时候的乐然看起来是那么的安静美好。 “她算是一个黑化了的enfp吧?” 陈顺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枫。 枫点点头。 一个人黑化的第一步,是世界观、精神支柱的崩塌,乐然也不例外。 第112章 枫是回避型依恋 装修考究的餐厅上空飘扬着美妙的大提琴的声音。 四下除了食客们的小声交谈,并无其他任何的声响。 整个餐厅的氛围温馨美妙,刚抵达这间餐厅的时候,周诚还有些不自在,鉴于这是安娜强烈推荐的地方,他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眼下距离二人进门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周诚几乎完全没有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平日里响个不停的手机在这个晚上居然也很配合地十分安静。 安娜是投资公司的基金经理,两人是在一个共同好友的介绍下认识的。 “别把安娜当作普通的金融女哦,她一点都不无聊,而且她一直都想找一个警察男友。”见面之前介绍人这般说道,周诚忖度类似的话是不是也对安娜说过。 在餐厅门口见到安娜的时候,周诚的眼前一亮。 安娜头发挽成了一个松松的发髻,素面朝天,背着一个帆布袋。当然,不过这些都不是周诚最看重的地方,安娜吸引他的地方在于幽默的谈吐和时不时发出的爽朗的笑声。 侍者已经给他和安娜换了第三个盘子,红酒也差不多见底了。 安娜和周诚面带微笑看着彼此,谁都没有率先打破这沉默,但两个人也都很清楚此时已经到了互相袒露心意的时候。 是相忘于江湖,出了这扇门就再也不见,还是未来继续能够像今天这样愉快地在一起消耗时间? “我..... 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 迟疑了一会,周诚开口。 “哦?不会是你不喜欢女人吧?” 安娜笑着,酒精明显让她放松了许多,原本挽住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被放下了下来,光亮柔顺的发丝顺着肩膀垂下来。 “我有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周诚说道。 “女孩?” “嗯。我五岁,她四岁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小时候是住在一起的邻居。我们前两年刚刚又遇上,在我工作的时候。她..... 是我非常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们几乎无话不谈。” “那她呢,跟你也无话不谈?” 安娜脸上的绯红已然褪去,声音变得清亮冷静。 周诚想这大概是她平日里工作时说话的方式,毕竟安娜是职业基金经理。 “她也差不多,我们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现在也在警局里一起工作,算是工作搭档。” “这么说,你不是单身?” 安娜的嗓音很尖锐。 “不,我是单身......” “但你有一个你爱着的女人,并且爱了很久,然后你还在这里冒充单身汉,是吗?” 说罢,安娜站起身,拿起手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周诚在座位上。 爱了很久?周诚自嘲地笑了笑,随后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高卓意外溺水去世后,枫和周诚曾短暂约会过一段时间,就像其他所有情侣一样,两个人尽可能地多和对方在一起,有一两周的时间甚至还住到了一起。 只是没过多久,枫就退缩了,在一次争执过后,枫彻底搬出了两个人共同的住所。 【对不起,我以为我们可以做情侣,但事情的发展就是跟我想的不一样。】 周诚的手机里始终保存着这条当初枫发给她的消息。 两个人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聊起各自的家庭。 枫在他面前落了泪,那几乎是周诚第一次看到枫的眼泪那样大颗大颗地滚落。 “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我妈问大家第二天中午想吃什么,我姐说了一个菜,我弟说了一个菜。结果还没等我开口,她直接来了句‘那明天就做这两个菜’。她就这样把我忘在一边,你知道吗?” 枫的声音有些哽咽。 “这样的事发生过很多次。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一家四口多美好,为什么会多一个我?爷爷去世后,家里好像真的没有人在意我了。” “不,你还有我,我永远在你身边。” 周诚搂紧了枫的肩膀。 “研究生的时候我选了心理学专业,可能的确有潜意识的作用吧,我知道自己的身上有很多问题,我想认识我自己,我是...... 回避型依恋。 ” 周诚后来查过“回避型依恋”的一些资料,越看他就越是心疼枫。 拥有“回避型依恋”人格的人通常性格孤僻敏感,个人防御水平很高,边界感强,很难有真心朋友,喜欢独居及自己处理问题。 “但小枫姐跟我们的关系还蛮好的呀,大家都很喜欢她。” 在听了周诚的述说后,陈顺说道。 “回避型依恋跟回避型人格是不一样的。小枫可以和你们建立情感链接,但很难建立非常深度的情感链接。” 周诚解释,最近大量阅读心理学书籍让他几乎成了半个心理学专家。 “那周队,你跟小枫姐.....” 陈顺小心翼翼地问。 警队里的人自然早就知道周诚和枫的关系,包括他们很小就认识彼此的事情。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家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上,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两个人会那么快就分开。 “我们也许就不适合在一起,也试过,但一在一起就有很多问题。小枫说她很害怕我慢慢就不喜欢她了,很害怕最后她留给我的印象很糟糕。” “所以她要在你讨厌她之前,离开你?” “可我怎么会讨厌她呢?我永远都不会讨厌她。” 周诚苦笑。 第113章 人言可畏:女厕里的男尸 一束明亮的光束打在铺在天鹅绒地毯的舞台上,在地毯上形成一个明亮的光斑,被光斑所笼罩着的是印有「莲云中学」字样的演讲台。 一名身材高挑,留着中分长发的女子正在演讲台后面,对着讲稿娓娓道来。 台下前两排坐着西装革履的教育局和学校领导,从第三排开始是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高中生,一些慕名而来的学生家长坐在每一排的靠近走道的位置。 莲云中学是省四星级高中,也是县城里唯一的一座四星级高中。 所有走出县城、有所作为的人,都在莲云中学念过书。 此时正召开的杰出校友论坛会,是前两年刚到任的新校长葛宇的创新之举。 “我自己也是莲云中学的,05年入学,08年毕业,现在能回来参与学校的管理我感到非常荣幸。 咱们学校建校120多年了,杰出校友少说也有上万名,是时候搞搞校友活动了,说不定还能搞起一个什么基金会,就像西方的一些学校一样,这可是造福于千秋万代的事!” 在一次全校教职工大会上,葛宇如是说。 葛宇大学毕业后在中京市的一家国际学校做了三年多的教务,耳濡目染之中学会了不少西方的学校管理体系。 不过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国际学校经常搞校友联谊活动,不少学生家长对这样的活动趋之若鹜。 不过,说是联谊活动倒像是资源交换会。 “就像很多人花钱上商学院一样,你以为那些课程真的就那么稀罕?现在还有什么东西是网上搜不到的吗?参加商学院的人全都是奔着里面的人去的,有几个是真的为了上课的?” 学校里的一名资深教务不以为然地说道,她看向葛宇的眼神有些居高临下。 “就参加个活动而已,会有很大的不同吗?”葛宇问。 “人脉,圈层,大家图的不就是这些吗?咱们学校的学生,以后出去身上就会有一个标签,家长也是一样,交换资源也就容易的多...... 这叫「内群体偏好」。” “内群体偏好”葛宇懂。 他现在上的一个线上mba课程有专门的社会心理学课程,指的是群体中的成员会感到自己与群体的关系十分密切,并对群体有强烈的归属感。 再后来跟那名教务熟悉了以后,葛宇偷偷打听过,据说校友们不光热衷于参加联谊会。 有些非常慷慨的校友还会向母校捐赠资金,比如不少国外的学校都有自己的基金管理委员会,专门管理这部分的资金。 所以,当有机会回到自己的母校担任校长后,虽然这意味着离开已经熟悉了的中京市,但想到自己终于可以实现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葛宇没有丝毫犹豫就回来了。 首届的校友论坛大会请的是已经毕业二十多年的各个行业的企业家。 本以为第一次举办这样的活动会因为影响力太小的缘故冷场,没想到就像葛宇之前在国际学校所看到的一样,论坛现场人头攒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次论坛结束后,不少学生家长冲上去跟杰出校友们互换联系方式。 这让葛宇下定决心将校友论坛继续办下去,说不定假以时日,随着论坛的影响力逐渐扩大,建立基金会的梦想指日可待! “碱基对的配对成功需要漫长的过程,期间失败是常态,偶尔有惊喜,但惊喜过后几乎都是失望。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我们上次针对x病的抗体蛋白碱基配对结果......” 台上的女人正在介绍自己近期的研究成果,大屏幕上正一张一张地放着幻灯片。 女人叫杨捷,毕业于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是业内很有名气的生物技术研究员,在不少顶尖期刊上发表过文章。 今年的校友论坛主题是「生命与未来」。 除了杨捷以外,葛宇也邀请了其他几位生物化学领域的校友,其中一位还参与了时下热门的ai技术,据说是什么生物和ai技术相结合。 不过葛宇并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校友论坛会的结果,以及什么时候能拉来第一笔捐赠...... 然而看着底下聚精会神的学生,以及稀稀拉拉,一脸索然无味的学生家长,葛宇不禁发起愁来。 是今年的主题过于冷僻和小众了吗? 葛宇想起去年以「商业与文明」为主题的论坛,当时同样的会场里可是挤的水泄不通。 不过自己正是因为听取了助手小张的话才决定将论坛主题从「科技与未来」,改成「生命与未来的」,看来「生命」这个主题还是不够吸引人啊! 欸,说到小张,他哪去了? 葛宇不禁皱起眉来。 “谢谢大家,有机会希望你们到我们的实验室参观,也欢迎各位同学未来能够投身于生物医药行业,为解决全人类的问题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台上的杨捷神采奕奕,最后的几句话尤其的掷地有声。 “哗啦啦啦啦”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一脸稚气的学生们正卖力地鼓着掌,显然在孩子们的眼里,杨捷这样的科学家比什么商业巨头有吸引力多了。 “接下来出场的是...... 来自华美国际医药的首席科学家,汪晓瑶女士,汪女.....” 台上的主持人用甜美的声音介绍下一名发表演讲的校友,与此同时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神采奕奕的女人的脸孔。 葛宇记得这就是那名将人工智能技术和生物理论结合起来的研究员。 “不好了!不好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礼堂的大门突然被推开,一名五十多岁的保安慌忙跑了进来,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拧成了一团。 “你声音小点!怎么了?什么情况?” 葛宇一个箭步冲到门口,面露不悦地问道。 在他看来学校里的一些职工总是很容易大惊小怪,一有点什么事就一惊一乍的。 “女厕所里发现一具尸体,是..... 是张助理!” 保安的声音有些发抖。 第114章 人言可畏:不是剥皮 周诚他们赶到学校的时候,论坛已经结束了三个多小时,所有的学生都已经被全部遣散回家。 此时傍晚五点不到的校园,安静的有些诡异,听不到往日欢快的孩子的脚步声。 “厕所已经封锁了吗?” 刚下车,周诚问早已苦等一旁的葛宇。 “封锁了,谁都进不去。不光是厕所,整个一层楼都封锁好了。” 葛宇忙不迭回答,满脸的苦相。 本来第二次论坛也会圆满结束,虽说这次回复邀请的校友数量不如上次,但在论坛会开始的前一晚,助理小张兴高采烈地打来电话,说已经有别的校友看到消息,主动打电话来询问论坛会的事情了。 不料,菜刚备齐准备下锅,就发现整个厨房都着火了! 葛宇一脸泄气地耷拉着脑袋,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死的不是学生,不然他这个校长恐怕做不到明天。 随着这名自称姓“周”的警官下来的,还有一名身材纤弱,但眼神格外淡定有力的年轻女人,葛宇听到周警官叫她“青禾”。 除了这两个人,还有一个微胖,个子矮小的男人,看样子三十多岁。 从他一下车就摸出白色塑胶手套的架势看,葛宇猜测对方是技术科的工作人员。 很快,第二辆车也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些本地警局的刑警,其中有几名来过,给学生做过普法教育。 葛宇眯了眯眼睛,看到熟面孔让他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不过他还是留意到了两个穿着便服的陌生面孔。 “王队,那几个人是什么来头?” 葛宇看到王乐后,忙不迭迎上去,指着周诚他们几个问。 “那是中京市下来给基层警局做培训的,听说中京市最近几起案子都是他们破的,所以省里派他们下来给我们这些土包子培训培训。” 王乐有些不屑地说道,说完嘴角做出了下撇的动作。 王乐是本地警局的老警察了,小城市很难出什么凶杀案,小偷小摸的也犯不着刑警亲自上马。 几年的安逸生活下来,王乐身上原本锐利的志气早已消磨殆尽,若不是身上的那套紧巴巴的制服,谁都不会认为眼前这个油光满面的人会是县公安局刑侦部的老大。 “难怪..... 难怪...... 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葛宇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周诚他们几个的方向,此时那名年轻娇小的女人正在跟发现尸体的保安说着什么。 葛宇只看到二人的嘴巴动来动去,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听不清两个人说了什么。 警方的黄色警戒线很快拉了起来,葛宇有些惊讶地发现警察把整栋楼都封锁起来了。 这可是整个高三级部的教学楼啊! 葛宇心里不禁暗暗叫苦,幸好明天是周末,学生都不用上课,不过要是周一还不解封,家长非投诉不可! “葛校长,周警官叫您!” 一名肤色白净,身材瘦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的男警员彬彬有礼地开口道,镜片后面的双眼炯炯有神。 “啊,好的好的!” 葛宇对这名态度良好的男警员莫名产生了好感,他认出对方就是从第二辆车上下来的两名便衣之一,应该也是从中京市下来培训的成员之一。 “葛校长你好,我们想问你几个问题。” 周诚看到葛宇,主动开口道。 “没问题,您问。” 葛宇定了定神,答道。 周诚点点头,从宽大的外套里掏出一个便携笔记本,问:“死者是您的助理,对吗?” “是的,他来学校工作刚满六个月。” “平时你们的关系怎么样?” 听到问题的葛宇睁大了双眼,他没想到对方会说话如此的直接,“呃,呃,就普通的上下级关系。” 声音因为紧张变得有些尖细起来。 “也就是说您和您助理之间没有什么不和?” 一旁的年轻女人问。 “不和.....” 葛宇的脸上露出思索的表情,他的余光瞥到一旁的女人还在盯着自己,心里不禁有些发毛起来。 “啊,就是...... 刚开始的时候我的确因为他工作失误批评过他,但我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的嘛!除了他,我也批评过其他老师。初来乍到的,有时候也需要立一立威严的。” 说完,他不安地看着眼前的二人。 “周队!” 不远处传来男人的声音,葛宇循声望去,发现是第一辆车下来的那名技术人员,他换好塑胶鞋套和手套后就进了发现尸体的卫生间。 “有什么情况吗?” 葛宇身旁的两个人异口同声问道。 “被害人死状很惨烈,难怪保安被吓得不轻,还有其他的目击证人吗?” 吴霜边说边脱下手上的塑胶手套,语气透出一丝关切。 “保安大叔说有几个女学生跑来告诉他,说是有男人进了女卫生间,叫他去看一下。” 许青禾回答。 刚刚她已经让保安大叔去休息了,可怜的保安被吓到浑身哆嗦,说话语无伦次,不过在许青禾的耐心询问下,事件原委倒是说的很清楚。 “哦?所以那几个女学生没有亲眼看到尸体?” 吴霜的表情缓和了些。 “没有。保安大叔特别提到那几个女学生看上去并不像是被吓坏了的样子,反倒催促大叔快去抓色狼。” “嗯......” 吴霜点了点。 “那就好。因为...... 尸体挺瘆人的,整个下半张脸都被撕掉了,露出了鲜红色的肌肉组织和牙齿。” “又是剥皮?” 周诚皱着眉头问。 “应该不是。” 吴霜摇摇头,“人脸上的皮肤是很难剥的,毕竟连接着那么多的结缔和肌肉组织。真要是为了剥皮,凶手一定不会选这么一块区域。” “死因是什么?” “初步怀疑是勒死,而且死者生前曾剧烈挣扎过,这一点从尸体的僵直的痉挛状态可以看出。” “痉挛?” 葛宇很惊讶,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张助理扭曲的尸体模样,他突然感觉胃不舒服起来。 “是的。死亡时间并不长,尸体表面目前只出现沉降期尸斑,手指按压部分可以暂时褪色,但有些已经固化了。” “也就是说死亡时间在6到12个小时之间。” 许青禾说道。 “不对啊!” 耳边响起年轻男人的声音。葛宇回头望去,正是刚刚将自己带到周警官面前的那个年轻人。 “说说你的想法,小顺。” 被称作“小顺”的男人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根据尸斑的印记,死者死亡时间不少于6个小时。保安大叔发现尸体的时候,第一名演讲人刚结束演讲对吗?” “是的。” 葛宇点点头。 “按照论坛会的议程,第一位嘉宾结束发现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那几个逃了论坛会的女学生说是看到男人进了女卫生间,那是什么时候?” “一点二十左右吧。” 许青禾掏出笔记本看了眼刚刚的记录。 “也就是说从女学生看到男人进了女厕所,到尸体被发现,也就十分钟,但根据尸体上的尸斑形态,被害人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了才是……” 第115章 人言可畏:奇怪的姿势 “那..... 那要不要找到那几名女学生问清楚,会不会是她们看花眼了?” 葛宇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别急,我们先上去看看再说。” 周诚沉吟道,视线迅速在人群里划了一下。 很快,几个人紧随着周诚上楼去了,只留下本地警局的几名警察在一旁干瞪着眼。 “王队,你说周一的时候学校能恢复正常吗?” 葛宇哭丧着脸问。 刚刚在周诚他们面前他尽力保持了自己身为高中校长的冷静和威严,现在那几名来自中京市的警察都上楼勘查案发地了,他也就松懈了下来。 “谁让你运气不好!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这个时候出事!遇到这几个阎王,少说也得搅得你一两个月不得安生!还两天,呸!你做梦呢吧!” 王乐说道,同时从鼻腔里重重地喷出了一声“哼”。 “啊,这..... 别的还好,要是影响高三学生上课,家长也不得把学校给拆了。” 葛宇小声说道。 本来他一个高中校长在县城也算得上是副县长级别,不用对一个刑警队长这般的奴颜卑膝。 但没办法,谁让王乐的父亲和岳父都地位显赫呢! 王乐的父亲,王全,退休前是海东市市委书记,而王乐的岳父,是海东市法院的老院长。 有这样的显赫的身家,年过四十也只混个刑警队长,实在是浪费了大好的资源,葛宇有些愤愤地想。 但想到自己初来乍到,校长的位置能不能坐稳还不好说,他只好强憋着内心的不满。 “依我看,多半是工作上受气了,自己找根绳子自尽了。” 王乐以一副不经意的口吻说道,“刚刚那人不是说了吗?是被勒死的。” “那些女学生说看到有男人进女厕所。” “这个简单,肯定是你那个助理看女厕所没人,就进去了。至于那些女学生嘛,多半是看错了,要么就是看到里面有男人的衣服在晃,以为有人呢!” 葛宇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他想起刚刚法医还提到尸体脸上的下半张脸皮都被剥掉,不知道王乐会怎么解释。 不会是王助理自己剥掉的吧? 他有些气恼地看了眼已经开始吞云吐雾的王乐。 ———————— 女卫生间内部分成两排如厕区,每一个隔间都有门阻挡,中间的走道最多只能容两个人同时走。 许青禾一进门就看到右手边最后一个格子间外,有半颗脑袋无力地耷拉着,另半颗脑袋被隔间的胶合板挡住。 陈顺和西门站在女厕门口犹豫了两秒,看到周诚不满地瞪着他们后,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来。 “青禾姐。” 陈顺来到最后一个隔间。 “你们看,角膜的有机物水合作用受阻,已经变得浑浊,这说明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在5-7小时之间。” 许青禾蹲在尸体旁,右手轻轻拨开死者的眼睛。 眼前的这具尸体表面虽然不至于鲜血淋漓,五脏六腑洞开,但下半张脸的皮被剥掉后,露出尸体黄黄的牙齿,跟猩红色的牙龈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 “死因应该就是窒息而死。死者的面部、指甲与趾甲呈青紫色,面部出现肿胀,尸斑呈深暗紫红色。” 吴霜不知什么时候也回来了。 “死者身上有其他伤口吗?” 许青禾问。 “这个要等回去以后做一个彻底的尸检才知道,不过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标准的法医鉴定室。” 吴霜想起过去三天的培训里,那几个被拉来听他讲法医学知识的人,明显就是来充数的,就连什么叫「呼吸死」,什么叫「假死」,都不知道。 “「呼吸死」,就是呼吸先于心跳停止而引起的死亡,一般的「脑死亡」指的就是这种。” 课堂上,吴霜对着底下一群面目茫然的当地警察介绍道,“「假死」就是人体生命功能处于非常微弱的状态,以至于被认为死亡。” 如果说几天的培训下来,吴法医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他很为当地的警员感到欣慰,连最基本的法医学知识都不知道,那说明平时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凶杀案啊! 所以,不怪吴霜现在会有这样的顾虑。 “现场只发现了保安大叔的脚印,真是奇怪,就连死者的脚印都没有。难道真的像那些女学生说的,尸体会漂浮?” 西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 “别净瞎说,本来刚刚小顺的话已经把人吓到了,你又来编鬼故事。” 吴霜佯作不满地瞪了眼西门,却不自觉笑了起来。 西门和陈顺两个人简直就是队里的一对活宝,像他长年累月地跟尸体打交道,要是身边没有他们,真不知道工作会变得多压抑和无聊。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许青禾抬起头,嗅了几下,小小的鼻翼轻轻抽动着。 “你是说尸臭?” 陈顺问。 “不是,这里闻起来像是刚装修的。” “好像还真是!你看这边的墙就没刷干净,还能看到底下的印子呢!这好像是一行字!” 西门开口。 “厕所里有字也很正常。” 周诚想起自己初中和高中的时候,虽然学校三令五申不允许在厕所涂涂画画,但还是架不住学生在厕所的墙上发泄“诗情”。 “先把尸体带出去吧,警局里有冷冻室,至于其他的,我来协调。” 周诚看向吴霜,后者点了点头。 “西门,陈顺,你们继续在这里勘查,看能不能提取到任何的指纹线索。至于脚印,扩大搜索范围,旁边的隔间也都查一遍,还有厕所的外面,旁边的男厕所也进去查一下。” “好的,周队!” 陈顺和西门异口同声道。 此时许青禾也站了起来,她注意到尸体被人反手绑过,这一点从尸体僵硬的姿势和手臂上的瘀痕可以看出。 忽然,她的眼睛亮了一下,紧接着迅速后退了几步,从这个距离看尸体…… 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双膝跪地,脸朝下…… 这…… 不是跪地求饶的姿势么? 第116章 人言可畏:你们怀疑我们请来的嘉宾? 发现尸体已经两天了,中京市的警察们似乎考虑到了葛宇的顾虑。 搬走尸体,提取完现场物证后,直接宣布教学楼解封。 “葛校长,学生那边暂时不要透露任何消息,明天周一,让他们正常上课就行。” 周诚看向葛宇说道,不知是不是葛宇多想了,他觉得这个看起来很严肃的警官此时眼神很是温柔。 “好的好的,多谢周警官。” 葛宇习惯性地抹了一把额头,手心很干燥,并没有汗水。 刚刚在来警局的路上,他早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两天来,王乐的那句“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反复出现在他的耳畔,就连熟睡时也常因为突然听到这句话而惊醒。 短短两天,葛宇就已经憔悴的不像样子,眼下一片乌黑。 莲云中学虽说是远近闻名的省四星级高中,但地处省北的地理位置,首先就在经济上限制了整个区域的发展,所以当地人都把读书看作唯一的出路。 学校里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县城或是底下乡镇的学生,家长们对孩子在莲云中学读书这件事,抱有很高的期望。 葛宇想起上学期的时候,那个时候自己还没来莲云中学。听说前任校长只是将运动会延长了一天,就有不少学生家长打来投诉电话,纷纷指责学校的这种行为让自己的孩子少了一天的学习时间,这件事后来还惊动了教育局领导。 不过幸好中京市的警察们通情达理,能够体恤自己的难处,葛宇不禁感激地想。 “对了,葛校长,我们还有一点问题想问你。” 周诚开口,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一旁坐着的女警官,葛宇知道她叫许青禾。 “好好好,没问题,没问题!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葛宇的心情依旧很激动,他时而看看周诚,时而看看许青禾,觉得这两个人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瞬间伟岸了起来。 “谢谢葛校长,我们尽量不耽误您的时间。” 许青禾微微一笑,“听说张伟以前也是莲云中学的学生?” 她打算先从事实性的问题入手,慢慢地引导葛宇说出更多的细节。 张伟是张助理的名字。 “是的,张助理是09年高中毕业的,大学读的工商管理专业。我们学校现在也有很多老师以前就是莲云的学生。” “这个蛮巧的,我看到您这次的论坛会邀请的杨捷也是09年高中毕业的..... ” 许青禾故意将「07年」说成「09」年。 “哦,那不是!” 葛宇打断道,“杨捷是07年高中毕业的,是的,2007年,这不会错。因为她是那一年的理科第三名。” 果然,在意识到自己比别人更了解情况后,葛宇脸上现出得意之情,“杨捷是这一届论坛会上最年轻的嘉宾,其余的基本都大她十岁左右。” “明白,是我把时间记错了,抱歉。” 许青禾说道。 “没关系的,您刚来,不了解情况嘛!” 葛宇露出笑容。 “这么说,那您的助理和杨捷女士在读高中的时候有机会认识彼此?” “啊.....” 葛宇露出困惑的表情。 据他所知,在这次的校友论坛会之前,张助理并不认识杨捷。两个人一直都是通过彼此的工作邮箱往来,大有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 因为二人所有的邮件都会抄送给葛宇,从邮件沟通的口吻来看,两个人并不相熟,想到这里,葛宇摇了摇头。 “虽然现在学校规模缩小了不少。但十几年前,莲云中学光一个年级就有差不多两千人,整个高中差不多六千个学生,两个人又不是一届的,应该不认识。” 葛宇开口。 “这样啊,但我听说论坛原先不是这个主题对吗?是张助理建议您改的?” 枫追问。 “是的,改成了现在的「生命与未来」。” 许青禾并没有继续问话,只是看着葛宇。她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说得越少,对方就会说得越多。 果然,葛宇挪了挪身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问过他为什么要那样改,他说现在「生命」才是未来,原先定的「科技」主题太泛滥了。至于参加论坛会的名单,是我和他一起定的。” “杨捷女士是您决定邀请的,还是张助理?” “是张......” 话还没说出口,葛宇就怔住了,剩余的半截话好像一下子消散在喉咙里,无影无踪。 他突然对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警官有些另眼相看。 她怎么会一下子注意到张伟和杨捷两个人的关系的? “葛校长?” 许青禾的音量稍稍提高了一些。 葛宇回过神来,“是张伟提出邀请的,他说杨捷是那一年的理科第三名,高考后进了科技大学学习生物技术,再加上人长得漂亮,当时全校男生都把她当作女神看待。” “所以说张助理之前是认识杨捷的,对吧?至少是「知道」。” “嗯.....” 葛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我不觉得杨捷认识他,我是说,我不觉得她会和张伟有什么私人联系。” “没事,我们就是问一问。毕竟校友论坛的举办时间和张助理的死亡时间有些重叠,很难不让人往这方面去想。” 张伟的死亡时间最后被判定在论坛会当天的11点至12点之间。 “我们还会问您其他论坛嘉宾的情况的,只是杨捷女士排在了第一个而已,您别多虑。” 许青禾笑笑,合上蓝色封皮的本子。 “哦,剩下的嘉宾都没来及的发言。” 葛宇的声音里充满了沮丧,“保安跑进来后,我就让主持人结束论坛分享了,跟嘉宾们解释说学校的一个员工疑似自杀了,大家都挺理解的。” “原本下一个要发言的嘉宾是汪晓瑶女士?” 许青禾翻着学校专门为论坛会制作的时间表问。 “嗯,不过很不巧,刚准备上台,保安就跑进来了。” “那其他嘉宾呢?” “除了汪女士,只有排在她下一位的迟先生到了会场。还有两名当时刚抵达高铁站,我们的司机给我发了消息。” 说着,葛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备注为“司机”的人发来的短信展示给二人看。 短信言简意赅,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接到了 现在去学校” “警察同志,莫非你们是在怀疑我们请来的嘉宾?” 葛宇睡眠不足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第117章 人言可畏:没有嫌疑 “您别多想,只是例行询问,这是我们的办案程序。” 周诚笑笑道。 这是葛宇第一次见到周诚笑,只是这笑容看着多少有些敷衍。 “据您所知,张伟跟同事们的关系怎么样?” 许青禾再次开口。 “小张人挺好的,大家都很喜欢他,很热心,心肠非常好。我听说他从大学开始就勤工俭学给老家村子里的老人寄钱,一共四家,每家每个月300块。” 直到这时,葛宇像是才终于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脸上流露出悲痛的神情。 “太可惜了,明明还那么的年轻..... 本来他下个月就要转正了,转正后他的职称就是副科,工资也高了不少。上次听他打电话,好像在问那几户老人钱够不够用,不够他就再打点过去。” “您节哀。” 许青禾递给葛宇一包纸巾,“这么说,您觉得张伟没什么仇人?” “没有!” 葛宇抬起头来,斩钉截铁说道,“他对人没有异心,这一点我很确定。” “葛校长,按照惯例,我们接下来可能会找论坛会当天所有在学校的教职工谈话。但我们不希望影响学生的正常上课,所以要是方便的话,我们希望能有一份全校教职工的课程安排和联系方式,您觉得呢?” 说完,周诚定定地看着葛宇。 “您觉得呢?” 看似是在征询对方的同意,但话里话外都是不以令人察觉的「强势」之态,周诚在问询的时候经常用这个话术技巧。 只要说出最后的那四个字,对方从来都是只会连连答应。 果然,葛宇开始点头。 “没问题,没问题!感谢警察同志这么体谅我们工作的难处,只要学校能正常上课,我愿意配合你们的一切工作!” 表情再次变得很激动。 “情绪化”,是许青禾对葛宇的第一印象。 “您应该是刚从外地回来吧?之前不在莲云县?” 许青禾突然提了一个有些不相关的问题。 “啊!是的,我是在中京的大学,毕业后就留下来了.....” “我也有一枚「鬼魅书店」的图章,他们当时只做了200枚,只有书店的老客户才有机会拿到。” 许青禾指着葛宇手机上悬挂的挂件,插嘴道。 随即她笑了笑,“我怎么就没想到加一根绳子呢!这样挂在包上真好看!” 周诚知道此时的许青禾开始「换皮」了,她要变成一个健谈的人,刚刚那个问题是为了「破冰。 许青禾第一次展露天赋是有一次警方遇到了一个嘴巴特别硬的嫌疑人,不管审讯人员怎么问,对方就是一言不发。 连续一周,倒下了好几个警员后,嫌疑人依旧一副漠然的神情。 “用不着这些。” 许青禾推开周诚递过来的嫌疑人背景信息,随后拿起对方的照片。 “我要一个有单面镜的房间,对方不能知道我在外面观察他,然后给我二十分钟。” 周诚向来很佩服许青禾对细节的捕捉和分析能力,往往在观察对方二十分钟后,她就能找到至少一个突破口。 不过,眼前的葛宇显然不是什么防备心重的嫌疑人,周诚反而觉得对方情绪总是过于激烈,导致谈话不得不因此暂停几次。 “好巧,没想到你也喜欢鬼魅书店啊!” 葛宇面露欣喜之色。 “是的,他们家有很多绝版书。” 许青禾答道,“不过,那个时候您还在中京市吗?我记得是去年三月至四月,书店发出这些图章的。” “是的。” “那您一定不知道厕所装修的事了?” “装修?” 果然,葛宇的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我们查到去年一月份,学校的所有女厕都进行了翻修,包括重新粉刷和设备翻新。” 葛宇这才恍然大悟,“哦,你说的是那个装修啊!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嘛!就把墙涂了涂,说的设备翻新就翻新了一半不到的女卫生间。” “那男厕呢?” “男厕没有翻新,据说翻新项目的工程款来自一名女校友。不过,确实挺奇怪的,对方要求只翻新所有的女厕所。” “这个..... 这个我确实不太清楚。” 葛宇说道,“张助理应该比较清楚,之前校长的助理跟他对接过工作。” “没事,这个不重要。” 许青禾笑了笑。 *** “青禾姐,你之前说要排除那个葛校长的嫌疑?但那个监控的事怎么解释?我看他知道张助理的死讯后反应很平淡嘛,根本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西门大步走在许青禾的身边,二人刚刚在路上遇见,正一同赶去会议室。 “这些问题我等会慢慢解释。” 说着,许青禾转过脸来,“这是不是小顺告诉你的?「猫哭耗子假慈悲」?我们不能对案件相关人有任何主观评价的,知道吗?” 许青禾的语气有些严厉。 “好吧。” 西门点点头,看起来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葛宇不是凶手。” 会议开始,许青禾率先说道。 底下一阵骚动。当天论坛开始的时候,全体的教职工和学生都在礼堂,可以说他们都有强有力的不在场证明。 唯一例外的身为校长的葛宇。 上次问话结束后,周诚他们收到一个匿名的包裹,是一段监控。 监控显示葛宇在论坛开始五分钟后溜出了礼堂。 而葛宇本人对此只字未提,这不得不让警队里的所有人对其产生怀疑。 可是,许青禾为什么断定葛宇是无辜的? 第118章 人言可畏:大拇指的奥秘 “原因很简单,他右手大拇指有伤。” 众人哗然。 “但一根手指有伤怎么了?我也老弄伤手指的。” 王乐变得越发糊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大拇指,不明白这个来自中京市的女警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诸位,现在我们做一个实验。请大家这样夹住你们的右手大拇指,左利手夹住自己的左手大拇指。就像这样!” 说着,许青禾对着众人举起自己的右手。 “都好了对吧?那现在请你们尝试拿起桌子上的杯子。” 警员们纷纷不明所以地用剩下的四根手指尝试端起会议桌上的一排杯子。 杯子是许青禾让陈顺提前摆上的。 “哎!怎么回事?” “对啊,怎么会端不起来?” “完全没办法啊!” “啊,糟糕!” 随后,会议室里响起一声杯子落地发出的刺耳的“哗啦”声。 “看来没有大拇指真的端不起来啊!” ...... 警员们诧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而又将目光齐齐投向许青禾,所有人都一副迷茫的神情。 “你们看到那几包纸巾了吗?看看你们谁能打开包装?还是用右手,不能用拇指。” 许青禾继续说道。 这一次,包括西门在内的所有警员都不再像刚才那样信心满满了,而是先迟疑地打量起了放在桌子上的几包便携式面巾纸,封口是那种需要撕开的设计。 “青禾姐,没有大拇指根本就撕不开包装袋。” 陈顺的脑瓜子果然转的最快。 “这就是原因。” 许青禾笑了,“问话葛宇的时候,中途他开始流眼泪。我给他递了一包面巾纸,就是桌子上放的这几包,随处可见,对吧?” 警员们纷纷点头,但显然他们还是不明白许青禾的话意。 “葛宇是用左手打开的,像这样。” 说着,她走到桌子旁,上面正放着一包纸。“现在,小顺,你把这包纸巾递给我,就正常来就行。” 警员们看到当陈顺把纸巾递到许青禾面前的时候,她是直接展开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仿佛一把剪刀般地夹住纸巾。 然后又用左手撕开了纸巾的包装封口,从中抽出一张纸来。 全程她的右手大拇指都蜷缩在手掌里。 “你们知道大拇指缺失在判定残疾等级的时候,会被判定为重度残疾吗?” 许青禾放下纸巾,举起右手看向众人。 “我想你们现在都知道原因了。没了大拇指,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比如,拿不起杯子,撕不开纸巾包装。葛宇的右手大拇指虽然还在,但明显十分僵硬,所以.....” “所以他不可能完成杀人这件事。” 王乐插话道。 刚刚许青禾的推理已然让他心服口服。 的确,很多时候案子的突破点就在常人极易忽略的细节里,在那些细微到不能再细微的小事里。 “青禾姐,你观察好仔细啊!” 西门感叹道,其他人纷纷如小鸡啄米般纷纷点头。 “还有一点,是关于那枚图章的。” 许青禾继续道。 “鬼魅书店的主营项目是管理畅销书和绝版小说,去年冬天书店当时做了两种图章,葛宇的那枚是蓝色的,只有管理书籍类目消费满一千元的客人才有机会拿到;我的那枚是紫色的...... 代表的是绝版小说的客户。” 房间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许青禾身上。 “葛宇很爱看管理学书,甚至把自己看成了书店的vip用户。而且我们去他办公室的时候,书架上也都是成功学的书,真正教育学的书籍反倒寥寥无几。” “像葛宇这样的人,一定很看重仕途,绝不会以牺牲自己的前途为代价去杀人.....” 周诚若有所思道。 许青禾点点头,“葛宇情绪容易激动,明显是个心态不稳的人,这样的人并不具备杀人的心理素质.....” “看来凶手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底下不知道谁说了这么一句,逗得大家一阵轻笑。 “没错,而且他也没有犯罪动机。张伟是他自己亲自面试把关的,两个人一起工作了六个月,对张伟的工作能力,葛宇是很认可的。” 王乐补充道。 不知为何,王乐的心里此时像是有股暗流涌动,心潮澎湃的,就像..... 就像是刚从警校毕业时的心情! “谢谢王队,这就是我想说的。” 许青禾冲着王乐微微一笑。 如今他们在莲云县办案,虽说莲云县警局属于中京市的下属机构,但如果真的摆出“鸠占鹊巢”的姿态来,肯定不利于案件的侦办。 几天下来,众人对葛宇的印象都很一致,这是一个拼了命想要在校长这个位置上做出点成绩的人。 虽然有时候不免有些心浮气躁,对位高权重者不乏讨好之态。 但总的来说,并不是一个坏人,只是一个生活中随处可见的,被欲望裹挟住,不得脱身的普通人。 “那..... 监控是谁寄来的呢?” 王乐想起昨晚收到的那个包裹,“还有葛宇为什么不提他在论坛刚开始就出去的事,万一他是共谋呢?” “是啊是啊!时间也太巧了!” 其余几人附和。 “他当然不敢说了!” 许青禾神秘地一笑,看向王乐。 “因为他女朋友过来找他了,而他还不想公开和女朋友的关系,别忘了他可是每一步都力求稳妥的人。” “为啥?” 王乐隐隐地觉察出不对劲。 第119章 人言可畏:清除一切痕迹 “因为他女朋友就是你妹妹。” 许青禾刚说完,王乐的脸就由黑转红,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他敢....” “看你这个样子,难怪葛宇不敢公开。” 陈顺嬉笑道。 “你怎么知道他跟我妹处对象了?” 王乐转向许青禾。 “是那个手机挂件。” 许青禾解释,“葛宇本人是不太可能想到把图章做成挂件的,而且他的手也不允许他完成这样精细的动作。” “当然,最关键的原因是……” 许青禾顿了顿,“手机是私人物品。除非是关系非常亲密的人,否则不会允许别人在自己的手机上挂挂件的。” 闻言,众人全然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至于找出谁在跟葛宇交往,莲云县那么小,稍微一打听就打听出来了。” “这个葛宇,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乐咬牙切齿说道。 “不过,那个监控是怎么回事?” 西门不解地问。 “我猜是有人想要借机扳倒葛宇,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 许青禾回答。 王乐黑着一张脸,接下来的会议里一个字也没说。 究竟是谁寄的那个监控呢? 虽说葛宇只是莲云中学的校长,看似没有实权,但明眼人都知道作为县城唯一省四星级高中的校长,一旦任期结束,下一步就是进入县教育局。 这像是有人在觊觎葛宇的位子。 “...... 会不会是凶手想要栽赃?” 西门问。 许青禾摇摇头,“真要栽赃就不会只是一段十几秒的监控了,凶手会想办法把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葛宇,但现场什么也没发现。” 提起现场,无论是陈顺还是西门的脸上都露出了泄气的表情。 尸体所在的女厕所地板上只有保安大叔的脚印,不仅没有张伟的脚印,也没能提取到其他任何人的脚印。 隔壁的男厕地板上倒是有不少的脚印,但根据脚印的大小和形态,多半是莲云中学的男生们留下的。 “这倒是蛮奇怪的,那个女厕所在一点半之前没有人用过吗?” 周诚看向西门。 一点半是保安大叔进入女厕所的时间。 “那几个女生找到保安大叔的时候是一点二十,张伟的死亡时间在11点-12点之间,也就是说从11点到女生们发现所谓的色狼的下午一点二十,在这两小时二十分钟里,都没人进过事发的女厕所。” 许青禾边说边在会议室的白板上写上一连串的时间。 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学校里的一间废弃很久的空房间。 一开始葛宇提出让出平时校领导开会用的多媒体室,但被周诚婉拒了,“给我们一间不被打扰的房间就好,里面最好有一块白板。” “青禾姐,这么说来,你觉得女生们看到的那个色狼另有其人?” 陈顺问。 “是的。” “那几个女生说她们看到的男人身高在175至180之间,身材中等,戴着一顶帽子。” 西门开口,手里还拿着平时用的本子。 学校里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张伟遇害的事情,包括那几名女生在内的所有学生都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西门找到她们的时候,一个留齐耳短发的女孩子还问西门,“大哥,请问那个色狼抓到没呀?看着还挺帅的,应该不至于找不到女朋友吧?” “学校清洁工打扫厕所的时间一般是什么时候?” 周诚又问。 “上午七点,和晚上七点。基本上是学生们去学校之前和放学后。” 西门回答。 “这么说从十一点到一点半之间,厕所是正常开放的?” “是的。不过......” 西门的语气有些迟疑。 “不过什么?” “自从去年收到那笔改建捐款后,学校按照捐赠人的要求新建了不少女卫生间,女生们都喜欢去新卫生间,所以那段时间很可能真的没有人到过那里。” 张伟死的那个女厕只是做了简单的墙面翻新而已,基本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厕所样式。 “但也不能直接排除掉这个可能性。” 许青禾的神情很严肃,“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偶然。” “可是,现实生活就是有很多偶然的。万一那段时间真的没人去过那里呢?” 一直站在门口,双臂交叉的王乐冷不丁开口。 他的话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学校发生凶杀案这种事会被上级直接提级调查,因此案发后,上级直接指派周诚他们全权负责侦查工作。 不过,让所有人意外的是,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姿态的王乐这次居然主动找到了周诚,想要参与。 “王乐毕竟是莲云县本地人,做刑警队长也好多年了,有他在我们的工作会更容易。” 几个人在一家大排档吃晚饭的时候,周诚这样说道。 “我的意思是,不能完全排除掉「偶然」这个因素。” 王乐补充道。 “嗯,我同意。” 周诚点点头。 “现场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脚印,这一点确实很可疑。” 陈顺扶了扶镜框开口道。 “这说明可能有人现场清除了现场痕迹。” 周诚抬眼看向正坐在桌尾打盹的吴霜,“对了,你确定尸体没被搬运过,女厕所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吗?” 近几天来为了解决尸体的存放和解剖事宜,吴霜每天奔走在莲云县当地警察局和医院之间,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十岁。 正如他之前所推断的,莲云县警局并不具备尸体解剖的条件,最后还是在各方协调下才在人民医院的太平间找了个地方。 听到周诚的问题,吴法医一个激灵坐直,“没错,女厕所就是第一案发现场,在尸体表面没有看到任何死亡后造成的新淤痕。” 第120章 人言可畏:完美犯罪现场 “你啥时候跟我妹妹在一起的?” 王乐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葛宇,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 本就瘦弱的葛宇此时愈发缩成一团,“两..... 两个月前.....” 末了,他急切的抬起头补充了一句,“我是真心的!” 王乐的妹妹今年33岁,未婚,自打双亲接连去世后,王乐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妹妹更是多了几分父辈的担忧和疼爱。 “那天你和小梅见面都聊啥了?” 依旧是不苟言笑的语气。 葛宇见王乐并没有像预期那样对自己劈头盖脸的一顿训,心里稍稍放下了些,“我是去校门口接她参加论坛会的。” 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干涩和紧张。 “小梅...... 要听论坛会?” 王乐睁大双眼,一脸的不可思议。 妹妹王梅从小就不爱读书,上高中的时候父亲托了关系才让她进的莲云中学。 不过高中三年,小梅一直过的很不开心,相比较书本知识,她更喜欢做手工,家里的窗帘,桌布,甚至夏天穿的裙子都是她自己做的。 服装学院毕业后,王梅在网上开了一家女装店,专门做各种萝莉裙。 正是自认对自己的妹妹有几分了解,王乐才更加不能理解王梅为什么要参加论坛会。 “你们办的那个论坛会,叫什么「生命与.....」” 王乐皱起眉头,他想不起来论坛会的主题了。 “「未来」,是「生命与未来」。” 葛宇忙不迭接话道。 “哦!” 王乐瓮声瓮气应了一声,“她为啥要去听论坛?” 从上警校到现在已经小二十年了,多年的审讯经验让王乐即使是跟人正常交谈,也像极了审问嫌疑人。 “说!” 葛宇被吓得抖了一个激灵。 “小梅说,第一个嘉宾,杨捷..... 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两人还做过同桌。她想找杨捷叙叙旧。” “嗯.....” 王乐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当年父亲硬是把妹妹塞进级部最好的班级里,也就是所谓的“阳光班”,但小梅在尖子生聚集的班级过的并不开心,直到跟杨捷做了同桌后,才不再每次回家就抱着枕头哭了。 后来小梅能在高考中发挥超常考上服装学院,据说也离不开杨捷的帮助。 而杨捷本人,正如论坛会前发布的嘉宾简介上所介绍的,从科技大学毕业后,加入了一所生物医药公司,没过多久就成了那里的首席科学家。 一个是网上的服装店小老板,一个是生物领域国内首屈一指的科学家。 这两个人无论年少时是多么的亲近,随着各自人生之路的慢慢铺开,最后大概率会渐行渐远。 “她们以前关系是还不错。” 王乐点点头,神色松缓了很多。 “嗯,只可惜杨捷结束演讲只呆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两人也没聊上几句。” “走了?” 王乐很吃惊,他以为至少到场的三位演讲者会被警方留下来谈话。 “哥,我们的演讲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啊!这个现场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而且人家大科学家,忙着解决人类的各种疾病问题,我们可耽误不起人家的时间。” 王乐没再开口。 二人沉默了一会后,葛宇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那个....... 哥..... 要是你没啥别的要问的了,我就...... 先走了?学校还有事......” “你走吧!” 王乐并没有看葛宇,末了,他提高音量说了一句,“别叫我哥,你跟小梅能不能在一起还另说呢!” 王乐有些心烦意乱,论坛会开始时间应该早就定了的,小梅怎么会临开场五分钟才到,还让葛宇去门口接她? 还有,这么个唯唯诺诺,马首是瞻的人是怎么当上校长的?小梅又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 王乐越想就越烦躁,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端起桌子上的水一饮而尽。 *** “还——要——继续找??”陈顺故意用夸张的语气叫道。 “是的。根据洛卡尔交换定律,只要凶手到过案发现场,就一定会留下痕迹。张伟不可能死了之后反绑自己,还撕掉自己下半张脸的皮肤的吧?” 周诚严肃地说道。 顿了几秒后,他环视众人,补充道:“这一次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和缝隙!” “那根绳子呢?上面有线索吗?” 王乐问。 周诚他们进入女厕所隔间的时候,尸体的身边有一根绳子,根据技术部门的对比分析,正是导致张伟窒息死亡的作案凶器。 “什么也没有。凶手很可能是戴着手套操作的。而且那根绳子是使用最广泛的类型,基本上随处可见。根据购买记录排查没什么意义。” 西门说道。 眼看着讨论又要陷入僵局,周诚注意到许青禾许久没有开口,便问:“青禾,你一直没说话,有什么想法没?” 许青禾回过神来,“我确实想到了一点,实际实施杀人行为的应该是一个身材矮小,体型瘦弱的男人。” “啊?” “怎么可能?” “那些女学生说那天进女厕所的男人身高起码一七五以上,还很结实。” “我们都知道现场被打扫的非常干净,凶手的清理工作几乎完美。” 许青禾开口。 “想要达到这种程度,至少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一,凶手的准备时间很长,可以让他事无巨细想好一切可能发生的状况,并做好充分准备。 二,凶手熟悉杀人现场,至少杀人之前勘查过;三,多次练习。” 最后的“多次练习”从许青禾口里是轻飘飘说出来的,却无不令在场所有人寒毛竖立。 “第二点的意思是凶手来过现场很多次?” 周诚问。 “是,所以我才会说这是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溜进女厕所而不引人注意。” “真是个变态!” 西门愤怒地说道。 “不,他不是变态。他一定是趁里面没人的时候进来的。” 许青禾一本正经纠正道,“所以我才认为凶手是一个矮小瘦弱,乔装一下甚至会被误当作女性的男人。” 第121章 人言可畏:凶手的金手指 “你说的有些道理,但那个高个子男人呢?他可是在一点二十分的时候进过女厕所,我看他最有嫌疑!” 王乐开口,黑黢黢的面庞让他只要不笑就看来十分很严肃。 他抛出的这个问题正是所有人此刻想问的。 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在张伟死后没多久就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理应有着最大的嫌疑。 莲云县当地警方也早就根据女学生们描述的外貌特征,正在排查附近的可疑人员。 “女生们当时的原话是「大叔,有个男的要进女厕所,你快去抓色狼啊!」” 许青禾看向王乐说道,语气很平静,“是「要进」,不是已经在女厕所了。” “你这不是咬文嚼字吗?” 王乐扯着嗓子不满地叫道,他还在为妹妹小梅的事而心烦意乱。 “青禾姐不是在咬文嚼字。” 西门清清嗓子说道,“我问了那几个学生,她们说当时那个男人站在女厕所门口,并没有进去。”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葛宇举起胳膊。 “当然。” 许青禾点点头。 “张伟身高将近一米八,也不算瘦。要是按照你说的,凶手是一个身材像女人的男人,那他真的能勒死张伟吗?” 葛宇的话就像往湖心扔了一块小石头,一时间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有道理…… ” 周诚点点头,脸上泛起狐疑的神色。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 许青禾叹气道,“起初我甚至想过凶手是女人,但从尸体脖子上的勒痕看,凶手是一个力气很大的人,女人不可能有那样的力气。” 闻言,王乐的心弦不觉松了几分,如果凶手不是女人,那就可以彻底排除妹妹的嫌疑。 不知怎么的,虽说小梅不像是那种会做出杀人这种事的人,但他总抑制不住这样的担心,最近总感觉小梅对自己隐藏了很多秘密。 根据葛宇的话,两个人是从两个多月前开始交往的。 但葛宇七个月前才刚到任,难道说葛宇到任没多久,两个人就认识了? 这不像是小梅的风格啊!之前她可是说自己是不婚主义,就打算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 “哥!我现在一个人很开心,你不要再给我介绍对象了行不行?” 这是有一次妹妹对自己说的话。 想到这里,王乐不禁皱起了眉头,他看着站在会议室后门的葛宇,一腔无名之火再次升腾起来。 “我们可以再从法医鉴定入手。死者面部的创伤是皮肤撕裂所致,被撕下的皮肤组织在死者的口腔里。同样的,没有任何指纹。” 周诚说道。 “塞到嘴里?” 葛宇大惊失色。 “是的。” 周诚面色凝重,“所以你确定张伟没有仇人?凶手看上去可是对他是恨之入骨啊!” “这......” 葛宇一时语塞,随后摇了摇头,“应该没有。” “撕去脸上的皮肤,但又不带走...... 说明凶手很可能只是纯粹的泄恨。根据犯罪心理学研究,剥去被害人面部,说明凶手和被害人可能是认识的。” 陈顺扶了扶眼镜,说道。 “也是…… 如果不认识,凶手就不会这么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显然这不是一起激情杀人案。” 西门说道。 “..... 张伟最后的姿势。” 陈顺像是想起了什么,走到电脑跟前,打开一张幻灯片,照片上的张伟头低垂,让人看不清面庞,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跪在地上。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葛宇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喃喃自语。 “这看起来像是某种宗教仪式。” 周诚说道。 “也可能只是「跪地求饶」的姿势。” 许青禾开口。 如果是宗教仪式,那凶手一定会接二连三的作案,以此满足自己的怪异的心理。 但目前为止,并没有第二起案件的曝出。 *** 林文杰,莲云县高沟镇人,37岁,无业,三年前因入室盗窃被判入狱两年七个月。 许青禾盯着照片上的男人,身高体重一栏分别写着:177,70。 果然在警方的审讯下,这个叫林文杰的交代了一切,只是跟众人之前想的不一样。 “有人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愿不愿意接一个小活,还说什么也不用干。” 录像里,穿着灰扑扑夹克的男人一脸惶恐地说道。 “具体什么活?” 虽然录像里看不到人脸,只能听到声音,但周诚他们听出问话的人是王乐。 “说要我站在莲云中学3号楼4楼靠近走廊底那里,有粉笔做了标识。我只要站到有人过来就可以走了,然后他给了我一百。” “就这么简单?” 王乐的大嗓门再次响起,简直如雷贯耳。 “真的就这么简单,警察同志!他给我的转账记录还在呢!我给你看......” 站到有人过来就可以走了?许青禾思忖着刚刚听到的这句话。 “这个叫林文杰的确实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他根本就不认识张伟。”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乐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脸上的胡茬都没来及的刮。 审讯是昨天凌晨进行的,警方抓到王文杰的时候,对方正在一家牌九店里打麻将。 审讯完天都已经亮了,吩咐下属把录像送给周诚他们后,王乐先回家睡了一小觉。 “那给他打电话的人呢?” 许青禾问,不过她预料到不会有什么结果。 果然,王乐泄气地说道,“电话打过去是一个耳背的老太太接的,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给林文杰转账的支付宝也差不多是这个情况。” “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啊!” 陈顺不由得感慨道。 这年头罪犯智商愈发两极化,要么就是愚蠢到家的那种,比如林文杰,明明各家都把钱存银行,还搞入室抢劫那一套。 要么就是眼下这个案子的凶手,简直像是开了金手指。 第122章 人言可畏:低血糖症 “难道凶手费劲心思只是为了转移警方视线?” 周诚问道,面露不解。 的确,一开始所有人一致认为林文杰的嫌疑最大。 但侦查工作讲求证据,只需要稍稍往前一步,就可以排除林文杰的嫌疑。 “警察同志,那个时候我起床没多久,刚打算吃早午饭啊..... ” 录音里林文杰这样辩驳道。 之后西门他们的走访也确认了林文杰说的话。 “他差不多每天都睡到十二点才起。那天我记得也是这样,十一点四十几的时候,我吃完中饭出门倒垃圾,刚好看到他打开房门拿放在门口的外卖。” 林文杰的邻居是个眼神精光亮的老太太,对附近的邻居的生活状况了如指掌。 “不,不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至少不全是。” 许青禾敛了敛神色说道。 “凶手是让林文杰专门在那里等人的。之前林文杰不是说了吗?那人告诉他只要有人来就可以走了。” “等人?可是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乐问。 “葛校长,事发的女厕所离举行论坛会的礼堂距离大概多少?” 许青禾并没有理会王乐的问题,而是将脸转向葛宇。 “倒是很近,前后楼的距离。” 葛宇答道。 “那几个女生说她们并不想听无聊的论坛会,打算偷偷溜出学校。事发的3号楼距离学校后门最近,对吧?如果想要溜出论坛会,从3号楼走最快。” 许青禾又问。 葛宇点点头。 莲云中学的后门挨着一座小公园,公园里有一面三米多高的花墙,最近花都开了。 满墙的蔷薇吸引了不少女生前去拍照。 “3号是老楼,每两层才有一个女厕所,那天二楼的厕所刚好坏了,对吗,葛校长?” “是......” 听到这个问题,葛宇的心揪了一下,随后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他没想到这个从中京市过来的女警察会注意到这一点。 3号楼二楼的女厕所坏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整栋楼只有四楼的厕所可以用,一栋教学楼只有一个女厕可用是严重违反卫生要求的,如果被发现了,恐怕少不了被上级部门领导叫去“喝茶”。 “是..... ” 葛宇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去年的那笔款项是通过银行汇款的方式进入学校账户的,捐赠形式是匿名。不过我们还是通过银行的监控,找到了当时去银行办理汇款的人。” 说着,许青禾打开了面前的电脑,一张像素模糊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众人纷纷围了上去。 照片上是一个女子,身材中等,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大部分的脸,从露出的下半张脸和衣着打扮看,女子的年龄应该介于二十至四十五岁之间。 王乐仗着自己的个子高,并没有凑过去,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但那一眼一下子让他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瞬间,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照片上的女子我们正在核实身份。” 许青禾继续说道,“我们暂时无法找到捐赠人。现在这张照片,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 “这个女人看起来很普通,而且还带着口罩和帽子,辨认起来就更难了。我们不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件事上。小顺,你负责跟进这个,其余人还得继续从其他方面调查。” 周诚站起来说道,声音铿锵有力。 末了,他看向西门,“上次让你带人继续搜索现场,有新的发现吗?” 听到周诚的问题,西门一骨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咳咳咳”,清了清嗓子后,西门一脸严肃的说道:“没有!” 底下传来“哧哧”的笑声,紧张的会议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 “没有?” 周诚问,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跟其他人一样,他也被逗乐了。 “现场还没有发现新的线索。女厕所门口和隔壁的男厕到处都是学生的脚印和指纹。” “尸检那边呢?” “尸体血液里没有任何可疑物质,胃里也是,干干净净。” “哦?胃里也没有?” 一丝失望迅速掠过周诚的脸。 “张伟遇害的时候还没到午饭时间,没来得及吃东西,刚好那个时候估计早饭也被消化完了。” 他随后补充道。 “我觉得…… 不太对劲。” 沉默良久葛宇突然开口。 作为被害人直系上司,又是莲云中学的校长,周诚特别要求葛宇尽量不缺席每一次的会议。 “也许我们讨论的时候,你能想到一些我们想不到的事。毕竟无论是学校的情况,还是张助理生前的状况,没有人比你更熟了。” 周诚这样跟葛宇讲。 “你是说血液里没有可疑物质不太对劲?” 西门看向葛宇。 “不是,是胃里什么都没有很奇怪。” 葛宇说道,“张伟有很严重的低血糖症,他是一定要在两餐之间吃东西的。” “低血糖症?” “是的,他跟我说过他的胰岛素分泌比一般人多,血糖降的快。如果不及时补充糖分,就会晕倒。” 葛宇解释道,“他一般吃能量棒,办公室抽屉里都是。” “是那种花生巧克力做的能量棒吗?” 许青禾问。 从前几年开始,这种棕色的花生巧克力棒在学生和健身人士的群体里变的非常流行。 “是的。他随身的包里总放着几根。” 葛宇答道,语气肯定。 “可我们在尸体的衣服口袋里没看到能量棒。办公室也是,抽屉里除了资料文具,没有吃的。” 西门开口道。 “这就奇怪了,他从来都是能量棒不离身的啊!” 听了西门的话,葛宇也有些怔住了,“有一次开会久了点,他就开始手发抖,走路都走不稳了,要不是包里刚好放着半根,我看他都快晕过去了……” 一旁的许青禾不安地抿起了嘴唇。 难道之前的推测是错的? 第123章 人言可畏:备用钥匙 “你是说凶手是故意让那几个女生发现林文杰的?” 西门语气惊讶,“但是为什么?他是想让人发现尸体?” “这我还不知道。” 许青禾苦恼地说道,“但林文杰作为凶手的工具人,目的绝不是转移警方的视线这么简单。一个凶杀现场做的滴水不漏的人,不可能有这么低级的想法。” “凶手故意安排人吸引那些女生和保安的注意,这说明这个人对自己的手法很自信啊!” 陈顺开口道。 “会不会是炫耀杀人?迫不及待想要别人发现自己的成果?” 王乐问。 “如果凶手真的是炫耀杀人,肯定早就联系我们或者媒体了。就像半个多世纪之前,发生在美国的那起「十二宫案」。” 周诚答道。 当年「十二宫案」可谓轰动一时,直到今天还有不少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讨论凶手的心理状态。 当年每发生一起凶案,凶手就会主动给报社寄去一封信,信上会介绍尚未公之于众的被害人体貌特征以及现场环境。 有心理学家认为,「十二宫案」的凶手有病态的炫耀和表演型人格。 不过眼下却是迥然不同的情况:杀死张伟的凶手完全没有跟警方或媒体联系过,仿佛人间蒸发了。 会议室再次陷入一片寂静当中。 突然陈顺指着西门的脖子惊讶的问道:“呀,西门你脖子怎么红红的?” 众人纷纷看向西门,果然西门整个脖子以及胸口露出的部分呈现一大片刺眼的红。 “不知道啊,昨晚就开始了,好痒.....” 西门一脸的痛苦,从会议刚开始他就一直在偷偷挠脖子,谁知越挠越痒。 “真可怜,买点驱蚊水吧!” 有莲云县当地的警员说道,“多半是被什么毒蚊子咬了。” “现在的蚊子就跟基因突变了似的,我记得小时候被咬一会就好了,现在过了老半天还红的厉害。” “是啊!上次我.....” “你们最近住哪?” 葛宇冷不丁开口道。 “住香山酒店,是王队他们帮忙订的。” 周诚答道。 “上级部门派人下来培训的时候都住的那里。” 王乐有些不解地看向葛宇,“香山酒店怎么了?” “难怪,香山酒店旁边就是滩涂地,跟我们学校一样。每年这个时候奇奇怪怪的虫子就特别多。你啊,多半是被臭虫咬了。” 葛宇一脸同情地看向西门。 “臭虫?!” 西门的脸上瞬间出现恶心的神情。 “难怪!我说蚊子咬了没这么痒的,哎呀,真是痒死我了!” “忍忍吧,我们学校每年都有学生和老师被咬。” 葛宇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在只是痒,没别的不舒服,涂点止痒膏就行。” “没事,你块头大,臭虫都去找你了,就不会来我们房间了。” 陈顺笑嘻嘻地走到西门旁边,拍了拍西门的肩膀说道。 “你怎么知道你今晚不会被咬?” 西门龇牙咧嘴反问道,手在脖子上一刻不停地挠着。 “香山酒店条件肯定比学校好多了,估计不会有那么多臭虫。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人给你们拿几瓶喷雾吧,我们学校刚做过灭虫,挺管用的。” 葛宇说道。 “那就谢谢葛校长了。” 周诚冲葛宇点点头。 没过多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名保洁员走了进来,怀里抱着四五瓶防虫喷雾。 “校长,这是没用完的喷雾。” 保洁员开口道。 “嗯。” 葛宇点点头,“别忘了等会把备用的办公室钥匙交还给学校保安室。” “好的。”保洁员转身离开。 “校长,你刚刚说备用的办公室钥匙会交到保安室?” 许青禾目送着保洁员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随后转头看向葛宇问道。 “是啊!每间办公室都配三把钥匙。老师本人一把,保安室一把,我办公室一把。” 葛宇答道,“怎么了?许警官。” “什么样的人可以借到备用钥匙,葛校长?” “呃..... 就每年两次的灭虫期,保安室才肯把钥匙借给保洁队,而且每次都催的紧的很。上午保安队长还跟我抱怨说保洁队没把钥匙还回去。” “那还有别人可以借到钥匙吗?或者还有什么类似情况可以借到钥匙?” 许青禾继续问。 葛宇思忖片刻,斩钉截铁说道:“没有了。” “那放在您办公室里的备用钥匙呢,葛校长?上次开张助理办公室的时候,用的就是那把吧?” 周诚开口。 “放在我办公室的备用钥匙?” 葛宇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最近有谁拿过放在您办公室的钥匙吗?” “这..... 我一般把钥匙放在抽屉锁起来。除了我,没人能拿到钥匙。” 葛宇迟疑地说道。 “方便去您办公室看下吗?” 许青禾看向葛宇。 ——————— 晚上十点,王梅刚掏出钥匙准备开门,门被人从里面一把拉开,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蓦然出现在她眼前。 “啊!” 王梅本能地尖叫了起来。 “是我。” 漆黑的房间里响起王乐的声音。 听到是自己哥哥的声音,王梅一下子松了口气,“你差点要吓死我!大晚上的,你来不跟我一声也就罢了,怎么连灯都不开?” 说着,王梅“啪”的一声按下门口的电灯按钮。 整个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 位于新北区的这间二居室公寓是兄妹二人父母留下的遗产,王乐结婚后就搬了出去,所以这里一直都只有妹妹王梅一个人在住。 不大的客厅里到处都挂着已经做好的以及做到一半的萝莉裙,靠近墙角的位置放着几个不锈钢杆子,上面挂满了不同材质颜色的布匹。 “我问你,你跟张伟认识不认识?” 王乐的语气很是严肃。 “什么张伟?” 王梅心不在焉地反问道,“是你之前给我介绍过的相亲对象吗?” 王乐气的脸都黑了,他可没功夫跟妹妹开玩笑,“是葛校长的助理,你真的不-认-识?” “哦!” 王梅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说的是那个最近刚被杀的张助理?” “你认识他吗?” “我刚进货回来,就被你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顿问,哪能反应的过来?” 王梅嗔怒道,“我当然记得了,况且我读高三的时候,他读高一,我们还同过校。” “你们说过话没?” “没有,我跟他不熟,知道他是因为那件事。” 说着,王梅有些担忧地看向王乐。 “哥,你还在为那件事自责吗?” 第124章 人言可畏:十二年前的跳楼女孩 王梅所说的是12年前发生在莲云中学的女生跳楼一案。 那个时候王乐已经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了一个片区派出所。 赶到学校的时候女生正在五楼楼顶徘徊,楼下聚集了一堆的人,大多是附近的居民。 “孩子的父母怎么没来啊!” 一个系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担忧地说道。 “好像是个寄宿生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通知她爸妈。” 另一个人说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做父母的平时是不是不关心孩子的心理状况啊!” “是啊!希望这孩子别冲动。” ......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声音也逐渐嘈杂。 这时,一个穿着蓝衬衫带着黑框眼镜的女人突然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不要冲动!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你是好孩子,老师相信你!” 女人是女孩的班主任。 但站在五楼的女孩只是在一个劲的哭泣,身体在楼顶边缘不住地摇晃。 最终,就在负责救援的警员就要拉住她的时候,女孩奋力一跳,一个粉红色的身影飘然而下...... 好在楼下早已搭好了消防气垫。 然而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是,女孩落下的瞬间,气垫在重击之下居然破了! ...... “哥?” 王梅担忧地看向王乐,后者的脸上仿佛笼罩了一层乌云。 她知道哥哥因为消防气垫的事跟负责后勤安排的人大打出手,后来哥哥被停职了半年。 王乐回过神来,但并未理会王梅,直直盯着王梅的脸问:“我问你,去年一月份莲云中学收到了一笔汇款,是你去银行办的?” “啊?什么汇款?你在说什么?” 王梅一脸迷茫。 “中京市过来的那些人调到了当时汇款的监控,上面那个人不是你吗?”王乐的语气十分严肃,然而脸上却掠过一丝忧虑。 “哥,你在说什么?” 王梅的眼睛里满是不解。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王乐不禁心里敲起了鼓。 他决定不兜圈子了,“照片上的人戴着一副黄色耳环,你也有一副一样的吧?” 听了王乐的话,王梅“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拿起手机点开网购软件,随后将手机屏幕对着王乐,说道:“哥,你说的是这种吧?网上到处都是啊!” “所以真的不是你?” 王乐问,表情却比刚才轻松了很多。 “真的不是我。” 王梅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 晚上,香山酒店某房间。 “葛校长办公室在五楼,唯一的窗户对着外面,所以不可能有人通过窗户进来。” 待所有人都到齐后,周诚率先开口道。 “嗯,存放备用钥匙的抽屉配了密码锁,密码是六位数,是。” “...... 像是某人的生日。” 许青禾开口道。 “我也这么觉得。” 陈顺说道,“如果是91年的,那今年就是33岁。显然不是葛宇本人的生日...... ” “他女朋友,是王乐的妹妹吧?今年多大了?” 周诚转过脸来看向西门。 “呃,他们兄妹差十岁,王乐今年四十多......” 说到这里,西门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具体多大我不太清楚......” “葛校长上次不是说他女朋友来参加论坛会?他女朋友说跟其中一个嘉宾认识,那个嘉宾叫...... 叫什么来着?” 西门苦思冥想。 “杨捷。” 许青禾开口,她已经明白了西门的意思。 “对对对,杨捷今年34,这么说来,王乐的妹妹差不多这么大,33,34岁的样子,那密码锁的上的生日可能就是她的。” 西门说道。 “要说我,也别在这神经叨叨的推算了,明天问问不就好了!” 陈顺打了个哈欠说道,“哦,对了,今天我和吴法医在学校附近吃面的时候听到一个传闻,你们想不想听?” “别卖关子了,快说。” 周诚开口。 “是关于王乐的,你们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能力很强,还有亲爸和岳父当靠山,却只混了个县刑警队队长吗?” 王乐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考的还是对身体素质和政治背景要求颇严的公安大学,算的上是“天之骄子”中的“骄子”。 不过就像陈顺刚刚说的,已经工作二十多年的王乐,职衔只是县刑警队队长,的确有些令人费解。 要知道他的同班同学如今基本上都在市级以上的公安局任职,更有甚者已经进了省公安厅。 “因为背景还不够强大?” 西门笑嘻嘻的问。 “不是。” 陈顺摇摇头。 “十二年前,莲云中学有一个女生跳楼...... 王乐是出警的警员之一,负责在楼底下布置消防气垫。结果女生跳下来的时候,气垫突然就破了。后来王乐跟负责管理消防器材的后勤警员大打了一架,把对方肋骨都打折了三根。” “啊?” “是的,被打的后勤警员后台非常强。据说从那以后,王乐的发展一直就很一般,整个人也没有刚参加工作时的那种意气风发了。” “那......个女生后来怎么样了?” 许青禾抬起头问。 一想到正值花季的女孩子从此以后要在床上度过余生,她的心就紧紧地揪成一团。 “那人没提那个女孩子的情况。” 陈顺摇了摇头。 “十二年前...... 那个时候张伟就在莲云读高中对吧?” 周诚突然开口。 “是的。” 陈顺点点头,“周队,难道你怀疑张伟跟那件事有关系?”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调查张伟工作上的人际关系。如果..... 凶手很久之前就认识他了呢?” 周诚幽幽地开口。 第125章 人言可畏:拜访 “周队,你确定不通知王乐队长吗?” 莲云县某老小区里,陈顺正亦步亦趋跟在周诚后面,二人的目的地是当年坠楼的女孩家里。 “正因为王乐当年参与到这件事里,所以我才要他回避。” 周诚边说边大步向前走去,步伐丝毫没有放缓,“虽然他的确对当年的情况更了解,但有时候局外人有局外人的优势。” “那青禾姐怎么......” 陈顺不理解许青禾主动要求不去女孩家的请求,“这种陌生拜访还是女生来比较好吧?毕竟更有亲和力。” 听了陈顺的话,周诚终于停住了脚步,他认真地看向陈顺。 “如果你是杨敏,瘫痪在床十几年了,你会希望自己的病床前站着另一个健康,有着美好人生的女生吗?” “那杨敏看到我们.....” 陈顺嘀咕着,周诚的话并没有说服自己。 二人很快来到一扇猪肝色的防盗门前。 “咚咚咚!” 陈顺轻轻在门上敲了三下。 门“吱呀”一声地开了,不过伸出来的那张脸却让周诚和陈顺二人十分惊讶,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是一张明艳,知性的年轻女人的脸,皮肤白皙,头发乌黑浓密,身上穿着一件绿底的碎花裙。 “呃.....” 周诚下意识地扭头又看了一遍门上的门牌号。 没错,是302室。 女子莞尔一笑,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笑道,“是周诚队长吧?我就是你们之前联系的杨敏的姐姐。” 率先反应过来的陈顺赶紧伸出右手,说道:“你好,我是周队的同事,陈顺,你可以叫我小顺。” 女子侧过身,周诚和陈顺二人走进房间。 不大的房子收拾的很干净,格局是以前旧家属院常见的四方四正的房型,虽然层高比较矮,但胜在采光和通风都不错。 厨房里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不一会儿,刚刚的那名女子端着托盘走了过来。 “家里只有一点茉莉茶,二位别嫌弃。” 周诚和陈顺见状急忙双手接过茶杯。 “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你是杨敏的姐姐?” 茶水很烫,周诚的嘴唇碰了一下杯壁就赶紧缩了回去。 “是的,我叫杨捷。” 女人整了整裙摆坐在了沙发对面的小矮凳上,后背挺的笔直。 “杨..... ,是参加论坛..... 会上的嘉宾?” “是。” 杨捷点点头,沉着睿智的眼睛不时打量着周诚和陈顺。 周诚见状,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这次我们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妹妹杨敏的事。你应该很忙,我们就尽量长话短说。” “我们在调查葛校长的助理,张伟的案子,他被人勒死在女厕所里。” 陈顺接着说道。 杨捷的脸上没有浮起一丝波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调查学校里的老师,以及张伟日常交往的人。结果是一无所获,身边的人对他的死都很痛心,都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想要杀他。” 周诚的语速很平缓,他边说边观察着杨捷的表情。 不过后者似乎十分平静,既没有其他人对张伟死讯的不解抑或痛心疾首,也没有普通人听到骇人事件时会有的吃惊表情。 大概是因为事情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周诚心想。 在发现张伟尸体的第二天,警方就联系了论坛会举办当天所有到场的嘉宾和老师,主要是为了确定所有人11点-12点之间的不在场证明。 作为第一个上台发表演讲的嘉宾,杨捷本人的不在场证明坚如磐石。 从10点半抵达学校开始,杨捷就在县委领导和葛校长的陪同下,参观了县里最新招商引资项目,据说县里领导意欲聘请杨捷担任项目研发总顾问。 11点到12点之间,几人在城区最有名的餐馆吃饭,这一点餐厅的服务员都可以证明。 见杨捷并不打算开口,周诚只能继续,“直到我们无意中得知了..... 呃,你妹妹杨敏的事。” “是的,她自那之后就瘫痪了。” 杨捷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澜。 “她...... 今天在家吗?” 陈顺小心翼翼地开口。 整个公寓十分整洁,物品很少,看起来像是屋主正在实践断舍离理念,但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有着全身瘫痪的病人的家。 事实上从进门起,陈顺就已经心有疑虑了。 “我妹妹她..... 去世了。” “怎…… 怎么会?”周诚十分惊讶。 “就是论坛会举办的前一周。当时我在香港出差,家里照顾我妹妹的阿姨突然打来电话说她不行了。” 杨捷平静地说道。 “您节哀。” 陈顺垂下头。 “我为她感到高兴。” 一抹笑容出现在杨捷的脸上。 “她瘫痪已经十二年了。最开始的时候学校是赔了一笔钱,但也不多。所以我们只能请最便宜的护工,护工只会照顾我妹妹的吃喝拉撒,什么按摩理疗都没有的,就这样她错过了最佳的恢复期。” “那..... 其他人呢?” 周诚开口。 他本想说“那你们的爸妈呢”,话到嘴边,改了口。 杨捷环视了一下房子,“我七岁,我妹五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之后又各自组建了新家庭,我们是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这里也是外公外婆的房子。” 看着周诚和陈顺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杨捷笑了笑,“对她来说这是解脱,不是吗?” 就在这个时候,杨捷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她瞄了眼,随即将手机翻过来盖在面前的茶几上。 “对了,两位警官,张伟应该有不少老同学吧,为什么找我妹妹?” 第126章 人言可畏:神秘的捐赠人 不光是声音里的冷漠。 此时的杨捷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眼神里满是审视以及戒备..... 陈顺不由得感到紧张起来。 之前的电话里,虽然一开始就很明确是女人的声音,但因为说话的音调比一般女子的要低沉,音色也更沙哑,所以很难判断女子的准确年龄。 电话里女子声称自己是杨敏的监护人..... 按照大部分人的认知,那女子的年龄起码四十岁以上。 也正是因为心里早早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防盗门被打开的时候,周诚和陈顺才会那么的惊讶。 原本准备问杨敏的问题一个也没能用上。 相反,周诚和陈顺倒是觉得自己成了杨捷审讯的对象,即使杨捷开口的次数比他们要更少。 茉莉花茶已经不像刚刚那么的烫嘴,周诚抿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不让叶子进到嘴里。 “我们看过当年的警方调查卷宗,上面说杨敏在跳楼前情绪很不稳定,经常抗拒上学。她当年的班主任也说她那段时间神情恍惚。” 随后,周诚将杯子放回到托盘上,“真正让我们来这里的原因是..... 我们发现杨敏那个时候的同桌,正是张伟。” 周诚注意到杨捷的眼神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杨敏当时的班主任谢老师说,杨敏找过她说希望能够跟张伟调开,但具体为什么却不肯说。但就在她跳楼前,谢老师收到一张纸条......” “我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 杨捷打断道,脸上出现了悲伤的神情。 这是三人交谈以来,杨捷第一次表现出除了冷静以外的情绪。 周诚识趣地闭上了嘴,安静地看向杨捷。 “现在我妹妹人已经不在了,是不是也就没必要继续查当年的事了?” 此时坐在一旁的陈顺,脑子里突然蹦出了一个念头,几乎就在念头闪现的同时,他张开了嘴,“去年捐赠女厕改造基金的..... 是你吗?” 陈顺没来由的一个问题让周诚很是惊讶,“小顺,别乱说,无凭无据的!” “不,我没有乱说。” 陈顺用眼神示意了下周诚。 “来之前我专门查过资料。这些年你参与过不少女性公益项目,包括山区女童扶助计划,还曾经就附加在女性用品上的奢侈品税发过文章。另外...... 去年一月的那次不是你第一次捐赠改建女厕所,在那之前你就参与过建筑工地女工的如厕项目,对吗?” 房间里一片寂静。 周诚被陈顺突然的话惊的说不出话来,那个神秘的捐赠人到底是谁,至今也没人知道,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张像素模糊的女子的照片。 但从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周诚就知道希望渺茫,照片的像素实在太低,根本就提取不到有用的人脸线索。 杨捷再次挺直后背。 “工地女厕所改建的项目很少有人知道,因为很快就被开发商叫停了。据说女工自己也不愿意,说如果给工地造成太多麻烦,她们找工作就更难了。” “不过,你倒真的是一个很会做功课的人!” 杨捷话锋一转,继而看向周诚,“你这个徒弟很不错,未来会很有前途的。” 周诚睁大双眼,“所以..... 真的是你?” 一声轻笑从二人对面传来。 “看来是瞒不过你们了。” —————— “周队,你觉不觉得,杨捷捐款的时间节点还有要求有点奇怪?” 刚走出小区的大门,陈顺就迫不及待开口道。 “你是说指定翻新和新建女厕?” “对的。虽然我是男的,” 陈顺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但我也发现了,女生上厕所的时间会更长,比如女厕所门口的队永远比男厕所门前的队长。” “说起来,我还真的没见过需要排队的男厕所。” 周诚点点头,“你说的时间节点是什么意思?去年一月份有什么不对吗?” “也没特别觉得不对,就是觉得厕所刚翻新,张伟就死了,还死在了女厕所..... 反正我是不相信什么巧合的。”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点巧合在里头。” 周诚说道,突然,他停下了脚步,严肃地看向陈顺。 “老实交代,是不是青禾让你查的杨捷?” “啊?” “改建女厕这个项目是我们很早就讨论过的,当时你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说着,周诚微微眯了眯眼。 “以我对你的了解,有了想法不说出来会憋死你,所以.... 真正对这个项目感兴趣的是青禾吧?是她让你查的?” 陈顺无奈地低下了头,“你们两个,真跟开了天眼的二郎神似的,什么都逃不过你们的眼睛。” “真的是她?” 陈顺点点头。 “青禾当时怎么跟你说的?” “倒也没说啥,就是有一个晚上给我发了几篇女性公益项目的照片和文章,然后要我查背后的捐赠机构,之后就顺藤摸瓜查出来了。” 说到这里,陈顺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得意的神情,“但来之前我确实没查到那个捐赠人的身份,是我灵光一现想到的。” “你啊,真该庆幸你猜对了。” 周诚拍了拍陈顺的肩膀,“除了这个,青禾她还说别的什么了吗?” “噢,问我对不对「断食」感兴趣。” “「断食」?不吃饭的那个「断食」?” “嗯。” “你怎么说的?” “我说一顿不吃我就饿的慌啊!” 陈顺一脸的无辜。 周诚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说起来,好像也真的快到饭点了。” 天气有些阴沉,悬挂在头顶的太阳看起来就像一个黄澄澄的蛋黄。 “听说人民南路开了家云南米....” 不等陈顺说完,周诚一把捂住他的嘴,“偶然「断食」对身体很有好处,可以加速细胞代谢。今天这顿你就先不吃了吧!” 说话间,周诚的脸上露出按捺不住的笑意。 第127章 人言可畏:造黄谣 “我都入职两年了!我已经不是菜鸟警察了,你们这样做...... 你们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躺在地上的陈顺哀嚎道。 周诚,许青禾,西门还有吴霜几个都“哧哧”地笑着。 “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弄疼你。” 许青禾蹲下来看向陈顺,眼神里尽是温柔。 “那为什么是我,不是西门?他比我高那么多,还那么结实!再说,我还没吃饭呢,我现在好饿。” “要的就是你饿肚子的状态啊!你放心,等青禾结束,哥就带你去吃你说的那家云南米线,好不好?” 周诚蹲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陈顺。 陈顺一把抓起地上的绳子,可怜兮兮地看向枫,“青禾姐,非得做这个实验吗?我不吃饭就没力气,肯定打不过你啊!” “谁说要跟你打架了?” ..... 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陈顺,周诚和西门边忍着笑,边解开绑在陈顺手臂的绳子。 “这么说,凶手也不一定非得是男人?” 西门问。 “在极其低血糖状态下,人的确会变得比平时虚弱很多。但如果凶手真的想万无一失,还得好好谋划一番.....” 许青禾说着,一脸愧疚地按摩陈顺被勒红的手臂。 “另外,我们还不知道为什么是女厕,以及凶手为什么选择那个隔间。” —————— 关于葛宇的密码箱的密码,很快就有了结果。 的确葛宇的女朋友,也就是王梅的生日。 “难道真的是王梅打开的密码箱,取走了钥匙?” 西门很惊讶。 “你们怎么可以怀疑王梅?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葛宇情绪有些激动,手指微微颤抖着。 难道真的是王梅? 她可是那种丢进人堆里找不到的女人。 微胖,姿色平平,留着披肩长发,上面总是绑着颜色各异的蝴蝶结,看起来像一个童心未泯的小女孩。 “只是把她纳入嫌疑人范畴而已。” 许青禾看出了众人的心思,开口道。 “张伟死前用来补充血糖的能量棒全都不翼而飞了,一定是有人偷偷进他办公室拿走了。而能进他办公室的除了本人,就是保安队和他本人了,就是.....” “...... 知道这个保险箱密码的人。” 西门说道。 葛宇的神色愈发不安起来。 “葛校长,你经常不在办公室吧?” 许青禾转头看向葛宇,停顿了几秒后,补充道,“学校里的几名老师说他们看见过你和王梅在一起。” 葛宇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葛校长,一切都是为了找出杀死张助理的凶手。目前我们只是在推演各种可能性,所有人都有嫌疑,并没有针对王梅的意思。” 周诚出声安慰。 “有一次..... 她来学校等我下班,我在她面前打开过一次保险柜。” 葛宇好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不确定…… 她有没有看到我输入密码。但我的确跟她说过,我的手机密码,工资卡密码都是她的生日。” 短暂的停顿后,葛宇补充道,“说不定她都不用看就猜到了。” “可我有一个问题。” 周诚清了清嗓子,“作案动机呢?王梅为什么要这么做?” 接着他环视一圈众人,补充道,“王梅跟张伟只是同校,二人并没什么交往。并且,王梅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论坛会快要开始的时候,也就是1点5分,王梅找到葛宇,这一点葛宇可以证明。在那之前,她先后于10点27分和12点11分打过网约车,网约车司机那边我也已经确认过。” 周围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这么说…… 这个王梅确实没有作案时间啊。张伟死亡的那段时间她都在外面,不在场证明很充足。” “是啊!” “网约车的不在场证明,你是查的监控吗?” 许青禾问。 “嗯。” 周诚点点头。 “自从发生过几次网约车刑事案件后,很多司机主动打开了车载监控。我联系了网约车平台,拿到了王梅的那部分录像,从身材打扮还有当天她的衣服都很确定是本人。” 说着,周诚扬了扬手里的u盘。 又一个口被堵死了。 “难道真的就找不到任何突破口了吗?现场也是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西门苦恼地挠了挠头。 “女厕所 的墙面上的确做了重新粉刷,但我还是想办法让墙上的一些图案..... ” 说到这里,许青禾老练地打开电脑,将电脑屏幕转向众人,“..... 以及文字露出了原貌。” 屏幕上是几张照片,拍摄于张伟被杀的隔间,尸体被移走后,原本狭窄的隔间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照片上的文字我就不念了,上面的图案也不解释了,相信你们都能看懂。” 说着,许青禾放大其中一张照片。 众人不禁惊讶地睁大双眼。 照片上出现了一个让人面面相觑的名字! 不,是两个—— 杨敏和张伟。 底下是一句关于两个人的,极其污秽不堪的描述。 “这不是造人家女生的黄谣了么!” 陈顺愤愤开口。 “当年杨敏跳楼之前给班主任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也是这句话。” 停顿了几秒,许青禾继续说道,“很可惜,杨敏上个月不幸去世了。” “毕竟是全身瘫痪的病人啊,哪怕家人照顾地再细致,病人的生命也会快速走向衰败。” “难道杨敏当年跳楼跟张伟有关系?看墙上的这句话,杨敏是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流言蜚语才跳楼的?” “现在两个当事人都死了。光凭十几年前写在厕所里的一句话和一张纸条,又能说明什么?” 会议室的门口突然传来王乐沙哑的声音。 第128章 人言可畏:公园里的龙凤胎 “葛宇不是哥哥喜欢的那种人,所以是我拜托他保密的。” 王梅的脸上出现懊恼的神色,“我就知道,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没事的,我看你哥哥态度也还好。这件事总归是要让他知道的,你说是不是?” 许青禾安慰道,她希望接下来的谈话能够轻松些。 “也是。” 王梅点点头。 “今天请你过来,主要是想问你一些情况。不用有负担,这样的谈话学校里的所有老师都经历过。” 周诚开口道。 “好.... ” “那就开始了哦!” 说着,许青禾“啪”的一声按下桌子上的录音机,在对着录音机说明日期,参与录音的人员介绍后,她抬头看向王梅。 “能告诉我们论坛会当天,你做了哪些事吗?” “论坛会当天……” 王梅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房间里一片沉寂。 到现在为止,王梅的所有反应都符合一个局外人的特征。 论坛会举办的日期对张伟,对负责调查案件的警方,以及所有或主动或被动卷入其中的人来说,都是难以忘怀的一天。 到目前为止,这些人都能清楚地回忆出那天自己做了什么。 除了王梅。 那一天对她来说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每天我的生活都差不多….. 八点起床,喂猫,然后根据客户的要求开始制作萝莉裙…… 至于论坛会那天….. ” 王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我想起来了!那天我送我家的两只猫去宠物医院驱虫了,还差点迟到。” “迟到?是去宠物医院?” “不是,是论坛会。在那之前葛宇跟我提过一次,还问我认不认识杨捷,说是跟我同一届的。我说当然认识啊,我们以前还是同桌呢,关系可好了!” 许青禾点点头,在开始对王梅的问话之前,她已经查过莲云中学历年学生档案。 “高三下半学期,我和杨捷成了同桌,一直到毕业。” “所以你去论坛会是为了见杨捷?” “对。不过杨捷演讲完没多久,我男朋..... 葛宇就过来宣布论坛会暂停,然后我就回家了。” 说完,王梅抬头看向许青禾。 “那你跟杨捷在那之后还有联系吗?” “我们总是加了微信,不过没聊几句。我哥说过,从小能玩到一起去的,长大后就不一定还是同路人了。” 王梅的脸上露出失落的神情。 “嗯,了解了,谢谢你的配合。” 周诚站起身,从身后的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水递给王梅,“先休息一下吧!” “谢谢。” 王梅伸手接过一次性塑料杯。 蓦地,许青禾睁大了眼睛。 在王梅从周诚手里接过水杯的一瞬间,她看到王梅的手掌和手腕连接处有一条清晰的红印,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异常显眼。 —————— 雨,突然滂沱而至。 正在公园里散步的许青禾狼狈地跑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凉亭里。 “这雨啊,说来就来,今天出门的时候我还特意看了天气预报,明明说没有雨的。” 凉亭里一名带着狗的老人边抬头看向远处的乌云边抱怨道。 “我听说天气预报的准确率也只有70%。” 另一老者说道,“尤其是江南一带,这雨可是说下就下。” 每年的初夏时节,中京市总会迎来像这样的几场急急的暴雨,并且往往晴朗没几天,梅雨季节又紧随其后。 不过许青禾倒是很喜欢夏天的这种急雨,突然而至,骤然停止,爽快的很。 “你好?”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犹疑的,带着一丝恳求的女子的声音。 许青禾回过头。 眼前站着的是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衣衫尽湿,女子的面前是一台加大号的婴儿车,里面隐约露出四只圆滚滚的小孩子的小腿。 仿佛是看出了许青禾脸上的惊讶,女子再次腼腆地笑了笑。 “你好,可以请你帮个忙吗?我想带着孩子去停车场,但这雨太大了,我一个人又打伞又推车的,实在是顾不过来,再过一会就到了两个孩子喝奶的时间了……” “哦哦,没事,你需要我做什么?” 许青禾急忙说道。 “你可以给我的孩子撑伞吗?” 说着,女子拿出放在婴儿车底部的一把黑伞,“我淋不淋雨没关系,但这两个孩子前几天感冒刚好。唉,我真不该今天带他们出来。” 许青禾接过雨伞,看向停车场的方向,“没事,也不远。” “谢谢你。” 女子感激地说道。 雨,越下越大。 许青禾紧紧握住伞柄,两眼一刻不离婴儿车。 好在伞足够大,除了偶尔飘进婴儿车的几粒雨星,两个孩子似乎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年轻母亲双手紧紧抓住婴儿车的推手,面色焦急,脚步飞快。 “你的孩子真可爱,是双胞胎吗?” 许青禾开口道。 “是龙凤胎。“ 年轻母亲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到今天刚满一岁零两个月。” “真好!男孩是哥哥?” “对的,真希望他长大后能保护妹妹,男孩子要有担当才是。” “一定会的!” 许青禾笑了笑,“我听说很多双胞胎的家长会给孩子穿一模一样的衣服,之前就见过不少。” “我现在就给他们穿一样的衣服,你看!” 说着,年轻母亲神秘一笑,伸手拉开婴儿车顶部篷布的一角,许青禾见状急忙将雨伞倾斜了过去。 篷布下的两个孩子,生的一副粉雕玉琢的模样,正躺在婴儿车里安然酣睡,仿佛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是最合适不过的催眠曲。 “都穿着黄色的连体裤,带着蓝色的小帽子。” “真可爱啊!” “他们两个现在还小,体型相貌还没什么差别。说实话,如果我们不说,很多人根本看不出来哪个是男孩,哪个是女孩呢!” 雨声突然变得愈发震耳欲聋起来,“哗啦哗啦”,仿佛要把大地凿穿。 第129章 人言可畏:答案就在起点 电子锁发出轻轻的一声“咯哒”。 随后灰黑色的门受惯性的驱使,徐徐张开一条缝,光从缝里倾泻出来。 客厅同时被当作工作间,这是近年来越来越流行的家居改造方向。 随着各类咖啡馆和茶室开遍城市的大街小巷,相比较在家招朋待客,现在的人更倾向于将社交活动挪移到外部空间。 由此,家中采光最好,面积最大的区域就变成了私人区域。 客厅的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裙装设计照片,有几张照片尺幅惊人,几乎有一人高。 另一侧的墙面上贴着一块两米长的薄板,表面被用图钉固定的布料所覆盖。 中间是一台体形巨大的缝纫机,许青禾认出并不是普通缝纫店用的那种,而是更专业的型号。 缝纫机的旁边是一张桌子,上面是一件已经做了一半的萝莉裙,金色的线镶边,裙摆处坠满了五颜六色,光耀夺目的彩石。 桌子的右上方,是一张裙子的设计图纸。 许青禾的视线游移到了自己的左手边,那是一张黑色的五斗柜,上面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她一眼就认出了上面的王乐和王梅兄妹。 房间的陈设无不暗示着屋主的生活习惯和习性: 随处摆放的灯具暗示着屋主习惯夜间工作;墙上的照片和布料样品都遵循某种规则,照片从小到大排列,布料样品按照颜色做了细细的分类。 这是一个谨慎,行事仔细的人的房间。 —————— 那场雨来的急,走的也很急。 送那母子三人到停车场后,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许青禾不顾女人的再三请求,独自一人离开了公园,手里只有临走时年轻母亲硬塞给她的一把伞。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大起来,至少请拿着伞再走吧!” 年轻母亲再三恳求。 空气里已经没有了雨刚下时沉甸甸的泥土气息,变得清新爽利起来。 似乎所有人都会自动默认双胞胎一定会穿一模一样的衣服,时间长了,会不会新升为人父人母的年轻爸妈也会自然而然产生给自己的孩子穿同样衣服的想法呢? 从刚刚那对龙凤胎婴儿来看,的确是这样的。 思维惯性的力量可真是强大,许青禾边想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公园里。 思绪仍在漫溢,雨中漫步可以让她更清醒,更专注。 根据周诚的调查,王梅那天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在法医推断张伟的死亡的那段时间里,王梅正打车送猫咪到动物医院打针。 这一点也得到了动物医院员工的证实。 “那天绿豆和黄豆确实来过打针。” 前台身着粉色制服的女孩边说边点开电脑记录。“黄豆打得是猫三联的最后一针,她还小,只有八个月大;绿豆打得是体内驱虫药,它已经快九岁了。” “是这个人带它们来的吗?” 周诚举起手机屏幕对着前台女孩,屏幕上是一张王梅的照片。 女孩快速地瞥了一眼,继而十分肯定地说道,“嗯,是她,她是我们这的老顾客,不过那天她好像有点咳嗽,戴着口罩。” “那能不能请你描述下那天王梅的衣着特征?” “呃,我可能记不太清了。” 粉衣女孩皱了皱鼻子。 “就体型来说,中等身材,有些偏胖….. 我只记得那天她穿着裙子,两只猫都是像以往那样放在两个纸箱里带过来的。她在这里简单办了下手续就上楼了。” “上楼了? ” “嗯,诊室在楼上,楼下只是接待处。” 两个看起来都十分疲惫的网约车司机也说了差不多的话。 “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两个纸箱子。” ..... —————— “他们其实都不能完全指认那人就是王梅。” 许青禾看向周诚,表情严肃。 在头脑里冒出那个想法后,她就给周诚发了条消息,两人相约在咖啡馆见面。 “你是怀疑王梅的不在场证明?那个动物医院的前台.....” “她说那天王梅戴了口罩。” 许青禾向前倾了倾身子,“还有一点...... 葛宇说他和王梅是七个月前认识的对吧?” 不等周诚作出任何反应,她接着说道,“我查过医院里杨敏的病历,差不多在八个月到七个月之前,杨敏突然病重,肾衰竭,那个时候她姐姐,杨捷回来过一趟。” 许青禾继续说道,“杨敏和张伟是高中同桌,杨敏在写下那句针对自己的黄谣后就跳楼了,所幸保住了性命。但现在.....” 短暂的停顿。 “杨敏去世没多久,张伟就死了,还偏偏就死在了那间墙上有那句黄谣的隔间里。” 说到这里,许青禾定定的看向周诚,“过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谁还会煞费苦心地安排这一切呢?谁还会记得十二年前发生的事?” 窗外的喧嚣像是一下子被静音,周诚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突突”的声音。 凶手的作案手法无比高明。 这让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不自觉地走上了追寻蛛丝马迹的路上,这也是一条遵循刑侦规律的道路。 然而在那条路走了那么久,却发现答案就在…… 起点? “还记得张伟的脸吗?那不是单纯的残忍,从尸体脸部的肌肉和芥蒂组织被破坏的情况看,凶手一定有ta的理由。“ 许青禾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之前一直想不到凶手为什么那么做,直到看到厕所隔间的那句黄谣。” 当许青禾提出铲掉事发女厕新刷的墙漆时,所有人都很不理解,唯一支持她的人是西门。 “尸体不会说话,可是他周围的环境会。” 西门这样说。 “撕掉的嘴皮.....” 周诚只觉得喉咙干涩。 第130章 人言可畏:是我们计划了一切 “我听说重工的裙子都很重,是吗?” 许青禾开口,紧盯着王梅。 后者是穿着往日常穿的萝莉裙前来赴约的。 “是的,轻的十来斤,重的可能要二三十斤。我还经常遇到有特殊定制需求的客户,这些客户会想要裙子上缀满彩石,那样的话就会非常重。” 许青禾想起那张大工作台上尚未完成的裙子,“看来做那样的裙子对你的体力很有考验啊!” “对,所以平时得多吃点嘛,这样才有力气。” 王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那样的裙子做起来应该很费事吧?” “嗯,一旦开工就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任何分心,对我来说,就连音乐声都不行。” 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王梅的眼睛里焕发出光彩。 “那..... 是不是如果戴了手镯就很不方便,干起活来叮铃叮铃的?” “对的。” 王梅点点头,举起自己的两只胳膊,“你看,我都不戴的。” 许青禾的嘴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论坛会那天,你打车送两只猫去动物医院的时候,就戴了一只镯子,记得吗?” “啊…… 什么镯子?” 王梅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我们在重新调查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不过你放心,网约车司机那边有你的乘车录像,你的不在场证明很坚实。只不过认识你这段时间以来,从没见过你戴过那个镯子,所以想问问。” 王梅像是松了一口气,顿了顿说道:“有..... 有时候出门会戴。” “那可以描述下镯子的样式吗,什么材质的,什么颜色。” “呃……” 王梅的脸上出现痛苦的神色,“你,你们…… ” 脸色变得煞白。 “那天出现在网约车和动物医院里的人都不是你,只是你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工具。” 许青禾开口,“如果我没有猜错,葛宇的那段录像也是你寄的吧?” 王梅的嘴唇不停的哆嗦,“录像带上的内容没让你们怀疑过葛宇?” “看来你对你这个假男友还不够了解。葛宇的右手大拇指有伤,根本没办法实施杀人的行为。” 短暂的沉默后,王梅抬头看向许青禾,“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许青禾点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打车和去动物医院的人不是我的?” “你的不在场证明做的几乎滴水不漏。大部分人的确想不到你会找一个跟自己身材长相相似的人冒充自己,毕竟两个人在同一天穿同一件衣服,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么说,这只是猜测而已?你们也没什么确凿的证据吧?” 王梅打断道。 “当然有!” 周诚的声音蓦地响起,在一片餐具碰撞声和嘈杂的人声中显得分外突出。 在给王梅发消息之前,许青禾想过好几个见面的地方。 平时常去的咖啡店?不,太安静,容易引起王梅的警惕,她要的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王梅给出最直接的反应。 许青禾需要一个拥挤的地方,最好是周围能不断传来嘈杂的声响。 如此看来,一到周末就挤满了人的快餐店再合适不过了。 说话间,周诚快步走到二人就坐的餐桌前,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看向王梅。 “那个前台女孩后来想起了一件事。以前每次你带两只猫来动物医院的时候,都会问清楚每项资费,还要求开发票。但上次没有,她觉得很奇怪,后来我们调了医院所有的监控,找到了这个。” 说着,周诚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还不承认照片上的人不是你么,不用我再找人对比耳朵形状了吧?” 王梅依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见状,周诚只能继续往下说,“林文杰,” 他开口道,“这个人你记得吧?你杀了张伟后,打电话叫他过来,要他等在3号教学楼4号女厕所门口,啥也不用干。” 三人之间依旧是一片沉默,周遭的喧嚣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 “你是故意让他等在那里的,那天3号楼2楼的女厕所刚好坏了。那几个偷从报告厅溜出来的女生看到林文杰在女厕所门口鬼鬼祟祟,以为是色狼,就去报告保安了。而你,开场前故意找了葛宇——” 周诚冷眼看向王梅,“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真是煞费苦心啊!” 许青禾注意到王梅的后背微微挺直了,过了半晌,她缓缓开口,“杨捷对我很好,如果不是她,就不会有我的今天。” 声音渐次低了下去。 “事实上杨敏病危那次,你就开始和杨捷频繁见面了,是不是?” “是。”王梅点点头,随即露出一丝苦笑,“从那个时候我们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停顿几秒后,她继续说道,“上次病危后,杨敏的精神状态就变得很不稳定。很多次,她都在睡梦中哭着喊张伟的名字,杨捷看到妹妹饱受折磨,很不忍心,就找到我,说一定要为妹妹复仇。” “厕所里的那句话……” 许青禾迟疑着,“也是十二年前杨敏跳楼前给班主任谢老师纸条上的那句话,你知道是谁写的吗?” “没人知道。” 王梅摇摇头,“但那句话当时在学生里传的沸沸扬扬。而且张伟……” “张伟怎么了?” 王梅抬起头,“他丝毫不以此为耻,反而经常当着杨敏的说起那句话,还说那句话是真的。” 第131章 人言可畏:情愫 周一回中京市的高铁里乘客寥寥。 几人坐在座位上,静默无言,只有西门埋头整理自己拍的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 刑事摄影师拍照有非常严格的原则要求:先整体,后局部,视角要从上往下,要360度的呈现案发现场的一切。 最开始参加刑案鉴识摄影培训的时候,负责授课的老师说过一句话,“我们唯一的工作目的,就是凝止时间,让一切在镜头下冻结。” 张伟的死状、那句被新墙灰隐藏住的话、接受问询的相关人员的容貌….. 一张张照片依次从西门的眼前掠过,蓦地,他的手停住了。 轻轻叹了一口气后,他将照片递给隔了一条走道的许青禾,“这张是王乐给我的,十二年前他在杨敏的跳楼现场,后来有人寄了这张照片给他。” 许青禾伸出右手接过边缘已然泛黄的照片。 从拍照角度看,摄影师显然当时隐身在围观的群众当中。 虽然隔着距离,但从杨敏弯曲的背,以及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脸可以看出,她正深陷无尽的痛苦之中。 “ 真是人言可畏。” 许青禾小声说道。 真正动手杀死张伟的,正是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王梅。 王梅体型比一般女人高大些,力气也很大。 常年从事缝纫工作,使她在操作精细动作的时候得心应手。 至于为什么剥掉张伟下半张脸的皮肤,并塞回到嘴里,王梅的解释是这样的: “读高中的时候,我对他说过,「你要是再这么乱造谣,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所以,我只是做了当初答应他的事而已。” “那为什么又塞回去?” “「自食其果」的意思。” 此时,高铁车厢前端的喇叭里传来机械女声的报站声:乘客您好,本站到达溧水县,请下车乘客提前做好准备。 一名推着小推车的乘务员慢慢走了进来,小推车摇摇晃晃,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咳咳咳!”陈顺清了清嗓子。 “各位,我刚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王梅会对杨捷这么的顺从?她们两个已经好多年没见了吧?重新恢复联系也就不过这几个月的事,她怎么会愿意冒这样大的风险?” “对!其实我也有这个疑问。” 西门放下手里的照片,附和道。 随后两人同时一脸期待地转向许青禾。 “王梅大学的时候短暂交往过一个男友,两个月后就分手了。之后一直单身….. 直到遇到葛宇。” 沉吟片刻后,许青禾开口道。 “说实在的,她和葛宇…… 可一点火花都看不出来。” 陈顺小声嘀咕道。 “是不是中年人的爱情都是这样的?不会再像学生时代那样充满激情,反而会更细水长流一些?” “可是「细水长流」不代表「一潭死水」啊!” “你们刚刚的问题,我确实想过,答案只能有一个,王梅和杨捷曾是一对情侣,而王梅至今还爱着杨捷。” “啊?” 车厢里传来众人惊诧的叫声。 “不会吧?” “这…..” 只有周诚面色如常,他看向许青禾,“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是藏不住的,” 许青禾回答,“每次提到高中时光,提到杨捷,王梅的脸就像会发光一样,声音也不自觉地温柔起来。尤其是声线的变化,这一点不会错,人只有提起自己深爱的人才会这样。” “这样!我就说,有一次她们两个刚好在警局碰上,一句话也没说,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按道理两个人刚加了微信,至少该点个头啊!” 陈顺恍然大悟道,“看来是避嫌。” —————— 找到杨捷的时候,她正准备出发去机场。 “杨捷,你涉嫌杀人,被捕了。” 王乐的声音铿锵有力。 出乎意料的是,杨捷的脸上只有短暂的惊讶,随之而来的居然是一抹微笑,“如果没有那几名中京市来的警员,你们是不是永远也不知道真相?” “杨捷!” 王乐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知道在同一时刻,自己的亲妹妹正被人告知同样的消息。 逮捕亲妹妹的任务被他安排给了其他同事,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对自己宠爱了三十多年的妹妹说出那句「你被捕了。」 “从我妹妹死的那天开始,我就没打算让张伟活下去。” 说话的时候,杨捷薄薄的嘴唇上下翕动,茶色的发丝轻轻垂了下来。 “我不否认人是复杂的,最坏的人也有温情的一面。这一次回来,我最惊讶的就是张伟的口碑居然那么好。” 说着,杨捷发出一声轻笑,“扶助孤寡老人?倒是没想到他是这么懂感恩的人。” “过去的事就不能让它过去吗?” “不能!” 杨捷用力甩了一下胳膊,手铐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除非我妹能从床上站起来,除非她能变成从前的模样!” 第132章 人言可畏:绞刑架上的牺牲者 「是社会制造了罪恶,有罪的人仅仅是执行罪恶的工具。从某种意义上说,绞刑架上的牺牲者是社会的赎罪牺牲品。 —— 近代统计学之父凯特勒」 (三天前,莲云县公安局审讯室) 杨捷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我听说最先想到王梅不在场证明有问题的人,就是你,还是碰巧想到的。” 许青禾看了一眼杨捷,并未言语,只是随手拉开了审讯台后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怎么?不喜欢「碰巧」这个词?” “你是想问我是否相信巧合?” 许青禾直直地看向杨捷。 “不,我不信。” 不等杨捷开口,她继续说道,“事实上,王梅的不在场证明并非天衣无缝,只有她的没有直接目击证人的,对吗?” “这倒是,是我们疏忽了。” 杨捷习惯性地想要抱胸,不料双手被牢牢铐住。 「抱胸」的姿势,预示着一个人意欲开启防御机制。 就像许青禾,每一次语速的突然变慢,就是在调动潜意识里的另一个自己。 “我猜。” 许青禾清了清嗓子,“你想表达的,是荣格的「共识性」定理。你以为我会把那天出现在公园里的双胞胎当作是上天给我的「预兆」?” 1930年,荣格首先使用“共时性”来对一些超自然的现象进行描述。 而导致他对这些现象进行关注的原因,是因为荣格发现在其一生中发生相当多「有意义的巧合」事件,但用「巧合」来解释往往不能令人信服。 杨捷脸歪了歪,并未言语,只是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表情。 “那对双胞胎只是更快地让我得到最后的答案而已;没有这个双胞胎,也会有其他触发点。” 审讯椅上的杨捷笑了笑。 “如果我们早点认识,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很多人都说我研究做的顺利,只是运气好,那几篇sci只是碰巧赶上了碱基研究的热潮而已。但只有我知道,我待在实验室的时间比谁都长。” 窗外突然传来几声鸟叫,鸟鸣的啁啾声像是一阵风,吹散房间里的沉闷。 “我给张伟打电话,约在3号楼的4楼见面。” 杨捷挺直了后背。 “在论坛会之前,我给县开发区区长打过电话。县里刚引进一家生物技术项目,但招商合同规定,参与监管的政府方人员必须有生物学硕士以上学位,我主动提出无偿帮助,作为回报……” 杨捷笑了笑,“我可以安排一个人进去。” 说完,她的目光依次在周诚和许青禾身上扫过,“那天我给张伟打电话,跟他说开发区那边有一个政企协调的岗位是空缺的,如果他想要,我可以帮忙。” “你们见面就是为了聊这件事?” 一阵轻笑传来。 “没错。张伟很兴奋,他甚至都没想过我为什么要帮他,以及为什么约他在3号楼的4楼见面。” “所以...... 为什么约在那里见面?” 许青禾开口,她隐隐地已经猜到了原因。 “我给张伟看了几份文件,他更兴奋了,说事情一旦成了,他一定会好好的报答我。” 杨捷像是没听到许青禾的问题,自顾自说道。 接着,她的鼻孔里发出“哼”的一声,“我看他有些忘乎所以,就递给他一瓶可乐,让他先回去好好想想。” “可乐?” 许青禾愣了一下。 “是无糖可乐,王梅那么煞费苦心拿走了他的所有能量棒,我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时候掉链子,结果,张伟一把拧开瓶盖…..” “装在瓶子里的是…… 一氧化碳吧?” 许青禾打断道,“短时间吸入大量一氧化碳让张伟头晕乏力,所以之后身为女人的王梅才能勒死他。” “果然是个聪明人!” 杨捷冷笑道。 “王梅说张伟只要一段时间不补充能量就会虚弱无力,时间长了,会因为血糖太低出现头晕的症状,严重的话会休克。但我是那种一旦开始做事就决不允许失败的人,计划必须万无一失,所以事先往可乐里的装了一氧化碳。 至于后面的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王梅等到十一点多的时候才勒死张伟,那样我和她就会都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明。她的力气很大,张伟因为吸食一氧化碳加上低血糖,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 “那个姿势.....” “张伟哭喊着求王梅放他一马,跪在地上一直不起来。后来我们都觉得就让他这么死去,也还不错,至少他以死赎罪了,是吧?” 杨捷扯了扯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容,随后她看向许青禾,“约在3号楼4楼,是因为那间厕所是最早出现我妹妹黄谣的地方。” “就因为十二年前的一句话你就杀了张伟?” 周诚开口。 “就因为那句话,我妹妹的人生彻底毁了。” 杨捷看向周诚冷冷说道,眼睛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第133章 未完工的萝莉裙 连续两周多,一点雨也没有。 许青禾抬头眯着眼睛,阳光穿透薄薄皮肤进入眼睛,一切都明亮到刺眼。 什么时候才会下一点雨呢? 她想。 逮捕杨捷和王梅后,几人就接到了上级发来的命令,要他们即刻返回中京,为此众人只能在连夜处理完审讯工作,一大早顶着黑眼圈踏上返程的高铁。 刚推开玻璃门,前台那个今年刚从警校毕业的女生就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 “青禾姐,你来啦?这里有你的一个包裹,寄件地址是莲云县。你是莲云县人吗?” “不是,我是莲云旁边一个县的。” 许青禾对女孩笑了笑,接过包裹,随后便双手抱着包裹信步走向里面的办公区。 警局的办公区是一个大开间,十来张颜色大小风格不一致的桌椅拼凑到一起,再加上靠在墙角的卷宗,显得拥挤不堪。 不过好在大部分时候只有一半的人会留在警局办公。 现实生活里很少有凶杀案,并且随着侦查技术的提升,现在很多敲诈勒索和诈骗案都直接交由街道派出所处理。 这次出差能碰上这么一个案子,也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 回中京的高铁上,陈顺还嘀咕,上级领导这么着急让他们回去,是不是怕抢了莲云县公安局的功劳,生怕他们几个把所有的事都大揽特揽。 正想着,许青禾已经来到了办公室门前,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她用脚轻轻踢了一下,灰色的铁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旁人已不见踪影,只有西门一人正埋头整理着什么,并且似乎并不知道刚刚有人进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事情里。 “嘿!西门,其他人呢?”许青禾开口,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周诚的座位。 西门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抖了一抖,抬眼一看是许青禾,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哦,他们都出去了。上午周队带着陈顺,还有新毕业的几个,去淮海路小学给学生做科普去了。” 随后西门看向许青禾手里的包裹,“青禾姐,新到的快递?买的啥,这么大?” “不知道呢!” 许青禾费力地把箱子放在自己的座位上,“是从莲云寄来的。” “哦?” 西门不由得诧异起来,“是吴法医吧?上次局里让我们回来,却单独把他留下了,他是不是给你寄结案资料来了?” “你忘啦?这种资料必须警察亲自开车去取,不能邮寄。” 许青禾笑了笑。 “对哦!天天光顾着研究照片了,我都糊涂了。” 西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说起吴法医,这次到县公安局做培训,就数他最累了,不光要负责培训地方警员,还要从零开始,给莲云县搭建标准法医鉴定室。” 许青禾说道。 “是啊!他去车站送我们的时候说自己至少还要一个月才能回来。” 随着“撕拉”一声响,纸箱被打开,看到箱子里的东西,许青禾不由得一怔。 金线滚边,裙摆处缀满彩石..... 这不是在王梅家看到的做到一半的萝莉裙么? 小心翼翼地将裙子从箱子里取出,一枚信封飘然落到了地上。 是王乐写来的: 「青禾警官,周队,还有陈顺,西门,你们好! 不知你们近况如何? 我们这边倒是起了不少变化,不过请放心,都是好的变化。你们的到来让我们明白什么才是一个警察真正该有的样子,我为我曾经有过的懒散,懈怠,不作为道歉。 我妹妹王梅,她现在是监狱里的裁缝培训师,负责给其他女犯人做培训。 许青禾警官,这条裙子是她专门给你做的,本来她是想做给自己,可惜现在没机会穿了,就按照你的尺码做了修改,请务笑纳。 王乐」 “这个王乐,还挺有情有义。” 不知何时,西门已经站到了许青禾的身后。 “他一直都是个好警察。” 许青禾将信重新装回信封,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条美丽夺目的裙子。 “人嘛,有时候会钻牛角尖。十二年前就是因为太有正义感了,他才会跟负责后勤的人打起来,结果差点丢了工作,导致颓废到现在。” “不过至少.....” 西门声音轻柔,“我们把他妹妹送进了监狱,他没有怀恨在心。” “嗯。” 许青禾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在以往的案子里,不管凶手多巧言令色,多擅长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许青禾从未真正同情过他们,因为在她看来,就算曾经遭受过不公正的对待待遇,也决不能成为日后伤害其他人的理由。 不过此时看着铺在桌子上的裙子,许青禾第一次对自己曾有过的信仰产生动摇,如果曾经被伤害的是作为一个人基本的清白和名誉呢? 许青禾呆呆地看着裙子,一言不发。 一旁的西门早已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重新捧起桌面上的几张照片。 ..... “奇怪,真的很奇怪。” 西门盯着手里的照片,自言自语起来,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怎么了?” 许青禾将王梅做给自己的裙子收好,放回到箱子里。 第134章 不祥之兆:初访 出租车里,西门跟许青禾解释了刑事摄影的功能之一。 “刑侦摄影师不光要拍摄案发现场的照片,整体的,局部的,仰视的,俯视的;也不能忽略周围环境,如果有围观群众的话,甚至还要多拍几张围观者的照片。” “为什么?” 许青禾问。 “因为有时候凶手就混在围观的人群当中。” 西门答道。 “如果有目击证人的话,一般会给目击证人看拍下来的围观群众的脸。” “我想起来了,有一本书就叫「凶手总是回到犯罪现场」。” 许青禾点点头。 “国外有人分析人的微表情的时候,也说过有时候警察会根据围观人的微表情锁定嫌疑人。” “什么样的微表情?” “在看见死者或者现场时,凶手的嘴角会有不经意的上扬,或者出现很难被察觉的松一口气的面部表情。” 停顿了几秒后,许青禾补充道,“不过这很依赖现场警方敏锐的观察力,一方面重新返回案发现场的凶手往往只停留很短的时间;另一方面是,一旦警察看错,就会打草惊蛇。” “这就是微表情现在用的越来越少的原因吧?” 西门的脸上闪过一丝遗憾,“实在是太依赖个人的感觉了。” “是的。” 出租车在高速上急速行驶,两旁的高楼大厦仿佛浮光掠影一般快速被甩在了后面。 很快,车子停稳,二人站在眼前这家名叫“天年养老”的养老中心。 这是一家私立养老院,据说是兼具疗养功能的养老院。 至于花费,自然所费不菲。 「天年养老」的实际拥有人,白明,早已等候在一旁,虽然脸上挂着笑容,但笑容就像贴在脸上的一张假皮。 许青禾知道养老院最怕的就是警察的突然到访。 “抱歉,我们来晚了。” 她对白明和旁边的几人歉疚地说道。 “没事,但愿事情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能够尽快解除误会。” 白明的脸上挂着礼节性的笑容。 说完,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关心道,“路上还好吧?从市区过来挺远的。” “嗯,还好,单程一小时左右。” 西门回答。 自从转型为刑侦摄影师后,西门就成了一个“包不离手”的人,黑色的双肩包里永远放着一台摄像机。 “天年养老”位于中京市的郊区,在一个小岛上,前几年要想到岛上来非得换乘渡轮不可,不过前年年初的时候,政府修了一条跨海大桥。 刚刚许青禾和西门就是走跨海大桥过来的。 “白院长,方便问下现在院里一共有多少人吗?包括老人和负责运营的员工。” 许青禾边说边从包里取出一只银色的录音笔,向白明示意了下。 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身后一个瘦弱,戴眼镜的男子,“小吴,你来向两位警察同志介绍下院里的情况。” 说完,他看向许青禾,“这是我们养老院的运营经理,平时我不怎么来这里,都是他负责这里的大小事情。” “当然。” 叫小吴的男人清了清嗓子,“我叫吴岩,您刚才…..” “我们想知道院里现在有多少老人,多少员工。” 许青禾重复道。 吴岩想了想,回答道,“长期居住的老人有63人,这些都是过年过节都不回去的。还有24人一个月会在这里住上一半左右的时间。至于员工,到目前为止是27人,包括所有医生护士和看护。” “医生?” 西门很惊讶,“这里还医生?” “是的。” 吴岩露出自豪的笑容,“院里有四名医生,这是按照每二十人配备一名医生的标准来的。” “那可否带我们去那几位老人的房间里看下?现在还没住进新的住客吧?” 许青禾问。 “当然可以。” 白明抢先答道,语气冰冷,“不过,希望我们配合的同时,你们也能尽快结束调查。我不想过来参观的客人看到这里有警察出现。” 「天年养老」一共四栋楼,主楼是行政楼,医务室,餐厅还有活动中心。 其余三栋楼全都是住宿区,一律按照四星级酒店的标准建立,唯一的不同是内部装饰采用了适老设计。 “我们的员工也住同等标准的房间。” 一行人刚走进其中一栋住宿楼,吴岩便自豪地指着一楼几间挂着「员工宿舍」牌子的房间说道。 这样的参观自然无需白明亲自陪同,简单寒暄后,他就坐进一辆黑色奥迪车扬长而去。 “吴经理,您是去年6月份正式入职的?” 西门边走边随意问道。 “没错。”吴岩点点头。 “那…… 从建院到现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院里有7名老人去世对吧?” “是的,不过都是自然死亡。” 吴岩的表情很严肃。 “本来确实不应该打扰你们,只是有一些照片,我们觉得很奇怪。” 说着,西门拉开背包的拉链。 “你们说的是那只三花猫吧?” “呃?是的。” 西门有些讶异地看着吴岩,“有四张老人去世的照片里都出现了那只猫。” “养老院里确实有几只猫,还有几条狗,主要是用来陪老人的。国外有研究说,毛茸茸的小动物很能降低老年人的焦虑水平。” 吴岩开口,“你说的那只三花猫是前不久刚到院里的。” “那…… 以前是流浪猫?” “嗯,最早就是在外面那个小花园里发现她的。” 说着,吴岩朝外面的小公园努了努嘴,“估计是附近村子里母猫生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院里了,刚发现的时候左腿还有伤。” 说完,吴岩转过脸来看着许青禾和西门。 “警察同志,我听说将死之人会发出特殊的气味,有的猫能闻到味道。说不定那只三花猫就是闻到了什么,才会出现在那四名去世的老人床头的,国外不是还报道过类似的新闻吗?” 第135章 不祥之兆:塔罗牌测运势? 那几张照片是西门有一天来上班的时候,在办公桌上发现的。 照片的构图很类似。 正中间是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周围站着几名医护人员,有两张照片里站在病床旁的除了医护,还有几个神色严峻的陌生人,看样子是老人的亲属。 真正引起西门注意的是那几张照片里无一例外都出现了一只三花猫。 眼神狡黠天真,透着机敏,看样子不过刚满一岁。 “其实吧,我也觉得好像没什么可查的。” 陈顺边盯着手里扑克牌模样的东西边说道,“大部分住养老院的老人都是要在那里走完一生的,不是很正常的现象么?” 原本一听说有了新的案子,陈顺的眼睛里最先迸发出光芒,不过在西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后,他眼里光像是被黑洞瞬间给吸走了。 “倒也不是不能查,但真的要查的话,要怎么下手?” 周诚思忖片刻后说道。 对于周诚的问题,许青禾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最早看到那几张照片的时候,她最先感受到的是涌现出的直觉:猫的出现是巧合,并且是人为制造出的巧合。 “这多少都有点像是灵异事件了!” 陈顺小声嘀咕道。 “除了猫,不是还说乌鸦也能闻出将死之人的味道?” “国外确实有一家养老院有一只「死神猫咪」,据说那只猫出现在哪间病房,住在那间病房的老人就会在几天死去。” 许青禾开口。 她的话让办公室的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大家瞬间觉得周身冷涔涔的。 “我反正是不太信这些所谓的灵异事件的。” 陈顺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随后他嘿嘿的笑了起来,“但我研究过。” “你研究过啥?” 西门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这几年不是很流行「塔罗牌」吗?” 陈顺瞪了西门一眼,“所以前阵子我专门去学了塔罗牌解读。” “你啊,不管看到什么都非要亲自上手试试。” 周诚说道,“你就不怕浪费你的宝贵时间?” “不会!”陈顺响亮的回答,“真的还挺有意思的,你们有谁愿意试试用塔罗牌测运势吗?” 大家笑嘻嘻地不作声,谁也不愿意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那就我来吧!” 许青禾开口,说罢,她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青禾姐最好了!” 陈顺感激地冲许青禾直点头,“我已经把牌都摆好了。” 果然,桌面上弯弯一溜已经整整齐齐码好了一队的塔罗牌,全部背朝上。 “青禾姐,我先随机从这溜牌里抽取四张,然后再随机抽取四张,这样我手里就有4组牌,每组2张,你的任务是从里面选出你觉得最有眼缘的一组,可以吗?” “嗯。” “那我们就开始了!” 陈顺说着,边开始随机取牌,面前很快出现了4组牌。 “第3组吧!” 许青禾几乎没有犹豫。 陈顺有些紧张的翻开牌,脸上露出一副思索的神情,“这是..... 圣杯7,呃...... 这表明你绝对是对方喜欢的类型,不过你们之间的关系有点纠缠不清.....” “ 什么纠缠不清?” 周诚突然开口。 许青禾此时也有些后悔没问清陈顺打算解读哪方面的运势,只觉得脸微微发热,她慌忙装作喝咖啡,将头低了下去。 “咦~ 哦哦哦,我刚刚忘记说啦!青禾姐,这是测暧昧对象对你的关系态度,还有下一步的打算。” 言罢,陈顺不满地瞪了眼周诚,“我是给青禾姐算的,你这皇帝不急,太.....” 话刚到嘴边,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这不是还有一张牌吗?这张牌什么意思?” 周诚再次虎虎地开口。 “哦!” 陈顺看了眼牌面,“这张是行动牌,是关于对方下一步计划的。不过…… 这张不太好。” “不好?” 许青禾好奇地看向刚被翻开的牌,她不懂塔罗牌,只觉得花花绿绿怪好看的。 “这是恋人牌逆位。” 陈顺抬起头,注视着许青禾,“青禾姐,这个人真的想跟你一起,但他现在不敢行动。” 一旁的周诚脸愈发黑了。 “算几张牌就能算出这些东西?” 停顿几秒后,他盯着陈顺,那眼神仿佛要把陈顺生吞活剥,“什么叫「不敢行动」,怎么样才能..... 呃,行动?” “周队.....” 陈顺一脸错愕地看向周诚,“你不是不信的吗?再说,我觉得这些挺玄乎的,多少有点巴..... 巴什么来着?哦!巴纳姆效应。” 周诚的脸由黑转红,由红变得更红,“我..... 就是随口一问。” *** “冯局,您找我?” 周诚步履轻松地迈进了局长办公室,谁知一抬头,却看到了一张怒发冲冠的脸。 “你知道许青禾和西门鸿轩最近在干嘛吗?” 不等周诚开口,雷霆般的声音又像夏天的暴雨点劈头盖脸砸向了周诚的脸。 “以往你们办案,我从未干涉过。我知道时代不一样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思路。但这次是怎么回事?啊?白明给市里打电话说你的人凭几张照片就去把他们一审?” 周诚刚想开口反驳,突然想起许青禾以前跟他说过。 面对情绪激动的人,尤其是上级的时候,千万不要直接反驳对方的话,最忌讳的就是上去就说“不”。 周诚脑筋一转。 “是,您说的是。他们是不应该直接跑过去问人家问题,他们估计是最近太久没案子,有些着急了。 冯局长的脸色缓和了些,“我不是不支持你们的工作,而是….. 你们就因为一只猫就开始调查人家?你知道政府拉来一个养老院项目有多困难吗?刚刚是市委副书记高书记亲自打电话来的!” “等等!” 周诚一脸惊讶,“高书记亲自打电话过来?” “你以为呢?” 冯局长瞪了一眼周诚,“这个白明跟高书记关系很好,书记的岳父岳父就住「天年养老」。” 看来是有人打小报告啊!周诚不满地想。 “总之,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去「天年养老」查什么猫的事了,听到没?” 冯局长升高了音调。 第136章 不祥之兆:他们要丢掉「小哈」 自从冯局长下了死命令后,周诚和许青禾他们几个已经不敢再去联系「天年养老」了,电话不敢打,像上次那样直接登门更是想都不敢想。 不过凡事有利必有弊。 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现在无论是周诚还是陈顺,都对这个原本他们认为是「迷惑事件」的案子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这两个人啊,多少都有点逆反心理,别人越是不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偏要干。” 茶水间里,西门悄悄对许青禾耳语道。 “而且我听说周诚正在查那个白明,他说自己最讨厌告状的人了,实在是气不过。” 许青禾说道,嘴角不经意地上扬起来。 二人说笑着踱步回了会议室。 “你们可来了!就等你们两个呢!” 一进门,陈顺边忙不迭朝二人招手。 “吴法医也来了。” 吴霜? 许青禾一脸惊喜地朝斜倚在角落里一张桌子上的男人看去,“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 吴霜看着比之前黑了,也瘦了,但眼神里的精光倒是更耀眼了几分。 “周队昨晚给我打电话的,刚好莲云县那边的法医鉴定室也筹备的差不多了,之后我每个月去给他们做一次培训就行。” 许青禾点点头,“挺好,有你在,莲云县的刑事科学技术室一定标准很高。” 随后,她看向周诚,后者正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副沉醉其中的神情。 “周队?”陈顺轻声叫道,“青禾姐和西门回来了,现在人都齐了。” “哦,都齐了是吧?” 周诚回过神来,“那我们就开始吧!” 按照以往侦查顺序,首先是确定几名老人的死因。 鉴于没有尸检报告,吴霜只能动用私人关系从养老院的档案室里拿到了那几份资料。 “像这种八十岁以上高龄的老人,做死因鉴定的很少。一方面年纪很大,在我们的文化里算是「喜丧」。 另外,就像小顺之前说的,从住进养老院的那天起,无论是老人本人还是他们的亲属,都已经做好迎接这一天的准备了,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周诚的开场白有些令人泄气。 “所以,这些报告其实…..” 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吴霜。 吴霜大咧咧地摆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没事,那边一个医生刚好是我的校友,他欠着我人情呢!拿那些资料并不费事。就是自打冯局发话,我也不敢问他太多问题,不然周队你啊..... 又要挨批了。” 闻言,许青禾一脸的懊恼,一旁的西门也是,那天两人第一次去「天年养老」的时候光顾着到处看了。 西门只拍了第一间房的照片,这会已经打印出来贴在了会议室中央的白板上。 而许青禾懊恼的是居然没问清楚老人们生前的脾气秉性,包括负责日常照料的看护的信息。 现在看来,周诚之前说的“不知从何调查起”更像是预言,并且一语成谶。 只是相比较刚开始的毫无线索,众人只觉得自己现在像是被莫名关到了密室里,连调查的路都被堵死了。 “养老院看来是回不去了,也没机会会会那只猫了。” 西门神情失落,“那咱们现在手上有什么线索吗?” “那个白明,我查过了。” 周诚说着在身后的白板上写下「白明」两个字。 “他是西京中医院毕业的,最早在公立医院做康复师,之后开始经商,从一家小的按摩店做起。「天年养老」是他开的第二家养老院,第一家叫「颐养」。” “还挺有文化,合起来刚好是一个「颐养天年」。” 陈顺说道,“有这么好的寓意,还用担心生意不好吗?” “这个白明….. 他跟市委副书记高书记是什么关系?” 许青禾开口。 周诚点点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他们很早就认识了,白明的第一家养老院——「颐养」开在怀阴,高书记那个时候是怀阴的招商引资主任。” “难怪,告状告得那么快。” 陈顺恍然大悟。 “我听说之前政府谈了好几个养老院项目都没成,高书记一出手就成了,原来是旧相识啊!” 西门也感慨道,“如今这个社会啊,真的还得拼关系。” “还有别的吗?” 许青禾看向周诚。 “高书记的妻子,” 周诚目光凝重,“就是白明介绍的。据说在怀阴的时候,二人关系很好,那个时候高书记单身,白明经常介绍女孩子给他。” “所以当时那个女孩子的爸妈,也就是高书记的岳父岳母,现在….. 就在「天年养老」?” “嗯。” 周诚点点头,“目前能查到的就是这些了。” “虽说现在养老院的条件已经很好了,「天年养老」走的还是高端路线,但大部分人对送父母去养老院还是有所顾忌,没想到高书记还挺想得开的。” 吴霜开口。 “可能是工作实在忙吧,他有两个孩子,要是既带孩子还要照顾两个老人的话,确实会照应不过来。” “他自己的父母呢?” “早就去世了,都好几年了。” “咚咚咚!” 玻璃门突然传来三声急促的敲门声,站在门外的是今天在前台值班的一个新人。 “周队,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警员推开门看着周诚,随后将视线投向枫,“青禾姐,有一个女孩说要找你,我让她在接待室等你了。” “找我?” 许青禾一脸疑惑地站起身。 “是的,情绪很不好,眼睛红红的,一看就哭过。哦!她还穿着一身制服,应该是刚下班,是什么「天」什么的。” 会议室里的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我去把她带进来。” 说着,许青禾看了眼周诚,跟着前台警员走了出去。 很快,一个年纪大概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跟在许青禾身边走了进来,女孩的脸红红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巾,还在抽泣。 “各位,这是采月。” 许青禾抬头看向众人说道。“是「天年养老」的看护。” 说着,她轻轻拍了女孩的肩膀,“采月,你要不要自己跟大家说下情况?” “我…..” 采月看向众人,嘴唇咧了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在女孩嘹亮的哭声里,众人断断续续听到了一些破碎的句子。 “他们说「小哈」是不祥之兆,要把她送走…… 呜呜呜,我知道他们根本就不会那么好心…… 呜呜呜呜,现在小哈被他们关在了笼子里,我不知道他们要把她丢到哪里去….. 呜呜呜呜.....” 第137章 不祥之兆:谁的消息这么灵通? 送走采月后,许青禾拿起手机拨通了郭思思的号码。 郭思思是一家流浪动物救助中心的义工,经常在朋友圈发义卖和领养信息,许青禾家的猫老二就是在郭思思那里领养的。 “青禾,照片我看过了,「小哈」的左腿有残疾对不对?我看左脚的半个脚掌都是翻过来的。” 电话里,郭思思的语气透着几分担忧。 “是的,被发现的时候左腿有伤,血肉模糊的,估计是被什么给轧到了。岛上没有动物医院,就没送去治。” 许青禾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小哈确实命大,后来伤口居然自动好了,就是落下了这个毛病。” “唉…..” 电话里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腿脚不便的小猫到了野外是活不了多久的,首先争食争不过,遇到危险跑也跑不快。” …… 挂掉电话后,许青禾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她很清楚,在照顾良好的情况下,家猫能活15年以上,而野外的猫咪通常只有两三年的寿命。 至于小哈,现如今因为无缘无故被看作是「不祥之兆」,被驱赶出去,本就身体残疾。 这要她在野外怎么活呢? 连续好多天,许青禾都有些闷闷不乐。 虽说她给采月寄去了捕猫笼和猫粮,但「天年养老」所在的岛屿面积辽阔,且地表崎岖,如果养老院的人真的将小哈丢掉,找回来的希望恐怕接近于零。 *** 按照许青禾的意思,先抓住已经发现的线头,顺着这根线头,顺藤摸瓜地查下去,真正的线索就一定会慢慢浮现。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首先找出那几张照片的出处。 传达室的老高说是一大早在楼下看到的,信封上没有邮戳,也没有收件人,有人半夜来过,而且巧妙地避开了监控。 “这个白明虽然跟高书记告状了,但「天年养老」是他的心血,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陈顺开口,“所以肯定不是他送进来的。” “但他是很关键的人物,我们要从他入手。” 周诚说道。 “先跟踪白明和高书记,看看有什么发现。” …… 几天下来,负责跟踪的警员们一副意兴阑珊,了无生趣的模样。 “这个白院长,除了每周去几趟夜店,没见别的可疑的行为,见的人也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 “高书记那边情况也差不多,整天忙工作,早出晚归的。我跟踪他一周多了,基本就是家-办公室两点一线。” “那两人的老婆孩子呢?” 许青禾问。 “白明单身。至于高书记的老婆嘛~ ” 陈顺想了想说道,“高太太倒是很低调,每天除了接送孩子,不怎么露面,几乎不出门。” “她父母就在养老院,也不去看看吗?” 西门一脸惊讶地问。 “据我所知,没有。但也不好说,我没怎么注意她的情况!” 陈顺说道,随后一脸的沮丧,“害,这么热的天,蹲守工作可真不好做啊!” 周诚走过来拍了拍他肩膀,“蹲守最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力和静气了,加油!” “对了!刚刚差点忘了!”陈顺一拍脑门,“周队,你说到「加油」我才想起来,有一次我在加油站看到了高太太,她在那不知道跟谁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你确定?” “确定。” 陈顺点点头,“那个加油站就在高书记家附近,我让小王帮我盯着书记家,我开车去加的油。” “小顺,高太太开的车车牌是什么颜色的?” 许青禾看向陈顺。 “呃…… ” 陈顺起初有些懵,但很快反应了过来,“她根本不需要去加油站加油,她的车是绿牌的!” “但…… ” 西门开口,“万一高太太刚好在那边碰到熟人了呢?” 西门的问题像是一堵硬邦邦的墙,硬生生地堵住了所有的路,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许青禾和周诚,眼里充满期待和疑虑。 周诚环视众人,语气冷静。 “既然有人半夜煞费苦心送进照片,虽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目的,但照片上有两个元素很清晰,「死亡」和「猫咪」。青禾和西门前脚刚踏进养老院,后脚高书记打电话给冯局了,你们想想,谁的消息这么灵通?” “还有,谁能这么快说服高书记拿起电话?” 许青禾接过话头。 *** 老人在养老院去世后有一套固定处理流程。 如果养老院尽到了及时救助的义务,老人的死就会被看作是「正常死亡」,直接走殡葬流程。 但这几年闹出了几起家属闹事的新闻,为了避免无妄之灾,越来越多的养老院会在老人入住的时候,要求家属签订《托养服务协议书》。 协议书中最重要的一条是: 「对可能出现的‘自己跌倒、突发疾病’等情形,养老院会积极救治,但不保证救治效果。」 第138章 不祥之兆:又死了一个人 刚走进警局,许青禾就发现气氛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惧的神色,像是有人将这幅表情复制粘贴给了所有人。 “怎么了?” 她开口道。 “是「天年养老」….. 又..... 死了一个人。” 周诚眼神复杂地说道。 “又死了一个人?什么时候的事?是采月打电话来的吗?去世的老人多大年纪,能不能让吴法医去一趟?” 刚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许青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包里翻出手机,果然采月半小时前给她发过消息。 「采月:青禾姐,小哈昨晚回来了。但,又有一名老人去世了。」 *** “天呐!难不成….. 那只猫真的….. 是「死神猫咪」?” “是啊!怎么那只猫刚回养老院,就死了一个老人!真的太恐怖了!” “要我说,现在谁也不敢对那只猫怎样了….. 就怕沾了这晦气。”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许青禾心事重重地回到座位上,打开电脑,开始浏览最近几天跟踪高太太时拍摄的照片。 正如陈顺之前所言,高太太深居简出,平时很少出门,这几天的跟踪下来也的确验证了这一点。 “不过,到现在我们还没看到她去养老院看望自己的父母,这多少有点过分了。” 这是某一次蹲点时,西门说过的话。 片刻后,许青禾的脸上出现一抹失望的神色,照片并没什么异常之处。 “对了,青禾姐,昨晚跟踪高书记的时候,我听到他跟别人打电话,说高太太今天下午有事,让别人帮他接下孩子。” 陈顺开口。 “好!” 许青禾放下照片,“我也正准备去换小马的班。” 说着,她拿起桌子上的包,“你们还有谁要出门吗?捎我一趟?” “今天下午我们几个估计就不出去了。你要是走的话,我的车你开去!” 周诚十分大方地递过来车钥匙。 “呃…..” 许青禾的脸上露出犯难的表情。 “你不会开车吗?我记得你之前考过驾照,难道没有?” 周诚一脸不解。 “是有驾照,但我不敢啊….. 科目二考了八次才过,考完到现在都没摸过车…..” 周诚的脸上出现了憋笑的神情,脸都涨红了。 一向聪明的许青禾没想到也有笨拙的时候。 “那我跟你一起吧,白明那边有人盯着呢!” 周诚笑了笑,拿起了车钥匙。 —————— 许青禾和周诚跟着一辆白色的别克开进了一家私家园林式的茶室。 结果,刚到门口,身穿棉麻长袍的工作人员就十分礼貌地拦下了二人的车。 二人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白色别克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本来以为会是那种寻常场所,没想到还挺严格,刚刚我说加钱都不行。” 周诚不满说道。 一旁的许青禾沉默不语,双眼紧盯着手机屏幕。 “你在看什么?” 周诚好奇地凑过去。 “这里实行的是预约制。今天是周二,是工作日,应该会有人临时取消,我在看有没有可能捡到一个漏。” “还是你有办法!” 周诚“啧啧”赞叹道,“遇到问题,第一反应先想怎么去解决,不愧是你!” 没过多久,许青禾放下手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走吧,我预约了一个茶室。” 在刚才那名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两个人在庭院里七绕八绕,最后来到一个徽式小楼面前。 香樟树下正停着那辆眼熟的白色别克车。 三人拾级而上来到小楼的二楼,工作人员将他们领到一个对着阳台的庭院里,随后说道:“二位请稍等,茶和点心马上就来。” “这里还怪有氛围的,这布置古色古香,后面这块屏风上居然什么都没有,我以前看过的一些,上面都是花鸟鱼虫。” 周诚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是素屏,有的古人就把素屏当作「白板」用的,比如唐太宗。” 许青禾看了眼身后的屏风说道。 在来的路上她就已经注意到「注重客人隐私」是这里的一大特色。比如,明明这里所有的茶室已经约满,但除了一些端着茶点穿梭在庭院里的工作人员,根本就看不到别的客人的影子,就连寻常茶室低沉的窃窃私语也不曾耳闻。 客人之间不会碰面。 忽然,许青禾想起刚刚路过的卫生间,她抓起身边的小包对周诚说道,“我去趟洗手间,你先等我会。” 洗手间装饰的同样古韵十足。 许青禾见过不少附庸风雅的场所,墙上挂满字画,书架上满满都是经典名着,似乎就连空气里都是水墨的味道。 但这里不同,所有的古风装饰都用的极其克制。 刚反锁好卫生间门,耳边传来了“吧哒吧哒”的脚步声。 “你去找了他们对吧?一定要仔细知道吗?” 一道女声响起。 “嗯,我很注意的,小心。” 另一道更年轻的声音响起。 “好了,这里看样子还有人,我们先走。” …… 回到刚才的茶室后,小案几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茶水和精致点心。 “怎么去了那么久?” 周诚关切问道。 “我没事。” 许青禾摆摆手,“茶水看来送来了,我要用下。” 说着,她伸手提起茶壶。 “你要去哪里?” “卫生间。” “又去?” 周诚的眼睛瞪的比牛眼还大。 第139章 不祥之兆:脚印 “再拎一壶水来!” 女卫生间的门关得很严实,许青禾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有些飘渺。 “你要热水干嘛?” 周诚心里的疑团像加了大量酵母的面团,迅速膨大。 “等会你就知道了,快去快去!要热水!越热越好!” 里面传来许青禾焦急的声音。 女孩子事情就是多!她这是怎么了? 周诚只得尴尬地找到服务员,让再送一壶热水到女卫生间门口。 过了大约5分钟,许青禾终于脸色微红地走了出来,把两个空水壶往周诚手里一塞,“好了。” “什么好了?” 周诚大惑不解,“刚刚,你在里面…… 干什么了?” 眼前的许青禾头发濡湿,几根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脸颊上似乎覆盖着一层水膜,让人分不清是汗水,还是刚刚他递进去的两壶热茶的水蒸汽。 “脚印,是脚印。” 许青禾用衣袖擦了擦脸,微微喘气,随后掏出手机,指着屏幕上的一张照片说道。 “封闭的空间里,水蒸汽能让地板上的脚印现形,这就是我刚刚做的事。因为第一壶水不太热了,所以我要你又送进来一壶。” “水蒸汽能让脚印现形?”周诚大惑不解。 “还有,你为什么……” “我把热水泼在隔间的地板上,这样空气里就会出现大量的水蒸汽,脚印在地板上踏出的痕迹就会显现出来。” 周诚只觉得仿佛置身云山雾,“你刚刚是在厕所碰到谁了吗?” “没碰见谁,但听到声音了,两个女人。” 说着,许青禾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个茶室,“这里的每一楼层只有两间茶室,所以…… 这里除了我和你,就只有高太太和她的朋友,不会有别人了。” 说完,许青禾低头查看照片,从轻微蹙起的眉头看,她对这次的拍摄并不是十分满意,“早知道带西门过来的,重现现场并拍照是他的专长,我拍的这几张照片清晰不行。” *** 像是感应到了许青禾的担心,晚上采月一连发来了好几条信息,甚至还有一个小哈的视频。 视频里的小哈正在地板上打滚,不时露出粉红色的肚子,模样十分娇憨可人,看得人不禁心生欢喜。 「青禾姐,小哈现在很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行动自如。」 「她真的很喜欢养老院,希望这次他们别再把她送走了……」 …… 不过,采月的信息并未透露医院的情况。 迟疑了几秒后,许青禾发出一条消息,「小哈回来的那个晚上,去世的那个老人…… 他的家属没说什么吧?」 片刻之后,屏幕亮起: 「院里的医生判断是自然死亡,而且本就高龄了,家属那边态度很平和,现在遗体在殡仪馆。」 许青禾想了想,打下一行字,正准备按发送键,忽然迟疑了,于是删掉刚打好的字,退出和采月的聊天框,给周诚发去了一条消息。 刚点完发送,手机屏幕突然变黑,她只能懊恼地四处找充电线。 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的时候,最近几天发生的事像放电影一般在大脑里一帧一帧地过。 那天开会中途,她去找采月。 采月转头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很平静,就像…… 看向一个认识的人。 一个人第一次见到另一个陌生人,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 许青禾思索着。 采月的脸上完全没有显露出任何的观察神色,而「下意识地仔细观察对方的面部表情」,是大部分人第一次见到陌生人的反应。 …… 脑袋忽然有些“突突”有些发胀。 “你好,我是采月。” 耳边再次响起了采月沙哑的声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采月主动伸出的手。 第140章 不祥之兆:修鞋 卫生间里的照片经西门的特别处理后,清晰度提升不少。 “脚印的主人为女性,脚码36,身高应该在155-165之间;从脚印痕迹的轻重来看,是个中等体型的人,可能略微偏瘦。” 西门边说边把打印好的照片用磁铁吸在白板上,继续开口道,“结合现代人年龄和体型的相关性,年龄在20-35之间。” “那…… 另一个脚印就是高太太的了?” 周诚问。 许青禾点点头。 “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高太太跟什么人往来特别密切,对吗?除了卫生间的第二个脚印。” 周诚问。 “没有。” 西门回答,“高太太的生活很简单。” 停顿几秒后,他看向许青禾。 “青禾姐,这个照片不是特别清晰,但你是用手机拍的,也在所难免。以后可以先用浸泡过氨水的纱布擦一擦镜头,这样不容易起雾,尤其是当你用水蒸汽显现脚印的时候……” “哎!” 耳边突然传来陈顺讶异的声音,“「天年养老」上热搜了!” “什么什么?我来看看!” “还真是!” “「死亡猫咪」? 这个名字一点新意都没!” “热搜说现在养老院里的老人最怕看到那只猫了,各个都把房门关的紧紧的。” “没想到老年人好像比我们年轻人更怕死,我本以为活了那么长时间,总该把生死看淡了才是。” “我也觉得很奇怪,新闻里总看见年轻人自杀的,倒真没见过几个老年人自杀的。” ……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人多的时候话题总是会动不动就偏掉。 “因为有强烈厌世心理的人会早早自我了结,根本就活不到老。所以,能活到老年期的人,几乎都是生存欲望很强的人。” 许青禾开口。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 周诚笑道,“公众号也出现了「死亡猫咪」的文章,小顺,你盯着点网上的舆论。” 说完,周诚陷入了沉思,一旦外界开始关注「天年养老」养老院,他们的调查工作恐怕更难进行了。 *** 上个月家附近支起了一家修鞋铺子,是许青禾小时候见过的那种,式样老旧的缝补机,地上散乱各式各样的皮革和铆钉。 修鞋师傅是一个打扮朴实的六十多岁的大爷,系着深蓝色的围裙。 不知为何,每次看到他,许青禾就会想起自己的爷爷,为此她经常故意绕到这个修鞋铺面前,只为看一下老师傅。 连续一周多下来,她不禁开始为修鞋师傅的生计担心起来—— 现在大家都是旧鞋穿烂了直接买新鞋,真的会有人修鞋吗? 想来想去,决定以实际行动支持下修鞋师傅。 下班后她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两双早已不穿的旧跑鞋。 “大爷,您看这两双鞋还能修吗?” 一只粗糙的手伸了过来,接过鞋。 约莫过了半分钟,苍老的声音响起,“可以修,需要换前脚掌,你想要什么样的?” 说完,递过来五颜六色的几张硅胶垫。 “您给选吧!我不懂。” 许青禾笑了笑。 “常跑步?” “啊?” “跑步的人鞋子都是前脚掌坏的快,你看这磨的。” 老师傅的话让许青禾不禁一愣,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厕所里的那几个脚印。 …… “青禾姐,怎么了?” 电话那头,西门似乎在一个很嘈杂的地方。 “我问你一个问题,” 许青禾大声说道,生怕西门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那天开会的时候,你除了说脚印主人的身高体型信息,我记得你还说过脚印的前端更深,是吧?” 第141章 不祥之兆:沙盘疗法 (一周前) “这真的可以吗?” “当然!” “可按照冯局长制定的规矩,我们不能接近养老院。当然,我不是担心他会发火,只是……” 周诚的语气犹疑起来。 “可规矩制定出来,就是为了让人打破的。” 短暂的沉默后,周诚再度开口,嬉笑道,“我还真不知道你是这样的…… 不守规矩。” “我们又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吗?一箭双雕的事为什么不做?” 顿了顿后,许青禾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再说了,这怎么能算「不守规矩」?我们明明很守规矩。” “是么?” “我们,一,没踏进养老院半步,二,没再找他们员工问话,所有的行动都按照领导的指示来的。” 闻言,周诚的表情放松了不少,他开口道,“上次那个吴岩…… 就你和西门见过他,靠谱吗?你上次说他是养老院的运营经理?” “问题不大。吴岩之前在别的养老院干过,看得出来他挺踌躇满志的,去年六月份刚入职,就做了一系列的改革,包括增加了四名医生。所以,对送上门来的免费项目…… 他没有理由拒绝。” “行。” 周诚看向许青禾,“那就按你的计划来,只要他别怀疑我们就行。” —————— 阴雨连绵。 中京市的天空像一卷浓得化不开的水墨画,天空中点缀着深深浅浅的乌云。 不过,此时的「天年养老」却是一派祥和快乐的场景。 一阵阵嬉笑声从活动室传来,仔细听里面还夹杂着鼓点轻快的曲子。 “各位,小时候都玩过沙子吧?“ 身穿蓝色t恤的男人面带微笑说道。 此人正是今年刚从h大心理学系毕业的赵志远,枫的同班同学。 “玩过!玩过!” 底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声音。 难怪人们总说老人越活越像小孩,一听说今天可以玩沙子,几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不由得兴奋地搓起手来。 “太好了!看来不用我再解释什么了。” 赵志远说着指着墙角放着各式各样小玩意儿的架子。 “架子上的东西叫「沙具」,也就是俗称的「微缩模具」。 你们的任务,就是挑选你们喜欢的,或者觉得需要的沙具,摆在沙箱上,沙箱底部是蓝色的,象征大海,我想这就不用我多解释了吧?” 说到这里,赵志远将食指放在嘴唇上,一副很神秘的样子。 “不能随意放,要先想好打算创造什么样的场景。因为结束后,我要问你们为什么这么放。 还有,如果不知道怎么摆,也不能问我或问其他人。” “这…… 怎么听上去有点像考试啊,没意思!” 一个老人抱怨道。 “老王,你害怕了?都老了还怕考试么?怎么,小时候就玩过的游戏现在就不会了?” 旁边一个穿绿衣服的老头转过头看向那名叫“老王”的人。 “这可不是什么游戏,人家这是帮我们做心理辅导呢!” 一名戴金丝框眼镜,打扮精致的老太太徐徐开口,语气是掩饰不住的鄙夷,“所以……不懂就别瞎说,跟小时候玩过的游戏有什么关系?” 赵志远笑了笑。 “谢谢周阿姨,就像您刚刚说的,这像游戏,但确实不是纯粹的游戏。 你们所设置的场景都反映了你们的内心世界,而我的任务就是找出让你们不开心的原因,希望最后我们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赵志远最后夸张的语气让老人们再度兴奋起来,一个个满脸放光地看着讲台旁摞成好几摞 的沙箱。 坐在活动室最后一排的吴岩此时一脸的得意: 请那四名医生花了不少钱,为此白院长一直有些耿耿于怀; 这次的这个h大心理学院高材生和他的助手主动找上门,说愿意给老人们提供免费的心理咨询服务,何乐而不为? 再说了,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养老院不能过问具体的心理治疗内容。 以后又可以在广告上加上:「院方定期组织心理治疗」这一项了。 想到这里,吴岩更是喜不胜收,看着老人们纷纷领取到了自己的沙箱,他便按照之前所承诺的,走出了活动室。 今天上午参加心理团体辅导的一共有17位老人。 大约四十分钟后,赵志远注意到大部分老人都差不多完成了各自的场景搭建,他凝神观察着其中几名老人的举动。 “老师!我的好了!” 一只胳膊颤巍巍举起。 “我的也好了!” “我也是!” “好好好!我马上来!” 赵志远和他带来的几名助理向举手的老人走去。 除却了解老人们的心理状态以外,他时刻记得枫的嘱托—— 「我想知道最近去世的5个老人,离世前都跟什么人接触过。」 首先是那个身穿黑色polo衫的老人,他并没有举手,只是在完成场景后,收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身体姿态也有些僵硬。 赵志远来之前已经对养老院的老人做过调研,穿黑色polo衫的这名老人与最近刚去世的那个老太太是对门的关系,彼此之间很要好。 眼前的沙箱中央有一大块露出了底部的蓝色,蓝色的正中央放着一个歪倒的女性沙具模型,一旁的沙子上放着一个站立着的男性沙具模型。 “您能告诉我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吗?” 赵志远蹲在老人的身边,开口道。 “这个是我。”老人指了指沙子上的男性沙具模型,随后指向“海里”的女性沙具模型,“这个是秀芳。” “「秀芳」是谁?” 赵志远故意问。 “她叫张秀芳,原来住我对门。” “那为什么秀芳会在海里?是在游泳吗?我看她身体是侧过来的。” “没在游泳,因为她已经没了……” 老人的声音哽咽起来,并没有看向赵志远。 “我还看你在秀芳的旁边还放了一个游泳圈,为什么?” “我…… 想救她。” 第142章 不祥之兆:我想救她 “…… 你想怎么救?” “秀芳喝了那杯薄荷茶就…… 死了,所以我要阻止她喝那杯水。” 穿黑色polo衫的老人抬起头来,只是眼神十分空洞。 “哎呀,老李! 我说你怎么回事,人都没了,怎么又提起了?” 说话者是刚才那名戴着金丝框眼镜的周姓老太太,退休前是某大学的教学秘书,因此穿衣打扮很有学院派腔调。 最初搬进养老院的时候,周老太太逢人就说自己以前是大学老师,所以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一开始都叫她「周教授」。 后来即使知道并不如此,众人也懒得改口。 周老太太是人群中很常见的「花孔雀」类型,喜欢张扬,八卦,搬弄是非。 “周教授,人家老李跟秀芳是老乡,现在秀芳就这么走了,老李肯定难过啊!” “八十多的人了,本来就是过一天少一天,我又说错什么了?” 周老太太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那副金丝眼镜让眼睛里的精光更为灼目。 “那也不能这么无情无义!你这话太刻薄了!” 赵志远看着那几个斗嘴的老人,一脸的无奈,他转头看向穿黑色polo衫的老李。 “李叔叔,那其他几人的情况您了解吗?除了秀芳阿姨。” “这…… ”老李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我只知道秀芳的事。” “小赵,你听阿姨跟你讲,阿姨都知道的!秀芳就是老死了嘛!这里的人还给她打了不少吗啡呢!” 周姓老太太插嘴道,“所以,秀芳才不是喝了薄荷茶死的。老李,你不要在这乱讲哦!” “我没乱讲!” 沉默良久的老李脸色通红辩驳道,“秀芳最讨厌薄荷茶了,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 “如果小哈真的是「死亡猫咪」,那应该能够预料到所有八名老人的死才对,是吧?可实际上只有五人去世的时候,小哈在场。” 周诚自打一早来了警局,就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全程眉头紧锁,就连陈顺买的咖啡都顾不上喝。 “要真的那八人去世的时候小哈都在场,才叫恐怖呢!” 陈顺小声嘀咕道。 一旁的西门赶紧偷偷捏了一下陈顺的胳膊,要他闭嘴。 许青禾拿起周诚桌子上尚未开封的咖啡,动作麻利地撕开上面的塑封膜,“第五位老人是在小哈被丢掉后,跑回来的当晚去世的。那五名老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住「天年养老」,之前完全不认识,甚至住在一起后也不熟。” “所以,为什么要杀死这些老人?有什么目的?” 自从警队正式接手这起案子后,包括陈顺在内的其他所有人,认为几名老人的死是人为造成的。 “滴滴滴~” 手机铃声响起,许青禾拿起电话听了一会后,将电话重新放回桌子上。 “各位,我研究生同学等会要来,他最近一直在「天年养老」给那里的老人做沙盘治疗。他说有点新发现,也许我们会感兴趣。” 在场除了周诚,其他人都惊讶得嘴巴不自觉张成了大大的o型。 “给…… 养老院的老人…… 做心理治疗?” “是的。这是一个公益项目,我同学和他的同伴们需要积累更多临床咨询经验,老人们也需要有人对他们的心理进行干预,所以,这是一举双得的事。” “我原以为冯局长下了命令后,我们就没法对养老院进行内部调查了,没想到青禾姐你还想出了这招!算不算是安插间谍?” 陈顺十分兴奋,“他叫什么名字,你研究生同学?” “赵志远。” 话音刚落,前台值班警员就领着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大眼的男子来到了会议室门口。 “说曹操曹操到。”说着,许青禾转身拉开玻璃门,“hello,请进!我刚跟他们说起你,没想到你这就到了。” “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好就在附近。” 赵志远说完,朝正盯着他的众人轻轻点了点头。 “各位好,我叫赵志远,你们可以叫我「小赵」。我和青禾是研究生同班同学,不过我们的研究课题不一样,我主攻临床心理咨询,她的研究方向主要是脑电和行为学研究。”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周诚开口,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没事。” 赵志远看向周诚,“不辛苦,我倒是很感谢青禾的帮忙。” “你说你有新的发现?” 许青禾开口。 “是的。我们已经在「天年养老」做了五次沙盘团体治疗,覆盖了养老院里大部分的老人。” 说着,赵志远清了清嗓子,“根据老人们的叙说,今年去世的那五名老人,前四人…… 本身就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什么意思?” “就是都有不同程度的基础疾病,包括呼吸方面的,心脏方面的,泌尿系统方面的。那几人都是原本院里的高危人群,医生护士24小时守着。” “所以,小哈无论是否出现,结局都一样?” 西门问道。 “没错。” 赵志远点点头。 “那最近刚去世的那位老人呢?” 许青禾问。 “她的情况最特殊。前几天刚过完81岁的生日,跟她住对门的一个李大爷说她身体一直不错,但不知怎么的,忽然就不行了,也没怎么抢救。” 大部分的高龄老人在入住养老院之初就会签放弃抢救的协议,包括这个刚去世的老太太。 “我记得采月说过,家属也没什么异议,处理完手续就把老太太送到了殡仪馆。” “是的。但老太太对门的李大爷特别提到老太太死前喝了加了冰块的薄荷茶,一直说什么要是没喝那杯薄荷茶,秀芳就不会死~ 哦!” 赵志远一脸歉意地补充道,“秀芳是去世的老太太的名字。” 赵志远的话无疑信息量巨大,周诚的本子上已经记满了笔记。 停顿几秒后,他开口道,“刚才你说「沙盘治疗」覆盖了养老院大部分的老人,有人没参加吗?” 第143章 不祥之兆:寿终正寝? 进门没五分钟,雨点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 夏天的雨气势要磅礴得多。 许青禾注视着马路牙子上被雨水打出的一个个小洼地,思绪早已飘散在外。 “哗啦~” 身后传来收雨伞的声音。 她急忙转过头去,脸上漾起笑容,“嘿,采月,你来了!没淋湿吧?这雨是又下大了……” “没事,青禾姐。”身穿白色连衣裙的采月甜甜一笑,裙子上有点点斑驳的雨痕,“你上次买的猫粮,小哈很爱吃呢!养老院其他几只猫也是。” “那就好。” 许青禾点点头,视线随着采月的身影移到对面,“我家的两只猫也吃的那种,吃两三年了。” 采月的眼睛睁得好大,“青禾姐,你也养猫了?” “嗯,小猫很治愈的,而且感觉是我需要她们,而不是她们需要我。” 咖啡店黑白相间的地板上留下采月湿漉漉的,带着泥水的脚印,趁着采月低头整理衣服的时候,许青禾偷偷拿出手机拍了几张照片,发给了西门。 “真好!要是小哈愿意跟我回家就好了!” 说着,采月“咯咯”又笑了起来。 “你要养小哈?你就不怕……” 许青禾咽下了后面的话。 “害,我是00后,从小接受无神论教育长大的,我才不信呢!” “也是。其实我也不信,就是网上现在讨论度很高,前阵子那篇写「天年养老」的文章还上了热搜,太夸张了!” “哦,那篇报道啊!” 采月开口道,“养老院的老人们也看过,自从看了那篇文章,一个个看到四只脚的动物就吓得不行。” “那…… 养老院有没有做些什么?我的意思是既然老人们这么害怕……” “有啊!最近就在搞什么沙盘疗法,不过吴经理不让我们工作人员进去……” 送别采月后,许青禾在咖啡馆里呆呆坐了很久。 西门发来的消息她已经看了。 「刚刚发来的脚印照片跟上次卫生间里的脚印是同一个人的,不过这次前脚掌的印子更重些,照片上看得很清晰。」 *** “电视剧或电影里一旦出现这样的情节,观众就会认为是编剧故意设置的伏笔,毕竟戏都是这么拍的,对吧?” “你的意思是,就只是巧合而已?” “没错,谁说生活里不能有巧合了?” 赵志远那天短暂的现身让周诚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就是他们苦苦追查的前四名老人的死,真的就是「寿终正寝」而已。 “如果是这样的话,怎么解释那只三花猫的出现?尸体和猫怎么会同时出现?” 陈顺眨着眼睛看向周诚。 “那四名老人本身就快不行了,各种疾病缠身,养老院的医生护士也早已做好了准备。如果他们是被谋杀的,动机呢?凶手何必多此一举?静静地等不就好了么?” “也是,凶手犯不着去杀一个行将就木的人。” 西门赞同地点了点头。 “至于为什么那只三花猫会反复出现在老人们的病榻前,要么它真的是传闻中的「死神猫咪」,要么,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就算前四个是寿终正寝,那怎么解释小哈刚回来就死去的第五名老人呢?” 许青禾严肃地看向周诚,“这回总不是「寿终正寝」了吧?” 第144章 不祥之兆:启示 “张老太的死的确很蹊跷,” 周诚脸上出现了思索的神情。 “住她对门的老头,那个叫老李的,说她前一天还好好的,突然就没了。老李还提到了薄荷茶,据他所说,张老太就是喝了那杯薄荷茶死的……” 陈顺插嘴道,“老李的话可信么?是不是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这个就不好说了。” 停顿了几秒后,周诚看向西门,“西门,最早是你收到的照片,是吧?” 西门点点头,“是负责信件分发的老高放在我桌子上的,上面没写寄件人,有人半夜放在警局门口的,但那里是监控死角,所以什么也没拍到。” “现在,让我们来理理头绪。” 说着,周诚大步流星走到房间中央的白板前。 “最早是西门收到了六张照片,其中四张老人的遗体旁都出现了同样一只三花猫;养老院的人尝试丢掉那只猫;不过—— 那只猫,安然无恙地又回来了。那只猫回来的当晚,第五位老人就去世了……” 原本空无一物的白板上很快就写满了字,不同的事件之间用箭头符号连接起来。 不知怎的,许青禾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了那天采月说过的话,「要是小哈愿意跟我回家就好了。」 为什么采月一副完全不受影响的样子? 就算不相信灵异事件,但身处事件漩涡中心的她,多少应该有些发怵才是。 *** 众人一直讨论到夜深,直到一个个接二连三地打起了哈欠,周诚才宣布会议结束。 许青禾刚收拾好东西,将背包背到肩膀上,周诚便走了过来,“一起?我送你吧!” “哦,没事,我叫辆车。” 说着,许青禾开始在包里掏手机。 “这么晚了,打车不安全,我送你。” 不容置喙的语气,“再说这个时间打车很贵的。” 过了一会,见许青禾的手还在背包里摸索,周诚一把接过背包挎在自己肩上,“我看你也别再找你的手机了,都找了这么久了。” “奇怪的很,平时掏两下就掏出来了。” 许青禾一脸的无奈,只能跟着周诚往车库的方向走。 从警局开车到二人居住的小区开车只要十五分钟,不过可能是最近太累,两人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 眼看着到下一个路口就要拐弯进小区了,周诚觉得不应该再拖下去了,他清了清嗓子。 “青禾……” “阿诚……” 几乎同时开口。 “那个,你先说……” 周诚开口。 “刚刚我不是想打车吗?” 许青禾扭头看向周诚,“然后你说了一句「这个时间打车很贵」。” “嗯?” 周诚哼了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网约车刚开始的,各个平台像疯了一样发优惠券?每天都能领到金额不低的红包,好多同事天天打车上下班,但一个月下来几乎不花什么钱,靠的就是平台给的优惠券。” “记得,不过现在没那么多优惠券了,而且打车软件也只剩那么两三家。” 周诚说道,他不明白许青禾怎么会突然提起打车优惠券的事。 “我也领过几家的优惠券,现在用的打车软件就是当时发券发的最多的一家。刚刚我突然想到,当时那些平台这么做是在培养用户的消费习惯。” “嗯?” 许青禾转过脸,一脸认真地看向周诚,“是为了让大家习惯打车出行,习惯用他们的打车软件,以至于最后形成一种心理惯性。” “你的意思是…… 前四名老人的死,是为了给我们留下一个印象?” “那几张照片是有人特意寄给西门的。而养老院老人们的去世,前四次是为了让我们相信那只三花猫的出现代表「死亡」,张老太的死是对方的试探。” 许青禾顿了顿,她觉得嗓子有些干涩,“凶手…… 还没开始真正的行动。” 第145章 不祥之兆:另有其人 一行人赶到「天年养老」的时候,院子里正停着一辆装修队的车。 车厢敞开着,装修用的工具已经不见踪影。 “大爷,这是怎么回事,院里为什么突然搞装修了?” 周诚抓住一旁的清洁工问道。 “哦,不是有几个人死了吗?按照规定,那几间房要重新刷一下墙。” 清洁工头也不抬地答道。 听了清洁工的话,几人面面相觑,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陈顺拔腿就往楼上跑。 …… 地面上已经铺好了塑料膜,几名工人正搭室内脚手架。 “停,停下!” 陈顺气喘吁吁。 那几名工人惊讶地撞过脸,“你是谁?装修是院里要求的。” 一个戴眼镜的工人开口。 “我们是警察。” 门口响起枫的声音,温和,冷静。 随后周诚,西门,还有其他一众警员纷纷来到门口。 “这是搜查令,我们要求你们现在立即停止手上的工作。” 周诚一脸严肃地开口,随后看向西门,“去通知吴经理。” 不多久,一个瘦弱纤细的男人慌里慌张赶了过来。 “哎,警察同志……” 看到枫的刹那,吴岩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异,“这是怎么回事?又发生了什么吗?最近院里没发生什么事啊!” “吴经理,我要求你立即停止一切装修活动,院内所有人员……” 周诚抬起胳膊,瞄了眼手表,“两小时内不得离开。” 吴岩此时的模样就像是考试没考好,偏偏老师要求回家后家长签字的小学生,满脸的惊慑。 “是,这就去。” “先别走,这个是谁的房间?张秀芳老太太的房间是哪个?” “就…… 就是你面前的这个。” 吴岩嗫嚅道。 虽然房间里已经有了几分施工作业的痕迹,但所有家具还没来得及挪动,物品的摆放原封不动保持了原样。 一个人的房间就是ta的精神世界,枫对此深信不疑。 单人床靠墙摆放,床头放着两个枕头,一个抱枕,四件套是素净的米色,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 床头摆着一个四脚凳,上面反向卡着一本书,看样子书已经读了一半。 真正引起枫注意的是靠墙位置的两只小哑铃,旁边还有卷起来的紫色的瑜伽垫。 看来张老太太生前很爱健身,这在上了年纪的人里倒是不多见。 靠门的位置还放了一个小冰箱,枫上前拉开冰箱门,冷藏区整整齐齐摆着各种营养补充剂,包括维生素和钙片;冷冻区倒是空空如也。 干净,细心,注重健康,即使没亲眼见过张秀芳老太太本人,枫的心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清晰的人物画像。 灰色沙发是宜家常见的二人位款式,不过上面的抱枕不翼而飞了。 枫的视线继续在房间里移动,果然,沙发旁的木色竹筐里出现了两个灰色的枕头模样的东西。 枫踱步到沙发跟前,蹲下。 一阵淡淡的香味钻进鼻孔,是衣物柔顺剂的味道。 随即,枫的视线停住了,沙发上出现了一连串的印记,从形态上看,像是有液体洒在了上面。 “西门?” 枫轻轻唤道。 正在卫生间拍照的西门走了过来。 “小枫姐,这像是液体喷射痕迹,你看这一块印迹最大,然后越来越小。”西门指着枫正盯着的印记说道。 枫点了点头,站起身,“带回去让吴霜分析一下吧。” …… 沙发上的印记被证实是麻醉剂,含有大量的琥珀酰胆碱。 “这几乎可以坐实张老太太是被杀死的。” 吴霜的用词很谨慎,从来不说过于绝对的话,这次也不例外。 “为什么光凭一个琥珀酰胆碱,就能说明是他杀?” 周诚问。 法医学绝不仅仅是解剖尸体、分析死者死亡原因那么简单。 很多时候法医们都需要对现场提取到的物质进行分析,给出像刚才吴霜给出的推测。 “因为——” 吴霜的嗓音有些沙哑,最近患上了重感冒。 “琥珀酰胆碱物质会抑制人的呼吸肌,一旦摄入,会在三分钟内死亡。并且,由于呼吸肌被彻底控制,没有反悔的余地,所以不可能是自杀,除非老太太早已有了死志。” “张老太太绝不可能自杀。” 枫开口。 她想起房间里的那对哑铃和瑜伽垫,还有冰箱里完备的营养补充剂。 据说在集体生日宴上,张老太太甚至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心愿,“要活到九十九!” “还有一点我觉得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 吴霜清了清嗓子,“人体会自动生成丁二酸和胆碱,这两种物质琥珀酰胆碱的主要成分。所以,一般尸检做的毒物分析检测测不出这种物质。” “所以,凶手是在制造人为的「自然死亡」?” 陈顺开口。 一旁的枫沉默不语。 早在吴霜发来液体检测结果的时候,她就想到了这一点。 凶手无比狡猾,因为没人会怀疑张老太太是被杀死的。 —————— 听到名字的时候,枫下意识地反问道,“你确定?” “确定。”吴岩用力地点了点头。 “电脑系统上都写着呢,就是她。那周轮到采月照顾所有三楼的老人。” 一旁的周诚看出了枫脸上的惊讶,待吴岩走后,他递过来一杯水,“刚刚你是真的没想到是采月;还是…… 不希望是她?” “不希望是她。” 枫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接过水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她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并不知道真的发生了什么。” 枫的语气里裹挟着淡淡的担忧。 “我也愿意这样想。”周诚很想安慰一下枫。 “但……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她。张秀芳老太太去世前一天,她负责照顾老太太的饮食起居。”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布谷鸟的叫声,枫的思绪一下子被打乱。 “布谷~ 布谷~” 鸟儿又叫了几声。 “周队。” 枫突然开口。 周诚一愣,枫从未这样叫过自己,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仿佛是在叫另一个人。 “怎么了?” 周诚回过神来。 “暂时别逮捕采月好么?” “为什么?” 周诚觉得很奇怪。 枫起身站到窗前,眼睛像是盯着远方的什么,又像是在发呆。 “凶手很有耐心,行事不慌不忙,既然ta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前面4名老人走到生命的尽头。一旦我们提审采月,ta一定会因事情败露而推迟真正的行动。” “真正的行动?” “更多的死亡。” 枫转过脸来,“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 第146章 不祥之兆:党采月 「天年养老」看起来还是一副老样子。 医生们走路坚定稳健,护士们行色匆匆,身穿粉色制服的护工们则满脸疲色,常常边走路边打哈欠。 不过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每个人都在刻意回避行政楼一楼的某个房间。 并且一旦有谁进去过,哪怕只呆了几分钟,出来后必得迎接旁人或复杂或同情的目光。 枫记得以前在一部美剧还是电影里看过一个场景。 身材魁梧的白人警官赶到凶案现场后,看到一片鲜血淋漓和躺在地上,早已死去的妻子,说了一句: 是丈夫(it’s the husband.) 将场景调换到养老院,甚至升级一下,是「天年养老」这种月费过万的养老院,这回将白人警官换成黑发黄肤的枫,该说句什么呢? “凶手是……” 枫张开嘴,嘴巴里传出嘶哑的声音…… “叮铃叮铃~” 七点的闹铃准时响起。 枫懒懒地翻了一个身,随后盯着天花板的白墙一动不动。 梦里的场景虚实交替。 那个房间是真的,养老院工作人员的神色慌张和窃窃私语是真的,甚至一看到枫他们几个就赶紧绕路也是真的…… 唯一一个不会躲避他们,甚至还会主动打招呼的就是护工采月。 党采月,2002年8月生,毕业于某大专康复专业,入职「天年养老」四个月。 前晚陈顺送过来的资料只有薄薄的几张纸。 “这个党采月,还蛮励志的,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 陈顺的表情是少见的严肃。 “你们知道前几年很多福利院门口都会有「安全岛」吗?原本是为了保护弃婴不受不良环境侵害的,后来却导致大量不负责任的家长遗弃自己的孩子,这个党采月就是其一。” “真的太过分了!自己的孩子怎么舍得丢掉?” 西门语气愤怒。 “我看她没什么问题,是因为是女孩才被遗弃的吧?” 周诚的声音听起来要冷静很多。 一旁的枫始终沉默不语,她眼睛紧紧盯着采月信息栏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还穿着学生服的证件照,照片上的采月笑靥如花,散发着少女独有的鲜活生命力。 在教育背景一栏里,枫看到按照年份,依次出现了:** 阳光路小学,** 成才中学…… 最后,她的目光锁定在最上面的中京市医科大学英才学院。 康复专业的学费并不便宜,枫知道大部分的福利院并没有多余的财力供这些孩子读书,除非…… 除非有人愿意资助。 —————— 「天年养老」坐落在中京市乡下的一座岛上,四面环水,只有一座跨海大桥连接内陆。 岛的名字很美,叫「荷花淀」。 据说这里的村民以前靠卖莲藕为生,所以一到夏天来临,岛附近的水域会铺满碧绿的莲叶,间或点缀着粉嫩的荷花。 “小枫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采月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两人正沿着养老院东南角的小河边散步,再往前走就是辽阔的水域。 “最近我们在这里,没影响大家的工作吧?” 枫面带微笑说道。 “…… 呃……” 采月陷入迟疑。 “大家都说张老太太是被害死的,所以你们警察才会来,还说凶手现在就在院里。” “说起张老太太,” 枫轻巧地跳过一小片泥泞地。 “她去世的前一天是你在照顾她,对吗?” “是的。” 采月眨巴着两只大眼睛,“那天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噢,就是突然跟我说想喝点有味道的水。” “有味道的水?” 枫想起老李提到过的“薄荷茶”。 “当时厨房已经下班了,门也锁了,我找不到什么有味道的东西可以放在白开水里,就偷偷从花园里摘了几片薄荷叶。不过……” 采月低下头来。 “我后来才知道,张老太太不喜欢薄荷茶,为了这个,住老太太对门的老李头一看到我就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非说是那杯薄荷茶害死老太太的。” 采月的脸开始出现痛苦的神色,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枫轻轻拍了拍采月的肩膀。 “老李头说话口无遮拦,而且人啊,年轻的时候还会顾及面子收收自己的脾气,到老了,反而无所顾忌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对,像个孩子。” 采月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 “那个,采月……” 枫见采月的情绪彻底放松,决定问出她昨晚就想问的问题,“你…… 现在还跟你的父母有联系吗?” 原本含笑的采月瞬间变得失落了起来,“没有,我也不希望有联系。” “你怪他们吗?” “不,我觉得他们反而帮了我。” 采月抬起头,眼神倔强。 “小枫姐,你说是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初中毕业就被迫辍学的家庭里好,还是被送进福利院,从此无牵无挂,自由自在好?” 不等枫开口,她自顾自说道,“我会选在福利院长大,起码我是自由的,而且福利院也有照顾我的爸爸妈妈。” “那你的大学专业「康复」科,也是你福利院的「爸爸妈妈」建议的吗?” “是一个姐姐,小欣姐。” 采月并未发现枫此时正紧紧盯住自己的脸。 “高考结束后,我知道我的成绩不理想,肯定是上不了普通的大学了。本来嘛,也不是聪明人家的小孩,毕竟有那样的父母。” 说着,采月干笑了几声。 “小欣姐那段时间经常到福利院给我们上英文课。高考前夕,她还特意给我补过英文,只可惜我是块烂泥,怎么也扶不上墙,补了一个月的英语最后都没及格。” 枫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一言不发。 “至于专业,是小欣姐建议的。她说我对人有耐心,动手能力强,喜欢摆弄器械,很适合「康复」这个专业……” 采月还在继续说着,但枫已经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耳朵里不断回响着那天在茶室卫生间听到对话: “没被拍到吧?一定要小心知道吗?” “嗯,我很注意的,小心……” 她只觉得心跳加速,一切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第147章 不祥之兆:小猫为什么表情迷离? 用「人心惶惶」来形容最近养老院老人们的状态再合适不过了。 偶尔在院里看到吴岩,枫总会吃一惊。 吴岩瘦削纤弱,总戴着一副眼镜,但精神头一直都很好。起码走起路来总会让人想起「雄赳赳气昂昂」这几个词。 但最近,他看上去几乎是一副快要断气的模样。 据说这些天来,吴岩办公室的电话从早到晚从未断过。 打电话来的大部分是长住这里的老人家属,那些只是间或住这里的早早就被接回家去了,剩下的就是那些捕风捉影,不放过任何可能带来巨大流量的自媒体记者。 “别再打电话来了!” 吴岩又一次震怒地摔下电话,“一个个跟个苍蝇似的,烦死了!” 原因无他,那只叫「小哈」的三花猫又开始活跃了。 不过这次并没有固定某一间房,而是经常出入三楼和四楼的一共四间房。 “难道「死神猫咪」准备发威了?” 陈顺开口,他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刚刚说出的这句话引用的是最新一篇媒体的发文。 “这四间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周诚眉头紧锁。 “一对老夫妻,呃…… 住相邻的两间房。还有两个刚住进来没多久的老太太。” 西门盯着自己的调查笔记说道。 “那对老夫妻,就是高书记的太太,储欣欣的父母。” 枫开口。 “据志远说,这两人从未参加过他的团体沙盘疗法,平时也不跟院里的其他老人来往。” “储欣欣……” 周诚默念着这个名字。 几人碰头的最开始,枫就告诉他们,茶馆卫生间里的两个人正是高书记的太太储欣欣和采月。 最早是那只前脚掌痕迹更重的脚印让枫开始怀疑两人的关系。 那天在小花园里散步,在采月接连说了两次「小欣姐」后,枫猛然意识到,那天在卫生间听到的两人谈话最后的那句「小心……」。 不是她没听清。 采月说的其实是「小欣姐」这三个字。 「小欣姐」就是储欣欣。 “小枫,你真的觉得采月是无辜的?” 周诚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枫,他知道枫很同情采月的出身。 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不管是他,还是队里的其他人都觉得这次枫似乎动了恻隐之心。 这不像她的风格。 枫从来都是一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尤其是在工作的时候,理性绝对压倒一切。 “是啊,小枫姐。” 陈顺看向枫的眼神有几分担忧。 “上次你不是还说,你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采月脸上的微表情不像是第一次见到你,她之前一定至少看过你的照片,所以采月是不是没那么单纯?” “也许是我错了。” 枫轻轻叹了口气。 “直觉告诉我,采月也许做了一些事,但动机跟整件事无关。还有…… 小顺,微表情得出来的结论不能被当作直接的结论,要是别人听见你这么说,会笑话咱们的。” 陈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微表情需要跟其他证据结合起来分析。比如面部微表情结合证词,只有这样得出的结论才是可靠的。” 枫笑了笑,语气轻柔。 “算了,先不管她了。” 周诚倏忽从椅子上站起,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 “到现在为止,一个直接证据都没有,都是间接的推理,这个凶手太狡猾了!” “已经出现一个直接证据了…… ” 枫悠悠开口,神色冷静,“先查查小哈为什么老围着那几间房转悠吧。” —————— 小猫刚走到三楼储欣欣母亲的房门口,就迫不及待地跳出了枫的怀抱。 欢快地在地上翻起了肚皮,时不时露出几分娇俏撩人的表情。 一旁的陈顺看得有些傻眼,“小枫姐,小八这是怎么了?” “她有些嗨。” 枫简短答道,随后顾不得陈顺一副风中凌乱的表情,一把捞起表情沉醉的小八。 “走,我们去楼上看看。” 同样的场景再度上演,从未养过猫的陈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小枫姐,小八平时也这样吗?” 陈顺更惊讶了。 “不会,她性格很沉稳。” 枫看着开始到处嗅的小八,“小顺,我知道小哈为什么最近一直赖在这四间房门口了。” “为什么?” …… “什么?猫薄荷?” 众人异口同声。 “是的。” 枫正色道,假装没看到几人惊诧的表情。 “对猫来说,猫薄荷就像它们的阿*片,或者你可以理解成一切快速分泌多巴胺的东西。” “比如大* 麻?” 西门开口。 “没错!就像大* 麻。” 枫重复道,“这种物质会让猫咪感觉飘飘欲仙,不能自已,欲罢不能。” 枫想起之前有一次临出门,随便拆开了一个带有猫薄荷的磨牙球。 结果等下班回家后才发现,小七和小八正歪歪扭扭地躺在地板上,一副意乱情迷的模样。 而早上还崭新完好的磨牙球已经被咬得支离破碎。 之后两只猫一看到那只磨牙球就变得异常的兴奋,包括性格一向稳重,很难激动的小八。 “我和小枫姐在四间房的门口都发现了猫薄荷,门口的缝隙里,瓷砖表面,就连门上都喷上了泡有猫薄荷的水。” 陈顺开口。 随后,他环视了房间一圈,“咦,周队今天怎么没来?” 话音刚落,门“忽”得一声被推开,周诚走了进来,带着一身的雨,墨绿色的防风服“滴滴啦啦”直往下滴水。 “来这里的路上我先给阿诚打了个电话。” 枫一脸歉疚地看着周诚,“昨晚工人们又开始那几个房间的重装工作了,我怕时间来不及。” “怎么样?发现什么没?” 陈顺急忙问道,他已猜到八九分。 “是床头的抽屉,我在里面找到了残余的猫薄荷碎屑。” 说着,周诚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白色塑料袋晃了晃。 “周队,拍照了没?” 西门的职业病发作,右手下意识地捏住了装有相机的背包。 “当然拍了!还有…… 你们几个!” 周诚嗔怒地朝西门瞪一眼,“我都淋成这样了,也没人给递条毛巾?” 外面雨声喧哗,整个大地像是被这雨点锤子一般地一点一点往下敲,不过此时几人的心情却像是飞到了云层之上,十分欢喜。 毕竟,就连这些天愁容不展的周队都有心情开玩笑,离破案的日子还远吗? 陈顺急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毛巾递了过去,周诚大剌剌地胡乱在头发上抹了几下。 “有个姓薛的医生,有人看见他从快递站取了一包猫薄荷。” 第148章 不祥之兆:散步灵感 薛永腾再一次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但黄豆粒大的汗珠依旧不断地涌出。 就像涝季城市里不断反水的下水道。 “有人给我一笔钱,让我这么做的。” 薛永腾好不容易止住了颤抖的声音,只是音色变得很稀薄,像是一张被绷紧的塑料袋。 “是谁?” 周诚问。 “我…… 我不知道。” 薛永腾低下头,蓦地,又扬起脸来,“我真的不知道。” “之前去世的五位老人房间里的猫薄荷,也是你放的吗?” 枫开口,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也…… 是…… 我。” 额头再次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枫见状,将桌上的整盒纸巾递了过去,“你知道张秀芳老太太的死不是意外吧?” “嗯。” “你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别人给了你钱?” 周诚从椅子上站起,枫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角。 此时的薛永腾像是忽然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将纸巾盒放回桌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从你们第一次来……” 说着,薛永腾的目光依次落在对面的枫和站在角落的西门身上,“我就知道当时就不该要这笔钱。但……” “但你还是做了!而且我们来过之后,你继续在张老太太的门前放了猫薄荷。” 枫盯住薛永腾,像是要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事情的真相。 薛永腾的眼睛开始泛红,“张老太太的死跟我真的没关系,我什么也没做!” “张老太太的死我们还在查。” 周诚开口,此时他已经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既然你说不是你做的,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这样大家都可以尽快回到正常的轨道。” “正常的轨道?” 薛永腾的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一丝惊异同时掠过房间里其他几人的面庞。 “五年前,我在中京郊区买了一套房,首付花掉了我全部的积蓄,但我并不担心,因为我是个医生……” 此时,薛永腾脸上的得意表情藏不住,“医生的薪水足以偿还房贷。” 说话间薛永腾将后背倚靠在椅背上,左脚轻轻抬起,整个身体处在一个放松的姿态。 枫猜想对方接下来会谈到「失业」问题,如今这正是最核心的社会议题之一。 谁知,接下来薛永腾的话却出乎了枫的意料。 “一年前我终于搬进了新房。但搬进去没多久,我就发现事情跟我原先想得不一样。买房的时候售楼处跟我保证过,小区的住户至少会是城市的中产阶级,对应的学区也是一流学校。” 薛永腾的脸色变得阴鸷起来,“原来自打开发商发现原先的房价卖不动后,就开始各种促销,最后什么阿猫阿狗都搬进我的小区了。” “阿猫阿狗” 这四个字像一阵尖锐的鸣叫刺进枫的耳朵,她不舒服地皱了皱眉。 一旁的周诚亦面色铁青,大概也有相同的感受。 “我就去找开发商,我跟他们说,我可是个医生,18岁学医,学了9年才拿到博士学位,为什么现在我的邻居都是些菜农和工人?”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桌椅偶尔摩擦地面发生的声音,看得出来几人都正极力压抑着内心的不满。 “后来我发现,就在我买的楼盘旁边,还有一个更高端的楼盘,于是我就问开发商我能不能换到那边去。” 薛永腾的脸上露出笑容,“对方说只要再加三十万就可以。” “所以…… 你是为了这三十万?” 周诚盯着对方,眼神里的寒光犹如刀剑般锋利。 “一开始我也不愿意……” 薛永腾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恢复了之前惊慑的神情,“但后来我一想,其实只是搞搞猫薄荷而已……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最后一句话像是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 散步的时候从不带手机,也不带任何的音乐播放器。 枫只想享受这个过程中的清明和宁静。 警队已经在「荷花淀」这座小岛上待了一周多了。 有逝者的几间房如今已经粉刷一新。墙面换成了富有活力的浅绿色和橙色,窗台上还特意摆了几盆金灿灿的洋甘菊。 仿佛只要制造出一点生机,人们就可以当作死亡从未降临过。 枫边走边思索着。 张秀芳老太太去世那天是养老院的集体生日会。 那个月共有十一名老人过生日,养老院为每位老人特意准备了带有姓名的小蛋糕,将所有人的生日蛋糕拼在一起,就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寿桃模样。 “小枫姐,那天高太太也去了。” 陈顺这样说。 自打二老搬进养老院后,高书记去探望过岳父岳母至少三次,但身为女儿的储欣欣,却从未登过门,只在上个月她父亲生日的时候来过养老院。 那是她第一次探望自己的父母。 “说来也奇怪,「天年养老」是去年1月正式营业的,这说明两位老人至少在养老院过过一次生日,那之前储欣欣怎么没来?” 说话的时候,西门正拿着院方提供的集体生日会的照片,去年两位老人的生日会的确只有高书记现身。 “哦,对了,储培风在搬进养老院之前突发过一次心脏病,但好在当时抢救及时,人没事。之后二老就来到了「天年养老」。” 陈顺开口,随后将几张复印好的资料放在桌子上。 枫拿起其中一份看了起来。 上面是储培风的抢救证明。 在第一时间做了心肺复苏后,储培风需要插氧管才能维持呼吸,因此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三天才脱离危险。 “吴霜,心脏病人为什么需要插氧管?不能自主呼吸吗?” 枫问。 “主要有三个原因。” 吴霜回答,“降低呼吸功,缓解慢性缺氧的临床症状,还有就是预防或减轻心肺负荷。” 一阵风突然吹来,远处的天空积起了一团团的乌云。 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下雨,枫赶紧加快了脚步,步伐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她知道储培风根本不是什么心脏病发。 第149章 不祥之兆:六年前 「六年前」 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年轻女人站在福利院门口,她已经在此伫立了十分钟。 福利院对面几个水果摊的摊主边看着这个神秘的女人边窃窃私语,议论声不断传入女人的耳朵,但她置若罔闻。 女人手里拿着一枚乳白色透明袋,尽管袋子里文件上的字依稀难辨,但还是能勉强认出那是一个孩子的资料,一个女孩的资料。 女人盯着福利院中央的花园看了几秒,随后转身离开。 …… “姐姐!你可来了!” 采月撒娇似地挽住年轻女人的胳膊。 不同于上次的打扮,这次年轻女人换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长长的头发梳成马尾绑在后面,看到一拥而上的年龄不一的孩子,她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 “小月,你是不是高二了,要高考了吧?” 年轻女人看向最先冲向自己的采月。 也许是根本就从未体验过有父母是什么样的感觉,这些孩子看起来都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就连已经进入高中的采月也是如此。 资料显示这个叫采月的女孩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的「安全岛」里的。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的冬夜,值班室的大爷半夜里朦朦胧胧听到微弱的啼哭,起初还以为是附近母猫的叫声。 谁知越听越像婴儿的声音。 「安全岛」是政府新设立的项目,据说一方面是为了保护被遗弃的婴孩;另外希望设计温馨的小房子能唤起这些本打算遗弃孩子的父母的良心。 不过,显然采月的父母并不在被唤醒的行列。 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张写有名字和生日的纸条。 福利院的孩子大多都姓「党」,采月襁褓里的那张纸条上写着「张丹丹」三个字,院方于是将女婴唤做「张丹丹」。 但自打会背一句“可上九天揽月”的诗后,当时还叫「张丹丹」的女孩执意要改名「揽月」,「党揽月」,后来觉得「揽月」笔画太多,才又改成「采月」。 年轻女人对此尤其记忆深刻。 “这个女孩需要有人改变她的命运。” 她想,当然更重要的是,采月的年龄很合适,她等不了太久。 “哎呀,姐姐,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采月笑嘻嘻道。 “我成绩又不好,高中毕业后就想去打工赚钱,「爸爸」已经在帮我托人问工作的事情了,可能是新开的那家手套厂。” 采月口中的「爸爸」是福利院里一名负责照顾孩子们的男性员工,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你不打算上大学了?” 年轻女人板起脸,“打工不是长久之计,你要打工一辈子?就算考不上大学,你至少也要读一个大专。” “大专?” 采月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 “我听「爸爸」说,你动手能力很强,喜欢摆弄器械什么的?” “啊? 呃,我的原话是,我不想整天坐在桌子前,最好能动动手,做点啥。” 采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下周开始我每周过来给你补习英文,高中毕业后你一定要继续上学,听到没有?”年轻女人的脸色十分严肃。 原本嘻嘻哈哈的采月有些怔住了,神情显出几分紧张,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点了点头,“谢谢小…… 小欣姐。” …… 看到福利院发来的消息,年轻女人笑了笑,随后端起手边的咖啡小口啜了起来。 这个采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想到这里,她重新坐直了身子,打下几个字: “院长,采月的学费您不用担心,我会资助。” —————— 废纸篓里的纸团几乎要溢出来了,枫一脸担心地看向哭的梨花带雨的采月。 “你们…… 你们是…… 怀疑我?” 抽抽嗒嗒的哭腔。 “采月,我们只是想找你了解点情况。”枫走上前,轻轻抚摸采月因啜泣不断抖动的肩膀。 “那天在警局,你不是第一次见我吧?” “不是……” 采月哽咽道,之后又像是怕枫没听清,用力的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担心小哈,她还那么小,又有伤。是小欣姐跟我说的,她说既然事情是因你们警察介入才起的,那我去找你们就一定能救小哈,她…… 给我看过你的照片。” 说着,采月抬起哭的红肿的眼睛看向枫,“她说你一定可以帮我。”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枫问,语气轻柔。 “小欣姐让我别告诉你们,她说越少人知道就越好。如果…… ” 采月的哭腔变得嘹亮起来,“如果你们警察开始关心小哈的话,他们就不敢对小哈怎么样了。” “其实你最担心的不是他们丢掉小哈吧?” 一旁的周诚忽然开口。 周诚的问题让采月一愣,眼睛里闪过一丝迟疑,“我…… 怕他们打死小哈。” “所以那天其实是你偷偷放走的小哈?” 枫看着平静了些许的采月,“那为什么晚上又接小哈回来?” “下班前的例会上,吴经理告诉我们谁也不许伤害小哈,因为白院长下了命令。” 采月的话像是往平静的湖心突然掷了一块石头,一瞬间,波澜四起。 “为什么?” 陈顺大惑不解,“白明应该是最不想看到那只猫咪的人吧,毕竟那是他的养老院。” “这…… 我就不知道了。” 枫再次递上纸巾,从采月的表情她知道,采月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 …… “各位……” 枫清了清嗓子,“参与作案的不止一个人。”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连周诚也面露不解之色。 “采月,薛医生,这两个人已经把他们知道的告诉了我们,但仅仅能够拼起拼图的一小部分。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告诉我们更多了,而是那是他们知道的全部。” 枫语气平静。 她继续说道,“我对采月的判断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她是一个心性单纯的孩子,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储欣欣在这方面给她提供了很大的帮助,对此她十分感激。” “所以,采月心甘情愿…… 按储欣欣说的去做?她不知道自己实际上参与了储欣欣的计划?” 陈顺问。 “是的。” 枫点点头,“储培风所谓的「心脏病发作」 的时候,送他去医院的正是储欣欣。” 众人依旧一副不解的神情。 “心脏病发是假象,事实上储培风被注射了微量的琥珀酰胆碱。从被注入琥珀酰胆碱的那一刻起,留给储培风的时间就不多了,如果没有第一时间抢救的话……” 第150章 不祥之兆:你也是孤儿院长大的吧? 许青禾并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对接下来的内容心知肚明。 “那张老太太呢?是谁给她注射的琥珀酰胆碱?” “没有人,” 许青禾摇了摇头。 “针头被埋在沙发缝隙里,张老太太坐下的时候刚好扎进肌肉…… 老太太倒地后针头依旧往外喷射药剂,所以沙发上才会有液体残留。” 一旁的西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不到一毫克的琥珀酰胆碱足以夺走一个八十岁老人的生命。” “那针管呢?是谁放在沙发里的,又是谁拿走的?” 周诚开口。 许青禾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手不停地抚摩挲着下巴,双眼像是出神地看向什么地方,但又像是在发呆。 “青禾?” 周诚不安地又叫了声。 “噢。” 许青禾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她马上来。” “她?” 众人一脸诧异。 不多久,门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哒,哒哒……” 不是年轻人的步伐。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名瘦弱,头发灰白的老妇人,年纪约莫六十多,但实际上很可能不到六十,脸上的纵横丘壑只是生活艰辛的证明。 老妇人身上穿着印有「天年养老」字样的工作服。 这是负责打扫张秀芳老太太房间的清洁女工。 “权姐,谢谢您能来。” 许青禾亲昵地迎上去,拉住清洁工的手,“其他地方说话都不方便,就只能在这里见面了。” 这个叫“权姐”的清洁工显然没想到房间里会有那么多人,脸上出现了惊慑的表情,就连口齿也变得模糊起来,“我,我真的,不晓得什么。” “没事。” 许青禾轻轻摸了几下权姐的胳膊。 一定的身体接触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降低对方的防御水平,这是社会心理学的基本内容。 “等会我们问您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行。” 权姐依然一副惊慑的神情,嘴巴微微张大。 “要是不想说话,点头或者摇头也行。” 周诚补充道。 半晌,权姐像是如梦初醒,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 “权姐,您先坐下来,” 许青禾说着,将女清洁工拉到房间里唯一的一个绿色软垫沙发旁,“我听说您儿子高考刚结束,考的还行吧?” 提到儿子,权姐脸上的丘壑像是被填平了不少,浮现出一抹笑容,“那小子,从不让我和他爸操心。” “权姐,我有个朋友对大学各个专业还有往年的录取情况很了解,您要是需要……” 许青禾故意拉长音调,“我可以介绍您和他认识。” 在场的其他人全都一言不发,他们知道这是许青禾的“社交破冰”。 当然许青禾也是诚心想要帮忙的,即使在这样需要「扮演别人」的场合,她从不忘记「待人以诚」。 周诚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一个脱离了工作就沉默寡言的人,此刻竟然跟一个基本没怎么见过面的养老员工热络地唠家常…… 如此矛盾的特质怎么会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真是神奇。 很快,见权姐不像刚进门时那么紧张,许青禾准备言归正传,“权姐,您负责一楼到三楼所有房间的日常清洁,对吗?” “嗯。” 权姐点点头。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我知道您是不知情的,” 许青禾决定先打好预防针,“所以您别紧张,好吗?” 权姐眨巴着眼睛,一脸好奇。 “我们想知道…… 有没有人让您在生日会的第二天,收走张秀芳老太太沙发上的东西?” 闻言,权姐的脸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停顿了好几秒,方喃喃开口,“我儿子想暑假跟同学出去玩,他们要去海南岛……” “权姐?” 许青禾的语气有些疑惑。 “说是一人出六千块就行,儿子回来跟我说了这事……” 权姐的眼神有些飘忽,一旁的陈顺不解地一会看看许青禾,一会看看周诚。 周诚依旧沉默,只是拿起桌上的纸笔,“刷刷”写了几笔,随后将写好字的纸竖着举起来。 许青禾见到上面写着:「思维带宽限制」。 这样的场景经常发生在医院里,一边是不断重复同一个问题,努力保持耐心的医生;一边是只顾着自说自话的患者,比如—— 医生:你的胃现在还痛吗?什么样的痛? 患者:我来的时候吃了好多东西,有粽子,有大米粥…… 医生(很无奈的):请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的胃还痛吗?什么样的痛? 患者:大米粥是那种很稠的那种,还吃了两个鸡蛋…… 眼前的权姐显然不知是还处于紧张之中,还是担心自己行为的后果。 她的大脑只能处理自己想说的话,无法暂停穿插对许青禾的问题的思考。 见许青禾一脸无奈的样子,陈顺走上前,他年纪最小,看上去还像个大学生,“阿姨,您儿子去三亚的费用筹到了吗?” “啊?” 过一会,权姐低下头,“筹,筹到了。” “最近有人找您,让您收走张秀芳老太太沙发上的东西?” 许青禾感激地看了一眼陈顺,继续问道。 “那天一大早,我刚到单位,就有一个戴口罩和墨镜的人找到我,让我早点去收走张老太房间里的东西。” 权姐露出羞愧的神情,“她给了我五千块钱,是现金……” “收走的东西里有这个吗?” 许青禾说着,将手机屏幕对着权姐。 屏幕上是一只医用针筒。 繁忙的街市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采月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云层红肿的天空有些出神。 忽然,座位上的光线一暗,一张无比熟悉,却又让如今的采月觉得有些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了眼前。 “小欣姐?” “怎么,今天突然约我出来?” 储欣欣拉开座位坐了下来,随手将背包放在了旁边,“发生了什么事吗?是最近工作不开心?” 采月摇摇头,“不是,工作很好。” “那就是有什么好消息了?” 储欣欣向前倾了倾身体,笑了笑。 “小欣姐…… ” 采月咽了口唾沫,仿佛接下来要说的话难以启齿,“你也是孤儿院长大的吧?” 第151章 不祥之兆:预言成真 听到采月的问题,储欣欣一愣,原本张到一半的笑容像是骤然凝固住的牛奶,变得奇怪起来。 随后,她一脸愠色的站起,抓起包准备离开。 “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小欣姐。” 采月急忙开口,慌忙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我从不感谢我亲生父母给了我生命,我的生命不是他们给的,只是他们的一次欢愉的结果。但你不一样……” 储欣欣定住了,只是依旧没有回头。 “福利院给了我衣服,给我食物,也给了我很多的爱。但进入青春期后,你给我的帮助,你曾对我说过的话,才让我走到了今天。” 说着,采月侧身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上周我收到了中京医科大学本科班的录取通知书,小欣姐,是你让我继续提升学位的,我做到了。” 采月依旧看不到储欣欣的正脸,但她隐约间看到储欣欣的肩膀轻轻抽动了两下。 “小欣姐,我还没给第二个人看过录取通知书,我想给你看。” 时间像是在这一刻停止。 过了许久,但又像只是过了半分钟,储欣欣转过身来,鼻头微红。 “你说的对,我是孤儿院长大的。” 储欣欣重新坐下,面色如水般的平静,“出生的时候被查出来先天性免疫心脏病,所以被丢了。” 采月发出一声轻叫,储欣欣语气里的随意让她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当时我爸妈还很年轻,两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听了别人的意见把我送走了。本来他们计划再要一个孩子,一个健全的孩子,可惜我母亲……” 储欣欣停顿了下来。 “我母亲因为一场事故,永久的失去了生育能力。从此,我就成了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脉至亲。” 储欣欣的语气比先前柔和了些。 “他们都说我是个运气很好的人。五岁的时候,好心人资助我做了心脏手术,因为手术做的够及时,现在我已经跟常人无异了。” “后来叔叔阿姨又把你带回去了?” 采月小心翼翼地开口,她见过储欣欣的父母,父女俩长的尤其相像。 储欣欣点点头,“当时我很开心,完全没有埋怨过他们当初丢掉我的事。一心想着以后放学后,我也可以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回到自己的家了。” “既然你知道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说到这里,储欣欣忽然笑了一下,“噢,现在改名叫「福利院」了,可我更习惯叫「孤儿院」。” “小欣姐……” 采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呆呆地叫着储欣欣的名字,她预感接下来的内容会远超自己的预料。 “在和我母亲结婚之前,我父亲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七年前,当年的那个女朋友找到我父亲,说他还有一个亲儿子,只比我大三岁。” 储欣欣失神地盯着面前的水杯,仿佛那一小杯透明里夹杂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父亲欣喜若狂,那段时间他每天都眉飞色舞,觉得储家有后了,虽然他的那个宝贝儿子甚至都没有改姓。” 采月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储欣欣就是差不多七年前。 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高中生,难道从那个时候小欣姐就已经开始计划这一切了吗? “你知道最让我意外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储欣欣苦笑了下,“提出送我爸妈去养老院的偏偏就是他视若珍宝的好儿子。” 霎时,采月怔住了,有个名字一下子跳到了她的嘴边,“是白院长?” 声音低的几乎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 送走储欣欣后,采月看起来无比疲惫,刚刚的那场谈话像是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这个是答应你们的。” 采月递过来一只录音笔,“不过我想你们都已经听到了吧?” 说着,她取下隐藏在衬衫下摆的窃听器。 “这个张老太太真可怜,就因为说了一句话,结果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陈顺叹息道。 集体生日会前一天,白明打电话给储欣欣,“欣欣,叔叔阿姨很想你,明天你来一下吧!最近叔叔身体也不太好。” 白明非但没有改姓,也没有承认储培风就是自己的父亲,这么些年一直都只叫储培风「叔叔」。 不等储欣欣推脱,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去养老院之前,她取出一剂早已准备好的琥珀酰胆碱。 很久之前储欣欣无意中听人说过,琥珀酰胆碱中毒的症状跟心脏病发非常相像,而且很容易逃过毒素检测,至于那枚小小的针孔…… 谁会一寸一寸的趴在死者皮肤上去看? 她原本计划送父亲回房休息的时候,让采月将那只猫引过来,谁知道那只猫突然不见了…… 放走小猫的的确是采月,这一情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恰好证明了采月的无辜。 至于张老太太,只因为她说了一句,“果然不是在父母身边长大的,薄情的很,这么久才第一次来看自己的爸妈?” 整件事的复杂程度远超众人的预期。 谁也没想到,看似温良的储欣欣早在七年前就密谋这一切了。 采月作为其中最关键的工具人角色,是储欣欣处心积虑培养的心腹。 七年前她就知道父亲有多么在意那个连姓都不愿意改的儿子,也知道自从白明出现后,她在父亲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无从轻重。 出生的时候她已经被丢了一次,那次她没计较。 但自打白明出现后,储培风要再一次地“丢”掉她。 不!没那么容易,曾经的小婴儿如今已经长大了! 她要一点一点把事情扳回到她想要的样子! 整个计划堪称天衣无缝。 储欣欣事先打听到养老院有几名行将就木的老人,于是随机在其中四位老人的房间里放了吸引猫咪的猫薄荷,之后便让采月把小哈带到房间附近…… 制造「死神猫咪」的现象。 至于张老太太的死,原本是意外。但她后来忽然又觉得,这未尝不是一次让大众对「死神猫咪」再度顶礼膜拜的好机会。 张老太太死后,现场有一次被伪造成了「死神猫咪」造访的场景。 接下来,小哈只需要再灵验一次就可以。 为此,她如法炮制地重现了「死神猫咪」在四间房里逗留的假象。 其中一间房就是储培风的房间。 父亲的死,会被当作是「预言成真」。 第152章 后续 相较其他工作,警察常常被认为是自主性更强的职业。 虽然常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出动,但查什么,怎么查,掌控行动的是身穿制服的警员们。 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储欣欣的行为让众人重新反思了这一想法。 “如果不是我和青禾姐去养老院,惊动了媒体,哪有什么「死神猫咪」的事?” 西门开口,有些垂头丧气。 那篇十万+ 的文章就是在许青禾和西门出访「天年养老」后不久发出的,「死神猫咪」一下子踩准了大众的猎奇心理,在网上一火再火。 那只装有照片的包裹显然是「引出」警察出动的诱饵。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虽然一开始我们中了储欣欣的计,但最后还不是反过来压制了她?“ 陈顺走上前拍了拍西门的肩膀。 “那是因为青禾姐发现了她想操纵我们的意图啊!” 说着,西门朝许青禾笑了笑。 他说的是那次许青禾和周诚同乘一辆车回家的事。 正是在车上,许青禾突然意识到了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是一场刻意为之的「观念植入」。 利用人们对「死亡」的尊敬和神秘感,炒作出「死神猫咪」的事件。 计划出这一切的储欣欣,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在许青禾看来,她可以非常的有情有义。 除了采月,这些年她还资助了另外四名孩子上完了大学;连续七年,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去福利院给孩子们送新年礼物。 但同时,又会觉得她的心底似乎缺少了某种构造,某种元素,某种大部分人都会有的感情。 是什么? 许青禾苦思冥想了好些天。 就在刚才,她突然明白了,是「在乎」。 储欣欣失去了「在乎」这项情感,亦或是能力。 她就像自由游走在河流山川里的鱼。 上一秒从皮肤上淌过的水,拂弄过她鳞片的那些柔嫩水草,转头就被她丢弃到了记忆的废墟里,只消甩甩鱼尾,就可以轻飘飘地游走…… “你们还记得那个张老太太说过的话吗?” 周诚开口,眼睛里似乎有看透一切的深邃。 “周队,你是觉得…… ” 西门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那个储欣欣,是因为在福利院长大的缘故,才会那么的…… 「薄情」?“ 「薄情」两个字说的尤其小心翼翼。 “倒也不是「薄情」。” 周诚摇摇头。 “我觉得更多的是「因爱生恨」,她不是没在乎过她父母。恰恰因为曾经过于「在乎」,现在她的所言所行,像是抛开了一切,她好像变得什么都不在乎了。” 周诚说完,发现许青禾正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我想起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是心理学史上的一个很有名的实验,「恒河猴实验」。”陈顺开口。 在陈顺心里,福利院再好,也难以兼顾所有的孩子,更不用提大部分被送进去的孩子本身就比一般的孩子有更高的关注需求。 福利院就像一个只能给孩子提供奶水的铁丝母猴子,却不能为逐渐长大的小猴子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安全感和依恋感。 缺乏安全感和依恋感的小猴子会在长大后变得更容易焦虑,并在成年后用自己的余生追逐自己婴儿期最为缺乏的「安全感」。 储欣欣就像一只没怎么被绒布母亲触摸过的小猴子。 所以才会在长大后才会表现出如此强烈的焦虑情绪,以至于这种焦虑在父亲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后,被放大到无限大…… 最终催生出了无奈和绝望。 “储欣欣谈起她长到七岁的孤儿院,好像并不像采月那样充满感激的。” 西门开口,“嘴角有明显的下撇动作,这是典型的嫌恶的表情吧,青禾姐?” 许青禾点了点头。 “是,我也注意到了。早先的很多福利院就像以前的育婴院,只提供水和食物,缺乏对这些孩子心理的关注。。” “太可惜了,” 周诚开口,“婴儿期的匮乏给她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 *** “超可爱的!” “哇,像个小天使!” …… 喜欢小动物的女孩子们一个个簇拥过来,争相抚摸采月怀里的小三花。 她们并不知道,眼前这只睁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猫咪,正是两个月前让不少人闻风丧胆的「死神猫咪」。 此时的小哈看起来倒更像是给人间带来无尽生机的小生灵。 “青禾姐,我发现小哈做完绝育真的不一样了,现在好乖巧啊!” 采月宠溺地抚摸小哈的小爪子,笑吟吟地开口。 “现在你还给小哈猫薄荷吗?” 许青禾忽然想起了之前被薛医生故意放在几名老人房间的猫薄荷碎屑。 采月摇摇头,“不了。我觉得让她这样不正常的嗨并不好,她是被故意刺激的。” 许青禾点点头,她很认同采月的观点。 结案后,「天年养老」一夜之间被前来咨询的人踏破了门槛,吴岩办公室的电话再一次响个不停。 只是这次他每次接起电话,脸上都挂着大大的笑容。 “是是是,我们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端养老院。没错,就在「荷花淀」上,自然景色非常好。” “对对对,还有专门的团队为老人提供心理辅导和治疗。团队成员的介绍?呃,这个暂时不能在电话里聊,我只能说来自全国最好的五大心理学院之一。” …… 「死神猫咪」在破案的第二个月后就再没人提起。 新热点层出不穷,大众忙着追逐一个又一个的热点,忙着在社交媒体上跟帖,发言…… 早已忘了小哈的存在。 第153章 矫正术:性情大变的犯人 狭小的房间像是被人洗劫一空,地上斜躺着一把歪歪扭扭的椅子,椅子旁边的地板上有一块大小90*90,颜色要浅很多的四方形印记。 许青禾猜想这是原先应该放着一台机器,90*90是机器底座的大小,一旁的西门走过来拿起相机,“咔嚓咔嚓” 拍了几张照片。 搬空这个房间的人显然早已做过简单的打扫,现场除了散落的椅子和地上的几支笔,只有一些尘土。 正当许青禾觉得可能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传来周诚的声音,“这里有一点纸张残片。” 纸张残片? 许青禾循声望去。 “青禾,你看看,” 周诚说着将纸张递过来,“看起来像心电图。” “不是心电图。” 许青禾只快速地瞄了一眼便得出了结论,“这一段……” 她指了指最后那段异常高的折线走势,“这明显超出了正常的心率范围。” 许青禾还不知道纸上极其陡峭的折线走势意味着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张纸可能跟那台底座面积90*90的机器有关。 *** 这是今年出现的第三个出现异常情况的犯人,负责监管犯人心理状况的精神科医生钱书明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唐坊监狱从2015年起每年都被评定为省级模范监狱,模范医院评定的指标之一就是犯人们出狱后的表现,也就是二进宫的概率。 为此狱长周光高度重视服刑犯人的心理发展,他在上任后的第二年就经人推荐高薪聘请了钱书明担任监狱的心理发展顾问。 原本一切都进行的无比顺利,钱书明每周对犯人进行两次心理评估,心理状况被判定为不稳定的犯人会被重点“照顾”。 这是一项双赢之举,监狱斩获名誉,周狱长今年任期满即将升职,有望在未来管辖整个华东地区的五所大型监狱。 而对钱书明来说,近十年以服刑犯人为对象的研究奠定了他在犯罪心理学行业的地位,现如今邀请他的论坛活动不计其数,工作已经被安排到了明年八月。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事情会沿着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之际,接连两名正在服刑的犯人出现了性情大变的情况。其中叫张志刚的犯人还有三个多月就要刑满释放,无论是张志刚的管教还是钱书明都大惑不解。 而第二名性情大变的犯人更是让监狱方感到十分不安,因为他的变化更具危险性。 “钱医生,我看了陈加维的档案,他之前从来没进过「特殊名单」,一直以来都很守规矩。” 周狱长边说边悠悠地点起一根香烟。 钱书明看着眼前一明一暗的烟头,尽力不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在之前两人的谈话里,周狱长从未当着他的面点过香烟,身边的人都知道钱书明有多痛恨二手烟。 “是的,我记得也是这样的,陈加维的性情一直都很温和。” 钱书明平静说道。 陈加维,四十八岁,中京市辖属陈家村的村民。 八年前跟邻居因为宅基地的事起了冲突,邻居半夜率人将陈加维家的院墙全部推倒,打伤前来阻拦的陈加维的年迈的父母。气急之下,从不与人起冲突的陈加维举起手中的铁锹重重地拍向为首的人。 对方躲闪不及,被拍成重度脑震荡,脑损伤严重,出院后智力只相当于五岁幼儿。 服刑七年多来,无论是监狱的管教还是钱书明本人都未曾真正注意过这个木讷寡言的人,并且由于狱中表现良好,陈加维的刑期一减再减,再有六年就可出狱。 “小钱,现在这个情况我有点担心啊!” 周狱长向前倾了倾身子,硕大的眼袋像是他威严的第二双眼睛。 “张志刚的转变算是一件好事,这也是我之前没找你的原因。” 周狱长补充道。 钱书明点点头,“他现在确实变得非常的温顺。”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钱?” 周狱长说着,将手里的烟头掐灭,“为什么陈加维现在变得那么暴力了?难道是你的干预疗法有问题?” “绝不可能!” 钱书明下意识反驳,“我的干预疗法是国内最成熟的,不光唐坊监狱在用,其他监狱也引进了,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失误!” 停顿几秒后,他意识到了自己刚刚语气里的激烈,小声补充道,“您放心,我会查一下具体原因,下周来跟您汇报。” “那最好。” 周狱长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下口,钱书明知道那是一道逐客令。 “那我先走了。” 钱书明站起身,转身向门口走去。 “如果再出现一例,” 身后传来周光的声音,“我不知道你的干预疗法还能不能推广。” 威胁。 钱书明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他平静地转过脸来,“不会再出现了,您放心”,说着拉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 这个该死的周光! 用到我的时候一口一个“钱教授”,现在有问题了就叫“钱医生”,刚刚还叫了“小钱”?钱书明愤愤地走出了唐坊监狱的行政楼。 第三例性情大变的犯人很快就出现了,名叫姜郁。 与前两者不同,姜郁出现了病理性的精神分裂症。 “他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些情况的?” 钱书明脸色阴沉,此时他正身处唐坊监狱的一间小活动室,被众人围在中央的是一名神色有些痴呆的三十多岁年轻男人。 身材高大的管教神色紧张,“不…… 不太清楚。” “什么叫「不太清楚」?” 钱书明厉声道。他明白一旦周狱长得知姜郁的事,自己研究十年的干预疗法就永无出头之日。 活动室陷入一片沉寂,唯一的声音就是姜郁嘴里那些模糊不清的念念有词。 钱书明知道这是「谵语」,现在姜郁的大脑就像交通大拥堵的十字路口,一切都陷入混乱和停摆的状态。 “我想起来了,上个月月中的时候……” 管教迟疑地看着钱书明,“同一间房里的其他犯人说姜郁经常半夜大喊,说房间里有蝙蝠。” “蝙蝠?” 众人神情疑惑。 “是的,所以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在说梦话。” 第154章 矫正术:小镇做题家又如何? (2014年) 周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面容青涩的年轻人,二人中间的桌子上整齐排开一摞证书和打印出来的论文。 “你是脑科学研究所的?” 周光开口,虽说进入监狱系统工作不过五年,目前还只是狱长助理,但长期和服刑人员打交道的经历,他说话的姿态颇具压迫感。 “是的。” 钱书明点点头,有些紧张地扯了扯自己的衬衫领子。 “脑科学?这…… 也是心理学?” 周光面露狐疑地神色,“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过。” 钱书明早已习惯别人这样的误解,他正要开口解释,对面倒先开口了。 “说实话要不是蒯主任极力向我推荐你,现在坐在你位置上的应该是一个国外进修回来的心理咨询师……” 周光没再继续往下说,但透过他那耐人寻味的眼神,钱书明清楚自己并不是最佳人选,接下来说的话,将决定自己能否顺利得到这份工作。 钱书明是一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 和别人不同,他对这一身份毫不掩饰,甚至颇引以为傲。 若不是这十几年的寒窗苦读,他,钱书明,一个地地道道农民的儿子,怎么可能走出大山,又一路从本科读到国内顶尖科研所的博士? 当然,钱书明也不是没有感受到家庭背景的局限性,毕竟现实总是时不时地对他修理一番,近两年尤甚。 同期毕业的博士要么早已在父辈的庇荫下,在高校谋得一份职位,未来的人生道路就是「讲师—— 副教授—— 教授」这么发展下去。 要么就是凭借自身敏锐的商业嗅觉和过人的谈判技巧拿到一大笔资金,准备开创自己的公司。 无论是广阔的人脉,还是需要从小培养起的不卑不亢的社交能力,钱书明都没有。 在靠一颗好脑子就能取胜的所有地方,他从未输过;但成年人生活的复杂性就体现在,很多事情不是光有一颗好脑子就可以的。 “你啊,有才华,有能力,本来学校是打算推荐你去深北大学的。但另一名候选人多了一份海外的博士后经历,这……” 导师有些遗憾得开口。 “没事的,教授。” 钱书明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再等几年看看。” “小钱,时光不等人啊!” 导师摇摇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很多大学已经不收三十五岁以上的研究员了,毕竟要是五年考核期没过,就都四十了,离开高校,能去哪?” 其实钱书明也不是没有过出国深造的机会。 但当他气喘吁吁赶到学院办公室的时候,对方告诉他提供优厚博士后待遇的几家高校已有人选。 该死的信息差。 他又慢人一步。 所以,眼前几乎是他最后,也是最好的一次机会。 他必须说服周光。 彼时,国内的犯罪学研究刚刚兴起,尚未有人对监狱里的犯人做过长期跟踪研究。 虽然国外早有犯人心理研究,但「犯罪」这项活动并不完全是个体水平的活动,它涉及社会,伦理,群体观念等一系列因素,所以国外的研究成果很难照搬到国内。 钱书明敏锐地察觉到,这将是一个足以让他在这个新兴领域开创先河的机会。 “心理学最早是哲学的分支。” 钱书明想了一会开口,但下一秒他就开始后悔刚刚说出口的话。 我究竟在干嘛?给未来的监狱长上心理学导论课吗?他十分懊恼。 好在对面的人并未面露不悦。 “「心理学」的中文翻译不太准确,因为这不是关于「心」的活动,而是这里——” 说着,钱书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所有的心理活动都产生于大脑。刚刚您说的那位心理咨询师,我上过她的课,她是业内十分有名的治疗师。” 钱书明说道,他注意到周光脸上的傲慢减退了几分,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赞扬竞争对手。 “但如果像您刚才说的,这份工作需要扭转犯人的认知,确保他们出狱后不会「二进宫」。那采用传统心理咨询的办法,所耗费的时间和精力恐怕远超您的想象。” “哦?” 周光紧紧盯着钱书明,“如果不用心理治疗的办法,你有更好的?” “认知神经是心理学的一门分支学科,借由最近的研究成果发展出了新的治疗法案。” 钱书明看向对方,语气平静,“简单说就是通过仪器干预结合药物治疗,在较短的时间里实现更好的治疗效果。” “「较短的时间」?” 周光发出一声轻笑,“有多短?” “三个月。” 钱书明轻声回答。 周光的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惊讶,他开始低头翻开那一摞被自己推到桌边的论文,眉头紧锁。 钱书明见状亦不再言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早已凉透的咖啡。 “这样吧!” 过了大约两分钟,周光将刚刚翻阅的两份论文放入公文包里,看向钱书明,“我回去考虑一下。” 这样的结果钱书明并不意外,他站起身,准备跟周光握手告别。 “你刚刚说的「认知神经」,网上能搜到介绍资料吧?” 周光蓦地开口,“那两篇论文看起来很深奥,我想先了解点基础概念。” “可以搜到。” 钱书明点点头,言简意赅答道。 该说的已经说完,再说下去只会让人觉得心虚,这个道理是他在过去接连不断的碰壁中总结出的血泪教训。 入职那天,钱书明很兴奋。 他发现自己居然很喜欢监狱的工作环境,琐碎的事情由分工有序的管教们负责,他只需要一周来两次对犯人们进行心理评估和治疗。 在指挥搬运工人将那台借来的神经调控设备搬入治疗室的时候,已经正式升任狱长的周光专程赶过来道贺。 “是不是该叫你钱教授了啊?” 周光满脸堆笑。 就在等周光回复的那段时间里,钱书明的博导向一个二本院校推荐了他,学校承诺只要钱书明愿意加盟,职位可以直接从「讲师」跳到「副教授」。 “谢谢监狱长。” 钱书明笑了笑,随后指着那台有一人高的设备,开口,“未来就靠这台设备了。”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做治疗的机器?” 周光好奇地打量着。 钱书明点点头,“厂家答应免费让我们用,这台机器价值三百多万。” 周光的眼睛瞬间瞪得老大,钱书明更得意了,“只要我们保证每年发表三篇针对神经调控的文章,里面提到这台机器,就可以一直用下去。” 那一天,是钱书明十年顺风顺水之路的开始。 第155章 矫正术:把他们当成管教了? “我…… 又…… 咋了?” 面前这个男人嗫嚅道,声带震颤出来的音量几乎等同于蚊子的嗡嗡声。 一旁看起来是男人母亲的妇人开口,“警察同志,我们刚子…… 出来后哪也没去,他什么也没干啊!” 苍老的声音里已然有了些许哭腔。 许青禾见状急忙安慰妇人,“阿姨,不是您想的那样,我们不是带他回去的…… 只是有一些事想问问他。” “噢~” 妇人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 “刚子真没事?” 她忍不住又问。 “阿姨,等会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了,真没事!而且您看也没人穿警服啊!” 陈顺补充道。 妇人这才真的松了一口气,神色总算平定了下来。 出发前,几人已经讨论过张志刚的背景。 张志刚十四岁时就因暴力伤人进了少管所,出来后先是回学校读了一年书,后来因为在校期间屡屡挑起事端,被学校正式开除。 他从十六岁后就再也没回过学校。 就在他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周,在网吧跟人因一把人体力学椅打了起来,推搡过程中,他顺手操起旁边工具箱里的一只扳手砸向了对方。 “这个张志刚啊,像是计划好的,刚好赶在正式成年之前犯下杀人罪。要再晚几天,就不是判十五年那么简单了。” 周诚一边读着资料上的文字,一边感慨,“不得不说,运气还算不错。” “这种人不就是天生的暴力分子?” 西门开口,神色恼怒。 “从十四岁到十八岁,基本每个月他就要去派出所报个到。派出所的人估计一看见他都烦死了,年纪小又不能拿他怎样,最多说两句,还要管他的饭。” 听到西门提到“天生的暴力分子”,一旁的陈顺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青禾姐,难道张志刚就是大家常说的「超雄」?他确实生来就凶狠好斗。” 许青禾摇了摇头。 “张志刚小时候还是个很乖的孩子,就算后来变得很暴力,但对小动物一直都很好。而携带超雄基因的人,是会无差别地攻击他身边的人,包括小动物的。” “那……他怎么会这么的暴力?” 陈顺不解。 “这种情况,” 许青禾认真解释道,“要么跟家庭环境有关系,比如从小接受的是棍棒教育,那孩子长大后除了武力,想不出别的解决办法,要么……” “要么什么?” 周诚好奇发问。 许青禾叹了口气,“他确实携带了一些好斗基因,会比一般人更喜欢武力和刺激感。这种人很常见,只是大部分人受到了好的后天管教,能够自我约束罢了。” 根据资料,张志刚暴戾、狂躁、蛮横,自初中起就对宠爱他的父母动辄拳脚相向。 在学校的时候虽然稍有收敛,但差不多每天都对人出言不逊,甚至有一次还对自己的班主任老师恶语相向。 所以当几人最终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都不由得怔住了。 他真的是张志刚? 见许青禾几人确实不像是要带走自己的儿子,张志刚的母亲长吁一口气。 “警察同志,我感谢你们改造了我儿子,他回家后再没打过我和他爸。” 许青禾见西门的眼睛一下子睁得仿佛牛眼,心里不禁暗暗发笑。 “他爸!你说是不是?刚子回来脾气可好了!” 张妈妈着急地怼了怼从一开始就沉默的张爸爸。 “嗯。” 张爸爸的喉咙深处传来一声含糊不清的嘟囔。 看来是把我们当成回访的监狱管教了,许青禾心想。 “阿姨,” 许青禾将视线从张志刚的身上移开,“这么说,您儿子现在的表现跟之前差别很大?” “大!大!特别大!” 张妈妈忙不迭回答,“感谢你们,感谢国家…… 要不是你们,我刚子不会变成现在这么好的人。感谢党,感谢国家,感谢……” 一旁的陈顺西门几个一个个满脸的无奈,显然张妈妈说的是早已准备好的措辞,像是前一晚从某个小视频偷师来的。 几人迅速地交换了眼神,决定只问当事人本人一些问题。 西门打开摄像机。 许青禾拿起地上的一只小板凳,坐到张志刚的对面。 “你好,我是中京市刑警队的许青禾,很高兴见到你,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张志刚一脸茫然,像是没听懂刚才的问题,许青禾无奈只得重复一遍刚刚的问题。 “嗯。” 张志刚嘟囔了一句,跟他父亲的语调一模一样,紧接着他睁大空洞的双眼,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定格了。 陈加维的情况恰恰相反,狱友们现在看到他都避之不及。 “他还有多久出狱?” 周诚问负责陈加维的管教。 后者露出一丝苦笑,“原本是很快了,五六年吧。但前不久他嫌食堂饭菜不好吃,大闹了一场,还打破了一名狱警的鼻子,这下起码多加一年。” “但他之前就是因为跟人打架才坐的牢吧?” 周诚又问。 “唉……” 管教叹了一口气。 许青禾注意到这几天见到的管教要么不苟言笑,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要么就总面露忧愁,很少有第三种。 看来职业对人外在形象的确有影响。 “他当年是被逼急了,其实这个人性格还蛮好的,刚进来的时候很有礼貌,有时候被人欺负都不还手。” 说到这里,管教忧虑地看了眼几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像是变了个人。” “变了个人?” 许青禾想起前不久刚见过的张志刚。 “非常容易生气,动不动就跟人打架,有时候没有任何理由,搞得跟他打架的人也总莫名其妙。现在监狱给他安排的单人房间,因为之前的狱友都被他打伤过。” “陈加维自己有说过什么吗,比如为什么他很容易生气?” 许青禾问。 “没有,现在很难跟他正常沟通。” 第156章 矫正术:不是他又能是谁? “哗啦哗啦~” 会场里响起震耳欲聋的声音,身穿高级西服套装的钱书明向听众鞠躬致谢,随后大踏步走下了讲台。 这是他连续第三年当选为全国脑科学应用研究的压轴报告人。 十年前的预感很准,如今在服刑犯人的认知和行为矫正领域,他早已是公认的权威,当年的农家子弟,摇身一变,成了学术界和应用界的当红炸子鸡。 “钱教授!钱教授!” 记者们争相将话筒递过来。 “听说您接下来的计划是对少管所的青少年进行认知矫正,您能具体展开说说吗?” “您觉得您的干预方法未来有希望推广到全国吗?” “现在国家对医疗器械监管很严格,您会担心您的干预方案在审核上会遇到问题吗?” “钱教授……” …… 钱书明并未开口,只是礼节性地一一向提出问题的记者们点头致意。 他很清楚一旦松口回答了第一个问题,后面就会有几十上百个问题等着他,到时候恐怕会被这些记者缠住,难以脱身。 而他晚上还要赶回中京,已经跟医院的熟人打好招呼要给陈加维和姜郁做脑部核磁共振。 他一定要查清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正当钱书明想得出神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钱教授,您还记得前不久刚出狱的张志刚吗?他现在变得非常温顺,再也不会伤人了,您觉得这是您的干预疗法在起作用吗?” 钱书明心头一震,脸上礼节性的笑容瞬间凝固,他循声望去,眼前出现了一张清瘦秀气的脸庞。 “你说什么?” 钱书明强行挤出一丝笑容。 “张志刚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许青禾重复道,“基本可以肯定他以后不会再犯罪了,听说他之前参加过您在监狱的项目?” 钱书明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走漏出去,一抹慌乱瞬间划过他的双眼。 随后他有些恼怒地扫视一圈尚未离场的听众,像是要从中找出泄漏消息的罪魁祸首。 “钱教授?” 许青禾再次开口,一旁的其他记者们也都好奇地看着他。 “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差不多十年。” 钱书明收回目光,看向许青禾,“参与治疗并已经出狱的犯人有三千多人,这些人再犯罪的概率仅为未接受治疗的五分之一不到。” 许青禾皱起眉来,钱书明这个老狐狸,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这明明是他在大会上刚刚报告过的内容。 “可是……” “抱歉啊,各位,我现在要赶去机场了。” 钱书明抬起胳膊看了眼时间,面露难色,“看来今天只能先到这里了,下次时间充裕的话,我一定认真回答各位的问题。” 说完,他拎起公文包,匆匆离开。 (两天前) “神经调控的本质就是通过技术增强或者抑制脑部活动。举个简单的例子——“ 许青禾说着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脑部模型。 “这是大脑的左右颞叶,负责人脑的一些高级功能,比如注意力控制和协调。对于一些患有多动症(adhd)的儿童,目前国际上就已经在用近红外神经调控技术进行治疗了。” “好复杂!” 西门嘀咕道。 “小枫姐,具体是怎么做的?” 陈顺开口,一脸好奇。 “先要准备好注意力训练的游戏,患有多动症(adhd)的孩子要先戴好专门测脑内血红蛋白含量的仪器,然后要求在指定时间内完成这些游戏,仪器会测血红蛋白的变化情况……” 说到这里,许青禾忽然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的解释太过繁琐,一点都不简单直白。 “就是设法提高或降低大脑指定区域的活跃度吧,青禾姐?” 陈顺开口,“就像孩子读书读的好,家长会表扬,得到肯定的孩子会越来越爱读书。” “正反馈?” 周诚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是的,相当于正反馈刺激。”许青禾笑了,“小顺的这个解释很清楚。” 根据几人的调查,钱书明从2015年开始便对唐坊监狱的犯人进行心理评估,评估不合格的犯人会被重点监视,期间会被强制要求参加认知和行为干预治疗。 “多半是这个钱书明搞得鬼!” 西门开口,“这个项目开展快十年了,终于出问题了!早晚的事!” “诶?西门,看样子你对这个干预疗法很不满意嘛?” 周诚觉得有些奇怪,西门很少这么情绪激动。 “我…… 我就是觉得这种硬性改变一个人大脑活动的方式很不人道!” 西门脸红红的,“怎么能随意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就算这个人之前犯罪了,也不能这样!” 一旁的许青禾沉默不语,只是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怎么了,青禾?” 周诚关切道,“怎么不说话?” “哦!” 许青禾回过神来,“没什么。” “看你好像在发呆,在想什么吗?” 许青禾转过脸,对着周诚,”刚刚西门的话提醒我了。神经调控技术是可以改变大脑的活动,但改变是有限度的,并不会让一个人突然变成另一个人,改变性格什么的更是不可能的了。” “可我听说这种干预治疗一般还会结合药物,是不是药物也在发挥作用?” 周诚又问。 许青禾摇摇头,“钱书明很谨慎,他很少给犯人用药。就算用,也是一些镇定剂之类的,镇定剂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你的意思是……” 周诚有些不可置信,“有可能不是钱书明做的?” 许青禾摇摇头,“我没这么说,只是觉得很矛盾。钱书明是国内神经调控领域的专家,他的技术早就暗地里推广开了,就差一份官方盖章文件而已,应该说,他是最不希望发生这件事的人。” “也是…… 一旦干预方案真正推广开,钱书明可是最大的获利方。” 陈顺点头道。 “但……” 许青禾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不是他又能是谁?所有的干预方案都由他监督执行,放置神经调控机器的房间只有他来的时候才会开。” 第157章 矫正术:你我是十年的好搭档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姜郁的精神分裂症都不是简单做几次神经调控就能治好的。 钱书明在房间里焦躁地走来走去,脑海里像放电影似的一遍一遍播放刚刚在监狱长办公室的场景。 “第三个已经出现了,小钱,不会还有第四个吧?” 尽管周光的脸上挂着笑容,但钱书明知道下一秒他很可能就会勃然大怒。 十年的交往下来,钱书明早已看清周光这个人。 这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没有太好,也没有太坏,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怒无常,尤其是当有人威胁到他的利益的时候,周光会说翻脸就翻脸。 但同时“利字当头”的人也是最好操控的,因为只要给他想要的,对方基本就会俯首帖耳。 所以十年来,钱书明对周光向来有求必应,而周光也的确给了他想要的—— 临近几个城市的监狱早在三年前就暗地里采用了钱书明的干预方法,这里面自然离不开周光的斡旋。 但眼下这个姜郁确实是个大问题。 最早的时候当管教报告说姜郁出现谵语和妄想的时候,钱书明并不以为意。 姜郁是个新犯人,新犯人的适应期间很容易出现说胡话的现象,这是生活境遇发生巨变后正常的应激反应。 但当姜郁开始出现语言散漫的症状,钱书明才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适应期的问题,而是姜郁的大脑出现了病理性的变化。 核磁共振的结果也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不可逆的严重脑损伤。 难道真的是自己的治疗方案有问题? 钱书明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研究成果,但随即他就被自己的这一想法吓了一跳。 “不可能,不可能!” 钱书明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这时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人的名字,急忙拨通了一个号码。 “小黄,你现在能来一下吗?对,我就在办公室。” 挂掉电话,钱书明颓然坐下,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黄冬的场景。 那个时候自己刚到唐坊监狱不久,虽然的确很喜欢监狱的环境,但在工作上时常感到力不从心。 很多犯人非常排斥这种类型的治疗,很多时候没能等到治疗真正开始,他就已经因为说服他们接受这种疗法而筋疲力竭。 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在管教中物色助手。 黄冬就是那个时候进入他的视线的。 彼时的黄冬刚大学毕业,脸上还带着青葱的痕迹。 而博士刚毕业的钱书明虽然只比他大几岁,但每次黄冬见了钱书明都一口一个“钱老师”,还会浅浅的鞠躬,这让钱书明对他很有好感。 更让钱书明惊喜的是,当他邀请黄冬做自己的助手的时候,对方欣然应允。 “这会给你增加额外的工作,补贴也不多,你要想好哦?” 钱书明说道。 黄冬露出憨厚的笑容,“钱老师,我不在乎补贴,有当然好了,没有也行。最重要的是能跟您学到东西。” “可是……” 钱书明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年轻人,觉得还是要把情况讲清楚。 “就算未来你掌握了所有的操作技能,也很难以此为生,毕竟干预效果到底怎样还不确定。” “没关系!我真的只是好奇,想多了解点。” 黄冬回答,随即他露出腼腆的笑容,“再说,狱警怎么也算国家公务员,好不容易才考上,我才不会轻易辞职……” 正当钱书明沉浸往事的时候,门口传来三声整齐的敲门声。 “请进。” 进来的是一身警长服的男人,中等身高,体态挺拔,见到钱书明后,男人恭敬地摘下帽子,“钱老师,您找我?” “小黄,你坐。” 钱书明指了指房间里的沙发,“恭喜你啊,升警长了,以后是不是得叫你「黄警长」了啊?” “啊!” 黄冬不好意思地摩挲着双手,“您别揶揄我了,钱老师,您还是叫我「小黄」吧,听着亲切。” “好!那就还是像以前一样叫你「小黄」!” 说着,钱书明拍了拍黄永冬的肩膀,“对了,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考狱警是因为你父亲?” 黄冬的眼眸垂了下来,嗓音也变得哑哑的,“是的。” “当年打伤你父亲的人…… 后来怎么样了?我听你说过,那人坐了几年牢,对吧?” “八年。” 黄冬几乎是从牙齿里挤出这两个字,“太便宜他了!不过好在后来他遭到了天谴。” “天谴?” 钱书明很惊讶,他从未听黄冬提起过这个。 一抹轻微的慌乱瞬间掠过黄冬的脸,“没…… 没什么。” 之后,他定了定神,看向钱书明,“钱老师,您这次找我来,是为了张志刚他们的事吗?” “唉,看来你也知道了。” 钱书明叹了一口气,“为了这事,监狱长已经三番五次找过我了,现在中京市刑警队的好像也知道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 “警察?” 黄冬的声音一下子高了八度,“警察怎么会知道?” “估计是咱们做的事遭人嫉恨了。” 说完,钱书明笑了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钱书明非常清楚,如果真的是自己的干预方法出了问题,近十年的努力都会付之一炬,苦心建造的大厦会在一夜之间倾倒,变成一堆一文不值的瓦砾。 “那您现在想到什么办法了吗?” 黄冬看起来忧心忡忡,这让钱书明感到一丝欣慰。 十年来他们二人配合无间,治疗进行的很顺利,承诺仪器供应商的论文也按照一年三篇的节奏在进行。 钱书明好几次要在论文的二作里加上黄冬的名字,但都被黄冬婉拒了。 “我只是帮您打打下手,论文里的东西我也不懂,放上去让人笑话。” 黄冬说道。 自那以后,钱书明对黄冬更加信任了。 有几次因为监狱长临时找谈话,他甚至把治疗室的钥匙直接给了黄冬,让他先行去做准备工作。 “其实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去问。” 钱书明的语气有些沮丧。 “问?” “问张志刚是不可能了,现在变成了个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只有提到监狱的时候,他才会有点反应,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似的。” “那剩下两个呢?” 黄冬看着钱书明。 “姜郁也不行,确诊精神分裂了。” 钱书明盯着自己的膝盖,好像那里挂着一幅画。 “那现在只有陈加维了。” 黄冬若有所思道,“他的思路确实是三个里最清楚的,虽然现在变得很易怒,但语言功能还没丧失。” “果然是一起合作了十年,不用我多说,你就知道我的想法了。“ 钱书明高兴的拍了拍黄冬的肩膀,“这次的问话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可以帮我安排下吗,黄警长?” 最后三个字明显加了重音。 “当然!” 黄冬回答,“这不算什么,除了这个,您还有别的要求吗?” 第158章 矫正术:我们正吃夜宵 陈加维死了。 挂掉电话的时候,钱书明不知是应该高兴还是难过。 的确,陈加维的死彻底抹去了真相揭秘的可能,现在没人敢怀疑他的干预疗法了;但同时,钱书明又隐隐觉得不安。 他觉得陈加维的死很蹊跷。 怎么会偏偏死在问话的前一晚? 钱书明还记得前天下午黄冬的电话,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好好的,一整个上午他都在想第二天要问陈加维的问题。 “钱老师,一切都准备好了。” 电话里黄冬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 “谢谢你啊,小黄。” “不客气。” 短暂的沉默后,黄冬小心翼翼地开口,“钱老师,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您打算要问陈加维什么?” 随后,黄冬急忙补充,“陈加维现在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是怕万一到时候问题戳到他痛处,他会伤害您。” “哈哈!” 钱书明大笑,“谢谢你啊,小黄。不过不用担心,我自有准备。” 黄冬没再继续问,钱书明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黄冬向来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极少干涉别人的事。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突然去世给他造成了打击,总感觉黄冬这几年变得越来越疏离了,钱书明心想。 “狱医的判断是窒息。现场的确找到了一根细细的绳子,经过纤维组织的对比,是唐坊监狱自有的纺织作坊的线。” 陈顺开口。 “吴霜,你的判断呢?” 周诚转头看向一旁双臂环抱的吴法医。 自打高中时看过《肖申克的救赎》后,周诚就对监狱系统怀有一份偏见,他并不信任狱医的结论。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面部肿胀,嘴唇、指甲发绀,眼结膜以下充血……” 吴霜开口,“还有尸体身上的瘀斑都表明的确死于窒息。” “那最早发现尸体的是谁?” 许青禾开口。 “是路过房间的一个管教。” 说着,陈顺打开随身笔记本,“管教姓王。说发现的时候现场到处都是陈加维挣扎的痕迹,死状很惨。” “这里有几张照片。” 说着,西门打开投影仪,屏幕上出现第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陈加维的尸体,双目圆睁,眼球凸出,脖子上有一条很深很细的勒痕。 地上满是挣扎的脚印,现场一片狼藉。 “这是第二张照片。” 这是一张细节图,拍的是房间的门锁。 “锁坏了?” 周诚很惊讶。 “是的,前几天陈加维被罚关禁闭,他自己砸坏的。” “脾气还真不小,这么闹下去,非得把牢底坐穿不可。” 陈顺说道。 “但陈加维的性格之前不是这样的,对吧,青禾?” 周诚看向许青禾,“他现在好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监控呢?” 许青禾抬起头,看向西门,“有拍到什么吗?” “凶手应该对监控范围十分熟悉,巧妙地避开了摄像头,最后只拍到一个模糊的背影,是一名穿警服的狱警。” “陈加维的死亡时间是什么时候?” 许青禾继续问。 “晚上八点到九点之间。” 值班的狱警名单很快就出来了,共有四人: 新任警长黄冬,发现陈加维尸体的王姓管教,还有两名实习狱警。 “夜巡是七点半到八点半,那个时候还没什么异常。” 王姓管教边回忆边回答。 “我记得八点的时候经过陈加维的房间,里面没什么动静,后来夜训结束的时候,我又路过,他还在睡觉。” “后来为什么又路过一次?” 周诚警觉地问。 “哦!” 王姓管教解释道,“周队,你有所不知,唐坊监狱的设计是u型的,我们夜巡是两人一组,分别负责u形的一半,所以要想回办公室必须原路返回。” “两人一组?” 许青禾开口,“你是跟谁一组的?” “黄警长。” “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是的。” 问话结束后,许青禾好长时间都没说话,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放空。 “怎么了,青禾?又在想陈加维的事?” 周诚问。 许青禾点点头,“唐坊监狱的监舍彼此挨得很近,凶手为什么要选择在陈加维的牢房里勒死他?就不怕旁边的人听到什么动静吗?” 听了许青禾的话,周诚像是被忽然点醒似的看着她,“我去查查他左右房间都有谁。”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住在陈加维左边的是一个姓林的老头子,绰号“聋子”,别人跟他说话他很少回应,只有管教的命令他才会听。 “看来是选择性的聋。” 西门撇了撇嘴角。 右边原本住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抢劫犯,但在事发当天,突然浑身起红疹,被送去了监狱医院,三天后才回来。 “说是不小心吃了花生,这个人对花生过敏。” 陈顺说道。 “他这么大个人,难道不知道自己对花生过敏吗?” 周诚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我问过,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吃的花生。” 陈顺回答。 “这个可能真不能怪他。”许青禾开口,“对坚果严重过敏的人,甚至会对空气里的坚果碎屑起过敏反应,所以应该不是他自己误食了花生,而是有人故意在他身边放了花生屑。” “还能这样?” 陈顺十分惊讶。 许青禾看了眼陈顺,“送这个人去医院的是谁?” “哦,是黄警长,只有警长级别的才有权做这个决定。” *** “黄警长,听说是您送程峰去的监狱医院的?” 黄冬点点头,并未说话。 “您能详细跟我们讲讲当时的情况吗?”许青禾盯着他。 “那天中午吃完午饭,我在餐厅看着他们收盘子,程峰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看到他脸上起了好多疹子,他正一个劲儿的挠。” 黄冬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几人,“我也有过敏症,所以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您也对花生过敏?” “不是,是对紫藤花的花粉过敏。” 此时许青禾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监控里出现的那个身穿警服的身影,“黄警长,请问第一次巡逻结束后到九点,您在哪里?” 黄冬面色十分平静,不慌不忙的开口,“那个时候我和他们几个正吃夜宵。” 第159章 矫正术:会报时的钟 “那天晚上我是出去了一趟。” 实习狱警严小军的神色有些紧张,目光游移,“跟黄警长他们几个吃夜宵吃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闹肚子,就去了卫生间……” “然后你在卫生间里待了半小时?” 周诚一副并不买账的神情,那段时间刚好就是陈加维遇害的时间。 “我…… ” 严小军低下头来,脸色涨的通红,“我在厕所里打了会手游……” “有谁能证明吗?” 周诚继续问。 “没人……” 严小军摇摇头,“但我真的就是打了会游戏,没去过那个人的牢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死了的。” 稚嫩的脸庞此时充满恐惧,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许青禾见状有些不忍心,她看了眼周诚,轻声开口道,“先这样吧,我看凶手不是他。” “为什么?” “要不你让他给你看下他手游记录?” 游戏后台显示严小军的游戏段位已经达到了星耀级别,而陈加维死的那晚,他的确连续打了二十五分钟的游戏。 周诚黑着脸将手机还了回去,“还在实习期就学会偷懒,这次算是给你个教训!上班时间还偷偷带手机,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下次再也不敢了。” 严小军嗫嚅道。 二人开车回警局的时候,周诚问许青禾是怎么一眼就看出严小军不是凶手的。 “很简单!凶手可不是一般人,心理素质都很了得的。但你看你就问了他几句话,就抖得跟筛糠似的。” 许青禾不以为然说道。 “那万一是装的呢?” “他来来回回都上了三四趟厕所了,陈顺说他进了厕所又尿不出来,这不是紧张是什么?装不出来的。” *** “唉,只可惜线索又没了!” 陈顺神情沮丧。 “我们可以试试从凶器下手。” 西门开口。 “勒死陈加维的绳子是用监狱纺织作坊的线捻成的,平时开工前和收工时狱警都会严格检查,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偷把作坊里的东西带出去。” 停顿几秒后,他指着照片上的细绳继续说道,“这根绳子是由三十二根纺织线结成的,恰好达到了足够的韧性,足以勒死一个成年人。” “看着确实更像是犯人的手法。” 周诚若有所思。 “就像西门说的,凶手可能每次趁检查的人不注意,每次偷偷带出去一根或两根,攒了足够多的线后趁管教不注意下的手。” “可凶手为什么这么做?” 许青禾发问,“陈加维生前最后一段时间的确十分暴戾,得罪了不少人,但这里的管教说过很多犯人狡猾的很,从不做会增加刑期的事。” 许青禾的话的确很有道理,几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周诚抬起头看向西门,“现场物证提取结果怎么样?除了那把坏掉的锁,还有别的发现吗?” 西门摇摇头,“琐是坏了好几天了,还没来得及修。现场没有凶手的指纹或脚印,全都是陈加维的痕迹。” 就在这时,吴霜将办公室门推开一条缝,“各位,尸检报告出来了。” 随后,他扫视了一圈众人,“除了之前说过的死因是窒息,这次还有新的发现。” “什么发现?” 陈顺急不可耐的问。 “一般从背后勒死人会将绳索套在颈部,这会导致甲状软骨或舌骨骨折;但陈加维的情况很特殊,绳子在颈部的上方,高于喉结,这样会引起反射性心跳停止。” 说到这里,吴霜停了一下,“这会导致非常迅速的死亡。” “你的意思是,陈加维的死亡时间比一般机械性窒息死亡时间更短?” 许青禾问。 “是的,凶手很可能是故意这么做的,速战速决。” 吴霜开口,“这种手法可不常见。” “就算短也就短几分钟吧?凶手就这么在意几分钟的差别?” 陈顺很不解。 “不懂。” 吴霜摇摇头。 闻言,周诚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急匆匆地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没一会他就又回来了,神情严肃,“唐坊监狱的夜巡是每隔一个小时进行一次。那天因为要送程峰去医院,夜巡时间比往常推迟了半小时。” 许青禾恍然大悟,“所以王管教说的他七点半到八点半巡逻的时候,路过陈加维的病房还好好的。第二次夜巡是一个小时后,也就是……“ “九点半到十点半,陈加维的尸体就是那个时候被发现的。” 西门插话道。 “上次我们问黄警长第一次巡逻结束到九点半他在干什么,他说跟几人吃夜宵……” “青禾姐,你是怀疑这个黄警长?” 陈顺急吼吼的开口。 “你也觉得他当时的回答太刻意了对吧?我就说他不太不对劲! 一般人哪会对自己吃夜宵的时间记得那么牢!” 陈顺十分兴奋。 一旁的西门拍了拍陈顺的胳膊,“顺子,当时问完这句你就出去接水了,人家后来又说了,那天周监狱长特意送来小龙虾夜宵,所以记得牢。” “啊!这样~” 陈顺一下子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我刚刚还特意从心理学角度分析的呢!” “铛铛铛~” 墙上的时钟忽然开始准点报时。 “咦,这钟谁买的?” 西门有些疑惑,“现在是手机和电脑时代,还有人需要钟吗?” “是冯局长,他说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天天抱着手机,希望大家能体会一下他以前的那种老式生活方式,就给我们买了这个。” 陈顺说完,摊了摊手,“这钟挂墙上好几天了,今天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开始报时了。” 许青禾刚刚也被这钟声吓了一跳,此时的她死死盯着挂钟,眼睛一眨不眨。 她想起之前那名王管教无意中提起过,所有狱警在开始工作之前,都必须将手机锁在柜子里,工作期间严禁使用手机。 “我们的生活啊,其实很封闭的,跟外界没什么接触。” 王管教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那几天在唐坊监狱的调查也证实了王管教的话。 监狱里的生活像是一种返璞归真,为数不多的现代化产品就是用于播放新闻的电视机和监控设备。 为了让狱警和犯人们知晓时间,牢房里设置了报时设备,而狱警们的休息室的墙上都挂着一只钟。 许青禾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抬起头,“凶手确实很在意那几分钟。” 第160章 矫正术:接近真相 “严小军的手游后台截图显示那晚他从晚上八点五十五分打到九点十九分。在那之后他就回值班室了,刚回去就开始了当晚的第二次巡逻,也就是发现陈加维尸体的那次。” 说完,西门看了眼笔记本上的内容,补充道,“而且发现尸体的王管教说他们当时一直在等严小军回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 许青禾开口,“时间线对不上,那天晚上几个人好像各有各的时区。” “各有各的时区?” 陈顺大惑不解,“什么意思啊,青禾姐?” 周诚敏锐地意识到青禾的声音里有一丝兴奋,他抬起头。 “监狱长送来夜宵小龙虾的时候,是黄冬出去拿的。” 许青禾开口,“平时监狱工作人员点的外卖都是送到唐坊监狱大门旁边的门卫处,那晚起初王管教说他去拿,黄冬不让……” 许青禾继续往下说着,只见众人的表情逐渐凝固…… *** 坐在椅子上的黄冬脸色十分轻松,清瘦的面庞不时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把墙上的钟调快十分钟?” 他笑了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这样你就可以制造不在场的假象。” 周诚神色严肃的说道。 “哦?愿闻其详。” 黄冬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好,那我从头讲起。” 周诚清了清嗓子,“唐坊监狱的犯人牢房设计是u形对吧,黄警长?” “嗯。” 黄冬点点头。 “狱警的值班室在u的最中间位置,正常情况下负责巡逻的狱警会先走半个u,巡逻完那一侧所有的牢房,之后沿原路返回到值班室。” 说到这里,周诚定定地看着黄冬,“所以每次巡逻,值班狱警都相当于走了一个完整的u,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 “我问过王管教,他说那晚你和他一组,负责陈加维牢房所在的一侧;严小军和另一个实习狱警负责另一侧。王管教说你和他巡逻时都在一起。” 黄冬点点头。 周诚继续说道,“但他后来才告诉我们第一次巡逻刚开始的时候,你放在值班室的手机忽然响了,你回去接了个电话。” “没错。” 黄冬面无表情答道,“是我老婆打来的,孩子在学校又闯祸了,老师让父母一起去一趟,她问我明天什么时候有空。” “值班的几人当中,只有你有权限将手机带入值班室,这是身为警长的一项权限。” “是的,工作时不允许带手机,这是监狱的规定。” “你趁机将值班室墙上的时钟调快了十分钟。所以,第一场巡逻正常结束的时间应该是八点半,但由于你调过时间,八点二十的时候值班室的挂钟就响了。” 周诚边说边观察黄冬的表情,不过对方此时看起来像是个静止画面。 “第一场巡逻结束后,门卫通过对讲机告诉你,监狱长给你们送来了宵夜小龙虾,你拒绝了王管教要去拿的请求……” “我刚好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黄冬打断道,随后他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再说,警长去拿夜宵,这很奇怪吗?” 说完,他向前倾了倾身子,兴致盎然地看向周诚,“请继续。” “取完夜宵,值班室的时钟指向八点五十五分,实际上应该是八点四十五分…… ” 说到这里,周诚笑了笑。 “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知道的那么清楚吗?因为你回来的时候故意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说了句「都五十五了啊!马上就要第二场巡逻了!」” 说到这,周诚放慢语速,一字一顿道,“难道你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哦!” 黄冬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夸张的样子让周诚觉得他是故意装出来的,“我明白了,你是说我趁出去取夜宵的计划杀了陈加维?” 黄冬的直白让周诚和许青禾一愣,不等二人开口,黄冬继续道,“你是不是还想说门卫室距离值班室只有七八百米,一来一回花不了二十分钟那么久?所以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杀人去了。” “你的同事都可以证明取完夜宵回来你气喘吁吁,像是跟人打了一架。” “那天我肩颈一直都很不舒服,所以拿到夜宵后,我找了块空地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又拉伸了一会。” 黄冬说完,视线依次落在周诚和许青禾的身上,“不过很遗憾,没有人能替我证明,所以信不信由你们。” “你不觉得你的话漏洞百出吗?” 周诚忍不住问,“如果不是为了杀陈加维,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为什么偏偏那晚你把时钟调快十分钟?” “你提着小龙虾回来是八点五十五分。结果没吃几口,实习生严小军就肚子疼去厕所了,他游戏后台的时间显示他在厕所里开始打手游的时间也是八点五十五分,你难道想说那晚值班室的时间停滞了,还是严小军手游的时间有问题?” “手游,什么手游?” 黄冬答非所问。 “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了,狱警上班的时候是不能带手机的。” 周诚说道,随后他盯着黄冬,“我们之前问你第一次巡逻结束到九点半前你在哪里,你说——” “我当时说的是我在吃夜宵。” 黄冬冷冷的开口,“忘了跟你们说我去过门卫室了,我现在更正一下。” “陈加维的死亡时间在晚上八点十五至八点四十五分之间,只有你第一次巡逻结束后有一段时间不在值班室,你现在还不承认吗?” 周诚厉声说道。 “哈哈哈哈!” 黄冬突然笑了起来,“这个是你们当中的谁想出来的?真是天才,天才!” 随后他看向始终沉默不语的许青禾,“你一直在观察我吧?是想从我的脸上看到微表情之类的东西?还是想寻找我话里的漏洞?” 顿了顿,他再次将视线投在周诚的脸上,“如果我告诉你,刚刚只有一半是对的呢?” “一半?什么一半?” 周诚皱眉。 “我的确把墙上的挂钟调快了十分钟。” 黄冬开口,“但人真不是我杀的。” 第161章 矫正术:我怎能置身事外? “钱老师对我很好,监狱里突然出了这么个事,我很替他担心。再说这十年来,一直都是我帮他做这些干预治疗,我感觉我好像也有点责任。所以就想在问话前一晚,好好警告一下陈加维。” 黄冬开口道。 “就只是警告一下?” 周诚问,有些不相信。 “真的就是警告,跟他说到时候好好配合钱老师。” 黄冬耸耸肩,“我是从实习管教干起的,不会不懂法。” “那你为什么不趁着巡逻的时候顺便警告他?” 周诚又问,“何必这样处心积虑的?还调时间?亏你想得出。” 黄冬苦笑了一下,“钱老师跟我说过,他不希望问话陈加维的事被别人知道,我就只能这么做了,只是没想到……” 短暂停顿几秒后,他继续说道,“我去他牢房的时候,他已经死了,那个时候还不到九点。” 闻言,周诚和许青禾都吃了一惊,许青禾开口,“所以王管教不是第一个发现陈加维尸体的人,你才是?” 黄冬点点头,“当时陈加维的脸又肿又紫,一看就是被人勒死的。” “那你为什么在回值班室后还故意强调一遍挂钟上的时间?” 周诚觉得黄冬的话并不能让自己信服。 “如果真按你说的,你去找陈加维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那这件事就跟你无关,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 黄冬的脸上出现无奈的神情,他看向许青禾,“我听说你很懂心理学,那你应该知道什么叫「情绪的延续时间」吧?” 许青禾点点头。 “那个时候我一方面还在想着自己的的计划,另一方面,陈加维的死状吓到我了,所以……” 黄冬并再继续往下说。 许青禾明白,他是突然被吓到了才会那样,这是受到刺激后大脑的延迟反应。 末了,她想起刚刚黄冬说过的一句话。 “你说你觉得犯人性情大变的事,自己也有点责任,为什么?你只是他的助手吧?干预方案的制定和实施都是他在负责,就算真的是干预疗法有问题,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我只是很认可钱老师的理念。” 黄冬直直地看向许青禾。 “限制自由,强制劳动,这些都只会在一开始让那些犯了罪的人后悔自己的行为,他们觉得被限制自由很痛苦。但没过多久,等他们习惯了监狱里的生活后,就会忘了这些,也就很难真的悔改了。” “所以你认为认知干预的办法可以让他们彻底悔过?” “是的。光是限制肉体自由对他们这群人渣……” 黄冬蓦地停下,不安地看了眼许青禾和周诚。 随后他改口。 “…… 对他们这群服刑人员是很难起作用的。我答应做钱老师的助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只有认知上的改变才能让一个人真正改过自新。” 周诚看着眼前这个神色有些兴奋的黄冬,蓦地觉得他有些像工作到兴奋状态的许青禾。 一样的眼睛发光,一样的滔滔不绝,一样的…… 手舞足蹈。 “所以,出了那样的事意味着钱老师十年的心血可能功亏一篑,我怎能置身事外?” *** “可这不对啊!” 陈顺开口。 “黄冬或许能让自己老婆掐好时间打来电话,可他应该不能让周监狱长恰好就在他计划好的时间点送来夜宵吧?” “青禾,小顺说的有道理,” 周诚认真看向许青禾,“黄冬的嫌疑还不能完全排除。” 许青禾似乎没听到两人的谈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 周诚凑过去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一张打开了的文档,上面列了几个时间点和当晚值班的狱警的名字。 “吴霜说过陈加维死的很快,当时他说是几分钟?” 许青禾转过脸来看向周诚。 “大概三分钟。” “那两个实习生,我们一直以为他们负责巡逻牢房的另一侧。” 周诚觉得此时许青禾的表情有些呆呆的,好像人和思绪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 “因为陈加维死了,所以我们就只把调查重点放在u形的右侧,也就是陈加维牢房所在的一侧。” 许青禾定定地看向周诚,“那晚和严小军一起执勤的那个实习狱警,叫什么名字?” 谢明被带过来的时候,还以为是警方要问他关于黄冬的不在场证明的。 “啊?黄警长调快了时间?” 他瞪大眼睛,“我说呢,当时还想第一场巡逻怎么那么快就结束了,比平时早了好多。” “关于黄警长,” 许青禾开口,“你也同意王管教的话吗?他确实出去取了个夜宵,并且时间很长?” “嗯,没错,大概二十几分钟,回来的时候脸都红了,还直喘气。” 周诚记得他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第一次巡逻的时候,也就是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你的搭档严小军说八点多的时候,你说急着上厕所是吗?” “是的。” 谢明点点头,“不过尿完我就回去了,前后也就三四分钟吧。” “所以说,这段时间另外三个人都在外面,只有你一个人对吧?” 许青禾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起来。 谢明吃惊的张大嘴,一会看看许青禾,一会看看周诚,“什…… 什么意思?警察同志,难道你们怀疑我?” 谢明和王管教被带走的时候,许青禾和周诚他们几个特意向黄冬道歉。 “抱歉,之前误会您了。” 周诚不好意思说道。 黄冬摆摆手,“你们是正常工作流程,我理解。应该道歉的人是我,之前态度不太好。”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不远处的王管教和谢明,“他们真的趁我巡逻的时候勒死了陈加维?” “是谢明勒死了陈加维。他特意把绳子放在喉结上面,这样不到三分钟陈加维就会死,之后他去跟严小军会合,完成了第一次巡逻。” “可我记得往回走的时候,王管教……” “他在你们原路返回的时候故意踩掉你的鞋子,记得不?” 周诚笑道,“就在你穿鞋子的空档,他去看了陈加维的房间,然后跟你说一切正常。” “那那根绳子呢,我听说就是作坊里线?” 黄冬皱起眉头,以后物品检查要更加严格才行。 “是王管教从别的犯人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个犯人想自杀,偷偷攒了很久的线。” 许青禾开口。 第162章 矫正术:精神分裂伴随双向情感障碍 “这个周光啊!就算这次升不了职,过几年那个位置不还是他的?” 陈顺大发感慨。 “上面原本只是想让他再锻炼几年,没想到他以为是因为三个犯人的事才没升职,居然连夜派人勒死了陈加维。” “有时候人太偏执了会这样。” 许青禾轻声说道,“周光陷在自己的思维里了,导致心智也被控制。” “真可惜,要是没有发生这件事,他算得上是一个称职的监狱长,真是一念之差害死人啊!” “但很多犯罪行为就是因「偏执」而起的。” 许青禾说道。 西门转过脸来,“青禾姐,那…… 怎么才能不变的偏执?” “这需要刻意训练。” 许青禾一脸的认真,“多跟比自己思维开阔的人聊天,多读书,多反思。人变偏执后,情绪很容易大起大落,都是有迹可循的。一旦发现不对劲了,要及时抽离出来。” “哎,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哦!” 陈顺仰天长叹,那模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周光被刑事拘留后,原本的副监狱长汪迪代任监狱长一职。 “钱教授,我相信这件事跟你无关。” 汪迪是一个身材矮小、结实精壮的男人,进入监狱系统之前曾是一名特勤人员。 “谢谢。” 钱书明感激说道,“我还在查,但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只剩下姜郁了。” “那个被送去精神病院的犯人?” “嗯,确诊精神分裂症了。” “我已经跟上头报备了。” 汪迪开始转动手里的钢笔,表情轻松。 “每隔上几年总会出现一些犯人因为接受不了劳改的生活,精神出现问题的案例。唐坊监狱已经很多年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说着,汪迪停止手上的动作,看向钱书明,“多亏了钱教授您。” “不敢不敢……” 钱书明推辞道。 “所以……” 汪迪顿了顿,“上头同意把姜郁的变化当成犯人自身的精神问题,我们接下来只要做好家属的安抚工作就可以。” “谢…… 谢谢汪监狱长。” 钱书明感到十分意外,看向汪迪的眼神充满恳切,“那我还用继续查下去吗?” “查!” 汪迪斩钉截铁说道,“不查怎么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是。” 警局的会客室很简单,不到十平米的房间只摆了三张单人沙发,陈顺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钱书明一脸痛苦。 “神经调控治疗是很温和的治疗方案,属于非侵入式治疗,只是调节大脑对应区域的血红蛋白,低了就调高一点,高了就调低一点。” “不会导致人的性情大变是吧?” 一旁的周诚问。 钱书明摇摇头,“绝不会。不然西方一些国家不会用它来治疗儿童多动症了。” “但如果发生一起还能说是偶然事件,连续三起确实很奇怪啊!” 陈顺忍不住开口,“除了这个,犯人们还接触过其他的认知干预手段吗?” 钱书明一脸狐疑地看着他,“其他的认知干预?” “嗯。” “据我所知,没有。整个唐坊监狱就只有一台神经调控机器,我去的时候才会开,只有我和黄冬知道怎么操作仪器。” “黄冬也能独立操作仪器?” 许青禾警惕的问,之前他说自己只是帮帮打打下手。 “操作是很简单的,聪明人两个月就能学会。重要的是读取和分析数据,因为这涉及到对参数的调整,黄冬看不懂那些数据。” 说起自己的专业领域,钱书明变得滔滔不绝。 刚进会客室时的焦虑神情一扫而空,像是又变回了那个在脑科学大会上做报告的人。 “我听说你们也注意到了三名犯人性情大变的事。” 说着,钱书明看向许青禾,“不然你也不会追到大会上是吧?” “我们是接到举报,有人说唐坊监狱对犯人进行精神控制。” 周诚表情严肃。 “精神控制?” 钱书明发出一声轻笑,“这是很正当的认知干预手段。” “所以你现在需要我们帮你查清楚那三个人为什么会性情大变?” “嗯。” 钱书明点点头,“我黔驴技穷了。” 中京市皖南路600号是市级精神病院,这里收治各种重型病人。 几人刚跨进精神病院的大门,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不远处的病区时不时传来几声奇怪的叫喊。 “这是怎么了?” 周诚问门卫小伙子。 “新病人闹情绪呢!” 门卫小伙子笑了笑,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听说是刚从监狱转来的。” 精神分裂病人有很典型的面目特征,比如眼神无法聚焦,嘴巴时常半张,反应迟钝,并且很容易出现惊恐的神色。 姜郁完全符合,此时他正坐在地上大哭大闹,嘴里声嘶力竭喊着什么。 陈顺听了半天,一脸茫然的扭头看向许青禾,“青禾姐,他在说什么啊?什么dian啊,dian的。” “我也听不清。”许青禾摇摇头。 “他好像特别害怕的样子。” 西门在一旁补充道。 许青禾想起那天在警局,钱书明告诉他们姜郁非常排斥精神病院,一看到治疗设备就大哭大喊,经常需要打镇定剂才能平复下来。 “你们是中京市公安局的吗?” 一名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女医生走来,“你们好,我是姜郁的主治医生,我姓陈。” “陈医生你好。” 周诚开口,随后他看向姜郁,“他这是怎么了?” “精神分裂伴随双向情感障碍。” 陈医生简明扼要说道,“确实很麻烦。” 随后她看向周诚身后的几人,“我听钱教授说起过你们,他说你们刚破了一起监狱杀人案,对你们赞不绝口。” “谢谢。” 周诚礼貌回复。 “如果你们想从姜郁口里得到什么线索的话,得尽快。” 陈医生说道,“随着治疗的深入,他的大脑会发生变化,从前的记忆会被慢慢抹去。” “陈医生,精神分裂症患者常有「谵语」,刚刚我们听到姜郁一直说什么dian啊,dian的,您知道他说的究竟是什么吗?” 许青禾不知何时从周诚的身后走了过来,问道。 “是第四声,「电」,「电灯」的「电」。” 陈医生回答,“还有,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姜郁嘴里一直嚷着「蝙蝠」。” “「蝙蝠」?” 几人十分惊讶。 许青禾心一沉,钱书明说过姜郁最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也时常在牢房里大喊这两个字。 第163章 矫正术:天谴 “唐坊监狱的前身是民国时期的一家育婴院,建国后这里先是被改造成儿童福利院。后来新的市政规划把这一片划定为远郊,政府这才决定改成监狱的。” 白发苍苍的清洁大爷一边扫着地面上的落叶,一边回答许青禾的问题。 监狱、重症精神病院,这类机构通常都远离人群。 郊区环境安静,有利于犯人们适应劳改生活。 并且对大部分的精神病人来说,他们并不想深入人群,在远离尘嚣的地方生活才会让他们感觉到安全。 而且这类机构往往占地面积很大,郊区的土地资源更为丰富。 此时周诚一行人正站在监狱最高建筑的后面。 这里地势平坦,除了两棵银杏树,许青禾只看到瓷砖砌成的花坛里栽种了一些矮小的灌木植物和万年青。 “大爷,这两年监狱做过翻新吗?” 许青禾问,她注意到地上的下水井盖款式是这两年才有的。 扫帚“沙沙”的声音停下,大爷抬头。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雨水很多,全国很多地方都闹了涝灾。唐坊监狱地势洼,不少监舍都被淹了,所以监狱长跟财政申请,做了新的排水。” “这倒没听人说起过,还是青禾观察的仔细。” 周诚说道,看向许青禾的眼神里充满欣赏。 “政府给了原材料,大部分的工作都是这里的犯人做的,只找了一些懂技术的过来指导。” “这样,那大爷,您知道那边的两个小房子是干什么用的吗?” 周诚指着不远处两间小平房问。 “那是当时用来放水泥材料的,普通板材房根本扛不住那么大的雨。” 大爷头也不抬地回答。 “这都两三年了,也不拆?” 周诚觉得匪夷所思。 灰色破败的平房看起来与整个监狱格格不入。 “是监狱长不让拆的……” 大爷开口道,“说是黄冬找他求情,他在其中一间房里养了几只流浪猫。” “黄警长?养流浪猫?” 陈顺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 “黄冬喜欢猫。” 说完大爷摇了摇头,“一开始因为他说猫可以抓老鼠,监狱长才答应的。不过后来我看他老提着猫粮去喂,有人送饭上门了,那些猫还会抓老鼠就怪了!这家伙,我看他是把监狱长给忽悠了!” “我们能去那两间平房看看吗?” 许青禾看着不远处的小房子,转头看向大爷。 几人很快来到右边那间平房跟前,门倒是没上锁,只是拴着一条生了锈的铁链子,用一根小拇指粗的棍子固定。 “这里是不是平时都没人来?” 周诚问。 大爷一边拿开铁链子上的棍子一边点头,“就黄冬自己,我偶尔来帮他铲铲猫砂。” “您…… 跟黄冬很熟?” 许青禾问,她注意到大爷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毕恭毕敬的叫黄冬「黄警长」。 “要算起辈分来,他还得叫我爷爷呢!” 大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笑容,音调也一下子升高了不少。 “您跟他是亲戚?” “哦,不是。” 大爷摇摇头,“我们是一个村的。他家在前排,跟我家就隔了两排。黄冬这孩子,小时候大家都叫他「小猴子」,皮得很……” 门「嘎吱」一声开了。 眼前一片漆黑,扑面而来浓重的猫味。 陈顺在墙上摸索一遍,“没灯。” 屋子里没有窗户,唯一的采光和通风口就是那扇门。 “黄冬是不是有阵子没来了?” 许青禾边往里走边问。 “他一般隔一天来看一次。最近潮湿,屋子里才有味道的,但门下有空隙,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大爷像是为黄冬申辩。 待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昏暗后,许青禾看到角落里出现了四只闪闪发光的蓝紫色眼睛。 “这里有两只猫。” 她轻声说道,“你们别吓着他们。” “猫?什么猫?” 陈顺四处张望,“我怎么没看到?” 「哇啦!」 随着一声惊恐的叫声,两只黑影“倏”地一下蹿了出去。 “那是黄冬养的两只黑猫。” 大爷见陈顺被吓了一跳,说道。 周诚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明亮的灯光一下子照亮了整个屋子。 角落里放着一只猫砂盆,距猫砂盆一米远的地方有一个自动喂食器,地上还有一个装了一半水的不锈钢盆。 “小时候黄冬家里也养过一只黑猫,他宝贝的不行,可惜那猫最后被他家一个邻居毒死了。” 大爷蓦然开口。 “毒死?这人怎么这么残忍?” 陈顺十分气愤。 “黄冬他爸就去找那人理论,结果两人就打起来了。打着打着,那人抓起一把生石灰就丢进黄冬他爸的眼里……” “后来怎么样了?” 周诚着急地问。 “眼睛没治好,彻底瞎了。” 大爷叹了一口气。 “弄瞎黄冬他爸眼睛的那人找了关系,只判了三年就出来了。自那以后,黄冬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以前天天嚷着不要念书,要去打工的,后来成了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 “黄冬也是因为这个念的警校吗?” “是的。” 大爷点点头,“他说他要惩罚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坏人。” 说到这里,大爷看了几人,“黄冬毕业的时候被分配到了监狱,一开始很不开心。他想做的是能抓坏人的警察,而不是管犯人的狱警。” “狱警就是警察。” 西门小声说道,“抓坏人和让坏人改过自新一样的重要。” “对!” 大爷笑了笑,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他毕业那年我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多的清洁工了,那段时间我常常开导他。” “看来您的话他听进去了,黄冬现在已经是黄警长啦!” 陈顺嘻嘻笑道,他的话让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不过那人后来也遭到了报应!” 大爷神秘兮兮地说道,“黄冬跟我说,那叫「天谴」。” “什么天谴?” 陈顺一下子来了兴致。 “那人去邻村吃酒席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摔倒了。被人扶起来后,发现筷子顺着眼睛插了进去,从医院出来后就变成了个傻子,话都不会说了。医生说筷子插进了脑子里,伤到了什么…… ” 大爷苦思冥想道,“什么「叶」的部位。” “前额叶,是前额叶损伤。” 许青禾淡淡说道。 第164章 矫正术:他们渴望被看见 “前额叶的功能很多,基本能想到的高级认知功能都在那里。” 许青禾解释道,“包括思维、计算、记忆、判断、分析等。” 随后她补充道,“上个世纪,人们对精神病人怀有很深的误解,不少精神病院会直接切除病人的额叶神经,达到所谓的「净化」效果。” “真可怕!” 陈顺撇了撇嘴,“《飞跃疯人院》讲的不就是这个。” “那前额叶损伤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吗?” 西门开口。 “会。” 许青禾想也不想答道。 蓦地她有些失神,从接到神秘人的举报开始,他们不也一直围绕「犯人的性格为什么改变」展开调查的吗? 只可惜到现在一点线索也没有。 “大爷,那这里都有些什么?” 周诚指着左边的房间问。 “哦,就是一些杂物,建筑废料之类的。” *** 姜郁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许青禾看着眼前这个乖巧安静,眼神里闪烁着孩童般天真的年轻男人,一时无法将他与这两天走访调查亲戚朋友口中的人联系起来。 姜郁毕业于国内最好的金融学专业,从小读书就很厉害,再加上人长得高大帅气,非常受欢迎。 此外,他天性严谨沉稳,很适合跟数字打交道,大学毕业后一路做到了集团最年轻的财务总监。 可以说出事前的姜郁就是最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许青禾想起黄冬的话,“原本按照那个作假金额,基本就是无期了。但检察机构发现姜郁是被人威胁的,最后只判了七年。” 可人生有几个七年呢?许青禾心想。 根据钱书明的干预治疗记录,姜郁的心理评估从未出现过问题。 “我只关注有暴力倾向的犯人,这样的人「二进宫」的概率是最高的。” 钱书明说道。 “那姜郁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周诚问。 钱书明摇了摇头,“可能是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吧。” 随后他看向众人,“我也是农家孩子,我理解他,这样的落差放在我身上我也受不了。再说……” “再说什么?“ “他是被人威胁才做假账的,心理压力肯定非常大。诸多因素加在一起,一般人很难不崩溃。” 许青禾记得钱书明脸上深切惋惜的表情,姜郁的经历像是引起了他的某种共鸣。 陈医生急匆匆走来,周诚见状急忙上去打招呼,“陈医生,我们来问姜郁一点情况。” “哦,好的,旁边就有一个空房间,我让护士把姜郁带进去。” 陈医生依旧是一副精干的模样。 “他现在怎么样?” 许青禾问,姜郁的样子让她觉得接下来的问话可能会是徒劳一场。 “我不知道他在监狱里受了什么刺激,现在他一看到插头什么的就大喊大叫。” 陈医生开口道,“你们来之前,他刚闹过,在走廊里撞到了好几个人,我们不得不给他打镇定剂。” 果然,正如陈医生所告知的。 不论许青禾几人问什么问题,姜郁都是一副半睡不醒的模样,眼神时而呆滞,时而流露出惊惧的神情。 “电,电,电。” 他忽然指着陈顺t恤上的闪电图形大喊道。 “他为什么这么怕电?” 周诚不解。 许青禾摇摇头,随后看向陈顺,“要不你再把外套穿上吧。” 几人回警局的路上一直闲聊。 “姜郁的事啊,我觉得钱教授分析的有道理,可能就是精神压力太大了,又没什么排解的途径。” 西门开口。 “没错,现代人的精神压力是真的越来越大了 。” 周诚点点头,“隔三差五就会看到一些轻*生的新闻。” “最近半年都爆出三起了,都是跳*楼,而且还都是年轻人。有的是受不了工作压力,有的是觉得房贷太多,还有跟家里人吵架了。” “我听说最近刚爆出来的那个还是一个90后。” 西门开口道,“虽然我应该算是个95后,但这我很有感触,我们这一代人,好像不快乐的人是越来越多了。” “你说的是不是上周那个金融公司的女员工?” 周诚问,“大家都说她高颜值,高能力,高收入,可惜了,会选择那样一种惨烈决绝的方式。” “青禾姐,” 陈顺看向许青禾,“你说现在为什么那么多人会选择跳*楼啊?” 为什么? 许青禾看到新闻的时候也问过自己。 所有家人同事都会在事发后痛心的表示轻*生者之前是温和善良的人,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ta真的很乖的,脾气特别好,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的。” 人们都这样说。 “青禾姐?” “嗯?” 许青禾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陈顺好奇地问。 “你刚刚问我的问题。” 许青禾看向陈顺,“为什么会选择那样一种激烈的方式。” 西门和周诚这时候也齐齐看了过来。 “因为他们渴望被看见。” 许青禾一字一顿缓慢说道。 “渴望被看见?” “这些人平时早已习惯压抑自己。但人不是容器,不会对堆积在心底的情绪无动于衷。压抑太久的话,他们会直接寻求自我毁灭,而不是自我拯救。” 停顿几秒后,许青禾看向几人,眼神深沉,“你们刚刚说的那种方式,惨烈、极端,这正是他们想要的。” “像是最后的控诉。” 陈顺喃喃道。 “可……” 西门犹豫着,他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残忍,“难道就一定只能选择这种方法吗?毕竟这很容易…… 伤害到别人,比如在底下行走的路人。” “是就地取材。” 许青禾轻声说道。 “很多时候危险的想法只是那么一瞬间,现在大部分人都住在城市里。可能脑子一热,就跑到最近的楼房楼顶,然后就……” “要是有那种让人体验自*杀的方法就好了。” 陈顺若有所思道。 “我听说很多蹦极过的人抑郁倾向会降低。那些想要跳*楼的人啊,应该有人为他们研究一对翅膀,穿上后可以像鸟一样慢慢降落。” “你啊,脑洞又开了。” 周诚笑着拍了拍陈顺的肩膀,“不过,这个想法不错,毕竟有了翅膀……” 一旁的许青禾只觉得此时自己的心脏“砰砰砰” 剧烈跳动着。 第165章 矫正术:幻视 “什么?” 陈顺的嘴巴大的可以塞进一枚鸡蛋。 “是啊!青禾姐,怎么看猫和蝙蝠也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啊!” 西门没陈顺的表情那么夸张,但同样对许青禾刚刚说的话提出了质疑。 “姜郁是精神分裂。” 许青禾一副并不急于解释的样子,“精分患者的头像常常会出现诡异的画面,也就是幻视;还有就是仿佛有人不断在自己的耳边说话,那是幻听。” “青禾,你的意思是姜郁嘴里反复念叨的「蝙蝠」是他的幻视?” 周诚问。 “是也不是。” “啥意思?” “你先别急。” 许青禾淡定的看着周诚,“普通人是怎么看到东西的,光照加上投影,对吧?” “没错。” 几人纷纷点头,这是小学科学课就学过的知识。 “精分患者的头脑跟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们会自动在脑子里生成图像,不需要外界条件,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出现一些现实生活里不存在的画面。” 停顿了几秒后,许青禾继续道,“如果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大家可以参考「全息投影」姜郁脑海里的画面很多都是这样的。” 说着,许青禾转身打开一组幻灯片。 “咦,这不是毕加索的画吗?” “这是梵高的《呐喊》欸!” …… 很快幻灯片定格在最后一张照片,是草间弥生的作品,有密集恐惧症的人看了一定会很难受。 “草间弥生是公开的患有精神病的艺术家,她在小的时候就曾经告诉母亲,自己的眼前经常出现莫名其妙的东西。” “所以他们……” 周诚指了指投影仪,“都是画出了自己脑子里的画面?” “是的。” 许青禾点点头,继续说道,“在生物学上,人脑传递信息一方面靠神经突触,另外是靠生物电……” 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了下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紧接着在键盘上开始敲打了起来,完全不理会身边正一脸疑惑的周诚几人。 “…… 精分患者经常会觉得大脑里像是烟花般地绽放,其实那个就是生物电的紊乱导致的。” 许青禾重新看向几人。 “姜郁看到过那两只黑猫,之后那个场景就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即便那两只猫不在他的视线里,但不管是在自己的监狱房间,还是在食堂里,姜郁的眼前总有两只黑影迅速移动。” “就像我们那天看到的一样,两只黑猫「唰」地一下就跑了,我就看到两团影子。” 陈顺回忆道。 那天从陈医生那里回来后,许青禾查了一个晚上的资料。 最终是草间弥生的一句话—— “有一天,我看到桌上的红色花朵纹样桌布后,眼睛朝上看窗玻璃、柱子,所有都被同样的红花的形粘住。” 给了她启发。 早上九点,周诚到达警局的时候发现许青禾的座位上没有人,在案件侦查阶段,许青禾从来都是第一个到警局的。 周诚不免有些惊讶。 “你青禾姐去哪了?” 他问许青禾邻座的陈顺。 “不知道啊!” 陈顺摇了摇头,“我来的时候就没见青禾姐,不过现在才刚到九点,兴许等会就到了呢!” “她从没迟到过。况且我们今天要讨论在唐坊医院的另一个小平房里的东西的,我们还不清楚那半张纸是干嘛用的。” 周诚说道。 一旁的西门忽然摘下耳机,看向二人,“你们在说青禾姐?” “是。” 陈顺看向西门,随即反问,“欸?你不是带着耳机呢吗?怎么还能听见我们说话?” “刚好播完了,就听到你们提到青禾姐的名字。” 说着,西门将耳机收进小盒子里。 “她一大早就来了,跟我要走了那天拍的几张照片,急匆匆地又出去了。” “她说去哪儿了吗?” 周诚皱起眉头。 西门摇摇头,“我还没来及的开口,她就不见了。”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许青禾才风尘仆仆地回来,一回来就先去茶水间灌了两大杯水,看样子口渴的不行。 周诚来到茶水间,拉着个脸,“西门说你一大早就来警局了,然后又走了,去干嘛了?打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的。” “你给我发消息了?” 许青禾反问道,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忘记回了。” 周诚凑过去一看,嘴巴撅得老高,“你给我的消息都静音了?为什么?我就这么招你烦么?算了算了,以后我不找你了行吧?” 噼里啪啦一顿输出。 “喂!” 许青禾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委屈巴巴的人,“你好好看看,西门陈顺他们也都被我静音了啊!” “哦?是吗?” 周诚又瞄了眼许青禾的手机,“还真是,嘿嘿!” 周诚的心里觉得平衡多了,但随后他看起来更困惑了,“为什么你要屏蔽我们所有人?” “不是屏蔽。” 许青禾摇摇头,“就是因为经常跟你们联系才静音的,我受不了手机源源不断的消息提醒,分心不说,还很消耗我的能量。” “这样啊……” 周诚脸上的表情安心了不少,“不过你还没说你去干嘛了?” 他回过神来。 “我去查那台机器了,地板上的印子显示是一台底座90*90的机器,记得吗?” 许青禾回答,唇边还沾着几滴没擦干的水珠。 “这台机器是国内一家厂商出的脑电仪,型号是zs3310。” 许青禾指着屏幕上的机器开口道,“zs3310原本是厂家的淘汰版本,不光是版本老旧,配备的参数分析也已经过时。” “所以……” 许青禾顿了顿,“一年前,厂家将库存的三十多台机器卖给了旧家电回收中心。” “所以黄冬就去买了一台?” 陈顺开口。 “没错。还记得姜郁特别怕电吗? 他怕的实际上是插满插头的电极帽。” 许青禾记得自己研究生期间做过一个课题,用的就是脑电技术,与近红外神经调控相比,脑电的接受度要低的多。 因为很多人对戴上这种满是电极的帽子十分恐惧。 就像姜郁。 第166章 矫正术:满灌疗法 “你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你的启发?” 周诚不禁提高了音量,一旁的西门赶紧拽住他的衣袖。 这是周诚几人第五次见到黄冬,但唯一这一次周诚觉得他们看到了黄冬最真实的一面。 他像是卸下了重重的铠甲,整个人虽说有些憔悴,但脸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轻松。 “是的。” 黄冬郑重地点了点头,“村里人都说他是摔跤摔傻了的,但我知道不是。是那根筷子的原因,筷子沿着眼眶插进了他的脑子里。” 说到这里,黄冬扯了扯嘴角,脸上浮现一抹笑意,“他把我爸眼睛弄瞎了,现在他自己也瞎了。而且不光瞎了,还傻了。” “所以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你开始对人脑感兴趣的?” 许青禾问。 警方从黄冬的办公室和家里搜出了大量的脑科学书籍。 许青禾一眼就认出其中有一套脑基础研究的书是h大心理学学生的必读书目。 同时黄冬电脑里的浏览记录里发现了大量的关于最新脑科学研究成果的搜索记录,搜索次数最多的的是脑电相关。 “是的。” 黄冬点点头,“最开始消息传到我们村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遭了报应,「一报还一报」嘛,他也瞎了只眼睛,很公平。但后来听人说从医院回来后,那人就变成了个傻子,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的简单。” “他大脑里的高级认知功能被破坏了。” 许青禾开口,“不光是语言功能,分析处理问题的能力,感知觉能力也都丧失了。” 停顿几秒后,她补充道,“承担这些功能的区域都在前额叶,就是我们眼睛上方的位置。” “反正就是傻了呗!” 黄冬咧开嘴笑了笑,“后来我查了资料才知道,原来前额叶损伤不光会让人变傻,还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历史上最着名的前额叶损伤导致性情大变的例子就是筑路工凯奇的例子。 凯奇是铁路施工队的一名队长,日常工作需要用一根钢钎将爆炸材料塞进爆破孔,然后将引线放置好,随后进行爆破。 一次操作的时候,金属碰撞意外产生了一个小火花,最终引起了爆炸。 爆炸产生的冲击力将钢钎从凯奇的左颊穿过,并通过眼窝刺入了头骨,在左侧大脑额叶撕开了一个大洞,并穿过头骨上部。 原本被认为死定了的凯奇居然在几周后神奇地清醒了过来,并且伤口也逐渐愈合。 但自那以后,他的人格和判断力彻底发生了改变。 原本是一个温和,善良的人,事故后却变得冲动、易怒、粗鲁,而且很自私。 想必黄冬也对凯奇的经历很熟悉。 “你上次说过,你觉得监禁不足以惩罚这些犯人,是吧?” 许青禾盯着黄冬的眼睛,仿佛是想要看穿对方,“所以你认为要改变他们的认知。” “难道钱教授的干预疗法还不能满足你吗?” 周诚忍不住开口。 “我是说过坐牢并不能改变那些人渣。” 黄冬调整了下坐姿,“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法律只能剥夺一个人几年的自由,这些人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出来后还是什么样。”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许青禾,“许警官,我听说你是心理学硕士。那你一定也认同,人的本性很难改变这个说法吧?” 许青禾看着他,面色平静,并未开口。 “根据弗洛伊德理论,儿童期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最重要的。所以要想真正改变一个人,必须在儿童期就纠正他。而那些人渣……” 黄冬的脸上出现了嫌恶的表情,“就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既然他们是你眼中的人渣,那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力气去让他们变好?” 一旁专心做记录的陈顺忍不住问,“这不是很矛盾吗?” 黄冬发出一声轻笑,“谁说我要帮他们变好了?” 周诚几人一怔。 “我是要他们变傻。” 黄冬的话让许青禾再一次想起已经刑满释放的张志刚,他可怜的母亲还以为是监狱里的改造让儿子变得安静温和的。 不知道她现在是否注意到儿子的不对劲了。 成年人的语言功能和思考能力一旦开始退化,速度会很快。 起初只是无法说出长句子,思维停滞,反应慢。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变得迟钝起来,直至无法理解他人的话。 “那陈加维呢?是怎么回事?” 周诚冷冷的问,“他可没有变傻,反而比原先更有攻击性了。至于姜郁,你又怎么解释?” “陈加维是个试验牺牲品。” 黄冬说话的表情好像在谈论实验室里的一只小白鼠,“他是我的第一个实验对象,最开始我只是在人脑模型上做练习,做了差不多一年,才在真人身上做实验。” 随后,他一摊手,“不知道哪个环节出错了,他就变了。至于姜郁,这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你倒是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周诚冷笑道。 “难道你会同情他们的遭遇吗?” 黄冬反问道,随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那个姜郁,的确可惜…… ” “不过……” 他的音调再次上扬,“就两只猫而已,怎么会把他吓成精神分裂?” “那是因为你的实验强度太大了,包括脑电设备的参数设置都有问题。过多的刺激通过头骨传下去,导致他们大脑里的生物电大量释放。” 许青禾开口。 随后她离开座位,走到黄冬面前,死死盯着对方。 “并且你为了刺激他们的脑电波,故意使用了「满灌疗法」,让这三人大量暴露在自己最恐惧的事物面前,对吧?” “你在说什么?” 黄冬歪了歪头。 “那两只黑猫。” 耳边响起周诚的声音,“每次你把他们锁在小房间的时候,就会放出那两只黑猫。” 许青禾注意到黄冬的后背不自觉绷直了。 “之前我们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三个人。一个暴力伤人,一个防卫过度,另一个是经济犯,这三个人之间可以说毫无相关之处。” 许青禾盯着黄冬的眼睛。 “他们都非常害怕猫。” “你原以为触发他们的恐惧可以让你更快找到他们脑电的变化趋势,这个波峰——” 许青禾拿出那天周诚发现的半截纸,“是三个人当中的一人恐惧到了极点时的电波水平。” 此时的黄冬神情颓废,跌坐椅子上。 “我是狱警,不能亲手将犯人绳之以法,也不能决定他们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罚。” 他抬起空洞的双眼,喃喃说道,“但至少可以做这个。” 第167章 寻她:led屏 正值盛夏,街上满是衣着清凉的人们。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这还是这半年来拥有老年人作息的许青禾第一次晚上八点后走上街头。 一个小时之前,她刚洗完澡,周诚打来电话,“吃夜宵不?” “不吃。” “呃……” “你还有事吗?” 湿发不断滴下水珠,许青禾用毛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 接下来周诚的话让她神色逐渐凝重起来,“地址发我。” “青禾姐!” 耳边传来二重唱。 许青禾抬头一看,是一脸喜色的西门和陈顺,站在他们身后的是神色忧愁的周诚。 “怎么了?脸这么长?” 许青禾看向周诚。 “肯定是舍不得请客吃饭的钱了呗!” 陈顺在一旁挤眉弄眼,“这里可是中京最繁华的地段,就算只是吃个夜宵,人均不得一百来块?” “得了吧?信不信周队去路边摊买四串烤豆皮,还人均一百多,你想什么呢?” 西门也跟着嘻嘻哈哈。 许青禾被逗笑了,不过她看到周诚脸上毫无笑意,“怎么了?你电话里说是一个匿名邮件,搞不好就是个恶作剧,像以前一样。” 一旁的陈顺和西门收起嬉笑,“是啊,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虽然周队你总说不能掉以轻心,每次收到可疑邮件都要认真对待,但到现在为止什么也没发生啊!” 说完,陈顺补了一句,“每次都害的我们无功而返。” “无功而返不好吗?难道你希望真的发生什么?” 西门用力拍了拍陈顺的肩膀。 “这次感觉不太一样……” 周诚并未看向三人,像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 来的路上,许青禾看了周诚给她发的邮件截图,发邮件的人宣称今晚十点,中京市中心的南门小街将会发生一件有趣的事。 南门小街并不是地图上的一个名字,实际上这是一条靠近人民南路的小巷。长约五百米,两边鳞次栉比是各类商家,以小吃店为主,是深夜觅食的好去处。 许青禾站在南门小街的门口往里望去,眼花缭乱的霓虹灯牌照的巷子如同白昼一样明亮。 卸下一天疲乏的人们此时正三五成群,或坐在餐馆外面的露天座位上,或手里端着吃食慵懒地走着,一派安宁平和的场景。 “你们想吃什么?” 明明眼前有三个人,周诚却只看向许青禾。 “吃纸皮烤鱼!” 陈顺雀跃道。 “我想吃旋转小火锅。” 西门神色向往地看向不远处最拥挤的一家店。 “我…… 什么也不想吃。” 许青禾有些为难,“不然就让小顺和西门两个做决定吧,我都可以。” 虽说只是一条小吃街,但因为不远处就是金融城,南门小街的物价像是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别处的纸皮烤鱼六七十,这里硬是卖到了一百八。 等烤鱼的时间里,四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最近你们有没有感觉到整个社会的戾气越来越重了?” 陈顺说着喝了一大口冰镇可乐,“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气越来越热了的缘故,好多人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不是说犯罪率也跟经济有关系吗?经济下行,犯罪率就会升高。” 西门开口。 “经济不好不是犯罪的理由啊!更不能以此来伤害别人。” 陈顺一副老警察的模样。 “往深了说,我觉得这就又回到人的本性问题了,究竟是人性本善还是人性本恶。” 西门说道。 “人性里善恶就像硬币的两面。” 许青禾说道,“所以才需要法律约束,需要道德规范。我很相信一句话,不要随便去挑战人性。” 这时,耳边传来服务员的声音,“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热腾腾的烤鱼端了上来。 “呵!这么大!” 陈顺两眼放光,急忙给其余三人分发了一次性餐具。 “真香!” “好吃!” 几人开始大快朵颐。 吃饭间隙,许青禾不经意地抬起头,三十米外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商场,此时那面巨大的led广告牌正循环播放着防晒霜的广告。 代言的女明星巧笑倩兮,骄傲地展示着自己防晒得当的面庞。 许青禾认出那是之前案子里认识的乐然,结案后,她的事业又上了一个台阶,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接了不少代言,这个防晒霜只是其中一个。 乐然真的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许青禾心想。 她停住筷子,盯着屏幕看了好几秒。 如果说以前还能在乐然的身上偶尔瞥见一丝车间女工的痕迹,如今这些痕迹已经彻底消失殆尽。 “青禾姐,怎么不吃?趁热才好吃呢!” 陈顺的嘴巴被塞的鼓鼓囊囊的。 许青禾回过神来,笑了笑,再次提起筷子。 耳边忽然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像是小时候家里的黑白电视机信号不好发出的声响。 周诚猛地抬起头,恰好跟许青禾四目相对。 周围的人群依旧喧嚣,人们吃着喝着,时不时发出几声欢笑,没人注意那块led大屏幕的画面此时正剧烈地频闪。 见周诚和许青禾停下了筷子,陈顺和西门狐疑地顺着二人的视线方向看去。 “是出故障了?” 陈顺问,“屏幕上怎么这么多雪花啊?” 西门的面色逐渐凝重,身为刑事摄影师,他敏锐地发现偶尔快速闪过的残缺的画面有些诡异,并不是常见的广告片。 “滋啦滋啦!” 又是一声巨响。 声音吸引了南门小街所有人的注意,人们纷纷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屏幕。 “唔…… 唔…… 救,救……” 画面依旧不稳定,但传出了女人的声音。 “怎么了?是不是控制台放错了?这…… 放的是电影吗?” 许青禾听到旁边桌子上一个戴着眼镜的大学生模样的男生开口。 “对哦!那个陈导演的新片不是要上了?他前几部都大卖,这次拍的也是悬疑题材,跟上一部一样。” 男孩身边的女孩兴奋开口道。 “害,原来如此,为了博人眼球,现在片方可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几名大学生的讨论声很大,周围不少人也都听到了,许青禾看到很多人频频点头。 “来,继续吃!今天难得有时间出来聚聚!” 一个光头男人吆喝着身边的几名朋友。 “够兄弟!” “吃!” …… 两分钟的功夫,南门小街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与喧嚣。 推杯换盏的人群里,只有四个人像是异类,齐齐看向那块“出了故障”的显示屏,一动不动,面色凝重。 “滋啦滋啦!滋啦滋啦!!” 几声巨响后,屏幕的画面稳定了下来。 一个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的女人对着镜头哀求,“唔…… 唔…… 救我,救我……” 第168章 寻她:打斗痕迹 两秒后,画面戛然而止,重新切换回刚刚的防晒霜广告。 乐然美丽的眼睛从空中俯视着众生。 许青禾环顾四周,一切照旧。 隔壁大学生们依旧兴高采烈讨论着好看的悬疑片;稍远一点的几个中年人依旧在抱怨,许青禾依稀听到“钱越来越不好赚了”,“家里的老婆每天话多得要死” 之类的话…… “麻烦让一下,让一下~” 系着红围裙的服务员小心翼翼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一切都跟刚才一模一样,时间像是只从他们四个人身上淌过。 她收回视线,再次碰上周诚的眼神,眼里是同样的震惊和狐疑。 不是幻觉。 *** 外显示屏的控制台在购物中心十三楼最靠边的一个房间。 “十三?真是个吉利的数字。” 陈顺一路嘟囔着。 商场的电梯只能通到十二楼,剩下的一层,几人只能爬楼。 一进控制室,许青禾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一股热气,十几块显示屏和操作界面占据了几乎全部的面积。 所有的机器一齐发出呜呜声,到处都是电源亮起的蓝色信号灯。 此时一名身穿工作服的年轻男人正背对着他们。 “你好。” 许青禾开口。 男人疑惑地转过脸来,看年纪三四十的样子,圆脸,皮肤白皙,一看就很少见太阳,胡子刚刮过,青青的胡茬倒是增添了几分阳刚之气。 “我们是中京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 周诚亮了亮从不离身的警徽。 男人微微一怔,露出惶恐的表情。 任何人面对警察的突然到访都会下意识地紧张,他也不例外。眼前的几人虽然没穿警服,但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股威严凌厉的气质。 “请…… 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不安地依次看向几人,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周诚身上。 “外面led屏幕放的内容是你负责的吗?” 周诚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些。 “是……” 男人点点头,不过下一秒又摇起了头,“不是。” “到底是还是不是?” 许青禾有些哭笑不得。 “我刚来,刚刚是我同事负责,我们是每四小时轮一次班。” 说着,男人抿了抿嘴唇,“发生了什么?外面屏幕上放的不是广告吗?” “现在是广告。” 陈顺回答,他注意到男人像是对刚刚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随后,他又开口,“你说你刚来?什么时候来的?” “就一分钟前吧,我还没坐下你们就到了。” 刚刚进门的时候,男人的确是背朝他们站着的,一旁还未打开的手提包也证实了男人的话。 “那跟你交班的同事呢?” 周诚问,“你来的时候没看见他?” “没看见,” 男人摇摇头,“我们交班时间是固定的,到点我就来了。外面……” 说着,他朝窗外的方向指了指,“外面的广告都是循环播放的,除了偶尔处理一下故障,一般也没什么事。我们经常提前几分钟去上个厕所,交班的时候没人也很正常。” 说完,他再次看向周诚,“警察同志,外面放的内容有什么不对劲吗?都是经过审核的。” “外面的,跟这块……” 陈顺指着他身后那块正放着驱蚊水的屏幕,“内容是一样的对吧?” “是一样的,其实都是显示屏,只是外面那块大一些,里面这个小一些。” 男人身后的显示屏上,驱蚊水的广告开始第n次循环,没了声音的视频看起来总觉得怪怪的。 “这里好像有打斗的痕迹。” 久未说话的西门蓦地开口。 说完,他信步走到操作台面前,“笔筒倒了,桌子上,地上都是散落的笔;这张桌子……” 他用指关节敲了敲,“歪了。” 直到这时,几人才发现控制室的地板上的确有一道桌腿的划痕,地上的垃圾桶倒是没倒,但不远处的地上散落几个纸团,还有一滩棕褐色的液体。 显然,垃圾桶是被人重新扶起来的,并且没有放回原先的位置。 西门走到垃圾桶前,捡起里面的一个咖啡外卖杯,“铛铛铛”,剩余的冰块放出相互碰撞的声音。 “看来人刚走。” 西门开口。 穿工作服的男人双手一举,做出投降的姿势,“别问我,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刚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跟你交接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你能联系上他吗?” 陈顺开口,要不是嘴巴里还喷出烤鱼的味道,许青禾差点以为他们是从警局直接赶过来的。 男人愣了一秒,从放在一边的包里拿出手机。 “麻烦开下免提。” 周诚说道。 “嘟嘟嘟~” “嘟嘟嘟~” 无人接听。 “你先别挂,接着打。” 说着,周诚拉开门走了出去,许青禾急忙跟上,房间里只留下西门和陈顺,以及那个刚过来交班的男人。 “咔嚓,咔嚓!” 西门举起相机一个劲儿的拍着,散落的笔架,地上的咖啡渍,还有那道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划痕。 “哎,你别拍我包啊!” 男人不高兴地说道。 “他是局里的刑案摄影,每次发生了案子,都要第一时间拍照保留证据。你放心吧!大部分照片都用不上,包括你那包的照片。” 陈顺的表情有些幸灾乐祸。 “哪怕只有1%的照片有价值,不代表剩下的99%都是浪费。” 西门一本正经,说完又举起相机“咔嚓,咔嚓” 了起来。 “刑案摄影?刑…… ” 一丝恐慌划过男人的面庞,下一秒连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难道小…… 小辛,死……了?” 正当陈顺准备开口,门“哐”的一声被推开。 许青禾和周诚一左一右,拎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小辛!” 方才还满脸恐惧的男人欣喜地叫了起来,“你没死啊?” 周诚瞪了眼陈顺和西门,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刚刚胡说八道了什么? 陈顺急忙直摇头,意思是他没有。 “周队,他好像神志不清。” 西门开口。 “他是睡了。” 许青禾开口,“垃圾桶的那个咖啡杯,带回去做化验吧。” “那小辛……” 男人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同事。 “我们一并带走。” 第169章 寻她:失踪的猫 商场负责安全管理的是一个黑黑胖胖的男人,姓王,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长相透着一股子的算计模样,此时正露出为难的神色,“起码有三四百号人,真要一一排查?” “你要阻挠警方办案?刚刚……” 陈顺刚准备提led显示屏上出现的诡异的画面,但一想到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大部分人可能没看见,就咽下了后面的话。 “我们会尽快的。具体是什么案子暂时还不能跟您说,但等案子破了,我们一定向上级部门提到您的全力配合。” 周诚显然要老练很多,说完,他握住王经理的手,“给我们二十分钟就可以。” 西门和刚刚赶来的另一名年轻警员已经将那个叫“小辛”的男人带到了医院,虽然几人一致认为小辛只是睡着了,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先送去医院观察一段时间。 商场里到处都布满了监控,塑料杯里尚未融化的冰块让周诚他们几个直接将时间锁定在他们上楼的前二十分钟。 过去的二十分钟里,有十七个人乘坐电梯到过十二楼,十三楼楼道的摄像头拍到了四个人,其中一人行迹最为可疑。 周诚他们就是要找出这么一个人。 被突然堵住的人群开始发出骚乱,陈顺的心不由得“砰砰”乱跳起来,他不安地瞥了眼周诚,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人群。 “这是在干什么呀?” 一道尖尖的女声响起。 “是啊!为什么突然要排队出去?这么多人,等出去天都亮了!” 另一个男人抱怨道。 也有好事者已经打开手机的摄像功能,脸上露出迷之微笑。 又是一些想要以此博取流量的人,陈顺不屑地撇了撇嘴。 “各位各位!刚刚是为了测试紧急情况下商场的突发状况处理能力,” 耳边忽然响起王经理的声音。 “上级规定,购物中心要不定时演练,我们需要检验安保人员的反应时间。” 周诚和许青禾一脸懵逼看向王经理,不远处,从大厅的各个入口果然走来了几队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 “现在我们的安保人员已经就位,感谢大家的支持!” 王经理的脸上挂着笑容,“现在麻烦各位排好队,到门口的工作人员那领取价值三十元的无门槛优惠券!” 这个老狐狸,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啊!周诚无奈地笑了。 不过这倒帮他解决了一个烦心事,不然要是真有人把视频传到网上,冯局长肯定要问怎么回事。 “一位一位来啊,都有,都有,别急,对,无门槛优惠券,如果买的东西刚好就是三十块,那就相当于免费!” 王经理淡定地指挥着。 人群安静了下来,周诚和许青禾的目光仿佛探照灯一样扫视着眼前的众人。 这个点还在商场闲逛的基本都是白天不怎么累,晚上需要消耗一些能量好睡觉的,其中大部分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为数不多的年轻人黑眼圈看起来都很重。 时间过去了大约十五分钟,门口的队伍只剩下五六米长了,王经理转过脸来,眼神里的探询意味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周诚无奈地摇摇头,有几个人的身材特征倒是很符合,但最关键的耳廓形状却不对。 *** 办公室里的几人正簇拥在一起,从陈顺的手机里不断传出女人的声音,“唔…… 唔…… 救我,救我……” 跟两天前紫光购物中心外墙led屏上的视频一模一样。 再一次看到女人苍白恐惧的神色,许青禾的思绪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两天前的那个晚上。 “先找到这个人的身份。” 周诚低语。 “已经找到了。” 说着,陈顺打开电脑,屏幕上是警方与各单位联网的数据库,“她叫陶雪,是去年刚走红的网络作家。” “网络作家?” 西门有些惊讶。 “陶雪最早是在网上写连载小说,第一本就火了,最擅长浪漫爱情小说;第二本前不久刚出版,也是差不多的题材。网上有她参加第二本书的签售活动的照片,你们看。” 说着,陈顺将屏幕切换为一张合影,“站在前排最中间的就是。” 许青禾凑上前去,果然,是同一个人,只是照片上的女人表情放松愉悦,一副心情大好的胜利者模样。 “她的第二本的影视改编权已经卖了出去。”陈顺继续说道。 *** 在物业的带领下,周诚一行人来到陶雪居住的小区,这里是中京市的一处轻奢住宅区,叫南湖庭。 陶雪家在顶楼,刚进门许青禾一眼就看到客厅靠墙位置摆放着一只猫碗和猫用饮水机,不过四下张望,却不见猫咪的身影。 难道是躲起来了?许青禾心想。 公寓不大,面积约七八十平米的样子,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 许青禾走到门廊最里面,推开门,眼前的房间是原先的主卧,大约二十平。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作家伍尔夫的画像,宽大的写字台后面是一个堆满书的书架。 “旁边那个房间是卧室。” 不知何时,周诚走到身旁,“公寓的门锁是好的,门后面的安全链条也没坏,说明不是暴力闯入。虽然还需要进一步确认,但卧室床头的首饰盒还在,所以应该也不是盗窃。” “你有看到猫吗?” 许青禾冷不丁发问。 “猫?” “对,客厅有猫咪用的东西,这里还有一袋没吃完的猫粮。事情发生的时候,家里应该是有猫的。” 说话间,许青禾的目光落在书桌旁的猫粮包装袋上,那是一个国外的品牌,价格不菲,从猫用饮水机和昂贵的猫粮来看,陶雪有很精心地照顾小猫。 但现在,猫哪儿去了? 随后几人在公寓的各个角落找了个遍,包括床底下,厨房的橱柜里,卫生间门后,甚至书架都一格一格仔细查看了。 没有。 “是不是跳窗了?” 周诚问。 “门窗关的很紧,而且阳台安装了猫挡板。” 许青禾摇了摇头,她曾经想过猫是不是被陶雪送去寄养,但紧接着下一个发现让她否定了这个想法。 卫生间角落放着一个大型猫砂盆,里面有几个凝结成团的猫砂和猫屎,从形态和颜色上看,至少已经放了一个星期没处理了。 许青禾陷入了沉思。 如果陶雪是从家里离开的,那说明她对带她离开的人毫无防备,对方一定是她非常熟悉的人,甚至熟悉到…… 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回来,所以压根就没想过猫咪的事。 所以,对方是谁? 第170章 寻她:新兴作家 (2018年8月至2019年3月) “好冷啊!快要冻僵了……” 陶雪边哆嗦边裹紧身上租来的军大衣,嘴巴里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汽,好在只是体感有些冷,暂时还没出现缺氧的症状。 在她的身后是甘孜绵延不绝的山脉,云雾缭绕,山顶依稀可见洁白的残雪,恍若置身仙境。 “都告诉你要多带一件羽绒服了,你偏偏不听,现在可好了,万一着凉……” 身旁的男友刚开始絮叨,看到陶雪脸上愠怒的表情,立马噤声。 过了半分钟才又小心翼翼地开口,“不说了不说了,雪儿,你别生气。” 陶雪撅着个嘴,将脸转向另一边。 视线里出现一群四五十岁模样的人,有男有女,从行为举止和穿衣打扮看,像是某个俱乐部的集体活动。 其中一个男人尤其显眼,头戴保暖的鸭舌帽,身穿一件修身的藏蓝色防风羽绒服,瘦削,精瘦,眼神透着睿智。 看到男人的瞬间,陶雪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她立马忘了自己还在跟男友怄气,激动地连连晃动身边男孩的胳膊。 “嘿!嘿!快看,快看!你看那个人…… 那个人…… 是不是…… 是不是……” “谁啊?” 男孩疑惑地转过脸。 陶雪兴奋地晃动男友的胳膊,“你怎么就忘了呢?就是,就是写《赤色》的引北啊!我们上次不是还去了他的新书发布会?我超喜欢他的!天哪,怎么这么巧,在这里遇上!” 男孩眯着眼睛朝女友手指的方向看去,之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看着确实像。” “什么叫「像」?明明就是他!” 陶雪不满地拍了下男友的胳膊,脸上却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陶雪是云城大学文学院的,两个月前的一次校际联谊活动让她认识了通信技术学院的男友。 起初陶雪还以启迪男友的文学素养为由,拖着男孩跟她四处参加文学讲座,但没多久她就发现,男友对文学作品的喜好不亚于她,只是偏好的类型不一样。 引北是陶雪最喜欢的作家,这次出来玩,她特地要求男友在旅途中读完《赤色》。 “书就在我包里,你要找他签名吗?” 男孩问。 “啊?” 陶雪不禁紧张起来,随即摇摇头,“算了。” 正当二人说话之际,那个叫「引北」的作家朝他们看了过来,恰好与男孩对视。 “算了,豁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那个对视给了男孩勇气,他「嚯」地站起身,背起书包,朝作家走了过去。 身后留下半是紧张半是欣喜的陶雪。 *** 周围的人无不以为这对小情侣正在怄气,看阵仗,怕是已经处在分手的边缘。 女孩脸色苍白,眼角还含着泪滴,鼻尖不知是因为高海拔地区的寒冷还是哭泣,红的近乎透明。 一旁的男孩低垂着头,面露不安,不停地低声解释着什么。 说着说着,女孩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十分嘹亮,引得民宿里的人纷纷侧目。 “雪儿,雪儿,别哭了,好吗?” 男孩抽出纸巾试图擦干女孩脸上的泪,却被一把推开。 男孩旁边的背包拉链还开着,露出两沓文稿的一角。 刚刚与作家引北的对话还在耳畔萦绕。 拿到作家亲笔签名的书后,男孩十分兴奋,也许身处高海拔让他的脑子有些缺氧,他竟然开口,“老师,我女朋友是中文系的,她花三年的时间写了一本小说,您可以帮忙看看前几章内容吗?” 作家点点头。 一本小说好不好只要看前面两万字就可以。 身为写作经验十分丰富的作家,引北很快就看出了小说的问题:故事性差,逻辑站不住脚。 “老师,您觉得怎么样?” 男孩殷切地问。 “文笔很好,用词很精准……” 引北努力地在头脑里搜罗着积极、但没什么实意的词。 “太好了!这边还有一个故事大纲,不知道能不能请老师……” 简单翻阅了几页后,作家的脸色亮了起来,“这也是你女朋友写的?跟刚才那个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了,好太多了!” “呃,呃,不是…… 是…… 但…… 只是个大纲……” 男孩支支吾吾。 “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开头就很有悬念,场景置换也比较有新意。虽然只是一个大纲,但很有潜力,一定要把它写完!” 作家郑重其事说道,完了,还意味深长地拍了几下男孩的肩膀。 “呜呜呜~” 女孩哭得更厉害了。 “雪儿雪儿,引北老师也说了,你文笔很好,那几处场景的描写很细致……” 男孩急忙安慰。 “文笔好有什么用?文学院一帮文笔好的,用教授的话就是只会写浮夸的句子,呜呜呜……” 女孩抽泣了起来,“我的梦想是写小说,小说的故事不好有什么用?” 男孩迟疑了几秒,随后坚定说道,“上周我刚拿到一家信息安全公司的录用通知。那个…… 那个大纲,你,你帮我写完吧。” “你不写了?” 陶雪扬起满是泪痕的脸。 男孩摇摇头,“不写了,没时间。” 说着,他宠溺地看向女友,“你文笔好,一定能写好那个故事。” *** 最近一本网络小说悄然走红。 读者惊叹作者恢弘的想象力和自如的场景调度能力,同时又深深折服于字里行间优美的文笔。 上架后的短短一个月里,总阅读量已超百万。 “看来网络小说的故事性和文笔不可兼得的魔咒被打破了。” 一名年轻编辑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感慨道,“一般来说,文学院的学生文笔好,但创造力差了点。这本书里面居然有不少工科生才懂的知识,真不简单!” 一旁身材矮矮胖胖,戴着眼镜,头发已呈半秃困境的中年男人凑过脸来,“是吗?我还没看过…… 哟,网友评分9.7?” “您不能光看评分,要看读者们的评价。” 说着,年轻编辑熟练地滚动了下鼠标,“您看,这条评论已经有一千多个赞了。” 鼠标停留的地方只有五个字:「血书求新作」。 “小何,能跟这本书的作者签约不?” 中年男人严肃地开口。 第171章 寻她第二本书 (2020年5月至2021年4月) “她听到一声轻语,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额头上传来温暖的触觉。她的神思恍惚,意识在清醒和睡梦中来回穿梭…… 终于,一阵清风吹拂过来,她彻底陷入昏沉。 (全文终)” 敲下最后一个字,笔记本电脑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在感叹终于从繁琐的工作里解脱了出来。 陶雪熟练地保存文档,将文件命名为:《礼物-终稿…… 她眼睛瞄向屏幕的右上方,接着敲打键盘,《礼物-终稿- 7月24日》。 陶雪是出版社力捧的作家。 当初成名作在网上一炮而火后,有好几家出版社抢着要跟她签约,其中不乏业内人人称道的国字辈出版社。 然而陶雪最后的选择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下巴。 她选择与其中最名不见经传,规模很小的一家新开设的出版社合作。 鼠标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她动作娴熟地打开邮箱,手指继续在键盘上翻飞。 「李老师, 全书已完成,请查收附件内容。 夏安 陶雪」 合上电脑后,她心满意足地往后一仰。 昂贵的人体力学椅完美地托住了她有些酸痛的脖颈和后背,这是男友何进生送她的相恋一周年礼物。 何进生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陶雪凭一己之力养活了整个出版社。 如今什么都电子化了,地铁里为数不多看书的都捧着电子阅读器;再加上盗版横行,出版行业早就成了夕阳产业,当初若不是签下了陶雪,何进生已经打算改行了。 陶雪惬意地眯起眼,右手摸到椅子下方的按钮,轻轻按下去,后背顿时传来阵阵酥麻。 意识逐渐昏沉,记忆像是四面八方的潮水向她一齐涌来…… (15个月前) “亲爱的,我又写不下去了!” 陶雪撅着个嘴,“你这个人物性格怎么那么复杂?前面还好好的,后面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可怕的事来,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不放过?现实生活里哪有人是这样的啊?” 正埋头敲代码的男孩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脸,将陶雪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接了过去,沉吟片刻后,“哒哒哒哒~”,手指在键盘上飞快舞动着。 没一会,男孩将笔记本递还给陶雪,“我给你写了一个次要提纲,你先写,卡文了再跟我说。” 说完,他指着陶雪已经写好的一段认真道,“这部分的描写太繁琐了,这个小说的题材不适合过于细致的场景描写,会拖慢节奏,读者会失去耐心的。” “啊?可这是我写了一个晚上才写出来的。” 陶雪有些闷闷不乐。 “雪儿,如果你想让更多的人喜欢你写的东西,就不能想写什么写什么。这一段跟情节没什么关系,删掉吧。” 说完,男孩在陶雪的嘴唇上嘬了一下,“刚写好的次要提纲你一定喜欢,新出场的人物性格就是以你为原型的,你一定能写好。” “亲爱的最好了!” 陶雪兴奋地在男友的脸上亲了一口,刚刚的不悦一扫而空,“你就是我的灵感男神!” “什么灵感男神?难道不是未婚夫吗?” 男孩笑着捏了捏陶雪的脸,“对了,你是不是在网上连载这部小说的?怎么样,有人看吗?” “有!还不少呢!” 陶雪的眉毛一下子飞扬了起来,“而且我以为只有女生爱看,没想到最近评论区还有不少男读者,他们都很喜欢小说的故事结构。” 说到这,陶雪拉着男孩的胳膊,表情娇嗔地撒起娇来,“亲爱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渔,哪天你可要跟我讲讲你的这些点子都是怎么得来的。” “当然了,等你嫁给我,我就都告诉你!” *** 中京市一家名叫「灼」的日料店里,陶雪与男友何进生正在庆祝第二本书的完成。 吃日料是陶雪每次写完一本书的庆祝方式,而且一定会点上一条盐烤秋刀鱼。 “吃鱼补脑子,雪儿,多吃点!你现在啊,就是我们出版社的jk罗琳。” 何进生语气夸张地说道,“大家都说当时你选了我们,我们老板家的祖坟都起火了呢!雪儿……” 不料陶雪却皱起了眉头,“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叫我这个!” 她不耐烦地叫道,“说过多少次了?为什么总是记不住?” 旁边的食客不由得朝他们两人看过来,何进生也有些惊讶。 今天临下班的时候,陶雪突然给他打电话,说一起吃日料。一想到第二本书可能产生跟第一本书同样的轰动效应,何进生就有些激动,没想到太得意了,居然忘了陶雪最不喜欢别人叫她「雪儿」了。 不过何进生并不知道为什么。 他迅速调整好心情,满脸灿烂地说道,“好好好,我的大小姐,当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不是觉得那个名字很衬你嘛,你啊,不光有才气,长得也好…… 老天爷是不是把对别人关的窗都给你一人开了?” 方才还满面寒霜的陶雪不禁笑出了声,她叫住路过的服务生,“麻烦再加一瓶清酒。” “咦,宝贝,你白天不是从不喝酒的吗?” 何进生有些诧异。 “因为高兴啊!” 陶雪脸红红的,真的是未饮人先醉,“进生,你之前不是一直不敢问我写稿进度吗?” 何进生记得有几次试探着问陶雪写的怎么样了,结果对方勃然大怒,发了好大的火,还说什么,如果何进生再催,她就封笔,还会把已经写好的稿子全部删掉。 “是我不好,明明帮不上什么忙,还一直在一边捣乱。” 何进生面含愧色说道。 “是我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 陶雪说着,仰起脸,眼神十分明亮,“不过,现在都结束了,第二本书一定也会大卖的。” “太好了!” 恰好此时,服务生将酒送了过来,一并送来的还有两个白瓷杯。 “干杯,新书一定大卖!“ “干杯!” 陶雪抿了一口酒,只是表情有些若有所思。 第172章 寻她:新书签售会 “下周三在紫光购物中心一楼开设新书签售会,可以吗?” 何进生的兴致很高,声音里透着兴奋,“小李他们已经在网上做了调研,到时候现场至少会来一千人,一些媒体也会来,签售会之前会有十分钟左右的采访。” “嗯。” 陶雪有些心不在焉回答道,“我都可以,随便你们安排。” 何进生注意到了对方有些低落的情绪,语气变得分外柔和起来,“我知道你不太喜欢签售会,要不停地签字,要和读者们合影,一坐就是一下午。但只要到时候签售会的照片发出来,宣传部同事一宣传……” 自打何进生签到陶雪这块宝后,晋升道路一飞冲天,直接从普通小编辑跃升为出版社的合伙人。 如今每次见面,他不是问书写的怎么样了,就是兴致勃勃地介绍新书的企划宣传方案。 陶雪越发觉得两人不是一路人。 更何况,虽然当初允诺的事何进生都做到了,但其实并没有帮到陶雪太多。 完书的喜悦只持续了三天,之后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甚至,她的忧愁比先前更为沉重。 前男友留下的大纲都写完了,她还能延续之前的成功吗? 看到陶雪有些闷闷不乐,何进生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开口道,“最近编辑部收到不少年轻作家的书稿,但都不太行,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写嘛,没什么写作经验。”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脸上挂着一丝谄媚的神情,“不过有几个小李他们觉得故事很有新意,要不要我让他们发给你,说不定下一本书的灵感就有了呢?” 陶雪摇摇头,“他们之前就发给我很多了,我觉得不怎么样,都是旧瓶装新酒,我看还是算了吧。” *** 离新书签售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紫光购物中心的一楼已经是人山人海。 出版社预估的数字还是太保守了,何进生只匆匆瞄了一眼就知道今天下午至少会来两千人。 想到这他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但随即下一秒又开始发愁起来,这两天陶雪的情绪是肉眼可见的低落。 难道是已经开始下一本书的构思了?进展不顺利?何进生心想。 “何总!”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男人欢欣鼓舞的声音,不用看,何进生就知道是商场的王萧王经理。 “哟!今天周日,没想到您也在?” 何进生露出笑容。 “干我们这行的,周末才是最忙的嘛!再说您不也在这张罗?” 说着,王经理四下张望,“怎么没见陶小姐,她还没到?” “哦,快了,已经在路上了。” “这样啊~” 王经理露出失望的神情,“本来还想趁着签售会没开始,请陶小姐帮我女儿签名呢!我女儿本来想来,被她妈硬生生拖去上钢琴课了。” “没事,你给我吧!” 何进生爽快说道,“一会我让陶雪给你签。” “那真是太好了!” “小意思。陶雪第一本书的签售会就是在你们紫光购物中心举办的,当时你们分文未取,签个名算什么!” 何进生哈哈笑道。 黑色奥迪车刚刚停稳,眼尖的何进生就已经瞄到了,他急匆匆跟王经理说了几句后就迎了上来,“小雪,怎么到的这么早?还有一段时间呢,要不先到旁边的咖啡店坐一会?” “不了。” 说着,陶雪的视线落在正指挥工作人员布置场地的王萧身上,“怎么留出这么大的场地,今天来的人会很多吗?” “是啊,不少!” 何进生得意地眨了眨眼睛,开口道,“等下你的胳膊又要遭罪了,等签售会结束,我找个师傅替你捏捏肩啊!” 陶雪刚想说些什么,只见前方一个矮胖的身影正兴奋地朝自己疾驰而来,“陶作家!” “陶作家,好久没见!上次您的第一本书也是在这里办的签售,您还记得我吗?当时布置场地的也是我。” 王萧一边喘气一边说道,噼里啪啦的一长串让他的气喘得更厉害了。 “当然记得。” 陶雪笑容满脸。 当时虽然陶雪的处女作在网上很火,但名气依旧不大,再加上签的出版社没什么影响力,很多书店一开始都拒绝利用它们的场地举办签售会。 最终还是在何进生的斡旋下,将签售会放在了紫光购物中心。 “我就知道陶小姐是个念旧的人,您现在这么火,还愿意屈尊在紫光办签售会,可太给我们面子了。” “应该的。” 陶雪说着跟何进生一样的话,随后她环顾一周,神色有些沉重。 眼前的场景还是那么的熟悉,可惜一切已是物是人非。 那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除了编辑何进生,还有给她小说灵感的前男友。 谁曾想,曾经无话不谈的两个人最终会分道扬镳,形同陌路呢? *** 第二本书《礼物》依旧大卖,不过这次不光是在网文阅读圈子里引起了轰动,线下实体书的销量也远远超过了第一本书,已经有好几家影视公司询问影视改编的事宜。 国内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如此现象级的小说了。 此前大部分的小说都只能在某个特定圈子里火,比如网络小说和现实题材小说的读者群体就完全不同,不过《礼物》却打破了这一规律。 某电视台直播间里,三四盏大灯对着陶雪,让她感觉眼睛有些睁不开。 “让我们欢迎刚刚荣获年度新人小说家称号的—— 陶雪!” 主持人笑语盈盈地看向镜头。 “大家好,我是陶雪。” 她谦卑地开口道。 “再次恭喜啊,真的太棒了!我身边的人最近都在讨论《礼物》。” 主持人继续恭维道,“《礼物》的故事结构跟您的出道作一样,都很别致新颖,这也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我们都很好奇,您是怎么想到这么多的创意的?” “创意……” 陶雪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重复着主持人刚刚说过的话,“怎么想到这些创意的……” 对面的主持人满脸期待地看向陶雪。 第173章 寻她:走访 客厅一片凌乱,堆满了纸箱。 这是一间位处中京郊区的廉租公寓,汪磊木然地将最后一个箱子封好,随后从裤兜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出现了一条最新推送:知名作家陶雪的访谈直播正在进行。 他扯了扯嘴角,脸上浮现一丝冰冷的笑意,准备把手机往回裤兜,不过下一秒,就改变了主意。 他拖过旁边打包好的纸箱里,箱子里装的是衣服和被子,不用担心被压坏,随后一屁股坐了上去,点开屏幕上的消息推送。 “…… 其实我也说不清。” 视频里陶雪跟之前完全没有变化,甚至还更好看了些,“创意就像晚上做的梦。我要做的就是合上眼睛,之后脑子里会闯入什么样的梦,就完全不由我控制了。” 陶雪笑道,采访已经进行了二十分钟,原先紧张的情绪已经逐渐消散。 “很多作家都说只有平时多积累,写作的时候才有话说,您同意这个说法吗?” 主持人追问。 “当然。” 陶雪毫不犹豫答道,“从就读文学院开始,我就保持每天阅读的习惯。成为全职作家后,我规定自己每天至少阅读三个小时。” “三个小时?” 主持人面露惊色。 汪磊看到主持人的目光游移了一下,应该是导播插入了一条什么信息。 果然,主持人正了正神色,开始转移话题,“您的这两本小说都涉及了大量的信息安全的知识。据我所知,您是文学院的学生,高中学的也是文科,请问您是怎么对信息安全学这么了解的呢?” 汪磊注意到原本表情轻松的陶雪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下,说话变得结巴了起来,“当时…… 嗯,是看了国外的一部谍战小说,就…… 就…… 查了一些资料……” 主持人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卡片,她对着卡片念道,“您书里还提到了图像分析技术,有人说至少需要硕士以上的学历才能弄懂……” “这些我都有请教专业的人。” 陶雪打断道,随后她挤出一丝笑容,“请问今天的采访可以结束了吗?时间到了吧?” 汪磊看到画面迅速切到主持人单独的画面,他盯着看一会,点了退出按钮。 *** 那个叫「小辛」的男人基本上是一问三不知。 周诚和许青禾的确是在隔壁的小房间找到呼呼大睡的小辛的,但垃圾桶里找到的残余咖啡液并没有检测出任何可疑物质。 至于谨慎的西门怀疑的「打斗场面」,只不过是平时不拘小节的控制室员工们的常态,笔筒乱放,东西倒了也懒得扶起来。 那天唯一的收获就是王萧发出去了几百张优惠券,直接导致后面几天购物中心出现了大量的中老年女性。 调查毫无进展。 陈顺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西门,那眼神仿佛是在说,我说对了吧?刑侦摄影的资料99%是没用的。 在紫光购物中心室外led屏上出现的五秒视频很快就被人们淡忘了,许青禾有时候也会有些恍惚,怀疑那晚只是几人集体做了一个梦。 不过,事情很快出现了一丝转机。 那次去过陶雪的家后,陈顺顺藤摸瓜在网上找到一张陶雪抱着一只蓝猫的照片,经过走访附近的宠物店和诊所,还真被他们发现了点什么。 那只猫被寄养在距离陶雪家两公里的一个动物诊所。 “送过来一周多了,送它来的人说自己要出差,需要寄养半个月。” 身穿蓝色手术服的动物医生兼店主说道。 旁边猫笼子里那只蓝猫正好奇地打量着几人。 “送它来的人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周诚问。 店主回想了一下,“一个男的,个子跟你差不多高,路人打扮…… 呃,其他不记得了。” “脸呢?” “戴着帽子和防晒口罩,还有墨镜,把猫放下交完钱就走了,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 许青禾转头看向窗外,昨天刚过大暑,这几天的阳光就像浴室里的浴霸一样烤着大地。 路上行人不多,女性大多裹着从头到脚的防晒服,还打着阳伞。男人们不太好意思这么全副武装,但戴帽子戴口罩的也不少。 “交完钱就走了,留联系方式没?” 周诚又问。 “哦,没有。” 店主摇摇头,“他说自己半个月就回来了,不光付了寄养的费用,还买了一大包店里最贵的猫粮和罐头,说是寄养期间给小猫吃。” 许青禾点点头,看店主那副泰然自若的表情,一定是觉得这么上心的人不会随便遗弃小猫。 “买的哪种猫粮,还记得吗?” 许青禾看向店主。 “这种。” 店主指了指靠墙柜子上第二层最中间的几包猫粮。 跟陶雪家书房地上是同款。 那个男人总共就在店里待了两三分钟,再问也问不出别的了,周诚他们只能留下联系方式,让店主一有情况就联系警方,随后就出去了。 七月底正是中京最热的时候,并且因为地处江南,水域众多,不光热,还特别潮湿,在街上走了几步后,周诚脸上的汗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几人都有些心烦意乱。 *** “陶雪平时跟我们都是邮件往来,出版业都是这样的,为的是及时保存沟通记录和资料。” 眼前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姓李的编辑说道。 许青禾注意到他身边站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人,穿着制作精良的长袖衬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她瞥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工作牌,何进生。 “那她跟你们多久联系一次?” 许青禾问。 “最近联系的少了。因为第二本书写完,已经交付出版了。作家们创作新书的时候我们是从不打扰的。” 李编辑说着扶了一下眼镜。 许青禾早就听闻作家的生活都很简单,有一部分甚至离群索居。 这一点也很好理解,因为如果长时间浸淫在繁琐的人际关系和杂务里,很难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 “好的,了解。” 周诚感谢道。 李编辑旁边的那个男人依旧默不作声。 第174章 寻她:电影片尾 陶雪平时跟家人联系不多,大概一个月打一次电话给父母,她的父母都是没养老金的小县城农民。 第一本书出版以后,她开始每年给父母十万元生活费,分两次给。 警方已经调查过,上周陶雪刚给父亲的账户上汇了五万元,时间是七月十八日,而上一笔汇款是在一月十一日。 由于陶雪不喜欢别人没事给她打电话,所以包括她父母在内的所有家人亲戚都不清楚她的近况。 “整件事都有些诡异。” 西门忍不住开口,“先是有人给周队发了邮件,然后紫光购物中心led屏幕上出现了五秒的视频,然后从那晚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生了,像是做了一场梦。” 上次在冯局长办公室请求立案侦查的时候,冯局长看他的样子像是看傻子。 “没什么证据你就要立案?” 冯局长瞪了一眼周诚,撇嘴道。 “可是现在人的确是不见了嘛。” 周诚预料到冯局长会有这样的反应,倒也没着急,“不光家里没人,打电话也不接,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她。” “人家兴许是找个地方闭关创作去了。” 说着,冯局长摆摆手,“要我说,这事你们都别管了。最近放暑假了,已经报上来四个孩子溺亡了,你带着几个人去各个水库看看那边的保护措施怎么样。” “好。”周诚只能点点头。 刚走出冯局长办公室,手机“兹”地震动了下,他掏出手机,眼睛不由得睁得老大,刚准备转身回冯局长办公室,转念一想,又把腿缩了回去。 此时办公室里正传来冯局长威严的声音,“两姐弟都死了?查!查那个带他们过去的人!这涉嫌严重的过失杀人!” 周诚知道这个时候自己不便进去打搅冯局长,再加上,他也不愿意。 *** 对方发来四张电影票的电子取件码,地点是中京市古南区的飞跃电影城。 “哟,还是最热门的那部,网上好多人都讨论呢!晚上八点半的场次可难买了。” 看到取件码上的信息时,陈顺瞬间两眼放光。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一周多了,当初那个短暂出现的视频就像是有人往水面上掷下一枚石子,现在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 时间长了,几人不由得开始有些赞同冯局长的说法,陶雪也许真的只是闭关去了。 古南区原本就是中京市的富人区,坐落其中的飞跃电影城据说装修豪华,观影体验极佳。 唯一的缺点就是票太贵,比如别处五十块一张的电影票,在飞跃电影城起码一百三十八元以上。 晚上八点二十分,四人准时取好票,陈顺和西门还一人买了一桶奶油爆米花。 这部电影据说改编自一部极难改编的科幻小说,很多人连原着都读不懂,但导演真是很了不起,居然将那样一个故事搬上了大荧幕。 随着恢弘的背景音乐渐渐响起,就连原本忧心忡忡,无心观影的周诚和许青禾也开始沉浸在虚构的故事里。 3号厅不大,但坐的满满当当,看模样年轻的上班族居多。 时间在不知不觉地流逝,荧幕上的故事也步入尾声,从演职员表开始滚动开始,许青禾注意到不少观众已经开始动身往门口走去。 “真好看!” 陈顺一拳打在走在他前面的西门身上,“是不是啊,西门?太好看了!” 几人刚走到座位席旁边的楼梯位置,耳边忽然传来“滋啦滋啦~” 的声音。 原本亮着的灯晃了几下后熄灭,影厅又回到之前的黑暗。 周诚和许青禾几人不自觉看向唯一还亮着的大屏幕,身后还没走的观众也满脸兴奋地等待着。 一定是彩蛋。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周诚一行人大吃一惊。 荧幕上再次出现了陶雪的脸,只是比上次在led屏幕看起来更为憔悴,镜头正拍她在一张简陋的床上睡觉,背景是一面空空的白墙。 五秒过后,画面消失,继续回到刚才的演职员表。 许青禾注意到身后的那几人一脸的疑惑,但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 陶雪的失踪变成了一件扑朔迷离的事。 说是绑架吧,绑匪到现在也没提钱财的事,而且哪有直接绑架最有钱的事主的? 即使平时不看网文的周诚都在媒体铺天盖地的宣传之下知道了陶雪的名字,甚至还知道前不久陶雪的第二本小说刚卖出去影视改编权,今年很有可能入选福布斯作家排行榜。 但如果不是绑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到现在对方只给周诚发了两次透露陶雪状况的视频,没人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以及陶雪究竟怎么样了。 简单的调查汇总后,会议室陷入了僵局。 动物诊所的负责人刚刚打来电话,说有人在他店门口放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两千元现金以及一张纸条,那只蓝猫需要继续寄养一段时间。 “陶雪还活着。” 许青禾开口。 事情进展到现在,说实话,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报警说发现无名女尸,周诚他们都会下意识地认为一定是陶雪。 “我也这么觉得。” 周诚点点头,“如果陶雪已经被杀了,杀她的人不可能知道小猫寄养时间快到了,但这个人一定已经发现我们的存在了。” “我倒是觉得这个人就是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哪个罪犯会主动跟警察暴露自己的行为?” 陈顺开口。 “对了,” 周诚看向西门,“陶雪的人际关系调查的怎么样了?” “哦。” 西门说着,挺直后背,“她跟父母的情况我上次已经说了,每半年打一次生活费,一次五万元。至于朋友这边……” 西门停顿了下,“我们调取了她最近一个月的往来记录,这段时间她只跟父母和出版社的编辑打过电话,再然后就是她的男朋友,一个叫何进生的人。” 许青禾想起那天在编辑办公室看到的那个脸色阴沉的男人。 他会跟陶雪的失踪有关系吗? 第175章 寻她:嫌疑人 “我们已经分手了。” 何进生平静说道。 “那你上次我们去出版社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陈顺开口,他的眼神里充满狐疑。 “当时我同事在场,而且我和她的关系,出版社的人并不知道,我怕他们乱嚼舌头。再说了,要是我当时说了,你们会不会直接把我拷走?” 说完,何进生像是放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身子往后一仰,神色变得轻松了起来。 “你刚刚说你们分手了,什么时候分的手?” 周诚问,一旁的陈顺正对着电脑,随时准备记下关键线索。 “就最近。” 何进生说着拿出手机,“拉拉扯扯有一段时间了,但正式分手是在这个月。” 何进生在微信里给陶雪的备注是「小雪」,从聊天记录看,两个人的关系的确从刚开始的火热慢慢地降温。 最新的一条聊天是何进生问陶雪吃饭了没,陶雪并未回复。 许青禾又往上翻了几条,她注意到一条四十几秒的微信语音,征得何进生的同意后,她播放了那条语音。 “小雪,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写自己最擅长的小说题材。现在光是两本书还不能奠定你在这个领域的地位,一旦你的地位巩固,后面哪怕只是一个大纲,想买影视版权的人都会排着队过来…… 再说,咱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这个题材的小说至少写三本,你怎么会突然就改变主意了呢?” 许青禾看到陶雪本人依旧没有回复这条消息。 看来她习惯冷处理与他人的冲突。 不过,从微信聊天记录上看,两人的关系曾经的确很亲密,时不时会有情侣之间的示爱。只是越往后,聊天内容就越有公事公办的意味,甚至多次因为工作的事拌嘴。 显然陶雪作为一个连续出了两本大热小说的作家,并不希望自己被禁锢在固定的浪漫题材里,她希望挑战一下自己。 而何进生,作为出版社的合伙人,于公于私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聊天里他一直在苦口婆心的劝诫陶雪,甚至提出如果陶雪不更换题材,下一本书的协议可以重新签订,出版社愿意让出大部分的销售利润。 “聊天上并不能看出你们分手,你多久没联系她了?” 许青禾表情平静地将手机递了过去。 何进生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原先的轻松神情荡然无存。 “警察同志,情侣之间的分手并不一定要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非要有谁说出那两个字,那都是不谙世事的人的做法。 到我和陶雪这个年纪,感情都是慢慢变淡的。先是两个人在一些事情上有了分歧,之后在越来越多的事上开始意见不合,每天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再然后就突然不愿意搭理对方了…… ” 他抬眼看向许青禾,“这些你知道的。” 许青禾不好说她其实不太理解何进生的话。 “哦,还有,” 何进生继续道,“小雪之前心情是不太好,好几次我关心她的写稿进度,还被怼了。” *** 何进生成了最大嫌疑人。 据一家店名叫「灼」的日料店服务员说,知名作家陶雪曾经跟一名男子来吃饭,两个人刚坐下没多久,陶雪就大声叫着什么,看起来十分的生气。 之后那个男子又说了什么,陶雪才情绪稳定了下来,后来两人又要了一瓶清酒。 据送清酒的服务员说,陶雪看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男子的身份很快就查出来了,正是何进生。 而他和陶雪吃饭的时间是在他宣称二人已分手之后。 陶雪本人的踪迹成了谜,但更多对何进生不利的证据出现了。 动物医院门口没装监控,但隔壁的烧烤店营业期间一直做着直播。 现如今很多店家在就餐区放三脚架,二十四小时直播餐厅内部的情况,一方面是为了安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吸引流量。 天气渐渐热了之后,烧烤店在门口又架了一台三脚架,也正因如此,才拍到了酷似何进生的男子进出动物医院的画面。 让许青禾他们惊讶的是,何进生倒是爽快地承认了是自己。 “毛毛是我和陶雪一起养的,不过我们没住在一起。平时毛毛都是住在陶雪家里,我呢,负责给毛毛买猫粮猫砂猫玩具这些生活用品。” 共养宠物深受时下很多情侣的欢迎。现如今虽然人口出生率暴跌,但家养小动物越来越多了。 “所以是你把……” 许青禾顿了顿,“嗯,毛毛…… 送到信和诊所寄养的?” 何进生点点头,“那天我接到陶雪的电话,她说自己突然有事不能回家,要我赶紧送毛毛去信和诊所寄养。我刚想问发生了什么,她就把电话挂了,之后我再打电话就打不通了,再后来……” 他依次看向许青禾和周诚,“你们就找来了。” “给毛毛续费的也是你吧?” “嗯。我不知道陶雪怎么了,但出于本能,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跟这件事有关联。” “这个视频你看过吗?” 周诚说着,点开播放按钮,手机屏幕上正是那条紫光购物中心led屏幕上的视频,陶雪发丝凌乱,对着镜头绝望的哀求,“唔…… 唔…… 救我,救我……” 看到视频的瞬间,许青禾注意到何进生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的嘴唇开始颤抖,“这…… 她…… 你们…… ” 过了好久,他才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陶雪…… 她…… 怎么了?” *** 根据调查,其他电影院并没有出现那晚周诚他们见到的那个特殊的彩蛋,看来这又是一场专为周诚他们量身定做的惊喜。 电影院的放映员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按照规定的时间放片子而已,本来周诚还想继续再问问,被一旁许青禾的眼神制止了。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对方在明,他们在暗。 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下一条线索。 不过,调查倒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排除了何进生的嫌疑。 虽然他在陶雪失踪前的确跟她闹过不愉快,作为怀恨在心的前男友,脑子一热想要报复女友也不是不可能。 但犯罪动机呢? 两人的确因为陶雪坚持要更换小说题材起过纷争,但何进生坦言他已经决定支持陶雪的想法,说不定下一本书也会成功。 第176章 寻她: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 屏幕上的光标有节奏地跳动着,陶雪怔怔地盯着它看,看久了觉得这光标像是在嘲笑她。 “写啊!写啊!怎么到现在一个字也写不出呢?” 它幸灾乐祸说道。 她忽然觉得有些口渴,于是起身去厨房接水,走到半路,橱窗里什么东西反射了上午十点的阳光,十分刺眼。 那是她第一本小说的获奖牌,是流金传媒颁发的「最佳新人小说家奖」。 当初那本叫《战火》的小说火的一塌糊涂,在网上稀里糊涂地就积攒了上千万的粉丝,她和汪磊决定合作第二本书,依旧是汪磊提供大纲和灵感,陶雪负责运笔。 但,矛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记得有一天参加完电视台的采访后,满身疲惫地回家,司机将车停在楼下的时候,她习惯性地向上看了一眼,熟悉的方位一片黑暗,汪磊一定已经睡了。 最近他总是这样,说自己有些头疼,早早就休息了。 有时候成功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压力,《战火》的广受欢迎无形之中让第二本书的创作变得十分艰难。 压力主要在汪磊的身上。 他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一直以来汪磊都习惯在纸上写灵感,理由是电脑文档只能顺着一个方向写,而在纸上记录灵感更容易将不同事件联系起来,很多反转就是这样来的。 现在住的公寓面积不大,书房只有五六平,桌子下面的废纸篓每天至少要清理三次,有时候陶雪清理的慢了些,书房的地上就堆满了纸团。 “啪!” 客厅的灯亮起,沙发上霎时出现一个黑影,吓得陶雪尖叫起来。 黑影无动于衷,下一秒,她发现那是男友汪磊。 尽管内心有些不满,再加上一天的媒体采访让她筋疲力尽,但陶雪还是捺住性子,走到汪磊身边,柔声问道,“亲爱的,怎么了,怎么也不开灯啊,刚刚差点被你吓到呢!” 汪磊木然地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冷。 陶雪这才看到沙发前方的茶几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盒子上印着「流金传媒」几个字,想必又是一家媒体公司送来的奖牌吧,她刚想拆开包装。 汪磊冷不丁开口,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恭喜你啊,流金传媒可是最顶尖的媒体,得了这个奖,意味着你彻底成功了。” “但……” 陶雪张了张嘴,她想说军功章也有他汪磊的一半,话到嘴边,看到对方阴郁的面庞,又急忙咽了下去。 前不久她刚签了一家出版社,正式将在网上大火的《战火》印成纸书出版,同时在出版社的运作下,她申请参加了不少主流奖项的竞选,为新书造势。 令二人都始料未及的是,奖项和荣誉竟然真的如潮水般涌来,所有人都说这是打破他们对网络小说偏见的一本书。 本来两人就打算开始创作第二本小说,汪磊为了专心投入,特意辞去了信息公司的全职工作。 因此,眼下推广《战火》和第二本小说的构思在同时进行。 两人各有分工,虽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生活迥然不同。 醒来后,陶雪会直奔楼下等候多时的轿车,奔赴一场又一场的采访和颁奖礼。 在何进生的运作下,她的生活被鲜花和掌声淹没,所到之处皆是粉丝的欢呼和掌声,是镁光灯的闪耀,一切都如梦如幻。 而汪磊,则是简单的洗漱后,将自己关进小书房,开始对着眼前的白纸苦思冥想,直到夜幕降临。 汪磊越发觉得自己像一条被困在沟渠里的鱼。 巨大的创作压力时常让他感到无法呼吸。 他的生活就是日复一日的受挫,天刚亮就枯坐在写字台上,但期待的灵感却迟迟不肯到来,他变得越来越痛苦,眼睛的光越发暗淡了下去,常常夜不能寐,而醒来后又头痛欲裂。 陶雪明白了,这不是汪磊第一次情绪爆发,她将茶几上的盒子推到一边,轻轻抚摸着汪磊的胳膊,连续几个月密集地接触媒体,她早已学会了一些谈话技巧。 “这段时间我总不在家,不能陪你,是我不好。”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战火》的故事大纲是你在大学时期前前后后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想出来的,现在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写一个大纲,真的很难……” 汪磊的神色放松了些,陶雪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也不像刚才那么紧绷了,她继续和颜悦色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出版社的何编辑说,已经有三家影视公司问《战火》的影视改编权的事了。 真要是卖出去了,咱们就换一个房子好不好?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南湖庭」小区吗?到时候最大的那间房改成你的书房,好吗?” 说完,她在汪磊的脸上轻轻嘬了一下,“新书的故事大纲慢慢来,对我来说,你的快乐最重要。” 安慰总算起了作用,汪磊转过脸来,对陶雪笑了笑,“今天的采访一定很累吧?冰箱里还有点饺子,我下给你吃?” “好的,谢谢亲爱的!” 陶雪兴奋地叫起来,她自然没说回家之前她已经在晚宴上吃完了饭。 汪磊起身向厨房的方向走去,身后的陶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眼神晦暗不明。 *** 何进生感到有些奇怪,自从跟陶雪签了约以后,对方从没主动要求见面,向来都是他主动打电话发消息,安排这安排那。 不过这在如今的出版行业倒也常见,网红作家有些像流量明星,负责带他们的编辑自然就像是艺人经纪人的角色了。 而像陶雪这样大火的作家因为其自身不可替代的才华,比当红的流量明星有更高的话语权。 陶雪提出见面的地方是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在一个小区里面,何进生绕了好半天才找到门口架着一块小黑板的店。 咖啡店的装修很朴素,现在是上午八点,店里只有几名店员在吧台后忙碌着。 何进生刚推开大门,就看到一身亚麻装束的陶雪坐在靠窗的位置。 都说红气养人,如今的陶雪身上已然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局促,整个人变得越发舒朗明媚起来。 “嘿,大作家今天找我有何贵干?” 何进生说着坐了下去。 “我们签约的时候,你说过可以给我别的签约作家没有的优待。” 陶雪倒也不绕弯子,直奔主题,她直直地看向何进生,“所以,具体会是什么优待?” 一抹惊异迅速掠过何进生的脸。 他想起接到陶雪电话后,他拎着包,刚走出编辑办公室,老板一把拉住了他,随后低声说道,“《战火》现在火成现象级了,估计不少出版社都找过陶雪,现在她突然约你见面,我怕不是什么好事…… 那个,你可以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