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骑士起源》 第1章 王子的兄长 广袤无垠的荒原上，微风吹拂着萌动的青草，仿佛一波一波的水纹。现在春寒料峭，冬季积雪已然消融，万物复苏，少年们的心也随着微风荡漾。 远远地，清脆的铃铛伴着马蹄声传来，两名少年骑着马并肩而行。二人谈笑声混杂其中，悦耳动听。 那两名少年，兄弟互称。弟弟不足十岁，皮肤黝黑，圆脸蛋尖下巴，微微翘起的鼻头，双眼眯缝笑着，显然是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哥哥顶多十四岁，白皙消瘦，鼻梁高挺，眼窝深陷，颇有几分高山民族的气质。他的发色很奇怪，是掺杂着白丝的银灰色，枯草一样随风飘动。 哥哥脸上全然没有少年人的天真烂漫，他显得早熟，眉宇之间有几分说不出的忧愁。 看他们的打扮，都来自荒原上的游牧部族。帝国将版图以外的人统统为“野蛮人”，哪怕版图之外山高海阔。傲慢轻蔑的言辞之下，从不细究他们的族类。称他们为“人”已经是帝国的仁慈了。 野蛮人在荒原上群聚而居，每个族群有自己的语言和传统，也有简单的文字符号，用以区分彼此。 这兄弟俩分明来自同一个部族。否则也不会这么亲密。他们穿着井口领的对襟曳撒。荒原上许多部族都穿这种服装，收紧的袖口方便骑射；腰间细密的褶裥，显得人宽肩阔背飒飒英气。 可是衣装怎会不分贵贱，弟弟穿的一身明显是新衣啊。孔雀绿色的锦缎，透着提花的龙凤。腰间一圈厚厚的亮黄色腰带，在绿草地上别提多显眼了。 弟弟腰上还插着一把镶嵌红珊瑚和绿松石的短刀。这么小的孩子，带着刀干嘛呢！看他那个稚气的脸蛋，人畜无伤的柔弱性格，从来也不会拔刀对着任何人。 哥哥却更加朴素，甚至破旧。看不出原本什么颜色了，或许是姜黄，或许是青灰，脏兮兮的粗布衣裳。边角还有花边补丁。 补丁的针脚细腻，缝得精巧，一定是双巧手的功劳。 弟弟贪玩，骑着马乱跑，自己都险些跌落。 “萨吉——当心！”哥哥脱口而出。 “嘿嘿，没事。你看，蚂蚱，哈哈，我逮住一只蚂蚱！” 哥哥无奈地微微笑。忽然一件事涌上心头，哥哥又说：“我以后不能总是这样喊你的小名了。你很快就成年了，是部族未来的首领。理应喊你的全名，萨扎德王子。” “不要嘛！”弟弟使劲摇着头，“我还想听你喊萨吉。从小你都是这么喊的。” “可是你成年了，很快还要成婚，身份和以前不一样。” “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是我哥哥，我最亲爱的阿哥，加——兰——德，阿哥！我只想听你喊我小名，喊一辈子好了。” 不谈这个话题了。 萨吉突然指着前面说：“看，兔子！” 他拉起弯弓，右手提起一只羽箭，瞄向远方。 普通人朝这么远的地方看，恐怕什么也看不见。荒原上的孩子，都有一双鹰一般的眼睛。远远的一根针也能看清楚。 吧嗒——羽箭离弦，一道光飞向远方。只见那兔子原地打滚。 “阿哥！我射中了！”萨吉快马加鞭跑去。 “萨吉，等等我！”加兰德也策马飞奔追上去。 “嘿嘿！”年幼的王子，愉快地绕着圈，指着自己的战利品说：“怎么样，我现在也是神射手了吧！” “嗯嗯，进步相当快。” 加兰德马上附身捡起还在扑腾的野兔。他拔下羽箭，箭头朝着自己递给萨吉。然后把兔子挂在自己的马上。原来他的马屁股上已经挂了一排兔子跟狐狸。看来这次出游收获丰富。 春风温柔地吹拂着少年们的脸。萨吉策马狂奔，迎着风大喊，好不快乐。加兰德紧随，也跟着咯咯咯地笑。 萨吉大喊着说：“阿哥！等以后我当了大首领，就让你当大将军。我们就是大首领和大将军，打遍荒原无敌手——啊哈哈哈！” 弟弟天真烂漫地笑着，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加兰德心里想，明明就是一望无际的荒草地而已，还玩得那么开心。 “阿哥！”萨吉突然用他稚嫩的脸，摆出一副很严肃的表情说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哥哥简直受宠若惊：“羡慕我？” “羡慕你的人生啊！”萨吉眯着眼睛，一脸想往，“你已经过上了大人的生活，再也没有家长来管你。家里还有两个可爱的姐妹……” 萨吉很调皮地作出亲亲抱抱的动作，“每天回家，哎呦，左边亲亲，哎呦，右边抱抱。晚上一起睡觉咯，好开心啊！” “哈哈哈哈！”加兰德仰面大笑，“我真是要被你气昏过去了！你在想什么啊！” “你明明都笑着承认了！”萨吉指着哥哥的脸，“别耍赖！” “萨吉，娆娆和娇娇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我们相依为命互相照顾，没有你幻想得那么糟糕。再说……” “再说什么？” “唉……”哥哥长叹一声，“小孩子啊，身在福中不知福。明明应该是我羡慕你的生活才对！” 弟弟不明白。 “萨吉，”哥哥低下头，语重心长地解释，“你每天回家，有父亲母亲关心。这是世上最幸福的事。而我，我的母亲大公主早逝，我几乎不记得她的模样了；我的父亲，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我没有双亲，和两个女孩相依为命。这不是凄苦的生活吗？” “可是你没有爸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多开心！” “萨吉，你眼里所谓‘想做就做’的事情，很多时候是被生活逼迫着，不得不去做的。并不是真的喜欢，你明白嘛？” “完全不知道阿哥在说什么。”萨吉清澈的眼睛看了看阿哥，又看看远处的天空。心思回到了玩耍上面。 原来这位王子的兄长，并非直系血缘的哥哥，而是表兄。难怪，王子怎么会有兄长！ “阿哥，你说旗尔丹部族的公主，会长得好看嘛？” “人家是个公主，总归不会丑吧。” “可是三兄弟他们总笑话我，说旗尔丹的女人都特别黑，还长毛的，像男人一样。” “你不要理他们。他们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娶公主做老婆这么美的事情，下辈子也轮不到他们。” “嘿嘿……”萨吉傻笑着，“我也要娶老婆啦！结婚以后就可以每天和老婆亲亲抱抱，过甜蜜的生活咯！” 一边闲聊一边走，哥哥突发奇想。 “诶，你想知道旗尔丹部族的公主长什么样？那我带着你去看看不就好了！” “真的？！”弟弟喜出望外。 “嗯。”加兰德点头。 “哇……”萨吉的脸上浮现喜色，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他一把抓住哥哥的手臂，“你可一定要带我去！” “嗯，放心吧。我也想去旗尔丹部族看看。”哥哥点头。“不过不是今天。旗尔丹在另一个方向，需要改天再去。” “什么？”萨吉的惊喜一下子跌落谷底。失落地思量，“好吧……改天，但是不许耍赖。说过的话必须算数。” “嗯，一定。今天先回家吧？” “不要。”萨吉坚定地回答道，“好不容易跑出来玩，今天一定要露营，绝不回去！” 弟弟贪玩，无论如何也不肯返回。 春风吹来远处悉悉索索的声响。荒原少年鹰一般敏锐的眼睛，突然发现了星星点点的闪光。 “阿哥，那边好像有人……” 加兰德的神情立即紧张了起来。他看到目光尽头有陌生的身影走动。少年警觉地搭上弓箭，瞄准远处那个人影。 这一天他们肆无忌惮地狂奔，没有注意过行程。现在这个位置，恐怕已经距北方的城堡非常近了。 多年以来，他们的部族与这一座城堡对峙，双方乃是宿敌。这里出现的人影，极有可能是城堡里的士兵！ 第2章 奇怪的陌生人 难道城堡里面派了奸细，来勘察荒原的情况？加兰德不由得一阵紧张，敌人面前，任何一点微小的举动都变得危险。 少年示意弟弟压低身体，不要被敌人发现。他自己则飞身上马，小心地朝敌人接近……远远看去有两个人影，正在探头探脑地到处张望。再靠近些，看得到他们穿着城堡士兵的军装。 城堡的士兵，加兰德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北方城堡的风土人情与部族全然不同，一眼就能认出来。 两名北方杂兵长得高大健硕，皮肤白皙，发色也是浅色。一个红脸的稍微胖一点，另一个尖嘴巴的瘦一点。二人都穿的长棉甲，外面套皮质马甲，头戴着铁盔。那二人手里各拿砍刀和锤子。看他们脸上有倦容，大概是走了很远的路过来。 慢慢走进射程，加兰德悄悄搭弓上箭，瞄着天上。红脸胖子块头大，这一箭先送给他。远距离射箭需要凭借经验选择方向和角度，这方面，加兰德绝对是个老手。 他用全身力气拉开弯弓，屏息凝神，估摸着差不多了，右手轻轻一放。 箭矢朝天上飞去，下落时在半空中扭动两下。不远不近，正中那人肩膀。远远听到他惨叫了一声。 两个敌人很快便顺着箭矢的方向发现了加兰德。 他们互相喊了几句，追击过来。北方人的语言加兰德听不懂。但是大概是敌袭、喊杀一类的话，猜也猜得到。 一对二的战斗少年没有优势。加兰德见敌人来追，搭上箭策马佯遁。他的矮脚小马跑得没有杂兵快，眼看着尖嘴瘦子要追上了，少年反身一箭，正中尖嘴巴脸上。 再往前跑，就见着红脸胖子举着铁锤拦路。加兰德把马头一拉，朝一侧紧走。 加兰德需要换个更有利的地势。他对于荒原的地形再熟悉不过。迂回了一小圈，转眼就跑上一座小土坡。 这时，红脸胖子已经追到近前，举起铁锤猛抡。加兰德急忙向后躲。因为太过着急，他整个人都从马背上翻下来，打着滚爬起来。 敌人见他下马，也从马背上下来，步步紧逼。加兰德抽出腰间的匕首，摆好架势迎击敌人。 二人比划着转了个圈。敌人大概觉得，一个小孩子会有多大力气，肉搏一定占下风。于是“咿呀呀呀”喊着举起铁锤，朝加兰德的脑袋劈过来。 少年抽身躲开。敌人一锤落空，重重地敲在草地上。胖子又拎起铁锤横扫。加兰德翻个跟头，连滚带爬地躲开。他闪躲之时失去了重心，脚下不稳，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滑下土坡。 敌人见了，嘴角浮现出得意的笑容。那红脸胖子高高举起铁锤，狠狠砸下。万万没想到，少年猛然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跳了起来——这小子又是装的！ 红脸胖子则因为用力过猛，铁锤深陷草地，被烂泥粘住。这时候，加兰德已经稳稳地占了上风。 就在敌人焦急的时候，也就是那么一瞬间，锋利的匕首转手一挥，仿佛一道电光划过。红脸胖子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待回过神来再看，一只手几乎被齐齐切断。 敌人又惊又恐，哇哇大叫。加兰德一阵好笑：成年人也不过如此。他举着匕首走向敌人，看准了咽喉给那人来了个痛快。顷刻间血流如柱，敌人一命呜呼。 捡起敌人的铁锤，这武器更像一件工具，也颇为粗糙。铁是荒原上的稀缺资源。敌人的铁器、铁盔，都是值钱的战利品，带回去一定会受到首领嘉奖。 加兰德望着敌人死尸出神了好一会，又听到远处传来尖叫。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个瘦子未受到致命一击，萨吉还在后面躲着，会不会有事！ “萨吉——”他大喊着，一边到处寻找。 春风吹拂着草地，一阵一阵波浪浮现，却怎么也看不到萨吉的身影。 “糟了！”加兰德心头发慌，一定是那尖下巴的把萨吉掳走了。但是敌人会逃向什么地方呢？他仔细地寻找周围的蛛丝马迹。 这时，好像有极其轻微的哼声从眼前某处传来！一定是萨吉！加兰德朝前面奔去。原来他面前的草地有一小块断崖，只有半个人那么高，正好在他的视线之外。而前面那个受伤的士兵，正和萨吉扭打成一团。 只见那个士兵全身都压住萨吉，他手上握着砍刀，用尽全身力气朝萨吉压过去。而萨吉也在用全身的力气抵挡，几乎要吃不消了。 加兰德急了。他飞快跳上去，一把抱住那个士兵，手攥着那人伤口上的箭矢，逼他从萨吉的身上挪开。士兵转而拿刀砍向他。加兰德一边扳着敌人的手跟他较劲，一边身体猛地朝旁边一甩，将敌人压在自己身下。对方手上的刀，刚好割断他自己的喉咙。 僵持片刻见敌人不动了，加兰德才长舒一口气，瘫在地上。 萨吉还在一边惊魂未定。他看到哥哥休息了，才放下心，一股脑扑倒哥哥里，哭道：“阿哥——！” “嗯，乖，没事了。”加兰德摸摸弟弟的头。 加兰德仔细搜查了北方士兵，收缴他们身上全部值钱的物件，又草草掩埋了敌人。 “他们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出现在荒原上呢？”加兰德心里还有疑惑，但没法从尸体口中问出答案。 “看来今天我们真的不能露营了。”加兰德说，“我们回去跟大首领汇报吧。” “好吧……”萨吉无奈地点点头。这一天游玩的兴致被两个敌人破坏掉，哪怕哥哥还要带着他露营，他也不敢了。 兄弟俩正打算返回的时候，前面好像又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不好，那些士兵可能还有同伙！”加兰德小声说。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开始下山。红色的夕阳下面，视线没有先前那样清晰。一眼望过去，好像看到一个猥琐的身影在草原上艰难地走动，只有一个人，并没有马。 加兰德还是让弟弟原地等待，自己提起弓箭，小心地靠近那个人影。走近了，却是个干瘪、瘦小的人蹲在地上发抖。 加兰德松了口气，傲慢地说：“把头抬起来。” 那人乖乖地抬起头来。天呐，加兰德差点没有吓昏过去，这世上怎么有这么丑的人！ 只见这个人长得歪头瘪脑、不仅驼背而且还佝偻胸，身体完全是扭曲的。他是扁脸小眼睛、一嘴烂牙，皮肤粗糙，瘦骨嶙峋的；而且看起来有点神情恍惚，举止还很猥琐，简直就是恶鬼一样！ 加兰德不仅这辈子没见过这么丑的人，就是把它这辈子见过的全部丑人，每个人贡献一条缺点出来捏在一块儿，也没有这个人这么丑。这人简直就是丑出了境界、丑出了高度。 又看这人衣衫褴褛，显然是个奴隶。他用生疏的部族语言说着：“不要、不要杀我！” “你是什么人？” “我是个奴隶。”那人一边说，一边跪拜。他拿加兰德当成是个神明一样的，不停祈求饶命。 看奴隶那身破旧的衣服，有一些荒原部族的痕迹。加兰德认得这种款式，是一个常年游走于荒原、城堡之间，流浪做生意的部族。那个部族的声名不太好，被称作“受罚的罪人”。 “你是库卡部族的人？” “我曾是他们的奴隶。”对方谦卑地解释。这倒是说出了身上衣衫的来历。“但我后来成了北方军队的奴隶，前两天刚刚逃出来。您杀死的士兵本是来抓我的。” 北方人分三六九等，加兰德略略听说过。他们奴役战俘，像牲口一样使唤那些可怜的人。 “请不要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奴隶。”那人又朝加兰德磕了个头。 奴隶的身份不会作假，这人的奴颜媚态，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证明。 加兰德无心杀他，冷漠地说：“有罪受罚的人，神明不允许你的部族生活在荒原上。尽快滚吧。” 那人一听加兰德不杀自己，倒是挺高兴。可他肚子饿了，一口水都不曾喝过。一时间根本不想走，又笑嘻嘻跟上来。 “哎呀这位少年英雄，您救了我，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应当尽心尽力地服侍您，来报答您的恩情。以后您就是我的主人了，请带上我走吧。” 这话可把加兰德恶心到了。怎么，天底下还有人放着自由的机会不要，专门要给人当奴隶的！他疑惑地皱着眉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差了。 “你什么意思？骗吃骗喝我这里没有。我养活自己都吃力，没空养活你这个丑八怪！” 一见加兰德是个通情达理的少年，那奴隶就更加谄媚地靠近，抱着少年的腿苦苦哀求。 “小主人，我很聪明，又能干，我可以养活我自己啊。我还可以干活养活你呢！” “你有毛病吗？你能养活自己，为什么还要主人！你滚开，离我远一点！” 这个人骨头软得很，抱着少年怎么踢打也不肯撒手。他也有自己的一套说法。 “小主人，您看看我，这么丑！无论走到哪我都会被人欺负。我说自己是自由人，谁信啊！到头来还不是把我给抓起来去做最苦最累的活。但是您不一样啊，您这么善良，只要赏我口饭吃，别让我被那些坏人折磨死了，我一定好好地报答您……” “不要！再纠缠我就宰了你罢！” 加兰德刀都举起来了，本想一刀结果了这厮的性命。可是奴隶又改口说道：“不要杀我！我通晓北方人的语言，知道许多他们的情报！他们就要来攻打你们了，你还不知道吧！” 这么一说，加兰德慌了。 “果然北方人打算攻打我们？你还知道些什么，统统告诉我！” “嘿嘿。别急嘛。”奴隶非常狡猾，他发觉了加兰德的弱点，便拿捏起来。“小主人，您带我回去，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让你领功，多好！” “你！你这家伙……刚才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又说自己什么都知道了！” 加兰德攥着拳头，生气，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少年是个单纯的人，哪像这奴隶不知经历过多少生死考验，靠着油嘴滑舌活命。 “小主人，别生气。只要是你需要我知道的，我就全都知道。嘿嘿嘿。” “我们先把这个人带回去吧。”加兰德和弟弟商量。 “好啊。”萨吉倒是无所谓。 “但他很危险，绑着回去吧。”加兰德又瞪了奴隶一眼。奴隶只是谄笑，丝毫没有怨言。 第3章 荒原部族 他们把奴隶捆了牵在马后面。一路飞奔回营地，到达时已经是深夜。 “阿爹！”萨吉开开心心一路跑进首领的大帐，边跑边嚷嚷，“快来看看我们的战果！” 加兰德不想打搅大首领休息，就在外面等着。 荒原上的蛮族群聚而居，一个部族是若干家族组成的联盟。追溯历史，家族之间都有血脉的联系。血脉与首领家族越近，族中地位就越高。 部族营地的中央，是十来幢大帐。其中三幢属于首领，其他则属于拥臣的家族。此外围绕着大帐，还有若干的小帐篷聚集着，每一幢帐篷都是一户人家。 他们并非常驻在这里。为了放牧，部族的营地会不定期搬迁。而整个部族还包含更多的家族。那些人分散居住在领地各处。据说总数有三百户之多。 加兰德母亲在世时，也住在营地，是首领旁边一幢大帐。但后来不得不亲自放牧维持生计。那时年岁小，不记得当初的帐篷去哪了。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自己的成长，加兰德的样貌与族人越发不同，无形中与大家渐行渐远。回到营地也像是陌生人一般。他始终没有踏进首领的帐篷，默默等在外面。 等了许久，也不见萨吉出来，他几乎要睡着了。 “大家快醒醒——不要睡觉啦！一起来庆祝吧！” 突然有族人从大帐跑出来，去各家族的帐外大喊。 少年被惊醒。他还有点糊涂。 首领的家臣们陆续出来，兴高采烈地奔向四处，把营地里每户人家都喊醒。他们高举着战利品宣告：“我们的小王子萨吉所向无敌，一个人就斩杀敌两名北方城堡的士兵！” 熟睡中的族人们从各自的帐房出来，听闻首领的家臣们如此宣告，也跟随着欢呼起来，陆续举着火把汇聚到首领大帐外。 “我们的小王子这么勇敢？” “那当然，看看这些战利品！这铁盔上还沾着血呢！” “什么，给我看看——” 族人们互相传阅，对战利品赞不绝口。既然取得了胜利，理应庆祝才是。加兰德被他们拥挤着，站在大帐前等候首领发话。 只见家臣拉开大帐，首领拉着萨吉的手走出来，红光满面笑呵呵地炫耀。 “今夜值得庆祝，我的小儿子骁勇善战，将两名北方城堡里得士兵斩于马下。这些都是他带回来的纪念品。” 部族的大将军从一侧大帐里走出，来到首领身边夸赞。 “这战利品价值不菲，王子小小年纪就立下大功一件。” 其他大家族的族长也附和道：“王子为部族增添荣光，不愧为先祖的传人！” 首领吩咐将战利品高悬，彰显王子的功绩。又吩咐大家准备篝火，族人们将会彻夜歌舞，向祖先称颂小王子的故事。 族人们立刻忙碌起来。这时加兰德才看到躲在首领身后的萨吉。弟弟的脸上写满委屈。 “阿爹，阿爹——”萨吉稚嫩的声音一个劲地喊，“我都说了，是阿哥，阿哥他......” “住口！休要再言！”首领呵斥道，“一边玩去。” 萨吉见他阿爹这样不讲理，眼睛都红了，眼泪在眼眶打转。他跑出来扑到哥哥怀里，难过地说：“阿哥，不是这样的！阿爹根本没有听我说，明明都是阿哥……” “乖，没关系的。”加兰德摸摸萨吉的头，温柔地说：“那些敌人，都是为了未来的首领——你而杀的。我杀的就是你杀的。” 萨吉摸摸哥哥的衣襟，加兰德身上的血迹还未未干。 首领瞥见萨吉与加兰德亲密无间地私语，微微皱起眉头。 “加兰德啊，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哦，来了。” 少年推开萨吉，随着首领踏进大帐。大帐的地毯都是兽皮，踏上去柔软舒适。首领屏退了家臣，独自坐下。 “首领。”加兰德又问了一声好。 “嗯。”领威严地俯视，露出一种类似于愤怒却又好像很慈祥的笑容，紧盯着少年。 加兰德想起马屁股上还拴着那个奇怪的家伙。不知应当如何处置。便禀告说： “今天回来的路上，我们还逮到个奴隶。” “奴隶？” “嗯。就在外面。”少年说起这个便来了兴致。 “他是个既会讲我们部族语言、也会说北方话的家伙。他说北方城堡的人正集结军队准备对付我们，而且他什么都知道，可以告诉我们北方城堡的细节。” 加兰德讲得津津乐道，可是首领根本没有在听。有个负责准备篝火的族人跑进来询问，首领便对着便对摆摆手，示意他稍等，然后关心起今晚的庆祝。 加兰德又等了许久，哪知道大首领似乎已经忘记了奴隶的情况，又说起了其他的事情。首领语重心长地开口： “侄儿啊——你是个骁勇善战的勇士，无愧于加兰德的名号，我一直都非常清楚。” 少年认真地点头。他的名字，加兰德，含义是“勇气”，这是个战士的名字。 “你和他们都一样喊我首领，但你不一样。你是我妹妹的儿子，是我的侄儿，是我至亲的骨肉。” 首领叹口气，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眼里又含着泪痕。 “我没有更多子嗣，萨吉是我唯一的儿子。你们是比亲兄弟更亲的手足，我看到你们情谊深厚感到无比的欣慰。” “嗯。” “有朝一日，萨吉会继承我的位置，成为部族的首领。那时，你会成大将军辅佐他。” “你们彼此，将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也是唯一值得托付的依靠。” “我记住了。”加兰德答道。 他并不是非常理解这番话的用意，长辈们似乎都经常说这种意味深长的话语，暂且当做是由衷的告诫吧。再要开口再问奴隶的事情，首领已经累了，示意他离开。 外面篝火准备好了。族人们换上节日的盛装，围绕着篝火欢呼。 气氛热烈时，首领也身着盛装，在家臣们的簇拥下走出来，身边跟着萨吉王子。加兰德小心地钻出人群，躲在众人的背后。热闹的活动从来都不是他擅长的事。 向祖先讲述英雄事迹，是一种传统的活动。首领率先开始一番唱咏，内容是族人之间口口相传的历史。反正夜晚的时间无穷无尽，部族的历史可以从很早很早以前说起。 “无尽的荒原是我们的家乡，从东边太阳升起的地方，到西边太阳落下的地方；从北边严冬统治的地方，到南边酷暑统治的地方。我们是先祖的后代。” “四十年前，荒原的东方崛起一股力量。一位首领统一了所有的部族，率领大军踏遍了荒原。他被我们称为太阳一样照耀荒原的大首领。” “追随他一路征战到这里，我们是三个血脉相通的部族，坷兹、旗尔丹，还有远处的塞扎，犹如他的眼、翼与爪。我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一路杀到荒原的尽头。” “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荒原的尽头。远处没有水草只有岩石的高山。我们为大首领守护这片土地，已经十年了。” “干嘛这么说呢……”加兰德一个人蹲着嘀咕，“远处的城堡里，明明还有人啊。这里又不是世界的尽头咯……” 没人在乎加兰德说什么。大家都望着首领，听着他的故事。哪怕这个故事大家听了千百遍也乐此不疲。首领话锋一转，紧紧地握拳，神色凝重起来。 “十年前，荒原大首领罹患疫病，没有办法医治。只能返回故乡疗养。我们守在这等他回来，一等就是十年……” 加兰德听着，心里也非常难受——不是为那位首领，而是为他自己。 十年前的疫柄，也带走了部族的公主、他的母亲。这么多年来，他努地回想母亲的模样，却几乎想不起来。毕竟那个时候他年纪太小。每每看到萨吉与首领开心地说话，加兰德多么羡慕。 首领的献词结束，庆祝还在继续。族中能歌善舞的人又讲起从前英雄的事迹。这一次，小王子萨吉的战绩与英雄的故事并列，一同被称颂。 大家唱着、跳着，一遍一遍讲述熟悉的故事。 突然一阵刺耳的鼓声，部族的巫祝在仆人陪同下来到篝火前。他的装扮最为繁复，自然来得最晚。而且，巫祝在部族中的地位，甚至高于首领。他是神明的代言者，有近乎神一样至高的权力。 巫祝全身穿漆黑的布条编制的法衣，背后有黑羽装饰。 他和仆人们都手持皮鼓和骨制的鼓槌，一边击鼓，一边跳舞，缓缓来到人群中。族人们也毕恭毕敬地让开，以最高的礼遇迎接。 “嘎——” 巫祝一声尖叫地长鸣，声音划破夜空。这是向神明祈祷的法事，只有他自己明白其中的奥妙。 巫祝是一个外貌异于人类的半人——一半是人，一半是乌鸦。他脖子上有一颗乌鸦的头。鸟喙张口，能够发出不同的鸣叫声。鸣声凄厉，如泣如诉。 巫乌鸦头绝不是一张面具，而是货真价实的头颅。他从来都是这幅模样，哪怕脱了法衣也是鸦首人身的状态。他会像乌鸦一般进食生肉。平日族人们轮流献祭自己家的牲畜给他食用。 巫祝有强大的法力，加兰德听闻，巫祝可以通过招魂，让族人与死去的亲人对话。 他多么希望巫祝能够帮助自己，再见一见母亲，听听她的声音。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巫祝一直拒绝加兰德的献祭。无论他准备什么样的祭品，都会被拒绝。不仅如此，巫祝也拒绝回答任何加兰德提出的问题。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吧，加兰德才被族人嫌弃。 试问神明的使者都讨厌的人，谁会喜欢呢？ 第4章 虎吓家三兄弟 “哪怕只有一次，只说话也行......或者，连话也不说，我只是想让他们看看我。”族人们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的时候，加兰德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想着想着，眼泪滑下来。 庆祝持续到天亮。人们又唱又跳，载歌载舞，直到累得倒在地上睡着。清晨的时候，营地里都是东倒西歪的族人。 一整晚加兰德没有酒或是唱歌，只是在原地抱着膝盖睡着。早上最冷的时候，他醒了。四下张望，首领一家早都回帐房休息，萨吉不见踪影。 他揉揉眼睛，猛然想起来，还有个特别丑的奴没处理！再找那家伙，他正蜷成一团卧在马粪堆里酣睡，丝毫不嫌弃周围的环境。 “既然首领并不需要这个人，我现在就把他拉出去，找个地方杀掉吧！” 少年握紧了腰间猎刀，盘算着如何下手。他倒是头一次有预谋地杀人，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我得挑个没人的地方下手，我还得挖个坑把他埋了。要不……让他自己给自己挖个坑？最好快点下手，等完事了我还要回家呢。” “嗯......好饿......好饿......”他走近那个奴隶的时候，听到那家伙在哼哼。他被捆着拴在营地木栅栏上，样子很可怜。这份可怜，很快就要得到上苍的垂怜了。 “起来，跟我走。”加兰德踢醒他，牵着绳子，拉他离开原地。 “开饭了吗？小主人！我快要饿死了。我一整晚都没找到你。眼看着他们大吃大喝，我快要馋死了。他们有剩的饭给我吃吗？” “你就快要死了，很快就不知道什么是饿了。”加兰德冷冷地对他说。 “什么？你要杀我！小主人，在城堡里杀头，都给吃饱饭啊……你们这，怎么不管饭的！” “少废话，快走。”加兰德用力拽绳子。 “白狼崽儿，别走啊——” 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加兰德站住了，长叹一口气。偏偏不巧，怎么又遇上他们了！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简直就是从小到大得噩梦。 少年回过头来，身后也是三名少年。 左边一个年纪最小，肥嘟嘟的脸蛋，十岁上下的模样，比萨吉还嫩。一副非常受宠的骄横样子；右边一个胖胖的个子不高，年纪跟加兰德一样，身高也差不多。但是可比加兰德胖多了，都能把他整个人装下；而中间那个，比加兰德年长几岁，已经是虎背熊腰，六尺的个头，成年人见了都怕。 这仨一看就是亲兄弟，亲密无间，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穿的衣裳款式也相近，都是一个亲娘做的。而且他们衣着光鲜，都是新的料子，戴着宝石项链，可见他们家族在族中的地位不小。 那个大块头还穿着部族勇士的皮甲，饰以五彩流苏。这不是一般人可以穿的，必须是族里厉害的勇士，摔跤大会上获胜的那种人才可以穿。他腰带上那块金子，就证明他拿过冠军。 三兄弟一脸得意的样子。 “又是你们几个……”加兰德鄙夷地一瞥，“小兄弟巴耶、二哥夸拉，还有大哥嘎里。从小到大，你们仨就没有一天消停的时候。” 方才喊话的，就是那个大哥嘎里。 “白狼崽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啊？这么急着走，是做了亏心事吗？”大哥嘎里不停地挑衅。 “昨晚我们庆祝王子的大功，一起喝酒、摔跤，根本没看见你呀。早上才听说你来了。怎么，你都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我护送萨吉回来，现在没事了自然要回家。关你们什么事！” “哼哼……”胖胖的夸拉那个说，“我就说小王子他不可能一个人跑那么远，果然啊，这当中就是有个你在搞鬼。你倒是说说，没事干带着王子去北方人的地盘，居心何在啊？” 加兰德不予理睬。年纪最小的那个巴耶却跑上来，把丑八怪奴隶揪起来指指点点。 “哟，你牵着的这个，是什么啊——这是个人吗？咋这么丑！” “啧啧，怎么有这么难看的人啊，我还以为是猴子呢！”夸拉也跑来起哄。 他们比划着，还又踢又打欺负那个丑八怪。而那家伙也真不愧是个奴隶，一点骨气也没有，被打了就在地上打滚，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嚎叫，出尽了洋相。 “几位小爷爷啊，饶了我吧……我该死，我长得丑，我该死！”说着，丑八怪就扇自己巴掌。也不知道是真的在扇，还是装出来的，巴掌声可不小，他自己还在那捂着脸喊疼。 三名少年看了哈哈大笑。 丑八怪看他们高兴了，马上又装疯卖傻，在地上手舞足蹈地打滚逗他们。 “这人是不是傻子啊！”巴耶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了。 “白狼崽儿，你从哪找到一个这么搞笑的人啊！” “哈哈哈——！” 加兰德有几分无奈。他们三个是部族将军家的孩子，地位很高，又这样傲慢专横，谁都拿他们没办法。 他们特别喜欢喊他“白狼崽儿”、“狼崽子”、“小白狼”一类的玩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甚至那时候加兰德自己的记忆都不太清楚，这些称呼就环绕在自己耳畔。 这个词什么含义，加兰德自己也不知道。部族里没谁在辱骂别人的时候用这个词，这好像是对他专属的一种称呼。但是如果被大将军看到他们这么说，他们肯定会挨巴掌。就好像这是个“禁词”一样的。 “不要再叫我白狼崽儿了，上次你被你爹扇了一巴掌，忘了么？” “你就是条白狼崽子。阿爹自己也管你叫小白狼呢。”小巴耶指着加兰德说。 小孩子不会说谎。成人们虽然不曾当面这样说加兰德，但背地里都是这样称呼他的。三个孩子不过是学舌。 “就是，看看你那个灰色的头发，怪怪的，根本就不是人的颜色。”胖胖的夸拉跟着说，“你就是条狼。” “白狼崽儿，你这个奴隶借给我弟弟玩会吧。”嘎里又开口说。 “不借。”加兰德和他们怄气，“你们要是能好好讲话我就借了。张口闭口白狼崽儿，听着真讨厌。我本来要找个僻静地方杀掉这家伙的。哪怕是就地杀了，也不会借给你们玩弄。” 奴隶一听，“什么？就地杀我？不要！千万别！” “不借？”嘎里食指指着加兰德额头，上下扫了他一遍，“这人你从哪弄来的？战俘是要交公的你知道么？你以为想带走就能带走啊？” “王子在跟北方士兵战斗的时候，你就躲在后面抓了这个丑八怪啊？胆小鬼。”胖夸拉跟着起哄。 “这个丑人跟你很般配呢，你们都是狗杂种。” “诶，白狼崽，这个丑八怪，你这么护着他，难道他是你爹啊？”嘎里一脸轻蔑地发出挑衅。他每说一句过分的话，两个弟弟就在后面跟着起哄一次。 “啊哈哈哈，原来这个就是小白狼的爹啊！”胖子说。 “小白狼终于找到爹啦！哦！”小弟也紧跟着说。 加兰德发誓他不是听了这话才生气的。从见到这几个人开始，听到他们讲话的声音，他就非常、非常地不爽了。 “你们为什么总来找我的麻烦？我又没招惹过你们。” “你怎么没招惹我们？”嘎里用身体紧紧贴着加兰德的胸口。他比他高不止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瞪着。 “你没事干来我们眼前晃什么？是你先来打扰我们的。你这么恶心的狗杂种，应该带着你爹滚的远远的。” 嘎里一边说，一边那手指点着加兰德。 少年推了他一把，嘎里倒退了半步。他也是故意退回去的，正好撸起袖子，摆出了打人的架势。 第5章 白狼崽子 “你别忘了，上次是谁被谁用刀背拍了脑袋的。”加兰德毫无惧色，淡定地迎战。 “小狼崽就会使些阴损的花招。论力气，你可是一百个不如小爷爷我。”嘎里气呼呼地冲上来，一把拎起加兰德的腰带。加兰德则迅速蹲下身，抓住对方小腿。 两个彼此都用尽全身力气。两个弟弟在一边起哄叫好。 嘎里瞪着眼睛，头上青筋都绷起来。他用力气的样子特别好笑，有点像是在微笑一样，嘴是咧开来的。加兰德尽量压低身体，把嘎里往前面推。 摔跤这项技能，身高和体重会带来绝对的优势。加兰德对付和自己年纪相当、体格差不多的对手、甚至略微比自己块头大一点的都不成问题。 可是嘎里这个块头，实在有点夸张。他比部族里任何一个人都高大，能轻易地拎起自己。 只是站在地上的话，什么技巧都对嘎里无效。加兰德抓着对方的小腿，借着对方的体重才站稳。然而一番较力之后，嘎里还是轻松地把加兰德举起来，扔出老远。 加兰德连忙打个滚爬起来，好在没有摔伤。 “我们这么多人，狠狠揍他一顿！”小胖子夸拉气呼呼地喊，“一起上！” 说罢他们三兄弟一起冲上来。加兰德狠狠往胖子脸上打一拳，出拳的瞬间就感到好几只拳脚同时砸来。他又往小巴耶肚子上踢了一脚，小家伙捂着肚子坐在地上大哭。 这两下反击的时候，给了嘎里可乘之机。他从身后缴住加兰德的脖子，把他往地上摔，另两个兄弟就趁机冲上来踢打。 混乱之中，加兰德猛然抽出腰间弯刀，一刀划开嘎里漂亮的战袍，而后他用刀尖指着嘎里的喉咙。嘎里吓了一跳，连忙松开手，双手高举，示意自己没有带武器。 加兰德小心地后退，离开三兄弟的攻击范围。夸拉见哥哥不打了，自己也退到哥哥身边。 嘎里气呼呼地抚摸着自己的衣服，“这可是我娘亲手缝的，你赔！” “你敢跟我动刀子么？”加兰德冷冷地问。 因为是盛装参加庆典，嘎里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被划开这么一道口子，他一点也不甘心，脸上气得通红，嘴里在叨念着，一定要置加兰德于死地一样。 “衣服破了，回去找你娘亲补上吧！你不要来跟我玩命，你娘亲不会同意的。” 加兰德小心地后退，一直到自己的马边上。对方既没带刀也没骑马，现在是快速离开的最好机会。加兰德立即牵着丑八怪往营地外面跑。 嘎里那个样子，真的就好像在说：“你今天完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加兰德，拉着两个兄弟嘀咕了几句，飞快地跑回家。 他骑着马走了一段路，看看身后，嘎里也没有追来才放心。本以为今天的一切已经结束了。这时，突然“嗖——”地一声从耳边传来，他本能地勒马一躲，竟是一只箭重重地落在草地上！ 他惊恐万分地回头一望，三兄弟在远处站着，嘎里的手上分明端着弓箭。 少年心中一惊：这几个人，还真的要置我于死地不成！只见那边最小的巴耶还拍着手也要拿弓箭来玩。 巴耶从哥哥手上接过弓箭，完全当是游戏一样，也朝着加兰德的方向放了两箭。加兰德没有盾牌一类的防具，他只好抽出弯刀，看到箭矢就砍掉。 幸好巴耶年纪太小，力气不够。几只箭都落在马前的草地上。丑八怪俘虏倒是怕死了，缩在地上发抖。 夸拉也嚷嚷着要弓箭，几个兄弟争夺了起来。加兰德想借着这个机会反击，他也拿出自己的弓箭。拉弓上弦，他举着弓倒是犹豫了起来： 若是跟前面杀士兵一样瞄准他们，我肯定能把他们几个都打成重伤。但是毕竟是位高权重的族人，也不能随便就杀的。若只是吓唬他们，该射哪里才好呢？射马？射伤了马匹，也是不小的财产损失，总觉得这么做不太好。 就得找找他们身上有没有又厚又硬的玩意，打一下意思意思。 左思右想，要么把嘎里马上的金铃铛打下来吧！他拉着弓，估摸着角度。因为弓箭的速度慢，飞行的轨迹是弯的，通常要射向高处，才能让箭矢在坠落的时候砸中目标。而瞄什么方向，用多少力气，完全是靠射手的经验。 加兰德从小为了糊口，一直四处捕猎。论射箭，真是一把好手。即便像铃铛那么小的目标，他也有十足的把握。 几个兄弟正在争抢的时候，忽然大将军跑来管教：“你们干嘛呢？怎么还不回家！” 大将军是个穿朱红色袍子、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人。 ”阿爹~““啊爹~”几个人乖乖问好。 “你们急吼吼地跑出来，干嘛呢？”大将军的问话虽然威严，但也包含着慈父的口吻。 “没什么，就玩玩……”老大说。他话音刚落，只听“当啷”一声，马匹顿时受惊乱跳，老大差点掉下来。定定神再看，只见地上一支箭，还挂着马匹脖子上的金铃铛。 大将军一看，脸色顿时铁青。看看远处加兰德拿着弓箭徘徊，再看看三个儿子手里藏也藏不住的弓箭，他好像明白这几个孩子在“玩”什么了。 “胡闹！”他严厉呵斥了几个儿子，“怎么可以这样玩！” 儿子们全都低下了头。 “全都给我回去，马上回去！”大将军吼叫着命令儿子们回家。 远处加兰德看到大将军来收拾他们，趁机溜走了。他快马加鞭远离营地。三兄弟肯定不会追来了。 只是据他所知，大将军不是很喜欢他，还是躲着他们比较好。大将军之所以严厉地收拾三个兄弟，只是怕他们玩得太过火，会殃及自己的性命而已，并非是对加兰德有任何同情。 而且，如果三兄弟所说的话是真的，“狼崽子”这个词，应该也是大人们自己说过，他们才会学着说的。 第6章 花言巧语 加兰德的帐篷在距离营地很远的北边。为了放羊，他必须带着两个姐妹住在外面。 族人依据地位划分领地上的草场，少年分到的牧场，是其中最偏远最荒凉的一块。长辈们说，他家的羊最少，不需要那么大的草场。当然，这话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离开营地居住后，萨吉还会时常跑来找他一起出去玩。对他来说生活没有变化，本来部族里也只有表弟对他最好。 少年牵着奴隶头也不回地离开，丑陋的家伙在马后面不停哼哼。 “小主人、小主人！您跑慢一点啊，我实在跑不动啦！” 加兰德回过头看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奴隶已经把屎尿都拉在身上了，整个人都特别臭、特别恶心。他皱着眉头，冰冷地看着奴隶，奴隶则献媚不止。 “小主人，你都不歇一会吗？我猜你的马也累了。” 马儿当然不可能一直跑，大概四个钟头的功夫吧，就必须休息了。荒原上的人不会准确地计算，就是一天分成两半。看看太阳，过中午了就休息。 “首领吩咐过，不需要留你的性命。现在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你挑挑看，想死在哪里？” “不要啊……”奴隶跪下来苦苦哀求，“不要啊，仁慈的小主人，求求你啦……你……你家里都不缺个干苦活累活的奴隶嘛？我可是样样都会、特别听话的那种奴隶啊……” “我家里不养奴隶。再说你长得实在太丑了，我也不需要你。” 少年严厉地呵斥他，牵着奴隶来到一片碎石堆旁。 “你就在这给自己挖个坑吧。”他随手一指，那里没有草，不会影响人家放牧。 “小主人，你还绑着我呐，这叫我怎么挖坑啊？” “就这么挖。放了你我怕你跑。既然首领吩咐让你死，万一你逃到别处去，首领会怪罪我办事不利。” “你……”奴隶一听十分绝望，“可是主人，你都不给我个铲子吗？” “我没有铲子，你就用手挖吧。反正你这双手以后也用不到了。” “哎，好吧……”奴隶沮丧地低下头，找了块松软的地方开始挖。他给自己找了块小石头当铲子，但是仍然挖得特别慢，纯粹在磨洋工、浪费时间。 一边挖一边叨叨，告饶了许久他见加兰德不为所动，眼珠子直了转。突然，奴隶好像想到了点什么好点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小主人，你阿爹是北方人，对嘛？” “哼——！哈哈哈哈！”加兰德听罢冷笑，由轻蔑的一笑转而仰头大笑。笑声中夹杂着无奈和自嘲。“看来我的事情啊，真是连傻子也能看出来了。” 奴隶谦卑地赔笑着。 “是啊，我阿爹的确是北方人，跟我杀的那些士兵是一种人。这样的事情，即便不说，也全都写在我的脸上了。” 少年的样貌与族人格格不入，他自己也很清楚。 加兰德压着自己的火气说：“刚才他们喊我狗杂种，你也听到了。” 恐怕，这才是他在部族里遭到排挤的真正原因吧。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小主人……”奴隶嬉皮笑脸地看着他，“这怎么能叫‘狗杂种’呢，也太难听了点吧！这个叫‘混血’。不同种族的男女，在一起产下的后代，就是‘混血儿’嘛——” “混血？这个词我头一次听说，这是北方话吗？” “是啊，是啊。”奴隶偶然间找到了加兰德感兴趣的话题，马上点头哈腰地赔笑。 “在北方，这也是骂人的话吧！”加兰德拿刀尖指着奴隶的喉咙问。 “怎么会呢，多好听的词儿，怎么会是骂人的话呢——这个词儿可好了，专门指那些聪明漂亮的宝宝。” 听到宝宝这个词儿，少年噗嗤一声笑了，“你们北方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他这辈子都没听过谁喊自己宝宝。连娘亲都没这么肉麻的。 他想起来自己还对北方的城堡充满了好奇，原打算好好审问一番这个俘虏。少年绕着奴隶走了一圈，再次仔细打量了这家伙。这个人丑得一无是处，身上瘦骨嶙峋，喂狼都嫌肉少。 “来，你说说。你还知道点什么北方的玩意，说给我听听。” 奴隶见他想听北方话，一下子乐开了花：“哎哟，北方话，我全都会。我以前就是北方人的奴隶嘛。小主人你想知道，我全都告诉你。” “说啊。” “嘿嘿嘿嘿……”奴隶贱贱地一笑，把手边的活也停下来。他现在确信加兰德不会加害自己，有了底气。“小主人，我口渴，说不出话……” 少年拿自己的水袋出来给他，奴隶大口大口地喝，差不多把水全都喝下去了。才嘿嘿嘿地把空水袋还给他。 “现在可以说了吧？” “嘿嘿嘿嘿……”奴隶又贱贱地一笑，“小主人……”他不好意思地摸摸肚皮，“都好几天了，我连口饭也没吃过，真的要饿死了……” “玩我，是么？”加兰德又把猎刀举起来，再次指向奴隶的喉咙。 “哎呦，不敢不敢！”奴隶则立即服软求饶。他发现少年的兴趣所在，所以玩起了花招。 “小主人，你就是我的主人啊！我知道什么自然全都会告诉你！我还会干活，会伺候你，让你以后都过得舒舒服服的！” 加兰德前面得气还没消，奴隶继续犯贱：“但是你也别把我饿死嘛。我吃饱了，你才过得舒服，对不对？再说北方城堡里那么多事情啊，怎么是我一口气就说得完的！你给我点吃的，我吃饱了好好想一想，想起来什么，就告诉你什么，慢慢的你就什么都知道了，你看怎么样啊？” 加兰德看看远方，这里距离家还有一天的路程。反正也是闲着没事，先听奴隶说吧！等嫌他烦了再把他宰了也不迟。 “我就带了这些干粮，分给你一半。”他取出自己带的干粮，分给奴隶。那是些又干又硬的肉，吃起来都牙疼。二人找了一处向阳的山坡坐着，遥望着大营。 奴隶一边吃，一边又要水喝，折腾了好久，始终没有开口。加兰德耐心地等，懒得发火。这会被三个臭小子打得伤没有那么疼了，他心情也好多了。看看一望无际的荒原，自己也吃了点东西。 水被丑八怪喝光了，不远处有溪流，奴隶非常识相地跑去，又装了好多水回来。 “在城堡里啊，有公共水池，大家都可以喝。里面的水比这里干净多了。”奴隶捧着水袋抱怨说，“你看看你们这个水，里面小鱼小虾的，还有各种虫子在游，就直接喝下去了，多不卫生！” “没杀你还给你吃喝就不错了，你还挑剔？” “诶嘿嘿嘿……”奴隶一见主人生气，立即嬉皮笑脸起来，“在城堡的水池里面啊，都是清水，没有杂质。喝起来十分清甜。城里面的居住条件可好了呢，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 “水池……”加兰德嘀咕着，就学会一个北方的词儿。 “小主人，你们昨晚那么开心，在庆祝什么啊？难不成是庆祝抓到了我吧？” “你？哼。”加兰德摇摇头。“庆祝萨吉王子杀死了北方士兵。”说出这话，少年自己也觉得特别讽刺。庆祝，有什么好庆祝的？ “那两个士兵，不是你杀的嘛？我亲眼看见了。” “明知故问！”加兰德瞪了他一眼。 “哎呀呀，小主人，别生气。你可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箭术最好、最厉害的人！”奴隶谄笑着说。 加兰德沉默着没有答话。他是部族里箭术最好的人，这话是真的，不需要谦虚。好到什么程度呢？从来部族里的比武大赛，弓箭手们看到他都要绕着走。 他有掌握最娴熟的技巧，无论骑射还是步下，任何角度、任何距离都不在话下。 他也用着自己特制的箭，用雪山苍鹰的翅膀尖做的——谁都不会做这种精巧的箭矢，百发百中的利器，也没有谁敢做，毕竟没人敢杀苍鹰。 “那个王子，你的弟弟，还是小孩子。用屁股想想都知道，他不可能杀死敌人。他们啊，都是为了拍首领的马屁。” “你马屁也拍得不错。” “那是。”奴隶说，“你是我的小主人嘛。” 奴隶在加兰德耳边吹风，话语轻柔，却又暗藏恶毒。 “我不需要拍你们首领的马屁，只要哄你开心就好。而且我一看到你就知道，跟着你准没错！你啊，不光本事大，我还看得出你心地特别善良，特别仁慈。勇敢，而且仁慈，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主人。” 第7章 恶奴谗言 “说够没有！”加兰德朝奴隶的屁股踢了一脚。 “嗯嗯，踢得好，特别舒服！” “真是没见过你这么没脸没皮的人！” “嘿嘿嘿嘿，为了活着嘛！大家活着都不容易。”奴隶爬起来，仍旧笑嘻嘻的。“小主人，一个像我这样的人，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我的一生都在感谢这份恩德。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你还真是不见外。走吧。” 加兰德骑上着马，带着奴隶继续朝自己家的方向走。路上他也没消停，一直在说话。 “小主人，我怎么看到小王子，对你称兄道弟的？你们真的是兄弟吗？” “嗯，我是他的表哥。” “哦，原来是表哥啊。我差点以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你刚刚还问我阿爹是不是北方人，自己忘了么？” “哦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丑八怪眼珠转转继续问，“那这么说，你的母亲是首领的姐姐或妹妹？” “姐姐。” “哦——”奴隶长长点头，摆出一副好像全都懂了的样子。 “那既然你的母亲是部族公主，你的父亲怎么会是北方人呢？” 加兰德叹口气：“告诉这个奴隶也无所谓吧！我的身世只是个充满谜团的故事而已。” “我也是偷听长辈谈话中的一些碎片，大概知道的。” “我父亲本来是北方人的战士，而且是个首领。很多年以前父亲的部族跟母亲的部族交战，他战败被俘。但我母亲竟然爱上了他，就留下他做自己的夫婿……然后就有了我。所以我就是你说的那个，混血儿。” “哦……”奴隶听完若有所思，“哈哈哈——小主人你真会胡说八道！” “怎么胡说八道了！我们荒原部族的人从不说谎！”加兰德一听就气。 “你说你父亲是北方人的首领。北方哪有部族这个说法。北边就一城堡。你父亲，是城堡里的领主不成？” “不知道。” “切，怎么可能。领主被俘？这么大的事我会没听说过！我看你小小年纪也就十来岁吧……” “十四岁。” “这事儿，充其量十五六年前的。我根本没有听说过。据我所知，那座城堡里的领主在位十来年了，从来没换过。” “不信拉倒，我没逼你相信。” 这件事加兰德始终不知晓全部的真相，又不方便直接去问首领，只好作为秘密一直藏着。奴隶的一系列问题勾起了他的回忆。而且，这奴隶不依不饶地还想继续深挖。 “我听说，荒原部族的女人啊……可以自己挑选夫婿。她看中谁、就和谁生孩子。生了孩子之后归女的。她如果想换夫婿，还可以把旧的男人赶出去。这叫做母系部族。” “什么鬼话！闻所未闻！”加兰德怒视奴隶一眼，“我活这些年，从来没听过见过哪个女人自己挑夫婿、换夫婿的。更没有母系部族的说法。我们部族的儿女都是家里的父母做主，与同族或是临近部族里地位相当的家族结合。” “诶，那就奇怪了。你说你母亲贵为公主，是首领的姐姐，她的婚姻大事怎么没有父母做主，还要她自己去抓俘虏啊？” “我怎么知道！”加兰德不想回答，也的确不知道答案。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她嘛？” 这个奴隶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加兰德不想再提母亲的事情，奴隶却一直追问。少年勉强地说：“母亲很久以前就不在了。” “哎，原来是这样，苦命的小主人……他们那么欺负你，大概你的父亲也不在了吧？” 加兰德没有讲话，只瞪他一眼。奴隶估摸着自己是猜中了。 “但是小主人啊，我猜你母亲原本还有个老公。他们可能关系不太好，她才找了外族的新老公回来。” 加兰德一听火气又上来了：“竟敢拿我的父母开玩笑！你以为我不杀你，就没办法整你了？”说罢马鞭一甩，马儿飞奔起来。拉着丑八怪猛跑了好几里路程。 一口气跑到入夜，再看丑八怪时，他已经气喘得快要昏过去了，整个人都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记住了嘛？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么？” 奴隶猛地点头，但是气喘得太厉害，已经无法说话，连“嗯嗯”都很难说出来。 看到奴隶那副特别苦的样子，少年才不再生气。而且离家越来越近，之前营地上遇到的烦恼也都开始消散。想想家里两姐妹还在等着，他觉得应该拿出一副好心情才对。 即便天色逐渐黑下来，他也无心休息，只想迅速抵达。只是没想到，那个下贱的丑八怪，但凡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又开始胡说八道。 “话说小主人啊，我真的打心底里佩服你。”奴隶贱兮兮凑上来。 “你又要拍什么马屁？” “我前面拿你父母开玩笑，你生气了。但是你即没有一刀宰了我，也没有暴打我。我头一次侍奉你这样宽宏大度的主人。” “噢。那只是因为我还想知道城堡、以及北方人得事情。” 加兰德压下怒火。“暴打他一顿？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怎么没有想到？” 他习惯了和善待人，即便面对奴隶，也没有暴虐的心思。这就是所谓得善良吧。 “就凭这一点啊，你一定是个有出息的人，所以说我的眼光也非常不错呢。”奴隶沾沾自喜。 “不过呢，小主人啊，有句话，你可千万不要嫌我多嘴。俗话说啊，良药苦口，忠言逆耳。那些性命攸关的话，可都不太好听啊。” 加兰德一愣：“性命攸关？”他不免觉得好笑。一个丑八怪奴隶，会知道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 “小主人你虽然贵为公主的儿子，但是你的父母已经不在，你也已经失去了部族中的地位。这一点，从你居住的位置就能看出来。你不仅失去了营地里的帐篷，还被分配了这么偏远的草场。你的地位，甚至不及普通的族人了。” 少年脸色一沉，“这样的话，非要直接说出来吗？” “而首领虽然是你的舅父，却并不喜欢你，不是吗？他夺走了你的财产，也许会给你一些口头的许诺，但那是表面上安抚一下罢了。实际的行动与嘴上的说辞不一致。” “为什么跟我说这样的话？”加兰德警觉起来。 “小主人，你是我的主人。你过得好我才过得好，我自然要为你的安危着想。” 奴隶微微笑着，继续说：“小主人，你年纪太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明白。大将军表面上对你客气，也是做给别人看的。他的儿子们对待你的态度，才是他们真正的态度。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情形，他们原形毕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你，竟然要挑拨我与部族亲人的关系？！” “呵呵。还需要我挑拨吗？不都是明摆着的嘛！” “如果他们哪一天想杀你，肯定会找一个漂亮的借口。最好是你做错了什么事情，或者出了场意外——顺理成章！” 这番话说完，加兰德只觉得浑身发冷，双手不停颤抖。每个细节都是不争的事实，只是，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成了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眼前这个奴隶，不仅相貌丑陋，内心也装着邪恶的念头。而且，他还向加兰德灌输危险的想法，这人简直就是有毒！ “以后不许再说这些话。我只想从你口中打探城堡的情报，如果你什么都不讲，就直接去死！”加兰德责骂道。 “是、遵命。我不会再讲这些话了。小主人你有空了自己琢磨吧。”奴隶笑呵呵地闭嘴，狡猾的眼睛闪烁着。 说话时，两个人已经走到了一间尖顶白色帐篷前。这是加兰德温馨的小家。 “阿哥，你回来啦！”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跑出来，蹦蹦跳跳地扑到少年怀里。帐篷里，另一位年纪绍长一些的女孩子也探出身子，微笑着迎接。 第8章 娇娇与娆娆 那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子，顶多六七岁。红色圆润的脸蛋像个苹果。翘着小鼻头，不停地笑。她穿着红色毛毡长裙，戴着红色头巾，活脱脱一个洋娃娃。 “阿哥，你回来了！” “嗯，娇娇。”加兰德捏捏她的脸。 后面那个年长一点的女孩，长发梳成一条辫子垂下来，头上戴着羊毛帽子，穿着彩色布条缝制的裙子。脸上露出温婉可人的微笑，也说道：“阿弟，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娆娆。”加兰德有点不好意思，明明之前说和萨吉去打猎，但是也没带回什么像样的东西，马匹上挂的几只猎物是方才路上打到的。他把猎物取下来交给娆娆。娆娆很高兴，笑着接过来。 娇娇则是一直缠着加兰德没有放手。 “咦，那个丑八怪是谁？”娇娇指着不远处的奴隶发问。娆娆也探着头看了看，结果被丑八怪吓得又躲回去。“他是什么人？怎么那么丑？” “他嘛……他是……古温克！”加兰德脱口而出。古温克，反正也是丑八怪的意思。 “哈哈哈——”娇娇指着古温克大笑，“古温克，人如其名！” 少年无奈地说：“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吧。不然我也不知道叫你什么好。” “嗯，好好好，就叫古温克。”古温克眯着眼睛笑。 娇娇在一边小声地说：“真的好丑……” “那他怎么被绑着，他来做什么？”娆娆怯生生地问。 “他嘛……”加兰德到了家里，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他是个奴隶。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奴隶了。” 娆娆其实很害怕“奴隶”这个词，她不禁想起了自己的一些往事，恐惧的阴云一下子浮现在她温婉的脸上。加兰德一见她害怕了，连忙解释道：“我不会一直把他留在家里的。我出门的时候，都会把他带上，你们放心吧。” 娇娇和娆娆真是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孩子，娇娇还在那里调皮地戏弄古温克，拿草叶捅他；娆娆却一脸忧郁，不知道在担心什么事情。 “这个古温克要怎么办啊？”娇娇天真地问，“要弄个笼子关着嘛？” “怎么可能，尽说傻话。哪有那么大的笼子！”加兰德倒也没想过怎么处理古温克，知道他不敢把自己怎么样。但是在家里的时候可怎么办？他是个人，还一肚子坏心眼，万一对我们使坏可怎么办？ “哎呀，小主人啊，你可别忘了，你还要去城堡里看一看呢！你还要知道更多关于北方的事情呢！你可要留着我的性命啊……”古温克看加兰德面有难色，马上提醒他。 “而且，你也不能老是这么绑着我嘛，你看我手腕都青了，怎么干活嘛。”古温克笑着说，“诶，要不这么办吧，你找个铃铛，挂我脖子上。这样我万一乱跑，你就听到了，多好！” 古温克这个没脸没皮的劲儿，真是天下第一。加兰德算是彻底服气了。他也没有养奴隶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办。古温克说的话倒是有点道理，先听他一次吧。反正自己的猎刀从不离身，丑八怪要是敢乱来，有他好看的。 铃铛什么的，找来找去，只有马脖子上的铃铛声音很响，系在古温克的脖子上。这家伙一走路，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居然还挺高兴的，在两个女孩面前又唱又跳，逗她们开心。 加兰德环顾家的四周，找了点活打发古温克去做，还告诉他，等太阳下山了再回来帐篷吃晚饭。然后他拉着娇娇娆娆的手走进帐篷。 少年的家是一幢很小的白色毛毡帐篷。小到只容得下他们三个人栖身。以前他们年纪都小的时候没觉得这个家小，只觉得这里是最幸福最温暖的地方，无论多么大的暴风雪都不怕。 小帐篷还是那么整洁温馨。娆娆是个细心的女孩，她一直都把家里收拾得干净。帐篷里铺的毛毡毯子，还是那么温暖。 天气好的时候，得把锅架在帐篷外面。铁锅里，还留着一些热腾腾的饼和热汤。 帐篷里可容不下陌生的奴隶，等会古温克那家伙来吃饭，只能坐在外面草地上。 娇娇把好吃的端给加兰德。而加兰德把这几天经历的各种事情都讲给她们听。她们是少年最亲近的家人，无论什么事情，他都毫无保留地讲出来。两个人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是她们与外界接触的唯一途径。 只是这一次，跟三兄弟打架的事，加兰德只言片语带过，没有细说。 两个女孩性格迥异，跟她们人生的经历也离不开关系。娆娆今年已经二十岁，比加兰德年长得多。她小的时候，就是其他族人的奴隶，受过很多苦，非常不容易。加兰德两岁的时候，大公主把她买下来，做儿子的小保姆。 从那个时候开始，娆娆就一直照顾着加兰德的饮食起居，可以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了。加兰德四岁的时候，那场可怕的瘟疫带走了大公主，从此以后娆娆就是胜过一切、对他来说最好的亲人。 而无论是大公主本人，还是加兰德，都待她像亲人一样。她再也不是奴隶，对他们也非常的感激。 “娆娆，你不开心吗？” “……阿弟。”娆娆低着头问，“我们，也算是你的奴隶吗？” 加兰德托起她的脸，吻了她得额头，轻声说：“不要胡思乱想。你们是我最珍贵的家人。” 娆娆依旧不太开心。 “你不喜欢看到那个古温克被当作奴隶吗？”加兰德问。 娆娆眨眨眼，眼里都是泪水，没有说话。但是她眼神流露出的神情，承认了这番话。 “你真是心地善良的人。哪怕那么丑的一个家伙也会怜悯。”加兰德感叹道，“那么我答应你，他也不是奴隶，我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他自由，他以后爱去哪就去哪，好吗？” “嗯。”娆娆这才点头微笑。 “奴隶究竟是什么啊？”娇娇趴在毯子上问，“我也是嘛？” 娇娇更小的时候，还真是。那个时候，娆娆和加兰德相依为命。一次在集市上，娆娆看到这个小姑娘受尽委屈，就不由得想起自己。加兰德不想让她难过，二人凑了钱才买下她。 “小傻瓜。”娆娆指着她得小鼻头说，“你不是，我也不是。” 娆娆每次提到母亲，都是说她如何温柔，把她说得如同圣人。从未讲过一丝负面的内容。因为古温克提起了那些往事，少年久久无法释怀。他突然想借着兴致试探一下娆娆，看能否打听更多过去的事。 “娆娆，你还记得多少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加兰德放下食物突然问。 “她，是个特别温柔、特别仁慈的女主人。”娆娆羞答答地说道。 “我不是想听这些笼统的话，我想听真话。我想知道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这关系到我的身世，我必须知道。” 可能因为他的口吻变得严厉，娆娆很害怕，还有些委屈，好像眼泪又要淌出来了。 但是这次加兰德的意志坚定，没有丝毫动摇。娆娆低着头，小声说：“我来到家里的时候，大公主就是一个人带着你生活的。” “还有什么吗？那个时候，有别人来找母亲吗？” 娆娆摇头。但是她的神情恍惚，总让人觉得还藏了什么话。加兰德再三逼问，娆娆才说出来。“那时候，虎吓会经常来找大公主，每次都会吵得很激烈才离开。后来她害怕族人加害你，搬到远离大营的地方，独自一人放牧。” 虎吓……这名字好耳熟，是谁来着……？ 加兰德念了几遍，想了又想，诶，不就是大将军自己么！族人没有姓氏，孩子的名字后面会跟着父亲的名字，三兄弟的老爹，就是虎吓。 原来大将军和加兰德家庭关系交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少年自己也努力地回忆着小的时候，但是只能回忆起依稀的影像。那时候，一直来找母亲的男人，原来就是现在的大将军虎吓……加兰德的确记得有这么个人。 “那他们究竟在吵些什么呢？” 娆娆又是再三逼问下才肯说出来。 “大公主与虎吓的哥哥有过婚约。但是那个哥哥已经战死了。大公主单身之后，虎吓一直缠着她嫁给自己做小老婆。” 加兰德再回忆童年，记忆里那些只言片语就有了合理的解释。他放开娆娆，长长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古温克那个家伙，无心开的玩笑竟然说中了实情。母亲和其他女孩子一样，有父母许下的婚约，对象是本族的同龄人。而那个人在战争中被杀。 “他那哥哥可千万别是我父亲杀的，否则……就难怪虎吓一家人和我如此深仇大恨了！”少年恍然大悟，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没有任何长辈亲口承认，这件事只能靠只言片语去揣摩而已。 “哎，何苦呢……”加兰德躺下看着帐篷顶，自言自语地说。他耳畔也浮现起儿时的记忆，那个记不清脸的男人，也说过这样的话，“他只是一个战俘，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太阳落山的时候，古温克跑回来吃晚饭。他真的是逗人开心的天才，装怪耍宝，把娇娇逗得合不拢嘴。古温克这家伙，还号称知道城堡里面女人的美容法宝。 “我跟你们讲，城堡里面的女人啊，都特别白。他们用面粉啊什么的，涂在脸上，诶——”古温克拍拍自己的老脸，“脸蛋就变得特别白，特别讨人喜欢。” “然后啊，它们还用烧成碳的小木棒，诶——”他又比划比划，“把眉毛涂得弯弯的。” “还有什么花啊叶啊的，红红的颜色涂在脸蛋上，就变得美美的！” 娆娆噗嗤一笑。没想到，娇娇竟然就学了起来。家里并没有白面粉，只有一些发黑的青稞粉，娇娇直接给自己涂了个大花脸。再用木炭往脸上乱画一通。“阿哥，好看嘛？” 加兰德捂着自己的脸，真是看不下去。 “你们不要听这个丑八怪的话。他就是个骗子。” 古温克可是丝毫不为所动，又讲起城堡里地女人洗澡用得猪油皂。 “哎呦，那叫一个香喷喷啊！”古温克做出捧着宝贝闻一闻的动作，然后手指头又弹一弹老胳膊老腿，“洗完之后呢，皮肤滑滑的，细细的，摸一摸，好有弹性！” “哈哈哈哈！”娇娇捧着肚子打着滚笑，一边笑一边说，“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古温克就把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通，又表演了一遍那套滑稽戏。少年真是无语了：想不到女孩子们对谎言一丁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娆娆她那么大了，应该有些分寸吧？加兰德目光转向娆娆，只见她捂着嘴羞答答地笑着，也看入迷了。这两个人……竟然乐在其中！ 古温克啊，还拉着娇娇的小手，跟她讲：“城里的女人啊，还会用香香的水喷在手上。整个人都散发着迷人的花香，就像小仙女一样！” “真的嘛？”娇娇一脸心驰神往的样子。 加兰德反倒被扔在一边凉快了。娇娇啊，她今年才七岁，居然就在想往这些玩意了。 没想到娇娇居然还转过头来痴笑着说：“我也要做香喷喷的小仙女，阿哥肯定超级喜欢……” “额……”加兰德彻底无语了。 “好啦好啦，天色不早，都要休息了。”加兰德打发古温克出去。 “帐篷这么小，不会给你睡的，你去羊圈睡吧！” “遵命，小主人。”古温克乐呵呵地跑出去。娆娆翻出一条旧毯子给他。 加兰德带着古温克去羊圈，就在帐篷背面。简易的木栅栏围着他们家的羊群。荒原上得条件十分艰苦，好在现在是春天，夜里的温度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安顿好奴隶，少年返回帐篷。 两个女孩铺好被褥，拉下帐篷的帘子。太阳很快下山，月亮升起来照着小家。小丫头娇娇简直粘上枕头就能睡着。老远了还能听到她“呼~呼~”的鼾声。 加兰德躺在帐篷当中。不知为何，他一点也睡不着。他思索着关于自己的种种往事，透过帐篷顶上的缝隙看着天空，数着星星。 夜里反倒是一段充满焦虑的时光。一旦四周归于沉静，一些白天里无法说出口的想法就会塞满脑袋。他有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不曾向任何一个人提起。他白天会暂时忘记，每当这个时候，又会被提醒。 有个只有夜里才会出现的声音，会在寂静的时候呼唤加兰德的名字。这绝不是幻觉或者梦境，而是真实的感受！尤其是别人全都入睡，只有他失眠的时候。那声音，就真切地回荡在耳畔。 第9章 无人知道的秘密 哐—— 哐—— 哐—— 沉重的声音拍击面前的大门。门后究竟是什么，始终也不知道。只知道这道门眼看就守不住了，会被外面巨大的力量击碎。 加兰德的身体被束缚着，穿着银白色鱼鳞战甲，手臂上有闪亮的白铁护腕，脖子上缠着一条纯白色长丝巾。 他头上也戴着头盔，视线局促，只有眼前一丁点光亮…… 这身行头分外沉重，动一动都吃力。 而自己双手紧握着长枪，正面对那扇大门。双手因为长时间地紧握，不禁颤抖。身体也由于等待近乎僵硬。 他不记得更多，只知道必须守住这扇门！ 身边是许多严阵以待，却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他们穿得朴素，类似于农民，有些人举着长矛，有的则握着农具。他们颤抖着伫立，眼神中满是愤恨和绝望。 哐—— 最后一下重击，大门裂开一道缝！ 缝隙外面，就是敌人窥探的眼珠！ 加兰德猛然惊醒，吓出一身冷汗。他猛然坐起身。因为睡觉的地方太挤，手脚有些麻木。两个女孩都还在熟睡，时间仍是深夜。 这是多年来反复出现的一个噩梦，从懂事起就不间断地出现，每当他感到劳累的时候，就会梦到那个场景。随着他逐渐长大，梦里的内容越发清晰明朗。 那一道快要守不住的大门，不知是在暗示什么？ 加兰德更加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躺了好久，初春还有些寒冷。 “我还有件旧袄，可以给古温克那个家伙穿。别把他冻死了……”他想着，悄悄爬起来，翻出旧袄走出帐篷。 夜色下小小的帐篷孤独地伫立。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很少有树木，到处都是草。 古温克在羊圈的一角挖了个坑，做成窝。他就睡在那个窝里。怀里还抱着一只羊羔取暖。加兰德把衣服盖在他身上。这家伙哼哼了一声，也没有醒。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真是头一次见。”少年自言自语。 少年的牧场位置非常偏僻，再向西北方向延伸，草变得稀少。草场临近一片荒芜的荆棘丛。那里就没有放牧的价值，人们也不愿意靠近。 加兰德抬头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河璀璨。这么美的夜晚睡不着，干脆出去走走吧。他牵出灰马，给它套上毛毡垫子。策马朝西北方向飞驰，很快离开了自己的家。 有些事情，即便面对最善解人意的娆娆，加兰德也只字未提过。毕竟这些事情很奇怪，更像是某种感受，很难准确地描述出来。 从开始懂事的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加兰德就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从背后注视着他。不是父母慈爱的那种注视，但也不是图谋迫害的那种注视。那是一种静谧、安详、没有情绪波动的注视。 尤其是加兰德独处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强烈，强烈到他几乎能感受到那双眼睛的呼吸。 但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地找到过那双眼睛。他试着猛然回头，试着偷偷跑到自己的后面，也试着翻箱倒柜去找，都没有任何线索。 一切事实上的证据，都证明这是他主观臆想。但感官上，这份强烈的直觉，跟真实地体验别无二致。 这个是他心底的秘密。 “如果说出去，多半会被人当成神经质或是过度焦虑吧。” 只是最近，这双眼睛的感觉又强烈起来，甚至他会从梦中惊醒，听到这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你是谁！”加兰德对着天空大喊。 旷野上没有回答。加兰德继续大喊着、狂奔着。只有野兽的嚎叫回应着他。 喊累了，终于觉得，生活中的种种不开心都随之而去了。少年喘着气从马上下来。 他已经走到了荆棘丛边缘。脚下是碎石和沙砾。这个地方没有水源，青草无从生长，却布满了浑身是刺的黑色藤蔓。 他以前也经常半夜里来散步，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这一条蜿蜒的路走下去，是一座废弃的神殿。 加兰德牵着马朝里面走，不多时看到了神殿的大门。 神殿是石头砌成，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入口处有一片四方形广场，四周有刻满了异族神明的石柱。月光倾泻而下，洒落在石刻上面。那些形态各异的神明栩栩如生。 有的石刻是美艳妇人，有的是鸟兽。也有的断了头倒在地上。 荒原部族没有修建这种石砌建筑的传统。这是荒原上游牧的部族定居以前，很早很早的时候的一种人修建的。族人叫他们“先民”。 “他们都去哪了，难道搬走了……？” “这么大的神殿，过去那些人会住在里面吗？”加兰德回头跟自己的灰马说。 马又不会讲话。 “这些石柱上的雕像，栩栩如生，一定是非常手巧的匠人做出来的。”加兰德继续自言自语。 “我只听说先民是最早的定居者，比任何一支部族都要早。到底是多早，却没有人提过。” 没有人见过先民，没有人了解他们。只能从他们居住的遗迹判断，他们都是人，绝不是动物。不晓得他们膜拜什么神明，反正跟荒原部族不一样。 荒原人膜拜的神明叫做“兽主”，形态是一条白鹿。白色在荒原的语言中是圣洁的含义。 “说到这里，真是讽刺。”加兰德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灰白的头发。 巫祝就是部族中祭祀兽主的人，据说他是神明的使者，可以与神直接沟通。只不过，成为神明的仆人以后，他无法再与人类直接沟通了。普通人只能讨好巫祝、给他礼物，请他在兽主面前美言，赐予自己福祉。 族人在打猎、出战前后都会举行祭祀。祭祀的规模与行动的规模有关。几天前萨吉出来找加兰德打猎，也举行了小小的祭祀。萨吉把一条鱼干献给了兽主。 加兰德一直私底下觉得，献给兽主的祭品，都被巫祝偷吃了。 “巫祝从来都不接受我献的祭品，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族人如果献的祭品不够好、被退回去了，下次带来更好的就会被接受。我呢，每次都要假惺惺地捧着祭品，然后等着被退。萨吉还会找很多理由来安慰我。” 马噗噗地喘气。 “大灰，你说其他部族的兽主能不能指引我？他们一定也有自己的祭坛和巫祝，祭祀他们的兽主。” 荒原上所有的部族都膜拜兽主，顾名思义，就是猎物的主人。荒原部族赖以生存的猎物，都来自于兽主的恩赐。因此出猎之前需要祈求猎物，得胜归来需要感谢恩赐。 加兰德年纪还小，对兽主仍有许多困惑，他时常在想，诸多部族供奉的兽主，究竟是同一个呢？还是许多不同的呢？这是大不敬的问题，他从来也没有问出口过。 加兰德仅仅知道父亲是北方人，就像城堡里的士兵那样的人。他自己从未去过北方，对自己的父亲一无所知。 “但兽主一定知道。不是说兽主什么都知道嘛……他能知道远方猎物的情况，也一定知道其他部族的公主和俘虏的事情。” “凭借我的经验，即便是别的部族的巫祝和兽主，一定也能做到相同的事情吧……但是还需要有一个异族的伙伴来引荐我。” “你说是嘛，大灰？” 大灰，就是马的名字。马如其名，是灰色的。 部族里的巫祝，据说本来是一个人，是更老的巫祝的学生。他深得巫祝一族的秘传。为了成为兽主的仆人，他必须献出一部分身体，与具有灵性的动物使者结合，成为半人。 顶着乌鸦脑袋的巫祝，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的头像乌鸦那样灵活地转动，还会嘎嘎地叫。 据说他获得了窥见未来的能力。但他发誓不能将自己看到的未来直接告诉族人，只能通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暗示来表达。 而且，据说一旦成为巫祝以后，就永远也不能变回人类了。 “真可怕……”在加兰德看来，无论拿什么能力来换，他也不会同意把自己的头献出去、身体变成那样。 “而大首领一家，与巫祝保持着最亲密的关系。无论什么情况巫祝都会事先告知首领。萨吉呢，也和鸟头人关系不错。萨吉是联系着我和部族的最后纽带，要是没有这个弟弟，我就一辈子也不会再踏入营地了……” 第10章 夜寻白狼 “古温克那个丑八怪通晓北方人的语言，我应该去问一问他。也许他可以帮我找到城里的巫祝。” 加兰德绕着神殿外面走，脑子里胡思乱想。每次他睡不着就会这样来绕一圈。走完也差不多就天亮了。 就在他觉得自己眼皮往下垂，开始打哈哈的时候，一个白影从眼前闪过。他吃了一惊。不远处传来狼嚎。 “狼——刚才那是狼？”他骑上马去追，只见一抹靓丽的白影。 “白色的狼？世上真有白狼？” 思考的时候，突然有十几条狼窜出来围住了他，都是灰色的野狼。他四处望，总觉得身后有白狼的影子，但是回头看却又找不到。眼前的狼群十分棘手，这么多条狼一起扑上来，绝对能把他连人带马一齐撕碎。 狼群与少年对峙着。一条狼率先冲上来，加兰德紧忙勒马，大灰用前蹄踹狼。另一条也冲上来，大灰又用后蹄去蹬。两条狼都受伤后退，其他的狼仍旧贪婪地望着他们。 “火……应该用火！”加兰德摸出怀里的火刀、火石，还有绒布。 这些是猎人常备在身上的物件，专门用来生火。只是这样原始的方式生火，通常没那么顺利。 他努力地敲击火石，一边控制马匹去防御冲上来的狼。可是狼的数量太多，有两条一齐冲上来，同时咬住了大灰的前后腿。它们一齐用力，大灰动弹不得。 “快点、快点！”加兰德的手颤抖着，火星好不容易出来又熄灭，用力打了十几次，才点亮火绒。 “终于有火了！”一支火苗照亮了夜晚。加兰德引燃火把去烧咬得最紧的一条狼。 火光靠近狼脸，野狼凶狠的脸十分狰狞，两只眼珠反射着火光。这狼没有想象中那么怕火。火苗把它耳朵上的毛都烧焦了，它才知道疼，向后退了几步。 少年又去烧另一条。有的狼想趁机冲上来咬，他连忙拔出猎刀去砍。 突然一条狼跳起扑上来，几乎跳到了加兰德怀里。他用猎刀狠狠一撩，狼的肚子被划开，肠子洒出来，血溅了一身。 其他的狼顿时有些怕了。加兰德的火把又朝四周抡了一圈，哪条胆敢冲上来，就烧它。 这时候加兰德反倒不想逃走了——地上有一条尚且温热的狼。 “几天来他都没有带回像样的猎物，这条狼一定要带回去。” 狼群与少年又对峙了好久，没有占到便宜。这时远处又传来一阵狼嚎，近处的狼纷纷停止进攻，原地嚎叫。然后顷刻间，一群狼都逃走了。 “白狼？”加兰德朝着他们逃走的方向寻找。在神庙残破的石门上方，一条雪一样纯白色的狼优雅地站立，俯视少年。 这样一条狼，甚至长得不那么像狼。它的脸又尖又长，碧绿色的眼眸宛若星辰。它的耳朵向后拢，耳尖两条长毛。它的白毛很长，拖在地上。巨大的尾巴像扇面一样展开。 “世间真有白狼……这样子完全不是凡间品类，莫非是神明的使者？”加兰德也有些怕，“万一是不祥之兆呢？否则为什么讨厌我的人，要喊我白狼崽子？” 加兰德俯身去捡被杀死的狼，在触碰狼尸的一瞬间，耳畔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加兰德——” “谁？”四下望，并没有人。真的是自己太过神经质了吗？但刚才的轻声呼唤，这份感觉绝对不会错。再看神庙，白狼却已经不见踪影。 大灰腿上受伤，走得很慢。加兰德回到小帐篷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远远地看见古温克在那里数羊，娆娆和娇娇已经在帐篷外做家务。他们都朝加兰德挥手。 再往远处看，还有个熟悉的身影骑着马奔过来。 “阿哥——” 那不是萨吉么！加兰德挥挥手回应。 少年揉揉眼睛，还有点困倦。 “阿哥，阿哥！”萨吉高兴地喊着，策马飞奔到他面前。 “你怎么来了？”加兰德微笑着问。 “去旗尔丹部落啊！偷看新娘长什么样子，你忘了嘛！” “天呐！”加兰德苦笑着，“才分别一天而已啊，你有这么着急？” 萨吉撅着嘴。 “下个月就是祭祀兽主的节日，你的婚期临近，到时候新娘自己就来到家门口了，急着去看什么啊？” “阿哥说过的话，还要抵赖不成？”萨吉双手掐腰，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哎，不敢不敢。”当哥哥的摇摇头，“我说到做到，现在带你去吧。” “嘿嘿嘿，这还差不多。” “顺便我自己也想去看看。但是那边的路可有点远，路上就要两天一夜。你干粮都带足了嘛？” “放心吧！”萨吉拍拍自己马屁股上挂的袋子，“都是好吃的。哥哥的份也有的。” “嗯，好，你让我稍微收拾一下。” 加兰德把昨晚打的狼留给娆娆，再带一些干粮。而大灰受伤，不能再走远路，需要换家里另一匹马。但这样一来，马不够用了，只能委屈古温克走路。 “阿哥，”萨吉看着哥哥收拾东西，在边上问，“你怎么一大早从外面回来啊？你夜里跑哪去了？” “噢，睡不着，出去散步。”哥哥抬头看了弟弟一眼，继续理东西。 “你散步，居然都带着伤回来的？” “这个？”加兰德看看手臂上的伤口，“遇到狼群了。你看我打死一只呢。” 娆娆听到说受伤了，马上跑来给他包扎，还心疼了好一阵。 “哟，小主人还要出门嘛？”古温克笑嘻嘻地跑过来。 “嗯。你也跟我一起去。马不够了，你得走路跟着我。” “瞧你说的，我是奴隶嘛，哪有奴隶骑马的，奴隶都是走路。” “那你也收拾一下吧。” “我哪用收拾什么。我身子轻，全部家当就是这条小毯子，走到哪，哪就是家。诶，再穿上小主人送我的新衣服，嘿嘿嘿，就能上路啦。” “那食物和水你自己可要带着。”娆娆也给古温克带了干粮袋和水袋。 说话的时候，萨吉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他他他，他不是那天杀士兵的时候抓的俘虏嘛？他怎么在这？！” “哦，我本来想杀掉他的。可是他知道好多北方城堡里的事情，我还想问问。” 看到哥哥这么淡定地解释，萨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这个人，这么丑，一定是个大坏蛋！你怎么放心把他留在身边！” “他就是个奴隶嘛，丑是丑了点，你就当他是傻瓜好了。” 说这话时，古温克在边上一个劲地点头同意。 “扔他在家我更不放心。” “好吧……”萨吉恶狠狠地看着古温克说，“你要是敢乱来，我就一刀宰了你！” 古温克立即朝着小王子一通跪拜，请他放心。 第11章 遥望北方城堡 收拾好行囊，三人告别女孩们，开始上路。旗尔丹部族在坷兹部族的西边。需要沿着荆棘丛朝着返回营地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时会有岔路，再向西一直走就到了。 通往旗尔丹的道路两侧还有断崖和山坳。那边的土地已经不再适合放牧。据说旗尔丹人是依靠捕猎和商贸为生的。 因为带着一个丑八怪，萨吉觉得很别扭。他不肯说话，一直偷偷地盯着古温克。 加兰德则毫不在意。他没有因为这个奴隶丑陋的相貌而歧视他。容貌在他眼里，不过是皮囊而已。自己是样貌隽美的人，才会这么想吧！ “你不要害怕，古温克是个特别好玩的人，他可以讲城堡里的见闻给我们解闷。” 说完他命令古温克讲一下城堡里的兽主和巫祝。 古温克听完咯咯咯地发出嘲笑的声音，露出了一嘴的烂牙。 “丑八怪，笑什么！”萨吉大声呵斥他。 “我的小主人啊，你真是什么都没见过。城堡里哪来的巫祝，只有你们野蛮人的部族里才有那玩意！” “你竟敢嘲笑我的部族？看我这就宰了你！”萨吉连刀也抽出来了，刚要从马上跳下来，又被哥哥拦住。 “你不要生气。这个人非常粗鄙，别把他的态度放在心上。我们只要知道有用的情报就可以了。” “就是、就是！你看我的小主人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呢？噜噜噜噜…” 古温克做着鬼脸，吐着舌头。 “古温克，你也不要得意。”加兰德板着脸对他说，“我们族人性情直爽，你要是惹到谁，被对方一怒之下砍死砍伤，我没办法救你的。自己注意一点！” “唉，是是是，嘿嘿。” 加兰德继续和颜悦色地询问，丝毫没有因为奴隶的嘲笑而生气。 “你为什么说城堡里面没有巫祝？他们没有神明吗？” “城堡里的人当然有神明，但人家的神长得好看。不像你们，破石头一块的，随便画一画。” 古温克讲话的口气阴阳怪气的，把部族里的神鄙视了一通。可是传说里，整个荒原上所有的部族有共同的祖先，大家供奉的分明是同一位神明。 “我们的神明不也是你们的神明么！说这种话，太不敬了！” 萨吉不齿于听古温克的任何言论。古温克也不搭理他，完全就是讲给自己的主人听。 “城堡里的神明啊，是无所不能的造物者。”古温克也不等他们提问，“就是他创造了世间万物。” 古温克的口气非常自豪，好像自己也是北方人的一份子。 “那他们的神长什么样子？” “嗯，这个嘛……”古温克眼珠一转，想也没想就说了一大堆。可他说得过于天花烂坠，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一会说是大美人，一会又说是老头，不多时加兰德听出了自相矛盾的描述。 “切！我就说这个丑八怪是骗子！”萨吉翻个白眼。 “你到底见过么……？” “小主人你别急，我可能记性不太好，但我真的见过。”古温克坚持自己什么都懂。“城堡里有修士，就是他们在侍奉神明。这些人很常见，我打过多次交道了，绝对没有骗你！” “他们啊，都穿着粗布的白袍子，脑袋瓜剃秃了，有的还拿本经书，没事干就念一念。” 两个少年对望一番，毕竟没亲眼见过，谁也无法想象。 “那他们都在侍奉谁呢？他们神明在哪里呢？”哥哥问。 “就……在天上呢，念经的时候看着天，两眼一翻。”奴隶说。 “阿哥，他们本就来自于被驱逐的部族，因为背弃了我们的神明，被罚生生世世做奴隶！” “什么被驱逐的部族嘛，我一个当奴隶的，哪有什么部族！谁是我的小主人，我就是谁的部族的。” “我们坷兹部族才不要你这种人！” “谁稀罕你们这群野蛮人的部族啊——”古温克得意洋洋，“看看我小主人这双迷人的绿眼睛，肯定是个贵族的后代。我就属于他的部族。啊不，他的家族。” 萨吉莫名其妙地望着哥哥，许多个词都是北方话，他没听懂。而加兰德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世，是一壶不能提起的开水。这话讲过头了，加兰德立即呵斥古温克闭嘴。 “让你说城堡里面的事，你就说，不要鬼扯些没用的！你既然号称什么都知道，倒是说说他们，都是什么族的人、平时穿什么吃什么，他们的首领又是什么样的人？” “大首领？哎哟小主人啊，你真的是对外面一无所知！你这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荒原吧！” 加兰德只是根据自己的人生经历发问而已。怎么，奴隶莫非觉得‘首领’这样的说法很奇怪？他不禁又好奇起来，又问：“此话怎讲？” “小主人，只有你们这样蛮荒的野人部落才会有一个首领。城堡的主人啊，他们叫做领主。他也是那边一大片土地的主人。” “领主”也是个北方的词，加兰德在琢磨发音和含义的时候，萨吉则大发雷霆。 “你不要小看我们部族！我们坷兹是这片荒原最大的部族，有三千人！” “切，这算啥！”古温克一脸不屑。 “那你说的城堡，那里面有多少人？” “你们面前的这座城啊，有三万人。” 古温克说得漫不经心，两个少年却是目瞪口呆。“万”这个字，荒原部族的语言几乎用不到。只有近乎传说的故事中才会出现。 “哼哼，没见过吧！仅是能拿刀枪打仗的人，从骑士到士兵，上上下下就有好几千，跟你的部族一样大！哈哈，怕了吧？” 古温克得意地晃着脑袋。 “那么多人！”加兰德惊呼一声。“我原本听说他们住在一座山头，那得是多大一座山头，有多少帐篷啊！” “小主人啊——您不要老想着帐篷。他们住在城堡里面啊！城堡里外好几呢，边上还有专门的兵营，足够他们住的。” 加兰德简直无法想象奴隶的话。 “好几层？所以，意思是有的人是踩着别人的头生活的吗？” “如果那是一句比喻的话，确实是这样的。嘿嘿嘿。” 奴隶的解释，对于加兰德而言，更加不可理喻。 “我们的部族，不是全部的荒原。传说昔日荒原的大首领召集了百万人的大军，横扫整个荒原。论人数城堡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小主人你真傻，那城堡后面也有别的城堡啊。成千上万呢！一直连到帝国。帝国也有好几百万的人呢。” 加兰德皱着眉头看着奴隶，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奴隶脸上没有开玩笑的那种笑容，完全是认真地讲。 “怎么可能？城堡后面还有城堡？这里不是天的尽头？” “那不是废话嘛。当然不是咯。世界大着呢，比荒原大得多。荒原要是一只羊，整个世界就是个羊群……” “不可能的。”加兰德摇摇头，完全不相信奴隶的话，“养活我们三千人的部族，就要这么大的荒原来放牧。那座城堡里能养多少牛羊？难不成牛羊也是一只踩着一只的？” “小主人，这又是你没见识了。” “怎么，他们的牛羊真的可以踩在另一只头上？” “城堡的外面啊，有大片的良田沃土。他们的农民种植粮食，种菜，圈养牛羊，所以能养活这么多人口。” 加兰德充满好奇心继续听着，古温克就滔滔不绝地一直讲。 “城里面啊，可热闹啦。还有集市，有商人，有工匠，有织布的……” “我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看看你说的这番景象。”加兰德说，“但如果你跟我吹牛，我发誓让你付出代价。” “行、行！”奴隶点头，“不过你放心，城堡里只有我没说出来的美景，绝对没有任何吹牛。” 一路上古温克讲了许多城堡里的见闻。加兰德聚精会神地听，脑子里想象着未曾见识过的盛景，恨不得第二天就去亲眼见一见。 第12章 荆棘之路 三个人走出荒原，慢慢走进了布满沙砾和碎石的通道。碎石路的两边，密布着荆棘丛。 “阿哥，那里面是不是真的有长毛虎啊？” 哥哥摇摇头，不知道。长辈一直拿长毛虎这个说法吓唬小孩子。活的老虎加兰德没见过。虎皮大家倒是都见过，大首领的宝座上就有一张。老虎的样子特别威猛，毛皮华贵无比。族人不可以随便碰触。萨吉倒是经常爬上去玩。 “阿爹一直说这片荆棘地里有老虎。”萨吉好奇地巴望着，“一直吓唬我们，谁不听话就扔进来喂老虎。” “要不我们进去看看吧？”萨吉提议说。 “你不怕？” “有阿哥在我怕什么！” 加兰德也是好奇，玩心比较重。他还从没有过害怕担心之类的念头，什么有趣的地方都想探索一下。二人都是小孩子德行，心想此番行程又没时间安排，几时到了旗尔丹都无所谓。不过是饶一条小路，反正路上也很无聊。 “那我们去转转吧。万一遇到老虎，就把古温克给老虎吃。”加兰德笑着回答。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古温克听了跳起来，“你可不能这样！算了我不要下去，我害怕。”古温克抱着马屁股不肯走，马儿的尾巴在他脸上扫阿扫，他也不介意。 两兄弟去拉他扯他都没用。 “那不带你这个臭哄哄的丑八怪了。你留下看着马吧！”加兰德一甩手。 “哎呀不行，万一他把我们的马牵走了可怎么办！”萨吉连忙摆手。 “怕什么，他敢不老实就抓住他回来喂老虎。” 两名少年爽朗地笑着，走进荆棘丛。刚走进的时候，萨吉还转回头看看，古温克在那里站着挥手。再走上一会，深入到里面，就看不到古温克和马匹了。 荆棘丛分外茂密，遍地都是黑色的藤蔓。藤蔓上长满利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到。这种藤蔓砍断了，会流出粉红色的汁液，遇到皮肤上，还会红肿、发疹子。加兰德用手帕包着双手走在前面，他不停砍断藤蔓，萨吉就跟在后面。 厚厚的荆棘丛也没有什么路。 “阿哥，我们不会就在这里砍上一整天吧？” “说的也是。”加兰德也有些吃力，这里啥都没有，就是一大堆藤蔓。 “我们还是回去吧，从荆棘丛的外面绕一圈看看。” 说完兄弟俩沿着先前砍出的路向后退。照理说，不一会就能回到与古温克分别的地方。可是奇怪了，二人走了许久，竟然还在荆棘从里！似乎荆棘长得很快，来时的路已经没有了。循着开路的痕迹寻找，再也找不到进来的地方。 “是哪里走错了吗？”二人再往相反的方向走，又走了许久，肚子也饿了，这才发现他们彻底被困住了。 荆棘丛的深处，藤蔓遮天蔽日，已经看不清太阳的走向。哥哥大喊了几声古温克，丛林中没有任何回应。看来距离入口已经很远了。 “这样在里面打转不是办法。一直走下去恐怕要困死了。” “那怎么办啊，阿哥！”萨吉后悔提议了，“都怪我，旗尔丹的公主怕是要守寡了……” “说的什么话！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便说后悔？”加兰德拍拍他的头，“我们想想办法就好。” 向下走恐怕深不见底。哥哥想，既然进来的时候是朝下面走的，要走出去的话，肯定哪里高就往哪里走吧！到时候哪怕没有走出去，也可以从高处看看方向。 于是哥哥拉着弟弟的手，摸索着有碎石的地方向高处走。 走着走着，荆棘变得稀少，碎石变多。再走一走，到处都是大块的石头，兄弟俩竟然爬上一座山腰了。再往回看，离开古温克的地方应该在山的后面才对。天过晌午，兄弟俩饿得头昏眼花。 他们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拿出干粮来吃。 “你还想继续走吗，萨吉？”这个时候，努力一下，还能在天黑之前走出荆棘从吧。 “不知道呢……”萨吉啃着他最爱的鱼干，“都走了一半了……阿哥你说山上还有什么啊？” 这石头上看上去光秃秃的，只有几个小树长在石头缝里。 加兰德也纠结了一会，他又想起来：“萨吉，我们找找看这山上有没有合适的野兽吧。等我们到了旗尔丹部落，被他们认出来的话，总不能空手做客吧。” “嗯，果然阿哥想的周到！嘿嘿嘿，我们继续找找看有没有长毛虎。” 二人吃饱之后，继续向山上攀岩。再往上面，又变得极其陡峭。都需要双手一齐用力才行。山上的风吹得很厉害，二人尽量在背风的地方爬。 加兰德时而回头张望，山下的景色变得开阔。原来所谓的山，其实并没有高出荒原很多，是因为石山与荒原之间有一道天然的山涧。就是方才路过的荆棘丛。 “萨吉，你看这的景色多美。” “看着好美，可是走起来好累。要是我们能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就好了。” 岩石的缝隙里，会栖身一些小动物。因为不确定什么时候回去，二人在动物的巢穴外做了特定的标记，就等着回来的路上一口气搞定。 天色将晚，萨吉隐约觉得，远处有“嗷呜——”、“嗷呜——”的叫声。 “阿哥，你听！”萨吉兴奋地拽哥哥的衣袖，“这肯定是长毛虎！” 仔细听这声音，十分凶恶狂暴，一定是猛兽发出来的。而且猛兽不会无端嚎叫，听上去，这畜牲应该在搏斗！ “我们快去看看！” 老虎的声音从山石之间隐约传来，因为掺杂了回声，不是那么容易辨认。兄弟二人穿过一些大石块，弟弟指着一团荆棘后面，说道：“好像是这后面传出来的。” 侧耳倾听，那藤蔓后面确实不时传来嘶吼的声音。 “嗯，没错。”加兰德举起猎刀，砍断眼前的藤蔓，二人勉强从刚刚开辟的道路穿过。循声走了一点路，眼前顿时开阔起来——原来荆棘丛的深处，还有一片开阔的空地。 朝空地上一望，一只猛虎正上蹿下跳，发出骇人的嘶吼声；这老虎金黄色的皮毛闪闪发光，头上一圈毛好像长头发乱甩，正是所谓的“长毛虎”。而猛虎身边，还有另一名少年在与之搏斗！ 第13章 俊美女子 少年看上去大概十七八岁的年纪，比加兰德年长多了，个头也高。 他裹着头巾，穿着翻领的毛皮外套，华丽的狐狸皮垂下来，一看就是厉害的猎人。腰里挂着大砍刀，又长又弯的刀身，典型的荒原武器。黄铜刀柄上镶嵌着宝石，和他腰带上的宝石交相辉映。 弯刀是一个猎人最重要的财产。刀本身的做工就意味着价值。 武器上镶嵌的宝石，则是另一种价值的证明，宝石可不是谁都镶得起的。萨吉贵为王子，他的小弯刀也是金光闪闪，俨然一件首饰。看对方武器的华丽程度，恐怕身份也不低。 再看这少年的长相，有几分白净。长脸尖下巴，下巴颏儿有点外翻。浓眉大眼，细长鼻子，嘴巴微微发笑，颇有点俏皮。腮帮子下面一圈毛茸茸还没长齐的胡子。 兄弟二人又看到他身材健硕，行动敏捷。对付老虎不慌不忙，十分从容，想必是个老手。如此勇敢又武艺高强，真是少年英雄！ “这人真厉害，敢一个人对抗老虎。”加兰德赞叹道。 “阿哥，他怎么不用刀啊？干嘛拿着大木棒和老虎对打？” “应该是为了虎皮吧。”加兰德猜测说，“老虎肉又不值钱，应该是一张完整的虎皮才能卖个好价钱。” “嗯……”弟弟回想了一下自己家的虎皮，“确实完好无损非常完美。” “那个老虎好大呢。”萨吉笑嘻嘻地说，“毛好长的，像头发一样。” 长毛虎四肢粗壮，爪子像人脸那么大，爪子尖好似尖刀一般。它爪子一拍，小树枝就咔嚓断开。它上下扑通一阵，这片荆棘丛就活生生变成一片平地。 再看那个少年，手里提着木棒，伺机敲老虎的后脑。而老虎十分机灵，居然能两只后抓站立起来，站起来的老虎可比少年还要高上一大截。它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声咬住木棒，两只爪子拍打少年的脸，反倒把少年拍得眼冒金星。 “阿哥，我们要帮他吗？” “也不用吧……”加兰德有点纠结，“他自己要打老虎的，大概想要剥虎皮。我们去帮忙，他肯定嫌我们来抢他的战利品。到时候不但不感谢，还会反过来对抗我们。” “那我们就这么看着咯？” “嗯，只要这人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就看看吧……就当看好戏了。”加兰德一边说，一边偷偷可惜，错过了一张老虎皮。 萨吉觉得哥哥的话说得有道理，点点头，蹲着地上观望。那人似乎也看到兄弟俩了，他没有说话，继续与猛虎搏斗。 闲聊的功夫，老虎已经被打了好几下，疼得惨叫。那少年身手也是相当不错，上蹿下跳像个猴子。与老虎周旋许久，也没见他喘粗气。不多时，老虎哼哼着趴在地上，看样子是败下阵来。 少年得意一笑，走上前去，要给老虎致命一击。就在他得意洋洋举起木棍的时候，老虎突然嗷地一声窜起来，直扑少年的脑袋。 “畜生也会使诈？”在边上围观的萨吉大吃一惊。 再看那少年，肩膀已被老虎死死咬住。老虎叼着他向四周狠狠地拍打。少年的情况一下子变得十分危急。 “快救人！”加兰德说话时拔出猎刀冲向老虎。 “别！别砍老虎！”那个被老虎咬住的少年，竟然强忍着剧痛阻止。 加兰德生气地摇摇头，反手用刀柄敲打老虎的脑袋。可是猎刀毕竟重量很轻，即便用尽全力，老虎也不为所动，仍旧死死地咬住少年。 眼看着少年奄奄一息，昏死过去，手中的木棒脱手。加兰德接过木棒，朝着老虎的侧脸狠狠一打。老虎一阵哀嚎，松开了少年。老虎终于被打晕了，脚步乱得像个醉汉。那畜生后退几步，趴下了。 “你那么喜欢虎皮，帮你留着虎皮吧。”加兰德举起木棒朝着老虎脑袋，心想，“这回畜生不会使诈了吧？” 就在木棒刚刚用力将要敲下的一瞬间，背后不知哪来的小石子儿还是什么，在加兰德的后脑勺上狠狠拍了一下。 “哎呀！”少年忍者剧痛逃开。 一摸头披上，砸得不轻，出了好多血。 回过头看，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蒙着脸的姑娘！ 只见这姑娘啊，露着一半的脸挺黑的，在荒原上也算是比较黑的那种。一对丹凤小眼，眼角上翘，面相有点凶。 她梳着一对麻花大辫子，又黑又亮。头上还戴了金叶子发饰。 面颊则是被花头巾临时遮住的。有的部族就是喜欢蒙着脸的，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女孩，不晓得她们那里什么习惯。 她身上穿着紧身的红袄，下身翠绿棉裤，腰间束着丝绸缎带，脚穿一双羊皮小靴。打扮得很是飒爽。 再仔细看她手里，分明攥着个带血的玩意，双眼恶狠狠瞪着加兰德。 “你干嘛！很危险的，疼死我了！” 加兰德想想，不致于是山贼吧。这么漂亮的女孩子，穿得干净，容貌也姣好，应该是富裕人家的。她蒙脸的玩意不过是块花头巾，大概是害怕我们才这样打扮。 “头都给你打漏了！” 姑娘一点儿也不客气，就是冲着他来的。用力一挥手又把手里的武器甩出去。那是个金光闪闪、十分尖锐的重物，拴着一根绳子拽在姑娘手里。 这次少年看清楚她出手了，急忙躲避开，险些就打在眼睛上了。 “臭贼！敢偷我的老虎！看招！”姑娘一见没打中，又用力甩起来。 虽说脸上那下躲过去了，猝不及防肩膀上还是挨了一下。这姑娘下手不轻，打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大概是拿他当冤家了。 看对方是女孩他才没动手的。可她竟然不给加兰德讲道理的机会。明明就是在救人，怎么，打虎英雄的家人这么不讲理！ 加兰德也是生气。 “你什么人啊！这么不讲道理！这老虎是你家的不成？” “臭贼你说对了，这山是姑奶奶我家的山，这树都是姑奶奶我家的树，这老虎也是姑奶奶我家的老虎！” 说着，又把手里的武器扔出来。 “这既然是你家的虎，你领回去好了。我又没伤着你家老虎，只是路过救人而已。” “路过救人？你个臭贼还好意思说自己路过救人？” 姑娘不依不饶，双手掐腰指着加兰德大骂起来。 “你别唬我！我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两个人啊，看到我阿哥打虎就在一边观战，等到人家把虎打得差不多了，就上来抢虎。想得美，看招！”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大姐你别打了，我们真的只是救人，不跟你们抢老虎。” 萨吉一见哥哥有难，也连忙跟着解释。可是这姑娘一听“大姐”二字，把她喊老了，更是火冒三丈，怒目圆睁，连带着萨吉一起打。兄弟二人又不好还手，都转着圈逃跑。 第14章 荒山猛虎 “说我们臭贼？那姑娘你不也是一样！”加兰德周旋得不耐烦了，质问道：“姑娘你什么来路？你口口声声说这老虎是你家的，你倒是把它喊回去啊！” “你还狡辩！” “你自己不也是个女贼，趁我打虎的时候从背后偷袭！” “你胡说！” 姑娘说罢又是狠狠掷出手中武器。加兰德这回看清楚了。他也豁出去了，伸手一把抓住那玩意。绳子在他手腕上饶了一圈。他用尽力气拉，姑娘用力气往回扯，二人僵持住了。 仔细看，这是个黄铜打的布鲁头，大小刚好可以握在手心里。一头尖的，上面粘着少年头皮上的血。还有一头圆的，雕刻成铜环拴着绳子。 “呵，还好你笨，这个尖打偏了。不然我头真的漏了。” 布鲁头既是武器也是把玩的挂件，雕刻成一头鹿的样子，可以当作护身符带在身上。 荒原上的女人和小孩都会携带这种简易的武器。如果偶遇野兔、硕鼠什么的，可以随时出手击打猎物。 姑娘跟他欧气，用力拽麻绳。 “哎呀，你这位莽撞的姑娘，差点把我给杀了。凶器我没收了，你以后发脾气之前先搞清楚情况。” 说完少年挥动匕首割断麻绳，夺走了黄铜的布鲁头。 绳子断了，姑娘用的力气又太大，整个人摔倒翻了个跟头。加兰德没跟她客气，一脚踩人家后背上了。拔出刀架着姑娘脖子。 “你别动！” 姑娘一脸的委屈和不甘，奈何这会使不上力气。 “这位姑娘，现在消停了吧？” 姑娘眼泪汪汪地，撅着嘴没有说话。 “你不要乱来，你一个姑娘家打不过我的。你跟我好好讲话，我就放了你，好不好？” 姑娘同意了，他才挪开脚。只见姑娘慢慢站起身，娇羞地朝少年笑了一下。 加兰德这辈子还没有被年轻姑娘抛过媚眼呢，一下子乐得不知所以，心里还想着，“嘿嘿嘿，这姑娘不会看上我了吧……我们之间没可能的。” 哪知道她趁着加兰德放松警惕时，朝他肚子下面狠狠踹了一脚。 哎哟妈呀！这一脚踹得也是够狠。加兰德都只是跟姑娘玩玩没有下狠手，可这姑娘都毫不留情，往死里用力气，他差点当场就过去了。 而且疼得喊都喊不出来，全身在抽筋，当场瘫地上。 姑娘得意地哼了一声，扭伐扭伐走到加兰德面前。 “你……下脚够狠的啊，姑娘！” “嗬，敢踩姑奶奶我头上？我看你这命也是不想要了！” 姑娘一生气，把自己带的刀也拔出来了。荒原上有的部族民风彪悍，女子也带着刀打猎的。这一位就是个狠角色，看她刀上有磨损的痕迹，没少用过。 “大姐，你冷静一点。我们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玩命行吗？” “好好说？是你先耍的流氓，还让我好好说话！”说罢姑娘就一刀捅下来。 还好加兰德躲得够快，打个滚逃了。她那刀整个刺进砂石地里，看来是下的死手。 疼劲儿好歹过去了，加兰德爬起来，拔出自己的猎刀指着对方。 “玩命谁不会啊？你有刀我没有？” 二人话说不到一块，三言两语又打起来，你一下我一下互相甩着刀子。少年心想，我还能在弟弟面前被女子修理不成？拼了命扑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压住她，趁着她害羞地大喊大叫的时候，捡起地上的长鞭，把姑娘的手臂给绑了起来。 姑娘不仅战败，还被占了便宜，气得大骂。 “你说吧，你是谁家的姑娘，我把你送回去，顺便跟你爹娘要点医药费。你看看你把我打的！”加兰德抱怨道。 “呸！臭流氓！” “不说，那你跟我回家吧。” 加兰德说这话，倒是没有起什么歹念，纯粹是吓唬对方。 “别！”突然，前面那个被猛虎咬得昏死过去的少年醒了，声嘶力竭地喊，“你快放了我阿妹！” 他本来疼得要命想躺着装死，权当休息一会。这个妹妹交横跋扈让她吃个亏。可是荒原上呢，还有一种非常原始的风俗——抢婚。 就是字面意思，看见谁家姑娘好看，绑回去就成自己老婆了。现在很多情况下都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但有的没开化的野人是真的抢啊！ “我妹妹许配人家了……你别乱来……” 那人吃力地爬起来。他忍着伤口的疼痛，大喊，“这是误会……” “我当然知道是误会。”绑了一半，加兰德把手里皮鞭放下，就算还没绑走，拉倒了。 “哼！”“哼，臭流氓！” 二人互相鄙视一番，姑娘回到她哥哥身边。 “你敢抢姑奶奶我？信不信我哥哥带人把你全家都杀了！” “妹子啊……话不是这么说的……真要把你绑走了，你就是他的人了，就是臭要饭的也得跟他一辈子了。” “什么？”姑娘当场暴跳如雷，又狠狠踢了哥哥一脚。 萨吉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小声对加兰德说：“这是哪个部族的姑娘？太彪悍了，惹不起惹不起。” “这两兄弟，确实是出手相救，并没有加害我。小妹鲁莽，还请见谅。”那个少年吃力地说。 “鲁莽了。请见谅。”姑娘耿着脖子说的，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 加兰德听了真是气死了：自己好心救人，结果莫名其妙挨一顿打，现在一句误会就算了。这顿打是白挨了，加兰德摆摆手，“算了，人都没事就好。” “打死老虎大家都有份，我们把老虎分一分就是了。”打虎的少年说，“这位小哥，你觉得如何啊？” 加兰德一阵好笑，自己年纪小得多，竟然被对方称为小哥！ “你不要叫我小哥，我叫加兰德，我今年十四岁，喊你一声哥哥才对。” “哎呀，原来是这样。惭愧惭愧，我叫扎卡力，今年十七岁。”扎卡力摸摸脑袋，“怎么样，你愿意和我分这只老虎嘛？” “嗯，好呀。”加兰德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们出来游玩，本来也没想到能遇到老虎。现在既然老虎死了，我们运气不错还能分一份，何乐为不为呢~” “嗯嗯，是啊，是啊。”扎卡力也连连点头。他刚要开口怎么分这老虎，低头一找，哪还有什么老虎，老虎跑了！ 加兰德刚想笑，回头一看，只见那老虎叼着萨吉，一头钻进荆棘丛里，找也找不到了！ 他急了，大喊：“萨吉！萨吉！” 只听远远地萨吉回应着，“阿哥，阿哥——” 山上荆棘密布，只能大概地分清是个什么方向，但老虎跑得太快，完全找不到踪迹了。加兰德这下慌了：萨吉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做哥哥的可是死都不够抵罪了！ 他急忙朝着猛虎逃离的地方去追。老虎逃离的时候在荆棘丛上留下小小的一个洞，根本不够人钻进去。他拿猎砍断四周的藤蔓，艰难地前进。 加兰德此刻心里全都想着弟弟，也懒得去管那边姑娘与少年。 “你，你等等我们，老虎跑了，我们一起追！”姑娘在后面喊。 加兰德没搭理他们。 “你不要急啊，这样不行的。”姑娘跺着脚，急急忙忙跑来，关切地说，“你这刀都不适合开路，你用我阿哥这把开山大刀吧。”说完递给他一柄宽阔的砍刀。 姑娘见加兰德有些迟疑，生气地说，“我现在可是在帮你！你不是专门来打虎的，一点准备也没有。打老虎，你没我们有经验！你待我哥哥休息一下，我们帮着你一起去找你弟弟。” “我没那个功夫等，你让开不要碍事。”加兰德冷冷地转回头，继续砍荆棘。 那蒙面的姑娘脾气不太好，说了一大堆抱怨的话。远处扎卡力哼哼了一声，姑娘赶忙去帮自己的哥哥。加兰德心想，他们如果愿意帮忙，等下自然会跟上来吧。 荆棘丛再往深处走，慢慢就找不到老虎的踪迹了。少年顿时急的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头重脚轻了。 第15章 猛虎巢穴 “他在这里呢！”姑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姑娘搀扶着哥哥追上来。 “都说你不要一个人乱闯！”姑娘指着扎卡力，“我哥哥认识老虎的踪迹，让他来找老虎逃跑的路线吧！” 扎卡力还没有完全从伤痛里恢复，但看得出，他心里十分着急，也在努力地帮助加兰德。 只见他仔细地在藤蔓中寻找痕迹，看了许久，指着延路上一处地方说：“这里，老虎朝这里跑的。” 加兰德将信将疑，疑惑地看着他们。 “请相信我吧，毕竟，我还要那张虎皮呢！”扎卡力解释说。 “好吧。”加兰德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相信他们。就这样，扎卡力指路，加兰德就照着他指的方向劈砍。慢慢地，三人又走出这一片荆棘丛，又来到一块开阔的地方。 此时再朝脚下看看，这里已经是一处悬崖峭壁。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手边尽是光秃秃的石头。 扎卡力突然很高兴：“这下，我们是找到老虎的巢穴了！” 他又仔细地辨认岩石上的痕迹，“嗯，这里是老虎爪子抓过的地方。”他又看到角落里有些动物尿液的痕迹，还蹲下身闻一闻，“嗯，这应该是老虎留下的尿液。” 一番寻找之后，扎卡力指出一个方向。这里的路变得异常艰险，大家都是伏着身子小心地攀爬过去。姑娘有些害怕，加兰德还帮着扎卡力一起拉着她才能前行。 攀岩的时候，突然有一只黑黄相间、圆溜溜的虫子爬到了姑娘的衣角上，吓得姑娘尖叫不已。加兰德回头一看，巴掌大的甲壳虫，半圆形的壳，下面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脚。蠕动起来好恶心。 “哎哟，这位姑娘。那么大一只老虎也没见你怕，怎么一条虫子把你吓成这样？”加兰德说着，拿刀挑起虫子，笑嘻嘻地在姑娘面前晃一晃。 姑娘气得一边叫，一边打他：“快拿走！拿走！” 加兰德把小虫扔下山崖，瞧着小虫叽里咕噜地滚下去，远远地不见了。 扎卡里也笑着说，“虽然那虫子生得肉麻，但是却没有毒，也不咬人的，还能当宠物养着！” “阿哥你疯了吧，谁要养那玩意！看得我脚也软了。” “虽然刚才那个可爱的小虫子没有毒，但是这一带有毒的东西可多了，”扎卡力补充说，“比如那些藤蔓，都有毒的，你看看自己手上，都红肿了。” 加兰德低头看看，确实手上已经布满了猩红色，而且有些肿了。 “这会有生命危险吗？”他问。 “那到不至于，但是过几天会非常地痒。等救出你弟弟，我带你回我们旗尔丹。我们有药水，洗一下可以消肿。” “既然没有生命危险，我就放心了。现在救我阿弟要紧，没空说那么多。” “嗯，是的。但你走在前面要小心，遇到什么没见过的虫子，都尽量躲开，不要随便捏死，就是被咬了也不要随便处置，都要叫我来看。有些毒虫身子里有毒液，要是捏死了，毒液溅在身上反倒要受伤。” 加兰德听完点头说道：“好的，我记住了。” 再向上攀爬一会，山顶的地方有一个黑漆漆的大洞口，比一个人张开手臂还要宽。 向洞口里面望一望，什么也看不见，但时不时有一阵阴风吹出来，夹杂着动物粪便的味道。 “哇，我们肯定是找到了老虎的巢穴啦！”扎卡力特别肯定，“顺着这个洞口走下去，就能找到你弟弟！” “萨吉！”加兰德在洞口大喊，可是里面什么回应也没有。 “该不会已经被老虎吃了吧……” “我们快点进去找！” 扎卡力还带着火把，点燃火把之后，几个人一起钻进去。 加兰德原本以为洞不会太深，无非就是一个窝。没想到一脚踏进去，洞里面蜿蜒曲折，竟然都走不到头。四周的岩石像隧道一样紧密排列，脚下偶尔有动物骨骼的残片。 “这些应该都是老虎吃剩下的。”扎卡力摇晃火把，仔细检查了一番。 再走上几步，洞穴竟然变得开阔，仿佛大殿一般。 “这洞穴怎么也像个肠肚一样的，前面细长，到里面变成球形了！”姑娘的话充满了好奇。 “山洞也是有灵性的，如同神明一样。这个山洞，恐怕就是大山的内脏了。”扎卡力也充满了好奇，四下查看。 “萨吉——萨吉——”加兰德没心思管这些，还是一个劲地寻找弟弟。 “阿哥！阿哥！”漆黑的远处隐约传来了弟弟的呼喊。 加兰德听到就要冲上去。扎卡力连忙拉住他，让他跟自己的火把一齐前进。走过一些坎坷的道路，加兰德才找到萨吉。他正坐在洞壁上一处较高的断层上。屁股底下是老虎用干草、树枝搭起来的窝。 “嘿嘿，阿哥，我在这呢！”萨吉愉快地招手，一点也不像经历过生命危险的样子。 “萨吉！”加兰德的精神，还处在前面的慌乱中没有恢复，“你没事吗？” “没事啊~” 加兰德连忙爬上虎巢，一把抱住弟弟。又摸摸他的身上，确认眼前的弟弟确实完好无损，没有被老虎吃掉什么地方。 “我没事，嘿嘿嘿。” 兄弟俩拥抱在一起。 “我以后可不带你来这种地方了！”加兰德说话的时候，还是惊魂未定。 “老虎呢？”扎卡力问。 “朝里面去了。”萨吉答道，“这里有小老虎呢！”说完他抱起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那东西还嗷嗷地叫着，分明是还在吃奶的小老虎。 “诶，有小老虎呢！”扎卡力笑着对妹妹说，“抓到小老虎也不错呢，这小家伙的毛又细又软，给阿妹做件小马甲吧。” 扎卡力原本以为妹妹会开心，哪知道她脸一板，竟然生气了。 “什么？！这么可爱的小老虎，你都下得去手？！”那姑娘毫不客气地把哥哥数落了一通。 “欸，不是你嚷嚷着要虎皮做衣裳吗！”扎卡力以为自己听错了，还辩解，“这些小老虎的皮更好！”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阿哥要是杀小老虎，我就再也不理阿哥了！”姑娘抱着小老虎，无论如何不肯放手。 “遵命、遵命，我不杀小老虎了。”扎卡力顿时无奈了。不管怎么说，妹子开心就好。 “咦，原来那两个人是兄妹。”萨吉说。 “是啊，我还被那个泼辣的妹妹狠狠打了一通，现在都还在疼。”加兰德小声说，“也不知道那姑娘的老公是谁，真是苦命哟~” 看到被人小看，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扎卡力推着她过去见礼，她才腼腆地说：“方才突然从背后袭击你，实在是过意不去，对不住了！” 她解释道：“我与哥哥在山里猎虎，前面不小心走散了。好不容易再看到哥哥时，他已经被猛虎咬伤昏死过去。我一看，你手里还握着哥哥的武器，就以为你是坏人。” 姑娘又忸怩了几下：“没想到你是出手相救的恩人，实在是万分抱歉！” 一见姑娘如此隆重地道歉，加兰德脸红红的十分不好意思，他也退让了一些，说：“这些事我都不在意了，大家平安无事就好。” “嗯嗯！”妹子眯缝着眼睛一笑。 第16章 岩洞探秘 萨吉怀抱着小老虎，姑娘也抱了一只。二人又是亲又是捏，好不喜欢。 “女人怎么都这样……”扎卡力抱怨道，“嚷嚷着要杀老虎、穿虎皮大衣的是你，现在抱着小老虎舍不得杀的也是你，哎！” “那怎么了，这些小老虎好可爱，我喜欢！” “可前面那只大老虎，应该就是这些小老虎的妈妈。我们把打老虎打死了，这群小家伙一样要饿死了窝里。还不如现在就杀了，能得一张虎皮。” 姑娘一听着急了：“那我不要杀大老虎了！我不要小老虎饿死！” “哎……”扎卡力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女人啊，主意变来变去的跟换衣服一样快。” 姑娘瞪着眼睛踢了他一脚，大概也是轻轻地踢没有动力气，扎卡力阴阳怪气地说：“我今天的伤是白白受了！” “萨吉，那你要小老虎嘛？”加兰德问他。 “不要，不要啦。这些小老虎好可爱。”萨吉乐呵呵地回答，“我们把小老虎放回去吧，抱久了大老虎就不认识它们啦。” 说完他放下小老虎，起身从断层上爬下来。 “我们回家吧。”萨吉对哥哥说，“啊不不不，我们继续上路吧！” “差点没命了你还要出去玩，真是服了你。” “小阿弟，你前面说老虎朝里面跑了，是么？” “嗯，是啊。大老虎把我叼进来之后，里面好像传来了什么声响，大老虎就跑进去了。” “嗯……”扎卡力沉思片刻，说，“我觉得，既然老虎朝里面跑了，说明这里面还有路。老虎个子比我们大，它能走的路，我们应该也能走。而且这洞里一直有风吹过，另一头，应该也是通透的。” “你还要朝里面走？”加兰德问。 “嗯……”看来扎卡力对老虎还不太死心。 “阿哥，我饿了……”萨吉说，“我前面把鱼干都喂给小老虎了呢。” “你啊……”加兰德拍拍他的头，“就是因为一身的鱼干香味才被老虎看中的！” 想来几个人在与老虎搏斗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进山洞的时候，天已经近乎黑了。这时候再出去，外面定然是漆黑一片。这个时候再要穿过荆棘丛，回到进来的地方，就变得十分危险。 几个人商量着，简单吃点东西，再朝山洞里面探索一下吧！ 加兰德把自己带的粗干粮都拿出来了。萨吉吐着舌头，一个劲地说难吃。可是谁叫他把好吃的都喂小老虎了呢！他倒也不后悔，笑嘻嘻地说，看到小老虎觉得好吃，就特别高兴。 扎卡力兄妹俩带了很多美味可口的肉干，分给兄弟俩。大家正要吃的时候，扎卡力发现，“诶，好像我这火把快要熄灭了呢。” 可不是嘛，只见那火把的光亮越来越微软，眼看着就要没了。 “那怎么办？”妹妹问。 “我还有一块油布在口袋里。”扎卡力说完掏出一块黑油油的东西，上面带两跟绳子，“就这个，绑上它还能再烧一个时辰。” “我来帮你吧。”加兰德举起火把，扎卡力小心地把手上的油布点燃，绑在火把燃尽的油布外面。 这时候，妹妹总觉得屁股后面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干嘛摸我？”她脱口而出。 加兰德与扎卡力一愣，同时看向妹妹，二人的双手都在火把上握着，并没有人去摸她。 萨吉一见，连忙把自己手上的肉干丢了，双手举起来，说道：“不是我！” 姑娘一脸困惑。屁股后面分明有个胳膊粗的玩意，摸摸索索的，还在那里动弹。她把手伸到背后，摸到一个又粗又凉，好像是个带壳的玩意。姑娘一用力，把那东西抓起来，往大家面前一扔。 不看就罢了，一看这玩意，姑娘自己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只见胳膊粗、二尺长的一条大蠕虫，漆黑的外壳油亮油亮的，下面无数只小脚在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几个人看了，都一阵阵肉麻。 姑娘倒地之后，那虫子就爬到她胸前，来回转圈。 扎卡力一着急，肩膀上的伤开始疼痛，不禁“哎哟”了一声。 一看这个哥哥也受着伤，加兰德赶紧冲上去抓走虫子。这时萨吉举起火把，大家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脚底下全都是各种蠕虫。 大概是被肉干的味道吸引，各种蠕虫大的小的、圆的长的、有黑有黄还有鲜红色的，越聚越多。 “不妙啊！”扎卡力连忙把自己的头巾解下来围在脸上。可是加兰德与萨吉并没头巾手帕什么的来挡脸。 “你们可要闭上嘴，别让虫子爬到嘴里！” 加兰德点点头，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姑娘：“她怎么办？”姑娘是真的昏过去了，怎么喊也不醒。 “就她打扮得最严实。”扎卡力说，“但是得把她抱起来，地上的虫子太多了。” 加兰德只好把姑娘扛在自己肩上。别看她长得矮，一身腱子肉，分量一点也不轻。 “这里爬虫太多，不应该再深入了，我们立即原路返回吧。”扎卡力举着火把，带领大家往进来的地方走。 急急忙忙走到道路由窄变宽的档口上，只见无数的虫子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所有地面。手也没地方放。 “这可怎么爬啊！”扎卡力焦急地用火把照亮洞壁，“哎呀，不好不好，这里面有的爬虫是有毒的！” “你看这个，”他照着一条鲜红色没有脚的小小蠕虫，只见有一只小虫在洞口上吐丝结网，网上粘这一些晶莹剔透的水珠。再往远处看，有无数的这种小蠕虫都爬出来，在洞口吐丝结网，洞口已经被重重围住。 “这玩意有剧毒，它的汁液若是不小心吃下去，一条就够毙命了。” 加兰德也害怕，前面扎卡力叮嘱过不能开口，他只好点头，不敢讲话。这时，他又仔细看了看弟弟，确认弟弟还在，没有虫子爬到弟弟的身上。 “看来入夜了，这些毒虫都要出来觅食了。”扎卡力说，“这里太难走，我们往山洞另一头看看。” 于是几个人又调头，往深入山洞的方向前进。 第17章 险象环生 走过前面小老虎的巢穴，再往前走，开阔的洞穴开始慢慢变小，变成只能二人并肩而行的窄路。 加兰德走着走着，觉得头上毛茸茸的。他拉住扎卡力，让他把火把往上照，这一看可不得了，头顶上密密麻麻全是蝙蝠。火光照着它们的眼睛，发出星星点点的反光。 这些小蝙蝠受到火光的惊吓，纷纷发出尖锐刺耳的吱吱声。 “这些小动物，不招惹它们的话，倒也不会咬人。”扎卡力在一边解释说，“但是被咬一口也麻烦，伤口会溃烂。” “这种洞穴啊，我也是听老人们讲过，其实自己都没有进来过。如果不是为了营救这位小阿弟，我是绝对不敢进来的。” 这时，不知是什么扰动了蝙蝠群，大批的蝙蝠都开始飞下来，如同乌云一般在洞顶盘旋。黑压压的乌云发出轰隆隆的嘶吼声。几个人不得不蹲下，防止被蝙蝠撞上。 只见蝙蝠群盘旋多时，突然纷纷朝着洞穴的另一头飞去。 这群蝙蝠的数量极多，飞了好久才终于飞尽，抬头再看洞穴，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的蝙蝠挂在顶上吱吱地叫。 “看来蝙蝠也出去觅食了。”扎卡力一阵高兴，“蝙蝠能飞出去，我们也肯定能走出去！我们加把劲，跟着蝙蝠们出去吧。” 可不是要加把劲嘛，这位姑娘也不轻啊，扛着她真是要累死了。 再往前走上几步，萨吉突然脚一滑，幸好被加兰德一把拉住。加兰德这会可是一边累得满头大汗，一边又被宝贝弟弟吓得直冒冷汗。 火把照一照，前面竟然还有一条朝下延伸的路，里面漆黑一片，还不停有甲虫爬出来。 “这地方要是下去，怕是连尸骨也找不到了。”加兰德忍不住说了一句。 “蝙蝠定然是朝上面飞的。”扎卡力举着火把朝上面找，“你们看，那应该是洞口吧！” 只见远远的一个小圆圈，发出暗淡的微光，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 “上天保佑，终于找到出口了！”扎卡力拍着胸口，松了口气。 一行人没高兴多久，却又发现那洞口远远的仿佛天窗一样挂在高处，下面黑漆漆的是无底深渊，四周都是峭壁，真是天险一般。 “不要急不要急，若是那老虎能出去，我们肯定也能出去！”扎卡力安慰大家。 他手上的火把快要熄灭，一行人再走回去，怕是更加危险。加兰德看看峭壁的一侧，确实有些断层可以落脚。 “这里的路不知道人能不能走。”加兰德放下姑娘，凑近了看看，估摸着小心地爬过去，应该也能到洞口。洞有些高，要是能把腰带什么的扎起来当绳子，也许能爬上去。 “你把头巾借给我用吧。”加兰德瞧瞧，扎卡力这头巾还挺长的。 扎卡力连忙解下头巾给他。解开头巾，才看到这少年头上也梳着黑油油的大辫子，盘在头顶上。 “给。” 加兰德让萨吉一定要待在扎卡力身边，不要乱动。他自己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攀爬到断层上，又慢慢摸到洞口下面。这下面笔直的峭壁，没有什么落脚点。 他脱了外套，解下自己的腰带，拿外套跟腰带捆成一个卷，又接上扎卡力长长的头巾。他抡起这个卷，往洞外扔，试了几次，终于挂住洞口的石头上。 “这下可以拉着绳子出去了。”他心想。 “小心啊，加兰德！到了洞口可别急着下去，先看看外面的路！”扎卡力在远处喊。这时候他的火把快要熄灭了，光线几乎不够照明，只能看见半边的脸。 少年顺着头巾爬上去，伸手摸摸洞口，都是石头。一用力，他双手扒住大石头，头申了出来。 再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心情真是畅快啊。抬头看看，天上的银行倒悬，星斗倾泻而下。往远处看看，黑丛丛的荆棘密布，看不到底。神奇的是，爬了这么高，居然出来后是一片平地！这个山洞真是鬼斧神工！ “外面很安全，我们都出来吧！”加兰德转身跳下去对里面的同伴大喊。 扎卡力的火把只剩火星，从外面只能看到他大致的方位了。加兰德又跑回去，拉着弟弟一起爬过来，又帮着扎卡力把姑娘抱过来。几个人一起努力，都爬出了洞口。 “哎哟，终于得救了！”萨吉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叹出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交代了！” 萨吉把衣服脱下来，又抖出好几条大蠕虫。 扎卡力轻轻拍着阿妹的脸庞，把她唤醒。姑娘糊里糊涂地坐起来，看到自己已经在洞外，才放心下来。 “天这么黑，前面也不知道什么路，我们哪都不要去了，在这里等到天亮吧！”扎卡力提议。大家也都点头同意。 现在大家弹尽粮绝，既没有吃喝，也没有火种取暖，只好互相依靠着休息。加兰德与扎卡力两个当哥哥的轮流放哨，以防有毒虫猛兽突然来袭击。 萨吉跟姑娘两个人倒是睡得轻松。过了许久，眼见着月亮也下山了。星辰渐渐隐退，天色发亮了。两个哥哥自己累得不行，朦朦胧胧地闭上眼睛…… 睡着没有一刻钟，突然轰隆隆地一阵巨响，惊醒了所有的人。只见天边黑压压的乌云一般，那群蝙蝠归巢而来！ 那一大群小动物翅膀拍打发出打雷一样的巨响，又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声。它们径直冲过来，几个人连闪躲的地方也没有，只好趴在地上躲避。加兰德害怕弟弟受伤，还用手捂着他的脑袋。 又是许久，蝙蝠才飞干净。 几个人惊魂未定地站起来。天色已然发亮。 “太好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啦！”萨吉高兴地拍手。看来这一回，他开始想家了。 “是啊，天亮了，我们就劈开荆棘，再寻一条路出去，然后都回家休息吧。”加兰德揉揉眼睛，再次打起精神，准备出发。 就在大家都高高兴兴以为万事大吉的时候，远处的荆棘丛里，又传来老虎的声音！几个人再次紧张起来。 “阿哥，我们不是说好不要杀大老虎了么，不然那两只毛茸茸的小可爱就要活活饿死在山洞里面了！”姑娘焦急地说。 扎卡力仔细听着，示意妹妹安静：“可没那么简单，你听听，不止一只老虎呢！” 可不是，远处慢慢传来的声音，一强一弱，一高一低，分明是两只老虎在搏斗！ 第18章 少年斗猛虎 “一只都嫌多，居然还有两只？！”萨吉吐着舌头，“快跑吧我们！” “不要急嘛，我们应该去看看，来那个互相在必有一伤，我们万一运气好，捡到一只呢？”扎卡力笑呵呵拉着大家去看。 “天呐，看看你肩膀上的伤，你这个人怎么都不要命的？”萨吉抱怨道，“这次我们可只围观，不帮忙了，你自己去打虎吧。” “不帮忙？好啊！”扎卡力说，“老虎那么值钱，你们可千万别来帮忙。到时候啊，都是我一个人的，你们不要抢哦！”说完拉着妹妹朝有吼叫声的地方走。 加兰德跟萨吉无奈对对望一番。 “去看看吧，大不了跑嘛。”弟弟说完，做出一个鬼脸。 “好吧。”加兰德一耸肩。 这回换成扎卡力兄妹走在前面，加兰德兄弟俩跟在后面。加兰德一直紧紧拉着弟弟的手，生怕他再丢了。 不远处，果然是两只老虎在撕咬，荆棘丛被滚了一大圈平地。几个人凑上去一看，哟，这只败下阵来的，肯定是刚才扎卡力搏斗的那只母老虎咯！看她在地上蜷着身子，咕咕地叫着。 而对面，还有一头体型近乎两倍的大老虎凶恶地嚎叫着。看它张着血盆大口，满口的利齿尖牙。再看这长毛的老虎，身上的皮毛油光锃亮，一身黄黑相间的条纹，好不威风。那健壮的爪子，一把就能拍碎四周的藤蔓。老虎爬到山石上大吼一声，声音振聋发聩，几个人都吓得连连后退。 “哎哟，这么大一头老虎，它肯定能把我们全都给吃了！”萨吉啧啧地感叹道。 “这只看个头，肯定是雄老虎了。”扎卡力说。 “老虎爸爸？”姑娘惊叹道，“可是老虎爸爸怎么会要杀老虎妈妈呢？” “妹子啊——”扎卡力摇摇头，“老虎是动物，不像我们人那样有父母亲族的。雄老虎眼里是没有老婆孩子的。它应该是来占地盘的。” “什么？难道它还会把雌老虎杀了不成？” “我看快了。”萨吉指着地上的雌老虎，看上去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 “哎呀，都怪你！”姑娘气得直跺脚，还打她哥哥，“要不是阿哥你前面打得她身负重伤，她现在与雄老虎争斗也不会这个下场！” “哎哟你居然还来怪我？”扎卡力躲开妹妹的绣拳，“哪个小丫头一天到晚嚷嚷着要穿虎皮袍子的？” 姑娘眼睛一转：“阿哥，你把那只大的雄老虎杀了给我吧！” “什么？”扎卡力睁大了眼睛看看妹妹，又看看老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只老虎？” “对啊，你把老虎妈妈打伤了，现在你要负责任！” “还有你，你也打了老虎妈妈一下呢，你也有责任！”姑娘又指着加兰德说。 几个人争论的时候，大老虎缓慢走进倒在地上的雌老虎，张开大口，准备咬那只濒死的雌老虎。 “哎呀，这下没救了，我们等着捡虎皮吧。”扎卡力摇摇头。姑娘一个劲怂恿他，可他有伤在身不敢出去。 加兰德在旁边看着也跟着着急，他伸手摸摸身上，想起来自己还带着弓箭呢！他的反曲弓，不用的时候圈成一圈收在身上，背着也不沉。需要用了，就来一个回身望月，给弓上了弦，又略微拉了拉。 他取出一支白羽箭，瞄准老虎。看到扎卡力又在那里叨念虎皮，他信心满满地说：“看我一箭射穿老虎的眼睛！” 扎卡力简直不敢相信。他和妹妹都吃惊地望着加兰德：眼睛那么小，怎么可能一箭射中！ 萨吉则是洋洋得意：“嘿嘿，给你们看我哥哥的神箭！” “吧嗒——”一箭射出。箭矢旋转着飞向空中，继而调转箭头落下，不偏不倚，正好打中了大老虎的眼睛，并且深深地刺入老虎的头颅。 老虎连连惨叫，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加兰德又取出一支箭，得意地说：“这一箭我射中老虎的舌头，不伤你的虎皮分毫，如何？” 兄妹二人瞪大了眼睛，就看着那箭矢稳稳地落在猛虎的舌头上，刺进咽喉。 没处落箭了，加兰德才拔出刀来，悄悄上前。他看准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准备下手。 重伤的老虎突然跳起来，一巴掌把他打飞出去。他重重地落在荆棘上，衣服全都划破了。 老虎嘶吼着、盘旋着、爪子在石头上狠狠地磨着，感觉它每一根毛都竖起来，看样子不置对方于死地是绝不会罢休。 加兰德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拾起自己的猎刀。他绕着老虎走，可是不论怎么走，老虎都死死地盯住他。若是贸然冲上去，老虎的力气大，绝对会把他撕成碎片。 “刀不顶用的，老虎的皮肉厚，还是要用木棒打！”扎卡力说着，把自己的木棒扔给他，然后又喊道，“我引它，你想办法爬到他头上去！” 爬到头上去？加兰德接住木棒，四下看了看地形，这哪有能爬上去的地方啊？哦，大概就是山洞口那里，爬上去再跳下来的话，应该可以…… 这时扎卡力已经从藤蔓中跳出来，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头朝老虎脑袋上打。他专门躲在老虎已经瞎掉的那半边，老虎要找他，好生吃力。好不容易看到他了，老虎嗷呜一声跳起来，扎卡力连忙往旁边爬，巧妙地躲过了它。 加兰德则趁机爬上山坡，找了个方便跳下来的地势，做出准备的姿势。 扎卡力趁老虎哀嚎的时候，跑到洞口那里，又叫又跳，还扔石头吸引老虎。老虎听了，异常愤怒，扭回头来又一股脑冲到洞口。扎卡力得意的时候，差点一不小心掉下洞口。他见老虎来了，慌慌张张又往边上跑。老虎倒也精明，没有冲进山洞，只是它没想到，头上的加兰德伺机多时，一跃而起跳到老虎脖子上。 少年是头冲着老虎的脸跳下去的，来了个倒骑驴。情急之下没空调头，他双脚夹着老虎的脖子，扼住那畜生的咽喉，畜生怎么张嘴都咬不到。 老虎急了，背着他上蹿下跳，左右摇摆，试图把他甩下去。加兰德则是用力抓牢，全身伏在老虎身上，怎么甩也甩不掉。这一回，大老虎可是落在他们手上了！ 第19章 讨价还价 老虎气急败坏地往荆棘上面蹭，不停地钻进钻出。加兰德死抓着它不放。荆棘把他的棉袄划出一条一条的口子。老虎见他不下来，又跳到岩石上面，拿自己的身体狠狠往山石上面撞。加兰德也是被撞得头昏眼花。 老虎摔得累了，他趁老虎一个不注意，转身一棍子打在老虎头上，老虎全身颤抖，又一声惨叫。 “好样的！这下畜生拿你没办法啦！”扎卡力连连喝彩，“打它的脑袋！” 加兰德抡起手上的木棒，照着老虎脑袋一顿拍打，老虎起初还用力晃动身体，往石头上撞，后面几记闷棍下去，老虎身子软了，晃晃悠悠倒地，把加兰德重重地压在身下。 那畜生大张着嘴巴，吐了些许白沫，过了一会光景，四脚朝天不动弹了。 “大老虎死了嘛？”萨吉探出头来关切地问。 “小心啊，难保它再跳起来！”扎卡力拦着他不让过去。然后自己又捡了块大石头，慢慢走近了，仔细看看老虎。 老虎没有动弹。 扎卡力猛打老虎的头，没有反应。再伸手摸摸老虎的脉搏，许久，他点点头，“这老虎大概是死了。” “那快把我拉出来吧，我也要被压得断气了……”加兰德在老虎身子下面抱怨道。于是三个人合力把老虎抬起来才把他搬出来。 加兰德抹抹头上的汗。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手上、脸上尽是荆棘摩擦出来的细小伤口。 “你可真厉害！”扎卡力竖起大拇指，“多亏你这一箭，射穿了他的头骨，否则不会这么容易就打死畜生的。” “过奖了。” 萨吉特别开心，扑倒哥哥的怀抱里好一阵喜欢：“阿哥，我就知道，你是我们全坷兹最厉害的勇士！” 加兰德摸摸他的头，微微一笑，也没有很得意，只是由衷地开心。 “这只老虎妈妈怎么办呢？”姑娘走到另一只老虎身边，轻轻地抚摸着老虎的头。那老虎还活着，不停发出咕咕的声音，应该受伤也不轻。 “乖美女，没事了。我们把占地盘的大老虎打死了呢，你可以安心回去喂小宝宝了呢。” 老虎慢慢抬起头，好像明白四周已经没有危险了。它慢慢地站起来，绕着姑娘走了两圈，可以看出这老虎还受着伤，行动有些困难。姑娘还想摸摸老虎，但是老虎不再理睬，而是一跃而起跑到洞口，低吼了一声之后，窜进漆黑的山洞不见了踪影。 姑娘急切地问：“它会平安回到小老虎边上吗？” “那只能看上天的安排，我们不能做更多的事情。”扎卡力拉着妹妹的手。 “嗯……”姑娘点点头。 这回，一行人终于可以放心休息。扎卡力用妹妹的皮鞭把老虎前爪绑起来，又用自己的头巾把老虎后脚绑起来。老虎的皮毛分外珍贵，必须两个人抬起来，不能拖回去。可这老虎掂一掂，至少五百斤的分量，他们几个人无论如何也抬不回去。 “只能把虎皮给剥了才行啊……”扎卡力倒是十分来劲。 加兰德一摆手：“你自己去忙活吧，我懒得管了。” “嗯……动手之前，我还得先跟小兄弟你问点事情才行。”扎卡力眼珠一转。 加兰德一愣：“还有什么事情要跟我商量吗？” “嘿嘿，小兄弟，你过来嘛。”扎卡力走过来，一把搂住加兰德的肩膀，想跟他私底下聊聊。 萨吉和姑娘一见，纷纷凑过来偷听。明明只有四个人，哪来的什么私聊，结果是大家躲着死老虎在一边嘀咕。 “小兄弟啊……我们都是先祖的子嗣，祖上血脉相通。大家在荒原上生活，应当讲究个诚信不欺，对不对？” “嗯，怎么了？” 扎卡力低声说，“我前面就说，多亏了你那透骨的一箭，老虎才会死，这一点我们谁都不能否认。” “对。” “但是我也有功劳啊。要不是有这个熟悉地形的我帮忙引路，我们不可能找到老虎的巢穴；你不可能救得了弟弟，我们也不可能从山洞里摸索出来；最后呢，更是靠着我的指导，我们才能顺利地杀死老虎，你说对吧？” “所以呢？” “我就是说嘛，这张虎皮呢……”扎卡力欲言又止，脸上挂着腼腆的微笑。 “虎皮什么？” “所以……这张老虎皮啊，我们两个人都有份的，对不对？”扎卡力说，“也不能说谁的份多，谁的份少。我们两个人的功劳都不能替代，少了谁也不行，所以，虎皮我们占的分量谁也不能比谁少，应该均分，你说对不对？” “好啊。”加兰德欣然同意。他到也没有特别惦记着这张虎皮，冒险的过程中，弟弟平安无事就最好。 “但是小兄弟啊，虎皮这个东西啊，不能均分成两半。分开了，就一钱不值啦！”这才是扎卡力说的重点。 加兰德彻底糊涂了：“你前面说要均分，现在又说不能分，到底要怎么样？” “你别生气哦，我不是那个意思。”扎卡力笑着说，“虎皮不能分，但是钱可以分啊。你们出生入死地打老虎，无非也是为了用老虎的皮毛换钱嘛~” “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加兰德点点头。原来对方是想要这张完整的虎皮，而分给加兰德兄弟俩钱财。加兰德自己倒是无所谓的，要看萨吉的想法了。毕竟二人本来想要拿老虎做礼物的。 加兰德看着萨吉，萨吉又看看姑娘。这四个人里面，最想要虎皮衣裳的人就是她了。看她撒娇卖弄的样子，萨吉纠结了，是成全眼前这个姑娘呢；还是据理力争，讨好未来的老婆？ 扎卡力见二人面有难色，灵机一动，又问道：“不知你们要这虎皮做什么用途啊？” 第20章 皆大欢喜 扎卡力坐下来，拉着加兰德的手说：“小兄弟，我看你们不是专门的猎户，应该也不是专门做皮毛生意的人，打老虎纯属是偶然，对吧？” 加兰德点头。 “但是我跟你说噢，我可是一个专门的猎人，这一次就为了这条大老虎来的。你再看我那个妹妹，刁蛮任性。家里漂亮的衣服不知道多少箱子，也不知道满足，还成天嚷嚷着要虎皮大衣，没有就不出嫁。” 加兰德被他逗笑了，姑娘在哥哥身后又羞又气，一个劲跺脚。 “你看看我这样子，忍心让她呆在家里欺负我嘛？她不走，我当哥哥的日子怎么过啊？” “咯咯咯”萨吉也在身后跟着笑。姑娘一把拍了他的脑袋：“不许笑！” “所以啊，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说，虎皮我们特别需要，虎皮给我们行不？你跟我们回家拿钱，我跟你买你那一半虎皮。“ “可以吗？”加兰德转回头看看萨吉，“你想要这老虎皮吗？你想要我们也可以出钱把他们那一半给买了。你阿爹又不差钱。” 扎卡力连连摆手，别跟孩子开玩笑，我们真的特别需要虎皮。 “那我们就没法拿老虎皮当见面礼了呢。”萨吉小手拍拍肚皮，“我们换点鱼干当见面礼吧！” “好啊。”加兰德自然没有意见。 “诶，你们要见面礼啊？那也可以啊，我们部落里各种宝贝应有尽有。你们要见什么人啊？男的还是女的，年纪多大啊？” “额……”加兰德想想，“对方是个年轻女孩，具体多大，我们也不知道。其实也没见过面，就是知道有这么个人。” “哦？”扎卡力斜着眼睛一笑，“未婚妻？” “嗯，是啊。” “那太好办啦！我妹妹家里，收藏了不知道多少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全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你随便挑吧。只要把老虎皮给她，要什么她都舍得换！”扎卡力看看妹妹，“对不？” 姑娘其实不是特别乐意：“看情况吧。” 扎卡力见交易可行，开开心心地去剥虎皮。他一边绑老虎，一边问：“还没问你们，是去哪里相亲啊？” “旗尔丹部族。”加兰德随口回答。 “哟！”扎卡力一愣，“那不是我们的部族嘛！那太好了，我们还能一起回去。哪家的姑娘啊？我没听说最近有谁家要嫁女儿呀。” “是你们的公主。”萨吉捧着脸蛋乐呵呵地说。 “噗——”扎卡力没憋住笑，差点喷出来。“公主啊？原来你们是来拜访我们公主的啊！” 一旁的姑娘也大吃了一惊，偷偷盯着加兰德看。 “对啊。”加兰德淡定地回答，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他心里倒是在奇怪，这两个人的反应好夸张。 “哎哟，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嘛！”扎卡力一拍手，“我带你们去见公主吧！” “好啊好啊。”萨吉拍着手连连叫好。 扎卡力笑嘻嘻地偷看自己的妹妹。兄妹二人眉来眼去地不晓得在打什么暗号。 “你们公主长得好看嘛？”萨吉傻笑着问。 “我们公主啊……”扎卡力盘算着，一边偷看自己的妹妹，“还行吧。有点黑，也挺好看的。就是性格不太好，太凶了。” 加兰德眼睛往旁边看看，只见那姑娘一直盯着自己，很是别扭，只好开口问道：“这位姑娘，还没有请教你的芳名？” 那姑娘立即转头看哥哥，哥哥一脸嫌弃：“看我干嘛？自己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啊？” 姑娘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阿赞。” “哦，阿赞姑娘，你好。”加兰德礼貌地行礼。心想，这回你就不会再看我了吧……姑娘羞答答地转过头，不一会，趁加兰德头回的时候又偷看起来。 扎卡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虎皮剥完。再看看天色，太阳又开始往下掉了。几个人饿的眼冒金星，大家割了一条老虎腿，带回去烤肉吃。想到老虎身上都是宝贝，虎牙虎骨都能卖钱，几个人又合力挖坑，把老虎埋了。 “等过几天你们回家的时候，就顺便把老虎挖出来带回去吧。”扎卡力爽快地把老虎皮以外的部分让给兄弟俩。 大家又攒足了力气把虎皮扛出荆棘丛，回到大路上的时候，天色不早。再看看这路，好像是跟古温克分别之前经过的地方。回望荆棘丛，黑压压一片，也不知道那雌老虎还好嘛。 走了许久，萨吉看见前面远远的两匹马还有个人影。那人驼着背，坐在马儿脚边上。 “喂——丑八怪，我们回来啦——！”萨吉大喊着蹦蹦跳跳跑过去。本来他一直嫌弃的丑八怪，现在看上去就像亲人一样。 “哎哟，我的小主人回来了！”古温克见了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过来，“小主人啊——你们没事啊——” “没事的，这不是回来了么。”加兰德说话时，已经跟扎卡力两个人一起扛着虎皮走过来，二人早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超级饿！我能吃掉三天的饭！”萨吉揉着肚子，“古温克，马上还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给我！” “好咧！我这就准备！”说完古温克又跑回去把马上背的好吃的都拿出来，又生火，给大家烧了热水。 “我今天哪也不想去了，我就在这里露营吧……”扎卡力把虎皮扔下，摊在地上不想动弹。“今天”也已经结束了，太阳沉下去，只能休息。 古温克拿毯子给萨吉和姑娘铺了床铺。毯子只够他们两个人用的。他又把萨吉带回来的老虎腿烤得香香的。大家围着火有说有笑。 萨吉把大家怎么穿过山洞，走到了古温克后面的经历讲述了一遍。现在只有萨吉最活跃了，一路上他走得最轻松嘛。扎卡力呢，捧着他的宝贝虎皮哼着小曲。加兰德正想着闭上眼休息一会，可是总觉得背后发凉。原来那位阿赞姑娘正幽怨地蹲在边上盯着他。 “扎卡力……”加兰德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比较合适，“你们部族的姑娘，都必须那个样子蒙着脸吗？” 谁知道扎卡力大咧咧地对妹子嚷嚷道：“诶，你装够了没有？就怕别人知道你长得黑，是不是？” 第21章 误会一场 扎卡力把妹妹一通嘲笑：“阿妹，我们要吃饭咯，没人管你了！” 阿赞被哥哥当众揭穿，特别地不好意思，羞答答解开围巾，也像哥哥那样盘在头顶。现在两兄妹的打扮就非常顺眼了。 阿赞的长相呢，并不是柔美的类型。她有点凶，眼角上翘，高颧骨、厚嘴唇，皮肤也黑。从她的眼神看得出，这姑娘虽然有点凶，但是待人真诚、心地善良。 她脸上洋溢着自信和果断，就显得这个人特别有魅力。这幅样子，应该叫做“俊美”吧。 “诶，你觉得，我这妹子长得如何？”扎卡力笑嘻嘻地问加兰德。 “哦……还不错啊。”加兰德也不会夸人，而且被问得莫名其妙。他可不会到处问别人自己家姐妹长得怎么样。 阿赞除了脸上俊美，身材也十分紧致身形凸凹有致。利落的打扮下能够看出她的小蛮腰和丰腴的小腿。 “什么还不错，简直是超漂亮！”萨吉拍着手赞叹，“我们整个部族都没有这么美、这么棒的姐姐！” “还是你个小鬼头懂得欣赏。”阿赞指点点萨吉的额头。两个人倒是很合得来，有说有笑。他们都故意躲开两个兄长。 “诶，”扎卡力手肘碰碰加兰德，“说心里话，我妹子如何啊？比起你们要找的公主，如何啊？” “我又没见过旗尔丹的公主。”加兰德没啥表情地回答他。 “啊哈，你没见过啊？” “没见过。”加兰德的回答显得他特别老实巴交。他容易给人留下这种印象。只不过他并不是别人想当然的那种老实人，仅仅是对这些话题没什么兴趣。 扎卡力把加兰德搂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呐，我们旗尔丹的公主呢，也就是长得‘还不错吧’，有点黑，还特别凶，就是那个样子的。” “就是她啊？”加兰德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兄妹俩的表情那个别扭，原来他们就是萨吉想要拜访的对象。 “我跟你说啊，我妹子本来是个特别刁钻的人。”扎卡力小声说，“但是呢，她屁股大，好生养。娶她做老婆没错的。” 这话还是被妹妹听到了，又把老哥一顿臭骂。 大家有说有笑的吃饱了倒头就睡。因为太累，这一觉都睡得美美的。 清晨加兰德先醒了。他想着整理一下行李。扎卡力睡在他边上，他一动弹就把这个话痨给惊醒了。不远处的弟弟和妹妹盖着厚厚的毯子，都睡得香呢。 扎卡力还有说不完的话，又拉着加兰德说：“我跟你说啊，这门亲事，我妹妹特别满意。我也特别满意。以后我们好兄好弟的在一起……” 加兰德一大早脾气不太好，听着这话怪怪的，脸一沉说：“谁跟你好兄好弟的？你们结婚还扯上我干嘛？” 突然扎卡力的脸色也变了：“你对我妹妹不满意吗？” “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加兰德又反问。两个人脸对着脸半晌无语。 扎卡力率先意识到问题的根源，低声问道：“你们俩谁才是要跟我妹妹成婚的王子？” “我弟弟萨吉。”加兰德一指，两个人还睡得香呢。扎卡力先是愣住，而后手一捂脸，陷入了沉思。 “我还当你弟弟是个小孩子……竟然让他们俩这样依偎着睡觉。这件事你可绝对不要说出去！” “哦。” 但是扎卡力仍旧觉得别扭，又追问道：“王子，怎么可能有哥哥？” 加兰德觉得这问题好奇怪，“王子不能有哥哥吗？那萨吉当了王子，我还要一头撞死不成？” “我是家里的长子，我也是部族的王子。”扎卡力解释说，“大首领通常都会立长子做继承人。除非……” “除非什么？” “你是小老婆的儿子？” 问题又落回到加兰德的身世上。他特别懒得回答这些问题。为了澄清与扎卡力之间的误会才勉强答道：“不是那个样子。我是萨吉的表哥，我的母亲是大首领的妹妹。” 这样，各种疑问就变得顺理成章。 “竟然是这样。哎，这么一来，倒是难办了。”扎卡力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他在盘算着什么玩意。 二人起身，又喊醒古温克，准备了早饭才喊醒弟弟妹妹。这一早阿赞一直都非常开心，拉着萨吉的手有说有笑的。吃饱了饭再上路，加兰德自己的马驮着虎皮，萨吉的马让给阿赞，男孩子全都步行。 再往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扎卡力兄妹留在路边的车马了。萨吉跑在前面特别开心。扎卡力看护着虎皮，顺便和妹妹窃窃私语。等再看到兄妹二人赶上来，阿赞的脸色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笑、也不说话了。 扎卡力拍着萨吉的肩膀问：“萨吉，你没有见过我阿爹吧？” “没有。” “那么我们去部族，你见一见他吧！另外我们商量过了，这张虎皮归你了，你拿着虎皮跟我爹求亲去吧！” “哇，是吗？太好啦！”萨吉纯真地笑着。 “反正你拿虎皮求亲，最后这张皮也会回到我妹妹手里，不是嘛！”扎卡力一边说一边偷看阿赞。妹子撇着脑袋不搭理他。 “嗯嗯，是呀是呀！”萨吉开心极了。又一溜烟地往前跑。而扎卡力，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加兰德。 “你结婚了没？”扎卡力突然问。 “干嘛问这个……没啊。” “那心上人有吗？” “没。”加兰德等着他再发问，可是扎卡力就不再说话了。 “你还有妹妹想介绍给我不成？”加兰德冷笑着问。 “宝贝妹妹啊，我只有这么一个。”扎卡力说话的口气怪怪的，“通常她想要什么，我这个当哥哥的都会想尽办法帮她取得。” 加兰德苦笑了一下，附和着说：“我这个弟弟嘛，就不需要我当哥哥的来操心了。他什么都有，日子过得也滋润。我只是偶尔陪着他出来玩。” 然后又转头对扎卡力说：“你妹妹嫁给他也是命好。他是家里的独子，首领对他溺爱有佳。首领家里好吃好喝，日常生活都有仆役服侍，婚后的生活不会差的。” 扎卡力嘴巴一撇：“哼哼，是啊。” 第22章 路途趣谈 后面的路上，谁也没有再提相亲的茬。扎卡力指着活蹦乱跳的丑八怪问：“那个是什么人？怎么那么丑？” “他啊？他叫古温克。是前几天我们在边境抓到的俘虏，我没有杀他，现在他是我的奴隶。” “那么丑的奴隶？”扎卡力睁大眼睛问，“你留着那么丑的奴隶做什么？” “他特别有趣的。”加兰德解释，“他本来是城堡里士兵的奴隶。他既会讲我们荒原部族的话，也会讲城堡里北方人的话，而且他见过很多城堡里的见闻，他会讲给我听。我特别喜欢。” “切！”扎卡力非常不屑，“会讲几句北方话，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旗尔丹人也会！” “你们也会？”加兰德立刻有了兴趣。 “那当然。”扎卡力拍拍胸脯，“你知道我们旗尔丹人，土地比较荒芜，放牧也不行，就靠打猎，还有皮货交易生存的。我们拿各种荒原的物产去跟塔瑟人交易，从他们那里换来北方城堡里的各种东西。北方人吃什么用什么、怎么说，我全都知道。” “这么有意思！”加兰德赞叹不已。 虽然北方城堡是敌人的大本营，但是加兰德对它充满了好奇，非常乐意倾听任何与城堡有关的见闻。扎卡力呢，他的见闻倒不是亲眼所见，主要是听商贸为生的塔瑟人转述的。 城堡里的人穿什么戴什么、住在什么样的房子里，怎么烧饭饮水，他都略略听闻过一些。既然加兰德喜欢听，他就一一讲出来。加兰德听得心驰神往。 古温克也好事地凑过来，听了听，又啧啧啧地表示：“这都是什么胡说八道的玩意啊，根本就不对！两位小老爷，俗话说百闻不如一见。你们俩这样分享一些道听途说的玩意，只会以讹传讹。” 扎卡力见到丑八怪态度这么嚣张，提起马鞭就打他。 加兰德拦住他：“要不你听听他讲的内容，看他说的是真的还是诓我的。” “好啊。敢骗人我当场宰了你！”扎卡力指着古温克说。 “小主人啊，你要考我是嘛？” 加兰德点点头。 “北方军队从上到下几千人，但不是都一样的，他们分成好多种类。最底下的那种，就跟我差不多，嘿嘿嘿。就是些奴隶、战俘之类的杂役，苦活累活都是我们干的，好处一毛钱也没有。” 扎卡力一声冷笑：“谁要管你干什么的！说别人。” “再上面一层是从农民、市民里面招募来的杂兵，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们穿的棉衣代替盔甲，能买个头盔就不错了。手上拿的武器嘛，好些都是干活的农具，锤子耙子木棒什么都有。小主人你杀的那两个笨蛋就是这种，他们不厉害的。” “继续说吧，还有吗？”加兰德和颜悦色地听着。 “再往上还有个杂兵队。他们名字叫杂兵，但好歹是兵老爷了。这帮人从前打家劫舍的什么人都有，没一个省油的灯。我是惹不起、惹不起。” 古温克做了个鬼脸。然后又说道，“再往上，才是正经八景的兵老爷。” “他们是富农家里的孩子，或者大老爷的仆人家的。” “就是士兵嘛。相当于我们部族里的家臣。”扎卡力说道。“他们北方人三六九等分得可细致了，不像我们，每个族人都是战士。” “这帮人天生就是当兵的，吃得饱饱的，成天琢磨怎么打仗。他们才厉害咧，小主人你可打不过。” 加兰德笑着点头，这个丑八怪分明就是换着法地惹他生气。好在他今天心情不错，懒得计较。 “好、好，我打不过。你继续说。” 古温克摆谱接着说：“兵老爷也不一样的，里面还分高低贵贱。伺候人的那个叫扈从，被伺候的才是骑士。” （有大号科普过侍从和扈从的区别，作者本来不知道的：侍从有贵族身份，是骑士的学徒，扈从则更多是一种精锐的家丁。） “骑士已经是百里挑一的精兵了，不过那些人烦着呢，没事干也分高低贵贱。看武艺，看资历，也看出身，里面大的小的……骑士里面领头的是骑士长，最上面才是主子，领主老爷。” 一口气听了这么多，加兰德很懵。他看看扎卡力，年长的王子勉强点头，承认丑八怪的说辞。 “嗯……对。骑士，就像我们部族的勇士那样的人，是北方人里面最厉害的战士。” “可比你们这种土哈哈的勇士厉害多了。人家穿的就比你们好看。”古温克又存心挑衅。 “混蛋，你在自己的主人面前还敢长敌人的威风，看我不打死你！”扎卡力追着古温克就打。这丑八怪没脸没皮的，被打了不仅不怕，还绕着加兰德跑。 加兰德被这个奴隶的丑态逗得大笑。只是“骑士”这个词，突然让他联想到一些画面。 “古温克，你说的骑士，是在战场上穿着全身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那种人吗？”加兰德无意间发问。 “哟，怎么，小主人你也见过？” 加兰德就随口描述道：“铠甲非常沉重，全身都是铁打的。头盔把脑袋完全遮住，只留着眼前一条缝。”加兰德还一边说一边比划，“手上穿着皮手套，手腕这里还有铁质的护腕，用皮带绑着。手里握着长枪……” 加兰德的描述很具体，另外两个人都禁不住倾听。他说完了，就问古温克：“是这样的吗？” “嗯，是啊。” 扎卡力听着觉得奇怪，加兰德不是啥都没见过么。就问：“你在那看见的呢？” “梦里。” “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捧腹大笑。 “真的！”加兰德不免有些心虚，“我一直都在做这么个梦，自己穿着一身沉重的铠甲，雪白色的、鱼鳞一样的甲片包裹胸口……手臂上是护肩、护腕，还有一双厚重的皮手套……因为是梦，我记得不是那么真切。有时候醒了又觉得自相矛盾……” “哈哈哈哈哈——” “那么你下次做梦的时候，记得把铠甲脱下来看看啊！”古温克咧着嘴笑，样子更加丑。 看他们笑，加兰德也觉得自己挺傻的，怎么会做这种奇怪的梦！他又苦笑着回答说，“梦里怎么能控制的，梦见什么就是什么咯！” 加兰德心想，还好没把自己夜里被奇怪的眼睛盯着这种事情讲出去，否则还不知道被他们笑话成什么样！他叹口气，孤独时候那份紧张、焦躁的情绪，果然是没办法讲出来啊！ 但这梦千真万确，长久以来无从解答。看来还要继续困扰他。 不提这事了。一路上，几个人又陆续讲着各种见闻轶事，特别欢乐。在新朋友的陪伴下，加兰德也愉快地放下昔日忧愁，朝着旗尔丹部族进发。 第23章 少年的约定 “我真的好想亲眼看一看城堡里的样子。”加兰德说这话时倒像个小孩子。 一路上古温克与扎卡力口若悬河地互相吹嘘，生怕哪一样是自己不知道的。只有加兰德一样也没有见过。除了他奇怪的梦里的那一条缝隙，他没有见过砖石楼房、没有见过水池，也没有见过几百人精良装备的骑士队伍。 “那你假装是塔瑟的商人，混到城堡里不就好了！”古温克随口一说说。 “是嘛，这样也可以？”加兰德瞬间就动心了。 “有什么不可以啊，我就是一个塔瑟人，我教你们怎么装不就好了！”古温克自信满满，“城堡里的人，又分不清我们荒原人谁是哪个族的。我们带着一些皮货，从城堡的大门大摇大摆地进去，就可以啦。” 加兰德不太确定这个做法的可行性。他又征询扎卡力的建议。 “这家伙算什么塔瑟人，他不过就是个奴隶。他还想让我们都打扮成奴隶进去不成！”扎卡力一脸的鄙夷。 “这样不行么……”加兰德一下子变得失望好多。 “嗯……”扎卡力又想了想，“我认识一伙真正的、跟城堡做生意的塔瑟人。我们跟着他们混进去吧！” 一听扎卡力这么说，加兰德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他现在的样子，就跟惦记着出去玩的萨吉一样幼稚。 “哎，你呀！说到底也是小孩子！”扎卡力叹口气，又说，“过几天，等阿妹完婚之后，你来找我吧！我们一起混进塔瑟人的商队，到城堡里面看一看。” “嗯，好啊！”加兰德听完特别的高兴，“这事我们一言为定，你可别忘了！” 两个人傻笑了一阵，又讨论了好多关于北方的话题。萨吉一路都在前面乱跑，非常开心。妹妹阿赞则是一言不发跟在最后面，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 走了一阵扎卡力突然兴起，跑到前面问萨吉：“你说我妹妹好看么？” “当然好看啦！”萨吉讲话的口气略有些稚嫩，讲出来的内容都很好玩，“简直就是大美女！”这话把大家都逗笑。 “但是金花姐姐也很好看。”萨吉继续说，“我以前一直觉得金花姐姐是天下最美的姐姐。现在我见到了阿赞姐姐，我就觉得她们都是天底下最美的姐姐。一样美的。” 这话专门对着加兰德说的。阿赞听到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本能地竖起耳朵听着，醋意悄悄爬到了脸上。 “金花姐姐是什么人？”阿赞摆弄着自己的辫子，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询问。 “她是我阿哥的未婚妻！”萨吉脱口而出。 “你不要胡说，我们之间从没有过这种约定。”加兰德反驳道。 “等我们回去了，你立即向她求婚不就是了！我们可以一起结婚呢！她可是真的很美、很善良、又很体贴的人。而且她也很在乎你啊，阿哥！你们应该在一起的。”萨吉争辩。 “萨吉！”加兰德听了就觉得烦，“结婚不是人很美很善良就可以了。我和她不是一种人。我们之间没办法相处。” 这个不太愉快的话题，引得每个人都在思虑不同的事情。 “怎么，你担心自己配不上那个女孩吗？”扎卡力也是随口一问。 “这事一言难尽，别起哄了。”加兰德可不想当着大家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讲自己的家事。 “也好。有空我去你们部族里走走，看看你那的情况。”扎卡力若有所思地点头，“到时候你可要好好招待我啊。” “行，你尽管来吧。” 再向前走，地貌就与坷兹部族的领地完全不同了。地势有所升高，大块的石头变多，土地变得贫瘠，鲜美的绿草变少，各种耐旱的灌木成团地簇拥，有的地方还有小树林。 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欣赏这里的景色。扎卡力自豪地向大家介绍各处景致的名称。大家远远地看到了旗尔丹人的营地。那是一些搭建在山坡上、错落有致的彩色帐篷。每一个都圆鼓鼓的。帐篷周围，还有各种木栅栏、小巧的院落。他们都保留着住帐篷的习惯，却开始逐渐地修造村落，颇有点定居下来的意味。 旗尔丹部族比起坷兹，要小得多。大概就是一百户人家的规模。他们的族人不放牧，也就没有分散居住，全部的人都在眼前。所以营地显得略大。 本来大家都在开心地望着部族。扎卡力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指着前面的一队人马，颇有些顾虑：“那支队伍很奇怪，不是常来做生意的商人。” 加兰德顺势望去，在旗尔丹的村落外面，有一队一百多号人，骑着高头骏马浩浩荡荡地过来。队伍经过的路线都扬起一阵烟尘。 看他们身形各个都很大，非常健壮。他们穿的也粗糙，毛皮的裤子，有的穿件单衣，还有的光着膀子。领头的戴着兽骨头盔，白花花的，有鹿角装饰。兽骨暗示着猎人曾经取得过什么样的猎物，他们每个人身上都不乏猎物饰品。 而旗尔丹部族里的男女老少全都出来与那些人对峙。 加兰德一看，哎哟，这群外来人块头有些夸张，领头的那个家伙差不多是普通族人身形的两倍，简直就是巨人！哪怕让那个耀武扬威的嘎里站在这家伙面前，也矮了一大截。 “看他们的打扮，应该就是是塞扎人。”扎卡力说。 塞扎人，是和坷兹、旗尔丹并称的一个部族。加兰德只是听说过，并没有见过。他们就是首领常提起的、多年前攻打北方城堡时，同时效命于荒原大首领的另一支队伍。这么说来，大家应该情同手足才对。 “这群人啊，没有放牧的土地，也不耕种粮食，更不会经商，就知道四处抢劫！他们一贯欺负我们这个弱小的部族，跟山贼马匪没什么两样！”扎卡力咬牙切齿地说，“他们没少来我们这里捣乱！” 加兰德不由得握紧了背上弯弓，机警地问：“现在该怎么办？” 扎卡力一边咬牙，却也逼着自己沉住气，低声道：“阿爹出去做买卖了。部族里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的族人。我们这些人，要好好和他们周旋一番。” “好，我跟你一起去。”加兰德帮着扎卡力鼓劲，“我们合力去对付他们！” 第24章 蛮横的部族 “对了，我们这张虎皮可要藏好，别被强盗们抢去了！”扎卡力看了一眼身后。 “哎呀，是啊！”古温克连忙从地上捡各种树枝草叶往车上盖。 “古温克，你拉着车去小树林里面躲一阵吧。”加兰德吩咐道。 “放心吧，逃命我最在行了！”丑八怪领命。 阿赞跃跃欲试，也要跟着一起对付敌人。 “你跟来干嘛！”哥哥一点也不给面子，特别鄙视地打发她，“前面打仗呢，有你什么事！” “部族打仗，怎么没有我的事！”妹妹一听就不乐意。 加兰德倒是更加理解哥哥的心情。回想前几天萨吉被老虎叼走，自己还有些后怕。 “萨吉，交给你一个任务好吗？”加兰德说，“你来保护阿赞公主，还有这块价值不菲的虎皮，别让古温克给偷走了。好不好？” 萨吉本来很兴奋，以为自己也要一起上战场。结果，原来就是找个借口赶走自己。 “保护公主可是一件艰巨的任务。不仅不能让她偷偷跑来受到危险，还要哄她开心，不然她就不肯嫁给你了。” “好吧……”萨吉无奈地说，“果然我就在你们眼里，就是个小孩子。我来保护阿赞姐姐吧。不过，阿哥，你绝对是把我看扁了。等我有机会证明给你看！” 于是加兰德跟着扎卡力一起走向村落，而萨吉带着阿赞、古温克钻进小树林躲避。 走到村落门口，老家臣哭喊着迎接扎卡力：“王子，你回来啦！这里大事不妙啦！” 扎卡力示意他不要惊慌，二人走到族人中间，与那群塞扎人直面交涉。 对面的人都拿着大刀、木棒一类笨重的武器；而旗尔丹的族人，老的老小的小，拿着各种农具。看着样子，真打起来，必将是一场血战，旗尔丹部族顶多是占点人数的优势。 “你们什么人？”领头的大汉垂眼看着两个少年。 这个大汉，当面看着更显得高大，他要是站直了肯定有七尺。还不算那个鹿角头饰。他头上剃光了，脑瓜两侧梳了两条小辫子。 他的大脑袋是方形的，扁扁的一张脸，眼睛小得像两只小蝌蚪。脑瓜顶上全是纹的部族图腾，看起来就不太好惹。 他还穿着毛皮背心，兽骨胸甲，腿上绑的毛皮裤子。穿着粗糙称不上是衣服。 “我是部族的王子，叫做扎卡力。”扎卡力从容不迫地反问，“你又是什么人？” “我叫娃娃仔，是部族首领。”大块头回答。他虽然块头大，但是年岁应该不大，绝没超过二十岁。 加兰德听了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么大个块头的家伙，怎么还叫娃娃仔！这是卖萌么！ 大块头见了很不高兴，反驳道：“有什么好笑的！从小我娘亲就这么叫我，大丈夫行不更名，立不改姓，我老了也这么叫！” 扎卡力怕他们一言不合立即就打起来，连忙示意加兰德闭嘴。自己故作镇定，又问：“娃娃仔，你们来我们部族做什么？我们又没请你！” “我们来做生意的！”娃娃仔生硬地说，“拿我们这些毛皮，换你们一百桶麦子！”说罢手下人拎了十几捆兽皮过来。 扎卡力瞄了一眼，这些兽皮么，品相也不算好，换那么多粮食肯定没门。何况部族里也没有这么多粮食啊，都是族人做生意的时候一点点跟北方人换的，自己还要吃，谁乐意给别人！ 他啧啧嘴，说：“哎呀，这个嘛，有点难啊。一捆换一桶，二十桶最多了。我还得看看部族里有没有那么多粮食给你们。” “什么？”娃娃仔小眼睛竖起来，“这么少，都够吃！我们一百人出来的，一人扛一桶回去。我说一百桶，必须一百桶！” 扎卡力手一摊，无奈地回答：“粮食我们也不多，自己吃都不够。实在没有余粮和你们交换这些玩意。要不，你去别的地方看看，谁给你换你就给谁换吧！” “不行！”娃娃仔一口拒绝，“我们走了那么远的路过来，跟你换，你必须得换！你不能这么不讲理！” 扎卡力挤着眉毛，想不到对方会说自己不讲理。 “谁不讲理？二十桶，爱换不换。嫌少你东西抬走。这些小动物的皮毛我们这里有的是，不差你这几捆。” “奸商——！”娃娃仔也不会花样很多的词语，就是咬着牙生气。他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问：“这位小王子，你这颗脑袋值多少粮食？够不够一百桶？我这些毛皮，加上你的小脑袋，便宜点换你们一百桶粮食，如何？” 加兰德在一边看着热闹，听得云里雾里。他对物价一点概念也没有。扎卡力的样子就非常老道了，看上去还真有那么点奸商的味道。这时老家臣在扎卡力耳边嘀咕了几句。加兰德离得近，也听到了。 “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向首领报告。估计他们赶回来，最快也要两个时辰。” 扎卡力听闻，不慌不忙，像是听了好消息一样。他摆摆手问道：“娃娃仔，你们这群家伙，身高马大的，都有点什么本事啊？敢不敢和我们部族的勇士比试比试？” “比试？你找死！” “要不这么办吧，我们比赛！”扎卡力小小年纪，讲话却是很有派头。“你这些皮货，一捆换一桶，算你们二十桶起步价。在此之上，赢了我们一局比赛，就加赠十桶粮食，如何？”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赢一局送十桶，我们能把你们赢到破产！” “欸，你们也悠着点是不是。赢那么多局，我们也没有更多的粮食了是不是？比三局，定胜负。要是三局都让你们赢了，我再亲情加送二十桶，总共给你们七十桶粮食，够意思了吧？” 听上去是个不错的主意，娃娃仔毫无防备地同意了。 “好，比什么，你说吧。” “比赛项目嘛，自然是我们荒原部族的传统项目啦。” “哼，你们这群老弱病残，还敢和我们比试！找死！” “那可不一定。你当心输得颜面扫地！”扎卡力胸有成竹，双手抱怀，得意地挑衅，“那么娃娃仔，第一局，你派谁来出战呢？” 娃娃仔点指一名部下。这家伙，块头是略略小了那么一点，比娃娃仔矮一寸吧。也是个大汉。脸上大把的胡子，还挺凶恶的。他从队列里面出来，气势汹汹地挡在少年面前，一拍胸脯，向自己的首领致意。 “这是我的副手，叫做嗷嗷。他来参赛。” 加兰德听了又在一边偷笑：这个蛮横的部族，每个人名字都这么好玩。 扎卡力满不在乎，四下看看。族人里面有个又瘦又小，尖脑袋龅牙的小个子，顶多十二岁吧，还有点傻愣。 “诶，你，过来！就你吧！” 塞扎的队伍发出一阵嘲笑的声音。 “比什么，你随便说吧！我奉陪到底！” “这话可是你说的哦！我们这个小家伙可厉害啦！”扎卡力蓄势待发，所有人都竖着耳朵，听他到底要比试点什么玩意。 第25章 两胜一平 “第一局，比赛套圈。”扎卡力语出惊人，众人脸上错愕互相对视，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是草地上放了三个木头小人，参赛选手拿着二十个彩色的木头圈扔上去，谁套中得多就获胜。 “什么鬼？小孩子玩得把戏！”娃娃仔开始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勇猛的塞扎战士，不敢来比试吗？” “哼，比就比！” 嗷嗷的手掌比木圈还大。他的小眼睛歪歪斜斜地瞄准，咧着嘴扔出去一个，结果扔得太远了。又扔一个，又太近了。再扔一个，打到小人上，却没有套中。那木圈制作得不够精致，飞行的轨迹歪歪斜斜，根本没法一下子掌握技巧。 而旗尔丹的小个子呢，啪！啪！啪！三个木圈全中！看来是个非常擅长套圈的小鬼。 第一轮比赛下来，显然小个子套中的圈更多。 “哈哈哈，真是连小孩子也不如的！”扎卡力取笑道。 “第一局，旗尔丹部落胜！”老管家喊着，在木板上做了记录。 “你耍诈！这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怎么能拿来比赛！”娃娃仔气得跳起来。没能三局全胜，扎卡力允诺的三十桶粮食就飞走了。他牙齿咬得咯咯响。 但是毕竟自己也没啥损失，他不会死心，待会再打也不迟。 “我们得比试点男人的本事！” “好好好，下一局我们比试点男人的本事。”扎卡力微笑着点头。 “那么第二局，比赛骑射吧。”加兰德自告奋勇，“我们荒原部族的人，能骑善射。比这个，你们没意见吧！” 第二局，就是荒原部族里，再常见不过的骑射比赛。族人架起木架子，把草扎的靶子挂上去。加兰德与塞扎的一名射手并驾齐驱，二人接近靶子的时候同时放箭。各自的箭都射中靶子。 加兰德又骑马跑到更远的位置放箭。对手不甘示弱，也跑过去。第二箭加兰德稳稳地打出去，又射中靶子。对手稍微瞄准了一阵，也放箭打中靶子。 加兰德也不着急，骑着马又跑去更远的位置。这下围观的人都有点急了。 “怎么样，这里你敢么？”他向对手挑衅。对手有些迟疑，但是也不相信加兰德能射这么准。 加兰德聚精会神地开弓，娴熟地瞄准，一箭正中靶子！围观的人一通叫好。对手也学他那个样子放箭，可是箭头落下来，偏了一点，落在地上。 “怎么样？服气么！” 娃娃仔好不甘心：“你们这两个小滑头，尽比些投机取巧的玩意。” “第二局，旗尔丹胜！”老家臣才不搭理他。 “什么叫投机取巧？”扎卡力反问，“你们不就是一群糙汉子，除了力气什么都没有么！那么让你们一局吧，第三局比力气，如何？你挑个块头大的出战！” “好，我们比力气。”娃娃仔恶狠狠地说，“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小家伙，怎么跟我的族人比力气！” 嗷嗷又从队伍里站出来。他一定要一雪方才的耻辱，听说比力气，就跃跃欲试了。 扎卡力拍着胸脯说：“这一局嘛，我亲自上阵吧。你们跟我来。” 于是带着众人来到村落一角。那里有几块天然的石头。扎卡力指着最大的石头说：“我们就比举重。谁举得起来这玩意，谁就赢。” 娃娃仔冷笑道：“就你这块头，还举重？你请吧！” 扎卡力也不慌不忙，先做了准备运动，伸伸手，伸伸脚，又哼唧一阵。然后装模作样地去搬大石头。就他那个块头，别开玩笑了，根本不可能搬得动。他也没真的用力气，比划了几下就泄气了。 笑嘻嘻地回来，“哎呀，这个我真没办法。加兰德，你来试试？” 就加兰德这身板，还不如扎卡力呢。他装模作样试一试，算了吧，根本不擅长。看样子王子是打算让一局，白送点赠品给对方了。 “哈哈哈哈——我还当你们有什么惊人的本事呢，原来就是这个德行！”娃娃仔大笑。 嗷嗷打量了一番大石头，几百斤分量恐怕也不止。但他对自己的本事也有信心，稍微活动了一下，就找个地方下手，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去搬。 一用力，他脸也憋红了，头上的青筋暴起，可是大石头竟然纹丝不动，连下面的土也没有一丁点松动。嗷嗷急了，又使出更大的力气，旁边的人也纷纷加油鼓劲。 因为用力过大，嗷嗷鼻子里的血管爆裂，弄得满脸都是鲜血，可也不曾让石头移动一丁点。 最后他手臂上的力气用尽了，换了个姿势用背上的力气去推，可石头仍旧是纹丝不动。嗷嗷丢尽了颜面，娃娃仔也气得不行。 “嘿嘿嘿，看来塞扎人和旗尔丹人得力气都不大，谁也不能搬动大石头。”扎卡力笑呵呵地说。 “第三局，平！”老家臣又做了记录。 这么折腾一番，也差不多有两个时辰了吧。扎卡力心里盘算着，也不知道阿爹回来了没有。 “既然是平局，那我们让着你们，再出五桶粮食吧。”扎卡力耸耸肩，做出一副很遗憾的样子，“一共二十五桶粮食，你们爱要不要。愿意换就拿走，不愿意去找别人好了。我们公平交易。” 说着吩咐族人去凑粮食。眼看着许多大桶搬过来，族人纷纷倒粮食进去。 “什么公平交易！方圆几百里，除了你们部落，哪还有人家里有粮食！” “怎么，我们家有粮食，就必须给你么？” “必须给！我说给，就要给！”娃娃仔嚷嚷着。 加兰德见他这么无赖，手里的箭又搭上。扎卡力拉着他低声说：“千万别伤了这家伙。他们记仇的，日后没完没了地过来。” “行。”加兰德掂掂分量，抬起弓朝天上一射。一箭正落在娃娃仔一边的小辫子上！ 塞扎人都吓坏了。娃娃仔取下来一看，自己头皮上稍微擦破了点皮而已。 “娃娃仔，你可别不知好歹！”加兰德喊话，“你的性命，我随时都能取。” “好小子，箭法真棒。你叫什么？”娃娃仔指着他问。 “加兰德。” 娃娃仔点着头，恶狠狠地说：“看你的打扮不是旗尔丹人，你是坷兹的？我记住了。以后有你好看！” 众人僵持的时候，不知后面什么人突然敲锣打鼓地嚷嚷起来：“首领带着人回来啦——” 旗尔丹的族人们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地欢呼。年轻力壮的人都赶回来，就不怕眼前这几个大汉了！ “眼前的粮食，你们快点带走。不然待会打起来，杀到你们只剩二十五为止，一人带一桶回去，多好！” 第26章 虎皮提亲 扎卡力腰板也直了，掐着腰得意地说，“怎么，你们还想怎么样？你们几个仗着块头大，还想打我们一整个部族的人？” 娃娃仔见到村落里气氛这么热烈，也有些怕了。他跟身边的人一合计，先带着粮食走吧！有总比没有要好。于是一骠人头也不回地离开。 扎卡力得意地转回身，问道：“阿爹？阿爹呢？” 可是哪有什么首领啊！老家臣一指，虽然眼睛能看见了，但是大首领的队伍还在老远的地方呢。那群塞扎人跑了一半也发现不对劲，迂回了一段路，最后还是离开了。 “阿爹还没到，那刚才谁喊的？”扎卡力自己也糊涂了。 “是我呀！”原来是萨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回来了。这种虚张声势的主意，肯定是一边嘿嘿笑的丑八怪出的。 加兰德不禁感叹：“你这家伙真是骨子里的狡猾。” “多谢小主人，过奖啦，过奖啦。”古温克笑道。 又过了一阵，旗尔丹的首领带着众多青壮年回到村落。老管家高兴地迎上去：“首领，您终于回来啦！” 他们的首领长得又高又胖，大大的肚腩坠在前面。脸上络腮胡子，把半张脸都遮住。他也一样是乌黑浓密的卷发，梳成大辫子挂着。 他们部族的人都喜欢戴着五颜六色的头巾，有的还有羽毛和宝石的装饰。看来他们都非常喜欢装饰自己。首领的腰上还有满是宝石的腰带，手上也都是漂亮戒指。 真是奇怪，出门做生意也要穿这么漂亮么！ 那首领下马，急切地问：“那些混蛋都溜了？” “溜啦溜啦，多亏小王子从中周旋，拖延到现在。他们看到你回来，都吓跑啦！”家臣热情地回答。 “哈哈哈！”大首领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唤来扎卡力，道：“儿啊，好样的！” 族人们热情地迎接回来的同胞，家臣当着全族人的面，仔细地讲了刚才扎卡力如何智斗无赖。讲到大石头的时候，大首领摸着肚子哈哈大笑：“真是个小滑头！那块不是石头，是一座山啊！” “一座山？”加兰德听了大吃一惊，一块石头怎么是山？此话怎讲？ 于是大首领解释道：“十五年前，我们在此定居。族人们看到这块‘石头’觉得碍眼，我们就打算挖走它。结果挖了十天，挖到地下两丈深，也探不到石头的底。这才才恍然大悟，这石头是个山尖！于是我们把土填回去，还特地选了这个宝地安营扎寨，才有了今天的旗尔丹部落。” 这时好多年轻人才明白这石头的来历。他们从小就看着这石头长大的，竟然不知道石头下面连着大山。 “难怪那个丑八怪死都搬不动！”古温克感叹道。 “儿啊，你还带着这些朋友来，他们都是什么人啊？”首领又问儿子。 “对啊！”扎卡力悄悄推了萨吉一把，到自己阿爹面前，小声说，“提亲。” 萨吉扭捏了几下，鼓起勇气对大首领说，“您好，我是来跟你提亲的！” “提亲？”大首领一脸的莫名其妙。 “嗯，你的女儿阿赞是我见到过的最漂亮的姐姐，我要娶她做老婆！我还带来一张她最爱的老虎皮做聘礼！” 这时手下的人帮忙把一整张虎皮呈到全族人面前，看到这么大一张完整的虎皮，所有人都发出了赞叹。 可是首领眉头一皱，“我女儿已经许配人家了啊……你怎么还来提亲呢？” “许配给谁啦？我去找他去！”萨吉不假思索地问。他稚气可爱的口气把两个哥哥都逗笑了。 “许配给坷兹部落的萨扎德王子了……”首领十分谨慎地回答。 “哎呀，那这好办。”萨吉笑嘻嘻地抹抹嘴，“我就是坷兹部落的萨扎德王子，萨吉是我的小名儿。” 大首领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着萨吉，心想，“你该不会是骗我吧？” 扎卡力在旁边说道，“阿爹，他们确实是坷兹部落来的。” 大首领还是不信，又问了萨吉，家里的帐篷什么样子，家里有谁，部落里都有谁，一一核对，都没有错。再看看他身上穿的金银宝石，肯定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才肯相信。 然后他长叹一番：“哎呀，孩子，你大老远跑过来，不仅打了猛虎的皮，还帮忙救我们的部落，都是你阿爹教你这么做的吗？” “嘿嘿嘿，我其实是背着阿爹来的，我就跟他说我出去玩了，没说去哪。”萨吉的声音里透露着淳朴可爱的内心，“我本来是要偷看公主长什么样的，一不小心才做了这么多事。” “哎呀，好孩子啊，好孩子！”首领听了之后，一下子特别喜欢这个小王子，又是拍肩膀，又是摸脑袋，还吩咐手下的人，马上把小王子的战绩告诉自己的亲家，而且自己要举行篝火晚会来庆祝这一系列事件。 “你等等，首领！”萨吉推着大首领的肚皮喊着。 “还有什么事情嘛？” “大首领，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和你说。虎皮虽然是我带来的，但是真的不是我打死的老虎，是我两个哥哥，扎卡力与加兰德合力打死的。我的哥哥加兰德特别勇敢，特别厉害，你一定要奖励他！” “哦？”大首领又看看加兰德，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加兰德的穿着非常朴素，没有一点首领亲戚的样子。而且他身形偏瘦，不是那种讨长辈欢心的类型。 首领还是耐下性子问：“这个勇敢的少年，你帮助我们这么多，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提。” 加兰德并没想到萨吉会这么积极地推荐自己，他也没想过要什么。 “阿爹，我和加兰德一起杀的老虎，一起跟无赖搏斗，我敢说，他以后一定成为草原上数一数二的英雄！” 扎卡力也在一旁积极地推荐。首领听后对加兰德的兴趣又增加了一分。他慈祥地看着他。加兰德有点不知所措，胡乱想了想，突然想起自己的夙愿，就问：“我能去拜见你们的巫祝吗？” “当然可以啦！这有什么难的！”没等首领发话，扎卡力就抢着回答。 第27章 何为白狼? 众人散去，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准备晚上的庆祝。大首领拉着萨吉去自己的帐篷里聊天，扎卡力则拉着加兰德去找巫祝。 旗尔丹的巫祝住在一个彩色布条拼接的帐篷里。可是人并不在。询问周围的人，有人回答说：“巫祝去吃草了，在后面的山坡上！” “吃草？”加兰德一愣。 “走，我们去找他！”扎卡力带着他往后面的山坡上跑。 在山坡上，只见一头鹿正在低头吃草。不过鹿抬起头，又看到它还有人类的躯干，他们的巫祝也是半人，是鹿人。 这位巫祝作为“人”的部分比较少，只有躯干和双手。躯干以下，是麋鹿的四肢和脊背，而脖子以上，也是麋鹿的头颅，顶着硕大的鹿角。 这鹿人时而低头咀嚼嫩草，时而挥动小刀，割一些嫩芽握在手里，样子十分悠闲。 “嘿，我们来了！”扎卡力兴冲冲跑过去，拥抱巫祝。又拍着它麋鹿的脊背。 巫祝的人类躯干没有穿衣服，仅是戴着各种漂亮的装饰品。人类躯干与麋鹿躯干交界的位置，挂着华美的腰带。一个部族中，巫祝与首领算是共同的统治者。无论是扎卡力还是萨吉，都与巫祝的关系颇为亲密。 可是没想到，扎卡力跟巫祝嘀咕了一阵之后，竟然翻身骑到了鹿人背上！他扶着巫祝的肩膀，问加兰德：“你也来呀！” 加兰德吓了一跳，鹿人竟然还能骑？他可不敢骑人家的巫祝。何况，骑在半人背上真的好奇怪！ “不了吧……” “那我们走吧，回大帐去。”扎卡力说完，巫祝就迈步朝五彩帐篷走去。 “他以前是我的好朋友。”扎卡力坐在巫祝背上，一点也不见外，“后来他选择了侍奉兽主，就把自己的身体献祭。成为巫祝之后，就会变成兽主的仆人，得到兽主的庇佑。但是也会失去很多。” “巫祝向兽主的献祭，通常是具有人性的部分，尤其是头颅，偶尔也献祭心脏。头颅管理智慧，心脏控制感情。除去了这些部分，人就更类似于动物。这样没有智慧没有情感的肉体，才是兽主喜爱的容器。” 扎卡力说着，有点难过。 “首先他失去了自己的名字。我们只能以‘巫祝’来呼唤他，从前的那个名字无效了。” “然后，他失去了自己的声音。他从此以后是兽主的代言人，自己不再能够言语。最后，他失去了一部分身体，残余的肢体与兽主的使者结合，成为了半人。” 扎卡力叹口气：“成为半人之后，人性的部分会逐渐消失，最后完全成为兽类。他已经慢慢地不再记得我了。” 加兰德听了也很难过。 “扎卡力，”加兰德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你们部族里，有‘白狼’这个说法吗？” “白狼？有啊。”扎卡力愣了一会，他自然知道这个说法，只是很奇怪为什么加兰德要问。 “一直有的，每个部族都有。你怎么会没听过？” “我也听过。但我总是怀疑自己听错了。我想听听你们部族里是怎么讲的。”加兰德非常期待。“究竟什么是‘白狼’呢？” 扎卡力整理一下思路：“怎么说呢……白狼就是白色的狼啊。是吉祥的象征。有厉害的人要生下来之前，就会有白色的狼游荡在部落外面。” “吉祥的象征？”这个回答完全出乎加兰德的意料。 “你们部族里不是这么说的吗？” 加兰德叹口气，确实也是这么说的。 “狼是我们的祖先嘛。” 所谓“我们”，指的是整个荒原上数万个大小部族全部的野蛮人。 “从小就听这个故事啊……小时候阿妈把我抱在怀里讲的。从前有一位公主，萨满告诉她的父亲，公主注定要嫁给狼神。所以她独自来到荒原上，被一条巨狼带走。后来生了四十个孩子，就是荒原上四十个部族的祖先。” 扎卡力一边说，脸上就浮现出幸福的笑容。那是小时候妈妈讲的故事啊，加兰德就没有这份幸运。 “可是……这只是说的狼，没说是白色的狼。白色又意味着什么呢？” “都说是圣洁的意思。纯白色很难得，只有天上的云、山顶的雪才是纯白的。世间如果有纯白的动物，就一定是神明的使者。” “是么？”加兰德的疑问中带着一丝嘲讽。他冷冷一笑，心绪跌入谷底。 “你见过白狼吗？纯白色的。” “没。” 加兰德沉吟片刻。 “我见过。但是我现在不太确定，那时究竟是真实还是做梦。” “你真的见到了，哪怕是梦里，也是好事。” “可我……从来也不是这样认为的啊……” 加兰德终于忍不住倾诉自己的经历。 “我有几个小时候的死对头，一直喊我‘白狼崽子’。” “喊你白狼？因为你头发的颜色吗？” “大概是。但应该还有别的原因。我曾经听到部族里的大人也这么称呼我。” “我也觉得你是一条白狼。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少年，而且你还那么沉着冷静，我在更年长的人身上都没见过这份意志力。” “别挖苦我了。我的部族都快要容不下我了。他们喊我白狼的时候，都恨不得立即宰了我。” “我可是认真的！”扎卡力的脸突然严肃起来。他跳下鹿背，抓着加兰德的衣领，一字一句义正严辞地说。 “苍天为证！我扎卡力字字出于肺腑绝无欺瞒！我们部族的人，心里想什么说出来的就是什么，上天造人的嘴，就是为了让人说实话，如果我说了半句假话，愿万箭穿心而亡！” “我、我就随便说说的，你别赌咒发誓啊……” “加兰德你听着。我们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你不简单，有朝一日你能成大事。那时我愿意追随你直至肝脑涂地。” 说完他气呼呼地放开加兰德。 “……你们部族的人……是不是都很喜欢发誓啊……”加兰德苦笑着说。 “哼！” 暂且不说这个话题了。二人随巫祝一起回到五彩帐篷前。 扎卡力撩起帐篷请巫祝先进去。他自己不会进去的，就偷偷看了里面一眼。 临走时他又乐呵呵地打听：“你想问姻缘啊？我们巫祝问得可准了。” “哪有……我……我就想见一见父母。” 提起这么忧伤的事情，扎卡力笑不出来了。就是很重地拍拍加兰德的肩膀。 “那么我不打扰你了。等庆祝活动开始了，你也差不多就问好了，我再来找你。” 说完告辞。加兰德这才走进了帐篷。 可是一脚踏进去，他又愣住了——怎么帐下还有别人！而且，那不是阿赞公主么！ “你……你也来求问？那么我先回避一会吧……”加兰德不好意思打搅，就要离开。可是帐篷帘子不知为何突然合上。帐篷里一片漆黑。巫祝示意他坐下。 问卜不都是一个一个问的么……这样也太不尊重隐私了吧…… “他让你坐着，你就坐着吧。”公主冷淡地说。 加兰德坐在公主身边。巫祝迈步跨入自己的位置，四蹄坐下。鹿头呦呦长鸣。他拿起一个木碗，又捡起许多草药。 他的手上是漆黑、修长的指甲。加兰德就看着他忙活着，集满一碗草药，捣碎之后，又加了些奇怪的汁液，最后熬煮成一碗冒着泡的汤药，递到自己面前。 一闻这味，又腥又臭。加兰德一伸舌头。巫祝竟然就逼着他喝。 巫祝根本都没有开口问过自己的意图，就这么喝奇怪的草药？加兰德十分困惑。捧着碗犹豫。 提出要见巫祝的人是自己，也许这是求问的流程？二话不说先干一碗？他只好硬着头皮来喝。 这玩意喝到嘴里，不仅腥臭，还十分苦涩，又粘又滑，恶心极了。他闷头喝着，阿赞在一边冷笑着说：“好喝么？你别贪杯，留一半给我。” 什么？她也要喝？加兰德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公主竟然就抢过药碗，干净利落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部分。分明是求问自己父母的事情，现在巫祝这是要干嘛？ 加兰德打个嗝，这草药的腥臭味熏得他头晕眼花。不知不觉地，就觉得自己眼前模糊了。 第28章 一场惊梦 巫祝绕过案台轻轻走过来，给加兰德盖上一条毯子。此时的他已经有些糊涂了，朦胧中觉得十分温暖。不知道这些事情用意是什么，只是自己太困睁不开眼睛。 然而不多时，他又醒了。 伴随着醒来的，是寒冷和一阵阵剧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穿着单衣，被五花大绑扔在一个简陋的帐篷里。帐篷里面好冷，呼出得气都是白色的。是冬天么？奇怪，怎么是冬天……？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全是伤。胸口、手臂上有几条像是刀砍出来的，肉都露出来，还在渗着血。身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撞伤。头也嗡嗡地响。 加兰德想动一动，却觉得疼痛已经控制了他，动一动都是钻心地疼。 “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是在旗尔丹部落么……？”加兰德自言自语，“我被出卖了？扎卡力是那样的人吗？” 再看看自己腿上，只穿了一条薄薄的裤子，脚也光着的。对了，现在的加兰德，穿的并不是部族的传统服饰，而是一身陌生的衣服。 这时候帐篷外面有异常的响动，只见一大群怒气冲冲的人进来。 领头的是部族大首领。分明就是舅父啊，不知为何看上去好年轻，胡子很少。 “舅舅，快放了我！你在搞什么鬼！” 加兰德很激动，朝他大喊。可是很奇怪，舅父就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一样，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瞪着。 后面两个跟进来的人更加奇怪了，竟然是虎吓大将军和早就被俘失踪的阿古兹大将军。他们也那么年轻。稚嫩的脸上写着愤怒。 他们看到自己时那种厌恶的表情倒是非常熟悉。加兰德早就习惯了，一点也不奇怪。 “杀了他！” “而且不能便宜他，把他烧死，把头砍下来祭奠我的哥哥！”虎吓拉着舅父的手臂哭喊。 “哥哥？”加兰德很奇怪，他也有哥哥吗？ “闭嘴！”虎吓狠狠踹了加兰德一脚，“你不配提他的名字。” 僵持的时候，一个女孩哭泣的声音传进来。“我要见他，你们让开！” 这番景象令加兰德愈发困惑了：为什么进来的人是阿赞？ 她眼角带着泪痕，伤心欲绝地跪在加兰德面前，双手抱着他的肩膀痛哭。 “你们不能这样！谁也别碰他！”阿赞挡在加兰德与那几个人当中。 “阿妹，你在想什么！”舅父生气地指着加兰德，“这个人一口气杀了我们二十个兄弟，杀他一百次都不解我的恨！” “战场上敌人的生死，也是神明的安排。他们的死还要怪罪神明吗！”阿赞反驳道。 “你真是脑子坏掉了。”舅父不屑地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要搀和，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恩怨，快出去！” “不，我不走！你们谁也不能杀他！他是我的人，我现在要带走他！”阿赞愤怒地挡住这些人，不让他们靠近。 “阿妹啊，你行行好快让开吧。你看看我手底下这些愤怒的将士，我根本就拦不住。你不走这些人要连你一起杀了。”舅父一见呵斥不动，就换了个口吻相求。 “阿哥，你是我们一族的大首领，你的话他们都不听吗？” 舅父沉吟着无语。 “你们都记得巫祝的预言吗？”阿赞含着泪问。 “我生下来时巫祝就断言，我会与白狼结合。这个男人，就是上天赐给我的白狼，我必须和他结合。” 舅父一听，气得火冒三丈。 “一派胡言！阿赞，你早就嫁人了，你的丈夫，是虎吓的大哥，他的名字就叫独狼！他是你曾经的丈夫！眼前这个北方杂种，就是他斩杀了你丈夫！你怎么能嫁给杀害丈夫的凶手！” “你说的不对！” 阿赞也是铁了心反驳，愤怒地嘶吼道。 “神明赐给我的是白狼！是真正的、白色的狼！你们把我嫁给假的狼，神明才会震怒。真的白狼来了，杀死了假的白狼，这是天罚！” “阿妹——”舅父气得要喘不上气了。 加兰德在一旁听得更是大吃一惊。这绝对是梦吧！梦里自己都做了什么！ 阿赞伏在加兰德的身旁，泪水好像断线的珍珠。 “这才是我的白狼啊……新婚前夜，我被一阵噩梦惊醒。梦里见到一条白狼从天而降，一口咬死灰狼。这是神明给我的启示。” 舅父摇头叹气，对身后的人说：“你们都出去！” 两位将军很不乐意，还是要杀加兰德报仇。 “你们不要急。这个人已经被我们俘虏，什么时候都可以杀，只是晚了几天而已。”舅父尽力安抚他们，“我妹妹现在情绪很激动，我不想伤害她。” 那二人仍旧抱怨着。“疯婆子！”“荡妇！”这样的话不绝于耳。舅父听了非常生气，拔刀赶走他们。 阿赞哭着，捧起加兰德的脸。加兰德才头一次仔细地看着她。梦里觉得她长得好美，哭得时候也依然好美。 “白狼，你就是神赐给我的白狼。”她抚摸着加兰德的脸庞，又吻他的额头。 “你爱我吗，白狼？你愿意抛起自己的过去，与我结合，在荒原上长相厮守吗？” 阿赞轻声地在加兰德耳边提问。她说话更像是自言自语，并没有等待加兰德的任何回答。这样的气氛令加兰德摸不着头脑：我果然是在梦里吧……梦里发生的这些事情，究竟是过去、还是未来？ 只是阿赞好美，也好温柔，他舍不得从这一刻醒来。 “你还不明白么，阿妹！”舅父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劝，“你这样一个傻女人，又黑、又泼辣，有没有男人一眼看上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是啊，虎吓家的大哥，不过是图着我们家的地位才要娶我的。”阿赞一边吻着加兰德，一边回答哥哥。 “不是说那个死鬼，我说的是这个人！”舅父说，“他不是也为了活命，才拼命地讨好你！你以为他会对你一见钟情吗？这个男人为了活下去，现在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可是以后呢？你跟他结合了以后，在部族里怎么立足？你们的孩子算是什么？你考虑过吗？” 加兰德听完震惊了。他倒吸一口冷气——自己向巫祝求问父母的事，而巫祝的回答非常狡猾。看到的这一幕幕，不正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往事！ 加兰德的母亲曾是部族的公主，大首领的妹妹；而父亲是城堡里的骑士，战败的俘虏。 他正在梦里扮演这样的过去。原来父母就是这样走到了一起，一切缘起于那个“白狼”的预言。 难怪他们一直拿“白狼崽子”嘲讽自己！ “你喜欢我的吗？”阿赞轻声地问加兰德。 加兰德懵了：当年的父亲，仅仅是为了活命才选择了母亲吗？ 而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呢？阿赞那么美，又贵为公主。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恋人。如果梦里有机会，哪怕只有片刻时分，做她的恋人，与她厮守，也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加兰德微笑着点点头，看到梦里的阿赞破涕为笑多么宽慰。阿赞又轻轻吻了他的脸颊。 舅父长叹一声：“傻女人！”然后走出了帐篷，只有加兰德和阿赞留在里面。 阿赞坐在他身旁，盯着他打量。 除了家中姐妹，加兰德从未与任何女孩子接触过。部族里的人，表面上敬他是勇士，背地地非常厌恶跟惧怕他。更是从来没有哪个女孩靠近过他。 加兰德低着头。 梦里的伤口如此逼真，需要集中精神忍耐。他撇过头去看着地面。 阿赞侧目，乌黑浓密的秀发垂在胸前。她的头发好长，发梢垂在脚边，弯弯曲曲的。她眨着上翘的丹凤眼，凶巴巴的气势不减。 “白狼，看着我。”她轻声说。 她的性格，是那种直来直去的类型。心里憋不住话，一定要讲清楚。 加兰德又一愣，勉强抬头看着阿赞。 “我美吗？” 加兰德微微点头。 二人相视无言。 她真是长得挺黑的。仔细看，才会知道她黝黑的皮肤非常细腻，散发着奶油一般的香味。 她是那种乍一看有些凶悍的女孩子，但是相处久了就会体会到她的温柔和真诚。看久了会觉得，她的美自内而外，胜于世间许多庸脂俗粉。 “白狼，你喜欢我吗？” 加兰德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很震惊，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烦心的事情。 在梦里，可以随心所欲地表达情感吗？萨吉怎么办？真正的阿赞又该怎么办？ 阿赞轻轻抚摸加兰德的伤口，刺痛的感觉又是那么真实。巫祝的汤药，真的能让两个人陷入相同的梦境吗？ “我真傻，你是北方人，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阿赞对着他自言自语。 “阿哥说你一松绑就会逃走。还会杀了我。我不能放你走……” “我阿哥说得对。我这样一个算不上漂亮的女孩，凭什么俘获你的心？你只不过是迫于性命之忧，才会低头……” “我也知道这样做不会换来真正的爱。但哪怕一小会，让我沉浸在虚假的温存中，也是此生之幸。” 阿赞不再讲话，贴着加兰德的胸口，伏在他怀里。两个人彼此感受着对方的气息。 加兰德低下头，闻到阿赞发丝里散发着薄荷的香味。时光在梦境中缓缓流逝，不知什么时候，阿赞的气息消失，而压迫的麻木感变得越发清晰。猛地一睁眼，又回到了巫祝的五彩帐篷里。 草药味还弥漫着。外面春天的风微微吹进来，还夹杂着很多人的欢声笑语。 他坐起来，那份痛楚还在心头，可摸摸身上，并没有伤口，只有手腕上被捆绑的痕迹。这真是……一场惊梦吗？ “阿赞？” 四下张望，帐篷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巫祝对视而已。 “她呢？已经离开了么？” 加兰德感到头疼。他捂着脑袋陷入沉思。以如此的方式了解父母，真是意外的答案。 据说巫祝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能说，必须要通过隐晦的暗示来表达。梦境如此令人不安。 加兰德不禁好奇，自己的父母，如果的确像梦里那样，父亲被俘，屈服于族人。那么父亲究竟爱不爱母亲？ 想到这里，他害怕了。 如果父亲根本不爱母亲，那么他也不会爱儿子……那也难怪他在天之灵不肯见自己…… 可是又想到阿赞，果然她喜欢上自己了么！那么美的公主，自己怎么会不喜欢？ 来旗尔丹的路上，加兰德已经发现了端倪。他并不傻，早就注意到了明白女孩的心意。 只是他也非常清楚，两个人绝无可能。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里，萨吉会完婚，会成为部族的大首领。 而自己，贫困的生活还会继续。可能以后会娶某人为妻吧，如果有能力糊口就生几个孩子。但也可能根本不会。以后继续这样勉强地维生，直到死去。 那么阿赞又是来求问个什么呢？真是个傻姑娘！ 加兰德闭上眼，她柔美的面庞、幽香的秀发还浮现在眼前。天色已晚，巫祝把他赶出去。 出了帐篷，外面都是兴高采烈的旗尔丹人。篝火已经点燃，空气里飘散着烤肉的香味。他们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加兰德远远地看见萨吉和旗尔丹的大首领坐在一起，喝酒聊天，特别开心。萨吉还朝他挥手，他也笑着向萨吉挥手。 晚会开始，巫祝穿戴了艳丽华美的装饰走出帐篷，在篝火前晃动半人半鹿的身形。有仆人击鼓，鹿人随着鼓点舞动。人群也随着他在篝火前舞蹈。 加兰德习惯性地躲在角落里。这时扎卡力跑来，笑嘻嘻拍他的肩膀。 “你都问好了？” 加兰德回想起梦里那一幕幕，有一点不敢和跟扎卡力讲话了，只“嗯”了一声。 “走，我们喝酒去！” 扎卡力拉着他就走。二人离开巫祝的五彩帐篷，走向欢快的人群。族人见了王子都热情地行礼致敬。 路上扎卡力还一个劲地问，巫祝都给你看了点啥。加兰德担心阿赞是背着哥哥来求问的，就不敢明讲，只说：“我看到了父母当年见面的场景，但是仍旧有很多疑问没有解开……” 扎卡力听了一笑，还问：“你看见我们家那个黑妞了没？” 这么一问，加兰德脸上憋得通红，一句话都不敢讲了。 “什么黑妞！？”公主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大喊道，“我可是听见了！你才黑呢！黑娃子！” 只见公主换了一身翠绿色的丝绸长袍，系了一条洋红色宽腰带。她也换了个发型，两片发髻高高盘起，饰以金簪金花，又戴了毛皮帽子。 她还穿戴了宝石装饰的耳坠、金镯和长项链，脸上也涂了鲜红的胭脂。整个人都变了样子，美得像一朵鲜花。而脸上那份俊美只增不减。 她笑起来，如此热情和真诚。 方才梦里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加兰德眼前。他慌忙转过头去，假装没有在看她。可是就算眼睛没有看着，心里那一幕幕，还是挥之不去。 “哟，黑妞！打扮这么漂亮，干嘛去啊？” 扎卡力哈哈大笑。 “跳舞去啊！” “嘿嘿嘿。走，我们一起去跳舞！” 扎卡力一手揽着加兰德，一手又拉着自己妹妹，丝毫不见外。还笑着问加兰德：“你说我们家黑妞好看吗？” 少年只好尴尬地点头。 第29章 公主的心 旗尔丹的庆祝活动更加热情和随性，族人们唱歌跳舞玩得非常尽兴。他们的首领年迈不适宜运动，躲在位子上和家人尽情地吃吃喝喝。鹿人巫祝则四处走动，偶尔与族人打招呼。 这时候仆人们拿来许多红色的绸缎，给大家戴在身上。 “据说很早以前，任何一种庆祝活动，都必须用活人的生命献祭。但是后来慢慢地，我们不做那么血腥的事情了，就用红色的绸缎代替。所以你看，我们部族特别喜欢红色。” 扎卡力在一边解释：“这些也都是成为巫祝的那位朋友以前告诉我的。” “嘿嘿嘿，蛮族的神明非常残暴。你们欺骗他，不怕被别的部族征讨嘛？” 古温克一边看一边咯咯咯地笑，本来就很丑的脸上，表情狰狞。加兰德踢了他一脚，让他闭嘴。 加兰德本来也要躲在角落里的，可是热情的扎卡力每次都把他揪出来。载歌载舞，是他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情。那些人怎么天生就知道应该迈哪条腿、伸那只手！ 好不容易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逃回来，扎卡力又跟着他出来，递了一碗酒给他喝。喝酒也不是他擅长的事情。米酒也好、奶酒也罢，哪种都不擅长。 这时萨吉跑过来，拿着自己的酒碗和扎卡力碰杯。别看这个小家伙年纪不大，简直就是天生的酒桶。完全继承了父亲的海量。 “真不愧是首领的后代，这么快就和新认识的部族打成一片了。”加兰德暗自思量。 “小家伙敢跟我喝？叫你看看我们旗尔丹第一能喝的水平！”扎卡力把酒壶摇一摇，里面的渣滓都摇匀了，给萨吉满上。但是他夺过酒碗先喝了个底朝天。 “先干为敬，别说我欺负你小孩。” “嘿嘿，我可是坷兹第一能喝。今天我就为了部族的荣誉而战，跟你喝上三百碗！”萨吉说完，夺过酒壶酒碗倒了满满一碗，“我可没占你便宜，看好了，满满的。”说完小家伙也一口喝干净。 围观的人一阵叫好。 加兰德真是一辈子都体会不到把火辣辣的酒水一口闷的快乐。他悄悄后退，一边乐呵呵说：“你们喝，加油！继续！” 想着能清静片刻了，哪知道身后一群手把他给捉住了——是一群姑娘。 旗尔丹的姑娘并非各个都像阿赞那么黑，也有白的、胖的，不一而足。她们笑嘻嘻地问个不停，小哥哥今年几岁了，有心上人没？ 加兰德朝着她们傻笑没有回答。他被姑娘们推来推去，辗转换了几个位置，竟然被推到了阿赞面前。 女孩子大声唱歌跳舞，挤着他们两个往一块挪。她们当然是存心的。阿赞是部族的公主，她一个眼神她们就心领神会。 “瞧你扭的这样子，你不会跳舞么？” 加兰德先是狂点头，然后又一个劲摇头。反正不会就是。 “笨蛋。”阿赞说，“那么我怎么跳，你就跟着怎么跳吧！” 加兰德小小地庆幸了一下，这回可以轻松点了吧。哪知道，他与公主对舞起来，人群竟然就给他们腾出空地来。所有人都瞅着他们拍手，鼓乐的人也专门跑来给他们伴奏。他们瞬间就成了人群的焦点。 又一个动作，二人背对背地跳，公主小声说：“那片小树林，早上你让我们藏虎皮的地方，还记得么？” 加兰德一阵奇怪。 “去那呆着吧。我等会去找你。”说完公主继续舞蹈。她的舞姿轻盈，在部族里数一数二，加兰德根本就跟不上拍子。 这时候扎卡力酒兴正浓，手舞足蹈地跑上来解围，“我来吧！” 他加入了对舞，加兰德终于得以脱身。这兄妹二人都能歌善舞，他们俩对舞就像一道风景。加兰德在人群里跟着拍手叫好，然后悄悄地退出来回到古温克身边。那个丑八怪已经抱着酒坛子睡着了，喊也不醒。 不远处，萨吉躺在酒碗堆里，笑嘻嘻地说着梦话。 歌舞之后，还有歌舞。加兰德独自跑开，悠闲地一路走到小树林。那边有个小小的水塘，四周都是低矮的小树。站在树丛里，脑袋还会露在外面。他望着远处热烈的晚会，心中反倒有些轻松。自己真不是个合群的人。 加兰德以为时候还早，哪知道一回身，阿赞已经站在自己身后了！他吓了一跳，拍拍胸口，真是差点没吓尿了。 阿赞本来是兴冲冲地骑马跑来的，看样子是积攒了好多话要说。结果加兰德手足无措地胡乱比划一通，最后结结巴巴地胡言乱语。 “你、你好啊……” 阿赞气得大骂：“混蛋啊你！存心的吧！” 二人陷入了沉默。 春风吹动，小树林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新叶的清香。 加兰德脑子里都是梦里的情景。也不知道面前这个真实的阿赞，是否就是那个样子的。两个人，会做同样的梦吗？ “我在巫祝那里看到你了……”加兰德说了一句废话。 阿赞没有回答。 “我其实……还梦到你了。”加兰德低着头说，“我本来是想求问父母的事情。我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的样子也快要不记得了。所以想见一见他们。结果，还是没有见到。却在梦里看见了你。” 加兰德一边说一边想，一场春梦的细节还是不要告诉阿赞了吧……没想到阿赞听着，竟然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那份温存的感觉，与梦境别无二致。 他大吃一惊。 “我知道。”她低声说。 “你知道我求问的是什么吗？”阿赞抬头看着加兰德的眼睛。 “我……”加兰德陷入惶恐。“我们没可能的！这本来只是个误会而已！我对你也没有……” 阿赞眼睛一瞪，黑夜里放着光盯着加兰德。 “没有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喜欢！” “没有”两个字说得那么犹豫，“喜欢”两个字却格外猛烈。话一出口，加兰德就感受到自己的心在猛烈地跳动。 “那你再说一遍啊……” “没有……喜欢……” 阿赞紧紧扑在他怀里，说到“喜欢”二字的时候，加兰德感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而阿赞也一样，她听着这句话闭上眼睛流下泪水。 “怎么会没有呢……明明我每次靠近你，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心在悸动……你不也是一样吗？” “可是……这只是少男少女之间寻常的吸引而已。但凡是个年轻的女孩，我见了都会动心的……” 慌乱之间，加兰德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么？我见了我哥哥怎么没动心过（废话那是你哥）？见了未婚夫萨吉也不会，见了那个青春帅气的男孩子都不会。唯独见了你……” 阿赞又望着加兰德的眼睛。抚摸少年的碎发。 “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你就好像一条悲伤的河，里面流淌的都是眼泪。我在河边看到自己的倒影，就再也舍不得走……为什么我唯独对你，有这样的感受呢？” “我也不知道。”加兰德恭恭敬敬地推开她。 “阿赞，你可能只是……不小心陷入了我父母的回忆而已。他们两个人……也许才是那样的情形吧，但是我……” “我……”加兰德犹豫了，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分明就是没有结果的事情啊！他不可能为了和阿赞多待一会，就破坏弟弟的婚姻，破坏两支部族之间的友谊啊！ 他疑惑地望着公主，她流露真性情的双眼，在暗夜里闪烁着光芒。他摇着头，后退一步，身体离开阿赞的温存。 公主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你的回答？”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加兰德脸上。公主的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她没有再说一个字，捂着脸骑马离去。 第30章 临别相赠 庆祝的晚会持续到清晨。旗尔丹的族人们也是在篝火的余温下横七竖八地露宿在空地上。 夜里加兰德没有去追阿赞。他独自在水塘边呆了一会。反复问自己，如果阿赞没有公主的光环，只是一面之缘的普通女孩，她会是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吗？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可能太早之前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没有条件和女孩子们交往。贫困的生活是导致他少年老成的主因。 反过来想，如果不是被误认，他相信公主也绝不会多看自己一眼。错位的、没有结果的姻缘还是尽早结束为妙。 因为小树林太冷。清晨的时候，加兰德返回了旗尔丹村落，躺在古温克边上，假装自己也是彻夜歌舞的样子。人多的时候，就感受不到那双眼睛的凝视，他安心地睡了一小会。 阿赞没有再出现。 早饭过后，萨吉说想回家了。旗尔丹的首领也同意让他早点回去。毕竟还要准备婚礼。他派人护送小王子回去。扎卡力则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议不能同行。 临别的时候，首领跟萨吉嘱咐了许多话，扎卡力则把加兰德拉到一边，塞给他一个包裹。 原来是一件靛蓝色的袍子。 “这衣服一针一线都是她缝的。本来是做嫁妆的，送你留个念想吧！”扎卡力轻描淡写地说。 衣服顿时变得格外沉重。 这段意外的恋情扎卡力心知肚明。他们兄妹之间成天嘻嘻哈哈互相嬉闹，重大的心事反而绝少交流。他们之间就好像有某种心灵感应一样，互相看一眼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扎卡力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任何克制或是劝说。他的态度很奇怪。 “我们是好兄弟，打虎的时候遇到你是今生的幸事。一段交情是否值得托付终生，就看危难时的表现。很庆幸我在一开始就看到了你心底是什么样的人。” 似乎他在坚定地撮合两个人。加兰德不明白。加兰德自己长久以来都感到自卑，在阿赞的面前更是自卑到了尘埃里。他从来没有对什么人动心过，对自己脑海里种种奇怪的想法感到恐惧。 扎卡力比加兰德年长几岁，他更加沉稳，身上有种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好像对许多事情都胸有成竹，可以指挥着别人朝既定的方向前进。而且这个人，也通晓许多人生的道理，能够更加妥当地处理各种关系。 “嗯……” 但愿他可以安抚自己的妹妹。 这几天，只有萨吉自始至终没有察觉。加兰德更不打算告诉他。这段记忆最好随着时光流逝再也不要提起。萨吉还沉浸在晚会的欢乐中，畅想着婚后的生活，一路上喜笑颜开。 扎卡力说要短暂地送行，但是一直舍不得说再见，送他们走了好远，差不多又走到荆棘丛那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临行前他还再三叮嘱，一定要再来，自己会备着好酒好菜等着他们。而且还约定要和加兰德一起混进商队，去城堡里面走上一遭。 分别了，还挥着手，远远遥望。 走过荆棘丛一行人露宿一夜，这些不必多讲。再向前走，就返回了坷兹的大营。 加兰德看着弟弟奔进大帐，才放心地离开。梦里那些族人嚷嚷着要杀自己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哪怕明知是梦，也令人感到不快。加兰德不想进营地，默默地返回自己家。 古温克一路跟着，本来都没有讲什么话。回家的路上，他的话又多起来。 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嘴坏牙，“小主人，我也不是特别懂，那个凶巴巴的公主，是不是看上你了啊？” “你别到处乱讲。” “是、是。我知道。这种话不能多说，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他没好气地应答。 “古温克，你觉得，萨吉会发现吗？”加兰德放下戒心，想听听旁观者的看法。 “他现在小，不懂事。不过以后嘛，就难说了。”古温克一副人生导师的样子。 “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不妥的事情。” “是啊。但是嫉妒和仇恨发作起来，那还需要什么正当理由啊！”这句话就像真理一样，真不像古温克这种粗鄙的人会说出来的。 “萨吉是个善良的孩子，温柔而且善解人意。我一直都是他最好的哥哥。我也会尽到一个哥哥的义务，尽心尽力地对他好。” “小主人，这话也不一定。他善良，那是因为他现在小。谁小时候不是肉嘟嘟很可爱的样子。以后什么样谁知道呢！” 古温克信口乱讲。 “再说了，为了争权夺势，亲兄弟最后反目成仇的事都多了去了，你俩还不是亲兄弟呢，就一表兄弟，按说都不是一家的……” “你有完没完？” “哎，是！我闭嘴，我不说了。” 过了一会，加兰德还是惦念城堡的情况，又问道：“城堡那里，可以让我这样的外族人定居吗？” “城堡里面没有什么族人不族人的说法。你想去就去！呆久了你就是城里人。” “是吗？那真是个好地方……” 加兰德又沉默了一阵，换了别的话题。“古温克，我管你叫丑八怪，你生气吗？” “不生气啊，挺好的啊，特别有道理的名字。” “那你以前叫什么名字啊？” “以前嘛，也都是随便叫的，跟丑八怪的含义差不多。无非就是北方话讲的丑八怪跟塔瑟语里的丑八怪。”他坦然地回答。 “那么你多大了，父母又是什么人呢？” “哎哟，这我哪知道啊！”古温克说起来还挺高兴。 “从我有记忆开始，就是个奴隶了。别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记得自己究竟多大了。只不过刚有记忆的时候，我是塔瑟人商队的奴隶，穿着他们的衣服，讲他们的话，所以才认为自己也是个塔瑟人。我父母肯定是觉得我太丑了，才把我扔掉的。” “哼。”加兰德听完冷笑了一声。古温克这样一个奴隶，有如此的人生经历也不奇怪。 “娆娆不喜欢奴隶。她是个善良的女孩。她让我给你自由。”加兰德想起娆娆先前的话，就说，“等你带我去了城堡，就算完成你作为俘虏的工作了。我可以给你自由，你爱去哪就去哪，好不好？” “不好！千万不要！”古温克大惊失色，差点跪在加兰德面前。他苦苦哀求道，“你是我遇上的最好的小主人，千万不要抛弃我。什么苦我都能吃，但是我不想要自由。” “不想要自由？为什么？”加兰德非常奇怪这个说法。 “小主人啊，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这么丑，即便自由了，又有谁会拿我当个人来看待？我就是个奴隶的命，还不如找个好主人跟着，日子更加舒服！” 如此奇异的想法令加兰德诧异不止。 “好吧。这样喜欢当奴隶的贱人我真是长了见识了。我只能尽我所能对你好一点而已了。” 第31章 金花姐姐 凌晨加兰德在外面转了许久，一边对抗着失眠，一边四下寻找可以猎杀的小动物。春天是荒原人最幸福的日子，有猎人打不完的猎物，牛羊吃不完的青草，天气也温和，没有冷风。 这个时候，荒原上的人都会忘记全部的烦恼，在歌舞和美酒中度日。 但是回想去年冬天的时候，确是完全不一样的光景。严寒之下，没有猎物，牛羊也因为严寒受伤甚至冻死。那个时候，躲在小小的帐篷里，每天都在祈祷能继续活下去。 加兰德一边漫无目的地走，一边想，有什么办法能避免今年的冬天面临同样的窘境呢？杀更多的猎物吗？ 天色大亮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走回小帐篷。以为可以在白天、阳光环绕着时候，摆脱那双甩不掉的眼睛、好好地睡一觉。可是远远地，好像又看到萨吉来了。 不会吧？才几天而已，萨吉怎么又来找我玩？ 而且他看见萨吉骑着马，还带了另外一个人。看身型分明是个女孩。 加兰德心头一阵不好的预感涌上来。萨吉带来的人，不会是金花吧！ 只见萨吉带着一个年纪十五岁上下，身型娇小可爱的女孩子。 她是瓜子脸，饱满的额头、尖尖的小下巴，一双明媚的桃花眼，睫毛又长又弯。再看她梳着满头的小辫子，长发及腰。身上穿着白色的袍子，红色羊皮小靴。头上歪戴着狐狸皮的小帽子。她是个漂亮的姑娘，可是嘴角微微地向下弯，有些似哭非哭、楚楚可怜的样子。 古温克从羊圈里走出来，迎接小主人归来。 “哟，今天怎么有个大美女送上门来？”古温克在一边问。 “什么大美女，怕是大麻烦来了。”加兰德板着脸，特别不开心。 “这个莫非就是小王子一直念叨着的，什么金花姐姐？她这是来嫁给小主人你的咯？”古温克搓着手，还挺高兴的。 加兰德下马的时候小声说：“我宁可让萨吉自己留着。” “阿哥！不好啦——！”萨吉下马跑过来，脸色十分焦急。 “怎么了，分别才几天，你怎么又来了？” “是金花姐姐，她——”萨吉小手拉着那个女孩，走到哥哥面前。 只见那女孩，微微地有些啜泣，缓缓地走到加兰德面前见礼，眼神却一直避开他。 “金花，她怎么了？” “她从三天前一直哭到现在，我家的女仆怎么劝也劝不好。我只能来找你帮忙了！” “我又能帮点什么忙呢？”加兰德一脸无奈。 “阿哥，你听我讲。”萨吉拉着加兰德走到一边，又赶走古温克不让他偷听。 古温克见萨吉不让自己听，就跑去上下打量着金花姑娘。金花从没见过这么丑的人，吓得连连躲避。可她朝左边躲，古温克就跑去左边看；朝右边躲，古温克又朝右边看。她怎么都躲不开这家伙，只好把自己的脸捂起来不给他看。 古温克这家伙也真是犯贱，就伸着脑袋，从姑娘的手指缝里偷看她，还一边看一边发出嘿嘿嘿的笑声。小帐篷里的娇娇和娆娆看不下去了，娇娇冲出来把古温克打跑，娆娆则招呼金花姑娘进来坐。 萨吉见旁人都走开了，才开口跟加兰德说，“阿哥，你知道的。去年阿古兹大将军战败投降，所以他的女儿——金花姐姐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嗯，是啊。”加兰德点点头。 加兰德一直住在营地外很远的地方，对于事件的细节不是非常清楚。据他所知，阿古兹大将军，本来在部族里非常得宠，与大首领称兄道弟。他没有儿子，首领还让萨吉与他的女儿订婚，让萨吉以后好好地孝顺他。 “她本来还要嫁给你的。”加兰德说。 去年冬天的时候，部族里面出现了粮食危机。阿古兹将军带领着二十几个家族里的人去袭击城堡外的农户，试图抢夺他们的存粮。当然这也是首领准许他们去的。而且听说，从前部族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但是那一次，他们遇到了在外巡逻的城堡军队。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战斗。阿古兹全军覆没。但是据探子的回报，他并没有战死，而是向对方投降了。 而且他为了活命，还出卖了其他小队的情况，导致去年冬天的战事失利。他辜负了大首领一直以来的信任，他的家眷也因此遭受牵连，在部族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他家里原本的仆妇都沦为奴隶，而她唯一的女儿也成了下等人。 “但是现在，因为她父亲的事，金花姐姐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萨吉痛心地说。 “因为阿古兹投降了啊。” “那只是探子的一面之词啊！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萨吉争辩道。“据说，阿古兹这边只有而二十名勇士，而对方，有将近一百人。他明明就是寡不敌众，才被擒的。” 萨吉见加兰德没什么话说，就继续倾诉：“现在金花姐姐每天都过得特别凄惨。生怕做错事，被首领看见了生气了会杀她。她每天都小心翼翼，还躲着大家。没事干的时候，只能自己偷偷地哭。” “战死沙场是荒原部族的荣耀。他没有力战致死，反而投降求饶，自然会被首领怪罪。”加兰德随口这么一说。 这些话，也是部族里的老人经常挂在嘴边的，加兰德几乎从小听到大。而且，在部族的律法里面，从战场上脱逃回来，也会被处决。 “战场上如果没能杀死敌人，无论在哪一方都不会再有苟活的机会。” “前几天有探子回报说，被俘的族人，也都被北方人处决了。还听说人头被挂在城门上，示众多日。”萨吉说，“金花姐姐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每天都在哭。我就是不忍心看她这样，才找你来帮忙的。” “你说了这么多，我明白你是担心她。可是你找我，要让我做什么呢？” “她想去收父亲的尸骨。”萨吉说，“她现在就是这个小小的心愿了。若是你能帮她完成了这个心愿，她愿意做任何事来偿还。” 第32章 以身相许 加兰德白眼一翻，“做任何事都可以？那事成之后让她立刻滚也可以咯！” 萨吉有些忸怩，好像还藏着什么话没有说。“那个……阿哥你不要害羞嘛，所谓‘做任何事都可以’，就是‘以身相许’的委婉说法啊。金花姐姐是同意要嫁给你嘛。” “嫁给我？你还替我答应了不成！” “诶，嘿嘿嘿。”萨吉摸摸头，“我觉得，你们俩郎才女貌，特别般配！我都要成婚了呢，阿哥你的亲事还没人张罗。我可是正式的继承人了，当然要为族人考虑。为你张罗合适的另一半，也是我的责任。” 加兰德拍着萨吉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我可以帮助她。不过她也要帮帮忙，麻烦早点走，哪来的回哪去，不要留在我的家里。” “切，阿哥你就是嘴硬。心里肯定喜欢她。”萨吉撇着嘴。 感情这种事，真的讲不清。对有的人一见倾心，对有的人久生嫌恶。加兰德没有害羞，他是真的不喜欢金花。可是究竟为什么，他也不知道。 金花从任何角度来讲，都是贤良貌美的女孩。为了迎娶她，一百头牛做聘礼也不嫌多。而且她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女孩，那双明媚的眼眸能够洞悉一切。 可能有时候，加兰德就是嫌她太聪明了。她会一眼看穿他穷困的现状，却也知道怎么利用他的软弱。 二人又回到小帐篷边上。古温克正趴在帐篷边上偷听里面的对话，见到主人来了，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问候小主人和王子，又嘿嘿嘿地狡辩自己没有偷听。 白色帐篷实在太小了。三个人呆在里面都觉得狭窄，现在一共五个人坐在里面，只能一个挨一个紧紧地坐着，头也不能抬。 萨吉要赶走古温克，但加兰德让他留下：“如果要去城堡，还得带上这个家伙做翻译和向导。”他撩开帐篷的帘子，让古温克坐在外面听。 人多了，古温克就成了人来疯，手舞足蹈地嚷嚷。 金花大概是把自己的经历都跟两个女孩讲过了。现在那两个人也眼泪汪汪的，为金花的遭遇感到难过。 加兰德却在郁闷，“若是把金花留在我家，姐妹二人连睡觉的地方都不够！” “金花姐姐，你放心，我阿哥同意帮你！我们一起去收你父亲的尸骨！”萨吉高兴地告诉她好消息，只字未提加兰德要她立即离开的事情。 金花眨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脉脉含情地望向加兰德：“是吗？” “嗯。”加兰德冷冷地回答。 “你的大恩大德，我一定用余生来回报……”金花双手合在胸前，跪坐在位子上，朝他磕头。 “这一套就免了。”加兰德扶起她，又对着丑八怪说，“古温克，你和我一起去城堡。我们把她父亲的人头取回来。” “好啊好啊。”古温克拍着手说。 “我们带回来给你就是了。”加兰德摆摆手说，“你可以跟萨吉回营地了。” “阿哥，你怎么这样说呢！”萨吉说，“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一定要和你一起去！” “什么？！”虽然萨吉说这样的话不奇怪，但加兰德还是大吃一惊，“你的婚期还剩几天？就这么跑出去玩让首领怎么办！” “不行不行，是我提出来让你帮助金花姐姐的。这件事情，我也有很大的责任，我必须要去！”萨吉抹抹鼻子，“更何况，去城里玩，这么开心的事情，怎么能不带上我呢！这可是我最后几天单身的日子了！” 加兰德眉头一皱：“你……” “也罢，一起去吧。”他叹口气，“但也不是今天哦！我家里还需要好好地安顿一下，明天走吧！” “好吧……”萨吉的脸上，由兴奋变成了失落。他年纪还小，做什么事情都十分心急。让他等上一天，就好像等一年那么难熬。 “你今天把金花带回去，我们明天出发。” “不行！”金花又突然站起身，拉着加兰德的衣袖苦苦哀求，“不要送我回去！” “她弄碎了首领夫人最爱的花瓶，现在不敢回去了。如果被发现，肯定会被夫人痛打的。”娆娆在旁边帮着求情，“她很可怜的，夫人对她，完全不是先前那样慈祥，动辄打骂，真是……”娆娆说得自己也要哭了。 萨吉也跟着说，千万不能让金花姐姐回去啦，就让她留下吧。 金花抹着眼泪说，“我只是求你，带我一起去城堡，让我亲眼见到父亲的遗骸……我听说城堡有重兵把守，想来偷盗犯人的尸骸定然不易。我只要远远地看上一眼，便了却了心愿。我……” 她脸上泛着红晕，掩面低声地说，“我愿为奴为仆回报你的大恩，绝非轻薄的举动，是深思熟虑之后郑重的决定。可是你如果实在嫌弃……我……我也不会赖着你的，以后我自己想办法就是了。” 见到她这样，萨吉也求着情，加兰德最后不得不同意带着她一起去城堡，找到大将军的遗骨之后，再送她回去营地。 “明天出发吧。”加兰德有些头疼了。勉强答应这样得事情，纯粹是不想让表弟失望。有时他也嫌弃自己软弱，不会拒绝别人。总是尽力相助。 “萨吉你今晚回营地，告诉首领这次出行的事情，不要再偷跑出来了。” “嗯，好。”萨吉满口答应。其实他哪次出来不是偷跑。因为之前几次冒险，夫人把他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这孩子就是没听进去，还是一样溜出来玩，而且一玩就是十天半月的。 “金花暂住在我这里，和姐妹俩都睡帐篷。我不会碰她分毫，她以后还是大姑娘的身子离开。” 加兰德尽量做出声明。萨吉还挺高兴。人留下了就好，他的目的达成了，剩下就看金花的努力了。他给金花使了个眼色。女孩脸红着低下头。 “萨吉，这次出行我们还是要通过旗尔丹部族。我们拜托扎卡力安排。你看看有点什么礼物带给他吧。” “包在我身上！”萨吉领命。他肯定会带自己最爱的鱼干给扎卡力。 相约明日启程，萨吉愉快地挥手告别。加兰德不想在帐篷里面久坐，找了个理由带古温克出去溜达，避免和金花讲话。 第33章 乔装打扮 这一天早上，扎卡力本来是出去打猎的。他带两个贴身的仆从出门，一起在部族后面的山坡上面打转。还没到中午的时候，族里面的小孩子跑来传话，说坷兹部族的萨吉王子和加兰德来拜访了。 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快就再次来拜访了？！昨晚还在思念他们，想着他们不知什么时候会来。居然今天，上天就回应了自己的思念！哈哈——我立即就来！” 说罢，扎卡力快马加鞭赶回来。他打老远就看见一行人，在那块搬不动的山尖上坐着，有说有笑的。的确是萨吉和加兰德熟悉的身影，还带着那个特别丑陋的奴隶古温克，以及一名娇小的陌生女孩子。 此时，萨吉正坐在大石头上，眉飞色舞地向姑娘讲解当时对抗无赖的场景。大概是讲到比赛举石头的部分了，他拍着石头比划，分外高兴。 扎卡力用力挥着手，大声喊他们，对面也大声地回应。 走到面前，扎卡力热情地拥抱加兰德和萨吉。他又打量了一下随行的女孩子。萨吉高兴地引荐金花姐姐。二人礼貌地互相问候。 萨吉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们是来找你一起去城堡的！” 扎卡力一听，喜出望外：“是吗！现在就去？那太好啦！” “但是……你都不结婚了吗？没几天就是大婚的日子了。”扎卡力突然想起来这事。 “没事啊，快去快回。嘿嘿嘿。” 萨吉这个年纪，对婚姻没有任何概念。什么生儿育女，完全不知道，他只晓得吃喝玩乐。吃喝每天都有，打猎和出去玩则是最开心的事情。要是能去从未踏足的地方探险，简直就是去游乐场一样。 扎卡力对他们说，混进去不难，城堡每天会定时开放大门，允许各种人进出。塔瑟人的商队经常出入城堡，大家穿上他们的衣服就跟在后面混进去就是了。 “正好有一支商队在我们部族休息，我带你们去看。”扎卡力拉着加兰德，二人走在前面，其他的人跟在后面。 营地中央，原本晚上开篝火晚会的地方，白天里是一大片空地。有一支四十几人的商队在那里休息。他们的马匹原地待命，车里装的各种大小箱子纷纷打开，里面是琳琅满目的杂货，休息的场地俨然成了小小集市。 许多旗尔丹的族人都跑来围观这些商品。孩子们在场地外绕着圈奔跑，姑娘阿姨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价还价。 荒原部族里没有“钱”这种玩意，多数是以物易物。城里的人用钱，有金币和铜板。塔瑟商人手里有这种钱。他们拿钱跟族人交换，定价的权利掌握在那些经验丰富的商人手中，族人则表示将信将疑，荒原民族更看重实实在在的物品，如果谈钱，只认得黄金。 有时物品的成色品相不够好，交易会变得非常复杂。塔瑟人当中最受人尊敬的族长就是一位老道的商人。他精通许多种语言，懂得如何换算货币，也记得各种商品的价值，知道应该怎样讨价还价。 一大群人围着他，有的要这个有的要那个。老族长会从中调和，给出一个各家都满意的交易结果。最后交易成功，各自欢喜。 那位族长年纪也不小了，瘦高个，秃脑袋。下巴、两腮上各长了一条胡子，一共三条胡子，特别有趣。他的脸也是瘦长的样子，满脸都是皱纹。三角形的眼睛，还戴了一副圆圆的玻璃眼镜。看上去是个特别仔细的人，会为鸡毛蒜皮的事情，不厌其烦地斤斤计较。 古温克也是个塔瑟人。当然正常的塔瑟人都没有他那么丑。 塔瑟人肤色与荒原部族的人接近，五官更加有立体感。其实是外貌颇为俊美的族群。他们不敬神明，族群中没有巫祝。在荒原部族的眼里是异类。 “据说他们的族人在很久以前将部族的巫祝杀死了。”扎卡力小声说，“他们背叛了先祖，所以遭到驱逐。这些人是荒原上的贱民，不得拥有土地，只能四处流浪，依靠交换物品为生。” 时间久了，“塔瑟人”就成了“商人”的代名词。如今这些人早已不是某个族群，而是许多不同的种族混居的后代。他们大多是遭到驱逐不得不流浪的人，相貌五花八门，穿着各异，不一而足。 “正因如此，只要我们穿上他们的衣服，绝对能轻易地混进去。”扎卡力胸有成竹。 传统的塔瑟人衣服色彩鲜明，是双色宽条纹的图样。男子裹头巾，女子蒙面。头上、脖子上挂满金光闪闪的金币。钱就是他们的信仰，真正的金币被直接做成首饰。 “据说他们不仅善于经商，还擅长计算，对天文历法、卜算凶吉都非常精通。” 扎卡力跑去和领队问好，对方也非常礼貌地回应。 “这些都是我的朋友，这位就是和我一起杀死猛虎的少年。”他骄傲地介绍了加兰德，显然扎卡力早已向每个见面的人讲述过加兰德的事迹。 族长百忙中抬起眼镜，仔细看了看加兰德，那样子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让我们混在商队后面。” 领队点点头：“四套衣服，一块金币。” 原来带人去城堡也能当成生意来做。他们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生意。 扎卡力摸摸口袋，“上一次用一捆皮毛，才换到这一块金币。” 加兰德这辈子头一次看到金币。他凑近了仔细观察，这是一块很粗糙、颜色发黑的金币，上面尽是磨损的痕迹，人像浮雕早已模糊不清，看来经历了许多交易。这金币只有手指甲那么大，也不沉，放在包里都怕掂出去。 对于鉴定金币的真伪，塔瑟人自有一套。这枚不需要鉴定，因为就是塔瑟人给他的。领队的记忆力惊人，他可以记得经过自己手上的每一块金币，表面那些细小的磨损痕迹就是金币的指纹。自己给出的金币再收回来而已。 “我们这么多人来，你给个批发价吧。五套衣服，行吗？”扎卡力、加兰德、萨吉、古温克再加上金花，一共五个人。 领队打量一番几个小孩子，“算了，去吧。”他一摆手同意了。大家一听，开心地跳起来。 商队里的老妇人从大木箱里翻出来四套男孩子的衣服和一套女孩子的衣服。男孩子们笑嘻嘻地就地换衣服。 这些衣服都原本属于不同身型年纪的人，大家穿上去之后七扭八歪的。扎卡力的那件太肥了，袖子随风飘荡；加兰德的那件太长，都拖在地上，他又拿自己的腰带把袍子系住；萨吉的那件，好像还有哪里破了，他的小脑袋从衣服当中钻出来了。 只有古温克把衣服穿得好好的。 “哎哟，你们这些小祖宗！”古温克把他们的衣服挨个整理了一番，“用正确的方式穿好。穿得对了，看上去就好看多了。” “哈哈，你个丑八怪还会穿衣打扮！” “我就是塔瑟人嘛，这些衣服我最会穿了！”他一边整理一边说。 “其实怎么穿都没关系，反正城堡里住的那些家伙分不清我们。”扎卡力不以为然。 金花跑去帐篷后面，换上塔瑟女孩子的衣服才出来，还娇羞地笑了一下。古温克也帮着她整理了一番。扎卡力好像还挺喜欢她得样子，看着她傻笑。她腼腆地低着头。 古温克又帮金花戴上塔瑟人的纱巾，压在歪戴着的皮帽子下面。 “这样好看。” “别看你自己丑，还真是会打扮别人。” “那是。” 这一天时候也不早，自然不能即刻出发。商队明早启程，萨吉必须要再耐着性子等一等。下午大家在旗尔丹部族尽情吃喝玩乐。 当大家乐呵呵地穿梭在塔瑟人小集市的时候，古温克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家伙。 那是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塔瑟人，一个瘦小的老头，还是个瞎子，眼皮下面两个洞，挺吓人的。他也没有拿着任何货品，就地上摊着一块小木板，上面画了张特别丑的脸。 “哈哈，古温克你快看，那块木板上画得不就是你嘛！”萨吉大喊。 “真奇怪，这是什么？”加兰德问古温克。 “嘿嘿，这个我可认得！”丑八怪得意地说，“小主人，这个家伙是算命的。这张脸啊，就是帮人看面相用的。” “看面相？他都瞎了还看什么啊！” “瞎了没关系，我可以摸骨。”瞎子一听有人来了，他特别激动。连忙端坐起来，拿小树枝敲敲自己的木板。“瞎子摸骨，很准的。” “摸骨？这是什么意思？” “诶，我们塔瑟人啊，当然不包括我，都精通演算。据说一个人的命运啊，也像世间万物一样，具有自己的规律。精通这种规律的人，就会‘算命’，知道你以后几时富贵、几时遭灾。” “哈哈！有这种好事？那我直接问问自己什么时候发财不就得了？”扎卡力顿时觉得好笑。 “哎呀呀，那不行。这位王子，卜算跟你们献祭神明一样，是大事，不能随随便便算着玩的。” “嗬，既然你这么懂，你去算一算给我们看看吧。”加兰德踹了古温克一脚，把丑八怪踹到瞎子面前了。 瞎子一听顾客来到跟前，更是不遗余力地推销起来。 “瞎子摸骨，能知旦夕祸福，特别准。还便宜，一枚铜板摸一次。” “才一个铜板啊？有！”扎卡力二话不说从腰包里掏出一枚，甩手一飞，刚刚好扔进瞎子的讨饭碗里。瞎子嘿嘿一笑，伸手就把古温克抓得牢牢的。 第34章 卜算问卦 那瞎子把古温克抓牢，脸凑近了闻闻，一双黑漆漆油腻腻的手开始在古温克脸上摸索。真可笑，古温克这么脏这么丑的人，居然还嫌弃瞎子的手。丑八怪不停躲避，却又被瞎子给捉回来。 “这个就是摸骨？” 几个男孩子全都在看热闹。 瞎子看不见脸，当然要靠摸的。他还捏得非常用力，狠狠地搓古温克的老脸，捏啊捏，揪啊揪，吧丑八怪疼得嗷嗷叫。 “哎呀呀，摸够了没有啊！脸被你摸得更丑了。” 瞎子点头道：“嗯，可以了。” “那都摸出点什么了啊，说说看呀！”扎卡力催促道。 “我已经知晓了这位贵客的流年。只是还不知道，贵客今年高寿啊？” “高寿啥玩意？” “你几岁了？” “不知道！”古温克脑袋摇得哗啦哗啦，“我一个奴隶，根本不知道自己几岁！” “哎呀，难办……” “你到底摸出啥了，说给我听听。不然给我退钱！” 瞎子当然不肯退钱，连忙说，“贵客，你这个命，好啊！大富大贵。你老年的时候可以当上一座城的领主。” “啊哈哈哈——”扎卡力一听笑得腰都扭了。萨吉更是手舞足蹈地大笑，他们的举动引来族人们一阵阵围观。 “这人真是个瞎子啊，竟然摸着一个奴隶，说他能当上领主！”萨吉拉着加兰德大笑。 加兰德没觉得那么好笑，他仍旧特别奇怪，瞎子的说法到底有没有根据？ “喂，瞎子！你知道自己摸的是什么人吗？这人是个奴隶，天底下最丑的奴隶，幸亏我阿哥可怜才没杀他！” “嗯……贵客属于奇人异相，相貌想必非常独特。但是生平会有转机，所以才问你今年高寿。可惜你不知道，那么何时转机我也不知道咯。” “哈哈哈！你还说他会成为一座城的领主，泥巴捏的那种城吗？” “这……面相上没有显示。但应该也是石头和泥巴一起搭建的城池吧。” “天呐，扎卡力哥哥，你花一个铜板就是为了看他胡说八道的嘛？”萨吉彻底无语了。 “就是一块钱嘛，无妨。”扎卡力也不心疼，全当买个乐子。 “这么好玩，我也来试试？”加兰德有点动心，他向扎卡力借了一个铜板给瞎子。 “行，你觉得好玩，给你也摸摸。”扎卡力一边说，一边掏钱出来。 “只要摸摸脸，你就能知道一辈子的命运？我今年十四岁。”加兰德蹲下身来到瞎子面前，“我可是有好多人生的问题等着回答呢，你给我好好摸一摸。” 瞎子听到铜板落进碗里的声音，非常满意地点头。双手摸索到加兰德脸上。 瞎子摸的这几下果然挺用力。只是加兰德原以为他会仔细地摸遍整张脸，哪里知道瞎子就随便捏了两下。 而且这次，瞎子脸上不好看了。 “你刚才说你多少岁了？” “十四岁。怎么了？” 瞎子不停地用他的族语嘀咕着，然后直说：“要不我把钱退给你吧。” 萨吉跟扎卡力一听，火大了。 “你摸不出来了是吧？骗子！” 加兰德原本就好奇，瞎子这么一说，他反而更想知道真相了。 “钱我不要，你快说，到底摸出什么结果了？” 瞎子不肯说，大家逼着他说，不然就把他的小摊子掀翻了再揍他一顿。听到这么多男孩子吵吵嚷嚷的，瞎子怕了。 “小伙子啊，你眉眼中间的骨头上有个缝，这是个越不过去的坎，恐怕你活不过十四岁。” “有个缝？”加兰德听得一头雾水，用力摸摸自己的额头，“哪里有缝啊，不是完好的么……再说你也没摸到我额头这里啊……” 加兰德只是一再地确认，老瞎子究竟根据什么得出如此吓人的定论。 萨吉和扎卡力，则当场气得火冒三丈。他们把瞎子的小摊招牌给砸了。嫌不解气又要揍那瞎子。瞎子吓得躺在地上装死。 加兰德连忙拦住他们，说千万别跟年纪这么大的人过不去，他可不禁打！争执的时候，瞎子早就爬起来溜走了。他一路躲进族长的马车里面，死活都不出来了。 古温克是个狡猾的家伙，他知道加兰德的脾气好，听了奇怪的话也不会生气。但现在他心里也有些没底。 “小主人啊，我跟你讲，这瞎子就是摆摊骗钱的骗子而已，他说的话，你千万别当真，不能往心里去。世上好多的事情啊，你越是成天挂在心上，就越是会发生。早早地忘掉，反而就不会兑现了。” “嗯，好，我不和他生气。” 加兰德也知道，扎卡力和萨吉都当自己是最好的兄弟，听到一个老瞎子这么诅咒，心里都气得极了，甚至比他自己还要气。加兰德反过来不停地宽慰他们，叫他们别往心里去。 “哼，以后离这些异端邪术的家伙都远一点！他们不尊敬荒原的神明，都是堕落的贱民！” 这时候阿赞突然赶来。大概是听到他们气呼呼的嚷嚷声，就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扎卡力把事情讲了一遍，阿赞惊呼道：“天呐！卜问人生前途可是大事，在部族里要敬献一头牛才能问巫祝。你们几个人竟然花一个铜板让瞎子卜问，简直是疯了！” 听说加兰德算出这个么结果，她更是惊恐。 “没关系的，加兰德。让我们的巫祝为你拂去不详的诅咒，送上美好的祝愿，就能消散他那些恶毒的话了。” “嗯。好啊。不过没关系的，我不在意这些话。”加兰德答道。 第35章 百尺城头 集市上和赞公主“偶遇”，几个人都有点意外。阿赞公主瞪着眼看着他们。好像是生气，又好像是高兴。 “我本来带着侍女来挑选布料，但没想到加兰德你也会来这里。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你也来了？” “诶，嘿嘿。我们呀，过来转转。” 加兰德刚想要说出此行的目的，扎卡力却对他使眼色。 “别说——被妹妹知道了一定要哭着喊着跟去了。” 加兰德心领神会，立即闭嘴。阿赞怨念地看着哥哥，似乎精准地预感到他们的小计谋。 “阿哥你真是的，朋友来了怎么都没有知会我一声？” 扎卡力嘛，抓抓脑袋，装糊涂。 阿赞又瞧见还有个姑娘一起跟来，不免又一阵酸溜溜的感觉涌上来。 “这一位是……？” “姐姐你好，我叫金花。是我求着加兰德帮忙，才和他们一起赶来的。”金花的语气非常卑微。她自然知道萨吉与旗尔丹的公主即将举行大婚。她很聪明，决口不提自己与萨吉青梅竹马的关系，一切都推脱给加兰德。 哪知道，斜着眼睛悄悄一看，阿赞公主的醋意更凶了。 “哟，是加兰德的朋友？” “是……是不得已才拜托他相助……他是个好人，从不拒绝别人的恳求。但我跟他，没什么关系的，我们、我们就是小时一起长大的玩伴而已。” 萨吉一听就急了。 “金花姐姐，你来时还说愿意嫁给加兰德阿哥的，你怎么反悔了？你别放弃啊！是不是哥哥说过难听的话了？” 金花不说话。她的样子楚楚可怜，心里倒是很会拿捏分寸。 “阿哥他就是不会哄女孩子开心，他可是这世上最好得男人！你要相信他！” “就是。武艺超群的加兰德，对女孩子真是不近人情呢！”阿赞公主讲了句风凉话。 “话说……你们要办什么事啊？”公主又打量他们异样的打扮问，“你们这是干嘛？” “没干嘛……就是穿上这个衣服玩玩。”扎卡力敷衍道。 “我们要去城堡里面，装成塔瑟里人混进去！”萨吉却没有想隐瞒，脱口而出。 阿赞双手掐腰，做出一副要跟老哥算账的表情。 “哎呀，你们这么快就要夫妇一心了……”扎卡力彻底无语了。“阿赞，我不是故意隐瞒。因为以你的个性，只要知道了……” “就怎么样？”阿赞怒问。 “就……”扎卡力左顾右盼，突然想出一条借口，“阿妹你都要结婚了，这么危险的事情，怎么能再带上你呢！” “不带我，那带我的未婚夫干嘛？” “这……”扎卡力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这一次去，不是为了玩，是为了帮助金花姐姐。”萨吉急忙把金花姐姐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阿赞勉强耐着性子听完，不免对金花抱了几分同情。又想到加兰德一个大男孩，不可能一辈子打光棍，总有娶老婆的一天吧。她眼睛翻过去瞟了对方一眼。这些话，都是不能说的秘密。二人心知肚明。 “所以说嘛，任务危险，又没那么愉快，阿妹你还是乖乖呆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吧。” 阿赞没有更多地抱怨，居然非常乖、非常温柔地说：“那好吧，我在家等着你们回来。你们路上注意安全。”说完便走了。 “奇怪，这妹子竟然会乖乖服软，简直就是奇迹。”扎卡力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阿赞的背影。 萨吉在边上说，“因为我讲得有道理嘛，嘿嘿嘿。” 塔瑟人的商队在营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商队收拾了全部的家当，所有货品打包装上车，再带上从旗尔丹部落补给的食物和水，慢悠悠地上路。 加兰德他们一行五个少男少女，都是步行。扎卡力带了一匹马驼行李和商品，装模作样地跟在商队后头。 塔瑟人是做生意的部族，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来往于各种部落之间。甚至互相敌对的部族，也不会拒绝他们。所以他们不带任何武器，当然，贩卖的除外。少年们这次进城，也没有带任何武器。对于拿惯了短弓和猎刀的加兰德来说，特别不适应，走到哪都觉得心里没底。 领队告诫过他们，城堡的入口处，卫兵会仔细搜查每个要进去的人。如果带了武器，轻的被赶出去禁止进入，重的则会被抓起来审问，非常麻烦。他们也只好遵命。 去城堡的路，还需要经过荆棘丛和树林，方位大概在荒原部落的北面。除了加兰德和萨吉之前探险过的荆棘丛之外，北方还有大片没有开垦的树林，其间分布着断崖和山石。这些就像是土地边上的皱纹一样，是领地之间天然的屏障。 荒原部族与城堡之间，被大片的天然屏障阻挡，很难通行。而旗尔丹部族定居的地方，与城堡之间却有一条宽敞的道路可以前往。 这条路很久以前就存在了，早在此地被荒原部族的人占领之前，甚至城堡都还没修建的时候，它就联通着两处土地。它使得旗尔丹部族一方面时刻面临着敌人的威胁，但另一方面与城堡贸易也非常方便。 这条路也要走上两天一夜的光景。最后路过一条宽阔的河，对面即是城堡。 城门在夜里会关闭，所以晚上赶路意义不大。塔瑟人悠哉悠哉地走，在荆棘丛外露营一晚，第二天沿着宽敞的大路前进，又在城外不远处露营了一晚，第三天早上才准备进城。 过了河，大家的眼前是一座山头。 “城堡依傍地势修建，伫立在山上。”扎卡力说道。 “北方人的修造技术真是了得……这么座山都给夷平了么……” “这山本来也不高。几百年前就是北方人的堡垒了。”扎卡力不以为然。 山坡整体被夷平，背面靠着悬崖和密林，正面和侧面则有雕琢的痕迹，是人工的峭壁。高度大约三丈，想徒步爬上去是困难了点。 而峭壁之上，还有石头砖块堆砌的高耸的城墙。也有大约三丈的高度，抬头也看不到顶上。说是百尺城头，略微有点夸张。不过站在城堡地下看，已经非常壮观了。 城池固若金汤，有三面的大门。那是唯一能够进出城堡的出入口。不仅路途曲折，而且有重兵把守。想要进去得人就得排队，一一查验。 “哇，这就是城堡嘛，好漂亮啊……”加兰德不禁感叹。 “这哪是城堡哟，小主子！”古温克讥笑着提醒，“这就是个城墙而已，真正的城堡在里头呢！我们混进去了才看得到。” 原来此时看到的城墙和城门，都属于外城。 “我们得进了这个大门，才到达了“外城”里面，才能看到真正的城堡。你们现在啊，就是乡下人进城！”古温克说得好像自己不是乡下人一样。 城门外一处辐射形状的空地，也是个临时的集市。许多农民也赶来进城贩卖，由于各种原因没进去，直接在门口搭建起了临时的摊位。塔瑟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生意的机会，他们一边排队进城，一边搭建临时摊位卖东西给同样排队的人。 大门外很多人聚集，士兵对他们进行一一检查，合格的人才能进。进城还要交税，跟买门票一样的。 等待的时候，几位少年仔细往城墙上看，正门顶端的石墙上，竖着几棵尖木刺，分明挂着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萨吉也看见了，指着说。 金花听了，慌慌张张抬起头去看。一看眼前的惨状，她又一口气背过去身子瘫软。大家扶着她到安静的地方，过了好久她才恢复意识。 “那些人头啊，都是前些日子来骚扰城堡的野蛮人强盗！”塔瑟人里好事的家伙跑来跟他们说，“挂在城墙上，是用来吓唬野蛮人用的。” 金花听了，两行眼泪淌着，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那个好事的家伙才意识到，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是你自己要来的，如今都看到了。你把那些人头都辨认一下，找出你阿爹吧。” 加兰德冷漠言语之间，还有些埋怨。 “我们趁夜里守卫少的时候，想办法爬上去，盗走人头就是。” 萨吉直埋怨哥哥，“讲话太过直白，女孩子心里怎么接受得了！” 可是金花没有抱怨，她擦干泪水，非常懂事地说：“对，是我执意要来收父亲的尸骨的，我必须要去看一遍，找出父亲才行。” 说完她站起身。娇弱的身子，因为刚才的昏厥，还有些飘忽。萨吉扶着她，一行人再次来到大门前。 城墙上的头颅，大概摆放了半月之久，有不同程度腐烂和被鸟啄食的痕迹。这样的场面，萨吉倒是不怕。他以前跟着巫祝去祭祀，也看到过类似的情形。可是对于金花来说，的确有些过于残酷。 女孩颤抖着，仔细地辨认着每一颗头颅的容貌、发型，寻找她的父亲的影子。过了一会，她小声说，“奇怪了，怎么没有找到……？” 第36章 蒙混过关 金花勉强地站起身，鼓起勇气辨认城头上斩首示众的头颅。从东边第一个看起，逐一猜测……那些头颅，都不同程度地腐烂和被鸟啄蚀，样子早已模糊不堪。 通过发型和面容辨认，其中的确有金花熟悉的一位家臣；后面几个年轻的，并不认得；再后面几个腐烂得只剩颅骨，看不出是什么人，但她感觉并不是父亲。 最后又再看了一遍，“全都不是！” 金花吃力地坐下，神情恍惚，嘴唇还在发抖。 “怎么会全都不是呢？”扎卡力在一边跟着着急。 “看上去，也确实都不太像。” 萨吉也认得那个家臣。所谓家臣，与大将军多少有些血缘关系，常年生活在一起，通常会跟着他一起出战。金花跟他们的感情也很深厚。 “一共多少人被俘，你知道么？”加兰德问她。 金花摇摇头。 “你自己家里都有哪些家臣，你也不知道？” 金花低着头啜泣。 “这个也不能怪金花姐姐！”萨吉一听有些不乐意，“有多少人参战、多少人被俘，根本没人晓得。大家只知道他们全都没有回来。” “我再仔细辨认一下吧，那几个面目全非的头颅……当中也许有家父，或许是我没有看出来……”金花抹着眼泪。 “但是，如果那几个真的不是，我们也不能随便捧一个回去啊！”萨吉说，“会不会阿古兹将军没有被处决，他还活着啊？” 这句话，一下子激起大家的讨论，七嘴八舌怎么猜测的都有。金花也蒙了，不知道该听谁的。 “金花姐姐，你振作一点！”萨吉一直安慰她，“你阿爹如果没有死，你们还有相见的可能。” 可是金花还有点怕，不敢贸然接受这个乐观的看法。她担心万一自己盲目乐观一阵子，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只会陷入更加痛苦的境地。 萨吉见不得她伤心，连连宽慰。金花才勉强止住泪水。 可是这样一来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既然塔瑟人知道这些头颅是被斩首示众的，那会不会也知道没被斩首的人在哪里呢？”扎卡力猜测着，“我们再去问问刚才的那个家伙不就好了！” 这话说得不无道理，大家再去找塔瑟人的商队，却发现他们早都收拾好进城了。刚刚他们查看斩首头颅的时候，那些生意人排着队陆续通关，谁也没有喊他们一声。 “这可糟了，明明说好的带他们一起走！现在我们被扔在城外，人生地不熟的，可怎么办！” 扎卡力带的马还驮着货物，他就硬着头皮牵着马走在前头，带着能说会道的古温克当翻译，也排着队往里走。 “咱们再试试，没准不用他们咱们也能进去。” 城门口的检查挺严格的，每个人都仔细盘问，进城的队伍排得长长的，行进的速度像蜗牛爬。士兵对他们挨个搜身，检查携带的货品，还问每个人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来城堡做什么。 扎卡力笑呵呵地跟着。一到他那里，士兵就把他们全拦下了。扎卡力拉着自己的马，给士兵看他带的货物，然后用生疏的北方话说着，“卖货、卖货……”可士兵根本不买账，凶巴巴地问了一些问题，不知说的什么，但就是不放他们进。 古温克笑嘻嘻地迎上去，用沙哑的声音问候士兵。他的态度很卑贱，言语之间尽是谄媚。士兵一看他脸上的刺字，知道这家伙是个奴隶，对他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二人叽里呱啦地对话，过一阵，古温克转回身为难地说，“士兵问我们有没有通关的文件，没有就不给过。” “通关的文件，那是什么玩意？”扎卡力完全摸不到头脑。 “就是一种城堡里颁发的纸，上面写了我们的身份。有那玩意才能进去。”古温克跟着解释。 “我们哪有那种东西！我们才第一次来城堡，怎么可能有城堡里面颁发的纸！”扎卡力急了，抱着手臂在一边踱步。 “没有你们就进不去了，嘿嘿嘿。”古温克笑嘻嘻地说。 扎卡力一听，很是生气。他一脚踹向古温克，“你明明就知道，也没有事先告诉我，你存心来看我们笑话的吗？” 古温克也不生气，撇着嘴说，“我以前都是跟着主人来的。我的主人都是有的。你这个人不入流，自然没有。我的小主人肯定有的！” 他转头看向加兰德。加兰德一脸尴尬，“我哪有……见都没见过。” “诶，当初你杀了那两个笨蛋，不是拿到了一份官文嘛！” “这个……”加兰德更加尴尬了，“我随手扔在家里，并没有带出来啊……” “哎，那就没办法了。”古温克装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来。 几个人商量着办法，扎卡力提议说：“来都来了，大不了在城外打探一下，也别急着回去。”这时候后面的人嫌他们挡路了，朝着他们吆喝。士兵也很不耐烦，要他们立刻离开。 大家很不情愿，扎卡力还指着自己的货物，又说了一遍“卖货！”。正当他们无奈地离开队伍时，身后突然传来清脆的女孩子的声音：“你们说的官文，我这里有！” 大家回头一看，竟然是阿赞！ 只见阿赞独自一人飒爽打扮，骑着白马得意洋洋地走过来。她从怀里取出一份小小的羊皮纸扔给古温克：“告诉守门的士兵，就说——这个、这个、这个，”她指着扎卡力、萨吉还有加兰德，“还有你，你们全都是我带来的奴隶，跟我一起的！” 三个男孩子一听，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古温克屁颠屁颠地递上官文，又贱兮兮地指着大家，得意地说他们全是阿赞公主带来的奴隶。士兵把官文递给他们的长官，他们看着官文还笑了一通，然后一扬手，顺利地放行。 大家一听，喜出望外。阿赞坐在马上昂首阔步，几个男孩子卖她个面子，低着头冒充“奴隶”，跟着一块进城了。 第37章 乡下人进城 一脚跨进城里，大家都松了口气。 “妹子你真有本事，我这个当哥哥的自愧不如。” 扎卡力叹服道。 “而且啊，其实我早料到了，你不会轻易罢休的。以你的性格，看到我们都进城来玩，一定会想办法跟来的。” “那是自然，还是老哥你懂我！”阿赞撅着嘴，有点难为情，骄傲地说。 当初她一看到加兰德跟哥哥凑在一块，就知道他们要溜出去玩。可是一想，这帮家伙定然不会同意带自己。阿赞是个泼辣的姑娘，自己备了马，一路偷偷跟着他们一直来到了城门外。 “只是阿妹啊，我真没想到，你还会来这一出。这玩意哪里弄到的？”扎卡力还是忍不住要问。 “哼！”阿赞一扭头，“这个是我花大价钱从塔瑟人那里买来的，通关文牒。” 塔瑟人靠贩卖物品为生，他们真的是什么都卖。有一些不太应该卖的玩意，他们也敢贩售，所以他们才给很多人留下了唯利是图的印象。 比如这个官文，是城堡里的官员发放给领地里的农户的，证明持有者是领主的属民，向领主纳税。有了这个玩意，自然可以拿着自己种植的作物进城买卖。至于这玩意的来路么，大概是哪一户逃走的农民留下的，辗转到了塔瑟人的手里。 古时候交通不便，讯息也不发达。守门士兵对于外面的各个民族区分得不是很清楚。有了官文，又有货物，也就放行了。大家把那份小小的官文来回传阅，这次可是见了新鲜。 一块巴掌大的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这几个文盲，没一人识得。古温克那家伙也认不了几个字，全靠忽悠。官文上还加盖了一枚图章，花纹非常漂亮。 “为了这个玩意，本来我要买布匹做嫁衣的钱都花掉了！”阿赞埋怨道，“老哥，你该怎么补偿我？” 塔瑟人那么会做生意，一定骗了阿赞不少钱。扎卡力拍着马背上高高一摞毛皮。 “好妹子，你帮了我大忙，阿哥今天一定补偿你！我把这些玩意都卖了，等会你要买什么，我就给你买什么。” 阿赞等的就是这句话。 那些货物里面，有一小部分是加兰德带来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跟着附和：“我带的那些，也都换钱给你买嫁妆吧，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实在无以为报。” “哼，谁稀罕你那点破玩意！” 几个人在城门处朝里面一望，哇——真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场面！漫长的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无数的房屋，从眼前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远处，是高耸的巨大城堡。阳光映衬，城堡的尖塔上，瓦片泛着粼粼光晖。 “天呐！那些房顶，是金子做的吗？怎么那么漂亮！”萨吉看得目瞪口呆。 “怎么样，你梦里的城堡有这么好看吗？”扎卡力打趣地问。 加兰德直摇头：“这么壮观的美景，做梦也梦不出来。” 这些人谁也没有见过城里，只有古温克在一边嘲笑他们。 “一群土包子。乡下人进城，没见识过吧！我可是在这城里干活好多年了，这些个玩意见得多了！” 买卖农产品的集市，就在城门不远处。许多摊位都撑着蓝灰色的雨棚，放眼望去就像一片海一样起伏。下面一排一排整齐的摊位，中间留足了通行的过道。各种蔬菜、谷物、香料还有肉类陈列其中。商贩们热情地招呼，集市里各色人等来回穿梭，选购产品。 城里的地面，都用碎石整齐地铺垫，非常干净整洁。萨吉差点就在上面打滚了。集市的外延，是贩卖各种布料、首饰的小店，阿赞目不转睛地望着，恨不得把这些店铺全都走上一遍。 在集市的一角，扎卡力找到了那群塔瑟人。他们正在贩卖刚刚从荒原部族收购来的毛皮。那个好事的家伙也里面。 加兰德和萨吉自然急着要打探情况，阿赞哪有心思管这些，她可要在太阳下山、集市关闭之前，把这里好好地逛一下。女孩子去玩，自然要带上另一个女孩子。可惜，金花还在担心父亲的安危，没心思去玩。 加兰德更加不乐意她跟在自己边上，宁可找借口打发她去玩。 “你们一起去逛街吧，带着你不方便找人搭话。” 萨吉呢，自然也是一心想着玩，他也不愿意看金花姐姐伤心，他一起拉着金花去集市散心。 “阿哥有消息了一定会告诉你的！你现在不要去想太多的事情，我们难得来一次，好好玩吧！”萨吉勇做护花使者，带着两位姑娘一起去游玩。 扎卡力和加兰德两个人，把那个好事的塔瑟人夹在中间，古温克当翻译，询问起城墙上的事情。 “哎呀，原来你们是来打探战俘的，这个也难找。”那家伙手一摊，“据我所知，城堡里那些家伙也很精明、唯利是图。被抓回来的犯人，处死的都是些受伤失去劳动能力的人。那些能干活的，都被卖掉做奴隶了。” 加兰德听罢也有了一丝希望，“这么说，阿古兹的确可能还活着，他可能被卖了。” “那一般会被卖去哪里呢？”扎卡力接着问。 “这个嘛……”那个人挠挠头，“矿山、工厂、军队，都有可能吧……” 具体到某一个战俘去了哪，这人就帮不上忙了。 扎卡力他也没什么心思站在这卖货，他还想着去看看城里的刀剑铺子呢！于是就跟这个塔瑟人谈价钱，想把自己全部的货都出给他。古温克也帮着讲价，可惜最终没玩过这些生意人，被他们狠狠压了价格才得以出手。 扎卡力拿到了十二枚金币，外加三十块铜板。 “那阿赞那里……”加兰德还以为他会去帮妹妹买嫁妆。 “她啊，她可比我有钱多了！家里就她最受宠了！” 可不是么，远远地，二人看到阿赞就在那试着各色花布，已经阔绰地买了起来。萨吉和金花都捧着她买的东西呢！ “走！我们去看看城里的兵器铺什么样！”扎卡力愉快地拉上加兰德，奔着城里更深入的地方去。 第38章 城中打探 两个少年很快找到了五金铺子聚集的街道。各种手艺人的小店一家挨着一家，小到汤匙漏勺，大到耕犁农具，什么玩意都有专门的店。走了好久，看到一家兵器铺子，外面摆了各式刀剑。 “诶，你说这个怎么样？”扎卡力随手拿起一件瞅瞅。 “还行吧。”加兰德也跟着瞎看看。 荒原上，铁器可是珍惜的玩意。据说铁都是从矿石里烧出来的，可是他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种含铁的矿石。他们用的铁器有祖传的，也有买来的、打仗抢来的。 加兰德自己有一把小猎刀，是母亲留给他的，据说是祖父遗留下来的。这把刀长度没有超过手掌。给猎物剥皮倒也得心应手，其余的时候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兵器少年当然喜欢。碍于囊中羞涩，他一直没能买到称心的。 “嗯，比着我的砍刀，这做工可差多了。”扎卡力身为王子，自然有一把精心打造的武器。单纯看表面的工艺，店铺里挂的无非是些粗糙的玩意，只有个不同的形状而已。扎卡力自己的那把开山砍刀，镶满宝石珠玉，更接近于珍贵的工艺品。 “也不知道用起来怎么样。”扎卡力又甩了几下。 店铺里的人朝他们大声嚷嚷了几句。问古温克他们讲了什么，丑八怪没好气地说：“让你们不买别乱摸。” “切，我们都不乐意买呢！”扎卡力又拉着加兰德离开。 “城里如果有什么厉害的打造工艺，也不会这么轻易地摆在街边小铺里吧！应该藏在更隐蔽的地方。”加兰德说。 “嗯，说的有道理。”扎卡力摸摸肚皮，有些饿了，“我们吃饭去吧！”二人又沿着街市寻找饭店。 走了一阵，闻到食物的香气。他们看到一家半露天的摊位供应食物。许多粗俗打扮的人端着碗坐在摊位外面吃饭。一看这就是一家供应廉价食物给劳动者的店。 看他们吃的不算太好，是一种墨绿色烂糊状的浓汤和一块又黑又硬的面包。看那汤里，有菜叶混着肉末，还有些植物块根在里面，可没有部族里大快朵颐的丰盛。 “去问问，这玩意多少钱？”他们打发古温克去问价钱。 古温克去去就来，这样一份迷之料理竟然要1块铜板一份！ “这么贵？！”扎卡力惊叹一声，“就吃这么个玩意？！” “嫌贵别买呗。”古温克也不忘说风凉话。 “算了，我懒得再去找其他餐馆，想必只会更贵。” 扎卡力打发古温克买了三份。古温克捧着碗想和他们坐在一桌上吃，扎卡力可不想看他那张脸，打发他去一边蹲着，王子的派头十足。 两个少年端起汤尝了一口，味道不敢恭维：有些辛辣，有点酸，还苦苦的。乍一吃真是不习惯。又尝了一口面包，虽然硬了些，倒是比荒原上的青稞点心更有滋味一些。 “你觉得这玩意怎么样？”扎卡力搅着汤问。 “吃不惯。”加兰德一边砸吧味道一边说，“可能他们喜欢吃吧……” “这碗汤是难喝了点，但下这个面包就感觉还能接受。” “嗯，是啊。” 荒原上，调味料是非常稀罕的玩意，加兰德自己家里从来也不制备的。这汤里辛辣的滋味应该是某种调料，又酸又苦的，才是菜叶的味儿。有了调料，这一碗汤的味道就变得有回味。等吃完了以后，还稍微有点想念。 “而且这价格，真要是每天都吃，我也吃不起！”扎卡力抱怨说。 “哈哈哈，小兄弟！这里的人啊，靠着出卖劳力为生，赚的钱也不少！每天吃两顿，还是吃得起的！”一个有点粗糙的中年声音从旁边传来。 他用的是熟悉的荒原部族语言，两个少年都转过头去看。只见邻座一个人吃饭的大叔，虽然穿着城堡里劳工的服饰，长相却和荒原部族的人一样。 两个少年把他仔细打量了一番。 “你是荒原部族的人？你是哪个部族的？”扎卡力问。 “我啊……”大叔摸摸胡子，惆怅了一番，“我已经不属于任何一个部族了，我在这座城里生活了好多年，现在就是城里的劳工而已。今天只是难得听到熟悉的语言，忍不住搭话。” 居然会有荒原部族的人在城堡里定居！二人都大吃一惊。两个少年连忙坐到大叔身边和他详谈。 “说起来你们不要笑话，我多年前战败被俘，就成了一个奴隶。后来几经易主，辗转赎身成了自由人，就留在这里谋生了。” “奴隶还能重获自由？” “嘿嘿。奴隶这种身份，不是绝对的。运气足够好就能自己赎身，成为自由人。” 大叔红着脸说。 “我当初遇到一位慷慨的雇主，他给我发了不少工资。攒的久了就赎身了。” 两个少年听了赞叹不已。 “这个地方东西卖得贵，做什么都要用钱。但是只要肯吃苦，也能赚到不少钱。我每天帮城堡里的人搬运货物，一直有钱拿。而这个摊位便宜，我每天都来吃饭。” 二人面面相觑，大叔的这番说辞，也像城里诸多新事物一样给了他们不小的冲击。 “两位小兄弟，你们又是来干嘛啊？也是来谋生的嘛？要是谋生，我还能指点一二。” “我们……”扎卡力想了想，先委婉地说道，“我们今天来只是办事，没打算常驻。” “哦，这样啊，哈哈哈！你们年轻人喜欢玩的，也不错。游览一番见见世面。” “我们需要打听一些事情。既然遇上您这样熟门熟路的老乡，不如就先问问你吧！” “哦？那你们需要知道什么，请尽管问吧！” “这位大叔，我们进来时，城墙上挂着许多人头，你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人吗？”加兰德开口问道。 “那个啊，挺吓人的吧！”大叔吃完碗里的汤，拍着肚子得意地讲解，“他们都是罪犯，被处死了之后挂在那里示众的。这样的人时常有，旧的挂久了就换一批新的。” “他们犯的什么罪呢？” “强盗啊之类的，都是大罪。”大叔叹口气。 “那里面，也有荒原部族的人吧！”加兰德试探着问，“战俘，也有的吧！” 大叔嗯了一声：“是啊，惭愧。当初我也差点就挂上去了。” 扎卡力给加兰德使了个眼色，两位少年非常恭敬又极其小心地询问起来。 “大叔，我们需要打探的事情，与那些挂在城门示众的犯人有关。我们有位族人，恐怕也是战败被俘了。我们本来听说他被杀了，但不确定，也许他还活在世上。” “哎呀，是吗！”大叔也泛起一丝同情，就问，“什么时候被俘的呢？” “去年冬天。” “哎呀……如果没有被杀，大概也是被卖去什么地方干活了。”大叔盘算着，“后面的采石场是接受奴隶的大户，要不你们去那打探一下？” “采石场？” “采石场是城里重要的工厂。修建城墙和房屋少不了石料。这个活也是苦，自由人不乐意干，都是抓奴隶来用。” 大叔说得头头是道。 “你们从西边那个城门出去，沿着山路一直走。在一座山上。特别容易认出来，那座山上没有树，山腰上都是挖出来的石头。” 两个少年听罢，万分感激。这下有门了，他们再三言谢才告别大叔。 第39章 姐妹金兰 大叔的话带给二人一丝希望。 “既然如此，那我们去那里看看就是了。” 两名少年一拍即合。 “诶，小伙子们，那里不要轻易接近。” 大叔却又好心地告诫。 “矿山是领主老爷的私产，里面又关押了大量奴隶，平日都有重兵把守。你们两个本就身份不明的外乡人，不要轻易靠近啊，别叫他们抓去！” 他们二人没有城堡内的居民身份，野蛮人与奴隶之间，不过一线之隔。 “再说啊，人都被卖了，你又怎么救得回来？一个奴隶卖二十块金币呢！” “区区二十块金币，我们也凑得出来。”扎卡力掏出了自己的钱。 “即便你凑得出，人家也未必肯卖啊！”大叔点着桌子，“矿场有工期催着，干活的奴隶怎么会随便卖掉！你在这城里，有熟识的权贵人物吗？我看没有吧。” 二人面露难色。 “再说，那个地方真的不安全。那条路上时常有强盗出没，那座山后面，还藏着强盗的老巢，一不小心路上又被贼人给杀了。我说你们，还是该吃吃该玩玩，早点回家吧。” 大叔说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既然说出来了，少年怎么可能死心呢！二人吃完了饭，又听大叔闲聊了些城堡里的生活，才互相告别，回去找女孩子们。 女孩子那一边，吃着路边摊头的点心和蜜饯，又喝着珍珠奶茶，已经姐妹相称了。 阿赞心里，一直憋着一些话需要问清楚。她拉着金花的手，试探着问她。 “好姐姐，你和那个加兰德，到底什么关系？你们俩有婚约吗？” 金花一听，脸羞得通红。 “我们哪有什么婚约！我倒贴他的，他竟然还嫌弃，说起来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金花差点又哭出来，连忙喝一口奶茶压住眼泪。 阿赞一听来劲了，连忙又问：“此话怎讲？说来听听。” 金花叹口气。 “原本我好歹也是大将军的女儿，首领一直说要我许配给他的儿子萨吉王子。哪知道我父亲出了变故之后，首领反悔，我现在的地位，连个下人也不如。我本想着，加兰德和我一样，也是母亲病故后在部族失势，我可以与他相依为命。就拖了个借口，请他帮忙收寻家父遗骨，再卖他个人情嫁给他。哪知道这家伙——” 阿赞眨着眼睛听着。 “他也嫌弃我了！竟然还断然拒绝我，让我的颜面往哪里放！哎！” 阿赞听完，心里暗中摆手叫好。现在她和加兰德没什么可能，但看着别的姑娘趁机上位，就是有那么一点妒忌。既然加兰德不喜欢金花，她心里就踏实多了。 于是她温柔地告诉金花，“你来我们旗尔丹部族吧，你这么漂亮，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么！我们这里靠着与外面做生意维生，只要你有一双巧手，不怕养不活自己！” 金花破涕为笑，点头道：“嗯，我不是自夸，纺线织布、刺绣缝补，没有哪样我不在行的。多谢妹妹收留啦！” 二人就这么说定，金花和阿赞一起回旗尔丹。 她们谈心的时候，萨吉还拎着买来的货物，在不远处的摊头吃烤串呢。 少男少女在街市一角汇合，阿赞热情地朝两个少男挥手。金花偷偷在一边问：“阿赞妹妹，你好像很关心加兰德呢！” 阿赞脸一红：“有吗？！怎么可能！我只是比较讨厌他那副傲慢的腔调罢了！” “嗯，是啊。我也讨厌。”金花会心一笑，“我们不要搭理那个家伙了。” 城里有卖奶茶的铺子，一块铜板一杯，和午饭比起来这价格不便宜。女孩们花钱真是大方。她们请两个男孩也喝一杯。 扎卡力陈述了一番打听来的消息，金花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是滋味。父亲的生死悬而未决，可是眼下也没什么好的办法搭救。再玩上一会也要傍晚了。在城堡中花费不小，这么多人一起吃住，花光扎卡力手上的钱也不够。 “我和古温克留下来打探吧，古温克通晓这里的语言，可以帮助我。我们留下再合适不过了”加兰德冷冰冰地说，那口气一点也不像是在帮忙的样子。 金花一跺脚，咬着嘴唇说：“你都拒绝我的报答了，还搭上这么大的人情帮我，算是什么意思啊！” “萨吉拜托我的事情，我自然会尽心尽力去办。再说我本来就要进城游历，顺便帮你而已。不要想多了。” 金花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要留下，我也要帮你才行！”扎卡力舍不得他。 “可是你要保护两个女孩还有萨吉回去。”加兰德说，“萨吉的婚期快要到了，他不能再这么乱转。而且他一个人回家我真的不放心。你是我的好兄弟，请务必把他送回家，送到首领身边。” “这话说的没错，婚期临近，不要出什么岔子。”扎卡力爽快同意，他拍拍自己的胸口说：“我一定把他平安送回家，亲自送到他父母面前。” 但是他也不放心加兰德一个人留在城里。他把自己换的十二枚金币全都交给加兰德，嘱咐道：“这些钱，你拿着在城里用。如果真有什么办法赎回金花的父亲，你再回来找我凑钱！” 金花一听，连忙感恩戴德地说：“这些钱，就当是预支我做工的工钱吧！我金花是个守信义的女子，既然请你帮忙了，不能再占着你的便宜。你若是能找到家父，我就在旗尔丹部族干活赚钱来偿还赎金！” 加兰德这才知道金花又给自己找了条出路。所以就说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可这家伙偏偏不喜欢聪明女人。他也挺高兴，金花不会继续赖着自己了。便爽快地附和：“嗯，这样好。” 城里夜间有宵禁。摊贩在太阳落山的时候都纷纷收摊回家。不住在城里的人，要么找店住下，要么出城去。加兰德与朋友们告别，目送着他们出城。 离开这些人，他稍稍感到一丝轻松，不需要继续伪装出快乐又善良的样子。随着夜色降临，那个在黑暗的时候、时常感到孤独和恐惧的自己又回来了。 “我们找个店住吧，古温克。” “好咧！” 第40章 又遇同乡 为了节省开支，以应对后面不必要的麻烦，二人四下打听，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小旅店。 那是在一条窄巷子深处，两栋高楼之间的一个破烂的小房子。房间是个仓库改装的，连个窗也没有，通风很差。里面是一条通铺，特别挤。各种各样的底层劳动者陆续汇集在这里住宿。 加兰德不得不和古温克紧挨着睡觉了，而且另一边还要面对一个未知的陌生人。房间里弥漫着汗臭脚臭。这些穷苦劳动者自然没什么机会清洁自己。 加兰德从小在荒原上长大，那里卫生条件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但是体味这玩意，能忍受的只有自己的。相比于完全陌生的北方人，原本他都不乐意靠近的丑八怪，现在也变得勉强还能接受。 大房间黑洞洞的，只有几盏昏灯照明。晚上根本就睡不着，不断地有人入住伴随着响动，而且有人打呼噜、磨牙、说梦话，十分嘈杂。加兰德在原地翻来覆去，瞪着眼睛看天花板。 边上的大叔实在太挤了，整个人都要压过来，他踢了那人一脚，抱怨道：“你往那边去一点！”他讲的自然是家乡话。 认识古温克以后他花了很多时间去学习北方话，在城里的时候也留心着各种事物。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无非就是学会了基本的表达，复杂一点的内容，还是情不自禁地说起家乡话来。 这一说可倒好，边上那人坐起来了。接着灯光仔细打量加兰德，然后乐呵呵地说：“诶，这不是小老乡么！” 加兰德一听也坐起身。原来边上这个鼾声如雷的大叔，就是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位老乡。他愉快地问好。 这大叔又遇到老乡，精神头也来了，觉不睡了，拉着加兰德又攀谈起来。少年揉揉眼睛，他想听取更多关于城里的消息，立即就打起精神了。 “小老乡，你没走？”大叔关切地问。 “我啊，我还想看看这城里有什么新鲜的玩意，顺便再打听一下朋友父亲的下落。” “哦。那你们今天都游览了些什么地方啊？” “今天来得匆忙，就逛了逛集市而已。” 大叔一拍大腿，埋怨说：“哎呀，逛了市场而已，算什么呢！根本就没有看到这城里的精髓。我跟你说啊，要想真正地游览这座城，有几个地方可是非去不可的。” 接下来大叔眉飞色舞地讲述。 “首先，第一个要去的景点就是城市中央的泉水广场。” “那里是大理石修建的清泉，周围有各种漂亮的雕塑，坐落于这座城的中央，四面宽阔的马路把城市分割开来。池里的水分外清澈，免费供给城里的居民饮用和洗衣。” “这个水池是领主和几户贵族老爷联合捐资修建的，是一件善事。每天清晨就见到家家户户的女人在水池边说笑，其中还不乏好些大姑娘小媳妇，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原来这才是大叔真正的关注点） 加兰德点头记下，“好多，明天一早我一定去游览。” “然后，一定要去的景点就是城堡本身。” “当然有卫兵拦着不可能进去参观，只能绕着走走，感受一下城堡的壮观。” “城堡的基石是坚固的花岗岩石砖，非常雄伟壮阔。上面是巍峨的高墙，还能看到红白相间的塔尖。可惜从外面看，只能看到兵营的窗户，并不能看到大小姐的闺房。” 加兰德听了暗自好笑，这大叔是个偷窥狂人么？ “哎呀接下来，一定要去的地方就是平民浴场了！”大叔说着脸都红了。 “哎呀呀，那真是特别舒服的地方，但是想想我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原 “这座城里，有一处白天供应热水的巨大浴场。任何平民，只要花五块铜板就可以进去泡澡，时间不限。这是世间最美的享受了。人类的文明就此开始。小伙子，这个浴场，你一定要去，否则就是白来了！” “当然啦，可惜这浴场仅限男士进入，并不能看到任何姑娘。”大叔摸着肚子遥想着泡澡的舒适。“每次只要有钱，我肯定去上一次。如果你非要找个姑娘嘛……你懂的，嘿嘿。” 加兰德连连苦笑，“大叔你怎么一直都在讲姑娘？” 虽然分别时扎卡力把钱都给了他，但是他哪敢乱花！这城里的消费真心不低，稍不留神，就要花得底朝天了。 “怎么，你钱不够？”大叔一眼看穿了他的难处。 加兰德害羞地点头。 “哎呀，钱不够没关系，你年纪轻轻的，可以赚嘛。这城堡里求生的手段多着呢！” 大叔语重心长地拍拍少年的肩膀。 “今天吃饭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得出，你那个朋友家境不错，没准是部族首领家的孩子。对不对？你嘛，穿得朴素，老实巴交的，一看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而且家里条件也不算好的。” “这你都看得出？” “那是，老乡么！”大叔得意地说，“穷怕什么，在城里又没人关心你家里怎样，干活还不都是一样。赚了钱，生活也自然就好了。” “我也能在这城里干活赚钱？”加兰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能呀！” 大叔这话，可是真正地打动了加兰德。荒原上贫困的生活一直令他非常烦恼，他分到的草场很贫瘠，家里人手又不够，不能分担打猎的劳动，实在想不出什么改善生活条件的办法。 “我一直惦记着出去闯荡，也没有人指点。今天遇到您，可以说是遇到救星了！”少年顿时双眼放光。 “哈哈，大叔我在城里闯荡多年，有不少经验，都可以介绍给你。” 二人相谈的声音太大，边上的人不乐意，大声骂过来，他们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说。 “城里么，卖力气谋生的途径有许多，帮人修房子、搬东西、干杂货，说也说不完。” 大叔把他这些年来闯荡的故事全都说给加兰德听。 加兰德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大概是一直听着大叔的故事入睡的。第二天一早，旅店里有的人赶早出门，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加兰德。再看大叔，早就离开了。 少年打个哈欠，睡得太少，还有些头晕。古温克倒是睡了好觉，开心极了。 “诶，丑八怪！我们快出门，先去游览一下城里！” 他们立即出发。而加兰德也暗自下了决心，等萨吉的婚事之后，就来城里谋生试试。 第41章 游历名胜 二人舍不得钱买早饭，拿出干粮来塞了几口。又喝光了带来的水。口渴了，加兰德就想起昨天大叔提到的水池。 “中央水池不难找，我带你去就是了！” 古温克笑嘻嘻地领路。二人出了窄巷，走到城里最宽阔的大路上，沿着路一直走，不多时就看到一处人群密集、熙熙攘攘的广场。 只见广场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池，二尺高的边沿，都是闪闪发光的白色大理石砖砌成的。男女老少围绕着水池，有的端着盆，有的拎着通，都是来打水的。有的人就在水池边上洗衣服，弄得水池边上都是积水。 水池的中央，伫立着一尊等身的人形雕塑。走近了看，是姣好的少女，轮廓清晰的北方人面孔，但比上城里的居民还要俊美许多。这雕塑的身形矫健挺拔，近乎完美。而且，加兰德看得脸红，这些雕塑可不像居民们穿得那么厚实，怎么都袒胸露汝的，让人看了害羞。 雕塑端着汲水盆，里面接了泉眼，清泉就好像从盆里源源不断倒出来似的。 “这是谁啊？穿得也太少了吧！” “哼，乡巴佬。”古温克见怪不怪。“这叫女神，懂吗？女神。” 二人挤进人群里，蹲在水池边上，果然池水清澈见底，应该是深井里打上来的。喝一口甘甜凛冽，加兰德赞不绝口。他又把水袋都装满了。 四下看看，哪有什么漂亮的大姑娘，都是些圆滚滚的胖阿姨在洗衣服。阿姨们还朝着少年窃笑。 离开泉水广场，二人沿着大道游览。两侧的建筑密集，各种行人来往。不多时，他们又来到一座巨大的建筑面前。这建筑没有窗的，上面是一周的圆形，下面有四方的入口。还有两个卫兵把守，一个执行官模样的人坐着。 那个执行官看到加兰德，竟然就招手示意他过来。 加兰德很是奇怪，招呼自己干嘛？他好奇地凑过去。只见官员说了些话，就从案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张纸来给他。他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古温克就笑嘻嘻地接过来，连声说谢谢。 “这是什么？”语言不通，他只好问古温克。 “方才那官员说的是，过来，野蛮人。给你一张免费参观券。” “参观什么呢？”加兰德又拜托古温克解释。 执行官自豪地指着身后的建筑说道：“这里是仿照帝国首都的样式修建的竞技场。每个周末举行竞技表演，本地居民均可免费观摩。看你新来的，免费送你一张参观券，到时可以带上你的奴隶来看。表演期间还供应免费面包和酒水。” “竞技场？到底是看什么的？”加兰德不明白。 “哎呀，这个你都不知道！”古温克自己解释说：“里面就是看奴隶打架嘛！可好看了！我一直想进去都没人带我。这回好咧，小主人你就带着我进去看吧！” “看奴隶打架？那么无聊，这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可好看啦！你是不知道，里面都是玩命地打，见血的！” 加兰德一听更加费解了，尤其是古温克这么个奴隶，竟然还喜欢看别的奴隶自相残杀？ “竞技表演非常的精彩，胜出的选手会被城里居民视为英雄。在帝国首都，他们都被视为神明再世。我们的竞技场最大限度还原了帝国的建筑，比赛的项目众多，有摔跤、持剑、持长矛的对决，也有斗狮子的表演，一定有你们喜欢看的。” 执行官一本正经地解释。 “哎呀，我们一定要来看啊！就算不喜欢，也别浪费了免费的面包酒水啊！”古温克在一旁吹风。 加兰德仔细看看这参观券，有些粗糙的莎草纸，上面套版印的北方文字，还有四边装饰的花纹。古温克迫不及待地收好这张券，笑嘻嘻地朝官员致谢，说着：“我们一定会来看的”，才离开。 “你这家伙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就不怕哪天自己被卖进去决斗？”加兰德呵斥他。 “哎呀呀，我长得这么丑，不适合竞技场。倒是可是被卖去戏团，表演丑。肯定很多人来看——世界上最丑的人。”古温克可是一点也不担心。 加兰德又好气又好笑，真拿这家伙没办法。 荒原部族在节日里也有各种竞技表演，摔跤赛马之类的。摔跤太看重个头，赛马又需要一匹好马，这两样他都不擅长。只有射箭他最在行。这是他的传统表演项目。 加兰德的弓箭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对这个他很有研究，打磨出的弓箭性能远远好于族人。而且以他的性格，安静又有耐心，出手沉稳，非常适合这项运动。射箭比赛他从未遇到过对手，堪称部族里百发百中的神射手。 射箭也是他谋生的手段。毕竟有下一顿饱饭的压力，逼着他精益求精。 “也不知道城里的竞技场有没有比射箭的。” “切，没听说过。” 二人离开竞技场，又绕着城堡外面走了一圈，远远地看了看气势恢宏的城堡，打量了一番守卫的士兵。 原来城堡的细节很是精致。走近了可以看到许多精美的雕刻装饰。花岗岩基石之上，是红白相间的主体建筑。利用砖石本身的颜色拼接了花纹，窗口、阳台处还有巧妙的设计，堪称巨大的艺术品。 城堡的屋顶闪着光亮，都是金色的瓦片。抬着头看，脖子也酸了。这城堡究竟多大，二人也说不清楚。只觉得整个城市的北面、半座城池都是城堡。 加兰德看得赞不绝口，不知不觉一直游历到傍晚。为了节省开支，二人从城堡西北面的偏门离开，去外面露宿。 原来城池的正面为了抵抗荒原上的野蛮人入侵，修建得非常高耸。但城堡后侧有天然的山石作为庇护，面对着浓密的森林，城墙就略微低矮一些，守卫也比较宽松。城堡外面的树林有人工种植的痕迹，异常地茂密，几乎密不透风，人很难进入。应该也是某种防御措施吧！ 出了后门，只见有一条小路上山，应该就是到达矿场的路。二人找了棵背风的大树，挖掘一下干燥的枯叶，躲在树下休息。他们又吃了些干粮，和衣而睡。这里远没有正门那么热闹，几乎没有行人，只少量马车出城，看打扮，应该都是领主家的仆役。 第42章 林间巧遇 早上醒来后，主仆二人沿着羊肠小路向前走。抬头看看，远处的山上有人工开凿的一处地方，想必就是矿场。但低头看脚下的路，还真是急不来。 走着走着，遇到一个骑马的少年同行。这少年也无非是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有点微胖，皮肤白皙、个头高大。他一头棕色浓密的卷发，脸上有些雀斑，还伴着稚气。 少年身上穿的干净漂亮的衬衣、豆绿色高腰裤子，鹅黄色的长袜还有一只漂亮的深蓝色皮鞋。但另一只脚受伤了，大概是骨折，绑着夹板，没有穿鞋。 看他腰间佩剑，骑着一匹高大的战马，显然是骑士的打扮。可能因为脚上受伤的关系，他行进的速度非常慢，完全是任由马匹溜达，几乎和步行的加兰德一样的速度。所以在小路上二人肩并肩地走起来。 “你好啊，野蛮人，你这是去哪里？” 少年和颜悦色地打招呼。看他的举止非常有教养，脾气也很好，只是“野蛮人”这叫法……哎，一言难尽，这是对荒原部族的蔑称，透露着北方人骨子里的高傲，大概那少年根本无从察觉吧！ 加兰德听懂了大概，但也不确定，就问古温克。 “嗯，这个傻瓜在和你问好呢。”丑八怪漫不经心地说。 “你好。”加兰德试着用生疏的北方话回答。 “你从哪来？”少年又问。 “荒原。”这一句就是家乡话，对于家乡，只有家乡的语言可以描述。 “哦，荒原——那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 少年赞叹道。当然这是客套话，他不见得明白荒原究竟是什么地方。 二人并排走着，谁也走不快，还是很尴尬。少年又开口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参观。”借着翻译，加兰德回答。 “哦。但这里不适合看风景。山上是属于领主的矿场，他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而且这个地方也不安全，山上时常有贼人出没。” “贼人？”加兰德好像学会了一个新词。 “有些逃犯，还有流浪的人，慢慢聚集在这山林里，多年来形成了一个匪帮。他们专门打劫我们的货物，有时还绑架工人，向领主索要高额的赎金。” 少年见加兰德不怎么讲话，就继续说道：“我看你是野蛮人的商人。你们都是成群结队来做买卖的。” “嗯。”加兰德随便回应了一句。 “你的生意做得好吗？你什么都没带，想必全都换成钱了吧！我就说一个生意人带着钱乱走很不安全。” “你又是谁？”加兰德打断对方冗长的聊天，用生疏的北方话问。 “我嘛？”他愉快地介绍自己：“我叫做罗尔。是一名见习。” “见习？”这也完全是第一次听到的词儿。 “骑士的见习！”少年兴奋地解释。“就是说，我正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骑士。有朝一日，我就会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哇！”加兰德听完非常敬佩。北方人的骑士，一定也像部族的勇士那样受人尊敬。难怪这少年如此有教养，一定是个富贵的人家出身。 “我目前还是见习，我同时也是老师的侍从。我也是跟随老师一起上山的。” 少年讲起话来没完没了的。 “加兰德。” “你好，野蛮人。嗯，什么来着，加兰德？” “嗯。你好，罗尔。” 又走了一阵，古温克说要拉屎。终于有借口摆脱这位热情的少年了，主仆二人离开路面，往树林深处走了一段。古温克这家伙非要找个平整又漂亮的地方拉屎，唠叨起来不胜其烦。二人继续朝树林里面走，可是走着走着，竟然听到不远处有打斗的声音！ 加兰德扔下古温克，循声走过去。悄悄地蹲下身，只见树林间一片小小的空地上，一个人正在跟三个人对打！ 瞧那一个人，是个老者。纯白的山羊胡子，鼻子下面还有两条高高翘起的髭须，也是纯白色的。看他年纪有五十上下，圆瞪着眼睛，尖鼻头薄嘴唇，颇有几分尖酸刻薄。 他身型十分精瘦，再看他的穿着，也是鲜艳夺目。头上戴了有羽毛装饰的夸张帽子，身上穿着肩膀宽阔的条纹外套，是紫色和鹅黄色相间的款式。下身豆绿色的贴身长裤，配了系着蝴蝶结的蓬蓬袜，跟一双尖头皮鞋。 这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风格跟前面那位少年颇为类似。想他定然也是个非富即贵的老人家。 少年惊讶地发现，那老人家手拿亮银色镶嵌金边的骑士剑，袍子下面穿着锁子铠甲。他傲慢地挥舞，招式优雅从容，非常讲究，简直如舞蹈一般。 “莫非他也是骑士？” 可是毕竟是一位老人家了，行动有点吃力。 对面三个人哪管他这些！他们叫嚷着一起冲上来，尽管姿态不好看，可是人多啊，三打一占着绝对的优势。 看那三个人，脸上脏兮兮，头发乱哄哄，衣服上缝缝补补，也没有款式可言。他们手上拿的兵器，是砍刀、斧子和大棒，兵器上锈迹斑斑满是缺口，哪有什么讲究。 “他们龇牙咧嘴，凶狠异常，再配上歪瓜裂枣的样貌，各种刀疤在一起，这三个会是好人么？他们就是所谓的贼人咯！”少年寻思道。 那老人家一个对付他们三个，前一分钟还从容不迫，但很快就招架不住了。眼看三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就要把老头打死。 加兰德看到这些人行凶，立即就想帮忙。这次进城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全都是为了顺利通关。空着手怎么打呢！ 一摸腰间，他突然想起来了。 “谁说没带兵器，这么好的兵器我不是一直带在身上么！” 从阿赞那里没收的布鲁头，一直都没有还给她。当作护身符挂在腰间。别看它只是个小小的黄铜挂件，打出去威力可不小呢！ “给你们北方的傻瓜见识见识我的本事！” 加兰德解下腰带，扯了二尺长的布条。拴住布鲁头，一件趁手的兵器就有了。 他悄悄地靠近那几个人，挑选合适的角度和距离。 “看我把他头都打穿了……” 正好那边三个人都没有注意到他，加兰德抡起手臂一甩——正中目标！ 只见其中一个贼人“哎哟”了一声，捂着脑袋蹲下来。等觉出疼痛，血已经飚出来来。那个人满头都是血，疼得直打滚。 “什么人！” 另两个人一起转头，发现了前来帮忙的少年。 加兰德微微一笑。 “是我打的，疼吗？” 那个受伤的家伙怒火中烧，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老子的闲事也敢来管！” 说罢举着砍刀朝加兰德走过来。加兰德也不客气，顺手送他一击，又打中这人的脑袋。这下他满脸都是血，扔下刀双手捂着脑袋叫唤。 那边的老头本来已经摔倒，这会看准了时机，从背后一击贼人，又刺中一人的小腿。那人也惨叫一声。战局顷刻间发生了变化，贼人的人数优势不再。就在此时，又听到远处树林里有人大声喊着：“兄弟们快一点，我找到老爷啦！” “糟了，有士兵来了！”匪徒们一听怕了，撒腿就跑，不一会就消失在密林中。 看到他们跑远，加兰德才忍不住笑出来。 “笨蛋，哪来的士兵啊，分明就是古温克那家伙，晃着胸前的马玲在那里叫嚷。” 这个狡猾的家伙，真不是第一次玩虚张声势的伎俩。他自己就是个贼溜溜的家伙，肯定比任何人都清楚“做贼心虚”的道理！ 第43章 有趣的老头 待贼人跑远了，加兰德扶起那位老者。 老人家手臂和背上都被钝器击打，漂亮的衣服也在战斗中受损，一个劲地叹气。抱怨了一会，他才想起来是这位机智勇敢的少年救了自己，不禁大为感慨，又连声称赞。 加兰德虽然听不懂他具体说的什么，但是也被夸得有些心虚。 “不必谢了，举手之劳而已。” “哎呀，我应该和徒弟一起走的！”老头有些后悔，“都怪我急性子，嫌他跑得慢，把他扔在后面，自己一个人抄近路，才被那些个贼人盯上的。” 加兰德让古温克替自己问，老头所说的徒弟，莫非是一名脚受伤的、叫做罗尔的少年？ “哎呀，正是啊！怎么，你们见过？”老头急忙问。 “嘿，那个小笨蛋还在路上慢悠悠地走着呢，我们前面刚刚和他聊了一阵。”古温克得意地说。 “哎呀，那真是巧！我这就去找他，你们和我一道去吧！” 老头说完，先站直了身子，把衣服全部整理一遍，又拉紧衣领，昂首阔步地走出林子。加兰德跟在他身后不免觉得好笑，这个老头明明都受伤了，还摆出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 不多时回到小路上，只见罗尔没有走远，而是牵着另一匹马焦急地四下张望。一见老头走过来了，他急忙迎上来。 “老师——！急死我了！我看到您的马栓在路边，却找不到您人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徒二人重逢，老头拍着罗尔的腿（他受伤不方便下马），安慰道：“我没事。” 老人家喝了口水，休息片刻才缓过劲来。但一精神起来，他立即就眉飞色舞地讲起方才的经过。 “方才遇见了几个悍匪，我们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什么！”罗尔听罢，大吃一惊。 “那几个家伙想要占我老人家的便宜，哈哈，门都没有。我当即施展出绝妙的剑法，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老师，那您受伤了吗？”看到老师身上的血迹，很不放心。 “没，我怎么会受伤？这些都是敌人的血！”老头继续吹牛，“他们想偷袭我，哪知道我早料到了那些人的行踪，一个飞身劈砍，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罗尔目瞪口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师父这样吹嘘了吧，只是仍旧非常担心。 “罗尔，记得我时常教你的那招嘛！横劈、侧斩——回身一刺——哈哈，屡试不爽，剑术的精髓！你真的应该在现场看一看！” “好、好！老师剑术盖世，想必和他们战斗的情形一定精彩万分。只是……” 老头说得太激动了，闪到腰了，哎哟哟了好一阵。 “老师——！” “无妨，并无大碍。”这老头还有些逞强，挺起腰板来说，“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 但是爬回马背的时候，他又忍不住“哎哟哟”地哼哼了一下。 “现在匪徒们已经被制退，现在全都逃走了。”他捋着胡子得意地炫耀。 加兰德仍旧与他们顺路，老头和罗尔继续慢悠悠地走着。 “罗尔，我一定要向你介绍这位年轻的朋友，而且想必，你们刚刚已经见过面了。” 罗尔又虚心见礼：“你叫做加兰德，野蛮人。我没记错吧！” “哦，加兰德，真是不错的名字。野蛮人的名字！”老头眼皮一抬，又问道，“你来自哪里？这位叫做加兰德的野蛮人？” “荒原。”加兰德简单地回答。 “哦，荒原——来自荒原的加兰德。”老头复述着。也不知道他对野蛮人的世界又有多少了解呢？ “曾经有一位诗人这样描述，”老头望着天高声赞美，“五月的荒原，微风轻抚碧海——这是你的家乡吗？” 加兰德会心一笑，点点头。这老头真是个有趣的家伙，讲话的样子好浮夸。 “我是领主麾下的一名骑士，叫做特莱尼斯。我多年来征战沙场，接触过很多蛮族。在我看来这些人个子矮小，衣衫褴褛，样貌也是粗鄙。而且他们不受教化，只会胡言乱语。以嗜血和杀戮为乐。”他捋一捋胡子，高傲地说。 “可是我今天见到了不一样的蛮族，他身型并不威猛，却有睿智的头脑和仁慈的心灵。这样有胆有识的蛮族，堪称是野蛮人的表率！” 这位骑士特莱尼斯讲话像作诗一样拗口，加兰德听懂了几个词而已，云里雾里的。古温克听得烦了，就草率地翻译道：“他夸了你一通。” 加兰德被逗笑了。 老头又补充道：“当然，还有这位忠心又机敏的奴仆，恰逢时间地解了围。” “嗯，他又夸了我。”古温克补充道，“夸我的词儿比夸你的要好听。” 加兰德听了大笑不止。还是古温克讲话更有趣。 “嗯，不过说来这位小兄弟，你的长相不是那么类似野蛮人，到颇有些我们北方人的特点。”老头闲着没事嘀咕着，“而且你神色从容，性情沉稳，真是个少年英雄。” “那是。我的小主人，可是部族公主的儿子！真正的贵族。”古温克接着话茬，“而且我告诉你，小主人才不是什么野蛮人，他的父亲，也是一位高贵的骑士！” 加兰德不能完全理解他们的对话，但看到老头激动的样子，就知道古温克肯定又在胡说八道。 “你不要和他们吹牛！”他警告古温克。 “哎呀怕什么，他们又不认识你。不吹白不吹！再说啦，你父亲的事还有假的不成！” 古温克不以为然，扭着屁股又讲了许多加兰德在部族里的事迹。总归有些桥段是临场瞎编的。老头和罗尔都向加兰德投来赞叹的目光。 几人一路同行，说到为什么要前往矿场，原来老骑士负责监督一批石料的工程，需要定期去矿场检查进度。 “我这把年纪，不再参与打仗。就负责一些后勤的事物。同时训练像罗尔这样的见习。”他解释道。 “我的徒弟脚伤未愈，本来不想带着。可他又非常孝顺，怕我这老头子一个人路上不方便，硬是跟来。结果路上，老头也是想找个干净平整的地方拉屎，却遇上了劫匪。” 说完四人一齐哈哈大笑。 而至于加兰德到底去看什么风景，他也只好坦言。 “我们部族里一位族人被俘，我怀疑他被卖去矿场了，所以想去确定一下。” 特莱尼斯点头道：“战俘的确有可能被卖去矿场。这趟旅程值得一试。只是矿山属于重地，戒备森严。原则上闲杂人等是不能出入的。你们千万不要贸然进去，不然就也被抓起来送去作伴了。” 加兰德点头。 “你们可以从树林里面走，爬到更高一些的地方往下面看。树林里有个位置刚好能鸟瞰矿场，视野非常好。奴隶干活的时候，你们就找找看有没有那位族人。” 加兰德十分感谢老头的帮助。老头摆手道：“无妨，小小的回报而已。” 加兰德又问，“矿场的奴隶，能否凑钱赎出来？” 特莱尼斯眉头一皱：“恐怕有些难吧！” “矿场毕竟是领主老爷的，最近城堡翻修工期紧迫，做工的奴隶不会随便卖掉。你们的朋友，如果确定在里面，也只好祈祷他平安吧。” 加兰德叹口气，“那我们先看看再说吧，也许又不在里面呢！” 于是主仆二人告别了师徒，改走林中小径上山。 因为见识过那些凶神恶煞的贼人，他们走得非常小心，都是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行进，还时不时地观察四周，确定没有贼人出没，才爬上山坡。 第44章 矿场一瞥 主仆二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在山上探索，傍晚的时候找到了合适的位置，果然可以揽括矿场的全貌。这是一处接近山顶的位置，有一小片空地。 当然，站着这里固然看得到矿场，对面的人恐怕也能清晰地看到他们。加兰德挑了一棵歪脖子树爬上去，靠树叶遮挡自己，而且这样视线也更好。 古温克那家伙笨手笨脚的，也懒得爬树。他宁可在枯叶里挖个坑出来，暖烘烘地钻进去，吃饱了干粮再美美地睡一觉。 加兰德坐在树干上，草草吃完干粮。全身关注地看着下面。 矿场挖在半山腰上，就好像一块点心被砍了一刀似的。本来山坡上郁郁葱葱的，就是矿场那里被挖开来，岩石裸露着。 经过常年的开采，这块区域变得平坦。有巨大的一片空地，烟尘四起。空地上整齐地摆放了不同形状的石材，而聚集在空地上干活的奴隶们，每个人都在加工一块石头，切成特定的形状，再运送到指定地点摆放。 从这里能清晰地听到监工的吆喝声。远远地数一数，大概有上百个工人吧。那些奴隶果然都戴着脚镣，一个个疲倦不堪的样子。这样一处封闭的场地，想冲进去救人，果然是比登天还难。 有趣的是，里面不仅有奴隶，好像还有自由人。难道这种地方也能打工？仔细看看，监工都拿着鞭子，带着武器。好像还有负责烧饭的杂役，以及清点石料的工匠。自由人的工作稍微轻松一点，有些技术工人在忙碌。 “这么多人井然有序地工作，这里真是个神奇的地方！” 天色将晚，视线变得很差。矿场里的人们吃饱饭后继续工作，加兰德看着看着睡着了，夜里还差点从树上摔下来。 一大早天刚亮的时候，树林里冷极了。加兰德又被矿场传来的吆喝声惊醒。他揉揉眼睛继续观察。只见那些人在监工的驱赶下，陆续吃了早饭，又去各自的岗位上工作。 “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金花的父亲……”少年自言自语着。 他一边看一边找。记忆里金花的父亲是个大红圆脸，胖得油腻腻的大叔，眼睛鼻头也都是是圆溜溜的，还挺着大肚腩。可仔细看下面每一个人，身材都很消瘦。他们一个个全都是又脏又臭的样子，头发胡子遮住脸，根本看不出模样。 “至亲之人，看到走路的姿态也能认出来。如果金花在这，肯定早就找出她阿爹了。” 加兰德又仔细瞅瞅，有个人光膀子的大叔，穿了破烂裤子，看腰带的样式好像是坷兹部族的。再看看那个人，身上精瘦，却挂着个肚腩。这人的头发胡子也乱成一团，就是身型年纪都差不多，他的可能性最大。 “那个监工说，运送石料的车队中午之前会到。还差十几块，你们都快一点。”古温克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主动当起翻译。 “你怎么跑出来了！快藏好！” “小主人，我来给你送饭了。嘿嘿。”他回答说，“而且我藏得也不错，你看我把树叶都穿身上了。”果然，这家伙已经和树叶融为一体了，看上去像树叶怪。 “我睡到现在，无聊死了。” 加兰德爬下树，躲在树木后面吃早饭。 “古温克，我好像看到有自由人也在这里做工诶。你说我以后能来这里打工吗？” “这里？！”古温克差点跳起来，“哎呦祖宗诶！你来这个鬼地方打什么工啊！这里就算是自由人，也都是犯了罪、在城里找不到工作的那种人。连我都不稀罕这里的工作！” “那么你倒是说说，你来城里的话，会做什么工作？” “我嘛，以前就是在厨房里运送垃圾的。这个活脏是脏了点，但是吃饭管饱啊。你看我这么丑，再脏一点也不会更丑了！”古温克拍着自己的老脸说。 “那么我呢？我也能运送垃圾吗？” “你呀，你得找份好工作！最好是跟着贵族后面拎个包、端个水的那种，像侍从一样，体面又舒适。” “哪有这种好事！”加兰德摇着头笑一笑，“我准备找个靠力气吃饭的工作，像那个大叔帮人干房子搬东西之类的。” “切！我最看不起做苦力的！”古温克这个家伙竟然还有脸看不起别人。 “我好像找到金花的父亲了，我想把他救出去。”加兰德继续闲聊着。 “哎哟妈呀，你还真救啊！”古温克一咧嘴，“她长那么矮你又不喜欢，你没事干救她爹干嘛？救出来以后，我们三个人一起挤羊圈吗？” “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他爹在这里干活，万一累死了怎么办，多可怜。” “小主人啊——不是我没有同情心，我最大的同情心，都在你身上啊！” 古温克站起身，跺着脚哼哼，竟然教训起主人来。 “你想想，那个丫头带着自己的爹，赖在你的家里不走，到时候你还要伺候他们，你不是把自己活活从主子变成奴隶了！” 加兰德觉得好笑：“我不会让他住在我家里。” “哎哟，小祖宗啊，她酸着鼻子哭了两声，你就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爹；到时候她再哭着鼻子求你养活他们，以后无穷无尽，你哪里受得了啊！” “你这家伙还想不想活着了？”加兰德被他说的烦了，“再嚷嚷，信不信我一刀杀了你，丢在这树林里！” 二人吵架的声音有点响，远处的监工听到了，又把奴隶都抽打了一通，喊着“不许讲话！”二人连忙压低声音再次躲起来。 “我可是一心一意地为着你好。你这么好的主人，你好我才能好。但是，小主人啊——” 古温克还是不死心，继续小声嘀咕。 “难道你不明白、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吗？他们可是没有拿着刀，却要害死你的人啊！” 加兰德并不明白这话的含义。他向古温克解释道，虽然自己不喜欢金花，但是族人落难，总觉得于心不忍，才想搭救的。 古温克却在一边吹风凉话，“反正你口袋里的钱不够，别想去买活爹回来！” “一个奴隶的市价是二十块金币，扎卡力给了我十二块，还差八块。” 古温克怕他意气用事硬闯矿场，拖着加兰德硬是离开。还威胁说：“你敢不走，我就嚷嚷。” “我不傻，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冒然去做。”加兰德不耐烦地回答，“但是我非常讨厌你现在的态度。好歹我还是个主人。你不要教训我。” 古温克哪管这些，硬是把加兰德拖离了矿场。 第45章 无处不相逢 下山的路上，古温克一直很烦。这会加兰德真想把这家伙也给卖了，换来的钱正好去赎金花的阿爹。可是听到北方人聊天，他又禁不住好奇，还少不了这个翻译。 回程的路走得非常快。黄昏的时候，竟然就看到城堡的偏门了。城门那里，守卫士兵摇着铃，喊道：“快要关城门啦！还要进城吗？” 主仆二人立即朝着城门狂奔。这次进城真是轻松，士兵简单地查阅了他的官文，就放行了。 进来之后，只听到城门上面哗啦啦的锁链声，巨大的闸门放下，“轰”地一声砸在地上。 加兰德这才发现，原来从后门进城更加容易些。 “要我说啊，小主人你在城里待久了，就有城里人的味道了，他们才会轻易放行。”古温克美滋滋地说，“我的小主人，天生就是个城里人，和那群乡巴佬不一样。” “闭嘴啊你！少说一点。”他们在城门边的空地吃完最后的干粮，又去小水池里补充了饮水。天色晚了，二人必须去住店。 “我们还是去那个便宜的地方住吧。”加兰德提议。他心想，那里有很多做力气活的人，说不定有人知道怎么去矿场里找工作。 二人记得路，大概是在一片贫民居住的地方，绕了一会便找到了。店外依旧是好多衣衫破烂的劳动者出入。二人正要踏进去时，加兰德只听到身后一阵熟悉的呼喊：“哟，年轻人，这么巧！” 加兰德只觉得这声音很亲切，却一时说不上对方姓名。他回头一看，一位衣着体面、举止优雅的老人家骑马立在他身后，和蔼地致意。 “特莱尼斯！”加兰德大吃一惊。 “哦，我晚饭后出来散步，走着走着就看到你了。”老头回答。 因为加兰德对城市不太了解，他并不知道老头在胡扯。老头身为骑士，居住在领主老爷的城堡里。晚饭后无非就是在城堡里面走走。真要是想出来，活动的范围也仅限富人区。他大老远地跑来贫民区，守在一家便宜旅馆周围，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事实是，在树林遇到加兰德后，特莱尼斯很器重眼前这个蛮族少年，还想和他多聊聊。可是老头的性格孤傲极了，放不下身段。他宁愿在贫民区耐心等上两天，假装巧遇，也不愿意表现得太主动。他还觉得，太过主动就会显得廉价。当然他也是赌了一把，如果加兰德没来这里住店，他们也许就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罗尔呢？”加兰德用生疏的措辞问。 “他在休养。我给他放了一周的假。”特莱尼斯下马，走到加兰德面前，又问，“我正要去喝一杯，你愿意一起吗？” “可是，宵禁……”加兰德有些担心。 “哦，不必担心那些士兵。他们看到我都要绕道走的。”特莱尼斯得意地说：“等下我送你回来好了。” “好吧。”比起睡觉，少年自然更加乐意出去玩。于是他带着古温克，跟着特莱尼斯走。 “我常去的地方叫做‘咸鱼酒馆’。”特莱尼斯带着他们穿过中央大道，又沿着富人区宽阔的街道走了好久，才来到一家灯火通明的小小酒馆。 招牌上挂了一条鱼型木雕，难怪叫做咸鱼酒馆。酒馆里面都是些打扮干净的人在闲聊。这些人大多带着佩剑，有的穿了轻便的棉甲，至少是士兵阶层。看他们穿的，没有特莱尼斯这般鲜艳，但衣裳的做工考究，细节丰富，想来他们也并非底层杂兵，而是有正规编制的那种。 也有些人，穿了得体的衣装，专门来这里感受氛围的。他们是些比较富裕的店铺老板。这时的加兰德对城市了解的太少，还不能够分辨每一类人细微的差别。 “这是个不错的地方。”老头带他在窗边的位子坐下，介绍道，“环境很优美，既不像富贵的酒舍那么艳俗，也不像贫民的酒馆那么嘈杂，氛围刚刚好，我就喜欢来这里。” 酒馆的老板是个方脸厚嘴唇的中年人，秃顶，鼻子下面两条翘起的黑色髭须。他捧着菜单走过来，瞧见古温克那张丑脸吓得叫出声来，连忙赶他走。 特莱尼斯向他求情，说道：“这位友人虽然丑陋，但他是一名可靠的翻译。如果你执意要赶走他，我就无法与我的朋友交谈了。” “不行不行，这人太丑了，会吓到店里的其他客人！” 老板执意不肯。最后双方协商，让古温克站到窗外去。这丑八怪也不生气，就跑去外面靠墙站着，把脸伸进来参与聊天。 “我要一杯朗姆酒，配上香兰和豆蔻，还有姜汁。”特莱尼斯没有看菜单。他又问加兰德：“你呢，少年？” 菜单上写的什么，加兰德一个字也不认识。古温克呢，是个奴隶，更不认得字。加兰德难为情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点。” “那么你也来一杯和我一样的吧！这是我最推荐的口味。” 古温克也不客气，跟着说：“给我也来杯一样的！” “好吧，那么就三杯！”特莱尼斯把菜单交还给老板。然后又对二人说，“等下你们就会知道，这绝对是正确的选择。” “朗姆酒是本地特产，用甘蔗酿造的；香兰和豆蔻来自东方，带着独特的迷幻香味；而姜汁产自南方农田，辛辣的味道混合着泥土气息。朗姆酒配合这些异乡调味料，就会变得难以捉摸。” 特莱尼斯每次讲话都像是朗诵一样。古温克却懒得翻译那么多文绉绉的玩意，就是一句：“他说这玩意真棒。” 特莱尼斯吃惊地瞅瞅这个丑八怪，转而又对加兰德说：“你应该学习我们的语言，这样才不会错过精彩的修辞。你这个粗鄙的奴隶恐怕并不明白其中的真谛。” 古温克听了，脸一黑，对加兰德说道：“老头说了，他请客。我们放开肚皮喝！” 加兰德低着头腼腆一笑。酒馆老板在吧台，精确地量取香料，摇着雪克杯调制出三份朗姆酒。酒装在木质杯子，用托盘端着送来。 这杯子挺大，加兰德捧着杯子尝一口，这味道……很复杂，一时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只能说与荒原上的酒很不一样。除了那一丝酒精的味道之外，简直太不一样了！就好像这城里的游历见闻，与昔日长大的荒原上对比，太不一样了…… 第46章 相谈甚欢 老头举着酒杯，并没有急着喝。他先是询问加兰德是否已经顺利地找到族人。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询问起加兰德的来路。 因为有个狡猾的翻译在当中作梗，二人的交流有几分吃力。在得知加兰德父母已经离世，而他有意在城里谋生以摆脱贫困时，老头眼睛一亮。 “告诉我，孩子，你喜欢城堡吗？” 加兰德点头，说：“这里很漂亮，有很多人，也有很多新鲜的事物，我都非常感兴趣。” “嗯。”特莱尼斯也点头，“新鲜的事物，总能吸引年轻人的目光。但要想在人群中立足，还需要过人的本领。城堡像一枚硬币的两面，一方面提供虚荣繁华的物质享受，另一方面也会榨干人的青春。如果不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诉求，就很容易迷失在欲望的海洋里。” 古温克一听，啥玩意？这么长！这都说的什么鬼话！他立刻抱怨道：“老头你别磨叽了行不？就说你能不能给介绍个工作吧！” 特莱尼斯沉思片刻，非常谨慎地说：“我可以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你找个临时的职位。” “哎呀太好了！小主人，这老头可以给你介绍工作啦！”古温克高兴得大声喊叫，引得酒馆里的人注目。 加兰德急忙示意古温克安静。但他听了也抑制不住心中惊喜，问道：“真的吗？” “嗯嗯。”特莱尼斯倒是有点心事，他非常委婉地解释道：“只是，因为我的编制已经满员了，恐怕一开始，我无法提供一份有薪俸的职位。需要慢慢地等到空缺，才能把你塞进去。” 加兰德听得一知半解，就问古温克对方都说了什么。丑八怪叹口气说：“他让你干活，但是不给钱。” 老头见翻译这么扫兴，不免担心少年的选择。幸好，加兰德没有急着灰心丧气，而是好奇地询问他，究竟能提供一份什么样的工作。看来，这下还是有戏！ 于是特莱尼斯热情地介绍起来，“如你所知，我是领主麾下的骑士。我也曾是一名大骑士，率领着一支百人小队。我的部下都是军人世家出身，他们全都是职业的军人。除了这些士兵，我还有三名扈从和一个徒弟，徒弟就是罗尔，他现在是一名见习骑士。” “当然，现在我年纪大了，也不出去打仗。平日就是带带徒弟，督促他习武。” “这些孩子们都到了成年的年纪了，很快他们会通过考核，顺利地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 老头憧憬着未来，但也有些眼下的焦虑。 “我这个徒弟你也见到过，是个孝顺孩子。他聪明、懂礼貌，性情温顺，也懂得尊敬师长。只是……” 老头嘴上夸着自己的徒弟，其实心里还有点难以启齿的心事。 “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我心里清楚。他太善良，总是替别人着想。容易感情用事，会为别人付出不计较回报。这些优点作为一个伙伴再合适不过，却不适合做战场厮杀的战士——尤其当对手是终日相伴的同学时，他更加下不了手。” 老头的话，讲得非常委婉。加兰德听得云里雾里，胡乱地点头。 “罗尔是个富农家的小儿子，从小衣食无忧，又备受宠爱，难怪会有这样温柔的性格。我作为他的老师，只希望尽最大的努力保护罗尔。” “加兰德，你不一样。我看得出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什么人都敢打。面对那么多强盗也没害怕。” “那是。更大的阵仗我也没怕过。”少年嘿嘿笑着。 “嗯，好孩子。”特莱尼斯弯绕得差不多了，开始说，“能够加入军队，成为骑士的随从，对于年轻人来说是最好的机遇了。无论你以后走上什么道路，这都是不错的起点。” “我觉得也不错。”古温克听了，都没有翻译，直接对加兰德说：“干活赚钱这种事让奴隶做就好。你是小主人嘛，就应该找一份舒适体面的职位，吃饱了闲晃。” 加兰德听完十分动心。可他还有一些自己的安排需要协调，迫在眉睫的就是萨吉的婚事，做哥哥的无论如何也要赶回去，时间只剩下不到半个月而已。 再说，不能赚钱的话，金花的父亲怎么办？他脸上露着难色。 缺钱。这也是特莱尼斯敢拉拢他的原因。 “赎回你的族人，还需要多少钱？”特莱尼斯关切地问。 “我手上有十二块金币，还差八块。” “嗯，八块金币。是我八个月的薪俸。”特莱尼斯捋着胡子，“做随从的话，两年的工资吧。” 加兰德一听，老头这是愿意帮助自己？还是嫌钱太多？他有些疑惑，偷偷看着老头，等他后面怎么说。 “无论是做随从还是见习，赚得都很多。那些苦力一年才能赚一两块金币，十年才能给自己赎身。” 这么一比较，的确是可观的薪俸。 “那我得慢慢打工才能帮族人赎身咯……” “其实我还有件迫在眉睫的急事，只要你愿意帮忙，我可以自掏腰包，预支两年的工资给你。” “真的？若能如此，就太感谢了！”加兰德连声称谢。 “当然，此事需要保密。”老头压低了声音。“我看你是外乡人，和这里的人都不熟，这事千万别叫别人知道。而且，你还熟悉我们的语言，能迅速融入新的环境，他们也看不出来。” “您请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全力以赴！” “你啊，先来做几天我的随从。最近罗尔受伤，他也需要照顾。” “七日之后，领主阅兵，我们全都要参加。你也看到了，我那个徒弟脚伤未愈，他的样子走在队伍里不好看。” “我是打算啊——”特莱尼斯用更低的声音说：“你帮我顶替他一天。阅兵时穿着厚重的锁子甲，戴着头盔，也没人看得到脸。你只要保持低调不和人讲话就行了。就这么一天。” “等到阅兵结束，我就出面帮你去赎族人。你赶回去参加弟弟的婚礼，我们两不耽误。” 加兰德一听，竟然能够如此两全其美，当即就同意了。老头也特别高兴，盘算着后面怎么安排。 特莱尼斯想了想说：“这么办吧，这两天我出钱，先给你找个单间的旅店。明天让罗尔来帮你收拾一下，你也像他那样打扮，顺便也教你一些基本的礼节。我呢，明天去后勤总管那里讨个临时的编制出来。后天你就可以住进城堡里面。” 加兰德完全同意老头的安排。三人喝完杯中的甜酒，老头起身带着他们：“走，我知道一家便宜又舒服的旅店。” 加兰德乐呵呵地起身。 古温克在一边笑嘻嘻地哼哼，阴阳怪气地说：“小主人，俗话说无利不起早。要我看，这老头肯定还耍着什么花招！不然他干嘛吃这么大的亏来帮你？” “你说什么！他可是一名德高望重的老骑士。不要拿奴隶的眼光去评价一位骑士。” 加兰德听惯了这家伙酸叽叽的抱怨，根本没有当回事。他对钱没有概念，以为八块金币就像扎卡力那十二块金币一样，是个轻松的人情。 一路跟着特莱尼斯走出酒馆。他们离开了富人区，又穿过中央大道，回到贫民百姓的住宅区。有一处街道也不知是怎么辗转步入的，里面藏了家小小的旅店。 老头的口袋其实也不宽裕，他跟店家要了最便宜的阁楼，好在是单间，无人打扰。只是奴隶古温克不能一起住，店家赠送了一个通铺给他。 看他们安顿好了，特莱尼斯才放心地离开。 第47章 公共浴场 夜里小阁楼的地板透着光，楼下一直有人聊天，加兰德失眠了好久才睡着。因为前面几天的过度疲倦，他又在梦中反复看到那一扇快要被撞开的大门。 说来也奇怪，梦里那座大门与城中所见的完全不一样，莫非梦境并非见到真实事物有感而发，而是自己不经意间创造的？ 早上旅店变得安静，加兰德睡了久违的懒觉。太阳已经高起的时候，店家来喊他。原来是罗尔来拜访了。 罗尔拄着拐杖，受伤的腿仍旧不能接触地面。 “早上好，加兰德。”他友好地示意，“我给你带了一套衣服，你穿上试试吧。” 古温克这个翻译不在，罗尔说的话加兰德听得一知半解。不过看他比划也能明白。加兰德扶着他上楼，二人在房间里坐一会。 这套衣服是罗尔穿旧的，加兰德身型比他瘦弱一些，穿着刚好。加兰德脱下塔瑟人的袍子，正要穿上这套，罗尔在一边捏着鼻子问：“你多久没有洗澡了？” “洗澡？”这个词加兰德第一次听，不过看对方的比划也猜到了。荒原上的冬天天寒地冻，哪里有条件洗澡。还要再等一个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就可以去河里洗澡了。大概罗尔嫌弃他身上的味道了。 “我带你去浴场吧！”罗尔突发奇想，“你洗洗干净，再剪剪头发，打扮得跟我们一样了，总管才更乐意收你。”说完他拉着加兰德就走。 浴场，前不久才听那个大叔描述过，加兰德听懂了。许多城里的词汇，并没有对应的荒原语言。在与北方人交流的过程中，不断听到新的词汇，慢慢就能学会他们的语言。他就包起衣服又和罗尔一起下楼。 临出门的时候，把古温克也叫上。丑八怪笑嘻嘻地跟在后面。罗尔不太喜欢这家伙，走路的时候都尽量躲着他。 城中居民的公共浴场坐落在泉水广场——公共饮水池的旁边，与水池分享水源。那是一幢两层高、有穹顶的宏伟建筑，墙面用石料砌成，上方有五彩玻璃的小窗。 面对广场的墙面有大理石柱支撑的七处弯拱，其中三处是大门，一大两小，另外四处间隔的是石砖砌的墙。 早上许多市民在往里面走。许多闲来无事的家伙会在里面呆上一整天，除了泡澡以外，还会聊天吹牛、吃吃喝喝什么的。 加兰德跟着罗尔走进去。一进门是一处大堂，需要脱鞋，再寄存自己的衣物。大堂里收费的管理员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古温克再走进了。 丑八怪听说进去还要五块铜板，自己也舍不得钱。就脖子一梗，歪着嘴说道：“我还不稀罕进去呢！小主人你自己去玩吧！” 这一路上，都是古温克在管着钱袋。用他的话说，主人下命令就好了，带钱拿东西本来就是奴隶做的事情。而且这家伙看钱，比看自己的命还在乎。 他拿出五块铜板交给管理员，算是小主人的门票。自己跑去浴场外面的空地上休息。加兰德与罗尔脱了鞋，光着脚走进去。浴场里面有理发师，不过要另收一块铜板的理发费。 “要剪什么发型？”理发师询问道。 “嗯……”罗尔盯着加兰德想了一阵。加兰德灰白色的发丝是直的，剪太短也不好看。 “就剪到这个位置吧。”罗尔比划着。 不多时，理发师就打理出整齐的新发型。这里还有一面大镜子，加兰德盯着自己的模样瞅了好久。他以前看水里的倒影，仅是大概地知道自己的长相。现在面对着如此清晰的镜子，自己的模样显得如此陌生。 “原来我长这个样子啊！”他感概万分。罗尔见了，则忍不住在一旁偷笑。 接下来，两名少年寄存了衣物，携手走进巨大的公共浴池。穹顶之下，圆形的水池，面积与广场上的饮水池相当，也有各种雕塑伫立。水面上气氛氤氲，加兰德低头沾沾水，这整个水池竟然都是温热的！ 他大吃一惊，罗尔则继续在一边偷笑。 “这是有多大一个炉子在烧水啊！”他感叹道。 少了古温克那个翻译，两个少年都在自说自话。只不过说的都是类似的内容。 “浴场的工人每天不间断地烧水，才有如此壮观的景象。”罗尔得意地介绍着。 古人说“沐浴”，一个是洗头，一个是泡澡，两种活动分开来的。大浴池用来泡澡，边上还有专门的小水池用来洗头。反正跟着罗尔就对了。他可是轻车熟路。 “你的伤，没关系吗？”加兰德指着他的脚问。 少年很快会意了，他笑着说，“没关系，不沾水就行了！” 接下来，他找了一处雕塑的边上，既能躺着泡澡，又能把受伤的脚搁着，美滋滋的。 加兰德就在他旁边坐下。水池里还有无数的大爷小哥自得其乐地泡着。泡热水澡，当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洗澡的舒适程度，就好像在天上飘着一样。那个老乡大叔果然没有骗他，浴场绝对是城市中一处盛景。 神仙一样的享受，再配上浴场里眼花缭乱的雕塑、熙熙攘攘的人群，新奇的景象目不暇接，加兰德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浴场一处大理石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日晷。阳光从高墙的小窗上照进来，落在日晷上形成影子，指示着时间。圆盘上有精确的时间。荒原上没有这么复杂的玩意，计算时间都以半天为单位。从早上到中午，从中午到日落。晚上没法行路，不算在时间里。 泡了大概半个时辰吧，罗尔拉他，示意我们出来吧。加兰德爬上石阶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原来泡热水澡还会消耗许多体力，乍一上来有些迈不动腿了。 二人傻笑一阵，又走向浴场出口。外面还有免费的油膏和爽身粉。反正不论哪一样，都是加兰德第一次见。他并不知道如何使用，就偷看罗尔怎么做，然后学他的样子。 涂得油头粉面，又穿上城里人的衬衫紧身裤，加兰德的模样就跟本地人一样。罗尔还教了他几句地道的城里话，一句“戆大”，一句“老卵”。都是些不三不四的话。男孩子之间的交流总是从这些玩意开始的。 二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浴场，古温克还在外面饥肠辘辘地等着呢。他们又去大吃一顿，这一天堪称有生以来最有劲的一天。 换了衣装，加兰德只觉得自己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从前的许多种烦恼顷刻间烟消云散。 第48章 威严古堡 一大早，特莱尼斯如约而至。加兰德身上的零钱都已经花光，老头再不来，他就要动用金币了。这时看到特莱尼斯，加兰德只觉得救星来了。 老头查看了一下加兰德的穿戴，赞许地说道：“嗯，不错，还真有那么点味道了。就是，你的头发还有点乱。”老头又掏出一把梳子，帮他梳了个马尾，系了一条深蓝色的丝带。 再看加兰德的模样，俨然是个来自富裕家庭的少年。他的身型与同龄人相比略微瘦小，个头也稍微矮了那么一点，但站立的时候身姿挺拔，昂首挺胸，面容上洋溢着骄傲和自信。 他的五官类似于城中的北方人，鼻梁高挺，翠绿色的眼眸犀利冷峻；而他的肤色又比着北方人稍微深了那么一些，散发着奇妙的异域风情。 “以后每天早上都要这样整洁地打扮。勤于搭理自己，是体面生活的基础。”老头说着。 加兰德点头。 “你还应该有个合适的名字。荒原部族的名字太过拗口。”特莱尼斯抚摸着加兰德的额头，拢着他灰色中夹杂纯白的碎头发，叨念着说：“你这种银灰色的头发，我们叫做希林洛斯，可以简称做希林，这就作为你在城中的名字吧！” “希林洛斯……”加兰德不断重复着这个新名字，努力记住。接下来，他们带着古温克，离开旅店。 “你脚下的这座城，叫做埃塞斯。本来是一处地势颇高的山坡。说起来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从前这里是帝国最西边的边境，有一座抵御野蛮人的堡垒。住在这里的人不断扩建，才有今天的规模。” 清晨的巷子还很安静，偶尔有人走动。阳光洒在石板路上，金光闪闪的，有些刺眼。他们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走去，路上经过一处环境清幽的住宅区。那里的街道干净整洁，两侧楼房的阳台上有盆栽的鲜花，还有猫咪趴在阳台上睡觉。 “这里真美。”加兰德情不自禁地说。 “这片区域的居民，都属于比较富裕的阶层。他们衣食无忧的人，才有心思欣赏生活中的美。” 这片富人区毗邻着城堡，三个人很快就来到了城堡脚下。城堡依地势而建，自然比街市还要高出一截。 “这一座叫做帕兰卡斯堡。”特莱尼斯指着城堡正面堡垒上方的石刻徽记说道。只见那是一枚盾形徽记，中央有碉堡的浮雕，并用卷曲的橡叶装饰。 “其含义本身就是‘古堡’。就是徽记上描绘的样子，竖直的圆柱体建筑，上面两扇小小的通风窗，顶端是参差的城垛。” “这座古代碉堡保存完好，现在依然能看到，在城堡主体建筑的后面，至少不在使用了。人们绘制了其形象来传承其中的精神。” 老头这些话古温克翻译得也不认真，加兰德只能尽量自己领会。 城堡宽阔的一面正对整座城市，从外向内能看到高大威严的建筑。金光粼粼闪烁的屋顶，还有了望用的几处高塔。 边缘处，城堡的高墙与埃塞斯城的高墙相连。加兰德第一次来，不是很清楚这座城的结构，只是直观地觉得它高耸威严。 不过几百年前的工匠，早把这里设计得明明白白的了。 埃塞斯城建在山坡顶上，依靠地势建起高墙，是天然的防御工事。环绕整个埃塞斯城的外缘，是一圈宽阔的步道。战争时这是供军队行走，平日里不允许平民涉足。步道同时也是高耸城墙的一部分。一侧可以俯瞰城内，一侧是城外的荒地。 环城步道在城堡前交汇，有一块半圆形的平台可以整备军队。 城堡前的平台正对街市中央的主干道，是城堡与街市联通的唯一出入口。加兰德跟随特莱尼斯进入城堡，入口处的哨岗有士兵执勤，吊桥两侧各一处哨岗，总共十几人。看到大骑士来了，他们简单询问了行程后，恭敬地放行。 加兰德以为这样就来到城堡了，哪知道走进去饶了一圈，爬上楼梯又是一圈步道。步道将城堡与街市隔绝，整座城堡非常地封闭。一旦吊桥拉起，内城与外城可以完全隔绝。城堡默默地俯瞰整个街市，统治着一切。 站在内环步道上，街市上的嘈杂烟消云散，看到的只有庄严肃穆的建筑。步道非常宽阔，四匹马并肩而行都不是问题。领主的军队可以整齐地行进。 东侧有一排建筑。加兰德已经嗅到熟悉的马粪味道。军队的马厩在那一侧。平日里跑马训练，应该也是在这里。 再继续朝里走，经过一片日常训练的草场，才看到城堡的本体。 “东边门是贵族和军队出入的；你作为临时随从，也是军队的一员，平时就从这里进出城堡。”老头一边走一边说，“西侧也有出入口，但是窄得多，是供仆役、工人出入的。贵贱有别，不可僭越。” 说到这里，古温克就没有资格继续跟他们进门了。老头命令他去西侧入口外面等着，待会有人来安排他。 踏入大门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场。原来城堡本身，也是高墙围起的小小城池。整个古堡的占地面积，大致相当于四倍部族营地，场面极为壮观。这么大的地方，被分割成几块不同的区域，是各种训练场。 而那一处长形主堡垒，应该就是士兵居住的兵营。这个时候，已经看到许多士兵陆续从兵营里出来，集合成小队在操场上准备训练。 “这些士兵，是城堡的常备军队。他们平日里负责守卫城池、巡逻，或者训练。我们这里的军人都是富裕家庭的孩子，有世袭的，子承父业。在整个帝国，当兵的地位都高于农民或工匠，相信你们那里也是一样。” “士兵都住在兵营里。”老头信手一指。 “而骑士从属于贵族。像我这样重要的骑士，住在你面前这座真正的城堡里面——领主老爷的城堡。” 特莱尼斯手指草场对面，原来城堡真正的主体建筑与兵营遥相对望，坐落在整个城池的最北面。那是一幢上下三层的砖石建筑，外立面与城墙浑然一体。中央有一层楼高的看台，左右是延伸向下的楼梯。看台下面是建筑的主入口。上面还有许多拱形的窗户，能够大概猜到每个房间的位置。 “你作为我的随从，和罗尔还有杰姆住在一起，就在我的宿舍旁边。” 听到这里，加兰德激动得小心脏噗噗直跳。 主体建筑才是真正的“城堡”，外面这些无非都是高墙和了望塔，而两侧长形的堡垒是兵营和杂役宿舍。 城堡背靠着广阔的森林。想必领主老爷家窗外的风景很不错。 加兰德一边看一边偷偷地想：“这座城堡的设计，可谓庄重森严。只要有士兵守在每个哨岗，敌人就是插了翅膀也攻不进来。又想起部族大首领津津乐道地期盼攻陷这座城堡，真是痴人说梦。” 他这一天看见了太多眼花缭乱的美景，一时间只觉得惊叹，脑子几乎停滞了。 二人走着，特莱尼斯又继续介绍：“城堡的主人，是帕兰尼家族。我们的领主叫做多罗兹·帕兰尼。” “但你可千万别喊他的大名。你见到他要低头行礼，称他为‘老爷’。当然，你不太可能会直接见到他。” 加兰德尽量记着。 “你可能会经常见到其他的骑士，他们也都是‘老爷’。即便是罗尔那样的见习，你也需要恭敬地称为‘小老爷’，哪怕你们私下里是好友。” “你平日里会与我另一名随从一起工作，如果你搞不清该做什么，跟着他就是了。你不要离开他独自行动，这几天务必保持低调。” “好的。”城堡的一切对加兰德而言太过新奇，除了连连点头，他真是想不出该说什么。他心想：“这么复杂的地方，哪怕住上一整年，也搞不清其中的奥妙吧！” 第49章 大开眼界 老头夸夸其谈一路在前面走着，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回头，加兰德人没了。 原来他讲的长篇大论少年越来越听不懂，心思早就不在上面了。当他们经过操场的时候，士兵们训练的场景吸引了少年的注意力，加兰德满心好奇地凑过去，不知不觉和老头走散了。 “咦，这是什么？”加兰德眼前一亮，就发现一个从没见过的玩意。 确切地说，怎么会没有见过呢，这不就是他最善用的弓么！可这张弓的形状真是奇怪，短小的弓臂，看起来很硬。这把弓固定在三尺长的木托把上，托把上有放置箭的凹槽和击发装置。 这个时候加兰德还不晓得天底下有“弩”这个的玩意，他就守在武器架边上，等着看别人怎么使用。 这时一名体态健硕的士兵走过来，对方面带微笑非常友好，加兰德用生疏的北方话向他问好，那人也有回应。不过对方没说太多话，而是默默拿起少年面前的弩，走回自己的小队。 不远处是射击小队，二十几人的阵容，站成横排。那人正娴熟地指导士兵如何使用这种武器。 加兰德凑近他们的队伍里看热闹。 “嗬，果然这个弓不是用手拉开的！” 加兰德看大叔脚踩着弩前端马镫形状的踏环，用腰背和大腿的力量蹬开弓弦。就说这弓弦看起来很硬，要用全身的力气去蹬。 弩箭样子也非常稀奇，长度近乎手掌，粗而且重，更加适合用在弩上。 再看大叔他举起弩箭射击，瞄准了靶子，一扣扳机，弩箭飞出去正中靶心。 加兰德看着暗自发笑。 “就这？站着一动不动，打不远处的死靶子，这也太简单了吧！我小时候就会，我简直闭上眼睛都会！” 还以为他们有什么别的名堂，哪知道讲了半天还是怎么上弓、怎么瞄准、怎么射击。 然后，小队里的士兵们纷纷拿起自己的弩，做好预备姿势。 他们用的弩倒是非常整齐划一，是同一个工匠的手艺。 加兰德又围观他们射击。看他们一个个笨笨样子，真替他们捉急。只可惜加兰德随身的反曲弓没有带来城堡，否则他一定会当场和这群笨蛋比试比试。 弩箭的操作简单易学，简直是个玩具。射击的靶子也很近，几乎不需要考虑仰角。瞄准的时候，弓臂上竟然还有辅助装置。加兰德看了一遍就摸清门道了。 “还以为他们会训练点不得了的玩意，怎么搞了半天，还是这么几下！” 少年甚至有点看腻了。 一大群人整齐划一地行动，听从小队长统一的号令，预备——上箭，瞄准——发射！ “翻来覆去地练习同一个动作，这些士兵都是傻子吗？” 少年困惑了。他在荒原上可不是这路打法。荒原上……根本没有人管你怎么打。自己策马擎弓，想走到哪就走到哪，想打谁、想什么时候打，就果断出手。像加兰德这样一流的骑射手，百发百中，从不把头筹留给别人。 一群人出击，当然是一骑当先的勇士策马带着后面的族人跑，谁最勇敢，就跑在最前面。只可惜他的马品种不够好，跑得没有那些个大家族的少爷跑得快。 射击小队仍旧在训练，一边整齐地前进，一边举箭瞄准。他们甚至会分成两组交替射击：前一排的人瞄准，后一排的人上弓。整齐的动作来得没那么容易，即便是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依旧需要长时间的磨合。 这样的场面加兰德又不禁暗自赞叹。 “如果我一个人面对一群散兵游勇，肯定敢冲进去直奔对方的首领。可是如果遇上了这样的箭阵，一阵阵不间断的箭雨，我哪里还能硬冲，只能迂回前进、绕到他们一侧去打……” 一个小队笔直前进的时候，尚且有人跟不上步调。转弯的时候尤其混乱，只听见那队长一直在破口大骂。 “好在他们配合得并非天衣无缝。移动的时候比较笨重。不然这么一群移动的箭阵可难对付着呢！” 加兰德再看操场上其他小队，有拿刀剑的，有拿长矛的，齐步走、同时进退都是他们操练的基本内容。 加兰德想得出神，小队长走过来和他讲了几句话，少年一句都没听懂，只好对着人家微笑。这个时候，特莱尼斯才从人群中找到他。老头和小队长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又督促加兰德快点跟上来，他们要先去报到。 “这里的人很多，关系非常复杂，有些人是我的朋友，但也有些人是我的对头。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你不要跟着他们瞎混。这几天做完基本的工作后，你务必待在我身边。”老头一字一句地说。 加兰德只好点头听命。 二人穿过操场，走上城堡的台阶，从侧门进去。 来到这城堡里，又是一番美妙绝伦的盛景。 城堡是石砖砌的，这事加兰德早就听说了。可他没想到城堡的砖石如此严丝合缝。每一块砖都经过了仔细的加工，拼合成建筑物以后，整体的形态又如此地优美，堪称杰作。 三层的城堡，梯形的墙壁根基十分敦厚，越往上越薄。第一层很宽敞，墙壁上预留了空隙搭建三角形木架，支撑着楼上的地板。偶尔听到头顶上咯吱咯吱的声音，是有人走了过去。 “还真的像古温克说的那样，人踩着人，太稀奇了！” 少年看个不停。 城堡的墙壁上还有些高窗，能够采光。但说实话这里面不够亮，大白天还是需要火把照明。看墙壁上火把的数量，加兰德也忍不住赞叹，领主老爷真是阔气啊。 往里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厅。头顶上挂着一座金光闪闪的烛台吊灯。正面一主一次两个宝座，侧面许许多多位子。大厅中央还摆放了一张长桌。 “这里既是会议室，也是宴会厅。此时还没有人，但到了节庆的日子这里最热闹啦！” 老骑士忍不住夸耀起来。 “每一位大骑士都有自己的位置。我坐在那里，排名很靠前哦。宴会上还会向领主老爷敬酒。以后你要是当了我的徒弟，领主老爷也会赏识你呢！” 加兰德听着，情不自禁地朝着大厅里走。特莱尼斯一把拉住他说：“走这里。” 二人一转弯，取道一侧的走廊。走到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更老一些的管理员。 “这一位是城堡里的后勤总管，我的老朋友啦。” 后勤的总管穿得宽袍大袖，脑袋秃了，后脑勺上几根白头发。满是皱纹的脸，鼻子上架了一片玻璃眼镜。别看他这幅寒酸样子。后勤总管的权力非常大，比骑士都大。 “这就是我招募的临时随从。”特莱尼斯愉快地介绍加兰德，“他叫做希林洛斯。” “特莱尼斯——”总管颤颤巍巍地说，“不是我说你，你手下的人已经够多，我没有空位安排给你了。” “请帮帮忙吧！”特莱尼斯满脸堆笑，“你也知道，我的徒弟最近受伤，很多事情都不能帮助我。我现在急需一个人手。这孩子帮几天忙就走。” “那行，只待一周，他和你另一个随从住同一间宿舍。需要打地铺。” “好的，没有问题。” “而且我也不可能给他发工资。没道理你一个人占这么多手下。” “我明白。我会自己跟他协商的，请您放心！” 这一点，前天在酒馆已经商量过了，希林没有编制，领不到城堡的薪俸。但是特莱尼斯会自掏腰包。 总管拿出厚重的登记簿来，写下“希林”的名字。接着他又哆嗦着站起来，挪步到大柜子前，取出一把铜质的钥匙。 “这是宿舍的钥匙，出去的时候记得锁门。还有这个——”总管又随手签下一张巴掌大的羊皮纸，“这是你的通行证。出入城堡需要出示。” 加兰德小心地接过这些东西。 特莱尼斯又与总管聊了几句，然后带着加兰德离开总管办公室。“走吧，我们去你的宿舍！” 二人离开办公室，沿一侧的楼梯上了二楼。 “一楼是办公的区域，我们骑士住在二楼。侍从的宿舍就在我旁边。”特莱尼斯说着，二人来到宿舍，他的宿舍离楼梯很近。 “领主老爷一家都住在三楼。不过通往三楼的楼梯在大厅后面，二楼与三楼并不连通。你们这些臭小子不要打大小姐的主意。” 加兰德这会还不晓得“大小姐”何许人也。 “食堂、以及仆役的宿舍在西侧。我们先安顿好，等会我带你去吃饭。” 特莱尼斯打开宿舍的木门，非常意外，里面还有个翘着二郎腿的少年在床上休息。特莱尼斯脸一板，呵斥道：“大白天的怎么躲在这里偷懒！” 少年连忙站起身问好，“你好，老爷。” 特莱尼斯吩咐说：“这是我新招募的随从，希林。这几天他和你住在一起，你先帮他打一张地铺。” 第50章 新人入职 这个少年有点懒，一听到干活脸上就不大情愿。特莱尼斯很严厉，盯着他做完。幸好现在天气暖和，少年才肯把自己的毯子分给加兰德做地铺的垫子。 多了加兰德之后，本来狭小的空间变得更加局促。房间里本来两张铺位，一张桌子堆满生活杂物，另有两个衣架挂制服和武器。加兰德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带，特莱尼斯就要求少年把自己的水壶、毛巾一类的东西借给他用。 “这个孩子比你大一岁，他叫做杰姆，是我的扈从。”特莱尼斯介绍道，“他跟随我很多年，我的习惯他都知道。后面几天你的工作和他一样，所以跟着他学习准没错。” “睡对面的就是罗尔。”老头又说，“罗尔是我的徒弟，一名见习骑士。虽然住在一起，但他的级别比你们要高，只要他顺利通过考核，也会成为真正的骑士。到那时他还会有自己的宿舍和随从。” 说到这里，杰姆偷偷一笑：“考核？可算了吧！” 特莱尼斯面孔板起来，呵斥道：“他怎么了！他现在脚上负伤不能参加考核。但是明年的考核他一定会顺利通过的。你们年纪相差不多，可是尊卑有别，见了他也要叫老爷！” “罗尔去哪里了？”特莱尼斯又问。 “去小花园了吧。”杰姆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我去找他。杰姆，你带加兰德去食堂等我们。” “好吧。”杰姆领命。 说完，特莱尼斯急匆匆离开宿舍。杰姆嘀咕着：“就罗尔那样，根本过不了考核。脚受伤算是完美的借口！他最好每年考核的时候都受伤，就能逃一辈子了。” 然后他伸个懒腰，“走吧，新来的。我们去吃饭。” 二人离开宿舍，锁了门下楼。城堡侧面昏暗的楼梯连通着一楼。向上没有楼梯了。难怪老骑士说楼上与这里不通。杰姆大步流星地在前头走，加兰德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还趁机询问了一些非常好奇的事情，比如说，“扈从到底是干嘛的？” “就是打杂呗。”杰姆回答得有几分不屑。 “可是跟随从又有什么区别呢？” “嗨！”杰姆娓娓道来，“我是老头子从家里带来的。我们全家都是给他们家种地的农民。他看我挺乖的，就带来城堡服侍他。” “服侍他也就算了，那个笨蛋罗尔竟然也是我的小老爷……”杰姆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那具体都干嘛呢？” 杰姆一脸“这你都不会，真笨”的表情。 “他伸手你给他穿衣服、他张嘴你给他递水，他鞋脏了你给他擦，他每天早上起床，那个夜壶还得帮他倒了再洗洗……总之他有什么需求你照做就对了。” “老骑士他那么懒？！” “那是……” “那他吃饭的时候用我喂吗？” “倒也不用。” 加兰德心想，“好吧，那至少比萨吉还强一点。萨吉到八岁的时候还要仆妇喂饭吃呢。” “这么说我们的工作跟仆人没啥区别咯。” “可不是呢！我们比仆人高级多了。洗衣做饭扫卫生的才是仆人。我们的工作是服侍老爷。” “那我们需要和他一起打仗吗？” 杰姆停住脚步，仔细想了想。 “你这人咋这么多问题呢？让你干嘛你就干嘛呗，问这些没用的干嘛！” “他又没喊你去打仗咯！帮他穿铠甲帮他拿剑还不够，还有帮他送死嘛？拜托帮帮忙诶，他动手的时候你在一边看着就行，万一他挂了，你还得帮他收拾呢！” 加兰德都听懵了。 城堡里的人员划分竟然如此复杂，骑士专门打仗，随从在一边专门服侍？可是他想破头也不明白，大敌当前的时候，怎么会有人只是端着午饭酒水在一边站着，眼睁睁地看另一个人出生入死…… “我们这种人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除了要忍耐自己主子暴躁的脾气之外，没什么坏处。是一份人人羡慕的美差。” 杰姆对自己的工作满怀赞美之情。 “我们老爷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他每天休息的时间多，活动的时间少，我们也跟着轻松。” 说着话，二人离开城堡中央，经过走廊来到食堂。这边是西侧的建筑，有一个半地下的大厅是食堂。 这里没有会议大厅那般富丽堂皇，装修比较朴素。大厅一端连通厨房，有厨师仆妇提供伙食。大厅中央摆放了许多木质长桌和木质椅子。 “我们都在这里吃饭。无论是骑士，还是士兵，或者杂役，全都在这。但是领主老爷和宾客不在这。几位大骑士嘛，看心情。万一遇上了恭敬一点就是。” “这张桌子是我们常用的。”杰姆领着他来看，“我们跟当士兵的伙食都是一样的，面包、汤和一块烤肉。没吃饱的话汤可以再盛。不过你这小个头肯定能吃饱。”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加兰德又问。 “等着。等他们来。” “我们需要帮他们端菜吗？” “不用。那是仆人做的事情。”杰姆昂着头在饭桌边上站好，“我们现在的工作是陪老爷们吃饭，然后陪他们玩，哄他们高兴。” 加兰德开始怀疑自己对北方语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在杰姆身边站好。心里想着，在部族里，自己也是成天陪着萨吉玩耍，自己究竟算是个哥哥呢，还是更类似于他的扈从？ 等了许久，有好多城堡里的人都陆续来用午饭。才看到特莱尼斯带着拄拐杖的罗尔来。 “你好，野蛮人。”罗尔再次见到加兰德，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善，“我听说你有了自己的名字，我以后都叫你希林。” “你好。”加兰德也问好，他也有很多话想说只是语言掌握得不够熟练，只好微笑。 “我们吃饭吧，孩子们。”特莱尼斯愉快地就坐，罗尔也入座，才看到杰姆跟着入座。加兰德这才坐下来。 仆妇很快端上午饭：半磅面包，四分之一磅肉还有一大碗浓汤。加兰德淌着口水：这个饭量，果然是要吃到撑死。 他长到这么大，只记得每顿饭都精打细算，唯恐上顿不接下顿。这么个吃法，只有庆典上吃首领宴请的美食那会才敢。 少年盯着那块烤肉看了半天，忍不住伸手去抓，杰姆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住手。加兰德非常疑惑，难道我吃的姿势不对吗？ “哎呀，这个孩子已经饿了！我们不要闲聊，快些祈祷吧。” 特莱尼斯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祷告。加兰德不学着他们的样子叨念。原来是餐前需要感谢他们的神明。这很容易理解，荒原部族也有类似的习俗。 祈祷完毕，大家拿起面包，端起汤。 “你要等到老爷开始用餐之后才可以动手。”杰姆小声说。 “第一次可以原谅他，昨天以前他还是荒原上不受教化的野蛮人，今天他就已经是堂堂仪表的少年。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会习惯这种生活的。”罗尔还是如此友善。 只是罗尔温柔的言辞中，总是称荒原部族为野蛮人。这大概是家境优越的少年不经意间的一种高傲吧。亦或许，这不是少年本意的无礼，而是来自于另一份遥远文化本身的傲慢？ 加兰德这一顿敞开肚皮吃居然还没有吃完。最后一桌人全都等着他。老头说：“男孩子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一定要多吃点。你别急，慢慢吃。” 当他满嘴都是面包，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的时候，老头商量着：“下午我再带着罗尔练剑吧。他脚上有伤，手别闲着，勤加练习才是。” “哎呀，我们宿舍有些太乱了，我回去打扫一下，帮新人腾点地方！”杰姆立即推脱道，“让希林陪着他练剑吧！” 加兰德欣然点头。老头也同意：“行，就这么办吧！我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第51章 观摩学习 一行人一道返回宿舍。衣架上挂着罗尔的锁子甲。他还真的是只管伸手，因为腿脚不好，坐下身子不动，杰姆帮他从头到脚穿上。 罗尔还有一件战袍，套在锁子甲外面的。当然节庆的日子才穿，平时都精心地挂着。今天只是简单地练习，不用穿那么花哨。他里面套着一件崭新的棉甲，绗缝的针脚，里面填充的羊毛跟亚麻。垫着厚一点就不嫌锁子甲硌得慌了。 杰姆还为他穿上腰带、头套、护腕和手套。他的锁子甲是套头的，穿得像个宝宝。 罗尔穿这么厚，还挺不好意思的。 “哎呀，大热天的训练，等会就浑身臭汗了。晚上我们一起去洗澡吧！” “这才几月份！我没和你说过、我们八月份去和邻国打仗的事儿吗？我闷在头盔里差点热晕过去！”老骑士本来想打开话匣子，而杰姆真的听了太多遍了，抱怨道：“老爷——别说这事儿了，您都讲过三十遍了。时候不早，咱还要练剑呢！” “希林没听过！等我有空和他讲。”特莱尼斯很不乐意，又没办法，时间已经不早了，再不练习一天都过去了。 老头拍拍罗尔身上的锁子甲，自豪地说：“这样一件铁衣裳，不怕劈砍，也不怕刀刺，可好了呢！” 加兰德点着头跟着赞叹。 锁子甲的价值不低，也起码得是个小富人家的孩子才穿得起。加兰德自然是买不起，但不至于没见过。他儿时见过部族首领有一件，每天悄悄穿在身上。 罗尔的锁子甲套在头上，脖子那里还有个精致的搭扣。 “这么一件锁子甲，重量不足十磅。”老头接着说，“因为徒弟脚上受伤，所以这段时间只穿了上身，没穿下身的铁袜子。” “训练又不是打仗，也要穿这么严实？” “那当然。”老骑士煞有介事，“训练用的可都是真家伙，也有手滑的危险，自然要全方位防护。” 杰姆又给罗尔带上头盔。他戴的这个是内盔，套帽兜里面的，就像个碗扣在头上，跟秃顶一样很搞笑。 杰姆又递给加兰德一把骑士剑。 “替小老爷拿着吧，他自己还要拄拐呢！再带上水壶和毛巾，这个小板凳也带着。” 拿了一大堆东西，加兰德都捧不过来。 “对哦，还有坐垫，坐着的时候给他垫着。” 杂务交代给新人，杰姆竟然自己留在宿舍。 “你小子干嘛！” “我……老爷您铠甲有锈斑了！我给您擦擦吧！庆典的时候您可得穿得闪亮亮的！” “嗯，也是。好吧，你呆在宿舍吧。” 骑士老爷大步走在前面，见习骑士罗尔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新晋的随从加兰德捧着一大堆东西跟在最后面。前面两个人也真是神气，仆人士兵遇见了都让开道路，低头向他们问好。加兰德也沾着光，受到特别的尊敬。速来低调的少年还真需要时间来适应。 哦，对了，不能再继续使用“加兰德”这个称呼了。在城里，他是骑士老爷的随从“希林洛斯”，简称为希林。 他们训练的场地，大概也是骑士老爷们专用的。从正门出来往东侧走，一块空地很是敞亮。楼上还有一处空中花园不时送来花香。 远远看到了其他衣着光鲜的见习骑士在三三两两地训练，好像都是刚刚在食堂遇到的熟面孔。也有许多心高气傲的侍从站立在他们后面。 “板凳放在这里。”特来尼斯指着一块空地，“这里也是我们专用的地盘。” “罗尔腿受伤不能站稳，得坐在板凳上练剑。当然不是吃饭时候那种做法，要这样，像骑马的一样跨在板凳上，我们还可以顺便练习马上的剑术。” 于是希林布置好场地，将武器递给罗尔，自己拿着他的拐杖和杂物站立一旁。 “我们把十三号手稿上的剑法再练习一遍吧。” 老头说完，罗尔就开始。 “北方人的剑法真是有趣，竟然一招一式的还有叫法。” 希林在一边偷看，很快就看得蒙圈，没记住几个。他觉得好玩，而且对这种陌生的练习方式充满了好奇。罗尔反复练习的动作虽然有些慢，但看得出他很卖力。他是个认真的学生。 练习了半个时辰，罗尔示意休息。希林帮他取下头盔，只见这人已经满头是汗，头发都粘在一起了。 “好的，你休息一下。”特莱尼斯同意了。希林忙着喂他喂水，给他擦汗，又给他扇扇风，罗尔好久才缓过气来。 要说这练习场上，每个人都这副腔调吗？自然不见得。不远处另一位身型魁梧、面容冷峻，手拿教鞭的骑士，他手下的徒弟就不一样。一边两个相互搏斗练习刺杀的徒弟，虽然穿了护具看不到脸，但估摸着也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二人身手都非常矫健，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气势上也非常干练，远处也感觉得到腾腾杀气。 那位老师紧盯着他们的格斗，任何一处细小破绽都会被严厉地指出。 那老师手下还有另一位学生，身材更加魁梧一些，甚至有赶超老师的趋势。那人正在练习长柄武器。看他舞动得上下翻飞，好不漂亮！ 再看那位骑士的三名侍从，也一个都没有闲着，各拿教学武器在与这厉害的徒弟过招。而且看样子，那徒弟以一敌三不在话下，非常勇猛。老师也时不时发出赞许之声。 那位骑士老爷，应该是个特别喜欢格斗的人吧。看他的侍从也是带佩剑的，而且还要穿着护具和徒弟一同训练。 他们休息的时候，只见那位能打的骑士老爷得意洋洋地过来转悠，生怕特莱尼斯没看到他厉害的徒弟们。特莱尼斯正在讲话，那位骑士老爷就假装咳嗽了一声，引起三人的注意。 “哟，老头，下午好啊。你这是，正在训练吗？”他明知故问一番。 “哦，艾格纳。”特莱尼斯有些汗颜，他可不太欢迎这位同僚的拜访。但只能应付着说，“是啊。罗尔最近脚伤在身，我怕他疏于练习，就督促他这样。” “哦——”这位艾格纳自然是没有在听。他又假装不经意地问，“这是谁？你新收的徒弟？” 他非常敏锐的眼神，从头到脚扫了希林一遍。希林只觉得背后发毛，本能地紧张起来。对面这个人即便没有举着武器，也散发出战场上那种杀意来。 “哎呀，并不是。他只是一名临时的随从，在罗尔受伤的期间帮我搭把手的。”特莱尼斯生怕别人注意到希林，毕竟他还有个移花接木的计划。“他是个野蛮人，听不懂你讲什么的。” 希林听北方话可以听得一知半解，偏偏这句他完全听懂了，心里真不是滋味。 “哦——”艾格纳又长长地点头。他又提起一个话茬，问道：“老头，你们家罗尔的伤好得怎么样了？今年的考核还赶得上吗？” “这个……”特莱尼斯有点难堪，慢条斯理地解释说：“恐怕今年的考核，他来不及参加了。他的伤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好。我已经和骑士长讲过，不参加抽签比赛了。” “哟，那真是可惜呢。”艾格纳略略惋惜了一秒钟，又夸赞道，“我们家马瑞克今年可是要妥妥地大满贯。少了你们罗尔做对手，真是遗憾。” “是啊、是啊。”特莱尼斯擦着汗点头。 原来马瑞克就是最厉害的那个徒弟，个子又高又瘦，人也精神，年纪稍微比罗尔大一些。 艾格纳手下的徒弟们生龙活虎一般，再看罗尔，就是个骑着木马的小孩。真要是罗尔遇上了那个马瑞克，还不知道被修理成什么样呢！希林看了这么一会，也大概明白他们二人怎么回事了。 罗尔休息够了，又开始下一轮练习。而不远处艾格纳一行人，结束了热火朝天的训练之后，痛快地喝光水，嚷嚷着去泡澡了。他们大声地跟这边道别，生怕老头没听到。罗尔也真是个和气的人，挥挥手和那几个道别，还祝他们玩得开心。 “哼！耀武扬威，可不是一名绅士的作风。”特莱尼斯抱怨道。 晚饭前，罗尔结束了这一天的训练。希林又忙着帮他打理。难怪那个杰姆要找借口逃走，陪罗尔练习的确挺无聊的。一直站在一边累得腰酸背疼，可却什么都没做过，只是个活衣架罢了。 看罗尔那点本事，希林估摸着，自己也打得过他。那样子笨笨地练习，真是让人看了着急。 晚饭的伙食，分量与午餐相当，浓汤换了种食材，味道有些变化。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杯葡萄酒。食堂里洋溢着酒后的热烈气氛。 “明天我们练习骑行。这是巡游时的基本要求，并不难。”特莱尼斯也有几分飘飘然，“希林你从小在荒原生活，骑马肯定不在话下。” “那是自然。”希林点点头。 第52章 移花接木 老头千辛万苦把希林弄进城堡，自然不是真的因为缺个随从。他盘算了个移花接木的计划，此事只有他、罗尔和亲信的扈从杰姆知道，旁人没有察觉。 第二天清早，三名少年梳洗完毕后，老骑士特莱尼斯请他们来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只有一张床和很少的日用品，非常干净整洁。骑士的宿舍无非就是更加宽敞和明亮一些。老头的床和日用品在一侧，武器装备摆放在另一侧，非常规整。这宿舍也是半间武器仓库。 “我们习武之人，兵器不离身。我平日里就和这些铁家伙朝夕相处。”特莱尼斯还给希林介绍了一下。 铁在荒原是非常珍惜的金属，这么多铁器摆在面前，绝对是富贵满堂的架势。希林顿时就惊呆了。看到这大惊小怪的样子，几个城里人不禁窃笑。 “这些大都是兵器厂的师傅打制的。我每隔一两年，攒够了钱就会去看看有什么新的式样。久而久之便积攒了这许多。毕竟我年纪也不小了嘛。” “它们都是我的老朋友，外表很是朴素，但非常实用。”说着，老头就拿起其中一把端详起来，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你干活的时候要当心，这些都是真家伙，很危险。” “我这个房间的钥匙，杰姆也有一把。他每隔一天就来擦拭一遍所有的武器和护具。” 老头一边交代着，一边又看着自己心爱的徒弟罗尔。 “罗尔，以后你成为正式的骑士，也会有自己的宿舍，摆放专属的铠甲和武器。到时候，我也会把自己的珍藏转增给你，成为你的入门装备。这些都是好东西呢。” “嗯，好的，谢谢老师！”罗尔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眼下还有棘手的事情要解决，老头把一个造型夸张的头盔摆在显眼的位置，希林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这头盔上。 这个头盔真的很有趣，形状像个水桶，上宽下窄一个圆柱体，头顶上还箍了一圈似的。当然，俗称是“桶盔”没错啦。 “这是什么？好搞笑的。” 希林觉得好玩就扣在自己头上。头盔太大，边缘落在肩膀上。希林的小脑袋瓜在铁桶里面晃来晃去。因为固定的位置不对，桶盔的一条细缝不在眼前，希林双手一抓瞎到处乱撞，一股脑撞到杰姆身上。 杰姆忍不住偷笑，顺手敲敲“铁桶”问道，“喂，好玩吗？” 希林头在里面只听到咚咚的响声，自己说什么外面也听不到。呼吸孔太过细小，他几乎要窒息了。 看他们这么开心，老头也会心一笑。 “这个学名叫做巨盔。沉吗？” 希林点点头。说到重量，大概三磅左右吧。因为完全是铁质的，想必价格也不便宜。 “这个铁桶，不是本地的样式。是我很多年前从商人手里买的，当时就是觉得好玩。” 说到款式，埃塞斯本地的头盔大多是几块铁片铆接的，有个尖角。这样整个一个桶算是非常异域风情了，据说是圣城那边的造型。 “这些年一直都是当个摆设摆着，如今它能派上个用场，希林，就是给你带着。” “嗯？” “你戴上桶盔，再穿上罗尔的铠甲罩袍，就假装是他。徒弟戴着师傅的头盔本来就顺理成章。巡游的时候人家也会认为那是罗尔。” “桶盔可以完美地覆盖整个脑袋，谁也想不到下面的人是冒名顶替的。” “哦，好呀，当然可以。可是这个头盔好大……”希林举着头盔说。 “笨蛋，因为不是这么戴的。”杰姆又敲敲他，希林才摘下头盔。 “那要怎么戴？” “这样吧，我们给希林穿上罗尔的全套行头，再戴上头盔看看效果怎么样。”老骑士提议。杰姆欣然忙活起来。因为很有趣嘛。 罗尔把他穿的棉甲、裤子皮鞋全都脱下来，和希林互换。希林略微瘦小一些，老头又帮他找了件衬衣套在棉甲底下，二人看上去没啥差别了。 不过穿这么多，也真是热。不知不觉汗水都淌下来。 杰姆帮他戴上头套和内盔，就是那个秃顶的西瓜皮。希林的脑袋也比罗尔小那么一圈，头发比较柔顺，内盔有些松。 再穿上罗尔那件套头锁子甲，系上腰带，戴了他的手套，全身没有一处皮肤露出来。 哦，对了，还有罗尔的罩袍。一身华丽的深蓝色长袍，配上漂亮的皮质腰带。 现在扣上桶盔，尺寸差不多了。杰姆又帮着他调节一下桶盔里面的皮带。 原来头盔并非直接接触脑袋，靠着头上那个圈形成一个空心的悬挂架构。外界的重击不会直接落在脑袋上，里面的人只能听到一些咚咚的声响而已。 “即便头盔被敲到变形，还有一定的空间缓冲。当然以头盔的坚固程度，不至于被击穿。倒是战士的脖子，一定要足够结实才行。搞不好断在头盔里面了，哈哈！”老头说着。 桶盔调得合适了，希林笔挺地站着，“另一个罗尔出现了！” 头盔上那条细缝，特别类似于一种傲慢的蔑视神情。罗尔自己看了都觉得好笑。 “怎么样，如假包换！” “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嗯，少了骑士剑和盾牌。罗尔乖乖交出带着自己家族徽记的剑盾，全都到了希林手上。现在希林是完美的复制品。 罗尔摆了几个平日标志性的姿势，希林照着样子学，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罗尔走路的姿态是这样的，你要学他的样子。”老头叮嘱道，“走两步，我看看。” 罗尔略微胖一点嘛，走路时脚是岔开的。而且一条腿有伤，务必要假装行动不便的样子。希林学着样子，渐渐摸出门道。 “这样两个罗尔，千万不要同时出现。这几天里，真正的罗尔今天就躲在宿舍吧。” “好的。”罗尔愉快地说。他很快就找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做——练习一件乐器和一首情歌。 “不不不，千万不要发出声音，被人发现麻烦大了！”老头苦口婆心地阻止。罗尔不敢弹琴，只好改成对口型不发声。 “哪也不要去哦！乖乖躲着！” 罗尔连连点头。 其实大家有说有笑地忙活，已经接近中午。希林绝对不能露脸用餐。只好辛苦一下杰姆，跑去食堂把大家的午餐打包带回来。 希林摘下头盔，憋得气喘吁吁。因为手上套着不分手指的铁甲手套，少年连最简单的动作都十分吃力。 “怎么样？辛苦吗？” 少年点头。 “打仗卖命，当然没有那么轻松！再坚持一下，下午我们骑马走一圈。” “嗯。”少年跟着点头。 这会希林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来城堡之后，他的饭量明显增加。有时候甚至会担心，这么能吃的自己回去荒原上会不会饿死？ 不一会杰姆捧着好吃的回来。只是……希林真的没办法动手。 “能帮我把手套摘下来吗？” “烦死了。我喂你吃算了！” 杰姆嫌麻烦，举着面包送到希林嘴边，希林伸着脖子，杰姆一口口喂他，样子别提多搞笑。 “当心点，可千万别把罩袍弄脏了！”老头看得心惊胆颤。 狭小的宿舍里一片欢乐的气氛。 第53章 准备热身 为了不泄露移花接木的计划，没有更多仆人或是扈从参与，全程都是杰姆在忙里忙外。看他也是辛苦，希林都有些不忍心。 奈何他穿得精贵，也没法帮忙。 老头也穿上锁子甲，预演巡游当天的打扮。他有一件更瘦长的锁子甲，挂在床前的架子上。 “上好的铁甲，才是男儿应有的华服。”老头换着衣服也不忘唠叨。他那一件铁甲，擦得油光锃亮。托起来哗啦啦地响。 除了上半身，还有下半身。下半身就比较搞笑了，像两条长筒袜子，连着鞋的。套上去还有前后两条吊带，挂在腰带上。 这个么穿法，跟吊袜一样的。看多了上头。 杰姆帮老头把套头的锁子甲穿上，长度大概到膝盖以下。锁子甲连着帽兜，样式类似于卫衣。老头还戴了一个棉质帽兜，把脑袋包上。然后才是瓜皮内盔，然后套上锁子甲然后是头箍然后是头盔……反正很多层就对了！ 他找来另一副头盔，没有巨盔那么大分量，脸也露在外面，鼻子上一条梁保护鼻子。他乐呵呵地穿上罩袍，一样是深蓝色陪着鹅黄色，师徒二人都是这个配色。 老师穿戴好了，看到希林歪着脑袋坐着。 “怎么样，吃得消吗？”特莱尼斯敲敲他的头盔问。 “热。”这句不地道的北方话，闷在铁罐里更加难以分辨。 “哈哈，习惯就好！” 还有重要的东西需要取出来，就是老头的旗子。配色与罩袍一致，非常精美漂亮。而且平日里藏在大木箱里，精心保管。 杰姆捧着这面长条型的旗子，等会需要找根长竿举着。 老头一挥手：“走，我们去溜一圈。”便昂首阔步走出宿舍。杰姆朝假的见习一施礼：“小老爷请！” 希林连忙跟上。 杰姆差点忘记把拐杖递给希林。 “不要这么活蹦乱跳，你现在腿脚不便才是。”老头提示道。 希林立即想起来，低着头假装自己不舒服，杰姆也扶着他。 “只要穿上这身衣服，你就是罗尔。我会一直喊你罗尔，别走神！”老头又不住地嘱咐。 “巡游当天，我会骑马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我的小队。你不需要做任何其他任何事情，一路跟着我走就好。当然，头盔无论如何都不能摘，别给人看到。走完这一天，就算完成任务，万事大吉。” “说来也不难。佩剑一直挂在腰间，不需要你挥舞。行进也都是骑马，不必担心体力不支。” 希林听完点头，头盔摩擦铁甲发出咯吱咯吱声。 “那么我们走到操场去吧。” 二人蹒跚而行，铁甲不断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因为吊袜没那么贴体，特莱尼斯每一步都迈得很大，样子很夸张。 希林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自己觉得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杰姆却小心提醒道：“反了，那条腿！” 师徒二人走下楼梯，来到操场。特莱尼斯一时兴起，敲敲希林的头盔轻声问：“孩子，你知道全副武装的骑士最怕什么吗？” “怕什么……？穿成这样了还有怕的东西？” 希林一时想不出来。那老头可没客气，趁他走神的时候，猛然一脚绊着希林的脚，双手抓他的肩膀，身体冲上来全力一撞。希林顿时失去平衡，仰面栽倒，整个人翻了个。 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摔，希林脑袋着地，只觉得头晕眼花。头盔稍微撞歪了那么一点，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再试图站起身，又觉得铠甲沉重，不能像平日里那样快速起身，而是摸索着翻身爬起来，又整理好久头盔，才恢复了视线。 “怎么样，怕不怕？”老头脸上流露出罕见的顽皮。 “怕、真是怕。”希林起身后还觉得耳畔嗡嗡作响。他点着头。 “战场上，要是穿着铁甲的骑士被这么撂倒，很快就会毙命。敌人的利刃会迅速刺进你的身体，哪怕穿得再严密，也几乎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当然，这是你的弱点，也是敌人的弱点。作战的时候通晓双方的弱点，正可谓知己知彼。能够灵活运用的话，就是战场上的王者。” 老头这番即兴演讲，纯粹是在释放他积压许久的战斗热情。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穿过操场出了大门，来到步道交汇处的马厩。 杰姆去牵马。特莱尼斯一边上马一边继续说：“巡游的当天，连马匹也会盛装打扮。我们的马都会穿上鲜艳的罩袍、佩戴精致的装饰。” 说到这里，马匹那边有的忙了。老骑士与罗尔都有专用的战马，寄养在城堡统一的马厩。有专门的仆人负责打点。 马儿穿的不比他们简单。数名仆人手忙脚乱地布置，才把两匹骏马打点好。目前的状态，就是巡游前的预演。 “你们到底为什么要巡游？”希林吃力地跨上北方的高头大马。这个疑问他也憋了很久。 “哈哈哈哈——”老头觉得这个问题非常好笑，就说：“这是我们每年都有的庆典活动，到了春季就会举办。” “巡游同时也是一场阅兵式。领主老爷会检阅自己的队伍，查看一年来军队训练的情况。同时，盛装的队伍在城中巡游，向居民夸耀军队的强大，这样他们才有安全感，不必担心野蛮人的袭击。” 说到这里，希林猛然间警觉起来：“城堡里强大的军队，说到底还是为了对付荒原上的野蛮人。而阅兵的行为，又何尝不是在备战！” 多年来，都是部族在主动袭击城堡周围的农田，大首领还怀抱着多年后合兵攻打城堡的美梦。但是就希林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城堡如此坚固，想靠荒原部族的蛮力攻打，谈何容易。 反过来又想，“如果哪一天城堡里如此精良的军队来攻打部族，那将会是怎样的噩梦！” 特莱尼斯也觉得自己刚刚过于得意，说了不该多说的话题。他立即改换话题，督促“罗尔”快点练习骑马。穿戴铠甲用去了下午大多数时间，骑马的训练变得紧迫。 训练的内容，无非是如何操控北方的战马，以及如何高贵优雅地行进。希林与特莱尼斯并肩而行。他骑行的时候，老头就时不时地看过来，纠正他的姿势。 巡游时，作为见习，“罗尔”需要举着老头的旗子。杰姆把旗杆递给少年，一路步行跟着他们。 这一天很累，绕着跑马的环城步道马不停蹄地训练。等晚上回到宿舍，又花了好些时间卸甲。吃饭时已经是深夜，汤都凉了。 第54章 意外争斗 距离巡游只剩两天，日程安排全部变成了骑行和列队的训练。城堡的训练不仅对战士的体能是巨大挑战，对战马而言也非常辛苦。 而希林昂首阔步勒着战马的脖子反复在操场上绕圈，过程枯燥又无聊。他总是忍不住去偷看别人的活动。 别的骑士还有举旗、持长枪等等花样，舞弄起来非常好看。城堡的战旗也绘制了那个碉堡纹样，和城头上一样。而每家骑士还有自己的彩旗，颜色各不相同。除此之外，每个小队之间，还有标兵擎着长条状的红旗，行进时可以让后面的人找到方向。 越是临近巡游，操场上的训练就越发精彩。 也有人对列队齐步走这样的事情毫无兴趣。比如昨天来挑衅的那位艾格纳，他和他的徒弟们仍旧热衷于格斗厮杀，列队的事情全都扔给小队长了。 “这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闷在头盔里也听到了这样的抱怨。 而艾格纳他们训练的项目的确比列队行进有趣，是全副武装的骑士持长矛击打靶子。哪怕是木头靶子，也看得人惊心动魄。希林一直忍不住偷看他们的活动，在中场休息的时候也是。 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在假装跛脚的罗尔，拿着拐杖玩耍。猛然意识到有人会注视自己时，才继续佯装。 “怎么，徒弟恢复得不错嘛！” 艾格纳大步流星走过来，这个招呼打得气势汹汹。他一巴掌拍在希林肩膀上，力道真不小。 “哦、哦，是啊。今天刚拆了木夹板。”特莱尼斯的回应显得非常心虚。 艾格纳斜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全副武装的“罗尔”，关切地问：“怎么样，选拔赛能参加了吧？” “不行不行，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特莱尼斯急忙支走那家伙。 回宿舍的路上，希林仰头看到二层的空中花园，有女孩子的欢声笑语传下来。那是三名衣着光鲜的少女，年纪与自己相仿。 老骑士还在跟艾格纳周旋，杰姆去送还旗杆，二人都不在身边。他独自一人站在操场上，遥望着楼上嬉戏的少女们。 就在他看得出神时，不知哪个家伙不怀好意地拍了他的头盔。这么一下真不舒服。抬头看却不是熟悉的身影，而是两个身型相仿的陌生人。 这二人的锁子甲熠熠闪光，还穿了华美的罩袍。希林好像记得，他们来自于列队的最前方。 “哟，罗尔，你这么出神，又在偷看大小姐啦？” 身型稍微高一点、穿墨绿色罩袍的少年开口嘲笑道。 “你不是脚受伤了么！一直在宿舍偷懒。怎么，听说今天她在阳台上站着，就屁颠屁颠跑来了？”另一个靛蓝色罩袍的少年也附和道。 希林穿着罗尔的铠甲，自然会被他们误认。当然，这也说明他装得像。 而所谓的大小姐，希林顺着目光方向，看到小花园里，两个女孩子簇拥着一个最为光鲜亮丽的身影。她们大概也是一主二扑的搭配。看到三个男孩对望，她们还朝这边挥手。 两名陌生的少年与“罗尔”勾肩搭背地回应，好像非常要好似的。但他们言语之间可不太友善。 “笨蛋罗尔，你头上戴的这个到底是什么啊？怎么那么好笑的！” 哼，是伪装啦，绝对不能说的伪装。希林默默在头盔里微笑，却一句话也不能讲。 “你是不仅腿脚受伤了，连脑袋也一起受伤了吗？因为脑袋也戴了夹板，才不得不戴这么大的头盔吗？” “哈哈！”“哈哈哈！”两名少年嘻嘻哈哈地嘲笑。 “罗尔”非常优雅地跟着一起咯吱咯吱点头。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哪怕是货真价实的罗尔，此刻面对嘲笑，也会这样优雅地微笑来回应。 “哟！”绿袍子的少年突然指着希林身后大喊，“骑士长大人，您怎么来啦！” 希林不明白他干嘛这么激动，就顺着对方目光方向回身。身后并没有任何人，他转过去才意识到这是另一个玩笑。而那位活泼的少年，一脚绊倒希林，顺势整个人趴在希林身上压住他。 被猛然一摔，希林不禁又一阵头昏脑胀。这时绿袍少年又掰起他一只脚，顿时只觉得腿上一阵酸痛动也不敢动。 另一个少年弯下腰笑道：“笨蛋啊，罗尔。怎么每次都被骗！” 少年们一边欺负着“罗尔”，一边向阳台上致意。远处传来女孩子们咯咯咯的欢笑声。绿袍少年紧紧抓着希林，压着他出丑，少年们也欢笑不止。 希林并非无力反抗，他只是一下子有些搞不清状况。现在看来，那位脾气超好的小老爷罗尔，在同龄人当中有些棘手死对头。 “喂，罗尔，你这铁桶一样的头盔太好笑了，送给我当夜壶好不好呀！”说着二人想抢希林的头盔。 这可不行！别把老骑士的计划搞穿帮了。希林急了。 而比起部族里那个身材夸张的嘎里，眼前两个身型相当的少年，对希林来说根本不在话下。希林看准了时机，趁绿袍少年得意而略有松懈的时候，猛一翻身，将对方撂倒。希林手抓抱着对方的肩颈，腿缠着他的身体，用全身的力气和那少年缠斗。 少年对于“罗尔”的反抗始料未及。也不是希林吹牛，在摔跤这方面，对付身型相当的对手，甚至稍微块头大一点的，希林都有绝对的把握。技巧上承蒙死对头嘎里的调教，他全都精通。而之所以从未获得过胜利，仅仅是因为缺少这么一个合适的手下败将。 不多时绿袍少年被压在希林身下，一只手被反抓，脖子也被紧紧扼住。他急的连连拍击地面求饶。希林暗想，“臭小子，知道厉害了吧！” 另一个蓝袍少年见状连忙冲上来拉架，喊道：“快住手！你没见他投降了吗！” 见他态度这般嚣张，希林眯着眼睛抬头，从败将身上一跃而起，照着另一名少年的脸上就是狠狠一拳。那少年连退了几步，捂着脸叫嚷： “你——！” 希林谨慎地面朝他站立，摆出备战的姿势。而身后的绿袍少年吃力地爬起身，嘟囔着：“见鬼了，今天罗尔怎么长出息了……” 希林回身，见这少年还有冲上来的意思，举着拳头瞄着他的脸又要打。 “住手、别打了！”绿袍少年张开双手阻止，“被骑士长大人看到又要罚我们了。” 那绿袍少年摘下头盔，只见他是个白皙漂亮的男孩子，橘红色的卷发，蓝眼睛，翘鼻头，尖下巴。脸上还有些雀斑。 “今天算我们倒霉吧，下次有你好看。格拉曼，我们走吧。”绿袍少年说。 那蓝袍的少年也摘下头盔，他是个略微胖一点壮一点的孩子，棕色的眼睛和卷发，下巴比较宽，没有那么秀气。 “行。卢克尔。我们走。” 原来这二人分别叫做卢克尔和格拉曼。今天吃了亏，他们应该有一阵不敢招惹“罗尔”了。希林不敢摘头盔，老骑士特莱尼斯警告过他。他只站立着，目送二位捣蛋鬼滚。然后又朝阳台那边行个礼。 侍女们也非常意外“罗尔”的表现，一阵嬉笑喝彩。那位大小姐似乎对这种野蛮的争斗没啥兴趣，板着脸离开。 希林原地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时候，他又隐约觉得有谁在凝视。本能地看向四周，只见艾格纳路过，对方犀利的目光，好像正盯着自己。 希林不敢声张，又低下头。想起来忘记假装腿瘸，立即又装样子。哦，不对，一着急装反了，再换过来，灰溜溜离开。 过一会才看到特莱尼斯来找自己。 “走吧，我们早点吃晚饭。”老头说。看到操场上还有许多五花八门的训练，希林忍不住用所学不精的北方话问道：“我可以学那些吗？” “那些？”特莱尼斯愣住片刻，然后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次恐怕没有足够的时间。学习武艺需要天资和精力，我们来日方长吧。”说完带着希林离开了操场。 第55章 盛装巡游 巡游前的这一天，骑士们反而没有紧张地训练，而是忙着打理服饰、铠甲和武器；仆役们则忙着搭建看台、清理操场，城堡上下都在紧张忙碌着。希林、杰姆和罗尔这一天全都没有闲着，他们在一起做巡游前的准备。 希林把教训两个少年的事情磕磕巴巴地讲了。罗尔大吃一惊，然后温和地笑着说：“哎呀，他们两个家伙老是捉弄我，我从来都不曾还手过呢。” “你太好欺负了，一直服软，就一直被他们欺负。”杰姆说，“好在野蛮人帮你教训了他们一次。只不过，你自己不长志气，他们迟早还会来下一次。” 罗尔难为情地笑一笑，没有说话。 “诶，新来的，我听老头说，你还会打仗的。”杰姆突然发问，“那你杀过人吗？” 本来也就是无意间一问，希林随意地点点头，不想另外两个人大吃一惊。 “你竟然杀过人的！”罗尔差点叫嚷着跑出去。 “诶，杀人，怎么杀的啊？“杰姆不信，继续追问。 希林就比划了当初杀死两名北方士兵时候的场景。他并没有提到敌人是士兵，唯恐让两个少年不安。罗尔惊魂未定地看着希林，希林则冷笑一声，心想：“难怪罗尔如此和善，他果然不曾见识过真正的你死我活。” “牛逼。”杰姆赞叹道。 第二天清晨，一切按照预定计划进行。罗尔没有出席，他躲在老骑士特莱尼斯的衣柜里，尽量整个人都不出现，免得被仆人发现。日出以后城堡里的驻军几乎倾巢而出，也没人会注意到还剩个罗尔藏在宿舍。 一大早所有的士兵集结在城堡外面、两侧环城步道交汇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半圆形的空地。从半圆形平台可以俯瞰整座埃塞斯城。平台上有鼓号手奏乐，这个乐声也是军队集结的意思。 城堡的士兵们起得可比他们还早，已经看到许多衣着鲜艳、手中擎着彩旗的士兵站在高塔顶上、环城步道上各个哨岗。微风吹动彩旗，城内的气氛一片热烈。 此时从上面能看到城里的街道也挂着彩旗，人们盛装站在外面。从城堡通往泉水广场的主干道已经被清场，举着彩旗的士兵拉出界线。而那些市民欢乐地载歌载舞，还有人拎着装花瓣的篮子沿路等待。 希林的小脑袋一直透过细缝四处观望。他始终没见着所谓的“领主老爷”，倒是见到了一位“少主”，身边陪同着骑士长大人，身后两名侍从非常眼熟，是经常欺负罗尔的那两个小家伙。 “‘少主’是未来城堡的继承人。是非常重要的人。”老骑士悄悄说。 倒是看身型，少主的年纪不大，与几名少年相仿。 少主率先检视了自己的队伍。他对每一位骑士都致以真诚的微笑，偶尔问一两句话，对方都会恭敬地回答。见到“罗尔”的时候，少主笑呵呵随口说了句：“罗尔，听说你难得地赢了一次？” 时间仓促来不及叙事，希林一点头少主就继续走了。只是他身后两名侍从的眼神很别扭，特别不甘心。 各位骑士整备自己的小队。整个城堡的军队由若干骑士带领的小队组成，正规军总数至少三百人，这还没算跟在一旁的仆人们。 城堡中可以被称为“骑士”的有三十多人，每人带着自己的见习骑士、侍从和扈从。 每个小队士兵的人数则不等，少则十余人，多则上百人。骑士长带着的士兵最多，城头上站着的、吹号角的那些都归他管理。他的小队需要再分成四个分队，由几位亲信的扈从管理。 那些称得上是“老爷”或“小老爷”的人都骑着马，士兵大多是步行，少数骑马。 因为是节日的盛装巡游，众人都穿得十分鲜艳，恨不能打扮成一朵花。全军上下花花绿绿，远看可谓是花团锦簇、迎风招展。 少主穿了紫色打底、绣着金色团花罩袍，亮银色锁子甲，骑着同样华贵披挂的黑色骏马。卢克尔和格拉曼则是墨绿和靛蓝罩袍，一左一右地陪着少主。 他们腰里挂着宝剑，配重球上镶嵌的大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画着家族徽记的盾牌挂在马上。身后还有骑兵举着大旗跟随。 少主年幼，骑士长一直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 “那位骑士长大人，他发的话可比领主老爷重要多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全部的骑士都要服从他的指挥。他是我们最高的长官。”老骑士说着。 少主率领军队走下城堡的台阶，朝泉水广场走去。众骑士陆续跟随。 跟在骑士长身后的，是他自己带的亲兵小队。小队作为仪仗队，全员都穿了红色金边的罩袍，擎着各种图案的旗帜。 仪仗队之后，还有一支军乐队。有打鼓和吹号的士兵。吹起行进号角后，全员会跟随着鼓点行进，脚步就不会乱。 再后面，是几位骑士老爷论资排辈的列队。争强好胜的艾格纳在最前面，带着他的宝贝徒弟和特别能打的扈从们。 骑士们依次走出，老骑士特莱尼斯排在最后，带着“罗尔”和杰姆。 后面步行的是普通士兵，举着一丈高的长矛，腰里挂着弩箭。 此时太阳高高挂着，几个小时已经过去。城堡的军队比部族里复杂太多。如此众多的人员，又要求统一着装和步伐，因此在整队上面耗费了大量时间。待到骑士长一声号令，全员出城开始巡游的时候，希林都快闷死在头盔里面了。 少主策马走下城堡的台阶，城中居民立即报以热情的欢呼。欢乐的节日开始，沿途的女孩们播撒花瓣，有城中乐手演奏欢快小调，一群人跳舞助兴。 少主会对居民们招手，向大家问好。居民们尤其喜爱耀武扬威的骑士们，人们几乎是随着队伍一同行进的。 街道拥挤，队伍行走得非常缓慢。耳畔的欢呼不止，希林自己却看不到这场盛大游行的状况。他目光所及的，仅仅是细缝外面、前面队伍的尾巴。 偶尔扭头可以看见身边的老骑士特莱尼斯。老头会向人群招手致意。而希林所要做的，仅仅是保持与前面列队的距离，同时紧紧跟着老头。 他的身后，那些普通的士兵们穿得比较朴素，没有通身的那种锁子甲，仅仅是头盔和胸甲，保护躯干的主要部分。有的人有护腕护肩什么的。 甚至有人没有完整的铁质护甲，只戴了头盔、穿着棉甲。士兵们的着装不完全统一。每个人的装饰程度，显然与个人的家庭财力有关。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中央大道行进到泉水广场。那里有圆形的水池和大片空地。无数的居民汇聚在广场外围。热情的呐喊声此起彼伏。人们在空地上载歌载舞。队伍则在广场前暂停，变换队形，重新整备。以更加短促的队形缓缓绕行广场一周，向居民们展示军队的威严。 然后，队伍再次整备，以很快的速度走完城中央的主干道，一直走到城门下。一条队伍分为两支，分别登上环城步道，绕着城墙顶上的路，以整齐的步伐绕城一周返回城堡。 至此，街道上的盛装巡游告以段落。士兵们每天在城堡中艰苦地训练各种本领，可是走出来展示给居民的，只不过是整齐的列队和花哨的衣装。 绕城踏步的时候，希林看到城中的广场上搭建起临时的围栏，有城中居民自发的娱乐节目，好像还有射箭的项目。少年看得心痒痒，可惜“公务”在身，没法跑下去玩。 “没事，他们会庆祝三天呢，今天晚上你们就放假了，可以下去凑热闹的。”老骑士早就看穿了少年的心思。 队伍返回城堡内操场时，早过了中午，日头朝下。 在他们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平台发生了一系列变化。仆人们用彩旗木桩划分场地，将操场分成三处不同的赛场和两侧的休息区。休息区还铺设了餐桌，摆满丰盛的食物。 城堡二楼搭建了观礼台，此时已经坐满。中央穿黑色披风的是领主老爷，希林终于得见。这位老爷很少露脸，这次也只能远远地看个轮廓。老爷身边，是夫人和大小姐，身后还有他们的侍从侍女。 领主身边一侧，坐着许多沾亲带故的城中大户。他们也是有男有女，带着许多随行人员。而另一侧，坐着一些穿着奇怪的老头和年轻人。希林此时还不知道他们就是来自教堂的主教以及教士们。 这些外人都是刚刚入场的，大约在希林跟随队伍登上城墙的时候。操场上停放着他们的车马。他们坐在舒适的靠背椅上，头顶有遮阳棚，面前有美食餐桌，好不惬意。而很快，他们又将欣赏到精彩的演练对战。 下面的队伍呢，完成检阅后各自散开。在预定的位置重新集合。骑士、见习骑士都有简便的座椅可以休息，其余的士兵则需要轮换着站岗和休息进食。“罗尔”就坐在特莱尼斯身边。 城堡里面有骑士对战，城堡外面居民载歌载舞，都自得其乐。 特莱尼斯坐下来，大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希林当然不能吃。水也不能喝。总之不能把头盔摘下来就是了。 “嘿嘿，等会有好戏看啦！”老头开心地说，“一年一度的骑士选拔赛。那些个见习骑士都会上场比试。” 这时，后勤主管走过来，朝着老头喊道，“第三场，罗尔对战马瑞克，持剑盾步下对阵。” “什么！”老头一听，顿时跳起来。 “都是抽签决定的，公平较量。” 后勤主管说完正要离开，特莱尼斯冲上去抓着主管叫嚷道：“罗尔受伤了，他不参加今年的选拔，我不是和你讲过了吗！” “受伤了？你的徒弟不是好好地在那里么！” 后勤主管这么一说，希林急忙拄起拐杖，假装自己很受伤。 艾格纳从主管身后钻出来，不怀好意地笑着：“怎么，怕了？怕了别当骑士啊。” “哎呀，你们罗尔年纪不小了，今年还不参加选拔，以后当一辈子侍从算了，非要当骑士干嘛呢……” 听到这话，老头吹胡子瞪眼，非常生气，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第56章 资质选拔 只见特莱尼斯憋着口气回到位子上，一言不发。 “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搞这一出！” 老头没好意思讲出来，其实他早就预料到了。特地花那么多钱把希林搞来，也是预防着这一出——比武格斗。 “我需要和他打？”希林小声问。 “……”老头叹口气，“艾格纳那个臭家伙，非要让我好看才肯罢休。” 老骑士有些愧疚地看看希林，“孩子，但是你不怕的，是吗？” “没关系啊，我上场就是了。” 希林当然不怕。节庆的时候比武也不是新鲜事，部族里都是这样。每年春天比赛抓羊，还有骑射什么的。骑射打他记事儿起就没拿过第二。摔跤他也参加，不过是被逼的，顺便被逼得练就一身死缠烂打的本事。 “嗯，真是个勇敢的孩子。这么一时半刻的，我来不及教给你什么。你……你抗打不？” “放心。专业抗打。”希林嘿嘿一笑。 老头拍拍希林的肩膀，都穿得像个木桶一样了，无论怎么都不可能出意外，想到这里他才放心。 “那么等会上场之后，你注意安全，别被他打死了。” “你本来就是代替罗尔出场，我不需要你出什么风头，犯不上争个你死我活。再说能打了就不像罗尔了，是不是？” “嘿嘿，嗯。” “你挨两下打，让他们赢，等尝到甜头，你就快点认输。” “认输会吗？就拍地面，或者拍对方大腿也可以。”老头怕希林不懂比赛规矩，还说了一遍。“或者你被打到圈外了，也算输。你别装得太假就行。” 原本罗尔就打不过那个马瑞克，特莱尼斯也没指望希林能赢。玛瑞克算是这一批孩子里面最厉害的一个了。他年纪大，块头也大，谁都打不过。 骑士比武一直是城堡里的传统项目。但是据说几百年来都没有规则可言，完全是混战。甚至早些年连裁判都没有。 如今呢，规则有一条——打倒了算赢，赢了以后不可以蓄意谋害对手。总裁判是骑士长本人，看样子有些事他也不想多管。 赛场上不光有见习选拔，成年的骑士之间也有你争我夺。而且他们打架更有意思，围观的人也乐意看。谁平日里看不惯谁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是没本事的就活该挨欺负了。 有时候他们还打赌，不是钱，而是平日用的武器护具什么的。 “战败者没有权力穿那么花哨。”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炫耀自己在赛场上赢得了什么也是老传统了。 更早的时候这帮人吃饱了就比武，但是无序的乱斗十分影响秩序，也容易导致拉帮结派。这些事情都被骑士长严格禁止。只有比赛的日子里他们才能为所欲为。 一场场的车轮战安排得紧凑，一天打不完，后面还会继续。见习骑士之间的比武较量是今天的重点，今天领主老爷还有少主都在。通过真实对战，选择最优秀的见习出来，加入正式骑士的行列。 马瑞克早就放出话来，今年要拿大满贯，所有的见习都会沦为手下败将。他当然不希望罗尔缺席，否则满贯得不够爽。 希林没有想太多，同意了老头的建议。资质选拔大赛很快开始，对战双方各自准备，赛场上精彩异常。领主老爷慢悠悠坐在看台上。少主则坐在赛场下面，就在骑士长身边。 一见着是罗尔，所有的人都开始起哄。无数双眼睛朝后看，紧盯着大小姐那边。希林也看了一眼，打了个招呼。 大小姐很不高兴。她不喜欢被人当成笑料。 “罗尔，加油啊，被打得漂亮一点！” “罗尔，大小姐看着你呢！” 那两个捣蛋鬼也没忘记起哄。 “罗尔”依次招手，丝毫没有感受到大家的恶意。“罗尔”一步步走到比武场外面，看到了对手玛瑞克。那边杀气腾腾隔着围栏都能感受到。 希林瞅了瞅赛场围栏，都是木头的，还挺高。他心想：“我还以为就是画个圈呢！这么高的围栏，难道还要被打飞出去才算输吗？” 趁着准备的时候希林不住偷看。 最前面一组纯粹是暖场，两个特别菜的见习在比试。他们要是不第一个上场，后面可没人乐意看咯。 身后准备的，则有个路长枪短剑的成年选手。希林瞅瞅身后那个长枪，呵，一丈都不止（接近三米）。（第一卷把骑枪比赛的场景拿掉了，挪到第二卷的帝国去） 还有长柄的锤子，特别好笑。那么长一根杆子，就拳头大一个小锤头。 “这玩意有用？”少年窃笑不止。（可有用咧。） 再看另一处场地，是团体对战的预备区。八人一组，拿的也是长刀短棍的，都在等候上场，非常热闹。 少年当然乐意一直围观他们，可惜单人赛排在前面，“罗尔”又是见习，最菜的人先上场。围栏里的裁判一个劲催促他，“别站得太远，下一个就是你！” 裁判把所有的见习骑士都提溜上来，原来卢克尔和格拉曼二人都是要上场的。瞧他们幸灾乐祸那样子吧，现在看到虎视眈眈的玛瑞克知道发抖了。 希林站在众多见习骑士当中，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准备活动一阵。 两个菜鸟的暖场结束，比武正式开始。马瑞克非常高调，点名让“罗尔”第一个上来比试。 “不行，比武选拔不是你一个人的秀场，严格按照的排序来。” 主裁判是骑士长克莱蒙德，身边两位副裁判，其中一人还是马瑞克的老师艾格纳。 “我们都知道你实力不俗，谁也打不过。但是我需要仔细考察其他人的情况。有些见习哪怕打不过你，只要资质达到要求也会通过选拔。” “而你们如果有谁想蒙混过关，趁着车轮战消耗马瑞克，那可是门都没有！” 这话专门说给骑士长自己的两个徒弟听的。卢克尔和格拉曼，聪明有余，努力不足。两个人互相对战肯定放水，要是打别的见习可能耍个花招就蒙混过去了。 “你们俩，先上场。” “唉，今天逃谁也不过这一劫，早死早托生。兄弟我先上了。” 卢克尔悲观地叹气，扣上头盔拎着自己的训练剑，跳上场地翻过围栏。 看到马瑞克那身黑色的罩袍迎风飘动，好像一座山压过来。而艾格纳自己带的士兵队伍中也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马瑞克绝对是这一天的明星。 希林对他本人没有什么反感，也乐意观看他的比赛。 “既然老骑士没空教我，那么我自己看看比赛现学现卖吧。说不定还能学到点皮毛等会使用。” 希林便打定主意认真地观摩。 见习骑士一手拿剑一手举盾，先是像台上观众行礼致意，又朝对方打个照面。骑士长示意可以开始。 “来吧，大块头，小爷爷我在这呢！” 卢克尔晃着身子移动步伐。希林还以为会有什么欲扬先抑的节奏，哪知道马瑞克的爆发力惊人，仗着身型魁梧一股脑撞上来。盾击又快又狠，卢克尔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力，第一下就给撞栽歪了。 要是战场上，这么一招就能置他于死地。 “一旦失去平衡倒地，很快会有人上来补刀，胸口被锋利的圆锥匕首刺一下，也就没救了。”这话是老骑士说的，希林可记得清楚。 幸好现在是比赛，马瑞克还能虐一会卢克尔。又是两下砍在盾牌上，咚咚两声，力气着实不小。卢克尔别说举剑了，全身都顶着盾牌防御呢。 马瑞克也不客气，顺势而上又一脚踹上盾牌，整个人几乎离地跃起。卢克尔低头迎击的时候，马瑞克又一剑敲在对方头盔上。这位见习脚也没站稳，爬地上了。 倒地就算击败。场内的裁判举了小旗。骑士长示意第一轮可以结束。马瑞克停止攻击。他还要保留体力对付后面那几位。 再看看格拉曼，站在围栏边上微微地发抖。 “难怪老骑士问我扛不扛打……”希林把头盔扶正，现在他脑袋上都是汗。“但愿马瑞克和罗尔的关系比较好吧……” 担心的时候，格拉曼已经被卢克尔推上去了。 第二局没有悬念。格拉曼根本不是对手。或者说，应该是马瑞克太强了。分分钟放倒，裁判举起小旗。 二人完败，第三局是“罗尔”。 马瑞克高举着武器，后援队伍发出阵阵欢呼，领主老爷也拍手鼓掌。一阵小风吹进希林头盔的细缝里，少年在风中凌乱，“‘罗尔’就要上场了，怎么办？” “本来想着学两招‘剑术’对付马瑞克呢！结果前两局太快了，根本没看清楚。” “敢情我啥也没学到啊！” 马瑞克得意地叫嚣：“今天的大满贯，看我打残罗尔的另一条腿！” 如此咄咄逼人的狠话，希林不禁有点发火了。一旁疼得嗷嗷叫的卢克尔和格拉曼，非但没有给自己加油鼓劲，反而为嚣张的马瑞克叫好。他狠狠瞪了两个臭小子一眼，心想，下次他们敢挑衅，绝不客气。 一旁的老骑士已经掩面过去，不打算看了。希林拔出骑士剑，举着盾牌，昂首翻进围栏。跨栏的时候没当心，头朝下摔了一下。场外又是一阵哄笑。 马瑞克剑指着“罗尔”，说道：“胆小鬼，上来送死吧！” 第57章 公平判决 希林举着骑士剑面对最有实力的见习骑士。他左右晃身体，不断调整步伐。毫无胜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可能被打一顿在所难免。 看看对方，似乎没有急着进攻的意思，在那等着呢。希林心一横，对自己说，“不管了，冲吧！”他剑锋对准马瑞克，脚下发力冲上来。 步子慢了那么一点，竟然被马瑞克拦了下来。骑士剑落在对方的盾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马瑞克轻易接住，毫发无伤。 希林站稳了，又瞅瞅对手，还有那么一点点不服气。 马瑞克冷笑一声，推着盾牌将希林的攻击怼回去，也不知道对方怎么这么大力气，竟然就把自己推翻，又是一记重击。 希林再次后退，手臂被震得发麻，这盾牌太单薄，不足以招架。 他甚至听到卢克尔和格拉曼在赛场外的笑声了。要是这次输掉比赛，罗尔恐怕又要挨好一阵欺负了。希林定了定神，握紧手上的武器再次冲击对手。 他攒足了全身的力气，靠身体的重量和速度撞向对手。当然啦，希林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个子略小，他哪来的重量。马瑞克轻易地站稳，一抬腿踢到希林手腕上，希林根本就抓不住自己的剑，眼看着武器飞出去了！ 如此一目，不等现场裁判举旗，远处的观众也看得懂。他们连连欢呼雀跃。希林空着手站在对手面前，傻了眼。这回，换成是马瑞克凭借身体的重量和速度冲上来，希林毫无招架之力，被他压倒在地，四脚朝天。对方的盾牌压着自己的盾牌，把希林牢牢扣在地上。 盾牌的边缘压着少年的喉咙，他快要喘不上气了。 马瑞克用剑柄敲着希林的头盔，嘲讽道：“你哪找来这个白铁罐的？你以为脑袋裹得严严实实，我就打不着你了？” 还真是，用力敲击，希林只感觉到沉闷的声响，并无大碍。 场外观战的特莱尼斯大声示意“罗尔”拍击地面——这是认输的手势。也罢，认输就认输吧，希林输得心服口服。他便用力拍击地面。 马瑞克非常不爽。哪怕倒地算赢他也非常不爽。他完全没有停手的迹象，沉重的身躯还死死地压着希林。希林用更加夸张的动作反复拍击地面，马瑞克依旧无动于衷。 “你们住手！我们认输了！”特莱尼斯朝裁判席上的艾格纳吼道。 “切！战场上，你也这么跟敌人喊吗？”艾格纳不以为然。 现场裁判举起小红旗，判定马瑞克获胜。观众热烈鼓掌。可是马瑞克依旧没有起身的迹象，压得希林快要断气了。只见他骑在自己胸口上，高举着武器呼喊。隐约地还能听到场外两个少年的嘲笑声。 “罗尔，你到底哪条腿受伤了？我把你另一条腿也打残了，你这个胆小鬼别来当什么骑士，回家种地去吧！” 说着剑柄瞄到希林一条腿上。 希林真的生气了，自己被雇来赚钱，可不想搭上一条腿呢。再说罗尔是个好脾气可以任凭他们欺负，自己哪来的那么好的心态！当手上没有那件生疏的武器之后，希林回想起来该怎么打架了。 趁着马瑞克高举双手，没有防备的时候，希林抬起双腿，两脚勾到马瑞克的腰上，靠自己全身的力气把这家伙从身上扭下来。对方反应过来之后，已经被希林夹住了。 希林最快速度解开手腕上德皮带，弃了盾牌，全身缠到马瑞克身上。双手抓着对方一只胳膊，双腿牢牢夹住对手的腰。 马瑞克试图起身，可希林像蛇一样缠着他，他往任何一处用力，希林就用全身的力量朝反方向用力。马瑞克挣扎了几次，都没能摆脱掉希林。因为距离太近，他的骑士剑无法攒足力气挥动。而手上绑的盾牌，反而成了大号累赘。 马瑞克被擒住的那只手可惨了，希林全身的力气扭他一只手，他疼得从头到脚，其余的肢体又帮不上忙，只能凭空扑腾。他又奋力挣扎几次，奈何希林就缠在他身上，即使有再大的力气，也完全派不上用场。被掰得实在疼了，马瑞克大叫着求饶起来。 场外的裁判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谁都没想到“罗尔”会这出。按照经验来讲这会大哭求饶的人是罗尔才对。当他们逐渐觉得越来越不对头，马瑞克真的招架不住了的时候，他的师父艾格纳着急了。 “嘿，住手！” “停下！” 艾格纳用力拍着桌子，对特莱尼斯大喊，“让他住手！比赛结束了！” “战场上，你也是这样向对手认输的吗？”特莱尼斯得意地问。 艾格纳是生气，但看着徒弟在惨叫，无奈地权衡片刻，还是低下头认栽了。 “让你徒弟停手，我们认输了。” 特莱尼斯这才得意地走到围栏外面，拍拍“罗尔”的大腿，小声说：“行了，他们认输了。” 希林的双手并没有用到十足的力气，他没打算置对手于死地。于是他轻轻放手，马瑞克打着滚离开他。希林站起身，不远处的马瑞克却是疼得大呼小叫，他蹲在围栏的角落拒绝医护的查看。 艾格纳瞪着眼睛，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但他还是心疼这个宝贝徒弟，跑过去探望。哪知道马瑞克的脾气还要倔强，说好的大满贯竟然被最菜的见习虐成这样，后面他都没脸比赛了。头盔一摔跳出围栏逃走了。 主裁判抱着胳膊，冷冷地说：“比赛的意义，在于检验各位见习的学习情况。设置点到为止的规则，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你们这样争强斗狠，最后都是在丢自己的脸。” “马瑞克太年轻，还很轻浮。而你们这些不成器的家伙，一个个不思进取，成天想着耍花招。”看骑士长的意思，仍旧不打算将马瑞克晋升为正式的骑士。 这么一来，不仅比赛成绩不好看，原本以为轻而易举的转正也落空了。艾格纳就像个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酝酿起来。 “怎么，你还想跟我也打一架？”骑士长问。 “哼！这事我记着呢，以后咱俩没完！”艾格纳不敢明着对抗骑士长，把帐算在老骑士特莱尼斯头上。他则扔下比赛不管，去照顾自己的徒弟了。 特莱尼斯在一旁看着，都没敢插话。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不在希林身上，他偷偷拉着希林爬出围栏，小声说：“我们走吧，快点走！” 他拉着希林避开所有人的目光，一路偷偷跑回宿舍。罗尔还躺在床上看书，一见二人回来了，非常意外。 “今天顺利吗？”他微笑着问。一看到他的笑容，就好像什么危机都成了过眼云烟。 特莱尼斯没空管什么尊卑有序了，他和罗尔一齐帮着希林把铠甲全都卸下来，又穿回到罗尔身上。希林则穿上罗尔那件旧衣裳。 “你现在就离开吧，免得再生事端。带着你的奴仆从西侧门出去，离开埃塞斯城，在当初我们遇见的小路上等着我。我明天去帮你赎人。”特莱尼斯急迫地地说。 第58章 主仆重逢 罗尔穿上那身战袍，手里捧着头盔到处晃荡，被熟人遇见了就像他表示祝贺。 “小子，看不出，你还真厉害啊，竟然把马瑞克给打哭了！” “啊，是吗？”罗尔傻呵呵地回答。当从别人口中得知希林的战绩以后，罗尔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大小姐。“大小姐呢，她有没有多看‘我’一眼啊？她有没有对我做出任何评价啊？” 这事，除了他，谁会在意呢！他想自己跑去看看，却又被老骑士拦着。 “你现在不要乱走。我觉得骑士长似乎看出破绽了，你暂时躲一躲。” “好吧……”难得的战绩却不能向心上人炫耀。罗尔叹了口气。 希林和特莱尼斯悄悄走到城堡西侧。老头脸上很嫌弃，这里都是一些仆役居住和工作的地方。他们见到骑士老爷就恭敬地问好，老头满脸不屑都不搭理他们。 走到西侧底楼，最大的一处地方是厨房。这里要供给城堡里全部人的伙食，而且明显地区分了高级食物和普通食物的制作区。老头询问了一番。 “那个新来的、最丑的奴隶在哪里工作？” 原来古温克在宰杀牲畜的地方。那地方是一半地下的房间，上面有天窗，下面通着下水道。四处都是血腥味，墙壁上满是陈年的漆黑印记。房间顶上挂着各种风干的肉类，案板上还有刚刚处理完毕的肉类，地上则是一些巨大的捅里装着废弃的内脏。远处还有些笼子里，尚有活着的家畜。 “古温克，古温克——”希林在房间里大声喊着。 从一堆乌漆墨黑的木桶后面，一个脏兮兮的影子探出头来。 “小主人？我的小主人！”那个黑影激动得哭起来，颤抖着爬到希林的身边。 “再次见到你真高兴。”这一句是希林不久前学会的北方客套话。 古温克狼哭鬼嚎起来：“小主人——我好想你！这么多天你都没有来看过我！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希林摸摸他的头，安慰道：“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启程回家吧。” 古温克一边哭一边说：“他们都说，新手来参加选拔赛，肯定被长枪戳个透心凉，有命来无命回！那个老头，才不是什么好东西，平白无故肯借你这么大一笔钱，一定是引诱你来送命的……” 这几句话说得特莱尼斯脸上很难堪。 希林温柔地解释：“我并没有啊。这些天我玩得非常开心，而且也毫发无伤地回来啦。我要是认真起来，能把他们串成糖葫芦。” 古温克这才笑眯眯地摸着希林的旧袍子，又抱着他的腰蹭了蹭。这些天希林习惯了干净的生活，臭烘烘的古温克凑上来他非常不习惯，脸上也浮现出老爷们的那种嫌弃。 特莱尼斯不愿在此久留，他匆匆离去。 “去小路上等我，我明天去找你。” “好的。” 希林要带着古温克离开，可古温克不急着走，他拎起一个血淋淋的包，从木桶里捡了许多内脏出来。 “你干嘛？” “装些干粮路上吃啊，嘿嘿嘿。”古温克忙着挑拣，随口说：“这里的人傻，这些好东西不吃，不是扔了就是喂狗，多可惜！” 木桶散发出内脏独有的臭味，希林捏着鼻子凑近看，满满的下水，黑的白的什么玩意都有。 “这个野猪的大肠，超级好吃，我们今晚在路上烤一烤当晚饭……还有猪肚子也好吃……嗯，这个我专门藏起来的，鹿腰子，给我小主人壮阳吧。” “才不要。你自己壮阳吧。” 袋子装得满满得，古温克才停手。希林虽然嫌弃，但是又一想，“离开城堡之后，可就没有那么好的伙食了。在家里还得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辛苦吗？”走出城堡的西侧门，希林怅惘地问。 “这里可舒服了，顿顿吃肉，我胖了好多。”古温克嘀咕着，“这地方真好。” “是啊，我都有点舍不得走。”希林又看了一眼城堡，才转身离开。 一路出了埃塞斯城。离开这座城，就没有随从“希林洛斯”，现在只有穿着北方人衣裳的蛮族少年“加兰德”。 “古温克，你带着那么多腥气的玩意，有条狗跟上来了。”可不是，二人身后有一条狗从城堡里一路跟出来，走到了北门外。 “哎呀，它啊，让它跟着吧！”古温克跟这条狗还挺熟识的。 “这是一条衰老的猎狗，不中用了，成天跟着我捡内脏吃。它就是我的宠物。以后和我一起睡在羊圈里，它还可以给我取暖。” “好吧。”提起羊圈，加兰德还有点愧疚，“等回去了，我们趁着天气暖和，修个窝棚出来吧。不然冬天你要冻死了。” 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城里，走回那条熟悉的小路。加兰德饿得肚子咕咕叫。忙活了一整天，中午不敢摘头盔，什么都未曾吃过。很快他就不嫌弃内脏的臭味，跟着古温克吃了一顿烤大肠。 “小主人，你还回来吗？这里的日子好过，冬天也不会冻死。我们以后都做城里人吧！” “嗯……可我要赶回去参加萨吉的婚礼。” 加兰德掐着手指算日子，时间非常紧迫。 “部族的历法由巫祝说的算。巫祝说这一天吉利，就定为大婚的日子。做哥哥的怎么能不出现！” “等阿弟完婚，我就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了，我们再来城里工作。”加兰德畅想着，“一起找工作赚钱，在这里住下。” “我们还来城堡里面吧！没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好了！你当骑士老爷的随从，威风八面又管饱。我嘛，贱命一条，就当个后厨的奴隶，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你这家伙，真没出息！”加兰德摇摇头，也没责怪他。二人吃饱了又露宿一晚。这一晚城里张灯结彩，居民们庆祝他们的节日。而城堡里，领主也宴请贵族、主教以及自家的骑士们。想必一定非常热闹吧！ “可惜我没看到后面的比武。一定超级精彩的。” 加兰德躺在草地上，举头能看见城堡顶楼的灯火。那些熟悉的面孔还不停浮现在眼前。只要有机会，他当然愿意回到那群人中间。而且，如果有更多时间的话，他也愿意与那些人更好地相处。 转头睡下，因为疲劳，那一出奇异的梦境又浮现在眼前。亮银色的鳞甲、淡灰色的泥墙，还有那一扇被反复敲击、眼看就要破损的大门！ 加兰德在梦里还骑着雪白的战马，周围都是惊恐的农民。梦境如此真切，难道还有什么未知的深意？ 第59章 大战地蛇 早上老骑士如约而至。三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傍晚时分来到矿场。天色暗下来之后，工人们正在准备收工。他们找到了工头，说明来意之后，和对方讨价还价了多时，才同意以二十块金币的价格赎回一名野蛮人奴隶。 “人都在那里，自己去找吧。”工头一指，所有的工人都在吃饭休息。加兰德满心欢喜地冲过去寻找，可以一眼望过去，竟然一个熟人都没有了。 “怎么会！”他又找了一遍，的确没有一个熟识的面孔。他又回想当时从远处望见的那个身影，分明是穿了部族款式的腰带和裤子。他再仔细地寻找一遍，人群中根本就没有那个身影。 加兰德疑惑地走回特莱尼斯身边，摇摇头。 “怎么会？你确定？”老头也吃了一惊，追问道，“可你当初的确看到那个族人了，对吗？” 加兰德也不明白为什么。难道自己看走眼了？ “诶，工头。”老头敲敲工头的小桌板，问他：“你们这里最近少过什么人吗？” “少人？没有啊。”工头心不在焉。旁边的人提醒说：“哎呀，有一个。前两天不是有个人掉下去了么！” “哦，对。两天前有个倒霉的家伙掉进石头缝里了。” 旁边人解释说，那是一个天然的裂隙，挖石料的时候发现的。不足两尺宽，深不见底。有个家伙一不留神就掉进去了。 其他的工人也点头惋惜。问那工人的姓名，大家也不太知道。 “这……”特莱尼斯犯难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么我下去找吧。”加兰德毫不犹豫地说。 老头想拦着他，“何必呢，又不是自己的亲人。要我说算了吧。” 可加兰德摇头，“没关系，我个子小，钻下去看看，若是有一线希望就试试。” “那么你系了绳子下去，若是找到人了，或者遇到什么麻烦，就拽绳子，我好把你拉上来。”老头只能这样相助了。 几个工人就帮着找来绳子，一起目送加兰德下去。那洞口是个天然的缝隙，不规则的形状。最宽的地方像口井。倒霉的工人正好掉进去。 工人借给加兰德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如果下去的时候灯熄灭了，就说明新鲜空气不足，必须立即返回。加兰德谢过工人便径直下去。 加兰德一边下降，一边轻声地呼喊：“阿古兹——你在吗？” 下降了一段之后，绳子的长度不够了。同时，裂隙却变得宽阔，有一处宽阔狭长的三角形空间。加兰德解开绳子，顺着斜坡滑下去，脚踩到地面，有些稳当了。他摸索着这里的路，两边只有一人宽，前后却不知深浅。他继续呼喊族人的名字。好像前面传来了哼哼的声音。 加兰德大喜过望，顺着声音小心过去。“阿古兹——！”他继续喊。 “啊……”一个微弱的应答声传来。煤油灯照着，脚下有个光膀子的工人趴在地上，正是他当初看到的那个人。 “阿古兹？”加兰德蹲下身，凑到那人身边。 只见他微微抬起头，虚弱地说：“我这是要升天了吗……怎么看到你了？” “我是来救你的。”加兰德拍拍他的肩膀，“金花求我，我才来的。我们出去吧，我带钱来赎你了。” 那人一听，激动得涕泪满面，他勉强地爬起来，握着加兰德的手，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的，是在做梦吗？” “有什么话上去再说吧。” 裂隙下面的空气浑浊，快要喘不上气。加兰德拉着他就走。那人腿脚不便，大概是摔伤了，一瘸一拐地跟着。二人正在庆幸的时候，隐约听到头上有嘶嘶的声音。 加兰德抬头，漆黑的裂隙里面，头顶上好像有孔雀绿的点点星光闪烁。仔细一看，那星光竟然在移动！ “快走，那是地蛇！”阿古兹惊恐地说。 二人摸索着，沿斜坡爬上去，不多时找到了来时留下的绳子。 “你脚受伤了，先上去吧。”加兰德把绳子系在阿古兹腰上，拽了三下，这是刚刚定下的暗号。洞口上面的人就开始慢慢拉绳子，阿古兹缓缓地升上去，加兰德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举着煤油灯原地等待。突然什么沉重的玩意落下来，正好砸在他身上。那玩意冰冰凉的，盘在他身上慢慢蠕动——蛇！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这是全身漆黑的蟒蛇，几乎有一个人那么重。黑暗的裂隙中，能看到蛇的头部是孔雀绿的颜色，发出微弱的荧光。蛇身体上也有星星点点的荧光，正是刚才抬头时看到的星光。 地蛇吐着信子，凝视着加兰德。加兰德不敢动，也不知这蛇有没有毒。据说蛇会捕捉运动的猎物，他担心自己任何一点小小的动作都会引起蛇的注意。 蛇一边望着加兰德，一边蠕动身体，缓缓地缠住他。即便加兰德没有动弹，他身体散发出的温热也引起地蛇的兴趣。不多时，地蛇把加兰德整个人都缠住，蠕动着，越缠越紧。 加兰德什么武器也没有带，正在发愁的时候，绳子落下来了，还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他轻轻地斜着眼睛看，绳子上竟然困着特莱尼斯的骑士剑。 少年会心一笑，“来得正好。”骑士剑慢慢停落在加兰德附近，大概伸手能够到的位置。 身上缠着蟒蛇，无法自由移动，这时加兰德心生一计，举着煤油灯，在地蛇眼前晃了晃。地蛇好奇地跟着灯火挪动脑袋。加兰德突然一松手，煤油灯掉落下去，地蛇的头跟随着往下面伸，缠绕加兰德的身躯稍微就稍微松了那么一点。 加兰德连忙伸手拔出骑士剑，心想着，“地蛇啊地蛇，对不住了——” 手上一挥，地蛇突然转头，张开大嘴，尖牙刚好咬在剑刃上！ 加兰德再用力下去，只觉得蟒蛇把自己缠得更紧。可他也不敢拔出剑刃。方才蛇口大张的时候，明显有滚烫的毒液从尖牙下面喷射而出。大多数毒液落在石壁上，有一滴溅在加兰德脸上，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这地蛇有毒！ 加兰德用手上的剑小心地卡住地蛇的毒牙。他左右摇动剑刃，毒蛇的力气比他大得多，根本不为所动。 失去了煤油灯的光亮，裂缝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地蛇鳞片的微弱荧光映照加兰德的面庞。蛇缠得越来越紧，他几乎不能呼吸。 战斗中用身体缠绕对手的技巧，本来就是通过观察动物而创造出来的。而蛇堪称是这门技巧的祖师爷。蛇的每一节骨骼、每一段肌肉都是精心设计的绳索。这条蟒蛇用它沉重的身躯压着加兰德，而它自己鳞片光滑，又没有手脚，加兰德根本无从下手。 随着窒息，加兰德觉得头晕，意识开始模糊。他抓着岩壁的手松开，和缠绕身体的蟒蛇一起滑落下去。 黑暗之中，略有些温暖。 他再次睁开眼睛，只见自己卡在一处更窄的细缝里，而蛇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正盘踞在一旁发出嘶嘶声。 地洞深处有零星几簇发着微光的蘑菇，还有些麦粒大小发出微光的小虫绕着蘑菇飞。他蹬蹬脚，找到一处着力点；又摸索着上面找到一处可以抓的石头，这才慢慢从缝隙里爬出来。为了给自己照亮，他还扒了一簇荧光的蘑菇。 沿着岩壁再攀爬一段路，原来地蛇咬着骑士剑卡在两块岩石当中。蛇不像长毛的动物那么聪明，它被卡住了，只知道向前不会后退。结果粗大的肚子卡得更紧。 看它叼着骑士剑，加兰德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这是特莱尼斯随身的宝剑，应该也花了老头不少钱。如果丢在这里太可惜了。 他又四下寻找可以攻击地蛇的武器。周围都是光滑的岩壁，好不容易扣下来一块有些松动的尖石头，用来杀蛇正好。 他照着蛇头敲击，可是蛇头腾空，根本用不上力气；又敲击蛇肚子，地蛇的鳞片何其厚实，这点伤害不痛不痒。 加兰德握着石头发愁，盯着黑蛇看了一阵，突然心生一计！他握着剑柄，将骑士剑缓缓从蛇口中拔出。地蛇立即又大张着嘴巴朝加兰德扑过来。 这时加兰德手一甩，那块尖石头飞出去，刚好被地蛇一口叼住——好时机！ 他在狭窄的空间里挥剑一劈，蛇头被斜着砍断，堕入洞底。面前只剩下一副巨大的、尚在蠕动的蛇身。 地蛇的血不断涌出，它的荧光逐渐暗淡。这条蛇又肥又壮，是条绝佳的猎物。加兰德这才想起，“萨吉的婚礼，我还没什么像样的伴手礼，不如就把这蛇背回去吧！” 见蛇血放得差不多了，他慢慢抱起蛇，缠在自己身上。这条蛇也太重了一点，几乎跟加兰德一样重。 他不得不用尽力气向上爬。想想能救回金花的父亲，能看到萨吉脸上的笑容，又能参加萨吉的婚礼，把这么漂亮的礼物送给他，他身上又涌出无穷的力气。 荧光蘑菇的光也变得微弱。加兰德摸索好久才找到绳子，绳头还系着骑士剑的剑鞘。他放回宝剑，将绳子系于腰间，又拽了三下绳子，等着上面的人拉自己。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睡着了，又拽了三下，才感到有人缓缓地拉着绳子。加兰德带着地蛇，变重了好多，上面的人一定在抱怨吧！ 过了许久，新鲜的空气盈满胸腔。加兰德再次看到光亮，还有些不太适应。自己一趟地下冒险，竟然用了整个晚上。上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 特莱尼斯一见到他，竟抱着他大哭起来：“孩子！孩子你上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对于这样意外的热烈欢迎，加兰德腼腆地笑一笑，说：“我把你的骑士剑带回来了。宝剑帮了我大忙，不然就回不来了。” “把剑送下去，那可是我的主意啊！”古温克在一旁嚷嚷道。 加兰德又笑着夸古温克聪明。他带上来的地蛇，在阳光下一看，是一条漆黑发亮的巨大蟒蛇。围观的工人都啧啧称奇。可惜他们谁也没看到活着的地蛇，那身荧光的孔雀绿色，才叫真正的好看。 一行人在工地上和工人们一起吃了早饭。对于阿古兹的身价却发生了纠纷。古温克紧紧看着自己口袋里的钱，不肯将十二块金币全都交给工头。 “你们这个倒霉的家伙掉下去了，本来也不值钱了，如果不是小主人冒着生命危险下去救，你们又卖个什么呢！”古温克觉得，这个阿古兹根本就不值得花钱！ 工头一听可不乐意，“这么多兄弟晚上没睡觉陪着他们折腾，他们还带走了矿里杀死的猎物，怎么能不给钱！不行，二十块金币一块不许少！不给钱不许带人。” 加兰德一听又急了，他一定要把阿古兹赎出来，不管古温克怎么劝。 “那这么办吧。”特莱尼斯听完他们的争执后，慢条斯理地说：“既然是赎人，钱我们一定出。但这钱不是你工头一个人的，而是这些工人一起帮忙赚回来的，你必须答应我们，改善他们的伙食和居住条件，把这笔钱用在他们身上。” 工头当着众人的面没法反驳，姑且同意了，开开心心拿着钱。 赎身的价钱是二十块，古温克手里有十二块，还有八块是特莱尼斯借的。加兰德保证一定回来还钱。特莱尼斯却摆摆手，“把了、罢了。我害你被马瑞克那家伙痛扁，也非常过意不去。不要提钱了。” 加兰德见他诚意相助，红着脸言谢，又抓着头说：“没关系的，我也把他打了。” 特莱尼斯摸摸加兰德的额头，说：“走吧，我再送你一程。” 于是特莱尼斯、加兰德、阿古兹还有古温克和他的老狗一起离开矿场，取道返回城里。 老头是骑着马来的，帮他们驮着蟒蛇，好让步行的几个人尽快赶路。一整天急匆匆地赶路，又是傍晚才回到城门外。 特莱尼斯长叹一口气，“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城堡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我必须回去了。” 第60章 依依惜别 “希林，不，加兰德……”特莱尼斯下马，站在少年面前，好像有许多话要讲，却又犹豫着不知该讲那句，“如果你是我的徒弟该多好。” 老头言语之间有些怅惘。可很快他又提起精神，拍着加兰德的肩膀鼓励道：“早点回来。城堡这么大，肯定会有你的位置。” “嗯。”加兰德愉快地点头。 “我也没什么可以留给你做为纪念的……”老头叹口气，摸摸身上的物件。 “我这条腰带送给你吧！你带着它，下次进城，若是遇到什么人就报我的名号，以这腰带作为信物，对方也容易采信。” 说着他把腰带摘下来。古人的腰带，尤其是衣服外面系的那种，真不是用来提裤子的，纯粹就是一件配饰。要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人，一定会戴华丽精致的腰带彰显。 老头这腰带是牛皮的，做工精致也非常耐用。搭扣和打孔都是包金的。说不定也值两块金币。 他帮着加兰德系好腰带，又给他整理一下衣服。少年穿着罗尔的旧衣服，配上这跟漂亮的皮带非常精神，感觉也像个小富农家的儿子。 “你真是个好孩子。”老头又拍拍他肩膀。 “哎，我先回去了，没空一直耽搁。我等着你呢，早点回来。” 加兰德连连称谢，老头摆摆手，转头离去。这老头是个重感情的人，说得太多怕自己又哭了，所以假装冷酷，头也不回地走回城堡。 相处的这段时间，他真的非常喜欢加兰德。在他眼里，这是一个品行高尚又聪明又勤奋的孩子。只要有合适的环境，他一定前途无量。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收他做徒弟，趁着他年纪尚小，悉心调教。 当然，这也要看缘分，还要加兰德自己也有这份上进心。 加兰德目送老头离去。剩下的一行人才商量着要住旅店。幸好古温克口袋里藏了几块赏钱，大家全都靠他接济了。 加兰德带着阿古兹去那家超便宜的旅店。连续地赶路令少年无比疲惫，他看见了臭烘烘的通铺也觉得亲切，只想快点躺在温暖的床上休息。 身边的古温克没啥负担，已经抱着老狗呼呼大睡，鼾声如雷。而另一边的阿古兹一直在唠叨，吵得加兰德根本睡不着。 阿古兹在矿场做工的日子非常辛苦，他现在不仅身型消瘦，精神状态也有些恍惚。他一整晚都在骂骂咧咧地说一些长辈人之间的事情。恐怕这次死里逃生，让他对族人非常记恨。 加兰德听得糊里糊涂，他久不在部族中生活，对于长辈之间的利益纠葛不甚清楚。听着只觉得无聊。 关于金花的事情需要告诉他。于是加兰德坐起身，把金花的近况、还有托付自己救父亲的事情都告诉阿古兹。 本来愤愤不平的阿古兹，一听到女儿的消息，竟然为之动容，跪在床上嚎啕大哭，许久才缓过神来。 “你不要难过，金花现在在旗尔丹部族里做工谋生，生活没有困难。”加兰德安慰道。 听说女儿平安，阿古兹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他低着头，跪坐在加兰德面前轻声啜泣。嘴上不停叨念着感谢的话，还夹杂着许多神智不清的胡言乱语。 “我真是个不中用的爹，还要靠女儿做工来搭救……” 年长的人这样跪着，是表达臣服之意。从前只有面对首领或是巫祝大叔才会这么做。因为救命之恩阿古兹行此大礼。 “你年纪轻轻却是我的救命恩人，还在危难中帮助了我的女儿。我现在无以为报。来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豁出命来还你这份恩情。” 加兰德稍稍有那么一点得意，自己辛苦的付出有了回应。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也不是为了虚荣心才做这一切，只是为了和萨吉的约定。这份荣誉也还是送给弟弟吧！ “救你女儿的人是萨吉王子。你以后即便不再回部族，也不要对族人这般记恨。萨吉是个善良的王子。” 因为有背叛的罪名在身，阿古兹没法回到部族。加兰德建议他就在城里谋生。他还介绍了当初那个在小饭馆遇到的大叔齐力克。同是族人，他们之间可以顺利地交流。 “他也曾是个奴隶，却靠着运气和自己的努力赎身，现在是个自由人。” “在城里，没有人过问别人的出身，只要肯卖力工作，总有活着的办法。” “你就暂时留在这里，以后有机会，让金花来看望你。”加兰德说，“你有什么话需要转告，我帮你带到吧。” 阿古兹叹着气，想了许久。说：“你回去告诉金花，就说等春天来了，后山金色的小花全都开放，我就带着她一起去看她的妈妈。” 加兰德听了只觉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玩意？”阿古兹又解释说：“这是一句暗语，金花听了自然明白。她听到这句话，就知道一定是我亲口说的。” 加兰德点头。第二天他和古温克启程，告别了阿古兹，从正门出了城，返回来时的路上。 那条老狗始终跟着古温克。古温克也非常爱惜它，他对着狗露出的那份笑容，应该是发自真心吧。与这个丑八怪相处久了，加兰德就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他，有时甚至觉得没有这个人就少了点什么。 一路上古温克剥了蛇皮，把蛇肉烤了当作干粮。主仆二人欢声笑语，原本骑马两天的路程，徒步走了三天。第四天早上返回旗尔丹部落。因为他们的穿着怪异，还差点被当成是来做生意的北方人。 说明来意之后，首领的家臣才说，“哎呀，你们终于回来了！扎卡力王子还嘱咐过，你们的衣服和物品保管在我这里。” “扎卡力不在吗？” “王子护送公主去坷兹部族成婚了啊！” 加兰德这才意识到，“糟了！时间耽搁太久，现在他们已经在准备大婚了！” 想来萨吉的婚事，婚礼一共三天。第一天会举行隆重的典礼，恐怕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去了。后面两天，还有丰盛的宴席。现在快马加鞭，应该能在晚上之前赶回去。 加兰德迅速换回自己部族的衣服。他很珍惜老头相送的腰带，系在腰间，舍弃了从前锦缎腰带。 再借来马，顾不得用餐，他只想即刻赶回去。 “我必须要尽快赶回去，”他对古温克说，“你不肯骑马，就跟在后面慢慢走吧。” 不等丑八怪唠叨，加兰德立即跨上马出发。 想到萨吉的婚事，他不停策马，用最快的速度飞奔，真是恨不得长了翅膀在背上。无论如何，阿弟的婚礼，他必须要送上自己的祝福。 第61章 部族婚礼 加兰德赶回部族的时候，已经是婚礼第一天的晚上了。部族在白天的时候举行了盛大的祭祀仪式，晚上则是人们欢乐的时候。加兰德匆匆赶到篝火前，向首领问好。 “怎么这么晚才赶来，实在太贪玩了！” 当着众多族人的面，首领很生气，都没有正眼看加兰德一眼。对于他带回的礼物，也没有仔细过目，就命人带下去了。他让加兰德待在打帐外面，不要进来。 按照部族的传统，首领的亲族是有一份高贵的位置在大帐内。加兰德是首领的侄儿，首领本来留了末位给他，但是没想到如此重大的事件，他竟然迟到得厉害，才觉得生气把他赶出去。 萨吉看到哥哥回来喜出望外，可又看到父亲发怒，只好在一边小声地劝。首领不理睬儿子，萨吉心里是很急，就一个劲地跟扎卡力使眼色。扎卡力看到加兰德回来，也是兴奋，他假装上厕所跑出去找他。 加兰德悻悻地从首领的毡房出来，心里很不是滋味。舅父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即便给了，他也不敢说是为了救叛臣而迟到。到头来，还是宁可承认自己贪玩忘记日期。 时辰已到，巫祝的仆人们吹响号角，人群都开始兴奋起来。应着号角声，首领从毡房里走出来，向族人挥手致意。他全家全都穿了最为隆重的服装。 在北方人眼里，野蛮人的服装已经非常民族非常传统了。但是在他们自己眼里，平日穿的也是从外族学习而来的便服。首领家的木箱里，还有一套更加古老的服饰，来自于上古祖先的审美。只有在继承、婚嫁的场合才会穿出来。 这一天是萨吉与阿赞的吉日，他们穿了那种最为隆重繁复的服饰。阿赞的头发全部梳到头顶，做成两片牛角的形状。镶嵌玉石玛瑙和贝壳的发带缠在发髻上，又垂到腰际。缎带上还绣着神明的符号。 她头顶还戴着一颗鸡蛋大的红珠，象征兽主的眼睛，后面跟着一圈依次变小的珠子。她脖子上挂的是无数条挂满各种金币的项链，像一张网一样铺在前胸。 看阿赞头上这身披挂，重量堪比骑士的铁甲。她戴着这么沉重的首饰，只能抬着头端坐，双眼正视前方。而她身上穿的，则是全部娘家带来的华美衣服。整个人里三层外三层厚墩墩地包裹着，动也不能动，只能做在架子上由一群人抬出来，简直就是个雕塑一样。 萨吉也是一样抬了出来，他穿了长长的袍子，袖口太长，手也伸不出来。还戴了巨大的毛皮帽子，脖子上挂了沉重的金盘和各种宝石项链。腰上戴着象征权力的宝刀，也是极尽奢华，令人眼花缭乱。 热烈的舞会在请出两位主角之后开始。巫祝于篝火前率众跳舞，人群跟着跳舞、拍手，一起唱歌，尽是欢乐的气氛。 人们又高呼着，举着新人巡游一周，最后回到篝火前，将他们放下。接着又是巫祝的祈祷。一番仪式后，巫祝亲自扮演兽主，将祝福赐予新人。 一说起“兽主”，这是荒原部族的一种神明。荒原上没有成文的传说，先人流传下来的故事和歌谣他们一直传唱下去，久而久之成了传统。现在没有人能具体说明这个神明的来历。族人对故事不求甚解，仅仅知道兽主是种伟大的神明。 其实“兽主”这种神，与部族的狩猎活动息息相关。所谓兽主就是掌管一切猎物的神，其中猎物也包括“敌人”。说它是掌控万物的神也不为过。 捕获猎物、杀死敌人，都是兽主庇护下得到的恩赐。为此，无论出征还是狩猎前，都要卜问兽主收获会如何，完成后也须要向兽主献祭，用来表示答谢。如果没有按照礼仪对待，会遭到兽主的惩罚。 巫祝则是兽主的仆人，他能够与兽主对话，是族人与神明之间的桥梁。 加兰德在远处看着族人的庆祝，有点失落，有点无聊，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喝酒作乐这样的事情，他最不擅长。因为从小就觉得有那双眼睛在看着自己，他总担心哪天一放纵，就被那双眼睛暗地里给害了。 而且快乐这种事情，怎么说呢，别人快乐的时候，他就开始觉得孤单。 他坐着人群后面，自己拿了点吃的。回来的路上一路奔波，饭也没有好好吃过。 “诶，你回来了！”扎卡力从人群里挤出来，坐在他身边，“怎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 加兰德摇摇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我找到她的父亲了，在矿场里面，也把他父亲救出来了。” “天呐！”扎卡力大吃一惊，抱着加兰德又是拍又是亲，“你真是荒原上的大英雄！竟然能从城堡里把族人给救出来！” 加兰德有点不好意思，他没想到扎卡力的反应这么强烈。 扎卡力高兴之余，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不好意思开口的事情挂在嘴边。看他扭扭捏捏的，加兰德很是奇怪，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呢？ “你知道我已经成婚了。”扎卡力说。 加兰德点点头。照道理讲，王子都会很早成婚，而且哥哥一定在妹妹之前。只是加兰德还没机会见扎卡力的妻子而已。 “我总觉得这样不太妥，但是也不忍心……” “究竟什么事情？”加兰德更加奇怪，“这跟我又是什么关系呢？” 扎卡力鼓起勇气说：“是金花，她无依无靠，实在太可怜，我就决定娶她做小老婆。这是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哦……呵呵。”想来自己不在的日子也不长，他们相好得倒是挺快。 “你生气吗？”扎卡力有点担心。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加兰德苦笑着摇头。 “你冒死救了金花的父亲，可是金花却没有嫁给你，一定会很不甘心吧！”扎卡力觉得这时候，还是实话实说，免得再生嫌隙。 加兰德只觉得百感交集，长叹了一口气。他想了很久才说：“我就是觉得很复杂，说是不甘心倒也不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一边想一边说，“……从一开始的时候，金花还是尊贵的小姐，阿古兹还是大将军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跟她没可能的。” 回想昔日，加兰德还曾经与萨吉、金花三人一起无忧无虑地玩耍过。 “后来金花落魄，我也总会冥冥之中觉得，她的生活与我不会有交集。可能我跟她不是一路人吧。我可能喜欢别的类型的女孩子。” 加兰德又对扎卡力说：“你放心，我一直都不曾碰过她，我可以对兽主发誓，我家的古温克、娇娇与娆娆也都可以作证。她借住我家的时候，夜里与两个女孩一起睡帐篷，我和古温克睡在羊圈里。” 扎卡里手搭在加兰德肩头，低头说：“这些我知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关心。但我还有些话一定要问你，你务必和我讲实话。” 第62章 真心相待 扎卡力煞有介事地瞪着加兰德，说：“有件事你一定要如实相告，才能了我一个心愿。知道了这个答案，我这辈子也会觉得安心。” “这么夸张？你说吧。”加兰德有些意外。 “如果我们四个人：你，我，阿赞与金花，没有身份尊卑的差别，也没有婚约一类的束缚，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又是随心所欲的好朋友……如果只要你开口，就能和一个女孩私定终身，你会选谁呢？金花，还是阿赞？” 加兰德愣了，“干嘛要问这样的问题？” “现在没有旁人，你的族人们都在远处跳舞。你把实话告诉我吧！否则，我们就谈不上好兄弟！” 加兰德凝视扎卡力良久，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一场春梦的种种画面。阿赞的同体，阿赞的笑容，她的发辫，她的肌肤…… 他们兄妹二人果然是情深意重，无话不谈。阿赞与自己之间的那些事情，扎卡力一清二楚。而且他只关心妹妹的感受，根本就不在意什么世俗道理。 “她的的确确是一个真诚有魄力的女子，这样一个女孩站在面前，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我不需要知道任何人的选择，我必须知道你的选择。” “阿赞……”加兰德沉默良久之后说，“她那样得女孩，如果我能牵起她的手，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放开。” 但加兰德真的不愿意说这种话，去幻想不可能的事情，有什么意义！徒增伤心罢了。 “她很美，也真诚。她身上有家的温暖。我第一次看到她之后就无法忘怀。可是我……我根本没有相应的条件去迎娶她，又何况……” “不要继续说了。”扎卡力猛然阻止，他敲着自己的心口，“有你这样的话就足够了。” 接下来，二人都陷入沉默。扎卡力猛地喝酒，然后狠狠地拍着加兰德的肩膀说：“我没有看错你！保重，好兄弟！” 扎卡力还有许多应酬，他回到人群中。加兰德则默默地坐在无人的角落里。连日奔波他觉得非常累，就把头埋进膝盖里睡过去。 萨吉与阿赞在庆典上端坐了一整晚，很是辛苦。等人群开始自由地狂欢了，阿赞才在侍女的搀扶下回毡房休息。 婚礼后，媳妇将与萨吉一家共同生活在大毡房里。荒原人的生活条件艰苦，并没有很多私人的空间，一整个家族都吃住在一起。 趁毡房无人的时机，侍女贴在公主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是她娘家带来、从小一起长大的侍女，是她的心腹之人。方才趁着人群热闹的时候，侍女悄悄跟在扎卡力身后，探听了他们全部的对话。现在，又将加兰德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 说到他说“牵着她的手一辈子也不会放开”之时，阿赞泪如泉涌。 刚好萨吉这时进来，看见新娘端坐着流泪，不禁奇怪，“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侍女只说，“公主很是思念家乡。” 萨吉便好言安慰。公主则沉默着流泪，什么都没有说。 狂欢持续到后半夜，很多人体力不支去休息。加兰德换了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休息，本来想睡了，一抬头竟然看见金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并没有想到金花会跟着扎卡力来部族探望。 “你又打架了……受伤了么……？”她问。 “不碍事的。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情，我身上终年带着那么点伤痛，都习惯了。有时候也不记得每一处伤具体是哪一次战斗留下的。” “你很久都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在旗尔丹部落无依无靠，只有扎卡力怜爱我，所以我就……”金花带着些许愧疚地解释。 金花之前为了保身而再三求萨吉帮助她，撮合她与加兰德。结果一转身，竟然变心得如此之快，按照传统来讲，的确不合适。部族人有一言定终身的说法，一旦嘴上说爱谁，就必须跟定这人一辈子。 “我并不是那样的女人，只是有些身不由己……” 她说话时眼里闪着泪光。至于她真的喜欢加兰德吗？恐怕永远也没有答案。 在加兰德看来，面对困难，任谁都会委屈求全来保全自己。这也不能说是狡猾，只是无奈的办法。在困境中保全自己，任何人都没有错。 加兰德没发话。 “我、我听说你找到我的父亲了？”她难掩激动之情。 “嗯。”加兰德讲述了在矿场的见闻，又说在朋友的帮助之下，解救了阿古兹，将他安顿在城堡里谋生。 “他有句话要带给你。”加兰德复述了阿古兹的那句话，细节他记不清了，只说了大概，“什么，后山的金色小花，什么等你妈妈之类的。” 金花听了，先是一惊，捂着嘴一言不发，然后竟热泪盈眶，哭了起来：“果然是阿爹！” “你没有骗我，果然找到了我阿爹。” 女孩泣不成声，想靠在少年肩膀上，加兰德却又躲开。她已经与别人定了终身，这样与自己亲近不太合适。 “你可知道，这句话的含义么？”她一边哭一边问。 “不就是你的名字么……我猜到了。” “那片金花地，是埋葬母亲的地方。他从小就这么跟我讲，可是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他总是说，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 金花擦拭泪水，可新的泪水又奔涌而出。 “那片地方并不在这里，我也从未见过。甚至怀疑是他骗我的。只是这话从小听到大，我又想起小时候，他跟我讲母亲是怎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 说到这里，加兰德有些动容。看到别人提起父母，他也不禁想起自己的父母。有生之年，能再听一次父母的话语，是何等幸事！这时想想，他为了救阿古兹做的付出也值得。 金花跪在地上，再三叩首称谢，直说：“你的大恩大德，今生无以为报。金花我来世做牛做马一定回报！” 加兰德扶起她说：“这些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你回去好好过日子吧，不要辜负了神明赐给你的幸运。” 这才送走了金花。夜更深了，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醉酒的人群都进入梦乡。加兰德环顾自己部族的营地，无边的黑暗下，是异常的静谧。他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涌上心头的黑暗。 第63章 恶意挑衅 清晨加兰德小睡不久，有人不怀好意地踢了他一脚。他猛然惊醒，抬头一见，真是冤家路窄，怎么又是虎吓家的三个兄弟！自从阿古兹被擒，虎吓家族地位高升，这三个兄弟就一天比一天嚣张。 加兰德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赶紧爬起来，小心地看着这三个人。 “王子大婚，这么重大的事情，首领还给你留了位子，你竟然没有出现？简直就是目中无人！”大哥嘎里傲慢地开口。 “我有重要的事情去做，关你们什么事情！” “重要的事情？”大哥看看两个弟弟，又转身对加兰德说，“你重要的事情，就是谋反吧！” 加兰德大吃一惊。这种话在部族里绝对不可以乱讲，否则有掉脑袋的危险。 “多日以前，萨吉亲自拜托我去城堡里办事。如果首领需要知道，可以直接问萨吉王子。” “呸！别扯上王子殿下。”嘎里掐着腰，得意洋洋地说：“自己做的就是自己做的，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是啊，是啊” “萨吉王子一向善良，你仗着自己是哥哥才这样坑害他的。”两个弟弟跟着附和。 “据我所知，你先去了旗尔丹部族。乔装打扮，甩掉萨吉王子之后，一个人去了城堡里面，还逗留了多日！” 嘎里说得好像亲眼见到一样。族中人口众多，其心各异。如果有不怀好意的族人打小报告，再被嘎里这样添油加醋一番，听上去确实令人惶恐。 “而且，还有人看到你带着叛臣阿古兹的女儿金花，和她苟且在一处。你和她图谋不轨，道德败坏！” 加兰德陷入了沉默。和金花在一起片刻是事实，甚至他还救了金花的父亲——叛臣阿古兹本人！幸好族人与北方城堡语言不通，这几个死对头尚且不知。这样的事情再被他们抓了把柄，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他从未想过谋反。做这一切仅是受萨吉所托，哄阿弟开心罢了。在他眼里，虎吓家与阿古兹家没有分别，都是族人。为何要这般互相伤害呢！ “你不要装傻，我现在问你，你必须说实话！这是受首领的命令来问的。”嘎里厉声责难。 “答案我已经告诉你，是萨吉王子拜托我的事情。其余的，你没有资格知道。如果首领需要知道，可以自己来问我。” 加兰德说完，微微蹲下身，紧握着腰间的猎刀。他预感到这次三兄弟不会轻易地罢休，一定会借着酒劲搞一场大麻烦。 蛮荒的部族不讲道理，一切全凭借武力解决。拥有最强力量的人，拥有唯一的话语权。但这偶尔也是个小小的优点，尤其是这种有理讲不清的场合。 而节日庆典之际，喝酒打架，甚至闹出人命，竟然也是荒原上一大传统。许多家族之间的世仇由此产生。 嗅到决斗的味道，族人们陆续凑过来，将二人紧紧包围。有了旁人的起哄，一场恶斗在所难免。嘎里不仅是三兄弟里面个头最大的大哥，在族人里面也是块头数一数二的人。他向来以过人的块头，被称为部族第一勇士。有谁胆敢反对他，都不会有好下场。 荒原部族的人，一生都需要与艰苦的生存环境斗争。高大的身材，是生存必须的条件，所以大块头在部族里很受欢迎。而嘎里这样六尺高的身材，在族人眼里简直就是战神托世。他一向受到族人的爱戴，心气也是高傲得上天。 再加之荒原人原本就心地耿直，脾气豪爽。他心里但凡有一点小小的不满，都不会憋着。 他一向看不惯加兰德这种羸弱的身材，还有他沉默不语的处事方式，以及他总是有点什么事憋在心头的样子。加之加兰德一直都不尊敬他，他也怀恨在心里。今天多喝了几坛酒，激烈的气氛与往日的不快交加，他就更是气愤不已。 嘎里二话不说就冲上来，双手拎加兰德的衣领。他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拎起来：“不说，是么？” 加兰德目光坚定丝毫没有退让，嘎里一个过肩摔，把他头朝下狠狠摔在草地上。加兰德落地的时候打个滚，避开要害，又机灵地站起身。 “好！”“好！”两个弟弟在一旁起哄。 围观的族人们不分缘由都在叫好。在他们的眼里，荒原上的争斗，根本就没有好坏对错。胜者为王——谁能在这荒原上战胜敌人，谁就代表了正义。 而摔跤这种事情，越是块头大，就越是占着便宜。嘎里的体重远远超过加兰德。他站在地上，底盘稳当，加兰德无论如何较力也搬不动他；而只要他一用力，就轻松举起加兰德，把他扔出去。这个亏，也不是第一次吃了。 加兰德不敢立即站起来，他非常犹豫：像嘎里这样没完没了地挑衅，到底能不能一刀宰了他？顾及到嘎里是大将军的儿子，又是部族里的勇士，一旦把他打死打伤，后果一定无穷无尽。 可能也是因为他并非纯正的荒原人吧，做事情总是瞻前顾后，考虑甚多。如果换做是部族里任何一个年轻人，早就豁出去跟嘎里拼命了。不得不说，这是部族里所有人都讨厌加兰德的原因之一吧。 而至于害怕，加兰德从来都不曾害怕过嘎里本人，甚至觉得对付这样一个笨蛋根本不在话下，甚至有点胜之不武。 “站起来啊！”嘎里大声挑衅，“狗一样的东西！” 加兰德半跪着，做出准备的姿势，随时都可以跳起来进攻。 嘎里大步走过来，低头弯腰，试图再次抓起加兰德。而这次加兰德猛然伸脚，用全身的力气绊住嘎里，狠狠一搬。整个嘎里他固然搬不动，但是半个还是有的商量。嘎里一个没留神，后脑着地摔得头昏眼花。好在草地松软，没有致命伤。 围观的族人立刻给予了大块头无情的嘲笑。一些人则没好气地嘘声。 “什么部族第一勇士，根本不行嘛！” 也有人煽风点火：“站起来啊，大块头！打死白狼崽子！” 嘎里摸着头，慢慢地站起来。听到人群中这些声音，更是气愤不已。他又要冲上去，加兰德抽出腰间的猎刀，直指嘎里的肚皮。他小心地控制着武器，谨慎地地问：“你还敢往前走吗？想知道开膛破肚什么滋味不成！” 第64章 结梁子 “臭小子你不要脸！摔跤还动刀的！”嘎里怒斥道。 通过摔跤比较纯粹的力气和技巧，才是荒原人正统的争斗方式，而除此之外的任何武器辅助，都被认为是赖皮。 “你也是战士，拔刀啊！”加兰德用猎刀指着嘎里的脸，“怕死吗？” 嘎里竟然被这般挑衅，他怒不可遏，即刻让兄弟递来三尺长的大弯刀。他指着加兰德说，“比刀就比刀，看我把你剁成肉酱！” 加兰德冷冷地看着对方，说：“放心吧，今天我只是教训你，不会下杀手。你以后少在我面前耍横，你打不过我的。” 这种谦让的话，不仅不礼貌，而且是种侮辱。以嘎里的脾气，除非被加兰德打死算了，否则任何言语都只会持续地激怒他。 荒原常见的弯刀，也有一些传统的“刀法”。嘎里这样的战士自然熟知。他挥舞着沉重的弯刀，上下翻飞，呼呼生风，旁人不禁大声叫好。这样一把刀，挥舞起来从当中砍断一个人都不成问题。 他用足了力气朝着加兰德劈砍。每每看准了人影，一用力气，加兰德就躲开了。如此诸多回合，加兰德就像耍猴一样戏弄嘎里。嘎里累得气喘吁，加兰德却打得不卖力气，简直是嬉闹！ 论武器的能力，少年那把猎刀就是来搞笑的。给小动物剥皮还行，杀人？顶多搞偷袭。 但说老实话，加兰德这身挨打的本事可都是拜嘎里所赐，嘎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他第一任师父了。 而打架使诈的本事，是在城堡里自学成才的。有些小手段，比如说，明明挥起武器要从头上砍下来了，结果是摆了个逼真架势，根本就没有挥动，而是蹲下身使个绊子。样子很滑稽，甚至会引得周围的人大笑，但在实战中真的非常有用。 这些也不是特莱尼斯那种正值的人教授的，而是在操场上训练时，看到一位不知名的骑士用的。那个人……甚至连姓名也不知道。 当时加兰德觉得这个人太好笑了，目光每每都被他吸引。能把械斗玩得这么有声有色乐在其中，好像是自己生命的意义一样，让旁观的人也不禁敬佩。敬佩之余，加兰德就学来了这点耍诈的本事。 嘎里身高马大，剧烈运动的消耗也大，加上生气，渐渐就占了下风。他一见发挥不到自己的长处，就停下脚步，指着加兰德骂道：“混蛋，你不要跑！这么逃来逃去是懦夫的做法，你有种跟我硬碰硬地打！” 加兰德不慌不忙，猎刀指着嘎里的脸：“好呀，我们硬碰硬，你来呀——” 嘎里抡起弯刀，身子转着圈砍过来。他冲刺的速度极快，弯刀如同平地旋风一样，利刃的寒光急速旋转，一旦沾上这劲猛的攻击，骨肉都会瞬间灰飞烟灭。 加兰德略略后退。他前面不急，是因为看到地上有块合适的石头。见到嘎里这么冲过来，他俯身捡起石头，照着对方的额头就打。对方冲击的速度很快，石头飞出的速度也不低。撞在一起，只听到“哐”的一声，接着是嘎里的惨叫。他捂着脸跪在地上，杀气腾腾的旋风停了下来。 只见鲜血顺着他的手掌不停地淌。这一下伤得不轻。 “你耍诈！”“你不要脸！”两个弟弟见了，不停地喊。 “你们也要和我打？” 加兰德拿刀指着他们的脸，他们有些害怕，都躲去哥哥身后。 “别和我过不去。我真的想杀你，你早就死了。以后都离我远一点，少给自己找麻烦。” 说完加兰德一边往后退，一边掏出了弓箭。有弓箭在手，任何人也别想靠近他了。这支白羽箭，连神明的使者都敢射杀。更不要说区区凡人了。 “切，什么嘛！”“想看摔跤结果变成了耍大刀。”“大刀不耍，最后白狼崽子使诈了。” 族人们悻悻地散去。 嘎里哼了一声，自认倒霉。 俗话里，结了什么仇怨就叫做“结了梁子”。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嘎里和加兰德就结下梁子，而且这种梁子，只会越结越深。也许他们之间的问题，从上一代就开始了吧。以嘎里的性情，不喜欢的人，哪怕看到一眼也要置于死地。 而以加兰德的立场看来，还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因为有人讨厌，自己就去死吧？对付嘎里，既不能杀了，也不能伤着，又不想被他杀了，只好这样一再退让，尽量躲避。加兰德与人相处的本事就是用尽了，也想不出与嘎里和平相处的办法来。 “嘎里。我的面前，只有敌人。你不要来挑衅第二次。”加兰德的话语镇定而谨慎，完全没有荒原人耀武扬威的热情。他冰冰冷冷地陈述，言语之间透着刺骨的寒意。 在人群的嘘声中，少年迅速离开。 虎吓家三兄弟强忍着难堪回去。族人对真相根本不在乎，宴席上很快就会口口相传新的笑料，“原来高大的嘎里根本不是白狼崽子加兰德的对手，被打得跪在地上求饶。” 加兰德离开营地，看见古温克屁颠屁颠地躲在营地外面，身后还跟着那条老狗。古温克知道部族人凶狠，不敢擅自进去，就鬼鬼祟祟地躲着。 加兰德一出来，丑八怪特别高兴地迎上前：“小主人，我一步未停地赶过来了，嘿嘿。” “你还回来找我？你怎么没有逃走呢？” 加兰德倒是有些奇怪，他昨晚还闪过一丝念头，古温克还会回来么？ “哎哟，瞧你这话说的。我就是跑了，又能去哪呢？” “那你一开始离开军营的时候，也并不是奔着我来的啊。你本来想去哪就去呗。” “哎呀小主人，我那时逃离军营，那是没办法了，为了逃命。但是现在不一样啊，我又有新主人了，就是你。你对我这么好，我干嘛要逃呢？” “我让你睡在羊圈里，你还觉得我好……” 加兰德有些惭愧。这个时代里，奴隶很常见，许多普通人家里也有奴隶。可是别人家的奴隶吃的穿的都比自己还要好，而古温克，只能跟着自己一起吃苦，非常可怜。 “你对我再不好，也是我的主人。”古温克一点在不在乎，“狗哪有嫌主人的！父母对你再不好，也是父母啊；朋友对你再不好，也是朋友啊；你看看你，族人对你再不好，也是族人啊！” 被古温克说的，加兰德竟然无言以对。这么个粗鄙的奴隶，居然每次说出的话都意外地有哲理，还好像在阴阳怪气地嘲讽！加兰德真是又气又恼。好在，他没有欺凌弱小的习惯。丑八怪再怎么招惹他，他也不至于动手去打。加兰德只是自己摇头苦笑而已。 “我们回家吧！”加兰德说，越快越好，我一刻钟也不想留在营地了。 第65章 无意失手 加兰德带着古温克，没有向任何人告别，默默地离开营地。族人们的欢愉，并不属于他们。 “小主人，你真不后悔么？”古温克路上问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也没有捞到什么回来。” 加兰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家里还有两个女孩子，要吃要用。他这么多天忙下来，差点命也没了，却没有给她们带点什么。万一自己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们又该如何为生呢？ 二人闲散地走着，突然“嗖——”地一声，一道黑影从加兰德耳边擦过去，落在面前草地上。那竟是一只箭矢！力道之深足见杀意。他大吃一惊，连忙蹲下身躲避。荒原上没有任何遮挡，只能躲进脚下的草地，尽量迷惑敌人的视线。 很快，又一只箭从背后飞来，险些打中古温克。丑八怪吓得缩在地上发抖。 加兰德反身查看，此处是一片平地，四周都没有遮挡。身后只有一颗小树，隐约看到人影躲在后面不断射箭。 “滚出来！敢和我比箭，不要命了？”加兰德蹲着身子大喊。 对方没有回话，又是一支箭朝着加兰德脸上打，不偏不倚眼看就要射中，加兰德闪身一躲才避开。 不用想也知道，对面肯定是虎吓家的兄弟。败下阵来就用如此阴险的手段。如此以性命相逼，加兰德有些怨气涌上心口。而且此人竟敢班门弄斧，在他面前卖弄箭术，真是不知好歹！ 少年取下背上的反曲弓，搭弓上箭，照着那个黑影头上就是一箭。 只听那边“哎呦——！”一声，人影倒下了。可那声音分明还有些许稚嫩，不禁令人疑惑。 “糟了……”加兰德心头一阵寒意，他奔过去一看，小树丛里躺着的，竟然是虎吓家最小的兄弟巴耶！ 如今，事情要闹得无法收场了。 巴耶躺在地上微微地抽泣，加兰德的箭矢插进了他的锁骨。小家伙又疼又怕，嘴唇都在颤抖。 加兰德也急了，查看巴耶的伤口，这一箭伤得不浅，至少有两寸，还不知有没有伤到要害。 “你不要哭，不然伤口会疼，知道么！”他慌忙地安慰巴耶。箭头不能贸然拔出，里面还有倒钩。现在必须尽快把他送回营地，找人治疗。 “我马上抱你回去，你不要怕！”说着，加兰德抱起巴耶，往营地方向跑。 此处距离营地已经有一段路了，飞奔半个时辰才到。 他冲进欢乐的人群，一路跑到首领的毡房，用最后的力气大喊道，“快来救人！快来救人！”说完自己也累得跪在地上。 首领与虎吓大将军本来正在喝酒聊天，被突如其来的场面惊呆了。他们立即叫来族里最好的医生。医生迅速开始救治，首领则瞪着眼睛厉声问，“什么人干的？！” 加兰德惶恐地说道：“我……” 首领大吃一惊，后退了半步，简直不敢相信他的话。他一把抓住加兰德的手臂：“你？！” “他先攻击我的，我反击了一箭……”加兰德的解释，一点底气也没有。 大将军一看巴耶如此重伤，虚弱地呻吟，顿时情绪失控，扯着嗓子嚎叫着，“巴耶啊——我的儿啊——你还好吗——！” 巴耶看见父亲来了，也是大哭。可是他伤口在身，一哭就跟着疼，只能扭曲着脸哼哼，样子实在可怜。 “什么人干的，这是什么人干的！”嘎里听闻后，咆哮着冲进来。他环顾四周，目光很快落在加兰德的身上。加兰德什么话也不想说。嘎里脸上还有一块巨大的淤肿，是之前的战斗留下的。 “说啊，谁干的！”嘎里揪着加兰德的衣襟，声音振聋发聩。 “是他先动手的……”加兰德根本没有机会解释，嘎里一拳打在他脸上。这一拳他没有躲，也不打算反击。他几乎被打飞出去，倒在地上头晕目眩，一捂嘴，里面都是血。 巴耶毕竟是个孩子，误伤了他，加兰德难辞其咎。当他眼前一片黑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一个黑影，不远不近站在巴耶身边。 加兰德怕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觉。那个影子……看不出形状，默默地伫立不动。 “都给我滚出去！”首领怒吼着。二人没有继续争斗，默默离开毡房。他们都没有走，蹲在帐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巴耶这个孩子从小受宠，什么伤都没受过。如今伤得这么重，吓得哭闹不止。医生给他拔箭，帐外只听得他撕心裂肺地哭嚎，好像还一度背过气去。三兄弟的母亲也哭得死去活来。帐内众人又是抢救，又是劝慰，手忙脚乱的。 嘎里从大帐出来之后，就没有再讲过一句话。他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加兰德，那双眼睛始终都没有离开过。加兰德低着头在毡房外面等。他心中非常害怕。若是巴耶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欠下的债就一辈子也还不出了。 一直忙到傍晚，医生终于把箭矢拔出来。接下来唤醒他，又帮他缝合伤口。只听得巴耶继续在里面无助地哭喊。为了防止感染，缝合好得伤口还要烙平。孩子哭得嗓子都喊破了，令人揪心。等他彻底停止了哭喊，嘎里才攥着拳头冲进去。 巴耶的伤口处理好，医生给他喝下安睡的药，这个孩子就筋疲力尽地睡了下去。 “看造化吧。后面几天，他若挺过来了，就没事了。”医生安慰道。 本来三天的庆典就被这场意外给打翻。首领摆摆手，族人全都散去，回到各自的毡房。昨天还在夸赞加兰德勇敢挑战大块头的传言，现在变成“这个狠心的小子差点就杀了虎吓家最小的兄弟”。 首领看到加兰德无所适从地站在毡房门口，叹着气说，“回去吧，该回哪去回哪去。”加兰德这才告退。 大将军一家人把巴耶抬回家，全家人都寸步不离地守候。此时的营地，格外寂静。加兰德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恐惧——害怕嘎里会来报复他，更害怕巴耶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要沦为一个“坏人”了。 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逃避这一切，远离营地、远离族人，快点回到自己的小家里。 第66章 不共戴天 加兰德踏上回家的路，只觉得身子无比沉重，要是能找个地方永远躲起来就好了。路上，他看到古温克还在分别的位置睡觉，便喊他起来，一起回去。 二人夜里才赶到家。而娇娇和娆娆已经焦急地等待了将近一个月。她们住得太偏远，没有听说任何关于加兰德的消息。 这次加兰德回家时候，没有兴致讲述任何冒险的经历。他只祈求日子过得快一点吧，快一点修复他犯下的错误。 夜里，所有人都安然地睡去，只有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那个耳畔的呼喊声，愈发强烈。加兰德觉得自己几乎要疯了：这份注视、这种声音，究竟是不是真的！如果今天受伤、面对死亡的人是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从这份愧疚中解脱出来！ 他睡不着，又出去走。他在小帐篷外面躺着反复打转，心里面乱七八糟的。最后，他躺在草地上，看着星星，在露天的草地上睡着了。 寒冷的微风吹着身体，他又醒了。有一张噩梦一般的脸，正死死地望着他。刚刚清醒的加兰德吓得魂不附体。定睛一看，是嘎里！ 天已经微亮。嘎里连夜离开营地，来到加兰德的居所。他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砍下这条白狼崽子的脑袋，为自己荣誉雪耻。当他找到熟睡的加兰德后，没有急着动手，而是用恐怖的眼神望着他、等着他清醒。 嘎里打算欣赏一下加兰德临死前最后的绝望，把自己无处发泄的愤怒全都展现出来，让加兰德清醒着、尝尽痛苦的滋味之后再缓慢地死去。 嘎里的脸阴沉着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如同死尸一般。加兰德浑身汗毛倒数，他甚至需要冷静地思考，眼前这一幕究竟是真的，还是噩梦？ “加兰德，我看着你许久了。”嘎里脸色惨白，轻轻动着嘴，说道，“你的死期到了，我要让你死得明白。” 说罢，这才举起手上的弯刀，刀刃往加兰德的脖子上用力。加兰德听他讲话时，已经微微地有这种预感。他摸出自己腰间猎刀，来不及出鞘，连带着刀鞘挡在胸口抗衡。 嘎里狠狠用力向下压，加兰德则用尽全力去抵抗。二人从前的任何一次争斗都没有现在这样激烈。此时此刻的心意，才是真正地想要置对方于死地。 “是他先动手的！”加兰德试图在对峙的时候解释。 嘎里面目狰狞，喉咙里发出野兽一样的声音。 “他从背后偷袭我的！我根本就没有看到是谁！”加兰德喊着，“如果我看到了，是万万不会和他计较的！” 此刻再大的喊声，也没有一个字进到嘎里的耳朵。嘎里怒目圆睁，满眼的血丝，声嘶力竭地吼道：“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家人！” 昨天刚刚入夜的时候，巴耶正躺在家里，发着高烧。家里没人敢睡觉，母亲寸步不离地守候，眼泪都已哭干。她不停用湿毛巾擦拭儿子的身体，帮他降温。父亲也脸色沉重，一言不发。其他的家人也都不敢作声，默默地守着。 后来嘎里再也等不下去了，他的脾气忍受不了这种煎熬。 他咆哮着冲出去，没有一个人敢拦着他。 谁都知道他要干什么。父亲默许了他的作法，只派了一个家臣去跟着。 “今天就是你的祭日——！”他坐在加兰德身上，全身的重量压着他，同时狠狠压下弯刀，要闸断加兰德的脖子。 加兰德也用力抵着刀刃，任何一点点小小的懈怠都足以致命。他的思绪飞速转着，想着逃生的办法……突然他好像看见什么人过来了，兴奋地大喊：“萨吉，快来救我！” 嘎里信以为真，头稍稍一转，加兰德抽出弯刀朝他肚子上一划，趁着他疼痛的时候紧忙抽身，与嘎里拉开了距离。 嘎里捂着肚皮，血止不住地流，把他裤子都染红了。加兰德的猎刀时常磨得锋利。这不仅是一件勇士的装饰品，更是他宰杀猎物的生存工具。刀锋轻易豁开对方的羊皮袍子，伤口伤及皮肉。 清晨的荒原，空气凛冽如同烈酒。部族里向着加兰德的，只有王子萨吉一个人。旁人全都当加兰德是白狼崽子。若是在这了结了加兰德的性命，谁也不会为他悲伤。搏斗的双方都深知这一点。 凭借力量加兰德根本拼不过嘎里，为了求生，他不得不反复使诈。 他刀锋指着嘎里，装出一副胆怯的样子来：“你不要过来……” “你怕么？胆小鬼！你怕么！”嘎里勒紧腰带，捂住伤口，丝毫没有退缩。 “箭伤巴耶，我非常抱歉。我会尽力弥补这个过错……” “你用什么弥补——？”萨瑞的声音响彻荒原，“用你的命吧，纳命来——！” 说罢他就像野兽一样扑上来，疯狂地挥砍。以他的力量和速度，即便是镔铁磐石也阻挡不了。加兰德自然不会与之对抗，他是存心假装胆怯在引诱对方。 加兰德沿着小山坡向上退，嘎里在爬坡的时候用不上力气，举着刀紧追。不远处是白色的小帐篷。加兰德深知：“不能再靠近了。此时的嘎里早已丧失人性，若要让他接近我的家，一定会把我家的女孩们全都杀了！” “懦夫——！”嘎里咆哮着，“你不要跑！像个男人一样和我战斗啊！有本事，你不要去伤害我最小的阿弟，来和我较量一场啊！” “不要跑……？”跑到山坡顶上，加兰德冷笑一声，“你如此凶狠，我怎能不跑？” 他早有了主意，何不骑着马跑！一声口哨，少年跨上那匹最默契的矮脚灰马。嘎里的身形，比他骑着马时还要高大。见到他上马，嘎里就伸出手去抓。眼看要抓到了，加兰德猎刀一刺，伤了那厮手臂，顺利脱身。 加兰德注意到嘎里也是骑着马来的。嘎里家的马高大强壮，若是他骑着马来追，自己就没有生路了。于是他故意慢慢地逃，不停在嘎里眼前晃荡。跟嘎里只有那么一丁点距离，引诱着他不停来追。 嘎里总觉得一伸手就能抓到加兰德，一路贪心地跟着，离自己的马越来越远。渐渐地，二人距离白色帐篷也越来越远，加兰德的步伐逐渐加快。嘎里并不罢休，他干脆飞奔起来，紧追不舍。 第67章 生死较量 “懦夫，像狗一样地躲啊——！”嘎里张牙舞爪，咆哮着追击。 加兰德一边跑一边想：“这么逃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等他筋疲力尽昏过去为止吗？可是即便今天逃开了，他还是会继续报复啊！哪怕我带着家人搬走，只要还在这片荒原上谋生，就会永无宁日。” 他不禁反复地质问自己：“荒原上的部族，争抢水源、好胜斗狠、杀夫夺亲，何曾有谁手软过？我面对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敌人，究竟在犹豫什么！” 这片荒凉的草场，加兰德再熟悉不过。他骑着马，不多时飞奔到荆棘丛边。大概他自己常来，马儿就习惯性地带他来这里。他驻足在荆棘丛外，有些怅惘。再回首嘎里眼看就到面前。 “嘎里，你不要欺人太甚。挡在我面前的敌人，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加兰德发出了最后的警告。 嘎里听了，一阵狂笑。他咆哮道：“白狼崽子，我这就把你剁成肉酱！再回去糟蹋了你家两个小婊子，捏碎那丑八怪的脑袋，让你们一家人永世不得超生！” 加兰德点点头：“有你这句话就好。今日一战，你必死无疑。去森罗殿报到吧。” 说完他策马缓步走进荆棘丛。 嘎里喘着粗气，根本没有罢休的迹象。他也走进荆棘丛，沿着加兰德逃走的方向继续追。 荆棘丛中的小路蜿蜒曲折，加兰德引着他渐渐走入深处。嘎里为了抄近路，在荆棘丛里蹭得满身是伤，衣服都划破了。可是再走进去，竟然就没有路了，完全是跟着加兰德的身影在追。 加兰德个头小，许多藤蔓之间的空隙可以穿过。而且他也不介意爬着过去。而嘎里块头大，必须要不停地斩断挡路的藤蔓才能行进。他高傲地搜索着敌人，根本不屑于向荆棘丛低头。 嘎里在荆棘丛中反复穿梭，不停咆哮着，“加兰德——！懦夫——！胆小鬼——！” 他的体力惊人，奔跑了许久仍旧有力气，还能不停地砍断脚下的荆棘。 加兰德的身影在荆棘丛中时隐时现，锋利的猎刀穿过密布的荆棘从刺向敌人。当嘎里转身反击时，却又被眼前的藤蔓困住。他总是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加兰德钻进荆棘从逃走，自己的弯刀却只能砍刀零星枝叶。 不多时浑身伤痕的嘎里迷路了。这时，他发现地上有一排马匹留下的足迹，就沿着这足迹一路追上去。走入暗无天日的荆棘深处后，却发现站在荆棘丛中的，仅仅是那匹灰马而已。 “白狼崽子，狗娘养的杂种，你在哪——！”嘎里双手握着断裂的荆棘朝天大喊。他连那匹马也看不惯，就提着刀一路砍过去，抡起弯刀冲着灰马疯狂地砍杀。 一时间血肉横飞，惨不忍睹。弯刀反复劈砍着马儿的尸体，最后刀刃卡在骨头里拔不出来。嘎里即便是铁打的身躯，这般消耗一番之后，也有了倦容。他蹲下身，抹去脸上的血污，喘着粗气休息。 “亏你还是大将军的儿子……”加兰德看准时机，突然从他身后出现，刀尖指着嘎里背后猛地一刺。 如此一刀，加兰德用尽全身力气。只见刀尖深入嘎里背上至少三寸，直指心脏。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未能伤及要害，嘎里缓缓转头。加兰德一惊，抽身要走。猎刀已然卡在嘎里的肋骨中拔不出来。嘎里脸上尽是扭曲的笑容：“白狼崽子，你送上门来了……” 他一把揪起加兰德，把他狠狠往荆棘地上摔。荆棘丛的下面，不是松软的土地，而是碎石密布的沙地，又干又硬。 加兰德被撞满脸是血。一时间来不及起身，嘎里又走过来抓起他，举得老高又用力扔出去，这次加兰德又被摔得头晕目眩。他手臂和腿上都疼得厉害，颤抖着根本直不起身，更别说逃跑。 说来也奇怪，那把猎刀还差在嘎里背上，他现在这样斗志昂扬，也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嘎里的嘴角冒着血，咧着嘴笑着：“白狼崽子，你完了……” 他一步步地靠近加兰德，似乎在思量着如何虐杀眼前的猎物。 “看我亲手捏碎你的脑袋。”嘎里攥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加兰德没了武器，也失去了坐骑，劣势更加明显。他蠕动着后退，一直退到密密麻麻的荆棘边上，已经没有退路了。 嘎里一见，更是得意。他抓起加兰德的脖子，一用力，把他整个人都拎起来。加兰德双手掰着对方的手，却完全没有力气掰开。他又用脚狠狠地蹬嘎里的肚子，对方强忍着疼痛，力道分毫未减。 加兰德只觉得脖子都要被掐断了，眼前都变成了血红色。他的脑子里开始闪过许许多多从前的画面，难道，这是自己的死期了么？ “不……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办法……”他不停鼓励自己，不要放弃。 恍惚之中，他摸到嘎里脸上的伤口，正是不久前砸下一块石头留下的痕迹。淤肿当中，是一处破口，被尖锐的石头砸出来的，刚刚止血，还未来得及结痂。加兰德手指狠狠地抠那伤口，指甲撕破皮肉直达白骨。嘎里痛到骨子里，却仍旧舍不得放开手中的猎物，还是紧紧抓着加兰德。 二人之间的较量，生死一线，都拼尽全力。最后嘎里终于忍受不了头上的伤痛，猛地一摔加兰德，结束了这场对峙。 加兰德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眼前模糊不清，脑子里一片混乱。而嘎里，在疲惫和疼痛之下，显现出一种绝望。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体的极限，但在愤怒的趋势下，打算与对手同归于尽。他喘着粗气又扑到加兰德面前，这次试图先抓他的手臂，再拗他的脖子。而加兰德手脚并用地反抗。 加兰德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凭借触觉，任何嘎里在用力的方向，他都拼尽全力向着相反的方向使劲。嘎里始终不能顺心地拎起他，只能靠体重暂时地压制。械斗转为缠斗，两个仇家近距离地接触，对方的心跳声都能清楚地听到。 第68章 一错再错 二人纠缠着，加兰德拼尽全力反抗，但是嘎里的拳头像流星一样砸下来，加兰德耳边嗡嗡地响，头疼得几乎要裂开。他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只知道自己脸上都是血，血水淌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 加兰德几乎没有反击的机会，他的拳头去打嘎里根本不痛不痒。 最后他也没有力量再反抗了，只能抱着自己的头尽量保住性命。而嘎里也逐渐耗尽了全部力气。剧烈地活动使得他身上流血不止，多处伤口缓慢地侵蚀他的生命。 敌人停止了击打，断断续续地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嘎里决定给出华丽的最后一击，他慢慢坐直身体，双手掐着加兰德的脖子，然后又蹲起来，连带着把加兰德拎起来。当他攒足力气要站起来的时候，却未能成功。 这一次，嘎里自己的体力耗尽，失去重心。他没有站稳，后退了半步，加兰德顺势推着他，他竟然就栽倒下去。他的背上还插着那把猎刀。在自身体重的作用下，刀刃直插心脏，刺了个透心凉。 加兰德伏他嘎里身上，刀刃从他脖子边上擦过，吓得他心惊肉跳。等回过神来，再看嘎里，嘴角冒着血泡，还在挣扎。但是血液涌进他的肺部，他无法呼吸，更不能讲话。就好像溺水了一样，痛苦地等待死亡。 事到如今，死亡已经不可逆转。 加兰德并不恨他，他疯狂的行为可以理解，毕竟同胞兄弟出了意外，仇恨肇事者无可厚非。何况嘎里那样的性格，蛮牛一样，根本不会妥协。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做错了，加兰德长叹一口气，慢慢从嘎里身上爬下来，靠着一边坐着，如果说嘎里哪里做错了，就是一开始就不该与自己为敌吧！ 即便杀了这个大块头，加兰德也不觉得自己获得了怎样的荣光，他只觉得，仗着自己聪明和耍花招的手段，耗死了一个笨蛋而已。胜之不武。 他不会去给嘎里补刀，也不想去看那张面目狰狞的脸。就在一旁独自休息。他现在脸上、头发上全都是血，动一动整个身体都疼。除了休息，什么也不想做。 也不知道这算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加兰德有一段时间失去了意识。 哐—— 哐—— 哐——！ 又是那扇大门！他又看到了那番景象，陌生又熟悉的浅灰色土墙，亮银色的鳞甲，手上紧握着长矛。身边的农民紧张而又绝望。还有妇女躲在后面，举着农具，等待即将降临的命运。 而面前是那扇眼看要被攻破的大门！这一次，露着敌人眼睛的裂隙越发扩大，伴随着猛烈的敲击，那扇大门被冲破了！无数的敌人冲到城堡里面，一场浩劫无法避免。 加兰德被未知的力量驱使着，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在梦中高喊：“冲啊——！”然后坐骑一跃而起，他举着长矛身先士卒，率领身边迷茫颤抖的农民迎着敌人冲上去。喊杀声四起，血光冲天！ 那大门外冲进来的人，长得跟嘎里一模一样。硕大的块头，也是那一身荒原勇士的皮甲。 加兰德的长矛对着梦里的嘎里猛刺，对方没来得及躲避，已经被刺得透心凉。 随后的敌人犹如洪水一样奔涌，而他和战马，瞬间成了洪水中的孤舟。他的长矛折断在敌人胸膛里，加兰德又拔出随身骑士剑，无情地砍杀着身边的敌人。 后来，纯白的罩袍被鲜血浸染，成了殷红色的天鹅绒。而他，还有无穷的力量，怀抱着决一死战的勇气，于敌人当中杀出一条血路。身后的战友逐渐倒下，直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无情地杀戮、孤傲地前进。 傍晚时分，加兰德从噩梦中惊醒。头还在疼，他全身都在发烫。而恐惧在梦醒后袭来。 “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因为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有感而发吗？” 而那梦中的敌人，在他醒来后更加的恐怖。那些人，分明全都是自己的族人啊！那穿着，那样貌，历历在目。他在梦中，竟然无情地杀戮着自己的族人！ 加兰德双手颤抖着，拢一拢头发。脸上的血都干了，头发粘在一起。他现在又冷又饿，非常虚弱。 再看不远处的嘎里，一动不动，恐怕已经凉了。 加兰德呆呆地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该怎么办？现在就逃走吗？我立刻就要逃进城里，开始帮工，并在那个破旅店居住吗……？可是我这个样子，又要怎么走？种种想法混乱不堪。” 加兰德一会抓自己的头，一会又直勾勾地盯着地上的嘎里，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样，先处理掉尸体吧……”加兰德又休息一阵，恢复了一些力气跟头脑，天色开始黑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不能埋在外面，那样太容易被发现了。还是留在荆棘丛深处吧。” “可是这里的土地坚硬，布满砂石和藤蔓，无法挖掘。还是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嘎里藏着。” “提到‘合适’，有个地方再合适不过，就是那座古老的异族神庙。那里有一扇石门，把嘎里扔进去，大门关上，野兽就不会去翻动了。” 加兰德走到嘎里的尸体旁，吃力地翻动，取回自己的猎刀，反复擦拭了才收好。嘎里的尸身沉重，加兰德根本扛不动，只能解下嘎里的腰带，系着他一只脚拖走。 记得神庙的方向是西北方，骑马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加兰德吃力地拖着尸体，走了没几步又看见自己的灰马，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对不起啊，老伙计。为了我自己活命，害你惨死。” 他没工夫安葬坐骑，拖着嘎里继续走。月光落在熟悉的荆棘小路上，远处开始传来狼嚎，还有猫头鹰咕咕的声音。身后的嘎里已经看不清脸，血肉模糊的一片。 加兰德只觉得，自己的身后，还有许多野兽闪亮的眼睛，在贪婪地盯着。一路上惊动荆棘丛中的飞鸟，成群的黑色翅膀尖叫着盘旋在头顶。 又经过许多蜿蜒小路，突然眼前一片开阔。大理石的广场反射着月光，古早的神只低头迎接，眼前的路，径直通往神庙的石门。 加兰德也害怕。可是想着还要回去带家人逃命，他鼓起勇气往前走。而那石门，微微有一道缝隙，看来可以搬动。 第69章 来自深渊的凝视 加兰德吃力地拖着尸体，挪步到石门前。 他打算弃尸在这里，以逃避同族人的追查。哪怕自己是奋起反击才导致如今的局面，他仍然忍不住地害怕。 愧疚、自责折磨着少年的心。他全身都在发抖，手臂一点力气也没有。 因为过于恐惧，他始终不敢回头去看死者的脸。都是撇过脸去，用一点点余光看着手边的衣袖。 深夜的荆棘丛中，绝不可能再有一个人。只有小动物的眼睛从黑暗中冒出来，老鼠、狼或猫头鹰之类的动物，一边哀嚎一边望着散发血腥气味的尸体。 明明一个人都没有！为什么心里还止不住地害怕…… 正当他提心吊胆地张望，探寻神庙的究竟时，身后突然有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 加兰德被吓得呆住了。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惧，他只觉得自己血液倒流，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分明唯一的敌人已经倒下了……怎么还会有人？ “有时候，荒原上的狼也会悄悄拍人的肩膀，一旦回头，就正好被它们咬断喉咙。如此浓烈的血腥味，引来狼群也不奇怪。” 加兰德心里重复着古老的告诫，给自己壮胆。 他低着头，不敢回头看。但他渐渐感受到，那绝不是一只狼爪，而是真正的人手。因为纤细的手指正轻轻地抚摸他的肩膀！ 少年不敢松开手里拉着的死者的脚。他担心对方发现自己的动作以后会突然攻击。 他用最微小的动作拔出腰间的小刀，握紧了刀，才鼓起勇气扑倒翻身—— 他朝前方翻了个跟头，撇下手中杂物，一心举着小刀尖儿，回身警惕地观察。他一边又急速后退，和未知敌我的人拉开足够的距离。 只是石门挡在面前，他活动的空间受限，不能撒开腿逃走。 借着月光，加兰德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身影…… 这分明是个人啊……颀长的身影，洁白的衣装，乍一看有几分庄严神圣。 可仔细又一看，那真的是一个人吗？如果是人的话，未免有点太过高瘦。超过八尺的身高，甚至比死去的嘎里还要高。那个人又太过消瘦，苍白而病态，犹如幽魂一般。 “你、你是谁！” 少年晃动着手里的刀尖逼问。他的猎刀这么短，根本无从奈何面前的陌生身影。倒是对方表现得友善，才没有伤害少年。 因为身高的差距，那个人弯下腰，低头凝视加兰德。 他的头发是纯白色的，近乎透明。月光下好似流水。白色的长发低垂，从肩膀拖到地上。 那人穿着对襟的白色长褂，进领口贴着脖子。他全身都穿得肃穆，紧袖口，贴着地面的裙角，只露着枯瘦苍白的手。 那双手太过枯槁，明晃晃的紫色指甲异常锋利。指尖轻轻抬起少年的下巴，留下一条血色的划痕。 对方的衣襟袖口上尽是繁复的金丝绣花。这般精美的做工，甚至加兰德生平所见的任何一种奢侈品。 而端详对方的脸，又令他感到惊诧。恐惧之中，夹杂着惊叹和赞美。 他戴着一副面无表情的金面具。t型地分割面容，镂空的眼窝下面，是一双充满悲悯的眼睛。 这面具覆盖了他整张脸，包括腮下的皮肉，简直就是笼罩在面容外的头盔。甚至连他的发丝也被笼形的金属罩包裹。 一圈发辫形状的金色装饰盘绕在他头顶。令他看起来那么高贵。 “你究竟是谁？是人？还是鬼？” 加兰德心里清楚，嘎里长得那么丑，可不会有这么华丽的魂魄。 “你是一个神明吗？” 这里是上古的神庙，也许先民的神住在这里？ 加兰德有点懵了，他仔细看了看，又揉揉眼睛，哪知再睁开眼睛，那人影又没了。 他感叹自己太过紧张，是不是看到了幻觉。可是耳畔又响起一阵轻声的呼唤声：“加兰德——” 如此熟悉、如此亲切，就和日日夜夜梦中呼唤他的声音一样…… 猛一转头，那身影早已站在加兰德背后，轻拍少年的肩膀，脸颊贴着少年的发丝。 透过面具的缝隙，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多么美的一双眼睛啊……狭长、犀利。 他没有眼白，整个眼珠都是血色的。眼眸中血池一般地翻滚，里面就好像有个宇宙，令人情不自禁地注目。 加兰德吓得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开。他双腿发软一跤摔到，一边爬一边用发抖的声音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怪怪的人没有任何言语。他夸张地做出一个无奈地动作，用肢体的语言在表达：“你不知道吗？” 加兰德哭喊着摇头：“我不认识你。你为什么知道我……？” 同时小心地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哦，对哦。”那人又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动作，举手投足之间，就好像唱戏一样的滑稽。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他说着，轻盈走来与加兰德侧身而过。 他的声音根本不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隔着面具，看不到嘴唇在动。但声音却清晰地映照在脑子里面。 加兰德觉得自己意识有些恍惚。头上被击打嘎里过很多次，现在还非常地疼，随便什么抬头、转身的动作都会牵动肌肉，唤醒痛楚。他揉了揉最疼的地方。就在一闭眼的瞬间，眼前的人影消失了。 动作如此之快，怎么可能！加兰德再仔细找，一切都不在眼前了。果然是幻觉吗？ 一瞬间，突然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就是每一个沉静的夜晚中、每一个他难以入睡的时辰里，那种被一双眼睛从背后盯着的感觉！那份从儿时有记忆开始，就伴随身边，从来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像别人倾诉的感觉！ 就在此刻，这份感觉像汹涌的海浪一样涌出心头。 背后……加兰德猛地一回头—— 自己身后竟然紧贴着嘎里的尸首，那张恐怖的脸就在自己脑后！这一回头，又把他吓得半死，紧忙再次挣扎着躲开。 “你——很——怕——吗——？”嘎里的尸体张开嘴，一字一句地讲话。发出的声音却是像那人一般沉静。失去生命的躯体竟然听从他的指挥自己行动！ 加兰德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即便是将死之人眼前的幻象，也不会如此恐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你终于想起来啦？” 那人突然撇开嘎里的尸体，从死者身后走出来。高兴地蹦蹦跳跳。 莫非，他还能听见加兰德心里想的事情不成！可是那种想法明明只有一瞬间，都来不及变成语言说出来啊！ “加兰德——” 他再次轻声呼唤少年的名字，翩然走到少年身边，时而擦身而过、不见踪影。时而又突然跳动在荆棘丛中。 这个呼唤声再熟悉不过。 加兰德试图去追他，可他在荆棘丛中自由地穿梭，就好像没有重量一样。少年无法跟上。 “是你……？”加兰德惊呼着大喊，“可你又是谁？” “撒耶坦——” 他的话语回荡在荆棘丛中，回荡在少年的脑子里。 “你是神明吗？” “你是白狼吗？” 对方全身肃穆的白色，很容易令少年联想到那日夜色下跳跃的白狼。 “不——” 对方的身影也是若隐若现。 “我是——” “永夜的噩梦、深渊的泥潭——”然后他华丽地一鞠躬，如同谢幕。 加兰德想不明白眼前的景象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要怎么停止创伤造成的头痛和耳鸣。 野蛮人的传说里面，把一种神圣而又恐怖的怪物称为“鬼”。但口口相传的故事非常混乱，没有准确的说法。加兰德仅仅知道“鬼”的说法，不知道更多细节。 无论是眼前的幻象，还是长久以来的困惑，如果都是面前的“鬼”在作祟，那么杀了他，便可以一了百了。少年毫不犹豫地挥刀砍向窜动的白影。 一刀落空，白影闪身躲在一侧；又砍一刀，还是落空。白影不慌不忙地嘲讽着，笑声回荡四方。 加兰德冲过去，再一刀刺入白影的腹部，刀刃遇到了空前的阻力。再定睛一看，自己竟然在刺嘎里的尸首。 抽刀回身，又朝着荆棘丛中的白影乱砍一阵。许久过去，少年又是累，又是浑身疼痛。他用仅剩的思绪考虑着，恐怕根本就没有什么鬼，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我刚刚经历了激烈的战斗，现在又呆在没有人的地方，大概是要疯了……”他对自己说。 低头看，地上尽是被自己胡乱砍断的树枝，原本扔在地上的尸首也有被砍的迹象。 “不能在这样下去……我必须离开这里。看到活的人，我才能从疯狂中解脱出来。” 不再顾及抛尸的事情，他慌忙逃到灰马身边，拉起缰绳，头也不回地往外面奔跑。他寻着过来的路，朝着回家的方向狂奔。 第70章 恶魔撒耶坦 他狂奔了好久好久，路都很熟悉了，前方再跑一步，便是出口了。加兰德大喜，朝着有月光的方向一迈。 到了空地上，却又傻眼了：这不就是刚刚打斗留下的空地么！地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藤蔓。 少年转而又想，突然忆起什么：不对啊，我的灰马，不是已经被嘎里乱刀砍死了么——再看马儿，他才发现，这匹泰然站立的灰马，方才着地的一侧相貌完好，而另一侧惨遭刀砍，尽是血淋淋的刀口。伤口深及白骨，可以看见内脏，筋肉早已尽断。 这是幻觉、绝对是幻觉！ 加兰德吓得连滚带爬翻下灰马。马血沾满衣襟。那马儿鸣叫、磨蹄，和活着的时候没有两样，甚至还转过头，用暗淡无光的眼珠看着主人。 一时间，恐惧、悲伤都涌上来。加兰德觉得这次真的完了。纵然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拿什么去跟死亡较量？他跪在地上，自言自语说：“我是疯了？还是已经死了？难道刚才打斗的时候，我已经受致命伤而死了吗？” “这逃不出去的荆棘从，就是我的地狱吗……？”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人影又驻足在加兰德面前。他神色温和，默默凝视。 “你是一直以来在背后注视我的那双眼睛……果然那份恐惧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你不是人。”少年抬头问。“你叫做撒耶坦，对吗？你究竟是什么？” 撒耶坦温柔地微笑，从那双轻轻眯起的眼睛可以看得出他在微笑。尽管他的面容被毫无破绽的面具遮挡，仍然能感受到那份轻盈的浅笑。面具，就好像在笑。 “恶魔。”他轻声说。声音并非出自喉咙，而是撒耶坦内心的回响。 “恶魔”这个词汇，不存在于荒原民族的语言中。很陌生，充满异域风情。希林不明白恶魔的含义。只能凭感觉去猜，那一定是某种禁绝人类触碰的玩意。 多年来都是这个自称恶魔的影子在默默注视自己，偶尔于夜深人静时轻声呼唤自己。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我呢？”加兰德不明白，撒耶坦也不解释。他用食指敲着加兰德的嘴唇，作出噤声的手势。 “难道还要我自己来猜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对方在少年耳畔细语，“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从幼年起你就尾随着我，一定是和我的长辈有关。是我的母亲？还是我的父亲？” “你不是荒原上的神。你是北方来的吗？”希林围绕着撒耶坦，他的装束与蛮荒部族完全不同。 “你是一个北方的神明吗？来自我父亲那里？” 恶魔没有过多作答，少年的心绪却突然倾泻奔涌。 “你果然是认识我父亲的吗？可是他有什么话要告诉我？” “你说话啊——！” 面对恶魔的沉静，加兰德变得崩溃，大声地喊着。 “果然他是有什么话要告诉我？你快说，我就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骗我！” 想朝对方发火，少年却根本抓不住撒耶坦。恶魔像一阵影子，时而消失在面前，又从背后冒出来。 “……我只知道父亲他不是荒原部族的人，他是北方人……这是我对自己了解的全部……” 加兰德累了，瘫坐在地上叹气。他几乎要被身上的伤痛打败了。最后又鼓起勇气问撒耶坦：“我这是要死了吗？你是带我去见父亲吗？” “你还活着啊。”撒耶坦冰冷的手抓起加兰德的手，指甲划破他的皮肤，鲜血从伤口里冒出来。 加兰德觉得一阵刺痛，连忙收回手臂，按住伤口。 “你的身体内还有血液在奔涌，你活得好好的。” “我想离开这里了。你可以放我走吗？” “离开？可是那个怎么办呢？”撒耶坦点指嘎里的尸体。 加兰德一阵愧疚，叹了口气。 “我还不能走……如果嘎里的尸体被野兽叼走，而后被族人发现，我杀他的事情就会败露。他们绝不会放过我。我必须要妥善地藏好他一段时间。好让我带着家中姐妹逃命。” “一个人为了继续活下去，掩盖真相，背负罪孽，也是无可厚非的，是吗？” 撒耶坦默不作声。 “我现在就把他的尸体拖进神殿里，藏好以后再回家。” 加兰德一直非常不安。他向来都认为自己是正值诚实的人。如今他疑惑了：是正值诚实地去死，还是卑微懦弱地活着？ 恶魔仍旧不做声。 加兰德警告说：“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请你不要继续吓唬我了。” 说来也奇怪，加兰德已经觉得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又见过了恶魔，此时不再对他的把戏感到恐惧。少年起身，牵着已然死亡的灰马，拖着嘎里的尸体返回神殿。 这一次撒耶坦陪伴在加兰德的身边，既好像朋友，又好像仆从。他有时明明走在马儿这一侧，一不留神，又出现在马儿的另一侧。恍惚之间，喊撒耶坦的名字，他又出现在少年身后。 不多时，来到神庙遗址。月光下的神庙，肃穆而安详。石头雕刻的众神沉浸在月光中，姿态各异，仿佛都在翩翩起舞。 “很早就想进去一探究竟，今天正好进去看看吧！”加兰德动手搬动石门。哪知道这石门好像有千斤的重量，完全搬不动。 “你就这么点力气？”撒耶坦在一旁嘲笑，“要不，让他来搬吧！”恶魔点手一唤，地上僵硬的尸体又站起身来！ 只见面色青黑的嘎里径直走过来，双手搬着石门一较力，石门缓缓打开。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请吧！”撒耶坦一拱手。 加兰德心惊胆战地迈开脚步，进入漆黑的神殿入口。恶魔紧随他身后，而嘎里的尸体，也迈着沉重的脚步跟进来。 入口连着一条狭长的走廊，全部是大理石砌成。神殿中极其黑暗，撒耶坦纯白的身影却散发着微光，隐约照亮前路。 这处神殿，并非无人知晓。部族里许多年纪大的人都知道。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都不大喜欢这里。 小时候，有一次虎吓家的兄弟们跟加兰德打赌，要来这里冒险。被大将军知道之后，遭到了异常严厉的责骂。后来事情不了了之。 当然，也正是因为族人都不喜欢这里，才把这附近荒凉的草场分给加兰德。 听长辈说，荒原上曾经还有别的部族生活。他们被称为“先民”，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至于多久，加兰德也说不清。 走廊狭长幽静，阴冷异常。走了好久才，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行“人”来到一座大厅下。 大厅的位置早已经沉入地下。抬头看，是石头堆砌出的拱形屋顶。最顶端有六边形的天窗，泻下一丝月光。而天窗下方，大厅的正中央，是一座梯形祭坛，有三幢帐篷摞起来那么高。 看这祭坛，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建筑样式，既不是荒原部族的，也不是北方城堡的。而且看它的工艺粗旷，应该年代非常久远了，果然就是所谓“先民”的杰作。 加兰德在惊叹眼前奇观的时候，也不禁惊恐万分——这座高大的祭坛，分明是由无数颗头颅镶嵌而成的！ 第71章 上古遗迹 “天呐——！这里是什么地方！” 加兰德震惊之余，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靠近祭坛。 每一颗头颅都是真的。数一数恐怕超过一千，堪比一个部族！这座祭坛是用木架和花岗岩搭建起来的，做工非常粗糙，但看得出先民花费了不少心思。每一根木架上都串着诸多头颅，层层叠叠摆放，高度超过三丈。站在下面看可谓壮观。 祭坛下面一周还有护城河式的一圈大坑，一丈宽，不知深浅。坑里尽是碎骨，明显看到许多肋骨和腿骨，恐怕曾经和上面的头颅是一处的吧！ 这些人骨，年代应该极其久远了。只剩下发黑碎裂的骨骼，没有任何皮肉残留。祭坛上有些头颅已经自然风化碎成一地残渣。低头看看坑里的骨头，踩一脚腾起一阵灰尘，加兰德差点陷下去。 “这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先民干的？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祭祀啊——”撒耶坦轻飘飘地跟来，在祭坛四周打转。 少年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困惑。 “你不知道？”恶魔的声音很轻柔，他脸上是面具，看不到他嘴唇的变化。有时候觉得声音在一侧，去寻找却发现他身处另一侧的远处。有时候声音飘进脑子里，忽远忽近的。 “我……” 要说不知道未免有撒谎的嫌疑。少年怎么会不知道呢？祭祀是部族中的大事，每年固定的节日里会大规模地祭祀；部族里渔猎收获、婴儿降生、婚姻则会有小规模的祭祀；甚至搬家、相亲、修建都会祭祀…… “……可我们不会杀人祭祀啊！” 祭祀时族人杀牛宰羊，在地上挖一条浅坑，将牲畜的鲜血放进去。而那种小型的祭祀，往往只是摆了个过场，一盘盘熟肉最后都被大家吃了。 “哈哈哈哈——” 恶魔突然大笑，整个神殿都充斥着凄厉的声音。这笑声鬼哭狼嚎的着实令人不悦。 “你笑什么？” “……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呢……还是忘记了？” “知道什么？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少年嫌恶魔烦了，“不要飘来飘去的，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先民为什么这么做，为了祭祀什么？” 恶魔不笑了，但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你根本就不知道吧！杀这么多人，还这样摆起来，好恶心！”少年抱怨道。 少年绕着祭坛看了一圈，自言自语道：“部族的长辈如果的确知道这里的情况，就难怪不让我们来玩了。只是他们为何不告诉我们呢？直接说出来不是可以免去很多误会么……” 他又走进神殿深处看四周的墙壁，有些尚未完全剥落的壁画。走近几步看，画得甚是粗鄙，好像小孩子涂鸦一般。细细看，似乎是画的剥了皮的人，旁边一张皮。 加兰德打了个冷颤。远观其余的地方，也都是类似的涂鸦。 大厅的角落，还摆了一些陶土的罐子。想必罐子里也不是什么愉快的玩意，不看也罢。 “这个地方年代久远，没准有一千年的历史了。”少年感叹道。 撒耶坦听了又是大笑。摸着少年的头说，“你这辈子数过最大的数就是一千吗？” “当然不是！你说这里比一千年还久远？”加兰德不敢相信。但他也有些气不过。 “不止一千年，那么是两千年？还是三千年？” 他把自己会说的数字都说了一遍，“九千九百九十九年？” 恶魔突然从眼前消失，又闪身从加兰德背后出来，哪怕不看他的表情也知道他在嘲笑自己。 少年坦白说：“我们部族定居在这里，听长辈说也无非十余年光景。对我们来说，一百年前的事情是故事，一千年前的事情是传说。比九千年还久远，我不会数。” “万。”恶魔教了他一个新词。 “一万……就是比九千还大？”加兰德讶异不止，“想不到这里竟有如此久远……” “谁说的是一万？我说的，可是十万。”撒耶坦转身，笑声响彻大厅，“人世间沧桑变幻，可比你这单纯的脑袋瓜能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可是他们又去哪了呢？”加兰德追问，“他们杀了这么多人，又是为了祭祀谁？” 恶魔没有回应。 “还要我猜吗？”少年累了，懒得猜了。 “把嘎里的尸体藏在人骨城池下面吧，这样永远都不会有人找到他了。”加兰德请求道。 此言一出，身后站立的嘎里应声走来，自己跳进人骨城池，走入深处。他巨大的重量压碎层层骸骨，最后沉入池中不见踪迹。 加兰德又叹口气，心里七上八下的极度复杂。他环顾大厅一周，准备离去。 这时，眼前又一处异象引起他的注意。 “那个人很奇怪——”加兰德指着地上一具遗骸。 那是一具高度风化的骸骨，皮肉已经风干，紧裹着骷髅骨架。衣服尚未存残片，看得出式样，而那人生前的腰带配饰等杂物都还在。 “这一具遗骸的年代要近得多。看他穿着，分明就是与我同族的荒原人。”少年说道。 遗骸仰面躺在地上，四肢自然地放置。左手在胸前，头微微有点侧。 加兰德走近了，蹲下身查看。 “这衣服的式样，就跟娆娆给我缝的一样。” 他又看到那人胸前的左手，戴了两枚戒指。一枚是血红色鸽子蛋大的玛瑙，镶嵌在金色戒托上；另一枚金光闪闪纯金的戒面，仔细看，上面还刻了图案——一颗石榴。 宝石和黄金丝毫没有随着年代的变迁而失色，反倒被枯朽的骸骨映衬得愈发夺目。撒耶坦身上的微光洒在戒指上，只见得金光点点，红光熠熠，交相辉映。 “好漂亮……”加兰德赞叹着，忍不住伸手去摸。他从小到大都不曾见过如此精美的珠宝。自己家穷自不必说，可是即便萨吉的家里，也没见过这么大个晶莹剔透的珠宝。 “喜欢？”撒耶坦蹲下身笑着说，“那你自己戴上啊。” “这怎么可以，是他的东西啊……” “他都死了。骷髅戴戒指干嘛。” 加兰德太喜欢这两枚戒指了，他自言自语着说，“借给我戴一会吧！等下我就还给你。” 说完他轻轻摘下两枚戒指，也学着骷髅的样子，玛瑙戴在左手中指上，纯金的戴在无名指上。他的手指太过纤细，轻易地穿过戒指口。 这两件宝贝真是精致，怎么都看不腻。 加兰德干脆躺在骷髅边上，伸手望着天花板，月光透过天顶的缝隙淌下来，洒落在宝石上，闪闪的光点如同星辰一样。 “按照部族的规矩，捡到的宝贝都必须上交给首领。”加兰德自言自语着，“如果把这样价值连城的宝贝献给舅父，他也会赏赐一件不错的东西给我。” “但是如果……”加兰德继续说，“这个人分明穿着我们族人的衣服，他也是我们部族的人。如果我找到了他的家人，应该把这些还给他的家人。” “他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什么样的人会死在这种地方呢！他的家人竟然都没有来寻找吗？” 加兰德又转头凝视一骸，那骷髅的样子，就好像也在微笑着凝视他。其中并没有任何恐怖的感觉，而是一种安详和沉静。 “你要么是像我这样自己走进来的，要么是像嘎里那样被遗弃在这里的。”加兰德对骸骨说，“族人不会这样对待血亲，要我说你，肯定是被仇家……” 说到这里，加兰德突然语咽了。他的脑子里飞速闪过许多往日的细节，无数线索瞬间汇聚在一处，他猛然明白了什么事情，可一时间又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表述。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遗骸，仔细检查每一处细节。看着看着，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滚落在满是尘埃的地面。 “怎么会是这样……真的是这样吗？”他颤抖着发问，恶魔却早已不见踪影。大厅陷入了极度的黑暗，仿佛一场活生生噩梦。 第72章 往昔故人 “撒耶坦——” “撒耶坦——” 加兰德爬起来，摸索着四周，不停呼唤恶魔的名字。他再试图找撒耶坦，竟然怎么也找不到了。恶魔离去后，神殿陷入黑暗，四周伸手不见五指，连那骷髅都看不清了。 少年胡乱摸索了，一不小心又碰到骸骨的身体，骨骼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想再问一问清楚，自己真的猜对了么？ “如果是真的，那……” 加兰德紧握着戒指，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尽，沿着面庞不停地淌。而他又哭不出声音，只是不停啜泣，忧伤从心中涌出来。从儿时起积攒的那些怨恨、无处发泄的痛苦，还有心底的自怜自艾。 儿时母亲故去，从没有人和他讲过。父亲究竟是什么人？长辈的只言片语之中，只知道他是个战士，非常厉害。那么后来呢？这样一个厉害的战士后来去哪里了？并没有答案。 “是你吗……？”加兰德伏在骷髅身上，他的泪水浸湿骷髅残破的衣襟。 “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陪伴我长大，没有保护我、没有帮助我的原因？因为你已经在多年前就遭到谋害了？” 一直到眼泪流干了，伤口灼热的疼痛转为酸痛，经历过的一切都仿佛成了历史一样。加兰德又躺在骷髅边上，一言不发。 阴差阳错来到这里，又见到恶魔的异象，少年只觉得这些都命运的指引。可是眼前的故人没有鬼魂，只是一具干瘪的骸骨。什么话都不会对他说。 黑暗之中，感受不到时光流逝。他想再多陪伴一会，找回一点昔日的缺憾。 “我不曾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会是一位严厉的父亲，还是仁慈的父亲？会带我一起打猎吗？你厉害吗，像虎吓大将军那么威风吗？” 同时他也打理着思绪——谁会是谋害父亲的凶手？有个人的名字很快浮现在他脑海里，正是三兄弟的父亲——虎吓。 “哼，真是讽刺啊。” “他一向对我怀着深深的仇恨，他的哥哥还跟母亲有什么纠葛，他的嫌疑最大。”加兰德问着自己，“如果真的是他，我应该复仇吗？” 按照部族的传统，为血亲复仇是绝对的正义。纵然刀山火海也必须去履行，更何况是生身父亲。 “无论敌人是谁，部族的首领、或是任何一种权贵、武士，都必须要全力以赴去复仇。先辈流传下来的故事里就是这么说的，有幸复仇成功，便是天神庇佑的正义一方。” 部族里面，没有成文的法律。很多事情需要依照“传统”来解决。而传统，由无数个古老的故事组成。讲述了一代一代的英雄如何履行使命。 “可虎吓家那么多人，我区区一个怎么打得过？”加兰德又情不自禁去想， “如果失败了呢？一旦失败了，便没有正义可言。死于自己挑起的争斗，名誉遭到唾弃，尸体被丢弃，血脉断绝，从此于世上无人知晓。” 少年犹豫着，“如果是嘎里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去复仇，无论对手是谁。他的性格真是很典型。” “这是我不喜欢嘎里的原因——认准了一个道理，连死也不顾。这不是蠢么？” 少年自言自语地说，“但这也是其他族人不喜欢我的原因吧，我从不会贸然做没有结果的事，哪怕是——” 他又看看骷髅的方向，黑暗之中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少年继续说：“哪怕是为你复仇。对不起，我现在还做不到。你会骂我懦夫吗？” 骷髅安详地笑，没有回答。 又不知休息了多久，加兰德觉得非常饥饿了才摸索着从神殿爬出来。外面已是正午，太阳的光辉照耀下，他连眼睛也睁不开。他现在就像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身上散发着陈年灰烬的怪味。 神殿外面残留着打斗的痕迹，灰马的残躯倒在血泊中已经死亡多时。不久前经历的恶斗现在如同多年前的历史。 手上的宝石戒指映射着太阳的光辉，好像一颗小太阳。仔细看纯金的徽章，还有磨损的痕迹。 加兰德只能徒步离开荆棘从，这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想不到昨晚竟然跑了这么远。走到傍晚才脱离荆棘丛。他身上不曾带食物，路过一处熟悉的积水潭时喝了口水。 又徒步一夜，第二天一早才返回白色帐篷。娆娆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看到他的样子差点吓昏过去。 他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污，头发上的血都凝结成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也全都划破，上面有血迹，也有灰尘。 “出什么事了？”她惊叫着。 加兰德没有更多的力气解释。娆娆扶他去帐篷里，给他端吃的喝的，他就一言不发地吃。过了好久，问了句话：“古温克呢？” “我打发他去找你了。晚上才会回来。”娆娆说：“你消失了整整五天。” “五天？”竟然有那么久，加兰德都不敢相信。他自己什么感觉都没有。 “我们搬走吧。立刻就走。远离这个地方。” 突然这么一说，娆娆不知所措。“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很严重的事情。以后慢慢说吧。”加兰德低着头说：“你现在就收拾东西。” 娆娆无奈地点头，起身打理。他们家里没太多物件，无非是地上铺的毯子和身上盖的被子。小帐篷外面盖的兽皮和毛毡，下面是木头的框架。全部拆卸是个力气活，她自己忙的话少说也是一整天。 “来不及收拾太多，只带细软的物件就够了。”加兰德在一旁发话，“毯子、毛毡我们带走，下面的木头框架、石头什么的都不要管了。” “这么急吗？”娆娆将所有的毯子卷在一起捆上。她拆卸帐篷的时候，姣姣就在一旁玩。 “这些东西需要马匹驮着。我们的灰马呢？”娆娆随口问道。 “是呢，灰马几天前就不见了。”姣姣点头说：“不过那里有一匹新的马在吃草。” 姣姣手指的方向，那匹马正是嘎里留下的。加兰德板着脸，严厉地问：“怎么没赶走那匹马！” 姣姣被他的态度吓到了。两个女孩都对这一大早的情况非常困惑。姣姣撅着嘴去拍马儿的屁股。刚一抬手，只见远处有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奔过来。大概十来个人，都是拿着刀枪的男人。 为首的一个三十来岁，尖嘴猴腮两撇胡子，是虎吓大将军家里的下人。那人挤着眼睛指着马尖叫道：“那是少爷的马，没错！” 他们二话不说牵走马儿，姣姣吓得撒腿就跑，刚躲进帐篷的框架下面，那群人又齐刷刷地跟来。领头的指着加兰德大喊：“抓住他，别让臭小子跑了！” 一见这群人要绑加兰德，娆娆挺身阻拦，被那个领头的一脚踢开，倒在地上。 “想不到虎吓的家人这么快就赶来，连跑的机会也没有了。” 看看这群人的数量，怕是根本打不过。加兰德寻思着，“既然都是来抓我的，应该是不会立即杀我，我一定要沉住气。顺利地跟他们走，让两个女孩子早点逃走才是。” 于是他坐着没动，非常镇定地问：“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你不认识我么——大将军的管家！”领头的得意地说。 加兰德点点头，摆出一家之主的派头来问：“你来我家干什么？” “干什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不知道吗？现在就绑你回去见我们大将军！”领头的一挥手，“来啊，小的们，把他绑了！” 第73章 帐中对峙 那群人都冲上来把加兰德团团围住，个个拿着刀枪，都指着他的脸。 “狗一样的东西，不要在我家撒野，滚出去！”加兰德呵斥道。 “哼，小狼崽你别装蒜！我眼看着你带我家大少爷进了荆棘丛里！如今我家少爷下落不明，这就带你回去偿命！” 管家来到加兰德的面前，“乖乖投降，让我们绑了你。” “我是大公主的儿子，部落的贵族。你们没有资格绑我。”加兰德站起身，放下手里的食物说，“有什么话，你们跟我去首领那里说。” “哎哟，你还硬气了？”管家哼哼着，“去见首领，好呀。今日让你有命去、无命回，给我走！” 一群人前前后后地围着加兰德，生怕他跑了。少年从容不迫站起身，走在他们最前面。 “你们休得催促，我现在立即出发返回部族的营地。” “你这么走，要走到什么时候去？”管家指了一名随从，“把马让给他。” “诶，你们这就要走？”娇娇急了，匆忙包了些食物和水塞给加兰德，“给你路上吃。” 本想嘱咐两个女孩子快些逃走，可又怕言语闪烁让那些人抓住话柄。少年收好简易的行囊，对娇娇嘱咐道：“我可能要离开些时日。你们等古温克回来吧。” 古温克那家伙生性多疑，又诡计多端，但愿他感到危险，今早带女孩们去逃命吧！ 一行人一路飞驰，中午就赶回大营了。大帐里面，首领、大将军和他们家里的下人、其余大户人家的族长也都在，黑压压一群人，俨然是重要的场合。一见他回来，人们的神色都有些紧张。 加兰德面不改色镇定地下马，从容来到大帐前。 只见大首领脸阴沉着，表情严肃。虎吓全家，除了受伤的巴耶之外，悉数在场。大将军异常地愤怒，红着脸，青筋暴起；而他的妻子脸上则是止不住的泪水。 “加兰德，你回来了。”首领说。 “嗯。” “你做了什么，自己知道么？” “巴耶的伤，有好转吗？”加兰德小心地反问。 “嗯。” “关于他的事情，我非常抱歉。那是意外，但也是我的错。”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加兰德稍微觉得心里舒服一点。 “喊你来，不是为了这件事。”首领皱着眉头，问：“嘎里呢？” “嘎里？”加兰德故作惊讶，问道，“这话要从何说起？” “我听说他去找你，过了好些天都没有回来。他现在人在哪里？” “你明知故问！”大将军咆哮道，“是不是你杀了嘎里？他五天都没有回来了！” 加兰德大吃一惊，回头看看在场的所有人，反问道：“他死了？” 这话又把大将军呛回去了。夫人拉着他让他不要乱讲。 “失踪了。”首领说道，“这五天来他音讯全无，谁都不知道下落。而他最后见的人是你。你又和他素来不睦，最近和他们家发生了这么大的过节。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你。你怎么说？” 少年大声地质问：“他三天没有回来，就是被我杀了？那么再过几天他要是回来了呢？” 这样一说，众人议论起来。 大将军点指管家，问道：“证人呢？让他把那些话再说一遍！” 管家带出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那家伙连忙向首领及将军施礼，说：“禀告首领，还有大将军。五天前的夜里啊，嘎里少爷因为小少爷的伤情大为光火。他一个人冲了出去找这小子算帐，这件事，我们全家人都看见了。” 他抬头看众人，在座的有一些是虎吓的家人，大家都互相点头承认。 “这个首领也知道，你继续说。”大将军不耐烦地示意。 “嘎里少爷的脾气火爆，我们谁也拦不住他。大将军担心他的安危，就让我跟了出去。” 接下来，那人绘声绘色地描述：“我一路跟着嘎里少爷，见他怒气冲冲地跑到加兰德的家门口，那时候小狼崽还在草地上睡觉。” “接下来，他们二人就厮打在一起。加兰德不是我们少爷的对手，就开始逃跑。他一边跑一边还不停激怒我家少爷，两个人一路跑进了荆棘丛里。” “我怕少爷出事，悄悄跟了进去。在荆棘丛里，我看到加兰德用诡计，残忍地杀害了嘎里少爷——”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愕。 “我亲眼目睹了全部的过程，然后飞奔回来，向大将军汇报这个情况。这件事，我就是人证。刚刚我们去捉这狼崽子，发现大少爷的马还在他们家门外，这是物证。而你们看看加兰德身上的这些伤——” 那人走近了指着加兰德，对大家说，“这都是搏斗留下的痕迹，这也是物证。” “有了这些证据，加兰德，你难以抵赖了吧！” 人群之中发出各种唏嘘的声音。那人描述的真切，众人也觉得符合二人的性格。 首领愤怒地问：“加兰德，证据聚在，你认罪么？” “就是！大少爷的马怎么会在你家门前？你身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那人揪着加兰德的衣领：“你敢说没有见过少爷？” “哼！”少年鄙夷地冷笑：“嘎里来找过我不假，我这身上的伤也是他打出来的不假。我向来不是他的对手，也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此言一出，众人之众立刻爆出一阵阵议论。 加兰德闭着眼睛讲述出另一个版本的故事：“嘎里趁夜里来杀我，我打不过他，骑着马逃进荆棘丛里，在那里躲了整整三天才敢出来。出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也并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这个版本的故事，不禁令人起疑。加兰德顺口编出来的，自己都没有多想。但少年来到众人面前质问： “嘎里是我们部族的第一勇士，身强力壮，族中无人能敌。你们怎么能一口咬定他被我杀了呢？我怎么杀得了他？” 这么一说，在座的人也有些疑惑。 那下人又大声吆喝一遍：“就是你杀的，我亲眼看见了！” “你看见了？你说你看见了，我就杀人了？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这么说？” 加兰德看着大首领，又问他：“凭一个狗奴才的话，就可以诬陷我？我是大公主的儿子，您的侄子，堂堂的贵族，说话的分量还不如一个奴隶吗！” 首领有些难堪，虎吓与加兰德家族的恩怨，他心知肚明。虎吓的儿子仗着块头大去欺负加兰德，大将军则一直默许。这情形，谁都看得出来。 “加兰德有可能把嘎里反杀了吗？”首领心中疑惑。 加兰德矢口否认，还高声嘲讽：“部族里，堂堂大将军的家族，要用下三滥的手段诬陷人？” 关于武力、关于仇恨，部族里有一些传统的看法。 例如堂堂正正地决斗、比武一类，都是可以接受的荣耀。战胜者受到神明庇佑，战败者活该倒霉。但阴损的花招不受待见。尤其是爱面子的大将军，一向耀武扬威，不齿这些手段，也不喜欢听别人瞧不起他的话。 “你们看不惯我加兰德，可以和我单挑。光明正大弄死我。我绝不皱眉头。”少年拍着胸脯耍狠。 而大将军家呢，嘎里下落不明。老二夸拉就是个窝囊废，小儿子巴耶年纪太小，难道还要虎吓自己跑出来单挑不成？ “哼，谁和你们小孩子一般见识！”虎吓大骂。 决斗，通常都是同辈人之间的事情，如果是血亲大仇也许有小辈向长辈发起决斗，哪有为老不尊打小孩子的，都不嫌丢人么！虎吓攥着拳头没有讲话。 “你小子休要胡言，我们虎吓家还会用花招诬赖你不成！人就是你杀的，你也不要抵赖！杀人就要按照律法偿命！” “真是天大的笑话！” 加兰德在对峙时隐约察觉到了首领与将军之间的嫌隙，适时地在一旁扇风，小声问首领：“他们今天这样一口咬定让我偿命，我就要偿命；那么是不是他们仗着人多，明天想让谁偿命，谁就要偿命啊？” 首领脸色一边：“你什么意思？” “首领，我若是偿了命，过几嘎里自己走回来了，我岂不是白死了？” “哼！”大将军拍着案子咆哮，“那么应该把你收押起来，嘎里几时回来，几时再放你出去！” 这世上的人情，并不见得都是杀人偿命一类的。归根结底强的那一方人多势众，杀人也有理；弱势的一方孤苦无依，挨打了也活该。 大首领犹豫着，双方说的话都有道理。眼下嘎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时间无法定夺。虎吓家固然是强势的一方，若是与普通族人争执，判他们胜就对了。 但加兰德毕竟是自己的亲人。虽然他不喜欢这孩子，但胡乱判了，将来虎吓一家骑在自己头上可如何是好！ 首领迟迟没有判决，想着自己的家里只有独子萨吉，虎吓家至少还有两个儿子，日后无论如何也不放心啊！ 正在纠结的时候，首领注意到加兰德手上闪闪发亮的戒指。 第74章 血海深仇 “加兰德，你手上戴的什么？” 首领知道他家徒四壁，穷的叮当响。加兰德身上从来都没戴过任何值钱的玩意，朴素的衣服映衬下，那两颗戒指异常夺目。 “这个？” 加兰德非常慷慨，伸手给首领看。就在他出手的一瞬间，他注意到虎吓大将军的脸色脸色骤变，愤怒陡然消失，变成了恐惧。 这张恐惧的脸，几乎都要变成蓝色了。扭曲的程度，就像自己见到撒耶坦那时一样。加兰德都有几分想笑，怎么，原来你这么胆小？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的脸色也变得相当难看，这令他非常意外。那不是别人，正是面前的首领——自己的舅父。只见首领面容苍白，失去了所有表情，看着戒指愣住，嘴唇微微发颤。 之前关于亡父的种种猜测，都是加兰德躲在黑暗的神殿中自己妄想出来的，并未得到百分之百的证实。他甚至想把这个事情给忘了，永远埋在心底。 但这二人的表情，到了难以遮掩的地步。 加兰德是个敏锐的战士，敌骄我扰，敌退我进。他敏锐的嗅觉已经感受到一丝丝怯弱的气息。这个时候，少年的双眼就像狼一样放着光。 “如果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向首领求证，是否可以得到确切的答案？”思绪在脑中回荡。 “不——”加兰德在心底摇着头。 “如果他们真的都跟这件事有瓜葛，被我当众揭穿，只会恼羞成怒。最后给我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更何况……” 加兰德愈发觉得，首领虽是自己的舅舅，却并不站在自己一边。 “这是我掏鸟窝的时候捡到的。”少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鸟儿不知从哪偷来漂亮的宝石藏在自己窝里，当成蛋孵。我看这戒指漂亮，就捡回来了。” 他只字未提任何神殿的情况。用少年特有的清甜嗓音继续说：“我知道，捡到的东西也应当上交。这是您的。” 加兰德当着大首领的面摘下戒指，放在手心，呈到首领面前，“这是我回来路上刚刚捡到的，还没来得及上交，现在交给您。” 大首领根本没有伸手。他脸上好像有一阵乌云笼罩。 加兰德上前一步，硬塞给首领，首领却连忙摆手惊呼道：“不要给我！” 少年愣住，大首领也觉得自己的言行有些失态，又故作镇定地说，“是你捡的，自己留着吧。” 加兰德收回手，低声说：“谢谢首领赏赐。” 部族的人都非常迷信，尤其害怕死人的东西。首领含糊的态度，更显得他心里有愧。 加兰德紧握着戒指，心想：“何不利用他们的迷信逃过这一劫？” 他戴好戒指，走到虎吓跟前，微笑着说：“大将军，既然这下人说嘎里进了荆棘丛就没有出来，我们一起去找他吧！” 他的目光坚定有力，柔和的话语却好似带着钢针，“我们一起找，也许他受伤了，困在什么地方没有回来。时间紧迫，不要耽搁微妙。” “首领，你觉得呢？我们去把嘎里找出来，看他究竟是被我杀了，还是躲在什么地方等着陷害我。” 首领一听，怒目圆睁骂道：“混账！虎吓家会陷害你一个娃娃么！” 首领看上去威严不减，但加兰德估摸着：虎吓家人多势众，如此霸道，首领就不怕么！今天要杀加兰德，哪一天大首领不在了，是不是就要杀萨吉了？首领他怎么会不怕呢？ 于是少年毫不退让，紧盯着大首领的眼睛。首领微微有些闪烁，只是远处的人不会看到。 “大首领我绝没有胡说，嘎里的尸身就在那片荆棘丛里。他与嘎里战斗之后，把尸体挂在马上拖走。若不是埋了，便是丢弃到荆棘丛的先民神殿里了。诸位如若不信，我们这就去神殿把尸体找来！”那个证人继续争辩。 “好啊。”加兰德一把抓住大将军的手臂，那刻着石榴树的徽章正对着大将军的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们就一起去神殿里看一看，到底有没有。” “对！对！”那个家奴也跟着来劲，“大将军，我们去找尸身，到时候他就没话讲了，一命抵一命！” 大将军颤抖着，愤怒地看着家奴，指着他喝道：“我让你去追我的儿子，你没有看护好他自己跑回来。我又让你带人去找，你不去找他，找这个狼崽子回来做什么？来人啊，把这厮拉出去，给我狠狠地打！” 那人一听，吓傻了，求饶都来不及。众多家人立刻就把他拖出去。 随后大将军又凝望着加兰德的眼睛，许久无言。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大声哭喊着仰天长叹：“先祖啊！大哥啊——！” “首领，我没空纠缠这个狼崽子。我的儿子还下落不明，我亲自带人去找吧！”他说完要走，他的妻子仍旧哭泣不止不肯挪步。 他怒目看向自己痛哭的妻子，拎起在一边愤愤不平的次子，呵斥道：“你们立即回家，不要再招惹他了！白狼是兽主的宠物，我离家的日子你们都离他远远的，不要自己作孽了！” 说完硬是拉着他们离开，临走还哀叹：“如果上天怜悯，嘎里会自己回来。若是没有……” “唉！”他又拍了儿子一巴掌，“汝等小儿休得造次！你若还想活着，就永远不要碰他！你们不听话，我们家迟早要断子绝孙啊！” 说完他捶胸顿足，痛哭着向首领禀报：“首领啊——我走了！” 他们一家人意外的离场，让在座的人都非常尴尬。 加兰德悬着的心才放下来。“既然他们不追究，今天总算可以活着离开了。” 大帐里的表现是一步险招。是没有退路了才如此紧逼。若是虎吓家的人没那么迷信，恐怕等会是拼死一搏了。 首领沉着脸在帐中踱步。聚集了这么多族人，总归要发表点什么才行。 “加兰德，之前误伤巴耶，你承认么？” “嗯。” 首领点头，然后说：“如今大将军虽然不再追究，但你扔旧有谋害族人的嫌疑。在一团解开之前，我必须要对你进行处理，否则部族里的人也会认为我不公正。” 加兰德沉默着点头。 “事情彻查之前，你不允许再踏进大营一步。”说完他又思虑片刻，“你家的草场，也不许再呆着了，搬走吧！” 可是加兰德已经待在部族里最差的一片草场了，还能弄去哪？ “你去苔原上待着思过吧。事情一天没有查清，你就一天也不要回来！” 苔原在更偏远的地方，高山的下面。那里没有草，只有青苔。甚至连部族的领地也算不上，根本没有人会争夺那片土地。 “好。”这样的安排也正合心意，加兰德此时走了，就不想再回来。 “你即刻就走吧，不要待在这里。”首领的意思也是一样，驱逐加兰德离开部族。 第75章 发落边陲 加兰德对于首领的裁决毫不意外。驱逐出部族也就罢了，至少他还活着。荒原这么大，总有落脚的办法。 于是他点点头，告辞离开。 昔日本就在营地里呆得时间不多，加兰德没有特别要好的伙伴。他被驱逐，没有人送别。族人都好像在躲避瘟神一般。他一言不发走出去，心里想着要怎么动身……这时身后熟悉的声音在喊他， “阿哥——阿哥——！” 少年的心头稍稍感到一丝热气，果然萨吉还是那样喜欢他。 “阿哥……”萨吉冲过来一把抱住他，强忍着泪水说，“你这就走了，都没有人送你吗……” “你来送我就够了。我跟别人也不熟。” “阿爹赶你走，太不讲人情了。”萨吉抬起头。 “没事的，我走就是。”加兰德不想跟他抱怨，那样有失兄长的威严。再说发生了许多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明白的。“以后不要来找我玩了。我们有缘再见吧。” “阿哥，你要走，就带上这些鱼干吧。”萨吉手里还拎着一大把鱼干，“你要去的地方那么偏僻，万一挨饿了，就吃这些。” 荒原上得水很稀有，偶尔有溪流，才能抓到鱼。鱼干一直是部族里最珍贵的食物，只有首领家和巫祝才吃得气。但首领自己也舍不得吃，都留给萨吉。萨吉居然拿出这么多来送给哥哥。 “拿这么多给我，你娘不会揍你么？” “不会的。”萨吉说，“她会同意的。” “好吧。”加兰德接过鱼干，说了句保重，就与弟弟分别了。这一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以后萨吉继承了首领的地位，就是与他完全不同的人了。 加兰德头也不回地离开部族。萨吉站在营地门口，抹着眼泪送别。 “阿哥，如果有一天我当了首领，会任命你做大将军，我们约定好了！”弟弟大喊着。 徒步走回家，还要两天的路程。慢慢走回去就是。路过的各种地方，也是各家各户放牧的领地。这两天加兰德都没有吃到像样东西，也没有好好地休息。再加之身上有伤，他路上生病了，而且病得非常严重。 一直在发烧，神智不清。恍惚的时候，恶魔的身影会时不时在眼前出没，像是等待收割自己的死神。 循着恶魔的光亮最终回到白色帐篷，那时候他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娇娇娆娆一直在帐篷的框架下面躲着，等着他回来。古温克则蹲在帐篷外面。几天来他们都是睡露天，没有重新搭起帐篷。一见他回来，丑八怪高兴地迎上去。 “小主人，你终于回来了！” 加兰德昏过去了一段时间，醒来的时候两个女孩万分焦急。 “你终于醒了。”娇娇的眼睛红着，不知头头哭了多久。 看不出是什么时辰，天色阴暗，一直在下小雨。少年躺在临时的遮雨棚下面，“家”的基座上面湿漉漉的。 但是一旦看到这个地方，就有回家的感觉了。原先那些不快逐渐烟消云散。 他起身喝了口水。 “我们要搬家，搬到最北面的苔原。”加兰德自己的思绪也很乱，他现在只有这个想法。 “我已经知道了，你昏厥的时候说了好多次。” “是么……” 娆娆端给他奶酪和馍馍，娇娇倒了奶茶给他。古温克跑来探着头来听他们讲话。 “结果还是要搬家吗……”娆娆难以接受，“而且突然搬到那么远的地方……” 北方起伏的山脉，从这里只能依稀看到轮廓。 “明明都已经住得如此偏僻了，竟然还让我们搬家！”说着说着她又觉得委屈，同时也觉得疑惑。 “你与族人之间，发生了什么无法和解的争执吗？” “嗯。”加兰德无心解释。 “是因为我没有向你坦白大公主和虎吓将军的过节，才导致你被他们陷害吗……” “想什么呢，笨蛋。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的。”加兰德搂着她的头笑着回答。 在家人面前他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苔原是什么地方啊？”娇娇好奇地问。 “苔原上都是石头，很冷。只有苔藓，连草都没有。”娆娆悲伤地说，“那里没法放牧。只有老鹰、雪豹这样的猛兽出没，人根本就没法生活……” “他们怎么让我们搬去那种地方啊！”娇娇生气地说，“还嫌欺负我们不够么。” “我们尽快搬走。虎吓家的人会反复在这一带搜索嘎里的下落，再撞上他们我们就麻烦了。” 娆娆在一旁听着，又惊又怕。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女孩，这副神情并不奇怪。但她怀着重重顾虑问道：“你真的……杀了嘎里？” “哼……”加兰德没有回答只是冷笑。这个样子非常反常，娆娆看了心里很害怕。 “你说过，父亲原本是战俘，母亲执意要嫁给他，首领才不得不同意。” 加兰德从容喝完茶，攥着手里的碗低声说：“但你从没说过之后发生了什么。” “我并非有意隐瞒，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我来告诉你吧。舅父他并没有妥协很久，可能也就几个月吧，他就跟虎吓两个人联手，杀了我父亲。” 娆娆听完神色大变，手上端的东西都掉了。她声音颤抖着问：“你……缘何会这样想？有人挑拨你的吗？” “这些都是我的推测。”加兰德坦言，“我见到父亲的遗骨了。骷髅虽然不会说话，但我在大帐中与那二人交谈，他们见到父亲遗物的一瞬间，神色大变。我大概也就猜到了。” 说完，加兰德将手上的戒指给她们看。 “你们看，这么贵重的珠宝，这个戒指是纯金的。像舅父那么贪财的首领，竟然不敢索要，而是慌慌张张地让我自己留着。” 加兰德神情严肃，略有些责怪之意，反问娆娆：“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母亲，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这……”娆娆觉得很冤枉：“大公主曾经怀疑是他们干的，但没有任何证据……” “我的父母已经都不在了。我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有心事，不应该瞒着我。” “可是我……又怎么能在没证据的情况下，挑拨你和首领、还有族人之间的关系呢？” 娆娆说的，也许有道理吧。从小她教给加兰德的，都是温柔和善良，毕竟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而加兰德自己呢？他也一直都自以为是个正直勇敢的人。 “我现在做的事情，怎么也谈不上正直和勇敢。连起码的人伦都是笑话。”加兰德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人了。看到别人执着，他只会更加困惑。 “这不是挑拨，而是提醒我注意可能的危险。首领与虎吓，因为父亲的事情时常怀恨我。虎吓暗地里纵容三兄弟来害我，只是一直都没有成功。大帐里他们差点就找到杀我的借口了。亏得上天眷顾，他们见到亡父的遗物，出于迷信惧怕鬼神的报复，才放过我。” “我儿时一直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如今想想，做什么也是枉然，早点离他们而去吧。” 加兰德说完，也吃完了食物，又催促大家启程。 “嘿嘿，好呀好呀。天下之大，还没有小主人你容身的地方嘛。”古温克在一旁笑嘻嘻地说。 只有娆娆，猛然间觉得面前的弟弟变得面目全非，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真诚的少年。 “加兰德，和姐姐说实话，好吗？” “怎么了？” “你真的杀了嘎里吗？” 少年微笑着摇头，拿出他那份甜美的嗓音回答说：“没有。” 娆娆听罢，激动地再次抱起弟弟，喜极而泣说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于是大家都起身收拾东西。两个女孩打包行李，古温克去赶羊。只是没过多久，欢快的气氛又被丑八怪突然地鬼叫打破了。 只见他抱着一条死狗，哭喊着跑来：“不好啦——！不好啦——！” 他的叫嚷声实在难听，直叫人瘆的慌。加兰德急的风声鹤唳，远看周围并没有敌情，似乎是丑八怪的狗死了。少年立即抱怨道：“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 “狗——”古温克指着断气的老狗，“我的狗，被毒死了！” 第76章 疑云重重 三个人都凑过来，古温克把他的老狗放在地上。只见那狗口吐白沫，一只脚还在抽搐，但显然已经没救了。 “你给它吃什么了？” “鱼干啊，小主人，你带回来的鱼干！”古温克一着急，讲话就像跳舞。他比划着，“你带回来的鱼干那么多，我猜你也看不出来，就偷了一条。正要吃的时候，被老狗看见，就分给他一半。结果他刚吃了几口，就……” 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这是谁给你的鱼干啊？”古温克哭道，“这是要害死你啊！” “这，怎么可能？萨吉怎么会害我……” 加兰德回想着萨吉送别自己时的场景。表弟是个直爽又善良的孩子，绝不是像自己这样心事繁重的家伙。如果那孩子有任何想法，都一定会写在脸上。 “他和我告别的时候，表情就跟以前一模一样。他……” 加兰德摇着头，完全不肯相信：“我不信。你再拿一条鱼干出来，找一只羊喂喂看。” 羊通常来讲是吃草的。但是真的跟羊打过交道就会知道，其实这种动物也爱吃肉类，只要有机会的话，它们并不会拒绝。古温克二话不说抱来一只小羊：“不信你亲自喂喂看！” 加兰德随便抽出一条鱼干喂给小羊。他看见小羊安静地吃下去，没什么反应。娇娇还拍着手大笑：“小羊居然吃鱼干了！” 娆娆还有些不放心，又抽出一条喂给小羊，小羊也吃了，依旧没有反应。一连吃了许多条，最后羊吃饱了，不肯再吃。 加兰德责怪古温克，说是他自己没有照顾好老狗，害得大家担惊受怕。众人散去又各忙各的。 不知什么时候，加兰德再一回头，那头小羊已经倒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嘴里吐了一滩血。 “鱼干……果然还是有问题。” 他顿时感到一丝凉意从背后袭来。 “暗处的敌人，比战场上的敌人可怕得多。” 加兰德忍不住想了又想，萨吉说他的母亲同意送的鱼干，难道是舅母？可他与他舅母素来没有什么交集，或者是大首领暗中指使？难道说他与族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么一步……？ 已经可以出发了，加兰德不禁要思考对策。 “把鱼干和死狗死羊都带走，不要留在这。如果真的有人下毒，不要让对方察觉到异样。” 好咧。 天色阴沉，小雨淅淅沥沥。一行人傍晚前上路，永远告别温馨的小家，去寻找下一处落脚点。古温克这个懒惰的家伙，竟然把许许多多东西都捆在羊身上运送。羊还能驮东西，样子真是好笑。 小羊们并不像马那么听话，一路上看着丑八怪被羊群折腾，两个女孩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们连夜远离部族的领地，步入寒冷的苔原。到了彻底看不到来路的地方，加兰德才放心地露营休息。这会他心情就好了很多，还给两个女孩讲了大帐里对峙的事情。 还把父亲的戒指摘下来给她们把玩。她们从未见过珠宝，对价值毫无观念。加兰德自己也一无所知，只知道这些东西漂亮。 “这么喜欢？那给你们戴吧，一人一个！”少年随口一说。 娆娆不敢要，“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很重要吧！” 他就说，“没关系，我的也是你们的。算是你们帮我保管吧。我打猎的时候，这玩意松垮垮的，戴着不方便。” 于是把红玛瑙送给娆娆，纯金徽章给娇娇。她们的手指更细根本没法戴着，就找来皮绳挂在脖子上。两个女孩抚摸着各自的首饰，笑嘻嘻地合不拢嘴。 见她二人开心，加兰德也觉得少许安慰。最近一段时间没有拿出任何东西补贴家用，他一直心怀愧疚。能稍稍哄一哄，也不失为好事。 四个人赶着羊继续上路，一刻不停地往远处山脉走。再走下去，地势变高，植物愈发稀少，脚下的土地变得坚硬，布满了砂石。而且气温也明显降低了。 最终一行人来到雪山脚下。再向上，几乎没有任何草木。只能找到一些藏在碎石缝隙里的植物。 苔原上的风貌与营地那一带极为不同。好些从未见过的植物都藏在这里。有些毛茸茸的，叶子团在一起，好像一朵小花。也有的又细又长，只有花没有叶子。 从这里向回望，只有茫茫的绿海在远处。抬头向上看，是连绵不绝的巍峨高山。山顶是皑皑白雪，也时常有云雾笼罩。偶尔还能看见老鹰在天空盘旋。 老鹰的巢穴都在这种地势险恶的高山上，普通的动物都无法触及。 这个地方常年寒冷，盛夏还是初春一样的温度。而且空气稀薄，总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加兰德觉得这里距离营地够远了，族人应该不会找到。大家才开始寻找适合落脚点。 先是为了找水源，他们在山脚反复找了很久。族人选择住址，总是要靠近水源，而且足够安全，没有野兽或是自然灾害。这个过程并非一朝一夕的事，熟悉的居址都经历过多年的筛选。 少年实在没什么经验，找到一处溪流之后，大家把帐篷搭起来。起初加兰德还挺高兴，大家一起坐在帐篷里吃饭看风景。 可好景不长，突然一阵风把帐篷吹倒了。大家爬出来，重新钉了木桩。以为加固以后足够结实了，没想到晚一点风更大，时不时地吹，小帐篷始终都是东倒西歪的。 “这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换个背风的地方？”加兰德又带着大家去一处山坳。可是那里完全不平整，帐篷更没法搭。 少年一筹莫展，他没那么多生活经验，不知该如何是好。 “嘿嘿嘿，小主人，别那么死脑筋嘛。”古温克笑着安慰，“帐篷不能住，就不要住了呀！” “那难道要一直露宿吗？”加兰德很是不解。 “诶，不要担心。我有祖传的办法，专门适用于这里险恶的地形。你看我来教你！”古温克非常得意。加兰德没说话，看他怎么折腾。 第77章 雪山苔原 风太大，连火也点不起来。天色逐渐暗下来，大家冷得发抖。两个女孩躲在加兰德身后。他们勉强裹着搭帐篷的毛毡，看古温克怎么折腾。 古温克信心满满，趴在地上闻闻，找了个不错的地方。拿起工具开挖。没过多久，挖出个坑。蹲进去试试，差不多他一个人可以蜷着身子。 “你们看，就像我这样挖一个洞当家嘛！” “挖洞？”加兰德忍不住大笑，“就你挖的那个洞，跟狗窝一样的，怎么住人！” “哎呀这个时候嘛，就不要嫌弃叫法不好。狗洞能救命呢。”古温克一点也没觉得不妥。他还特别欣赏自己的建筑才能。 加兰德还是止不住笑：“这样的房子，不就跟一个坟包一样么！” “小主人，坟包里面也是人啊，住着舒服就行呗。”古温克打算着，“这外面再盖点树枝和草，不要太适宜哦！” 加兰德拿铲子戳起一把砂石，往古温克的身上填土，说着：“我帮你填点土更暖和，你就不要出来了吧！” “哎呀，别活埋我啊，别、别、”古温克一边笑，一边往外面刨土。两个姑娘也忍不住在一边笑。 “你们别光笑，就说这个土里挖的房子好不好嘛！这里风又大，又冷，帐篷哪行啊！” “也罢，你说的有道理，还是听你的吧。”加兰德没得选，最后同意了。“那你接着挖吧。” 其实再挖古温克就没力气了。稍微把自己的狗窝修了修，就躲进去不住来。 “哎呀，不要急嘛。我们今晚先躲在这样的洞里面，明早再继续挖。” “小主人，你看这里土质坚硬，挖起来非常吃力呢！” “你别急，挖洞可是我祖传的本事，我可以挖这么大，这么高，里面用大块石头撑起来，再用木板做个门。冬暖夏凉的！” “我们时间多得很，每天挖一点，要不了几年就住得像宫殿一样了。” “做梦去吧你！”加兰德踢了他一脚。“这个懒惰的家伙真不愧是个奴隶，不打他就不干活。” “那是，那是。”古温克不以为耻，反而憨笑着点头。 少年不是那种骑在别人头上享福的人。他丢下古温克不管，自己拿铲子找了块地方。觉得差不多也开始挖。少年做事就认真得多了，而且忙起来也不冷了。他挖出个平整的大洞，足够三个人钻井进去。 这时候古温克又跑来看热闹，夸赞他学得了自己的真传。 女孩们比划着，以后这里当做床，这里生火吃饭，欢声笑语，完全忘记了苔原上生活的辛苦。说来容易，可是整整一夜也没有挖好。早上大家还是围坐在临时的房子里生火吃饭。 被毒死的老狗古温克也没有埋，而是剥了皮，打算拿狗皮做一件背心，留着冬天穿。他倒是真的知道善待自己。这家伙一边忙一边问，“小主人，你说我这次是不是立了大功啊？” “嗯。”相处了这么久，加兰德肯定不会再想着杀掉或者卖掉古温克了。 人真是很奇怪的，面对陌生的人，可以残忍地杀害、当做物品一样贩卖；可是一旦熟识起来，互相认识了，讲了很多话，相处了很多时间，就会有感情。看到一方的生命受到威胁，还会觉得不忍心。这也许就是常言所说的“怜悯之情”吧。 “你当初留我一条命的时候，没想过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吧，嘿嘿嘿。”古温克又说。 “嗯，赏你一条鱼干吧。” “哎呦，这我可不敢要！谁不知道你那些鱼干都是有毒的啊，你留着招待族人吧！” 古温克说完，气氛突然异常地沉静了。加兰德没有大发雷霆，但他的脸上阴沉着，好像乌云密布。他沉默了好久，说：“我想静一静。古温克你去自己的狗洞里睡觉吧。” “切，说大实话怎么了，还不让人说么……”古温克嘀咕着离开。 接下来大家各自入睡，这一日都无话。 挖坑说起来简单，最后花了数日才完全搭起来，期间还塌过一次，差点把三个人埋在里面。完工之后不出所料，远处一看就是个精致的大坟包，边上还有个破烂的小坟包。 “哎呀，这个怕什么嘛，再种店花不就好了么！”古温克毫不在意，坚持说自己小时候的土房子就是这样搭出来的。他还四处找了些五颜六色的花，移栽在自己的坟包边上。 加兰德本来就已经很无语了，没想到两个女孩还觉得这注意不错，也纷纷移栽了一些花来装饰。晚上的时候，大家围坐在土房子里面有说有笑。因为土房子比原来的帐篷大得多，古温克也可以来凑热闹。他又像以前那样，搞怪出洋相逗女孩子开心。 之前在城堡里的见闻，被他加油添醋地讲出来。分明加兰德也一起经历过的事情，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特别精彩。看来这个家伙说的话，果然不能太当真。 古温克又讲起自己在城堡厨房里工作时候的见闻，说了各种城堡里好吃的好玩的。 那些有毒的鱼干，还有被毒死的羊，因为不能吃，只好扔进火堆里焚烧。一边聊好吃的，一边又闻着香滋滋的烤鱼味，大家却只能咽口水。 谈到后续的打算，少年不禁又皱起眉头。 “这里牧草太少，不够那些羊吃的。我们杀掉其中一些肥的，做成肉干吧。”他想了想继续说，“然后我带古温克去打猎。顺便勘查一下地形。” 第二天，他们一起把家周围探索一番。 山坡的后面，居然还有陡峭的山崖，山峰与山峰之间，就好像皮肤一样皱起来，中间的地方甚是险峻。 “诶，那是什么！”古温克突然发现山崖上有一只肥肥的羊在跳来跳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们发现了一只会跳的羊。这只羊爬山可比人类灵活得多，简直难以置信。 加兰德拿出弓，瞄着那只会跳的跳羊，一箭射中羊屁股。没想到，那羊的毛真是厚实，居然把箭弹开逃走了。 “哎呀，还有这么皮实的羊！”少年气不过，又爬去高一点的地方，瞄准羊头，凭借娴熟的箭法，一箭射穿跳羊的头骨。 只是没想到那羊跌进山坳里面。下面山石锋利，也十分陡峭。为了这头猎物，他们又不得不爬下峭壁。 他打猎的时候，古温克一点忙也帮不上。那家伙怕高不肯往山崖下面爬。加兰德自己也怕高。是想着不能让家人挨饿才鼓起勇气下去的。爬到一半时不小心踏空了一次，眼看着好些山石滚落，下面是万丈深渊。 “这个混蛋，等回去的时候让他扛着猎物。”少年咒骂道。 古温克在岩石缝里发现了不少颜色鲜艳的浆果，他踩了一大把。 “古温克，你当心一点！这些东西我们又不认识，怎么能随便吃呢！”加兰德训斥道。 “哎呀，怕什么，那些鸟都吃的，不是没事嘛。” 回去的路上古温克嘴都没停过，吃了好多个，结果就中毒了。他眼前突然两重影，脚也不听使唤，晕乎乎像个醉汉一样。跌跌撞撞走回了家。 “幸好你还活着。我可不想把你也扛回去。”结果大部分路上，还是加兰德自己扛着猎物。 古温克命很大，躺了一天又恢复了。 随后几天他们还一起到山坳下探险，那里风景不那么美好，巨大的岩石下面藏了好些虫子。山坳看起来，好像曾经是河流，还微微地有水在石头下面。 完成大致的探险之后，娆娆抽空把加兰德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补了一遍。再穿上这身旧衣服，她突然意识到加兰德又打算出门探险了。 第78章 再问前途 “还要走吗？” 娆娆帮加兰德穿上缝补过的衣服，突然看到他的眼神又飘忽地望着远方。每当这个时候，少年躁动的心又开始怀念外面变幻的世界。她不禁难过。 “嗯。”少年低着头解释。 “这么少的食物，不够我们四个人全都吃饱。我们不能待在这里挨饿等死。城堡里可以让流浪的人留下来工作，不仅可以吃饱，还能赚到工钱。只要我运气好，就能在冬天前，带食物回来。” 两个女孩特别舍不得他。从这个春天开始，加兰德在外面的时候太多，几乎完全看不到人。他现在又说要离开家，去城堡里，还要冬天的时候才回来……那岂不是，一整年也见不到了？ “城堡我只是去过一次而已，对那里的环境不熟悉，所以不敢贸然带上你们。”加兰德怕他们难过又连忙解释说，“等我在那里安顿下来，就可以带你们一起去了。” 娆娆暗自伤心，她开始明白，加兰德长大之后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围着她转了。 “那是个非常好的地方，只要找到了落脚的办法，我们全都可以搬过去住。那里的人住在石头房子里面，冬暖夏凉，没有野兽的威胁。是个很好的地方。” 娆娆有一句每一句地听着。她从不关心没有见过的事物。 “等我们全都住在城堡里面了，每天都可以见面。”少年坚定地说。 临走时，娆娆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吃的东西都给少年带上。而娇娇特别喜欢那张跳羊皮，赖在上面舍不得走。 “可是这个要给你哥哥带上。”娆娆硬是拉她下来，说，“这张皮很暖和，城堡的石头房子一定冷得不得了，要垫着这个！” 娇娇还是不肯。 加兰德只觉得好笑。“娆娆，城堡是石头做的，但是里面的床上是木头的，铺的也是被子，不冷的。” 谁又能理解从没见过的世界呢。 这一次，加兰德有个野心勃勃的计划，他打算绕道荆棘丛北面，穿过重重密林，去城堡的东侧门。这样无需路过族人的领地，也不用打扰扎卡力他们。只是前路未卜，也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临别的时候，没有更多的话。两个女孩送了他们很远才肯回去。加兰德和古温克一起徒步，主仆二人轻装上阵，挥别了女孩们，沿着雪山脚下一路向西边走。 再次路过猎杀跳羊的山坳，这一次并没有看到羊群。夜里二人露营，加兰德有时候会突发奇想。 “古温克，” “怎么了，小主人？” “你说，如果在一个特别和平的巨大城堡里面，所有的人都有一份工作，大家居住得很近，但是各自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还都很富足，能吃饱，也玩得开心……那是不是，就像天堂一样了？” 古温克听了大笑不止：“小主人你在说什么傻话？” “如果能在世上建一座那样的城堡，岂不是将天堂搬到了人间？”加兰德望着眼前无尽的星空感慨道，“世上如果有这样的城堡，我愿意带着娇娇和娆娆一起生活，做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 “做梦去吧。天底下没有这种好事。”古温克摇着脑袋鄙视他。 路上二人一边走一边聊，慢慢朝着城堡的方向前进。他们没有地图，全凭借感觉在走。 一天走着走着，突然头顶一阵呼啸而过的声音，竟是一只老鹰擦着古温克的头顶飞过去。 “救命啊，老鹰要把我叼走啦！”古温克抱着脑袋蜷缩在地上，吓得屁滚尿流。 老鹰张开翅膀，比一个成年人张开手臂还要宽得多。近距离观察，真是壮观。 “哼，你这家伙臭烘烘的，老鹰看不上你。”加兰德在一旁幸灾乐祸。 “哎呀呀，真实的！”古温克反讥道，“小主人你又白又香的，等会老鹰就来吃你了！” “不会的。”加兰德笑着摇头，“它害怕我，我杀过老鹰。” “什么？” “真的。”少年拍拍自己的箭篓，“你看我这几根黑羽箭，是用老鹰的翅膀尖做的。我亲手射杀的老鹰，拔了它的羽毛做的箭。用了这几支箭才百发百中的。” “天呐……你竟敢做这种事……” 也难怪古温克会害怕。部族里认为老鹰是兽主的信使，谁也不敢猎杀。当然，老鹰飞得高，通常也杀不到。 加兰德一向不相信这些，而且他运气好，确实杀过一只。还用鹰的翅膀尖做自己的箭羽。这样的箭，用迷信的说法，可以保佑他百发百中。 “族人的传说总是充满了矛盾。明明说了谁都不可以猎杀，却有百发百中这种迷信。那岂不是有人杀过的？” “人家那都是有仇人的，才做这种带诅咒的箭。”古温克又嘀咕了一句。 这个多嘴的奴隶，那句不中听专门爱说那句。加兰德又狠狠瞪他一眼。 “如果有机会，我会去杀仇人。但我没那么无聊，做这些赌咒发誓的玩意骗自己。” 说到这里，古温克倒是有个事情非常好奇。 “小主人，你们那个巫祝，是不是戴了个乌鸦的头套啊？” “问这个干嘛？” “那你逮住一只老鹰，也戴一个老鹰的头套，不就比他还牛逼了嘛！” “哈！”加兰德打心底觉得好笑。“这个问题，跟我小时候想的一样……” 古温克在期待他的回答。 “我不清楚巫祝具体是怎么弄的，但那鸟首真的是鸟首，就是他的头，不是头套。” “什么？那怎么可能！人怎么会长鸟头！要我说，你们的巫祝就是躲在帐篷里，搞一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忽悠你们。”古温克得意洋洋，根本就不把部族的祭司放在眼里。 “你别不信，我曾亲眼看到他张开鸟喙，大口吞噬族人献祭的鲜肉。血肉划过他的喉咙，我清晰地看到肉块吞咽到他的胃里。那颗头颅，绝对是货真价实的脑袋。” “简直就是妖怪。”古温克嫌弃急了。 “哼，巫祝的确不算是人。他身上其余的地方也不是特别像人，手指什么的，都怪怪的。” 提到这个，加兰德倒也想起一件未了的心事，他便又问奴隶。 “古温克，曾有一次我问过你，北方人的巫祝，还有北方人的神，都是什么样子。当时大家有说有笑的，你也没有仔细回答清楚。现在你好好地再讲一遍吧。” “哎呀，那我就再给你讲一遍吧。你可都记着了。”古温克这家伙，夸他两句立即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卖起关子好像自己是个主人。 “怎么说呢……小主人啊，首先人家就不叫巫祝。这么老土。他们呢，叫做修士。当然修士是小的，大的那个叫主教。” 加兰德低声模仿着远方的词汇，发音不太标准。 “诶，有那么点意思。就是这么叫的。” “他们也住在城堡吗？” “这倒没有。他们是住在教堂里面的。” “教堂……我懂了，就像我们巫祝的帐篷一样。我们的首领住在大帐，而巫祝住在自己的帐篷里面。”少年想了想，“那他们的神呢？他们的神是谁？叫什么名字？” “这个……”古温克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他还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哎呀，你也知道的，我只是个奴隶嘛。他们又不会让我进去的。能进教堂的好歹也是个自由人吧。” “不过那里面没啥好看得，就是一群修士，没事干念个经，到点了敲敲钟而已。” “可我想进去看一看。他们的神明，还有他们的巫祝，我是说主教，能解答我的困惑吗？” “那就去呗。你是主人，我听你的。” “是吗？”加兰德听了喜出望外，“那么你带我去吧！我们这次的目的地，就选教堂！你一定认得路，是吗？” “嗯，好呀。不用经过城堡，绕路过去，翻过那座山头，在城堡后面。”古温克想想还不错，“教堂富得流油，外面好大一片田地都是他们的。给他们干活是美差！我们要是在那里找到了工作，就不愁吃喝了。” 加兰德美美地听着，心中浮想联翩。 既然已经解开了父母的谜团，他现在觉得异常轻松，什么负担都没有了。他想得简单，以为去了教堂、找到北方人的神明，卜问一下以后的路，然后就什么疑问也没有了。下半辈子在城堡找份工作安然度过一生…… 苔原苍茫的美景总会令人忘记烦恼。在壮阔的自然之中，人显得如此渺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成了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一提。沿着既定的方向一直走，逐渐就看到了密林带。 城堡外的密林比预想得还要浓密，已经不是自然生长的状态，而是人为地密集栽种，形成一种防御工事。 古温克大致记得密林中有一条小路，可以快速地走到城堡。再绕到山坡后面，就是此行的目的地。 第79章 宏伟教堂 靠近城堡的时候，各色人马就多了起来。有进城贩卖东西的老农民，远道而来的商人什么的。有些人很热情，会和主仆二人打招呼，给他们水喝，还跟他们聊天。 加兰德在城堡里居住的那几天，学会了不少北方人摆谱的样子。而且怎么说呢，可能他天生就是个北方人吧，骨子里就跟这群人很像。学出来的架势有模有样。那些人也很喜欢他。 古温克使出自己通晓各组语言的本事，和那些人夸夸其谈。加兰德悄悄发现古温克说的北方话也没有特别地道，很多老农民都听不懂。可能这奴隶精通的主要还是游牧部族的语言吧。 磕磕巴巴地说出了出行的目的，“教堂。” 听到教堂，老农民们非常虔诚，都给少年指路。有个商队也是去教堂的，就让他们二人跟着。后面的路不长，也就两三天光景吧。人多有个照应。 有个商人问他去教堂做什么。复杂的回答加兰德讲不清楚，他用生疏的北方话说，“找工作。”对方颇为赞许。 路上还遇到了巡查的士兵。依次检查了商旅的公文。查到加兰德的时候，少年怀里还揣着当初阿赞替大家买的那张公文。 “农民？” 加兰德点头。 士兵瞧他长得很特别，多看了两眼。又问古温克是干嘛的。古温克可没有公文。看他那样就是个奴隶。 “他是我家的农奴。”加兰德答道。 “没问题，走吧，走吧。”士兵没有继续听，很随意地就放他们离开。 城堡的士兵检查行人，无非是察言观色，略略地看一下来者的气质。有的人感觉还行，就放过了。他们每天这么做，也不见得能说明白依据。 古温克拍着手夸赞：“就说我的小主人是个城里人！跟那群野蛮人不一样，哈哈！” 二人顺利离开环绕城堡的大路，走向通往教堂的乡间土路。 离开雪山苔原以后，气候变得宜人。盛夏时节哪怕露宿都不觉得冷。二人像游览风景一样从山坡东面走到西面，城堡后边是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全部都整齐地种植着庄稼，各种谷物和豆类。还能看到牲畜，牛羊什么的，悠闲地吃草。 微风吹动碧绿的农田，夹带着小麦的香气。更远的地方，还能看到农民在劳作。零星农民的小房子分布在农田里。种植如此广泛的一片土地，在荒原上简直无法想象。 “城里真好，这里都没有狼么？” “有黄鼠狼。管他呢！” 教堂坐落在农田中央的小山坡上，是这一带最为显眼的建筑。尽管听过古温克许多描述，但亲眼见到了，确实完全另一番景象。 远远望去那是一座坚固的砖石建筑，伫立在山坡上。不像城堡那么大，但看起来更加秀美。一高一低两座高塔，四面锥的屋顶。 高塔的瓦片犹如鱼鳞，在日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教堂的外立面古朴凝重，深浅不一的沙色砖头紧密排列，透露出井然有序的美感。教堂没有华丽的装饰，棱角处白色的砖头是仅有的修饰。 高塔顶上，各有三个拱形高窗。但看不到里面是什么。 走进了看也是一座建筑群落。钟楼下面，是为首的主体建筑。有宽阔的三角形门面，高度不逊于城堡。看上去分明是上下两层，但是底层的高度远远超过普通的建筑。 五座拱形门洞正对外面，当中的拱门是最主要的出入口。建筑上面一层，亦有五处拱形门洞，中间最高，左右较低。门洞里还有拱形高窗。 主体建筑中央的尖角处，墙壁上镶嵌了白色砖头拼出的十字架。 往建筑顶上看，似乎深处还有一座玲珑的圆顶阁楼。八角形的圆顶，使用翠绿色的天然矿石镶嵌。 其中一座高塔是钟楼。观望的时候，钟声突然响起，洪亮的声音响彻田野。原来昔日在城里听到隐约的报时声，就来自这里。 不多时，城堡那边也传回钟声，应该是广场钟楼发出的。两种声音一强一弱，隔空私语。 加兰德不会什么赞美的言辞，他看了只知道漂亮。忍不住顶着烈日眯着眼睛欣赏。 教堂本身是一座供奉神明的建筑，并非为人类的居住而设计。所以会修建得异常高大、空旷。整个建筑气势恢宏，美轮美奂。能够修建这样宏伟的建筑，想必北方人供奉的神明一定勇猛威仪。 北方人果然善于建造，矿场里硬生生的石头，能被他们搭建成千变万化的屋宇楼台，堪称人间的奇迹。主体建筑与大门之间尚有距离，有一座干净规整的四方型回廊，两侧是通往主体建筑的过道。门前非常热闹，各种各样的人来往进出。 有些人打扮很奇特，穿着粗布的朴素衣裳，脑瓜顶剃成秃的，就留一圈头发。一看就知道他们从事特别的工作。 “那些人就是修士，对吗？”加兰德小声问。 “对啊，和尚念经嘛。就是他们。” “那么主教呢？” “在里面呢，又不会给你看见。”古温克不以为然。 “那么我们一起进去，看看主教和北方人供奉的神明吧！” 少年昂首阔步朝教堂里面走。只是没走到门口呢，就被一群人给拦下了。他们非常生气，打发他离开。 “我想进教堂看一看。”少年用北方话解释。 “喝粥在那边！”把门的修士厉声呵斥。原来教堂的另一处裙楼边，有专门供穷人喝粥的地方。 “我不要。我是来拜见你们的神明的。”少年坚定地回答。 可是对方不理不睬。哦，原来那些随意出入教堂的人，至少都衣着光鲜。修士无权查看每个人的公文，可他们一眼就看出来谁是来捐助的，谁是来白吃白喝的。 “请让我进去，我现在没有钱，但我可以找工作赚钱的。” 再说什么也没用，他们硬是把少年拖走。而古温克那个家伙，他可倒好，早就自觉地跑去吃白食了。 教堂的面包非常可口，他们的面粉有弹性，很香甜。而这种小麦对土地的要求也高。加兰德并没有种过地。他对农业也是一无所知。其实想来，他最擅长的是猎杀动物，也包括人。 “我们在这里找工作吧！我不会种田，但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加兰德拍拍胸脯。 “小主人你，还要学种田？”古温克嗤之以鼻，“你是主人，哪有主人种田的！” “那我该干嘛？” “闲着呗。每天在这溜达溜达，喝喝免费的粥，跟老农民聊聊天啥的。种田，我去就行了。” “你？你不是很懒的么！” “欸，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磨洋工。”奴隶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我一天装装样子，就能把工钱赚来，这事小主人你可学不来。你还是怪怪闲着吧。赚钱这事你得交给我。” 加兰德一时间非常无语。他总觉得古温克完全在胡扯，可又好像哪里有道理，简直令人瞠目，无言以对。 第80章 疯隐士 古温克吃饱了就睡大觉，什么找活干早都忘在一边。周围吃饭的都是些农奴啊、仆人啊那种地位很低下的人，讨论的话题很粗鄙，嚷嚷的声音又大。 加兰德无法加入这场谈话，躲在一旁静静听着。 这个时候呢，有个奇怪的老头不晓得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边。少年吓了一跳。 “欸。”老头推了他一下。 老头年纪着实不小了，起码有八十岁。脸上的被皱纹塞满，眼眸接近灰白，瞎了一样。秃脑袋，稀疏的纯白胡子，都拖到腰间了。一张嘴只有两颗烂牙。 “我？”少年小心翼翼地转头。他都不敢相信，这人主动和自己讲话。 “嗯。” “你好。”他用生硬的北方话像老头打招呼，老头耳朵背也没听清，只顾着嘿嘿笑。 这老头穿的破破烂烂一身灰袍，走在街上就是个要饭的。但少年一眼看出他穿的也是僧袍，和那些修士一个款式的。而且他发型也是一样的。别看脑袋都秃了，后脑勺底下还有一圈白头发是故意留着的。 “你也是修士？” 老头哈哈一笑。 加兰德回身看那些分发粥食的小修士，并没有人搭理这个老头。 “你和他们一起的？” “是啊。” “那你也住在里面？” “那当然啦。” 少年没有多想，他觉得自己遇上好人了。非常兴奋地问：“那你能带我进去吗？我想见你们的主教。” 那个奇怪的老头一听，像捡了宝贝一样，紧紧抓着加兰德的手臂。哆哆嗦嗦的老爪子在他衣服上摸来摸去。少年被他摸得浑身发毛，但出于礼貌仍旧表达出好意。 “乖孩子，你从哪里来啊？”他裂开淌着口水的嘴巴，露出残缺的几颗坏牙。 “荒原。我从荒原的游牧部族来。”在陌生的城里提起自己的家乡，反倒那样自然，“我想看看你们的神明，向他卜问一下前途。顺便再找一份工作。” “工作？你想找哪种工作啊？” “能赚钱的那种！”少年脱口而出，“我很能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好、好，真好！”老头捏着加兰德雪白的手腕，贪婪地盯着看。他讲的话似乎没有在回应少年的交谈，而是自顾自地叨念。 加兰德其实不太喜欢老头这样，他看上去真的有点怪。 “也许是我不了解北方的风俗吧……这个人应该不坏，我和他相处久了就会习惯。”他这样安慰自己。 “那我带你去做一份工作，就在那教堂里面。非常辛苦，但你说你能吃苦的。” “那太好啦！”少年高兴地跳起来，早把身后打呼噜的古温克给忘了，自己就跟着老头离开。 这时候是下午，闲人们都在睡觉，教堂的修士收了分发食物的摊头。 老头的确是住在教堂里的，他带着加兰德进了院子。不过他走的路也奇怪，没走人多的那条回廊，而是绕到一侧的宿舍楼底下，沿着小路往院子里面走。 “你不走那边吗？”少年疑惑地指着远处。 “我住在这边。工作也在这边！”老头很着急，拉着少年的手臂一路小跑，还生怕少年逃走。 路上偶尔看到修士从宿舍楼里走出来，老头急忙压低少年的头，严厉地说：“别给他们看见，他们不欢迎你。” 倒也是，方才想走大门的时候，加兰德也是被这帮修士赶走的。他们可能确实不太喜欢自己吧。少年还是没有多想。 老头拉着他走进后院，里面植物繁盛。才一脚踏进院子，突然“碰——”地一声，大门紧闭。老头又稀里哗啦地锁门。 这不免让加兰德觉得不舒服。老头自己身上也是哗啦啦地响。大袍子下有金属细碎的声音，大概是他带了许多钥匙之类的物件。 “跟我进来。” 随他踏进院子，这后院里竟然是空无一人，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仔细一看，分明是个墓园。草木之间树立着许多墓碑，有的是小石碑，刻着字；也有的非常大，显然是富贵人家的。 这院子挺大，有城堡的操场那么大。一侧是教堂的墙壁，有诸多拱门构成的回廊。往回廊里面看，能瞧见教堂的庭院。 庭院里极其干净，有平整的鹅卵石路面。还栽种了许多景观树木。花朵随风摇曳，婀娜可爱。庭院里面还非常热闹，许多修士往来。 似乎有一人身着华袍，被众多修士簇拥。那人大概就是所谓的主教，加兰德能够猜到。 少年每路过一处拱门都伸着脖子观望，本以为能一路走到礼堂大厅，可老头拉着他从一侧的小门进去。经过一路狭长幽暗的走廊，来到一间特别黑暗的小屋。 老头请他坐下，叮嘱道：“好孩子，你先在这等我片刻，我去看看情况。” 老头百般许诺，一面又叮嘱他不要乱跑，就呆在这里等着。加兰德反复答应过了，老头还是不放心，甚至又锁了门才离开。 “真奇怪！教堂里每个人都这样吗？”少年又忍不住感叹。 老头许久都没有回来，一等就是整个下午。后来加兰德趴在小房间的木桌上睡着了。 醒来时外面已经入夜，小房间里仅有靠近天花板的位置有一扇透气天窗。一点点夜间昏暗的星光透下来。房间中再无照明的物件，异常阴冷。此处没有动物杂乱的叫声，走廊中一片沉静，让习惯了大自然的少年非常不适应。 过了好久，外面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老头端着餐盘回来。唯一的小蜡烛在他手上，他回来之后房间又明亮起来。 看到食物加兰德擦着口水伸手就拿。 老头带来的食物没有以前城堡里那么丰盛，大概是给下人吃的。但比起早上喝的稀粥倒还好一些：一碗有肉沫的菜汤，几块酸面包，竟然还有一盘小菜，是可口的腌菜。食物已经凉了，肉汤有些腥味。 加兰德美滋滋地吃下，还向老头报以微笑。 烛光下细看这老头，脸当中好像被人打过一拳砸扁了似的。两颗昏花的眼珠子上覆盖了一层灰膜，大概他夜里也看不清什么东西了，要靠摸的。而且他两个眼珠子很有趣，一个看上一个看下，好像不是连在一起的。 老头满脸的皱纹和老年斑，从脖子连到脑瓜顶上。光是看着就让人不舒服。他的头发用不着剃都已经谢顶，就剩脖颈一点还连着胡子。说来好笑，人家年纪大了都是掉头发，不大见到掉胡子的。他的白胡子还留的挺长。 老头也不像别的修士那么爱干净。不仅身上脏兮兮的，还有股怪味。单独坐在小房间里这味道就特别明显。 他穿的带着补丁的蓝灰色长袍，上面许多窟窿，层层补丁也盖不住，甚至能看到老头枯瘦的腿。长袍的边角已经破烂不堪，下面一条一条的，可谓衣衫褴褛。他还光脚穿着拖鞋，脚趾甲都黑了。 老头身上斜跨着一根牛皮带，像背包的带子，却啥都没背，空的。除此之外腰上就挂了一串钥匙，靠这些钥匙进出教堂不停锁门。 “你想找什么样的工作啊？”老头问。 “嗯，让我吃饱饭的那种，最好包吃包住的。”加兰德毫不讳言。“最好还能赚点钱，因为我要养家里人。” “哦……”老头一仰头，笑呵呵地拉着他的手说，“你真是个好孩子。” 他又摸摸加兰德的头说，“孩子，我给你的这些，够你吃饱不？” “够！天天吃这样的最好啦。” “哎呀，那太好啦。”老头高兴得不得了，“我这里啊，也包住。等会我给你找条小被子，你就住在工地里。” “行。” “不过嘛……”他皱皱眉，“这活挺苦的，好些人都不肯。前两天刚跑了个小伙子。不知道你怕不怕苦啊？” “老爷爷你放心，我什么苦都不怕的，你尽管吩咐我吧！” 老头听完喜出望外，乐得合不拢嘴：“好，你慢慢吃，吃好了我带你去干活的地方。” 加兰德喜形于色，连连点头道：“谢谢你！” 说完低下头大口地吃饭。不一会，眼前的食物一扫而空。他打个饱嗝。美滋滋地摸着肚子。 老头站起身，“来，跟我走吧！” 第81章 地下坟场 加兰德吃饱了心情舒畅，觉得自己真是遇上神仙了。 老头带着他出了小房间，继续朝着幽暗的教堂深处走。外面的冷风一吹，他又不禁有些怕。如此宏伟壮丽的教堂，深夜里怎么连个人都没有！ 烛光一点，不足以照亮远处。只能从幽暗之中瞥见许多优美的角落。 “老人家，承蒙您的关照。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呢！”少年委婉地请教。 “嗯，你要叫我荷敏托老师。”老头头也不回急匆匆地回答。 “荷敏托老师。”加兰德恭敬地称呼。 又走了一阵，还是没有见到任何人，连其灯火也没有。加兰德小心地发问：“荷敏托老师，这座教堂里没有别人吗？” “哦，他们啊，都睡觉去了。晚上这里没人。”听老师的口气，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加兰德只好继续安慰自己，也许他们晚上都不把门的吧。 “来，我们快点走。”说着老头就带他沿着走廊继续走，来到空旷的礼堂尽头。这里有一尊天使雕像。老头又带着他走到雕像后面，原来雕像相当于屏风，后面有暗门，打开是旋转向下的楼梯。这座巨大的教堂还有地下！ 转梯不知转了多少圈，加兰德晕乎乎地下来，终于到底。这下面，宛如地下宫殿一般，有高墙，有拱柱，有数不清的回廊门洞。少年看着，不停惊叹这教堂真是工程浩大！下面迂回的道路错综复杂，绝不逊色于地面。 “往这边走，别跟丢了啊。”老头带着他朝一处走。 走着走着，加兰德又有点发慌了：“这个地下宫殿越走越深，空无一物，也不知道这里面什么名堂。万一老头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害我，那可怎么办？”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看看老头驼背的身影，颤颤巍巍的，就安慰自己说：“这么脆弱的老头，怎么可能害我呢……有什么意外，我一巴掌都打死他了。” 再走一会，突然他心中发怵，整个人打了个冷颤，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原来刚刚路过的一个门洞里面，用铁栅栏挡着，里面堆到天花板上满满的尽是尸体！ 加兰德实在有点怕了，小声地问老头：“荷敏托老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 老头完全没有听到，依然笑呵呵地招呼他下来，说：“来来，孩子，走这里。”他用手一指，居然还要再下去！已经不知道有多深了，还要往哪里走啊！ “走吧，我们下去。”他拉着加兰德又走下一个更加窄的小楼梯。再走下去，幽暗曲折，不像是上面华丽的宫殿，而是某种地牢一样密闭的空间。细长的通道两侧，一样有众多门洞，都是大门紧锁。 老头乐呵呵地拉着加兰德进去最里面一间，拿钥匙打开了大铁门，吱悠悠大门开了，里面的景象加兰德差点没吐出来。 百尺见方的巨大房间，四周是拱形石柱，天花板上还有透气的天窗，可是从地上满满地一直垒到天花板，全是森森白骨。少年吓得脸都白了。 “我跟你说啊，这个地方不可怕的。”老头疯疯癫癫地说话，眼睛不晓得在看着哪里。 “这里是一座地下的无名坟墓。就是城堡里面各种原因死掉的人嘛，尸体都会送进来。长年累月的，就变成这样了。当然我们也要做一些处理，煮熟了之类的。去掉腐肉，骨头就留下来了。” 加兰德想离开，老头硬拉着不让走：“诶，乖孩子，你别走啊，听我说完嘛。” “这座教堂至今有三百年历史了，跟城堡一样的年头。这下面的白骨啊，最早的也有这么久了，当然也可能有些更久的。” “这个地方呢，上面那一层啊，是存放达官显贵家族的墓室。那些大家族会花钱，在一个门洞里供奉他们家的祖先；下面这一层是无名墓，什么人都可以扔进来。”老头越说越来劲。 “现在下面这个地方满了，而且太乱了。必须要有人来整理一下。哎呀，孩子啊，找你就是来干这事的。” 老头还蹲下身亲自演示一番。 “这活不难，你就拿这些骨头嘛，一个一个整齐地排列好，垒成旁边那个人骨墙一样的，都垒到天花板上面去，这样地方就腾出来了嘛，又可以放新的进来了。” 只见这里有一面墙，是完全整理好的人骨。 加兰德听着，只觉得一阵阵头皮发麻。难怪老头那么和颜悦色，果然这份工作任何普通人也不会愿意做的。 “我跟你讲，这里的工作量，估摸着也要个把个月。你记得哦，这个工钱可是月结的哦！你做完全部的工作我才给你钱的哦！” “你要是半路跑了不想干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你钱的——但是你要是听话，帮我把这些骨头都整理好，工钱是一天一枚印布。如何啊？” 说完老头从怀里取出两枚银币，在加兰德眼前晃一晃。烛光下银币闪闪发亮，非常诱人。 少年挺稀罕这钱的。他那么辛苦打来的兽皮，也换不到一块三分之一的金币。要是忙活一个月能挣三十块银币…… 少年对北方的货币很懵，他们用着各种各样的钱。至今都没见着个一样的。 “荷敏托老师，三十块银币，能买多少东西啊？” “三十块银币不是小数目。”老人家说道，“二十块银币换一块金币，这些相当于一块半的金币呢！要知道，一户老农民一年到头也就赚五块金币，你个小子忙活一个月，把人家三个月的钱都赚了，怎么样啊？” 少年又被这丰厚的回报打动了。咬着牙说：“能赚这么多，我可以干一整年。” “哈哈，那就好。不过我估摸一个月差不多了。” 老头将两枚银币作为定金，放在少年手里。他说完话要走。 临走时又回来提醒说：“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这个房间里，不要乱跑。我每天都给你送三餐，你万一不想干了，就和我讲，我带你出去。” “千万不要一个人乱跑。这个地方地形复杂，很多路我也不认得。上次来的那个小孩，就是垒这块墙壁的孩子，自己跑了，到现在我也没找到他！” 一阵威逼利诱之后，老头又是好言相劝，才终于离开。他走的时候竟然把铁门也给关上了。碰地一声，加兰德还听到他在外面把锁给上了，自己被反锁在里面！ “喂，放我出去啊！我不想被锁在这啊！”加兰德用力拍门板，却听到老头沉闷的声音在外面说，“这也是为了你好，万一你因为好奇心跑出去，也跟那小子一样走不回来就糟了！” 无论加兰德怎么大喊，门外也没有更多回应，大概老头走掉了。加兰德转身，看着房间里成山的白骨，幽暗的烛光，顿时恍恍惚惚一阵头晕。 “哎！我怎么就答应他了呢。这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不会被活活困死吧！”少年蹲下身长叹一声，“我可别一个人孤零零死在这个地方了……” “怎么会孤零零呢？不是有我陪着么。”这个时候，偏偏就有个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加兰德耳畔响起。 第82章 亡者之舞 “撒耶坦……” 加兰德胆怯地慢慢抬起头，那个修长的身影就伫立在成山成海的人骨之中。如同蛇蝎一般的眼眸眯着，面具下是绝非人类可以拥有的妖艳绝美的脸庞，他正充满怜悯地凝望着自己。 “你居然又来了……” “不要这么说，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这么说似乎也是。恶魔一直都在希林的身边，但他不是每次都讲话。有时走在黑夜中，看到角落里一丝微光，分明就是恶魔的身影。有时候仅仅是他身影的一部分，带着他衣襟上独特花纹样式的物件，与众不同而且发着微光。 “你真会找工作呢，居然找到了我最喜欢的地方！”撒耶坦信手拾起一枚头骨，当成玩具一样肆意玩弄，最后丢在脚边，一脚踢得老远。 “咦，这个漂亮，喜欢吗？”他又捡起一颗很小巧的白色人骨，拿在加兰德面前晃。 “撒耶坦，你是真的吗？”加兰德抬头看他，又低下头叹气。 “我当然是真的啊。”撒耶坦也蹲下身，凑近了看着加兰德。 “可是我觉得你是我想象出来的。”加兰德继续低头说话，不去看他，“每当我独自一人感到孤单和恐惧的时候，你就会出现。我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见到过你。你一定是我的幻觉。” “怎么会是幻觉呢，你看我在动呀。”一个骷髅头动着下巴在半空中说话，当然这是撒耶坦在背后举着骷髅头。 加兰德捂住耳朵，不停地对自己说：“不对、不对！这些都是我的幻觉。上次也是，在那个恐怖的全是骷髅的祭坛里，才会看见恶魔。” 撒耶坦在加兰德的面前不断出现，少年努力地不去看他。 “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加兰德对自己说，“对了，我应该努力工作，忘记撒耶坦！” 于是他奔到荷敏托老师指示的人骨墙旁边，开始工作。 旁边一堵垒好的墙，是由无数大腿骨一圈一圈重叠着堆放，然后又是一层头骨，又是好几层大腿骨。看上去也不难，很多菜场的阿姨也是这样摆放青菜的。 “只要把四周的大腿骨都找来，很快就能在旁边搭个一样的。”加兰德无视一旁说风凉话的撒耶坦，转身去抱四周的骨头。 他以前从来也没有做过这种搭建的事情，没想到自己入门还挺快的。脚下的腿骨都捡完，理出一个类似大小的基座。他又去抱远处的骨头。 等他抱着一捧骨头回来的时候，刚才搭建的基座上面，竟然已经整齐地垒了一层头骨。 “我帮你啊，这样快一点。你看到我做的事情都是真的，就知道我也是真的咯！”撒耶坦坐在头骨当中，摆出摇曳的身姿，笑呵呵地说话。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加兰德不理睬他，低着头排列骨头，撒耶坦的面具，就跟随者加兰德转了一圈。他还特别识趣地抬起脚，让加兰德把骨头放在自己脚下。 加兰德再次抱着骨头回来的时候，原本平坦的一层腿骨上面，多了五颗头颅，它们非常整齐地摆成一个四面椎。 “喜欢吗？”撒耶坦问他。 加兰德不说话。 撒耶坦用双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三角形，凑近加兰德的脸庞，说：“送你一座京观，好吗？” “京观？”这是个加兰德没有听过的词。听上去并不是北方话，更像是荒原部族的语言。 “那是什么？”少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撒耶坦开始得意起来，他一跃而起，跳到远处的人骨山上，笑呵呵地反问：“如果我是你想象出来的，我怎么会告诉你、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呢？” “你……”加兰德很生气，气自己竟然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那你说，京观是什么？！” “哈哈哈哈！”撒耶坦仰着头大笑，并未具体地回答。 他笑得声音特别，既不是男人的声音，也不是女人的声音，像是某种混合出来的产物。明明听上去很年轻，很清脆，可又显得低沉，像饱经风霜的长者。总是让人不那么喜欢，听了有些发毛。 加兰德不理睬他，继续自己的工作。他很快堆出一个到自己胸口高的墙。他自言自语道：“这样成山的白骨，要垒到什么时候啊！边上的示例究竟是花费多少时间完成的呢？” “想垒成建筑，那还不容易？让这些白骨们自己动起来不就好了？”恶魔漫步在坟场中，信手拾起白骨。他有特别的能力，那些没有生命的骨骼，竟然能够听从他的指挥，逐一站起身来。 加兰德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揉揉眼睛，没错，陆续有许多白骨站起身。它们都是依靠附近的零件随意拼凑的，样子有些奇怪。但都有头有脚，可以自己走动。 恶魔没有念咒语或是释放任何特效。完全就是随心而动，根据自己的意志力操控白骨。 不多时，无数的白骨林立，大厅成了嘈杂的菜市场。加兰德被比肩接踵的白骨包围着，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他朝恶魔大声喊，质问对方在做什么。 哪知道恶魔站在高台之上，优雅地舞动身姿，开始一场戏剧表演。 “我们如今这般模样，而你终将如此——”这是恶魔华丽的报幕。 帮随着恶魔的响指，无数白骨有节奏地互相碰撞，上演一出亡者之舞。它们咬合下颌骨，打着节拍，有规律地穿梭。加兰德被挤着转来转去，茫然随着它们走动。 恶魔玩乐许久，又一个响指，这些白骨开始有规律地朝大厅边缘走动。它们走上白骨墙的基座，自觉地躺下身子，用身体搭成高墙。眼看着一群群的白骨躺下，四面高墙逐渐垒砌，比原本的示例更加高大、厚重。整齐的排列又显出死亡的美感。加兰德不由得震惊。 再要找寻恶魔的影子，竟然又不见了。坟场内烛光昏暗，空气也极度浑浊。加兰德等了很久，谁也没见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蜡烛都快要燃尽了，突然铁门外面发出了声音，荷敏托老师进来了。 “咦，你没有睡觉？”原来现在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嗯。”少年揉揉眼睛，确实有些累了。 “哇，这都是你的工作量！”老头看到加兰德的工作量，顿时大吃一惊。他高兴地拍着加兰德的肩膀，“好孩子，做事真努力！来，快吃早点吧。” 他带来的早饭，有面包和红茶，还搭配了一小块猪油。荷敏托老师把餐盘放在人骨墙的基座上，加兰德就站在边上吃。他一边吃一边问：“荷敏托老师，我必须要一直待在这里面干活吗？我不能出去吗？” “哎呀，不可以不可以的。”老头连连摆手摇头。 “为什么啊？” “因为……”老头做出一副很神秘的样子，他用手挡着嘴，低声说了一些话，加兰德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这时加兰德抬头，看见撒耶坦正站在老头的背后。他暗暗吃惊：“撒耶坦竟然还会同时出现在另一个人面前，也不知道荷敏托老师能不能看见他？” 只见撒耶坦正要使坏，他端着蜡烛，朝老头光溜溜的脑袋上一倒，一滴滚烫的蜡油淌在老头脑袋上。老头哎呦了一声，连忙去摸自己的脑袋。他一见是蜡油，又抬头四处看。看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找到之后，老头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话。 这时加兰德也吃完了。老头拿走餐盘。 “荷敏托老师！”少年又叫住老头。老头正要关上铁门，加兰德因为看到撒耶坦一直都站在老头身后，就忍不住问他，“你看看身后，有人吗？” 老头楞了一下，大概是有点被吓到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身后怎么会有人！乖乖干活，累了自己睡一觉。” 然后关紧铁门，锁门之后扬长而去。 第83章 小心恶魔 每次老头送完饭就跑，加兰德只好埋头干活。他干了一会觉得累了就找个平坦的地方睡觉。过不知多久老头又来了，还告诉他，现在是中午，可以吃午饭。 有饭吃，加兰德对他又有了些好感。虽然这里干的活异常恐怖，但吃的还不错，说实话也没有生命危险。少年多想想老头的好处，便坦然接受。 老头为了让他放心，又塞给他两块银币，还告诉他说：“这些都是预付的工钱。你不要怕我骗你，我有工钱付给你的。只要你好好干活，剩下的银币也都会给你。” 想到一天竟然能赚一块银币，少年笑得合不拢嘴。心想着：“我在这好好干，一个月就能把一年的工钱都赚了。可以让娇娇娆娆都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只是有点事少年仍然好奇，他一边吃一边问。 “荷敏托老师，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我说过了，我是一名隐士、就是所谓的贤者。” “可是……隐士到底是干嘛的，只是躲着不见人吗？” “哼！当然不是。”老头对少年的鲁莽很生气，他吊着嗓子解释，“是隐居的修士，避开人群独自修行。” “修行什么呢？” “真理啊，笨蛋！” “可为什么要躲起来修行呢？” “因为真理——”老头说起这个非常自豪，“是造物者的法则，是永恒的，不以人们的喜好而改变。人群中充满了谎言，与人离得越近，离真理就越远。” “噢……”少年觉得有道理，又问，“那你是不是懂得很多知识啊？” 老头被问得一愣，然后又大笑着摸着胡子：“年轻人，世上的知识好比天空中的繁星，你努力地数，能数出多少个？” “但是您数出来的，肯定比我多吧！”加兰德略微拍了些马屁，老头十分得意。他见时机成熟便问，“老师，我有些困惑，从来也没遇上合适的人来请教。不如就请你解答吧！” “好啊，你讲吧！”老头得意的时候，撒耶坦正在他身后，偷偷把破袍子上的洞戳得更大。 “有一个人，嗯，但是也不太像人。就是那种有点像人却又不是人的……人。”加兰德努力地描述着。 他最近突飞猛进地学会了许多北方话，一部分是在城堡里自学的，一部分是古温克教的，还有很大一部分，说来惭愧，竟然是恶魔教的。 恶魔有种奇怪的心灵感应，可以把心底藏着的话语通过未知的语言传达出来。世上没有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能够成为恶魔沟通的障碍，这是他们超越人类维度的一种体现吧！ “这个人，他时隐时现，来去自如，时常以亵渎亡者为乐。他自称为‘恶魔’，你知道恶魔是什么吗？” “恶魔？！”荷敏托老师听了，大吃一惊，而后又非常振奋。他摸摸秃脑袋，笑嘻嘻露出嘴里的烂牙。“真是出乎我意料的问题啊……是什么样的原因，会让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想到这样的问题呢？” “因为我总是看见这个人。他现在也在，就在你身后。” 荷敏托老师回头去找：“有吗？” “嗯，现在又在你另一边了。” 撒耶坦就跟着转，反正他始终在老头的身后，老头的视线无论如何也没有落在他身上。 “所以说，就说有这么个人，你能看到。他自称为恶魔，是吗？”老头也没生气，心平气和地问他。 加兰德点点头。 “那么他会和你讲话是吗？” “会的。” “哦。而他也并不是这里某个死去的人的鬼魂？” 加兰德摇摇头：“不是的，他不是鬼魂。他不是任何一种人的样子，他只是长得像个人而已。但我肯定他不是人。” “嗯……”荷敏托老师沉思了片刻，面容明朗起来，“你真是个有想象力的孩子。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撒谎，还时常吹牛、胡说八道。” 加兰德生气了。 “荷敏托老师，我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哼，不可能的。”荷敏托老师站起身，背着手原地打转，“我生平遇到过很多你这样的小孩子，有的说自己能看见恶魔，有的说自己和天使对话了，一个个胡编的跟真的一样。” “全都是假的！”老头突然暴怒，掀翻餐盘，“就是为了骗点吃喝！” 加兰德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吱声。 “我告诉你，小子。恶魔是一种来自地狱的召唤，纯粹的邪恶。他们来到人间引诱人类堕落，使人沦为他的奴隶。你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在回应这种召唤！” 少年不太明白。 “你说谎、信口开河，都是你心底的邪恶。” “我没有说谎。”加兰德又偷偷瞥了撒耶坦一眼。 “无论老头是否相信，都可以确信，恶魔绝不是什么好的东西。撒耶坦这样无故献殷勤，必然有可怕的阴谋在后面。”少年心想。 这个时候，恶魔就会浅笑。 “我真的能见到恶魔。他和我说话，给我指路，让我知道一些从未知晓的事物。” “他有对你说些什么话吗？”老头饶有兴致地询问。 “额……”加兰德皱起眉头有些犹豫。 “我们之间的对话，要全部都告诉老头么？可是关于自己身世的那么多事情，我本打算一辈子都不要再提了……” 恶魔得逞了，少年不喜欢讲自己的私事给陌生人听。 “不如这么办吧，先告知一部分恶魔的话语，看看荷敏托老师究竟如何评价。如果荷敏托老师确实能够提供可靠的帮助，到时再和盘托出也不迟。” 加兰德打定主意后，非常谨慎地说：“他会说些我从未听过的词语。比如恶魔这个词，就是他教我的。这是一句北方话，我本来不知道。昨天他又教了我一个词，是京观。但这是我们部族的话，你大概听不懂。” 荷敏托老师的确听不懂，一点反应也没有。 但老师突然面目狰狞，跳起来一把抓住加兰德的手腕，用嘶哑的声音说：“恶魔会窥探人类的心灵，知道你心底里最害怕的秘密！” 老头另一只手凭空攥紧，瞪大了眼睛警告，“他还会用难以抗拒的利益引诱你，带你走向堕落的深渊。他有向你开出过任何一种条件吗？” “这……”加兰德被老头的态度吓到了。但撒耶坦的确从未提起过任何条件。他更像是寂寞了需要和人交朋友的样子。加兰德如实相告，荷敏托老师却根本不相信。 “你记住，绝对不可以与恶魔做任何交易！” 老头的脸色非常恐怖。 “一旦和他们交易，你的灵魂就将万劫不复——！” 加兰德倒吸一口气，看看荷敏托老师，又看看撒耶坦。怎么说呢，相处了这么久，倒是觉得撒耶坦更亲和一点。恶魔的态度可比荷敏托老师坦诚得多。撒耶坦永远也不会出现那种准备说谎的表情。 而此时撒耶坦正在老头的背后做鬼脸，还悄悄把那颗小巧的头骨挂在老头腰带上面。 加兰德觉得气氛有点太沉重了，他换了个话题又问老头：“荷敏托老师，你们隐士每天都做什么啊？你要念经吗？” “念经？哈，那么傻的事情！都是最笨的修士才干的。” “那你平时都做些什么呢？” “我啊——”老头咳嗽一声，“我会抄写古书。古代的先哲留下的经典，比那些迂腐的经文胜过百倍。古人不撒谎的，不像现在的修士，信口开河。” “古书？” “对，我年轻的时候还是个写经人呢。”老头颇为自豪，这些没有听过的词儿成功吸引了少年的注意。 “浩如烟海的经文，上面记载了许多智慧。”老头骄傲地解释道，“抄写经文，就可以让我的心获得宁静。我宁愿与古书为友，也不乐意搭理那些混蛋。” 加兰德睁大了眼睛问：“这么有趣！老师，能让我看一看你抄的经文吗？” “不可以！”老头严词拒绝。 加兰德并未想到荷敏托老师会断然拒绝。这个老头有时并不像他模样那样和善，会突然变脸。少年非常失落。 “那算了吧。” “不是我不给你看，是他们，把门给锁了，不让我上去了。”老头也非常难过。 原来是这样，看来自己错怪老头了。少年安慰了几句。 这时他瞥见撒耶坦在做奇怪的事情。那家伙来到老头的身边，蹲下身子数他的钥匙。数到其中一把金色的钥匙时，突然表现得极为惊喜，示意希林也来看。 少年起初有些困惑，继而又明白了恶魔的意图。他再次开口问老头。 “你说他们把门锁了，不让你进去？” “是啊，藏书阁被他们锁起来，禁止我出入。这些混蛋。” “可你能进去的。”少年胸有成竹地说，“恶魔告诉我，你可以进去的。你有钥匙，就是……这一把。” 少年指着老头腰间的金色钥匙。荷敏托大为诧异，“这把钥匙……我分明记得他们给丢进井里了，什么时候回来了……？” “就是这把钥匙，可以打开藏经阁了，对吗？” “对！藏经阁在另一座高塔上面。一座是钟楼，另一座是藏经阁！果然是恶魔……他告诉你我可以进去了吗？” “嗯，是的。请带我一起去吧。” “好。”荷敏托拉着少年的双手，万分感激地说：“今天的午夜，我就带你去看。” 第84章 先贤古书 到了约定的时候，老头拉着加兰德的手，带他走出错综复杂的地下坟场。一路上千叮万嘱道：“你出来之后，切忌不要大声说话。小心一点，别让他们看见你！” “嗯！”加兰德满口答应。 这便是许多天来，他第一次离开地下坟场。 老头带着他原路走出楼里，打开暗门，又回到当初看到的那尊雕像后。这次他们从大厅背面的一个门走进去，仍旧走的十分偏僻的路。后来又进了个回廊，也是漆黑蜿蜒的过道，回廊尽头还是小门。 再进去，原来是旋转向上的楼梯通往高塔。二人踏着绕圈的砖头楼梯，一圈圈缓慢地向上爬。从高塔的小窗，加兰德看到下面偶有修士来回走动。 此时他们已经走上了教堂其中一个高塔，应该是东边比较低矮的那一座。这让加兰德非常兴奋，他很快被窗户外的景象吸引，伸出脑袋去看。 教堂的院子里面，有人来来去去的，谈论着各种事情。 “不要看他们，别被他们发现了！”老头严厉地阻止他。 他们二人继续爬上去，一直到塔顶。再从小窗看下去，几乎整个教堂大院都收归眼底。看看背后的农田，一望无际。看看对面的塔楼，翠绿色瓦片在月光下宛如水面。 高塔的尽头是小小的一间阁楼。一样紧锁。锁头都锈了，上面满是灰尘。老头拿着那把金钥匙折腾了好一会才弄开。 “哈哈，我就知道！” 咔嚓，锁头打开了。 “你们锁不住我的，我回来啦！” 门推开来一股子霉味。为了不被人察觉，二人不敢点蜡烛。只好接着月光摸索。 里面有成山的书籍和卷轴，也像坟场里一样肆意堆放。中间一座小小的抄写台，斜放着经卷，上面还有羊皮纸、鹅毛笔，还有一瓶早已枯干的墨水。 “这就是你抄写经文的地方？” “那是！”老头非常自豪，“早些年，所有这些玩意全都是我一个人抄写的！” 加兰德忍不住好奇心，来到抄写台前触摸。古卷上一层厚厚的灰尘。 “你有多久没来这里了？” “没多久，也就半年吧。”说到这个老头还生气，“他们嫉妒我，嫌我知道了太多上古的秘密。就把这里给锁了，不让我继续抄书。这群伪君子！” 听老头这么说，少年也替他感到惋惜。 “阁楼里这么多书，上面都是写的经文吗？”他又问老头。 “也不全是。也有一些是论证和研究。对超自然现象的研究。” 说起这个，老头更是津津乐道。他表情突然变得非常紧张。他紧张的时候，两个眼珠没朝一个地方看，一个看天花板一个看地板，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极其狰狞。 “嘘——还有，关于那个的研究。” “什么？” “那个——不要说出来，会被他听见。” “那个是什么？”少年倍感困惑。 “恶魔。”另一个清澈的声音从抄写台一侧传来。 加兰德一看，嗬，不就是恶魔本人的回答么。 只见撒耶坦正端坐在抄写台前，优雅地拿起写经笔，认真地写写画画的。原本枯干的墨水，在恶魔手中变得莹润。也不知他从哪里翻出的古籍，上面不仅密密麻麻写了字，还有好些图画。 趁着荷敏托老师没注意，加兰德悄悄凑过去。低头一撇，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这家伙装模作样倒是蛮像的，手底下在古书上面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啊！ 有的词给涂掉，有的地方加个字母，有的地方写了好些注释。恶魔的笔迹工整，完全看不出与原着的差别。 虽然看不懂什么名堂，但是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涂抹了许多页之后，又调皮地翻到封底，封底本来画了七扭八歪一个小人。加兰德看恶魔正笑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原来这家伙给小人儿画了个巨大的丁丁。 加兰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这么珍贵一本古书，都被这家伙画成这个样子！ 这时荷敏托老师颤颤巍巍地转身，加兰德心想，糟了！老头又看不见撒耶坦，等下他要是看到这幅景象，岂不是要是责怪自己！ 他急忙夺过这本书，假装自己在翻阅。 “老师，这一本你正在抄写的，又是什么书呢？”少年说得有模有样。 “啊，这一本……你竟然找到了这本书！” 借着微弱的月光，老头的视线落在少年手里。那本书殷红色的封皮，描了紫色的细密插图，在月光下竟然还有反光。 “这本书，很重要吗？” “就是这本书！被他们藏起来，害我找了好久好久！”老头夺过书来，细细端详。浑浊的眼眸里竟然渗出泪水。 “这一本书，是上古先哲撰写，最为珍贵古老。是我年轻时追寻的宝藏，也是我一切研究的开始。现在，终于又把它找回来了。” 老头颤抖着翻阅。那本书真是非常非常古旧了，书页已经不是黄色而是近乎黑炭色，边角磨得没有样子。幸好是抄写在羊皮纸上，才能保存多年。 加兰德凑过来一起看。 “这是一本先贤撰写的古书。你看这个名字，帕祖托，便是先贤的姓名。” 加兰德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那当然了，是作者瞎编的）。但他在偷笑。老头指着古书封底的大丁丁小人儿，一个劲地吹嘘先贤多么有智慧。 “他也是一位隐士。是我的祖师爷。他一生傲然独处，独自追寻世界的真理。” “哦……”少年好奇地摸摸书页。 “小心，别碰！这本书太珍贵，一定要爱护！” 老头都舍不得给加兰德翻，他亲自翻书页，如数家珍一般。 这书里全都是字，密密麻麻的。笔迹和墨水的颜色多有不同。仔细看了一会加兰德猜出来了：书页当中，潦草的黑色字迹是原着；而周围红色、蓝色密密麻麻的小字全都是注释。 “这本书这么多字，到底写得什么啊？” “我和你讲啊，这本书的来历不简单呢——” 加兰德问了个简单的问题，老头却报以长篇大论的回答。 “这位先贤，帕祖托，是一位受困惑的隐士，这也是他名字的含义。他年轻的时候游览世界各地，寻找最古老的经文典籍。” “最古老的……” “别打断我说话！”老头很生气，继续说，“皇天不负苦心人，他找到了。在一座上古神庙的废墟里，他在砖石的缝隙中发现了这种文字。那就是世界上最初的书，最早的经文。他将文字誊抄下来，就成了这本古书。” “所以古书究竟……” “注意听我说话，年轻人！然后他穷极自己的一生，去研究这本古书。这种文字过于古老，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学者懂得。他不得不自己去破译。你看到的这些密密麻麻的小字，都是他的研究成果。” “哦，原来他自己也不知道书里写的什么啊……”加兰德终于听明白了。 “不，他就差一点点了！”老头的情绪更加激动。“差一点点，他就可以完全明白这本书的含义。据说他死前在梦里大喊，我终于明白啦——终于明白啦——结果，却没能将他明白的内容写下来……” 荷敏托老师扼腕叹息。 “唉。” “人们不理解他的行为，将他称之为疯子。人们也不理解我这样的人，他们惧怕我破解出书中的秘密，他们发现我在誊抄和研究这本书之后，就把我赶出写经阁，紧锁大门，还将这本书给藏了起来。” 荷敏托提起身上挂的牛皮带子，将皮带两端固定在书脊上，古书竟然就成了个挎包的样子。这么一看，希林明白他打扮的含义了，原来这老头每天都等着找回这本书呢！ “现在我终于找回了这本书，可以继续我的研究了。” “所以，荷敏托老师……”这问题问得跟便秘一样，“这本古老的书究竟在讲什么。” “嘘，讲这世界终极的法则——如何从沉寂的世界中，召唤恶魔来到人间。” 加兰德觉得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恶魔还需要召唤？他不是已经不请自来，每天跟我我身边了么……” “一旦通晓了这本书的奥义，就会明白远古的先民究竟如何与另一个世界沟通。可以任意召唤他们的神明，来往于两个世界之间，不再受到生死的困厄。” “噢。”加兰德不知说什么比较合适，随口应答了一声。 “哼，走吧，回去干活！你这种毛孩子，永远也不会明白其中的意义。”老头厉声催促。 第85章 反悔食言 “老师，您那么有学识，能教我认字嘛？”加兰德突发奇想，“也可以帮你抄写经书啊！” “你？”老头瞥他一眼，“你够格吗？读书写字，都是贵族人家的孩子才能学的。你这种农民的小孩，笨的要死，肯定学不会的。” 越是说他不行，少年反而越想挑战。加兰德是真的对读书识字充满了向往，特别羡慕那些有知识的人。他连忙又恳求道：“老师，我很聪明的。不信你教我一点，看我是不是一学就会！” “哼，我没那个功夫！话说回来，你活干好了没？”荷敏托老师断然拒绝，督促少年快点返回地下坟场干活。 少年很失落，被他生拉硬拽弄回地下坟场。 荒原部族也有自己的文字符号，只有巫祝掌握，并且世代传承。文字是非常神圣的东西，是与神明还有祖先交流的方式。其他人全都是文盲。哪怕是大首领，还有萨吉，也不识得全部。 不过荒原部族的符号非常原始，并不像北方语言那样确切。 比如他们坷兹部族就有个符号，部族里的牲畜身上都有这个符号的烙印。旗尔丹也有他们的符号，他们彼此之间才有所区别。 有些表示方向的简单记号之类的，少年也认得。这样的文化程度，在部族里就不算文盲了。 至于更多更复杂的符号，加兰德小时候见过那么一两次。据说是记载了一些大事的卜算结果和历史上的天象。都挂在巫祝的帐篷里，文字雕刻在兽骨上面，就像装饰的花纹。只有巫祝自己认识。 已经是后半夜，荷敏托老师强行打发加兰德在地下坟场里睡觉。为了哄他，老头勉强答应说第二天再教他几个字。 第二天，老头又反悔了，拒绝教授他任何文字。老头更加关心工作的进展。二人协商之后决定，只要加兰德可以提前完成工作，将坟场里全部的白骨都垒起来，老头就在剩下的日子里教他写字。 工作的进度自然是有保障，因为撒耶坦一直在帮助少年。摆弄骨头简直就是这个家伙的乐趣。 这天老头下来送饭的时候，看到坟场的墙壁上用蜡油写了字。 “我们现在这样，而你终将如此——” “咦，这是什么？一句诗吗？”老头读出来之后，好奇地问。 这句话，自然是恶魔写的。他的字龙飞凤舞，又遒劲有力，堪称大书法家。恶魔留下的印记不仅如此。地下坟场居然有一幅壁画，不晓得是何年何月何人绘制。是两个跳舞的人。 恶魔挖去其中一人的面容，在墙壁上镶嵌了一颗真实的头骨。他本人的题字就在壁画一侧。 老头看着这样的杰作，反复品味，又啧啧称赞。 “老师，我已经将全部的白骨都垒成墙壁了，不信你检查！” 加兰德拉着老头在白骨的迷宫中走动，每一处角落都整洁得闪闪发光。在恶魔的帮助下，这里美轮美奂堪称死神的宫殿。 “老师，怎么样？你现在愿意传授我读书识字了嘛？” “这个……”老头有点犹豫，问道，“你自己……本来一个字也不认识吗？” 加兰德摇头。 （又要说了，西文的否定回答是对事实的否定。） “一点基础也没有，写字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他摸摸破袍子，从怀里掏出一支笔来，在少年的棉质衣角上写了几个字母。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的？” “希林洛斯。”少年激动地说。 “希林——洛斯。这么写的。”老头拼写出来。 “我还有个荒原部族的名字，是加兰德。” “加兰德？那啥玩意，怎么拼的？” “不知道。”少年摇头。 “嗯，那就这么拼吧，你记着了。加兰——德。”老头按照拼写的规则写下一个刚刚创造的词来。“这就是你的名字了，希林洛斯·加兰德。你没事干就照着练练。” 少年欢喜地点头。 在那个年代，绝大多数人都是文盲。会写自己的名字，再会从一数到一百，就算脱盲了，相当于现在的小学文化水平。 荷敏托老师趁着少年出神的时候，就要开溜。 “老师，等一等！”加兰德拉住他，追问道，“你看我搭建这些人骨墙，基本上也完工了吧？” “没有，没有……”荷敏托神色有些慌张。他急急忙忙地收起餐具。少年想拦住他，他竟然踢开加兰德，不让他靠近自己，飞速跑去锁门。 少年双手扒着门，不让他锁，一再追问道：“不是说，工钱月结吗？你看看我整理的坟场，是不是干净得像恶魔的宴会厅一样了！” “没有，没有！”老头根本不听他讲话，也不去理睬坟场里面的样貌，一心就要锁门。 “放我走啊！我都干完活了，怎么还让我睡这个地方呀！” “还有一天！”老头突然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对加兰德说，“第一天不算，那是晚上。哈哈哈，明天给你结算工钱。你先待在里面，不要讲话，别被他们发现了！” 加兰德只犹豫了一下，老头就趁机关门溜之大吉。 加兰德询问工钱的事情，也不是无端想起，而是撒耶坦的提醒。“昨天”（也可能不是昨天），撒耶坦坐在他身边，拿一根腿骨敲着他的脑袋问：“小傻瓜，玩了多久，还买米回家吗？” “对哦。”加兰德这才想起来，自己干了这么久，可以问老头要工钱了。而且这么久没有出去，不知道古温克有没有来找过自己。他才萌生了结工钱的念头。 荷敏托老师含糊的表情，让他突然不踏实起来。 “老头难道是想赖掉工钱？会不会他一开始也没打算给我钱，因为他就没有指望我能干完活？”加兰德的脑子里盘旋着不好的念头。 撒耶坦在一边拍着手，笑嘻嘻地说：“你这个小家伙脑子挺快的，就是平时不大转，怎么这么久才想起来啊？哎呀，我看算了吧，你的工钱就当是学费吧。怎么说你也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哈哈哈！” 加兰德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他开始回想起生活中的一些琐事，想起古温克，想起娇娇娆娆，突然开始想念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果然他已经在这个地方呆得太久了。 “万一他为了逃避工钱，就不再来送饭，把我困死在这里可怎么办？”加兰德越想越不放心，向撒耶坦求助。 “哈哈哈哈——”恶魔仰面大笑，妖艳的眉眼轻轻闭合又睁开，“有你这反应的速度，真不知道在战场上要死多少回了，哈哈哈哈——” 撒耶坦有话是不会直接说的，总是这样旁敲侧击，动不动还会嘲讽自己。 “那该怎么办呢……” 加兰德睡了一觉，醒来之后看到坟场的蜡烛快要熄灭了。以往在蜡烛熄灭之前，荷敏托老师就会来送饭。这次老头迟迟没有出现。 “若是蜡烛全部熄灭，恐怕我要困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了。还是要想办法才行！” 少年举起仅剩的蜡烛，盘算起一件事情来。先前他也想过，只是因为老头的警告才没付诸实施：这坟场的铁门虽然锁了，但高处还有个透气天窗。如果借助人骨墙的高度，应该可以从天窗爬出去。 少年这才想起来搬运些人骨垫脚。 “你要爬出去，我来帮你吧。” 恶魔非常慷慨，一个响指，许多骷髅又从人骨墙里爬出来，陆续来到高窗前倒下，形成一座阶梯，直接通往高窗外面。 少年来不及言谢，他借着微弱的烛光飞速爬到高处，往天窗外面看了看。 天窗联通着另一间堆积如山的坟场。 “天呐！”加兰德倒吸一口冷气。 但是谢天谢地，那里的铁门并没有锁。 “哎呀，还好，这样看来还有生路。” 加兰德翻身跳进人骨堆里，几乎是游泳一样，挣扎着爬出铁门。等出了大门，他又左右看看，“撒耶坦，你还在吗？”却并没有见恶魔跟来。 说来有趣，莫非撒耶坦只在自己面临危机的时候才会出来？若真是那样，与其说是恶魔，倒不如说是守护神了。 加兰德还大概记得过来的路，他端着蜡烛朝出口的地方走。 可是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停下来。因为岔路里传来了烛光和说话的声音。好像是荷敏托老师。为了保险起见，他先熄灭了蜡烛，躲在暗中悄悄观察。 第86章 邪恶仪式 加兰德小心地躲在铁门后面，探出脑袋看。只见荷敏托老师怀抱着一大堆杂物蹒跚走来，口中念念有词。这架势，看上去可不是来结算工钱的。 少年悄悄张望，听着老头的脚步声接近了隔壁，又哗啦哗啦地打开铁门。 这时加兰德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软的东西，被绊倒摔了一跤，摸索中发现身边竟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正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又爬起来。却看到那尸体也坐起身了，竟然还看了看自己。 惊魂未定，少年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撒耶坦！”怒火在心，又担心被老头发现不敢大声讲话。“恶魔！你在搞什么名堂！” 高度腐败的尸体咯咯发笑，承认了恶魔在背后操纵的事实。 “小子，你在吗？来吃饭啦！”老头在隔壁大喊。 隔壁当然没有人。少年盘算着，不就一个老头么，被发现了我也打得过他，早点逃走吧。可是不知为什么，恶魔操纵着那腐败的尸体，竟然沿着自己逃出来的路爬回去了。 加兰德万分不解。他好奇地爬回通风窗，看他们都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那尸体爬去了自己睡觉的位置。而老头送来了饭菜，点燃了新的蜡烛。 “这老头是不是瞎啊……他连活人死人都分不清么？”少年嘀咕着。 “可不是么，他连个字都看不见了，还抄古书呢！”恶魔竟然也来看热闹，坐在加兰德对面，二人都坐在高窗上往下看。 老头大概是真的老眼昏花，要么就是被恶魔给蛊惑了。他一点异样也没看出来，饭菜端给那尸体，看着尸体胡乱地“吃”。 借着烛光，希林看到那个也曾是少年人，穿着破烂的衣衫，像是农奴的小孩。样子很是可怜。 “他该不会就是前不久独自出逃又走丢的人吧……” “是不是走丢的，谁知道呢。”恶魔冷笑道。 “乖孩子，好好吃啊，吃饱了以后……” 只见那老头悄悄站起身，手里藏着一根大腿骨，照着那“人”的后脑狠狠一敲。恶魔的控制猛然停止，那具尸体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倒下。老头以为自己下手得逞，还满意地点头。 “那么，现在开始工作吧！” “他到底在搞什么？”加兰德没看出名堂。恶魔不发话，显然是等着继续看好戏。少年怀着不安的心情继续观察。 又见老头搬来的一大堆杂物，展开一个简易案台，把他那些零碎的玩意都摆好。这时候，两座高耸的人骨高墙正对着老头的小法阵。值得注意的是，老头还扛来一口大铁锅，把锅烧开了，里面熬的不晓得什么药水。 “哦，原来他花钱雇用我干活，是为了摆这座祭坛。”少年恍然大悟，“而他在工作完成以后杀死了‘我’，看来他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给我钱。” “现在你知道了？” “唉，算我倒霉吧。是我太大意了，光想着挣钱，结果被骗了。”加兰德垂头丧气的。 接下来，老头捧着一本书，照着上面写了满地的涂鸦法阵。这些玩意加兰德头一次见识，以前部族的巫祝也不曾搞这种仪式。 而那本书，不就是老头当作宝贝一样的先贤古书么！ 再接下来，老头做的事情更加令人瞠目结舌：他把衣服都脱了。这老皮老肉的，黑乎乎皱巴巴活像木架子上挂了腊肉一样。少年看得一阵恶心。 只见荷敏托老师念念有词，逐渐唱了起来，身体也随着自己的歌声起舞。但见这赤身裸体的人影，一边敲敲打打，一边哼哼唱唱，手舞足蹈，疯疯癫癫，大概是正在进行一场邪恶的仪式。 赤裸的老头跳舞可不好看，少年心里想着，该趁老头跳舞的时候逃走了吧！可恶魔又不走，仍旧津津有味地看。 “到底在看什么？跳大神有什么好看的。”少年抱怨着，继续观望了片刻。 只见荷敏托老师突然大喊：“恶魔啊！听从我的召唤，出现在我面前吧！” 老头样子非常认真，祭坛前并没有任何变化。他又跳了一阵舞蹈，继续大声呼唤。 由于没有任何异象发生，老头生气地抱怨道：“怎么会这样！我分明按照古书的记载进行了仪式啊！每一步都遵照先贤的指示了，怎么还没有看到恶魔！” “原来他要召唤恶魔？”少年看懂了。“可是我不明白，他不是说恶魔都是纯粹的邪恶么。他一个修士，应该是善良的人才对，召唤纯粹的邪恶做什么？” 恶魔根本就没有回答问题，撒耶坦凑近加兰德耳边，完全在说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诶，你看见老头的丁丁了嘛？你说那个样子像不像一个干瘪的番薯？” 少年本来紧张又害怕的情绪全都被这家伙打断了。他憋着笑，对恶魔摇头：“你长得那么美，举止那么端庄，能不要把丁丁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么！” “挂在嘴边？你说那样啊？”言语间恶魔突然拉住加兰德的手。这时奇怪的幻象出现了：高窗下，老头的下巴上多了个皱巴巴的玩意，好像是他本人的丁丁……长到嘴上去了。 “诶！”加兰德着实被吓到了，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不出意料，声音被老头注意到了。 老头一惊，警觉地问：“什么人？” 加兰德慌了，生怕被老头发现。一旁的恶魔不以为然，紧紧拉着少年不放：“怕什么！” “不是说不能碰你么，你干嘛主动拉着我不放？”希林嘀咕道。 老头不停地大喊、问是谁在讲话。 不知为何，坟场里腾起一阵障眼的烟雾，肯定是恶魔搞得鬼。恶魔笑嘻嘻地挤眉弄眼，对加兰德说：“逗逗他呀。” 加兰德领会了恶魔的意思。他这辈子调皮使坏的次数也不少，猜到恶魔的意思了。于是他清了清嗓子，吊着嗓子对着骸骨大厅高声喊：“荷敏托——！恶魔在这里。” 声音经过层层反射，异常洪亮，如同四面八方发出来的一样。 老头一听大喜，喜笑颜开地跪在地上，伸出双手：“恶魔啊，现身吧！我是你忠诚的仆人！” “老皮老肉的，我不喜欢。”一旁真正的恶魔嘀咕着。 加兰德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我有新鲜的肉体献给你！”老头连忙转身，将那具尸体举起来。 “请接受我的礼物，并现身吧，恶魔！”老头高喊。 “煮了它！”撒耶坦轻佻地说。 “你是认真的吗？”加兰德听着就想吐了。如此腐烂的尸体，再扔进锅里煮？那得多恶心啊！ “说啊——”撒耶坦催促道，“不然不陪你玩了。” 少年摇摇头，又伸着脖子喊道：“煮了它——！” “好、我立即照办！”老头可不嫌恶心。立即就架起大锅，烧起蓝色的火焰。不一会热水沸腾，老头抱起尸体就扔进大锅。不出意料，地下室顷刻弥漫着更加浓烈的味道。 加兰德真的受不了，无论撒耶坦再怎么阻拦他也不想陪老头呆着，立即就爬下透气窗准备逃走。 “恶魔啊，请回应我吧！我是你忠实的仆人！我将一切献给你！”荷敏托老师持续地呼喊着。 “呼——” 这次响彻地下室的声音，可不是加兰德发出来的，而是来自于那口煮着尸体的大锅。而且，这也绝不是沸水的声音，而是货真价实的呼喊声。这声音沉闷而痛苦，自沸水之下逐渐升起。 再看那大锅，浑浊的绿色浓汤里，有一只手伸了出来。那手抓紧锅沿，用力攀爬。紧接着，整个身体都爬出来。 这副躯体，肉身仍是那个可怜的农民。可是筋肉已然脱离，关节反曲着，样子及其凄惨。尸体以不正常的姿态行进，呼喊出痛苦的声音。 看到这样一幕，加兰德吓得脚也软了，只后悔怎么没有早点逃走。荷敏托老师却是异常兴奋，凑到怪物面前热烈欢迎。 “恶魔，你好！我就是你的仆人！” “肉、新鲜的肉！”怪物咧开嘴巴，径直扑向老头啃食他的秃脑袋。老头惨叫着挣脱开。看来怪物可不怎么喜欢他。 “肉？”怪物的脑袋突然又诡异地转向，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铁门外。刚刚好就看到了正在逃走的加兰德。少年大惊，慌忙逃窜。可怪物行动的速度快极了，一瞬间爬出大门，来到加兰德身后。 少年吓得一身冷汗，手脚都跟着颤抖。这才想起有猎刀在身，他迅速拔刀出鞘。 加兰德试探着击打怪物，怪物灵巧地躲避，毫发未伤。它用四足爬行，一跃窜到少年面前拦住去路，又张开血盆大口，嘴里面都是烂牙。 他不敢再贸然进攻，小心地后退。哪知道脚下突然一紧，整个人摔倒——原来是荷敏托老师！ 老头满脸是血，也不知道疼，双手紧紧抓着加兰德的脚踝，不让他逃走。一边又疯疯癫癫地呼唤怪物：“来啊，恶魔，来吃吧！” 第87章 吃人怪 老头紧紧抓着加兰德的脚踝，疯癫地笑着。加兰德用力挣脱都没用。以少年的身手，打死一个老头肯定不在话下。可是他不敢贸然下手。 “毕竟老头是教堂里面的修士，别人知道他有如此疯癫的举动吗？我若在这奇怪的地方打死了他，可怎么向外面的人解释！” 眼看着怪物缓缓爬过来，加兰德突然又冒出个点子来。既然老头脑子糊涂了，自己也愚弄他一番来脱身吧！ “荷敏托老师，你做这个祭坛，就是为了召唤恶魔吗？”少年仓促询问。 “那是自然！看看我召唤出来的恶魔吧！而你，则是献给恶魔的新鲜食饵！” “切，才不是那么回事呢。你召唤出来的这个，根本不是恶魔呀！”加兰德装作非常懂的样子。 “不是恶魔？你凭什么这样说？”老头自然不信。 “不是和你说过，我能看见恶魔的嘛，我认识恶魔，而你召唤出来的，根本就不是恶魔。” “什么？呸！先贤穷极一生都没能成功召唤恶魔出来。你一个小屁孩，张口就说自己能看见恶魔？撒谎！你这个年纪的孩子最爱撒谎！” “我没有骗你。倒是你的先贤，他才骗了你。这个是什么法阵？跟恶魔有关系吗？” “怎么会没有，你懂个屁！我给你看书上的记载……” 老头很生气，放开手去翻自己的古书。加兰德得以脱身。立即爬起身来。 “你看看，就是这一种，附身亡者来到人间的恶魔！我是按照书中的阵法召唤的，一字不差！”老头还挺认真的，举着书页给加兰德看。 少年一看，那不是被撒耶坦篡改过的书页么！乱涂乱画的，好些个注释都给改了，连老头自己的字迹都有改动，老头竟然没发现！ “哎呀呀，你这本书……” 少年气得一言难尽。 “我可是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他了哟。”真正的恶魔翩然来到少年身边，满意地看着满地乱窜的怪物。 “没有我改的那几笔，老头才连个屁都召唤不出来呢！” “你？你还真是纯粹的邪恶啊，撒耶坦。你骗他召唤这么个玩意出来干嘛？” “就给你看看呀。挺好玩的。” 少年气得想扇恶魔一嘴巴，恶魔早就溜了，跑去远处看热闹。 “他到底把什么召唤出来了！”加兰德质问。 “就……我也不知道，你随便给起个名字好了。嘻嘻。” “欸！真是……” 少年挠着头皮，眼珠转了转心生一计。 “老师，你书上召唤出来的这个不是恶魔。这个啊，应该叫做——”加兰德清了清嗓子，信口胡说道，“这个叫做‘吃人怪’。” 其中“吃人怪”三个字是用部族语言讲出来的，所以显得特别深奥。 “不是恶魔？怎么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恶魔长得跟人一样，而且比人还好看。我早就和你说过。”加兰德这话不假，所以说起来腰板也直，“恶魔已经被你召唤出来了啊，他一直就在你身后！” “在哪里？”荷敏托老师转头去找，自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就坐在祭坛上面，正在对你笑呢。” 撒耶坦倒也配合，居然就自己跑去祭坛上面坐着。 “那为什么我看不见？”荷敏托老师十分疑惑。 “这个么……”加兰德也不明白。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他能看到恶魔。恶魔就像是自己专属的一样。 “因为……因为……”加兰德见撒耶坦端起一个头骨碗，做出饮酒的姿势，就顺势说道，“因为需要喝这个锅里的东西。连喝十碗，喝完才能看见。” “我也是喝过了才看见的。” “真的么？”疯老头听到这话喜出望外。立即跑去大锅边上。为了看到恶魔，老头不辨真假，那滚烫的热汤散发着恶臭的气息，他舀上来就喝。 加兰德有些于心不忍，在一旁又说，“你喝的慢一点，不要急。等全都喝完就看见了。” 说完他抽身离去，背后只听到老头咕嘟咕嘟喝汤的声音。十大碗可要喝上好一阵。老头暂时安顿好了，眼前还有个吃人怪在拦路。 那怪物从大厅里面爬出来，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类似于受苦的人。看他的样子也是可怜，关节全部反向弯曲，胸膛朝上地爬行。驱使怪物行动的，更像是某种外部的超自然力量，而不是肌肉或骨骼。 少年往外面逃，那怪物就如影随形。 “这个怪物还是处理掉比较好，不然它跟着我逃出去，我暂时安全，它却会害别的人。” 加兰德握着猎刀且退且打。那怪物不是生物，不会因为受伤而退缩。刀锋削一两块皮肉下去，怪物的行动丝毫不受影响。 加兰德的武器太弱，他又捡了根腿骨，照着怪物的脑袋打，一棒子敲下去，击穿怪物的颅顶。他双手用力转动腿骨，搅碎怪物的脑袋。各种恶臭的碎屑散落满地。 再看“吃人怪”，没了头顶，只剩下颚，却依旧活动自如。血肉模糊的嗓子眼还是不断发出惨叫。 加兰德逐渐退到楼梯，慢慢上楼，来到上面一层。他猛然加快脚步逃离，而怪物竟然一跃而起，从他背后跳到了面前！ 少年挥舞猎刀，斩断怪物一只手。那怪物全然不觉，依旧朝他身上扑。 眼看它扑上来了，少年又刀锋指着怪物的胸膛，一击刺穿。怪物剩下的三只手脚还在舞动，手掌拍打在加兰德脸上，火辣辣地疼。 加兰德抱着怪物靠近楼梯边上，收回猎刀，一脚把怪物蹬下去。眼看着怪物摔下去，两只脚断了，爬不起来，只剩躯干和脖子乱扭。 “这下应该没事了吧……” 少年这才安心地继续逃离。大概因为脚软，这段路怎么跑也跑不快。挣扎着奔到当初下来的那扇门，外前竟然又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四下漆黑。用力推门，听到外面哗啦哗啦的铁锁声，这里是反锁的！加兰德慌了，用力推动大门，制造噪音，同时大喊着：“有人吗——！救命啊——！放我出去！！” 在他焦急的时候，撒耶坦优雅地出现在身边，纯白的衣衫发出微光。 “撒耶坦？”加兰德又惊又喜，伸手去抓恶魔的肩膀。他还不曾如此期盼过这个朋友的出现。他害怕黑暗里唯一的光亮离自己而去。 撒耶坦沉默着陪着他呆了一小会。直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恶魔的微光消失，眼前再次陷入黑暗，恐惧袭来。加兰德又奋力敲击大门，高喊着：“救命啊，放我出去！” 外面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加兰德心中一块石头才落定。大门一开，外面五六个举着火把穿长袍的年轻修士。 突然见到刺眼的光亮，加兰德非常不适应，他举着双手遮挡火光。那几人一见他手上握着武器，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加兰德连忙摆手表示诚意：“请救救我、让我离开这里！我被疯老头困在下面，还被一个咬人的怪物追杀！” 那几个人听了，只当是笑话。但他们很疑惑，互相嘀咕着： “真是奇怪，你怎么会到这下面去的？” 加兰德指着幽暗的门洞：“那下面还有吃人的怪物和发疯的荷敏托老师！” “荷敏托老师？那是谁？”几个人更加奇怪。 “他真的被困在下面的话，神智可能不大清醒。也许是幻觉。”一个修士说。“你先和我们一起上去吧。” 他们带着加兰德离开地下室，绕着楼梯上来，返回雕像的后面。全部的人出来之后，他们又紧锁了地板上的入口。 再次回到地面上，只见教堂这间大厅里灯火辉煌，许许多多修士聚集在一起，各拿经书正在举行仪式。 看他们穿的都是深蓝土黄之类的朴素长袍，其中一人却穿着白罩袍，胸前挂着金丝绶带。 而带加兰德上来的那些人汇报说：“主教大人，好奇怪！地下室竟然困了一个人。” 那位主教是个面容和蔼神情肃穆的老者，小麦色皮肤，灰白的头发。打扮得非常整洁。 加兰德连忙朝这人跪下。 而他走到加兰德面前，说道：“抬起头来，孩子。” 第88章 隐士小屋 “告诉我，你怎么会困在那下面的？” “是荷敏托老师！他骗我去下面干活，可以给我工钱的。但他不仅没有给我工钱，反而要杀了我，用我的尸体来进行他邪恶的仪式！我差点被他召唤的怪物吃了！” 加兰德惊慌地回答，言辞显得毫无逻辑。 一听到“荷敏托老师”，周围的年长的人都有些震惊。 “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主教又问。 “就是刚刚，他召唤的吃人怪被我打残了，摔到楼梯下面去了！” 众人对加兰德的说辞嗤之以鼻。主教却依旧和蔼地询问。 “孩子，你又是什么时候被困在这下面的呢？” “上个月。趁你们都没注意的时候。那天我在喝粥的地方，说想要找一份工作。那个疯老头就带我来工作。” 众人更加惊讶不已。 “这真是太离奇了，我们每天都在这上面工作，而你竟然被困在下面。” 主教思虑片刻又说，“而且，你说已经一个月了？这怎么可能！” 主教没有急着说出“骗人”这样的字眼，而是温柔地看着加兰德的眼睛，认真地问：“孩子，你发誓说出的话都是真的吗？” 加兰德点头说：“千真万确。” “孩子，无论你经历过什么，你曾被困在地下室都是事实。你现在非常需要休息。” 于是他吩咐一个小修士，“带这孩子去医务室，看他有没有受伤，再给他一些吃的。” “你需要休息，孩子。” 但他又回身对大厅里众人说：“继续我们的诵咏，不要被无关的事物打断。” 说完他们继续仪式。 少年被带走，小修士按照主教的吩咐带他去吃饭，还帮他处理打斗留下的伤口。 “你们把地下坟场的铁门锁好了吗？千万别让那个吃人怪爬出来！” 加兰德还时不时地叮嘱。在旁人看来，他一定是吓坏了。 “你真的跑到地下室去了，还去了坟场？” “是啊。第一层是供奉大户人家先人的灵堂，第二层是坟场，乱葬岗，里面什么都有。” “天呐……”小修士表示惊讶和无言以对，“我都没有去过地下，只是这么听说的。那下面锁着很多年，早就废弃了。” 怀着困惑和不解，少年稍事休息。更晚的时候，那位和蔼的主教带着人来看望他。 少年再次回答的话语和先前没有什么不同，依旧显得语无伦次。 主教沉吟片刻，又问加兰德，口中的荷敏托老师长得什么样子。少年如实相告。又比划了老头各种习惯的姿势，还提到了他拿的那一本先贤古书。 “真是奇怪，从你的描述来看，你应该是亲眼见到了那位隐士。” 加兰德连连点头，就是亲眼所见啊！ 年轻的修士不晓得隐士何许人也。主教向他解释道。 “荷敏托老师，曾经是我们这里一位抄写经书的老修士。十几年前我初到教堂时，他就在这里工作了。” “曾经？这话什么意思？” “他总喜欢舔食笔尖上的颜料，长期食用有毒的颜料后疯掉了。这也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他还勉强能够继续工作。但是有次他接触到一本奇怪的古书以后，就疯狂地迷恋起来。他所有的时间都在反复誊抄、钻研古书，抄写经书的工作都废弃了。” “他迷恋得废寝忘食，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后来我们锁了抄写室，将他关在一间小屋里休养，每天有人给他送饭。” 说到这，荷敏托老师未免有点可怜。他固然有些疯癫，也不至于被关押吧…… “什么！你们监禁了他？”加兰德格外震惊。“难不成他逃出来了？” 几名年轻修士依旧迷茫，根本不晓得这个人。主教和气地提醒：“就是林中小屋里归隐的那个人。” “他？就是那个老疯子！” 修士们恍然大悟，有的人知道那个老疯子，因为给他送过饭。 “天呐，就是那个被关起来的疯子！” 主教带着大家离开医务室，取道侧门一同进入后院的墓园。 墓园深处十分幽静，浓密的矮树在微风下沙沙作响。小修士们举着灯，都有点害怕。灌木深处，有个非常隐蔽的小屋。 石头垒的屋子，外面爬满青苔，与树木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微弱的烛光，没人相信那里面有人。 主教小心地靠近。门上有一处送饭的窗口。主教先朝里面看了一眼，又让加兰德过来看。 加兰德凑过去，轻轻凑近小窗，只见里面昏暗的烛光下，一个全身脏兮兮的老头晃来晃去。那模样，那打扮，分明就是荷敏托老师！ 而小房间里布置简单，一口黑锅，一张小桌。桌上摆放的餐盘，里面还有没动过的食物，样式就跟这个月以来老头每天送给他的一模一样。加兰德一惊，后退一步。 荷敏托老师闻声过来。他头上血淋淋的，满是吃人怪啃咬的痕迹，嘴巴上尽是热汤烫出的水泡。张开满是水泡的嘴巴，老头嘶哑地说： “我喝完十大碗了！全都喝了。”但他指着少年的鼻子咒骂，“你小子骗我，我根本就没有看到恶魔。就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孩心眼坏，还撒谎！” 加兰德吓得连连后退，颤抖着指着小窗，对主教说：“就是他！他让我把地下室无数的骸骨整理成高墙，然后在里面举行了邪恶的仪式！不信你们可以去看，那里还遗留着现场！” 主教摇摇头说：“我们不会下去的。地下室的坟场已经废弃多年，那里不适合活人下去。你会出现在那下面已经十分离奇了，我并不打算去验证你的话。” “可是他逃出来了呀！你听听看他身上哗啦哗啦的声音，他带了一串钥匙，教堂里所有的门他都能打开。” “他打开自己的锁链到处溜达，又能打开地下坟场，又能打开抄写室……” “他不是被锁得好好的嘛。我们先回去吧。看到他还锁在里面，我就放心了。” 主教完全没把少年的话放在心上。一切迹象显示疯老头一直锁在里面。 “可是我离开这么久，他完全有时间溜回来又假装锁着！你们应该检查一下地下坟场，看看有没有漏洞！” “可是地下只是坟场，不是嘛。我们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活着的人身上，孩子。” 主教揽着少年的肩膀带他离去。走时加兰德悄悄回头，老疯子的袍子下面，分明藏着那本先贤古书。老头嘿嘿一笑，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 一行人离开小屋，回到明亮的大厅。主教仔细看了看加兰德，又问道：“告诉我，孩子，你是什么人？” 少年穿着朴素的游牧民族衣服，却搭配了价值不菲的骑士腰带。 “我叫做加兰德，但我在北方还有个名字是希林洛斯。” 他将腰带的来历娓娓道来：“前不久我帮助了一名骑士，这是他的临别相赠。” 主教接过腰带反复查看。“那位骑士，他叫做什么呢？” “特莱尼斯。他是一位年近半百、非常优雅从容的老骑士。他还有有一个徒弟，叫做罗尔，他们都可以证明我的身份。我也在他手下工作了好多天。” “你说你曾经在城堡的骑士麾下工作？那么城堡里什么样子，你提到的那位骑士，他每天又做些什么呢？” 加兰德穷尽自己的词汇，完整地描述了自己那段时间的见闻。主教又询问了一些巡游当天的情况，加兰德也都正确回答。 凭借主教的了解，少年肯定在城堡呆过一段时间，至少这段话不假。 至于其他情况，恐怕需要派人亲自去城堡那里核实，才能确定。眼前的少年是不是疯子或骗子，真相要明天才能揭晓。 “你刚才还说，荷敏托老师答应付给你工钱？” “嗯，他已经给了我好几块了。”加兰德取出口袋里的银币。 主教仔细看了看，没有碰触。 他非常惋惜地说：“孩子，这不是帝国通用的钱币，而是一种铅芯镀银的假钱，专门放在死人眼睛上的。它没有价值。” 加兰德听罢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自己白忙了一场。 “我反复催促老头支付我工钱，他就拿这些来哄骗我。后来看到他拍死的另一名少年奴工，就知道他从没打算付全部的钱给我。” “可是我没想到，他从一开始一分钱都不想给我，这么几个钱还是假的……” 加兰德万般失落。他初来乍到，根本搞不清北方人的钱币怎么回事。看到金闪闪的硬币就轻信了。 “非常遗憾，荷敏托老师许诺的工钱，我不能兑现给你。我可以留你在教堂工作几日，但这种工作没有那么丰厚的回报。” 主教说：“今天天色不早，我让他们安排个房间给你休息。我会派修士尽快地确认你的身份。只要你所言属实，我会归还你的腰带。” 说完主教带着腰带离开，将加兰德交给小修士。 “可是我……”加兰德心里还有许多需要解答的疑惑，却因为时间太晚没有机会。 既然提供吃喝，少年乖乖随着他们安排。两个年轻的修士带着他先去了后院，给他打了盆凉水。加兰德身上那股死人味儿实在太恶心了。 稍微擦了擦，又给他找了身粗布的衣服，是仆人穿的那种。加兰德捧着自己的旧衣服，随他们穿过院子，来到对面一栋起居用的三层小楼。 楼里非常朴素，可不像教堂本身那样华丽。一楼是仆从门休息的地方。时候已经不早，一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其他人早已睡下。 少年就跟那些仆人挤一张通铺，草草睡下。这也是许多天来，难得的一场好觉。加兰德有点睡不着，他肚子又饿了。而且还有点后怕。教堂竟然修建在一片坟场之上，那些人怎么不怕呢！ 他又想起古温克临别时那句风凉话，自己果然要等吃亏上当了才想着要找他。也不知道丑八怪现在在哪里，他有没有吃亏？ 加兰德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胡思乱想，也不知道怎么睡着的。梦里还反复出现着那成山的骸骨和亡者的舞蹈。 第89章 主教与玫瑰花园 早上，加兰德跟着修士们一块吃饭，又跟着他们一起干活。他们的生活非常朴素，甚至可以说是乏味，几乎没有任何快乐可言。 平日除了诵经、祈祷以外，他们还维持自给自足的生活。自己耕作、自己加工面粉，自己制作食物。他们穿的那种粗布衣服，也是自己纺织出来的。 市面上有更加细腻的布匹，但他们专门要穿成这样。因为“朴素的生活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打扫、盥洗忙了一个早上，都没有抬过头。 中午去吃饭的路上，加兰德远远看见一个穿着主教衣服的人。他很高兴，以为是昨天的那位主教，就兴冲冲迎上去大喊。哪知道，对方一低头，竟然是另一个人！ 衣服一样，容貌和气质却完全不同。 那人年纪也不小，两鬓的白头发翘着。同样是没有胡子干净的一张脸，却是尖酸刻薄的样子。瞪着眼睛、歪着嘴，恶狠狠地看加兰德。 “退下！卑贱的东西！”那人怒斥道。 “哎呀，对不起，我认错人了。”少年连忙道歉。 加兰德不免有些委屈。哪怕是对待素不相识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鄙夷吧！ “这人真是势利眼……” 午间与其他的修士谈及此事，他才知道原来这座教堂的主教不止一人，而是一主二副总共三个人。 “你昨天看到的那个、面容和蔼，脾气也好，我们都很敬重他。他是弗拉维大人；而今天早上你瞧见的那位，很不幸，是大主教艾维勒斯大人。他出了名的脾气差，没事我们都躲着他。” “那我怎么才能再见一见那位和蔼的弗拉维大人呢？” “他平时不大路面，一般会躲在自己的小花园里。” “小花园？” “一座种满红色玫瑰花的花园，从春天一直盛放到秋天。他每天给玫瑰花修枝，还会剪一些花下来送给我们。” “哇——！” 难怪时不时看到插着鲜艳花朵的花瓶，都是他种的！ 傍晚休息的时候，寻着香味很容易就能找到那座花园，在教堂的一侧，铁门是虚掩的。 鲜红的玫瑰枝繁叶茂，藤蔓几乎要从小花园里挤出来。那里面有个孤单单的身影，仔细地修剪每一朵花，还时不时地对花儿自言自语。 夕阳的余晖映辰，那位主教雪白的长袍看起来金光闪闪。他此刻就像一位神明那么闪耀。加兰德仰望着他的身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来了，孩子？” 主教侧目，对他微微一笑。他剪下手里的那朵花，放在小茶桌上，他已经收集了一桌鲜花。把修枝的剪刀也放下。 “嗯。”加兰德小心地点头。 这一位才是他一直惦念的那位主教，看起来多么慈祥，又好像什么都懂，还对自己如此温柔。 “我已经从城堡那里核实了你的身份，并且听说了你的一些事迹。你是个正直勇敢的孩子，值得拥有这条腰带。” 弗拉维主教指着桌上的腰带说。 “拿回去吧。” “谢谢。” 少年腼腆地笑着，拿起腰带又系回身上。 “孩子，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喜欢这里吗？”主教随口问道。 “我挺喜欢的。这里很漂亮，一整天都没看够。就是干活有点累。” 弗拉维摸摸加兰德的头。 “你是个野蛮人战士？” “嗯，是啊！我们那里，每个人都是。” 加兰德的印象里，一个人完全独立之后，成为一名战士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野蛮人大多都是天生的战士。 “你来城堡里，也是想成为我们那种战士，所谓的‘骑士’？” 少年红着脸，他没办法把自己的念想描述得非常清晰，可能是不太会讲话吧！但差不多是这种意思。他也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另外别的可能性。 “我差不多这么想的。骑士很厉害，我也很厉害，不比他们差！” “那你现在改变主意，又愿意当一名修士了吗？” “没、没有啦！”加兰德说得非常腼腆。 “在家里只要足够厉害，就是战士、是勇士、是英雄了。但是城堡里面好复杂，还有什么仆人、侍从、见习什么的……” 他抓抓脑袋。 “最讨厌的是还要有钱……没钱就什么都不是了。最近，我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我想先赚点钱，可是又没赚到……现在就只想着，有饭吃就不错了……” “哈哈——！小小年纪就饱经生活的苦涩啊！” “嗯……” 越说越惭愧，少年低着头底气都没了。 “我们这里是教堂，没有骑士的岗位，只有诵经的修士跟苦行者。对你这样少年气盛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枯燥了。” “但是我可以很努力地适应！我学东西很快的，什么都能学会！” 加兰德急了。他担心主教不愿意留下自己。或许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少年急忙央求。 弗拉维连连摇头，语重心长地说话。 “繁重的杂役会消磨一个少年的锐气。这里不适合你。别被一点困难吓到，你理应顺着内心的向往，去你想去的地方。” “想去的地方……回城堡吗……？” 主教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且微笑着让他自己思量。 “好吧……谢谢您的建议，我记住了。” 加兰德低着头闷闷不乐。 “但我也不是完全奔着城堡来的，我本来也想要拜访这里。因为，我想拜访你们北方人的神明。” “哦？” 弗拉维主教眼前一亮，这是个令他又惊又喜的回答。 “主教大人，你们主教，就是北方人的巫祝吗？” 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在我的家乡，神明的使者就是巫祝。您侍奉北方的神明，又是教堂里最尊贵的人，不就是北方人的大巫祝吗？” 听完这一番言论，弗拉维大人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不要笑啊……真是的，古温克也这么笑话我的。他说主教就是主教，跟巫祝没关系。他还特别看不起荒原上的巫祝，难道说，主教比巫祝更加厉害嘛？” “哎呀，我的孩子……你的问题还真是深刻，以至于我没法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 “……” 加兰德嘟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跟我过来，我带你去看一看教堂里面。” “嗯！” 终于可以一睹教堂内部，加兰德兴奋不已。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一路紧随着弗拉维大人，从侧门走进教堂的大礼堂。 那是一处庄严、肃穆的圣殿，高耸的屋顶使人情不自禁觉得自己渺小。阳光透过四面高窗上五彩的玻璃照射进来，在地上投射出漂亮的影子。 殿堂最前面，是一座宽阔、雄伟的墙面，像一本书那样分隔成若干部分，绘制了不同内容的插画。由于年代久远，插画大部分已经褪色，只留下褐色的轮廓。 两副颜色鲜艳的旗帜左右对称地悬挂，上面钉着纯金的徽志。 墙壁正中，是一座十字形的圣器，高度超过两步，比一个人还高。上面雕刻了一位受刑的苦难之人。 “那是谁？”加兰德指着那尊塑像问。 “圣徒。”弗拉维答道。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的奇幻故事，书中的信仰有独立的体系，在后文中会写。 “圣徒是什么？” “圣徒是古时候的一位先知。” “先知？” “他刚一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什么都知道了。” “你是说，刚生下来的时候？” “对。刚刚出生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世间一切的真理了。” “呵，天底下有那么厉害的人！” “但那个时候的人类还都非常愚钝，世界上没有文明，到处是一片蛮荒。” 弗拉维很乐意讲故事给少年听。 “圣徒降生到人间，引导他们创造文字，又耕种、纺织……学习各种知识。逐渐地，世界上产生了人类文明的发源地。圣徒死后，我们就树立他的雕像来纪念他。” “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真有意思！”加兰德听得入迷，“圣徒既然什么都知道，他可以占卜我的前途吗？” 弗拉维微笑着摇头。 “为什么不能？” “圣徒已经死去数千年了，你看到的仅仅是一尊木质的雕像。” “可是……我当然知道那是一尊雕像！” 加兰德甚至有点生气了。尤其是当他感到沮丧的时候，那个讨厌恶魔就会洋洋得意。 “哈哈哈——！一尊雕像——！”恶魔怪笑着。 撒耶坦从未真正地离去，此时它现身于殿堂之中，优雅地穿梭。这个邪恶的家伙！供奉北方神明的殿堂非但没有震慑住他，反而看到他欢快地游走，简直是肆无忌惮！ 殿堂中除去圣徒的雕塑以外，还有诸多天使和其他圣徒，他们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在众多雕像周围，是无数长明的蜡烛，将圣殿照得闪耀。 弗拉维大人仔细端详每一尊塑像，顺手将熄灭的蜡烛重新点燃。蜡烛实在太多了，就像一座座闪耀的雪山。 恶魔呢，不停给主教大人添乱。它故意吹熄一些蜡烛，害得大人不停返工。 它做得未免太刻意了，一根隔着一根吹熄了一整排；又挑选了一、二、三、五、八……有规律地吹熄了一排。天底下哪有那么邪门的歪风啊！ 可是教堂里又没有别人，弗拉维大人也觉得无奈。 “雕像是一座纪念物，记载我们崇敬的精神。但雕像只是雕像，它不会开口讲话。” “您说的这些我当然明白。可是……巫祝的帐篷外面，也树立着木雕的图腾啊……雕像当然是木头做的，我也从来没有见过神明本人站在面前。但哪怕木雕的神明，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有您在啊！” “您是神明的仆人，神明可以托您的口转达占卜的结果，我们的巫祝就是这样做的呀……” 弗拉维面有愠色，只是他没有对加兰德发脾气。 “孩子，小心那些会给你小恩小惠的偶像。那是邪魔，不是神明。” 加兰德表情凝重。他小心地偷看着恶魔，也许弗拉维大人说得对，那种家伙，它就是邪魔！ “哼！”恶魔不理不睬。 “大人……既然这些所谓的圣徒无法告知我的前途，那他们也不是什么神明！” 加兰德小心地试探着主教的耐心。 “你说得没错，他们只是被封圣的古人，确实不是神明。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力量，创造了整个世界的一切。我们称之为‘造物者’。造物者，就是所谓的神明。” “那么‘造物者’知道我的过去和未来吗？”加兰德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们认为造物者创造了一切，祂是全能全知的神明，所以祂很有可能知道。” “那么‘祂’——愿意告诉我吗？” “现在不能，我的孩子。”弗拉维蹲下身，再次仔细地凝视着加兰德。可以肯定，加兰德是个特别的孩子，正常的孩子不会想这些事情。 “但或许祂会告诉你。在未来的某一天里，当你明白了祂的用意之后，就会恍然大悟。” “我觉得你在忽悠我。大人，您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加兰德很不开心，感觉被骗了。 “大人，既然北方人的神明这么没用，什么都不告诉你，你又供奉祂做什么呢？祂有什么好相信的，还不如巫祝帐篷外那个丑丑的木头雕像有用处……” “听着，孩子。记住这句话，以后你会明白。” 弗拉维很乐意告诉他缘由，因为不是谁都会早早地质问他这一点。 “我们信奉唯一的神明，并非是为了有什么用途，而是因为祂就在那里，因为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加兰德疑惑地嘟囔，“世界的确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 弗拉维拍拍少年的肩膀。 “我不能够妄言你的前途，但我可以给出一些过来人的建议。我建议你继续追寻梦想。因为我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个受到眷顾的孩子。” “好吧，谢谢你。” 加兰德又开心地笑了。 更晚一点的时候，有个修士告诉他们，外面来了个特别丑的家伙，自称是加兰德的仆人。 加兰德便向主教大人辞行，继续自己的旅程。离开教堂，果然古温克等在外面！ 这丑八怪大概吃过几顿饱饭，红光满面的样子。笑嘻嘻、畏畏缩缩地站着，四处东张西望寻找自己的小主人。 修士们都嫌弃他臭，站得老远。 “哎呀，小主人，小主人！哈哈——！” 他欢天喜地迎上来。 “嗯，走吧。” 加兰德有些惭愧，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的遭遇。 原来是弗拉维大人派遣修士们去寻找古温克的。要找这个丑八怪太容易了。去那些农户家里，逐个询问有没有见到世上最丑的家伙，就找到了。 主仆团聚，二人都十分高兴。先前不愉快的事情全都烟消云散了。 第90章 无功而返 早上主仆二人辞别那位和蔼的主教，离开教堂。加兰德却不想立即去城堡找特莱尼斯报到，他有些想家了。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担心两个女孩，也不知道苔原的生活她们是否过得惯。 撒耶坦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加兰德面前，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打断他的思路。讨厌的是，周围没有任何人可以看见这个恶魔。有时候加兰德就好像在对着空气说话，又独自生气一样，活脱脱一个疯子。 幸好古温克这个天下第一丑八怪不太敏感；换做他人，早就躲加兰德远远的了。 他们走在路上，加兰德还试图试探丑八怪。恰好撒耶坦走在少年身边。 “古温克，你看得到我边上有个人吗？” “人？并没有啊。” “可是……”加兰德试探着向他坦白，“我能看见一个人。他会一直和我说话。” “哦。”古温克的反应平静而又迟钝。 “你不想发表点什么看法吗？” 古温克没什么看法：“和你说话，那你就和他说话呗！” “可是我对着空气讲话，你不会感到害怕吗？” “怕啥，你都说了那里有人。” “可你没看到啊！” “小主人都说了有个人，就有呗。” 不知道为啥古温克能看这么通透。他满不在乎地说，“我管那么多干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嘛。” 加兰德觉得超级生气，这个家伙，怎么完全不会用自己的脑子思考？还一副坦然处事的样子，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看到恶魔走在古温克的身边，突然一把推倒古温克。丑八怪猝不及防摔倒，刚好撞了一下恶魔。 撒耶坦这家伙，虽说他好像能读懂少年的心思一样，但刚刚那一下太快了，加兰德自己也没有经过脑子，恶魔更来不及偷听。 撒耶坦很生气，他就像洁癖一样极其厌恶人类的触碰。 而古温克摔倒的时候，的确凭空撞上了什么。丑八怪没有在意，以为只是摔倒的过程中崴了一下，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哼哼。 “小主人，你怎么无缘无故推我！” “我存心的。我觉得好玩。”加兰德故意说这种难听的话。 真是没想到，古温克这家伙贱到骨子里去了，一点也不生气，还嘿嘿笑上了。 “哎呀，我的小主人，你学坏了，还拿我寻开心。” 加兰德一听，本来只是一时的恶念，瞬间成了勃然大怒。 “我拿你寻开心你不生气？那我要是真的疯了，要把你杀了，你也给我杀吗？” “哎呀这个……万一你要杀我，我可以跑嘛……” “你真是个贱人！” “嗨呀，小主人你还夸我……” 主仆二人打骂得热闹，恶魔只在一旁冷笑。 “人啊，就像小鸟，春天的时候放声歌唱，都忘记了严冬的时候，差点冻死。” 撒耶坦有什么话也没直说，就这样发出含沙射影的感叹。 加兰德没心思听这些玩意，他有时很讨厌撒耶坦。因为他始终觉得，就是这个恶魔把慈祥的荷敏托老师变成那副疯癫的样子。 “一定是撒耶坦耍了什么花招，用一本假书害他走火入魔。” “人心可比你小脑瓜里想的要复杂多了。老头没有疯，他只是太过痴迷不该碰触的知识。” 随便恶魔怎么说，加兰德在理自己的思路。他疑惑一件事情，“是不是心地邪恶的人才会看见恶魔？我之所以看到恶魔，就是因为做了亏心的事情，杀死了同族的伙伴。” “哈哈哈——愚蠢！浅薄！昏庸！”恶魔偷听到少年内心的想法，对那些内容报以冷笑。他所说的修辞都来自于高贵的帝国语言，全是书面语，加兰德一个字也听不懂。就当他在自说自话。 再想到荷敏托老师，“那个老头是不是邪恶的人呢？即便看上去没那么坏，心里也肯定坏透了。竟然平白无故想要召唤纯粹的邪恶，把自己的生命都搭进去，到底为了什么！” “你不懂，追求纯粹的知识，人会摒弃善恶的执念。至少老头是个执着的学者。”恶魔在这一点上略表敬意，但很快又否认，“只是他太笨了。愚蠢是无药可救的缺陷。” 加兰德无心过问荷敏托老师，他又不禁想起自己。他原本自认为是个正直勇敢的人，可是经历许多事情之后，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卑鄙小人外加懦夫，所以才会不停地看到恶魔出现在眼前。 “我甚至能和恶魔自由地交谈，果然我是一个极其邪恶、黑暗的人吗？我真的有那么坏吗？” 他的心思传达到撒耶坦的脑子里地速度，远比说话要快得多。 撒耶坦竟然也会生气，像吵架那样板着脸，气呼呼地说：“恶魔从远古的时候就存在了，那时候连天使都没有，更别说你们人类这种低级恶心的生物了。恶魔才是造物者钟爱的杰作。你们，不过是一群可怜的半成品。” 说完，撒耶坦消失了。这一次消失得比较久，一路上不再出现。 加兰德还会思索许多细微的问题，他一边想，一边就走到了那家便宜的小餐馆。一枚铜板的饭稍微贵了点，可是主仆二人都饿着呢。离开教堂之后，沿路没有野味，身上也早就没有了干粮。 吃饭时，加兰德还是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跟古温克讲了一遍。然后很惭愧地说，这一趟什么钱也没赚到，就带了几枚冥币回来。 古温克没有责备的意思，他说：“小主人啊，我说这个你别生气哦。赚钱这种事情呢，还是我们当奴隶的更在行。你看看我，每天吃饱睡好还能赚一个铜板，到今天已经赚了三十四块铜板了。” 丑八怪得意地接着说：“你们当主子的啊，就应该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呆着，等着我赚钱。只要你花钱的速度，小于我赚钱的速度，我们两个人就是赚了。” 被他这么一说，加兰德更是觉得愧疚：“哪有这么当主子的！把奴隶丢出去赚钱，自己在后面不劳而获的。” “欸——”古温克一摇头，好像很懂的样子，“主子就是这么当的，不然怎么叫主子呢？” 加兰德心里面是不想这样的。他以为主人应该是个厉害的人，就像父母一样庇护奴仆。只是碍于眼前的事实，他的确不擅长干活赚钱。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领域吧！ 他摆弄着那块冥币，跟古温克说：“我们今天休息一天，拿着钱去看看有什么可以买吧！” 他们吃饱了去集市上看，有卖花布的，有卖米面的，还有各种水果蔬菜、五金杂货。 “春天的时候放声歌唱，忘记了冬天的严寒……” 加兰德叨念着恶魔留下的箴言，心想现在已经步入盛夏，天气非常地暖和了。可是去年冬天的时候，确实寒冷异常……自己在家里，都差点冻死。如果新的家比营地那里还要冷，岂不是要准备更多地物料过冬？ “嗯，家里的御寒衣物都是皮毛做的，应该买一些针线给娆娆，这样她就可以做更好的衣服了……” “铁匠铺里有个非常有趣的小火炉，可以把碳放进去，慢慢地燃烧，还能抱在怀里群暖，也应该买一个才对……然后再买一些煤炭就完美了……” 他这样盘算，带着古温克采购。这些物品花了他们大部分的钱，二人背着沉甸甸的东西。 “我们回家吧，让女孩们开始准备过冬，然后我们再回来城堡谋生。”他吩咐道。 古温克自然是说什么都好，连连点头同意。二人在城里又游览了一番，傍晚出了东门，步入密林。他们生火休息，寻找能吃的野味自不在话下。熟悉了路途之后，就能快速地往返于苔原驻地和城堡之间。 加兰德合计着今后的日子，望着璀璨繁星和城堡高处点点灯光步入梦乡。 第91章 幻境 毛猴 这一晚加兰德睡得很踏实，但是他醒来的时候，并不是躺在原本的小路边，而是一条陌生的大路上。站起身来，不见古温克，而且连身边的行李都不见了。四下找寻一切都不见踪迹。 加兰德愣了一会，“我在做梦吗？” 捏捏自己，分明是疼的啊……他仔细摸摸自己的手啊，脚啊，全都知觉分明，可是……身处的环境完全不同，身上只剩一件单衣穿着……衣服的感觉也很奇怪，像是穿着，又像是没有，甚至自己究竟有没有这件衣服，都令他陷入困惑。 再看天空，灰蒙蒙的犹如笼罩了浓烟一般。前面不见人，后面也不见人，空旷的一片。 “我是被贼人盗窃了吗？还是古温克拿着东西跑了？” 细想又不对，“古温克若是要跑，早就跑了。”加兰德反而担心是奴隶遇了麻烦，于是大声呼喊：“古温克——!古温克——！” 空旷的大地完全吞没了声音。这无边无际的苍穹下面，什么都没有。 “亦或是撒耶坦在作祟？这奇怪的地方，难道是他变出来的？”少年这么想，于是又大喊：“撒耶坦——你在吗——？” 声音依旧被淹没，毫无反馈。 加兰德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朝着他认为是前面的地方走。 走了不知道有多久，路渐渐地就没有了，只剩下漫无边际的平地。地上是像灰烬一样细腻的成分，什么植物都没有，远处也没有山石亦或动物，只有无尽灰暗的天空、灰暗的地平线。 微风时不时扬起尘埃，他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像是走了一整天一样。在这片无尽的苍茫里，就觉得眼睛也是瞎了一样，辨不清方向。 后来走着走着，他觉得脚下开始松软，踩一脚就会深陷。而且走得更深入之后，脚就陷得更加深，几乎陷进半个身子了！加兰德有些慌张了：再这么走下去，肯定会整个人陷进去！他又急忙寻着来时的脚印向后退。 这时，一阵大风吹过来，地上的尘埃被吹得四散，人待在里面几乎喘不上气来。加兰德用衬衣捂着嘴巴，等了许久，风才停下。再找来时的脚印，又找不到了。 加兰德只好沿着记忆里的方向再走。大概是走偏了方向，过了许久也没有从尘埃里走出来。一直都是莫过膝盖深的尘埃。 又走了不知多少时间，一副巨大的动物骨骼映入眼帘。抬头看，足足有三丈高。是一副巨型的脊椎骨，蜿蜒地平躺，一半已经掩埋在灰烬中。再看骨骼下面，有好多“人”在工作。他们忙着剔除骨骼上腐烂的肉。 可是说他们都是人，还不太贴切。再走近了看，他们个子很小，站立着仅超过加兰德的膝盖。他们有头颅和四肢倒是没错。但是身上又圆又厚的长毛，像毛球一样，伸出干瘦的四肢。头上又戴了奇怪的兽骨面具，面具有一只尖尖的嘴巴，一双窟窿下面露出两只眼睛。 那些奇怪的人一边努力干活，一边吱吱叽叽地讲话。加兰德觉得好玩，站在一边偷看。 “原来这些小人都是毛猴子。怪怪的，像人一样的猴子。” 他们大概是要剥出巨大的白骨有什么用途。只见他们砍下腐肉随手丢弃，但是对那骨架爱护有加。巨兽的头尾也腐烂得严重，上面的肉有明显剔除的痕迹。 在荒原上，死去的野兽通常都被秃鹫啄食干净。头颅都会被秃鹫叼去山崖上摔碎，啄食脑浆。看眼前的骨架，腐肉所剩不多，莫非也被食腐的鸟兽啃食过？从那骨骼上留下的巨大痕迹来看，来吃腐肉的鸟类也一定身型巨大。 不多时，真的有巨鸟飞来，落在骨架边上。看它头上没有羽毛，还真就是只秃鹫。 可这个地方的秃鹫也是奇怪，脸长得也像个面具，像是一个木雕的脸上钉个黄铜的嘴巴。它嘎嘎一叫，毛猴们吓得瑟瑟发抖。 戴面具的秃鹫也想要这副骨架。它的利爪擒着白骨，展开翅膀比划。 划了两下，哦，很可惜。这只戴面具的秃鹫比骨架小不少，它的力气不足以带走整副骨架。但它也舍不得丢弃，霸占着骨架不放，驱动翅膀赶走周围的毛猴。 原本爬到骨架上面的毛猴非常害怕，赶紧逃下来。秃鹫见到它们笨手笨脚的样子十分生气，张嘴去啄食。 下面还有六七只毛猴，全都躲到骨架与地面的夹缝里。秃鹫看了看，嘴巴无法啄食缝隙深处，只得放弃。回到骨架顶端，张嘴要啄那个趴在顶上的毛猴。 那只毛猴怕了，加速逃跑。秃鹫朝它叼，它往后一跳，躲了过去。一瞬间脚下失去了平衡，从骨骼顶上落下来。幸好腰上系着安全绳，并未摔在地上，而是被摇摇晃晃地挂在半空中。 “吱吱——！吱吱——！”毛猴向同伴求救，它们的声音好像小老鼠。 秃鹫得了便宜，张开翅膀，伸出脖子去啄它。那只毛猴扑腾着，向上爬来不及，绳子又解不开，只能在半空中不停喊。 下面躲着的毛猴也很急，纷纷跑出来叫喊。它们对巨型秃鹫而言实在太小了。手上的工具不足以攻击，只能干着急。 加兰德见他们有麻烦，想跑过去帮忙。说来奇怪，分明他的衣服都在，武器却不在腰间。四下找找，尽是尘埃和灰烬，连个石头也没有。走近了，倒是看见那些毛猴手上的工具，有些砍刀刮刀之类的，自己脚下还踩着一把锯子。 他拾起锯子，朝半空中挂着的毛猴大喊：“喂，给你这个！” 那个毛猴听到了喊声，先是犹豫了一下。看到少年晃着锯子，知道是要扔给自己，便伸小手出来接。加兰德用足了力气，一下就扔到它手上。 秃鹫啄了几下，都没能啄到那猴人。最后气急败坏地张开嘴猛用力气，眼看就要啄到了，那毛猴却恰好锯断安全绳，落在松软的尘埃里。 秃鹫生气了，死死盯着加兰德。它张开翅膀，这个个头对于少年而言可是无比巨大。 加兰德飞速躲进巨型骨骼下面，秃鹫跳下来回啄他，他则用尽了机灵劲儿，左躲右闪。突然秃鹫的头卡在两根骨头之间，加兰德握着手里的小木槌对着它一通乱打。 秃鹫更加生气了，猛烈地顶撞、摇晃巨型骨骼，把整副骨骼都掀翻了。 可能是这骨骼积年累月，有些碎裂的缝隙。随着它被翻过去，一部分碎裂开来。少年和毛猴们都被压在骨头底下。秃鹫发现这块骨头的尺寸刚好，可以抓走，这才心满意足不再追究。它修整一会骨骼周围的碎屑，最终抓住骨头飞远了。 加兰德跟着那群毛猴一起爬出来。毛猴们围住他，叽叽喳喳地说话。看来它们都是非常聪明的动物，对刚刚发生的事情有明确的判断。认定加兰德是救命英雄以后，毛猴们凑到他脚边欢呼跳跃，还凑到他身上蹭。 加兰德高兴地抱起一只猴子。这种毛猴身上的长毛有股动物臭烘烘的味道。离近了看，他们脚上也没有穿鞋，光着脚。他们手脚像人一样有趾头，但形状更像动物的爪子，不仅骨节更大，而且有又黑又厚的指甲。 他们讲的话少年一句也听不懂。他想问他们有没有吃的，自然，对方也听不懂。 加兰德就比划着，吃东西，喝水的样子，又摸摸自己的肚子，连连说：“我饿了。”毛猴们交头接耳一阵，大概是明白了他的诉求。他们也互相比划着，让少年跟他们走。 “嘿嘿，我帮助了他们，他们肯定会用美食回馈我吧！”加兰德想着，放心跟随他们离去。 第92章 幻境 环形山 毛猴们带着加兰德来到他们的营地。互相叽叽喳喳了一通，最后达成了一致。其中一只看上去比较老的毛猴拿出一个水袋。少年特别高兴地接过来，喝了一大口。那水又清凉，又甘甜，是他这辈子喝过最好的水了。 这是一处临时的营地，用干草和碎骨头搭的帐篷，地上铺了些柔软的草做床铺。二十多只毛猴驻扎在此。看它们搭建房屋、武器、饰物用的不是木头，全都是骨骼。 “原来如此，巨兽的骨骼就是你们生活常用的材料啊。” 喝饱水之后，那些毛猴又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掏出来果子一样的东西，递给加兰德。想必这就是吃的了。少年想也没想就接过来。 可是这果子到了他手上，竟然是会动的，在手上扭来扭去。加兰德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这哪是什么果子，明明就是个长了脸的妖怪！这个小玩意有张人一样的脸，特别丑，正在那里咧着嘴尖叫。 加兰德怕了，这怎么能吃呢！他再看看那些毛猴，都很平静地望着他，一点异常也没有。他把奇怪的食物递回给猴人，连连摇头，说不能吃。 毛猴们十分奇怪，互相看看彼此，又看看加兰德。一只猴人吱吱地把果子推向加兰德，让他收下。少年使劲摇头，表示坚决不要。 一个猴人接过果子，大咬一口。那果子大概是疼了，大声尖叫着。猴人把尖叫的果子递回给加兰德。加兰德更是不敢吃了，头摇得更厉害。猴子人这才明白他是怕了，就一阵陈嘻嘻嘻地笑。 加兰德也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这个吃法，自己真是吃不来。 少年饿着肚子帮着那些毛猴忙了一会。突然听到远处有叽叽的喊声，原来又有更多的毛猴走了过来。他们拖着巨大的骨骼缓缓走来，前面还有一只小的毛猴带路。 它们见面了，聚在一起说了很久的话。期间这边的几只毛猴指着加兰德手舞足蹈一通，大概是描述了前面的故事。它们描述得又惊又险，最后全靠少年的机智——大家得救了。完美，众多毛猴纷纷对他投来敬意。 回归正题，所有的毛猴一起用绳索把巨大的骨架捆绑。它们齐心合力拖动，骨架开始缓慢滑行。走到一处缓坡，骨架开始加速，不比用很大的力气就能拖走。骨架在尘埃里缓慢滑行，像个巨型雪橇一样。 那些猴人纷纷喊加兰德上来。 少年爬到骨架顶上，欣赏沿路的风景。这个奇怪的地方，好像没有太阳一样，始终都是灰暗的、不像黎明也不像黄昏那样。远处的地平线上，好像有起伏的山峦。脚下，则是无尽的细腻尘埃。 “唯一的优点是气候宜人。稍稍有点温热，穿得少也没关系，十分舒适。” 大概走了一天的时间，说一天是少年的感觉。他觉得困了就在骨架上睡觉。有时醒了，有时又睡了。毛猴们井井有条地运送骨架，朝着某个既定的方向前进。 加兰德慢慢忘记什么是饿了……他也不知该怎么办。 又走了一会，眼前出现了一座非常有趣的山。那山，感觉不是很高，但是很宽，上面是扁平的，像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中央，还有个更有趣的山，极其高，孤零零地伫立。而且那座山也是平顶的，好似大树桩的当中套了一个小树桩。 又走了许久才靠近。原来不是山不高，而是距离太远显得矮。到了山脚下，这山比他这辈子见过最高的雪山还高。那些猴人从骨骼上跑下来，跑去一起拉着绳子，把骨架往山上拉。 加兰德也去一起帮忙。 山间有条路一样的地方，可以拉着骨架滑上去。这座山的质地坚硬，但看上去细腻，与此地常见的灰烬和尘埃类似。 走了好长一段山路，终于到了顶上。加兰德这才发现，原来所谓的平台，是一座广大的环形山，一大圈山。而此刻站在山顶上向下望，是一片广袤的绿草地。中央还有积水潭，和无数毛猴的营地。 它们的营地，比起坷兹的营地都要大上许多，感觉是坷兹部族全部的领地加在一起。 “哈哈，这里是你们的荒原。而且，这里一点也不荒凉，这里好美。” 而先前外面看到的小“树桩”，原来是环形山中心的另一座山。 “这大山是环形的，莫非那座小山也是环形的？”加兰德距离太远无从知道。虽然与这大山相比那是座小山，但所谓的“小山”，也比自己定居的雪山要壮阔雄伟得多。山顶云雾腾起，直接连着天顶。 环形山边缘的毛猴大喊，草地上居住的毛猴们纷纷从帐篷里出来迎接。巨大的兽骨是它们制作帐篷的材料。有巨型肋骨，也有巨型头骨，披了干草。用心非常精巧。 众多毛猴喊叫着，合力把骨架滑下环形山。 接着它们商量着，把骨骼拉去一处空地。看来是要搭建新的帐篷。 这些毛湖的打扮都类似，全是灰色毛球一样的长毛，细细的四肢。加兰德真的一直很奇怪，那身长毛究竟是衣服还是体毛？而且加兰德开始对他们脸盲了，完全搞不清这些毛猴究竟谁是谁了。 他站在一边看着，这时有个吱吱叫的毛猴过来，跟加兰德比划了一通。少年欣然领会，便跟着它走。他们来到一处巨型白骨帐篷下，毛猴请他进去。 撩开厚重得干草，这帐篷里面是毛猴的家族，几百只毛猴都住在里面。帐篷的中央，就像大堂一样，有几只年老的猴人围坐着。他们面前摆着长脸的果子，都是生的，直接吃。这些小动物似乎不会生火，也没有锅。 而帐篷上面，巨大骨架顶上垂挂了无数藤蔓，上面挂着毛茸茸的大袋子，无数毛猴从里面探出脑袋。大家都好奇地围观加兰德。 年老的族长请加兰德入座，拿人脸果子给他吃。 这里有各式各样的果子，大小各异，颜色鲜艳。但是每个都长脸。有的还长了两张，会自己和自己打架。 猴子们吃得开心，用力咬一口，果子会撕心裂肺地嚎叫。说实话，挺恐怖的。加兰德始终有心理障碍，不肯吃这些玩意。 毛猴们只好盛一碗糖水给他。清甜凛冽的水，喝一口神清气爽，少年觉得分外可口，连连点头。 装糖水的骨头碗也是有趣，舌头一舔，就会被吸住，拔也拔不下来。还要从侧面用力气，一点点把舌头缩回来。原来骨头上有许多细小的孔隙，会吸住舌头。他觉得有趣，还捧着空碗在那里玩。 毛猴又盛一大勺糖水给他。这时候，少年猛然发现原来糖水里漂的小小种子，也全都长着脸呢！那张脸太小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看清楚，刚刚都一股脑喝了。 “妈耶！算了算了，不敢喝这玩意了！” 他连着骨碗和糖水全都还给毛猴，这些毛猴们哈哈大笑。 这时小的毛猴跑过来，好奇地揪加兰德的头发还有衣服。其实他也特别好奇，“毛猴头上有骨头的面具，真的是他们的脸嘛？这些小家伙的面具松垮垮的，难道是戴上去的？” 他忍不住抓起一只小毛猴，揪揪它的长毛，又轻轻捏捏它的“面具”。小家伙被他揪疼了，在他手上吱吱乱叫，还用脚蹬他的脸。 “哎哟！”加兰德一松手，小家伙便跑开了。 年长的毛猴们讲了好些话，加兰德也听不懂，就跟着瞎点头。过了好久，他觉得困了，两只眼皮不停打架。毛猴们好像都不需要睡觉，还是叽叽喳喳地聊天。后来他们发现加兰德昏昏欲睡，便指引一处毛茸茸的袋子请他去休息。 少年的四肢可没有他们灵活，无论如何也爬不上去。猴人们互相对视，商量了一番之后，在帐篷的地面上铺了一张毛茸茸的床，请他来睡觉。 加兰德也记不清细节了，只知道自己困蒙蒙地就爬上去，合上眼睛休息。 第93章 关于恶魔的传说 加兰德觉得有一阵阵清凉的风吹着自己，渐渐地醒来。眼前还是露宿的那条小路，古温克就在身边鼾声震天，行李全都在，自己的衣服也是完好的。 “果然是，做梦了吗？” 他寻思着，可是梦的场景也太过真实，而且历时甚久，仿佛好几天都已经过去了。 他又看看手腕上，却是分明有一条伤口在的！看这伤口的样子已经是一天前造成的了，这样看来，刚刚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是妄想！可是自己又睡了多久呢？ 他喊醒古温克：“快醒醒，我们睡了多久了？” 古温克很不情愿地起来，他本来想一口气睡到中午，现在看看，太阳才刚出来。 “什么睡了多久啊……他揉着眼睛，小主人，这也没睡多久啊，太阳才刚出来。我们急着回去吗？” “我们只睡了一个晚上……？”迦兰德不太相信，他想找点证据。 “你看看，那边那几个人，都还没有醒呢！”古温克委屈地指着旁边一路人马。记得睡下的时候，是跟他们作伴的。那些人还没有动，果然是时间没有前进。 “好生奇怪！我分明经历了许多事情，手腕上还留了伤口。莫非我在那场奇怪的梦里，有不一样的时间？” 加兰德想了想：“我都能在大白天亲眼看到恶魔，这段经历也不足为奇。但那个地方，与撒耶坦又有着怎样的关系呢？是他动用阴谋诡计，将我哄骗了去的吗？一定和他有脱不开的关系，待我见到了他，要好好问一问。” “古温克，我们继续上路吧！”少年踢醒丑八怪。 “什么，小主人，现在啊？”古温克都不想站起来。 “我已经醒了，现在不想在这坐着。我们早点回家。” 古温克尽管不情愿，但是没办法，主人说了就要照办。他只好收拾行李跟着走。二人离开小路，顺着原来的路往家里走。 说来也奇怪，最近一直都没有看到撒耶坦，加兰德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他试着在心里念撒耶坦的名字。念了好久，也没有见他。 “有的时候他无处不在，不胜其烦。现在又完全消失不见了。难道是故意不来？” 呼唤几次没有成功，少年脑子里回荡着疑问。他问古温克：“喂，丑八怪，你听说过什么是‘恶魔’吗？” “嗯，恶魔啊……听过。小主人，你有想要害的仇人了不成？”古温克反问。 “这话要怎么讲？” “这个嘛，嘿嘿。就要说我见多识广了。”古温克二话不说先开始吹牛。 “我还在塔瑟人的手里当奴隶的时候，就看到有妇人被他们残忍地烧死。然后听说呢，这个妇人运用巫术，召唤出恶魔来，将一个小孩子害死了。所以那个时候我就记得，恶魔是可以害人的玩意。您要是有什么仇人，可以找个那种巫婆过来，召唤恶魔帮你害死他。” “恶魔可以害人？那你自己见过恶魔吗？” “见过啊！”古温克信誓旦旦地说，“那时候他们烧毁妇人的东西，我看到了，是一个小小的娃娃。牛皮缝的，上面写了恶魔的名字。那个东西啊，夜里就会变成恶魔来害人的。” 古温克绘声绘色地描述那时候杀死妇人的惨烈景象，还把那个牛皮娃娃害人的方法说得十分细致。加兰德本来还认真听的，听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不对，这个家伙喜欢吹牛，他的话连十分之一也不能信。” “如果恶魔能害人，难道自己还能请撒耶坦去害死谁？我有什么仇人吗……” 坦白地讲，加兰德从不觉得仇人需要召唤恶魔去害。 “我有仇人不假。害死我父亲的首领和大将军，都是我的仇人。但我恨他们，自己想办法杀就是了，我从未想过要用超自然的方法去害人。” 说到这里，加兰德又想：“虽然首领做过的事情无法原谅，但是萨吉是自己的好兄弟啊！一旦自己开始复仇，必然会伤到害萨吉，到时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又该何去何从……” 这是何等难办的情况，加兰德的心绪复杂。当他思绪万千的时候，偶然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再回头，撒耶坦俨然就在身边。 许久没有见面，再次相逢，加兰德竟然还觉得有点高兴？他很难确切地形容出这份感觉，明明很讨厌恶魔，总觉得他在试图谋害自己；可是又很依赖他，期待他的指引。 “我喊你喊了很久了，你怎么都没有听到？”加兰德问他。 “有吗？哼！我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吗？拿我当什么了？”撒耶坦用眼角的余光看看他。 “你喊我吗，小主人？”走在前面的古温克倒是讲话了。看来他听到加兰德的声音，以为主人喊自己呢。 “没事，你继续走。” “为什么，只有我看得见你？荷敏托老师那么博学，他怎么都看不见？古温克也看不见，族人也看不见，只有我……” “你以为我乐意这样？”恶魔还听不高兴的，“要是人人都看得见我，我都懒得搭理你。” “哼。” “但你可以在背后捉弄人，不是吗？”加兰德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小块石头，递给撒耶坦。 撒耶坦知道他想干嘛，也没多说，丢出小石头，打了古温克的头。然后漠然地看着加兰德，好像在说：“这样满意了？” “哎哟！”古温克捂着脑袋回头，“小主人你打我干嘛？” “没有啊。”加兰德笑着装糊涂，“是天上的鸟儿干的吧！” “什么鸟儿啊——哪有啊！”古温克一脸埋怨，“明明就是你干的啊。你都在笑了，我还看不出来么！你没事干作弄我！” “真的没有……”加兰德更忍不住笑了，就算是默认了吧。“那么你走的快一点，走到前面去，我就不作弄你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哼，那你自己静一静吧！”古温克听了，便大步往前走去。走了一段还回头看看，确认小主人是不是这个意思。 支走了古温克，加兰德与撒耶坦的对话就不会被听见了。 “撒耶坦，我有话想要问你，你可以坦诚地告诉我吗？” “什么？” “你就是荷敏托老师试图召唤的那种恶魔吗？” “那种恶魔？你什么意思？”撒耶坦的样子好像很鄙视似的。 “我的意思是说，你是某一种恶魔，可以被人类召唤出来？” 撒耶坦瞪了他一眼。 “不是吗？” 也没有回答。 “你究竟为什么要来到我的身边呢？我也不会召唤的法阵啊……我应该也从来都没有期盼过什么恶魔……完全就是，你自己来找我的啊！” 撒耶坦把背过脸去，什么问题都不回答。加兰德也索性不走了，他站在撒耶坦背后继续追问：“所以说，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主动来找我的呢？” “你这小子，脑筋确实转的快，很多事情不用我点拨，你也能猜出来。”撒耶坦点头赞叹。 “我猜不出来，我在问你。为什么你总是不讲话！” “恶魔——”撒耶坦只坦白了一句话，“不可以和人类讲话。” “恶魔不可以和普通的人类讲话！”加兰德纠正道，“但我不一样，我是个能看到你的人！”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在远古的神殿里找到了我父亲的遗骸。果然这一切，都是和我的父辈有什么渊源的，对吧！而且你一直都没有走，所以是不是，仍然有什么尚未解决的事情？” “你很聪明，但你知道的还是太少。等你全都知道了以后才会明白。” 恶魔随心所欲地离开，“我还有事情要忙，不陪你玩了。” 看来他仍在伺机等待，只是不知在等待什么。 加兰德伸手抓住恶魔的长袍。撒耶坦愤怒地回头。 不知什么时候，恶魔的手里握了一柄锋利的水晶锥子，直指加兰德的咽喉。少年也是怕，连忙松手。但是那锥子的样式甚是好看，材质也不是常见的，总是会吸引他一些目光。 撒耶坦手持利刃步步逼近，加兰德略微后退，心里想着对方应该不会真的动手。 “我说过不要碰我，不要再做第二次。你不要出于好奇心就去试探我。时机还没有成熟，现在你不会明白。” 撒耶坦一字一句地点指着加兰德，严肃地说完，然后闪身不见。 加兰德又大喊几声，也不见他。少年不甘心，试着在脑海中回想恶魔的模样，回忆撒耶坦的言行细节。突然灵感一线，好像碰到那一条思绪了。 “不要玩了。回去看看你家的女孩吧。” 耳畔的声音响起又消失。是撒耶坦的警告。 “这话什么意思，莫非娇娇娆娆遇到了麻烦？”加兰德心里一惊，确实没有心思玩了。他的心又飞回家里，此刻只想与古温克快点回到雪山脚下的土房子里。 第94章 族人的信物 二人加快了脚步，三天走完了回家的路程，在黄昏的时候，终于赶回了山脚下。远远望去，土房子静静地躺在碎石和苔藓当中，并没有异样。 只是，两个女孩没有出门迎接。加兰德明显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妙。 冲进家里，两个女孩都不在。 “这么晚，会不会出事了！” 加兰德非常害怕，他努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但还是不停地翻看家里的情况。小房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家具。一只木箱是存放衣物的，没有翻动的痕迹。残留的食物也在，至少没遭到暴力破坏。 “小主人，羊都在的，并没有少。马也在的。”古温克跑进来汇报。 加兰德点起火把再仔细查。房间里面非常整洁，可见女孩们是充足准备后离开的。被褥也平整，上面放了一只箭矢，似乎是有意留下的信物。 “这不是我们部族的工匠做的箭么……” 加兰德拿起箭来仔细看看，做工、材质他都再熟悉不过。箭矢都是工人手工做的，工匠的手艺各有千秋，一眼就能认出来是谁的。 “部族的人来过了……”加兰德肯定地说。“他们留下这枚箭，应该就表示让我回去一趟。娇娇和娆娆现在就在他们手上！” 部族的勇士都是文盲，互相通信自然要用信物。表达善意还是敌意，则要看物品周匝的情况。这样周匝完好无损的情况，通常来说是善意的。 “我可不相信他们的善意。他们没有让家里的女孩子带话，而是强行带走了她们，这是逼迫我一定要去，而且越快越好。” “什么？这些人也太过分了吧！”古温克跺着脚，跳起来说，“他们把小主人赶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怎么又逼小主人回去，肯定是要下圈套加害于你！小主人，你可别去啊！” “嗯，好啊。”加兰德点点头，“我不去这个圈套，以后就跟你这个丑八怪过下半辈子吧。” “诶嘿嘿嘿……说的什么话。”古温克笑得都不好意思了。 加兰德说的分明就是反话。两个女孩是他最重要的家人了，哪怕明知道刀山火海，也会去走一趟的。话不多说，他扔了行李，起身就要走。 “备马，我连夜过去。”他吩咐道。 出了房间，古温克牵来黄马。 加兰德来不及换衣服，他还穿着一身教堂的粗麻布衣衫，系着城里的腰带，活脱脱一个北方人。为了轻便出发他没带铺盖，只背了弓箭带着猎刀，就即刻出发。 “哎呀呀，小主人，你这就走了么……”古温克一着急竟然要哭，话也讲不出来了。 加兰德倒也知道他想讲什么话，只是他无心安慰古温克，冷冷地说：“我若是没有回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说罢策马便走。 古温克还喊着小主人，眼泪都下来了。 加兰德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心想，古温克那家伙狡猾多端，即便没有了自己，也总会想办法活下去的。可是娇娇娆娆都是娇弱的女孩子，没了自己，真不知道他们该怎么办。若是部族的人还想耍什么花招，自己一定新账旧账一并算了，拼个你死我活！ 夜晚的荒原天气晴朗，繁星照耀着前路。夜里骑马不太安全，黄马自己也常常看不清路而跌倒。加兰德这匹马只是普通的驮东西的那种马，跑得也不快。 他举着火把前进的时候，无数饿狼的眼睛紧随着他。夜晚的草原上不断传来动物凄厉的叫声。 他奔波的路上稍稍冷静了一点，盘算着：如果是虎吓家意图暗害，绝不会留下信物。想必还是大营里的人来找他。自己回去了不能急着发脾气，先要讲理。 他急得饭也顾不上吃，只可恨这马不能再快。 加兰德用他这辈子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坷兹部落，只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到的时候天刚亮，营地里有妇人早起挤羊奶。丝毫没有紧张的气氛。 他赶到营地，并未下马，而且骑着马来到首领的毡房外面。听到马鸣声，有仆妇出来，很不悦地问：“一大早的，做什么啊！” 骑马在营地里走动本身就是不太礼貌的事情，加兰德自己也是知道的。他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我要见首领。”他对那仆妇说。 “现在？”仆妇斜着眼睛看他。 “对，现在。”加兰德也不多说话，抽出刀来在仆妇面前一晃。仆妇大吃一惊，连忙进去喊人。 不多时，首领从账里走出来，身边带了几名随从。首领也是没有睡醒，还打着哈欠，衣服也并不整齐，脸上有几分不开心，大概是因为被吵醒了。出来看见加兰德这副打扮，穿得戴的都是外族人的物件，活脱脱就像看到他父亲站在自己面前。 首领心里的滋味真是一言难尽，酸着脸一言不发，假装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首领——”加兰德压抑着愤怒，还算恭敬地走上前去施礼。 “我此番前来，是想问问这支箭，可是部族里的勇士放在我家的？” 见首领不发话，加兰德又逼问道，“我家的姐妹二人，可在大营之中？她们如今在哪？让我见一见她们！” 首领心里十分尴尬，表面上依旧是装腔作势不做回答。幸好这时候，萨吉从被窝里冲出来，蹦蹦跳跳扑进哥哥怀抱里。 “阿哥——！你回来啦！” 堂堂一个部族首领，还要儿子来解围。 “你们小孩子说话吧，不要打扰我休息。” 第95章 兄弟相邀 “阿哥，终于见到你了，我差点以为要分开一辈子！”萨吉紧紧拥抱着哥哥， 看到萨吉的样子，言语间都是离别伤情，倒不像是有什么紧张的事情。大首领见到儿子出来，松了口气，自己趁机溜回去了。 “萨吉，我家的娇娇娆娆可在大营？”他谨慎地问。 “嗯，在的，前天就接来了！”萨吉抹抹眼泪。 “带我去见她们。”加兰德不敢更多地放松，强烈要求必须先见一见她们。 “她们在老嬷嬷的帐篷里，应该还在睡觉呢！”萨吉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拉着加兰德，跑去营地一隅。果然，两个女孩还在睡觉。 娆娆坐起身揉着眼睛，看到加兰德来了，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她很高兴，起身和加兰德拥抱，行为举止都没有异样。 加兰德又仔细问了她这些天的情况。娆娆很温柔地说，“我们这些天过得很好。之前营地里的勇士过来，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参与。而且首领吩咐过要善待我们，让我们回来营地等你。” 加兰德故作宽心的样子说：“你们没事就好。” 只是他心里并没有十分痛快。首领的做法表面上是善待两个女孩，实际上分明就是拿她们作为筹码，不知在打算什么。 “萨吉，究竟什么事情这么急，一定要我回来？” 萨吉似乎完全不在乎的样子，还惦记着一大早准备宴席款待哥哥。他天真烂漫地说：“阿爹不赶你走了。以后你都回来，而且就住在大营，和我们一起生活。这样多好！” “加兰德——！加兰德——！”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呼喊。 原来还有客人到访，远处的几个帐篷都是用来款待客人的，现住注满了人。只见那个人兴冲冲跑来，一把抱住加兰德。 “扎卡力？” “好兄弟，终于见到你啦！我好想你！” 扎卡力竟然在这里的……原来是许多旗尔丹部族的人到访。 “你怎么会在这里？” 扎卡力倒是不急着说明情况，而是搂着加兰德的手问：“好兄弟，你是连夜赶来的吗？一定饿了吧，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萨吉有一点失落，他自己也要准备好吃的款待哥哥的。加兰德却毫不犹豫地坐到扎卡力身边。 “你也来吗？”加兰德问萨吉。 “哦，我啊……好吧……” 旗尔丹的帐篷那里，准备了他们族人喜欢的食物款式，都是简餐。加兰德这些天饥一顿饱一顿的饿了很久，看到吃的，就像饿狼一样吃起来。 扎卡力挺开心的，还拍拍他的后背说：“慢点吃，别急嘛。” 萨吉呢，则在一边小声地嘀咕着：“就这么几个破玩意……我明明准备了更好的东西呢……” 扎卡力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讲述分别之后的事情。他看上去也不饿，倾诉思念之情的意愿要远远多余吃早饭的饥饿感。 而他诉说的事情，大多是自己带领族人打猎、对付时不时冒出来的塞扎人的经过。他在自己部族的地位越来越重，处理的事物也越发复杂。 倒是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扎卡力有意识地忽视了——妹妹。从前他当做至宝捧在手心里的妹妹，竟然只字未提，就好像根本不认识一样的。 “诶，萨吉，结婚以后开心吗？”加兰德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说不上来。你们结婚以后都是什么样的？” “哈，干嘛这么问？”在座的，扎卡力倒是早就成婚了。 “我不是说阿赞不好，她就是……有点凶……”萨吉说得非常不好意思，“可能是我年纪太小了，不知道怎么保护她吧……” 萨吉不敢多说。与阿赞成婚以后，他们的生活怪怪的。也许阿赞很不适应自己部族的生活，她那么直率，又讨厌仰人鼻息地生活。与首领一家的相处一定有许多难处。萨吉又是个孩子，完全不晓得如何处置。 扎卡力听出了其中含义，却毫不在意，就冷笑了一声。 “哼，她应该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 讲了一阵，突然部族里重要的人物都去大帐入座。又有仆人来恭请扎卡力。 扎卡力拍着加兰德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知道么？这才是真正的大事——我们要联合起来跟塞扎人开战。” “难怪！”原来这才是众人聚集在营地的真正原因。 加兰德跟随着进帐，看见首领和虎吓大将军端坐，强忍着激动的情绪向他们打个照面。 那二个人呢，看见加兰德这身打扮：北方人的衣裤，北方人的腰带……再看看这张脸，北方人的脸型，惨白的面容，真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大家心里各怀鬼胎，当着众人的面，谁也没什么话讲。 只有扎卡力一个人很开心，兴奋地对加兰德讲：“好兄弟，我直接和你说吧！” “你们首领提议，两个部族联合起来攻打塞扎人。他们这群强盗，终年来骚扰我们，不是强买强卖，就是抢劫、偷盗，从来没有做过好事。这些人留着，迟早是祸害，不如趁着我们强大的时候联合起来，消灭了他们！” 众人没有异议，这些应该都是他们已经商量过的内容。 “我阿爹嘛，你也知道的，他老人家身体实在吃不消了。正好他留在部族守着，我带这一群有精神头的年轻人过来，和你们坷兹的勇士一起去攻打塞扎人的老巢。” 许多陌生的年轻面孔都跟着扎卡力的话语点头。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都是旗尔丹的勇士。 “不过我来了之后啊，发现了一个特别大的问题。”扎卡力卖着关子说，“诶——” “怎么没有看到我们坷兹最厉害的勇士——加兰德呢，哈哈哈！” 他搂着加兰德向自己的族人介绍道，“这是荒原上的神射手，又勇敢又聪明，是我一见如故的好兄弟。只有跟我最好的兄弟一起出征，这个仗才打得有意思！” 旗尔丹的族人热情欢迎，首领那一边则是态度暧昧。 然后扎卡力低下头小声说：“你要是不来，我便直接回去了。” 加兰德无奈地跟着笑。 “难怪，难怪首领这么急着找我回来。” 没有人主动拆穿他们已经闹翻的事实。首领就假装加兰德只是贪玩跑得太远了。也没有人提及失踪到现在的嘎里。虎吓大将军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暗地里在咬着牙，恨不得将加兰德碎尸万段。 加兰德盘算着，为了自己的安全，尽量离虎吓家的人远一点才是。他认准了自己，一定会伺机报复。扎卡力来拜访的日子里，呆在好友身边最为安全。而带着全家搬走，最好一路搬到北方城堡去，才是万全之策。 于是加兰德拍着扎卡力的肩膀说：“你说要打哪里，我和你一起去便是了。这荒原上还不曾有我害怕的地方。” “嗯，有你这句话就好！来，我给你讲一下我们的计划，现在就剩你还不知道了。” 第96章 作战计划 扎卡力说得热火朝天，首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全场安静下来。 “加兰德，还是我来说吧。” “你是我们部族里最勇敢的战士，部族有如此重大的战事，自然也需要你来尽力。如今大将军的大儿子下落不明，小儿子还在家中休养，部族里有勇有谋，能征善战的年轻人，就是你了。而且你是我的侄儿，也是部族中的贵族，与扎卡力王子并肩而战，才不失我们部族的礼节。” 长辈教诲什么，晚辈不好插话，只能点头。 “加兰德，你这孩子贪玩，一连一个多月都不见踪影，我们也是等着你等到现在。” 大首领还装得挺委屈的。想不到营地里这许多人马，竟然还是在等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嗯！”扎卡力很肯定地说，“你不来，我是不会放心去参战的。” 扎卡力这一方，也是用心良苦。他装作没看出加兰德与部族之间的嫌隙，强烈要求把重要的位置留给他，这样才能给他建立声势的机会。扎卡力可是个天生的领导，精通在人群中树立威望的方式。 加兰德则是个天生闲散的人，对于自己在人群中的地位没那么在意。他更关心朋友的需要。纯粹是出于“帮忙”的意愿来参战。 “塞扎人要怎么打，你都有计划？”加兰德问。 说到了最关键的问题，扎卡力一下子沉静下来。 “给你看这个。” 大帐的中央展开一张羊皮图卷，仔细辨认竟然是荒原的地图！ “这是荒原？”加兰德完全是猜出来的，他又惊又喜，头一次以这样的方式看待自己的家乡。 这张羊皮纸有年头了，说是二十年都不为过。而且古人画的形状没那么标准，只有个大概的意思。能看出这里是山，这里有树林，这里是峡谷，这里有河…… “所以，这里是我们坷兹？” “没错。”扎卡力将一块小石头摆在羊皮纸中央。 “这是前人留下来的地图，也是我们部族的重要机密。每次大营迁徙，就靠这张图寻找合适的牧场。”首领解释道。 “而你看这里，是我们旗尔丹。”扎卡力又摆了一块小石头。 “嗯……那么塞扎在哪呢？” 加兰德提出了一个笨笨的问题。扎卡力则叹口气。 “十年前塞扎人本来是和我们两个部族联合在一起，跟随荒原的大首领征战到这里。但是他们部族的人，性情与我们大不相同。” “他们性情暴虐残忍，又懒散不爱劳动。他们不种田、不放牧，就是靠着狩猎和抢劫为生。因为这种生活习性，他们居住的地方也和我们不一样——” “他们不喜欢土地肥沃的平原，而是选择地势险要的深山作为老巢。而且他们的老巢非常隐蔽，至今都没有人见到过。如果要击败他们，我们就必须要先掌握他们老巢的位置。” 原来还都不知道。 “这个月来，我们双方派出许多密探，向可疑的方向去探查。” 扎卡力在南北两个方向的深山密林里摆了一些石子。 “为了最快得到基本的情报，我曾嘱咐他们每个人，一旦发现了可疑的营地，千万不要急着探查，立刻回来报信，让我们先知道他们大概的位置。” “现在，这些方向的探子都陆续回来了。”他又陆续收起大部分石子。“但是去这里的探子迟迟没有归来。” 地图上，只剩下南方险峻的山坳处，还有一枚石子。 “我担心，如果他找到了塞扎人的大本营，很可能已经遭到不测。” 大首领与大将军并没有更多地话，而是淡定地坐着、听着。 扎卡力继续说，“老巢的信息非常重要，位置、规模和建造细节都关系到我们出征的成败。为了进一步掌握情况，我需要再次派人去探查。这一次，需要具体地锁定老巢的位置，深入了解他们的营地情况。因此此去艰险异常，不是常人所能胜任的。” 这时加兰德已经估摸到他要说什么了。 “为了保险起见，我必须让最信任的人去探查。”扎卡力说着说着，目光就落在加兰德身上。 说这话出来加兰德并不意外。他也没想过推卸，即便是九死一生的任务，对他来说，也无非就是好玩有趣，可以看到没见过的风景而已。他甚至都不曾害怕过，心底里总有种信念，觉得这一切根本不在话下。 “好兄弟。”扎卡力搂着他的肩膀，“我知道你是爽快的人。这一趟，我们兄弟二人一起去。” 这话倒是让加兰德小小地意外了一下：“王子殿下这么冒险没关系吗？” 不过他很快发自内心地笑一笑，想起来扎卡力也是个坦诚、勇敢真性情的人，和缩在宝座上的两位老人家不一样。 “那我也要去！我和阿哥一起打败坏人！”萨吉一听，立即跳出来。 还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就被首领喝退。 “大人谈论的事情，小孩子到一边去！” “可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和阿哥……” “退下！” 萨吉被好些个仆妇拉下去。他自幼受首领的溺爱，几乎没有参与过任何危险的活动，甚至打猎都不会。他是首领唯一的儿子，首领自然也不舍得让他参与战斗。 加兰德早猜到会这样，前途那么危险，他也不想带着萨吉。其实他也很宠溺弟弟的。 最后决定下来，旗尔丹部族的三名随从会跟一同前往。加兰德没有随从。大首领觉得探路而已，不比兴师动众，就随便指派了两个族人跟随着。一共七个人。而骑马去南边密林，也就五六天的路程而已。 “万事开头难嘛。这么难的开头，我一个王子若是不去，手下的众人又怎么会信服！”扎卡力说，“你准备好了，我们就一起出发。” 加兰德在营地根本住不惯，与其看那两个老家伙的臭脸，不如早点起身。他便说，“我没什么要准备的，现在就走也不是问题。” “好！”扎卡力的眼里闪着光，“不过没有那么急，我们明早启程。” 加兰德借住在扎卡力那里休息一晚。这次，族人为他准备了干粮和一些必备物资。萨吉还是开开心心地捧来一大包鱼干，笑嘻嘻地问：“阿哥，我上次带给你的鱼干，你都吃完了嘛？” 加兰德接过鱼干，偷看一眼萨吉的面目表情。弟弟一直都是那副天真、诚恳的样子，还有几分可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样的孩子会有害人之心。加兰德心中有些忌惮，脸上仍旧笑一笑，说：“都吃了。很好吃。” “嘿嘿嘿——”萨吉咧着嘴傻笑，还说，“这次也都要吃完哦！” 启程时，加兰德注意到一件事，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巫祝不在大营里。通常呢，打仗或是出门，哪怕最小的一件事，族人也会向巫祝献祭一点礼物再行动。 临走的时候，少年看到巫祝居住的帐篷不见了，周围摆放祭品的祭祀台还在。地上有一圈火烧的痕迹。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扎卡力好奇地问。 “哦，没什么，只是发现巫祝不在。” “巫祝去哪了？”扎卡力很吃惊。按理说部族的巫祝与部族同在，永远都不会走开。 “我们的巫祝不一样。每隔一段时间他会外出云游。日子不固定，也不晓得他去哪里。但是他经常这样，我小的时候就知道。没关系，他本来就不喜欢我，从不接纳我的供奉。我们上路就是了。” 第97章 荒原大首领 告别族人，一行人踏上去南边的路。营地的南边还有几片肥沃的牧场，属于部族中几个大的家族。路上还能看到他们的羊群在吃草。偶尔遇到了族人，他们还会坐下来休息，接受热情的款待。这一路走得不紧不慢，非常惬意。闲聊的时候，扎卡力提到了荒原大首领。 “加兰德，你大概还不知道，从东边有商队来到我们部族，告诉了我们天都的情况。” “天都？” “就是荒原部族的首都啊，我们所有四十个部族的大首领定居的地方。” 加兰德对这个一点概念也没有。他根本没听说过。 “你这人一辈子独来独往，对荒原的部族简直一无所知。” 这倒是。加兰德很清楚如何在这荒芜的地方生存。头顶上的天，是他唯一的主宰。 “他们来往于各个部族之间进行贸易，消息通过他们缓慢地传达。我们知道的事情，都是好几年前的变故了。” 扎卡力继续说。 “当年一统荒原的大首领早已重病不治。驾崩后，现在继位的是他的二儿子。” “什么？” 这消息的口吻与少年从小听到的那些故事迥然不同。自己部族的首领，从来都是慷慨激昂地告诉大家，“大首领的伤病很快就要痊愈，他会带着自己手下的人马回来，再一次横扫荒原。部族里那些最勇敢的勇士，会归于他的麾下。” 加兰德几乎是为了这个活着的。当他对生活中无尽的重压感到绝望的时候，就想一想，自己是部族里最优秀的弓箭手，有一份光荣的使命在等待着自己。 看到部族里的老人家吃得脑满肠肥，武艺逐渐荒废，他也会着急：“等到大首领突然回来的那一天，他们怎么来得及训练！” “那新首领还会回来这里继续征战吗？” “不会啊。” 扎卡力的否认非常轻松。 “听说新首领终日沉溺于声色犬马一类，继位之后邀请各地使臣进贡好玩的东西，从未提过出征之事。” “不再出征了！”加兰德大吃一惊，“那我们部族的首领，岂不是白白等了十年？” 扎卡力却反问道：“什么白等？安居乐业不好么？你以为他们就喜欢成天打仗？” “这……可我们以后该做什么，还有可以回去的家乡吗？” “恐怕我们没有家乡可以回去了。”扎卡力望向远处。 “当年荒原大首领带兵出征的时候，一整个部族都会跟着军队迁徙。长辈离开原本居住的地方，在新征服的土地上落脚。而原本的家乡，会由于荒原大首领封赏，成为其他部族的领地。” “荒原上但凡有水有草可以居住的地方，就住着先祖的后嗣。如果想夺回来，除非向他们开战。” 扎卡力又说：“不过我们本来就以游牧为生，四海为家。也不需要所谓的家乡。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乡。” 两个少年对于现在的家乡，确实感情更深厚一些。只是加兰德没想到，从小听到大听说的那些雄心壮志，被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全都抹杀了。当然，因为他独居嘛，也没有父母亲人在家悄悄告诉他，首领那些话都是骗人的。 “我们以后怎么办……？” “就继续生活呗。”扎卡力表示一切都没有改变过，仅仅是多听了一句消息而已。 “只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们两个部族的首领才决定联合起来，消灭塞扎那些害群之马，以后可以更加安定地生活。” “原来如此……如果荒原大首领还在的话，塞扎那些人肯定还会追随他的。和我们并肩征战，也许还会成为战友，不是吗？” “哈，鬼知道！他们那些个人，做惯了背信弃义的事情。跟他们并肩作战，简直就是找死。” 扎卡力的部族与那个蛮横的部族有很大的过节，互相一直记恨着。 “而且并肩征战，又想去哪里呢？你总该知道，我们已经到了荒原的尽头了吧！” 这个加兰德知道。 “从这里再向西、北、南三个方向，都是险恶的土地，不适合放牧，不再是我们荒原部族能够轻易生存的地方。” “……你说的没错，荒原走到尽头了。”加兰德承认。但是随即又反驳，“但是，这里不是世界的尽头啊，远处还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生活。否则，塔瑟人的商品又从哪里来的？” “这……”扎卡力苦笑，“你说的没错，我听他们很多人说，西边还有非常大的一个帝国。那些人不是我们的族类。他们生活习惯怪异，难以沟通相处。他们的一切，都和我们无关。” “也许吧。但我想去看看。如果以后没有征战的机会，我就不想留在荒原了。我在部族里，完全是个多余的人。现在我感觉，我在整个荒原都是个多余的人了。” 扎卡力感叹道：“你们首领说你贪玩，这话真是不假！朝西边走下去都是无尽的艰险，你去看点什么呢？” “……” 加兰德低头不讲话了。他没有办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扎卡力看着他，就像他看着萨吉那样的心情。一个年长的哥哥，面对一个任性的弟弟。因为一句话惹得不开心，又连忙哄着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好呀！” “哄一句就开心了，真是小孩子一样的！” 他转而又说，“我知道你呆不下去了，来我们旗尔丹算了。跟着我，总归不会亏待你。” 加兰德皱起眉头：自己跟首领家族的关系已经十分微妙了，若是去了旗尔丹，搞不好两个部族之间的关系都紧张起来。到时候又怎么对得起扎卡力的好意！ 更何况生活在他人的鼻息之下，总归不稳当。万一不小心跟扎卡力的关系也搞僵了，自己最后一个朋友也没有了…… 瞻前顾后思量许久，加兰德都不能做出决定。 扎卡力看他面有难色，“切”了一声，“不来算了。你心思活络，想去哪就去哪吧！” 第98章 险恶地形 露营吃饭的时候，扎卡力又发现加兰德在搞奇怪的小动作。 “怎么，你在养宠物么？” 加兰德抓的土拨鼠并没有杀了吃肉，而是用细绳捆住脚抱在手里。他还拿自己的鱼干喂土拨鼠吃。 “嗯。”加兰德很敷衍地回答。 “鬼才信！”扎卡力夺过加兰德手上的鱼干，疑惑地查看，“这么珍贵的鱼干，你也舍得喂宠物吃？” 加兰德又不讲话。他这点心事在扎卡力看来简直都写在脸上。 “你担心萨吉给你的鱼干有毒？这怎么可能，他可是你的弟弟啊！我没有见过比你们感情更深厚的兄弟了！“ 一个月以前，他们四人初识的时候，加兰德和萨吉还亲密无间。世上不会有更加肝胆相照的兄弟了。 “我不相信堂堂部族的王子，会用下毒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对待自己的哥哥！我也不相信我一个堂堂旗尔丹的王子，出来征战的时候，会有人在背地里给我和我的朋友下毒！” 加兰德自然不希望他声张，连连示意扎卡力闭嘴。他把古温克的老狗中毒的事情告诉了扎卡力。这件事非常诡异，他也没有头绪。 “我与萨吉情同手足，我也知道他内心肯定是善良的人。只是我不能确定这毒是谁下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次。” 扎卡力煞有介事地说：“如果真的有人要暗中害你，确实需要小心。” 他陪着加兰德把那些鱼干一一验证。然后又把加兰德带的所有食物都验证了一遍。最后，大概土拨鼠是被撑死的吧。只是保险起见，加兰德带的那些食物他们一点也没敢动，全都埋了。 四天后，到达牧场的尽头。继续向南，植被变得茂密。南边有一条宽阔的河，但不深，可以趟水过去。 河再向南边，地势变得险恶，地表的沟壑逐渐增多，树木也更加高大。树林深处的山峰层叠，再向远处望，隐约地还有山峦。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偶尔有几棵树在上面。 扎卡力远看地形估计，赛扎人的巢穴很可能在那些群山之中。 “之前没有回来的探子就是去的这个方向。”扎卡力指着那些山说，“我估计，贼人就是藏身在这些山里。” 进了树林，马匹就不那么方便了，还不如留着牧场上吃草。这些马匹经过训练，与主人非常地熟悉。回来的时候只要吹一声口哨，马儿听到了就会过来。他们一行人下马，背上一些必要的东西。扎卡力拍拍马屁股，把马放走了。 “我们先在树林里随便走走，看看有没有路。”扎卡力说。 二人在稀疏的树林里绕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什么蛛丝马迹。 放眼看远处，扎卡力问道，“你说，贼人会藏在哪一座山峰上面呢？” “这我怎么知道啊……”加兰德连连摇头，“如果知道的话，干嘛还来探秘呢！” “如果在这么大一片树林里寻找一个小小的部族，其实很难，毕竟对方也会隐蔽自己不让我们发现。但是呢，如果要找他们，就要换位思考——假设我们就是他们。” 他看看一脸蒙圈的加兰德，笑着问，“如果我们两个人以后定居在这，你说说，安家应该选哪里呢……？” “我……”加兰德一辈子都没想过这种问题。 “如果是我，就选一座山上面。”扎卡力显得胸有成竹，“因为丛林里面多有虫豸野兽，生活太不方便。还是秃山上比较干净。而且山上易守难攻，视线又好。所以我的话，肯定是选最高的那座山当做老巢。加兰德，你觉得呢？” “选了最高的山，那不是就没有隐蔽的意义了吗？”加兰德嘀咕着，“那还何苦躲着这里面呢……” “那你倒是说说，你会选哪里？” 加兰德回想自己和古温克一起搬家的时候，先找了水源。高山脚下，一处溪流的地方。但是也没有离水源太近，大概有一刻钟的路程吧。选了个背风的地方，毕竟山上太冷……但也不是最背风的地方，而是一个有一点天然的地形，挖土毕竟方便的地方……可是说到底，总觉得自己的地方就是随便选的，也没有经过那么多考虑。 “我的话……可能会选在左边这座小山的山脚下吧……”加兰德支支吾吾地说出来。 “诶，这是为什么呢？” “也没有为什么。”加兰德挠挠头，挺为难的，“就是我自己做个家的话，可能就会去那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嗯，好呀。”扎卡力点头说，“我们打赌吧！” “打赌？明明就是随口说的，怎么还要打赌？赌什么？” “诺，就是我们各自选得地方嘛。我们都去探查一番，就知道谁说的是对的啦。” “这事有什么好赌的！” “要是我赢了呢，你就随我回旗尔丹，怎么样？我以后当了首领，就封你做大将军。”扎卡力自说自话地就说了这个筹码。 加兰德无语了：“都说了我不去，你怎么还拉着我！” “欸，万一你赢了呢！你赢了就不用去呀！” “狩猎你最有经验，我都不信我会赢。” “欸，你要是真的赢了，当然就不用来我们旗尔丹。你爱去哪就去哪，我还跟着你去，怎么样？” 这话简直就跟笑话一样。 “你堂堂一个旗尔丹的王子，将来还要做首领的人，不在部族里呆着，跟我去干嘛？你的部族都不要了么！” “加兰德，反正打赌就是这么定了，说出去的话，都有神明在听着。”扎卡力很严肃地说，“即便你现在不需要我跟着你，也没关系，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总有那天你需要我帮助了，请求我同行的时候，就讲起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万死不辞，陪你走一趟，如何？” “现在就说得跟真的一样，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加兰德——”扎卡力突然抓住他的手臂，“我说的话，可都是真心的！天上的神明都听着，可以作证。我是打心底里器重你，我觉得你比我所有认识的人都要了不起。只要有机会，我这辈子肯定要跟着你赴汤蹈火，虽万死而不辞！” “哎呀，知道了！”加兰德都觉得有些烦了。“我只知道你们旗尔丹的人喝多了会滔滔不绝，你没喝酒怎么也会这样！” 二人不再多说，朝着山峦的方向深入森林。 扎卡力带着他，先朝着左边的小山坡方向走。加兰德还一阵奇怪，“怎么先走这边？” “先确定一下你的判断嘛。”扎卡力说，“确定你没有赢，我才好放心地去找敌人。” “好吧……”因为是随便说的，那就随便找找吧！ 密林里穿梭了一阵，扎卡力突然说：“诶，不对！” 前面有一根小树枝异常地弯曲，树叶都指到地上去了。 “这里有个捕捉野兽的陷阱。”扎卡力小心地走到那根树枝下面，他指着地上说，“这里一圈应该埋了绳索，这里有跟细线，如果野兽碰到了，就会被绳索套住。这个陷阱埋在两棵树杈当中。那些跑来这里蹭痒的野兽就会被捉住。” “这里会有陷阱，说明时常有人出没，看来我们找对了！“扎卡力喜出望外，早就忘了打赌的事情。一行人全都跟着他，继续寻找可疑的踪迹。此次行动的目标，似乎已经近在眼前。 第99章 林间追踪 一番勘察后，扎卡力竟然决定原地等待。 “我们要在这里等？”加兰德又不明白用意了。 “猎人的话，每隔三五天就会来检查一次自己的陷阱。看看有没有猎物，也顺便看看陷阱是否完好。”扎卡力说，“即便我们不守在这里，探索这座大山也要好多天的时间，甚至要冒着被敌人发现的风险。还不如在这里守着，如果看到了敌人，就悄悄跟上去，快速找到他们的老巢。” 扎卡力每次讲话都特别有道理，这次也不例外。他们立即商量着如何隐蔽。 这片树林主要都是平地，四下望一望，都没有一个高坡可以偷窥。扎卡力还是比较喜欢在高处，那样视线很好，可以尽量多地看到四周。 “我看，这棵树差不多能爬上去。我可以躲在上面。” 他看中陷阱不远处的一棵树，拍拍树干，好像挺结实的。 “但是我们两个人都上去不太可能，我再帮你找一棵。”他正要找，加兰德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因为提起爬树这事，令他回想起古温克这家伙的一招妙计——挖洞。 “扎卡力，你看我的，我也有办法藏起来。”加兰德在陷阱不远处挖了个坑。然后把挖出来的土撒在各处，弄得平整一些。又找来好多树叶。用那个“土”办法，自己钻进去，铺上树叶。 “你看这个办法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隐蔽？” 扎卡力还以为加兰德会是个高冷的人，竟然会做如此接地气的事情，他简直不敢相信。 “你钻在土里，当心虫子咬你！” “诶，你爬那么高，半夜睡着了掉下来怎么办！”加兰德也不服气。 “那我们再打一次赌吧！” 二人继续打赌，看隐蔽得更好。其余人各自放哨，他们约定用口哨声作为信号，严阵以待。 神经紧张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早上都没有任何动静。 “扎卡力……”加兰德无聊的时候在树叶下说，“要是等了一个月也没等到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 扎卡力的心里也有些焦急。他想想说，“如果今天等不到，我们就继续走进去吧。我也不想继续等了。” 因为加兰德早上的时候在放哨，他现在有点困。 “你先睡一会，醒了我们就起身吧。”没等扎卡力的话喊完，加兰德已经睡糊涂了…… 说来也巧，正在大家都没有耐心的时候，扎卡力就看见一个人影从远处过来了。他急忙喊醒大家。 众人欣喜一阵，以为找到了。可是等那人影走近了，大家又大吃一惊。 那个人，根本不是塞扎人。 可是他也不是坷兹人、或是旗尔丹人。他不是任何一个已知部族的人。 而且，那个人真的是个人吗？大家甚至发出这样的疑问。 只见那人穿得很是破烂，各种碎毛皮和布条缝补的衣服，只遮盖了必要的部分，简直衣不蔽体，看上去毫无审美可言。 那人用赭石色的头巾裹着脑袋，脖子上挂了许多小动物的骨头串成的项链。头巾算是他身上唯一说得过去的装饰。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头显得特别大，形状就像两个头一样。 异族人四下查看，一直在加兰德附近转悠。走着走着一脚踩在加兰德背上。少年自然是醒了，忍着疼痛不敢出声。他藏得太好，那异族人始终在他身上走来走去，都没有察觉。 而不远处的扎卡力也在忍着——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那个异族人晃悠了一会，什么猎物都没有，陷阱完好无损。他站着发了一会呆，居然一撩裤子，蹲下身子拉了一坨便便。 扎卡力真是笑得肚子疼了，因为害怕被敌人发现，他捂着嘴狂笑。因为那坨便便，正好拉在加兰德头上。 不多时异族人扬长而去，他连忙从树上爬下来解救好兄弟。 “喂，你还好吗？”他挑走便便，再看翻着白眼的兄弟。 加兰德苦着脸从坑里爬出来。幸好有树叶挡着，那坨便便没有粘到头发上。但是他恶心得半死，心里阴影很严重。 扎卡力还在一边嘲笑他：“看看你那个土办法，藏得不错嘛……” “滚，我现在不想提这件事……” 追踪到了奇异的部族，和原定计划太不一样。这个怪人要不要追？追了，肯定浪费时间。但是…… “没有回来的密探走的这个方向，还不知生死。”扎卡力作出决定：“我们去看看。若是那个人遇到什么危险，把他救回来。” 加兰德自然同意。对方也是猎人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惊扰对方。直到那人走得足够远，他们才悄悄跟上。 那个人的打扮，完全就是野人。恐怕比横行霸道的塞扎人还要蛮荒。而且他身上的服饰没有半点荒原部族的风情，连他的长相也怪异，绝不是同一个族类。 “真奇怪，我还以为整个荒原都是我们先祖后嗣的部族，怎么还会有野人的？” “是啊，很奇怪。先人开荒扩土的时候，可比我们残暴得多。遇上什么蛮荒异类，都会屠杀殆尽。”扎卡力嘀咕着，“我看那异族人，相貌痴傻，没准脑子也不聪明。这样的族类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 他们继续跟着那人。 那个猎人也是在树林里闲逛，到处都走走，检查自己的陷阱。这树林里不少的陷阱，都是他放的，有些还很危险，被人踩了怕是要丢了性命。 这人一路朝着最高的山峰的方向走。走了一整天。晚上生火休息。扎卡力和加兰德不敢生火，就远远守着他的火光。为了防止猎人半夜里逃跑，他们还得轮流睡觉，整整守了一夜。 又是早上的时候，那个猎人启程。说来有趣，他走的方向一转，朝南边的小山头去了。 扎卡力拉着加兰德的衣角说笑，“诶，你不用来我们部族了。想不到竟然是你这家伙赢了！” 又跟了整整一天，那人最终也没有朝着加兰德猜的方向走，而是走进了树林更深处的一座山峰。 “这也不算是我赢吧……”晚上的时候，一行人守着那个猎人，加兰德的结论是，“我们谁也没猜中。” “但是在我心里你赢了。因为你的思路是对的，而且你猜的地方离他的巢穴更近。” “好吧……”加兰德无意中赚了一条人情。 第100章 怪异野人 第三天早上，那个异族人在山脚下的陷阱里逮住一头鹿。一行人悄悄地围观。 那鹿很是强壮，被陷阱束缚之后，已然拼死搏斗。而异族人的体力也相当惊人，竟然敢徒手跟雄鹿拼杀。那鹿后脚一蹬，正好蹬在那人头上，头巾被蹬飞出去。那个人爬起来，抱起鹿朝树干上狠狠一撞，硬是把鹿给撞死了。 不远处的人都看呆了。 倒不是因为那人有多么强壮，而是因为他头巾下面，那个硕大的、酷似两个脑袋并在一处的大头，就真的是两个头并在一处的！ 仔细看看，那个人的身子，确实是一个壮汉的身子，脖子，也是一根脖子。可是脑袋那里，就分明是两个脑袋瓜，像融化了一样并起来的。 这可不是人类的长相啊！ 那人大概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还扭回头望了一望。大家看得可是相当清楚，那人的脸，也是两张连着的脸，四只并排的眼睛，两张嘴巴。那边上的脑袋稍微小一些，眼睛也有些歪斜。可是四只眼睛都在紧盯着周围。 这个异人，就像是从噩梦里跳出来一样恐怖。两个少年都有点怀疑自己的所见。看到这样无法解释的情景，他们都不免有些害怕。待那人扛着鹿，缓缓爬上山崖，他们才敢讲话。 “加兰德，你看清楚了么，那个人的脸。” “嗯。我们还跟吗？”加兰德问。 “当然要跟！来都来了，还不知道失踪的族人怎么样呢。” 从这里往山上看，视线更好一些。那异人走进了一处有矮小树木的山坳，那里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老巢。他们就悄悄跟了进去。 几人学着样子，沿异人上山的路线爬上去。眼看走进了矮树丛，还以为就找到了敌人的营地。不想一个黑影从二人脑后窜出来。那人影一声大吼——竟是他们一路跟踪的异人！ 这异人在半路上发现了他们的行踪，诱骗他们来这里。趁他们在秃山上攀爬的时候，狡猾的异人突然窜出来。 这个异人身高足足有八尺，兽皮短裙下面是极其强壮的肌肉，比一匹马还要强壮。再看他那双手，手掌又厚又大，一巴掌拧下少年的头也有可能。 那异人大吼着，声音震耳欲聋。两个少年有些不知所措。扎卡力拔出砍刀，加兰德举着弓箭。二人严阵以待。 异人身上带的不是刀枪，而是嵌了石头的木棍。对方没有什么特别的战术，大叫着冲上来，用尽力气狠狠地敲击。两名少年一人一边躲开，那木棍敲在山石上，都觉得脚下震一震。 扎卡力趁机就用砍刀朝着异人手臂一挥，砍下来一些衣服碎片，也给异人手臂上开了一条口子。 异人见他反击，就冲着他追上来，又是狠狠敲击数下。扎卡力躲开前面几下，最后一下来不及躲，拿砍刀一接，真是全身都跟着一阵颤抖，差点就被敲成肉酱。 “加兰德——你倒是快点啊！”他喊。 加兰德背对着异人，看不到对方的面目。他本想射异人的眼睛，这下自己脸对着人家的屁股。瞄了好一阵。刚才看扎卡力那一刀，异人的皮肤粗糙，堪比盔甲。 “怎么办呢，真的打屁股么……？” 看到扎卡力那边顶不住，他急忙瞧准异人的屁股，一箭，只见那人嗷地一声跳起来，样子甚是搞笑。 见他朝自己来了，加兰德赶紧后退。顺手又拿一只箭。扎卡力在后面又跑回来砍异人的脚。异人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加兰德反身一箭，射中了他并排的第三只眼睛。 说来也有趣，那异人的小脑袋就咧着嘴哭喊起来，而大脑袋显然有些生气。那异人一手拔出箭矢，连带着眼睛也拔了出来。 那小脑袋就摇晃着又哭又叫。异人对自己的另一个脑袋生气了，狠命地用巴掌去拍，不一会就拍得满脸血污。他自己的大脑袋也疼得咧着嘴嚎叫。 “真是愚蠢的野人！” 加兰德看准了时机，又一箭飞向异人的喉咙。异人喉咙中箭，后退几步。扎卡力伺机抡起砍刀，砍伤异人的小腿。 异人惨叫着摔倒，一群人都冲上去补刀，很快结果了异人的性命。 说来这异人的两颗头真是奇怪，连在一起的，却又好像各自是个人。大脑袋断气了，小脑袋还在咿咿呀呀地叫。他说的语言大家一句也听不懂，只当是乱叫。 为了避免小脑袋喊来同伴，他们又不得不再杀死一次小脑袋。 扎卡力与加兰德又仔细检查了那人的尸体。异人，虽然说整体来讲类似于人，但是仔细看又不是人。怎么说呢……他的头颅形状、手指的骨节都与人类不那么一样。好像是完全另一种动物，只不过与人有些类似。 “你说这野人，会不说是自己生活在山上的？” “不好说……”扎卡力也不敢肯定，“这人的衣服有缝制的痕迹，但也可能是他自己缝的。毕竟这么可怕的一个怪胎，普通人都不想和他一起生活。” “说不定，你派出去的探子是被这个异人杀死的。”加兰德猜测，“这里没有敌人的营地，只是住了野个人而已。” 扎卡力也有些迟疑。加兰德说的有道理。但既然来了，二人不敢轻言放弃，还是打算再走进去看看。他们草草埋了异人的尸体，又往矮树林深处走。那里面是一处山坳，是几座山坡之间的夹缝。这一走，扎卡力突然发现：“诶，有门！” “你看那些树木下面，分明是藏了许多土屋！”扎卡力用手点指。顺势望过去，果然是很多木头、兽皮和泥土混合搭建的小屋，有的藏在岩石下面，有的在山坡的背面。那些小屋也都十分简陋、粗糙，仅仅比鸟兽的巢穴更大一些而已。 “看这些小房子的做工，都不太精致。这里生活的人，肯定也都很原始。他们有可能都是刚才那个异人的族人。” 他们不敢靠近，躲在一处茂盛的树丛后面偷看。 傍晚，土屋里陆陆续续地有好多“人”出来。他们在房子周围加工食物。有一些大石头表面很平整，就像案板一样的。背着孩子的妇女用石头切割野兽的皮肉。这些人，完全不知道生火烧饭，他们直接吃生肉，茹毛饮血，全都是不折不扣的野人。 第101章 暗夜盗宝 “难怪这个部族没人发现。”扎卡力低声说，“他们不生火，就没有炊烟，远处的人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他们不是塞扎人，但是塞扎人会住在这附近吗？”加兰德关切地问。 “不会。”扎卡力的回答非常肯定。 “通常一处地方也不会同时有两个部族。毕竟人比任何猛兽都喜爱争斗。这个方向全都不是塞扎人的老巢，仅仅是另一群野人的部族。” “荒原上竟然还有野人，真奇怪。” “嗯，是啊。”扎卡力也有相同的疑问，“而且这里每个人，样子都很奇怪。” “你看那个人，”扎卡力随手指一个人，“他的头也特别大，就好像两个脑袋，上面一个下面一个；还有那个，那个人也很奇怪，身上像是背了个大麻袋一样，可是仔细看又不是麻袋，好像是长了个瘤子。” 认真地看一遍，这些异族人，每个都很奇怪，身上都多长了一些玩意。 那些人加工好食物，就围坐在一起吃。他们的部族中央，有个一人高的石柱，上面有块水晶一样的石头。大概就跟一个人头那么大吧。浑圆的石头晶莹剔透，表面有无数规则的抛面，在月光下熠熠闪光，像个灯球。 这石头若真是块宝石，也太大了一点吧！而且无论是天然的还是人工的，对于这样粗鄙的野人来说都有点奢侈。 “你看那个人，”扎卡力又指一个人。 “那人怎么了？” “他穿的衣服，好像我们部族的款式。”扎卡力说，“很可能，我们的探子被他们杀害了呢。所以衣服被他剥下来自己穿了。” “嗯，确实有可能。” 扎卡力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再观察一会，等夜深的时候去他们的部落里翻找一下。” 于是他们就在矮树丛里潜伏到深夜，一直到后半夜的时候，看样子所有的异人都睡觉了，才小心地出来。 晚上的时候，石柱上的水晶发出微弱的红色光芒。二人走到水晶下面，看了又看。 “真漂亮。”加兰德还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随行的人逐一检查了每个小土房子外面，都是些兽皮、兽骨之类的玩意，没有异常。这时扎卡力发现有个小棚子，并没有门，只是四根树枝支撑着一个凉棚。 “里面好像躺着个人，我去看看。” 进去一看，竟是个满身肉瘤的异人，躺在凉棚下面一动不动。大概睡着了。再看他脖子上系了手指粗的绳索，细看他腿上、躯干上还有很多伤。 “哎呀，这个人八成是个奴隶，被主人打得这么惨。”扎卡力检查他一番之后说。 “我觉得什么有用的也没找到。”加兰德小声说，“看来我们还是早点回去算了。” “嗯。”扎克点头，突然他一时兴起，问道，“你说他们那个发光的水晶，是块宝石么？是的话，我们盗走如何啊？” “那个东西……盗回去有什么用？” “说不定塔瑟人乐意买呢！”扎卡力忍不住走到石柱下面，又打量一番水晶。 看完他摩拳擦掌，像爬树那样爬到石柱上面，一把抱住了水晶球。 “嘿哟——”少年使劲搬了起来。 加兰德无动于衷在下面看着。柱子上扎卡力好像用了不小的力气，额头都冒汗，竟然完全搬不动。 “哎呀累死我了！我还以为这水晶就是放在石柱上的，一用力就能端走呢！”扎卡力一屁股坐下擦汗，“这玩意就好像用胶粘在上面一样的，怎么用力也不动弹。” “搬不下来的话，还是算了吧。这种奇怪的部族使用的玩意，也多半有毛病吧！” “诶，等等——有门！”扎卡力突然发现这个水晶球能够拧得动。他左右拧一拧，再用力一拔，嘿，就像摘果子一样的，把水晶球给摘下来了。 “快接着！快接着！”他喊加兰德帮忙。加兰德伸手接过来，差点摔倒。 “哎哟，这个水晶球怎么这么重！比一个实心的大铁球还要重！”他人差点被这玩意砸到脚。 扎卡力爬下来笑嘻嘻地说：“我也没想到有这么重，嘿嘿。” “这怎么搬！” “诶，你让我试试。”扎卡力用力蹬，水晶球才慢慢地滚起来。 “你还说我玩心重，你看看你自己——” “嘿嘿~”扎卡力蹬得起劲不停傻笑。 他们动静太大，导致躺着的异人惊醒了。那人坐起身，抬头看见两个少年在滚水晶球，就开始大声喊。一开始像是要讲话一样的，“嗯、嗯、”这样喊。后来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两个少年恐怕这些异人会从房子里出来。他们马上躲进最近的一个房子后面。扎卡力还不忘顺手抱起了那颗水晶球。 不多时，有个高大的异人从小房子里出来，跑去凉棚里，狠狠殴打那个奴隶。 两个少年躲着小房子后面偷看。很快那个异人发现石柱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走近一瞧，嘿，他们的宝石不见了！四下看看，也不在柱子周围。 那人急了，疯狂地大喊，挨家挨户地喊醒所有的异人。 营地里面所有的异人都陆续出来，大家围绕着石柱大声议论。随后有人又拉出那个可怜的奴隶，对他又是踢打，又是辱骂，大概是在问他宝石的下落。奴隶也不知是说也没说，反正听上去都是嗷嗷叫一样的声音。 眼看着水晶球的失窃引起那些怪异野人的巨大骚动，他们倾巢而出开始搜寻水晶石。加兰德与扎卡力二人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必须要立即商量如何撤离了。 “这个水晶，你还想要嘛？”加兰德问。 “诶，是啊……”扎卡力摇摇头。 这东西很重，比看上去的样子重几十倍，根本就没法带走。 “算了，这鬼东西不要了，我们早点离开这才是。”扎卡力说。 “嗯。我就说不喜欢这个玩意。你看看这些人长得那么怪异，拿了他们的东西，万一被传染了他们的毛病就糟了。” “但是别急着走。万一他们找到了水晶球，又顺着水晶的位置找到我们就糟了。”扎卡力眼珠一转，“咱们挖个坑，把水晶球埋了吧！” “亏你想得出来！” 他们情急之下，用土浅浅地掩埋了水晶球，然后转身钻进树丛。 一行人悄悄地爬上山坡，回头的时候，看到异人们正发疯地在营地里寻找宝石，很多人直接把土房子给推倒了。又看一会，大概是找到他们埋藏水晶球的地方了。看到他们正在杀气腾腾地内讧。 “走吧，我们早点离开这里。” 第102章 大营告急 一行人便趁着夜色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夜里有野兽出没，也有一些异人的陷阱留着树林，很是危险。但是再休息的话，总担心那些可怕的人会追来。他们日夜兼程，终于离开了树林，逃回树林外的那条小河。 回到荒原。扎卡力一边走一边打口哨，广阔的荒原上回荡着悉溜溜的声音。过了许久，听到有马匹的嘶鸣声。 “你们家的马还真听话。” “那是自然。”扎卡力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大喊，“快走，我们立即返回营地！” 他们飞驰着朝营地的方向跑。 “我们之前商定的作战目标有问题，现在必须要从长计议。” 扎卡力一边跑一边说，“既然南边不是塞扎人的老巢，那我必须要再交叉派一次探子，换一波人再把营地的四面八方都探一次。” “还要再探？” “对。很可能，这次探敌的人当中有叛变者。我们必须要小心。” “而且那些野人让我很不放心……如果我们长期定居在这里的话，应该清剿他们，以除后患。”扎卡力说着，突然想起来了点什么，“糟了……” 他停下脚步，神色十分紧张。 “怎么了？” “我明白了，”扎卡力有些迟疑地说，“我们看到凉棚下躺着的异人……根本不是什么奴隶，而是他们的俘虏，那个恐怕就是我们派的探子！” “什么？！”加兰德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那明明是个异人！” “他全身上下长满肉瘤是没错，但那张脸，我突然想起来了，是我一名族人的家臣。我见过他几次，对他的长相略微有些记忆。” “怎么会这样！如果真是你派的探子，才这么几天的时间，怎么就会变成那个样子！简直都不像人了！” “我也不相信会这样，所以我现在不敢完全肯定。我得立即回去，跟那名部下确认，失踪的探子是不是那个人才行。”扎卡力说。 “如果他们真的能把正常的人变成那个恐怖的样子，他们就真的非常危险，必须联合起来剿灭才行。”加兰德也深表同意。 “可是那个人怎么办呢？他还躺在异人的营地，我们要不要回去救他！” “罢了。”扎卡力摇摇头，“我们几个人，即便跑去了也是白白送死。而且那人变成满身肉瘤的样子，也不知道有没有的救。我们快点走。我现在必须要为更多地人考虑。现在他们需要的是调整战略，再想办法去对付塞扎人。” 扎卡力看到加兰德的表情很是失落，知道他心里在意那个被俘的族人。 “大局为重，你以后也会明白的。”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话，几人快马加鞭，又是两天一夜的兼程，终于回到部族。 可是远远到了坷兹部族的营地外，总觉得营地的样子不太对劲。里面很混乱，又是人又是马都在乱跑。而且还有喊杀声传出来。 “怎么回事！难道在开战？！”他们顾不得许多，一齐骑马冲进营地。 只见营地里一团糟。满地都是马蹄印，美酒佳肴都洒落在地上。到处都有马匹踩踏和刀砍的痕迹。 “打仗了？”扎卡力大吃一惊，心里默默担心，该不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内讧了……？ 突然“嗖——”地一声，一只箭飞来，射在扎卡力的皮甲上。马匹一惊，撩起前蹄嘶鸣。扎卡力稳住马，只见对面一个手拿弯弓的陌生人。 看衣服，不是已知的款式。那人身上黝黑，脸上涂了白油彩。穿的是加工粗糙的动物毛皮，秃脑袋上面一根细细的辫子。 “塞扎人！”扎卡力大喊。 加兰德迅速搭弓上箭，瞄准那塞扎人脸上，眼疾手快就是一箭。见他“哎哟”了一声堕马。这时另一名同伴举着大刀杀过来。 比块头，加兰德可有点慌。他又迅速瞄着对方脸上。急速放箭。箭矢落在那人厚重的皮甲上，没伤着人。对方依旧冲过来，幸好扎卡力及时赶到，帮着砍了对方一刀，才制退敌人。 “看来塞扎人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攻进大营了！”扎卡力说，“快找找看我们的人都在哪里！” 一行人不敢散开，在大营里搜寻。 四处都是凌乱的杂物，帐篷全都倒了，牛羊乱窜。 这时，眼前看到一老一少的两名坷兹勇士在跟一个塞扎人对打。那两个人加兰德都认得，是虎吓大将军和他儿子。他们都有负伤，显得力不从心。而对面一个大圆脸一只耳环的大块头，也分外地眼熟。 二人先过去帮忙，仗着人数上的优势，敌人往后退，自己人也他们这边退，双方拉开了距离。 “哟，这不是当初搬山头的那个大力士么！”扎卡力真是块当首领的料，对人脸的记忆力非同一般。 “这个人，我记得他名字很好玩的……”扎卡力抱着胳膊思索，“好像叫什么，宝宝仔来着……”他倒不是真有这个闲工夫，而是故意激怒对方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对哦，是有这么个搞笑的名字！”加兰德想起来这事了，“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成天被娘亲喊着宝宝，真是不知道羞羞。”二人说着就捧腹大笑。 “一派胡言！”对面的大汉呵斥道：“你们说的那是我家哥哥，部族的大首领娃娃仔！娃娃仔就是他的名字，从小他娘亲喊的，一直喊到现在，有何不妥的！” 园敦敦的大汉认真喊话，样子十分滑稽。 “告诉你们，我是塞扎的第一力士，行不改名立不改姓，嗷嗷！”大汉举着斧子大喝。 荒原的蛮族没有姓，只有名。他们有自己的氏，氏族就是所谓的部族。一个人属于哪里，他的姓氏就是哪里。 而由于语言简单，没有北方人那么花哨的名字，他们的名字都这么直白。“嗷嗷”好像是一种狗，雪山上居住的人家里很常见的。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大概娘亲确实觉得他很可爱吧。 只是两个少年故意笑得大声，一个劲取笑，还学着大汉的口气互相称呼，彻底激怒了对方。嗷嗷瞪着眼睛怒视前方，手上大斧子挥舞起来，朝着少年们冲过来。 第103章 一场混战 “休要得意！” 加兰德搭上一箭，瞄着大块头的脑袋。一箭飞出，大块头脑袋一躲，箭矢贴着他的头皮飞过去，划断了他的小辫子。半截辫子耷拉在嗷嗷的圆脑袋上。一箭失利，来不及放第二箭。两个少年各向一边躲。嗷嗷的战斧抡过来也扑空。 加兰德手里攥着另一支箭，回身看嗷嗷正紧追着他过来，怒吼咆哮，只震得四周草木都跟着发颤。加兰德的马匹受惊，蹬踢乱窜。少年连忙去安抚坐骑，这一箭未能射出。 扎卡力挥开山刀朝大块头砍，可对方好生的力气，格挡的那一下差点没把他连着马一起掀翻。幸好他躲得及时。 扎卡力的几名家臣围上来一起攻击嗷嗷，可他们也惧怕这大力士，见王子脱险了，就陆续撤退。 见加兰德还想冲，扎卡力拦住他：“休要恋战。先看看你的族人都在哪里。” “说的也是……” 加兰德伸手一摸箭篓，已经没有箭了。他平日里反复使用的几只箭，现在都插在敌人身上，箭篓空了。四下虽然有别人遗落的箭矢，但他用不惯。他非要用自己做的那个百发百中的箭才行。 这时虎吓将军带着儿子向某个方向跑去。他们跟过去，走了一段就听到更远处，有人在喊，“阿哥！快过来——！” “萨吉？” 奔过去一看，萨吉正和许多族中的妇女儿童躲在一群坷兹勇士的身后。首领正站在那些人前面，抵挡着敌人。舅父他老人家多少受了些伤。原来他们保护着族里的老弱躲在部落的一角。那些塞扎人终归是奔着抢劫而来，只要离开帐篷，匪徒也懒得跑来死磕。 “加兰德，你回来了。” “嗯。”加兰德远远地回话。 首领面容沉重，看到营地这般景象，想必他一定心痛不已。他问虎吓将军，“营地之中，可还有我们的族人被困？” “尚且不知。能带回来的我都带回来了。” “我们各家各户分散逃离，他们不会一直追击的。大家要保管好各自过冬的财物，否则，即便逃过了这一劫，后面的日子也会非常难熬。” 虎吓将军攥着拳头叹气，“可恶！被他们算计了！” 旗尔丹的王子扎卡力冷静地围观着他们，讲话有些轻飘飘地。 “怎么？你们这么大的部族，还打不过那几个杂碎吗？” “不一样！他们无所顾忌，肆意破坏；但我们要保全所有啊！唉……要是我那个以一当十的儿子还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哼！原本计划直捣他们的老巢，却被他们骗了，现在我们的人还在外面瞎绕，他们却打进了我们的大本营。哼！都是你们提出的什么狗屁计划！” 不知不觉，矛头指向了异族的王子。 “我们的部族现在一团糟！我们的勇士，都负伤在身，还辛苦地奋战。可是看看你们几个，一直就是旁观、看热闹。你们口口声声说合力围剿塞扎人，敌人来了，你们根本就没有动手啊！” 大首领示意他们闭嘴。转身又对扎卡力说，“扎卡力王子，你我说好结盟对抗塞扎人，可是你看看这战况，我们坷兹部落死伤惨重，而你们……” 旗尔丹的勇士们根本没有拼命奋战，他们仅仅是保护自己的王子不受伤害。扎卡力呢，更是没有义务保护素不相识的异族人，他一直守着加兰德，不让好兄弟受伤而已。 扎卡力冷笑一声，反问道：“坷兹的首领，我身为旗尔丹的王子，身先士卒，不仅亲自探查了南境，而且刚刚手刃了三个塞扎的匪徒，他们的尸身就在眼前。可是你们呢，你们部族的王子贵族又在何处？” 首领有些惭愧，他拦着身后的萨吉，不让他出来讲话。 众人都有怨气，此时重要的是安慰大家：“大家能活着就好，钱财是身外之物，终究还会积攒出来。此时重要的事情是保存部族的希望。” 快速逃离眼前的困局是众人的一致决定，可惜，两支部族之间的关系已经有明显的裂隙，互相之间不再信任。 扎卡力说，“在我看来，发生这样的突袭，定然是部族内部有人通敌！” “王子，你有所不知，这群贼人，我们眼见了是从北边过来的。”扎卡力的家臣附和着禀告说，“他们定然是老巢安放在北边的。可是派出探子探查的时候，明明就是他们坷兹的人负责搜查北方，我们旗尔丹的人负责南方。内奸，就在他们坷兹部落！” 其他的家臣也都表示赞同。 “若是部族里有内奸，那肯定就是加兰德吧！”坷兹部族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其他人也不敢说话。 “简直笑话！”扎卡力呵斥道，“加兰德与我一同深入南部的森林，从未离开我的视线半步，怎么就会通敌！什么人讲得，滚出来！” 讲话的人并未出来。坷兹的大首领有些难堪。他转头对下面的人说，“你们不要胡说。加兰德是我的侄子，我是他至亲的亲人，他不可能通敌。” “可是他现在，自己跟着塞扎人跑了。”有人这么说。 说到这扎卡力才注意到，加兰德已经离开所有人，独自冲回混乱的营地中。 原来方才加兰德在人群中找娇娇和娆娆，却只见到了娆娆一人。 “敌人打进来的时候，我没和她在一处，便失散了……现在也没找到她……” 娆娆心怀愧疚，低着头说。 “没有找见，莫非她被困在营地？” 加兰德想都没想，连忙又策马冲进营地，朝她们居住的小帐篷跑去。 塞扎人在营地肆意搜刮财物。但凡有点价值的玩意都被搜刮殆尽，不值钱的则尽数毁坏。折腾了许多时候，他们的首领见抢得差不多了，一声唿哨，那些人马纷纷随后，逃离现场。现在的营地，帐篷全都倒了，地上一片狼藉，简直惨不忍睹！ 加兰德奔去小帐篷旁边，帐篷倒了，里面什么都没有。他茫然地四下查看。 不知为何，嗷嗷突然出现在视线里。他得意地问：“在找人？” 加兰德一见，大惊失色，真恨不得当场冲上去。嗷嗷的大手正抓着娇娇纤细的脖子：“你——别——乱——来——哈哈哈！” 娇娇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嗷嗷见了她就像狼见了肉一样，口水都淌下来。 “我就注意到你一直盯着这个小帐篷，这里，是你的家？” “那么她呢？她又是谁？” 加兰德咬牙切齿，想不到自己竟然被那家伙抓了把柄。 娇娇脖子上金闪闪的戒指很快被嗷嗷发现。 “这可不是奴隶佩戴的玩意。” 嗷嗷抓着金戒指仔细看了看。 “你要什么尽管拿去，戒指送你了！”加兰德大喊。他稚嫩的喊声很快被嗷嗷洪亮的笑声淹没。嗷嗷扛起女孩，作为他今天捕获的最后一样战利品，快速归队。 面前是一大群身强力壮的塞扎人。加兰德身单力薄，急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扎卡力追上来，看到了全部的情况。 “那是谁？” “妹妹……” 加兰德很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对扎卡力草草地告别，“我去追他们，看看他们的老家究竟在何处！” 说完策马离开营地。他小心地跟着那群贼人，走进荒原深处。 第104章 全力追击 坷兹部族的大首领，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就是萨吉。他对这个孩子爱护有加，而且孩子尚且年幼，从来都没有参与过什么战事。 现任的大将军虎吓，原本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嘎里是个争强好胜的大块头，可惜现在不知所踪；二儿子论武艺才能都不算厉害，遇事尽量靠边站；而且现在小儿子伤病未愈，他又担心小儿子的安危。 而他们现在要面临一个选择：他们的盟友，旗尔丹部族的王子扎卡力，显然更加中意加兰德这个小子。荒原人十分看重个人的感情，如果加兰德持续遭到部族的排斥，盟友甚至有可能背弃部族联盟而选择加兰德。 这次结盟，不得不说旗尔丹的首领也存有私心。他根本没有派出自己的全部部队，而是一边打一边观望。对待蛮横的敌人，他们一向的策略就是尽量讨好。一旦他们不再与坷兹结盟，转而投向塞扎都有可能。 首领拉着将军私底下商议，“我们不能放任他们这样继续勾搭在一起。如果加兰德去查探敌人的营地，至少我们应该派亲信的人过去监视。现在他小子连个正经的亲人都没有了，万一反水……” 虎吓明白首领的意思。甚至，派任何一个亲信的属下都不足以放心。 “此事，交由我来办吧。”虎吓拉着部族首领的手。“就像我们当初那样，外族的人，终究与我们不是同一条心的。” 说完这话，两位大人物都陷入了沉默。 扎卡力根本没有打算回去。他叫了两名心腹的手下，又带了猎狗，说道：“我的好兄弟现在孤身一人前往险境，我一定要去助他一臂之力！告辞！” 说罢扬长而去。 他走以后，顺便也带走了短暂的结盟。旗尔丹部族的勇士被他打发回去。 “都会去吧。坷兹大营现在这副模样，肯定没心情继续招待你们了。” “可是王子殿下，您怎么可以一个人……”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与他们正面交锋的。” 扎卡力向部下解释说：“我此去的目的，主要是为了跟踪他们，摸清他们老巢的位置，为了以后清剿他们做准备。而且我也会拦住加兰德，不让他做傻事。” 属下还要说，扎卡力则压低了声音说：“父亲最近身体每况愈下，部族里更加需要人留守，而且，城堡那边也不太平，你们多多留意才是。” 这么说完，属下的人才与他辞别。 坷兹的首领心中不快，他一个劲地向大将军使眼色。又拉住扎卡力，和颜悦色地说：“王子请留步！” “怎么了？” “小王子，你有所不知。”大首领说道，“我们部族最近遭受了许多变故，才会如此不堪一击。” “去年我们的大将军率领一群勇士与北方城堡的士兵搏斗，结果尽数被俘，听说都被斩首示众。损兵折将，都让我十分心痛。而最近，我们部族最能征善战的勇士嘎里，又无故失踪，不知生死。我们部族仅剩的猛将加兰德又恰好与你一同出去探查，不在现场，我们才会被打得如此狼狈。” 他拍拍儿子的脑袋说，“你看我们部族，失去了许多有能力的勇士，而我的儿子尚且年幼，部族里青黄不接。” “但是我们要联合起来击败塞扎人的决心是没有变的。这群贼人一日不灭，我们两个部族就一日不能太平生活。现在这个追踪贼人的机会甚好，我们应该一起好好利用，摸清敌人的老巢，来日也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转头看向大将军，说：“你们出击，我们部族也应该派出相应身份的人同行才是。” “对，我和你们一起去探查。” 虎吓穿戴好行头，不顾刚刚受的伤，再次跨上马。 “父亲，您要去务必也带上我！”他的儿子立即追上来。 虎吓心疼自己那个胖儿子。 “老三已经重伤，若是你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把老骨头该怎么办！”他一咬牙，攥着拳头说道，“你不要来，我自己去就可以！” 虎吓转而问扎卡力：“小王子，我这个老头子和你一起去追击塞扎人如何？这样一来，我们的盟友关系还能继续维持吗？” “你若愿意来，就来吧。”扎卡力说，“待我们锁定了塞扎的老巢再说。” 扎卡力说完自顾自离开。 虎吓潦草地告别了自己的妻儿，带着他一老一少的两名家臣出马。 扎卡力一行人在猎狗的帮助下，很快找到加兰德。那时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跟着塞扎人的大部队。为了防止被发现，他不敢走得太近。 “加兰德——”扎卡力追上来拉住他。“你不要急着追，容易被他们发现！你听我，追踪猎物是我的专长。我带的狗可以嗅出他们的味道，只要保持半天路程的距离，我们就不会跟丢。” 加兰德茫然地转头，明明看着他，却好像魂都不在，扎卡力看了也跟着心疼。 “你怎么了？” 少年一言不发。 加兰德一个人追击的时候，内心非常崩溃。他深知自己的实力难以与那么多身强力壮的匪徒抗衡。可是又想不出智取的法子，都要疯了。 他也没想到扎卡力会追上来。看到扎卡力的时候，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不停地问：“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扎卡力下马安慰他，让他冷静一点。 “凡事都会有办法的。”扎卡力说，“总有办法能救她出来的。就算打不过也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出钱赎她！” 这时候，大将军也赶到了。他听到了一点谈话的内容，自然是不希望扎卡力因为一点感情的因素就转向塞扎人。他也上来劝慰了几句。加兰德看他来了，擦干净泪水不再讲话。 扎卡力的族人还带了一些食物和水。他劝加兰德一起坐下来休息半天，等塞扎人走出一段距离了，再放猎狗去追。他反复强调，“追击的时候我们自己也要做好隐蔽。”当然也是怕加兰德这样下去会吃不消。 吃饱又小睡了一阵之后，大家才一起动身。天色暗下来，猎狗寻着气味飞奔，路上的马蹄印也都清晰可辩。对方人多，谈不上隐蔽，很容易就能跟上。 他们这一追，竟然就走了三天。夜里的时候，他们休息，就看到远处塞扎人生起的火堆。他们不敢生火，就在夜色里暗中望着塞扎人的队伍。 那群人居住的地方在北面，地势越走越高，逐渐接近雪山脚下。第三天的时候，大家步入苔原继续前进。他们走的方向在加兰德新家的东北方位，更加高更加远离人烟。最后那群人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接近常年冰雪的山腰了。 第105章 夜探敌营 苔原带碎石密布，鲜有青草，而且气温骤降，跟过冬一样。幸好荒原部族的人大热天也穿着棉衣，以预防突变的天气。一行人上山后也还能适应。 与自己的营地的人比起来，加兰德竟然住得与塞扎人更近，他也自嘲快要变成奸细了。 再上去马走起来非常艰难。扎卡力打发了马匹在山下等待，一行人徒步前进。 “大将军，派出探子的时候，这一带是交给哪个人去探查的？”扎卡力一边走一边问。 虎吓一言不发。 “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有个人自告奋勇地请求探查这里。而且他应该是于塞扎人早有私通。他来到这里之后，向贼人汇报了我们攻打的意图，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向我们谎报说没有发现敌人。而塞扎人，就在得知我们联合之后，率大军突袭了坷兹部落。” 大将军听到“自告奋勇”这个说法之后，忽然有些想法。他猛然想起：“自告奋勇探查北境的人，不就是先前在大营里，大喊加兰德通敌的那个家伙么！果然是来了一出贼喊捉贼么！”他气急了，咬着牙说，“这家伙，我平日里待他不薄，他竟然……” “哼！待我回去了，定然要他好看！”虎吓是个直脾气，生气了就颜色大变。 几人继续追踪，看到远处山腰上，塞扎人正在经由盘山的小径返回老巢。 “哎呀，这下终于看到他们的巢穴了！”扎卡力大喜。 由于从山上望下去，视线非常好。他们不敢再向前，全都躲在岩石后面，一直到天黑。夜里，在月光下他们慢慢靠近那座山头。此时塞扎人已经全部回到巢穴里。 他们的老巢，就像鹰巢一样修建在险峻的山崖上面。这里的环境，既不能种植，也不能放牧，最多可以狩猎，但是猎物也十分有限。 “生活在这样险恶的地方，难怪要靠抢劫维生。” 不过这里的地形有唯一的好处——军事上易守难攻。背靠着大山，脚下如同天险。任何人爬上来都会气喘不止。什么战术、兵器统统失效。而他们，只要靠着以上势下地地势，就能轻松取胜。 再看塞扎人的小房子，一个一个伫立在山腰上。都是用泥巴和碎石搭建的。这里寒冷而缺乏降雨，泥巴硬得像石头一样。他们就凭借一些天然的地势，比如形状各异的巨石脚下或是缝隙中巧妙搭建小屋。 小屋的上面再铺上干苔藓和树枝。小屋与大自然浑然一体。若不是一路追踪至此，单凭远远地一望，根本就无法发现这个部族。 而且他们部族外面，根本没有明火。只有白天的时候能看到一点点炊烟从小房子里飘出来。果然为了隐蔽自己的营地，他们做到了极致。 几个人贴着陡峭的石壁，慢慢爬到赛扎人的营地里面。他们放哨的人已经睡着了。看来倚仗天然的地势，他们非常懈怠。加兰德拔出刀要杀放哨的那人，被扎卡力拦住：“切莫打草惊蛇。” 加兰德还心急地想要救出娇娇。 山腰上还有一个类似大厅一样的建筑。看上去是他们聚会的地点。一行人悄悄摸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一处，有些吃剩的食物残渣而已。 加兰德不死心，还想逐一地寻找。 扎卡力却十分担心，拦住他说：“这群强盗不好对付，这么拖下去只会把大家都陷入不利的局面。我们还是离开吧。” 就在加兰德发疯一样搜查这个营地的时候，恰好有个人从房子里爬出来，大概是为了上厕所。他一见有外人在，立即大声喊叫。 加兰德眼疾手快，一箭射穿那人喉咙。但是喊声已经惊醒了放哨的守卫。守卫发出了更大的警报声，整个营地的人都被惊动了。 扎卡力一见不好，拉着加兰德就往山下面跑。 他们对此处的道路并不熟悉，下去的时候走了侧面的山路，一路连滚带爬地滑下去，竟然越走越偏离来时的大路。 再回首时，已经被一群赛扎人包围了。 加兰德也没有看清山路，慌乱之中摔倒，滚了好几圈。他爬起来，觉得脸上痒痒的。用手一抹，月光下看到都是漆黑的鲜血。 其他的人也多少有些受伤。大家好不容易脚下站稳了，抬头再看，身后全是赛扎人冲出来。赛扎人晚上并未点火把，而是完全借住月光靠拢过来。黑压压的看不清有多少人，但绝对不比横扫营地时要少。 而且他们还带了长毛的狮子狗。猎狗凶狠地吠叫声响彻夜空。 一行人不得不靠紧了彼此应战。 “怎么办？”疑虑在他们的脑子里盘旋。无论如何，这样的情形都是必有一场血战。 “加兰德，你有带引火的燧石么？”扎卡力问。 “带了！”加兰德用最快的速度掏出燧石油布，自己引火，让大将军的随从帮着把油布缠到箭矢上面。 “要做什么？”虎吓不解地问。 “声东击西，佯攻而退！”扎卡力如此解释，虎吓听得云里雾里。 所带的三支箭悉数引燃。加兰德朝着赛扎人的营地射去。燃烧的箭矢落在他们的房顶，一共落了三处，彼此相距甚远。 赛扎人的房顶上有苔藓、毛皮一类的物质，比较干燥。但是因为环境整体寒冷，而且房屋的基石不可燃，这些火光并没有引起大火。 “这有何用？” 扎卡力微微一笑，高声喊：“大家不要怕，现在火光已经引燃，山脚下的旗尔丹大军就能够看清楚方向了！我们坚持住，他们只要半个时辰就能赶到！” 虎吓这才明白佯攻的用意，也一起喊：“我们拼了！拖住这些人，给他们争取时间！” 塞扎人的首领即刻带大部分人回营地驻守，只留一小部分人对付他们。 虎吓高举弯刀冲向留守的人，大喊着：“拼啦——！”随行的人也跟着往一处冲。对面的塞扎人见他们不要命地冲上来，便汇聚到一处全力应战。 交锋一二回合，一行人根本不是塞扎人的对手，地形又是劣势，几个人都被打得连滚带爬翻下山坡。 大家都受了伤，塞扎人也因为占着优势而有些大意轻敌。扎卡力看准了时机，低声说：“跑！” 一行人撒腿就跑，身后的塞扎人这才连忙又追。 山下什么路，他们完全不知道。他们只知道哪里能跑就往哪里跑。身后一条长毛狮子狗吠叫着追上来，加兰德就反身一箭，射死狮子狗。因为跑得慢了，又有一只狗追上来咬他。扎卡力帮着他又杀一只。 第106章 艰难突围 黑夜里他们摸索着山石往下面跑。跑了不知多久，山路渐缓，步入平地。再往前走，竟然又是上山的路了！ “糟了，看来我们跑错方向了！”回头再看追兵，大概有二十多人。有两三人跑在前面。 “不要慌，我们先解决了跑得快的送命鬼！”扎卡力与加兰德一起返回，向追兵冲击。二人一上一下合力击杀头一个。 虎吓与另一个追兵搏斗，在两名随从的帮助下也杀死追兵。扎卡力又一刀结果了第三个，帮两名手下解了围。 稍微有了点优势，大家又继续逃。 “再往山上跑吧！”虎吓喊着，一边带头往山上跑。 追兵上来，也跟着往山上跑。敌人从三面追上来，试图要围住他们。只听“哎哟”一声，年老的那个随从摔倒，中了敌人一箭。 “从这里再打回去！”扎卡力又带大家往回打。几个人占了地形的优势，以上克下。他们集中火力，从追兵的当中开始反击。几人一齐挥刀，将面前的两人乱刀砍死。 两侧的追兵见他们开打，又聚拢过来。其中一人还牵着三条长毛狮子狗，全都放出来。 “先对付狗！”扎卡力大喊。 大家没力气往上爬，只好原地绕圈。加兰德剩下的箭都用来对付猎狗。 这时剩下的敌人全都冲到面前，他们都拼尽全力杀红了眼睛，死战在所难免。 幸好这群追兵并非塞扎人的主力，只是一些腿脚稍快的小喽啰。几名勇将对付喽啰，还稍有些胜算。 加兰德与扎卡力合力对付面前的敌人，随从守两侧，虎吓断后，围成一个小圈。不一会干掉面前几个。再看余下的人，都有些迟疑。两伙人就举着兵器对峙。 前面一路体力消耗巨大，此时他们头上血水汗水混着淌下来。加兰德只觉得自己气都要喘不过来气。 “还好，我们原本一对三的局势已经扭转成一对二了。”扎卡力时不时鼓励大家。真不知道累成这样他那里来的力气讲话。 虎吓也是个装模作样的高手，乐呵呵地讲：“我们可以放信号和大部队汇合了！他们藏在山坳里等了很久啦！” 追兵见他们这份淡定自若，就变得有些怕了。他们缓慢地向有利的地形移动，后退着上山。 追兵有些不安，问小领头：“老大，还打不打？万一有大队人马救他们可怎么办！” “混账！那是诓你们的！”领队说话的神色稍有迟疑，“我们人数占着优势，快些了结了这伙人回去交差！” 这群人跟到山顶，一个胆大的冲上来，加兰德一脚踢他下去，又砸中两个人，三人一并滚下去。 左边又一个人冲上来，扎卡力一刀挡住他。加兰德趁机捅一刀，又结果了一个敌人。 一行人继续后退。 “他们根本就没有援军，后面山下是万丈悬崖，赶他们下去，摔他们个粉身碎骨！”领头的大喊。 “不要乱了阵脚！干掉这些追兵，再找出路不迟！” 扎卡力打量一番对面的敌人，东边的敌人有一个小个子，稍微有点优势。 “诶，那个！”他向加兰德使眼色，二人一齐向东边杀。合力解决那个敌人，东侧打开了缺口。 追兵的后方，还有两人背着弓箭。 虎吓与仅剩的随从一边扛着一边后退，不慎被射中，箭矢刺进前胸。 再向高处逃，就是山崖。向下一看，都是峭壁。后面有追兵，再艰难的路也要硬着头皮走。 他们互相搀扶着往下跑，山路过于陡峭，几乎是滚下去的。追兵追到这里，便放弃了。他们也有伤员需要救治。而且这条路下去也不好走，他们犯不上。 一行人勉强脱逃。只可怜那个受伤没能跟上的老随从，落在那群贼人手上，也不知是怎样的下场。 几个人在山坳中摸索着前进。虎吓受伤非常严重，什么话都不讲，嘴角一直冒血。扎卡力靠星星辨别方向，找到回去的路。 走到天色微亮的时候，才离开雪山回到苔原。 此时，随从早已尽数罹难，连猎狗都未能幸免，只有他们三个人勉强活着。 扎卡力打着呼哨呼唤马儿。他们来不及休息，跨上马继续逃。身后的塞扎人在天亮之后，会彻底发现被骗。大家唯恐会有追兵，一刻不停地逃。一直逃到坷兹部落的领地，才敢躲进一小片矮木丛里休息。 此时再看虎吓，已经奄奄一息，从马上摔下来。艰难脱险以后，加兰德与扎卡力却争执起来。 起因仅仅是扎卡力把水递给他，他却不肯喝。 扎卡力也有些生气了：“我这般帮助你、维护你，你为什么给我这样的脸色？” 加兰德心里还想着娇娇，牵挂她得安危。他其实是有些怨恨扎卡力的，低头说：“我不让你跟来好了。若是先杀了那个放哨的守卫，一个人悄悄地行动，还是可以救回娇娇。” “你别傻了！”扎卡力听了，口吻有责备的意思，“若是没有我们，你早就被那群贼人团团围住，身首异处了！” 扎卡力还是抱怨道：“你这么任性，非要搜查他们的营地，才会害得我这么多人丧命。” 因为互有怨气，两个人都不再讲话。 加兰德想到娇娇那么年幼，一个人身陷贼窝，生死未卜，就恨自己太无能，又是咬牙又是跺脚。心里的恨意，也不知从何宣泄。 扎卡力看他那个样子，又不忍心，想好言劝慰几句，没想到加兰德却爆发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嚷嚷：“全都是因为我的错！你的族人也好，我的族人也罢，都是我，没有我就没有这些事了！” 扎卡力急了，抬手一个巴掌扇过去。 这一巴掌打得够狠，加兰德只觉得顿时头晕目眩摔倒在地，半边脸都被打麻了。他摸摸嘴角，还有血淌下来。他也没有站起来，就原地坐着发呆。 扎卡力打了他又有点后悔，但是已经打出去不可能收回来。 他拿出做兄长和首领的气度说：“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被眼前的情感迷惑！原来你这人，就这么一点点志气吗？” “那女孩既然被抓，死就死了，你不要再多想！还需要把你眼前的责任尽到！” 加兰德一屁股坐地上，抹着眼泪。 “我不像你，是个王子，有一个部族的人要管。我自幼无依无靠，除了照顾好仅有的家人之外，有什么职责可言……” 扎卡力看他这副样子，懒得讲话了，自己坐在另一处歇着。 这时，大将军勉强张嘴，沙哑的声音喊道：“加兰德，你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加兰德擦干泪水，反问道：“你对我，还有什么话好讲的！” “你行行好，过来一下吧。我怕是不行了，最后的话了。” 他这么说，加兰德才勉强站起身走过去。他心里知道与虎吓的那些深仇大恨，只是，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而已。人都要不行了，那么往日的仇恨也就算了吧。 “哼。” 少年走到树丛后面。 只见大将军躺着，脸色发青，已经不是个人样子了。箭还插在他胸前。他微微地动唇，加兰德一个字也听不清。只好又跪下来贴着他听。 虎吓用尽力气也只是像吹气一样说出来：“小白狼崽子，我快要不行了……不能和你们一起回去了……” “干嘛总是喊我白狼崽子？你们到底什么毛病！”加兰德冷冷地回应。 虎吓愣住了，看了看加兰德，似乎还有别的话想说。 第107章 双狼相争 虎吓都快要咽气了，竟然被一句话问得一点悲伤的气氛也没有了。他有些生气有些不爽，一抿嘴，反问道：“没人告诉过你为什么吗？” “我父母都不在了，谁来告诉我。再说这个叫法，分明就是你起的头。”加兰德把问题又抛回去。 虎吓喘口气，又攒了点力气勉强开口：“哼，想不到，这事居然还要我来告诉白狼的后人！小白狼崽子，你过来。你的确骁勇善战，不愧为一条白狼。看在你与我并肩而战一场的份儿上，我告诉你吧！” 虎吓又休息了好久才开口，加兰德真怕他话说一半的时候断气，手里捏的一把汗。 “狼是我们荒原民族的图腾，是我们的祖先。” “这个是废话，大家都知道。” “白色则是圣洁的颜色，白狼是吉祥的象征，是神明的使者。” “少废话，这话我也听过。” “你母亲是部族的公主，她降生的时候，巫祝预言她会嫁给狼。” 虎吓遥想当年，一时间百感交集。 “我们家族是部族里最大的家族，我的哥哥叫做孤狼，所以他们理所当然地订婚。那个时候，至高无上的荒原大首领带着兵马在前方征讨，妇女和儿童就赶着羊群跟在后面。” “有一天，据说你母亲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条通身雪白的巨狼，一口咬死了灰狼。她猛然间惊醒，认为这是神明的感召。而那一天……”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们围困一座庄园已经月余，庄园内断水断粮眼看就撑不下去了。我们撞破大门冲进去，我哥哥在前，而我在后——” “大门一破，他们的主人也带着兵冲出来。那个少年穿着白袍银甲，身骑一匹白马，手拿一根银白色长枪，一枪刺穿了我阿哥的胸膛。我眼见着阿哥断气。” “那时候，正巧你母亲带着仆人赶来看望我们，她见证了那一幕。她认定了这就是梦的含义，灰狼是我的哥哥，杀死他的人则是白狼，她认定了那个少年，才是神明真正安排给她的夫婿，真正的夫婿咬死了冒名顶替者。” “所以你明白了吧，你就是那条白狼的崽子，我一直都这样称呼你。” “当时我们分明已经胜券在握，你爹不过是困兽之斗。而你母亲，她竟然不顾家人的阻拦，一意孤行，一定要与你父亲结合。甚至以性命相逼，不和他在一起就殉情。首领拗不过他，才勉强同意的。” 加兰德惊得目瞪口呆，果然这故事，与他断断续续的梦境相合，一切在冥冥之中早被安排得妥当了。 “我父亲后来投降了？” “嗯。” “但后来，你们还是杀了他，不是吗？” 虎吓先是一惊，然后坦然地点头。 “对。毕竟有阿哥的仇在先，我不可能容忍和他一起生活。我们合伙把他杀了，尸体丢弃在远古的神庙里面。” 二人都各自感叹，当年的事情，已经无法用简单的感受来描述纷乱的心情。 “你恨我吗？恨我的话，就把我杀了吧！”虎吓直截了当。 加兰德冷笑一声：“你这老家伙，都快要咽气了，还想卖我人情？” 虎吓也冷笑，没有继续说话。 “我不恨你。至少在父亲的事情上，并不恨你。为了报家族的血仇，做什么都不过分。” 加兰德这话是发自真心，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父亲太冷漠。 “反而我担心，你会不会恨我……我可不会伸着脖子让你杀的。” “什么？”虎吓原本没有生气的脸，猛然惊觉，他瞪着眼睛，从少年的口吻中察觉到一丝不祥的预兆。他仔细看着加兰德坚定、毫不迟疑的目光，就像当年他颤抖着目睹少年的白袍少年手刃自己的哥哥一样……他意识到一个不愿意面对的真相—— “嘎里……你、你杀了嘎里？” “我很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尽管说什么都于事无补，但说出来让我更好受一点。”加兰德面无表情。 “血亲复仇是荒原部族的传统，不敢报仇的人才应该遭到唾弃。但我可以对着神明和自己的良心发誓，当初并非出于仇恨才谋杀了同族。” “我仅仅是反抗了他的无端挑衅，为了自保不得不动手。你的儿子很强，但也很蠢，蠢到不能容忍我，哪怕他仅仅是个恃强凌弱的混蛋，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这么讲话，未免也有些虾仁猪心了。荒原部族将战死视为荣耀。没有荣耀的死亡，比任何灾祸都更加可耻。 虎赫就要死了，这话算是在折磨他来报仇么？加兰德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样的话语脱口而出。 过了一阵，不知为什么，虎吓突然激动起来，吃力地喘气。他受了致命伤，过不多时就会咽气。眼下的愤怒只会加速这样的过程。挣扎了许久，他又看看加兰德，好像回光返照一样，面容安详平静，奇怪地问：“你身边的，那是谁？” 加兰德也非常奇怪，这大叔该不会疯了吧！不过这会，确实有个人跪坐在他身边，还温柔地拉着他的手。他还以为是扎卡力。转头一看，那人正端坐着，浅浅地微笑。银白色长发垂下来，一直铺到地上。 “撒耶坦？” 加兰德大吃一惊。这些天他几乎都要忘记撒耶坦的存在了。每当众人聚集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恶魔的存在。撒耶坦不是只和自己独处么？他一度觉得撒耶坦是自己妄想出来的产物。 此刻，大将军也能看见他？ 撒耶坦纤细、修长的手正搭着加兰德的手。手背上感受到他冰冷的体温。 “不是说过不可以触碰你么……你怎么主动来碰我，还出现在别人面前？” 加兰德的脑袋里充满了疑问。 他又看看大将军。虎吓的神情激动，脸上是惊恐、是愤怒、是热泪盈眶、是咬牙切齿……怎么会这样，他看到了什么？ 再看撒耶坦……哪里还有什么撒耶坦。跪坐在加兰德身边的，是嘎里！腐烂和风化的程度很严重，加兰德亲手刺下的伤口还历历在目。 加兰德一个冷颤，吓得爬起来后退。 撒耶坦出现在少年身后：“这么默默无闻地走向死亡？还不如死前给我增添一点乐趣！” 他一甩手，周围的环境竟然发生了变化。天空变得黑暗，不知哪来的骷髅头滚落满地。嘎里从成山的枯骨中站起身，像个僵尸，缓慢朝加兰德移动。 而枯骨之中，另一具高度腐烂、只剩骸骨的骷髅也站起来，他穿着部族的皮甲，手上举着弯刀。 “这一位，是当年的孤狼。”恶魔的口吻中带着戏谑。“多么孤傲的一条灰狼，还不晓得神明选中的人并非自己。自己只是个可悲的配角。” 虎赫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景象，昔日的记忆被唤起，心中满是悲愤。 “撒耶坦，你不要胡闹了！虎赫就快要死了，你都不能让他安息吗！” 这时，加兰德身后也有哗啦哗啦的响声，他担心也是敌人，转头拔刀相向，却看到了熟悉的那具骸骨——父亲。 少年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父亲的名字！加兰德在震惊和疑惑中左顾右盼，这里气氛诡异，只能看到已故和将死的人，完全找不见扎卡力在何处。 “我将这一幕命名为，‘家族之战’！”撒耶坦站在远处，挥着手报幕，“荒原上的灰狼，遇到了雪山上的白狼——从父辈开始就被逃不掉的命运，灰狼被白狼斩杀，灰狼的子嗣又被白狼崽子逐个凌虐，哈哈哈哈！” 随着恶魔的舞动，成群的乌鸦盘旋在战场的上空，又有秃鹫落在骷髅头边上。雪亮的眼睛盯着他们。 已然化为枯骨的父亲和孤狼，在战场上举着锈蚀的兵器交战。双方都是骸骨，谈不上你死我活。恶魔欣赏着自己打造的剧目，眼光转向虎吓、嘎里和不知所措的加兰德。 “人啊，为了仇恨而争斗吧！失败的一方化为骸骨，沦为乌鸦的食饵！”他一声令下，嘎里发疯一样冲上来。加兰德慌忙举刀相迎。 第108章 何为兄弟 恶魔高高在上，说着轻浮的话语。 “区区蛮族一家，竟敢挑战神明的预言，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从他兄长冒充公主的夫婿之时，悲惨的命运就注定了。” “撒耶坦，你不是荒原上的神明，有什么资格作评判！”加兰德高声反问。 “可我有这个能力啊。”恶魔一笑，已经沦为僵尸的嘎里突然跳起，爬到加兰德脚边，抱着他的小腿长口就咬。 “啊——！”加兰德一脚蹬开怪物，腿上的棉袄被划开，当即开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加兰德捂着伤口后退。 “加兰德，你是个虚伪的人。分明残忍地杀害了虎赫地儿子，却没有勇气告诉他。”恶魔嘲笑道。 “我说了！我刚刚已经承认了！”少年争辩道。 “那不算。” 显然恶魔并不满意。 “你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你是怎样连环设计，一点点磨死那个笨蛋的；你也没告诉他，你是怎么冷漠地丢弃尸骨，可怜家伙栖身的地方，连你父亲被弃尸的地方都不如。” 到处都环绕着恶魔的笑声。少年只觉得头晕目眩。恶魔非要把他内心深处的邪恶全都激发出来才满意。 “你也没告诉他，当你完成了这一切的时候，内心里多么开心，又是多么鄙夷。甚至都不觉得这是令人庆贺的事情。” 僵尸跟随着爬来，看他腐烂得已经不太结实了，状况令人作呕。加兰德手里只有一把剥皮用的猎刀，就像当初一样，不足以一击致命，他不得不挥舞着武器，反复斩断僵尸的躯体。 少年就像疯了一样不停地攻击，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 最后他一脚踩在满地蠕动的残肢上，冷笑着看着奄奄一息的虎赫。 虎吓又是心疼，又是怨恨，哭嚎着挣扎。 “神明啊，为什么我还要看着这一幕！我现在全都知道了，请让我闭上这双眼睛吧……” 而加兰德身后呢，两具坟墓中的枯骨也在惨烈地争斗，白狼将灰狼斩为碎片。最后自己也化作烟尘消失不见。 加兰德自己的感受，更像是穿过一场噩梦。他似乎是清醒的，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他眼睁睁看着自己，作出平日里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如果是清醒的那个他，断然不会如此。但内心深处的他呢……？加兰德可以发誓，这辈子哪怕想也没想过，从没有过如此的恶念缠身。可是现在正在残忍杀害族人的少年，又是谁呢？ 再低头时，加兰德手里的猎刀已经朝着虎吓胸膛插进去。 一击刺穿对方胸膛，鲜血不停奔涌，加兰德的双手握着刀柄，身体紧贴着虎吓，对方脸上怨恨的表情甚是骇人。 他自己却不知为何在冷笑。 又是一刀、一刀…… 少年只觉得敌人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他脸上、手上全都浸满鲜血。 忽然间天昏地暗，盘旋在上空无数的乌鸦惊叫着俯冲，包围了他与虎吓。而恶魔身边的秃鹫也张开巨大的翅膀扑来。随后，再看不到恶魔，只见到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消失不见。 “加兰德——！住手——！” 扎卡力的双手猛然抓住少年的双臂，用力摇晃他、喊醒他。 “住手！你怎么了！” 加兰德惊慌失措，恍然回神过来。再看自己，身上的血、手上的刀，还用说什么吗！ “我……我把虎赫将军杀了……？” 加兰德缓慢地抬起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惶恐地看着扎卡力，已经无从抵赖。哪怕虎赫就快要死了，但他终究还是被加兰德虐杀致死。这不一样。 “你冷静一点。我知道你们之间有至亲血仇，但是你不至于要这样……” “我……我究竟在做什么……！” 加兰德太过激动，扑在扎卡力怀里哭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件事，而后，错上加错，又错了一件又一件，直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我竟然是这样的人……对不起，扎卡力你离我远一点吧……我不配跟你称兄道弟……” 加兰德想不出更好的解释，只想把扎卡力推开，独自面对这一团糟的场面。 “说什么傻话呢，笨蛋。” 扎卡力丝毫没有动摇，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抽出开山砍刀，手起刀落横着一劈——将虎赫将军的人头砍落。 “你——！” “追踪敌人一路艰险，大将军不幸阵亡。”扎卡力拍着加兰德肩膀，说话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 刚才恶魔搭建的剧场已经不见，尸骨化作碎渣散落满地。 二人草草掩埋了尸首。 加兰德的神情仍旧有些涣散，扎卡力安慰他说：“你记住，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犯下的错误，我和你共同承担。” 加兰德还是呆若木鸡的表情，扎卡力揽着他，嘴唇贴着他的头发，温柔地说：“我早就料定了，你与坷兹部落的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只要你平安无事就好。我会想办法保护你的。” 加兰德看着自己满手的血：“你刚才有看到吗？嘎里、虎吓的哥哥，还有我父亲，都在这里！地上，全都是骷髅头！” 少年讲话的样子就像个疯子。扎卡力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尸骸，都是些被斩断的草木而已。 扎卡力摇摇头：“我并未看见任何人。我只看到躺着的虎吓跳起来要杀你，而你反杀了他。” 扎卡力又摸摸他的头，“你太累了，需要休息。” 二人离开此处，又骑马上路。沿路没有塞扎人的追兵，他们走得也没有那么急。这一路上，二人不再有当初的欢声笑语。两个人都默默地走。 加兰德在自责、愧疚、悲伤之类阴郁的心情中不停切换，有时发呆，有时傻笑，失了神志一般，恍惚地走着。 一直到接近坷兹大营的时候。有个矮小的黑影从一边的树丛里探出来，奔向他们。那人就像残疾一样，跑起来一步一颠，还有点佝偻驼背。只听他开心地喊着：“小主人——小主人！” 加兰德见他来了，才振作了一些。 “古温克！” “小主人，我总算等到你啦！” 看到古温克，加兰德从恐怖的记忆中一下子跳回现实。 “你怎么在这里？”他高兴地问。 “嘿嘿嘿。”古温克笑嘻嘻地施礼，“我来找你呀！” 古温克跟在加兰德马后面，涛涛不绝地讲述他一路跑来的经历。 “因为小主人你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我特别不放心。嘿嘿。”他说，“我在家呆了几天，也挺无聊的。就想着，还是来找你吧！” “于是呢，我收拾了一些好吃的，就一路上慢悠悠地走过来。你知道，我也不会骑马，而且我想，万一路上遇到你呢！所以就一边走，一边四下看。” “嘿嘿嘿，走了四天三夜，终于走到了你的营地。” “诶，小主人，我还带来肉干给你，你吃一点吧！”古温克掏出背包里的肉干，分给两名少年，自己也一起吃。扎卡力早就饿得不行，接过来就吃。加兰德却只是拿着，继续发呆。 “我来了之后，也不敢进去。我看到你的营地有些不大对劲，好像刚刚遭到了洗劫。我这个样子嘛，不去讨麻烦了，就一直在营地外面躲着。” “我是想着，小主人你如果不在，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在这等等，总归能见到你的。嘿嘿嘿，你看我今早睡个懒觉，正好就等到你咧。” “古温克，你几时过来的？”加兰德问他。 “就是昨天嘛，刚到的。嘿嘿。” “你昨天刚到？” 加兰德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他带着古温克与扎卡力一同走回营地。本来以为会见到族人的迎接，可是映入眼帘的，竟是更加惨不忍睹的景象——满地的狼藉，帐篷全都倒在地上。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过去许多天，为何丝毫恢复的迹象都没有？” “莫非营地又遭到洗劫了？！” 加兰德转头看看古温克，问：“你所说的遭到了洗劫，可是你到来的时候，刚刚发生的？” “嗯，是啊。”古温克点点头。 第109章 再遭洗劫 加兰德和扎卡力疑惑地踏进营地。他们去追踪塞扎人来回已经超过一个月。营地非但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甚至比走的时候更加破败。地上还有许多血迹，杂物已经和泥土混在一起。 他们仔细寻找，营地里是否还有人在。 “阿哥——阿哥！你回来了！”萨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他哭喊着奔过来。 “萨吉？！”加兰德又惊又喜，一把抱住他：“你没事就好。” 萨吉的脸上脏兮兮的有两道泪痕，嗓子也哑了。加兰德从未见他这样憔悴过。 “发生什么事了？” 萨吉摇摇头，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只是手拉着他走。加兰德就跟着他，扎卡力和古温克也跟着走。 “难道部族又被塞扎人袭击了？”扎卡力嘀咕，“不可能啊！我们一路追击那群塞扎人，他们现在还在自己的老巢驻守，怎么可能从天上飞过来打击坷兹部落？” 一行人走到营地原本的大帐前面。大帐已经倒塌，只剩一根柱子还竖着。家臣们甚至没有力气重新搭建帐篷，他们都围在那里，有的坐着，有的躺着，看上去面容憔悴，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痕。 倒塌的大帐中间，首领侧身躺着，身子下面垫了些毛皮。家中女眷，夫人，阿赞还有些仆妇老妈围在他身后。 加兰德走近了，看到他气息微弱，身上似乎有严重的内伤。 “你……回来了……？”首领轻声问。 “嗯。” “虎吓呢……？” 加兰德不讲话。 首领仔细看加兰德的神情，大概猜到了。他点点头。 “我的好兄弟，已经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了……我们二人，就像你和萨吉那样，是最要好的兄弟。我耳畔已经能听到他喊我的声音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扎卡力迫不及待地问。周围的人都不说话。首领的家臣在一边解释道，“你们走后，我们又再次遭受了袭击。” “怎么会！还有塞扎人？” 家臣摇头道：“不是赛扎人，也不是任何一个部族的人，而是一群鬼！” 加兰德愣了一下，还以为“鬼”只是个比喻。 “是真的鬼，从地里爬出来的！”提起这个，萨吉的表情变得狰狞，“他们每个人都好恐怖！有的长了两个脑袋，有的身上长满肉瘤，还有的头上长了无数的眼睛！” 提起那些“鬼”，四下的族人也感到畏惧。他们的面容上还有惶恐的表情没散去。 加兰德与扎卡力面面相觑，心中暗想：“是那群异人！” “不知道他们怎么冒出来的，也不知道这些怪物究竟从哪里来的！他们洗劫了我们部族，还抓走了好些族人。”家臣惊恐地描述。 此言一出，加兰德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他刚刚也注意到了，自己仅剩的家人怎么没有来迎接他？ 他瞪大了眼睛问萨吉：“娆娆呢？难道被抓走了？” 萨吉很慌，还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再三逼问之下才点头。 加兰德闻讯后只觉得自己耳边在嗡嗡作响，脑子也昏昏沉沉的。他一时间说不上这是谁的错，是自己的疏忽，还是族人的大意，还是一开始……他一把抓住萨吉的衣领，咆哮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他现在只知道，这些全都和自己有关。两个女孩的命运与自己紧紧相连，他遇到困难，她们也遭到横祸。只是为什么，自己的命好硬，总能化险为夷，她们却…… 见到哥哥如此生气，萨吉也不知所措。 一旁躺着的首领急了，又憋着最后一口气坐起来。他颤抖着挥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管家连忙喊：“你们不要吵了，首领有话要说！” 加兰德松开手，萨吉立刻跑去父亲的床前跪下。加兰德冷冷地问首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讲？” 首领抬起头，望着加兰德恳切地说，“我的侄儿，一切的孽缘由上一代开始，不应该由你们来承受……” “这什么意思！” 首领一个劲地摇头，心里有许多话，到了嘴边却又改口。 “那些令你们感到恐惧的鬼，巫祝可以对付它们。只要等他回来，一切就会变好。” 说完首领望向巫祝的帐篷。此时巫祝仍旧在远游不知所踪。祭坛还在，他的帐篷处却只有一片灰烬。 “接回你家的女孩都是我的决定，不是萨吉的错，你不要责备他。我快要不行了，很快就要和我的兄弟们会面。等我不在以后，萨吉会成为坷兹部族的新首领。而你——” “我的孩子，你与萨吉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会成为大将军辅佐他。” 这话加兰德听腻了。“哼，好一个情同手足……” “加兰德，你也是部族的一份子，这里是你的家……”再说下去，首领几乎没有力气了。家臣扶着他躺下。 “阿爹，你不要着急，你的伤还需要休养。”萨吉在一边说，“但是阿爹，你放心，你的伤很快就会好转，你还是我们部族的首领！” “你们口口声声惧怕的那些鬼，根本不是鬼，只不过是一群愚蠢的野人。”加兰德的口气轻蔑，完全无所畏惧。“我与扎卡力去探查南境、寻找失踪的探子的时候，发现了他们的部族。” “什么？！你知道他们？”萨吉大吃一惊。 “我们来去匆忙，回来的时候又赶上部族战争，没有来得及告诉你们。”扎卡力在一旁补充说，“那些恐怖的鬼也是人。因为相貌奇特，我们管叫异人。他们住在南边的森林里，也有自己的营地。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跟动物一样的。” “怎么会是这样……”萨吉嘀咕着。 “我们遭到塞扎人的洗劫之后，连野人也可以肆意攻击我们……”家臣不停叹气。 “他们抓走我们多少人？” “十多个呐，都是女人和孩子。”家臣答道。 加兰德面对着族人高喊：“一群野人就把你们吓成这副样子吗？它们连畜生都不如，就是两条腿的野兽！你们当中都没有几个胆子大的跟我去端了它们的老巢吗！” 族人犹豫了很久，先有个年纪大点的站出来，再后来，几个年纪轻的也站出来。他们受的伤不算重，还能继续战斗。 “可是你们去了，塞扎人万一再打过来怎么办？”萨吉有些害怕。 “他们不会来了。”加兰德的话未免显得非常冷漠，“我们的部族现在一无所有，他们来了能抢什么？而且——” “即便我们不去，塞扎人来了，也是打不过的。” 萨吉被呛得不敢讲话，躲在父亲身边。 加兰德长叹一口气：“我们修整一下，把武器备足，明天启程！” 扎卡力并没有急着离开，他还站在加兰德身后。加兰德小声问他：“你不回去么？你的族人都来接你了。” “我再陪你走一程！”他拍着好兄弟的肩膀，笑着说，“你现在连一匹马都没有。我把族人牵来的马再借你一匹，我们一起去。” 加兰德摇头苦笑。 “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怎么撑过去。” 加兰德现在只觉得了无牵挂。除了胯下战马，自己只有一张弓、一篓箭。他现在走到哪、睡在哪都无所谓了，头顶的天、脚下的地就是他的家。 第110章 异人的祭坛 “你这么照顾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加兰德打破沉默开口对扎卡力说。比起亡故的人，眼前朋友的感受更为重要。 “这些小恩小惠，不要放在心上。”扎卡力不以为然，“我从来也没有指望过这些玩意会有回报。我在意的，是与你的交情。” 一夜无话，第二天大家启程。点数一下，有十余人追随。古温克也从家里赶来了。而扎卡力则带来数名自己部族的人。 刚要走的时候，后面有人喊，原来是虎吓的二儿子夸拉。他咬咬牙，告别母亲带自己家的几名家臣一起加入队伍。这样队伍有二十余人了。 “加兰德，我们家族之间还有很多讲不清的事情。但是大局为重，我们都不要计较才是。” “行。”加兰德也没有多说。只要他们不挑起事端当然可以。 这一次出征，遇上很差天气。初夏，荒原进入雨季，顷刻间就乌云密布。人们行走在空无一物的荒原上，本来就会觉得渺小。天上的乌云翻滚，好像要压在头上一样。无助的恐慌在队伍中蔓延开来。 “加兰德，不能再走了！”有个年纪大的族人警告，“这个天气，是要下暴雨了！” 太阳被乌云完全遮住，天色很快变得像夜晚一样漆黑。只有阵阵的闪电点亮云层。闪电过后，又是响彻荒原的巨大雷声。 “暴雨？” “我们快停下来避雨吧！”那个族人说，“要去地势高的山坡上！” 少年本来心急如焚，恨不得一夜之间奔去异人的部族。 “我想冒着雨过去。” “这样的天气冒雨前行，比黑夜里骑马狂奔还要危险！所有人都会丧命的。”族人告诫道。 少年的想法与族人发生了分歧，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同意继续前进。队伍的士气降到冰点，少年的那一点点威信顷刻间化为乌有。 扎卡力出面解围。 “看看你身后的人，他们都畏惧这样的天气。你一个人，不可能剿灭整个部族。等等再走吧。” 如果不是被他劝着，加兰德真的想一个人冲上去。 “好吧……” 队伍跑上最近的山坡。与其说是避雨，不如说是换个舒服的姿势淋雨。出发得匆忙，没有带帐篷一类的掩体，最多也就是一张睡觉的毯子。 荒原上几乎一棵高的树都没有。 队伍停在山坡上，大家都下马。马匹也十分惧怕天上隆隆的声响，他们都聚在一处。人就躲在马匹下面，有毯子的人，就拿毯子盖着脑袋。 古温克这个家伙，行李里面还有一卷毯子。他一再说自己不会骑马，一路小跑地跟了过来。这会，加兰德竟然仰仗他的帮助了。 “嘿嘿，小主人，这毯子还是你赏赐给我的呢，果然有大用处。”古温克笑嘻嘻的。 加兰德蹲在他的破毯子下面一言不发。他心想不会有多大的雨下来。万万没想到，大雨一开始就是倾盆而下。就好像石头打在头上一样。 荒原的天空与大地，仿佛被水连接起来一样。雨水猛力拍打小小的毯子，古温克的力气都不够撑起毯子了。眼前的雨水，就像瀑布一样淌。 雨水一刻不停地倾泻，也分不清白天黑夜。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才放晴。再度看到太阳的时候，犹如重生一般。 再看荒原上，大大小小的水洼一个连一个，映射着天空。地上的泥土变得松软不堪。大家的衣服也全都湿透。队伍完全被困住。这样的土地没有办法生火取暖，衣服只能拧干了再穿上。 简单的休整之后，队伍里身体不适的人只好先回营地。剩余的人继续前进，泥泞的道路又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原本七天的路程，竟然拖慢了三倍。 走到接近南部森林的时候，扎卡力率先察觉到了异样。 “加兰德，你看到远处有个奇怪的东西了吗？” “嗯……像个篝火堆……” 但加兰德隐约觉得，那个篝火堆有点大，像个帐篷那么大。只有节日的时候部族里才竖起那么大的火堆。 “我记得，那群野人根本不会生火啊……” 他们更加靠近的时候，看到那堆东西是木头架起来的锥型，没有点火，四周却有焦黑的迹象。下面一片土地都是焦黑色的。 许多异人围在木头堆周围，他们也会热烈地歌舞。 “这东西像个祭坛。大概是侍奉他们的神明用的。”扎卡力随口一说。 加兰德也看到了，而且他还看到了祭品——他们的族人。祭坛周围都多手脚被捆绑的人。那些人赤身裸体地躺着，身上遍布伤口，鲜血流进土地，横七竖八的。样子甚是可怜。 而且这些人，也已经不是人的样子了——他们看到的是一堆浑身肉瘤、有的已经溃烂犹如腐尸、也有融化了粘在一起的怪物。 “就跟那时，我们失踪的族人一个样子！”扎卡力惊呼。 “这些确实是我们的族人……”有人认出了自己的亲人，两个人已经粘在一起成了连体人，只剩面容还残留一部分。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加兰德只觉得怒不可遏，当场就要冲上去搏命。 “你冷静一点。你没看到他们正在献祭吗？” “献祭给谁呢？兽主吗！” 二人争执的时候，又看到那祭坛缓缓出现了松动的迹象。木堆下面的焦土变得越发泥泞，整个祭坛正在缓缓地下沉。不多时，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升起。 “水晶球？”加兰德和扎卡力都倍感诧异。 红色的水晶球从祭坛中心浮出，颜色鲜艳，发出微弱的光芒。那群异人也格外欣喜，相拥而泣，大声喊叫着庆祝。 “这怎么回事？还是我们试图盗走的那颗水晶球吗？” “也许吧，球都是圆的，谁知道呢！” “难道说自从我们离开以后，他们一直都没有找到我们藏的水晶球？现在他们用这个办法又召唤了一个？” “嗯……要我说，这个水晶球大概有什么法力，自己被召唤而来的。” 二人瞎猜一阵，加兰德最后得出个结论，“再去山坳里掩埋水晶球的地方找一找，不就知道了么！” “这倒是。” “但是不要再旁观了。我们的族人被困在祭坛，几乎要沉入泥泞之中。再不去救他们，就来不及了！” 第111章 力量的源泉 “上啊，我们干掉那些野人！” 少年率领着族人冲上去，他率先发出第一箭。箭矢穿过穿过冲冲异人的身侧，稳稳落在块头最为高大的一个家伙头顶。这一箭又稳又狠，击碎那人的头颅，异人当场毙命。 众多异人大惊失色。 加兰德则指着毙命的异人向族人们解释：“你们看，他们只是丑陋的人类，轻易就能杀死！” “是啊，你们不要怕。对付这些蛮荒的怪物，比对付敌人还要容易。拿他们当成野兽就对了！”扎卡力附和道。 紧接着无数箭矢像雨点一样落下，杀得野人们措手不及。加兰德的每一箭，都挑个头最大的家伙下手。自己则架着战马迂回颤抖，将敌人甩得晕头转向。 不多时，他手里的箭矢都用尽。族人们的突袭取得成功，野人们只能原地张牙舞爪，他们用的那些大棒子、石头块没能成功地反制。野人们知道怕了，陆续在撤退。 “他们逃了，我们成功了！”扎卡力大喊。 而少年顾不得追击，他的心思都在那一群遭到献祭的族人身上。 “娆娆……”加兰德下马冲到祭坛里，发疯了一样地寻找，仔细端详了每一个躺着的族人。很快，他注意到水晶石下面有个悲伤的脸。他突然又害怕了，颤抖着靠过去。扶起那张脸。 这个人，身体与其他被献祭的人融为一体，已经丧失了人类的模样。只剩下脸还保持着容貌。她低下头，不愿看他。 “娆娆……”加兰德轻声问，“是你么……？” 她啜泣着，发出咕噜咕噜的哭声。 加兰德半跪下来。双手抚摸着她的面容，嘴唇贴在她额头上。 “娆娆，我知道是你。” 娆娆难过地大声哭泣，两道泪痕留在脸庞。依稀还能看出娆娆那副可爱的神情，却再也不是曾经的面容。 加兰德长长地叹气：“这样的局面，我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只能亲手送她离开了？” 这时他看到那些逃走的野人，其实没走多远，又回来了。他们对着祭坛有节奏地怪叫，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吟唱。 “你们不走，回来受死吗？” 而祭坛这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娆娆失去了声音，不再对加兰德有任何回应。而互相粘连的被献祭的族人，开始缓缓地围绕水晶球移动。 慢慢地，整个祭坛似乎具备了生命，开始有意识地聚拢、升起。月光下，一座山一样的黑影挡在众人面前。 “巨人……？” 那黑影逐渐形成一个“巨人”——拥有数颗头颅、数只手臂的怪物。 每一颗头都在发出哀嚎，他们不再是昔日的族人，而是听从异人驱使的巨人。只见完整的巨人逐渐从祭坛里爬出来，见到地上死去的异人，就抓着尸体往自己身上扔。他所接触到的尸体逐渐与自己融为一体，身躯变得更加巨大。 而见到了“敌人”，巨人伸手出来活活将族人捏碎，死亡的族人也成了它壮大自身的原料。 族人们吓得纷纷逃离，巨人缓步走到加兰德面前，攥紧拳头敲着胸膛长啸。 “娆娆……我的娆娆，也成了这怪物的一部分……” 加兰德比量一下，巨人有两个自己那么高，每一只手臂，都和自己的腰一样粗。他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既然费劲千辛万苦过来，就没有回头的打算。 巨人伸出手来抓他的脑袋，而他看准了时机，一刀刺进巨人的手腕。巨人一愣，才发现手腕上插了一只猎刀。 这巨人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好奇地看着皮肉中的刀刃。它催动全身的肌肉试图融合，猎刀没有任何反应。加兰德使劲拔刀的时候，巨人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拎起他一只脚，把他倒吊着抓起来。 加兰德奋力挣扎，因为没有依凭使不上力气。巨人抓着他，狠狠朝地上摔。加兰德弓着背用手捂着头，还是被摔得眼前一片昏花。 “楞着做什么！跟怪物哪有一对一的说法！大家快一起上，我们干掉它。”扎卡力的号召下大家又冲回去，他拔出开山砍刀，朝怪物的脚狠狠砍下去。 怪物的脚也不算是个真正的脚。就是许多杂乱的尸块堆积出来的底座。怪物疑惑地看着脚下的人，随便一踢，又踢飞了好几个人。 加兰德被扔出老远，后背撞在石柱上，又滚下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过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画面。这一番摔打，可比嘎里那两下子厉害得多。 再看高大的巨人，脚下一群族人围着，有的砍腿，有的砍脚。巨人来不及一一回击，就四只手随意乱抓，脚也胡乱地踢。 扎卡力倒聪明，趁着人多的时候，就抡起砍刀。巨人低头抓他，他又撒腿就跑。 四下都是人，巨人一时也不知道该朝那里进攻。许多异人见状又带着武器杀回来，场面很快陷入混战。族人们对异人的相貌仍旧有些畏惧，战斗的气势也不足，一时陷入被动。 这时一道闪光射入视线，突然提醒了加兰德。那水晶球，镶嵌在巨人的身体里，好像是它的脑子一样。水晶球发出微弱的光，里面滚动着星星点点的尘埃，好像流动的星云一样。这么个宝贝的玩意，难道是控制巨人的关键？ “发什么呆啊！快来帮忙！”扎卡力在远处喊。 那巨人用拳头猛力捶地，扎卡力一边后退一边躲，完全来不及反击。 加兰德仔细看巨人的反应，那巨人一用力，水晶球的光芒就会闪烁一下。 “果然这水晶球与他们的力量有某种联系……” 加兰德没有急着冲上去对抗，而是喊道，“扎卡力，你再坚持一会！” 扎卡力满口骂他是坑子，但也只是抱怨，并未真的生气。他又奋尽全力冲开一段距离，躲开怪物的攻击。 “你好了没有，快点过来帮忙！” “还记得老虎我们是怎么杀的吗？”加兰德笑嘻嘻地跑来，给扎卡力一个眼神示意。 “又玩这一套？连这么恶心的怪物你也敢爬上去？” “那当然！” “好吧。”扎卡力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做诱饵，帮着加兰德跳到怪物头顶上去，把它的脑袋给斩下来！ 二人心领神会，即刻开始行动。扎卡力朝怪物大喊吸引它的注意力。加兰德，则小心地靠近怪物的手臂，趁其不备抓着它的手一跃而起，顺着胳膊爬到怪物的头顶。 第112章 无情屠戮 少年勇敢地爬上怪物的“脑袋”。这怪物虽是人形，却不像人那样思考。它得全身汇聚了许多早已死亡的头颅，自己的脖子上却几乎是空的。一团烂肉包裹着那颗水晶球。 怪物身上的腐尸发出阵阵恶臭。虽然全身都在蠕动，却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那些早已死亡的头颅发出哀嚎，其中一些还会盯着加兰德看。他甚至看到了娆娆的脸，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这究竟是什么？跟荷敏托老师召唤的吃人怪一样吗？” 加兰德的怀疑不无道理。这怪物身上散发的气息十分类似。他挥刀砍了一下，水晶球纹丝不动。再看刀刃，都卷了一个半圆形的口出来。 “这么砍下去，恐怕还没等伤了这水晶球分毫，我的猎刀就报废了！” 他又用刀尖在水晶球上来回划，两件坚硬的物件碰在一处，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音。再看水晶球，依旧一丝划痕也没有。 “真是怪事了，这什么玩意！” 加兰德又想，若是挡住了这水晶球的光，能否阻断了怪物的力量？便脱下衣服来盖住水晶球。再看怪物的动作，还是没什么变化。 倒是扎卡力急了，逼问道：“你行吗？” “当然行，看我的！” 加兰德拿猎刀不断切割水晶球周围的筋肉，尽管巨人有一定程度的再生，但扎卡力他们在脚下缠着它呢，它顾不过来。少年切出一点水晶球，就拿自己的衣服裹起来一点。不多时水晶球被衣服包着，烂肉没有及时愈合，加兰德就已经抱着水晶球从巨人身上跳下来了。 巨人失去了水晶球以后，所有的头颅都在痛苦地哀嚎。它没有立即死。那些头颅紧紧盯着加兰德手里的水晶球，还是要伸手去抓。 “不能让怪物再接触到水晶球！” 情急之下，加兰德眼珠一转，“诶，有了！” 他双手拎着衣袖，像抡一个链锤那样，后退几步，原地转圈。沉重的水晶球就随着他飞舞起来。那水晶球转起来何其力道，加兰德几乎就是跟着一起转的。 “嗖——”地一下，水晶球顺势飞出去，落在很远的地方。 这球格外地沉重，比同样大小的纯金都重。一落地就深深陷下去。少年唤来战马，骑马奔过去拖着那水晶球跑。 巨人则没那么快的速度。它吃力地挪动，心思全都在追击水晶球上面，根本不顾旁人的击打。 加兰德担心这样子也跑不远，他看到前面的溪流，水流湍急，河中尽是光滑的鹅卵石。 “也许能让溪水带走这水晶石？”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把水晶球放进溪水里。河床光滑，河水哗啦啦地流淌，水晶球顺势滚动起来。随着地势突变，它滚得越来越快。 加兰德笑着看水晶球越滚越远。他觉得嘴边沾了点泥土，就用手臂抹了抹。大概手臂上也都是血污和泥土，把脸擦得更脏了。他嘿嘿嘿地朝异人们笑，就像是小孩子刚做完坏事那样。 这水晶球一丢，所有的异人都大惊失色，停下了战斗。 那群异人不可一世的样子瞬间改变了，痛苦和愤怒盘踞在脸上，表情都变得更加狰狞和扭曲。他们当中的女人和老幼都哭嚎着，跪下来用头撞着地，战士嚎叫着捶打自己。他们全然不顾及对自己造成的伤痛，似乎失去水晶球带来的痛苦，远远大于这些皮肉伤。 扎卡力看到坷兹的勇士也都停下手来看热闹，急忙大喊：“战场上哪有休息的时间，你们不要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大家这才意识到，前一刻自己还面临着团灭的危险。趁着敌人松懈，他们都举起武器来痛击异人。异人们则无心恋战落荒而逃。 那巨人更是来不及追上了。它丧失了力量的源泉以后，很快失去了战斗力，变得不堪一击。 原本鼓起的肌肉，一下子变得松弛。融合为一体的众多腐尸，一下子就成了阻碍行动的负担。它的皮肤开始溃烂，连体的组织发生了分离，不断地掉落。 突然有族人兴奋地喊：“快看啊，头掉了——” 再看那怪物的其中一颗脑袋，皮肤交界的地方，开始慢慢地腐烂开裂，里面的肉瘤冲破皮肤溢出来。那颗脑袋好像熟透的瓜一样，滚落下来。扭曲的头颅伸着舌头，好不恶心。 它衰弱之后，没过多久就完全丧失了行动力，变回一滩烂肉。族人们面对的不再是敌人，而是已经面目全非的昔日亲人。 族人们陆续围到烂肉周围，有的叹息，有的哭泣。 加兰德又找到了娆娆的脸。她奄奄一息，双眼仍旧看着自己。加兰德明白，现在已经不能挽回什么了。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悲伤或是愤怒，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觉得内心是冰冷的、空荡荡的。 “对不起，我没能找回娇娇。她被塞扎人抓走了……” “但她还活着，也许以后有见面的机会。” 娆娆听了，安详地闭上眼睛。也许是选择原谅加兰德吧。加兰德仍旧抱着她，不停地说：“对不起。” 族人们都失去了一些亲人，因为他们的血统本来就是一体的。扎卡力摇摇头：“没有人的情况是乐观的。” “荒原上，腐烂的同伴是极其不详的污秽。它们的尸骸会传播疫病，招来更大的灾难。我们必须立即处理掉他们。” “嗯，我明白。我们动手吧。” 他们众人合力将祭坛里的木料堆放在一起，再次点燃。火光逐渐吞没了同伴的尸骸。 加兰德呆呆地看着火光。他整个人都麻木了，不想再去感受任何外界的变化。就这么任凭自己心中最后的温存消失。 “喂，别发呆，那些野人可要怎么处理呢？”扎卡力拍拍少年的肩膀。 当加兰德夺走了水晶球以后，那群异人就无心恋战开始逃窜了。现在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在树林里若隐若现。 “他们一定是奔着自己的部族逃的。” “我们要追击吗？” “当然要。那群怪物，一个不剩的全都要剿灭。否则他们为了献祭那颗怪球，又要搞残害人类的仪式。” “嗯，你说得有道理，快要入夜了，我们乘胜追击吧！” 说罢，加兰德与扎卡力又纠集剩下能战斗的族人，深入树林去野人的老巢。说来也奇怪，原本身强力壮的异人，失去水晶球之后就变得胆小如鼠。他们畏畏缩缩地躲进自己的石头房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加兰德冲在所有人前面，无情地屠戮所有的异人。异人的血溅在他脸上、身上，他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就像面对一堆泥土一样，直到处理掉最后一个异人。 甚至族人们都开始感到恐惧的时候，他依旧在夜色下疯狂地挥砍。 “够了，加兰德，够了，住手吧！” 扎卡力唤着他的名字把他摇醒的时候，加兰德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全身是血，手里握着开山大砍刀。脚下全都是异人的碎块。 “够了。我们一把火烧了这群怪物，这一切都结束了。” 他们吩咐众人把所有的尸体堆放在石柱下，又聚集房屋上的干草等易燃物质，引火焚烧了全部的尸体。 第113章 远古宝石 众人再三检查了异人的部落，确保绝对没有一个祸种留下。他们自己也损失了数名同伴。就在这片山坳里，又为同伴举行了葬礼。 古温克从一个小房子的后面爬出来，一步一颠凑到加兰德面前：“小主人，你先穿件衣服吧，你这个样子也不好看呀。” 加兰德才意识到，前面扔水晶球时，脱了自己那件棉袄。他到现在还光着膀子，身上全是伤口和血污。 “嘿嘿，你快穿上吧。我帮你捡回来了，又在火堆边上烘干了。” 古温克笑嘻嘻地递上衣服给他。 一群人好不容易可以稍事休息，吃点东西。有的人撑不住了小憩了片刻。 加兰德和众人一起在火堆旁边。原定立即离开这里，却由于众人的疲倦而一再拖延。最后还是决定就地休息，至少等到天亮再出发。担心情况有变，夜里有人轮流放哨。毕竟这是异人生活的地方，总有说不出的恐怖。 “你说他们召唤的水晶球，就是我们掩埋的那一颗吗？” “那我们去找找？” 加兰德无心休息，与扎卡力二人独自离开众人，来到当初他们掩埋水晶球的地方。 “就是这里，我做了标记呢。你看这块石头，下面压着树叶。” “哼，就这水晶球，你现在还想带回去卖钱吗？” “不敢。万一接触久了，变得和他们一样就完蛋了。” 二人说笑着检查那块地方，显然埋藏地点根本没有被发现的迹象。扎卡力又一开石头标记，重新翻开泥土。 “真奇怪，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了。你来看呀！” 这下面的土，分明没有一丝被翻动的痕迹，水晶球却那么凭空消失，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你说他们怎么把水晶球召唤走的？那球自己滚出去的？” “呵呵，谁知道！不过你还想要的话，可以顺着溪流去找。我相信它还在某个地方呢。” “算了吧，我现在连碰都不想碰！” 扎卡力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小小的私心，加兰德看出来了，只是没有在意。扎卡力倒不是想要用那水晶球干嘛，他就是纯粹喜欢亮闪闪的大宝石。加兰德笑着看他叹气的样子，心想：“谁还没点喜欢的物件呢！” “喜欢吗？我帮你收起来了。” 另一个笑盈盈的声音传过来。加兰德打了个冷颤，顿时笑不出来了。 漆黑的夜色下，恶魔的身影出现在扎卡力身后。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扎卡力靠在石头边上打盹，恶魔撒耶坦就站在那，发出微弱的亮光，慈祥地望着加兰德。 “你来做什么……？” “我来取你偶然发现的宝贝呀。” “那么你带走吧。我不需要那样奇怪的东西。你带着它走得远远的好了。” “小傻瓜。”恶魔笑了，“你现在还不晓得这一颗宝石的用处。它很有用，以后你会非常需要，我先帮你留着！” “哼，我才不要！” “你根本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吧？远古的碎片，听说过吗？” 加兰德自然是没有听说过。 “在很久很久以前，先民还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那时候的人是不会死的。” 恶魔一边说，一边走到加兰德身边。 “你也看到他们的样子了，他们愚蠢，又野蛮，根本没有人性可言。” 加兰德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你说这些怪异的野人，他们就是所谓的先民？” “对啊，就是他们。他们长得都不太像人，不是吗？造物者在创作他们的时候，还不晓得应当赋予生命死亡。他那时候不晓得死也是生的一部分。所以先民不会死——只要不被杀死，他们就会一直活着。他们的样子令人作呕，由于一直活着，身体上积累了太多的病痛。” “一直活着，活到今天？” 加兰德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对于恶魔的阐述有没有理解错误。他记得恶魔上次说先民的年代，是…… “十万年前。”恶魔提醒了他。 “从十万年前一直活到今天？简直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恶魔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什么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应该已经没有任何先民存在了。他们全都遭到屠戮。但显然，在另一个世界里仍旧存在很多先民，否则他们从哪来呢？” 对于恶魔的一系列说辞，加兰德毫无兴趣。 “我只要把他们屠杀干净就可以了。我的族人不会再受到他们的威胁。” “可你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如果他们又被召唤到这个世界上了呢？依旧会威胁你的族人。”恶魔讲话很刻薄，他故作娇羞，“哦，那样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不算是你的族人。” “你……！”加兰德觉得恶魔在耍自己。“那么你告诉我，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 “因为那颗宝石啊——远古神明的碎片。这一片，拥有穿透地界的能力。” “？” “远古的神，就像远古的人一样，不只要被创造出来了，就不会死亡。他们被天使屠杀以后，身体的碎片散落世界各个角落，依旧具有无穷的神力。” “这颗邪恶的水晶球，竟然曾是神的碎片？听起来那么神圣，可是它只会令正常的人变成恐怖的模样……” “不是说了么，远古的神非常邪恶，他们嗜血。” 既然水晶球被恶魔收起来，也算是暂时得到了安置吧。天亮以前，撒耶坦的身影消失。族人们陆续醒来，整装返回营地。 一来二去又花费好多时间。回到坷兹大营的时候，气氛肃穆。原来首领已经过世，刚刚被族人安葬。 荒原部族安葬亲人的方式非常原始，首领的躯体，现在已经被荒原的鸟兽啄食，与自然再次融为一体。首领在战斗中重伤而亡，他们不会为死者哀伤，反而在庆幸。因为他们认为体格健康的人去见神明是一件好事。 萨吉站在营地外欢迎大家。他很快就会继任为新的部族首领。 扎卡力见大家都相安无事，便告辞走了。 “我离开自己的部族太久，必须要回去了。”他向加兰德简短地告别，“我会转告父亲这里的情况，等有机会再次来拜访。” “嗯。等我决定离开荒原了，一定会先去你的部族，向你告别。” 二人依依惜别，加兰德目送扎卡力离开远去。 第114章 幻境 羽龙 其一 告别了扎卡力，加兰德在营地瞎晃。他在广场中央坐了一阵，看着族人们都在修整居所。自己也没什么事做，就打算回家。 “阿哥，你别走！”萨吉见了，喊住他。 “仗都打完了，我留着也没处呆。”加兰德耸耸肩。 “你不要再走了，阿哥！”萨吉拉着他的手。 “巫祝已经挑选了良辰吉日，我就要继位成为新的首领。我继位之后，就会封你和夸拉作为新的左右将军。以后，营地就是你的家。” 他带着加兰德穿过广场，来到自己家左边的倒塌帐篷前，说：“这里原本是阿古兹的家，他离开之后被阿爹收回，现在我封给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将军帐。” 他又拉着哥哥继续说：“你成为大将军以后，按照族里规矩，每年可以领取我十分之一的税收作为俸禄，这样你慢慢地就会富裕了，不用再四处奔波那么辛苦。” “你想的真长远。”加兰德颇有些吃惊，弟弟还为自己着想过这些！伸手就能吃饭的富裕日子，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都是阿爹过世前交代给我的。”萨吉十分得体地回答，再没有那份孩子一样天真的傻笑。 “大首领……”加兰德感叹了一声，“还真是考虑得周到。” 他想起了点事情，苦笑着问萨吉，“当初你送我那么多鱼干，也都是大首领教你那么做的吗？” “不是的。”萨吉摇摇头，“阿爹没有教我。是我舍不得你，才偷出来拿给你的。差点还被阿爹打了。” 加兰德点点头。他心里的疑问，恐怕永远也得不到解答。 “现在仆妇们正在赶制我继位时穿的礼服。阿哥，我还有很多事要向巫祝请教，现在还没有时间陪你。但是你也要修复这座帐篷，不是嘛。等我们都忙好了，就可以再聊天了呢！” 萨吉回去继续忙碌。古温克在一边拍着手说：“哎呀，这是好事嘛。小主人你以后就可以睡大帐篷了，多舒服呀！” 加兰德看看这帐篷。若是以前，他一定做梦都想要一顶。可是现在，帐篷里又不会有谁等着自己，就觉得无所谓了。 “小主人啊，你不要急。以后你有了权力，有了钱，年轻的姑娘都会主动跑来围着你转，还怕没有老婆嘛！” 古温克这话真是讨打，加兰德狠狠瞪他一眼，他才嘿嘿嘿地住嘴。 “但是我说的没错嘛。”他还小声嘀咕。 营地里百废待兴，所有的人都在忙碌。古温克开开心心地收拾新帐篷。加兰德手上忙着，心里就像一片空白一样，脑子也没有跟着转。 反正古温克让他干嘛他就干，那家伙一阵叮叮当当，不知怎么的就把帐篷给竖起来了。当然样式有些奇怪，跟部族里的帐篷貌合神离。 古温克又跑去铺平里面的毛毡，还在温暖舒适的帐篷里面打个滚才出来。 “嘿嘿嘿，真是好帐篷呀！”他赞不绝口。 “以后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吧，分你一半。” “哎哟哟，那怎么行！这是主人睡的地方。我嘛。我睡羊圈里就好了。”古温克说。 “都没有羊了，哪来的羊圈？” “哎哟，对哦！”古温克一拍大腿，“小主人，你那些羊都不要了么！” “天呐，也不知道那些可怜的小白羊都跑去哪了，这么多天也没人管……”一想到这个，古温克别提多心疼了。 大帐里面有帘子，分为内外两部分。加兰德睡里面，丑八怪也烦不到他。他现在懒得讲话，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帐篷里。 古温克偷偷看了一眼加兰德，嘀咕着说：“小主人，你先在新家里歇着，我回老家里去，把小白羊们找回来。嘿嘿嘿，我这就出发。” 他走的时候，还在那念着：“让小主人回去的话，肯定要触景生情了……还是我聪明，自己回去！” 加兰德没有睬他，继续躺着。 听着外面的嘈杂声，少年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他很久都没有这么放松地休息过，大概就是脑子也空荡荡的时候，便睡着了。 他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的，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清醒了。再醒来的时候，虽然也觉得身上很累，脑子却非常轻松。他站起身，自己并不是在帐篷里。四周都是陌生的环境。 看看天空，是无尽的灰暗，还有一大团浓浓的烟云飘在头顶。那片云也有趣，完全不走的，就是头顶上那里飘着不动的，像被拴住了一样的。 看到这里广阔无垠的地域，加兰德突然觉得有些高兴：“我又回来这里了！” 他站起身四下看，却并没有找到那些毛猴。这次他醒在一处不同的地方。 他脚下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四面有冷风时时吹过，但这座山峰上面是一大块平地，齐刷刷的平地，好像比他去过的北方城堡还要大十倍。平地完全是人工切开来一样的。 他跑到山峰的边缘，看到这座山峰的周围，是其余几座矮一些的山。但那些山是正常的山，都有个山尖，还有一点点雪在山顶上。 再看更远的地方，有一汪清澈的湖坐落在山脚下，湖水碧绿平静。看更远的地方，是一圈环形的山脉。 “哦，我明白了！”加兰德恍然大悟，“我又回到那个地方了，但是这次是在环形山内部、那座平顶的山上！” 他兴奋地在平顶山上奔跑，环顾四周完全不同的风景。云层下面、远处平地上，一块极其巨大的锥形石头摔碎在草地上。上面都长出了植物。 “诶，难道那就是被砍断的山尖？”加兰德仔细看看，平整的切口，根本不可能是自然界的产物。可是又有什么人，能一刀切开山尖、就像切个萝卜那么轻松！ 这一座山，极其陡峭。脚下是几乎笔直的石壁，感觉有一百丈高，看下去只觉得头晕目眩。这山只在山脚下有一处长长地缓坡，整个山就像个树干那样，完全没有人可以上下的抓手。 他看了这高度都觉得怕，哪敢往下爬。 可是不能下去，岂不是困在这个地方了……他蹲下身，望着远处的湖水。湖面上，时不时地有几只有翼动物飞来，落在里面。似乎这湖水也不深。平静的水面像是一潭积水。那些动物在里面嬉戏打滚，很是欢快。 “要是能下去看看就好了。”加兰德自言自语着。那下面的动物，看着明明不是鸟，而且有尾巴的、像蜥蜴一样，用四只爪子爬行。 这玩意，莫非就是龙？这倒是在荷敏托老师的书里见过。有翅膀的怪兽，叫“龙”。 可是怪兽的样子，与书里面又大为不同。书里的插图绘制得十分粗糙，怪兽的五官和四肢扭曲不堪，看起来十分丑陋。 可是看下面那些有翼的怪兽，它们多漂亮啊！浑身光洁、华美的羽毛，在日光照耀下呈现出不断变化的颜色，任何一种插图都没法描绘出来。 “那些是有羽毛的龙，应该叫做羽龙。” 加兰德沾沾自喜，两个字都是他学来的北方词儿，这个羽龙的名字，颇有异域气息。又是羽龙又是毛猴的，这个地方的动物都很可爱！ 加兰德又躺下看天，巨大的浓云里面，有黑烟有白烟，混合着升腾。还有许多有翼的巨兽在其中穿梭。 看着如梦似幻的异景，忘记凡尘的许多烦恼，好不惬意。 第115章 幻境 羽龙 其二 “咦……莫非那些羽龙，可以在湖面和天空之间穿行？” 加兰德看看另外两座高峰，许多羽龙趴在山尖上，颜色与山石融为一体，他又感叹道，“大概山尖本来是它们的家吧！” “如果有羽龙正好落在这座平顶山上休息，我就可以趁机爬上它的背，乘着它飞到山下的湖水边了……” 少年美美地盘算着。 突然不远处传来嘤嘤的叫声，类似婴儿啼哭那样。他爬起身扭头一看：“诶，正合我意！” 不远处有一条羽龙落下来，正在梳理自己的羽毛。近看那羽龙的毛，通身亮蓝色的长羽，镜面一样反射着五彩光芒。它拖着长尾，尾巴尖上还有漂亮的翎毛。 这条龙，简直就是一只会动的珠宝！ 靠近了看，这条羽龙的头像马那么大，脖子细长，还有细长的尾巴，全身超过十二尺的长度。 它的脖子纤细柔软，背上一处平坦的肌肉很适合骑乘。 “嘿嘿，我骑在它背上刚刚好！” 羽龙的嘴巴是圆弧形，像蛇嘴那样。翅膀是像蝙蝠那样连着爪子，抓在地上。 加兰德看这羽龙，甚是喜欢。要是能驯服成宠物就更好了。他蹑手蹑脚爬到羽龙身子下面。 羽龙看见他了，咧开嘴高声鸣叫。它喉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很热，还冒着烟，有股焦味。它用力咳嗽，喉咙里竟然喷出一个火球！ “幸好逃得快！” 加兰德翻个身惊魂未定。火球落在地面上，嘶嘶啦啦地响，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 羽龙依旧咧着嘴，双抓扣在地面上，全身的羽毛竖起来。它发出吓吓的声音，警告加兰德不要靠近。 加兰德不死心，又试图爬过去，羽龙再喷火球。他打了个滚躲开。原来羽龙的唾液粘稠，极易燃烧。它喉咙一响能打火，再用力一喷就是个火球 加兰德心想：羽龙这火球有没有底啊？若是我也用消耗战的老办法，是不是也能耗干它的唾液？于是他小心地寻路，又凑近了吓唬羽龙。 羽龙有些生气，伸出前爪，张开翅膀，用两只后脚跟尾巴站起来。大张嘴巴，发出巨大的声音恐吓他。加兰德呢，也不怕，就在羽龙脚底下绕圈，引诱他攻击自己。 羽龙伸着脑袋咬他，他左一圈右一圈在羽龙脚底下跑，趁那畜生不留神，一跃而起抱到它脖子上。 羽龙急了，胡乱甩着脖子。加兰德把腰带解下来拴在羽龙脖子上。那羽龙脖子细脑袋大，系好皮带它就甩不掉啦。 少年手抓着皮带，双脚夹着羽龙的脖子，就是不放。羽龙索性站起身子，张开翅膀，仰面朝天长嘤一声，然后走到悬崖边上，身子一倾，俯冲下去。 这一俯冲可不得了，离弦箭一般头冲下落，羽翼皆收紧了，头朝着地面撞。 加兰德在它脖子上，只觉得自己内脏都要飞出来了。头朝下失去了重心，全身的血液都静止一般，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口鼻处的空气如同坚石一般，完全没有力气呼吸。 随着高度下降，四肢也失去了知觉，不知自己是放松了还是仍旧紧紧抓着。这样奇妙的体验真是生平头一遭。 这天空何其高远，俯冲坠落都要许多辰光。再抬头时，只见大地就在眼前，地面浓烈的空气一下子涌入身体里，肺都要爆炸了。 而那羽龙，丝毫也没有减速，直奔着湖面撞上去。加兰德差点以为自己要跟着粉身碎骨。 就在羽龙的嘴边已经点到水面的一瞬间，这家伙突然张开翅膀，脖子一扬，又借力升腾。少年本来松懈的神经又一次紧绷。羽龙的速度极快，与地面擦身而过时，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羽龙又翻滚着身子，贴着环形山里面的盆地直飞，一路冲上环形山。它飞到山顶也没有停下，而是再次转身俯冲、又贴着环形山内侧，借着风力绕大圈飞行。 两侧的风刀割一样地吹。加兰德眼睛也睁不开。不知飞了多久再看眼前，似乎已经到了环形山另一侧。那羽龙稍稍减速。少年还以为它累了要休息，没想到这家伙嘤嘤长鸣，又一头扎进群山之中。 这些高低耸立的山峰，像是一根根露出头的锥子，顶上尖尖的，下面四周全身笔直的石壁，一点草木也没有。毛龙穿梭其中，忽左忽右，时上时下，好不快活。 这畜生好像玩得还挺开心的。 因为速度稍稍慢了点，加兰德才能直起腰略略欣赏一下山峦处的风景。 这个奇怪的地方，都是没见过的样貌。环形的山峦，本就是闻所未闻的形状。再看这些尖锐山峰，以及鬼斧神工的平顶，根本讲不清成因。但是此处地势险峻，风貌绝美，仿佛是一座巨大的盆景。 “此处鬼斧神工，真是胜景！若是从高空俯瞰，一定美不胜收！” 那羽龙就好像听懂了一般，嘤嘤回应，又歪着脑袋俯冲一次，然后接着山谷的风力向上飞。这次它没有扎进云雾里，而是缓慢地爬升，离环形山越来越远。 最后，飞到和浓云一样的高度才停下来盘旋。再看下面，果然是一座盆景一样。环形山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灰尘平铺的荒地。内侧则是一处有山有水精致的环境。 “这里真美。”加兰德情不自禁地感叹。高空的空气稀薄，寒冷异常。他看了一会就觉得手脚都僵硬了。 “你能听懂我讲话？那我们下去如何？我想回到地面上去。” 羽龙果然又应了一声，俯冲向下。这畜生真不客气，又是一头栽下去，打着转地冲向环形山。临到山尖，又突然刹车，自己张开翅膀，两只爪子抓牢山石，猛然间就停下了。 加兰德只知道自己眼前什么都在打转，好像落地了，就双手一松，从羽龙脖子上滑下来。 他摔在环形山上，哎哟了一声，脚也软头也晕，四脚朝天地躺着，许久都站不起身。 没想到那羽龙竟然还会发出咯咯咯的声音，好像在嘲笑他。 “你这畜生，还笑话我！”加兰德笑骂道。这羽龙既漂亮又通人性，实在是舍不得对它生气。 轻轻抚摸羽龙的脖子，它对加兰德有了几分好感，会探头下来嗅一嗅少年的味道。就像驯服一匹马那样，它也会屈服于加兰德，从心底对他产生好感。 少年站起身，慢慢爬下环形山，又到了盆地下面的绿草当中。四周还有几只毛猴在走动。 羽龙也跟着跑下来。 “这里真美。我是偶然做了梦才会来到这里的。等一会我梦醒了就会离开你。”加兰德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好在我现在还睡得香，可以和你多呆一会。但愿我每个梦里都能看到你。” 来到湖畔欣赏美景，这里有些类似于水草丰美的荒原，是每个荒原部族的人梦想中的家乡。 “要是我能在这么美的地方永远呆一辈子就好了。在这里不会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我最好在这湖边也搭个小房子住下，以后每次进入梦乡都在小房子里醒来。” 这片盆地没有高大的树木，远处猴人的房子都是用巨兽的骨架搭出来的。 “难怪他们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找骨头。”加兰德找了一圈也没有合适的材料，“难道那种巨大的骨头，是死去的羽龙留下的？” 羽龙就好像很鄙视一样，哼了一声。 加兰德坐在湖边发呆。过了好久，这里也没有白天或晚上的变化，头顶上一直都是灰暗的气氛。他觉得自己闲着没事，还是应该做点什么吧。 “要不，我也搭个房子吧！嘿嘿。”他一拍大腿，决定了。 他发呆的这处湖边，不仅景色美，气温也适宜，能住在这里再舒适不过了。脚下的草地上，没有高大的树枝，只有些碎石和骨碴。他就捡那些碎石，挑几块大的，就扔到刚才坐着的地方。 那只羽龙看到他扔一块石头过来，拿鼻子嗅嗅，非常鄙视。就衔起来往脑后一扔。加兰德捡的几块石头，它全都给扔到远处去了。 白忙了半天，加兰德走过去拍着它的脑袋说：“你不要捣乱，让我盖个房子出来。我是人，不能老是露宿。” 羽龙嘤嘤地点头，好像听懂了。加兰德再去找那些石头，可是羽龙还是跟着他捣乱，把他找的石头到处扔。 加兰德生气了，想骂它。没想到这家伙竟然先下手为强，一口叼起他，往自己的背上一扔，又振翅高飞起来。加兰德回过神来，它已经飞得老高，吓得他抓紧了带子不敢再动。 这次羽龙扶着陡峭的石壁，飞回了高山顶上，落在那一片平顶之上。 它不动了，加兰德爬下来。 “真是的，我又被你这家伙给带回来了。”这空无一物的平顶上，甚是无聊。加兰德还想下去，而羽龙不肯再动，趴在地上休息。他只能望着远处的美景碎碎念。 “我能来这里，还遇到你们，真是奇遇。”加兰德闲着无聊，就坐在毛龙身边自言自语。 “我的名字叫做加兰德。”加兰德在石头地面上轻轻写下几个字母。 “但这个写法是北方人交给我的。北方人用字母，怎么读就怎么写。” “是部族里没有字母之类的玩意。我会画我们部族的符号，这个画出来就是我的部族的意思。” “这是我舅父的部族，我母亲的部族。而我父亲的符号，我看他的戒指上是这样画的，一棵树。不知道他们北方人管这个叫什么……” 他想了想又叹口气。 “我的名字是勇敢的意思。可是我不是个勇敢的人。我没能报父亲的仇，没能保护我家的两个女孩，也没有能力娶心爱的女孩。” 他看看羽龙，对方似乎也很惋惜的样子……畜生哪来的表情，都是自己脑补的吧！羽龙那样子更像是在嘲笑他。 “我还有个名字，叫希林洛斯。听上去挺高大的，其实就是灰色头发的意思。叫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是城堡里面一个打杂的仆人。” 加兰德把那几个字也写下来。 “你也应该有个名字。你有漂亮的羽毛，又是龙的形态，应该叫做羽龙。龙是恶魔的化身。这是荷敏托老师的古书上写的。” 加兰德不会写更多的字了。他在地上随便画了一条龙。 他站起来抚摸羽龙脖子。细腻的绿草和藤蔓，可以编制成缰绳。再用长脸的浆果和碎骨装饰，这条羽龙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羽龙是你们族类的名字，就像我，是野蛮人。但你自己也应该有个名字，不是吗？” 加兰德搂着羽龙的脖子，摸摸它的额头，就像是老骑士给自己起名字那样。 “你飞得好快，就像流星一样。你还会吐火，真厉害。你就是划过天空的一颗火流星，不是吗！就叫你火流星吧！” 羽龙伸长脖子鸣叫一声。似乎是同意了。 加兰德正得意的时候，那家伙一扭头飞了起来，扇扇翅膀，跑去盆地下面去了。任凭他再怎么呼唤，也不回来。这下加兰德彻底傻眼了，孤零零一个人呆在空无一物的平顶山上。 “……如果这里真是梦的话，我一头跳下去，能不能醒啊……” 走到山崖边上，山谷里的风吹上来打在脸上，看看脚下真正的万丈深渊，踢一粒石头下去吧嗒一声。 加兰德又有些怕了：这里的寒冷是真的，上次受了伤也是真的，万一跳下去摔成肉酱，醒来之后也是一滩肉酱可怎么办！ 无奈，他哪里也不敢去，只好躺着发呆。 “我来的时候，都穿着睡着时的衣服，怎么就不能把睡觉的帐篷也带来呢……”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睡着了，醒的时候躺在陌生又熟悉的大帐里，外面依旧是嘈杂的声音。 第116章 促膝而谈 “我睡了多久，有一天吗……” 加兰德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走出帐篷外。营地依旧繁忙，但修复的情况明显。再看广场上，又在准备庆典用的篝火。有人在烘烤宴席上的食物，肥羊的油脂落在在炭火堆上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时一名女仆凑过来说：“加兰德大人，首领请您去大帐。” “哦，舅父他找我什么事吗……？” 刚说完，加兰德立即又想起来，不对，舅父已经过世了，现在的首领就是萨吉。 “难怪。萨吉即将正式即位，自然要准备庆典。” 他跟着女仆走过去，大帐里外都装饰一新，舅母将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为萨吉布置。 大帐里面，许许多多的仆妇家人都在忙碌。有人在摆放敬神的贡品。每次加兰德看到那种高大的像宝塔一样的供果都觉得好笑。最多的人围在萨吉和阿赞周围，为他们准备庆典的礼服。这一身衣服比他们结婚的时候更加隆重。 “启禀夫人，巫祝已经巡游完毕，回到大营了。”一位家臣来报。 “是吗？那太好啦！巫祝回来，我们就有主心骨了。快，我要去祭拜。”夫人十分欣喜，带领自己的女仆们离开。 大帐里还剩下加兰德面对着萨吉和阿赞。阿赞自从大婚以后始终一言不发，见到加兰德也跟不认识一样。 萨吉对新婚妻子说：“我们有要事相商，尔等女流之辈退避到寝帐等我吧。” 换做平日，扎卡力要是敢这么和妹妹讲话，早就被一脚踹飞了。现在的阿赞就像变了个人一样，默默点头，带侍女离开。 萨吉端坐在首领的宝座上，这张巨大的虎皮椅子对他来说太不合身。而且他脸上还有那种稚气未脱的神色，强硬的口气只是一时装出来的，他还是那个稚嫩的孩子。 “萨吉……”加兰德喊了一声，又觉得不妥，连忙改口道，“首领，我来了。” “阿哥！”萨吉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之情。“你来了，过来坐！” “对不起，我不能再喊你小名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没关系。我很怀念你一直这样喊我的日子。”萨吉说，“你过来坐。我穿了这么多，头也抬不起来，根本看不见你。” 萨吉请加兰德坐在最高级的位置上，通常那是大将军的席位。 加兰德坐下来。萨吉迫不及待开口。 “阿哥，继位的典礼明早才开始，可我现在就要换上这些衣服，一直穿到天亮。我现在动也不能动，快要累死了。” 加兰德听了轻轻地微笑。 “阿哥，你明天穿什么？你这件衣服也太破了点！” “哦……”加兰德才注意到，自己穿的是件满是血污的旧衣服。 “我还有件崭新的衣服呢，明天穿上吧！”加兰德想起来阿赞送了自己一件衣服，都还没有穿过。也不晓得是否合身。 “阿哥……我阿爹走到时候你不在，他和我交代了很多事情，我全都想告诉你。”萨吉低着头说。 “哦，是什么事啊？” “……”萨吉要开口的时候又说不出话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阿爹。” “此话怎讲？” “阿爹离世的时候，我慌乱不知所措。草草地举行了葬礼。当我一个人静下来以后才想起来，小时候阿爹讲过，最高尚的葬礼是将先人的遗体带去雪上顶上，让最接近天堂的苍鹰啄食掉。” “可是我……只把他安放在高台上而已，是普通的鹰啄食掉的……” “就因为这件事烦恼？” “嗯……”萨吉抿抿嘴唇，“你说，会不会害他永远也不能去天堂了？” “怎么会呢。”加兰德无奈地笑，感叹萨吉还是孩子，想的问题都好单纯。 “所有的苍鹰都住在高山上。它们全都住在靠近天堂的地方。” “真的吗？”萨吉突然非常激动，面露喜色。 “真的，我亲眼所见。所有的苍鹰，都住在雪山上面。只要是被苍鹰啄食了，就能被带去天堂。你不需要自责。” “阿哥告诉我的话，我会牢牢记住的。” 萨吉似乎放下了心里一件大事，一下子释然了。他脸上恢复成天真烂漫的样子。 “阿哥，我以前不懂事，一直想着玩。我现在是首领了，就要改掉那些毛病，一心一意地率领族人。” 加兰德住在雪山脚下的时候，的确看到那些苍鹰住在高高的山崖上面。而与此同时，他也想到自己的父亲……一具躺在上古神殿的枯骨，就像他自己现在这样落寞。 “世上有天堂吗？人又为什么要去天堂？”他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兰德学会了说谎。他没有办法表达自己内心真正的意图。那些话说出来，一定会被人当做是疯子。 “阿哥，我会做一个合格的首领，有朝一日，我也会战死沙场，去天堂与祖先见面。” 在荒原部族的人眼里，这是一句美好的愿望。在最好的年华里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加兰德小小的年纪还没有考察过这传统的由来，他只是本能地反感。 一瞬间，加兰德好像听到恶魔撒耶坦在耳边嘲讽：“他喜欢，就送给他啊——有人避之唯恐不及，有人却又趋之若鹜。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啊！” 这一定是恶魔的想法，可不是加兰德心底的杂念。 “你……你不怕吗？” “我当然不怕！我像你一样勇敢，我将来也会像你一样善战。我们会是这片荒原上最厉害的兄弟。”萨吉说话的情绪有些激动。 “怎么会有人喜欢战死在沙场呢……？看看那些敌人死去时的惨烈景象，谁会乐意自己也那个样子死去……萨吉只是个孩子，等他长大一点也许就懂了吧。” “阿哥，你也会教我怎么射箭，怎么成为你那样的神射手，不是吗？” “嗯。”加兰德敷衍地点点头。 “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和我说吗？” 其实，萨吉一直在倾诉离别的伤感，倒是忘了父亲生前交代的一些事情。 “是这样的，阿爹告诉我说，从前的荒原大首领早已仙逝了。而他的子孙都是泛泛无能之辈，有生之年恐怕不会再率领大军攻打北方城堡了。” 这个消息，加兰德倒是已经知晓了。 “但阿爹说，以后统率荒原的人，一定会出现在我们的部族。因为我们的部族是当年大军最核心的部队。” “竟然是这样的？” “嗯，此事千真万确。我们部族的巫祝，不单单是一个部族的巫祝那么简单，他是整个荒原上最德高望重的巫祝，是所有巫类的王者。他看中的部族，一定也会诞生未来的大首领。” 加兰德没有说话。 “阿爹还告诉我了一件事，那些先民……” “先民？萨吉你也知道先民的事！”加兰德一惊。 “先民是当初巫祝召唤出来的。”萨吉说得非常平淡，“阿爹说在开战的时候，为了攻破北方人的城池，巫祝召唤了无数那种可怕的先民出来……但是，其中一部分先民逃离了巫祝的视线，这些年来躲避在荒原深处。” “你放心，现在巫祝回来了，那些先民不敢再侵犯我们部族的。” “我知道了。萨吉，你累了，好好休息吧。” “嗯，好的。”萨吉点头，“明天见。” 加兰德礼貌地退出大帐。出来的时候，外面接近黄昏。继位典礼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候举行，而大家会在半夜里启程赶赴祭祀祖先的地点。 第117章 继位典礼 接近傍晚的时候，加兰德从女孩留下的杂物箱里找到了那件新衣服。睹物思人，一时间心绪烦乱。阿赞的手艺粗旷却有气势，别有一种风情。 “旗尔丹的衣服款式也与族人不同，要是穿了，还真能被人看出来。这时管不了那么多，先穿着吧！” 其实加兰德肚子饿了，可是帐篷里什么能吃的都没有。他饿的不行，只好跟首领家的仆妇讨吃的。两名仆妇偷笑着，去萨吉的大帐里拿了些吃的给他。 加兰德的家里空荡荡的，他心里也空荡荡的。参加庆典需要盛装骑马，他现在连马也没有。仆人、马匹，这些都需要萨吉借给他使用。 家里甚至水也没有。他用毛巾擦擦脸。心里只是暗自嘲笑自己，真是光杆司令一个。 这件新衣服是青蓝色的，和他的发色很配，边角绣了孔雀翎毛的样式。仆妇帮他戴上发带，扎紧了头发。 他在水盆边看看，新衣服让他显得身型高大，脸上也熠熠生辉。仆妇们不停夸赞他相貌堂堂，做了大将军之后，很快就会有美丽的姑娘家来提亲了。 加兰德不太乐意听这些话，他现在心情也没那么好。奈何这些仆从都是萨吉借给他的，不好赶走。他们留在大帐里休息，等待庆典开始。 加兰德再次陷入嘈杂的环境里。 “要是古温克早点回来就好了，我就不用装得如此拘谨。” 无聊地等到深夜，族人吹响了号角。 继位是最隆重的一种仪式，比任何一种节庆都重要，当然也远胜过王子公主的大婚。 不仅如此，继位也不是一个欢乐的仪式。有几分忧伤。尤其是面向先祖起源的方向，吟诵最为古老、已经无人能识的歌谣时的那份凄凉。 蛮族没有墓葬的传统。祭坛设在一处隐秘的山坡背面。族人几乎都不晓得，必须要巫祝带领大家过去。 那里距离营地很远。一座孤零零的山坡，明显有人工堆砌的痕迹，好像是前人修筑的高台。 “这里曾是至高无上的大首领祭奠先祖的地方。据说十年前，出征的军队曾把许多阵亡的将士埋在下面，形成一座人造的孤山，然后举行了大规模的祭祀活动。” 出发前，加兰德就听到年老的族人在谈论。 从营地过去，有小半天的路程。这一次全员出动，又带了许多典礼用的物资，走得特别慢。深夜出发，第二天清晨的十分刚好赶到。 一到目的地，族人们立即竖起旗帜，撑起华丽的毯子，又铺下坐垫。萨吉端坐当中，这便是临时的大帐。 新首领满腹好奇，典礼上许多繁文缛节要遵守，大多他自己也不知道，全凭巫祝的仆人们指挥。 萨吉是个特别听话的孩子，一直正襟危坐。他非常严肃地看待自己的身份。 加兰德与夸拉穿着华服在他左右。夸拉家人数众多，全都簇拥在他身后，还有些人干脆坐到加兰德那里。 小巴耶也坐在其中。大概他已经完全脱离危险期，现在只是在修养了。年长的族人仍旧对加兰德怀有敌意，不希望小儿子过多地接近他。小巴耶倒是没那么排斥他，甚至还对着他嘿嘿笑。 加兰德一个人望着天，他从相貌到穿着都与族人格格不入。 古老的仪式不允许妇女和未成年的孩子参加，加兰德没有见到阿赞。 “阿哥，你记得去年，也是在这里举行了确立王子的仪式么……现在想想，就如同昨天一样。” 萨吉坐着无聊，悄悄地讲话。 “嗯，是啊。”加兰德附和道。 “那时候，几乎是一样的布置。这些华丽的毯子和坐垫，都是这样摆放的。” 加兰德记得清楚，脑子不停回荡。 “首领只有一个儿子，继承人的确立没有悬念。萨吉那时候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而且仪式拖得太久，他很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一直都噘着嘴很生气的样子。” “那个时候，我一直问阿爹什么时候才结束，因为心里都在想着找你去玩。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多开心啊，如果能停留在那里更久一点改多好。” 萨吉长叹一口气，语气像个老人家。 一切准备得当之后，巫祝穿戴敬神的礼服，手持皮鼓，跳着舞走向祭坛。他一边哼唱着古老的歌谣，一边跳夸张的舞蹈。 这段歌谣所用的语言，是最初的时候，所有荒原部族的祖先使用的。一直在巫祝之间隐秘地流传，普通的荒原人却根本听不懂了。 “尊敬祖先自然要用祖先的语言，不然他们怎么听得懂。” 歌谣的内容几千年来也没有变化，“恭请祖先，从往生的圣殿而来，大驾光临，庇佑子孙。”这一类的。 巫祝先是敲着鼓，发出凄厉的长鸣。 仆人们装扮成各种动物，同时也模仿着动物的嚎叫声。他们需要使用动物的语言，先召唤那些住在世间的信使。 动物的声音伴随着鼓点，有节奏地回响，汇成独特的歌声。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巫祝跳舞。每次他跳的时候，阿爹就给我讲那些舞蹈的来历。这一段是大首领承接天命，准备出发征讨四方。” 萨吉一边看一边说。 “刚才的那段则是讲述我们荒原人的祖先，向神明献上敌人的头颅……” 萨吉的眼睛里闪着光芒，他那些话，更像是对自己说的。 加兰德就没有再搭话。他小的时候，没有父母讲这些故事。他也没有像萨吉那样学习族人的文字和历史。他对自己的部族了解不多，甚至都没有对北方的城堡了解的多。 仆人们结束了漫长的舞蹈，邀请新首领走到祭坛前。巫祝那颗乌鸦的头高声鸣叫，手上沾着油彩画在萨吉额头上。 巫祝失去了人类的声音，他能与先祖交流，但不能把心里的话说给族人。这是获得力量后付出的代价。 “先祖在上，我坷兹部族的萨扎德，从今起成为首领。必将替先父完成未竟的事业，团结所有的族人，统帅部族大军，攻克天边的城堡，占领荒原上最后一块土地。” 誓言听起来非常虚无。说完新手领看着左右两位将军。 加兰德愣住了，他总觉得萨吉那一番话是自己加上去的。坷兹如今这副样子，竟然还要去攻打北方人的城堡么！ 夸拉爽快地宣誓效忠新首领。 轮到加兰德，他举起手，摸着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脑子里飞快地闪过曾经那些战场的画面。他问着自己，那样残酷的沙场，自己必须要浴血致死吗？ 他偷看一眼萨吉，萨吉正在等待他的誓言。可是他也看到另一侧有个身影，是同样在他身边的撒耶坦，手上拿着一条鱼干，笑呵呵地摇晃。 “这家伙什么时候来了……果然我已经在大庭广众下也能看见幻觉了么？” 恶魔自然是在嘲笑他咯。可他也在暗自嘲笑萨吉，北边的城堡何等实力，你见过吗？怎么说打就打！ 他违心地说出誓言，效忠年幼的阿弟。后来又说了什么，他自己也很模糊了。只知道誓言出口，萨吉激动地拥抱他，说了很多话。 突然，许多手凭空冒出来，将萨吉紧紧抓住。萨吉大吃一惊，进而惊恐地尖叫。 加兰德一度以为自己看到了幻觉，许久都呆滞不动。直到他看到夸拉扭曲的表情时才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是正在发生的紧急情况。 “你们要谋害首领吗！”加兰德握着猎刀质问身边的巫祝仆人。 众多仆人七手八脚地抓着萨吉，将他高高架起，像举着仇敌一样摇晃。凭空中，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双黑手扼住萨吉的喉咙，几乎将他掐得窒息了。 “巫祝，那是你的手吗？你究竟在做什么！” 加兰德看到远处的巫祝双手藏在羽毛披风下面，不知在搞什么鬼。他想要冲上去和巫祝拼命，却被年长的族人拦下。 “怎么？这种情形也是神圣仪式的一部分？” 少年感到疑惑不解。族中那些老人却镇定地观望着，等待着。 萨吉几乎要被那双无根的黑手掐断气了。突然法式终止，黑手消失，所有的巫祝仆人松手，把濒死的新首领扔在地上。 巫祝徐徐飘来。一把抓起神志不清的新首领，厉声质问道：“说——神明对你说了什么——！” 气势之严厉，一旁的加兰德看得着实胆战心惊。 “原来首领继位这么辛苦的么……” “巫祝会送新首领去祖先和神明那里。在那里首领听到教诲，再带回来给族人。” “……”加兰德心里嘀咕着，“万一谁手下得重，首领岂不是……？” 再看经历过濒死状态的萨吉，醒过来以后突然大声哭泣，说了好些胡话，多是喊妈妈之类的言辞，没有足以用来占卜的言辞。 “莫非是占卜失败了？”加兰德没有多说，只是心里嘀咕。 巫祝也没有宣布任何出人意料的结果，仅仅是承认了新首领的地位。 回去的路上，萨吉畅想着继位后的种种打算。许多想法在早熟的阿哥看来，真是可爱。 第118章 无根枯木 仪式结束，人群愉快地返回营地。接下来的时候，依旧是热烈的歌舞和美酒美食。族人是天生的乐天派，用最快的速度忘记伤痛，所有的困难最后都在欢声笑语里结束。 回去的路上，加兰德看到古温克牵着黄马回来了。 “小主人！”他招着手，笑嘻嘻地跑过来，“哎呀你穿这件袍子真是帅气啊，我打老远就看到你啦！” 加兰德听了微微笑着。 “嘿嘿嘿，小主人现在是大将军啦！”古温克那股高兴劲，走起路来都颠一颠。 “你带吃回来了嘛？” “嗯，肉干，还有以前娆娆点心。”古温克高兴地说。可是他说完又后悔了，回头偷看小主人。 加兰德叹口气说：“给我吃点吧。我慢慢吃，这滋味以后也吃不到了。” 古温克便从行囊里取出点心。 他怕小主人难过，就一个劲地找话讲。 “嘿嘿，小主人，你看我找到你的马了！你都不知道，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它牵住。这个家伙都不肯听我的话。” 马儿大概是在塞扎人入侵的时候受惊逃走了，居然还自己跑回了家里，待在羊群边上吃草。 加兰德一边吃，一边笑着听古温克吹牛。 “古温克，” “什么事啊，小主人？”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了。” “嘿嘿嘿，我这不是回来服侍您了嘛！”古温克得意地说。 “古温克。” “又有什么事啊，小主人？” “你以后要学骑马。跟着我行军打仗，你不能总是一路小跑，再说你也跑不动。” “是是是，知道啦！”古温克满口答应。 回到营地之后，加兰德退还了萨吉的仆人和马。萨吉本来还想让他们留下，再照顾阿哥一段时间。只是加兰德平日里习惯了独处，不喜欢面对族人。尤其是现在，心情十分低落，无论如何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身份改变以后，从前那些从来也没有搭过话的族人，都凑上来夸赞他帅气英勇一类的溢美之词，有些话他都觉得离谱。他不知道怎么回应这些夸赞，是谦虚还是装装样子。但是仔细观察，其实那些人也并不在乎他的反应，他们自己说完便离去了。 而且那些仆妇们的话果然不错，许多姑娘也主动来和加兰德搭讪。当中一些面孔，他都没什么印象。他倒是更喜欢和女孩子们讲话。女孩子红着脸称赞他的时候，寂寞的感觉就会少一些。 “以后我的生活，是不是就会变得像萨吉那样，衣食无忧，一直有人捧着……” 加兰德偷偷地想着。这曾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应该努力适应才对。 “古温克，你真是个骗子。” “小主人啊，你不要再为难我了！” 古温克倒趴在马背上，抱着马屁股，一边哭一边求饶。这个家伙，明明一口答应了学骑马的，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学会。连自己上马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好不容易把他搞到马背上，这家伙还嚷嚷害怕。 “你这匹马和人家的不一样，连马鞍子都没有，叫人家怎么骑啊！” 这说的也是。加兰德也承认，他骑的马的从来都没有马鞍。没有特别的原因，主要是穷，没钱制备。自打他记事起，每每夺得骑射比赛的冠军，都是骑着没有鞍子的灰马。 “没有马鞍也能骑。人骑在马背上，互相感应对方的动作，本来也不需要马鞍。” “哎呀，不行不行，我做不到！”古温克快要把马尾巴揪下去了。那匹马也没和他客气，一个劲作弄它。 加兰德懒得睬他，随便他怎么折腾，学会为止，学不会不要下来。他自己有好多事情要忙。先是磨了刀，然后开始做自己专用的箭。 他擅长射箭，也特别在意箭矢的做工。工匠做给他的箭，统统要亲自再加工一次。用他专用的白羽毛修正平衡，再反复试验了才敢放心用。 他还想找材料做一杆长枪。记得上次在南边的树林里好像看到几棵细长的树苗非常合适。他一直以来的装备，都是亦战亦猎，图着方便廉价才选取的。想到以后要做大将军，还需要准备些专门针对战斗的武器才行。 部族里面的勇士，都是以家庭为单位的小集团。比如夸拉的家族，就有五十名家臣。他们之间，有紧密的血缘关系。家臣的亲属总共加起来，更是将近百人。他们是现在部族里最强大的一个集团。 萨吉的家里，虽然没有更多的直系血亲，但是有大首领昔日供养的勇士，加起来也有十几人。 加兰德的家庭，现在只有他和古温克主仆二人。古温克这家伙完全是个奴隶，出征的时候可以带着做些杂役，但没法打仗。部族里面，还有一些零星的勇士愿意投靠，在他的麾下谋事。但问题是，加兰德根本没有钱来养活他们。 作为主人，要负担部下的基本生活开销。加兰德现在穷光蛋一个，自己还要靠表弟接济，别说养人了。积攒财富是个漫长的过程，慢慢地饲喂牲畜、培养家臣，恐怕需要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形成一支强大的家族。 此刻部族刚刚遭受了洗劫，上上下下的人都处于物资匮乏的状态。所有问题最终还是回到一开始——最紧迫的任务是恢复。 荒原上的部族，没有正规的军事训练，不可能像城堡里面那样终日在操场上训练。部族的勇士都是在艰苦的日常生活中学习战斗的技能。他们最主要的活动就是打猎，可以练习射箭和团队配合。其次是摔跤，有时是友好较量有时是同族争斗，但能够学到最实用的战斗技巧。这些学习都需要长辈带着晚辈，能学到多少，就看个人的资质。 加兰德设想过组建城堡里面那样的军队，但是现实中，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首先一点，大家总要吃饭吧！部族的青壮年都在打猎和放牧，即便这样也无法保证城堡里那么丰盛的食物供给。 古温克抱着马屁股哼哼的时候，加兰德就在一边修理箭矢。他一边凝视做事，一边闪过那些念头。 “古温克，你下来吧。学不会我也没办法，哪天真的去打仗，你再看着办吧！” 古温克一听，乐呵呵地点头。黄马直接把他甩到地上。 古温克把缰绳递给加兰德：“小主人，给。”他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跑了几个来回，把手上的箭都朝草扎的靶子上射出去。确认这些箭都用着顺手，才点点头。 “我们家里除了羊，其他的东西你都搬来了，是么？” “是啊，小主人。” “羊还有多少？” “还有十来只，我回去的时候数的。” “家里的羊，扔在那么远的地方没人管，要是都被猛兽吃了，就可惜了。我们再回去一趟，把家里的羊都杀了吧。” “好啊好啊。”无论小主人说什么，古温克总归都是说好，样子还总是特别高兴。 正打算要走的时候，一名年幼的仆从跑来，说新首领有请。 无奈加兰德放弃了回家的打算，让古温克自己回去了。他跟随仆从回到大帐，本来以为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但是一看到萨吉严肃而郑重的表情，还有夸拉端坐在一边，就觉得哪里不妙。 第119章 十万火急 “首领，怎么了？”他反复提醒自己，不要再喊阿弟的乳名。 “阿哥，你来了，坐。” 加兰德坐下。萨吉郑重地说：“有麻烦了。” “怎么了？” “北方的城堡，正在集结军队，朝旗尔丹部族进发，要不了几天就会到达。”萨吉说。 “什么！？” 加兰德先是大吃一惊，随后猛然想起：“我去城堡的时候，他们的兵器工厂正在日夜赶工，城堡里面的士兵操练也一丝不苟，难道说他们真的是在备战吗！” 可是加兰德又十分犹豫。他从未向旁人提起过自己独自在城堡的一系列际遇，唯恐引得他们怀疑。自己固然不是部族的叛徒，但对于自己的见闻，这些人又肯相信吗？ 心存疑虑，他偷看萨吉。萨吉显然并没有一丝害怕。他此刻笑脸盈盈的。 “首领，此事应当如何是好？” “怕什么！我们坷兹的勇士个个英勇无比，城堡的士兵来了，反击就是了。”萨吉说得十分把握。 “就是！当时我们在树林里大战怪物，将那些变异的怪物统统杀尽。北方的人，还能比那怪物更难对付吗？”夸拉同样不以为然。 萨吉从没有亲自参加过以往的实战，但他听到其他人夸耀战功，就十分有信心。 “北方人的军队出动，首领又是如何知道的呢？”加兰德问。 “哦，是这样的。”萨吉解释道，“扎卡力本来说过不多久就会带礼物来祝贺我继位。可是许多天过去了，也没见他派人来。我怕他忘了，就派了一名家臣过去，顺便带去一些礼物送到旗尔丹，向他们首领宣告我继位的事情。那名家臣回来的时候，便告诉了我这个事情。” “他们是何时察觉军队出动的？又还有多少准备迎击的时间呢？” “这个嘛……家臣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从旗尔丹人的口中得知了消息，是扎卡力王子亲自告诉他的。据说大概是十天前发现了异样，要不了几天大军就会达到他们部族周围了。” “如今，首领是打算联合旗尔丹的勇士抗击吗？”加兰德谨慎地问。 “对啊。我今天立即纠集各方的勇士，组成我们坷兹的大军，前去营救旗尔丹。靠我们双方合力，击退城堡的军队。” “首领预备了多少时间整备军队？” “三天。算今天在内，三天后我们出发。” “三天……？” “正是。”萨吉点头，“我们两个部族就好像手足兄弟一样，对抗敌人，自然要联合起来。之前我们联合起来对付塞扎人，现在联合起来对付北方人，这样才能在荒原上立足。否则北方人迟早会将我们逐一歼灭。” 大帐里，年纪比较大的族长也赞同新首领。他们互相询问了解情况，纷纷对于新首领点头。 只有加兰德连连摇头。 “首领，你确定要与旗尔丹联盟吗？此事，你有完全的把握吗？” 萨吉对加兰德的提问感到奇怪。 “阿哥，旗尔丹的王子扎卡力是你过命的好兄弟，连我都看得出你们比亲兄弟还亲。旗尔丹的公主又是我的妻子，我们两个部族之间，是至亲的联盟。这一点，你有什么疑虑吗？” 再往下，加兰德不敢说了。直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如果萨吉不能体会到言语中微妙的含义，加兰德不便说破，否则，会将他自己置于不利的位置。他低下头，“没有，我相信你。” 萨吉和夸拉对他这样的反应都颇为意外。在他们眼里，加兰德简直就是战无不胜的大英雄，竟然会面露难色？又有什么事值得这样担心呢！ “若要出兵迎敌，需要部族里每个家族都愿意才行。” 萨吉一笑：“阿哥，这有什么难的！今晚我就召大家过来，就是为了让他们表态。此事势在必行，大家一定都会同意的。” 夸拉满心欢喜地离开坐席，吹嘘起树林里大战异人的场景。 “那些三头六臂的怪物，在山崖上挥舞着拳头咆哮。我和加兰德二话不说冲上去，一人一刀就结果了怪物。北方人还能比怪物的能耐更大吗？” 这件事，还有诸多族中勇士参与，他们也都乐于夸赞自己的勇猛。 可加兰德暗自担心，族人根本不是北方士兵的对手。更何况扎卡力的心，究竟向着何处？他们二人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似乎是排斥着族人的。扎卡力会真心实意地联合他们吗？众人不停地吹捧他的本事，只令他听得头晕目眩。 “既然大家都同意出兵，那么我们就立即组建军队，由部族的两位新将军率队！” 新首领正高兴地宣布，加兰德却满面愁容，低声说，“大首领，此事恐怕……” “怎么了？” “我担心族人对北方军队还不够了解。” “什么？”萨吉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样的话，竟然从阿哥嘴里说出来！我从小看阿哥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从来没有退缩的意思。如今大敌当前，阿哥竟然怕了？” 加兰德谨慎地点头。 “阿哥，你说不能打，那我们又要如何？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 “嗯。” “哼！”萨吉生气地说，“我们现在不打，他们迟早也会打过来，到时候就非打不可了。” “可是万一打不过又该怎么办！”加兰德仍旧强调这句话。 加兰德一提出质疑，在座的族长们很快就开始交头接耳。有的低声说白狼本来就是个北方人，他心向着北方的。也有的打退堂鼓了，嘀嘀咕咕的声音好像苍蝇在叫。新首领一见大家有了私心，顿时就急了，大声质问道： “打不过又怎样，逃吗？又能逃到哪里去！逃到山上？逃到树林里？还是苔原上面？逃走了，他们就会放过我们吗？即便他们放过了，我们在那些地方又要怎么生活！” 加兰德还想解释，萨吉一甩手：“不要再说了！”结束了这一场谈话。会议结束，族长们陆续离去。新首领急需一场战役来树立他的地位。而加兰德是他最为信任的大将军，此一战定要出马。 等着晚上举行议事大会，加兰德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帐篷里，看着顶棚发呆。 “萨吉说的话，确实没错。如果敌人觊觎的是这片广阔富饶的荒原，那么无论怎么逃，他们始终都会打来，一直打到一个人也没有为止。” “可是我的顾虑也没有错啊！他们对自己或是敌人都一无所知啊……” 回想一下，原来除了自己以外，谁都没有见识过北方人的军队。加兰德作为随从的时候，可是真真切切地见识到了啊！ “一旦战败，我们会怎么样？战死，或者是……” 加兰德脑子闪过这个可怕的想法。以他了解的北方，若是没有死，有可能都被当做奴隶卖去采石场。那样的结局和死亡比起来，不晓得那一种更好。 一直等到傍晚的时候，外出打猎的人都收到消息陆续回来。渐渐地，所有的人都围坐在广场的篝火前。新首领郑重地向大家宣布了战书的事情。有的人大吃一惊，也有的人比较平静，他们已经多少听到了些消息。 “请大家来，是要征求大家的意见。我刚刚继位，需要听取你们的建议。诸位长辈对于联合旗尔丹的事情怎么看？你们大家又是怎么看？” 新首领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沉稳有力，已经颇有领袖的风范了。 一名年长的勇士说：“首领，十年前至高无上的大首领率领我们三个部族来到这里，将北方人打得落花流水。城池一个接一个地攻破，土地一块块地取得，势如破竹一般，几乎没有任何阻挡。这些年过去，我们也仍旧不害怕他们。” 众人听了这话，喝彩声此起彼伏。 “现在，是我们坷兹与旗尔丹联合，少了塞扎部族。” 大家听了又有了几分担忧。 “但是，对方也不是死守城池、或是倾巢而出，而是仅仅派出一只军队，仅仅是攻打旗尔丹部族的军队而已——” “所以我觉得，实力对等，胜算还是有的。”那个人发言完毕。 族人们又纷纷点头同意。 一些年轻人虽然没有经历过曾经的征战，但是跟随着加兰德一起攻打过南部的异人。他们也像夸拉那样充满了信心：“难道北方人比那怪物还可怕么！” 而另一些人还称赞着当初新首领手刃两名北方士兵的事迹。 新首领见大家的气氛与自己意料的差不多，又陈述了一下出战的理由： “北方人的目的肯定不是攻打旗尔丹部落一个，而是我们的整个荒原。如果今天放任他们对付旗尔丹，过不了多久，矛头就会指向我们，到时候我们就失去了旗尔丹的援助，必须孤军奋战了。为了避免未来出现这种被动的局面，现在必须主动出击！” 众人都赞叹新首领小小年纪已经有了领袖的担当。 “阿哥，你说是么？”新首领在众人的目光下，转脸看加兰德。当着大家的面，加兰德违心地点头附和。 “我们只有很少的时间备战。”新首领宣布，“从明天起，准备所有战斗的必须品，随时准备出击。我今晚就派信使去联络旗尔丹部落。” 众人一致同意。 第120章 不战而降 萨吉决定出兵之后，各家族派出了自己的队伍，组成一支三百余名勇士的精锐。其中夸拉带着五十多人的主力，新首领带二十多人，其余一些更小的队伍。 加兰德没有自己的家臣。早些日子说要投靠他的族人，最终加入他麾下的不多。幸亏萨吉又派遣了一些人临时跟随，加兰德好歹不是光杆将军了。 只是一大早，小仆人又说新首领有请。 “阿哥。”新首领坐在大帐里，神情焦虑。 “怎么了？” “整整一夜，”新首领说，“我派遣的信使没有任何消息。” 加兰德听完也担忧起来。 “此事重大，那么我亲自前往送信吧！” 萨吉摇摇头：“恐怕来不及。城堡到旗尔丹的距离，比我们还要近。如果前一天说大军正在进发，今天或明天可能就到了。我们人马立即出发才赶得及。” 萨吉又沉默一会，说：“我们出发吧！有什么情况看到了再说。” 加兰德此时还是希望新首领能重新考虑一下，他提醒道：“首领，此一战我恐怕，没有十足的把握。还请你慎重考虑啊！” “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么你有多少把握？” “没有……没有任何把握。” “混帐！” 新首领并没有听取他任何建议，而是厉声呵斥。 加兰德只觉得自己和萨吉的距离变得好远。首领与将军，地位的差别已经把他们分割开了。 “你是我们的首领。既然你要求出兵，那我们即刻准备，向旗尔丹进发吧！” 出兵之前，依照惯例进行占卜。 新首领带着两位将军踏进巫祝的帐篷。众多勇士在外面等候。巫祝不能直接宣告任何结果，他的仆人在一旁会稍坐解释。但最终的答案，只有到了那个时辰才会揭晓。 占卜的时候加兰德坐在距离巫祝很近的地方，他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凝视乌鸦头。那的确是一颗鲜活的鸟首，喙缘上有细小的磨损，还沾着生肉的血渍。 偶尔，乌鸦漆黑的眼睛会突然盯着加兰德注视。深邃而且漆黑，犹如万丈深渊一般。凝视它的时候，加兰德甚至会听到那一阵阵熟悉的呼唤。 “加兰德——” “！” 恍惚一阵再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巫祝已经给出了结果。燃烧过后的兽骨上，呈现出清晰的纹路。大家莫名其妙地看了半天，还是一头雾水。 巫祝高声鸣叫，似乎十分兴奋。 “是吉祥的征兆吗？” “一条裂隙分为两支，此一趟旅程，是浮云散去、往昔重现的机会。” 巫祝的仆人在一旁解释。可惜这样的话说了也白说。 “是吉祥的征兆就可以了。”新首领无心纠结。时间紧迫，大队人马即刻出发。 新首领高傲地走在最前面，加兰德与夸拉二人相随，身后是众多族人精锐。夸拉穿了祖传的牛皮铠甲，曾经是他哥哥的战袍。萨吉也穿着他父亲的锁子软甲在身上。身后的勇士们也都鲜艳华美，队伍中彩旗招展，士气高昂。 路上大家全速进发，并没有许多话讲。夜里的时候，大家就地安营休息，第二日一早，到达旗尔丹营地不远的地方。 “首领，前面就是旗尔丹部落了。”加兰德禀报。新首领点头。 “真奇怪，旗尔丹的营地看上去并无异样，看来他们还没有遭到攻击。”萨吉自言自语地说，“可是我派遣的信使一直到此时都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表面上没有遭到攻击，但是之前的信使也没有回来。这其中恐怕有变，首领务必要小心啊！” 在众人面前，加兰德恭敬甚至有些卑微地提醒新首领。 “为了谨慎起见，我们再派一次探子吧。” 可他的话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新首领为了表达友好，下令前往旗尔丹部族。大队人马来到旗尔丹营地外的山坡，遥望整个部族。萨吉身为首领以后，看待事物的角度也发生了变化。 “旗尔丹人的牧场比坷兹要小很多。但是他们依靠与塔瑟人的贸易，竟然变得比坷兹还要富足。他们的营地里，有许多彩色的漂亮帐篷，他们的女孩子，也穿得更加艳丽。” “阿爹曾经说过，十年前，我们坷兹部族是最强盛的部族。瓜分这里的土地时，我们分到了最肥沃的草场；而旗尔丹只是一个小小的部落，分到边陲之地的一小块领土。” 新首领向部下训诫道，“十年过去了，论人数，我们坷兹仍然是最大的部落。只是没有想到，旗尔丹在缺乏营养的土地上，竟然过得要比我们富足。” 众人听了，全都一个劲点头。 新首领刚要带领部队下去，突然有人喊：“快看远处！”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北方。北方城堡的那个方向，已经能看到一排非常小的人影了。那些人只有蚂蚁那么大。但是荒原人的视力都像老鹰一样敏锐。任何远处的人类活动，都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北方人已经攻打过来了！”加兰德不由地惊呼。但他注意到更奇怪的事情，为什么没有看到旗尔丹部落迎战的迹象？他们都躲在帐篷里睡觉吗？ 新首领连忙下令进军，加兰德却拦住他：“这个情况很不寻常。我们退回到山坡后面，观望一下局势吧！” 新首领不同意。加兰德再三解释，说退到山坡后面可以包抄敌人，新首领才同意。似乎北方人的视力没那么好。这么一队人马的动作根本没有引起对方足够的重视。 大队人马退下后，加兰德率小队前去刺探情况。 只见敌人的队伍缓慢地行进，走了半天才来到旗尔丹的营地外。加兰德认识其中领头的骑士，正是北方城堡的骑士长克莱蒙德；身后带着十几人的随从小队；一左一右两名队长，其中一个是那性如烈火的艾格纳，和他骁勇善战的宝贝徒弟马瑞克；另一边也是一位骑士，加兰德对他了解的不多，只知道个名字。 城堡的军队也是百十来人的精锐阵容，骑士们拿着长枪短剑；身后跟着步兵和杂役。坦白说，这数量和节日阅兵的时候相比，不是全部的力量。大约三分之一吧。 一队人马停在旗尔丹营地外面，展开来骑兵在当中，步兵于其后，杂兵挡在两侧。分明是打仗的阵型，却看他们没有严阵以待的架势。再看旗尔丹的营地，一队四十几人的队伍慢慢从大帐里出来，竟然就悠哉悠哉走到北方人的队伍面前了！ “他们在做什么？根本没有战斗，就直接投降了！”夸拉一看这情形，气得火冒三丈。 “难道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搏斗……？”加兰德也感到困惑，“听闻大军前来以后，他们既没有求援，也没有逃跑，就这么默不作声地前去？” “若是如此，我们的处境非常不利。还是暂且撤退比较安全。”加兰德和夸拉商量着。 “什么？”新首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萨吉不知什么时候悄悄跟了过来。眼前的情景和阿哥的态度都引得他发怒。 “怕什么？对方不过百十来人的队伍，人数上根本没有优势！敢送上门来，我们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可是……”加兰德觉得不妥，“万一旗尔丹的勇士反过来帮着他们可怎么办？” “他们敢！”新首领怒斥。 “他们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家伙，看到我们打架就会躲在一边观望，到时候投靠打赢的一方。我们不需要害怕他们。”萨吉呵斥道。 他们三人的身影已经引起了对面足够的重视。只看到城堡的军队调转方向，向着他们亮出了武器。 第121章 命悬一线 新首领挥手下令，部族的勇士跟随着两名将军沿旗尔丹的部族外侧包抄。部族的战斗没有一定章法，通常是勇士们凭借意志冲锋，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遇到情况再灵活变通。 骑射是他们最基本的攻击方式，需要尽量地靠近敌人，左右骚扰才容易下手。袭击之后无论成败迅速撤退，来去如风。加兰德也是凭借经验带着身后的勇士这般冲锋，他手里捏着两支箭，一支已经搭载弓弦上随时可以瞄准。 正前方的敌人精锐，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骑士老爷们整装待命，举着长枪纹丝不动。 加兰德心想，这些人谁要是先冲上来，管保给他脑袋射穿。虽然他们戴着头盔，面容露在外面，一张脸那么大的地方够他下手了。只是不知为何，那些人成竹在胸的样子，丝毫没有惧怕。 又冲了一阵，走到能把对方看得十分真切的距离。少年握紧了箭矢，也听到了对面的号令。 “预备——！” “预备？” 耳熟能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加兰德警觉地联想到操场上训练的一幕。再一看面前的列队，骑兵的身侧，扛着弩箭的步兵陆续准备，动作整齐地上箭。 “糟了。” 以加兰德的经验，要不了一时半刻，这些人上箭之后齐射，自己率领的勇士们则刚好踏进他们的射程之内，一个个全都是活靶子。 “散开！撤到两侧去！” 少年猛然勒马率领他们往一侧奔。只可惜他一个人没长两颗脑袋，后面的勇士不熟悉他的战斗策略，还在傻呵呵往前冲呢！甚至有的人见他拐弯了，就大老远奔着他过来。 “往两侧跑！” 他能做的仅仅是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大喊。奈何这些人不大听从他。 北方人的列队只有一个弊端，就是调转方向特别慢。他们这么多人，一旦拐弯就乱套。在没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下，就不会改变行进的方向。一部分勇士往侧面奔，敌人丝毫不会在意。 “瞄准——！” 时间紧迫，加兰德尽量加快速度。 “射击——！” “当!当!当！”敌人的弩箭陆续射击。不断有勇士被击中，甚至有人受伤坠马。第一阵交锋，部族的勇士们妥妥吃瘪。 加兰德带着一小部分人奔赴敌人侧翼，勇士们看准了时机陆续放箭。侧翼由杂役填充着，厚厚的人墙。眼看着有些人受伤倒地，部族的勇士高喊着。加兰德却注意到，倒下的人仅仅是贫苦的仆人，这些伤害对敌人的战斗力几乎没有影响。 他的箭反复拿捏，瞄准了远处一名正在射击的弓弩兵。一箭飞出，正中那人头顶。 一小撮人马迂回到敌人侧面的高地，预备下一轮攻击。北方人的军队仍旧是纹丝不动，面朝着部族剩余的勇士们，再次上箭面准。 加兰德定睛一看，大呼不妙。 “糟了，萨吉怎么还带着人冲上来！” “跟我来，保护新首领！” 加兰德不得不带领自己的小队返回。萨吉的位置太糟糕了！他没有看到眼前的死伤吗！ “小心啊，萨吉！”加兰德冲到他面前，大喊道：“迅速撤退！这里对我们不利！” 说话时，一阵箭雨从敌阵倾泻而出。加兰德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萨吉，而他的黄马不慎中箭，惊叫着乱跳。 新首领多少有些犹豫。 “你做什么？为什么挡在我面前，你也是个胆小鬼吗？” “不要再冲了，没看到敌人的箭阵吗！” “不行！现在走了，便是一场败仗。作为新首领，第一次出征，怎么可以打都没打就逃走！”新首领实在心有不甘，他咬着牙环顾四周。 “至少要打起来，杀了那么一两个北方人，我才能撤退！” “你——！” “救命啊——救命啊！”夸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原来他的马匹受伤，把他压在身下。第二轮冲锋过于冒进，部族一方损失惨重。后面那些小家族率领的队伍，就有了观望的气氛。 “你一定要杀那么一两个，好，我来杀给你看。” 加兰德推开萨吉，让新首领站在射程以外。 北方的军队看到他们不再前进，也收起了箭矢。弓弩兵退后，骑士们则跃跃欲试，准备冲锋。加兰德甚至认得那个冲在最前头的家伙——马瑞克。 虽然还是个见习，这家伙出了名的勇猛，还有他那位老师，最喜欢冲锋陷阵，大声嚷嚷着奔过来。那师徒二人一骑当先，枪尖直指着新首领。 萨吉是部族队伍的一面旗帜，穿得鲜艳，马匹上挂着金闪闪的配饰，一眼就能辨认出来。马瑞克一路冲过来畅行无阻。他的老师反而像侍从一样清开一侧碍事的敌人，把立功的机会留给他。 他们二人身后，那几名侍从也都是狠角色。被利箭放倒的族人又遭到侍从的补刀，绝无生还的可能。一队人马简直是行走的绞肉机。 “你快走啊，笨蛋！” 加兰德勒着马踢开萨吉。 “不行，我还没交战呢！” “你现在还觉得自己是个首领吗？” 加兰德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他的黄马受伤，若要逃跑，肯定也跑不过北方人的高头大马。他心一横转过脸来，朝着马瑞克缓步走去。一开始慢慢跑，而后鼓足力气飞奔过去。 马瑞克这家伙何其凶猛，他心里知道。早在比武场上对阵的时候就已经领教过了。看到全副武装，又拿着真家伙的敌人，加兰德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这样的对手，怎么会不怕！ 少年手里还有一支白羽箭，瞄着敌人的脸打过去，对方脖子一歪躲过去。视线虽然受到干扰，冲锋的劲头丝毫未减。对方似乎也不在乎加兰德这个小角色，枪尖仍旧瞄准部族的首领。 在最靠近马瑞克的一瞬间，加兰德策马撞向对方，二人双双坠地人仰马翻。回身看不远处的萨吉，悻悻地策马离去，在其余部族勇士的保护之下逃离了战场。 战场上还剩一些零星的部族勇士，有的负伤失去了战斗能力，有的则是马匹受伤，来不及逃走。 加兰德亲眼目睹北方人清剿族人。重伤的被杀，投降的被绑。自己如今面对的情况，不就和当初阿古兹大将军一样么！他脑子里瞬间闪过许多景象，挂着人头的城墙，采石场苦干瘦弱的奴隶…… 骑士艾格纳的几位侍从就在眼前，恶狠狠瞧着少年。加兰德爬起身，身边全都是敌人，他无处可逃，只有手里剩余的几支箭而已。 他举着弓箭不知道该对准哪一个。 马瑞克还摔倒在他身后呢！见习骑士爬起身，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不痛快。 “该死的！”他把骑枪狠狠一摔，“怎么那么倒霉，哪来的野蛮人送死！” 没有抢到头功，手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不值钱的小野人。马瑞克二话不说踹了加兰德一脚。少年翻身打滚，弓箭瞄准了马瑞克的脑袋。 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马瑞克并不记得加兰德的容貌，何况少年现在穿着蛮族的衣裳。但加兰德把他记得清楚。 “你今天完了。”马瑞克指着加兰德咒骂。 身后有侍从们吹口哨叫好的声音。围观的士兵将他们二人围在一个小圈子里，显然战斗已经结束，他们开始找乐子了。 “欸，野蛮人，用这个！” 有人扔了一把铁剑进来。而另有两个人逮住加兰德夺走了他的反曲弓。他们当然不会给少年一击毙命的机会，而是打算看着马瑞克慢慢虐杀他。 加兰德还没想死在这里，他打定主意，在场地里绕着圈，马瑞克攻击过来他就躲。几个回合下来，加兰德在草地上打滚，身上添了许多伤。但只要还能站起来，就有人给他叫好。 这场毫无意义的格斗体力消耗很大，汗水不知不觉地一直在淌。再看马瑞克，干脆把头盔摘了往身后一扔。 马瑞克年岁也不大，二十出头而已。个头特别高，有点偏瘦，脸上白皙稚嫩，金色的卷发浸满汗水。 “臭小子，上来啊！”他伸手示意加兰德再次上前。 包围圈的范围正在逐渐缩小，更多的人聚集过来围观。马瑞克因为前几次莫名的失利，正在找一个能够随意泄愤的靶子。而加兰德所做的，只是延缓自己的死亡。 “这就是所谓的战死沙场吗？”加兰德在煎熬中晃过一丝杂念。 正当二人为最后一击卯足架势的时候，有个人冲进场地，高喊着：“住手——！” 那不是扎卡力么！他带着翻译冲进来，阻止了马瑞克，又对着加兰德大喊：“不要打了，立刻投降！” 加兰德先是一惊，而后叹口气。 “扎卡力，你们真的不战而降了？” “闭嘴！”扎卡力没有表现出一丝亲昵。“你死在这里有什么意义？你就是这样做大英雄的吗？” 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加兰德缓缓后退，放下手中的铁剑，高举着双手跪下来。 他说不出自己这样做的动机，只能说，他也更加说不出稀里糊涂战死的动机吧！ 马瑞克被扫了兴致，很是不快。一甩骑士剑，指着加兰德的喉咙。即便敌人投降，他也有权力结果对方的性命。扎卡力的翻译冲上去连忙解释：“这个人是坷兹部族的贵族，留着他的命可以换很多钱。” 扎卡力说的没错，死在这里没有意义。他甚至都还没有搞清楚，北方人与旗尔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瑞克很不爽地踹了加兰德一脚扬长而去。剩下的北方士兵立即绑了他，这一天的征战宣告结束。 第122章 战败被俘 北方士兵没客气，冲上来一脚踹在加兰德背上，双手反绑。这些人收缴了他的武器，又扒下他的外套，七手八脚押到主帅面前。 扎卡力一个劲地保证，加兰德是个贵族，可以向坷兹部族索要一笔不菲的赎金。骑士长没有多说，一挥手把人押下去。 加兰德跪在地上，喘着粗气。再看看夸拉和其他几个幸存的勇士，都痛快地举手投降。士兵也捆了他们，又一个接一个地栓在一起，捆了一串的俘虏。 他们全都由杂兵收押。眼见着北方人就在旗尔丹的营地前面扎起大营。而旗尔丹的老首领还带着家人送来美食慰问。 扎卡力跑前跑后地忙活，他有时偷看加兰德一眼，但是没有过来说话，大概是为了避嫌吧。 远远地听到骑士长问话：“关于结盟一事，我们还有些条款需要交涉。” 他们的首领连连回答：“绝对没有问题，请随我来到大帐里详谈吧！” 骑士长大概是担心旗尔丹部族使诈，他只带了自己的亲兵进去，留下左右两个副手与大多数的士兵在外面。 杂役们看守战俘的时候，也使了点坏心眼，让所有的俘虏一字排开站在营地外延，消耗他们的体力，自然是怕他们攒足力气会逃走。 也不知道骑士长跟旗尔丹的首领在里面开的什么会议，从下午一直持续到了晚上。营地里士兵都吃饱了，原地休息等待。战俘们什么都没有吃过，站在营地外面只觉得头晕目眩，有的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 艾格纳等得有些急了，派一个小兵进去问话。小兵进去没多久，便跑出来说：“结束了，他们出来了。” 这才看见扎卡力与手下送着骑士长出来，又带了许多慰问的食物和酒。 天色太晚，这队人马驻扎一晚再回去。加兰德的外套都被收缴，他又冷又饿，蹲在地上发抖。大家都被捆着，屎尿拉在身上，每个人状态都很差。夸拉就在他身边偷偷地啜泣着。 外面的尸体都需要掩埋。杂役自己懒得动手，挑了两个还算精神的俘虏来干活。加兰德接过铁锹，随他们去挖坑。 这一战，清点一下北方人，死掉了十余杂兵，至少三人中了加兰德的白羽箭；而部族的勇士死去的更多一些，被俘的有九人。加兰德干活的时候，就听到两个杂役在聊天。 一个问另一个：“骑士长在里面究竟谈了点什么，怎么那么久！” “给钱呗！要多少给多少。” “他们真的结盟了？” “是啊。” “那怎么还有野蛮人来攻击我们啊？” “笨蛋，结盟的是一个部族，打我们的是另一个部族。” “什么？这个荒原上还有别的野蛮人？” “荒原上的野蛮人多着呢！就他们自己分得清楚，我看是全都一样的。” “是啊，我看也全都一个样子的。全都是野人，跟动物一样。领主老爷竟然会跟他们结盟。” “不然能怎么样，这么多又杀不完。”懂得多的那个杂役喝口酒，“我们最多就是把眼前的那个给灭了。以后就有太平日子过了。” “嗯，也是。” 二人说着，发现加兰德正在偷看他们，就厉声呵斥了几句。加兰德连忙继续干活。 “野蛮人之间，自己也斗来斗去的。这个部族和我们结盟了，还会帮着我们攻打别的部族。到时候他们自己打自己，全都消停了。” 加兰德听到了，心里咯噔一下。 “旗尔丹部族不仅投靠了北方城堡，而且还出卖了我们的部族？两家人不是才刚刚和亲吗！这么快就要反目？从前在扎卡力的脸上，我未曾察觉到这种异样啊！” 两个杂役说着说着，跑到加兰德身后，那个胖一点、话很多的杂役开口问：“小蛮子，你好像听得懂我们讲话嘛？” 加兰德立刻低头装糊涂。 “诶，那你乖乖干好活，我给你点吃的好不好啊？”胖子拿出半块面包。 一听到有吃的，加兰德两眼放光，口水就淌下来。 “嘿嘿嘿，果然是个小孩子，不禁逗。”胖杂役举着手上的面包，就是不给他。“你把这里的土全都填好，我再给你吃！” “听说啊，那群野蛮人还希望我们的士兵能够驻守，帮助他们抵抗其他野蛮人的报复。”胖杂役说，“哼哼，想得美。克莱蒙德巴不得他们内斗了，互相消灭掉一些！” “唉唉，就是！留在这个鬼地方，我才不干。” 看来，旗尔丹部族虽然向北方城堡极力展现了友好的一面，但也免不了被北方人算计。 面对扎卡力的背叛，加兰德不免有些担忧：“他还会像从前那样待我如兄弟吗？” 回想扎卡力极力保住自己性命的时刻，言辞真切，可见他对于自己是没变。毕竟扎卡力还不是首领，部族的事情是要听他阿爹的。旗尔丹这样弱小的部族，夹在贸易的道路上，靠着和北方人做买卖为生，又怎么可能向北方城堡宣战呢！ 只是，这样一来加兰德与自己部族的关系就更加复杂了：与敌对的人做朋友，自己对部族的心意又是如何呢？ 加兰德摇摇头：“我在想什么呢！我只是……”他叹口气，也说不清自己的立场。 胖杂役又抱怨了一阵。忙到深夜才得以休息。加兰德吃完了面包，在冷风里根本没有睡着。 大清早北方人马启程回去。骑士们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杂兵们押着俘虏跟在后面。他们朝着城堡的方向进发，这条路加兰德走过两次，倒是挺熟悉的。俘虏都没有吃过东西，一个个无精打采地走。 又是一整天的时间，傍晚的时候，大队人马进了城堡。对于被俘的人来说，这一整天简直比一辈子还要漫长。城门大开，加兰德抬头看看城堡上示众的头颅还没换。那些头骨已经风化得只剩骨头了。 “我也要到这上面去不成？”他打了个冷颤，“我若是也被卖去矿场，这次恐怕就没人来救了。而且阿古兹已经被我救走，在那里连个熟人都没有了。” 第123章 主仆再聚 军队进城，守卫的士兵遣散门前的平民，让开一条宽阔的入口。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进城之后，这队人马分散开来。骑士们带着亲兵沿着环城步道上去，那条路直达城堡。一小部分执勤的士兵带着俘虏朝西边沿着城墙走，不远处有个入口。原来城门边还有一处兵营。入口通向士兵休息和执勤的岗位，下面一层，还飘来阵阵饭香味，大概还有他们饮食的地方。 回来后士兵们解散，各自回到岗位上。剩下一胖一瘦两个杂役押着俘虏，来到兵营的地下室。里面有一处又黑又臭的笼子，他们全都被赶了进去。 俘虏们走了一天，又什么都没吃，一个个全都瘫倒在地上。也不管这笼子里如何肮脏，他们都蜷缩着休息。 加兰德吃那块面包的时候，被夸拉看到了。小胖子一整天都怀着仇恨的眼神盯着他。二人什么话都没有说。这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可以透气。人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那扇天窗的。 突然上面传来当当当的铃声，瘦杂役高兴地说：“开饭啦，我先上去啦！”于是一路小跑上去。另一个胖子不太高兴，抱怨道：“每次都是你这家伙先上去！” 过了不久，刚才那个守卫下来，换另一个人上去吃饭。笼子里的俘虏，都已经饿得两眼昏花。 两个杂役一直看守着他们。吃饱了之后，一个趴着大睡，还有一个仰着头睡。 看外面的天色，已经入夜。 “小主人，吃饭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加兰德简直不敢相信，他回过头瞪大眼睛一看，竟然是古温克！ “你？” 此时此刻，这个古温克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一样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好想抱住这家伙，好好问一问他怎么回事。但是古温克很是机灵，示意加兰德不要多说话。 他穿着围裙，手里拎着一个桶和一个大勺子。 “拿这个。”他指指笼子的地上，一个黑漆漆的木头碗。原来这就是俘虏吃饭用的餐具。加兰德把脚边的碗捡起来，其他人看到了，也都捡起来。 “这个饭啊，一天一顿。你们好好地吃，别浪费了。”古温克笑嘻嘻地说着，然后拿勺子给加兰德盛了满满一勺。 这哪是什么饭嘛，就是一碗稀得像水一样的玩意，估计也是剩菜饭烧出来的，味道不怎么样。只是肚子太饿，闭着眼睛也喝下去了。 古温克又把勺子伸进笼子里，给其他人也盛了汤。那些人多有抱怨，但是也都喝了。趁着他们都在低头的时候，古温克这家伙也机灵，又给加兰德盛了一勺。还嬉皮笑脸地示意他不要声张。 加兰德再次对这个家伙心服口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沦落到靠这家伙续命了。 夜深之后，两名守卫继续蒙头大睡，其他的俘虏也都横七竖八地睡下。加兰德没睡，他看到古温克蹑手蹑脚地跑来笼子边上。悄悄凑过来问：“小主人？” 加兰德很高兴在这里看到古温克，他憋了好多问题要问。 “你快说说，你怎么来的？” 古温克小声说：“我假装上厕所，溜过来的——” “不是说这个，你怎么混进兵营的？” “嘿嘿，小主人你忘了，我本来就是兵营里的奴隶嘛。”古温克得意地笑着。 原来勇士们冲锋陷阵的时候，古温克一直都跟在加兰德身后。他看见枪林箭雨的不敢靠近，就在山坡后面趴着。看到萨吉带兵撤退，小主人却被围困，他干脆就不走了，自己跳出来投降。 这家伙当奴隶真是轻车熟路，见到北方士兵就下跪膜拜，还说自己本来就是兵营里地奴隶，是被野蛮人抓去的。那些士兵里还有人认得他，才带回了他。 加兰德被俘之后，古温克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就假装谁也不认识跟在队伍后面。 “你……”加兰德听了没有高兴，反倒有点生气，“你为什么不逃走，还主动投降过来！” “我看到小主人你被抓了，就跟来了啊。我跟着那个王子回去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小主人你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嘛。” “何苦呢……你就算不想回坷兹，也可以趁乱逃去别的地方。” “小主人，我去哪都一样，无非就是换个地方当奴隶而已。但在这里，我还能看见你。” “那你本来不是因为犯了错要被他们杀掉么？你又回来了，不怕他们再杀你？” “嘿嘿嘿。”古温克笑着，“杀我？他们才舍不得呢！你看看，我干得一手脏活累活，他们特别喜欢我呢。” 古温克又压低了声音，做出特别神秘的样子说：“而且啊，小主人，我还没有告诉你呢。想杀我的那几个家伙，其实当初都被你杀了，他们谁也不知道。现在他们都以为我逃回来了，高兴着呢！” 加兰德听了也忍不住笑出来。 “小主人啊，你呆在这里，好好保重身体，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加兰德点点头，古温克便回去睡觉了。 后面的几天里，古温克就一直负责清理俘虏的笼子和送饭。他每天早刷一次马桶，早晚各送一次饭，还会趁大家没注意给自己的小主人多盛一勺。尽管古温克活做的勤快，但是笼子里面的卫生状况还是一塌糊涂，跟猪圈一样。八个人挤在里面，每天供应的食物也不新鲜，俘虏们的状态都很差。 一胖一瘦两个杂役也不太乐意待在这下面。聊天的时候，胖的那个说：“干这个活都不如去马圈里面看着马。这群野蛮人真的比动物还臭。” 瘦的反驳说：“你少发牢骚。这些俘虏不是一辈子待在这里的，过两天他们送走了，我们这就又清闲了。” “倒也是。听说那个小杂毛跟小胖墩都是野蛮人的贵族，过不了几天，等着野蛮人送钱来赎。” “哟，就这两个小家伙，还贵族呢？” “可不是嘛！一百块金币一个人。哼哼。”胖子得意地说：“其他的人没那么好命了，等着去矿场挖石头吧！” 两个守卫的话，加兰德听得一清二楚。他有时会偷看一眼两个杂役，而对方，也心照不宣。 第124章 同族相残 两个杂役闲着无聊的时候，也会拿他们寻开心。 “诶，我说，你这个面包怎么放着不吃啊？”胖子拿起桌上的面包正要吃。 “诶，这个啊，刚才拉屎的时候不小心掉进马桶了。”瘦子笑嘻嘻地回答。 胖子刚要张口，被这句话气得一咧嘴。 “不能吃的东西你放这干嘛！喂他们吃吧！” 胖子把面包掰成很多小块，往笼子里扔。笼子里的人早都饿的发慌，看见吃的什么都不管就往嘴里塞。加兰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觉得特别恶心，就没有伸手。 “这个小杂毛，长得跟其他野蛮人不太一样嘛……”胖子又凑过来，看着加兰德嘿嘿笑。 “你也吃啊，啊——唔——”瘦子在旁边比划着，“我骗你的，这个面包没有掉进马桶。能吃的。” 加兰德看他们不怀好意地笑，还是不肯伸手。 “你怕什么呢，你们每天喝的那一口汤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嘛，对不对。”胖子又扔一块到加兰德脚边。这话说得倒是在理。加兰德想想算了，活命重要。才捡起脚边的面包塞进嘴里。 “诶，小杂毛，你是不是一生下来就能听懂我们的话啊？娘胎里带的吧。”胖子在一边说，“你爹什么人啊？” “诶，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爹呢，”瘦子在一旁抬杠，“也可能是娘啊，不然怎么从娘胎里带出来呢！” 一胖一瘦争论着无聊的事情，加兰德倒是一直盯着胖子手上的面包。虽然被他们恶心了一通，但是肚子饿还是真的饿。 “小杂毛，想吃嘛？”胖子从墙上拿下来一根藤条鞭子，串上半截面包，伸进笼子里，在加兰德头顶晃来晃去。 加兰德一伸手，他们就把面包举高。 “要不要啊，要不要啊？” 加兰德看着胖子，没有讲话。 胖子指着夸拉说：“你去把那边的小胖子打一顿，我就给你吃，好不好。” 原来他们想戏弄自己，加兰德看看夸拉，没有动弹，任凭面包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 夸拉早就饿疯了，他瞪着加兰德问：“你们在讲什么？” 加兰德不搭理他，夸拉却依旧非常生气。 “你这个叛徒！我就知道你跟他们是串通好的！你跟这些狱卒串通，他们一直偷偷给你东西吃；还有你那个丑八怪奴隶！我早就看到他一直跟着你了，他现在又跑来这里干活，每天都多给你一勺吃的，你以为我全都不知道吗！” 看守发现他们言辞激烈，眼看要打起来了，特别高兴，急忙煽风点火。 胖子又把串着面包的鞭子指向夸拉，喊着：“胖子，胖子！”接下来他指着加兰德，比划着拳打脚踢，然后又指指面包，笑嘻嘻地竖起大拇指。 傻子也看得出他们什么意思。 “早就看你不爽了！”夸拉撸起衣袖，“除了你，还有谁能是北方人的奸细！” 夸拉卷起袖子，二话不说就朝加兰德脸上打。是对食物的渴望也好，是对战败的愤恨也好，还是对一直以来积蓄的仇怨也好，他都不管了，就是想把眼前的加兰德狠狠打一顿，最好一拳打死他。 笼子本来就不大，加兰德没什么能躲的地方。他动一动就蹭到别人身上了。笼子里那几个人，大多也是虎吓的家臣，他们自然是想帮着夸拉。 加兰德被边上几个人抓住了，挨了夸拉一拳。 想反击，却发现身后两个人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他也不想客气，蹬了夸拉一脚，把他踢开。 “你是白痴吗！你看不出他们想拿我们取乐吗！”他对着夸拉大喊。 夸拉也不管，又一脚踢过来。加兰德躲不开，肚子又挨了一下。他只觉得胃里一阵恶心，吐了许多酸水出来。 加兰德回头看着抓他手臂的人，厉声喝道：“放开我！” 其中一个人却怀着愤恨的心情道：“就是你在树林里杀了我的亲人！你去死吧！” “在树林里杀了你的亲人？”加兰德先是一愣，错愕地望着族人。 猛然想起那些被异人同化的族人，原来指的是这件事？原来自己不顾腐尸的恶臭，点火焚烧的时候，族人怀着憎恨的心情在背后看着自己。 自己做错了吗？分明是为了救更多的人啊！他又看看那个人，对方把失去亲人的仇恨都算在加兰德头上，脸上分明是希望自己下地狱的表情。 “早知道这样，我什么都不应该做，任凭你的亲人腐烂至恶臭，再冷漠地看你们懦弱惊恐的样子好了。”加兰德回敬道。 夸拉也没闲着，冲过来对着加兰德一通乱打。 加兰德心一横：既然这样，先解决手边两个人才是！对付这些体格相近的人，他胜算在握。先踹一侧的人。那个人一疼，松了手。加兰德连忙攻击另一侧的人。打架不管什么规则，他揪着那人的耳朵往墙上撞，不一会打得那人满脸是血。 这时他转回脸恶狠狠地看着夸拉。跟他们家的大哥嘎里比起来，夸拉就是个小胖子。打他简直轻而易举。一轮拳脚下去，夸拉被打得鼻青脸肿。加兰德虽然是用了力气，但至少没下死手，还留着小胖子的命在。 “还打么？”加兰德冷冷地问。 “你们给我一起上！打死他！”夸拉指挥道。笼子里其他人都一起冲上来。 加兰德不慌不忙，退回自己呆的角落里，借着墙壁和木栅栏防守。面前的空间有限，六个人打过来，只有两个率先冲到他面前。 这里没有武器，加兰德捡起饭碗当刀剑。策略也很明确：先狠狠打其中一个，打到不能动为止。 后面的族人都往角落里挤。加兰德推着面前的人当肉盾。这个人惨了，被拗断手指，又被身后的人误伤，连连哭嚎。 一个不敢动了倒下，边上一个又被加兰德一通老拳，打得满脸是血。这么多年憋着的怨恨，也在顷刻之间爆发：我是打不过吗？他反复质问着自己，我只是不想伤了和气！ 这个人也倒下去，加兰德骑在他身上继续打。边上的人都冲上来打他，他也不管。这时的加兰德，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只知道狠狠地还击，全然不顾对手和自己的死活。 不多时他满身是血地站起身，再看笼子里的人，都有些怕了。他指着其中一个，用嘶哑的声音问：“还打吗？你还打吗？”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连连摇头。 加兰德抓着他的头发，把他往木栅栏上一扣。再看夸拉，已经蜷缩在地上发抖了。 愤怒充斥着他的头脑，已经不是大吼大叫或是肆意挥动拳头就能发泄出这种愤怒了。这是压抑在心头许久的怨恨，在带领他走向癫狂。 他俯身抓起夸拉的衣襟，用空洞迷茫的眼神看着小胖子，又拍着他的小脸蛋。夸拉吓得不停发抖，话也说不出来。 “你知道嘎里怎么死的吗？” 夸拉一惊，吓得尿出来。 “那你知道你爹怎么死的吗？”这话令小胖子更加震惊。 “你还有个伯父，叫做孤狼，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夸拉哭着摇头。 “你不想知道，就不要再来惹我。你爹死前交代过，虎吓家的人，不要再去白狼家找麻烦，记住了吗？” 夸拉抹着眼泪点头。 第125章 赎金 一胖一瘦两个杂役在一边看着，拍着手叫好。等加兰德坐定了，就把面包伸进笼子里，给他吃。 他们两个还在那里嬉笑着说，“想不到小杂毛还真能打。” 加兰德手里攥着面包，根本没有吃。他脸上都是伤痕，抬个眼皮都疼，哪来的力气张嘴。他只是坐在角落里死死地看着对面。那些族人，自觉地跟他划出一条界线来。全都蜷缩在对面。 他后来累了就睡着。这一天发生的其他事情，他都没有太深的印象。晚上古温克来送汤，他喝完继续睡。 深夜的时候，加兰德被身旁陌生人的气息惊醒了。他睁眼一看，两个人影在他身边，正是他白天打伤的两个族人。那二人拿着衣服，缠住他的脖子，一人一头用力拉，正要勒死他。 加兰德连忙抓住脖子上的衣服，和他们较力。那二人拖着他，脚蹬着他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要致他于死地。 加兰德被他们抓着，没办法反击，只能尽力地拉脖子上的衣服。 那二人本以为很快就要得手了，不想这时有一个佝偻的黑影从楼梯上下来——正是古温克。 古温克每天深夜都会偷偷跑来给他的小主人塞点吃的。这时正好赶上有人要谋杀他的小主人。 古温克大吃一惊，他很快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家伙也是机灵，他从墙上取下藤条，拿着那玩意去戳里面一个人的眼睛。那人躲闪不及，连忙用手去挡。这样衣服一头失了力道，加兰德才得以脱身。 古温克也没闲着，又拿藤条抽打那人的脸，把那人打得满脸鞭痕。 那个人也是生气，一把夺过鞭子，又反过来朝古温克打。古温克吓得抱着脑袋跑掉，钻到看守的桌子下面。 加兰德趁那人不注意，一把抓过他拿鞭子的手臂，用全身的力气往下拗，那人惨叫着跪在地上。 身后另一个人见状来帮忙。他捡起一个饭碗，趁机往加兰德袋上敲。结果被加兰德回身一击，用膝盖顶了肚子。 打斗的声音引来了楼上的两个杂役。二人提着灯下来，大声呵斥笼子里的人。看到加兰德在与二人搏斗，鞭子还在笼子里。 胖看守也是聪明，他不敢自己伸手去拿鞭子，而是笑着对加兰德说，“小杂毛，帮个忙吧。” 加兰德手上还抓着那个族人。他没有讲话，只是看着看守。 “小乖乖，把鞭子给我。我帮你教训他们。”胖看守指着地上的鞭子。 其实即便加兰德不给，他们也总能有办法拿出来。加兰德踢了一脚，鞭子一端伸出了笼子。 胖看守捡起鞭子，脸上的笑意变成了愤怒。他敲着加兰德的肩膀，怒吼道，“把你手上的人放回去！” 加兰德放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胖看守拿鞭子狠狠抽了他几下，吼道：“这些人都要卖到矿场的，他们都是钱！你杀了他们，哪里有钱赔给我！” 那两个人一见看守发怒，连忙往笼子里面跑。看守也伸着手去打，奈何手不够长，打了几下也就作罢了。 “哼！你们这群野蛮人，害我连觉也睡不好，还要陪着你们呆在这个臭烘烘的地方！” 本来看守是要轮流值班呆在下面的。他们两个人偷懒才跑回去睡觉。想到万一他们再内讧打死一两个，那可都是钱啊，自己哪赔得起。 “算了，老子今天就在下面陪你们！”胖看守搬了椅子坐下，对着俘虏们怒目而视。 大家都不敢有更多地举动。只是没过多久，胖看守也睡着了，鼾声震天。说来也好笑，古温克一直藏在胖看守眼皮底下，对方居然都没有发现。古温克那家伙就缩着脑袋，谁也不看，假装自己是块石头。想不到看守还真当他是石头。 等胖看守睡熟了，古温克才爬出来逃走。 第二天早上，夸拉被带走了。听说部族出了赎金，转托旗尔丹的翻译送来。他走的时候有几分得意，唾了一口离开。 一百块金币，他娘亲恐怕是倾家荡产赎他出来。其余族人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去。这些人没有那么好命，陆续被带走卖去矿场。笼子里的人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下加兰德一个。因为扎卡力许诺说加兰德也是贵族，所以管事的在等他的赎金，没有急着卖掉。 而胖看守还抱怨说：“那几个俘虏被打伤了，卖得价钱不好。管事的都怪罪在我头上，还克扣了我的三个月的薪水！” “都怪你这个小杂毛！”他指着加兰德，“都是你把他们打伤的！” 加兰德冷笑一声，“活该。” 族人不在，他倒是肯开口说话了。 胖看守一直不停地抱怨：“小杂毛赔我的薪水啊！” 那瘦得看守眼珠转着说：“老兄啊，你就不要抱怨了。那个小杂毛光杆一个，拿什么赔你呢！除非啊——” “除非什么？” “除非他能把你损失的钱给赚回来！” “哈？”胖看守大吃一惊，问道，“他要怎么赚回来啊？” “老兄你脑子慢了吧！”瘦看守得意地说，“嘿嘿，死囚牢那里在打擂你不知道吗？一共三个擂主，打胜了一个，就能赚三个金币，再打胜一个，就给六个，第三个也打胜了，能赚九个，这么算下来，什么工资不给赚回来啊！” “死囚牢那里打擂，可我们是兵营啊。也不在一处的，我们还带着他去不成？” “这有什么关系！我们就悄悄带他过去嘛~反正都是犯人嘛，哪里还分什么死囚牢的犯人跟兵营的犯人啊！” “说的也是。”胖看守点头。“只是我知道，那个死囚牢里面的擂主，都是十恶不赦的狠角色。这个小杂毛过去，我怕他谁也打不过啊。” “诶，这个你不要担心。”瘦子拍拍胖子的肚皮，说道，“我们啊，一边送小杂毛去打擂，一边呢，在赌场那里押他输，这样不管他输赢，我们都有的赚嘛！” 胖子恍然大悟，拍着瘦子的肩膀点头道，“老弟果然机智过人！为兄的佩服佩服！我们就这么办吧！” 他二人不怀好意地望着加兰德，就好像金币已经在招手了。 加兰德呢，自然是听懂了这二位的坏主意，只可惜身不由己，也无从反抗。 第126章 死囚擂台 那两个看守想到钱，也都积极起来。胖子趁晚上的时候跑去死囚牢踩点，询问打擂的日子。瘦的呢，从厨房偷了点吃的拿给加兰德，把他喂喂饱，还一边喂一边说，“小杂毛吃饱了有力气哦，帮我们把钱赚回来，我们就原谅你。” 加兰德没想太多，反正给他吃的他就吃。毕竟笼子里地日子难熬，眼前有吃的，比什么长远的情操都重要。 过了两天，傍晚的时候，两个守卫就绑着加兰德，把他带出了兵营。顺着楼梯上去，又经过了西边兵营的大堂，几个人从城墙下的门洞里出来。此时街道上的商贩开始陆续回家，行人也变得稀少。晚上有宵禁，大家都早早回去了。 两个看守带着加兰德往北边走。城堡的西北处是城中最脏乱的地方，不仅房屋破烂不堪，地上也都是污泥淤积。这里是城堡中下等人出入的通道，也是整个城市里底层居民活动的地方。 在北边靠近城堡墙根的位置，有一处士兵守卫的铁门。两个看守说明来意，那士兵便放他们进去了。 这里面也是一半沉在地下的建筑，狭窄的过道里，只有高处的铁窗。士兵举着火把带他们进去。穿过过道，还要再往下走。那下面，就是完全不见天日的地方。 走了许久，来到一处大堂。分明是囚牢的看守休息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像办公室，更像是个酒馆。身材高大、留着两撇胡子的典狱长举着小黑板，拿着粉笔，招呼各路观众。 大堂里聚集的人五花八门，有士兵有骑士，也有些带着面具打扮体面的人。 “那些是什么人，怎么戴了面具？”从来也没在看守面前讲话的加兰德，突然冒出来一句。 两个看守吃了一惊，瘦的那个说：“那种人据说是贵族，因为怕被认出来不好看才戴的面具。” 加兰德“噢”了一声，跟着他们走到典狱长面前。 “就是你们来打擂的？”典狱长问。 “正是。”瘦子笑呵呵地回答。 “就是这个毛孩子？”典狱长指着加兰德问。 “是、是。”胖子点头回答。 典狱长一伸手：“报名费！” 胖子一愣，心想，这打擂原来还有报名费啊？ 典狱长见他犹豫，就说：“报名费一块金币，打败了恕不归还；打胜了第一轮，就返你三块金币。” 瘦子在一旁吹风：“给吧！不给怎么打。你想想赚的钱啊！” 胖子一摊手：“我啊，口袋里就剩下一块金币了，这小子要是输了，我就要喝三个月的西北风了。” 他摸摸自己的脑袋，一咬牙一狠心，把一块金币给了典狱长。 典狱长收下钱，搂着加兰德走到囚牢前面，转身面向观众，喊道：“这是今晚挑战屠夫的选手。” 然后又把脸凑到加兰德边上问：“孩子，你叫什么？” 加兰德不敢回答他，他总觉得这个典狱长很恐怖，把名字告诉他就会招来不好的事情。 “我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胖子在下面说，“他是个野蛮人。” “野蛮人……”典狱长盘算着，“那就是，野蛮人——小白狼！”他随口就给加兰德起了个名字，还偏偏是他不爱听的那个。 典狱长高举加兰德的手臂，向所有来宾展示这位挑战者。大家差不多都看到加兰德了，典狱长又指着囚牢里面一个黑影喊道：“野蛮人小白狼今天要挑战的是第一位擂主，屠夫！” 说完这个名字，下面的观众就开始叫好。那个囚牢里地黑影也慢慢地走出来，咧着嘴发出“呼——呼——”的声音向人群致意。 “给新来的朋友介绍一下。”典狱长喊道。 “屠夫——本来是城里杀猪卖肉的屠户，因为与妻子之间的一点点矛盾，就持刀杀光了妻子全家。现在被判了死刑，呆在死囚牢里等着掉脑袋！” 台下的人群一阵阵地欢呼叫好。屠夫慢慢走进人们的视线。只见他是个浑身横肉的大汉，微微驼背。穿了一件背心一条短裤，手上戴着铁锁链，脚上也拖着铁锁链。 他脸上有横有竖的全是深深的皱纹，与他的年龄完全不符。身上的皮肉也松弛下垂，尽是褶皱。看这人的表情，就是一潭死水一样凝固着，杀意从他咧着的嘴里缓缓升起。 他嘴上的皮肉好像不受控制一样，笑着的时候也很丑，像是在嚎叫。台下的人看到这样恐怖的人，丝毫没有退缩，反而热情高涨。 “野蛮人——对战屠夫！”典狱长高喊。喊道野蛮人的时候，大家就冲着加兰德嘘声叫衰，喊道屠夫的时候则是阵阵鼓掌。这形势，两个看守也不敢看好了。 “请大家下注吧！”典狱长手指小黑板，“两方下注，赔率都是1:1?。赌赢了照单返钱，赌输了活该倒霉——” 然后他又向着观众中央带着面罩的贵族老爷问，高喊道：“这位爷，您怎么说？” 那人不说话，伸出戴着皮手套的手，张开五个手指。 “大爷跟往常一样，压挑战者，五十块金币——”说完他记下了贵族老爷的名号，当然并不是真名，仅是一个字母的代号。 贵族老爷果然出手阔绰，而且根本就是拿钱在当打水漂。压挑战者怎么可能赢呢！加兰德那些瘦小，大家都不看好。所有的人都在屠夫身上下注。只不过最高的也就下了十块金币，大多数人是三块五块，也有士兵只下了半块。大堂里还提供酒水。贵族老爷来了一杯，一边喝一边看。 “我们怎么办？”胖子问瘦子。 “哎哟，我看看……”瘦子摸摸口袋，“我也就是两块金币的积蓄了。赔率是1:1?，我们压两块，待会小杂毛输了，我们就能拿到三块，还是能把一块的报名费给赚回来。” “嗯。”胖子点头。他们就压了两块在屠夫身上。 再看小黑板，野蛮人一边，就是一个贵族老爷。屠夫那边，密密麻麻全是字。 典狱长拿过小黑板看了看，说：“诶，这么一来，大爷您万一赢了，就能赚三倍了！”于是他粉笔一挥，把野蛮人的赔率改成1：3，又把屠夫的赔率改成了1：1?。 “嘿，这赔率还能改的？”胖子跳起来叫道。 “我们这是公开下注，不信你掰手指头数一数是不是这个赔率！”典狱长反驳道。 胖子数不来，他也不是特别懂。但是没办法，钱都给了典狱长，也要不回来。只能看着小黑板着急。 第127章 大战屠夫 “哎哟，这可难办了，要是小杂毛打输了，我们就亏大了诶！” 瘦子数着手指头， “他赢了了话，我们拿回三块银币，是不赔不赚，他万一输了，我们才只能拿回两块跟三分之二块诶。” “都是你这个家伙！”胖子不乐意了，“你自作聪明想的这个主意，你看看，怎么办吧！” 瘦子也急了，抓着头说：“哎呀你别怕嘛，只要小杂毛赢了，我们就有能回本了。” “赢了回本，输了还要亏钱，这是什么买卖啊！”胖子抱怨道。 “诶，这个嘛……”瘦子说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个小杂毛到底能不能赢！你看看，我还藏了一块金币在这里。” 瘦子把金币一拍，说道：“压他赢，他要是赢了，不仅回本，还能多赚两个，再压他输，就多回点本，少赔一点。你说怎么办吧？” 胖子也急了：“我可是想赚钱的啊！傻子才要亏钱的！” “那你也看看这个小杂毛到底打不打得过那个大块头啊！”瘦子也急了。 胖子左思右想，最后心一横，拍着瘦子的肩膀说：“老弟，我们为什么带这个小鬼过来，还不是觉得他打得过嘛！我们就赌一回吧，这一块钱压他赢！” 其他观众看着典狱长的小黑板，也对挑战者一方高额的赔率起了贪心。又有几个人跟着压挑战者赢。典狱长再算算，挑战者一方的赔率降到了1：2，擂主一方升到了1：1?。 胖子是不甘心啊，瘦子拍拍胖子，说道：“老哥别想那么多啦，一心赌定小杂毛赢吧！” 胖子也点头，望着加兰德被典狱长带进了囚牢。 典狱长从囚牢外面帮着加兰德解开手上的绳索。两个对手互相看着，稍微活动了一下身子。 “规则就是，别把屠夫打死，知道吗！”典狱长吼道，“他是等着杀头的犯人，如果到时候人没了，就要赔钱！”典狱长指着两个看守。 观众哄堂大笑，他们带来的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屠夫。 在观众们震天的叫好声中，比赛开始。有囚牢里的士兵端着酒水问要不要来一杯。 一胖一瘦两个家伙彻底没钱了，擦着汗，眼巴巴地看着囚牢里面。 屠夫两只手都被锁链锁在一起。他挥起双手，抡着锁链乱打。加兰德往后退，可惜场地不大，没有完全躲开，还是被铁链抽了一下。他手臂上顿时出现殷红色一条痕迹，火辣辣地疼。 “怕不怕啊，小家伙！”那个屠夫哼哧哼哧地问。 加兰德继续贴着边躲。囚牢四周，没有别的，只有些未清理的污秽。 屠夫又甩出铁链抽打，加兰德蹲下身俯冲躲开。只是整个人都冲进一堆污物里面。这个死囚牢真是又臭又脏，完全不及古温克收拾的那么干净。 “看招！”加兰德手臂一晃，屠夫也没看清什么玩意，就朝着他脸上飞来。 屠夫只觉得臭烘烘的，用手一抹，才发现是自己的便便糊了一脸。观众哄堂大笑。加兰德趁着他满脸污秽看不清的时候冲上去，拳头狠狠击打屠夫的肚子。 打了一阵才发现，这点伤害对于屠夫来讲，简直是不痛不痒。再看屠夫，正得意地看着瘦小的对手，然后高举起铁链，缠住加兰德的脖子。 “这不公平！”瘦子在下面大喊，“我们的野蛮人是赤手空拳，可是屠夫的手链脚链都是硬家伙啊！” “公平？”典狱长冷笑着回答，“你们那个小孩子，来的时候手上绑的绳子不也在里面？自己看着办吧！” 屠夫的铁链紧紧勒着加兰德，加兰德就那么死撑着。台下各种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你们看看，那小子快不行了。现在认输，还能捡回一条命。你们不认输，死了我可不赔哦！”典狱长拿起鞭子，拍拍囚牢的木栅栏。 瘦子慌了，看着胖子问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胖子也慌了。 想想还没赚到手的钱，胖子什么都不顾了，朝着加兰德依大喊：“小杂毛，骑士老爷你都敢打，还怕这个下等人吗！给我打啊！你打不赢别想出来，我们一起死！” 加兰德也不想死在这个地方。可是他既没有武器，周围也没什么地形能借用。情急之中倒是想出个办法来：“只能拼了！” 他跳起来，双脚踩着屠夫的肚子往上爬。因为屠夫的手还抓着他的脖子，他就转了半个圈，脚一直蹬到屠夫脖子上，用双腿的力量夹着屠夫的脑袋。 屠夫是个普通人，没见识过这样的打法，自己先蒙了。加兰德一较力，扳倒了屠夫。两个人都摔倒在地上。屠夫不肯松手，加兰德也没有收手，双腿夹着屠夫卡着他的脖子。 两个人就在地上这么扭打，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看看啊，有谁想再下注的啊，快点，一会来不及啦！”典狱长敲着黑板。 战局出现转机，那些侥幸压了挑战者的人又开始高喊鼓劲。典狱长趁着二人扭打不分胜负的时候，赶快收钱写小黑板。他自然是高兴，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有更多的人扔钱。 屠夫的手渐渐松了，加兰德不停地踹他的脑袋，一直到自己从他手上的铁链里挣脱出来。趁着屠夫眼睛看不清，他摸起脚下那根绳子，拿在手里。 屠夫见他要跑，扑上去双手又死死抱住他的腿。加兰德回头，挥拳打屠夫的脑袋。一番捶打，加兰德自己的手也疼得不行，都要残废了。屠夫的脸上多了许多青紫色，但是总觉得屠夫受的伤完全就是挠痒痒。他那张脸还咧着嘴微笑。 “臭小子，你就这么点本事吗？”屠夫沙哑地嘲笑着。 徒手搏斗，一直都不算是加兰德的强项。现在屠夫死死抓着他不肯放手，他只要手稍微松那么一点，也足够加兰德脱身。恐怕对方也明白这个道理。 屠夫撅着屁股爬起来，抱着加兰德往旁边的墙壁上一摔。加兰德连忙调整自己的姿势，后背正对着墙面吃下这一记。疼固然也是很疼的，但幸好没有伤到要害。 屠夫仍然没有松手，抱着他继续摔。加兰德硬撑着扛下来。 胖看守在下面大喊：“小杂毛，打他啊！快打啊！” 瘦子在一边跟着出主意：“揪他的耳朵啊！” 这个瘦子，也是个主意很多的家伙嘛！加兰德伸手，刚好抓住了屠夫的两只耳朵。他也顾不了那么多，就狠狠地揪对方的耳朵，恨不得当场就把这两只耳朵给揪下来。 屠夫果然是松手了，捂着冒血的耳朵惨叫。加兰德又跑开。这下屠夫彻底地生气了，歇斯底里地咆哮、挥着手上的铁链乱打。加兰德心里想：“这下终于有门了。” 对手的疯狂和愤怒只会引导他更快地走向死亡。 第128章 精打细算 屠夫再朝着加兰德打，加兰德就往后躲，一直躲到囚牢另一侧的墙壁。屠夫见他没处跑了，高举起双手用尽力气向下敲。想不到加兰德看准时机从屠夫脚边窜出去，屠夫不仅什么都没有打到，还因为用力过猛，身体前倾失去了平衡。 加兰德从他身后拉他的脚链，屠夫就摔倒趴在了地上。 少年拖着他的脚往囚牢另一侧拉。这屠夫也挺沉的，拖了一半就力气不够了。他见那屠夫想爬起来，连忙又朝屠夫脖子上跳。 屠夫高举手臂迎击。这时加兰德想起来自己还有那根绳子做武器。他拿绳子穿过屠夫的手链，拉着绳子两头就跑。 屠夫刚爬起来，他已经跑到了木栅栏一侧，两头绳子绕过木栅栏，他再拉着往回跑。 屠夫的手就被绳子牵着，铁链绕过木栅栏。加兰德用力一拉，屠夫就动也不能动。两个人在那里拔河。屠夫吼叫着，破口大骂，但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典狱长也不忘敲黑板，“还有谁下注的，搞快一点啊！” 屠夫的力气不小，加兰德手臂的力气不够，就脚踩着木栅栏，用全身的力气拉。 屠夫也用上全身的力气，加兰德的手都被拉回木栅栏边上了。他又去蹬屠夫的脸，才争取了一点点时间。趁这机会，他把绳子拴在木栅栏上，还假装自己在用力拉。 屠夫继续用力拉，用再大的力气加兰德也纹丝不动。 “嘿嘿嘿，白痴！”加兰德绑紧了绳子，拍拍木栅栏，又朝屠夫做个鬼脸。屠夫这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他的愤怒加剧，整个脸都气成红色的。 “小杂毛，你完了——“ 屠夫用尽全身力气拉绳索，他完全不顾及加兰德的踢打，也不管自己手腕上都勒得渗血，就是疯了一样一心要把绳索扯断。 屠夫这个样子，也不免让加兰德有些担心。眼看着绳子绷紧之后，开始出现绷断的迹象。 “现在不击败这个大块头，等下恐怕更麻烦。”加兰德寻思着，四下都没有武器，想打他，手上这点力气实在不够，除非…… 眼看绳子就断了，加兰德凑到屠夫背后：“我来帮帮你吧！”他也帮着拉屠夫的肩膀，但是膝盖顶着对方的屁股。 “啪——”地一声，绳子突然断了，屠夫用力过猛，朝后栽倒。加兰德就顺势把这大块头翻了个，脑袋着地重重一摔。 那家伙猝不及防，直接晕了过去。 本来台下的空气都要静止了，瞬间爆发出了雷鸣一般的叫好声。 “我们压对了！我们赚了！”胖子跟瘦子相拥，胖子激动得淌下眼泪来。 加兰德摇晃着从囚牢里面出来。典狱长请他喝了一杯。 胖子跟瘦子都跑上来，一左一右搂着他。胖子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了，他说话的时候还在发抖。“小杂毛，你果然特别厉害！” “我们后面全都靠你翻身了！” 他们扶着加兰德去一边的桌上坐下来，胖子跑去跟典狱长结钱。 瘦子在一边嘀咕说：“小杂毛，我们绑你的绳子都断了，回去的路上也不绑了，你就跟着我们走回吧。但是你不要打什么歪脑筋哦，现在已经宵禁了，你跑不掉的。” 胖子那边，倒是跟典狱长起了不小的争执。按照小黑板上最后的数据，胖子能拿回四块又半个金币。可是典狱长一块也不打算给他。 “凭什么不给啊！” “你三天后还来么？”典狱长问。 “来，怎么不来。” “胖子，我跟你讲啊——”典狱长头头是道地说，“打第二擂主，也是要交一块金币的报名费的！而且你知道么，进出我们这里一次，是要交门票的，每人?块金币。你们三个人，我算你们一个亲情价，总共半块金币。” “嘿——”胖子急了，“你这个混蛋，合着我们啥也没赚到，还占你便宜了！” 典狱长很无奈地看着胖子。 “那你把我们的四块金币还给我吧！算我倒霉我不跟你玩了。”胖子说。 “诶，你别急嘛。”典狱长又说，“我们这里的门票呢，对老客户是优惠的。你来了一次，钱寄存在我这里，下次还来，那我就不再收你门票了好不好？” 胖子有些犹豫了，典狱长拍着他的胸脯说，“下次你来，就不要报名费了。你们要是赢了，就有六块啦。万一输了算我倒霉，四块都还给你怎么样啊？” 胖子挠挠头，好像自己也挺划算的，就稀里糊涂答应了。跟典狱长算钱，恐怕这两个家伙一辈子也赚不到钱了。这世上只听说赌钱赌的倾家荡产的，还没见过谁靠赌钱发家致富。趁着夜色，三个人空手回到了兵营。 接下来，加兰德过了几天舒服的日子，两个看守去帮他找了不少好吃的。 地下室就剩下加兰德跟两个看守。他们成天大眼瞪小眼地就混熟了。 “我说，今晚就打第二场，我们怎么准备呢……”晚饭的时候，瘦子一边吃一边盘算着。 “准备？还要准备的？”胖子不明白。 “诶，你想啊，那些死囚戴着手铐脚镣，其实都可以当武器用啊。我们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去了，太吃亏。” “嗯……有道理……”胖子说，“那我们也给小杂毛找个链子戴着怎么样？诶，小杂毛，好不好啊？”胖子转头问加兰德。 “不要。”加兰德用北方话回答。他也跟着两个守卫一起吃饭，守卫宁可自己饿着，把肉都盛给他了。 “嘿，你这臭小子，打输了你赔钱给我们噢！”胖子说。 “诶，小杂毛，你这些北方话都是从哪学来的啊？”瘦子看守忍不住问他。 “自己学的。”加兰德这么回答，显然就是懒得回答了。 “嘿，你这小字——”胖子气得跺脚。 “诶，我说小杂毛，你到底叫什么告诉我们好不好，我们不能老是喊你小杂毛啊？”瘦子在一边问。 “希林。” “啥玩意？”胖子问。 “希林。希林洛斯。朋友帮我取的。” “希林，这名字倒是跟你的小杂毛很配的。” 三个人吃好饭，趁着夜色出发。 第129章 冷箭盗贼 再次来到死囚牢，里面热闹了许多。观众们都很高兴看到加兰德过来，欢呼着迎接他。 “我们的挑战者，小白狼——希林洛斯！”典狱长高举着加兰德的手向人群宣告。 “还有今天的擂主——冷箭盗贼、弗拉！”典狱长手指另一处囚牢，人群跟着又是阵阵欢呼。 里面关着的人，是个瘦高个子的人，大概三十多岁的模样。他长得尖下巴，上翘的眼角，嘴角还有两撇胡子，就像个狐狸一样的。一看就是个狡猾的家伙。 盗贼斜着眼睛打量加兰德，嘴角露出阴险的微笑。 加兰德倒吸一口气，略略地有些害怕。这个盗贼看上去可比屠夫精明得多，有头脑的人，就算拳脚功夫练得没那么好，也很难对付。 而且这人个子也比加兰德高得多，肉搏的话，少年真是占不到便宜。 “给新来的朋友介绍一下哈，冷箭盗贼，五人佣兵团的一员。现在也没有五人佣兵团了，只剩四人佣兵团了噢！” 台下一阵哄笑。 “因为喝多了闹事，被卫兵抓获。常言道啊，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下个月问斩的断头鬼就是他，冷箭盗贼！” 观众一个劲地叫好。 典狱长的小黑板上，还是1：1?。 对于这样的比试，大家的看法不太一致，有的人觉得野蛮人小子本事不小，打盗贼绝对没有问题；也有人觉得，屠夫被打败，完全是因为脑子不行。在两个人聪明才智差不多的情况下，小白狼怎么打得过体型高大得多的盗贼呢！ 因为人群有这样的争执，大家下注的方向也是一半对一半，赔率没什么变化。典狱长问贵族老爷，他一百块银币全都压挑战者，好爽快的出手！ 再问胖子，典狱长嘿嘿嘿地笑道：“老兄，报名费我给你免了，四块金币都压你们家小鬼吧！” 胖子一愣，看看瘦子。 “怕什么，赌钱嘛，图个乐子呗！”典狱长一阵口舌忽悠，两个守卫心一横：赌了！赢了狠狠赚一笔，赔了大家回家！ “哈哈哈，这就对嘛！”典狱长大笑着，这么来来回回地忽悠大家下注，赚得最多的，就是他本人了。 加兰德小心地走进囚牢里面，典狱长解开他手上的绳子。少年活动活动手，朝盗贼尴尬地笑一笑。盗贼也朝他笑一笑，但是很快也收起了笑容。 加兰德尽量掩盖住内心的担忧，他直视着盗贼，作出若无其事的小孩子的样子。盗贼则弓着腰，双手握拳，摆出搏击的预备动作。他原地晃一晃，凭空抖抖手臂，算是基础的准备动作。 这个打法，加兰德从前并没有见过。 “原来没有剑的时候，北方人就是这样挥舞拳头攻击的……”可是他又想，“我该怎么办呢？也不知道这么个打法如何对付……” 少年从小接触的，就是荒原人摔跤的打法：身体微微下蹲，两个人撞在一起，扒着对方的腰带把对手给扔出去。 摔跤算是加兰德的另一项特长。除了百发百中的骑射，就是摔跤。借着机敏和聪慧，让个头瘦小的加兰德足以抗衡比自己强得多的对手。这都是艰辛生活的馈赠。 正在思量的时候，少年余光瞥见盗贼左脚向前迈了一步。打拳就像走路一样，为了保持平衡，都是迈左脚出右拳。无论什么拳，练没练过大抵都是这样。 加兰德暗自庆幸自己眼神好，连忙往自己的右边，也就是弗拉迈左脚的那一边躲。 可是万万没想到，弗拉这家伙闪电一般的速度突然也出左拳攻击，少年根本来不及躲闪，鼻梁上正中一拳！他只觉得鼻子一酸，血都淌下来。脑袋也跟着嗡嗡地响。 “哼哼，每个初次见面的家伙都会吃我这一招。”盗贼得意地说。 加兰德擦掉鼻子下面的血，新的血又跟着淌下来。他拿衣袖捂住脸，好一会才止住。盗贼也不急，就笑着等着。 “准备好了么？再来啊。”盗贼伸手示意。加兰德再次放开手，微微下蹲。盗贼眼睛死死盯着他，说话间又是闪电一般的速度冲上来，少年吓了一跳，左边也不敢躲，右边也不敢躲，只好往后退。 因为退得太急脑袋撞到身后的墙壁，又是一阵酸疼。可是再看盗贼，根本就没有出招，完全是虚晃。 “哼哼哼——我逗你的，小傻瓜。”弗拉得意地说。 加兰德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头了，气势上都输了一半。他揉揉脑袋。又打起精神，紧盯着盗贼。 “你是不是很怕啊？”冷箭盗贼故意用很关心的口气问，“我看你都在发抖呢！” 加兰德确实是怕，嘴上没说而已。因为不清楚盗贼的情况，他自己的动作也因为焦虑而变得僵硬。 “你不要怕。”敌人非常温柔地说，“我们只是比武，我又不会杀你。大不了就打输嘛，对不对？” 他们在里面打着，典狱长在下面敲着黑板喊：“给新来的朋友们科普一下哦——五人佣兵团！为了钱什么人都能杀。至今没听说过给了钱没拿到的人命哦，知道么！全都是狠角色，杀人不眨眼的！” 台下好像确实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号，就议论起来。 加兰德正听得入神，盗贼这次真的冲过来，一拳飞出。少年本能地举起手臂防守，绷紧了手臂上的肌肉，拳头敲击在上面，虽然疼，但也没有实质的伤害。接下两拳，他刚要喘口气，不想盗贼又整个人撞上来，加兰德一不留神被他撞倒，摔了一记。 盗贼没有追击，继续看着他笑，还说：“你可不要扔便便给我哦！” 看来上一场对付屠夫的细节对方都知道了。 “冷箭盗贼，在被抓之前，一口气杀了十名士兵，十名哦！一箭一个，全都击中要害。”典狱长在下面继续喊。 “人如其名，最擅长的是放冷箭，例无虚发。不过拳脚功夫么，据说一般。每次打仗跑得最快的就是他。因为逃跑太多次，同伴都放弃他了。” 说完现场观众一阵阵大笑。 “你也擅长射箭啊……我们可是同行。”少年用生疏的北方话夹杂着自己的家乡话说道。 加兰德最擅长的也是搭弓射箭，而且是骑射，无论飞鸟走兽、百步之内例无虚发。 对方竟然听懂了一些。 “哟，是么？” 摆摆手指做出放马过来的架势。 “过来，你还没有主动攻击过我呢！” “攻击他……要怎么打呢……”加兰德当然也想打他。可是总觉得对方的拳脚功夫这么好，自己冒然进攻只会增加被打的次数。 少年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又准备好架势。 “你不来，我这次可要玩真的了，你当心哦！”盗贼又一步冲上来，还跟刚才一样的拳头飞过来。少年又用老办法挡。可是他忘了盗贼擅出假招，一拳飞过来根本没有力气的，而是一把勾住他的脑袋，另一只手从侧面打他的头。 他疼的要命，连忙用手去挡，不想露出了脸。盗贼的拳头又朝他脸上飞来。加兰德头上挨了几拳，不禁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晕乎乎的。 盗贼这次可没有谦让，拳头像雨点一样砸过来。少年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倒在地上了，脑袋又在地上撞了一下。他只看到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金星。 “有人加注么？”典狱长喊着。 “我——”加兰德把手举起来…… “怎么，你也要加？”典狱长问。 “我投降，可以么……？”少年轻声问。 “哦豁——”弗拉打了个口哨，下面的观众开始叫骂。 “投降？”典狱长不屑地说，“你要投降可不算，得问带你来的人——你们投降么？” 众人的眼神跟着典狱长的手指转向了一胖一瘦两名守卫。 “四块金币呢！”典狱长也不急，指着小黑板，“现在投降，就带他回去，什么也拿不回来哦！” “投降……怎么可以……”胖子急了。他还指望加兰德赚钱。 “他要是打不过，就算了吧。万一死了，跟领头的怎么交代啊？”瘦子倒是有点怕。 “怕什么啊——”典狱长一伸手，指着天花板说，“人死了我陪你十六块金币，你还怕没有的交代么！” 胖子一听有钱，脸上顿时有了喜色，指着加兰德说，“打！要么打死他，要么你就变成金币再出来！” 典狱长听了哈哈大笑：“投降无效，继续打——” 观众里立刻爆出雷鸣般的掌声。更多的人追加投资。典狱长得意地记录，这次他赚大了。 观众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本来压擂主的人都热情高涨，大声叫好。压挑战者的人，有点急着改注，有的不死心，在那里继续加油。 少年听了胖子的话，心里一阵难受。前几天跟他们多聊了几句，还傻呵呵地以为大家就成了朋友。 “果然我在他们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些会走路的金币罢了。”少年想着，“可是这个囚牢里地困境要如何解决？面对一个又会打又聪明的敌人，自己有点什么优势可以发挥呢？” “小鬼，他们的话你都听见了？”盗贼拎起加兰德，“我挺喜欢你的，你就把命留在这吧——” 说着另一只手就攥成拳头飞过来。 “哎哟——”盗贼突然大叫，“臭小子，你——” 原来少年一脚飞起，踢了盗贼的胯下。这贼太得意，没有注意防着对手的阴招。 “嘿嘿。”加兰德一边擦眼睛上的血，一边露出孩子调皮捣蛋得逞之后的那种笑容。 “好多第一次跟我打的人，也都吃了我这招。”他用生疏的北方话说。 “臭小子——！”盗贼准备站起身，又趁着还没完全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冲向加兰德，双手抱住他的腰。 加兰德知道他想要扳倒自己，当然不会让他得逞！他弯下腰，身体前倾，迎面接住盗贼。然后他双手抓住对方的腰带。 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优势的话，就是没有手铐脚镣。所以他的手臂跟双脚可以张开来保持平衡。他身体下蹲，占得比对方更稳。 “嗬——”加兰德拎着盗贼的腰带，双臂一较力，把对方给拎了起来！当然盗贼这么重他也不可能举着，他就把盗贼拎得双脚离地，然后朝一边狠狠一甩。盗贼被摔了个四脚朝天。这一点微弱的胜利，就足够台下爆出雷鸣一样的喊声。台下的观众，都恨不得互相打起来。 “谁要追加的，快一点啊——”典狱长不忘敲他的黑板。 盗贼翻身要站起来，加兰德又蹲下抓住他的腰带，把他往另一头摔。趁着盗贼再次倒地的时候，少年又原地跳起来，用全身的重量朝对方的胸口撞击。盗贼闷声喊了一记，应该也不太好受。 再想攻击，盗贼就已经抓住少年的腿，也用力把他扔出去。加兰德打着滚站起来。好在对方躺着没用上力气，这一下并不重。 两个人都缓缓站起身，开始了漫长的对峙。 加兰德发现盗贼出拳的时候，手臂是无法完全伸展的，因为有链条在。他要保持平衡，就要在很近的地方出拳，不然就得两只手都伸出去了。 他也是个心机重的孩子，他估摸着距离，故意站在盗贼不远不近、勉强能够到的距离上。然后也学着盗贼的那个架势，虚晃了两拳。 对方也是生气，恨不得再一拳打爆他的脸。看到他抖动的手臂，还有忍不住出击的架势，就更加放肆地戏弄他，左一拳右一拳，就像初学者那样很笨地出拳，完全没有打中，又急急忙忙地收回来。 “快点打啊——！”台下的观众急了。 加兰德趁机身子稍稍地前倾了一丁点，大概就是两根手指头的距离。盗贼等不及要打他，拳头就冲着他的脸过来。少年这回可是有备而来，顺着拳头的力道就往后退。 盗贼的拳头打得太远，另一只手也被锁链带着外外走。 加兰德趁机抓住他那只手，往自己的方向拉。盗贼没有站稳被他拉倒，整个人趴下。抓着对方的手腕，身子跳到盗贼背上，一边用身体压住他，一边用全身力气拉他的手腕。 盗贼再想起来，就没办法了。两只手被锁链连着，一只被加兰德反向抓着，另一只也使不上力气。他扭动身体想要反抗，加兰德就拉得更紧，两只脚蹬着他的肩膀，完全不给对方动弹的机会。 “还有人要追加么——？”典狱长一边大喊着，一边冲到囚牢边上，看看盗贼那个痛苦扭曲的样子，再看看满脸是血的加兰德。 “数到二十，你起不来就输了，知道么！”他对盗贼说。盗贼当然想站起来，可是他被加兰德用全身的力气别着，往哪边都用不上劲。 “二十、十九、……”典狱长缓慢地数着，一直到“二——一！”然后猛然站起来，“小白狼胜！”台下顿时沸腾起来。 加兰德听了才缓缓松手，慢慢站起来。他以为这一切都结束！自己可以离开了！他长抒一口气，站起身来伸展。 典狱长打开了囚牢的大门。 就在少年满心欢喜要走出去时，身后的盗贼突然站起来，一把扑倒他，也是用全身的力气压住加兰德，双手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小子，你以为结束了么？这里还是我的囚牢呢！” 典狱长一见形势有变，立马又改口道：“刚才不算，还有追加的么？” 第130章 和善大叔 少年的脖子被扼住，他手臂没有盗贼那么长，够不到对方的脸，顿时变得被动。他用力地抓对方的手臂也不凑效。只能徒劳地挣扎。 眼看着到手的金币就要泡汤，台下的两个看守急的不得了，一边跺脚一边大骂。恨不得自己冲进去替他比赛。 只有典狱长最开心。如此反转，只会吸引更多人下注。他才不在乎谁死了。 加兰德被对手死死压着，几乎就要断气。他左顾右看，都找不到什么借力的物件。就在这时，盗贼不知怎么想的，竟然低下头看着他，得意地问：“小家伙，有什么遗言么？” 好机会来得太突然，加兰德都来不及笑出来，一只手就冲向盗贼的脸，手指点着他一边的眼珠，狠狠一戳。 盗贼猝不及防，眼珠几乎被戳出来。加兰德松开手，对方捂着受伤的眼睛大叫。观众们远远地看他脸上有血淌下来，大为震惊。 把对手伤成这样子，加兰德竟然还有点愧疚。手上的感觉怪怪的，没想到戳眼球的感觉是这样，里面竟然不是软的。也不知道他那只眼睛还能否保得住。 他怕典狱长还是不肯放他出来，但是也不忍心继续打惨叫着的盗贼，毕竟没什么冤仇。于是就捡起地上那根绳子，快速打个结，扔圈一样往盗贼脖子上一套，另一头往木栅栏上系。盗贼急着挣脱，没想到绳子就扣得更紧。 加兰德连忙躲到敌人够不到的死角上去，任凭他再怎么咒骂挥拳，也不回应。 盗贼可没有屠夫那样的蛮力，被拴住了，就是被拴住了，跑不掉的。 “嗯，维持原判，小白狼胜！”典狱长宣布。瞎了的盗贼还是可以送去砍头，典狱长没有损失。面对这样的战局，台下的人也都服气了，几家欢喜几家愁。输了的在那抱怨，赢钱的开心地拥抱。 两个看守的四块金币，转眼间就成了六块，他们两个乐得跳起来。典狱长再说押金的事情，胖子就爽快地同意了。就算没有拿到钱在手上，看看黑板上得数字也足够好几天睡不着。 加兰德小心地从囚牢里出来。盗贼用剩下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他：“小子，我记住你了。” 一胖一瘦两个人拉着加兰德坐下，帮他锤肩捏背，又给他擦汗。少年心里的阴云还未散尽。看到这两个人称兄道弟的样子，他只想把胖子拎起来狠狠地辏一通。 这两个傻瓜的本事，比着死囚牢里地犯人可差得多了。以他现在的能力，也能轻松揍翻他们。 “若是打了他们两个，我能跑出去吗？”加兰德咬着牙逼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是晚上，有宵禁。外面城门紧闭，城里全都是士兵，我一个人又能往哪逃呢？” 他就瞪着眼睛，咬着牙没说话。这时卫兵送来一杯甜酒，端到加兰德面前。 “哎呀，这个要钱的！我们没有点。”胖子急忙拒绝。 士兵指着远处一个花白头发中年人说：“那个人请的，给小白狼。” 既然有人请客，加兰德端起酒杯喝起来。一大杯甜酒，还掺着牛奶，是他这种小孩子最喜欢的味道。他美滋滋地喝完这杯酒的时候，又变回了乖巧的样子。 远看那位请客的大叔，完全是陌生的面孔。他面色苍白，神情有点阴暗，又穿了一身黑，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 那人也是花白的头发，这样的发色给人一种形容憔悴的感觉。那人额前还有一搓纯白的发丝垂下来。很帅气。 大叔对着加兰德友善地笑了笑。加兰德腼腆地点头。 “小白狼，我跟你说，你就专心地打擂给我们赚钱吧。你的家人不会来赎你了。”胖子在一旁插话，“今天早上听管事的说了，你没戏了。什么贵族啊，呸！” 加兰德听了心里一阵难受。可是这也是意料之中吧！自己家里已经没有人了，何况一百块金币，那么多钱，萨吉怎么出得起？扎卡力又怎么出得起！不要为难他们了。 “本来今天就要卖你去矿场的。我们骗管事的说你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两天。”瘦子也搭话，“怎么样，还是我们对你好吧！给你吃好的喝好的，比那矿场强多了。三天后还有一场，你也好好打。我们赚了钱，不会亏待你。” “前面的战斗，靠的都是运气。对手越来越强，胜算越来越渺茫。自己终归要面对这样的命运了么……莫非第一次进城的时候，摸骨的怪人说的话是真的，我活不过十四岁了？”加兰德心想。 且不去睬那两个家伙，少年捧着酒杯发呆，他有些想家、想念娇娇娆娆、想念自己的那个白色帐篷…… 可是娇娇娆娆分明都已经不在了啊！这个念头突然打断了他所有美好的回忆。现在没有家了，什么都不复存在。自己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明明每一次都在非常努力地争取，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再回想投降北方军队的所有细节，果然那个时候战死在荒原，是一个更好地选择吗？加兰德看看自己受伤的双手，会不会第三场比赛死在囚牢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转而又想，被对手打死了，或是侥幸活下来最后又被卖去矿场，都是一样的死局。但是面前两个家伙太可恨，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加兰德恨死这两个家伙了，若是要报复这两个家伙，就要打在他们的痛处。揍一顿这种事，有什么用！要是让这两个家伙下注的钱在面前飞走了……哼哼。 想着想着，少年的嘴角露出险恶的微笑。 胖子的心里，想的都是钱，没有在意这些细节。 喝完甜酒，少年出于礼貌跑去向那个大叔道谢。这才发现，大叔一直在和盗贼聊天。死囚牢里没有医生，大叔帮盗贼处理了伤口，用小刀摘了那个破碎的眼球出来，扔进玻璃酒杯里。 然后又烧红了汤匙烙烫眼窝里的伤口。条件有限，这是消毒保命的无奈之举。盗贼疼得直哼哼，还要遭到大叔的冷嘲热讽。 最后帮他裹了伤口。盗贼捂着脸，仅剩的眼睛死盯着加兰德。 “难道他们是好朋友？不会又结下什么仇家了吧……” 加兰德胆怯地行礼问好。那个大叔笑呵呵的，仍旧很温和。 “你多大了？” “十四岁。” 大叔满意地打量加兰德，注意到少年与众不同的灰色头发。 “你和我一样，都是少年白头。” 少年无奈地点头。自己也很讨厌奇怪的发色。 “人们都说我们这种人太过忧愁。奈何世间就是这么多烦恼，看到愚蠢的人不禁替他们捉急。” 说着又看看盗贼弗拉。说的就是他。加兰德也跟着嘿嘿笑。 “谢谢你的酒。” “不必在意，一杯酒而已。你先回去吧，孩子，我们有缘再会。” 加兰德再次称谢才离开。走的时候盗贼在囚牢里将自己的眼珠连着酒吞了下去。 两个看守畅想着赚钱后要去做的各种事情。加兰德把装乖的本事全都用上了，一个劲点头说好。他们称兄道弟离开死囚牢，又回到兵营的牢笼。 后面的几天，吃喝照旧，日子还算太平。连日来加兰德身上旧伤未愈又添了许多新伤，只有古温克这家伙会时常跑来安慰几句。人在困难的时候就难免有些低落。转眼又到了日子，也不知道下一个对手是什么样的人。 第131章 忘年之交 其一 等时间熬到晚上，加兰德糊里糊涂地吃下看守准备的食物。他们又起身去了死囚牢。 死囚牢里面，比前两次都更加热闹，有更多戴面具的观众出现。小黑板上面的赌资，也空前地高额。人们看到加兰德之后，就开始了喝彩和议论。 “给新来的朋友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荒原上的小白狼崽子——”典狱长欢呼声中开场，“野蛮人的小王子！是野蛮人首领跟抢掠过去的北方美人生的孩子！他不仅擅长野蛮人的骑射，而且也精通我们的语言，他就是、野蛮人中得佼佼者——！” 在观众的欢呼声中，加兰德白了典狱长一眼。 这家伙为了吸引大家的眼球，还专门给自己编了一套身世出来，听了就气不打一处来。大概他这个长相，任何一个人见了，都会去联想他的身世吧！ “再来看看我们独霸擂台三个月的擂主，死囚牢里面的王者，骑士——卡拉西斯！” 一听到说是骑士，加兰德充满向往地看过去。 里面是一个胖乎乎的大叔，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吧。苍白的大饼脸，板着面孔。淡金色的头发非常稀疏，几乎要秃了。两腮上毛茸茸稀疏胡子。他穿着囚犯统一的粗布衣服，但是站姿很文雅，神态也端庄。他很礼貌地回应观众们的欢呼，还向一些带着面具的贵族点头致意。 “这里的诸位，对卡拉西斯都再熟悉不过啦！领主老爷的御前骑士，人称剑客骑士、金发恶棍。”观众们一阵阵地鼓掌。 “常言道啊，伴君如伴虎——诸位，为了领主效命的时候，都记得摸摸自己的脖子，看看脑袋还在不在噢！”典狱长的发言引得下面的人哄笑不止。 加兰德观望的时候，发现屠夫跟盗贼也都在旁边的一个囚牢里看着。盗贼的眼睛上还缠了起来。 “莫非之前的比赛，另外两位也都在暗中观看着……？”他不禁这么想。 典狱长把加兰德带进了囚牢里面。 “你好。”加兰德一看到对方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就忍不住肃然起敬。 “你好。”卡拉西斯高傲又不失礼节地回应。 加兰德没有主动攻击，也没有摆出任何架势。他的样子就像无辜的小孩子。卡拉西斯戴着手链脚链，但他也带着长剑。 “我曾经请求领主老爷允许，至死都带着这把剑，直到生命结束再埋到一块。” “我这个老头，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唯一的老伙计就是这一把剑。” 他这剑刃比人家都长一截，手柄也长，是双手剑。剑鞘就挂在腰带上，因为这位骑士个子也高，与他的身材很相配。长剑光亮洁白，拉丝的表面，三条颀长的凹槽直通到底。挥舞起来带着风声。 骑士的剑柄上还刻着铭文，不晓得什么名堂。他摆好了架势，却看到少年是空着手进来的。 卡拉西斯凝眉问道：“少年，你有剑吗？” 加兰德摇头。 “我怎么能和手无寸铁的人比武呢？你们下面看热闹的，谁借把剑给这孩子！” 下面没人搭理他们。 “典狱长先生。”卡拉西斯喊道。 “干嘛？” “剑，接我们用用。” “啥玩意？就你事多！”典狱长一脸嫌弃。 不提供武器他们就不肯打，典狱长很无奈，拔出自己随身的铁剑递进去。加兰德接过来。 这是一柄平常得再平常不过的铁剑，不到三尺的长度，黑铁的剑身木质手柄，手柄上两枚铆钉固定。希林掂一掂，两磅左右吧，甩甩也算顺手。 “你这个剑太垃圾，造型low得一逼，便宜，还丑，平衡性一比吊糟。” 卡拉西斯借来剑，却不领情，还埋怨一番。 “我早就说过，这种便宜货没啥用。成天练这玩意，好的手感都给练差了。” “你有毛病是吧？话就不能少点么！”那位典狱长一听气得冒泡。 “哈哈哈哈——我这个人啊，就是管不住嘴才这个下场的！”卡拉西斯大笑，“孩子你记住，以后学剑的话一开始就要练最好的，别拿这种垃圾浪费时间。” 加兰德一点莫名其妙，本来很紧张的情绪都被这老大爷带走了。论年纪，这位骑士不见得比特莱尼斯他老人家年轻多少。但是呢，他身上就是有种不服输的劲头。和他说话像是在与同龄人交谈，很快就能聊到一块。 比武还是要继续。加兰德握紧了铁剑，直指卡拉西斯脸上。一只手怕力道不够，另一手也握上来，眼神一刻不离盯着敌人。 卡拉西斯一挥手长剑。双手长剑，他也就是一只手拎着，摆出漂亮的架势。他神情很谨慎，却也从容淡定，还没有真正发力。完全是在试探。 大叔长剑搭在加兰德的剑刃上，没有急于攻击，而是往边上偏一下，带走了少年的注意力。 “？” 加兰德不懂这是什么打法，就是觉得自己力气用不上，对面轻盈一挥好像有千钧力道一样，带着他剑锋偏到一边去。 “糟了！” “这么轻易胸口就暴露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太危险了！”少年当即反应过来，又调整了姿势，重新举起铁剑，继续指着卡拉西斯的脸。而且这次他更加小心，不要被他带着走。 “起势不错，你学过？”卡拉西斯根本就不急着比武，而是在闲扯。 “我……学过一丁点。” “谁教的？” 这个问题就比较犀利了。加兰德没有专门和谁学过，大多是呆在城堡那几天偷看到的。他就说了实话。 “我曾经在城堡里当过几天随从，看着别人训练的时候，偷偷学得。” “嗬，你这小小年纪，人生经历还挺丰富的。”卡拉西斯略带着嘲笑的意思打量一番少年。 “你是一个野蛮人的王子？” “典狱长胡编的。” “但是你也是个野蛮人，不是这里本地的。” “对。我来自荒原。我母亲是位公主。” “哦——母亲是公主，也算是个贵族咯？” 卡拉西斯说完偷看加兰德的表情，这少年对于自己的身世没有半点自豪感。 “那你父亲呢？父亲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我对他知道的很少，父亲是北方人。也许是这里的人。”加兰德回答说，“只是前不久见过一次而已。” “是么。那么你见到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副骷髅骨架。”加兰德的回答引来台下的大笑。可他没有在开玩笑。这些是实话。 “嗯，非常好，孩子。”卡拉西斯高傲地说，“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总也离不开父亲的影响。你如果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去了解你的父亲。” “……”加兰德听得很是无语。“你们北方的老年人都这个样子吗？喜欢讲大道理……” “哈哈哈——”卡拉西斯大笑不止。 “告诉在场观众一下啊，这位骑士卡拉西斯，剑术天下第一，生平杀人无数。而且这老家伙有个毛病，嘴巴不饶人、到处惹麻烦。他不仅嘴巴不老实，手也管不住，动不动就单挑比武。因为杀的人太多，触怒了领主，就被扔进来了。”典狱长在外面科普道。 “而且啊，你们两个不要聊天了，快点打，我们都在等着呢！” “对啊，什么时候打啊！”观众们抱怨道。 “小子——”卡拉西斯长剑一指，“那你又是怎么沦落到这里来的呢？” “因为……”加兰德不想提那些事了，敷衍地回答，“因为盲目地全力以赴吧！” “嗯——我挺喜欢你这幽默感的，孩子。”卡拉西斯微笑着说，“人生呢，只有一条路通向死亡。没有任何额外的方法可以改变最终的结果。” 大叔感叹一番又抬起头笑，他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 “但是啊，悲观和谨慎，并不能算作明智，只会令愚蠢的人更加懦弱。盲目的全力以赴不算是罪过，坚强一点，人生还要往前看呢！” 第132章 忘年之交 其二 “我跟你们说啊，别在那里套近乎，快点打！我们都在等着呢！”典狱长不爽地催促。 卡拉西斯可不鸟他，一手举剑，一边溜达，忙了半天就摆个架势而已。他丝毫不去理睬观众的心情，优雅地问加兰德：“你都会点什么啊，孩子？使出来给我看看。” 看他这份自信和从容，根本没有把胜负放在眼里。 加兰德举着剑摆了几个架势，他的确没有真正地学过什么，都是看罗尔的样子模仿，也不晓得学得对不对。摆完了自己也觉得不靠谱，又笔直地举着铁剑，指着敌人的脸。 “嗯。果然不得要领，都是偷看的。但那这个起势又是谁教的？” “这个？”少年一阵糊涂，“这个也用教吗？不就是指着脸么，傻子也会吧。” “哼。”卡拉西斯的长剑又拍拍少年的剑锋，这次少年长记性了，全力以赴对着敌人，不被他分心。 “对，这一式是本能，不用教也会。学了太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反而会忘记本能。孩子你记住，无论何时记着自己学习剑术的初衷，剑术是杀人的技术，杀人才是目的，其他都是陪衬。” “嗯。”大叔再看看，剑尖拍拍加兰德的手腕，“手腕这里伸直，不然容易崴着。”又拍拍他胳膊肘，“这里要放下去，自然一点，不然很容易在战斗中受伤。” 虽说卡拉西斯的长剑略长了那么一点，但是友情教学的时候，他脖子也伸到自己面前了。加兰德懵了，“这是比武？还是教学？先教学后比武？大叔你这么喜欢说教，以前是中学老师吗？” “嗯，样子还是有的。”卡拉西斯点头，“就是有点生硬，跟你讲的话一样。” 加兰德跟着点头。 “剑是你的武器。当你准备攻击的时候，需要全力以赴，发挥身体全部的潜力。”卡拉西斯教诲道，“你偷偷学的那些招式，是前人总结的快速经验。如果自己没有经历过实战，就无法体会其中的用意。” 大叔说着，手中的长剑突然就挥舞着攻来。前一秒还在和颜悦色地讲话，说打就打，速度和力道都远远超过加兰德想象。还来不及招架，加兰德的架势就被打破，长剑的利刃贴着少年下巴划过，这一击就足以致命！ 加兰德大惊失色，吓了一身冷汗。他慌忙应对，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抵挡。而卡拉西斯的剑又轻轻收回，没有留下半点伤害。 “怕了吗？” 加兰德颤抖着点头。 “不要怕。任何时候都不要怕。”卡拉西斯又变回原本的优雅，继续教诲，“气势上输了，就没有反转的余地。水平有失常的时候，气势就能定胜负！” “吓都吓尿了，这么厉害的大叔还能失常？”加兰德举着剑都不知道该干嘛。 “继续啊，我看看你还学过什么。” 加兰德哪还记得什么招式，胡乱舞弄一阵砍过来。卡拉西斯轻盈地接下来。他真的是个老道的剑客，这些年什么菜鸟没见过，加兰德这么两下就跟玩一样。 “不要砍，砍是本能，粗浅的伤害不足以致命。要刺，像黄蜂那样！” “你们搞什么名堂啊！什么时候开打啊！”台下的观众多有不满，大声叫嚷起来。 卡拉西斯仍旧没有理睬下面的任何人。他继续愉快地教授一些基本知识。加兰德的几次进攻都被他轻松拆解，大叔一边打一边讲解正确的方法。 “我这么打，你都看得清，记得住么？”卡拉西斯摆出老师一样高高在上的态度问。 加兰德摇摇头：“只能记个大概，立即让我学也学不来。” “嗯。”卡拉西斯点头，“剑术需要长年累月的练习和积累，才能达到收放自如的程度。你才刚开始，以后的路长着呢。” “哦……”加兰德继续点头。 “小子，你有什么必须赢得理由吗？”卡拉西斯笑着问，“我一把老骨头，也快要问斩了。说不定还能帮帮你。” “我……其实我想输……”加兰德低声说，“那两个家伙把我扔进来赚钱，也不顾我的死活。我特别想看他们输个精光。” “喂，能不能让他们闭嘴啊！”台下有人喊。 “就是啊，这算什么？商量结果么！”有人质问典狱长。 加兰德顿时紧张起来，皱起了眉头。 “当然了，除了学习之外，个人对杀戮的理解，也非常重要。”卡拉西斯收回剑锋，像讲课一样。 “作为战士，怎样看待生死、怎样看待杀戮，关系到他最终会学习什么样的技能，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道路。这是非常广阔深奥一种学问，有些层次的东西很难机械地灌输，只能靠自己在人生中领悟。而领悟这些道理，又关系到这个人的天资，也是他理解世界的方式。” “啪——！”一只酒杯摔到了囚牢的木栅栏上面。 “混蛋啊，你们到底打不打！”一名观众看不下去了，扔出了自己手上的酒杯。 “管你什么事，嗯？”卡拉西斯毫不示弱，瞪着那人质问，“那么想打架，你要上来跟我较量较量么？” 说完卡拉西斯做出要投掷长剑的姿势，那人一见就怕了。 “我们出钱是来赌比赛的，这两个人这么玩，算什么比赛！退钱！”观众中有人提出来，许多人也跟着附和，“就是，退钱！”“这么玩我们，还想做生意嘛！” 典狱长很不爽地回答道：“哥们，输不起不要来赌啊。赌场如人生，懂不懂！你以为我这里是投资理财稳赚不赔么？我又没逼你来！” 有人执意要退钱，典狱长就喊来守卫的士兵，大喊道：“我的地盘，谁敢要我退钱？这一局怎么判，都在我这里。要么你坐着等结果，要么你钱不要了马上滚，不送！” 尽管典狱长努力地要维持赌场的秩序，但是囚牢里面的气氛慢慢变得不对。观众之间也爆出许多冲突。 卡拉西斯可是不慌不忙的，竟然开始嘲讽下面的人来。 “盲目和贪婪是人类的敌人。你们都看看自己，为了贪图一点利益，投入那么多金钱却浑然不觉。最后呢，有几个人真正赚了钱的？” “你们来的时候就不动脑子想一想么，为什么会有个地方又给你们吃喝，又耍猴给你们娱乐，最后还能让你们赚了钱回去？你们以为这里在做慈善么！” 台下有人把没吃的水果点心扔进囚牢里，卡拉西斯从容地一剑砍落。 “混蛋啊，卡拉西斯，我看你不爽很多年了！”那人骂道。 “哦，是嘛？”卡拉西斯笑着说，“要不你进来跟我过两招！” “你上断头台的时候，我会在下面请客喝酒的！”那人咒骂道。 “那你最好也请我喝一杯，不然我的冤魂会跟着你的！” “哎哟！怎么有人打我！”那个咒骂卡拉西斯的观众不知被谁也用水果打了脑袋。 只见观众里又站出来一个，喝到：“懦夫！在领主面前不敢说话，就会在背后迫害忠良！” “你说什么陷害忠良？卡拉西斯是钦定的罪犯，你是想要谋反吧！”那人反问。 “你才是要谋反！你连自己侍奉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吧！”对方毫不示弱，“今天就抓了你吧！” 伴随着这二人的争执，观众之间的冲突也逐渐升级。原来他们不仅是压了不同的赌注，他们之间还有不同的政见和派别。这些派别之间积蓄已久的恩怨就借着赌局的导火索爆发了。 还有人追着典狱长全额退款。 典狱长一摆手，“退钱，没门！除非大家商量出一个都能认同的输赢结局。” 有人就在下面喊，“小白毛完全就是个新手，根本不会剑术，一看就知道卡拉西斯赢了！” 对于这个事实，大家的公认程度确实比较高。但是还有很多人不甘心。 “孩子！”那个出手阔绰的贵族大喊道：“你看见我手上的金币了么！”他仍在桌上一把，拿起其中一块说道，“只要你肯打卡拉西斯，不管输赢，碰到他一下就算，出了血我就给你一块金币，上不封顶，好不好？” “诶？那么你要砍我一下么？”卡拉西斯在囚牢里问加兰德，“这样赚得可很快呢！” 加兰德笑着摇摇头，“我不干。” “你不干？”那人不屑地说，“那带你来的人干不干呢？”大家把目光转向一胖一瘦两个看守。 胖子的眼睛看到金币都在泛光。 “小杂毛，你要是敢什么都不做就从那个囚牢里出来，信不信我们当场就把你给拆了！”有人怒吼道。 “那你怎么办？”卡拉西斯关切地问。 “没事，我不怕他们。”加兰德若无其事地说，“我认输了，放我出来吧。” “而且，”加兰德又说，“认识您是我的荣幸。” 卡拉西斯微笑着点头致意。伴随着观众的怒吼，牢门打开。 第133章 大闹擂台 那些压擂主赢的人自然是欢呼，开始抓着典狱长要钱。 压挑战者的家伙们就不干了，他们团团围住囚牢，一个个都拔出刀剑，恶狠狠地看着加兰德。 对付这帮乌合之众，加兰德丝毫没有害怕，举着自己手上的剑看着他们：“你们谁要先上？” 他们这些人，要么就胆小如鼠的赌鬼，要么是有几个钱的老爷，虽然带着刀剑，谁敢真的玩命啊！而加兰德，满脸是结痂的伤口，衣服上都是干掉的血渍，分明一个亡命之徒，他说要打，那些人怕得要命，不敢上前。 “臭小子你这么得意？”刚才那个拿钱的贵族把桌上的钱撒出去，说：“一个奴隶不就是二十块金币的价钱么！我现在就把你买了，你们给我剁了他！” 他刚刚亏了全部的赌资，可是口袋里还有掏不完的金币，一挥手根本没有半点心疼的意思。 一胖一瘦看到钱想去捡，可哪里挤得上去。那些拔刀的人看到钱就忘了生气，竟然全都低头抢钱。另一些原本赢的人看到钱，也急着去抢。大堂里顿时一片混乱。 加兰德趁乱从囚牢里钻出来，推开面前的赌徒，一路跳到桌子上，借着桌子上的地势，与下面的人群对峙。那些看他不爽的观众，一个个冲过来，加兰德踢开脚边的酒杯瓜果打他们。有几个想爬上来的，加兰德就一脚踹他们下去。 “当心身后！”囚牢里面的卡拉西斯，还适时地提醒加兰德，应对背后偷袭的胆小鬼。 加兰德头上有个挂着蜡烛的吊灯，他一跃而起抓着吊灯，踢了一圈，给那些人全都来了一脚。他手上铁剑一挥，不远处的卡拉西斯还提点。 “打他的头！你的目标是敌人的脑袋，不是他的剑！” 说着说着，他自己兴致上来还在囚牢里舞弄起来。 “打得漂亮！” 加兰德完美避开了对方的攻击，一剑拍到某个贵族头上，卡拉西斯就在里面喝彩。 那些观众，不仅押了不同的赌注，他们各自在平日里也有不同的派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但这样的分群向来没有道理可讲，都是经年累月的细小因积累，最后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彼此之间也大打出手，使得局面越发混乱。 “臭小子，你这么会玩，留在我大牢里当擂主吧！”典狱长眼看着控制不了局势，下令让卫兵捉拿加兰德。 “哟，我忘了你这个骗子了！”加兰德冲到典狱长面前，一剑挑翻他装钱的箱子。金币铜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发钱啦，发钱啦！”加兰德高喊，一边抓起那些钱往四周扔。 原本斗殴的人群见到有人撒钱，一个个都不打了，全都低头捡钱。大多数人押注的钱也没有超过三块金币。只要捡回这个数，他们就赚大了。 “混蛋！不许捡，全都是我的钱！”典狱长一边喊，一边命令士兵阻止他们。士兵们和观众打成一道，观众的数量多，偷偷捡了钱就藏在身上，撒腿就跑。士兵哪管得住。 “完了完了，我的钱啊，我的钱啊……”典狱长自己也连忙去捡钱，“都是你们这帮家伙，害得我这样！我以后的生意还怎么做！” 卡拉西斯就在囚牢里面嘲讽他：“来路不明的钱不翼而飞，就当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咯！” “你都要上断头台了，还这么嚣张！”典狱长又看看角落里，加兰德还躲在一边偷笑呢。 多数人都是穷光蛋，捡了几个钱就溜走了。可怜的是那些有钱的主，大把的钱被哄抢，哪里找得回来。一个个坐在地上叹气。 加兰德趁他们都忙着捡钱的时候，又拿起小黑板，跑去角落里，朝上面撒了泡尿。那些赌资的记录，瞬间成了泡影。 “哎哟乖乖哟！”典狱长捧着自己手上的钱，屁股往地上一坐，“全完了，这生意做不成了！” 大厅里桌子掀翻，点心饮料洒了满地，就剩了几个贵族老爷在那。一场赌局，成了他们的散金大会。几个人的脸色都特别不好看。他们围堵着典狱长索要剩余的资金，典狱长则声称不记得下注情况，拒绝支付。一群人闹在一起。 “闹成这样，搞不好他们活剐了小鬼，也不会付钱的。” 一胖一瘦两个看守急忙拉着加兰德跑路。 “再见，孩子。后会有期！”卡拉西斯跟他打个手势。囚牢的大门忘记关了，他都没跑，从栅栏边上捡个酒杯，又捡了半壶酒喝。 “再见！希望我们能再见面！我、我……” 加兰德甚至在幻想着拜这位大叔做老师。他真的特别羡慕那些当见习骑士的同龄人。能学一点剑术，尤其是跟这么洒脱的一位老师学习，简直是人生幸事。 “快走吧，笨蛋！你想和他一起上断头台么！” 两个看守不由分说拉走少年。加兰德他们一路小跑出了囚牢，赶回兵营的路上，竟然又窜出来一个黑影拦路！ 只见那人一身的军士打扮，两撇胡子斗鸡眼，十分陌生。但两个看守与他很熟识，一见了他，顿时立定站好，脚还有点发抖。 “你们两个，捡了多少钱？”那人摆出老大的架势，生气地发问。看来这位正是传说中管事的那位，久闻大名。加兰德记得这人好像也在观众之中，大概他也赔了赌资，二位看守有的解释了。 两个看守马上赔笑：“哪有哪有，我们哪敢捡……” 管事的把手一伸：“我都看见了，胖的捡了四块，瘦的捡了六块。你们两个蛮勤快的啊。” 胖子和瘦子对看一眼，没办法，只好把手上的金币交出来。管事的接过来也没有高兴，还抱怨：“我今天明明都赢了，还丢了三十块金币，真是不爽！” 两个看守更是一脸难过，毕竟管事的钱多，也不差这一点。可是他们哥俩折腾这么多天，不仅什么都没赚，还活活亏了全部积蓄。 “这都是你们的错，你们完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们！” 一路上两个看守被狠狠地训斥，又损失了积蓄，他们脸上比烂菜根还难看。但对于加兰德，不知为何管事的笑呵呵地，似乎起了什么坏主意。 “喂，小子，走了！”管事的招呼加兰德过来，摸摸他的头说，“你这么喜欢打架，送你去一个成天打架的地方怎么样啊？” 此时加兰德还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第134章 受尽屈辱 管事的表情倒是笑眯眯的，可是这种笑意总有种不怀好意的感觉。他并没有责怪加兰德一句话，仅仅是拍着他的肩膀一路走回兵营，又吩咐两名看守关了他，天明一早带出去卖了。 两个看守不爽地念了一路，等管事的一走，就把怨恨撒在加兰德头上。 “臭小子，全都怪你我们才损失了那么多钱，你知道那是要干多少天这种又脏又累的活才能赚到的吗！”胖子恶狠狠地拉着加兰德的脖子说，“还有之前被兵长罚掉得那些钱，也全都是因为你引起的。” “今天不教训你一通，真是难平我心头之恨！”说着，胖子撸起袖管，瘦子拿来藤条给他。“你给我乖乖地过来，不然有你好看。” 加兰德自然不肯，踹了胖子一脚。 “哎哟！”胖子捂着肚子喊疼。 “哼，你怕他做什么？绳子在我们手上呢！”瘦子拉着捆绑加兰德双手的绳子，往自己的方向拉。加兰德就跟他较劲。 “快来帮忙啊！”瘦子一边拉一边喊胖子。胖子有点笨的，也不知道怎么个帮法，因为手上拿着鞭子，就在一边一直打他 “你别打他脸啊笨蛋！明天叫管事的发现他卖相不好了，吃亏的还是我们。”瘦子喊道，“把他绑到笼子边上去！” 瘦子跟胖子就合力把绳子一头绑到木栅栏上。加兰德见他们要过来，还是用脚踹。 “小家伙，你一个犯人还想怎么样啊？你还能踹一辈子么！”瘦子又找来一根绳子，两个看守想方设法又绑了加兰德的双脚。 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这个被动的环境里又能反抗多久呢！加兰德极力地反抗，把胖子和瘦子脸上都踹出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是最后还是被老实地绑起来。而他自己，也没有好果子吃。 “这是你自己找的！”胖子抡起鞭子就打。 也说不清他们两个人打了究竟多久。胖子打累了就换瘦子，二人把连日来许多怨恨都发泄出来。加兰德一声不吭地挨着，不多时皮开肉绽。起初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痛楚，但时间过去很久之后，他意识逐渐模糊，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隐约看到两个实在累得没力气了，把鞭子一扔说：“算了，回去睡觉吧！” 瘦子把浑身是血少年拖进笼子里，上了锁。两个看守也懒得看着他，都去各自睡觉了。 加兰德被捆着，趴在地上。地下室也没有掌灯，只有一点点月光照进来。他感受到了幻觉，好像自己什么伤都没有，周围又温暖又芳香，自己躺在白色的小帐篷里，面前还煮着奶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有时清醒，看到自己只身一人在黑暗里，就会默默淌着眼泪，问自己：“这些究竟都是为了什么啊……”有时意识又模糊，好像又看到了娇娇和娆娆。 这时门板那里有响动。 “小主人啊……你在的吗？”古温克的声音传过来。 “嗯。”加兰德压低声音，不想被他发现自己在哭。 “我听到他们在打人的声音，你还好吗？”古温克摸着黑爬到笼子边上。 “疼吗？”古温克凑过来问。 “废话。”加兰德脸看着漆黑的墙壁，不搭理他。 “哎，都沦为阶下囚了，就不要那么固执嘛，早点服软，多喊疼少挨打啊……”古温克的口气，倒像是疼在他心上一样的。 “他们说明天卖了我……”加兰德说，“你就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吧！” “卖去矿场吗？” “不是。他们说是一个成天打架的地方。” “哦……莫非是角斗场！”古温克点头说。 加兰德不想说话，就在地上趴着不动弹。 “小主人，你放心，我总有办法可以去找你的。”古温克安慰道，“角斗场就在死囚牢的边上，我们都一起参观过的。” “就是那个……免费发门票的地方……你记得吗？”古温克问。 加兰德对那里有依稀的印象。 “去了那里，又要每天都打架，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古温克突然也止不住眼泪了，“小主人，你果然是活不过十四岁的嘛……？” 古温克哭嚎了一阵，声音难听急了。 “闭嘴啊你，烦死了！” “小主人，你别怕啊！”古温克抹抹眼泪，“总有什么办法的！只要你每一天都想办法活着，我们总有办法能逃出去的！” 加兰德却听不进去，他已经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小主人，你保重啊！我们角斗场见吧！”古温克拍拍加兰德的肩膀，“天快要亮了，我先走了。” 原来已经要天亮了，难怪刚才四下那么黑暗。加兰德睁着眼睛，看着天渐渐变亮。 天亮之后，他不知不觉地睡了一会，直到两个看守把他拉起来，带去了管事的那里。 管事的带着他们徒步走去角斗场。路不远，一会就到了。少年身上疼得要命，没精打采地走。两个看守就在后面催。 这个地方他以前也来过，是以游客的身份。当时还差点就进去看热闹了。那时觉得杀人是件很恶心的事情，难以理解城堡里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娱乐。 来到那座巨大的圆柱形建筑。从侧门进去之后，有一条狭长的通道。尽头是一间办公室。角斗场的负责人在里面。管事的给他看加兰德。 对方哈哈大笑，还带着嘲讽地问：“老弟昨天的损失如何啊？听说比赛没看成，大家的钱都被哄抢了！” “哼！”管事的一撇嘴，“都是这个小混蛋害的！送来给你们表演吧！” 管事的还小小地吹嘘了加兰德的战绩，自然为了要加价。加兰德比普通的奴隶更能打，他开价六十块金币。负责人眉头一皱：“这个小鬼怎么满身都是伤啊！打成这样，在我这里住上几日就病死了可怎么办！”管事的一听，瞪了两个看守。他们吓得连忙低头。 最后角斗场的负责人还价到三十块，又把少年脱光了从牙到脚趾头全都检查一遍，才同意了买卖。 第135章 角斗场 管事的拿了钱，愉快地带着两个看守离开。加兰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到地上的衣服，那还是阿赞亲手缝的那一件！这是他最后一件像样的衣服了，出征前挂帅大将军，才舍得穿出来。 “什么鬼将军，只当了几天而已！” 他还想捡起来。 “诶，那个就不要了。”负责人说，“你跟我过来吧。” 那人带着加兰德穿过另一条狭长的通道，来到了角斗场底部。原来底下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得多。二人走进去后，通道的末端就被卫兵上锁。进来的这条路，狭长又有很多铁门，想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真比登天还难。 再看里面。从二人正在行走的过道，可以看见角斗场的内部，是一片巨大的圆形场地，看台距离地面，超过两丈高。哪怕两个人，一个站在另一个肩上，也没法翻过去。原来角斗场是这样巧妙地分开了观众与场内。 “我要先带你去登记的地方，那里会安排你在什么地方训练和比赛，也可以领到角斗士的衣服。”说完负责人就带着加兰德去了内场另一端的过道里，有一间很小的房间，一个老头在里面做登记的工作。 负责人又叫来几个角斗场内的年轻人，说：“你们给他找件衣服，另外他的伤也不轻，帮他处理一下。”那两个人就带着他去洗了洗伤口，帮他涂了点药。这点处理并没有给他背上的伤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善。 他们又给加兰德一件粗麻布的上衣和粗麻布的短裤，就跟他们自己穿的一样。 简单地穿着之后，加兰德还是和他们有些不同。那两个人都很高大，肌肉非常丰满。加兰德显得又白又瘦，衣服有些松垮垮的。他们再带少年回去，负责人拿出一些牛皮的护腕、护踝，还有一个项圈。那两个人帮忙把这些都戴上。也不知道这些玩意做的什么名堂，吧嗒一声卡主，就解不开了。 加兰德看看脖子上的玩意，再看看另两个人，果然他们也都带着的，只是颜色不同。 “平时训练的时候并不需要戴锁链。”负责人解释说，“一般都是登场的时候，会有戴着锁链然后解开锁链的过程，因为观众喜欢看这玩意。奴隶的标志嘛。” 加兰德听完一脸茫然。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同伴。”负责人带着他们继续深入角斗场的内部。 路上负责人又叽里呱啦说了很多角斗场的规矩，最后来到角斗场中心的场地，许多战士正在里面训练。这时他才发现项圈颜色的奥妙。场地上的战士以颜色分组，同样颜色的人在一起训练。 场地上大致看到红黄蓝绿四组，其中黄队里好些身强力壮的大块头，一个个横眉怒目好不骇人；蓝绿两队，各有千秋，人数都略少。最后走到自己的红队面前，竟然是人数最少的一组。 “你们有新伙伴了！”负责人吆喝道。 红队的人都停下手里的训练凑过来。他们簇拥着一位队长，那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可能二十多岁，没到三十的样子。他穿的衣服跟加兰德的粗布衣服差不多，但是更长一点，护腕更厚实一点。项圈颜色更鲜艳，大概这是他级别的标志吧。 这个人剃的光头，身上晒得黝黑，脖子后面粗壮的肌肉一直连着脑袋。可能因为光头的关系，他的脑袋显得尖尖的。他略略看了一眼加兰德，因为这人眼睛不大，嘴上也没有笑意，看上去很凶。凶巴巴的脸配上这彪悍的体型，总让人觉得不太好惹。 “怎么是个小孩子！”红队里有人抱怨。 “这么瘦？又来一个送人头的！”另一人也不大乐意。 队长脸上积蓄的一些不满也跟着洋溢出来，但他没有那么夸张的表示，只是抿抿嘴说：“这个孩子的年纪是小了点，但身体锻炼以后也可以变得强壮。” “那先争取活到那个时候吧！”队伍里的人冷嘲热讽地说。 也有人抱怨道：“怎么老是分配这种货色进来啊！这样我们永远也打不过黄队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黄队，那边八个人得意地回望，他们几个块头何等了得，个个黝黑健壮的肌肉堪比骏马。 “你们自己好好训练，不要拖累了队友吧！还有空管别人！”负责人胡子一歪，“就这个。再要换人，等你死了吧！” 负责人正要走，队长拦住他问：“还没问这孩子叫什么呢？” “绰号白狼崽子，叫什么你随便！”说完负责人大步离开。他穿过层层铁门离开角斗场，剩下这群人怎么折腾都没关系。 队长打量一番加兰德，问他的名字。 “希林。”加兰德说出了他在北方常用的化名。完全脱离了自己的部族，再也不会有人提起“加兰德”，他只是灰色头发的希林洛斯，甚至没有人在乎他的全名，只管他叫希林而已。 “嗯，好的。希林，你跟我过来吧。”队长勉强做出友好的态度来接纳新成员，“我们这个小队算上你一共有七个人。没有比赛的时候，我们每都在天一起，定时在场地上训练，定时吃饭，晚上有一小会放风的时候。” 他叮嘱其他成员继续训练，带着加兰德去角斗场的内部。 在后勤加兰德拿了一条毯子，随队长去了宿舍。说到底，这里毕竟是奴隶跟战俘居住的地方，宿舍类似于牢房，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大牢房，一共八张床，两张都是空的。加兰德挑了靠墙的一张。 这间牢房三面墙壁，只有侧面是铁栅栏和小门。躺在里面挺闷的，床也硬。 路上队长已经发现加兰德的伤了。伤成这样子，立即训练没有意义。队长就吩咐他留在宿舍休息。 “等下午的训练结束，我会来找你，带你去吃饭。等过两天你的伤好了，再进行训练吧。” 加兰德非常感激他，腼腆地言谢。 床板再硬，此时也觉得是天堂。加兰德一躺下，就觉得全身骨架都松了，真恨不得一觉就不要醒来。他盖上毯子，不多时就睡着了。 第136章 幻境 尘埃中的绿洲 醒来的时候，少年脑子一片空白。刚刚角斗场看到的一幕幕都还在，可是爬起来再找，就都没有了。脚下只有一望无际的尘埃。 “我又回来了吗……？”加兰德想要站起来，背上却依旧火辣辣地疼，伸手一摸，都是血迹。 “这里难道不是梦境吗？为什么我带着受伤的身体进来了？” 他再看身上，穿了类似角斗场款式的衣服，陌生又熟悉。脖子上的项圈却没了。他觉得自己又好像不是自己，似梦非梦，又似醒非醒。说不清这是个什么地方，自己身上的物件全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 但他还是很喜欢这个地方。这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无尽的壮阔景色，一瞬间什么烦恼都没有。 “真好。这里真美。” 其实这会眼前什么都没有，只有遮天蔽日的昏暗，脚下也是沉寂的灰烬。苍茫之中，仅有一轮白日模糊的轮廓。 “也不知道这次醒来是在哪里？”加兰德四处张望，想找那座奇妙的环形山。一阵阵的大风吹过来，空气中弥漫着细腻的尘埃，什么都看不见。 加兰德又想起羽龙。也不知道吹口哨的方法对它有没有用。他转动身体，朝四周不停地打唿哨，把声音尽量拉长，吹得更响。打了许久，腮帮子都酸了。 “看来是找不到我的火流星了……”加兰德正垂头丧气，突然觉得头上一阵旋风，有个庞然大物呼扇着翅膀落下来。 火流星稳稳落在地上，羽翼又卷起好些尘埃。“火流星！”加兰德大喜，冲上去抱着它的脑袋蹭。那家伙也高兴见到他，伸过头来舔了他脸上一口。 “哎呀呀，你可别把我点着了。”加兰德擦掉脸上的口水，还有点怕它。 羽龙张开嘴，揪着加兰德的衣服把他甩到自己脖子上。 它身上披着藤蔓编制的缰绳，脖子上穿了三颗有脸的红果子做装饰，是部族里传统的样式，非常亲切。 少年抓着缰绳，“走吧，我们去兜兜风！” 火流星嘤嘤回应，很是得意。 他拍拍羽龙的脖子。羽龙长啸一声，张开双翼振翅高飞，盘旋着上天。这龙越飞越高，渐渐就到了灰尘顶端。再看脚下，一大团的灰尘被风卷起，里面一片灰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我们去别处看看吧。这个地方灰尘太大，呆着也没意思。”加兰德说完，羽龙就朝远离灰尘的方向飞去。 渐渐的，身后的灰尘变得远了。看那灰团上面，是熟悉的雷雨云。原来刮起沙尘的地方，就是环形山里面么！这么一来，就没法在环形山里待着了。 可是离开那里之后，向下看地面，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尘埃。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颜色。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啊？”加兰德问羽龙，“除了环形山，还有什么地方能休息吗？你带我去吧。” 火流星嘤了一声，继续向前飞。 飞行的路程，竟然堪比骑马去远方一样。漫漫长路，一点东西也看不到。加兰德只觉得这一片灰蒙蒙的地方，害自己眼睛都要瞎了，比黑夜还要难受。他趴在羽龙的背上，闭着眼睛等待，差点又要睡着了。 突然身子前倾了一下才惊醒。原来是羽龙遇到了气流身子震颤了一下。 “不行，我不能睡着！睡着了又要回去了……” 他抚着羽龙的脖子，轻轻问：“这前面有尽头吗？” 羽龙嘤嘤地叫，好像看见了什么。加兰德往下方看，什么也看不到。 羽龙继续叫，加兰德更仔细地又看一遍，原来远处有一个极小的点，似乎是不同于尘埃的景物。 “你真厉害，我的视力在部族里算最好的了，你比我还看得远。”加兰德看清楚了就说，“那我们飞过去吧！” 看着小小的一点，飞过去又花了好久好久。 原来那是一处小小的绿洲，论大小，只有半个旗尔丹的营地那么大吧。这块绿洲上长满又细又高、毛茸茸像头发一样的植物。脚踩下去软软的颇有弹性，非常舒适。 绿洲一侧还有一潭清水。像是个月亮拱着明珠。 “这个地方真好！简直是天堂。” 加兰德从毛龙脖子上跳下来四处走动，享受这片绿洲的宁静。躺在草地上非常舒适，可以忘记身上的伤痛。他在水潭边休息，羽龙在喝潭里的水，他也好奇尝了一口。 潭水有种闷了很久的味儿，微微带点甜，也算不上好喝。在这里许多时候，什么东西都不曾吃过。加兰德觉得肚子有点饿。 喝饱水他跟羽龙一起坐在潭水边发呆打法时间。少年虽然累，也舍不得睡觉，就怕一睡着会回到现实世界里。 “这如果是梦的话，真是一辈子都不想醒过来。” 羽龙很乖地趴在他身边，时不时舔他的脸。 “你这家伙真是可爱，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宠物。” 他一边帮羽龙撸毛，一边四下观察这个绿洲。这里的草都是不曾见过的品种，软软的。这地方没有树，除此之外就只有潭水边的一块石头了。 那石头很大，形状特别不自然，更像是一颗花园盆景里的装饰品。加兰德越看就越觉得这几块石头不太对劲。 “这块石头，好像被人刻意压在此处，下面不会藏了什么宝贝吧！” 石头也不轻，他又不可能搬得动。 “你觉得呢？” 羽龙竟然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绕着石头打转，试图啄石头下面的缝隙。 “你也觉得奇怪，可你搬得动嘛？要不咱俩试试？” 加兰德找了个容易下手的位置，让羽龙帮着一起推。一同用力，也不见石头有任何松懈。 “不行，这玩意太重了。咱们想想别的办法。” 他看石头下面的土地松软，又去挖挖看。 “这石头压在此处也颇有些时日了……” 正在挖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个人影在树林间晃动。 “什么人？”加兰德跳起来张望。 那黑影躲进一棵树后面。随着影子的移动，似乎还听到了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 “哼，别躲了，这么小的绿洲，你能躲到哪去！快快出来！” 那人影没离开树，看肢体的样子，似乎是非常害怕的。 “想不到这个地方还有其他的人，也不知是敌是友。我们去看看。” 加兰德带着羽龙小心地靠过去。 “你出来吧，逃不掉的！” 那人又想逃，被他和羽龙两面夹击，逮个正着。只见那人逃不掉了，蹲在地上十分胆怯地看着加兰德，一句话也不敢说。 “你……你是女孩子？” 看这身姿一眼就知道。只是少年根本就看不到她的脸。 她啊，也戴着一个特制的面具，人脸的形状，将整个脸都包裹起来。只能看到面具下面一双黑色的眼眸。另外，所谓人类的眼白，她的也是黑色的。纯黑色的眼睛，有金色的瞳孔。 而她的头发是无数细碎的辫子，长长地一直拖到脚踝。另外还有无数闪亮的金链垂下来，修饰娇媚的面庞。 “你好美啊……”加兰德脱口而出。 女孩没有抗拒，温婉地颔首。 “可是你……难道说你也是恶魔？你们恶魔都戴这样的面具吗？” 她的面具真的和撒耶坦的好像。当然恶魔也许不会承认，可在加兰德眼里，没有人类会这样装饰自己，他见过的只有恶魔才这样。 她也不讲话，可是会点头，莫非听懂了？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加兰德向她伸出手，表示友好。对方的态度，也逐渐由惊恐转变成好奇。 “我叫加兰德，希林洛斯·加兰德。叫我希林也行，随便哪个名字都可以。”加兰德不停示好。 “你又叫什么呢？” 女孩无动于衷。 “没关系，我不知道也可以。” 她实在太特别，加兰德忍不住打量。 她穿的与其说是衣物，不如说是首饰。少年第一次看到有人这样穿的。无数珠宝镶嵌的项链、金币和金链子环绕在她身上，稍微动一动就有清脆的响声。 而她的皮肤细腻，颜色类似秋天的小麦。身型不是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种族。 抛开这些陌生的部分不说，她真的好美，绝于凡尘之美，只有世外才得以窥见的娇好。 “天呐！你长得好美！”少年不禁感叹。他忍不住凑近了仔细地看。这么做未免太过冒失，少年看了一阵又羞愧起来。女孩却不知道害怕，丝毫没有人类之间的顾忌。 她也好奇地看着加兰德，甚至伸手去抚摸少年的头发。她一动弹，身上就传来珠宝之间叮叮咚咚的碰撞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太失礼了。” 说话间，加兰德又注意到一件事。女孩的脖子上有一枚沉重的项圈，似乎是铁做的，把她的皮肉都磨出血了。 项圈中央，还连着一条长长的锁链。 “奇怪，你是奴隶？” 少年拉起铁链。这铁链竟然还很长，其中好多部分都埋进草里了，不知通往何处。 “没关系，你不要怕。其实，我也是个奴隶，不骗你。你看看我身上的伤。” 没有人身自由，这样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吧！看到女孩这样的处境加兰德感同身受。 “你在这里锁了多久？” 女孩始终一言不发。 “算了，你大概讲不来我们的语言。可你竟然都听得懂，真厉害。” 加兰德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顺着锁链去找源头。女孩跟着他走。 走着走着，女孩摔了一跤。原来长长的锁链绕在树上她都不知道。加兰德带着她绕出来，捧着锁链来到潭边。最后才发现锁链的尽头固定在那块大石头底下。 “哈，我就说这块石头有问题！果然就是有人故意放在这里的！” 少年绕着石头盘算，寻思了片刻又问：“你有试过磨断这条铁链吗？就像这样……” 他拿起锁链在石头上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正所谓铁杵磨成针嘛，看她被关着也很久了，没事干磨一磨，要不了几年也能挣脱。 可是万万没想到，剧烈摩擦锁链竟然另女孩倍感痛苦。她颤抖着打滚，祈求加兰德住手。 “怎么了？为什么？” 少年这才发现她受不了这样。 “你是受不了这种声音吗？好吧……我想想别的办法……” 这里也没有小石头什么的，又不能敲。少年皱着眉头想办法。自言自语地说：“果然还是要挪动石头，看看下面压着什么吧！” 借用女孩的锁链，还有不远处的树干，可以做个省力的绞盘。 这次羽龙拉着锁链再用力，很快有了效果，巨石挪开一点缝隙，锁链的一端露出来。加兰德连忙过去查看。只见岩石的缝隙中，一根手柄插在当中，末端固定着锁链。 看这手柄样式精美绝伦，有可能是一把宝剑。 加兰德擦擦额角的汗，还挺高兴。 “原来你和一把宝剑锁在一起了。莫非这是所谓的石中宝剑？拔出来可以当统治者的那种？” 开玩笑啦。不过拔出宝剑就能救女孩出来倒是真的。他连忙去拔。宝剑自然不会那么听话，用了好大力气都纹丝不动。 他左右撬动，也不见松懈。无奈又要求助羽龙，再用锁链绞盘拉。一番折腾之后，好像出现了一点松动。 羽龙不肯再用力了，趴在地上休息。加兰德也喘着粗气。 女孩见他这么辛苦，凑到他边安慰。他背上的伤还在渗血，疼得要命。粗布衣服上满是血印子。女孩忍不住惊叹。 “哎呀，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加兰德惭愧地遮掩。而女孩也十分心疼他的样子。 “我们都是同命相连，身不由己。”加兰德解释说，“不过，如果能把你救出去，我很乐意相助。” “对了，你到底有名字吗？”加兰德追问。 这次，女孩子摇头了。 “那我应该给你取个名字。至少我们之间说话，我得喊你的名字。嗯……你长得这么漂亮，应该有个花一样的名字才对。” 女孩的名字，通常都是各种花儿。她这么美，一定要最美的那种花才配得上。 少年记得教堂的花园里种植了许多白色的花，一种高贵又美丽的花，散发着奇异的芳香。那种花太美了。他努力回忆花的名字——茉莉。 加兰德又看着她金色的眼眸，轻声说：“你这么美，宛如茉莉一般，我叫你茉莉好吗？” 女孩点头，她眼睛眯着，一定是在笑。见到她笑，加兰德身上又有了力气。 “我再试试！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救你出来！” 他站起身，又去拔那石中剑。这次他将宝剑四周的缝隙撬得更宽松，用尽全力，嘿—— 少年用力过猛，手握着剑柄一股脑栽倒，向后翻滚了好几圈。定定神爬起来一看，哈哈，宝剑拔出来了！现在茉莉也自由了！ 加兰德一阵大喜，朝女孩挥手。可是再看看手里的宝剑，他又高兴不起来了，这宝剑，怎么说呢…… 这柄剑，的确是宝剑。手柄材料像是不知名的兽角，配重球上镶嵌着红色宝石。剑脊精雕细琢，有精美的绞花，层层叠叠，细致错落，堪称绝世。利刃经久无损，依然闪烁着光芒。 只是—— 加兰德尴尬地抓抓头，这宝剑怎么弯了？ 而且不是一点点弯，是整个剑身被巨大的力量压制，近乎对折。由于剑身本事的韧性了得，宝剑没有折断。保持着对折的形状。 但是这样也没法用了啊！看着这样的一把剑……哎呀，真可惜了一柄宝剑！ 茉莉提起长长的铁链，跳着舞庆祝。她绕着加兰德又蹦又跳，赤脚踩着节拍，也是个能歌善舞的姑娘。 “哎，小姐。你这锁链和宝剑都挺沉的，我先帮你提着吧。” 加兰德提着弯折的宝剑在潭水边叹气，石中宝剑竟然这样，未免可惜。而且不知为什么，茉莉与宝剑彼此相连，根本不知该如何分开。 他在草丛中躺下身，仰望着灰暗的天空，稍事休息。茉莉还挂着长长的铁链，她现在的样子走路都吃力。应该借用这宝剑斩断才对。 可她不肯。她认真地保护着锁链和宝剑，像对待自己的肌肤一样。 第137章 远大理想 加兰德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疼痛。再看看四周，只有陌生的木板床和空荡荡的囚牢而已。 “茉莉？”他还想着那少女形态的恶魔，女孩却不在身边，宝剑也不见踪影。 “真是可惜，我应该先帮她斩断铁链再闭眼睛睡觉的！她一定非常焦急吧……”现在又回到现实中，加兰德只觉得无尽的惋惜。 天色将晚，有个人过来喊：“小狼崽——过来吃饭了。” 少年跟在那人身后离开。他们穿过很多牢房组成的就寝区域，来到另一处宽敞一些的地方。那里许多和他穿戴类似的人正在一排排的大木桌上吃饭。颇有点城堡里面兵营的样子。 “你以后就跟我们一起坐在这里吃饭，你坐在我身边，免得他们欺负你。”队长说。 桌上坐的都是他们一组的选手，队员帮着打了饭端给队长，加兰德也借着光拿到满满一盆。在坐的虽然各有各的长相，但是看看身板，也都是满身肌肉的哥们。少年坐在他们中间，就跟一个小姑娘似的。 低头看看碗里的饭，一盘煮蚕豆，里面掺着肉末。虽比不上当初在兵营的那份丰盛，但是比起前些天的牢饭，真是要美味到天上去了。加兰德不讲话，就低着头在那狼吞虎咽地吃。 队长在一边说：“嗯，多吃点，长点肉。” “我们去放风。”吃完队长又带着他把餐具送还，在角斗场的巨大圆形场地里面瞎转。 他看到几乎所有的囚犯都陆续从食堂里面出来，在场地上四处走动。四个小队总数不到五十人，但还有许多杂役人员，这座角斗场的人也有七八十了。 而角斗场的大小，大概是城堡内场地的一半吧。场地上铺满细沙。仔细看看，细沙里好像还掺杂了一些牙齿和骨骼的碎片。 场地外面一圈，有木质围栏，和一共八扇门，对应了圆形的角斗场下面八处黑洞洞的出口。这里观众席与斗场严格地分离开，上下至少两丈的落差。 “囚犯想从这里逃出去，真是比登天还难了。”加兰德忍不住感叹。 “希林，我们不是囚犯。”队长停下来，庄重地说，“这里叫做角斗场，我们都是角斗士。你很快也会成为角斗士，懂吗？” 加兰德看到他那样坚定的目光，吓了一跳，难道说斗士是很神圣的事情？ “哼，先等他活到那时候吧。”队伍里的人还是不太满意他。 “角斗士？”加兰德有些疑惑地重复这个词。 “对。”队长拍拍自己的胸脯说，“农奴被禁锢在田地里，士兵被禁锢在兵营里，就连领主老爷，也被禁锢在城堡里。这个世界上，谁都是囚犯。但没有人承认自己是囚犯，不是么！” 说得挺有道理，少年听得一愣一愣地。 “角斗士在这片方寸之间的场地格斗，靠精湛的技艺取得胜利。胜利，就是荣耀。是自己的荣耀，也角斗场的荣耀。你知道帝国人有多么热爱角斗士吗？” 队长顿了顿。 “在帝国，每年获胜最多的角斗士，就是角斗场的冠军。冠军会受到皇帝亲自接见，成为全国的明星，受到无数人的爱戴。甚至还会被建成雕塑，或是铸造在钱币上。而哪怕在我们这个地方，每年的冠军也会获得领主老爷的嘉奖。” 看到队长向往的神情，加兰德的心情复杂。从小到大一向的认知里，如果征战不能带来收益，只在这么小的场地里互相殴斗，简直就是不可救药的徒劳。他们竟然把这当做荣耀，简直不可理喻。 “小家伙，无论你是怎么进来这里的，以前是谁的俘虏，现在都不重要。你只要做一名战士。” “那种杂耍卖艺的战士，对吗？” 但是想想自己沦为奴隶的现实，加兰德别无选择，把到了嘴边的话噎回去。 “成为冠军，是我们所有人的终极目标，也应该是你的目标，小狼崽。” “嗯，我记住了。”加兰德点着头，就像当年大首领拍着他的肩膀，告诫他要辅佐萨吉时候那样，眼睛看着对方，嘴角流露着微笑，心里却在想着完全另一回事。 这时，对面另一个黄色项圈的队长带着他的角斗士们走过来。他们迎面而来，毫不避让，一看就是来找茬的。那名队长故意撞到这边队长身上，高高抬着下巴，轻蔑地问：“哟，你也来这里防风？” “祖恩。” “麦昂格，你干嘛撞我？我就在这里好好地走路，怎么你就冲过来了呢？”对方明显就是在挑衅。他手下的人也跟着附和。 麦昂格推开那个叫做祖恩的家伙：“你不要来惹我。这里不可以打架，你知道规矩的。” “麦昂格，”祖恩点指队伍长的胸口，口气颇为狂妄，“打你，不需要在这里。三天后的赛场上，我会当着领主老爷的面把你的牙全都打碎。” 对面这个叫做祖恩的人，长相真可谓是加兰德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品种。他竟然完全是黑色的，整个人所有的皮肤，都黑得像焦炭一样。只有两个眼珠是白色的。 少年心想，这个人是生病了吗？还是在身上涂了黑色的颜料？可是这颜色也未免有些太过均匀了吧…… 祖恩发现他在偷看自己，就咧着嘴大笑，指着他问麦昂格，“这是你们新来的人？” 麦昂格没有说话。 “哈哈哈！”祖恩仰头大笑，“你们怎么分了这么一个小不点！来来来，给你们看看我分到得两个新人。” 祖恩回头，唤来队伍里两个身高马大的人，他们这身肌肉，能把两个加兰德装进去。并排站在这，胸肌贴着少年的脸，身上的体毛浓密得像森林。他们哈哈大笑一阵，做出鄙视的手势。 加兰德没有搭理他们，他们一群人大笑着离开。 麦昂格的面色凝重，他转过头去沉默不语。大概少年的体型太弱小，实在不能让他放心吧。 加兰德倒是自己没有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他饶有兴趣地观察周围的人。角斗场里的人大概是北方人从不同地方抓来的战俘吧，长相千奇百怪的，什么样子的都有。 有的胡子特别长，到肚脐眼了；有的卷发比头还大三圈；有的像祖恩那样特别黑，全身都是黑的；也有的是鼻子特别大嘴唇特别厚之类的。当然，一个外国人再丑，也没有古温克那么丑的。 加兰德还会在那里捂着嘴偷笑。 防风一直到傍晚。天色黑了，队长就带着大家回宿舍面睡觉。 晚上没有什么话讲，加兰德特别不习惯这个新地方，梦里还以为自己回到了那座白色的小帐篷里，还在纠结自己究竟是加兰德还是希林。最后一夜都没有睡好，在劳累和困惑之中醒过来。 天一亮，角斗士们就整理内务，起床出来报到。 这个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角斗场里还有很多级别的教官。每个小队都有，有的人还有专门的陪练，然后还有总的教官。 从教官的打扮和言行不难看出，他们也是曾经的角斗士，有幸高升。 除了教官，角斗场里还有一些真正的管理者。记得来时，角斗场的铁门外还有少量卫兵。这些管理员和卫兵加起来也并没有多少人，真是奇怪，这么多的战俘，竟然都甘愿成为角斗士，也没有人试图逃出这片角斗场。 再后来，少年知道角斗士的一天由艰苦的训练组成。 跑步、深蹲、举重物还有对打什么的。因为有教官在，没办法偷懒。加兰德几乎是在拼进自己性命跟着跑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来的耐力就这么一圈一圈地跑下来。他们跑完了，少年几乎是爬回去的。 接下来，大家进入各自的场地做一些器械训练。训练的内容五花八门，都是从来也没见过的玩意。其他人很快就在自己对应的位置上开始反复练习。一群教官则是围着少年发愁。 当然发愁咯。 这群人至少全都是成年人了，块头一个比一个大。而少年呢，跟一群歪瓜裂枣一样，骨瘦如柴的。 他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个说：“他就是那个在四囚牢里弄瞎盗贼一只眼睛大小孩？也太弱了吧。” 另一个说：“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再怎么练也练不出肌肉。至少要等到青春期以后，开始长胡子了，身上开始发育，才能练出一身肉来。” 也有的说：“孩子也能练出来的，可以先从手臂上开始。手臂上有肌肉了，就显得人很健壮。” 原来这些器械训练的目的是练出肌肉，难怪他们都肌肉丰满。 毕竟角斗士不是一种完全以杀死敌人为目的而存在的战士。他们同时兼具了表演的能力。 “像你们队长和祖恩，已经是好几年的老对手了。每一年的压轴赛都是他们，观众最爱看他们一拳击碎盾牌、折断长枪，还有怒吼着把对方摔出老远。但他们到现在都活的好好地。” 加兰德没的选，被教官们逼着继续练习。练习的内容有些技巧，举着一个形状很可笑的重物，反复地旋转、抛上抛下。 “这样不仅可以锻炼力量和速度，还能够练习平衡能力和反应能力……” 话没说完，少年手里的重物已经飞出去了，险些把自己的胳膊扭了。 角斗士的对战训练，充满了表演的色彩。教官会教他这个新来的，每个角斗士都有一套自己的出场套路，要向观众展示自己的特点。这个部分，甚至比战斗能力本身都重要。 对战的时候，动作也充满了戏剧性。将愤怒和力量表演出来。在少年看来，许多动作真是破绽百出。尤其是表现得特别暴力的战吼，真的纯粹是浪费体能。还吼得他嗓子冒烟。 加兰德虽说是个优秀的战士，但他不是这种战士啊！本来擅长的就是骑射，个子又小。正面硬杠的对战每一轮都把他虐得飞起。 教官们还围着他发愁，嘀咕着：“本来以为这是可塑之才，没想到会是这样。搞不好他也得跟那些弱鸡分到一个组里等着喂狮子。” 偷看训练场的角落里，可不，那里就有些无药可救的家伙，七扭八歪地闲着呢。 后面他不记得自己怎么熬过来的，大概是被队友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的。 吃晚饭的时候，少年整个人都在发抖。手臂酸得根本就端不起饭碗，队长帮他盛了食物，他就低着头直接啃，像狗一样吃完的。 教官还安慰他：“没关系的，适应了就好了。” 第二天，还以为美美地睡上一觉，可以舒缓手臂的疲劳。没想到醒来之后只觉得全身都要变成石头了，稍微动一动就疼得要命。 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跟上训练的了。整个场地都在听着他的惨叫声。 果然中午之前，他就晕过去了。教官们这才注意到他背上还有伤。少年在朦胧中躺回了自己的床，半梦半醒地庆幸：“终于又能休息了……” 这样的休息，并没有带他去他思念的幻境。只是在过度的睡眠中，他一次次地醒来，疑惑自己究竟在哪，在做什么。这样的梦让他身心俱疲。 到晚饭的时候，队长又来喊他。加兰德才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浑浑僵僵地跟着吃饭，又跟着放风，一路上神情呆滞，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跟我过来。”队长招呼他，一起去木栅栏边上，两个人坐下来。队长语重心长地问：“这样的生活，你能适应吗？” “适应？”加兰德呆呆地重复伍长说的词儿。 “你从哪里来的？”队长问他。 “荒原。” “噢……”队长点点头。不过加兰德打赌这个人对荒原两个字一无所知。 “我以前是个四处流浪的孩子，有人带着我打仗，我就跟着。”队长说，“我跟着一群人与城堡的士兵战斗，战败后来了这里。” “但这里改变了我。”队长望着星空，眼神中充满了向往，“我接受教育，得到了别人的认可，找到了我自己。我热爱这个地方。你看看这里，一个战士可以专注于训练，全身心地投入战斗。这是多么纯粹的一片净土！” “我们的总教官，以前就曾是一名冠军。他是真正的角斗士。那些教官也都是优秀的角斗士。他们都是你的榜样。” “所以我尽全力去适应这个地方，让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角斗士。”他又转过头看着加兰德，手搭着他的肩膀说，“这也是你应该追求的方向，年轻人。” 少年虽然不认可他说的这些玩意，但他觉得这位队长很亲切，像一位可敬的师长。 “为什么会向平民免费送票，还提供茶点呢？角斗场不要赚钱吗？”加兰德问。 “哈哈哈哈——”队长大笑，“因为角斗场是造物者的恩典。” 加兰德不懂。 “角斗场是领主老爷管理的。他不需要赚钱。而且——” “就像我说的，优秀的战士是造物者的恩典，所有这些茶水、点心也都是上天创造给我们的，他不能以此牟利。城池的领主有昭告居民的义务，为造物者举行比赛。” 说得挺玄乎。少年的理解就是……领主老爷自己乐意吧。 队长继续说：“每一场比赛，上至王公贵族，下至最底层的平民，甚至奴隶，都可以观看。你要记住，而比赛的冠军在他们眼里，根本不是什么战俘或奴隶，而是战神！” 队长的眼睛放光，拍拍少年的肩膀。 “过几天有一场真正的比赛，你会感受到角斗的魅力！” 是啊，只要他能熬过后面几天的体能训练，别累死就行。 “小子，你以后就知道了。练出这一身的体格，如果有一天突然没有练，心里就会闲的发慌，比训练的劳累还难过得多！”队长安慰道。 “好吧……”少年真难以想象自己也满身肌肉一股汗臭的样子。 待到教官们布置了第二天比赛的赛程安排，祖恩又带着他的人来挑衅：“哈哈，麦昂格，你们家的小朋友，要给我送人头啦！这个季度的比赛都是送分项目。” 队长瞪着他，两队人互相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番，才各走各的路离开。 赛前少年随着队长看了场地和武器。 果然，对战所用的武器算不上真正的武器，仅仅有个样子而已。对于杀人利器而言必备的锋利、坚硬和平衡感，这些东西完全没有。倒是锈得挺严重，一堆废铜烂铁。 看样子很混杂，应该有些是真正的战役中缴获的残次品。而另一些则是精心准备的道具。木质表面有刻痕，会在对战中产生爆裂的效果。 “观众喜欢这些，巨大的、外形暴戾的武器。” 那是个空心的铁锤。 一夜无话，到了真正的比赛，少年见识到了这份“造物者的恩典”。 观众席上坐满了人。他们热情高涨，为自己喜爱的角斗士大声喝彩。欢呼声一浪赛过一浪，甚至有人摇旗呐喊。当然也有人是来蹭饭的，一直在低头吃。 第一天的比赛加兰德都不需要上场，他可以一直趴在围栏边上看。 “说是带有表演性质的、供观众娱乐的比赛，听起来像是健身活动一样。” 他正要走神的时候，场上突然传来“啊——”地一声惨叫。循声望去，一人被钝剑刺入腹部，惨叫着满地打滚。 少年吓了一跳。他打了个冷颤：“不是表演么……？” 在他心惊胆战的时候，只见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阵狂欢。甚至自己身边的队员也在呐喊助威。明明是对手的队伍啊…… 再看受伤的家伙，是个倒霉鬼。加兰德记得他。自己训练快要累死的时候，那个家伙和一群自暴自弃的歪瓜裂枣一起被晾在一边。在教官眼里他们没救了，根本不适合作战。 但少年还偷偷羡慕了他们好一阵。 “这就是队长心驰神往的角斗比赛？如果胜负是这样比出来的，那冠军的脚下要踩着多少血肉之躯！” 胜利的那个人，一把拔出剑，举着沾满鲜血的锈剑耀武扬威，观众们朝他喝彩，有人扔了手帕和鲜花下来。 接下来的对战，又有个人大腿被刺穿，抬了出去。还有人脚踝被巨锤敲断……每当这个时候，观众席上就会变得气氛热烈。 观众的嗜血程度，比战斗本身还要令人不安。 在惨烈的一轮轮战斗中，每个队伍有了各自的名次。观众们举着自己支持的队伍的旗帜欢呼，没有人在乎那些受伤倒下的人。 “喂，他会被抬去哪里啊？”加兰德好奇地问身边的人。 “喂狮子呗。”那个人不以为然地回答。 这可是队长从未提起过的事情。少年看着那些人被抬进未知的黑门洞里面，心想：“比赛以如此野蛮的方式决出胜负，那么失败者被草率地处理也不奇怪……” 而等待自己的，又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第138章 置之死地 赛事如期而至，队友们对加兰德一点也不看好。对手是另一队的队长祖恩，麦昂格没说什么，拍着少年的脑袋让他自求多福。 少年自己没觉得特别紧张。和队友们预想的不一样，他年纪轻轻却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了。面对比自己强壮数倍的敌人也不曾胆怯过。 尤其这个祖恩，自己根本就不认识他。是个敌人，一丁点也不需要怜悯，连心理负担都没有。 随后他被单独带走，但很快又与五名其他队伍的人来到一起。那些人都是相对瘦小的角斗士。其中一个还有点眼熟，不是来的时候帮自己换衣服的家伙么！ “嗨，叫我希林。”加兰德主动问好。 “蒂米迪。”那人无精打采地说。“人家都叫我倒霉蛋，今天我的霉运算走到头了……” 他们被带去一处门洞下面，闸门始终放下，四处漆黑，所有人原地休息。 “这是要干嘛？”加兰德问蒂米迪。 “还用问么……”蒂米迪试图用轻松的口吻回答这个问题，但是焦虑已经在这群人中间蔓延开来。 “我们要送死了。”另一个人说。 加兰德不明白，就看着他。 那人哆哆嗦嗦地说：“等下我们全都会上场，那个黑鬼就会把我们一个个都杀掉……” “那个黑鬼，该不会就是那个乌漆墨黑的祖恩吧？”一提到这个，加兰德还觉得好玩，“他怎么长成那个样子的啊？天生的吗？” 那个人哪有心情管这个，就只是捂着脸痛哭不止。 只有蒂米迪搭理他，少年低声问他：“你说祖恩的爸妈难道也都是那么黑嘛？” “少见多怪。”蒂米迪不以为然，“我还见过更黑的呢。” “你吹牛！” “不信下次指给你看。”可是蒂米迪很快又笑不出来，“哎，下辈子吧。” 陆续地，身后几个人情绪崩溃，开始嚎啕大哭，脸上都没有了血色。这时候教官根本没有维持秩序，任凭这些人陷入恐惧和癫狂。加兰德甚至还能看到教官脸上洋溢着轻蔑的微笑。 时间过得极其漫长，身后的人哭嚎得嗓子也干了，突然听到外面掌声雷动。观众欢呼着，呐喊着，一浪高过一浪。而场地中央，传来一阵阵长啸。 渐渐地，混乱的声音开始融为一体，化作整体的“嗬——嗬——嗬——”。声音伴随着场地上有人用力敲打盾牌的节拍，震得闸门里地人心里发慌。 闸门吱呦呦地拉起，身后的教官们，举着刀枪驱赶他们。加兰德跟着众人走出闸门，来到场地上。两侧是兵器架，摆放着许多徒有其表的垃圾。 而场地中央，远远看到一个五彩斑斓的人影，手持圆盾和数只长矛，正在虎视眈眈。 那人一身的漆黑，却穿了异常鲜艳满是毛绒装饰的服装，头上一顶带羽毛的头冠，一根翎毛两尺有余，高高地耸立。那人面部手部的皮肤，也涂画了各种颜色的纹样。远远望去，漆黑的人影翻着雪白的眼眸，煞是威风。 “祖恩。”身边的队友颤抖着说。 这些人太过胆怯，无心战斗。他们被身后的教官威逼着往前走。他们一点策略也不讲的，拿了兵器就奔着战场中央冲。 加兰德实在挑不出趁手的刀剑，他看中一柄小锤子，做工尚可，只可惜太短。边上教官催的紧，他都来不及再挑，就被逼着跟上。 “这么多人对付祖恩一个，好歹也能打个平手吧？”心存这样的疑惑，再看场地上，简直就不忍直视。那群人畏畏缩缩地走上去，谁也不敢靠近。 祖恩的长矛像长了眼睛一样，转眼间就飞出去刺穿了一个人。那人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惨叫着倒下。 而那人倒下的一刹那，看台上掌声雷动。 “祖恩——祖恩——”观众们有节奏地呼唤着祖恩的名字，祖恩则用力敲击着盾牌回应这场欢呼。 “完了，我们全都要变成他的猎物了……”又一个人彻底奔溃了。 “你们冷静一点，我们这么多人，肯定有办法对付他一个的！”加兰德对着他大喊。就在他说话的时候，祖恩又杀死了第二个人。 同样地，粗浅的兵器与长矛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那人一侧胸膛被刺穿，很快就断气。 第三个人试图趁机接近，可是万万没想到，祖恩那长矛瞬间就飞过来。又是同样地招数，第三个人也迅速倒地。比起前面的人，他也仅仅更靠近祖恩一小步而已。 在观众的欢呼声、和祖恩自己傲慢的咆哮声下面，剩余的角斗士变得惊慌失措。 “一起上！一起上他就顾不过来了！”一人高喊一声。余下的人发疯一样地向前冲。 可是他们哪里想到，这正和祖恩的意思。长矛的速度好似闪电，影子穿梭在敌人中，只看到电光血水混在一起，眼花缭乱目所不及。 伴随着祖恩飞速地击杀敌人，观众的热情也达到高潮。一阵一阵的欢呼声响彻角斗场。 “冠军——！”祖恩站在尸体堆积出得山坡上，朝着观众们大喊。 “这就是充满着荣耀的冠军么？像祖恩这样杀满一年的人，就会成为万众敬仰的冠军么？”少年无语了，怨恨充斥着他的脑海。 再看角斗场上，就只剩下蒂米迪和自己而已。祖恩手里的长矛，数量刚刚好。他是个例无虚发的投掷手，这也是表演的一个环节。 “哎，该来的总归会来的。”蒂米迪无奈地说，“只求我死得不要太痛苦。” 他看到加兰德呆滞地站在原地，反而安慰道：“怕什么嘛，等会你就知道了，没什么的。” “你不要这样去送死啊，我们一起想想办法……” 少年说着，眼泪都淌下来。后面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了，喉咙被卡住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蒂米迪站得有点远，跑去拉住他也没有可能。就只能看着而已。 “这个地方有谁会最后活着出去啊。很高兴能认识你。我感觉跟你还挺合得来。有缘再做朋友吧！” 说完他举起手上的棒子也往前冲。可是他哪还有冲的机会。祖恩瞄准了他，将长矛飞掷而出。一瞬间，长矛刺穿了蒂米迪，将他钉在场地上。 眼见面前只剩下一个弱小的敌人，祖恩得意起来。他似乎信心满满，打算慢慢地虐杀最后剩下的少年。他把手上的盾牌扔了，向观众卖弄自己的身姿。 “杀——杀——”观众的呼喊，可是一点情面也没有。那些人群的眼里，加兰德不过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罢了。 “哐叽——”一个不明的重物飞来，打中了祖恩的额头。他没有防备，整个人从尸堆上折下来，狼狈地倒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少年投掷了手上唯一的武器——那柄小锤子。愤怒在他的心里燃烧着。不仅仅是对朋友的死亡，更是对观众的愤怒。 “我倒想要让这些人看看，他们如此喜爱的冠军，会怎样卑微地死去。”少年的脸上泛着狡黠的笑容。 加兰德的目光很快落在不远处的长矛上面。“我也需要武器……” 他用最快的速度冲到蒂米迪旁边，去拔朋友身上的长矛。蒂米迪都没有完全死亡，倒在地上惨叫。 “抱歉啊，朋友。” 少年用上全身的力气，脚踩着蒂米迪的脑袋和胸膛，才拔出长矛。他双手握着长矛，再看祖恩，早就爬起来了。对手抹干净脸上的血迹，愤怒地嚎叫。 第139章 一战成名 加兰德掂量手里的长矛。他擅长用弓箭，还会摆两个剑术的架势，长矛却是一窍不通。方才观察对手的用法，大概的道理也能明白，无非是保持身体的平衡，尽量将武器向远处投掷。 “话是这么说，用力一扔能飞到哪去我心里可没谱……” 提着长矛绕圈，再窥探对手，祖恩可是有十拿九稳的底气，随便自己在什么位置，他那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 “这种猎人的神态，我再熟悉不过了……”少年心里默默感叹。可是又一想，自己对长矛的用法一窍不通，冒然用这玩意反击，打不中祖恩也就算了，到时候让他又拿了趁手的兵器岂不更加如鱼得水？ “不行，不给。”少年想着，更是握紧了手里的长矛。 祖恩冷笑一声。 谁都知道这是一决胜负的对战，一人手里一支长矛，就有一次击杀对手的机会。要是少年先出手呢，没准还有三分可能性击打到祖恩。而如果他不出手，哼哼，祖恩绝对能在一击之内将其毙命！黑皮肤的汉子热烈地舞动，请求观众席的喝彩。人群应声而动，呼唤血腥盛宴落幕。 加兰德呢，紧盯着对手，做出起跑的动作。 祖恩则是高举起长矛，估量了位置，心想着无论怎么个跑法，都有把握打中。 少年看准时机，突然冲刺——而祖恩得意洋洋：拼命起跑的方式正中他下怀！看准了少年的速度和方向，长矛瞬间脱手——径直飞向加兰德的胸膛。 “哎哟我的妈呀！” 少年高声惊呼，吓得一身冷汗。而观众席上，亦是全场哗然。 只见三尺长矛深深刺入沙场地面，刺穿了少年单薄的粗布裤子，落在两腿当中，大概是贴着皮肉飞过去的。他却是毫发无伤，完好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虚惊一场，哈哈哈。祖恩你的武艺不过如此嘛……” 观众更是爆发出一阵阵不可思议的感叹和议论。要知道这些年来，祖恩投长矛杀人可从未出过差池。祖恩自己也是又羞又恼，用力捶着自己的脑袋大叫。这一发的失误，比砍他一刀都更令人恼火。 “哎哟哟，差一点就断子绝孙了呢！”加兰德没少羞辱他。 之所以会打偏，还不是少年使了花招。明明做出一副向前冲刺的样子，哪知道他脚下一滑，根本没有冲出去，反而往后面退了一截，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运气也真是好，长矛差那么一点没伤着他。 加兰德指着祖恩哈哈大笑。祖恩用自己的族语大骂不止，他现在不得不去寻找新的武器。 地上躺着个死人，胸口插着长矛。祖恩去拔，不巧的是长矛又卡在那人胸膛里，费了好些力气。这时少年的动作就显得夸张又好笑了。他举着手里的长矛咿咿呀呀地喊叫着冲过来。 祖恩一时间找不到格挡的东西，连着长矛一起，举着沉重的尸体挡在自己面前。 一见他防守得严实了，加兰德就不进攻了，空喊着架势。 对手放松了动作查看他的举动，他又装模作样乱刺一通——当然没有一下是真的。 加兰德没有跟他硬拼。这些时日里，少年的身体素质没啥长进，耍阴使诈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毕竟长身体这事，不是想长就长得出来；歪脑筋倒是多想想就能出来不少。 祖恩气急败坏地抛开尸体，举着血淋淋的长矛要刺，少年也在同一时间进攻，长矛尖反复试探，就是不给他发力的机会。投掷长矛成了长杆兵器对战。而且每次都只擦边不动真格。祖恩被加兰德毫无章法的进攻惹得怒不可遏。 “呵——！” 无视对手的佯攻，以肉身为盾，黑壮的汉子强行突击，一举冲到少年近前。 这一次，又被狡猾的少年避开了。加兰德一定是天生的逃命高手，他一直是侧着身进攻，充分预料到了对手可能击打的情况。 倒是祖恩，螺旋形的纹样布满全身。有些像石头一样的玩意镶嵌在皮肤上。少年趁机揪了一个下来。那玩意果然是镶在皮肉上的，带着血被抓下来。祖恩一疼，又乱了阵脚。 少年手里的长矛，趁乱击打敌人的脑袋。祖恩连吃两瘪，火气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加兰德估摸着自己快要吃亏了，又急忙往后退。 “你上哪里去啊——？” 抽身走不掉，加兰德才发现自己手里的长矛，另一端已经被对手紧紧握住了。他可不敢去抓长矛的头，那上面的尖带着两面刃呢！ 祖恩将少年的长矛夹在腋下，高举着自己的长矛，这一回稳稳地瞄着少年的心脏，他发誓一击就刺穿少年，将他钉死在沙场。 少年急了，这次身边的空间有限，着实无处可逃。他双手紧握着自己的长矛。长矛的杆子并不均匀，手握的这一头比较粗。他急中生智用力旋转，果然祖恩那边就脱手了。非但没有击中加兰德，反而被少年狠狠地划了一下。 祖恩被打得倒地，又发疯一样爬起来，挥舞着长矛乱刺。少年无法靠近。 “明明已经知道没有优势，为什么还要这么拼呢！”加兰德心想，“你都不会冷静一点吗？” 少年低头寻思的时候，发现了自己用着很顺手的那件利器——小锤子。 “你给我闭嘴，冷静一点——！”他随手捡起锤子，看准了祖恩的脑袋扔出去。一声沉闷的敲击，对手突然不动了。加兰德甚至有些疑惑：就这样？他后退几步，不太肯定的样子。 等了许久，祖恩没有任何动作。 观众席上，并没有欢呼或是掌声。许多人站起身探着头观望。他们当中大概还有很多人都在发懵，完全没有看懂这个结果。有的人指着加兰德，和旁边的人诉说刚才看到的一幕，那些不敢相信这个结果的人，就在一边议论纷纷。 再过一会，有教官跑到沙场中间查看，祖恩的血和脑浆溅得满地，死定了。 “小子，这场你赢了。”教官大喊。 “什么……”加兰德送了一口气，仍有些余悸。他不太敢看祖恩的样子，远远地瞥一眼，怕看了就忘不掉。这时有人上来清理场地，抬着祖恩的尸体离去，少年才放心下来。又后退几步，离那教官也远远地。 “你赢了，你把冠军选手杀了！” 加兰德怀着复杂的心情望向观众席。没人给他欢呼，几乎都没人认得他，更没有谁是他的粉丝。倒是有不少祖恩的拥护者愤恨地砸了旗帜，咒骂着离开。 “去跑一圈啊！”教官喊道，“去啊！” 加兰德便心不在焉地起跑，绕着场地一周，把每个观众丑恶的嘴脸看了一遍。世上没有比这些人更可怕的家伙了，每个人都好像等着吃腐肉的秃鹫。 “快看啊，那个小孩子，真有两下。” 倒也有几个观众心思变得很快。前排几位贵妇笑嘻嘻地窃窃私语。她们不排斥加兰德这副瘦弱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喜爱。有个胖胖得妇人笑盈盈朝他挥手。加兰德僵硬地笑了笑。 第140章 赛场规则 少年茫然走回休息区，沿着场地的栅栏回到队友身边。他每经过一处，都有人在向旁边的人解释刚刚那不可思议的一幕。战斗的细节很快被观众们遗忘，取而代之的是添油加醋的描述。那些人说得有声有色，对少年指指点点。 加兰德不断地与惊讶的目光对视。一直回到队长的身边。 “你过来，小冠军。” 教官带着他去休息室的另一处地方，有人帮他处理伤口，给他换了套干净的衣服。等待了片刻，角斗场上的尸体清理完毕，教官拉着他又回到场地上，在观众的掌声中再次亮相。 少年只觉得自己好像行尸走肉一样的，有什么珍贵的感情跟着那些同伴一起留在刚才的沙场上了。后面的事情他自己也不关心。反正教官带着他干嘛他就跟着干嘛。 最后，一天结束了。加兰德独自吃好晚饭，回到了角斗士的寝室。又回到了麦昂格的小队。 “加兰德——！”夜色里，其他人都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不断祝贺他的胜利。 “我就知道你能做到的！祖恩那个家伙就是咎由自取！”大家夸赞着加兰德的战绩，“欢迎你回来！你属于这里！” 一直到看守的教官来督促，他们才闭上嘴。加兰德的战绩，所有的同伴都在场外看到了。现在，有的人欣喜，也有的人不服。但是无论怎样，加兰德的名字都已经顷刻间在角斗士当中传开，所有的人都认得他了。 而队伍里的人也告诉他，要不了多久，城堡里的居民也都会认识他。这一战之后，人们定然会奔走相告。相信下一场比赛，加兰德就会变成主角。 “只要你能一路胜下去，你就会成为冠军！”原本那个看不上他的家伙，竟然如此激动地说。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到，说出这话的时候，麦昂格的嘴角并没有笑意。 加兰德什么也不愿意去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第二天开始，他享受到了完全不同的待遇。早上的体能训练有两名专门的教官陪着他，器械训练也是这两个人专门针对他的情况来设计。 “打赢了就有这样得待遇了吗？”加兰德不明白，他在训练的间隙问其中一个教官。 “那倒不是。”对方答道，“赢一场比赛没什么奇怪的。你的小队长麦昂格已经不知道赢了多少次了。” “那为什么要专门看着我训练？” “因为你笨呀！”教官感叹道，“刚来没几天，啥也不会，身体素质一塌糊涂。还居然把祖恩给杀了。” “你不知道，本来后面安排了十几场针对祖恩的比赛，连领主都要来看，结果因为你，现在全都打乱了。”另一个抱怨道，“你说说，该怎么办！” 原来祖恩本来是这一年冠军的种子选手。每一场都有数不清的人专门来看他。原定一周之后，领主会亲自来观摩祖恩的对战。 可是祖恩竟然莫名其妙地就被一个新来的小孩给杀了。 “祖恩真的已经死了么？”加兰德打岔问。 “废话么！你自己没有看见吗？” “我不敢看……” “切！” “他死了之后，会被送去什么地方啊？” “去哪？管你什么事啊！管好你自己吧！” “下周的比赛，既然是你杀了祖恩，你就要代替他的位置出现在比赛。”教官解释说，“这是我们角斗场一直以来的规则。可是你凭着一次的运气杀了他，下次怎么办呢？那么多强悍的对手，你怎么可能全都凭运气去杀！” “我必须要全部杀掉那些人吗？我并没有打算成为冠军……” “那乱葬岗你想去吗？” 加兰德闭上嘴摇头。 “二选一。你不杀敌人，就只有一个下场。当不当冠军，轮不到你来想。” 下午的对战，也是两名教官单独地辅导。因为被他们二人看着，没有任何偷懒的机会。他们教授少年许多比赛的规则，例如说打败的对手，如果领主老爷倒竖大拇指，那么就是要置对手于死地。杀得越血腥，观众就越热烈。 “你看这些护具，都十分脆弱。对战时一刀劈碎了对手的护具，观众当然觉得热血沸腾！”教官解释道，“有的武器非常陈旧，甚至可以徒手弯折。表演这些即兴节目，也能迎来观众的喝彩。” “我要观众的喝彩做什么呢……”想起自己独自面对劲敌的时候，观众们那嗜血的呼喊声，加兰德就觉得恶心。 “讨好观众很有必要。”教官又说，“哪一天你死到临头了，说不定观众会大发慈悲饶你不死的。” “角斗场是全民狂热的赛场，也是居民请愿的政治场所，许多奇迹都发生在这里。能够调动众人的意愿，就像呼风唤雨一样畅快。” 说这么多少年也不懂。他更加觉得那些观众都是愚昧、嗜血的怪物，比起残暴的君主更甚。 这一天就在疲劳中最后结束。一直到晚饭结束，教官们才离开他。他们这么做一定程度上也是在保护他。祖恩被杀之后，对加兰德不服气的人不断涌现。他们气不过这么样一个瘦弱的孩子也能替代祖恩出线，都想杀了他取而代之。 角斗场有严格的规矩，角斗士之间不可以打架，甚至有时大声讲几句话也不可以。若不是这样，他们早就陷入私斗的混乱之中了。 短暂的虚荣也带给少年不少舒适感，角斗场的日子不再那么绝望。他甚至有点喜欢上这里纯粹的感觉。小队的成员们视他为队伍的骄傲，对他爱护有嘉。 对于一周后的战斗，他没有去想很多。反正无论对手是谁，全力杀死不就好了。他甚至会幻想，自己是否也能成为冠军，以明星的身份在城里立足…… 第141章 香燕奇遇 其余的比赛按照计划进行多日，加兰德慢慢看惯了血腥的场面，也习惯了每天吃完饭的人逐渐变少的状况。在场上比赛的时候，观战的角斗士倒是落得轻松，有些惬意的感觉。 这一日，他跟着小队吃过晚饭，本以为什么都照旧的，却不想有个教官喊他过来。 “有事吗？”加兰德离开小队，跑过去报到。 “跟我来。”那人什么都没说，就带着他离开食堂。二人穿过重重回廊，一直走到内场与外场分界的铁门处。到了门口，外面的士兵打开铁门，把他带了出来。 加兰德大吃一惊，搞不懂这个情况了。那卫兵带着他，又穿过狭长的走廊和数道类似的铁门，最后竟然就一路从角斗场里面出来了。 二人来到他当初报到的办公室，又见到了角斗场的管理员。 “报告！人带来了。”卫兵说。 “嗯……”管理员打量一番少年的样子，说：“这样放他出去我不太放心的，还是锁起来吧。” 于是卫兵找来铁链，上面连着脖子，下面连着双手双脚，把他锁起来。管理员亲自上锁，还一番检查，生怕有所疏忽。 再看加兰德，手脚跟脖子串在一处，动还是能动的，就是非常吃力了。而且这么长的铁链都挂在脖子上，还挺重的。 “你走一个我看看。”管理员说。 少年疑惑地看着他，然后迈开脚走了几步。他本来以为就是行动不便了而已，没想到因为手脚锁在一起，走动之后，身体变得非常不协调，迈了几步就差点摔倒。 “嗯。”管理员满意地点头，“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们几个，把他脑袋套上，带去吧！” 两名士兵领命，取出一个黑袋子套在他脑袋上，系紧了就带着他走。加兰德既不知道这是要去哪，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而且他眼前一摸黑，都不知道该怎么个走法。身后的士兵毫不客气地踹他一脚，没办法，他只好往前面走。 这一路走得踉踉跄跄，四处磕绊，估计是走出了角斗场，来到外面。他听到马匹呼噜噜的声音。两个士兵把他一脚踢上马车，又跟车夫打了招呼。 不多时，马车咯噔咯噔地动起来。加兰德在里面四处蹭蹭，旁边有人毫不客气地踢他，道：“不许乱动！” 原来车上还有人。听声音像是年长的妇人。他不明白状况，暂且蹲坐着不动。 马车里面的空间本不宽裕，加兰德蹲得累了就原地坐下。马车一路行进，似乎绕了很多弯。过了一会，听到两名妇人的对话，他才知道车里是两个人在押送他。 两名妇人很是严厉，他稍微动一下，就是一通大骂。一直到马车最后停下来，两名妇人驱赶着他下车，又继续走。一直走进一座建筑当中，渐渐有扑面而来的湿气和芳香味。也听得到水流哗啦啦的声响跟女子嬉戏的笑声。 加兰德被带着到了一间无人的房间里，关上门，两名妇人取下他的头套。 这两个妇人都是中年以上，看穿着打扮并不鲜艳，像是仆妇。她们一高一矮，都是浑身圆滚滚的，满脸横肉的悍妇。 “你小子给我老实点，知道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耍花招！”矮个的那个一边说，一边就拿起一根鞭子，照着加兰德屁股上狠狠来了两下。 “知道了么？”悍妇问道。 少年疼得讲不出话，连连点头。 “你站着不要动，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二人说着，就开始脱他的衣服。他手上锁着，衣服又是套头的，根本脱不下来。个高的在那里发愁，矮的就说：“这些破玩意留着做什么，剪了吧！”然后二话不说，剪开少年的衣服，把他脱个赤条条。 两个仆妇先是给他洗了头发，然后又拿鞭子指着房间里的浴盆道：“进去！” 加兰德惧惮她的鞭子，立刻乖乖地跳进去。这水还挺热的，一下子跳进去身上火辣辣地疼。 两名仆妇先给他泡一泡，然后又拎出来里里外外洗刷了一遍。少年身上还有些伤痛的地方，那两个人也不管，照样刷。他是疼，也不敢叫出声来，毕竟这两个妇人看上去也挺凶恶的。 “嗯，差不多了。”个矮的那个检查了一遍，点点头。然后二人又给他涂了润肤油，还精心梳理了头发，弄得香喷喷的。又找来一匹长的白布裹在他身上。 因为他手脚都锁着，也没法穿衣服，干脆就裹成蚕宝宝一样的带出去。 这里是浴场没错，却不是他从前出入的那个平民浴场，而是贵族专用的浴场。平民浴场里只有男人洗澡的，偶尔进出的妇女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贵族浴场不一样，领主老爷专用的，只有他的家人在这里，偶尔有外人也是专门宴请来的。 两名仆妇往浴场里面走，加兰德跟着，一直走到一片开阔的水池前面。 少年很快被眼前的美景震惊了，这是贵族的浴场？这简直就是天堂啊！ 繁复华丽的大理石柱，漆成大红色（作者最近考据过了，去你妈的纯白大理石，古代人最特么喜欢最炫民族风了，大红大绿涂满花的）。高企的石台上尊奉着神仙美女的雕塑。一个个雍容富贵极尽奢华。 把城里那个浴场里所有好东西都汇集在一块也没有这里富丽堂皇。然而这里仅仅是领主老爷自己家用的。 这个地方修建得美，水中的人儿更是美不胜收。浴场里几十名来回走动的姐姐，仔细看每个人，无不是花容月貌。她们穿着轻罗小衫在浴场里嬉戏玩闹，看到仆妇把男孩子领进来了，就纷纷偷看他，指着他窃笑。 这些个女孩子都是老爷家的侍女，平日陪着夫人嬉戏玩乐而已。她们大多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女儿。 加兰德看到发呆，口水都淌下来。 仆妇一直带加兰德走进水池尽头。那里有一座装修华美的大床，一名尊贵的夫人正坐在休息说笑。这位夫人加兰德其实见过许多次了，就是领主老爷的夫人。只见她年算四十不到，高抬着下巴神情傲慢，脸微微有些消瘦，墨绿色的眼眸，深棕色的长卷发。 在浴场夫人只穿了珍珠吊带的长裙，少年哪里搞得清楚！前几次看到的夫人都是远远一个人影，还穿得严严实实的。穿这么少谁认得出来。 “夫人，人我们带来了。”仆妇说。 “哎呀，让我等了这么久！快过来，让我看看！”夫人坐起来身，乐呵呵地向加兰德招手。仆妇从身后推了他一把，少年糊里糊涂地走过去。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尴尬地朝她笑一笑。 “哎哟！”夫人凑近了，捏着加兰德的小脸，笑着说：“你们看看，真的是可爱的小男孩诶！” “是嘛，是嘛！”女孩们笑呵呵地凑上来。 “你多大啦？”夫人问。 加兰德正要回答，身边的女仆插嘴说：“夫人，他是外族的奴隶，听不懂我们讲话的。” 加兰德一听，也有道理。索性先装糊涂，笑着拿自己家乡话说：“没错，听不懂、听不懂！” 伯爵夫人看他样子笑呵呵的，皱着眉头跟侍女说：“你觉得他说的什么呢？” 那侍女也摇头：“不晓得。” 但是侍女马上又说：“他肯定是夸赞夫人您端庄威仪呢！” 夫人点头，拉着加兰德到自己身边。加兰德一坐下，顿时身边前后左右全都被女性包围了。他更是觉得自己好像在天堂里一样。当然这些女人年纪都不小了，全都比他大。 不知道为什么，他猛然觉得年纪大的妇人也别有一番风味，好像自己一点都不排斥。一群妇人坐在身边，真好比酒池肉林一样。少年一阵阵窃喜，整个人都飘飘然了。 旁边还有侍女捧着水果盘。里面红的绿的还有一串串的葡萄，个个都新鲜得像是能捏出水来。加兰德长大的荒原上面，哪有这么多可口的水果啊，这些全都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见过。看着这些水果，他馋得口水直淌。 可是他手脚全都锁在一起了，行动不便。他就左右看看，那些妇人都在聊天呢，就趁她们不注意，脖子伸过去，直接张嘴吃。 “哎哟！”捧水果的侍女见他凑过来，轻轻拍了他额头。少年朝她笑一笑，做出一副特别可怜巴巴的样子。侍女看看他那个样子，低头摘了一颗葡萄塞进他嘴巴里。 这葡萄真是甜啊……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啊！加兰德吃完了又跟侍女去讨。侍女摇摇头，又塞给他一颗。正在吃着，突然就听见有人高声讲话。 “哎呀，奥罗拉姐姐，我来迟了！”妇人们聊得火热的时候，浴场外面又有一人赶来，是夫人宴请的闺蜜。 分明也是个富态的女子，穿得绫罗绸缎，满身的珠宝。而且她显然更加喜爱戴着这些闪亮的玩意。哪怕在浴场也舍不得摘。她解下披肩和头巾坐下，拒绝下水。来这里是显摆富贵的，谁真的要洗澡啊。 这胖妇人加兰德倒是有印象，在自己绕着角斗场打转的时候，就是她朝自己使劲地招手。 “呀！他来了！”胖夫人见了加兰德，顾不得和好姐妹寒暄直接热情地迎上去。捏着少年的小脸，欢喜得不得了。 “好妹妹，抱歉我才过来。家里事情太多，全都缠着我。”胖妇人有几分矫情地抱怨。 “你女儿不来嘛？” “她？她一百个不肯，躲在家里绣花呢！” “哎哟，我还跟芙蕾莎说她会来呢。等会小姑娘又要说我骗她了。” 第142章 纯情少女 两位贵妇围着加兰德嬉笑玩闹，一会捏捏少年的连，一会又摸摸头发。全然没有贵妇的端庄。还拿好吃的点心喂他，估计他们逗猫也是这个样子吧。 少年最近过着缺衣少食的日子，根本顾不得尊严了，给他吃什么喝什么来者不拒。他要是能长一尾巴出来，当场就能摇尾巴给阿姨们看。 “还真是个美少年呢！细皮嫩肉的……他多大了啊？”胖妇人梅丽莎尤其喜欢他。 “也就十三四岁吧！他是个外族人，也听不懂我们讲话。”领主夫人奥罗拉答道。 “咦，他穿的这个是什么玩意？”梅丽莎顺手撩起加兰德身上的毛巾，一根铁链锁着脖子还有手脚，咣当咣当的。 少年脸一阵红，特别尴尬地朝着妇人们微笑。他身边正好有一只特别肥的波斯猫。他顺手抓来肥猫抱着，把身子遮挡一下。 “哎哟……这怎么还锁着呢！能打开吗？”梅丽莎心疼了，急忙问主人家。领主夫人先前没注意这个，又问两名仆妇。回话说，“从角斗场带出来的时候就锁着的，钥匙不在她们身上。” “姐姐你看！他这身上怎么全是伤啊……青一块紫一块的，这怎么还有鞭子抽的啊……哎哟哟……好可怜的……快让阿姨抱抱。”梅丽莎一个劲地心疼，说着说着，就噘着嘴难过起来。 “我好心疼啊，真想把你留在这不要送回去了。” “妹妹不要担心，等我跟老爷说说，把他买下来，净了身，就好留在身边了。到时候天天陪我们玩。”领主夫人安慰道。 “净身”这个词，加兰德头一次听到，不明白什么意思，也没多想。他继续装糊涂呆在一边。 说了一阵，侍女们嚷嚷说“大小姐”终于来了。 “天呐，她换个衣服竟然这么慢！”领主夫人不耐烦地叹气。 只见一群女孩簇拥着一个清纯的少女走进来。 那女孩十来岁的年纪，酒红色的卷发，棕色的眼睛，粉嘟嘟的脸上有些雀斑。身上穿着粉色的衣裙。 她过来时左顾右盼，怯生生地问道：“姨妈，馨贝儿呢？她怎么没来？” “她啊……躲在家里不肯出来。真是抱歉呢，芙蕾莎大小姐。” 小姐非常失落，顿时没有兴致玩乐，就想打退堂鼓。 “你别走呀，这有个同龄人么！你看我给你找了个伴。”领主夫人指着加兰德说。 芙蕾莎一见是男孩子，登时嗔怒责怪：“姨妈，我都没嫁人呢，你真的把男人带进浴室了？” “切，不说出去不就好了。”领主夫人丝毫没觉得不妥，拉着女孩的手，“这里都是我的人，谁敢说闲话，我就剁了她的舌头！” 芙蕾莎转脸过去不理不睬，对加兰德嫌弃得一塌糊涂。 “哎呀，我们一起玩水嘛——可爱的小伙子，也一起来啊！”胖夫人梅丽莎招呼着加兰德一起来水池里。 少年也不好意思，毕竟他啥都没穿。那只肥猫不肯跟他一起下水，一个劲地逃走。少年死死抱着猫，哪里都不去。 “来嘛，别不好意思了！”一群女人硬把他拉下水，绕着他嬉戏。少年脖子上挂着锁链，行动实在不方便，搞不好要淹死在水池里。他只好假装矜持，尽量地躲开水花。 可是想不到，这些妇人们一点也不避讳，不光朝着他撩水，还跑来捏捏脸，弹弹下巴，拿他当宠物一样挑逗。连那个领主夫人也不例外，她架子大，让侍女们把加兰德拉到面前，一个劲逗他。少年被捉弄了好一会，也觉得烦了，面孔板起来。 领主妇人倒是识趣的女人，打发侍女们自己去玩了。 “我累了，你过来帮我捏捏肩膀。”领主夫人高傲地吩咐。 加兰德乖乖地凑过去，跑到她身后轻轻地捏她的肩膀。这个女人年纪不小了，架子也不小。但是少年对她还颇有点好感的，至少没有讨厌。 “想不到你还挺会服侍人的。”领主夫人闭上眼睛享受了片刻，叨念着，“让老爷买了你给我们当侍从应该也不错……” “诶，对了！”领主夫人突然睁开眼睛，转头惊讶地看着加兰德：“你不是听不懂我们的话么！” 加兰德也大吃一惊，心想，“糟了，穿帮了！”不过他隐约觉得领主夫人是个聪明的女人，不会挑起这个事端的。于是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领主夫人会心一笑，说道：“真是淘气！”然后又安然地坐下，享受服侍。 妇人们玩累了，各自懒洋洋地泡着水。她们总是喜欢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加兰德偷听了一会，胖夫人先是抱怨自己老公脚臭，然后又说他在外面偷偷搞女人，她已经弄清楚这次又搞上哪个女人了，后面也都是如此一类吐槽自己老公的牢骚。果然假装听不懂是个明智的选择。 “喂——！”芙蕾莎大小姐又再次动怒，大家差点都把她给忘了。“你们说的这些事情，都好下流！我真的不想再听了！” “啊哈哈哈——抱歉啊，我忘记了你还没有结婚。”领主夫人优雅地大笑不止，丝毫没有歉意的样子。 “哎哟，是我们不好。”胖夫人连忙赔不是，“这些婚后的牢骚你少听点，免得对美好的人生失去了期待。” “干嘛那么拘谨啦，你和我们家少爷，不是迟早也要结婚的嘛……谁还不知道小两口以后那点事嘛……” “够啦！全都够啦！都给我闭嘴！”芙蕾莎尖叫道，“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好吧。芙蕾莎，让他陪着你吧，你们小孩子在一起比较有意思。”领主夫人朝加兰德一指，打发他们去一边玩。 “姨妈！”芙蕾莎脸一红，气呼呼地质问：“你怎么能让一个一丝不挂的男孩子来陪我！” “芙蕾莎啊……你怎么比教堂里地老头还古板呢？”领主夫人一脸无奈地摇头，“真应该送你去当修女，你一点也不适应世俗的生活。” “我宁可去当修女，也绝不和你们一起做这种勾搭，哼！” 芙蕾莎跑去角落里生闷气。领主夫人满不在乎，继续和好姐妹继续谈论着八卦。 加兰德也知道芙蕾莎看不惯自己的样子。他可不想找挨骂。只是……裹身子那条毛巾很不巧被芙蕾莎坐在屁股下面了。真尴尬。为了缓解更大的尴尬，他不得不先忍耐当前的小尴尬。 于是少年抱着猫，灰溜溜跑过去。 “别过来，臭流氓！”芙蕾莎呵斥道：“敢靠近我就打死你！” 少年则是一个劲摇头，做出恳求的样子，指着芙蕾莎压着的毛巾。 “什么？你还想非礼本小姐，不要命了？信不信我当场杀了你！本小姐可是会武功的！” 加兰德急了，比划也没用，他一毛腰揪起毛巾的一角往自己这边拽。 “什么？你、你、你，干什么？” “他想要那条毛巾。”领主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吐槽一句，惹得身边的侍女们大笑不止。 “哼！”芙蕾莎又气又恼，简直无以复加。搞了半天竟然还是自己的错。加兰德再做什么卑躬屈膝的媚态都于是无补，大小姐的自尊心遭受了难以启齿的重创。 “你们这群混蛋！” 大小姐猛然站起身。少年拽毛巾太用力摔了一跤，猫也跑了。芙蕾莎的余光肯定是看见什么了。她更加气恼。 “混蛋！流氓！下作胚！” 说罢甩手离去，对在场每个人都哼了一遍。 “糟了，我们把大小姐惹生气了。该如何是好？”胖妇人有些着急。 “不要睬她。我早就习惯了。小姑娘嘛。”领主夫人一副处事不惊的态度。 加兰德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抓了抓猫咪的肚皮。眼睛往下面一看，这猫竟然也是只公猫呢，下面还挂着两只毛茸茸的铃铛。他又偷吃一些水果，然后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困倦。 这个浴场里的香艳奇遇如同梦幻一样。他在心里暗自感叹好眼福。 而那两位贵妇随意地闲聊，内容仍旧离不开自己老公。 “姐姐，你老公最近消停嘛？” “那个死鬼？哼，别提了，说起来一肚子气！”领主夫人不失优雅地气道，“什么事都不管，就知道出去吃喝玩乐，最后总归都是在搞女人。” “哎呀，可不是，我家老公也那个德行，要么去赌场耍钱，要么就是去搞女人。听说前两天地牢的格斗场闹了乱子，一个亡命之徒跑出来，场面一度失控，差点连命都丢了！” 领主夫人听了大吃一惊，看个比赛还这么危险？加兰德在一旁偷笑，大闹擂台，他正是罪魁祸首。那群老爷没事干花钱看别人玩命，丢了钱财才是活该呢！ “可不是么！”胖夫人叹口气，“他啊，角斗场上的比赛看腻了，非要看那种私营的、犯法的玩意，还乐在其中。每次押错了损失几十块金币都不心疼。上一次更是一口气丢了一百多块，他还乐呵呵地回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加兰德一听，损失那么多钱，不就非那位老爷莫属了么！每每都带着面具坐在最前的位置，出手阔绰地压挑战者。那个面具也太自欺欺人了，连自己都能把那位老爷给认出来。 听着这些话，加兰德得意地偷笑。两位贵妇肯定猜不到，那个大闹擂台的亡命之徒正悠闲地坐在这装乖呢！ 说完赌场，话题又回到女人。 “姐姐，你是不知道，最近那个红伶馆又冒出来一个花魁。我家那个老东西，就是奔着那只狐狸精去的。” “什么？你老公也在搞那个花魁？”领主夫人大吃一惊，“合着两个老东西在搞同一个女人？” 两位贵妇气得目瞪口呆，恶心了好一阵。 “对，就是他们家的，叫什么来着……”领主夫人也想起来点什么，她开始努力地想某个女人的名字。 “罗茜·露儿——！”两姐妹突然异口同声地说出那个名字，然后又各自仰头大笑。 她们谈论的地方，那家红伶馆，应该就是中老年男人钟爱的娱乐场所了。这个罗茜露儿的名字，听上去也不是普通女孩的名字，而是花名。 加兰德这个年纪还憧憬着美好的爱情，并不能理解中老年人的寂寞。花钱寻开心？简直不可理喻。 “怎么会有女人叫那种白痴一样的名字啊……”胖夫人笑骂道。 “他们怎么三天两头就有花魁冒出来？”领主夫人抱怨，“以前的都去哪了？” “谁知道！”胖夫人一脸鄙夷地说，“那种地方的女人，哪有好下场的！” 领主夫人又换了个姿势：“那群老东西，争先恐后地跑去扔钱，就是为了跟傻女人上床么？” “我看啊，钱是没少扔，床还不知道有没有爬上去呢！他们红伶馆啊，把自己说得可高贵了，卖艺！还说她见识广博，可以和领主老爷谈天说地不失优雅。” “和领主老爷谈天说地？老东西嘴巴里能说点什么我还不知道么！”领主夫人怒斥，“老头子是被卖了。跟骚狐狸扯上关系，成了人家的招摇撞骗的靠山，自己还不知道呢！” “可不是。就是为了跟骚狐狸喝喝酒、摸摸小手，钱就已经砸到天上去了！” “花了那么多钱，就是为了喝喝酒，摸摸手？家里这么多女人都不够他摸的，还要跑去那种地方摸？” “就是！那种地方的女人有什么好的，真亏他们下得去老手老脚的。” “要我说啊，男人就是贱，好吃这口！家里这么多干净漂亮的女人不要，非要去找野的，又脏又臭吃着香！” 说完两名贵妇还齐齐瞪了加兰德一眼。少年好生无辜。 两个女人用尽了尖酸刻薄的话，也不知道那位罗茜·露儿是何方神圣，居然能让贵妇们恨得牙根痒痒。加兰德在一边静静地听着，偶尔听到好笑的内容也只好憋着。 “哎，我说妹妹，你也不要为了别的女人烦心，害得你面容都憔悴了。”领主夫人叹口气，又摆出了从容端庄的姿态，安慰道，“你看我，虽然也知道老东西在外面瞎搞，可是我没有放在心上。我们女人啊，及时行乐最重要。” “嗯。”胖夫人叹着气点头。 领主夫人又唤来加兰德给自己捶背捏脚，她真是懂得享受。 “你说说我们，什么都不缺！”她的神情又未免有点逞强，“老东西我还懒得伺候呢！要我说，你也找个年轻英俊的相好，自己开开心心的就是。” 胖夫人羞答答地笑着，看看年少青涩的加兰德，一边点头称善：“还是姐姐看得开。家里的钱不能让老家伙都败光，自己也要好好待自己。” 少年也不会什么按摩，就是一通瞎捏。二位夫人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纯粹在享受少年的碰触。女人的韶华易逝，二位贵妇华美的衣裙也难掩容颜的衰老。身边有个少年陪着，也不知是得意还是嫉羡。 后来用了点心，她们全身擦了香膏脂粉，再次穿上华美的衣裙，有说有笑地道别。 加兰德呢，等得无聊了，就抱着波斯猫在温暖的床边睡着。妇人们的笑声远去，浴场里只剩下流淌的水声。 最后，猫也被仆妇抱走，他一个人安然熟睡，连日的伤痛、悲愤烟消云散，耳边只有欢声笑语，余音绕梁。 第143章 幻境 茉莉幽香 闻到芳香的气味，从美梦中醒来。加兰德不在浴场，而是在温暖的绿洲。他于草地上坐起，看到羽龙在身边蜷着养神，宝剑握在手里。锁链通向不远处，茉莉就在那里。 这份感觉真是亲切，那一阵熟悉的氤氲，像是儿时的一个梦。 “早上好，茉莉！”他高兴地大喊，虽说不能确定现在是早上。 茉莉微笑，依旧不语。 地上是那一把弯折的宝剑。末端连接着锁链，蜿蜒曲折一直到茉莉那里。加兰德拾起宝剑又叹息一声：“好剑，真是好剑。怎么如此可惜！” 加兰德笑呵呵坐在她身边。茉莉一点也不排斥，笑盈盈地看着他。 “真奇怪，你为什么从来不讲话呢？” 茉莉也不回答。 “你是天生就不会讲话……还是受伤了、亦或是被人禁止言语呢？” 希林轻轻抚摸茉莉的手臂，茉莉很大方地凑过来。她身上的珠玉清脆作响，也不介意少年触碰。 可是又看到她脖颈上的项圈，牢固地紧锁。喉咙处微微发光的机关，可以将宝剑的锁链不断收回。 随着加兰德靠近她，宝剑的锁链也逐渐回收到机关内部。最后卡在一截形状略有不同的锁环位置上。 看容易看出这里是锁链最基本的长度。大约两丈的长度。使用者哪怕正在激战，茉莉也可以安静地站在一旁。 茉莉不喜欢被触碰自己的项圈。她撇头过去。 “但我可以握着这柄剑，是吗？” 茉莉点头。 “这算是承认了我们之间的某种关系，对吗？我救你出来，所以你允许我用这柄剑？” 茉莉欣然承认了希林的疑问，承认的方式就是扑进少年的怀里，像只小猫咪那样蹭来蹭去。 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羞得一阵面红耳赤。 茉莉对他充满了好奇，像是观察动物一样观察少年。大概恶魔没有人类的羞耻感吧。 “哎呀你们怎么都这样！”加兰德捂着身子推开她。这里没什么物件遮挡，他恨不得钻到草丛里去。 “你等等，别过来！我一会就好！”一番忙碌之后，少年搞了些柔软的草做了件草裙，穿得像原始人一样才松了口气。 虽说茉莉对少年非常亲昵，但她也不是全身都允许少年随意触碰的。尤其是脸，面罩之下，是她的禁区。绝不可以碰。偷看也令她嫌恶。 “哈哈——对不起。”希林有些尴尬，立即终止了自己的好奇心。“你是恶魔，对吗？你们恶魔真奇怪……” “我是说……像我们人类的女孩，身子都不可以随便看的，手也不能随便摸，但是脸可以随便看啊……哪怕身上裹了个严严实实，脸都露在外面的呀……” 茉莉沉吟不语。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混账话。” 加兰德又为自己的冒失道歉。他很快又嘀咕着说， “茉莉，我真的很高兴能遇见你，哪怕这些全都是梦我也不后悔。这是我一辈子最美的梦。” “你不是梦，对吗……？” 茉莉摇头否认。 加兰德又想到了撒耶坦，这个幻化的梦境定然和那撒耶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不知道，茉莉与撒耶坦又是怎样的关系？该不会是撒耶坦把她锁起来的吧？ “撒耶坦你认得吗？他是个恶魔，带着金色的面具，白色头发，有这么高……” 加兰德比划半天，觉得自己也说不明白，只好作罢。而茉莉，对撒耶坦的名字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根本就不晓得的样子。 “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们会见到他，他是个阴险又狡猾的家伙。” 希林又望了一阵景致，突然他站起身，拉住茉莉的手问：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我那里更加热闹。有毛茸茸的小猴子，还有许多这种羽龙。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吧！” 茉莉的眼神和笑容已经在表明她的心意了。她站起身再次扑进少年怀里。 加兰德这才猛然注意到，茉莉比自己还高一头半！自己目光平视，只看得到她脖子上特殊的项圈。 “你真美。” 他拉着茉莉，一同骑上羽龙。 飞龙缓缓地起身，渐渐飞入高空。绿洲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线里。茉莉紧紧搂着少年的腰，全身都贴着他，脸颊也依偎在他肩膀上。 她的身体散发着幽香，就像茉莉花那样的气味。加兰德心里想着：“每次梦里来这个奇特的地方，都能看到她该多好！哪怕人生再苦，有了这样的梦境，真实与否都不那么重要……” 羽龙在广袤的高空急速飞行，气温骤降，二人都冷得发抖。也不知它究竟如何辨别的方向，一片混沌之中竟然找到了回家的路。 远远看到那片电闪雷鸣的积雨云，羽龙盘旋下降。灰色尘埃之中，环形山宛如一层水波。而那平顶的山峰又好似一滴水激起的水柱。 羽龙最终落在平台上。加兰德搀扶着茉莉下来。 二人来到平台的悬崖边，少年指着下面的山水说：“以后你定居在这里，这里什么都有。” “这里是我的家，以后也是你的家了。” 加兰德把每一处他发掘的景致都介绍给茉莉。 茉莉似乎对加兰德更加有兴趣，心不在焉地听着，一直粘着少年不肯放手。大概女孩子都这样吧？她饶有兴致地观赏，但会一直微笑并偷偷看着他。 等少年说完了，茉莉甚至搂着他想要亲吻。少年很是心动，却也担忧。 “你已经不是奴隶了。”他推开茉莉，尽力解释，“你不再是任何人或恶魔的奴隶，更不是我的奴隶，你自由了，明白吗？” 茉莉有点失望，甚至是沮丧。加兰德温柔地解释：“我们是朋友。你不需要讨好我，就可以永远生活在这里。即便你哪一天想离开也可以。我们的关系是平等的。” 茉莉茫然地点头。 加兰德又骑着羽龙带茉莉下去。下面绿草如茵，又有清水和野果，茉莉生活下去肯定不成问题。 “我一直想在这里搭一座房子。可是一动手，那条羽龙就给我捣蛋。” 二人坐在潭水边闲聊，加兰德望着天。 “这里气候宜人，但没有一间房子就觉得少了点什么。” 他有些累，闭上眼睛休息，最后侧身躺在草地上睡去。精神又离开了这番美梦。 第144章 急转直下 这一觉睡得很沉，大概过了非常久的时间，直到加兰德被两名凶悍的仆妇唤醒。 再看浴场，已经空荡荡没有一人，波斯猫不见了踪影。那些果盘、羽扇、精美的靠垫一类随身物品统统不见了。 看来贵妇们已经打道回府。仆妇带着他离开浴场，又给他套上黑布袋，扔回马车上。这次，二人也没有随行，就扔他自己回去了。 加兰德在路上偷偷摘下头套，往马车外面瞄了一眼。 原来这马车从城堡东边侧门出来，途径富裕的城区，绕过一些小路，最后回到角斗场门前。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一些商贩在街上走动。到了门前，门卫带着他又原路回到了办公室。负责人看到他油头粉面的样子，挖苦了一通，才给他解开铁链，又找了一身角斗士的衣服。 角斗场里偶尔会补充一些新人，都是些囚犯和外族奴隶之类的。城中居民十分热衷这项赛事，管理员忙得不可开交。 加兰德心想，如果昨夜领主夫人说的都是真的，领主老爷正在沉迷于女色，就难怪他为什么没有发动对荒原部族的战争了。 尽管城堡的装备精良、兵强马壮，但是总觉得这里的人都在玩乐，没有人真的关心城墙外的情况。他们更多的精力都在处理声色犬马的琐事。 这天下来，加兰德也终于跟上其他人的步伐，体能训练的时候不那么吃力。 “明天就是你的专场比赛了，你会代替被杀的祖恩。”早上训练的时候，麦昂格神情凝重地对加兰德说。 “是吗？”少年有些小小的激动。 “领主也会来观看。臭小子，你真有运气。我们这些人若不是到了决赛，领主根本连看也不会看的。” “呵呵……是吗……？”加兰德苦笑着。 他心想，被领主看有什么特别稀奇的么，领主不就是个老头么！不过领主会过来的原因，他自己已经很清楚了，还不是因为那两位贵妇人嘛！回想起那位胖妇人跟自己眉来眼去的光景，加兰德不禁傻笑起来。 “我可要好好表现，让她们快些把我买走。到时候就能脱离这片苦海了。” “好好珍惜吧！”麦昂格看到他一脸幸福的样子，脸色不太好看。 “嗯。那我的对手是谁，你知道吗？”加兰德顺口又问。 麦昂格脸上的神情越发沉闷，却没有讲任何话出来。 “你也不知道咯？”少年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自己说，“那等到比赛的那一天也就知道了吧！” 他倒也不担心。最近一段时间一直过得轻松，他的戒备心有些不足了，脑袋里面没什么危机感。 时间转眼就到。一直到加兰德再次踏上沙场的时候，他才明白当时为什么麦昂格的脸上那么严肃。看到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他差点就以为要接受另一番教诲。还是那副和蔼的面容，还是那个伟岸的身躯，这一战的对手，竟然就是麦昂格！ “队长，是你？” 加兰德大吃一惊。他好像头上被人泼了冷水一样，顿时全部的热情都熄火了。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与麦昂格同是角斗士选手，走向冠军的路上，总有一天要相遇！ 麦昂格是一个身材健美、目光犀利、头脑清醒，而且颇有见地的战士。无论他身上的哪一点，都足够加兰德崇敬。 如今这样冰冷地站在自己得面前，少年犹豫了：“我该像以往那样，绞尽脑汁地想一条诡计出来，活活耗死面前的队长吗……？要亲眼看着他丧失尊严、癫狂地走向死亡吗？” 他颤抖着走向兵器架，随手拿了一把大刀。 走到沙场中央，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少年清楚地听到欢呼声中夹杂着麦昂格的名字。他也知道在自己来之前，麦昂格与祖恩是人气最高的两名种子选手。 人群的欢呼声结束后，加兰德又听到主席台上，胖胖的那位贵妇梅丽莎夫人正热情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声音非常特别。 “麦昂格……”加兰德疑惑地望着眼前高大的对手。 “还记得你学到的那些教诲吗？”队长低沉地问，“怎么向观众展示你的力量之美？” 言罢队长率先示范，在沙场的中央高举剑盾大喊，他健硕的肌肉震颤着，散发出力量的美。 少年看了，也在心底默默叫好。比起麦昂格，自己真是愧叹不如。这份斗志与勇气，他根本就拿不出。在战场上，他不是躲就是逃，从来都靠花招取胜，不曾搏命过。 “来啊——！攻击我！”麦昂格敲着盾牌喊，“发挥你的潜力，给他们看看什么是爆发！” 观众们已经屏住呼吸、睁大眼睛，都恨不得自己也帮着出一份力。 加兰德举起武器发起冲击，麦昂格在斗志上更胜一筹，盾牌即是格挡也是武器，迅猛的攻击让少年无暇接应。 “哐、哐、哐——”加兰德的盾牌很快在重击之下出现了裂隙。 这也不奇怪，角斗士用的武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器，更类似表演的道具。 破损的盾牌加剧了观众的热情。麦昂格更加凶猛地进攻，不多时加兰德的盾牌被击打得粉碎。观众席顷刻之间沸腾起来。人们高呼着麦昂格的名字，有节奏地喊着：“冠军、冠军！” 队长没有讲任何话。弃了盾牌举着手上的剑冲上来。麦昂格的冲击，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令人惊叹。 二人又是一阵刀剑对抗，少年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最后差点栽倒。 人群跟随着麦昂格的进攻发出一阵阵的欢呼。 “站稳，冲上来！”队长教诲道，“观众需要的是观赏的比赛，看到双方全力以赴、奋勇相搏！” 听到长辈的殷切话语，加兰德又有了信心，他鼓足干劲继续，双方的对决引得场上掌声雷动。 突然“当”——地一声，加兰德手上的锈刀断了，残片飞出老远。观众席上屏息凝视，四下寂静。 “我尽了最大努力了，队长。”少年的脸上还写着轻率的仰慕，“这样的对决是不是很成功？” 麦昂格脸上的阴云散去，也面露喜色。 “很好。你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为你感到骄傲。”队长赞赏道。 “是吗？太好啦！那接下来呢？” 少年完全放松了警惕。正要继续说下去，突然觉得腹部一阵凉风。 “接下来——你可以去死了。” 低头一看，麦昂格的剑已经贯穿加兰德的腹部，剑格已经几乎碰到肚皮了。 少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就在刚才他以为遵从了队长的教诲，一定可以圆满完成比赛……现在他开始不停地问自己：“这样的一剑，我会死在这里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腹部被刺穿后还能活着的。 麦昂格凝视着加兰德。面露冰冷凶狠的颜色。少年心中一惊：素来对自己和蔼可亲的麦昂格，竟是这样得狠角色吗！ 少年跪在血泊中一动不动，麦昂格一把抽出沾满血的剑，兴奋地望着观众席，高呼道：“冠军！” 随后，他又高傲地绕场地一圈，向每一名观众展现自己的战果。 “你的最终目的，就是当冠军吗？”回想曾经与队长亲切交谈时的情景，还都历历在目。冠军只有一个，其余的人必须面对死亡。 恐惧和疑惑萦绕在心头。加兰德颤抖着再次低头，眼前的伤口绝不是幻觉。血不停冒出来，怎么捂着也没用。再看麦昂格，坚定的神情没有丝毫迟疑。 加兰德不敢再动，他怕撕扯自己的伤口会迅速带来死亡。他双手捂着冒血的腹部。忍受着伤口一丝丝的疼痛。 麦昂格抓着加兰德的头发，拎着他走到了领主面前。 “领主大人——！”他高喊着，手上沾满血的剑架到少年的脖子上。 这一幕，是向领主询问是否要当场杀死对手。比赛已然结束，观众的高喊逐渐平息，只剩下看领主的脸色。 主席台上几位贵妇人已经抹着眼泪、向领主哭诉了。她们都是为了看可爱的少年才专程跑来的。现在看到加兰德这样子，都不忍再看下去了。 梅丽莎夫人的哭声真的很夸张，又尖又细，听着刺耳。 “好姐姐！前天我还说要买了这个美少年的。就是钱凑得慢了一点，竟然就……呜呜呜，这样子还有的救吗？” 胖夫人哭着拉领主夫人奥罗拉的手，那位高贵的夫人黑着脸安慰：“上哪还找不到年轻漂亮的男孩子，别哭了，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旁优雅矜持的大小姐芙蕾莎举着绣花折扇挡着脸，抱怨道：“姨妈！你们带我来看的这是什么玩意啊！怎么还开膛破肚的！不行了，我看不下去了！让我回去！” 领主叹口气，这群女人叽叽喳喳的，他也烦不胜烦。不爱看拉到，领主一挥手，比赛不看了！带着女人们即刻离场。 这样的场面麦昂格始料未及。领主的肯定才是角斗士最高的荣誉。如此背弃，可谓莫大的耻辱了。 麦昂格扔下重伤的加兰德，失望地看着领主的背影。他还试图引起贵族们的注意，高喊着：“大人——请留步！大人！” 观众们也非常无情，看到胜利者遭到背弃，纷纷送来嘘声和挖苦。无情的嘲笑刺激着队长的自尊。观众的情绪，是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的。 力量、爆发这样的元素固然能激起他们的喜爱，但雪上加霜的恶意更能带来不小的快乐。 加兰德捂着伤口躺在沙场上。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他每动一下，伤口就会撕裂地疼。所以他一动也不敢动，喘气都轻轻地。 “我要死在这里了吗……”他反复地问着自己。因为过度地紧张，他觉得自己得意识一阵清醒、一阵模糊。他想尽办法保持自己得清醒。 不多时，两个人拿单架将他抬了下去。麦昂格就再没有出现在视线里。场上热烈的气氛渐渐离他远去。所有的是非荣辱都变得不重要了，少年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再多活一会。” 那二人先抬他去医务员那里。 “一剑贯穿了腹部，肠子都断在里面了。”医务员冷冷地说，“抬下去吧，不用治了。饭也不用吃了。” 这样的幽默感一点也不友好。两个人又抬着他去了离寝室很远的一处地方。就是那个黑洞洞的、所有伤员都会被抬去的地方。原来那里也有一些囚牢，里面许多人躺着。 一到了那个地方，加兰德就闻到扑鼻而来的恶臭。囚笼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伤员，他们身上的伤口溃烂发出了腐臭。 两个人找一块空着的地方把他扔下，便锁门离开了。 旁边一个呻吟的人，仔细一看，分外眼熟。 “蒂米迪？”没记错的话他被祖恩贯穿一枪，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了呢。这么多天了，他的伤口更加不乐观。 蒂米迪一点讲话的力气也没有，无奈地看看加兰德。 “那天急着进攻对手，还踩了你一脚，真是抱歉啊。”少年客套了一句。 “无妨。”他从牙缝里说出几个字，“你这是什么情况？” 加兰德给他看了看自己的伤口。 “嗯……”蒂米迪摇着头，说道，“没救了。你肚子里肠子肯定都断了。粪水流出来。即便现在还有一口气，过几天也就玩完了。” 加兰德不愿意听到这样的话。他不想死，就转过头去不理睬他。 蒂米迪叹口气，继续说：“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你看我这种没断气的，很快就被扔进去喂狮子。到时要被畜生活活咬死。你嘛，等到伤口感染，全身高烧，也就没有意识了，不会太痛苦的。” 说完蒂米迪继续躺着。这个囚笼里充满了这样死气沉沉的气氛。那些受伤的人都无精打采的。喂狮子的事情，加兰德之前也有所耳闻。如果是真的，难怪这些人看上去如此痛苦和迷茫。 躺在这个地方，只觉得身体非常累，但心情却很轻松。从前心中的很多包袱一下子远离了自己。 “如果生命就这样终结，那岂不是很多事情都变得不再重要了？那些亲人、朋友、荣辱胜负……？”他看看天花板，又闭上眼睛。 许多人的音容浮现在脑海，少年也开始思考一些奇怪的深奥问题，比如说：人有灵魂吗？死去的人都去哪了？ 部族里的人都相信人有灵魂，他们坚信祖先的灵魂回到祖先身边，担当保佑部族的重任。 “可是，部族的祖先会接纳我吗？连巫祝都不肯接纳我的贡品呢！再说，我又会诚心保佑他们的子孙吗？我手里还握着他们子嗣的人命呢！” 少年又想起父母，经历许多努力都不曾见到他们，恐怕以后也没机会了。 “父亲的族人，死后又会去哪？” 转而又想起阿赞。绝望的时候，加兰德终于愿意坦然承认对她的感情。与她一见钟情，第一眼就觉得这女孩直爽可爱。只可惜，没能抓住她，也没有能力给她幸福…… 那些好友也似乎轮番在脑子里问候。 最后，又想起了心中的那片净土，想到了美貌惊诧凡尘的茉莉。那里，是一个人最后的归宿吗？若能永远与茉莉相伴，这样的死亡也值得了。 “终于可以无忧无虑地睡一个好觉。不需要为该死的体能训练烦恼，也没有任何战役会打扰到自己……” 不知不觉地，他就失去了意识。 第145章 幻境 梦魇重重 加兰德一直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真的要死亡了，会不会就能永远留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了？永远和茉莉、羽龙、还有无数可爱的毛猴子一起生活…… 这样得想法始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他怀着这个想法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灰蒙蒙的天空，不禁咧嘴笑了。 可是他的笑容很快又收紧了。他感到了伤口撕扯的疼痛。伸手摸一摸肚子，他看到血还粘在上面。 长叹一口气，这才明白：“竟然我的伤口也会带来这里！我不能在这个世界里也这么躺着。这个神奇的地方，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 他攒足了力气，捂着伤口坐起身。光是这个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伤口外翻没有包扎，断裂的肠子清晰可见。加兰德有些害怕。他曾经见过敌人那样捂着肚子悲惨地死去。回想起来还觉得后背发麻。 “不行……我要想想办法……”他把上衣裹在腰上，紧紧固定伤口。这样不仅减少了一些对伤口的恐惧，也稍微有一丁点止痛的效果。 再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水草丰美的环形山。又是一片灰茫茫的天空和地面。路都没有的。 “奇怪，这次醒来的地方怎么不是那里了？还是又在环形山的附近？”加兰德试着打口哨。每次腹部用力，他都要忍受伤口的折磨。可是口哨吹响了许久，也不见羽龙的踪影。 这时候，他感到孤单、无助，而且非常非常的焦虑。他捂着伤口，担心会不会孤独地死在这里？不知不觉的，有眼泪从眼角滑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抹掉脸上的泪水，没有闲情哭，仍旧要想办法救自己。 他又强忍着疼痛试着迈开脚步。走了几步，看来自己还能动。只要迈步的时候屏住呼吸，就能忍一会疼痛。他就这样努力地往前面走…… 前面，也说不清是不是前面，没有阳光、没有任何参照物。眼前一片灰色，睁着眼睛也好像瞎了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自己特别的累，累到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再迈出一步的时候，就体力不支躺了下来。灰尘飞进喉咙，引起咳嗽。每咳一声伤口都跟着疼，可是又没法阻止自己吸入灰尘。 这么折腾了一阵，他耗尽了力气，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又是囚牢的天花板。他左右看看，那几个伤病的角斗士依旧在呻吟。而自己，手上的血有些凝固了。衣着的状态分明发生了改变，上衣脱下来裹在腰上，紧紧捂着伤口，还微微地涌出血来。 蒂米迪的样子近乎气绝，呼唤他已经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倒霉蛋最后一口气终于给他自己争气了。”一个腿断掉的人说，“他自己死了，不用去喂狮子活受罪了！” “你的伤口持续地感染，等到今天晚上的时候，你差不多就要发高烧了。”那家伙又说，“这不是坏事，你不要怕。等高烧以后，你的脑子也就糊涂了，就会忘记这些痛苦。” 这话，算是某种安慰吗？ “你最好再睡一会，睡着了也可以忘记痛苦。” 加兰德苦笑了一下。一边苦笑一边哭泣。刚刚昏过去的时候，他一刻也没有停止痛苦。 他又看了一会天花板。躺着不动，又要微弱地呼吸来减少疼痛……很快地，他又觉得自己意识模糊了。 再次睁开眼，又看见了灰蒙蒙的天空。 他完全没有搞懂“这里”究竟是怎么样一种世界，“这里”与“那里”又有着怎样的联系。有时候睡过去就会来“这里”。有时候又不能。 他稍微有了点力气，站起身来继续走。 慢慢地，他看到前面天空有一处奇怪的涡旋。那个形状跟自己环形山的积雨云不一样，看上去更加凶恶，云层中电光闪动，气流在激烈地运动。那个样子看着，肯定是下面有什么东西。 于是他就朝那里走。走了有多久呢，如果在现实世界里，肯定已经有一天时间了。走到近前，他才发现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坑。 说“巨大”可能都不足以来形容坑的大小。那个坑简直比自己那片水草丰美的环形山还要广阔，至少是环形山的一倍吧！ 天坑的里面是斜坡，均匀的尘埃倾斜下去，最终都流淌进中心一个漆黑的终点。 少年站在天坑边缘，脚下的尘埃微微地坍塌，就迅速地流淌下去，坠入无底深渊。 他心中一悸，甚是害怕。这样得无底天坑若是掉下去，还不晓得要跌入什么样的深渊里面呢！他本能地后退，再后退，然后转身往反方向走。 走了不远，他又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了许多人。都是一些从四面八方缓缓走来的人。他们的脸上满是迷茫。看到这些人，并没有让加兰德感到一丝一毫的安心，反而让他更加恐惧和无助。 那些人全都是士兵的模样，但是各有各的苦难。有的人浑身瘦得皮包骨头；有的人眼窝好似两个空洞；也有的人身上沾着血迹，走路跌跌撞撞。 再走几步，又是一群人走过来，每个人身上都带着致命的伤口。 “喂——！”加兰德试着喊了一声，与那些人交谈。但是并没有人理睬他。加兰德也不太喜欢看到那些人，他们的模样让他感到分外不安。 那些人不仅无视了加兰德的存在，似乎对于面前深不见底的天坑也没有恐惧的感觉。他们都陆续走到了天坑边缘，没有活力的眼睛死死盯着坑洞中心。 这时，一阵响彻天际的低沉声音从身后传来。那种奇怪的声音很难形容是什么动物或是某种自然现象的声音，它就是一种持续的、低沉的闷响。声波穿透心脏，全身的脏器都跟着一起震动。 天坑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不好……”加兰德隐约觉得这声音也是某种巨型生物发出来的。如此巨大低沉的声音，传播的方式与寻常的声音定然不同。虽然四周都能感受到振聋发聩的巨响，但声音真正的源头，很可能就在黑洞之中！ 他一边想拼尽全力逃离这里，却又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过头来看身后的天坑。 这个时候，天上的涡旋开始飞速旋转，天际的灰尘汇集在一处，盘旋着下降，形成一条龙卷风一直深入黑洞。天坑四周的灰尘也被卷起来，漫天的尘埃纷纷被吸入黑洞。 脚下的大地大幅度地震颤起来。震动由小到大，逐渐剧烈。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 伴随着震动达到最剧烈地程度，那低沉的声音也越发强烈，一直到震得耳畔都跟着嗡嗡作响。一股巨大的气流冲出天坑，如同火山爆发那样壮观。 弥散着尘埃的空气中，隐约露出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当然，“巨大”本身也不足以形容那黑影的大小。那黑影就跟天坑一样广阔。它向上喷涌着，直入天际。 这股气流，也夹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四周顿时笼罩在墨绿色的浓雾中。远处的人影变的模糊，只有隆隆的鸣响不绝于耳。 不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这并不是玩笑。”加兰德意识到那巨大身影的威胁，开始加速逃离这个区域。他忍着伤痛，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这个时候，越是心急，就越觉得双脚被缠住一样用不上力气。 那沉闷的声音又从云层上方传下来，四面八方无处不在。震得人心里发慌。 果然脚上没有力气了，不知怎么的就摔倒了。再想迈开腿，又觉得伤口以下都不听自己使唤了。他就双手用力往前面爬，然后试着扭动身体往前面滚。在这个当口，无论那黑洞里出来的是什么玩意，只要能离得足够远，就对了。 而汇聚在这里的那些人，全都没有任何逃离的意思。他们听到那阵声音之后，都变得安详，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加兰德穿过那些人群。人群的数量远超他的预想。有的几十人聚在一起，根本推不开只能绕过去。最后少年不得不从他们脚下的缝隙爬出去。 这时声音的角度有变化，什么东西朝云层下面来了！加兰德抬起头，眼前的一幕惊得他动也不敢动了。 那巨大的、擎天柱一样的巨兽，有一头从云层的另一端申了下来。看来这巨兽的身躯之长，无以计量。它的身躯犹如彩虹一般穿越云层，头弯下来。不，它不止一头，而是三个！加兰德看到视线的尽头，身后的远方，也有两个黑黑的影子垂下来。 而面前这头，弯下来的跨度，已经远远超过了少年逃离的距离。这时候逃得更远，反而距离怪物的嘴巴更近。 再仔细看怪物的头，那漆黑的脖子上，并没有任何生物头颅的样子。那脖子的尽头，就是一个圆形的嘴巴。无数的倒刺放射状地排列。那嘴巴也不像普通动物的嘴那样可以张合。那个嘴根本就是一个翻版的黑洞。 怪兽的身躯与天坑一般粗壮，身下来的嘴巴却是仅有两丈的直径。这怪物大概是三根锥子的形状……漆黑的外皮看上去富有弹性，犹如通天的巨型水蛭，非常恶心。 那圆形的嘴巴一伸一缩，四处嗅探。每当遇到一个迷茫的人，嘴巴就张开来，将那人整个吸进去。有的人完全没有任何反抗。有的人稍稍有些反抗的举动，但也逃不过巨兽的嘴巴，照样被吸进去。巨兽就这样不慌不忙，一个一个地吃人。 这么多的人，莫非只有加兰德在清醒地感受自己得恐惧？他四下望，看不到其他人有任何试图离开的迹象。而他，已经怕得浑身颤抖，连爬得力气也没有了。 “蒂米迪？”慌乱之际，加兰德竟然又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那不是角斗场的伙伴吗！莫非这里不是自己专属的幻境，其他人也会来？ 蒂米迪穿着角斗士的衣服，胸膛上是腐烂的伤口。他面无表情，平静地等待终结。 “蒂米迪——！小心啊！”无论如何呼喊，他还是无动于衷。加兰德冲上去拉住这位朋友，双手捧着他的脸大喊。蒂米迪茫然地看了少年一眼，他分明是有意识的！ 可是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嫌恶的神情。蒂米迪推开加兰德，径直走向巨兽呼唤的方向。加兰德亲眼看着他被巨兽吸食，身躯被无数利齿碾碎，化为一滩血肉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地方啊，我在做一场噩梦吗！”加兰德闭上眼睛，“我现在能睡吗？如果我睡下去，是不是可以逃离这里，回到囚笼了？” 渐渐地，巨兽吸食的范围在缩小。外围的人都被吃光，巨大得嘴开始贴近身躯寻找食物。加兰德跑不动，而且他知道，现在跑起来也只是往巨兽嘴里送肉。他在情急之下，突然想出一个点子，挖坑！ “把自己埋起来，就能隐藏住自己得味道。那怪兽没有眼睛，吃人应该是靠气味的。只要自己藏住气味，说不定就能躲过这一次。等怪兽缩回去了再逃走也不迟！”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开始原地在尘埃里刨坑。尘埃还算松散，挖一个浅坑不是问题。眼看着自己周围的人都陆续被吃掉。他翻滚进坑里，又开始掩埋自己。他用一只手把自己的脸也盖住，只留两个孔出气，然后那只手也迅速钻进尘埃。 巨嘴呼哧呼哧的声音已经临近自己了。加兰德连气都不敢用力喘。他试图睡过去。闭上眼睛，尽量忘记恐惧的感觉，然后对自己说：“放松、放松……我现在想要睡觉……” 巨嘴几乎已经嗅到到加兰德鼻孔下面了。那张嘴巴散发着恶臭，好像身体里积蓄着无数腐烂的玩意。 少年完全屏住呼吸。“我睡觉了、我睡觉了……”他飞速地暗示自己，恨不得立即就昏过去。 “成功了！”加兰德猛然吸气、伴随着伤口剧烈的疼痛睁开眼睛。再看周围，又是囚牢的天花板了。他长吁一口气，还有些惊魂未定。 此时的囚笼，已经是深夜。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点点月光从天花板的缝隙照进来。囚笼里寂静又压抑，还能听到有人在睡梦中呓语。 这样得环境令他感到痛苦难耐。可是如果再睡下去，他又担心会回到那片可怕地梦境里。他只好忍着疼痛、坚持着清醒。 果然被那个讨厌的家伙言中，加兰德慢慢感觉到自己在发烧。身上变得滚烫，脑子也不是那么清楚了。有种似醒非醒的感觉。 有一会，他感觉自己是躺在白色的小帐篷里，躺在娆娆的膝边。在微弱得油灯光亮下面，娆娆正在缝补衣服。娇娇也在自己身旁坐着，她还是小女孩的样子，正在玩几颗羊嘎拉哈。 这样得光景，怕是年少的时候才有的吧……恍惚之中，加兰德觉得自己回到了那个时候，好像后面的遭遇都不存在，他还和两个女孩安逸地生活在那片荒原上。 他一会又清醒过来，伤口的疼痛又浮现出来，也回想起后来经历了许多磨难，已经再也找不回她们二人了。 有一会儿，少年又迷糊了。他看见阿赞坐在自己身边，轻声呼唤自己得名字。梦里的阿赞还没有嫁人，是少女的打扮。她轻声地说，我的心上人就是你，我们在一起吧…… 不多时的美梦又很快结束，加兰德回想起来阿赞已经嫁给萨吉了…… 然后他一会又好像看见了萨吉，看见了扎卡力，他们都在喊着自己得名字。这些熟悉的人，即便是幻影，也带给他一丝温暖的感觉。 大概又睡了一会，只是浅浅地睡，并没有再回到幻境。 “小主人啊，我来看你了。这么久没有见了。”这熟悉的贱兮兮的声音，天底下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听到他的声音，加兰德也感到有那么一些怀念。毕竟他不是一个坏人，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算下来也好多了呢。 “哎呀，小主人，你怎么就这个样子了呢……”古温克哭着鼻子，“我去找点水来给你擦擦吧！” 加兰德一阵好笑，古温克这家伙在自己得梦里面怎么还那么猥琐。 他又醒了一会，囚牢外面有个人影走进来。那人手上提着一只水桶，另一只手拿着毛巾。 “小主人，你烧得厉害，快让我擦擦。”那个人就凑到囚牢边上，伸长手臂，把沾了水的毛巾放在他额头上。 过了一阵，那人又洗了一次毛巾。他还把加兰德的手臂、脖子都擦了一遍。清凉的水刺激着他的皮肤，他感到比刚才清醒得多了。 “古温克……？”加兰德不敢相信，古温克该不会是从梦里出来的吧！ “小主人啊，你醒啦！”古温克抹着眼泪，“我终于能再见你一面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加兰德轻声地发问。 “我来找你啊，小主人！”古温克知道他肯定会奇怪，就自己说起来： “你被卖掉之后，我听到两个看守的谈话，知道你被卖来角斗场。然后我就怂恿他们，把我也卖给角斗场，这样还能捞回一些损失。我上周就已经来到这里了。一直在这个又脏又臭的囚牢干活。” 说着说着，古温克的眼泪又下来了：“小主人，我今早才好不容易打听到你的下落，可是再一见面，你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们这是要诀别了么！” “哼！傻瓜。”加兰德轻微地摇头，翻了个白眼，“你竟然还让他们卖了你赚钱，太便宜他们了。” “哎，他们赚了钱是没错，可我这不是也找到你了嘛！”古温克倒是没觉得自己傻。 加兰德叹口气：“我真是没有你大度！我都恨不得那两个家伙没钱吃饭，活活饿死。” 古温克又洗了毛巾，帮少年擦了一遍身上。 “我这个样子，可能真的不行了。”加兰德看看肚子上的血迹，突然觉得心里一阵难过。“我们这次要诀别了。我刚刚在恍惚之中，已经看到身后的世界了。” 他的样子更像是在说胡话，古温克哪里会认真听。 “我还看到已经死亡的同伴了。原来人的生命是这样终结的……” 古温克沉默了许久。“我帮你把伤口也擦擦吧。”他说着又洗了洗毛巾。这家伙没有了往常那样嬉皮笑脸的样子，完全是垂头丧气的，像条老狗一样的。 加兰德本来有好多话要讲，可是现在又讲不出来。古温克轻轻擦干净伤口表面的血迹，然后又有一些血从伤口里面透出来。少年摆摆手，不让他擦了。 “你陪我呆一会吧。这个漆黑的地方我觉得好恐怖。” “嗯，好。小主人，我就呆在这里。” 有古温克在囚牢外面坐着，加兰德的恐惧感消减了许多。 “我们说点什么吧！我不能睡。那个巨大的水蛭会吃了我。”说出这几个字，古温克多半没有听清。 “小主人，你这么累，不睡一会吗？” “不行！”加兰德时而又清醒一阵，坐起身看看，言辞清晰，“和我说话！你还有什么唬弄人的段子都讲给我！这是最后一次了，再不讲以后没机会了。” “哎呀，小主人啊……”丑八怪叹口气，又抹抹眼泪，“你还记得我以前说，城里的女人，会用香喷喷的肥皂洗澡。洗完了还擦脂抹粉的，把脸蛋涂得白白嫩的，头上戴个花……” “切！又是这些陈词滥调。城里的女人，我亲自领教过了。你这些都是瞎掰，你自己根本没见过。” “那个……我自然是没亲眼见过咯。我这么丑，女人一见到我，撒腿就跑……”古温克有点惭愧，他从前吹嘘的那些玩意，小主人现在都不稀奇了。“小主人，你还是再歇歇，我去找个大夫吧……” 加兰德的确有些累了，又闭上眼睛。 第146章 幻境 无尽绝境 少年猛然一睁眼，面前竟又是那个巨大的嘴巴！这个嘴巴轻轻一动，就能把自己给吞下去！ “糟了，前面不小心睡着之后，又回到了原地！”少年焦急万分。 再睡？恐怕就来不及了……那个满是倒刺的大嘴巴正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寻找食物的味道。嘴巴不停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黑洞一样的口腔里，滴落着恶臭的残骸。 “还能动么？还能动么！”加兰德集中精力，移动自己得手脚。经过刚才在现实中的休息，他的手脚又恢复了一些。脚现在勉强能动，手也有些知觉。他翻个身，从地上又爬起来。然后手脚并用，朝着远离大嘴巴的方向用力。 大嘴巴就呼噜噜地跟在加兰德身后，不紧不慢。刚刚好在他身后，好像在嘲笑他似的。 少年一个劲往前爬。这时，天空中又传来巨响。原来远处的另外一只嘴巴也甩过来。巨嘴落在更远处的地上。紧接着，第三个嘴巴也凑过来。三张巨嘴把加兰德围在中心。 三个臭烘烘的锥形怪物全都面向他，它们不停发出奇怪的声音，如果要形容一下，就是轰隆隆的巨响通过管道传播以后，近似咕噜咕噜的声音。这些怪物像都在用喉咙深处的黑洞注视着他。 一见逃离的路都被怪物堵住了，加兰德感慨道：“要是那柄宝剑在手就好了……那可是我在这个世界里找到的唯一武器……” 话音刚落，突然天空中一道闪电劈下来，打在加兰德面前的灰尘里。再看闪电留下痕迹的位置，那柄弯折的剑深深插入灰烬。 “茉莉？你来了吗？”少年又惊又喜，爬到宝剑近前。而剑柄末端，依然连接着锁链，延伸到无限远的位置。 “天呐，这是什么剑，能飞这么远？自己飞来的？还是被茉莉扔过来的？” 诸多疑问无从解答。加兰德只觉得，大概宝剑的另一端仍旧连在茉莉的喉咙上。只是有幸自己握着剑柄，可以与巨兽一战。 “宝剑啊宝剑，究竟是你通晓人性，还是那美艳的恶魔茉莉小姐有广大的神通？” 加兰德握着剑柄。对折的剑刃像是一把钩子。他还苦笑一下，心想：“这里又没人，谁会来嘲笑兵器形状呢！” 又有了斗志，少年自言自语道：“既然宝剑前来陪伴，今天哪怕拼了半死的性命，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杀一只怪物的头来垫背！” 说罢，他强忍着伤痛站起身，挥起宝剑，戳中怪物的嘴巴。 那怪物的嘴巴那么大，宝剑的剑锋却只有一点点。锋利得剑刃刺破粗糙的皮肤，留下一个细小的伤口。对于那么大得怪物来说，这么一点小小的伤口，都不如蚊子叮的大！ 巨嘴微微颤抖了一下，可能是有那么一丁点疼？ 加兰德挥剑再刺，那嘴巴竟然还倒退着逃跑。少年忍着伤实在没有力气去追，只好原地举着剑等怪物主动回来进攻。 果然，身后那两个嘴巴也陆续凑过来。两个嘴都咧开来，露出里面无数的倒刺尖牙。他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巨嘴连刺两剑。最后一剑插得有些深，勾住怪物的皮肉。他双手握着剑柄不肯松手。那怪物扭着脖子，把加兰德连人带剑一块甩出老远。 少年重重摔在地上，伤口连带着脊背一起疼。他嘴唇都在颤抖。但是看到巨嘴毫发无伤的样子，心里还是气不过。 巨嘴又试探着碰触他，加兰德躺在地上，举着剑再刺。那嘴巴被刺得疼了就退回去一点，但是过一会又跟着气味凑过来，不胜其烦。 僵持的时候，又看到有混混僵僵的人走了过来。那人循着巨嘴的声音走过来，面朝着恐怖的嘴巴站着，脸上却是安详的笑容。巨嘴四周的肌肉蠕动着，恶臭的口水不停淌出来，那人也不知道恐惧。 加兰德咬着牙爬起来，趁着巨嘴专心吞咽的时候，往远处逃。身后那只嘴巴吞下人后，又缓缓地追来。嘴巴一张一合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你在嘲笑我么？”少年疑惑地转头过来，朝巨嘴叫嚷。那巨嘴也不急着吞他，就是慢慢地跟着。 “来，这次我们拼了！你认真点！”加兰德又举起剑，这次没有刺嘴边的肌肉，而是刺进嘴巴后面一点的地方，姑且算那里是脖子吧。果然，脖子这里的肌肉没那么坚硬，宝剑轻易地刺入，倒钩卡在里面了。 少年紧握着剑，跳起身骑上怪物的脖子。 怪物的反应略略有点慢，它意识到脖子上有异物之后，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开始剧烈地抖动脖子，左右摇摆猛力地甩。 加兰德双脚卡着怪物的鳞片，双手握紧宝剑，就是不下来。 怪物发疯一样地甩了一阵都没能成功。它持续地低吼着，想着办法。猛然间，怪物迅速地抬头。巨嘴带着加兰德直入云霄。上升的速度，远远超过想象，简直就是一瞬间，看到无数远处的景物从眼前闪过。 伴随着急速的上升，四周的温度骤降，空气变得极其稀薄。加兰德逐渐从骑着巨嘴的姿势，变成了手握剑柄挂在巨嘴的脖子上。他只觉得头晕，眼前一片昏花，嘴里的气息都在向外扩散，呼吸变得极其吃力。 只是心里还有一点念头不能松手…… 当然，也可能是双手都冻僵了确实松不开。 过了好久眼前才有些亮光。加兰德挣开眼睛，自己已经随着巨嘴来到云层之上。那片灰尘笼罩的天空，现在成了脚下的灰色大地。而且怪物如此之长，云层都已经距离脚下百丈有余，自己在更高的地方悬挂着。 云层上面，是无尽的蓝灰色天空，一枚巨大昏暗的白色太阳照耀着。 云层以外没有任何其他的生物或是景物了。无尽的纯色只剩静谧的绝美。 “这真是此生难得一见的美景。”加兰德不禁感叹道。 巨嘴发出响彻天际的长啸。不多时，更多的嘴巴竖起来，跃过云层探出头。然后，整个怪物又抖动着身体急速地下降。这次怪物抖动得更加剧烈。加兰德几乎是被反向拉着冲向大地。 大概冲到云层一下之后，伴随着巨兽的抖动，少年被甩了出去，落在距离天坑很远的地方。地上厚重的尘埃缓缓接住他。 他下落的速度太快，在尘埃上砸出一个深坑。上面的灰尘又塌下来埋住他，无数细小得颗粒冲进肺里，忍不住剧烈地咳嗽。 咳嗽牵扯着伤口，加兰德猛然坐起身——再看四周，又是囚牢里面了。 因为猛然坐起，伤口开始疼痛，血又淌出来。这个时候，他已经可以闻到伤口里面正在发臭。 天已经亮了。一个教官进来，嘀咕着：“这次拿谁喂狮子呢……诶，就是你吧！”他命人把话很多的那位带了出去。囚牢又寂静下来，他们都被带走，只剩加兰德一个。 “哟，你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 第147章 飞针走线 “撒耶坦……” 加兰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怀着惊喜和期待小心地转头，身后坐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苍白的面容，绝美又略带忧郁的神色。金丝白缎的华服，还有一直垂到地上的长发。 这样的故人重逢，让他觉得有些高兴。他积攒了许许多多话题，也热切地盼望着一位知己的朋友来缓解焦虑。 “你来看我了。”加兰德喜出望外，强忍着伤痛讲话。 “嗯。”撒耶坦低沉地应了一声。 “能再次见到你，我好高兴。”加兰德略带着一些苦笑。 “你可以救我吗？”少年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恶魔身上。“既然我在命运注定的时刻遇到你，一定有重要的原因还不能死。是你的话一定有办法救我。” 撒耶坦没有急着讲话。他撩开少年的上衣，若有所思地检查了伤口。 “你这样子也太不像话了，我帮你缝一下吧。” “缝？”加兰德不明白这是什么说法。 但是很快他就知道了。撒耶坦命令他坐起身，而后从袖口里拿出来针线盒，一声招呼都没打，就在就加兰德背后飞针走线起来。细针刺入皮肤，还有尖刺的疼痛。 “啊哦！”有时候刺得深了，加兰德忍不住喊出来。 只是皮肉上细小的缝合，也疼得少年大呼小叫了好一阵。虽说生死攸关的伤痛都挺过去了……可这不是一种疼法啊！ “忍着点。”恶魔不耐烦地说。 感觉撒耶坦里里外外缝了好几圈，最后才拍拍加兰德肩膀说，“嗯，背后缝好了。” “你别躺下，我再给你擦擦。” 不知什么时候，撒耶坦手上的针线收起来。他身后出现一张华丽的帘子，掀开来有个不大的小金盆放在木架子上。一切从虚无中变幻出来。但见盆里一点点清水，他手上还有块绣花的手帕。 撒耶坦又沾了水把少年背后的伤口擦了擦。金盆里地水很快变得浑浊。 撒耶坦一扬手，盆里的脏水倒空，不知为什么，又有清水出现在里面。来去之间，就像变戏法。而那些脏水很快渗入地面，地上只留下了一片血污。 又擦了擦，伤口基本干净了。 “嗯，你躺下吧。”撒耶坦说。 加兰德以为自己得救星来了，笑呵呵地躺下。 “嗯……”撒耶坦皱着眉头看他肚子上的伤口。他思考了一会，冷傲地说，“里面的肠子都断了，全都掏出来吧。” 加兰德瞪着眼睛不敢相信这话。天呐，肠子还能掏出来么！也没等他异议，撒耶坦的手上又出现了一把金色的小剪刀。这家伙可不客气，挥着剪刀就把刀口上下全都剪开，在少年肚子上开了一条长长地口子。 完全没有任何麻醉，少年的意识异常清醒。这几剪刀下来，他疼得面色苍白，嘴唇发抖，差点昏死过去。几分钟而已，加兰德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一点微弱得气息维持着生命。 撒耶坦看到他的样子竟然还小小地吃惊了一下。 “哟，我忘了，你挺疼的吧？给你个东西咬着吧！” 然后他又不知怎么变出一个玩意来放在加兰德嘴边。 那玩意竟然是一只砍断的人手。这样的幽默感，真不愧是来自地狱的恶魔。加兰德一阵恶心，撇过脸去。他现在连咬牙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就这样吧。恶魔便将断手扔去远处。 撒耶坦伸手到伤口里面掏了一通，加兰德躺着也看得不是很清楚。那样的感觉怪怪的，也说不上是疼还是什么。反正就随便他怎么捣鼓吧。撒耶坦做事倒是蛮有条理的，地上铺了一块华美的缎子，一截一截的场子摆着，他又拿小盆里地水把腹腔里面都洗干净。 然后就像娆娆缝衣服那个样子似的，坐在地上，仔细地缝好一截一截洗干净的肠子。那家伙还颇为得意，举着一截肠子给加兰德看，笑着问：“我这手艺怎么样？” 肠子之间用金色的丝线连接着，针线紧密，好像绣花一样漂亮。 “比我自己缝的好。”加兰德轻声说，气息都没有经过喉咙。但是他心里想着，“作为男人来讲缝成这样算不错了吧……比着娆娆还差点。” 他都忘了撒耶坦能听见一个人的心声。撒耶坦把脸一板，瞪着眼睛说：“小王八蛋，等我缝好你的尸体，就拿你做个标本，放在我宫殿的大门口摆着。” 加兰德反问：“你不是来救我的么？” “救你？！”撒耶坦发出哼哼哈哈的怪笑，“真是天大的笑话！人固有一死，我闲的没事救你做什么？”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不是说了在缝你么。”撒耶坦耷拉着眼皮继续缝肠子。 加兰德不相信他的话，他觉得这些肯定就是撒耶坦生气了在骗自己。 “你是来救我的，不然为什么你只出现在我的面前呢？” 撒耶坦不答话。 加兰德继续说：“就算你现在没有在救我，你也肯定有什么办法能救我。” 撒耶坦低着眼睛轻声说：“办法我确实有，只不过料想你也不会接受的，所以懒得和你讲。” 加兰德心想：“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吗……？”他没有说出口，撒耶坦也没有继续说话，就是专心地缝线。 过了好久，肠子一截一截地缝好，又塞回腹腔。撒耶坦又专心地一层层缝好皮肉。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完全没有流逝过。 “嗯，终于完工了。”撒耶坦摊开手臂，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 “我真是心灵手巧的恶魔。”他自我陶醉地感叹道。 待他发现加兰德还在那里一脸迷茫地躺着，就解释说：“我这个恶魔呢，有点洁癖。我喜欢保持灵魂的干净整洁。这样你死后的灵魂就不会拖着肠子肚子的，非常好看了。” “所以你的手术并不能救我的命吗？” “当然不能了。只是死得好看罢了。” “哦，对了，你不要再吃任何东西了哦！”撒耶坦收起所有的工具，准备要离开了，还嘱咐说，“我缝合的内脏也有洁癖，不喜欢人类的饭食。反正都要死了，还吃什么嘛！我走了噢。” “你等等！”加兰德拼命喊住他。 “怎么了？” “你说的、能救我的办法是什么？”少年绝望地看着恶魔，他还不想就这样死掉。他心里总在想，恶魔都出现了，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的。无论什么代价，自己都愿意承受。 “代价，是不需要你承受的，小傻瓜。”撒耶坦俯下身，在加兰德耳边说，“八百万人牲，换一条你的命，怎么样？” “人牲是什么意思？” “杀人祭祀啊。灵魂是恶魔的食物，你把食物献给我，换你一副永生不死的皮囊，好不好？” 第148章 言非所衷 加兰德疑惑不解，撒耶坦早就笑着消失了。恶魔离开后，少年从寂静中清醒过来，又身处恶臭的囚牢，听到远处伤病员哀嚎的声音。 “八百万……那是多少啊？” 加兰德本来数学也不是特别好，生活中从未遇到过的数目，根本不晓得如何用语言表述。 “恶魔曾经说过，万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再加一。八百个万，又是多少？合算成日月，又要多少年？” “真是可笑啊，哪怕我每天都为恶魔杀一个人，用多少年，也杀不了那么多人啊！撒耶坦这家伙到底在想什么！” “……难怪他说，我不会接受。”加兰德自言自语道，“就为了我自己多活一会，要害死那么多人……为虎作伥，替恶魔杀人，那我岂不成为坏人了么……” 他抬头看看天花板，只觉得自己又疼又累，闭上眼，又昏睡过去。 下午的时候，古温克又凑过来看望他。加兰德勉强地坐起来。他现在除了疼之外，也说不出其他的异样。其实想想，反正身上都缝在一起了，又没指望活下去的话，稍微动弹动弹也没关系的吧！这么一想，就觉得全身都轻松了。 “古温克，我有事情想问你。”加兰德很认真地望着古温克，“很重要的事情，希望你也认真回答我。” 古温克那张老脸，虽然亲切了许多，但丑还是丑的。歪斜的五官，黑洞洞的小眼睛，烂掉的鼻子，蛤蟆嘴巴，一口烂牙，耳朵都一高一低。每看一次都要奇怪天底下怎么可能有人一口气把所有丑的部分全都长在自己身上。 “怎么啦？” “等我死掉了，你会怎么办？也留在这里等死吗？”加兰德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古温克有些为难，“小主人，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嘛，想这个干嘛？万一你活着了呢？” 加兰德摇摇头，“我伤得很重。麦昂格一剑贯穿了我的肚子，这样的伤口没救了。但是有些事情我一定要知道。你快点告诉我。” “我没有想过啊，小主人。我也不知道。” “那你现在想，然后告诉我。” 古温克很扭捏地摇头，“我不知道。小主人，我不会想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一辈子都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加兰德叹口气：“走一步算一步，也就是说即便我不在了，你也还是会想办法活着吧……” 古温克没有反驳。那就是默认吧。虽然主人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但是性命对他而言一样重要。 “古温克，”加兰德身子靠着囚牢的栏杆，他没有力气一直坐着，“那我问一个关于现在的问题好不好？” 尽管古温克还是一脸懵圈，加兰德瞪着眼睛问他：“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我已经是阶下囚了，在你眼里我为什么还是小主人？” “这个问题挺简单的。”古温克笑嘻嘻地回答，“不过我也没有特别想过为什么。” “那你现在想！”加兰德命令道。 “诶呀，这个……”古温克很为难地说，“我就是看到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嘛，总是想着我们是一家人。嘿嘿嘿，有家人在这世上，不是件好事嘛。” 加兰德听了这话，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觉得生气。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生气。可能发烧、还有伤口的疼痛会影响他的情绪吧。 “你觉得我们是一家人，是因为我对你很好，不是吗？因为我性格温顺、不喜欢争执，也从来不打骂你。”加兰德瞪大了眼睛，一把抓着古温克的衣服，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怒气冲冲地问，“可是如果我对你也不好呢？如果我也打你、骂你，像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把最脏最累的活都扔给你，最后还把你卖了，你还会这么喜欢我吗？” “小主人，你冷静一点。”古温克连连安慰，“你伤得那么重，需要休息。” “那么你告诉我，就一件简单的事情：如果我要杀了你，才能治好我的伤，那你肯让我杀吗？”加兰德厉声质问，古温克大吃一惊，并没有马上回答。加兰德甩开手，喝道：“走吧，不用你来看我。” 古温克灰溜溜地逃走。加兰德很累，心情也跌入谷底。他又闭上眼睛躺下，心里想着，“八百万人牲，说得像笑话一样。我去哪里能杀那么多人啊……就是杀牛羊，这辈子也没杀过那么多啊！” 下午的时候，囚笼里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气氛。加兰德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一直待到傍晚。 天黑以后，竟然又看到古温克又屁颠屁颠地跑来了。 “你还回来干嘛？”加兰德板着脸问他。 “诶嘿嘿，小主人啊，你问的问题我终于想出答案了，现在来告诉你。”古温克笑嘻嘻地说，“杀了我要是真的能救你，我觉得也挺划算的呢。你看我就是个奴隶，长这么丑，活着也没啥意思。要是我能把你救了，对于我们两个来说，还是赚了。你觉得是吧？” 加兰德翻着白眼看他。 “不过啊，小主人你可问清楚哦，把我杀了到底能不能真的救你。万一不能的话，那我们就亏了。” 本来加兰德在生气的，噗嗤一下被这家伙逗笑了。 “我是认真的！”他倒来劲了，竟然还煞有介事地说，“最后我也死了，你也死了，不就成了一起殉葬啦！” 加兰德捂着肚子，他用力笑伤口就疼，所以只能憋着笑：“古温克，你这个家伙！你是真的白痴么！” “小主人，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在试探我吗？”古温克被弄糊涂了。 “算了。杀了你一个，也不够救我的。我早上心情不好，纯粹是那你撒气。请原谅我吧。”加兰德不生气了，他手一摊，无奈地说，“但是，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哎哟，你怎么还有问题啊！”古温克苦着脸，“饶了我吧，我笨得很，真的不知道啊！” 加兰德听了就假装生气，古温克怕了，连忙洗耳恭听。 “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我……”加兰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来描述此刻的心情，“如果我还有办法活下去，我应该继续活着吗？” “小主人啊，你问的这个不是废话嘛。”古温克咧着嘴笑，“这个问题真简单，既然还有办法活下去，那当然要活着啊！不然不是傻嘛！” “说的也是。这么简单的问题。” “可是如果，继续活下去，却需要牺牲别人的性命呢？那还应该吗？” “这个嘛……”丑八怪抓抓脑袋，“管他呢！先活着再说呗。” 第149章 幻境 倾盆暴雨 慢慢地进入深夜，加兰德又一次睡着、又一次从梦中惊醒。这次，他醒在环形山里面，脚下是绿油油的草地。毛猴们叽叽喳喳地跑来跑去。 再看身体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一条狭长的缝线。虽然还有些疼，但不妨碍活动。他把衣服穿好。 “已经死去的人，怎么还能怕疼呢？嘿嘿。”少年这样安慰自己，开心地在这片草地上溜达。 “茉莉——！你在哪？” 加兰德迫切地想见一见那女孩，就喊她的名字。一用力，伤口又疼了好一阵。没办法，不能大声喊，只好一边走一边找。他又试着打唿哨，呼叫羽龙。 过了一阵，羽龙落下来。他爬上龙的脖子，对它说：“走，我们去找找看茉莉。” 羽龙带着他低空盘旋在环形山内部，大概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少年看到女孩的倩影在灌木丛里闪动。 “在那里！”他指挥羽龙落下去。 “茉莉——！”加兰德跳下来，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女孩身后。 “嘿嘿。”少年急了就不太会讲话。女孩始终背对着他，但加兰德觉得非常开心。 “我又来找你了！我……我可能就快要死了，我是说在人类的世界里就快要死了。但这里是身后世界，不是吗？我死了以后就永远留在这里陪你了。” 越说越高兴。加兰德这时就会想起自己的娇娇和娆娆。 “我在这里重新开始，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女孩冷漠地转回头。 “！”加兰德大吃一惊，吓得急急忙忙地往后躲闪。 “茉莉……你是茉莉吗……？” 女孩的样子很奇怪。她分明就是茉莉，通身琳琅的钱币和宝石，脖子上连着一丈有余的锁链，远远地连着那柄宝剑。 “你把面具摘了？”加兰德慌张地说，“你们恶魔平时都不摘面具，不是嘛……” 她的容貌，可谓凄厉而且恐怖。和身体其余各处柔美的姿态不同，撩开的面具下面，是一张血淋淋的脸，没有脸皮，只有白骨挂着血肉。长而锋利的尖牙，略微张开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这是你真实的样貌……” 茉莉手上捧着食物的残骸。原来她在进食，难怪将面具摘了。地上都是人脸果子的残骸，还能看到一两块毛猴的碎片。 “天呐，你……你把毛猴也吃了？它们那么可爱，你竟然……” 她眨着贪婪的眼睛，悄悄观察加兰德的神情。既然加兰德不开心，她就放下手里的食物，乖乖坐好。当意识到加兰德并不喜欢自己的容貌之后，她变得忧伤，默默低下头，将面具重新遮好。 那些华丽的链子重新遮盖她每一寸肌肤，只露出一双明媚的眼睛。丝毫看不出方才恐怖的样子。 “哎！这么下去，环形山里的毛猴们要恨死我了。我竟然带了个天敌回来……” 茉莉又伸出手把毛猴的碎片递给加兰德。 “给我？你还让我也吃？” 茉莉连连点头。还做出非常好吃的手势。加兰德皱着眉头，眼前这毛猴已经死了。它们的身体像个毛核桃壳一样，扔掉了壳，里面一团血肉。 “也罢，就尝一口吧！” 他小心地咬了一口，这味道……竟然格外香甜！类似于某种可口的水果。加兰德大吃一惊，随后一阵愧疚涌上心头——这毛猴还真好吃，他忍不住又吃了一口。 想到毛猴本来都是自己的朋友，不应该拿它们当做食物才对。加兰德忍住口水把毛猴碎片放下。远处的毛猴都在观望他的举动，看到少年不吃了才松一口气。 他坐在茉莉身边呆了一会。 “以后我再也不用回去。就算你是样貌恐怖的恶魔，我也不得不和你生活在一起了。” 正在躺着发呆的时候，加兰德突然发现头顶的云层开始急速流动，四面八方的云向中心的雷暴云汇集。那团雷暴云旋转着，越积越大。云团升腾翻滚，变化莫测。 雷电在云团中不停闪烁，轰隆隆的雷声振聋发聩。不断变大的云团开始吞噬环形山中央的山峰，雷电慢慢笼罩了整个环形山。 再看四周，已经黑压压一片，飞沙走石，电闪雷鸣。偶尔有飞龙穿梭在狂风之中。羽龙火流星张开翅膀，顺着狂风起飞，消失在混沌之中。 草地上的毛猴们唧唧地奔走，成群结队钻进龙骨房子里。 “有危险，快走！我们也去龙骨房里！”加兰德一见不妙，站起身拉着茉莉的手，跟着毛猴一起往房子里跑。 大家刚刚钻进房子，突然又一阵狂风，竟然掀开房子。龙骨整个翻过来，无数藤蔓连同龙骨一起随着狂风滚动。毛猴们一个个被风吹起来，尖叫着消失。加兰德抓着茉莉一起趴下。 四周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黑漆漆一片。尘埃不断吹进加兰德的眼睛和嘴巴里，他连睁眼跟呼吸都变得困难。这会儿只知道自己还拉着茉莉的手，剩下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趴在地上，尽量低着头。四周除了毛猴唧唧的声音，就是呼啸的风声和雷电的轰鸣。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道巨型闪电照亮整个天空，闭着眼睛都躲不开那道强烈的光芒。 紧接着，一声响彻山谷的巨大雷鸣，像是巨大的爆炸，气流从天上倾斜而下重重压在加兰德身上。 雷声过后，雨水落下来。倾盆大雨，落下来的并不是清水，而是泥浆。加兰德不停擦拭脸上的泥浆，新的泥浆又不停落下。他只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几乎要淹没在泥浆里。 脚下的泥浆逐渐升高，他不得不做起来。耳畔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再去摸索四周，他就发现已经找不到茉莉了。 “茉莉——！”他一张口，泥浆就冲进嘴里，连话也喊不出来。 没办法，他只好摸索四周。然而也不知道爬了多远，加兰德彻底迷失在混沌的泥浆之中。恐惧和绝望笼罩着他。因为想不出一点办法，他只好寄希望于再次醒来。 脚下的泥潭已经没过膝盖，行动变得更加吃了。 “这个地方要毁了吗？”加兰德开始担心起另一个问题。 “我本来就要死掉了，一心想着死在这个地方比角斗场的囚牢更好一些……可是这里为什么也崩塌了？”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他真的不想就这么死掉。只要还有任何一线生机，就要想办法才对。 环形山内部，还有许多高地。无论是外侧的山脊，还是中央的山峰，只要能够爬过去，都可以暂时避难。虽然现在一片茫然没有方向，但是这一片地方是圆形的，无论朝哪里走，只要一直走下去，总能到边缘。 加兰德打定了主意开始前进。 漫漫长路，无边无际。他缓慢地向前走。泥浆越来越深，后来变得齐腰深了，走一步都倍感吃力。 也不知道自己在黑夜里摸索了多久，总觉得有一天一夜那么久。走到自己连最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真的想放弃了。这时候手边摸到一块龙骨。大概是被狂风吹碎的房子。他抱着龙骨，脑袋也靠过去。 伤口在劳累之后，更加剧烈地疼痛。他想着，只在龙骨边休息一会。可是片刻喘息之后，又失去了意识。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加兰德仍旧躺在囚牢的地上。也不知道应该庆幸还是难过。他全身都在发烧，头疼得厉害，眼睛也看不大清楚。 但是他看到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坐在自己身边。 “撒耶坦……救救我……” 认识这样一个恶魔，究竟算不算幸运？终于到了屈服的时候吗？ 第150章 永夜契约 其一 仪式 “你醒了？”恶魔温柔又略带笑意的问候，总觉得有钢针藏在背后。 “嗯……”那个世界的疲劳仍旧缠着加兰德的身体。他非常的虚弱。 “救我……”少年绝望地看着恶魔，“我不想死。” 撒耶坦面无表情地问：“凭什么？” “求求你……”加兰德觉得自己的意识又开始模糊了。 放任自己昏睡过去，他又要回到那个世界。那里没有宁静，只有在泥潭里无尽地挣扎。时间仿佛不会在那个世界流逝。加兰德只觉得自己被困在幽暗中数日，或者几年。无穷无尽的绝望。 可是又为什么，旁人的死亡只有一瞬间，自己却要煎熬如此之久。 “加兰德，或者希林洛斯，或者以后你改的什么鬼名字……”撒耶坦轻轻拢着少年的头发，指尖擦拭他额头上的汗珠，“你去到那个世界里游玩了？” “那里是你们恶魔生活的世界？” 恶魔默认了。 “不是因为你我才去的吗？” 恶魔又摇头。 “你是个特殊的小家伙。也许与我的现身有关，但你是自己去的。你凭借自己的能力回应了召唤，以倒影的形式现身于地狱。” “……” “只不过换做我的话，不会那么着急。我本来打算再慢慢等一等，直到你的身心完全成熟。” 加兰德没有完全听懂恶魔的话。他也没有足够的心思去想。痛苦撕扯着他的精神。 “救我……”泪水从眼角滑下来，加兰德没有更多的力气动弹，这句话是他唯一的心声。 “我不想就这样离开，我的人生根本没有开始……”少年时而悔恨为难之际没有更勇敢一点，时而叹息快乐的时候没有更珍惜一点。如果人生只有这么短，他宁可睡觉的时光都舍弃掉。 恶魔不做声。 “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我不想就这么走向尽头。” 恶魔凑到加兰德耳边轻轻说，“告诉你一个秘密——” “活着，或者死了，无论在哪一个世界里，都不是解脱。” 少年不解其意。 “在世上本来也没有什么解脱，或者救赎。只有无尽的苦难。” 这话听起来不无道理，可也什么都没说一样，是一句有道理的废话。加兰德只是祈求能够得救。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特殊啊，小家伙。”恶魔神游天外讲起往事，“你有一个特别的祖先。血液里流淌着他的一部分，虽然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但是你是最后一个了。” “祖先……我父亲的祖先吗？” “嗯。”恶魔轻轻点头。 “我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你能告诉我吗？” “不能。”恶魔俏皮地拒绝。 “……” 加兰德等着恶魔确切的回答，恶魔却不紧不慢，讲起了废话。 “这是一个复杂的交易，照道理来讲呢，我应该先和你讲完所有的负面条款，在你意识清醒、能够完全分辨是非的时候做出决定。”撒耶坦微笑着冷嘲热讽，“不过你好像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撒耶坦说完，就从怀里取出一卷皮纸，还笑着拿纸卷敲敲加兰德的额头。 “这是救我的办法？” “我就跟你简单地讲一下怎么回事吧。”撒耶坦打开皮纸，并没有宣读，而是自己看了一遍。恶魔皱着眉头读了一会小字，却又觉得内容太过繁复。于是放下皮纸口头描述。 “不是和你说过嘛，灵魂是我们恶魔的食物。当然，我指的是人类的灵魂，猴子猩猩这些玩意，我不吃的哦。” 他继续自说自话。 “嗯，因为我是高等恶魔，动物的灵魂太没有营养了。我只吃人类的灵魂。” “然后嘛，你就是……我看看怎么说的，哦，恶魔的代理人。代理人，懂哇？”撒耶坦还专门解释了一下，“你行走在人间，寻找人类的灵魂，将选中的灵魂献祭给恶魔，就是我。” “反正上面是这么写的……”撒耶坦一脸无所谓，一甩手羊皮纸消失不见，“其实满地都是人，也无所谓找不找。反正献上来就是了。” “作为酬劳，恶魔提供皮囊。这个很重要，这是救你性命的办法。” “嗯，‘皮囊’这个词我解释一下。”撒耶坦的样子很随意，说的却是性命攸关的话语。有时候他讲得太快，加兰德根本听不清。 “皮囊，这个嘛，就是所谓的容器，用你们的话，一般就是叫做肉体或者身躯。简单地说就是你这个人嘛。”恶魔拍拍少年的胸口，“你是我的代理人，需要辛辛苦苦地在人世间奔波，我当然要提供一副好皮囊给你咯。” “这一幅永生不死的皮囊，就是凡人所爱之物。许多人向往同恶魔做交易，都是为了这个。但他们他们不配。” 撒耶坦抿一抿嘴唇，又说，“因为交易嘛，得到了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也会失去同等珍贵的事物，这个没有办法的。凡人的性命根本不值这个价，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来签这么一份契约。” “而你，”撒耶坦又捏捏加兰德的脸蛋，加兰德几乎要昏睡过去了，迷糊地被恶魔唤醒。撒耶坦说的话，他也听得不甚真切。当然，以他现在的状态，也不是特别关心。 “因为血脉的关系，肉身的质地非常不错，能够随意穿梭地界。代理人的工作机会难得，不容错过噢。” “撒耶坦，”加兰德脑子迷糊，说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怎么说？”撒耶坦低下头，凑到加兰德的耳边问。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也会去那个地方，被怪物吞食……” “哦，这个啊！”撒耶坦坐起身，大声地说，“不会的。你的灵魂被我标记过的，它没有胆子吃。而我会收集你的灵魂，摆设在我的宫殿里。你就永生永世徘徊在无尽绝境，永远在泥浆和狂风暴雨里面挣扎，永远没有尽头。” 加兰德苦笑了一声：“讲了半天，原来我没的选啊……” “怎么能说没的选？”撒耶坦不以为然，“永生永世在泥浆里挣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啊。有的人就是喜欢冒险。” 加兰德摇摇头：“我下定决心了，让我活下去吧。” “活下去，就是选择做代理人咯。”撒耶坦又拿出羊皮纸，“契约需要签字。嗯，你也没力气了，我帮你写了吧。” 他另一只手又从袖口取出一只鹅毛笔来，在皮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一边写一边嘀咕着：“甲方，恶魔——撒耶坦；乙方，人类——希林洛斯·白狼崽子·加兰德。”写完了自己又欣赏一番。 “哦，还要按手印！”恶魔二话不说，捏着加兰德的手指，一把锋利的裁信刀凭空唤出，在少年指尖划破按了手印。 加兰德并没有看清皮纸上的内容，他因为高烧，眼前只能看见些影子。 “好了，契约成立，恭喜恭喜。”撒耶坦笑呵呵地收起皮纸和笔，就要起身离开。 “等等……”加兰德喊住他，他都没有力气坐起来，用尽全力也只有手指还能动一动，用责怪的口气说，“救我！”撒耶坦只顾着签合约，从刚才到现在，都没有提到究竟怎么救他的性命。 “哎哟，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快要死掉了。”撒耶坦又笑嘻嘻地坐下，打量一番加兰德。 “救我。求你了……” “嗯，我知道。通过交易，代理人获得皮囊。现在就给你。” 第151章 永夜契约 其二 条款 “恶魔的血能够改造人类的体质，”说着，撒耶坦优雅地挽起起一边的袖口，雪白的手腕露出来。另一只手捏着那柄锋利的裁信刀，“能够让你的皮囊处于一种脱离现世的状态，从而摆脱生老病死的烦恼。” 伴随着他狠狠一划，手腕上出现一条两寸长的深口，殷红色的血汩汩淌出。 “所以你要……喝我的血。来，张嘴，就这么喝吧。“ 他把淌着血的手腕放在加兰德唇边。 加兰德在恍惚中微微张开嘴，对他来说，心理上更像是在喝药，所以也没有特别排斥的感觉。倒是恶魔血液的味道，非常有趣，很香甜，像某种水果汁一样可口。 “味道不错吧。”撒耶坦读到了他的心声，在一边得意地说，“我可是高级恶魔。我的血很高档的，你这辈子就喝这一次吧！” 加兰德抬起眼睛看看他。血不停涌进自己嘴里，也不知道要喝多少，撒耶坦的手一直放在他嘴边，他就一直喝。因为味道太美妙，他忍不住吮吸伤口。 “这个剂量嘛……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撒耶坦这个家伙讲话，真是让人放心不下，“诶，你喝了这么多之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嘛？” 加兰德眼睛一翻，说实话，感觉挺好喝的。至于具体的变化，没感觉到。倒是心里面觉得有救了，精神为之一振，状态好了很多。 “嗯……也是……我已经几千年都没有找到过代理人，自己都有些不记得了……”撒耶坦歪着脑袋想了想，也没有想起来什么。 “嗯，先喝这么多吧！”他突然收回手腕，“我觉得有些疼了。” 伤口还在流血，他又像变魔术一样从一边袖口取出一块手帕，擦拭了自己的伤口。恶魔的伤口轻易愈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你先试试吧，不行的话再加大剂量。” 加兰德躺着，依旧没有力气动弹，伤口的疼痛转眼又涌上心头。 “这样就结束了？不需要增加点仪式感吗？撒耶坦这样没头没脑的做法，真的会有效果么？” 一连串疑问还萦绕在脑子里，恶魔却说起了别的事情。 “人类喝下恶魔的血之后，有一定几率会成为不死之身。至于喝多少并没有确切的说法，也不是谁都能转换。不过你很特别，你的话一定会成功的。” “所谓不死的肉身，不会衰老、不会感染疾病，肌肉能够不断再生。但是受伤后仍旧会疼痛，程度与普通人一致；恢复伤口的速度也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对凡人致命的伤对于你不再构成威胁，包括但不限于刺穿胸腹、大量失血甚至肢体断裂，但是恢复的时间比较长，痛苦是等同的。” “要注意，失去某些重要器官，例如内脏被挖取、残肢丢失，躯体不可能再生一个，万不得已只能再移植合适的替代品。我可以为你缝合其他身体上的零件，但你可能不会喜欢这样。要想保持原装躯体的完整，你最好还是爱护自己。” “否则一直积累小伤，千百年下来也会变得很恐怖。” 说得很长远，希林暂时还顾及不到那么多。 “哦，对了，附加条款你了解一下哦。”撒耶坦又一本正经地说起来。 “成为代理人之后，与人类建立的一切旧契约都失效，也不允许建立新的契约。人类所谓的君臣父子、夫妻兄弟，全都无效。礼义纲常，不再是约束你的道德。懂嘛？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跟任何世人都没有关系。诶，你娶过老婆嘛？” 恶魔问了一句废话，他好像对加兰德过往的事情无所不知。可能纯粹是找茬挖苦吧！ 加兰德摇摇头，眼前浮现了阿赞的笑颜。 “……本来也跟她没有可能的，现在又在惋惜什么……” “那也好办，从来都没有也无所谓失去。你看你，没爹没妈的，孑然一身多方便！” 撒耶坦又望着天想了想，“哦，对了，金钱的交易也是禁止的。这个比较重要一点。代理人不可以再和人类买卖任何物品，也不可以碰触金钱。像纯金的金币一类的玩意，你都要离得远一点。比刀剑还危险。” “嗯，契约签订之后，不能再进食人间的食物了。原话是这么说的——”撒耶坦又想起来一句，“一切入口的食物都将化为灰烬与尘埃。” 他满怀着怜悯的神情低头看看加兰德。 “偷吃也不行。吸血鬼与恶魔之间的契约属于自律契约，就是所谓的‘诅咒’，不需要我亲自监督。” “就是说饭不能再吃了吗？”加兰德问。 “对的。硬是要吃的话，也可以，只是味道不太好。偷吃人类的食物，也只能品尝到灰烬与尘埃的味道。” “哦，那我以后再也不用吃东西了……”想想还有点小小的忧伤。 “相应的，有一样东西必须要吃的。”撒耶坦又补充道，“说得更确切一点，要喝的。” “什么意思……？” 没等加兰德问出口，撒耶坦就迫不及待说出那个字：“血。” “你必须要喝新鲜的、人类的血，才能维持皮囊正常的行为。这是契约成立后，我们互相遵守的条款。” 撒耶坦抿着嘴巴看看加兰德，好像对方完全没有明白自己说的话，恶魔补充道，“再通俗一点说，吸血鬼，你听说过没？” 加兰德一脸茫然。 “就是你喝了我这一口血，以后你也只能喝血来维持生命。而且必须是新鲜的人血，活人的。死人、病人都不可以。也不能喝动物的血，那样只会令你丧失心智；如果运气好可以喝半人或恶魔的血，他们的血优于凡人。” “而且，要一直喝。至于和多少嘛……这个跟饭量一样的，因人而异，反正你开始喝了，以后慢慢就知道了。” 这时候的加兰德还没有意识到这些话的重要性。 “违反了你说的那些条款，会怎么样？再次死亡吗？” “哼。想得美。”恶魔微微颔首，“要不你试试？” 加兰德还没那么大胆子，他只是有点担心。恶魔换了温婉的口气说话。 “与其说是规则，不如说是劝诫。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最好不要没事干试探我。如果你实在好奇，可以慢慢打听一下别人的下场。以后你就会知道，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诚意的了。” 恶魔当然听到了少年的心声，知道他在盘算着怎么获救之后再反悔。可恶魔一点也不担心，大概手里有万全之策应对，而且很欢迎少年来挑战。 “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嘱咐的……”撒耶坦又思索了片刻，“嗯，也没什么了，以后想起来再说吧。” “哦，对了！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吸血鬼进食的最低量是七天之内，至少喝一口。长时间不进食就会陷入焦躁。但吸血鬼不会饿死。即便千百年都不进食也不会。很可笑吧！细节我慢慢跟你讲吧。我看你也累了，休息一下吧。”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加兰德明白一阵糊涂一阵的，什么也没记住。他只知道，自己接受了恶魔的契约，得到了救助，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很累，体力耗尽，又放下戒备，终于可以轻轻闭上眼休息。 撒耶坦轻轻抚摸了加兰德的额头，在他耳边轻声用古老的恶魔语言说道：“人的青春不可永驻，世上的星辰却能长存。” 加兰德没有听懂，问道：“这是一句咒语吗？” “不，是一句诗。” 说完撒耶坦的气息消失了，恶魔变得无影无踪。 第152章 幻境 雨过天晴 加兰德躺着，还是感到伤痛难忍。他安慰自己，这样应该就能度过难关了吧……不知不觉地，少年又闭上眼睛。 微风徐徐地吹过面庞。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狂风暴雨已经结束。他静静地漂浮在积水上。此时他全身都浸满泥浆，黏糊糊的。上衣穿着实在难过，加兰德索性脱下来，光着膀子站起身。 低下头，能看到一条长长的缝合口，细腻的针脚好似蜈蚣在爬。这条口子，就像肚皮上一个笑脸。 无尽的绝境里气候温和，谈不上冷热。少年四处观望，“不知道茉莉在哪呢……” 远处泥浆里一个蠕动的影子，茉莉！加兰德急忙挪过去。只见她迷茫地坐在泥浆里，狼狈不堪。加兰德大声喊她。她先是一愣，随即委屈地哭出来。她抹着眼泪跑到加兰德面前，扑进少年的怀里。 “乖，已经没事了。”加兰德抚摸着她的长发，踮起脚挺着胸膛给她依偎。 茉莉在他的安慰下逐渐停止哭泣，抬起头猛然想起加兰德惧怕自己真实的面容，她又畏畏缩缩地躲避。少年拉住她。 “我已经不害怕了。没关系。” 她才如释重负，低眉侧目又伏在少年怀里。她的同体温热而柔软，加兰德也舍不得放开。 “真搞不懂，你居然喜欢这个类型的恶魔。”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撒耶坦！” 加兰德一点也不意外，终于在幻境中见到撒耶坦的影子了。一直以来的怀疑得到验证，现在，终于看到他出现在面前，果然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加兰德还有很多问题进要问，恨不得抓住这个恶魔让他一口气全都答出来。 “你终于出现了！好好给我讲讲，这个地方究竟怎么回事？” “你问我，还不如问她。” 撒耶坦指着茉莉，分明是在责怪。 “狡猾的家伙，这样心急地召唤我的代理人，乱了我的安排。” “什么意思，是茉莉将我召唤来这里的？” “你问她啊——” “茉莉不会讲话，不要为难她。” 似乎茉莉有几分惧怕撒耶坦，加兰德挡在两个恶魔之间。 “先和我说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本来想晚一点告诉你的，既然你都找到了，但说无妨。” 撒耶坦仰起头环视山内谷地。现在，山谷内一片狼籍，全是翻滚的泥浆。 “这里是我悉心打造的地基，怎么样，是不是很美？等奴工们再次清理完毕，还会恢复你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景色。” 这番话并没有回答加兰德的问题。少年还想问，撒耶坦背着手继续说：“奴工将在你脚下建起一座高塔——集世间繁华于一的高塔，作为你的行宫。这是我，送给代理人的礼物。” “给我的……高塔？”加兰德简直不敢相信。 “很不错吧？” “可是……为什么呢？”面对这么大的礼物，少年十分慌张，反而不敢接受。 “你的皮囊可以自由行走于人间与无尽地狱。当你在人间时，哪怕一贫如洗如同乞丐也无妨，那里不是你的世间。你的一切都在这里——这里将建起你的行宫。你是广阔领域的主人。坐拥一切珍宝，比世间任何一位国王都富有。” 撒耶坦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情，好像很平常一样。 “你可以把任何喜欢的东西收藏在这。比如身后那个低级的恶魔，她已经认定你为主人，随便你把她摆在哪里，做个装饰什么的。” “茉莉是我的朋友！”加兰德强调。 “嗬！那我是你的朋友吗？”恶魔突然逼问。 少年被吓退了，没有回答。 “你记住。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代理人。无尽地狱的等级严苛，弱者被强者踩在脚下，谈不上什么朋友。” 茉莉更是害怕，哆哆嗦嗦地站着。加兰德非常袒护她，几乎引起了撒耶坦的嫉妒。 “你干嘛那么喜欢她？她也是恶魔啊，仅仅因为你误认为她是个女孩？”撒耶坦一脸不屑地问。 “什么叫误认……难道她还是男的不成！”加兰德心想。 “恶魔是雌雄同体啊，笨蛋。”面前高大的撒耶坦突然消失，身后则传来一阵女孩子娇滴滴的声音。 回身一看，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皮肤白皙、金发红眼的女孩。女孩年轻貌美，远远胜过平生所见。她穿着酒红色金丝绣花长袍，浓密的卷发披肩及腰。头发却是一样盘起的麻花辫，和无数垂下来的长辫子，稚嫩的小脸戴着冰冷的面具。 “撒耶坦？”其实也不用猜，外形的风格基本一致，不会有第二个恶魔这样。 “我这样子，你也会情不自禁地心生怜爱咯？” 加兰德根本没有喜爱的感觉，反倒是觉得有些恶心。他摇摇头。 “哦，好像你喜欢年纪大一点的女人。”说着，面前的女孩消失不见，身后另一侧又冒出一个个子高挑、凸凹有致的成年女子。 这个女子的样貌与撒耶坦原本的样子几乎相同，就好像孪生兄妹那样。纯白色的头发，纯白色的金丝长裙。完美的体态好像一尊会动的大理石雕塑。只是他即便站在少年面前，加兰德的心里也没有那种悸动的感觉，怪怪的。 “撒耶坦你不要变了。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个男人，我就认为你是个男人。这样变来变去的，我也只会觉得你是个装成女人得男人罢了。” “切！”原本样貌的撒耶坦又出现在刚才那个地方，“人类真是愚蠢，轻易地就被表现欺骗，还喜欢抱着先入为主的成见。” “我跟你讲，”撒耶坦突然邪魅一笑，提起坏主意：“恶魔不像人类那样分成男性跟女性，恶魔都是雌雄同体。你心爱的小娇娘，本质上和我没有区别。不信的话……要不你撩开她看看？” 加兰德懒得搭理他。 在少年的眼里，茉莉是个可爱的女孩子，有点笨笨的，但是很乖。而撒耶坦，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总觉得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有险恶的目的。 “如果说恶魔的性别都是雌雄同体，那岂不是……”少年偷看了一眼茉莉，她一扭动身子，就伴随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她没有人类的道德观感，又对加兰德绝对地信任。 “这样可爱的女孩子，该不会身下也……”少年一时间心绪乱飞，脑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行！她不是人类，但我还是。我得做个人！”他又立即停止想象，连忙转头回来。 “哈哈哈哈——”撒耶坦在身边一阵狂笑。 “闭嘴！” 说来也奇怪，茉莉面对撒耶坦的嘲弄，始终一言不发当耳旁风一样。而对待加兰德的一丁点小心思，她也放在心上。 “撒耶坦……我能认真问个问题吗？” “你说。” “你们恶魔……为什么都戴着面具啊？你也跟她一样，面具下面是一张狰狞的脸吗？” 这似乎是个禁忌的问题，撒耶坦先是翻了个白眼。 但他斟酌了片刻，还是有所回应。 “你过来。我们站远一点讲话。这里没她什么事。” 恶魔带着加兰德离开，到了一处视线更加开阔的地方。 “我们恶魔，都戴着面具示人，这一点没错。但也不是绝对不可以看。” 说着他就把脸上的面具打开了。这一个覆盖整个脸的面具，开启的机关在耳朵后面。都没打声招呼，加兰德吓得就往后退。如此令人畏惧的恶魔，面具底下会是什么样子！ 对于加兰德的过度反应，撒耶坦报以冷笑。 而接下来的景象才令加兰德惊呆。 面具之下，是一张绝美的面容。纵然把世间最美好的面容叠在一起，也看不到这样一张脸。但他的眼睛，以及眼角的皮肤，分明就是撒耶坦。 “你……” “我美吗？” 少年痴痴地点头。 “记住我的容貌。” 说完撒耶坦又戴好了面具，对加兰德的种种惊叹置若罔闻。 第153章 幻境 世上的星辰 二人站在高处，望着下面滚滚的泥浆。温暖、清新的风徐徐吹来。暴雨洗刷掉云层上所有的灰尘，再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片晴空。 这里的天空，极其高远，比荒原上的天还要蓝、还要远。巨大、昏暗的纯白色太阳挂在天空当中，切割了视线中三分之一的空间。 “这里是与人间完全不同的地方，连太阳也不同。恶魔住在这里，所以这是地狱吗？”加兰德一边欣赏美景一边发问。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混杂着自己的猜测。 “无尽地狱。这里是其中一层。”撒耶坦同样在欣赏美景。 “死去的人类，灵魂也会最终来到这里，不是吗？这里才是真正的身后世界。”加兰德又自言自语了一阵。 “不，人类没有什么身后世界。他们死亡，灵魂化作碎片，重新被自然界循环。”恶魔反驳道，“这里是造物者创造的另一个世界，更加古早，也早已切断了与人类世界的联系。” 说话的时候，天象发生了变化。白日逐渐暗淡，整个天空变得黑暗。 “塞婆缇娅之眼要闭合了。”撒耶坦望着天空，“这里很快就要入夜了。” “塞婆缇娅之眼？” 说着，天空上出现了壮观的奇景。一个黑洞逐渐出现，纯白色的昏暗太阳被黑洞吞噬。昏暗的阳光消失，世界步入黑夜。 但是黑夜并不是完全的黑暗。黑洞的中心出现了一片红紫的星云。璀璨的繁星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大地。 看那天空中的星云，外侧是不规则的形状，从紫色过度到猩红色，内侧则是燃烧的火焰一样变幻莫测的状态。星云的外延是漆黑的状态，天空中则有无数闪亮的星辰簇拥，珠光宝气熠熠生辉。 放眼整个天空，无数的星辰罗列，亦有其他暗淡的星云分布。这个世界的白天不那么明亮，夜晚也不那么黑暗。始终是灰蒙蒙的压抑气氛。 “夜里的这个，叫做阿提娜之眼。”恶魔解释道。 天空中的星辰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地转动。阿提娜之眼也缓慢地燃烧着。星光下，冰冷得岩石也闪烁着光芒。环形山内，泥浆则滚动着，拍打着山石，发出巨响。 “这里的景色真是壮阔绝美，我一辈子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美景。”加兰德赞叹道。 “你小小年纪，没见过的东西多了。”撒耶坦呛了一句。 “这里是你的家乡吗？” 撒耶坦好像一下子有许多回忆涌上心头，他的眉头皱起来，神色凝重，原来恶魔的心也会激起波澜。 “这是我出生的世界。但这里不是我的家乡。我出生在另一处地方。” “你出生的地方，一定也很美吧！这样美的家乡，肯定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臭小子，你想说什么？”恶魔警觉地盯着加兰德。 “是真心话。你可以读我的内心。” “我懒得管你内心。如果你运气够好，也会长久地注视着这里的天空，但愿你的一生一世不会看腻。”撒耶坦毫不领情。似乎提到家乡之后，他的心情没那么好了。 “你该回去了。”撒耶坦说，“别赖在这里不走。” “可我不想走。”少年扭捏着，“我回去了又躺在囚牢里，和许多伤病员一道等死。我在人间岂止是乞丐啊，几乎都快要死了。” 少年拉着恶魔的衣角问：“再多和我讲一些关于你们的事，好吗？你一定活了很久吧……你也有母亲吗？” 撒耶坦拒绝回答一切问题。“少问一句你会死吗？” 少年有点胆怯，抿着嘴松开手上的衣角。 再看泥浆里，许多毛猴漂浮出来。它们也在庆幸劫难后的重生。成群结队地聚在一起，像是泥浆表面的泡沫。 它们很勤奋，活下来之后就开始辛勤地劳动。用细小的手臂清理龙骨房屋。 “它们也是恶魔吗？” “嗯。” “它们就是你说的奴工？”少年饶有兴致地观察毛猴们的活动，它们真像是地上成群结队的蚂蚁。 回过头去，茉莉竟然已经睡着了。她蜷成一团样子非常恬静。她还轻微打着鼾声，不禁让少年回想起娆娆那个小丫头。 加兰德向着天空打呼哨，不多时又看到了羽龙盘旋而下。龙的羽毛有些散乱，脖子上的缰绳还在。火流星落地后开始梳理自己的羽毛，加兰德也帮着它梳。他就像对待自己的马儿一样，一边梳理它，一边和它讲话。 火流星嘤嘤地鸣叫回应少年的每一句话。 梳理好之后，少年拍着羽龙的脖子。 “我下去看看！” 火流星俯冲而下，掠过重重山峦。泥水逐渐沉淀，表面变得清如明镜。毛龙的倒影在水面飞速划过，气流卷起阵阵波纹。 靠近了会看到许多毛猴划着绿叶扁舟在水面行走，打捞遗失的物件。 羽龙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一副巨型的骨架房子上。可以看到下面无数的毛猴在忙碌着清理自己的家园。原本遮盖在龙骨上的兽皮和藤蔓早都被飓风摧残得支离破碎。 “我们也帮帮它们吧！”加兰德对羽龙说，“远处那块断掉的骨头，我们捡回来放在它们的家边吧！” 少年指着远处一块独立的骨头，骨骼的一部分沉入水中，有一些毛猴正在吃力地移动它。 羽龙嘤嘤长鸣，听懂了主人的吩咐。它一跃而起，扑腾翅膀飞到那根骨头上，一双利爪紧紧抓住骨头。然而它又一声长鸣，伸长了脖子一低头——张嘴叼住一只毛猴！ “喂！怎么你也……！” 加兰德急忙追过去拦下。可惜没来得及，羽龙一口啄碎了毛猴。椰子壳一样毛茸茸外壳碎成两半，羽龙低头将它的嫩肉啄出来吞下。少年又是生气又是惋惜，这里的生物怎么都喜欢拿毛猴当作食物！果然它们太可口了吗！ 羽龙不多时掏空硬壳，只剩下两块连着脑袋和四肢的残渣。这羽龙吃的欢心，又去寻找。 加兰德见这畜生又要吃，慌忙牵引它离开。羽龙很不情愿，最终还是听从了主人的吩咐，扑腾着翅膀离开。 火流星再次起飞，在水面上滑行。乘着风，少年又落在环形山的尖顶。遥望平顶的山峰，别有一番景致。 “回去吧。”撒耶坦突然出现在少年身后，恶魔手用力往后一推。加兰德的灵魂好像从高处坠落一样。他大吃一惊，胡乱挣扎。再睁开眼，又是躺在囚牢里了。 他挣扎着起身，刚才天空中的美景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还很是留恋那里。这一会，他还发着高烧，伤口依旧很疼。稍微扭动了一下身体，倒是还听使唤。再看伤口，跟幻境中看到的一样，细密的针脚，像条蜈蚣。 第154章 奇迹痊愈 早上的时候，阳光照进囚牢，加兰德醒了过来。只能说烧退了一点，但伤痛还在。囚牢里又多了一个人，刚刚送进来的。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撒耶坦并没有以任何一种形式再次出现。从木栅栏可以稍微看到一部分外面的情况，偶尔会看到古温克在做繁重的体力活。 少年看看身边哀嚎的人，心想：“我真的要杀人、喝血吗？怎么想都觉得好尴尬，人家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早啊，兄弟！”那人抬起眼睛看看他。那人新鲜的伤口不断流血，许多飞虫在周围嗡嗡鸣叫。 “你疼吗？”加兰德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只要不动弹就没有感觉。”那人说道，“我这回真的没救了，我想快点去见狮子。我现在已经不怕被撕成碎片了。” 加兰德坐起身，凑近了木栅栏看着他。 “天呐！你竟然还能坐起来，这简直是奇迹！”那人大吃一惊，“你的伤呢？” 加兰德撩开衣服，肚子上有一条长长地缝合线，针脚像蜈蚣一样的。 “你好了？怎么可能？”对方揉着眼睛不敢相信。 “我的一个朋友帮助我缝的。” “缝的？”那个人肯定觉得自己疯了，“用针线吗？这样就好了？” 加兰德微微点头。他有时候顽皮的劲上来了，也颇为乐意糊弄旁人。这样的他与恶魔有几分类似。 “难以置信。”那人连连惊叹，“肚子上的伤口如果都能缝合，就可以说是神迹了。” 加兰德苦笑着赞同：“是啊。”沉思了片刻，少年突然问道：“兄弟，你想让我杀了你吗？” 那人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什么意思？” “你不想被狮子活活撕碎对吗，那样很疼。我可以杀了你。如果你愿意的话。” 加兰德说完又有点后悔，开始觉得自己的说法像白痴一样的，他又补充道，“嗯，但是，看你的意愿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让你痛快地死去，就在这里。这样就不用担心喂狮子了。” 那人先是目瞪口呆地望着加兰德，然后又纠结了起来。“让我想想……让我再考虑一下。”他抓着头，眼神里尽是绝望，“我知道我命不久矣，我也知道我会被扔去喂狮子……可我也怕死啊！让我怎么能安心地这样被你杀了？如果能活着，我还是想继续活着啊……” 他又摆手又摇头，“让我想一想。我现在不知道。” 那个人说着说着，闭上了眼睛。他应该非常痛苦，也在断断续续地昏迷。少年用手指悄悄沾了一丁点伤口上的鲜血，放在嘴里尝了尝。 “嗯……”少年皱起眉头。没有尝出什么特别的味儿。猎物的血他小时候也尝过，就是咸咸的有点腥气的味道而已，没什么特别。 “吃这个果腹？真可笑。”少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爬回床板休息。 他望着天花板纠结着：“那个人，我是不是可以杀掉，然后喝他的血？撒耶坦的意思是不是我以后要经常这样做……” “小主人！”趁着看守不在的时候，古温克又跑了过来。他还是提着水桶拿着毛巾过来，脸上又是笑嘻嘻的一副谄媚的样子。他放下水桶，沾湿毛巾，从木栅栏外面递进来，说：“来，我再帮你擦擦！” 加兰德靠着栅栏坐着，古温克正要擦他的脸，还说：“哎呀，你都能坐起来啦，我就说你一定没事的！” 加兰德盯着古温克手上的毛巾，冷冰冰地说：“别擦了，你这毛巾上面有股便便味。” 古温克一咧嘴：“哎呀，小主人你都开始挑我的毛病了呢！” 见古温克还是到处擦，加兰德受不了推开了他。 古温克有点小小的失落：“小主人，你怎么不要我服侍了……？” “但是你这毛巾真的有股味儿，不信你自己闻闻。” 古温克就是个成天跟脏活累活打交道的人，他根本就闻不出来。这家伙还说：“没味儿啊……这是我找到的最干净的一块毛巾呢！”加兰德听了一阵恶心。 “古温克，你去帮我弄一件东西吧。”加兰德不耐烦地说。 “什么呀？”一听小主人有需要，这家伙又来劲了。 “刀。”加兰德沉思片刻，看着古温克的眼睛问，“能帮我弄一把刀么？多大都可以，像指甲那么大的都可以。你能弄到吗？” “哦……”古温克一边想着，眼睛滴溜溜地转。 “找到了给我吧。你肯定有办法的。”加兰德对这样的事挺放心的，古温克那个狡猾的家伙一定有办法。他懒得跟古温克继续讲话，打发他离开。 不一会，古温克就溜回来。他样子很着急：“小主人，不好了，今天是狮子！”他将一柄铁的匕首塞给加兰德，然后就跑掉了。 匕首已经残破，手柄都没了，就剩下一根铁芯，还严重地锈蚀。 这时两名教官进来，加兰德连忙藏起匕首。他们小声商量了一番：“再抓个人扔给狮子吧！” 隔壁那人听得清楚，顿时脸色惨白，唇齿打颤。 “这样的一天……终归是来了……”他惊恐地自言自语。 加兰德自告奋勇地说：“今天扔我吧！我呆了这么久，想活动一下身子。” “真是见鬼，还有人急着送死。” “哎呀，我看这两个人都差不多了。一起扔了吧，三头狮子呢！”两个教官商量好，命人把仅剩的两个都抬出去。 许久没有见到阳光，外面的光亮格外刺眼。城里也刚刚经历了两天大雨。一放晴，角斗场的比赛就开始。压抑许久的居民们热情高涨。奈何场地湿滑，不适宜对战。今天的表现项目是活人投喂狮子。 观众里还有人带着孩子。他们观看这种血腥的节目乐此不疲。已经看得到场地的另一端铁笼子分别关着两雌一雄三头狮子。驯兽员手执带套圈的长竿待命。 看到有人被扔进场地，人群和狮子都异常兴奋。那位重伤的兄弟双脚瘫软坐在地上，哭泣着祷告。 加兰德感觉还好，伤口虽然疼，站着不成问题。与幻境险峻的自然环境相比，人世间的许多战斗就显得小打小闹了。 伴随着欢呼，三头狮子陆续出笼，怒目而视，贪婪地盯着面前的两个人。 第155章 斗兽表演 饥饿的狮子从笼子里放出来。教官们都躲在铁栅栏后面。狮子们沿着围出来的道路向前走，轻易地就看见了面前的人。腐臭和血腥的味道刺激着野兽。 这三头狮子，一头雄狮，两头母狮。雄狮看上去挺嫩的，头上的毛还不丰满。母狮则是比较老一些，其中一只的背上都有些秃了。平日里这些狮子关在暗无天日的笼子里，什么都吃不到。通常关上七八天，狮子也会变得疯狂。再看到面前无论什么会动的东西，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撕得粉碎。 而观众们非常期待这一幕，小孩子们都紧盯着狮子。 那只比较老的母狮低吼一声，箭一样冲过来扑倒那个重伤的人。另外一只母狮见了，也不甘落后，紧随着扑上来。 畜牲哪知道顾及猎物的苦难。她们贪婪地撕咬，互相争夺。而那人还在不停地惨叫。 加兰德站在远处不敢靠近。他救不了那个人，更多是在盘算如何对付面前的野兽。他微微蹲下身，目光直视雄狮，默默握紧藏在怀里的匕首。 那头稚嫩的雄狮不敢上前抢食，始终低着头徘徊。它看到加兰德站在自己面前，就试探着靠近。 这头狮子还嫩，捕食的经验不足。而且它们都喂养得不太好，看起来病怏怏的。 雄狮抖动身体，嗷地一声扑上来。亏得手里有根刀刃，光凭着一身力气可干不过这畜生。观众们就见着狮子扑到少年身上，少年双手抱着狮子的脑袋，拼命地挣扎。 人群津津乐道，“看啊，狮子吃活人啦！” 可是狮子的反应有点怪，渐渐使不上力气，双脚扑腾着。沙场上渗出一滩血，起初人们以为那是少年被咬以后淌的血。逐渐地，狮子开始原地打滚，加兰德就是死命抓着不放手，人和狮子扭作一团。 另两头雌狮贪婪地吃着猎物，一边吃一边围观。 不多时，雄狮终于没有力气了，加兰德推开畜生，各自向后退。少年浑身都是血，手臂上有野兽牙齿的痕迹。他累得气喘吁吁，跪在地上休息。一边呼哧呼哧，一边手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一不小心弄得满脸是血。 而狮子，倒退了几步瘫倒在沙场上，哀嚎一声气绝毙命。 观众们惊觉议论，这时才发现所有的血都是狮子身上淌的。雄狮在扑咬的一瞬间，喉咙上被刀刃刺穿。随后再挣扎了片刻，因为失血而耗尽力气。 “狮子被人杀了？” “你看见男孩手里的刀了么！” “狮子被杀了！” 场外的教官们交头接耳，商量起来。此时的场面，应该说有些失控了。他们并没料想到少年还有这个能耐。 很快，他们将情报上报给总教官。加兰德的余光看到外场聚集了更多的教官。谁也不曾想到少年还能活着与狮子周旋。 “他不是身负重伤了吗？”几个教官们不停议论。 “医务官检查过伤口的，一剑贯穿腹部，说没救了的。” “医务官会不会看走眼啊……” “怎么会，比赛的时候很多人都看到了啊……” 对面狮笼边上的教官举起套索和长杆子，打算拉住场地里的狮子。但是总教官摆手不让。大家都继续观望着场上的情形。 狮子的尖牙利齿，只要咬上一口，人身上这点分量的骨肉就会轻易撕扯下来。加兰德身上单薄，连起码的护具都没有。观众只当是即兴表演，兴奋异常，甚至有人在为少年加油鼓劲。 眼前唯一能当做肉盾的玩意，反而是那头濒死的狮子。少年急忙跑到狮子身边。 而少年身后，年老的雌狮试探着扑上来。贪婪的狮子一并出击，接连扑上来。少年被压在狮子身下。 两头雌狮踩着雄狮，张开血盆大口，少年则眼疾手快，握着匕首刺向老年雌狮的一只眼睛。 猛地刺下，匕首深深插入狮子的眼窝。雌狮当即暴怒，嗷呜一声凄厉地吼叫，随即咆哮着满地乱窜。狮子的情绪在愤怒之下失控，她认为身边都是敌人，全都报以疯狂的撕咬。另一只雌狮也被她一番撕咬和拍打。 受伤的狮子胡乱发泄，三头狮子乱作一团。少年倒是偷偷钻出来，趁机溜走。他在不远处驻足观望，稍微喘了口气。低头看另一个人，他还在呻吟。就差一口气还吊着，满地的鲜血。手里没了武器，少年也帮不上忙，沉默了一秒钟而已。 咣当——一根木棍扔到场上。紧随着，又一块盾牌扔过来。加兰德回身，教官喊道：“小子，给你个机会！去把眼瞎的狮子杀了吧！” 少年拾起武器。场地上，驯兽师拖走仅剩的一头尚且健康的狮子，只留下了少年和瞎眼的雌狮互相瞪着。雌狮直奔着眼前唯一的目标冲上来，加兰德举着盾牌迎击。狮子一跃而起扑到盾牌上，少年哪里举得动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打个滚，狮子溜下来，回身又咬。 少年反复举着盾牌招架。赛场的盾牌并不坚固，反而为了追求战斗的效果而非常易碎。狮子反复撕咬，顷刻间盾牌整个被咬碎，残片散落满地。少年又举起木棒招架。狮子死咬着木棒，脑袋猛甩。 少年本来想要抽回木棒，哪知道畜牲咬得甚紧，牙齿都深陷，嘴巴几乎卡住。 “这样也好，看招吧！”少年趁机一把抓住狮子眼睛上的匕首，用力拔出。伴随着鲜血奔涌，狮子再次疯狂地吼叫、打转。趁着狮子方寸大乱的时候，他又看准了另一只眼睛，猛然一刺！ 顿时，狮子瞎了双眼，疯狂地扑腾，却找不到眼前的敌人了。少年悄悄后退，逐渐远离了雌狮。 总教官示意，驯兽师带走了狂躁的狮子，场地上归于平静。少年定了定神，很快整个赛场再次躁动起来。观众们有节奏地喊着：“英雄——英雄——！” 加兰德知道这是在为自己喊的。他茫然地站着，有些不知所措。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过怎样去成为观众们爱戴的那个英雄。 第156章 试探食谱 其一 经过商议和再次验伤，加兰德被带回了角斗士的宿舍，又回到了他原本的小队。这次回来，人数明显少了很多。队员们非常热情。他又见到到麦昂格队长。两个人对视了片刻，谁也没有讲话。 晚饭的时候，加兰德也是跟着所有人一起去食堂。他耳畔还回想着撒耶坦说的话，心里寻思着：“真的不能再吃东西了嘛？”但他也没有声张，跟着大家一起端了饭盆，盛满了饭菜坐在角落里。 看看四下无人注意，他先试探着尝了一口。 仔细尝尝，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可能因为神经过度紧张，舌尖稍微觉得食物有些发臭腐烂的味道。这样不能说奇怪，这个地方的食物本来也不是很好。 加兰德又吃了两口，感觉跟自己平日里吃饭也没什么不同。因为试探的这两口确实没有异样，他放心地吃完了这一餐。一直到散步放风的时候，也没觉得有状况。 有些其他队伍的角斗士听说他奇迹般地回来了，还打败了两头狮子，就跑来问候他，还争相看他的伤口。肚子上长长的伤口，还有外沿紧密的锋线，让众人吃惊不已。别人吃惊的时候，就看到麦昂格的脸色阴沉，非常难看。 不过话说，撒耶坦这家伙对金色的丝线真是情有独钟，不仅他每次现身时穿的衣服都是金丝绣花的……连缝在加兰德伤口上的线，也是细密的金丝，在月光下还会闪闪发光。真是恶趣味。 这次回来后，角斗士中无人再对加兰德发出任何责难的话。他们都将他视为奇迹，也纷纷认可了他的能力。这个傍晚过得还算轻松愉快，一直到晚上，又回到久违的床上睡觉。 本来以为能够这样愉快地开始第二天，但是加兰德在深夜里突然惊醒。他梦到自己掉进幻境的尘埃里，许多灰尘都呛进嘴里，他在剧烈地咳嗽中醒来。有时候，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去了真的幻境还是仅仅梦到了幻境。醒来的时候自己回想细节才能分辨。 但是万万没想到，醒来之后，他依旧在剧烈地咳嗽，而且不断有真正的灰尘从嗓子里喷出来。 一阵阵咳嗽之后，胃里也非常不适。好像有什么坚硬、难以消化的玩意卡在喉咙。他爬下来，低头扶着床沿呕吐。也不知道究竟什么卡主了，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小主人，你还好吗？”古温克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 “真是救星来了！”加兰德不禁感叹了一声。他摸索着爬到木栅栏边上，问道：“水，给我水！” “哎呀，小主人，你不是嫌我弄来的水有便便味么！怎么又要水了。” “少废话，快一点。”说这话时，加兰德觉得自己快要噎死了。 古温克灰溜溜地离开，过了好久，才提着那个捅回来。他还挺不好意思的：“哎呀，小主人，我只能找到这个水。你将就一下吧。”他也没想到加兰德会迫不及待地捧起水就喝下去。 加兰德根本顾不得什么怪味道，只是要喝点水下去缓解体内的不适。 几口脏水喝下去，他又感到一种新的不适。自己得身体非常排斥，水在胃里打了个转以后，又带着那些差点噎住他的玩意一起被呕吐了出来。 他完全停不下来，喘气的功夫都没有，接连呕吐出好多玩意。伴随着呕吐，嘴巴里弥漫着苦涩的颗粒感。再看地上的呕吐物，竟是脏水混合着灰烬。 “哎呀！小主人，你这是吃过什么东西啊！”古温克大吃一惊。 加兰德撇开脸懒得回答他。他心里在想，“分明是个梦啊，怎么会真的吃下许多灰烬？” 把嘴里残余的颗粒全都吐干净，他才终于觉得好受一些。这个时候，他开始感到分外地饥饿。身体上得每一处皮肉都在散发饥饿的信号，这时候什么能吃的东西摆在他面前，肯定都能吃下去。 “古温克……” “怎么了？” “我好饿……你能弄到吃的给我吗？” “哎呀，这个嘛……我想想。”古温克有点为难，厨房的大门一直是锁着的，不太可能进去。 “你想想办法吧……”加兰德打发走他，“你立刻去。没有办法的话，今天就不要再过来了。” 古温克低着头，很失落地说：“好吧，我去试试看。” 丑八怪离开以后，加兰德一个人坐在地上。他饿得不行，脑子里又开始琢磨，喝人的血是不是可以缓解这种剧烈地饥饿感？囚牢里还睡了四个人，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角斗士。现在加兰德手上也没有刀，徒手去撕扯他们真是不现实的事情。而且，即便手上有一把刀，如果真的杀了他们，也会惹出不少事端吧！ 就在纠结的时候，麦昂格竟然醒了。他大概是要起床如厕，正好一抬眼看到加兰德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他也有些尴尬。 麦昂格眼神闪烁，嘴唇抽动，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加兰德盯着他看了看，心里也觉得有些复杂。 “你……真的还活着吗……”队长说出这样的话，更显得懦弱无助。 少年冷笑了一声。微微咧着嘴看着队长，没有回答。 “我……很抱歉……那也是出于无奈才做的。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唯一的目标，就是成为冠军……” 队长也不会耍嘴皮子，道歉的样子十分好笑。 这个夜里加兰德一直都感到非常不适，没办法睡觉，只能一直靠在栅栏边上坐着，熬着。古温克也没有再次出现。 第二天早上，加兰德出去的时候看到古温克被吊在厨房那边的一处空地。大概他昨晚试图偷拿食物的时候被抓到了吧。看到这一幕他心里有点愧疚。但是也不知道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世间的情感越发冷漠了。如果是曾经的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冲过去救助古温克了吧…… 早饭的时候，加兰德又吃了很多，饥饿感一直没有停止。说来也奇怪，吃下去的食物没有带来任何饱腹感，而且嚼在嘴里就有沙子一样的颗粒感跟苦涩的味道。 第157章 试探食谱 其二 角斗场比赛还在持续，加兰德不在的日子里已经进行到第二轮。麦昂格的分数遥遥领先，现在是不折不扣的冠军候选人。这一天恰好是麦昂格在上午出场。而下午，为加兰德安排了一场复活赛，他与第一轮成绩最末尾的人对决。 因为还有一位胖胖的可爱贵妇人想要看到他嘛，少年就得到了特别的照顾。 上午的观众席，依旧是熟悉的场景，无数观众为血腥的场面欢呼着。麦昂格对战的对手也是一样身强力壮的人。二人看身型势均力敌。 加兰德本来站在许多角斗士身后，视线不是太好。他从人群后面溜出来，绕着木栅栏走了一段，到了一处人少一点的地方。但是这里角度不太好，只能看到麦昂格的后背。看了一会，那两个人转了个方向，人群又一边加油叫好一边凑过来。场上场下一样的热烈。 场上的双方各拿兵器。对面那人拿的是斧子和圆盾，而麦昂格手上的家伙很好玩的，一根木杆上一个圆圆的铁球，还带着尖刺的，也算是某种锤子吧！ 那锤子甚是沉重，挥起来带着风的，朝着对方的盾牌猛力一击，盾牌的木板上就留下一个凹槽。他每次锤击，对方都不得不后退一步才能站稳。不过对面也是个狠角色，一边迎击，一边也举着斧子砍。麦昂格的盾牌上留下深深浅浅的凹槽。看上去，双方的护盾并不能支持太久。 麦昂格持续不间断地猛击对方，那人一不小心摔倒，观众席上爆出一阵欢呼。 麦昂格又重击两下，那人躺在地上举着盾牌当掉。麦昂格一脚蹬那人的胸口，大概是想踢掉那人的盾牌。只是没想到，那人挥起斧子反击，在麦昂格小腿上留下一道深深的伤口。 栅栏后面的角斗士又纷纷为对手叫好。 麦昂格险些摔倒，他强忍伤痛又向对手发起攻击。对方趁他动作迟缓的时候，站起身举着盾牌推开麦昂格。 斧子又接连劈过来，麦昂格不仅格挡，还不断找机会还击。对方身上也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 二人厮杀多时，也没有分出明显的高下。再看二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气势也略有疲乏。 加兰德围观的时候，有感到一阵一阵的不适，他跑去一边干呕了片刻，再回来的时候，看到麦昂格已经略略显出一点获胜的趋势。对手又被他击倒，这次还没等对方反抗，雨点一样的重击打在盾牌上面，一直到整个盾牌都碎裂开来。他索性也扔了自己的护盾，全力攻击地上的对手。 细节不必多说，远远只看到血肉横飞，对手血肉模糊成了一滩。麦昂格迎合着观众们的欢呼，挥舞手上的锤子致意。但是很快他自己也摔倒了。小腿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也伤得不轻。有人扶着他下去，大概也是要带去医务室。 “麦昂格队长，他怎么样了？”加兰德跑去询问同队的人。 “他没事的，还能继续当角斗士。”言下之意，大概会送回宿舍休息吧。 加兰德也想去看望一下麦昂格队长。只是不知道下午的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我能在下午的比赛开始前，去看看他吗？”他跑去问负责赛程安排的教官。 “下午的比赛……”那名教官回想了一阵，突然说，“哦，你下午的比赛取消了。” “取消了？”真是个意外的消息。加兰德还以为自己又要一番血腥的拼杀，竟然就这么躲过去了。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还是挺庆幸的。 “为什么取消啦？” “我也不知道，只是刚刚从负责人办公室那里收到的消息。” “那我能去照看一下麦昂格队长吗？” “嗯，去吧。” 得到教官的允许，加兰德高高兴兴里地离开场地，跑去宿舍。果然，麦昂格正躺在床上。 “队长，嗨，你还好吗？”加兰德小心地走进囚牢。 “是你？”麦昂格先是有点意外，然后又变得有些焦虑。 “我来看看你……”加兰德微笑着说。 “有什么好看的，一点皮外伤而已。”麦昂格低着头，不太想看加兰德的脸。 加兰德没有说话，坐在旁边的床上。 “你的伤……”麦昂格又忍不住问了一次，“真的好了？” “嗯，真的。给你看看。”加兰德撩开衣服，把那条蜈蚣一样长脚的伤口指给队长看。“你看，完全愈合了。” “怎么可能……”麦昂格摇着头，“我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那是致命的伤口。你不需要这样虚伪地对着我笑。” 加兰德还是禁不住流露出纯真的笑容。 “没有人受了那样的伤还能活着回来。只有鬼魂才能回来。”麦昂格忏悔道，“我杀了你，现在你是回来索命的吧！” “你没有杀死我。只是你当时想要杀我，也确实下了狠心。但我并没有死。” 麦昂格闭上眼睛，说：“我所追求的，只是冠军而已。我不怕鬼魂。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我。” 加兰德看看麦昂格手臂上的伤口，还有血不停渗出来。他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还是那个又咸又甜的腥味，一点味觉的改善也没有。只能说，麦昂格的伤口还算新鲜，血液里并没有那股腐臭的味。 “这样的血可以喝么……”少年允着手指纠结了一阵。他还有一件事情也很纠结，自己就这么舔麦昂格伤口上的血，会不会有点……傻？ 麦昂格闭上眼睛之后，似乎睡着了。四下也没有其他人了。 他又忍不住舔了一口麦昂格的伤口。嗯…… “喂，你！”外面突然有人喊。 加兰德吓了一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他瞬间思考了许多种解释的借口。 “过来！”那人喊。 “我？” “对，过来！” 加兰德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稀里糊涂地跑出来。那人的打扮像是办公室的卫兵。 “跟我来。”那人说完就带着他往外面走。 这条路加兰德很熟悉，之前带他去浴场也是这样走的，这是离开角斗场囚笼的路。 加兰德舔掉嘴边的血迹。麦昂格的皮肤表面还掺杂着汗水的酸臭味。少年仔细地回味了一番，完全没有感受到鲜血给他的饥饿感带来什么弥补。 就跟正常的人、喝到普通的血液那样，没有什么不同。 第158章 双刀小白 加兰德跟着那名卫兵走，铁门陆续打开，他又被交接给其他卫兵。少年心想着：“这次该不会还是胖妇人吧……” 他从队友那里打听到了“太监”这个词的含义，听完全身都打个冷颤。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谁会为了吃口饱饭做这种事情！ “我绝不想当太监。要是他们敢乱来，我就和他们拼命！”少年暗自下定决心。 这次穿过不同的线路，来到一处空地上。周围有动物粪便的味道，附近饲养着马匹。这一片空地是马场的一部分。地上都是细沙，场地宽敞明亮。此时没有旁人很是空旷。 加兰德被推着走到空地中央，场地一侧，有四个人在那里等着。当中一个人坐着，其他三个站立，他们应该等了许久。士兵和他们说了几句，竟然就扭头走了。留下加兰德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着。 再看四个人，都非常有趣。 中间一个年级颇大的人大叔端坐着，应该是地位较高。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皮革外套，紧袖口紧裤脚，夜行衣的扮相。一看就是江湖上的习武之人，却没见着带任何兵器。 再看他面庞消瘦、神色严厉刻薄，长脸、尖鼻子，白皙的肤色、黑头发里掺着少量白发丝。额前一柳白发垂下来。 “这位……不正是擂台比武时那位大叔嘛！”他还请加兰德喝了一杯甜酒。记得他与盗贼也十分熟识，不晓得这人究竟什么来头。 再看大叔左右各站着两个人。右边一个金发浑圆的大叔，红脸、一脸大胡子垂在胸前，皱着眉头。一看就是个莽撞、暴躁脾气的人。可能是胡子的关系，显得他一直在笑。 年纪的话大概四十不到。个子不高，没准比加兰德还矮那么一丁点。这人身上粗壮，穿了黑色的铁甲背心，下面是牛皮衬底的衣服。他腰里别着一把斧子，头上戴着圆顶小盔，昂着头站着。 左边的那个人，个子更高一些，样子也颇为好看。他大概三十来岁的年纪，深棕色卷发，乱蓬蓬地披在肩上。下巴上一圈毛茸茸的胡子。 仔细看他，古铜色的皮肤，浓眉大眼的还有几分英俊。只是这个人的扮相，实在有些随意，竟然穿了一身桃红色的大褂，腰上缠的鲜红色丝绸腰带，挂着弯刀。 他胸前敞开着，还露着毛茸茸的胸脯。这幅随意的穿着，虽说是荒原民族风格，但这人一点也不像野蛮人。而且加兰德也没见过哪个部族这么打扮的。 除了那三个呆着不动的人，还有个人已经杀气腾腾，绕着加兰德走了一圈。 他样子瘦小许多，大概二十岁的年纪。金发、白皙的脸庞。他的打扮多少有些叛逆少年的味道，不仅画了深色的眼圈，戴着耳钉，还梳着特别奇怪的发型——一侧的长发完全遮住脸庞，一直垂到前胸。脑后则是剃短的寸头。 这人眼睛一翻，好像深仇大恨一样。少年不禁打起冷颤。 再看这人的步态，轻盈稳健。应该身手了得。他穿的也是一身干练的打扮，一身乳白色皮质外套，收口的衣袖绑着带铆钉的护甲。上身交叉斜背着两根皮带，身后挂着兵器。 兵器是两把直刀。非常精致，样式也特别。 “就是这个人么？”手持双刀的人低声问。 “嗯。”花白头发的大叔回答。 “长得也太瘦小了一点。”双刀说。 大叔噗嗤一笑：“我还以为你对瘦小型的选手有会有好感呢，小白。” 原来这个打扮另类的年轻人叫做小白。 “先试试身手吧。”双刀小白站定不动了。身子一抖，两把闪着寒光的直刀就顺着袖口滑下来，握在手里。他出手极快，就是一瞬间的功夫。 少年大吃一惊，这手速非同一般！对面好几个人都是身手不凡的样子，我一个赤手空拳的怎么打？ 正在疑惑的时候，小白右手一甩，一把刀旋转着飞过来。加兰德侧身躲开，那刀翻滚着插在脚边。少年惊出一身冷汗，再看小白神色淡定。 “所以……这是给我一柄武器么……”加兰德疑惑地拔起地上的刀。 这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两尺左右吧。不轻不重，握在手里手感适宜。手柄是红珊瑚镶嵌着白珍珠，珠光宝气。甩一下直刃顿时寒光逼人、杀气四起。 疑惑之中抬头再看，小白已经跃跃欲试。他都没有任何提醒，飞身一跃，挥着另一只刀冲过来。 加兰德慌乱中躲都不知道朝哪里躲。他本能地侧身，看到寒光闪过，左右各挡下一刀，刀刃相接，清脆的碰撞声好似银铃。 小白的刀光恍如旋风，顷刻之间从四面八方划过，即便挡住其中一二，也不免被其余几下伤到。加兰德只觉得微微有些痛痒，再看身上，已经留下多处划伤。 小白并没有用全力，这些伤口仅是流血，不足以致命。 少年不由得心生畏惧：也不知道这个小白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今天必须要杀了他才有活路么？ 思考时，小白又窜到加兰德身后，发起一轮新的攻击。少年又转身来挡。小白的速度之快，根本应接不暇，更别提什么还击了。加兰德全力一搏，还是冷不防小白一刀突入，冲着他的胸口就刺过来。 少年连连往后退，刀尖几乎顶着他的胸口向前推。他挥舞自己手上的刀击打小白，才勉强躲过致命一击。少年又借势反击，可是小白的身手何等迅速，不仅毫发未能伤到他，反而又被他轻易一击，一条长长的口子从前胸划到后腰，若不是他手下留情，仅仅划破皮肉，现在恐怕内脏要淌了一地吧。 双刀小白头也不回地走过去，回到大叔的面前回报。 “怎么样，你觉得？”大叔问。 “身手是差了那么一点。”双刀小白冷冷地说。 “哼，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跟你比身手。”老大不以为然，又问左右，“你们觉得呢？” “就这么个小孩子，竟然还能把老四的眼睛给捅瞎了！我才不信！”大胡子抱怨道。 “嗯，老四的情况比较特殊，运气的成分也有。”老大又看看另一位。 那个家伙不仅是穿的一身邋遢，讲话也不着边际：“嗯，我觉得吧，这孩子长得还挺白净的，眉清目秀。老大你买他做什么呢？” “有些事情，我们这样相貌的老江湖反倒做不来，非要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孩子才行。”老大沉思片刻，一扬手，“我们已经买下你了，跟我们走吧，孩子！” 加兰德再次感到困惑。所以这个场面完全是奴隶主来挑选奴隶么？自己就这么一句话就归他们了？ 带他出来的那个卫兵早没影了。马场的大门外就是城市。自由仅仅一步之遥而已。 小白突然又转身冲到加兰德近前，鼻息可闻。少年吓得僵住。这次小白不是进攻，而是轻轻取回了自己的宝刀。少年惊魂未定之时，这些人都走到门口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大叔竟然还觉得有几分好笑。 “佣兵，听过么？”大叔问。 加兰德下意识地摇头。他印象里好像有谁提过这个词，但是一时也想不起来。 第159章 五人佣兵团 大叔和蔼地一笑。 “虽然不晓得佣兵，但是你认得我，不是嘛？我们在地牢的擂台下有一面之缘。而且，你还弄瞎了盗贼一只眼睛，你们彼此也算熟识。” 加兰德诚惶诚恐。 “擂台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很抱歉。我是被逼的。” 看他们都和盗贼很熟识的样子，少年更加过意不去，“他……还好吗？” “他快死了。”大胡子不乐意地说。 加兰德一愣。 “他是死囚，就快要被处决了。”大叔继续和颜悦色地解释，“他是个江湖中人，这样的结局不可避免。他自己应该早有心理准备，你不需要为他难过。” 加兰德点点头。 “我们是五人佣兵团。”大叔继续解释，“算上盗贼弗拉一共五个人。匹夫不才，是他们的老大。” 老大讲话果然气度非凡，少年不由得被他霸气的风度吸引。 “我有个绰号叫做万事通。就是个消息灵通、朋友很多的老家伙。” 老大微笑着介绍同僚，穿得花里胡哨的漂亮大叔是老二，江湖绰号花二爷；满脸胡子的大叔是老三，江湖绰号滚地精。 “盗贼是原本的老四，擅长弓弩射击和偷盗，主意多人也机灵。可惜被抓了。双刀小白是原本的老五。既然你新加入，而且身手也不是最好，你以后要排老五，小白是新的老四。如何？” “所以……我是加入了你们的佣兵团吗？”加兰德不太敢相信，听上去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对啊，就像回家一样。”老大一摆手，“过来，好孩子。” 少年喜出望外，笑呵呵跑到老大身边。老大搂着他的肩膀说：“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那么我以后，也可以管你叫‘老大’吗？” “当然可以。他们都这样称呼我。” “老大！”少年总是这样轻信语气和蔼的人，他从来也没有吸取过任何教训。毫无戒备心的少年，遇到这样一位老江湖，他便觉得又遇上了一位亲人。 “我们是做什么的？到底什么是佣兵？” 加兰德迫不及待地发问。同行人都觉得这个问题可笑，懒得搭理。只有老大对他宠爱有佳，耐心解释。 “嗯。佣兵嘛……就是凭本事吃饭的江湖人，偶尔出借自己的刀，帮顾客解决一些麻烦。”老大如此解释。 少年听得一知半解。 “出借自己的刀？可我没有啊……” “哈。你很快就有了。告诉我孩子，你杀过人吗？” 少年腼腆地承认。 “哦？”万事通颇有些意外，“是什么人呢？” 回想起过去，少年猛然发觉自己的手上，竟然沾过不少血。 “都是敌人。我被逼无奈才下手的。” 少年的眉头飘起一阵愁云。“如果他们愿意平静地和我谈谈，也许就不会那样了……” 这话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尤其老大，表现出赞赏之意。 “我从你的眉眼之间看到了一种独特的气质。” “……？” “怜悯。”万事通饱经沧桑的眼角泛起皱纹，他似乎是在笑，又显得太过忧愁。伸手摸摸加兰德的头，好像能把他看穿。 “就说我很中意这个孩子，你和我年幼的时候很像。总是独自一人在黑夜中摸索。脸上没有尘世的喜怒哀乐。自顾自地悲伤和欢笑。” 他的感情如此真切，加兰德不免被打动。 “你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老大黯然点头。 “我们就好像生活的旁观者，看着他们愚蠢地打转。” 说这话的时候，万事通甚至冷笑地看着身边的同伴。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已经身经百战。你非常适合这份工作。”万事通搂着少年，举止非常亲昵。似乎根本没把同伴放在心上。 他继续感慨：“忘记过去，投入到新的生活中来吧。只为自己努力，不再受旁人的牵挂。好吗？我相信你能有一番作为。” 少年点点头。有种孤儿被收养的感觉。 想不到，将近一个月黑暗生涯轻易地结束了。加兰德踏出马场，彻底脱离这块地方。他此生都不想再回头看这里，发誓绝不以虚伪的胜利为荣。 至于“新家”什么样子，少年心里也没底。他只是想着无论如何，先逃离一处魔爪再说。 万事通老大讲话的样子一直都非常和蔼，甚至有点谦卑，丝毫没有架子。其余三个人也有分寸，没有任何挑刺的话说出口。至少这些人，比角斗场里那群自鸣得意的奴隶要好得多吧！ 一行人来到久违的城市街道上。这是阳光明媚的一天。有商贩叫卖、有妇女带着孩子逛街，也有闲汉聚在街角大牌吹牛。这些热情的居民，真难把他们和观众席上疯狂的人们联系在一起。 可他们分明就是相同的人！在街道里热情有礼貌，在角斗场里却疯狂、嗜血，几近狂热失去理智。这可能就是人的两面吧！所有的人都有两面。 万事通老大拍着加兰德反复欣赏，“这个孩子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我先带他收拾一下。你们回去忙吧。我办好事情来汇合。” 这时候的加兰德，不仅穿着角斗场的粗布衣衫和破草鞋，而且身上都是拜双刀小白所赐的伤口。血淋淋的有点惨不忍睹。 那三人点头同意，一转眼众人分道扬镳。就剩万事通老大一个人带着少年，驻足在街上。 “嗯……让我想想，先办哪件事呢……”老大打量加兰德一番，说：“先带你去处理一下伤口，我们再去换一套衣服。人靠衣装。有了像样的衣服，人家也会多看你一眼。好么？” 少年愉快地点头。 万事通带着他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城西边人口密集的地方。无数狭小的房子挤在那里。有些非常小的店铺门脸躲在那些小窗小门当中。街上也不算干净，泥水到处都是。 “这里有家小诊所我很熟悉。小伤小病我都来这里。”万事通先是带加兰德去了一家黑漆漆的小店。如果不说这是诊所，少年肯定一辈子都不会进去。 诊所里的大姐帮着少年擦净伤口。忙碌的时候，老大指着二楼一块特别小的招牌道：“这里有一家裁缝铺我特别喜欢，不仅价格便宜，质量也好。” 歪斜残破的木质招牌，挂在一个花边铁架子上。招牌用花体字写着“裁缝”，颇为用心。 “走吧，孩子，我们这就上去。”从诊所出来，老大又带着他走向一段又黑又窄的楼梯，直奔那家裁缝铺。 走进窄巷，拥挤的小房子中间有一条咯吱作响的楼梯，一个人挤上去都很吃力，要是胖子肯定就被卡住了。 楼道里面又黑又脏，好不容易爬上去，转几个弯，进去一个小门，看到一间狭小的房间。一个老爷爷和一个老婆婆正在里面。 许多布匹堆放在房间的柜子上，也有不少衣服挂在天花板上。地上还扔着许多碎布。老婆婆正坐在窗口缝一件衬衣，而老爷爷则是站在一个木制人形前面裁剪一件外套。不用说，这间就是裁缝铺了。 “老板，帮这个孩子看看。” “好咧。”老爷爷放下手上的活，拿着皮尺走过来，打量了加兰德一番。“要做什么款式？” “全身都要做，里面是基本的打底，外套来一个小青年流行的款式吧。”老大替他拿主意。 “好咧。”说完老爷爷就让加兰德站在小木凳上，帮他量全身的尺寸，一边量还一边让老婆婆记录。 “小鬼。”老大找了个椅子坐着，然后说，“我们当佣兵的，行走江湖，一身行头非常重要。你的衣服一定要好好爱护，不要让人看扁了你。” “嗯，好。”加兰德转身的时候点点头说。 “嗯。你初来乍到，我还不清楚你适合点什么，所以先不给你订做昂贵的衣服。” “嗯。”少年继续点头。 “而且，装备武器的钱，都需要你完成任务来赚。买你下来的钱，你都还欠着我的。懂吗？你还要完成几个漂亮的任务才好打造自己的行头。” “好的，我知道啦。”加兰德对老大的话都没有任何异议，爽快地答应。 老大想了想，又皱起眉头说：“有个规矩我得告诉你。做我们这行的，从来不用真名。都是江湖绰号。比如说今天和你比武的老四，‘双刀小白’就是他的绰号。真名，我从来不知道，他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这是个忌讳。”老大继续解释，“告诉别人真名，很快就会送命的。不信你看盗贼那家伙。” “哦。”这个有趣的说法，真是新奇。 “嗯，相应地，你也应该有个绰号。我看在监狱里，他们管你叫小白狼。这个绰号不错，你以后行走江湖用着吧。” “嗯……”加兰德有点为难，他很委婉地问，“老大，我不太喜欢这个名字，总让我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我能换个吗？” “不喜欢？”老大有点吃惊，“你这个小鬼，不喜欢这个绰号，那你想要什么绰号？我可告诉你，绰号不是越牛逼就越好的。如果绰号取得太大，自己的本事又不够，也是犯忌讳，迟早要玩完的。” 加兰德挠挠头，很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要多牛逼的绰号，就是不喜欢叫小白狼而已。你能帮我想想别的吗？” “哼，你这个小鬼！”老大有点不乐意，“我懒得替你想别的，你什么大事都没有做过，还想要什么特别的称呼吗？就叫你小鬼算了！” “嗯，也好。”少年不排斥这个叫法。 他竟然能同意，老大挺无奈。不过既然同意了，那也没的改，就是小鬼了。 老爷爷完成了测量，说道：“一身流行款式的花边衣服，最快也要三天。” “嗯……”这话在老大的预料之外，“这也太慢了点，你们有什么办法让他立即就换上新衣服吗？我总不能让他这几天一直这个样子打扮。” “这孩子长得太瘦小了，我们这里的衣服都要改了才能给他穿啊。” “现改的话，能两小时之内就让他换一身吗？”老大逼问。 “这个……”老爷爷绞尽脑汁地想，“我找找看有什么合适的衣服吧。” 说完他去每一个箱子里面翻。老婆婆也帮着他一起找，还念叨着：“老头子，不是有那么一件比较小的衣服，能给他穿嘛。” 二人翻箱倒柜找了一通，果然找出一件花边白衬衫、一条旧裤子、还有一双旧的皮靴。看样子也是家境不错的少年穿过的。 让加兰德试试，衬衫还算合身，胸口肥了点，腰也偏肥。裤腰太肥了，根本不是贴体裤，而是阔腿裤。果然加兰德太过瘦小了一点。 老婆婆说：“这个没关系，改一改就好了。” 二人直接在加兰德身上做标记。细小的缝线针别在衣裤上，加兰德还有点怕。动也不敢动。 又试了靴子，也偏大。但是没办法改了，先将就着穿。 “没关系，他还会长身体的，过几天就合适了。”老头嘀咕着。 加兰德老老实实地站在板凳上，两位老人家当即开始飞针走线。别看他们二老动一动颤颤巍巍地，手指可是分外灵活。针线在衣衫上穿插而过，变魔术一样就把肥大的衣服变成了贴体的样式。 而且少年站着不动，完全没有被针尖刺到，全是虚惊一场。 “原来城里人这样做衣服，真是稀奇呢！”少年暗自惊叹。 北方的居民，流行长衬衫紧腿裤，衬衫上花里胡哨的，但也不忘显摆一双长腿。加兰德的身材很适合他们的款式，瘦长的身型被衬托得俊俏。跟城里那些小青年一个样，甚至还比他们好看。 不多时，大功告成！两位老人家转身请老大过目。 “果然不错。”老大看了赞不绝口。 只见少年穿着藏青色长衬衫，袖口盖过手掌，腰间系一条鲜红色带子。暗红色的裤子紧身贴体。少年翘着屁股，一双长腿十分迷人。 加兰德开开心心地坐下，把靴子也穿上。 “你再擦擦脸吧。”老大又问老板讨了盆水，少年擦净了脸，抹了头油。 老大喜欢那种头发全都拢到背后的款式。这样显得人精神。如此打扮一番，少年看上去老成了不少，颇有市井气了。 老大很满意，又和老裁缝商量了价钱，最后说：“都记在我账上吧！” “好咧。” “既然有了江湖行头，我们就去吃饭吧。”老大对加兰德说，“我看你的样子就像一百年都没有吃过饭一样的。有些事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嗯嗯！”少年乐呵呵地同意。二人告别两位老裁缝，愉快地离开。 第160章 一票大买卖 老大带加兰德离开裁缝铺，在小巷里面穿行，又绕过几处街角，来到一家小店里。 这家也是平民百姓出入的小店，里面很热闹的，有几个桌位，都坐着市井打扮的男人。这会到了傍晚，许多商贩、市侩都来用餐。 万事通是老主顾了，非常熟悉。他点了几样热菜，有荤有素的。饭菜上桌，简直是这漫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少年见到的最丰盛的食物了！ 看到吃的，真是什么烦恼都能忘记。加兰德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来。老大也一起吃了点。不过他没有吃很多。 少年吃得可是起劲，一口接一口，什么话都没讲，就是闷头吃。说来也是奇怪，这顿饭没有他看到的那么香。不知道是用的肉不新鲜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一口下去，都有些苦涩和酸臭混杂的感觉，咽下去之后，还觉得嘴巴里有些砂砂的颗粒感。 他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既然老大请客，就不要挑剔比较好，毕竟人家也都在安静地吃着。没道理，只有自己嘴里的食物味道不对…… 看着少年把每个盘子里最后一丁点食物都吃干净，老大笑呵呵地问：“怎么样，吃饱没？还要吗？” 加兰德摸摸肚皮，其实他还能再吃点，但是刚想说出口，他突然又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 “怎么了？”老大一愣。 “我……我有点不舒服！”加兰德捂着胸口跑出去 这时候的感觉，也说不太清楚，只是觉得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排斥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很快，一阵剧烈的呕吐感涌上心头，他就在巷子的角落里扶着墙呕起来。 刚刚吃下去的饭菜，变成黑乎乎腐烂的状态，混合着一些恶臭的液体呕吐出来。 “你怎么了？”老大跟出来，非常诧异地望着他。 加兰德只觉呕得停不下来，根本没力气回答老大的发问。一直到他所有吃下去的食物全都呕出来，这种不适的感觉也还没有停止，他又接连呕出好多恶臭的液体。 最后，呕吐感终于停止，加兰德喘着粗气，靠在墙边休息。 “我说……”老大抱着手臂，也靠着墙根，表情有点尴尬，“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这个词少年以前没有听过，但是总觉得好像是个不太应景的词。 “你在说什么？” “诶，真的。”老大的口气好像在笑又好像笑不出来，认真地开着玩笑，“我买下你的时候也没验身子，你倒是给我摸摸，你是不是男孩子？” “什么鬼！” 老大竟然就伸手过来摸少年的裤腰。少年一巴掌拍在他的咸猪手上：“你不要乘人之危好不好！” “我认真的，你给我摸摸……” “讨厌！刚才做衣服的时候、你还没看见么！我是男孩子，能骗你不成！” ……见他不死心，加兰德自己动手…… “呐，你自己看看，我是不是男孩子。” 老大这个人也真是为老不尊，居然还认真地查看一番，最后还是有点不放心：“你再撒泡尿给我看看。” “滚开！我身体不舒服还来开这种玩笑！” 老大还是有点不放心地又瞅瞅他的小兄弟，才皱着眉头把脑袋缩回去。 “好吧，那算了。”老大背着手，又正经起来说：“你身体不舒服，是什么毛病吗？用不用开点药给你？” 不知道……”加兰德固然是吐得脑袋发昏，可是他自己明白，这肯定与恶魔的诅咒有关系。“但今天算了吧……我怕把药也吐了。” “嗯，也行。随你。”老大一边往前走一边说，“不过你的身体可要快点养好。干我们这行都是辛苦活，身体不好可不行！” “嗯。” “我们接下来去哪？” 天快要黑了，老大还是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在巷子里打转。 “去见一个人，我带着你去。” 老大似乎有什么事情胸有成竹，正在耐心地等待。他们把巷子全都逛了一遍，太阳完全下山了，城堡里面开始进入宵禁。店铺关灯打样，所有在外面的人都陆续回家，街上冷清下来。 老大还没有要回家的样子，带着加兰德往巷子的尽头走去。 那里与死囚牢的赌场相接，依旧是贫民窟，却有些贵族的马车停在外面。不用说，又有些赌徒在这里找乐趣了。 老大一言不发，带他上了一辆带有徽记的贵族马车。 马车靠墙停着，非常隐蔽。二人迅速上车，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坐定之后，老大低声对车夫讲，“走吧。”看来这是早有安排。 “我们去见那个人？”加兰德又问道。 “对。” “他是谁？跟你借刀的人吗？” 原来少年还记得这个梗呢。万事通哈哈大笑。他拍拍加兰德的头，语重心长地说。 “你很聪明，小鬼，悟性很高。但向我们借刀的不是这个人。相反，这是个借一臂之力给我们的人。” “哦……” 加兰德想了一会也明白了。 “老大，你说的把刀借给别人，就说替他们杀人的意思吗？” “嘘——” 懂了，这是个秘密。 “小鬼，我们这个行当有个规矩，很重要，就是不要问太多。”老大低声说道，“有时候，知道的少一点，反而是好事。” “所以……连现在去哪里也不能问吗？” “不能。” “好吧。”加兰德只好耸耸肩算了。 也无需多问，城不大，一会会就到了。对方还没来，二人坐在马车里等待。 “不过我可以稍微透露一点给你。如果你足够聪明，时间久了就会明白。” 加兰德闭着嘴点头。 “这是一票大买卖。你人生中的第一票买卖，价值这个数——” 老大伸出一根手指晃晃。 “一百？” 摇头。 “一千？” 点头。 “你说的是金币？” 加兰德不敢相信，再三确认自己没听错。 “天呐，我都不值那么多钱……” “哈哈哈——”老大又笑了。“不过这是总价，我本人拿不到那么多钱。你更加拿不到。” “事成之后我可以拿一半。照理说你我共同完成的，应该也给你十分之一。但买你出来也花了我四十个金币，而且你穿的用的、以及一切生活开销都要从工钱里面扣除，其实你还欠着我钱呢。” “哦。” 老大当然不会轻易放走自己的小奴工。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告诉我，孩子。杀人赚钱，你做得到吗？” “他是坏人吗？” 万事通沉吟片刻，说道：“有人愿意出这么大的价钱取一个人的性命，总归有必要的理由。” “……我也没得选，是吗？” 就说加兰德是个聪明孩子，老大非常欣赏这种态度。 “在你赚到足够的钱还给我以前，恐怕没得选。” “他们，也都是你的奴工吗？那些个佣兵……？” “不，他们都是自由人。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万事通甚至搂着加兰德，眼睛望着远处设想着未来，“你以后也会成为自由人。那时你会发现佣兵生涯如此浪漫，甚至舍不得放弃。那时你会和我们一样成为佣兵，为自己活着。” 这时，马车夫告诉他们，对方准备好会客了。 “等一下会有一系列的事情需要你完成，这些对你来说都不难，照做就是。” 临行前老大叮嘱道：“去了他们的地盘，不要显得寒酸。别四处张望，也别和任何无关的人讲话。要昂着头，摆出久经江湖的样子，装也要装出来。” “想想你杀过的那些可怜虫。”老大得意地笑了一下，“你早就是个江湖老手了。他们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喜欢你。” “嗯。”加兰德点点头，还怀着一些愧疚。 “把头抬起来。想想他们死前苦苦哀求的样子。”老大的眼睛闪着光芒，“想想你高傲地怜悯他们时的样子。” “怜悯。慈悲。让我再看看你那种眼神。” 这话说得加兰德非常不安。所谓第一票买卖，充满了未知。也不知道这样得新生活，究竟是福是祸。 第161章 见不得人的勾当 加兰德随老大一起下了车，来到的是贵族聚居的城区。眼前没有人，脚下是一间小小地下室的入口。老大掀开入口的盖子，二人下去之后马车便离开了。 入口处有点燃的灯。老大提着灯走下去。狭小的楼梯非常干净，下面有一阵阵清凉的气息，搀和着酒香味。原来是一个酒窖。 穿过楼梯，有一个小小的回廊，还有一扇门。此时门还锁着。 “我们等一下。”二人就站在那里等着。 加兰德听从他的嘱咐没有左顾右盼。但是怎么装出一副江湖老手的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他一贯擅长的，就是装傻。所以就只是站在那里装傻。 过了不多时，又听到马车声。一位贵族打扮的老爷提着灯，匆匆忙忙地从上面下来。那老爷还戴着一个面具遮住了眼睛，分明就是赌场里那些贵族一样，做这种欲盖弥彰的伪装。 而且他的面具都不曾换过。加兰德已经很熟悉他了。没猜错的话，这人就是胖夫人的丈夫，叫做拉各斯的一位老爷。 每次都胡乱下注，自己没什么主意又时常听别人的建议。花钱大手大脚的。 “哟，万事通老哥哥，你好呀。” 这贵族见了平民，倒是态度很好。 “老哥最近，运气如何啊？” “哎呀别提了别提了，等着翻本呢。” 万事通和蔼地笑一笑，“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放心！全都安排好了。有我的面子，嘿嘿，主教大人也会赏脸！” “咦，这位是……？”贵族老爷仔细打量了加兰德一番，立即把他认出来了。 “哟，这不是那个小鬼嘛！” “对，小鬼，这是他的江湖绰号。”老大答道。 “哎哟就这个小家伙，都是他害我损失了那么多钱！小混蛋！” 贵族老爷气得想打他，被老大拦住。 “别光想着赔钱的事啊，听我的话压他的注，你不也赚了么？” “那倒是。”贵族老爷有点不甘心，“但赚的没有赔的多。” “所以说，要听我的话、知道了么？” “嗯。老哥我这次全都听你的。” “事成之后，你欠我的钱就一笔勾销。” “嗯嗯。” 二人眉来眼去的，不晓得合计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那位老爷仍旧不太放心，小声问：“你们真的要杀了他？他招惹你们什么了？” “啧啧。”万事通推开贵族。“不该问的，别问。少知道一点最好。” 贵族老爷不敢问了，掏出钥匙，打开了酒窖的木门。酒香混合着木头的霉味扑鼻而来。灯光照亮里面，看到一处四方的小房间。 一处墙壁上是酒架，花花绿绿的玻璃瓶子插在上面，看得出都是各类美酒。对面的处角落里还放了两个大木桶，塞着木塞子，但是酒味也缓缓地飘出来。 房间中央靠近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四方小桌，上面盖了精美的桌布，还有华美的烛台摆着。贵族老爷把手提的灯放在小桌上，“就是这里了。” “嗯。”老大很满意。 老大揽着加兰德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近前，低声说道：“后面的任务就在这里做，你先熟悉一下环境。” 少年一头雾水地望着老大。 “到时候，我们把大人物喊来这里品酒。你就，噗——”老大食指指着加兰德喉咙的位置，比划了一个杀无赦的动作，“明白吗？” 老大的口气强硬，完全容不得任何质疑。少年点头说明白。其实心里仍旧一阵阵地莫名。 “这个孩子很聪明，说一句他就懂了。你尽快安排其他事情吧。”老大胸有成竹地说。 “嗯，好。”贵族老爷点头道，“剧院明晚开场，我们现在就去准备。时间不多，立即出发去吧！” “我还要回到宴会上才行，免得惹人怀疑。”老爷摆手示意道，“孩子，你和我一起上车，我带你过去。” 加兰德感到有些困惑和不安，再看老大，却是一如既往地淡定：“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这间小屋的对面，还有更黑的一间酒窖。里面不仅伸手不见五指，而且地面狭小只容得下两只脚。老大带上帽兜走进去，瞬间融入黑暗之中。 贵族老爷匆忙地带着少年上马车。 “孩子。”老爷有些紧张，他紧张的时候，竟然还会紧紧拉着少年的手。少年不太喜欢这样， 不一会，马车停在城堡边上。贵族老爷竟然就自己下车了。临走跟加兰德说：“等下车夫会带你去黛芙妮那里。一切按照计划进行。祝你好运。” 马车里，就留下加兰德莫名其妙地一个人了。 “按照计划进行？可是计划是什么？都没人告诉我！” 马车又嗒嗒嗒地走起来，少年开始犹豫：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机会逃跑了？他偷偷伸脑袋出去看看，马车正穿行在贵族的街区，到处都是漂亮的白色房子，还偶尔有贵族的马车穿行。这里时不时地就能看到巡逻的士兵。跳车逃跑，也许是个好主意？ 他原本是非常期待这份工作的，能够赚钱赎身，又可以购买漂亮的衣服……但是竟然要靠杀死别人来获得？ 少年很纠结。有时候他怨恨周围所有的人，想到自己如何被同伴抛弃、被陌生人当作取乐的玩具。但有时又觉得生活充满希望，毕竟遇到过悉心帮助自己的老骑士，还有这么和善的老大…… “但他们也是为了钱或别的什么，在拿我的性命冒险吧？” 所以说真的很讨厌，仔细一想每件事都充满矛盾。索性什么都不想，用别人的性命去换自己的利益，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一会，马车停在一处街角的小房子前。一个貌美的妇人正在二楼的阳台上坐着发呆，看到马车来了还有几分高兴，急忙跑下来接应。 “哟，来啦？”妇人愉快地问道。 加兰德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看看车夫，还想问问车夫会不会等他，可是妇人一步迎上来，马车竟然就咯噔咯噔离开了。 妇人二话不说拉着他进来。 这间小房子门脸不大，却很是精巧。雪白的墙面绘制了色彩艳丽的花样。是个很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红瓦的屋顶，二楼一个半圆形绞花铁栅栏的阳台，还摆了茶桌和鲜花，很是惬意。小屋外面有半尺宽的花坛，鲜花盛开，香气扑鼻。女主人是个颇有情调的人。 妇人往房间里面走，少年没来得及问什么。 “你来得真晚，我差点就睡着了。” 房间不大，但精巧有趣，有彩色玻璃的台灯，镂空蕾丝花边的桌布，各种零碎的装饰品摆满案头。客厅里还有壁炉和小沙发。地上一张鲜红色羊毛地毯。温馨可爱。 而且看得出，这房子是她一个人居住的，每件家具的尺寸都很小巧。 再看那美貌的妇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女人真是神奇的生物，同样是美貌绝伦的面庞，有的看上去就是青涩可人的少女；有的却是秀色可餐的少妇。 这女子风情万种，坦然自若。她眼睛大得像铜铃，棕红色的眼眸，朱唇皓齿，面容如同满月一般姣好，微微发胖的粉红脸颊，露着和善的笑意。 身上穿着抹胸无袖的连衣裙，肩上披着半透明的轻纱披风。一举一动有几分性感妖娆，又有几分雍容华贵。 “你是黛芙妮？”加兰德记得她叫这个名字。 “你好。”黛芙妮笑呵呵地应答。 第162章 温婉少妇 “你又叫做什么呢，小家伙？”黛芙妮好奇地发问。 “我的江湖绰号叫做小鬼。”加兰德故作镇定。 “啊哈哈哈，这算是什么绰号啊！” 黛芙妮一阵娇羞地轻笑。她果然是风情万种的女子，笑起来都十分可爱。 “你有真的名字吗？” “我……” 加兰德一阵犹豫。不知该不该讲。 “……老大不让我说真名。但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你别说出去。”少年终归经不住美艳的诱惑，支支吾吾地说，“我叫做加兰德。在北方我还有个名字叫希林洛斯。是一位好心的老骑士帮我取的。” “哟，希林洛斯。”黛芙妮抓抓少年的灰色头发，“灰色毛毛的小可爱。” “哎呀，讨厌。”头发都乱了。 “你这银灰色的头发真漂亮。我染都染不出这个颜色。好羡慕。烫成卷的就更漂亮啦！” 竟然有人夸这受诅咒的发色好看！ 再说城里人的口味很奇怪，少妇特别喜爱加兰德的相貌和身材。这种弱不禁风的瘦小身材，在她眼里是亭亭玉立的小可爱。 “嗯……我再帮你想个花名……” 加兰德又一阵糊涂：干嘛？还让我卖艺去？ 黛芙妮托着下巴，撅着朱红小嘴想了一阵。 “希林洛斯换成女名的话，应该是新蒂瑞拉，哈哈！那么就新蒂好了！” 说完，黛芙妮拉着“新蒂”的手在客厅里转圈：“新蒂妹妹，你我就姐妹相称吧！” “那位老爷说，一切按照计划进行。计划究竟是什么啊？” “计划？”黛芙妮羞答答捏捏加兰德的小手，“计划就是：你在我这里住一晚，明早打扮得美美的去看戏啊。然后嘛，然后就看你的本事咯！你能搞定那位大人的话，明晚就不需要回来睡咯。” 说完女孩又露出一阵娇羞的窃笑。 加兰德被气得要呕血了，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狗屁计划？ 少年红着脸：“可是我还要……” “对呀，接下来你就要……嘿嘿嘿……” 黛芙妮并没有提及刺杀任何人的安排，大概她也不知情。加兰德连忙收起问题，腼腆一笑。 黛芙妮也咯咯咯地笑，显然二人笑的不是同一件事。 “我准备了热水，你可以洗澡的。”黛芙妮挽着好妹妹新蒂的手臂，拉着他往客厅里面走。 屏风后面，是装满水的浴盆。 “啊？”还要在女人面前洗澡，加兰德脸又一红。 “看你这身上，又脏又臭的，你多少年没有洗过澡了！”黛芙妮埋冤道：“不洗干净，哪有人看得上！” 说着她就动手解开少年的领口。 “我还是自己来吧……”少年怯生生地回避。 “你怕什么啦，男人我还没见过嘛！”黛芙妮不以为然，“我还要帮你搓呢，不然怎么洗的干净！” 可是衣服脱下来，黛芙妮惊呼一声，几乎当场哭出来。 加兰德身上着新伤旧伤累累疤痕。今早拜小白所赐的几条口子，碰一下还有血渗出来。 “你……你这是……”黛芙妮含着眼泪查看他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肚子上的那条疤痕，像蜈蚣爬一样。 “好可怜啊……什么人这么狠毒的……” 把她吓哭，少年有点过意不去。 “我都习惯了，一直这样，没关系的。行走江湖嘛，没办法的。”也不知道这时候假装老江湖，究竟是在装个什么劲。 “你伤得这个样子，我都不敢碰你了。”黛芙妮抹着眼泪说。 “哎呀，所以说我自己来嘛。你在旁边看着好了……哦不，你不要看着，去屏风后面等。全部让我自己来。” 其实一直到加兰德弄得干干净净之后，他还是没有搞明白这个“第一票大买卖”究竟搞的什么名堂。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少年披着浴袍从屏风后面出来，彻底成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城里小哥。 黛芙妮一边捧腹大笑，一边把自己许多精致的香氛小瓶拿出来给他涂。折腾得很晚，二人有说有笑的也不想休息了。 “我都累得饿了。我们来吃午夜下午茶吧！”她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去壁炉上提起唔在炭火上的铜壶。 “这是我煮的红茶，上好的东方美人。一直都没人陪我喝呢！” 她还有一个金色的鸟笼杯架，上面挂了四只精巧小茶杯，每一只都描绘了不同颜色的鸟儿。 黛芙妮取了两只杯子，放在托盘上，倒满暗红色热茶。顿时房间里迷茫着红茶的醇香，其间还混杂着鸢尾花的馨芳。 端起茶杯，还能看见棕色的茶渣和淡紫色的花瓣漂浮。 “我再去拿点心！”放下茶壶，又跑去案台，抱回一个雕花的红木匣子。拉开小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半寸大的小点心。有各色鲜花的形状，比工艺品还好看。 “你来尝尝，这是城堡里的御用点心匠做的，我一直都舍不得吃呢！”她坐下来，依偎在加兰德身边，“许久都不曾遇到个知心姐妹陪伴了。” 加兰德嗅着红茶的芳香，始终不敢开口。 “怎么？你不喝吗？” 黛芙妮率先示范。 “嫌烫的话就这样倒出来，倒在小碟子里。我都是这么喝的。” “我……”少年有些顾虑，不能告诉她真相，只是支支吾吾地说：“我最近……不能吃或者喝任何东西，不然就会吐很多恶臭的黑水出来。” “这是什么病？”黛芙妮惊诧地望着他，“什么都不吃，那你不会饿死吗！” “嗯……没关系的。过两天就好了。我可以闻着茶香，看着你吃嘛。” “……看着我吃……”黛芙妮拿到嘴边的点心又放回去。“真可怜……” 索性不吃了，二人依偎在沙发软垫上，拉起毯子盖在身上。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少年好奇地问。 “明知故问！”她面有愠色。 “我以前生活在荒原上，今年才来到城里谋生的。许多事情我都不懂。” “我是干什么的你也不懂？你们那没有我这样的女人？” 少年依旧困惑。黛芙妮懒得解释。 她喝了一口茶，许多烟云涌上心头。“这间小房子是那个老东西背着老婆租借的。他也不是一直来，我就背着他做点小买卖，靠着自己的本事赚点。有时候他那些朋友来我这搞点礼尚往来，传个话什么的。” “你听懂了么？” 少年已经躺在软垫里睡着了。 黛芙妮捏捏少年的脸。 “切。混江湖的，装什么少不更事。” 第163章 男扮女装 一早听到外面马车辘辘，街道上欢声笑语，黛芙妮才猛然跳起来：“哎呀呀！睡过头了！” 外面都过午了。 “快点、快点！不然都来不及的！”她喊醒少年，匆忙收拾了梳妆台。 “来不及什么？”少年睡眼惺忪，还在糊涂。 “来不及化妆啊，大笨蛋！”黛芙妮一边烧热水，一边急急忙忙地说，“一看你就啥也不会，全都得我来帮忙！” “帮忙……干嘛？” 也不管少年问什么，黛芙妮都懒得回答了。拉着他走到壁炉边上。 “你这个头发，我赶紧帮你烫个卷！” “什么？” “坐下！”黛芙妮命令道。 她二话不说，熟练地拿起梳子、水盆和烧红的铁夹子。三两下梳起一柳头发，用夹子卷出弯弯曲曲的一撮。 加兰德余光看到一条卷发垂下来，真是哭笑不得。 黛芙妮忙活了好一阵，累得满头大汗。她擦擦额头的汗水，直起腰喘口气：“还不错！” 只见加兰德所有的头发都打卷了。因为还湿漉漉的，看起来特别丑，像落汤鸡。 她又拉着加兰德往楼上跑：“走，我们化妆去！” 走上咯吱作响的楼梯，进了她的闺房。 房间里散发着浓烈的香氛。一张小床铺着粉色团花的床罩。边上有全身大镜子和铺满珠宝首饰的梳妆台。 一看镜子，加兰德先愣了半天。 生平第一次见到清晰完整的自己。原来自己长这个样子啊！难怪在荒原上的时候，人家都说自己不像野蛮人。 可是……自己也没有那么像北方人啊……就是某种怪怪得样子，谁也不像。苍白憔悴的脸，倒是越来越像恶魔了。 他实在是好奇，禁不住走近镜子，反复地打量自己全身。 “这么喜欢看自己？真是自恋狂。”黛芙妮随口说，“长得漂亮的男孩子都这副德行！” 说实话卷发真的很可笑。加兰德揪着头发又看看自己，真像小姑娘。 黛芙妮一刻也没有闲着，从衣架上找了一件洋红色的连衣裙，对着加兰德比量一下，还自言自语地感叹：“天呐，你的皮肤真好，怎么保养的！” 少年一阵苦笑。 黛芙妮把裙子往床上一扔，又找来束腰，二话不说给他勒上。 “所以……”加兰德差点被她勒断气，“我这是要男扮女装吗……？” “切，他们什么没有告诉你嘛？”黛芙妮猛地用力，一边勒一边抱怨，“这群老家伙，变态！” “姐姐……我喘不上气了……”加兰德求饶道。 “哼，我们女人穿的，还要紧呢！”黛芙妮毫不在意。 穿了束腰，就显得他腰肢窈窕，和小姑娘没啥区别了。少年成了一个衣架。红裙子往身上一套，丝毫看不出破绽。 “我的绣花鞋你肯定是穿不上。”黛芙妮挠着头转了一圈，找出一双拖鞋来，“穿这个吧，这双没有后跟。” 加兰德照做，整个人都成了女装扮相。 “嗯……”黛芙妮也看着镜子欣赏自己的杰作，“你的手太粗，一看就是男孩子。” 她又盘算着，找来一副蕾丝的手套给他戴上，“这下远远看着也没什么问题了。” “好了吗？” 加兰德以为这样就好了，刚要走动，黛芙妮一把拉他做在梳妆台前面道：“什么好了，才刚开始！” 好吧，原来全都穿戴好了之后，还要化妆。也真是有些为难少年了。 黛芙妮先给他刷了个大白脸，然后照着镜子把眉毛眼睛全都描上一遍。明明看着镜子里还是自己，可是画着画着，就觉得哪里不太像了……最后又涂了个红艳艳的樱桃小口，这样子……画得跟鬼一样。 接下来又梳了少年的卷发，配上缎带蝴蝶结，搭配他的裙子。 “嗯，好像还缺点什么……”大功告成后，黛芙妮拉着加兰德站起身，左右看看，“哦，对了，你没有那个！” 她双手托住胸口比划。 那是自然，男人哪来的那个—— 不过黛芙妮也有办法，又找出两个圆鼓鼓的垫子，塞在加兰德衣服下面，又整理一下形状，再看看：“嗯，顺眼多了。” “哎呀你这张脸真是凶巴巴的，像是去杀人一样的！这可不行，你笑一笑。” 加兰德勉强冷笑一下。“今天不是去杀人么……”他心里说。 黛芙妮最后找出一把金丝缎面的折扇，让少年端着。 “遮住脸，露个眼睛就好。另一只手再拿个小手包。就这样端着架儿，一眼看着总算有点意思了。” “行了，终于大功告成！”黛芙妮满心欢喜，拉着加兰德不停在闺房打转。 “现在就是新蒂妹妹啦。”她甜甜地笑着，“等会去了剧院我们可要姐妹相称哦！” 剩下的时间她开始打扮自己。 她穿得熟练不需要许多功夫。让新蒂妹妹帮自己穿了束腰。又选了一条墨绿色天鹅绒长裙，款式与妹妹的相衬。不过看得出她有意陪衬，把风头让给妹妹。 她也是如出一辙地梳妆，擦脂抹粉，顿时变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新蒂偷偷地看着，黛芙妮转头笑着问：“好看吗？” “嗯、嗯。”假妹妹连连称赞，脸上浮现着男孩子特有的傻笑。 黛芙妮一番折腾，转眼变成了花枝招展的贵妇。二人忙活了一下午，她连饭也顾不上吃。上了妆又怕弄脏，只喝了一口茶，吃了块糖。 “来，我再教你些基本的礼仪。到了剧院不要出丑！”黛芙妮拉着好妹妹在闺房里走了几圈。 “走路的时候你要这样，扭起来。”她做着示范，新蒂和她手挽着手并肩而行。二人的裙子摇曳着如同微风中的芍药。 “见到老爷你要这样行礼。”黛芙妮颔首低眉，一时间风情万种。新蒂也学她的样子互相见礼，就是生硬了点。 二人几番行走见礼，黛芙妮一时兴起，哼着小曲，拉着好妹妹跳起舞来。她摆动着腰肢，裙边飞舞，绕着好妹妹转着圈。 “你也来啊！” 新蒂从前最怕跳舞，连连推辞。直到楼下一辆马车停下，车夫摇着铃铛。 “哟，来接我们了！”她笑着说，“我们走吧，别迟到！” 说罢姐妹二人飞奔下楼梯，蹦蹦跳跳走出门，来到马车边。 新蒂扶着黛芙妮上了马车，自己也大咧咧地跨上去。他还不太习惯这双鞋，鞋尖挤脚，后跟又踩空，很是难受。 “看你这样子，太不文雅了！”黛芙妮轻声埋怨，“你现在可是新蒂！” 坐定了，黛芙妮催促道：“走吧！” 马车徐徐开动，车夫带着他们沿街而行。二人还挑开帘子看看外面。 富人区也有华丽的店铺。许多装扮优雅的人出入其中。 “那家点心铺是我的最爱！”黛芙妮指给妹妹看，“有机会一定带你去！” 其实路不远，平日里靠走路一会就到了。可是富人区里怎么能不乘坐马车呢！哪怕大家都堵在路上那么等着，也不能丢了架子。 剧场座落在贵族浴场边上。这里有一个露天的小广场，一半圆锥形，台阶都是华美的大理石，越是靠近舞台的位子就越尊贵。 那些富贵人家的马车停在大门外，小广场上已经水泄不通。姐妹俩的马车没有去凑这个热闹，停在侧门。这里有专人等候。 黛芙妮拉着新蒂走出来。仆人认得她，礼貌地问好。 “烦请带路，我们到了。” 二人从容地随仆人走进剧场。看台里面都是观众，熙熙攘攘的。看台后面有一排休息室，剧目没有开始，那些高贵的客人们都还在里面坐着。 新蒂看到休息室里华丽的装修，眼珠闪着光不停地打转。 “啪——”黛芙妮手上的蕾丝折扇轻轻一拍妹妹的额头，“发什么呆呢！小傻瓜。” 新蒂傻笑着点头。 等了一会，那位安排事情的老爷只身一人前来，也没戴面罩。他年纪不算老，四十出头的样子。涂着头油的棕色短发，鼻子下面一字胡子，脸上都是皱纹。 “原来就是这位老爷，终于看到庐山真面目了……他做事也真是马虎，到头来还不是暴露了身份。”新蒂心想。 老爷看到新蒂，倒是愣了半天。 “这位就是啊！”黛芙妮急得跺脚。 他恍然大悟：“哦——！” 又凑近了仔细瞅瞅新蒂的妆容，还伸着鼻子闻闻，“太厉害了！” 他对着黛芙妮竖起大拇指：“你真有本事！” “那是。”黛芙妮扭动腰枝，“老爷你还不赏一个嘛？” 老爷笑着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奉上。黛芙妮笑着亲亲他的老脸，收下金币藏在胸口。 “走吧，随我来。”老爷打开门，请二位姐妹随着他走。穿过走廊通向剧场的台阶。 “表演很快就会开始。那几位大人都到场了。”临进门之前，老爷又向新蒂嘱咐道，“计划开始之前，你什么话都不要说，一切交给我来。” 新蒂点头，又收紧了自己大咧咧的动作。他们走到最靠近舞台的位置，只见金碧辉煌一座高台，大幕紧闭。后面眼花缭乱坐着无数老爷夫人，还有他们的侍女、仆从。 观众席分为左右两个部分。一侧坐的是全城大小贵族，大多已经悉数入座，领主老爷和夫人的位子空着，听说他们还没来。 另一侧预留给教堂的修士们，有许许多多空位虚席以待。 “教堂的人都来了吗？”老爷小声问仆人。 “已经都在休息室了。” “那太好了！难得他们赏脸一次，太不容易了！” 老爷喜出望外，又对新蒂说，“待会我带你先去见他们。” 但在这之前，老爷先带着二位姐妹来到自己的座位。那里预留了两席。而他自己的夫人——那位胖胖的梅丽莎，以及她胖胖的、大约十二三岁的女儿就坐在边上。 胖夫人一见了黛芙妮，她两眼一翻，鄙夷地抱怨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小狐狸精怎么来了？” 她女儿也立刻摆出同样的神情，鄙视地看着二位姐妹。 “哎呦，夫人啊。不是这样的，她们就是借个地方坐坐。帮帮忙嘛，别耽误我大事。”老爷左右为难，对着夫人一通劝慰。 “哼，你们臭男人，就知道搞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别让我看见也就算了，竟然还骑到老娘脸上来了！” “哎呀，你听我解释，其实不是这样的……” “哟，夫人，您让让，我都过不去了。”黛芙妮毫不示弱，一脸嫌弃地说：“你这身板也太占地方了。” “哼！”梅丽莎就是不让。 “哎呀呀，不要烦了，我们先走。”老爷干脆不管了，拉着新蒂离开。一见自己老公着另一个“女人”跑了，梅丽莎这叫一个生气。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 黛芙妮见她生气，得意地扇着折扇，说着风凉话。 “不要理睬他们，女人都这个样子，目光短浅！” 老爷拉着新蒂又回到楼上的休息室。他低声说，“他们教堂的修士全都到了，那位大人也在。我带你去见见他，你一边站着就好，千万别说话露馅了。别让他看出破绽来。” 休息室许多人进进出出，都是穿着袍子的修士。他们刚刚过来还在整理衣装。有的人先下去剧场里了。 贵宾的休息室门外，有几位修士站着守门。老爷恭敬地上前，说明来意，才被允许进入。 新蒂暗自觉得好笑，都要杀死对方了，竟然还先礼貌地见上一面。可是一推开门他立即又觉得紧张，里面那个人，分明有点眼熟啊！ 第164章 巧遇故人 终于搞明白，原来这票大买卖的目标是一位主教。难怪值那么多金币。 可是一开门，见到里面一位慈眉善目的大人端坐着正在喝茶，他不正是弗拉维大人么！ 新蒂连忙举高了扇子遮住脸。当日与弗拉维主教交流的言语并不多，但愿他不会记得自己的脸才好！ “主教大人！”贵族老爷谦卑地行礼，“我向您，以及艾维勒斯大人致以诚挚的问候。” “免礼。”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的侄女新蒂。她是一名虔诚的信徒，一直希望能够瞻仰主教大人的尊容。” 新蒂连忙跟着向弗拉维鞠躬，他把头压得很低，生怕被认出来。 “新蒂她潜心悟道，一直在家里钻研经书。但是她有许多深深的困扰。一个人死读书本终究是做无用功，我一再告诉她，应该询问一位有见识的大人来解答自己的困惑。” 说得这么委婉，不就是想勾搭主教大人么！边上的修士听了都在偷笑。 弗拉维对于这番虚伪的介绍感到厌烦。即便是一位和蔼的长者，也不免流露嫌弃。 “孩子你有什么困惑都可以问我。我很高兴能见到你这个充满好奇的小家伙。” 弗拉维站起身，倒了一杯酒放在桌上。 “过来自己说吧。” 又对窃笑的同伴们说：“你们去外面看戏。” 这话说的，真是一语双关。 “对、对，我们去看外面那出戏。”他们互相推搡着走出去，到了门口连那位老爷也一并推出去。 那位老爷哪里放心，一个劲不肯。修士们硬把他拖出去。休息室就只剩下新蒂与弗拉维主教二人。新蒂紧张得要命，不停扇着折扇。 “过来喝一杯，孩子。” 弗拉维站在窗边，看看外面热闹的观众席。 “我们修道之人，真是不应该沉溺这些声色犬马的东西。我不喝世俗的酒。不过你可以喝一点，没关系的。” 新蒂执扇的手不停发抖，他脸色苍白，咬紧牙关，额角冒着冷汗。 “你真是有很多问题啊，小野蛮人。” “你……你认出我了！” 弗拉维很坦然。 “你一进来我就认出你了。” 他轻抬起新蒂的下颚。 “这双翠绿色的眼眸，熠熠发光如同钻石一般。我见过千万张面孔，谁也没有如此清澈的双眸。哪怕只看一眼我也能把你认出来。” 新蒂放下折扇，尴尬地认同。 “倒是我自己很庆幸。我悄悄地祈祷过想要再见你一面，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与你重逢了。” “是啊……真巧……” 新蒂端着酒杯，偷偷看弗拉维的神色。 “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怎么，除了你那一连串好奇的困惑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找我吗？” 弗拉维打量一番“新蒂”的装束，噗嗤一声笑出来。谁来找主教祈祷还要穿成这样啊。 “我……其实是他们……把我穿成这个样子的……也是他们让我来的。来之前我也不知道会见到你……”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弗拉维讲话的口气心平气和，他简直是个圣人。“一定是我的职业，令那位拉各斯老爷误会了点什么。” 他自嘲道。 “不过我记得清楚，在托身给神圣的事业以前，我是个取向正常的男孩子，没有这种爱好。” “我也没有。”新蒂迫不及待地附和。 他喝了一口酒，缓解一下窘迫的气氛。 “傻孩子。以后有事都可以去教堂找我。你遇到什么麻烦了都可以找我。是你的话我愿意随时帮你解决。” 弗拉维愉快地说。 “你眼下的情况，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脱身的情况吗？欠了他们的钱还是怎么着？告诉我，我可以摆平他们。” 新蒂皱起眉头，一边感叹弗拉维的善意，一边纠结自己的任务。 “大人，唉，现在不是我遇到了麻烦，而是你、你遇到麻烦了啊！你要大祸临头啦！” “哦？”弗拉维一点都不惊讶。“和我说说，是多大的麻烦？” 新蒂踌躇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出口：“大人，有人想买凶杀你！对方出了很多钱，一千块金币呢！这事千真万确，是绝对可靠的人告诉我的，因为——” 新蒂将一切和盘托出。 “我就是他们雇佣来刺杀你的人！” 弗拉维的脸上和颜悦色，一丝一毫的惧怕都没有。甚至一点都没有一点意外。 “这就难怪了。我差点以为他们为我打造了口味轻奇的艳遇呢！原来是派了个小杀手男扮女装来刺杀我。” “……抱歉啊。如果是你的话，我绝不会下手的。”新蒂有些惭愧。 “没关系。”弗拉维一本正经地说，“他们是要你立即杀死我吗？” “没……安排去了另一个地方，在一座酒窖里。他们如果喊你去，你可千万别去！”新蒂低着头说，“这场见面也是意外，本来那位老爷不让我讲话的。” …… 新蒂还觉得不放心，又说：“也不是他要杀你。其实我不知道具体是谁。那位老爷只是被我们老大利用而已的。” “行，我都知道了。”弗拉维伸手过来揽住新蒂的腰。“就假装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你也什么都没有说过，怎么样？” “嗯嗯，好啊！”新蒂点头称是。 “我们出去看戏吧。告诉我，你了解戏剧吗？” “我不懂。” “戏剧是一种古老的倾诉，即便是最蛮荒的野蛮人也懂得欣赏。今天我们热衷的表演，是从远古的礼神舞蹈演变而来的。” 这样的说法如此新奇，新蒂突发奇想：“就是巫祝表演的那种？” “对。” 弗拉维推开门，二人从舞台下方的过道入座。教堂这一方，大主教的位子也留空。弗拉维坐在一旁，新蒂则蹲坐在台阶上。 “人们喜爱戏剧，有一个原因。”主教随口说道，“因为戏剧之中，可以释放人的本性。” “？” “平凡的人假装成英雄。好人假装成坏人，在有限的生命中无从探索的未知，可以在无限的戏剧中寻找。” 新蒂好像听懂了。 “我真的很喜欢你，你是个有悟性的孩子。” 舞台上上演着少年的爱情故事。王子、公主、复仇、是一场老掉牙的套路。新蒂第一次看戏，才会饶有兴致地望着舞台，被这个故事深深地吸引。 这个主人公很有趣，有些地方和他很像。都是背负着家仇的王子，爱着一位公主，而且……还有个恶魔紧随在身后，不停嘲弄着少年。 那个恶魔长得就跟撒耶坦一副模样。 新蒂甚至怀疑城里人是不是都见过撒耶坦？ 每当王子困惑地独白的时候，恶魔就在一旁附和着讽刺的台词。而许多配角登场的时候，恶魔还会跟在他们身后捣乱，引得那些人意外出丑，观众一阵阵捧腹大笑。 当剧中的王子独自站在舞台中央，倾诉国仇家恨的时候，只见台上的恶魔绕着他打转，低语着恶毒的话语，怂恿他快点复仇，将一切阻碍自己的人送下地狱。 新蒂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不要相信恶魔！” “哼，你会纠结这个？即便到了我这把年纪，也时常会困惑：存在于世间的诱惑，究竟是来自天使一方，还是恶魔一方？” 弗拉维在一旁自言自语。 其他观众都没什么反应。新蒂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个恶魔，是不是只有自己才看得到？那根本就是撒耶坦啊！ 当他意识到这件事之后，舞台上的撒耶坦转过身来，朝新蒂一个人谢幕。 “恶魔……”新蒂颤抖着嘀咕。 “嗯，是啊，这是个严峻的问题。”主教大人若有所思。但他是在思虑自己的事情。他看不见恶魔，不知道舞台上撒耶坦正在大声地嘲笑他。 新蒂还想问问弗拉维大人，恶魔究竟是什么。 “主教不是应该很懂吗？撒耶坦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怎么才能对付他！”这些想法徘徊在他脑子里。 刚要开口，那位贵族老爷却冒失地闯过来。 “哎呀，主教大人啊——！”他大叫的声音显然影响到别人看戏了。 “哎呀，我的大人，我这位侄女不懂事，你们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下公然相处的。我现在就带她回去。” 拉各斯冲上来一把拉起新蒂，又赔礼、又一个劲地眼神暗示：“这里人多口杂，不方便。您还是去那里、那里吧！” 临走又一通挤眉弄眼：“她在那里等您！” 新蒂则只是低着头遮脸，皱着眉向弗拉维轻轻摇头。 “就是那个地方，千万不要去。” 第165章 酒窖行刺 上 一路逃回酒窖，贵族老爷不停埋怨新蒂打乱了计划。 “我本来不是这样安排的，全都乱套了！”他匆匆推新蒂下马车，又急吼吼离开。 已经是深夜，新蒂的红裙子格外扎眼。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酒窖门口。 突然背后冒出一个人来。那人打个响指，吓了他一跳。 回头一看，原来一身黑衣抵扣着黑帽兜的老大。新蒂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而老大则上下打量一番，险些没把他认出来。 “哟，你这打扮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老大有时候很严肃，有时候又贱兮兮的一副为老不尊的腔调，新蒂一时无语。 “哼哼……”老大竟然就色眯眯地欣赏起来，还搂着新蒂的腰凑近了看看。 “不要看啦！”不知道为什么，被人这么盯着看，少年的脸就红起来了。 “看看还不行么！给——”老大从怀中抄起一把匕首。这是一把鲜红色漆皮鞘的匕首，镀金的手柄，五寸白刃，非常可爱。 “喜欢么？跟你的裙子还挺配的。送给你，怎么样？”说着，老大把匕首藏在辛蒂胸口的衣服里面。 “你平时讲话可不是这个态度的。” 跟平日里那个阴沉、凶恶的老大比起来，现在的万事通简直是老醉鬼！ “你每天都这么打扮，我就每天都这么跟你讲话。” 安放好匕首，老大又看看他的两个胸垫，好像歪了一点，又帮他整理了一下。新蒂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胸”避开他。 “又不是真的，你害羞个什么劲……”老大很不屑的样子。 “假的也不要乱摸！”因为穿在自己身上了，不知道为什么，就好像是自己的一样了，有种被占便宜的感觉一样。 新蒂尴尬地站在酒窖里面。老大低声安排。 “我守在外面对付随从，你下去吧。等会我来找你汇合。” 说完他转身要走。 “哦，对了。”老大又想起来一件事，“下面还有些特制的小点心，到时候让他多吃点。放便你下手。” 说完，他拉起披风消失在黑夜中。新蒂目送着他离开了，独自走进酒窖里，走进密室里坐了片刻，也不知道该干嘛。 他翻翻看酒窖里面的藏酒，格式各样的玻璃瓶子，都写了些字在上面。他把每一瓶都看了一遍，也无非就是些瓶瓶罐罐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又在小房子里走了一圈，也实在无聊的很。 城堡里面打更的人会报时。新蒂听到有人摇着铃铛喊，已经是后半夜。一天结束，第二天要开始。这时候，距离老大离开已经过了好久好久，实在是无聊到要睡着了。 困蒙蒙的时候，就听到酒窖上面的木门打开来，有人下来了。 “来了！”新蒂立刻惊醒，睡意全无。 那人缓缓地下楼。木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新蒂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 终于，那人走下来，一把推开了门。 辛蒂慌忙起身见礼。 一抬头，却是一副凶巴巴陌生的面孔！ “目标不是弗拉维？”新蒂自己也慌张起来，“他们没有搞错？还是我不该对主教起杀心？可是身份都已经暴露给弗拉维了……” 只见这位套着便服，一身普通的打扮。可是外套下面，却是华贵的紫色长袍，分明是教堂的神职人员！ “他也是主教？可他是谁？”辛蒂回想起来，那座教堂一共三位主教，自己只见过其中两个，莫非这是第三个？ 那主教一边打量他，一边眯着眼冷笑，新蒂脸藏在扇子后面赔笑。他不敢说话，因为还不知道这个人清楚多少底细。 他请主教坐下来。倒了一杯酒敬上。 “哼！弗拉维这个神经病！把我骗来这么一个鬼地方。”他气呼呼地抱怨，“黑灯瞎火的。都是丑八怪才在这种鬼地方出没。” 说着他一把抓住新蒂的手，拉着他凑近了蜡烛台。烛光映照着少年苍白的脸。 这位主教皱着眉点头：“姿色倒是有那么一点。” 新蒂怕被看多了会露馅，这时想起来台子上那些点心，就随手塞到主教嘴巴里。 那厮一愣，又眯起眼睛笑起来。 新蒂也陪笑，还把点心推一推，喂主教吃下。 本来还以为这点心吃了会有什么作用的，可是眼看着一个吃下去，也没见这主教有什么反应。老家伙也动手动脚起来。新蒂觉得不放心，又拿起一个喂给他。 主教连吃了三颗，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当然，也不能说什么真的反应都没有，至少他吃饱了。 他还有点不耐烦了。他一把推翻果盘，点心撒了一地。喝道：“有完没完！” 新蒂见他生气了，往后退了一步。那主教嘿嘿笑着，咧着嘴说：“小野猫，你都收了弗拉维的钱了，还惦记着跑不成！你们是骗钱的嘛？” 新蒂听得真是尴尬，他又是赔笑，又是扇扇子。 “别在那装了。”主教抓着他的手腕，拉他到自己近前，说道，“我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哪里不对劲了。你当我傻子吗！” “一眼就看出来了？”新蒂先是暗叫一声不好，转而又想，“早知道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又何必折腾那么久，穿成这副鬼样子！” 既然他看穿了，就不用再装了。新蒂放下扇子，抬起头傲慢地看着主教。 “嘿嘿嘿，这就对嘛。”主教笑着，另一只手又凑上来，捏捏新蒂的脸蛋。 “弗拉维那个骗子呢？给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勾搭到一起的？” “他说他不喜欢穿女装的男孩子。” “他说的话，没有一个是真的！呸！他花了多少钱包养你的，说给我听听，有这个数没？” 肥胖的主教比划一下。新蒂冷笑一声。 “想不到那位和蔼的大人，比起温柔的外表，内心可是相当警觉和狡猾呢！” “就是，别人不了解，我们这些共事的人还不知道么！看他成天把自己吹的跟个圣人一样，背地里一直在搞小动作。” 胖主教一边说，新蒂就一边低头解开胸前的缎带。“我也不喜欢穿这个玩意，都是他们自说自话的想法……” 面前的主教得意地点头，偷看少年的指间。而新蒂不是故意卖弄姿色给他，他取出胸口里藏的匕首，白刃出鞘一道寒光。 刀刃映照着少年冰冷的面容，他步步紧逼向前靠近。主教大惊失色，点指着他高喊：“你、你要做什么！” 新蒂不作答。 他见这不是偶然，而是蓄谋的谋杀，急忙对着楼上大喊：“来人啊——有刺客！” 第166章 酒窖行刺 下 新蒂高举匕首，看准了主教跳动的心脏。他毫不迟疑，紧握着匕首狠狠一刺—— 利刃刺穿主教虚伪的外套，又刺穿层层华服，穿过肋骨，直达心脏。回过神来，匕首已经牢牢钉进对方的胸膛。 说来也真是奇怪，那主教张牙舞爪地瞪着眼睛，好像很疼的样子，但是丝毫没有要断气的样子。 新蒂大吃一惊，心想：“莫非我刺偏了？” 再想拔出匕首，那主教就已经扭动身体，推开新蒂试图逃走了。 新蒂怕他跑了，连忙扑上去，一把抱住主教的大腿，靠自己全身的重量拖住他。 二人一并摔倒，新蒂的裙子、主教的袍子，哪个也不短。互相踩踏着，谁也没办法一下子站起来。 新蒂手上也没有更多武器，他看那主教身上披的两条带子正好顺手，就抓来缠了对方脖子上，然后用着全身力气去拉。 这主教好生的命硬，无论怎么勒他，竟然一点也不见死状，还是活蹦乱跳的。而且主教人高马大，力气也不小，猛然起身，挣脱开辛蒂，又往门边跑。 他在门口捣鼓了半天，也没把门打开。主教于是用力拍着门板大喊。 “救命啊——！来人啊——！” 这时外面有个低沉的声音回话道：“小鬼你快一点！别让他再嚷嚷了！” 原来老大在外面！想必是他尾随着主教进来，已经偷偷反锁了门。听到他的声音，新蒂多少有些底了。 “嘿嘿，外面也是我们的人，看你往哪跑！” 再看眼前，地上还有个果盘。新蒂不由分说，举起果盘朝着主教的脑袋砸过去。这么一下，估摸着也是用了全力砸下去的。可是看那主教瞪着眼睛转身过来，还清醒着！ 主教盯着新蒂，看起来怒不可遏。新蒂见他这样确实有点怕了，连连后退躲避。主教大概想着无法活着离开了，索性解决掉眼前的少年一解心头之恨。 房间狭小，并无多少退路。新蒂丢出手上的果盘，砸中主教的额角，鲜血奔流直下。那主教也丝毫没有退缩，冲上来一把抓住他。 这时，新蒂看到主教的胸前还插着匕首呢，不禁一阵好笑：“你竟然还给我送刀来了！”于是趁着主教掐住自己脖子的时候，抓住主教胸前的刀柄用力拔。 匕首大概是卡在主教的两根肋骨之间了，怎么用力也拔不动。二人扭打在一起，都是拼了命在搏斗。 新蒂力气不及主教，略有些吃力。他突然又想起来，自己还穿着拖鞋呢！于是又提起一只带花的小小尖头鞋，朝着主教的眼睛刺过去。主教躲闪不及，脸上就留下一个黑眼圈来。 趁对方捂着眼睛叫喊的时候，新蒂一脚蹬着主教的胸口，双手左右转动着刀柄，这才把匕首拔出来。这匕首确实是宝器，滴血未沾，还闪着寒光。 他握着匕首正要刺，只见主教改变的策略，不再与他搏斗，而是捂着伤口，一门心思去撞门。这厮何等的力气，没让他当角斗士真是耽误他了！ 破旧的木门没有几下就被撞得松懈。从裂隙里可以看到门外的老大已经放弃防守准备迎击。 原来老大用的武器是一尺长的袖剑，平日里藏在皮装下面。用的时候一甩手放出来。 木门失去背后抵着的人，被主教轻易地撞开。两扇门板倒地。主教低着头往外面冲。万事通朝他肩膀下面刺一剑。 果然他衣服厚，又有镶嵌金属装饰的绶带挂着，一剑竟然没有刺透，只是出了点血。 主教连滚带爬冲上楼梯。 “别让他跑了！”老大低吼道。好在酒窖门口还有个门也锁了，他一时没有打开。 新蒂三两步冲上去，扯着主教的袍子把他硬给拉下来。 老大又举起袖剑，朝主教后心位置再刺一剑，剑刃刺穿主教的胸膛，从前胸穿出来。老大抽回袖剑，再看那主教，呕着血还能爬起来…… “救命……” 他一边吐着血沫子一边试图喊出来。血水涌出口腔，声音变得模糊。 新蒂握着匕首走到主教面前，朝着他脖子上的血管刺下去。匕首拔出，鲜血汩汩流下。主教不停地失血，精神逐渐地涣散下去。 二人围着主教将死的尸身，长吁一口。 “小鬼，”老大连连摇头，抱怨说，“这个可不算，不能算你的。至少还有一大半功劳是我的。行业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根本不可能分钱给你的。” “好吧。”新蒂有点无奈，他撅着嘴巴说，“没关系，我不会向你要钱的。” “切。”老大见他这么淡然，倒是有点不爽，“不贪财？你来做圣人的么！” 新蒂看着流淌的鲜血，突然有了饥渴的感觉。他低下头，凑近了伤口。 “喂，你在干嘛？”老大一低头，竟然看见他咬着尸体的脖子。 辛蒂抬起头，脸上上全是鲜血，裙子也沾满了血。 “嗯，我想试试，喝敌人的血能不能……有效果。” “效果？”老大的嘲笑中带着好奇。 “嗯……增加勇气的效果。”说完新蒂低头继续喝。 “哈哈哈——这是哪门子说法！”老大不以为然地大笑。然后又嘱咐道，“如果能增加勇气，那么你多喝一点，小鬼！” 其实加兰德很排斥。真的要拿鲜血当做食物来享用？血腥味分明跟从前自己闻到的一样，还是那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喝这个玩意活下去，简直是笑话！如果不是快要饿死了，任何一个人也不会想要喝上一口的。 他被呛得受不了只好抬起头。 “哦？敌人的血味道好吗？”老大一脸嫌弃地问。 “恶心死了，我又想吐了。”新蒂答道。 老大唾了一口。二人再看主教，似乎还有口气的样子，眼睛依旧睁着，嘴巴还在抽动。 “你给他吃过特制点心吗？” “吃过了！”新蒂辩解道，“给他吃了三块呢！那是什么点心啊？到底有什么作用？” “掺了夜光蘑菇的特制点心。毒剂是我亲自调配的，三块的剂量足够毒死一匹马。” “可是一点效果也没有。” “嗯……也真是奇怪。” “要再来一刀么？”新蒂指着没有完全毙命的主教问。 老大皱着眉头瞅瞅，然后说：“这个嘛，倒也不急。反正我们终归是要处理掉他的。” 主教太重，老大亲自拎着他。 “你过来，这个也带上。”老大走下楼梯，踢了一脚地上的黑影。 新蒂这才看到还有个侍从也被老大干掉了，尸体藏在门口。 “往里面走，这酒窖还有玄机。” 万事通拖着主教的尸体往酒窖深处走。新蒂拖着侍从跟着。这酒窖尽头，竟然还有个地下入口！ “新蒂啊，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有缘的话，就能跟着我一起到达。” 什么地方还要有“缘”才能到的。这说法真可笑。新蒂嗯了一声。 拉开那盖子，只见黑漆漆狭小的窄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一股恶臭的冷风吹了上来。 “嗯，”万事通满意地点点头，可又觉得不妥。“先等一等。你穿的这些玩意都脱下来吧，不然怎么下去啊。” “嗯，好。” 这裙子太碍事，新蒂早就想脱掉。少年全都脱下来，连着发带、胸垫、高跟鞋一同卷起来打个包裹。 终于不用当“新蒂”了。 “做我们这行的，要养成好习惯。这些玩意不能乱扔，你全都包好。我带你下去处理。” 加兰德点头。他穿上侍从的衣服，恢复了男孩子的打扮。只是脸上擦脂抹粉的，头发还卷蓬蓬，有点滑稽。 “接下来怎么办？” “先处理尸体。”老大非常从容地回答。“先把这两个人的衣服和饰品打包带走，这些都可以卖掉。” 二人一同忙活，不多时完成。失去了服饰的威严，两名死者只是令人作呕的躯壳罢了。 老大又打量了一番主教，盘算着：“嗯，你把他那玩意也割下来吧！” “诶？！”加兰德听了哭笑不得：“‘那玩意’？是说他的那玩意么？” 就算以前没听过这个说法，他也大概猜到老大在讲什么了，只是没想到他会让自己做这么一件事。 “我认识个店老板专门喜欢收集这种玩意。能开不错的价钱。” “真的假的？还会有人出钱买别人的‘那玩意’？不嫌恶心么……那玩意有啥用？” “没用的你别管。老板肯收就卖给他，我只认钱不管闲事。” “好吧。”加兰德只好照做。他割下来的器官想找块布料包上。 “诶，别弄脏他们的衣服。”老大又在一旁指点。 “他们身衣服都是高档的材料做的，卖个裁缝铺能换不少钱，足够你里里外外都换一身了。” 加兰德听了，又觉得背后一阵寒意。那家小小的裁缝铺也是做着这种生意？那自己身上定做的衣服，莫非也是这样的来路……！ “别走神。来，把他们扔下去！”老大吩咐道。 他先把侍从踢了下去。只见尸体咕噜噜滑下去，啪——地一声沉闷地落下。 又扔主教。可他胖了点，卡在门口滑不下去。老大命令加兰德跳进去，用自己的重量压着他下去。 “我也要下去？” “那当然！尸体怎么能丢弃在别人家门口呢！”老大催促。 加兰德跳进黑井，又蹦又跳，踩着主教下去。一落到地面，只觉得地下漆黑一片，阴冷潮湿，而且滑溜溜的。 这下面伸手不见五指。四面摸摸有的地方似乎是路，有的地方又是冰冷的石壁。 加兰德顿时慌了，站起身朝上面喊着：“老大——！别丢下我——！” 上面没有应答。他不禁觉得一阵阵恐怖感袭来。摸索着四周，都是软乎乎毛绒绒的玩意，好不恶心。这里若是被困，岂不是死路一条！ 过了许久，才见到一点点光亮照下来。原来老大找了一盏煤油灯提下来。 再次看到凶巴巴的面孔，加兰德却觉得无比亲切，急着拥上去抱住：“老大！” “看把你吓的。”万事通冷笑一声。 “他们挖掘座酒窖的时候，偶然间发现了暗河。城里人的许多污秽都会倾倒进下水道，最终汇在暗河里面，一同流向远处。” “暗河……” “我们顺着这里往前走，把他们的尸体抛进河里。” 加兰德拖着尸身跟在老大身后，脚下冰冰凉的，有浅浅的水流。慢慢水流变深，地势变低，隐约听得到远处有潺潺水声。 老大一摆手：“停下。就是这里了。” 只见幽光下面前一条横着的通道，从北向南挡在面前。一股黑色的河水湍急流淌。 二人将尸体扔进漆黑的水里，只听得“咕咚”一声。去向便无从得知了。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做任务的？” 老大直起腰喘口气：“做任务的时候会遇到复杂多变的情况，需要随机应变。切忌生搬硬套。你跟着我做事，要少问多看，慢慢就明白了。” “嗯。”加兰德点点头。 真想不到，光鲜亮丽的城下，竟是这样恶臭的暗流。加兰德不禁打个冷颤。 “走吧，现在我们去那里。” 这时，一阵阴风吹来，煤油灯竟然熄灭了。加兰德一慌神差点从水边跌落，幸亏万事通拉了他一把。 “没关系，我记得路。往这边走。”万事通从容不迫，摸索着墙壁行进。加兰德怕得要命，紧紧抓住老大的衣角，生怕和他走散。 老大一边走一边数，走到第六个岔路口的时候喜出望外：“这个！” 他们进入岔路，摸索着找到可以攀爬的扶手梯。二人一前一后，顺着上去。 这上面是个下水井的盖子。老大熟练地推开盖子，带着少年上来。再见天日，少年不禁跪在地上庆幸。 “总算完成任务啦！”加兰德傻笑着坐在地上。 老大嘀嘀咕咕骂了一句。抖一抖身上的虫网。 他们两个全身散发着下水道的恶臭，原地坐着吹了吹风，衣服才干燥一些。 “你果然是个有缘的孩子，如此顺利抵达了这里。”万事通老大站起身，看看街景，又摸摸希林的头。 此时薄暮氤氲，看不出是早上还是晚上。 街市上时分热闹，不停地有人走过。谁也没有搭理他们，自顾自地做买卖。他们都不觉得下水道里爬出人很奇怪。 但加兰德率先觉得奇怪了——“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没见过！” “这个地方，就是世界边缘的集市。” “世界边缘的集市！” 这个词太新鲜了，加兰德第一次听说，他瞪大了眼睛凝望。 第167章 世界边缘的集市 万事通老大是非常娴熟了，走在前面带路。加兰德捧着大包小裹地跟着，一边走一边好奇地观望路边。 这个地方啊，街巷狭窄，全都是商店。抬头看几乎见不到天顶。脚下踩着的是坑坑洼洼石板路，偶尔有个水坑。 往来的人呢，什么打扮的都有。有些太过异域风情，一时间说不上是什么地方来的。可笑的是，有人穿着大皮袄，有人就裹了条抹胸，根本不是一处来的。 再看他们的相貌，更是千奇百怪。 加兰德看得懵圈，心里也慌张。小声地问：“老大，这是什么地方？埃塞斯的城池里，不曾见到这样的街市啊！” “那就对了，我们早已不在埃塞斯城。” 加兰德更是不懂。 “我们仅仅穿过了一条下水道，竟然就去了别的城池？” “哈哈哈——岂止！我们现在已经站在世界的边缘了。” 此言一出加兰德大惊失色。路上的行人们倒是没啥反应，该干嘛干嘛。 “我带你来的这个地方，是位于世界边缘的集市。”万事通信手指了几个摊位。 “此处贩卖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都是世间不太会见到的新鲜玩意。此处亦有令人啼笑皆非的骗子出没。总之鱼龙混杂，不是经验丰富的买家切不可轻易出手” 万事通是老江湖了。信心满满地告诫加兰德：“你跟着我游览，不要信别人的鬼话。我对此地了如指掌。” 老大一边走一边欣赏商店里的商品。商贩售卖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有的东西看起来金光万丈价值不可估量，可也有的东西看上去特别平常。 “这个不就是雪山上的苔藓么……竟然装在镶金的花盆里……” 加兰德好奇地观望一家盆景店铺，一不留神老大已经走出老远。 “一处地域随处可见的玩意，拿去另一处地方竟然能卖出天价。有人尝到了甜头，就会来往于世界边缘的集市从中牟利。” 这话听着有道理，可加兰德一思量又觉得不对劲。 “什么，从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出发，都能来到这里吗？” “是啊，所以才叫做‘世界的边缘’。这里是个被遗忘的角落，堆积了许多世间废弃的造物。” 加兰德听得糊里糊涂，他想不明白。 “世界的形状像是一颗橄榄，它得边缘是个尖儿，只有一座城那么大，就是这里。从世界的任何一处地域出发，都可以到达这里。” 万事通老大的解释玄乎其玄，听得加兰德更加困惑。再要多说，万事通也没耐心了。 “人群之中，只有少数有缘份的才能来到。”万事通背着手说。“比如你、比如我。” “那……小白他们呢，还有花二爷，他们能来这里吗？” 这个问题老大没有直接回答。 “这个你慢慢就知道了。”老大还有一句要嘱咐，“但你要记住。这里是个秘密的地方。秘密就不能多说，说多了，以后不灵验了，就来不了这里了。” “噢。”加兰德默默记下。 “经由人类世界来这里的方法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要擅自乱闯。就像我说的，这里很危险。”万事通似乎很有兴致说这些，“就是通过正确的门。” “门？” “它善于隐藏在繁华的集市里，谁都没有留意的角落处。通常是一扇虚掩的门、或者微微开启的箱子，偶尔伪装成一个下水井的盖子。” 希林听得偷笑。 “我少年的时候误闯过一次，在这里走走停停，最终返回人类的世界。感觉像是走错了路，看到陌生的风景，而后又怎么都找不回了。” 说到自己少年的时候，万事通老大的话就变得特别多。 “人群中更少数的人，拥有在世界边缘谋生的本事。他们通常都是精明的商人。我有幸也找到了点糊口的门道。只是在世界边缘呆得太久，反而不再适应人世间的生活了。” 万事通一边走一边说，穿过了许多建筑物内部。经过脏兮兮的廉价旅社、不堪入目的营业场所，还有些奇怪的、不知道在卖什么的小店，最后在一栋大房子的底下，看到一家琳琅满目的老药铺。 五花八门的玩意塞满橱窗，是各种草药、干瘪的动物以及说不清门类的东西。 加兰德看得出神的时候，身后突然嗷地一嗓子把他吓得跳起来。 “哟，老伙计！” 声音沙哑、尖刻，来自于柜台上—— 原来柜台上巨大玻璃罐子旁边，盘腿坐着一个黑黢黢的侏儒！ 要不是他凶恶的眼珠子转起来，加兰德就当他是这点里的商品了。他那模样跟店里摆的各种标本也没啥区别。 毛茸茸的、又黑又丑，勉强有个人模样。小手里攥着个烟袋。点的不知什么玩意非常刺鼻。 万事通扬手打招呼。笑呵呵问好。 “你带来啦？带什么稀罕玩意了？”老板非常高兴。 “那是自然。”老大得意地坐下，卖着关子，“这回我可带来了特别稀罕玩意！” “是吗！什么什么，拿来我看看。” 老大手一伸，吩咐加兰德：“给我。” 少年一愣：“给你哪个？” 老大不耐烦地解释：“那玩意。” 哦，原来是“那玩意”。难怪，那玩意跟这家店挺配的。于是从包裹里取出软鼓囊囊的小包裹递给老大。 万事通吩咐加兰德把小包裹打开，呈给老板过目。侏儒戴上玻璃眼镜，凑近了仔细查看一番，还闻闻味道。 加兰德要看吐了，躲他们远远的。 “真亏他还敢闻。” “这真是人身上的？”侏儒立即看出了门道，还挺高兴。 “那是。苍天在上，这个孩子可以作证，是他亲手割下来的，上面还有血呢。” 老大说完，加兰德在一边止不住地点头。 “嗯，果然名不虚传……”侏儒捋着满脸黑胡子，点头赞叹。 接下来，他开始不出声地跟老大挤眉弄眼。少年看了先是一愣，还以为他抽风了。再看老大，也挤眉弄眼地回应他，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郎情妾意暗送秋波。 云里雾里地看了半天，哦，明白了，这是讲价！ 最后一通鬼脸，侏儒老板拉长了脸琢磨一阵，最后跟老大使了个眼色，二人愉快地成交。 从头到尾没见着钱，侏儒老板往万事通老大手上一拍，成交！二人又顺带着握握手，各自都笑呵呵。 老大把货交给侏儒，老板捧着仔细瞅了一遍很是满意。 “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啊？”少年随口问道。 虽然并不知道具体的出价，但是这么个玩意，倒找钱加兰德都不乐意要，更别说出钱买了，哪怕出一个铜板都不可能。 “嘿嘿……”侏儒老板对老大邪恶窃笑，“这孩子太小，还不懂。” “小鬼啊，你是叫小鬼对吧？”老板放下那玩意，拍拍身边的巨型玻璃罐子。 他身边这个罐子，比他整个人都大！就摆在店铺中央最显眼的地方。老板睡觉也是靠着罐子寸步不离。 玻璃罐上面是盖子，下面还有个小小的水龙头。里面泛黄得液体貌似是酒。酒里浸泡着许多玩意，也看不清楚全部。似乎有蛇、蜘蛛、五颜六色的虫子之类。还有些沉底的烂肉，不知是什么玩意。 侏儒老板爬上凳子，掀开玻璃盖，把新鲜的残躯扔下去，又盖好盖子。他拍着大罐子嘻嘻嘻地笑。 “这里面可是陈年佳酿。喝一口滋阴补阳，还兼具特别的功效。小朋友，今天我请客，你们都来喝一杯吧！” 说完他又从柜台后面拿出三个小酒盅。 加兰德在一旁看得清楚，差点下巴都掉下来了。他竟然用那玩意泡酒！还自己喝？看到小老板把酒盅递过来，少年碰也不碰，摇晃着脑袋连连拒绝。 “切，他小孩子懂屁，咱老哥来。” 万事通二话不说接过酒盅，老哥俩一人一口，干！ 加兰德眼看着侏儒老板和老大，碰个杯，真的把那罐子里的酒喝进肚。喝完还嘲笑他胆子太小。 “我这罐子里收藏的宝贝越来越多了。哪天我要是快死了，就钻进去泡在这里面。”侏儒老板一口酒就喝高了。 “到时候这铺子转让了，可要连带着我亲自陈酿的药酒罐子。哈哈！” 加兰德后退了一步，他觉得自己一阵阵地反胃。捂着嘴跑出去。刚才喝下去的鲜血根本就没有消化，血腥味反到喉咙口。他低头跑去角落里呕吐。 “这孩子怎么回事？”老板一边关切地问，一边拿出一块干巴巴不知什么东西晒成的干儿，“保胎药用不用？” “滚。”老大一摆手，告辞了老板，拎着那卷衣服走出去。 地上都是黑色凝固的血，混合着恶臭的不明液体。自然都是刚才喝下去的主教的血。 “哼，你还嫌弃我们喝的饮料，你看看自己都喝了些什么玩意。” 老大带着些讥讽，“敌人的血，也没增进你的胆量啊？” 加兰德懒得跟他理论。 “难道我做的不对吗……？”少年心里很疑惑。撒耶坦没有再次出现过。“……他分明是这么交代的，喝人的鲜血维持生命。为什么喝下去了还是会吐出来？” “你这是活该，自讨苦吃。”老大用命令的口吻说，“走吧，我们现在去裁缝铺。” 这一次，老大继续带路。不知怎么穿过街巷，越走越熟悉，竟然就回到了晨曦中的埃塞斯。看到了熟悉的街市，小巷子里是希林订做衣服的裁缝铺。再回头，世界边缘的集市早已不见。 第168章 焕然一新 离开那栋建筑，老大带着少年，又回到那个巷子里，找到二楼的裁缝铺。 “老板，在吗！”老大猛力拍打裁缝铺的门板。这么早，老夫妇根本没有起床，许久都没有应答。 “干什么啊，一大早的！”拍了许久门板，铺子里面传出回应的声音。门吱呦地开了一个缝，裁缝铺的老板露出半张脸，很不开心地说，“干什么啊？” “老板，我来取衣服。” “你这人是催命鬼么！前天订的，今天一大早就要取，让我上哪里做出来。” “老板你先开门，这些个玩意你不要？不要我拿去给给别人咯。” 老大一晃手上那卷衣服，老板顿时眼前一亮。 “等等！”老板把脖子上的玻璃眼睛戴上，伸手抓住那卷衣服，凑近了看看，又说：“进来说话吧。” 二人才进到裁缝铺里。 铺子里的窗板都还没打开，只有从缝隙渗透进来的微光。里面各种碎布杂乱地铺着，老夫妇还有一张临时的床，就在早上放置衣物的案板上。老妇人也从被窝里爬起来。她还穿着宽松的睡衣，一脸倦容。 二人舍不得掌灯，老妇人把窗板取下来，房间才顿时明亮起来。 老头子挺看重那卷衣服，抱过来一层层打开，仔细检查了一遍用料，连连点头。这时老妇人端来四个陶土杯子装的热饮，递给客人和自己的丈夫。顺便才凑过来看了看那卷衣服。 “怎么样？”老大问。 “嗯，质地是非常好的，只是沾了血污，还有很多破损的地方。你们怎么不小心一点！” “估个价吧。” 老头子拿出账本来，查了一下老大欠的账目，然后说：“算我吃亏，这身衣服给我，你欠的几笔帐就购销了。” “啥玩意？”老大很吃惊地说，“就那么几件衣服，就抵这个价格了？” “那些可都是一针一线手工缝的。手艺这么好，全城都找不到第二家。你欠的这些帐，要是不肯拿这个抵，就结现钱给我吧！” 老大听完，舌头在嘴巴里舔了一圈，他口袋里好像一个子也没的，便点头道：“那好吧，我们成交。今天这个孩子的一身衣服也抵了，而且你要现在帮我做出来，他不能一直穿这么破。” “行吧。”老爷子也盘算了一下，“大身已经裁剪好了，我们现在帮他缝上吧。” 说完夫妇二人从柜子里取出半成品的衣服，又让加兰德里里外外都脱了，直接在他身上缝制起来。老妇人飞针走线，三五下就把内衬都缝好。老头子又拿出四片简单连接的布片挂在少年身上，一边划线一边补针。 少年非常好奇地盯着他们的工作。 老头子缝衣服的手稍微有点颤抖的，看着总让人担心会不会一针扎到自己身上。幸好，一直到最后一针也没有伤到他。眼看着一片片裁剪好的布料就这么变成衬衣，他还问老头子：“这衣服你直接在我身上缝了，等下我还脱得下来嘛？” “怎么脱不下来！”老头一吹胡子，“我缝了六十年衣服，从来没有缝上去就脱不下来这说法！” “额，我开玩笑的……”少年见老头生气了，就连忙放低姿态。 可是老头可没有在开玩笑，翘着胡子把他骂了一通。当然，他一边骂，手也没有停，依旧在那里舞动。 外面太阳慢慢升起来，越走越高，等到正午的时候，一身新衣服就全部完工了。少年从工作台上走下来，对着大镜子照了照，还真是利落又合身的一套衣服。只不过…… 他脸上这个样子太搞笑了，画的妆都没卸呢，男不男女不女的。 他竟然是这个样子忙活了一整个晚上，回想起来都觉得丢脸。 “满意吗？”老头干脆地问。 “嗯嗯，太棒了！我这辈子头一次穿这么合身的衣服，完全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嘿嘿。”少年赞叹道，“不过……” “不过什么！”老头一瞪眼，“哪里不满意！” “不是啦。我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奇怪了。”少年不好意思地说。 “奇怪？哪里奇怪了？”老头子又戴上厚实的玻璃眼睛，凑近加兰德看看。他眼神很严厉的样子，就像要吃人似的。少年看了都觉得怕。当然了，老头子老眼昏花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一点也不奇怪！外面小青年不都这个打扮！”老头喝道。 再看看这身衣服，可以说是飒爽英姿了。少年左看右看，不知不觉的脸上笑得像花开一样。 “穿件新衣服乐成这样。少见多怪。”老大在他身后冷眼瞅瞅，说道，“这身衣服根本不足为奇。你小子好好干，以后赚了大钱什么衣服不能买！” “走吧！”老大又命令道。 少年有点舍不得，又看了镜子里面的自己几眼，才小跑着追上老大。 “我们还去哪？” “铁匠铺。”老大说。 出了陋巷，万事通大步走去铁匠聚集的街区。那里有好几家五金物件的铺子。日用的锅碗瓢盆、农具工具，还有打造装备、刀剑的铁匠都在那个地方。 其中一家加兰德还有点印象，当初带着古温克一起路过的时候，还曾经和他们问过路。真是恍如隔世。 只是，老大闭着眼睛穿过这条街，并没有走进其中任何一家店。 他们一直往街的尽头走。走到底，再往右边一转，分明是什么都没有的一条窄胡同。又朝胡同里面走，里面窄得只容得下一个人。 加兰德简直都怀疑老大是不是走错路了。走到一半，老大突然一转头，原来身后竟然有一家铺子！ 说是铺子，感觉都有点夸赞的意思了。那根本就是一个开着门的房间罢了。一个黑脸的大汉坐在里面。 大汉光着膀子，穿了一条厚重得围裙。他似乎不仅是肤色黝黑，脸上身上还有烟熏的痕迹，才会显得那么黑。而且他脸上炸毛头发跟络腮胡子混在一道，就能看到两只放光的眼睛，剩下就是乌漆墨黑一团。 “哟，稀客啊。你来还钱吗？”大胡子冷淡地问。 老大尴尬地微笑。加兰德心里感叹道：“这个老大究竟欠了多少钱啊！他不是口口声声说佣兵可以赚大钱么！” “不还钱不要来了。我没空招待你。”铁匠把脸一瞥，都不乐意看着老大。 老大点手唤来加兰德，摸着他的头低声说：“孩子，把那些闪闪发光的玩意都拿出啦。” 少年把装各种饰品的小口袋拿出来，递给老大。老大没有接，而是示意递给大胡子铁匠。 加兰德照做。大胡子一脸狐疑地接过小袋子，打开一看，简直是眼前一亮。 他拿起那个镶嵌了最大宝石的戒指，对着阳光看了又看，感叹道：“能戴这玩意的人，身份恐怕不在领主之下。你们这次做了什么买卖？” “哼！”老大嘴巴一瞥，得意地说，“雇主的事情，不能告诉你！” 大胡子又看了其他得几枚戒指，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这些都给你，够还钱了吧！” 铁匠没搭理他，又掏出另外几枚戒指，擦亮了看了看。 “这是什么破玩意？这个不要！”铁匠挑出其中一枚戒指，扔在地上。加兰德捡起来，原来是个铁一样灰色的戒托，上面一枚开裂的祖母绿宝石。 “这是什么？侍从身上扒下来的？”老大问。 少年摇头，他不记得了。宝石怎么会开裂？是自己不小心弄坏了么？ “哼！宝石是至硬的物件，怎么会摔坏。”老大说，“这个不值钱，应该是打磨的时候就已经开裂了。” “那这个不要了吗？” “嗯……”老大眼珠一转，“这个送你吧，孩子。你戴着玩吧。” 于是请铁匠找了个小一点的黄铜指环，把那有裂痕的宝石镶嵌上去。这指环刚好戴在少年左手食指上。 少年觉得挺新鲜的，还摆弄了半天。 二人辞别铁匠，又问接下来去哪。 “随你。”老大说，“你饿么？” 加兰德摇头。按理说，这几天他什么都没有吃过。但这时候他就像饿过劲儿了似的，竟然就没什么感觉了。 “不饿的话，我们再去一下皮匠铺，你还差一条腰带，那柄匕首总不能一直手拿着吧。” “哦，好。” 这次，二人进了一家最普通的皮匠铺，老大手上似乎一分钱也没有呢，赊账买了一条牛皮带。 “匕首这样挂着，方便取用。”老大一边教他，一边帮他系好。 加兰德心里美滋滋的。全都制备妥当，最后老大又带他去了一家价格亲民的饭店。 席间，少年拿起面包刚要张嘴，又回想起来不久之前关于进食的种种不快经历，稍微犹豫了一下。 他试探性地先咬了一口。伴随着咀嚼的过程，嘴里的食物慢慢失去了味道，变成了苦涩的煤渣、灰尘一样的颗粒。少年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怎么了，不好吃吗？” 加兰德摇摇头。 他又嚼了几口，勉强地咽下去。手上的食物开始变得沉重，他也不知道这样得味觉，该怎么像从前那样大吃大喝……老大注意到少年胃口不太好，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今晚我们回家，那群家伙等着呢。” 但他又说，“不过现在早了点，还要再晚一点才会开门。我们吃完再去城里随便走走吧。” “嗯，好啊。”加兰德点头。 说起回家，他终于感到一丝欣慰。其实心里还在窃笑：怎么回自己的家，还有几点开门这个说法呢！ 第169章 红伶馆 眼看着太阳往下走。老大下午的时候在人群聚集的闹市边上睡了一觉，加兰德闲来无事，四处看别人打牌溜狗，最后逛累了，坐在路边发呆。 傍晚的时候老大醒了，看着太阳揉揉眼睛说：“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嗯，好啊。” “回家”的方向，居然指向角斗场跟地下赌场，少年跟在后面逐渐觉得心虚起来。穿过几幢熟悉的建筑，来到一栋暗红色独楼下面。门前已经有贵气的马车聚集，三三两两结群的人都在往这栋建筑里面走。老大也闲庭信步走进去，加兰德就屁颠屁颠地跟着。 楼前一块精致的招牌，上面印着凸凹有致的妇人剪影。还花体写了一排字，非常妖娆艳丽。少年本来也不识字，就知道好看。 可是一走近这家小楼，也不需要什么提示，便能清楚地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屋里灯红酒绿，各种男女穿梭其中。就是所谓酒肆，休闲娱乐场所。只不过来光顾的都是些男的，大老爷们。也不是说多贵气，可能确实有点闲钱的那种人吧，穿得土里土气，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阔气。 而这里招待客人们的女侍，莫不是夸张的妆容，猴屁股一样的大红脸，虚情假意地满脸堆笑，缠着客人一杯接着一杯地满饮。 加兰德绕过几桌醉醺醺的客人，跟上前面疾走的老大。 陆续有侍女呈上来美酒佳肴，四处的酒桌上杯碟罗列，酒盏交错。这里又吵，掺杂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和划拳吹牛的声音。 “老大……”加兰德跟在老大身后追问，“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吗？” “嗯。”老大停下脚步，搭着少年的肩膀点头。“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没活干的时候，我们就借住在这里。” “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少年尴尬地额角冒汗，“一直住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吗？” “哈哈，无妨。我们五人佣兵团同时也是红伶馆的保人。”老大背着手踱步，很自信的样子，“我们平日里帮老板娘维持这里的安保，自然也住在这，顺带地喝口小酒。” “红伶馆？这里就是红伶馆！”加兰德大吃一惊。 “怎么，你知道？” “嗯……好像听谁讲过来着。”少年突然有点不记得是谁了，他只记得，好像此地还有个什么特别有名的女人来着…… 随着天色渐晚，入夜后，红伶馆的生意便红火起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尤其是门口这里，不断有人进来，又有姑娘冲出来欢迎。他们兴冲冲地往来，谁也没有留心还有个少年傻站在那。 人群走动推搡，加兰德夹在他们中间两脚够不到地，一会被胖绅士挤进来，一会又跟丰满的阿姨撞个满怀，不多时就晕头转向，完全找不着北了。 再看大堂里，熙熙攘攘的，全都是陌生面孔，他也不由得觉得慌。 “老大——！老大——！”加兰德一边喊一边往大堂里面挤。他好像看见老大在人群里穿梭，一会又走上楼梯了。 也挤上楼梯，再看上面，一条走廊里，是无数小门，怎么也找不到老大了。少年犯难了：“老大应该是跑进某个房间了，莫非是……已经在寻欢作乐了？自己初来乍到，总不能把每一扇门都敲开了问一遍吧！” 可是也总不能一整个晚上都这么傻站着吧！少年左顾右盼，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不知道谁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哎哟！”他捂着头，这一下还挺疼的。 “谁啊……”加兰德回头，看到二楼的栏杆上躺着个人。这人年纪不大，也是偏瘦的身材，正在懒洋洋地躺着。可是一股腾腾杀气也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微微睁开眼睛，刀锋一样得目光刮过加兰德的皮肤。 “双刀……小白……？”少年喊他的名字时，皮肤上刚刚愈合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 “你回来了？”小白傲慢地问道。他打个滚从栏杆上跳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快到来不及去看。而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静如止水。 “回、回来？”加兰德品味着这个措辞，“这里真的是我们的家吗？” “嗯，是啊。我们平时就住在这里。喜欢不？” “可是……在这里……都要做什么事呢？”加兰德还是不明白。 “爱干嘛干嘛。” “那有规定要……呆在哪个位置吗？” “没有。爱去哪去哪。” 小白毕竟不像老大那样有领导风范。他讲话很随性，态度也孤傲，毕竟是个武艺高强的人，这也不奇怪。 “那……我能呆在你这里吗？” “自己找姑娘去，别烦我。”小白又跳回栏杆上，头倚靠着栏杆，身体微妙地保持平衡，闭目养神也不说话。 加兰德心想：小白这个睡觉的地方，哪怕真是想陪他呆着，也很吃力啊！他真的不会掉下去么！ 又看看他那孤傲不可一世的样子。小白可不是那种看着舒服的类型，虽然不丑，但是骨节很硬，一看就不太好惹。这人也不是真的睡着了，只是不想搭理自己而已。 “哎，这也难怪，我要是也有那份高强的武艺，他早就跟我称兄道弟了吧。”少年自言自语着从楼梯上走下来。 这时候的红伶馆，变得更加热闹。乐师们就位，开始吹吹打打，几名妖娆女郎翩翩起舞。她们穿着异域风情的长裙，丰腴的身姿轻盈扭动。身上穿戴着各种细碎的金属饰品，在舞动的时候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客人们疯狂地聚集到舞台下面，伸着手试图够着舞女。而那些女郎们，又是笑又是勾搭，舞台的尺寸却刚刚好不让他们满意。顶多是个手指尖摸到曼妙的衣裙。 那些女子有的是披散的卷发，发丝伴随着舞蹈掀起的微风舞动；也有的是乌黑修长的发辫，跟着舞姿一起跳动。 女郎窈窕的身影也撩着少年的心。加兰德一眼看到她们，眼神就舍得不离开了。台下的那些大叔们，又何尝不是如此。难怪这里是有人甘愿挥洒金钱只求一醉的地方。少年看得出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就在他站在楼梯当中发呆的时候，突然一个女子冲下来跟他撞了个满怀。他几乎要从楼梯上滚下去了。起身一看那女子，他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唔，对……对不起。”少年恨不得把自己眼睛捂住，可又想趁机多看两眼。 “哎呀，哪来的小鬼，别挡路！”那女子倒是没有摔倒。她看上去还有急事的样子，都没有跟少年讲更多的话，站稳了后又跑下楼。 加兰德扶着楼梯扶手站起身，再看那女子的背影，已经拥向一位先生的怀抱了 家乡的部族里没有这种消费场所。但少年听人讲过。人类得乐趣大抵类似，这片荒原上没有，但别处有。只是加兰德头一次只身踏入，觉得来到了天上人间一般。 许多优美的女郎来往穿梭，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即便这些人自己并未觉得不妥，少年还是红着脸替他们害羞。 “虽然说这里是佣兵团的家……可是老大也说我们是这里的保人，应该就是类似于保安一类的人吧？”少年四下看看，这里的男人看上去都是客人，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在守卫这里。 “嗯？这里怎么有个嫩嫩的小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双女子的手从脑后伸过来。 加兰德被摸得起鸡皮疙瘩，回头看到的则是一名陌生女子。她看上去比自己年长一些，黑色的长发，披着紫色的纱巾。一双乌黑的大眼珠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刚进来？”女子微笑着问。她的眼珠飞速转动，心里大概是在掂量着少年的口袋。 “嗯嗯。”和这样美艳成熟的女子交谈，加兰德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姐姐陪你玩啊？” 少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本能地不停摇头。 “你怕什么啊，进都进来了。”女子又上前挑逗。 “我……我是跟老大进来的。”加兰德拿开女子的手，朝她尴尬地笑一笑，“你有看到他吗？他说他住在这里。” “什么老大，哼，不认识！”女子甩脸道，“来这的臭男人都说自己是老大。” 看到面前的女人如此冰火两重天的变化，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城里面的女人是这样的么？好可怕！” “过来陪姐姐们玩啊！”那女子拉着少年的领子，拽着他来到一处热闹的席位。许多男女围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摆满了酒杯和点心。 这些人彼此之间都是自来熟，看到加兰德过来就热情地招呼他喝酒划拳。 “来啊！来啊！人多才热闹！” 少年稀里糊涂地加入他们，捧着酒杯坐在他们当中。这个位子视线很不错，能够观赏舞台上的歌舞。就是边上自来熟的家伙们有点烦，老是动手动脚的。 少年坐下了，也没打算走，这帮人玩什么游戏他就跟着凑数。 “我就学着小白那样，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少年盘算着，“红伶馆的客人总有回家的时候吧，等人都走了，再找老大就容易了。” 红伶馆灯红酒绿如此漂亮，看得少年都舍不得眨眼。舞台上下，歌舞声、欢笑声和鼓掌声不绝于耳。看得他流连忘返。 少年坐在美艳的女郎当中，美滋滋地呆了还没有一刻钟，身后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天杀的！我就来晚了一步，位子怎么就给别人占了！”一个粗糙的汉子喊着。伴随着脚步声，加兰德警觉地听到了刀剑出鞘那轻微的“吧嗒”一声。 “不好！”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顿时充斥全身，他顿时觉得浑身的汗毛倒竖，有麻烦惹上身了！ 少年飞速站起身，而是先往前爬了一步才回头。这时只觉得身后一阵阴风，竟然是一把大砍刀冲着自己飞砍过来。幸好凭着直觉躲开，并没有受伤。 刀刃落在沙发上，柔软的皮质面料被砍破，露出里面填充的棉花。一个火冒三丈的歪脖大叔正恶狠狠盯着加兰德。 “那里来的小鬼？竟敢碰大爷我的位子，真是活腻了！” “你的位子？”加兰德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惹到了脾气不得了的家伙。 “谁让你坐的？”歪脖子咆哮着质问，歌舞声全都被打断。 “我……我也是被姐姐们拉过来才坐下的……”加兰德努力摆好自己得态度向对方解释，“这是误会，我并不知道这是你的位子。” “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本大爷每天晚上红伶馆一开门就进来，从来都是坐这位子，连老板娘都认得我。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加兰德觉得这人看上去也不像会讲理的样子，就打算退一步，跟他认个错吧！ 于是他尽量用和蔼的语气说：“这位大哥，我今天第一次来这里，并不知道这些。既然这是你的位子，那我就不坐了，请你坐吧！” 说完他摊着手请歪脖子入座。可他哪知道，歪脖子就是个无赖，根本就不答应。 “现在让我坐？这沙发都给砍坏了，你还让我坐！” “欸！”加兰德也是无语了，“你这人真不讲理。你自己砍坏了沙发，还要赖上我不成？” “好啊，你小子还想赖上我是吧！”歪脖子竟然还恶人先告状，点指着少年吼道，“明明就是你先霸占了我的位子！扫了大爷我的兴致！你还有理了你？” 那人竟然就越说越气，吹胡子瞪眼的，手上的大刀也握紧了挥舞起来。 “来来来，你小子脖子伸出来，让大爷我砍两刀解解气！” 加兰德心想这下麻烦了：这个无赖存心找麻烦，万一打起来了，老大会不会责怪我？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被老大收留了，可别惹什么麻烦被他嫌弃…… 这个时候，围观的人也多了起来，本来大堂的人就多，他们一见有热闹可凑，都顾不得谈情说爱，一层一层围过来，将两个要动手的人包住。加兰德连逃跑的路也没有。 而且这群家伙，一个个都没有安好心，都在起哄，唯恐二人不动手。 “哟，堂堂的歪脖子大哥，被一个小朋友耍得团团转咯！” “歪脖子，回家去吧！你的妞喜欢细皮嫩肉的小家伙，嫌弃你啦！” 有了这群人煽风点火，那个歪脖子更是怒不可遏，又跳又叫。他的吼声震得红伶馆的地板发颤：“现在就送你这小鬼下地狱！” “干什么呀？又哪个鬼急着投胎了！”一个尖刻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加兰德循声望去，不由得大喜：“老大！” 当然，那尖刻的声音并非来自老大，而是老大身边的老板娘。只见他们二人并肩站在楼梯口，俯视整个大堂。所有的女子看到老板娘来了，都毕恭毕敬地低下头。 第170章 男老板娘 当然，说“老板娘”也不是特别贴切，因为这个老板娘明显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只见这位老板娘跟老大差不多个头，肌肉还颇有些健壮。他是光头，高颧骨大眼睛，宽阔的肩膀，平坦的胸肌，矫健的步伐。这样貌，作为男人来讲绝对属于健美的类型。 但他穿着女人的轻纱罗裙，还有叮叮当当闪着光的围巾。脸上也是浓妆艳抹，孔雀绿的眼影，绛紫色的唇膏，火焰一样腮红。女人的玩意，他一样不少。 老板娘神情高傲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充满女人的自信。他自带着威仪架势，一副不可一世的神情。大堂里面的女子见到他，无不低头施礼。客人们大概也认识他，都表现出几分恭敬。 老板娘缓步走到事故现场，人群为他让开一条路。他走进去，绕着二人打量一圈，还专门盯着加兰德瞅了几眼。 加兰德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间奇葩，一句话也不敢讲。他现在就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这就是你带来的小鬼？”老板娘用挑剔的口吻反问老大。 “正是。”老大点头。 “嗯。”老板娘又挑剔地上下打量，皱着眉头评价道，“五官俊俏，白白嫩嫩的。” 这话说得加兰德身上汗毛都竖起来，心想：“老大该不是在密谋把我卖了吧！” 少年再看老大，完全是从容不迫的样子，就好像没有看到自己身陷险境一样。 老板娘又环顾了事故现场，突然发现自己的沙发被砍了个口子。他顿时花容失色，惊恐地跑去沙发边上，蹲下身心疼地抚摸。就像父母见到孩子受伤那样难过。 “哎哟哟，我的沙发哟……”他抹着眼泪，“这可是东方的骆驼皮沙发啊……多么精贵的玩意啊，摆在这里才半个月！” 看到他这么伤心，少年更加过意不去了。 “谁干的？谁——！”老板娘发疯一样站起身，冲着周围的人大吼。 当他吼到加兰德的时候，少年愧疚地低下头：“实在万分抱歉……” 老板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抓着少年的衣领继续咆哮：“你知道这玩意多少钱吗！” “不是就破了个口子么……补上不就好了……”少年不知所措地说。 “补上？”老板娘更加生气了，“当我红伶馆什么地方？！”他转身对着人群高声叫嚷，“你们在我红伶馆里，什么时候见过残破的东西！” 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拿着刀的歪脖子。一切不言自明。老板娘死死盯着歪脖子。 歪脖子好像也怕老板娘，一时间慌了，指着加兰德说：“是他！” 老板娘全然不理睬，但也没有碰位脖子。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又不生气了，端起架子，重新变回端庄的样子。 “你们打架不要在我这店里打。”老板娘昂着头，轻描淡写地对加兰德说，“这些损坏的公物就用你的工资来赔。我这馆子里的东西都是高档货，你当心一辈子也赔不起！” 少年寻思着：“还要去外面打，不然就一辈子赔不起了……？老板娘的话，莫非就是可以还手了？” 再看歪脖子大汉，可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老板娘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了。围观的人可都没走，大家都等着看热闹呢，就要看看你们俩怎么打！ “哼哼，也真是奇了怪了。我以为这家馆子里不会再有人、胆敢挑战我们五个人了。想不到隔三差五的，就有一个找死的送上门来。” 人群里又冒出一个男人，凑到二人面前来搭话。那人说话时，怀里还搂着两名女子。 只见他，一身邋遢打扮，敞怀大袍，露着胸毛。阔腿束脚裤子，还光脚穿一双拖鞋。再看脸上，披散着打卷的长头发，一脸络腮胡子毛茸茸。满手戴着金戒指，手臂刺青的图案露出来，俨然一个野蛮人。可是这扮相，并不是某个荒原上的部族，完全是他自创。 这人好生面熟，不就是跟老大一起的那位花二爷么！原创荒原民族风的穿搭，全城就他一个了。 见到花二爷，少年就当是靠山来了，开开心心凑上去。 “你们五个？”歪脖子一见这人，立即就不嚣张了。尤其是他听到说“五个”的时候，就显得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这时候，加兰德能够感受到从刀锋传来的恐惧——歪脖子对“我们五个”这词儿深深的恐惧。 “你们……你们不是少了一个么……”歪脖子怀疑自己听错了，“盗贼被捉进去了，我亲眼看见的。现在只有四个了才对！” “盗贼是进去了，我也知道。”邋遢的花二爷笑呵呵地说，“这不是来了个新的嘛！”他指了指加兰德，“不多不少，还是五个。呵呵。” 再看那歪脖子，几乎怕得气都要断了。“怎么可能……”冷汗就从他额角嘀嗒嘀嗒淌下来，“又变成五个了……这么一个毛头小子，竟然是你们五个的成员……？” “有什么不可能的。”花二爷遣散两名女子，自己走到歪脖子身边，一手搭在对方肩膀上，一手轻轻拍对方胸脯。歪脖子这会还有点想跑，可是被抓住根本逃不掉。 “有我作证，还会是假的吗！老哥你别怕，试试看身手不就知道了！走，我们出去，不然打碎东西还要赔呢！” 那个歪脖子几乎是被推着出去的，看他手脚都软下来了，嘴唇不停发抖。 加兰德还以为花二爷能帮自己解围，停止这场争端。哪知道这货也是来煽风点火的。他跟着出来，自己也很疑惑：不就是说了“五个人”么，有必要这么怕么！ 红伶馆除了往来迎客的大门之外，楼梯下面走廊的尽头还有个偏门。出了这个门，是个死胡同。漆黑一片，又阴暗又狭窄，根本不会有人主动过来。 “你们就在这打吧！”花二爷介绍说，“小朋友新来的可能不知道。这里有个下深井，通往暗河。等会啊，就把歪脖子扔下去。” 他言辞之间带着戏谑，全然没把人命当回事。 “这城里，敢惹我们的人，哼哼——”花二爷一笑，转身就要走。 “花二爷——！”加兰德一见他要走，连忙拉住他，“你别走！” “怎么？”二爷笑着回头，拍拍少年的脑袋，“你还怕黑不成？要我陪着？” 少年腼腆地点头。 “哎呀怕什么——”花二爷把他一推，“我又不是你妈。” 他开门走了，木门碰地一声紧闭，还被他反锁。 “喂，不要啊！” “小鬼你动作快一点，大堂里还等着你喝酒呢！哈哈哈——” 狭小的后院里，黑灯瞎火的。这时又一阵乌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二人被笼罩在黑暗中，只能看清楚对方的轮廓。 歪脖子大喊着给自己壮胆：“你一个毛孩子，能有多大能耐！看我这就结果了你！”说完举着大刀砍向加兰德。 少年看见砍刀的寒光，他立定不动没有逃。 这个时候当然不能逃，要一直等着对方冲过来，直到最后一刻，对方没有办法转向的时候再躲开。 那歪脖子还以为少年胆怯，竟然就莽撞地一路冲上来。眼看着刀刃快要落到肩上。加兰德就在那一瞬间，冷笑着看了歪脖子一眼，然后从容转身，躲了过去。 比起那些久经沙场的敌人，这位市井流氓就显得非常愚笨。大刀只是吓唬人的玩意。他一刀落空，还在吃惊的时候，就只觉得腰上一阵寒意。 少年早已抽出匕首，就在敌人与自己最为靠近的一瞬间，毫不迟疑地刺下去。 歪脖子不肯认输，抡起刀来又扫。少年拔出匕首，抽身遁走。这里场地不大，歪脖子在后面追，他们就绕着墙壁跑。 四下漆黑，加兰德不小心踩到一根金属，猛然跌倒。伸手一摸，竟然是个撬棍。歪脖子见他摔倒大喜过望，又是朝着脸劈来一刀。 少年手握着撬棍一档。歪脖子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身型这么大，胜券在握。他张牙舞爪地追着少年舞弄。加兰德不慌不忙地应付，一路小跑躲避砍刀。乘其不备手握着匕首顺势又刺。 黑夜掩盖了歪脖子的恐惧。他还没有留意到两次被刺的伤口不断地流血。 在少年看来，这样一场战斗很无聊。他估摸着歪脖子快不行了。那家伙喘着粗气，大限已到。这时候月亮才露出脸，后院稍微明亮了一点。少年走近濒死的歪脖子，一刀割断对方的喉咙。 月光下，匕首闪着寒光。少年端详一阵，果然是件宝刃。然后收起滴血未沾的匕首。 这个寂静的时刻，饥饿感笼罩着加兰德。细细算来，他已经许多天都没有真正地进食，如果是常人，这会应该饿死了才对。但是他不觉得体力上有什么巨大的亏空，力气都还有，自己得生命力还很旺盛，只是有填不满的饥饿感萦绕心头。 再看歪脖子伤口上冒出的汩汩鲜血，那个想法又回来了。少年低下头，添了一口。味道依旧是不怎么样，就是血的那股味儿，粘稠、腥臭。 成为所谓的吸血鬼以后，他也没有对鲜血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但是饥饿感又不断袭来。他试着忍住自己的排斥感，喝下一口鲜血。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喝下去的血似乎没有流淌进胃里，而是去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他又喝几口，还是这样空旷的感觉，好像一滴水滴入深井那样，连回响也听不到。 而随着摄取更多的鲜血，少年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变得盈满，困倦和疲乏都逐渐消失。像一棵树，正在吸收水分。他眼前变得明亮，远处大堂里的人声也在耳畔变得清晰。 只是，尽管几处伤口的血陆续被他喝下去，饥饿感也不曾消退。 少年咬着伤口尽量多地喝鲜血，一直到歪脖子的身体完全失去了生命的迹象。这时候的血，味道变了。好像掺杂了煤灰一样，苦涩而且有沙粒感。加兰德又把味道不对劲的那口吐了出来。 放开歪脖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做过的事情。这就是所谓的“吸血鬼”？恶魔却根本没有现身，他无从询问种种疑惑。 如果以后必须要这样续命，他还有很严重的排斥感需要克服才行。这一次，又休息了好久，喝下去的鲜血平静地与自身融为一体，停止恶心反胃之类的反应。 少年站起身，面前有一个棘手的尸体需要处理了。加兰德便拖着尸体走到院子的尽头。花二爷说这里有污水井，可他根本没有看到…… “莫非是暗井？” 他又四处摸索，有一块地砖的四周缝隙比较大，按下去略微有些晃动。 “难怪地上有个撬棍！暗井应该就在这一块地砖下面。” 少年找回工具，地砖颇为沉重，撬开之后，恶臭的味道顷刻四处飘散。 凑近了看看，漆黑一片，里面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听到哗啦哗啦的水声。而且有阵阵阴风携带着臭味吹上来。 比量一下，歪脖子扔下去刚刚好。加兰德抱起尸体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歪脖子的口袋里滑出来，落在地上声音清脆，还滚了一段。 “咦，什么呢？”少年下意识地弯腰，伸手去捡。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竟然像烧红的铁块一样，一接触到加兰德的手指，就“嘶啦——”一声，灼痛感瞬间爆发。 “啊——！”少年大叫着放手，那块小东西又跌落在地上。 “这是什么宝贝，竟然有如此威力！”加兰德不明白。看上去愚钝的歪脖子，怎么会带着如此特别的玩意…… 被烙烫过的手指，还在隐隐作痛。摸摸手指表面的皮肤，都焦了，除非是空手去捡燃烧的木炭，否则怎么会轻轻一碰就落下这样得伤口。 “可是那小东西并不热啊，何况歪脖子还带在身上呢！”少年的好奇心再次被激起。他匆匆处理掉歪脖子的尸体，盖好地砖，又回身来捡地上的宝物。 这一次他不敢直接用手摸，而是拿匕首在地上划。不一会，匕首碰到那个清脆的玩意。加兰德用匕首尖碰碰那玩意，也没什么异样。好像那个小玩意，就是一片金属而已。 少年掏出手帕，将那个小玩意包裹起来。看上去布匹接触也没有发生什么异样。黑夜里看不真切，他便收好那东西，又回到红伶馆的大堂。 第171章 三分之一金币 后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花二爷不知所踪。加兰德战战兢兢地返回，一张熟悉的面孔都没有看见。 刚才折腾了半天，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红伶馆里面的人群也折腾得没力气了。歌舞已经收场，到处杯盘狼藉，满地散落的酒杯。许多衣衫不整的男女在大堂里懒散地坐着，毫不避讳。 “哎呀！你怎么这个样子的！”一个女孩指着加兰德的衣服尖叫。 少年看看自己身上，白衬衫早就变成了红衬衫，满身都是血污。 “哎呀呀，这样可不行，吓死人了。你还有别的衣服吗，立刻换掉！” “我没有别的衣服了。”加兰德有些不好意思。 “哎呀，那你跟我过来。”女孩拉着他离开人多得地方，走进阴暗走廊的另一处尽头。那里是水房，扫把拖布都放在那。还有个水缸里面都是清水。 “你把衣服脱了，我这就给你洗洗。”她说，“趁着血迹未干，现在容易洗干净。” 加兰德看那女孩十六七岁的样子，细看面容，颇有姿色。她披散着桔红色的卷发，妆容有些花了，浓重的眼影晕染开来。她讲话也有气概，有点像个大姐姐，蛮亲切的。 加兰德乖乖脱下脏衣服交给这位姐姐。 衣服上的血污浸在水里，很快整个水盆都被染红。少年光着膀子站在一边，看着大姐姐洗衣服的样子，就想起了以前在家，娆娆帮自己补衣服的情景。 “谢谢你呢。”少年微笑着说。 “哎，没事！”女孩拢一拢头发，肥皂泡沾在了她的脸上。 加兰德帮她抹掉泡沫。 “我们刚才见过？你好像是……”互相对望着，女孩好像想起了什么。 “哦！刚才撞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我也是着急，好几天都没开张了。” 原来就是在楼梯口和自己撞了满怀的那个女孩。 “没关系，我也不该站在那挡路的。”少年极力表达出友好的态度：“那么你今天的生意好吗？” “今天？哼！别提了！”女孩拎起衣服，用力洗了几次，血色已经基本褪去。她就像拿衣服当仇人一样搓着。 “红伶馆虽说是灯红酒绿的地方，想在这里谋生也是非常艰辛的事情。我一个人孤苦无依，场子里的前辈又不肯带着我……” 看到有新人来了，她才会这么努力地巴结。否则，洗衣服这样的事情本来应该是下人做的。 加兰德手放在裤兜里站着，又摸到那块手帕，里面还包着那个奇怪的玩意。他掏出手帕，借着水房的烛光打开一看，却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玩意，只是一枚金币而已。 特别、特别小的一枚金币，都没有一棵豌豆大。却闪着纯正的黄金的光芒。 “这是什么？好小！” “哟，这是金币！”女孩偷看到了，脸一红，眼里闪着贪婪的目光。 “我见过金币。”加兰德摆出“我是老江湖，你别忽悠我”的态度，“金币都挺大的，怎么说也有这么大吧。” 他比划了一下。 “哈哈，您说的那个是完整金币，这个小的是‘三分之一金币’。”姑娘一笑，就显得加兰德特别没文化。 “三分之一？还要把完整金币分开。” “这个小不点的价值，是完整金币的三分之一。但也是真正的纯金啊，一点都不带掺假的。” 哪怕这么小一枚金币，也同样正面是帝国皇帝的头像，背面是庄严的十字架，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加兰德对北方了解的不多，还不知道通用的金币有几种。三分之一小金币是帝国为了方便流通发行的小额金币。价值顾名思义。 “嗯。”加兰德仔细端详一番，对此赞叹不已。 “金币怎么会有如此神奇的力量……”加兰德不信，又轻轻触碰了金币。果然，他的指尖一碰到金币就感受到炽热，剧烈地疼痛，接触得太久，还会留下灼烧的伤痕。 “诶，你在干嘛！当心手指！”女孩以为少年被蜡烛烧伤了手指。 少年连忙收回手指。恶魔曾经说过，签订契约以后，不能够再与人类进行其他的交易。想不到这一条约竟然有如此威力！这么一来，纯金的金币岂不是自己的克星了！ “恐怕这将是一个性命攸关的秘密，绝不能让别人知道。这枚金币也不能带在身上，还是送人吧！” “你喜欢？那你拿走吧！”加兰德把金币递到女孩面前。 “真的？这可是一枚金币啊！”女孩简直不敢相信，犹豫着不敢伸手。 “没关系，你拿走吧。你不是几天都没有开张了嘛。”加兰德耍了个小心眼，他没有把金币送给女孩，而是让她自己拿。这样就不算是“与人类的交易”了吧！ 金币对于女孩来说，可是不小的一笔打赏。她急忙取走，又将金币捧在手里，擦了又擦，欢喜得不得了。金币在她的手上，分明没有任何异样。 “哎呀，真不愧是佣兵老爷，出手这么大方！”女孩有些腼腆地笑着，走到少年面前，凑近他怀里，小声地问，“我就洗了件衣服，你赏我这么多钱，还真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我再附赠点别的服务？” “额……这个……那你再帮我把衬衫再熨一熨吧……”少年脱口而出。 “讨厌！”女孩娇羞地推开他。 二人不说闲话，女孩又找了熨斗，烧热了熨平衬衫。再抖一抖，已经干了，跟新的一样。少年又穿好，笑嘻嘻地称谢。 二人就此别过，加兰德回到大堂。这会儿，已经接近清晨。一夜笙歌告于段落，客人们陆续离场，剩下凌乱的大堂。 他很累，倒在沙发上休息，不多时就睡着了。红伶馆的女孩们有各自的房间休息，她们陆续回去。清晨的时候，下人们开始打扫。 “起来——”一个老妇粗暴地喊醒少年，“走开，别影响我们干活。” 少年睡得迷糊，被这样赶走，也不知道该去哪。他又跑去楼梯口，躺在楼梯上又睡过去。 刚一睡着，不知是谁又来踢他。 “诶诶，别睡这里。挡着我道儿了。” 睁眼一看，竟然是男老板娘，还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随从，手上拿着藤条，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少年看得吓出一身冷汗来。 “那……我该睡在哪里……？”少年委屈地问。 “睡哪？我们这儿这么多房间，还没你睡觉的地方么！爱睡哪睡哪！快滚！”老板娘这口气，就好像加兰德刚刚得罪他了一样。 少年爬起身，灰溜溜逃走。楼上的确有很多房间，可是里面都睡着姑娘的吧！眼看着老板娘气势汹汹地上来，他硬着头皮，随手开了一扇门进去。 再看这间房间里，有个惊慌失措的姑娘站在里面，正是帮他洗衣服的那一位。 姑娘本来以为是老板娘来了，吓的眼泪都淌了出来。看到是少年，还有些惊魂未定。 “我……我能睡你这里吗？”少年尴尬地问。 “嗯……睡呗……”姑娘茫然地点头。 很快，听到老板娘一行人的脚步声。这个房间距离楼梯很近，老板娘第一个推开的就是这里。 本来他都举着鞭子要打人了，一看见少年一脸无辜地站在房间里，那个姑娘怯生生躲在少年身后。老板娘的态度竟然顿时好了。 “哟，你在这儿啊，那我不打扰了。”说罢老板娘竟然就关门走了。 碰——地一声门关上，少年完全没搞懂情况。 “救命恩人啊……”女孩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拉着加兰德的手臂，眼泪止不住地淌。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少年完全摸不到头脑。 不过很快少年就明白这话的含义了。门外传来了其他房间里鞭子抽打的声音，夹杂着抽泣和哭嚎，还有老板娘的谩骂。原来没有赚到钱的、还有白天犯了错得姑娘全都被老板娘收拾了一遍。 少年擦擦头上的冷汗。这里营业的时候那么光鲜，女孩们笑脸盈盈。怎么到了清晨又变成这样一般景象！地狱一样的地方，真是打心底里喜欢不起来。 而面前这个姑娘则紧紧抱着他说：“不要走，以后也不要走，每天都来我这里好不好？” “哦，好啊……”反正就做个顺水人情吧。 姑娘一个劲儿点头。今日与她真有缘份，多次巧遇，可是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珀茜。”她兴奋地说，“我叫做珀茜。” “啊，你好。我……”加兰德犹豫了片刻，“老大不让我说真的名字，我有个绰号叫‘小鬼’。” 珀茜一伸舌头：“这可不行。他们管你叫小鬼，我可不能这么叫。你是我最重要的靠山，我以后可要叫你‘大哥’！” 少年脸一红：“我分明年岁比你小，你还叫我大哥……叫我希林吧。我在城里的另一个名字。” 二人相视对笑，加兰德有点腼腆。 “切！瞧你那个扭捏的劲儿！真缺乏男子气概！”珀茜大咧咧地一拍加兰德的肩膀，用的力气还真不小，“我们以后就是好哥们啦！大家互相帮助！” “哦、哦，好呀……”她说得也对。可是跟女孩子称兄道弟好奇怪，感觉像是在占对方的便宜一样的。少年还是不太适应。 “但是这样很奇怪的。” “诶，很奇怪吗……？”珀茜凑近了加兰德闻一闻，他脖子上还残留着一点脂粉味。 “那么，我们是好闺蜜总可以了吧！”珀茜再次提议，“你是我的男闺蜜，这样没问题了咯？” “男闺蜜？” “就是明明是个男孩子，却是女孩子最要好的好朋友嘛！” 这个说法真是好玩，加兰德打心底里佩服城里人的创造力。男孩子居然能和女孩子做亲密的朋友。 珀茜这个大咧咧的姑娘倒是非常坦然：“怕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么！” 少年欣然接受男闺蜜的提议，不过他心底里都没有那么信任自己。珀茜可是非常有安全感的人，沾上枕头就能睡着。不多时鼾声就传过来。 加兰德直挺挺地躺着，居然就睡不着了。可能是两次被叫醒之后，睡意被打断。外面都是大白天了，车水马龙的。他时不时偷看一眼珀茜，试着喊她一声。这女孩竟然已经睡得像死猪一样。 说不起心绝对是假的。珀茜她长得不算国色天香那种大美女，但是她很娇小可爱，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 少年看着她发了一阵呆。这时候珀茜一翻身，肩带落下来。加兰德忍不住帮她拉好。 他鬼鬼祟祟地行动，真有点做贼心虚。不想手指刚一碰到她，珀茜竟突然大幅度转身，整个人都凑到希林面前。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少年吓的捂着脸道歉。可是许久女孩也没有反应。希林再看看，原来她是梦呓，坐起身哼哼一阵，又继续睡。她口水都淌出来了。真是虚惊一场。 “算了，我还是不要起什么歹心，免得遭报应吧……”少年想着转身过去打消一系列念头。 “诶！”珀茜突然发出声音。 加兰德吓了一跳，连忙转身。却发现女孩仍是在说梦话。他刚要转身继续睡，突然珀茜伸出脚朝他身上狠狠一踢——他整个人从床上滚下去，捂着屁股不住喊疼。 只见珀茜还在睡梦中，大喊着：“哈哈哈——臭妖婆，叫你成天欺负我！” 加兰德暗自感叹，这个女孩也不容易，不要和她计较了吧！于是干脆睡在地上。珀茜睡得还挺香的，四棱八叉地躺着，时不时说梦话。 “来来来，喝——！” 她梦话的内容大抵和白天的工作类似。 有时她还会突然坐起来，像梦游一样。拍拍还能继续睡。而她的男闺蜜在一旁彻底失眠了，听着窗外的鸟鸣，又听听街上嘈杂的人声，独自坐着思考人生。 人生转变得太突然，加兰德一下子有些不适应。老大他们几乎没有交代任何事情，就这么扔着他，不免有些不踏实。 白天的红伶馆异常平静。所有的人都在休息，这里就是一栋普通的建筑。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才看见珀茜醒了。她糊里糊涂地坐起来，环顾四周。 “哟，醒了？”男闺蜜亲切地问候。 “嗯……”女孩抓抓乱蓬蓬的头发。她傻笑了一阵，又问加兰德睡得怎么样。 “还不错。就是你说梦话的声音有点大。”面对男闺蜜的取笑，珀茜据理力争，坚称自己根本不记得什么梦话。一定是加兰德睡糊涂了！ “我要开始化妆了。”她懒洋洋地爬下来，“晚上还要上班呢。”说完打个哈欠。 希林在一边看着没有说话。可这姑娘自己化妆也就算了，居然还顺手给男闺蜜也画了个大白脸。 加兰德恶心得够呛，一定要擦掉。 “擦什么，你是没见过市面吧！达官贵人的，即便是老大爷，哪个不化妆的！” 这话说的没错。去剧场的时候见识到了，那些老爷们也擦的油头粉面的。可是，这玩意他仍旧觉得特别不适应。 傍晚，珀茜便和自己新进的男闺蜜手挽着手去上班。平日里总是挨欺负的她，终于有了扬眉吐气的机会。 第172章 私生子 入夜后，红伶馆又热闹起来。果然五人佣兵团平日里就各自找个舒服的地方呆着而已。小白喜欢躺在楼上的栏杆上。也不知道他有多喜欢睡觉，反正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睡觉。 老大和老三，是从早到晚影子也看不到的，不知道藏在哪里。 花二爷么，则是像个老主顾一样，从未浪费过一丁点酒色相伴的时间。只要是看得到他的时候，可能除了拉屎的时候以外吧，就一定是在女人堆里。也不知道他有多少牛皮吹也吹不完。美酒一杯接一杯下肚，每天都过这样得日子，真的没关系么？ 希林洛斯是加兰德在城里的名字，他和新认识的朋友都说自己叫这个。这名字也简单，喊着方便。后面都改口叫他希林。 希林这次找了一个真正没有人的地方——一处角落里的小椅子。坐在这里，什么歌舞都看不到，也没有侍女会经过，完全就是一处被遗忘的角落。 “虽然是闷了点，不要又招惹什么人命就好。”反正少年是这么想的。 大堂里歌舞升平，希林则一个人在角落里昏昏欲睡。他几乎都已经在做梦了，突然一个人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边上，还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来。 “糟了，我不会又碰了哪个人祖传的位子了吧……”希林猛然惊醒暗叫不好。 “哟，兄弟，新面孔嘛。”那人很拽地问。 看他的年纪，二十岁出头吧，可能是二十二三。俊俏的长脸，一脸胡子茬。齐肩的棕色卷发。随意的面容打扮，倒是比花二爷精神那么一点，还算邋遢得可以接受吧。 可是他的衣着要比二爷像样多了。一身绣花的罩袍，分明是军官的打扮，而且是级别颇高的那种。他腰上带的武器，是个尖头锤子。拿锤子当武器也是挺新鲜的，希林还盯着看了一阵。 杀人的锤子当然不是敲钉子那种款式的。两尺长的精钢手柄，弯曲的角度正好适合手握。锤子一头是尖的，也不是很锋利的尖，是钝的、圆润的尖头。这样的武器看着挺平常，对付敌人的脑袋可是非常高效。那么一下，能把敌人整个头颅都敲碎。 这人也喜欢敞着衣服，胸前一排扣子都没有系，露着毛茸茸的胸膛。 他见希林醒了，还抓抓自己的胸毛，不怀好意地微笑一下。 “嘿嘿。” “嗯……” “你都没有点酒呢，姑娘也不叫。一个人不寂寞嘛？” “哦……我是在这里上班的。”希林有点难为情。 “你在这里上班？！那么你是躲在这里偷懒咯！哈哈哈——”那个人很夸张地大吃一惊，然后拍着腿大笑起来。 希林被他笑得浑身发毛。他心想：我这么回答也没什么问题的吧，不然又要怎么回答呢？ “那今晚有人指名你吗？”那人笑着问。 “指名？”这又是什么说法，希林一脸的困惑。 “那我今晚就要你啦！”那人一拍桌子，喊道，“上酒！” 远处的侍女端来美酒和果盘。那人自己拿了一杯，又递给希林一杯，豪迈地说：“来，我们喝——！” “那个……”希林见他这样，觉得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就小心地提醒道，“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误会？”那人嗓门也大，讲话特别豪放，“没有、没有，”他拍着胸脯说，“什么玩意爷没见过，来，先喝一杯再说！” 侍女退下，这里就没有别人了。希林想找人帮忙也找不到。他特别无奈地叹口气：哎！只要不是来玩命的，喝酒就喝酒吧！ 于是二人干杯。那位哥们一饮而尽。 希林举杯喝，一口酒下去，他一咧嘴皱起眉头。 “哈哈哈——小兄弟酒量不行嘛！”那人得意地说。“酒量不行怎么在这里上班！” 希林皱眉：跟酒量没关系。随着诅咒逐渐生效，喝下去的美酒，也是一股苦涩的味道，还掺杂着一些灰烬的颗粒感。实在不好喝。 “哼哼，没事。我干了，你随意。”那人自说自话地喝着，酒过三巡，那人得意地笑起来，问道：“小兄弟，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希林特别无语，其实他心里想着：“你什么人管我鸟事？”但是看那人高兴得很，又实在不好意思扫人家的兴致，就附和着问：“你是什么人呢？” “我啊，”那人又来劲了，眼珠一转，“你猜？” 希林一见这又是个来找麻烦的，干脆站起来走吧。那人见他要走，又一把拉住他，连连说：“哎呀，我说还不行嘛！” “我啊，可是领主的儿子。”那人得意地龇牙笑。 “你少来，真当我小孩子么！”希林当初混进城堡的演武大会时，可没见这么一号邋遢大将。而且城堡只有一个年幼的少主，好像还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样子。远远地从看台上看到过他。 “真的，我没骗你。”那人指着座位道，“你坐下，我们慢慢聊。” “你在演武大会上看到的那个，根本不是他儿子。那是他侄儿。他那个老东西，一辈子花天酒地，却连个正经儿子都没生出来。我呢，才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刚要继续说，又一个声音从楼梯上传下来。“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来啦！” 抬头一看竟然是花二爷。而且不出所料，他出现的时候，身边定然是有几个女孩子陪同着的。 花二爷看到这人，别提有多高兴，干脆从楼梯上跳下来。二人一见面就是勾肩搭背的，话说起来就没完了。一转眼，那几个女孩子也绕路过来，这个本来寂静无人的角落一下子热闹起来。 早就说这两个人衣着打扮颇有类似之处，二人站在一起，更是让人觉得他们俩挺像。看他们这么要好，也不奇怪了。 “诶，你看，这人是我哥哥，怎么样，像不像？”那人问希林。 “嗯，难怪。”希林点头，“原来花二爷你也是领主的儿子？” “呸！”花二爷一脸鄙视地嘲笑那个人，“你一个野崽子就不要到处招摇撞骗了。” 少年就被他们两个人搞糊涂了。 “小兄弟，我跟你讲。”那人解释道，“别人都说我们俩长得像兄弟，我觉得也挺像的。我们俩当年一见如故，比亲兄弟还亲。但是我们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但是，我是领主的儿子，这事可是真的。天可明鉴！” “所以你是领主的私生子咯？”希林好像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切！”那人还有点不乐意听，“儿子就是儿子嘛，别说那么难听。” “诶，大胡子，你们红伶馆都有男孩子在上班了，你看我是第一个指名他的客人。”这位领主的儿子还挺高兴的。 “有男人在这里上班很奇怪吗？”花二爷反问，“我上班这么多年了，你也没有指名过我啊！” “你……”那人很嫌弃地指着二爷的鼻子，“你不是那个嘛！”随即他才恍然大悟，“噢……所以他也是……？” 他大吃一惊，又转过头来打量一番希林，瞪着眼睛问二爷：“怎么可能？他才多大啊！你们佣兵团都招童子军了？” 提到年龄这事，看来二爷也不太乐意。他脸拉下来：“我也嫌他年纪太小，不会办事。但老大说了，‘有的事情，只有这样人才办得到’，我有什么办法！” “噢……”那人耸耸肩，“这么说，你们现在是六人佣兵团了？” “没有，还是五个人啊！”二爷有点不耐烦，掰着手指头又跟那人数了一遍，“那个盗贼玩完了，被抓进去，等着问斩。所以我们又找了一个进来，现在还是五个。会数吗？” 说完二人又一齐大笑，看来他们关系相当不错，互相鄙视应该是相处模式而已。这个角落被一群人围住，希林想逃走也没法走，只好跟着他们一起喝酒，听这两个人互相吹牛了。 第173章 酒后八卦 花二爷真是一位非常敬业的夜场从业人员，他不仅是保安，而且还是销售。一直拉着那位兄弟不停喝酒。他们这样大吃大喝，等会的账可都是算在这兄台头上的。 这位呢，也是心大，一杯接一杯地喝，兴致上来了就不停吹牛，丝毫不介意消费。 花二爷身边左右一直都搂着几位女孩。他是个女性之友，女孩子们都特别喜欢他，是拿他当知心男姐姐一样看待。看样子，他混迹于此多年，对每一位姑娘都尽心尽力帮助，才赢得了她们的喜爱。 而那位哥们，并没有女孩凑上来。他说话的时候就顺手往希林肩膀上一搭。 希林转过脸狠狠地白了一眼这个家伙。他竟然浑然不觉，还嬉皮笑脸地说：“小爷我是领主老爷真正的儿子。跟着我你不会吃亏的！” “就你这这样还领主的儿子？我特么还是野蛮人的王子呢！”希林鄙夷地呛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真是诶！” “我也是真的。哼！” “我叫安塞尔，幸会幸会！”领主真正的儿子伸出右手要和野蛮人真正的王子握手。希林又瞪了自己肩膀上、安塞尔的另一只手。安塞尔识趣地拿开，少年才勉强和这家伙握了手。 “希林洛斯。”他说，“绰号是小鬼。” 三位算是彼此都认识了，大家又干一杯。安塞尔故弄玄虚地压低声音，说：“诶，我又听说了一件惊天大秘闻，别说出去哦。” “什么事？”希林很奇怪。 “小子，城堡外面那个教堂你知道不？圣迹教堂，传说有个圣人踩过脚印的地方。” “嗯，怎么了？” “一个主教死了。” “切。”竟然是这件事。希林当然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早于两天前就知道了——就是他亲手杀的。但是他不方便说出来，就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听着。安塞尔的咸猪手，又扒上少年的肩头。 “主教？”花二爷心不在焉地听着，“大主教死了？可我没听说这事啊……” “不是最大得那个，也不是二把手，是三把手。”安塞尔一脸嫌弃，好像在抱怨：你们平时怎么都不看新闻啊！ “哦……死就死呗，管我屁事。”花二爷表示听了也是白听。 “哎，可不是这么回事啊！”安塞尔见老哥没兴趣，就拉着希林问道，“你都见过我们城堡的演武大会了，应该很了解我们的情况吧！” “可我没见过你啊。”少年泼了一盆冷水。“就算你是领主的儿子，你也不是城堡的少主啊！” “切！”一提起这事，安塞尔很不服气，“你注意看的，都是些大老爷。他们有什么了不起，一个个穿得光鲜亮丽，一上战场跟娘们似的。打仗的时候，还不是我们先冲上去挨打么！” “这话什么意思？” 原来安塞尔隶属的部队，是等级低于士兵的杂兵。这与他出身低微有关系吧。暂且不说私生子的事情是否可信，他是杂兵队长这事可是千真万确。 “你可别小看我，我指挥着上百人的队伍呢！” 他的队伍全部由出身低贱的杂兵组成，很多是从异族融入城堡的外乡人，也有些来路不明的闲汉，不排除躲债、逃役、被通缉的江洋大盗之类的人物。 要这么一说，希林对他就肃然起敬了。少年的眼里，没有北方城堡里那些等级观念。私生子也好，大老爷也罢，都是人。能率领百人的队伍，在荒原上算得一名大将军了。 所以说，安塞尔这家伙还有那么一点可圈可点之处。他要是能再威严一点，摆出个百夫长的样子来，希林肯定要对他敬佩得五体投地了。可是眼前这家伙，偏偏是个吊儿郎当的样子。 “本来要杀大主教的，但是失手了，错杀了个不值钱的家伙。”安塞尔的咸猪手又搂紧了希林。 “什么？杀错了？”希林听得大吃一惊。怎么回事，自己才刚刚接手的一票大买卖，竟然杀错了？那岂不是——！他震惊之余一言不发，静静地听安塞尔道来。 “这个嘛，渊源可就长了。”安塞尔得意地满饮一杯酒。“怎么，想听嘛？那这杯可要你来请客。” “嗯，好吧，我、我请客。”希林点头。 “哈，别这么紧张，你们喝酒是内部员工价，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先给我说说，死得那个主教怎么回事？”花二爷问，“谁杀的，死在哪了？” 听花二爷的口气，好像对这事一无所知！希林一听也奇怪了：“老大做事这么小心，连自己的同僚都不曾告知吗？” “不知道呀！”安塞尔一拍大腿，“三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给弄哪去了！” 花二爷失去了兴趣，不想理会了。“你小子听风就是雨。没见着人，说不定人家也在红伶馆里快活呢！” “切，你爱信不信。”安塞尔不搭理他了，专门跟希林说，“那个主教肯定死了。我知道他的。好色成性。他来城里转，肯定会背地里找点艳遇。这一次啊，根本没来，不是他的作风。八成是已经死了。” “呵呵，这话说的……” “他虽然说作风不太好，但人不坏，真的，小费都给挺多的。而且啊，据我所知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没有那么大的仇人。你们知道什么人出钱要干掉主教嘛——” 花二爷摇摇头，好奇地看过来。 安塞尔说着，话锋一转。“嗯，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说个屁！” “但是对方开了大价钱，一千块金币。” 此言一出，在座各位登时哑口无言。 “真的，我听说的。” “别骗人了。一千块金币？领主老爷的城池才值多少钱！再说，谁有那么多钱！” “哼哼，你懂行情，知道领主老爷的城不值那么多钱。”安塞尔摆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传说，领主老爷家的祖先，花一千块金币买下埃塞斯的古碉堡，一代一代修建了这个城。但这是题外话。金主真的出了这么多钱，千真万确。” “不可能！” “反倒是你，花二爷，金主出了这么多钱，找的是埃塞斯城里最厉害的杀手，你却毫不知情，这未免太奇怪了……” “你什么意思！他们找的我们佣兵团？可我根本不知道！”花二爷非常确信，“别说我不知道了，连小白都不知道！还有那个胖子老三，这些天都在红伶馆里喝个烂醉，毫不知情。他可是老大的心腹，连他都不知道……” 安塞尔仍旧信心满满，花二爷惊恐地将视线移到希林头上。 “如果真的找了老大……他竟然瞒着我们所有的兄弟单干？他想独吞这笔钱！” 希林有极其不好的预感，立即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傻傻地问：“主教，究竟是什么……？” “哼，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花二爷愤愤地抱怨，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我可告诉你，出钱的那位金主来自帝国首都，人家自然是有钱。” 帝国首都……这是希林第一次听说的词儿。听起来非常神圣庄严。应该是北方人极为敬重的地方。 “而且呢，人家肯出那么多钱来杀一个人，自然也是不得了的目的。要我说啊，花二爷，你不妨亲自问问你们老大，这事什么情况。哈哈！” 第174章 酒肆花魁 离开那两位哥们，希林回到珀茜身边，继续充当她的好闺蜜。因为生意冷清，她在大堂里特别尴尬，做什么都遭到排挤。想在沙发上坐一会，跟着别的姑娘一起接客人，可是人家都赶她走，不让她加入。希林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那唉声叹气的。 “哎！相好的几个家伙都不来了，我以后怎么办啊！”她跺着脚。 希林也帮不上忙。昨天碰巧杀了个歪脖子才得了一块金币。如果没有“生意”，他也是穷得叮当响。大家都没生意做，两个人找了个吧台的角落坐着，随便闲聊。好歹有个人陪着，珀茜也不像从前那么失落了。 这时候，就看见楼顶上，有个身着华丽的天鹅绒裙子的女人站在楼梯口。那个女人穿得太过与众不同，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只见华丽的红裙宛如油画。而且她打扮得端庄高贵，丝毫没有酒场女子那样风尘的气息，简直就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她面庞白皙，香肩袒露，肌肤完美无瑕。黑色的卷发严谨地梳成发髻。而脸上，戴了夸张的蕾丝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除了娇艳的红唇，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希林抬头的时候，总觉得那女人的眼睛，正在打量自己。 “那是谁？” “她啊！”珀茜呛到了，不停咳嗽，“这天底下还有人不知道她？瞧她那个不可一世的样子吧！” 那女人的确高傲，看着下面辛苦卖弄风骚赚钱的女孩，就像看着蝼蚁一样。她身后还跟着侍女，因为长裙不方便行走，侍女会一直帮她拖着。 珀茜见希林没什么反应，便没好气地说：“那个，就是大名鼎鼎的花魁，罗茜·露儿。”女孩眼睛一翻，“你居然不知道？” “哦……”希林恍然大悟。先前在哪里多次听到她的大名，都记不清了。现在得见本人，他忍不住盯着那女人，仔细打量起来。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女人也对着他眉来眼去的。 “哼！就说臭男人没一个不知道她的。” “诶，到底什么是花魁啊？” “花魁你都不知道！就是我们红伶馆最漂亮、最有气质的女子！”提到花魁，旁边一位女孩突然插嘴，她一脸的憧憬地望着楼上，“花魁可不是我们这样庸脂俗粉。她是美貌、气质并重的女子。不仅谈吐得体，见多识广，不输于贵族家的女孩，而且连领主那样的大人物都对她赏识有嘉。” “呸！”珀茜听了几乎勃然大怒，“都是骗人的！她以前也就是个睡在门边上的小丫头！” “你呀，不要妒忌了。” “我告诉你们啊！那个什么花魁，不过就是从前和我一起卖酒的臭丫头。”珀茜扯着嗓子嚷嚷道，“被老板娘抬举着才有了今天。哼！可是她这个人——” 珀茜点指着楼上，怒吼道：“见利忘义！过河拆桥！现在风光了，就把从前的姐妹踩在脚下。” 两个女孩争执不下，互相瞪着眼赌气。 “花魁虽然是老板娘选出来的，但是老板娘的眼光不俗。他挑出来的女孩子可是万里挑一，才敢开那么高的价钱！” “到底有多高啊？”希林忍不住问。 “听说啊，见个面就是三十块金币。”那女孩神神秘秘地说，“想睡她，没门！” 珀茜就在一边翻白眼，鄙视这一切。 “她平时都不下来吗？”希林表现得略略有些感兴趣，珀茜马上就掐他胳膊。 “她自从成为花魁之后，几乎就不从二楼下来了。”那女孩说。 “不过啊，她性格真的挺奇怪的。”又一个女孩子加入了话题。 “嗯嗯，是啊。”不远处的女孩子也凑过来议论道，“她是个特别自命清高的人，就好像我们全是风尘女子，就她一个是白莲花一样的。从来也不屑于和我们讲话。” “诶，不是有人说她本来是富家小姐吗？”有好事的女孩问。 “谁知道。反正她也是从小被卖来的。有什么富家不富家的。富家的也不会被卖了！” “是啊是啊，她就是特别孤傲的一个人。也没有特别好看。”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也搞不清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希林又遥望二楼。只见花魁的侍女竟然走下来，一路来到希林面前。少年也很意外。 “这位佣兵老爷，我们姑娘有请。” 珀茜听了就拦着他：“还姑娘呢，呸！” “哟，你别拦着了，自己今天的业绩做完了没？”侍女高傲地喝退珀茜，带着希林来到二楼。 花魁已经带着另一名侍女回到房间。她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最华美的一扇门里面。引路的侍女轻轻叩门，请希林上前。 这里可是三十块金币只能坐一坐的地方。希林小心地迈进去，慌张地四下看看。房间里有点昏暗，蜡烛和熏香在燃烧，弥漫着醉人的芳香。 房间的装饰类似于东方的梦幻宫殿，她端坐在大沙发上，四周是无数丝绸的靠垫。对面是东方地毯和红木茶几，还有另一张客人入座的沙发。 “请坐。” 在侍女的引导下，希林坐下来。侍女又奉上红茶。这房间里的空气充满熏香的烟雾，坐久了就有些头晕。 “他还好吗？最近在干嘛？”花魁高傲的发问，让少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 “花二爷。”侍女提点道。 少年更加莫名其妙了。“哦……他挺好的呀……”希林随口这样回答。 花魁哽咽着，好像有话又不肯说。 “你找花二爷有事吗？”希林提议说，“那么我下去喊他好了。他就在下面，刚刚还抓着我喝酒吹牛来着。” 花魁却摆手拒绝。她分明是心里很关切对方的样子，嘴上却十分冷漠。这是什么情况？ 少年挠挠头，朝着面前的大姐姐憨笑。 “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 “我们？佣兵团吗？”少年恍然大悟，花魁小姐是因为这个才找自己问话的不成！佣兵团么，忙着杀人赚钱呗。少年偷看花魁一眼，心想这样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了罢。 “我们啊……啊哈哈哈！”少年装作一副老江湖的样子，“就是四处跑跑，赚点小钱嘛！” “哼。你小小年纪，已经学得跟那帮家伙一样了。”花魁打开一个小匣子，说道，“他一直不肯来见我。我也不强求。你帮我带样东西给他吧。” 说着她取出小小的一枚珐琅圆盒，握在女孩手里也只有那么一丁点大小。盒子上翠绿的花叶，非常精致。 “这是东方的蛇油膏，能治疗跌打损伤，你们江湖人肯定常用。帮我带给他，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 “哦。” 少年也没多想，接过来收在怀里。反正她让带就带呗，举手之劳。这才辞别了花魁，下了楼去。 第175章 少年游 其一 再回到大堂，希林找到还在吹牛的那二位，把花魁交代的蛇油膏交给花二爷。本来简简单单一桩事情，没想到一提“花魁”二字，花二爷脸一翻：“什么玩意，拿走！” 希林一愣：“干嘛不要？不是挺好的一个物件么。”他又看看手上的小盒，没毛病啊。如此精美的一个盒子，光看这包装也知道是高档货啊。 硬塞给他，他竟然就给扔出去了。希林连忙去捡。 “你干嘛还扔？” “你喜欢，自己留着啊。反正我不要。”花二爷这种女性之友，对场子里所有的女孩都关爱有佳，怎么偏偏对待花魁的礼物这么刻薄！ 希林觉得这东西是不是很值钱，既然花二爷不要，那自己就还回去吧。再上楼，那花魁的房门竟然就紧闭，怎么解释也不开门了。 少年一脸扫兴地走回来，只见那花二爷还挺生气的样子，跑去一边吃闷酒了。 “哎呀我说啊——”一只咸猪手就搭上希林的肩膀，安塞尔一点也不见外，搂着少年醉醺醺地说，“你怎么看不出来呢。那两个人斗气呢。” “斗气？原来他们也像埃塞斯跟临近城堡那样在明争暗斗。”少年领教了。 “什么玩意啊，笨蛋！”安塞尔一拍少年的脑袋，“他们两个啊，是那个。”他比划了一个手势。少年也猜到了大概，他们是……恋人？ “这样啊……”少年莫名地卷入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小小战争，当了一回双方撒气的靶子。“那这个怎么办啊？”蛇油膏还攥在他手上呢。 “自己留着呗，笨蛋。”安塞尔笑嘻嘻地说，“这个挺贵的，拿去换酒钱。嘿嘿，城里的当铺我是熟客，我带你去换。” “不行！”希林连忙收好，“我又不喝酒，才不要！” “诶，话说回来，白天你们不上班的时候，你都在干嘛啊？”安塞尔问。 “你要干嘛？” “我们出去玩啊！”这个自来熟的哥们一口气说了好几处城里的去处，希林自然是一个也没听过。 “嘿嘿，你来这里时间不长，这些都不知道吧！跟着我混，我带你去哈！” 说话之间，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要带他去哪啊？” 抬头一看，竟然是老板娘！ 安塞尔嘿嘿一笑：“哟，老板娘，你好！” 男老板娘一扭身，伸出手摊开手掌：“嗯？” 他向安塞尔要钱。可是安塞尔笑嘻嘻地摸摸口袋：“哎呀，老板娘，你知道我的呀，什么时候赖过账！” 老板娘眉毛一竖：“你小子赖账的时候多了！去年的还欠着呢！” “哎呀我嘛，你知道的呀。等秋后收税的时候就有钱啦，到时候欠的帐全部还上。” “哼！听说你们今年秋后还要打仗去？到时候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还全部还上？死鬼！” “别这么说嘛，打了仗才有钱嘛。过几天我就带钱来。”安塞尔灰溜溜地又想脱身，不想被老板娘一把捉住。 “这个怎么说？”老板娘指着希林，少年好像又卷入了一场纷争。 “这个怎么了？” “出台费。” “啥玩意？我找好哥们出去玩还要给你出台费？！” “给钱。”老板娘废话不多说。 安塞尔这家伙，竟然还认怂了，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币，交到老板娘手上还有点心疼。 “你可别赖账，我明天来找你的。”他对希林说。 希林一听，毛都气炸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合伙把我卖了？” 老板娘咬咬金币，耷拉着眼皮说：“卖你怎么了。人在我眼里，就分两种，能卖钱的跟不能卖钱的。行了，今天放过你，你们玩去吧。”说完他扭着屁股离开。 希林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安塞尔。 “哎呀，晚上就算了，我们兵营都是臭男人，不适合你这种细皮嫩肉的。”他伸个懒腰，“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哦，我们明天出去玩。” “滚吧你！”希林朝安塞尔屁股上踢一脚。希林从来都是个温顺的人，但是认识安塞尔这种没皮没脸的家伙之后，就免不了变成这样。 赚了一枚金币的出台费这种事情，很快被珀茜听说，他还被嘲笑了一整个晚上。说来也奇怪，希林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万事通老大。向珀茜打听，女孩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佣兵团”这样的说法，对于那个经常和老板娘一同出没的怪人，她一无所知。 日子这么消停地过着，无忧无虑的，很容易就沉溺其中。希林握着手上的蛇油膏，舍不得放开。这么漂亮的物件，他此刻都没有心上人可以送。 想到幻境的茉莉，他便打算睡觉的时候一直握着那小盒子，是不是梦到幻境的时候就能交给茉莉了！这个主意不错，少年打定主意睡下。 一夜无话，他却没有去到幻境。醒来时小盒子还攥在手里。 “这次不成功，那么下次再试试！”少年起身穿好衣服。 红伶馆也有食堂，供给女孩们伙食。希林借口去吃饭离开房间。这里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行踪，谁都没发现他根本不需要吃饭，连水也不喝的，每天就是独自呆着。 “希林——”大早上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声。少年差点以为是谁在喊救命。仔细一听，糟了！安塞尔那个家伙还真来找他了。顿时被他气得哭笑不得。 安塞尔有点热情过度了。要是他能稍微矜持一点，希林也不至于这么排斥。想放着不管吧，那家伙竟然嚎起来没完了。 算了，出去看看，他能耍什么花招！ 希林带上匕首，黑着脸出了红伶馆大门。安塞尔正站在门口，骑着马，还牵了一匹空的。因为他神经病一样的行为，路上行人纷纷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 “嘿！别嚷嚷了，还怕没人认识你么！” “上马！”安塞尔的话更像是命令。 “去哪？” “出去玩啊！”安塞尔还觉得希林欠着自己一样，“我这礼拜就剩那一块金币了，还当了你的出台费，现在我们谁都没钱，只能出去玩咯！” “你……你这家伙，还找我出去喝西北风吗！” “反正我付钱了，你不跟我走我就在这嚷嚷一整天。” 真是无语了。希林上了马，但还是很鄙视地说：“你就是一神经病。走吧！” 第176章 少年游 其二 “城外西边有一片树林是领主老爷的猎场。里面可以捕到野猪还有梅花鹿。是个不错的去处。”安塞尔骑着马一路小跑带着希林出城，主要原因还是囊中羞涩，他特地挑选了个不要钱的去处。 “你可能不知道，打猎也是贵族的一大爱好。城堡餐桌上肉的主要来源就是猎场。这里既能训练作战配合，又能娱乐，我们都经常来。” “那你是不是……每次来都是爬围栏进来的？”就说希林不大喜欢这个家伙，他做事真不地道。居然还是扔下马匹，带着希林一起翻围栏。 猎场的主要通道被围栏紧锁，有专人把守，只有领主允许才能出入。毕竟这里的物产也是领主老爷的私人财产嘛！ “你不要跟那帮家伙一样没远见。”安塞尔顺利翻进来，整理一下衣服，“我现在没啥资本，可我是领主老爷的亲生儿子呢！哪天他没有继承人了，哭着求我回家。到时候我可就是城里最牛逼的人物了，这个地方以后全都是我的！” 希林真是服气了，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给你跪了。 “诶，”安塞尔又投来一张空头支票，“咱俩关系这么铁，以后我当了领主，给你个骑士长当一当如何啊？” “滚！”这句话无意间触到了希林难过的往事，他脸色瞬间变了。 “真是，不要拉倒！走，我们杀野猪去！” “我们？”希林就带了一把小匕首诶！弓箭都没带。而且，以他的经验，即便带了也不见得有用。野猪的皮特别厚，普通的弓箭哪里打得透！ “对啊，就我们！” 虽然安塞尔带了随身的武器——锤子，但是希林仍旧不放心。这家伙要是一下没敲死野猪，被畜牲拱飞出去，可就没救了。野猪要是发起彪来，老虎都怕的。 安塞尔见他顾虑重重，就解释说：“我们不去杀大块头的那种，就抓一只猪仔，够吃这顿就行。嘿嘿，大的抓了我们也带不回去嘛。” 希林还是不太信任这家伙。他反正想着，要是安塞尔对着野猪乱来，自己就立刻躲远点。让他自己吃苦头。 安塞尔还挺像那么回事，带着希林认真地寻找野猪的踪迹。“我记得这个方向有一处野猪的窝……”他低头认真地摸索。 “啊——找到啦！” “在哪、在哪？”希林分明啥都没看到啊。 “野猪的尿！”安塞尔摸摸树皮，“你闻闻，新鲜的！” 希林翻个白眼给他。 走了不多时，那家伙又嚷嚷起来：“这里这里！找到了！” 这次又是哪里？希林循声望去。 “野猪的便便！”安塞尔捏捏地上的排泄物，“嗯……果然新鲜，你来舔一口吗？” 希林一阵反胃，和这人一起出门绝对是错误的决定。他彻底不想理睬安塞尔了。径直往前走。 “哎呀，找到了、找到了！” “你又找到什么鬼了啊？” 希林不小心滑倒，竟然倒在一个柔软的窝里。顿时一群毛绒绒的小家伙扑上来拱他。 “这是——？”他做起身，自己竟然跌进一处隐蔽在巨大岩石下面的巢穴里。四下都是野猪铺的干草，非常温柔。而窝里还有十几只小猪仔哼哧哼哧地叫着。 巢穴一人深，希林伸手还能够到外面。 “怎么样，没骗你吧！快抓一只肥的出来。” 希林随手拎起一只小猪递出去。安塞尔又拉他一把，希林顺利出来。看他拎出来的是一只白色黄斑的小猪，估摸着七八斤重。 “嘿嘿，晚餐，你好呀！”安塞尔撸着小猪的毛，眉开眼笑。 而希林环顾四周，有一股不好的预兆袭来——不远处好像有双眼睛，正投来愤怒的目光！那畜牲的眼睛好像放着光芒一样，目光穿透层层树叶。它晃动身躯，于树丛中现身。这头野猪，身型绝对赛过一匹骏马了…… 希林看到了，吓得不敢乱动。他推推安塞尔，这个傻瓜却完全没有意识到。 “野猪啊，笨蛋！”猛然间那野猪就朝着二人冲下来，希林慌忙拉着安塞尔逃跑。他们俩哪里跑得过野猪！顷刻间就被畜牲追上了。 安塞尔拉着希林转个弯，野猪脚下打滑摔了一跤。趁着这时候，安塞尔又拉着希林跑到一棵小树前面。也来不及解释，他把小猪仔往怀里一塞，撸起袖子爬上树杆。 希林跟着他一起爬上去。树太细，也没有多余的枝岔能坐下，二人就一上一下抱着树杆站着。 野猪又追来。畜牲自然不会爬树，可它会撞树啊！这野猪那么大的块头，碗口粗的树在它眼里也不过是个小树苗而已。 哐——哐—— 没几下，树杆就歪了。 “都怪你！还不把人家猪仔扔回去！” “不行！今天晚上就吃这个了！”安塞尔死活不肯。说话时树杆就裂了，随着野猪猛烈的敲击，眼看就要倒下。 “哼！你抱着她的宝宝，看野猪等会不吃了你！” “诶，你在我下面，你离野猪近，怎么说也是先吃你。”安塞尔还有心情嘿嘿笑。 随着最后一声猛烈的撞击，树苗缓缓倒下。二人眼看着就要随着树冠一起落地。 “现在怎么办啊！”希林慌了。 “哎呀没事，看我的！”安塞尔绰起锤子，准备去打野猪。 “这会有用？！你等着被撞飞吧！” 就在二人愁眉不展的时候，树枝突然一震，卡住了。二人竟然得救了。相视一笑，安塞尔还腆着脸说，“相信我准没错！” 他怀里的小猪不停叫唤，引得母猪动怒。这家伙干脆拎出猪仔，照着树干上一幢——喂！希林都来不及阻止，小猪已经一命呜呼。 杀猪你没见过啊？安塞尔擦擦嘴。他们二人一直躲在树上，直到太阳下山，母猪念及巢里的小猪才悻悻离去。 “哼，走吧，我们吃烤猪去！”安塞尔乐呵呵地爬下树。希林趴在树上手脚都麻了，跟这家伙出来玩，纯粹是活受罪。 二人离开密林，去了地势更加平坦的地方。希林打算回去了，安塞尔却拉住他：“你急着回去干嘛？上班啊？别忘了，你今天可是被小爷我包了！” “你去死啊！” “诶，开玩笑的啦。但是你不吃烤肉嘛，我快要饿死了。” 结果希林还是被这家伙强行留了下来。 安塞尔跑去抱柴火，希林则把逮到的野猪仔处理干净。二人在夜色下露营。盛夏时节，夜晚还算气温适宜，野外有无数虫子的鸣叫声相伴。希林翻烤野猪的时候，安塞尔就在一边打岔。 “你的卷发真好看，天生就是这样的吗？” “不是。朋友帮我烫的。” “哈哈哈！你还烫头发！” 希林瞪了他一眼。 “但是挺好看的。你以后也一直这样烫吧。” 等到香喷喷的肉捧在手上，安塞尔发现了希林的秘密——他竟然一口也不吃。 “为什么啊？你不饿吗？” “不饿。” “这怎么可能！”他自然不相信。“你不吃的话，我还带了酒，你要不要喝一点？” “不要。吃这些食物只会让我更不舒服。” 这个话多的家伙怎么可能罢休，不停地追问为什么。 “我要喝血才能活。”希林抱着吓唬他的心态，冷冰冰地说，“人的血，活人的。” 安塞尔将信将疑。他一边啃着猪屁股一边偷看，希林神色镇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诶，我跟你说个事。”安塞尔吃得差不多饱了，又开始闲扯，“你不完全是荒原上的人吧，你肯定有哪个血亲是我们这的。” “提这个做什么？”希林对自己的身世有些说腻了。他不想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一通。 “你长得面善。我第一次看到你，就觉得你这个眼睛这个眉弓我在哪里见过。” 希林当他是胡说八道，没有理睬。 “我回家的时候想起来了。我小时候一直看见的，有一幅画像，是领主老爷家的某位亲戚。她的样貌和你很像。” 见希林不信，他又强调道，“真的。那幅画一直挂在城堡的走廊。我小的时候总是看到。这几年被收起来了。但是我肯定没有记错。” “我父亲的确是北方人，还是贵族。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希林本来已经淡忘了这些事，他还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去追究了。 “说不定咱俩是亲戚呢！”安塞尔嘿嘿笑着。 “谁跟你这种傻瓜是亲戚！” 第177章 冰冷的双刃 第二天清晨二人才回去。希林辞别安塞尔，步行回到红伶馆。 “你回来啦！”大老远的，珀茜就在门口招呼道。 “嗯。” 珀茜挡住他的去路，掐着腰板起面孔问：“你跑去哪里了？” “我……出去玩了啊，和新认识的哥们。”希林也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事。 “哼！” “你生什么气？” “你跑出去玩，都不告诉我一声！” “这个……”希林挠挠头，“需要告诉你吗？只是出去玩而已啊。” “你！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珀茜一跺脚，憋着嘴，眼泪就开始打转。 希林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可是珀茜这样莫名地发火，让他犯难了。他最近从花二爷那里学来好多一套一套的哄人的词儿。 于是他搂着珀茜，凑近了轻声对她说：“小仙女，乖哦，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珀茜的脸居然一下子红了。希林还以为在红伶馆上班的女孩子，早都对男人有抵抗力了呢！想不到她还吃这一套。 不过珀茜还是撅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 希林回想了一下前几天喝过酒，呕出一滩臭水的情形，只好咬咬牙，又问：“我今天陪着你给客人灌酒好不好？帮你把业绩做了？” “哼，”珀茜撇撇嘴巴：“态度不错，不过今天算了。今天没有别的客人了，被包场了。” “包场？” “对啊。有个远处来的款爷，把整个红伶馆都包下了。”珀茜抱怨道，“我们所有的人，今晚都要仰仗罗茜·露儿了。” 原来一位不知道从哪来的大爷为了见罗茜·露儿一面，竟然出钱包下了红伶馆。今天所有的姑娘都不需要揽客。大家正在忙着布置室内。 老板娘不出意外地选了所有漂亮的姑娘去楼上侍奉，把丑一点的扔在下面干活。珀茜从前做花魁的侍女，得罪过罗茜·露儿。因此也被赶下来。 希林走进大堂，看到二爷趴在酒桌上喝得烂醉。有几个相好的女孩子陪在他边上。小白这次没有睡在楼梯上，而是睡在角落的沙发上。 那些被打发下来的女孩们，就自己随便说说笑笑的，闲得很。老板娘不见踪影，大概是在楼上。上面断断续续传来歌声笑声。 白天红伶馆几乎不接待客人。上午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在休息。大堂里很是冷清。 希林也挺无聊的。他心想，不如去练练剑吧！虽然只有一把匕首，假装是剑就好了。于是离开大堂来到后门。后面的窄巷空无一人。他一个人活动两下，又顺势拔出匕首。 至于怎么练，他只依稀记得罗尔练习的那几招，劈砍、刺、回身平砍这一类简单的动作。 “管他呢，随便练练呗。反正就自己一个人，随便怎么练也没关系的吧。”希林这么想着，就任意地凭空比划。 玩了一会，额头上汗水也开始淌了，正是精神有些涣散想要休息的时候，猛然见背后一袭凉风，有杀气！希林倒吸一口冷气，不禁有恐惧的感觉涌上心头。 余光所及，一道冰冷的刀光从他身体一侧闪现。 “小白——！” 他颤抖着回身面向“敌人”。平日里并不会看到小白习武，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在睡觉。说不定他半夜里练？而他这会正在房顶上打瞌睡。看到希林在下面比划，先是嘲笑了一阵，又起了兴致，才过来。 小白傲慢又冷淡地低声说：“跟爷过两招。” 他从来都不多讲话，这也是性格的原因。可能他的内心不像外表那么冷傲，只是他不喜欢表达自己的情绪。从来说出来的话，要么是吃饭睡觉，要么就是杀—— 希林脑子里瞬间回想起小白怎么用一把刀给自己留下一身伤口的。看到小白在面前，他就情不自禁地害怕。 小白将刀转向，刀背对着希林，轻轻拍他的肩膀说：“我用刀背。” 刀背，也仍旧是冰冷异常，希林还是忍不住怕他，是从心底的怕。 “哼。”小白冷笑一声，刀锋一转，猛然间又划到希林胸口。他故意放慢了速度，一招一式的间隔时间都很长。而且连态度也变得怠慢，好似打瞌睡一样的眼神，等着对方反击。 希林却仍旧慌慌张张，等看到了寒光才想起来要格挡。小白回身，又是一道寒光乍现。 尽管已经明显看到小白放慢了速度迁就着，希林还是打得吃力。对峙许久，也没有掌握窍门。 “来打我啊，笨蛋。到底会不会？”小白干脆不动了，站着让希林出手。 “打你？”希林手上这么一把小匕首，怎么打？武器的长度是重要的影响因素。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越是长的武器就越有利。像希林现在这样反握着匕首，出招的时候，手臂先碰到小白的刀刃，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而希林对小白的身手，打心底里害怕。哪怕小白现在只拿着一把刀，还是刀背向着自己，他都怕。小白究竟有多深的功底，完全是个谜。 这一场训练，变得漫长又辛苦。小白根本不懂得循序渐进的引导，上来就是碾压式的教学。希林用尽了全部的心思，都没能碰到小白分毫。反复的尝试和失败消磨掉了他的耐心，他变得烦躁。他甚至放弃技巧，冲上来直接用力气跟小白硬拼。小白竟然还是微笑着接招。也不知道他使了几成力气。 这时候，红伶馆午饭的铃声响了。 小白猛然用力推开希林，希林连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气得头脑发胀，坐起身又要打，可是小白箭步走到他面前，刀剑指着希林的喉咙。 “没劲。”小白收回直刀。“爷吃饭去了。”打开后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希林喘着粗气，把匕首往地上一扔，说不出话来。 小白作为杀手，绝对是一流的。可他不是一名好老师。跟着他过招，希林只有一身的挫败感。当佣兵这么难，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第178章 锱铢必较的佣兵团 希林独自躲在窄巷里怄气，胡乱练习着匕首。反正他不需要吃饭。小白吃饱了再次出现在房顶上，看上去像是在睡觉，也可能在嘲笑他笨吧！希林没有理会他。一直到练得累了，他蹲在墙根休息。 这时楼里传来一声口哨。 “集合了。”小白突然跳起来。他灵巧地跳下房顶，踢了一脚希林。 “走，去见老大！”说完自己抢先跑回去。 “好吧。”希林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姑且跟着他走。 红伶馆里面还是一片冷清，没有客人，姑娘们懒散地休息。悠闲清净的窗口，一张方桌周围坐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老大！”希林兴奋地大喊。终于又见到他了。这个人简直来无影去无踪，不晓得他都在搞什么。 “嗯，过来，小鬼。”万事通老大非常和善，招呼希林来坐着。希林当然乐呵呵过去。在这个佣兵团里，他还是跟老大最为亲近。 女仆摆着脸色送来晚饭，小白很高兴，看见吃的伸手就抓。那个脾气差的老三也是个大咧咧的家伙，只顾着吃。只有花二爷心情不太好，与老大眉来眼去的，他们二人都没有吃饭的意思，互相查看对方的颜色。 “你好像吃得很少。”老大随口一问。的口气很冷淡，一点都不像是关心。 “嗯。那个……最近有点不舒服。”希林也不知道怎么搪塞比较合适。幸好“不太舒服”这话怎么说都挺合适的。 “你可要好好活着。我才刚把你买回来，本都没赚回来。” “哦……嗯。” “我说老大，你究竟花了多少钱买他的啊？”花二爷的发问，明显就是话里有话，还有更多的事情要质问。 “怎么了？问这个干嘛？” “老大，我们兄弟之间呢，讲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花钱赎了个小奴隶，却是加入我们佣兵团一起行动的老五，这件事对你而言未免有点亏本吧？” “这样啊……这么说，你想替我分担一点？” “嗯……”花二爷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分担倒是可以，但我也得知道这么个小孩子究竟卖了多少钱，他值不值这个钱。只要他确实物有所值，我作为兄弟是乐意分担的。” “但是呢……”花二爷话锋一转，说出了心里憋的另一句话，“我也不希望老大你被骗，或是一时兴起满足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最后却要我们兄弟们在生死关头为他买单。” “你怕我不识货？”老大一如既往的镇定。 “角斗场相当于一个筛子。许多廉价的奴隶送进去了，筛选出一个比任何人都优秀的出来。我不会上当受骗的。” “可是我们有目共睹，这个小孩子并不强大啊！别说小白那身手了，换做老三、还我，他又打得过谁？你说他把弗拉一只眼睛打瞎了，那也是运气好，弗拉本来就是个放冷箭的家伙，没人说他能打拳脚功夫！” “就是，老大，你给我们说清楚，这个小孩子会点什么本事！他要是半点本事没有过来吃干饭，我老三也不同意！”说得老三都跟着拍桌子。 “而且，只会讨好你一个人的那种本事，可不算哦。”花二爷又补充道。 老大无奈地苦笑。他心里知道，老二这家伙醉翁之意不在酒，嘴上说的，根本就不是心里想问的。 “找他来当然不是为了讨好我，我是看准了他相貌可爱，可以打发去接近一位地位颇高的人物。这一点，你们几个五大三粗的家伙肯定做不到。” “老大您说的，可是教堂里的主教？”花二爷也不拐弯了，直接问道。 “对，但是……” “靠着他，你就能独自赚那一千块金币了，不是么？” “你什么意思？”老大警觉地瞪起眼睛。一说起这么大一笔钱，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谁也无心吃饭。连那个莽撞的老三都气得吹胡子瞪眼。 “哼，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呢！老大，帝国首都那里，有人出一千块金币买一个主教的脑袋，我会不知道么？” 老大犹豫着措辞，他显然在盘算花二爷究竟知道多少。这时，他极其愤怒地瞥了希林一眼。 “不是我……”希林急忙撇清关系。这事本来就是安塞尔喝多了以后讲的，和他没关系！希林可是个懂规矩的江湖中人。 一见他们二人藏了小秘密，花二爷更是发怒。 “哈！我就说是你们两个，还想藏着，瞒过我们兄弟几个？” “什么？怎么可能！老二你说什么，老大可从来都不会瞒着我们任何事情！” 老三是老大最铁的兄弟，容不得任何一点对大哥的质疑。可他也很快陷入怀疑了，因为连那个最冷静最聪明的双刀小白也摆出一副上当受骗的样子。 “老大，真想不到，你竟然会为了一千块金币就瞒着我们做事。” “什么，这怎么可能！老大，你——” 面对众人的质疑，万事通显得有些疲惫。他小声对希林嘀咕着：“不是你这个小鬼，莫非是那个家伙……？”显然他是个记仇的人，哪怕这么一点点的出卖也无法忍受。 “老大，别找理由了，和我们说说那一千块金币的事情，我们兄弟几个，要怎么分这笔钱啊？” “哼，事情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是时候施展谈判的技巧了，老大十拿九稳。“这一千块金币只是个空头的支票，实际上对方仅仅支付了一百块的定金，就音信全无。只恐怕——即便杀了那主教，我们也拿不到这笔钱。” “你什么意思？搞砸了！”三爷当时就发怒了，一把揪起希林的衣领，“果然是这个小鬼搞砸了吗？我们佣兵团可从没有过搞砸的单子！就凭这一点，小子，你——” “放开他。”万事通倒是护着希林，显出他与其他兄弟的不同。“这事没你们说的那么简单，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讲清。毕竟是一笔大生意。” “什么意思？”小白难得开口。 “就是你们也知道，一千块金币可是个大数字，不是谁都能轻松拿出来的。那些出得起这个价钱的人，你也不想想，他们就甘心吗？只是杀个人罢了，竟然一口气出这么多钱，他们豪言壮语放出去又后悔了可怎么办？” 在座几位都是莽夫，谁也不懂这个。他们被老大绕得云里雾里。 “所以说，这件事不能一口气办到。我们也得迂回着来。我先杀个靠近目标的人，向对方展示我们的诚意。逼迫他们出更多的定金，再去继续下手，不是么？” 竟然把任务的失败描述得像是一切尽在掌控中似的。真佩服老大的三寸不烂之舌。希林已经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而花二爷依旧察觉到了异样。 “对方已经支付过定金给你了，不是么？他支付了多少，你怎么分的？” “这个嘛……定金的确是有……但我还必须要支付份子钱，不是嘛。还有线人的佣金，都是很大一笔。定金在我手里不过是个转场，很快就全不是我的了。” “你还用钱买了这个小鬼。”花二爷步步紧逼。 “对。但他是计划的一部分。” “老大，无论你怎么巧舌如簧，把这事给圆过去。你欺骗了我们，这事没那么容易就过去。” 二人互相敌视着，不再多说。再要说，这份浅薄的兄弟情就要破裂了。 第179章 惊世之恋 闲来无事希林出去找安塞尔玩了一天，回到红伶馆的时候尚早，大堂还是有些冷清。没有额外的客人，只有一些人是楼上的款爷带来的随从，在楼下随意地喝酒聊天。 “又是那个款爷包场了？” “可不。” 随口问了珀茜，果然如此。楼下都是些闲人，希林不是这种花天酒地的人，可是没办法，住在这里，只能和他们一起混着。希林就随处走走。 偶然看到花二爷。他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浑身都是臭烘烘的味道，瘫在角落里哼哼。老大本来在旁边，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独自去了二楼的房间，他们又把希林一个人晾在下面。希林也想回去房间休息，花二爷突然拉住他，硬是要他陪着喝酒。 “不要再喝了好不好！”希林抱怨道，“成天都喝这几样，有什么意思！” “你也不要成天想着杀人、赚钱。”二爷醉醺醺地说，“快活呢，比什么都重要！划拳、喝酒、和女孩子们一起虚度光阴，都是人生的乐事啊！我可是为了开心才在这里上班的啊！” 二爷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要淌出来了。看他那个样子，可不像是快乐。有个天大的忧愁要把他压死了。希林看看楼上，歌舞声断断续续传出来。他好像也明白二爷在忧愁什么。 今天又是那位不知名的大财主包场，找花魁取乐的日子。他们在楼上兴致盎然，花二爷则躲在楼下失意怅惘。 “走，我们去找乐子！”他搂着希林离开冷清的角落，来到一桌男女围坐的酒席上。 那些人一个个喝得脸上红扑扑的，笑容满面。他们玩的游戏也没有特别稀奇，无非是找来一个陶壶，大家轮流扔系着绸缎的坠子。扔进去了就算赢。 “这么简单，算我半个老本行。” 希林跃跃欲试，跟着扔了两轮。他玩得很认真，仔细研究着坠子飞行的轨迹，很快掌握了门道。可是再看那群人，早就开始亲亲摸摸，一个个嘻嘻哈哈的，还会互相嘲笑对方的动作，完全没把游戏当做一回事。 “原来他们就是聚在一起胡闹的么？根本没有人关心技巧啊……” 玩腻了，女孩们又捧来乐器，一群人手舞足蹈地跳起来。希林最不擅长的就是跳舞。他从来也没有搞清楚，跳舞的时候究竟有什么标准，出哪个手，迈哪只脚，一群人往哪里走，也没有个说法，难道说完全是随意发挥的吗？ 他只好傻站着，看他们一个个丑态百出还乐在其中的样子。 等他们全都玩得没力气了，又坐回来吃喝。花二爷趁机让女孩们拿了几瓶好酒，嘿嘿偷笑。 “这回把他们哄开心，老板娘赚大了。” 这些人兴致盎然，希林只好又跟着喝。只不过美酒进了他的口中，是一股掺杂着灰烬的苦味。他丝毫感觉不到快乐。 等这些人玩得差不多了，希林才终于有机会离席。 “好了，我不舒服，要去休息一会……” “诶，别走啊，那边还有一桌呢！你看他们多无聊！我们快去陪陪他们！” 天呐，真是难以置信！花二爷居然还有战斗力！他揪着两个还有精神头的女孩，又跑去另一桌没那么尽兴的客人那里。厚着脸皮逗他们，又骗他们喝了几瓶贵的。 希林目瞪口呆地围观，只见花二爷一路喝到最后一桌客人也不行了、所有的女孩都趴在桌上不肯动弹，竟然又独自开了瓶酒，坐在空无一人的桌上，哼着小曲继续喝。 “这么个喝法，真的不会出人命吗……？” 最后，楼上的客人也离去了，声势颇为壮大。老板娘带着女孩们目送客人离开，又说了好些漂亮话。那时花二爷就独自坐着，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最后小店打烊，客人全部离去。时间进入后半夜，红伶馆换了状态。歌舞褪去，每个人的脸上尽是疲惫。 “收场了，收场了——”老板娘带着仆妇随从回来，逐个清理凌乱的酒桌。看到烂醉的女孩，就拍醒了打发去卸妆。 “你别喝了！”老板娘看到烂醉的二爷，一把抢过他手上的酒瓶，“不要浪费我的酒！” “你别这么抠门……” 喝得烂醉的二爷睁开眼，抓着那个酒瓶不肯撒手。 “什么德行啊你！瞧瞧你自己，窝囊废！” 老板娘在一旁数落了花二爷。看到老板娘发飙，大家全都躲得远远的。这男老板娘骂起街来，也是什么难听的词都说得出来。花二爷听着，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喝。他脸皮足够厚，自尊心根本没有，听见谩骂的话也是无动于衷。 就在场面尴尬的时候，女孩中间又传来耳语声。 “花魁下来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楼上，花魁还披戴着耀眼的容妆，高贵优雅地从楼上走下来。她穿得厚重，步行颇有些吃力，还需要两名侍女提着裙摆才走得下来。 而近看花魁的面容，威仪中却噙着泪水，桃花眼红肿，眼角的妆有些化开，分明是刚刚哭过。 希林也目不转睛地望着花魁。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在忧伤的时候变得分外迷人，男人见了都恨不得立刻把她拥在怀里呵护。希林只是个少年，也被她深深吸引。 “呸！魂都给人家勾走了！” 珀茜站在希林身边，看他那个样子心里是又气又妒忌。一巴掌拍在少年脖子上。 “整个红伶馆的人都喜欢这个花魁，一群大笨蛋！” “也不知道花魁大驾下楼，有什么事情……”女孩们交头接耳。 只见那花魁竟然就径直走到了二爷面前，果然，是为了这个负心人来的。二爷倒好，喝的烂醉，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欲言又止，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 正要喝到嘴边，花魁怒目喝道：“大老花——！”说着把他的酒打翻了。 希林听了差点笑出声来。原来二爷还有别的名字啊！还是这么形象的一个名字。 “不要喝了！”花魁把酒瓶一摔，桌上的物件全部扫落。 二爷斜着眼睛瞟她一眼，又被过脸去。假装啥也不知道。 “懦夫！” 看花魁这口气跟态度，这二人真是苦大仇深。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旁若无人地厮磨。当然这二人不是真的有什么仇恨，分明就是由爱生恨，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怒骂中分明夹带着埋怨。 花魁怒中带泪，说着说着一串眼泪竟然就从脸颊滑下来。看来她似有心事的神态并不是故作娇弱，而是真心。花二爷呢，一脸装糊涂的样子，一看就是心里有鬼。 “那位客人今天玩得很高兴。他是个有钱的外国商人，也很喜欢我。” 花魁一字一句地说。一边说一边偷看二爷的反应。 “他愿意出那笔钱赎我。他说的是真的，他回去拿钱了，说好下个月带钱过来。” “罗茜·露儿小姐。”二爷站起身，体面地打招呼。这纯粹就是故意拉开距离，搞得好像不认识对方一样。“恭喜。您可以脱离苦海了。” 花魁瞪着眼看着二爷，欲言又止。只有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 “哎，别哭了，这是好事。您不呆在上面，屈尊下楼干嘛呢？立即回去吧！”二爷晃悠着扶着花魁的手，二人的脸对着脸。二爷虽然烂醉，但脑子好像不糊涂。 “你还有脸说这些？”花魁说着，转过脸来背对二爷，仰头止住泪水。 “一千块金币。”她颤抖着说道，“那个人肯出一千块金币。” 二爷假装没有听见。 “一千块金币就可以买走我了！就带我走了！你有在听吗！”花魁转回身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二爷故作淡定，轻声说：“那不是挺好的嘛，他有钱，以后你可以不用卖笑了。” 花魁二话不说，冲上来赏了二爷一巴掌。大堂里面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围观他们。 二爷揉揉脸，也不反抗，完全认栽。 “你就甘心这样？你不是一直号称自己混迹江湖，什么事都办得到吗？你怎么不说话？你带我走啊……” “小姐，话不是这样说啊。”二爷低着头，脑袋乱晃，尽量避开花魁的目光，叹着气说，“我一个江湖浪子，晚上睡觉连一床被子也没有，地就是床，天就是被，你跟了我过的什么日子啊……这不可能啊……” 看到这里，希林心想：“咦，这个花魁怎么还倒追二爷的啊？二爷这样子，邋遢到亲娘也不认识，居然还有女人死心塌地地喜欢？而且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真可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珀茜听到了，马上跟着附和说：“哼，所以说这女人脑子不好使！看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们走着瞧。” “我不管！”花魁敲着二爷的胸口，“你去筹钱赎我，我就要你！不然我死给你看！” “你冷静一点……”二爷劝道。 “你以为我做不出来？”花魁猛地拍桌子，头巾都歪了。她现在的神情好像疯了一样，咬着牙，狠狠地说，“那人约定一个月之后，带着一千块金币来换我。你如果在这之前凑不到，我绝不苟活。我想要的生活得不到，我就自毁容貌，谁也得不到我！” “什么？自毁容貌——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坏我的生意！”老板娘怒气冲冲地插话。 “罗茜·露儿——！”老板娘指着花魁的鼻子呵斥道，“不要以为你漂亮得天下第一。你不过就是我一手捧上来的小贱人，你敢自毁容貌？前一个花魁什么下场，你们都忘了吗？” 老板娘果然有气势，一说话，大堂里的女孩都不觉发抖。 “嗯，就是。”珀茜也不忘小声地讽刺花魁。 “妈妈，你休想恐吓我。”花魁颤抖着，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怕。如果不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她指着二爷说，“什么刀山火海、人间地狱，对我而言不过是谈笑间的事情。我什么也不怕，随便你怎么处置。我死也要死在他面前。” “疯了！这女人疯了！” 不过只要有人肯出钱，老板娘并不介意谁赎走她。而且有人竞价更好。他气呼呼走到二爷面前，揪着他的耳朵，指着鼻子埋汰道，“这么一个窝囊废臭男人，究竟哪里好？你是眼瞎了还是脑子坏了！怎么看上这么个玩意！呸！” 二爷嘿嘿嘿苦笑着。 “哎！算我倒霉！”老板娘叹着气，“赎给你也行，你去搞钱吧！工资可不算数的，别想拿我付给你的钱赎我的姑娘。” “我说你们别这样一唱一和的好不好，”二爷小声说，“我真的没钱啊。你一个月给我多少工资，你心里还没数嘛？” 老板娘翻着白眼又看看花魁。 花魁淌着眼泪，背对着二爷和老板娘，说：“妈妈，这些年，我攒下的赏钱、首饰，三百块也不止了吧！这些我都不要了。你给他打个折，七百吧。” 二爷跟老板娘都震惊了。 “什么什么？他不仅不竞价还逼我打折？门都没有！” “妈妈！”花魁的意志坚决，丝毫不松口。 “哼，不要嫁妆算了……算我倒霉。但你身上穿的用的，不也是我的吗？你全都不要了，光着嫁给他？” “嗯。”花魁点头，然后默默走开不再说话。她径自上楼。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回到老板娘身上。 老板娘气得咬牙切齿，骂自己养了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她盘算了一番，拧着二爷的耳朵说：“听见了没？今天给你打了七折，以后没有这种机会了。一个月之内，你凑不到钱，就给我离开红伶馆，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放开二爷，余怒未消的老板娘又把围观的姑娘们臭骂一通，打发所有人各做各的，才散掉了。 第180章 幻境 恶魔食谱 微风吹拂着脸庞，希林再次醒来的时候，又看到熟悉的灰蒙蒙天空。头顶上还是巨大的雷暴云。时而有闪电爆发，接着是雷声隆隆。有巨龙飞行着穿梭其中。 他醒来的地方依旧是那块平台。左右看看，弯折的宝剑还在平台上放着。回想起今天睡了个好觉，才终于又来到这里。捡起宝剑又欣赏了一阵。也不知为什么，再看这宝剑，好像没有刚拔出来的时候那么弯，平放了一段时间，弯折的角度张开了一点。 “莫非等得久了，这宝剑还能恢复？”希林眼珠一转，喜出望外，“果然是宝剑啊！” 再看四下，风景一如既往。只是原来那片山尖的地方，多了许多四方的石砖。毛猴都聚集在石砖的前后忙碌着。 “茉莉……茉莉在哪里呢？” 希林看剑柄末端的圆环，拽着无限延长的锁链，延伸到山崖之下，看不到尽头。 “宝剑的尽头一定连着她，我沿着锁链去找吧！” 希林又打响唿哨，唤来羽龙飞火流星。他飞身骑上羽龙，甩起连接宝剑的锁链。 “走，我们向着锁链的源头飞过去！” 羽龙会意后，俯身冲下山崖，飞速接近草地。随着他们一点点接近那里，锁链会逐渐变短，似乎在不断被吸收。 这铁链的形态与寻常链条无疑，却没有重量。它也没有固定的长度，分外神奇。 “诶，那个不就是嘛！” 火流星稳稳落下，希林跳下羽龙，朝着一个人影奔过去。在倒下来的山尖一隅，茉莉的倩影正坐在草地上。 “嘿，茉莉——我来啦！”希林满心欢喜。他将宝剑交还到茉莉身边，锁链完全归位，只剩下一段基本的长度。 “给，还给你！谢谢你的搭救！” 希林又高兴又紧张，在她身后不停讲话，茉莉的态度似乎有些冷淡。她转过头来，眼里有惊慌的神色。 希林这才发现，茉莉脚边有许多毛茸茸的碎片。 “天呐，全都是毛猴的壳！你这得偷吃了多少毛猴啊！” 茉莉有点胆怯，难怪她那么心虚，原来是担心希林责备。希林自然是生气，可又不忍心责怪茉莉。如果高等恶魔吃低等恶魔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怎么能责怪她填饱肚子呢！ 希林尽量用温柔的眼神看她。不显得自己那么凶。 再仔细观察地上，希林很快又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地上并没有毛猴的头，反倒是有些奇怪的种子发的芽。有的芽只有豆芽菜那么高，长了两片叶子。而有的芽已经很高了，看得出是一棵藤蔓，沿着山石向上攀爬。 “这不是毛猴的龙骨房子周围会长得那种藤蔓么……我还砍过的，原来芽是这样的……” 希林仔细看一棵芽刚刚萌发，肥厚的叶子上面顶着种子壳，而那种子壳，正是毛猴头上像嘴一样的面具！ “难道说这种植物是毛猴的头发出的芽？” 又观察了几棵草芽，希林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结论。哪怕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这个地方真是太奇怪了！”希林一番感叹。 “这么说毛猴并不是纯粹的动物，它们还有一种果子的形态？它的身体是果实，头是种子，头扔在土里还能长出一只新的毛猴？” 茉莉仍旧非常无辜地看着希林，手里的毛猴也不敢吃了。 “这么说，吃掉一只毛猴并不能真正杀死它，只要它的头还在，就能生根发芽重获新生？” 茉莉微微点头。 “好吧，既然这样，我心里的愧疚感也减轻了不少。以后不责怪你了。” 希林站起身离开，看到不远处就有毛猴聚居的龙骨帐篷。他朝那边走过去。茉莉见他走了，扔下手里的食物跟着。 环形湖已然恢复了清澈，许多龙正在里面游动。毛猴大多居住在环形山的边缘。那里看得到许多绿葱葱的凸起，都是覆盖着藤蔓叶子的兽骨。 希林大步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居所。居所上覆盖了满满的藤蔓。他伸手摸索其中一根藤蔓，这植物是一根一根长出来的，绕着兽骨生长，它们的枝叶就像墙壁一样遮住兽骨里面。 希林又走进这座居所。里面的布置还跟他记忆力的类似。有几只老幼的毛猴坐在里面，正唧唧地聊天。天棚顶上，无数的藤蔓垂下来，末端挂着一个个毛茸茸的袋子——那是毛猴休息的地方，一只毛猴睡一个袋子。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 少年沿着兽骨的边缘爬上去，抓住离自己比较近的袋子。仔细看，那袋子分明是藤蔓的一部分，一根藤一个口袋，类似于花苞。手里是一个非常小的、没有开口的袋子。 他又爬上那根藤蔓，扒开口袋观察。果然，那个小小的袋子里面，正睡着一只毛猴！没有开口的袋子，露出一个尖尖的角，那是毛猴的脑袋。而袋子紧紧地包裹着毛猴还没有完全成熟的身体，像是胎儿的子宫。 “还真的是这样……”希林啧啧称奇。 这时，下面起了一阵骚动。两只小的毛猴看到茉莉进来，立即愤怒地大叫。它们对老的毛猴说了些什么，那老的毛猴也一样愤怒起来，拿着骨质长矛驱赶她。 希林连忙从藤蔓上下来解围。毛猴们见到他倒是没有什么敌意，而是围着他不停地唧唧喳喳，好像在告状。 “哎呀，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偷吃了太多它们的同伴了！” 茉莉不讲话，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她抹抹嘴，又拍拍自己的小肚子，摆出一副特别可怜的样子。 希林一方面心疼这些的毛猴。一方面又怜惜茉莉。 他又叹了口气，说道：“你也怪可怜的，住在这里吃点什么好呢？” 听到这话，脚边的毛猴更加愤怒地唧唧唧起来，也不用翻译了，肯定是在说：“就算是饿也不能吃我们的同伴啊！” 希林有些左右为难，他也不知道该帮谁、该怎么帮。 这时老的毛猴怒气冲冲地转身，从身后的口袋里拿出一些东西，又走了过来。原来那是毛猴的食物——一些长了脸的红色果子！ 希林吐着舌头，无尽地狱的果子怎么都带脸的。还好自己不需要在这里糊口。 茉莉却是一点也不怕，拿起一个红色果子，贪婪的大眼睛盯着果子看了一番。那果子也好像有意识一样，竟然还尖叫着拒绝。女孩坏笑着，不顾果子的拒绝，一口吞下了果子。 这场面多少有些惨不忍睹。茉莉把果子嚼在嘴里，尖叫的声音还不绝于耳。尖叫声伴随着咀嚼声最后都滑下喉咙。那红果子似乎也是清脆香甜的口感，茉莉吃得津津有味。她嘴角上还残留着红色的汁水，又去老年毛猴手上拿了另外两只果子，一口一只全都下了肚。 看茉莉根本就没有吃饱的意思，希林又问：“这种果子是哪里采的啊？” 毛猴带着二人走出居所。老毛猴指着居所旁边的灌木丛。原来这种有脸的果子也是树上结出来的。那些灌木上面长满了红红的果子，每一颗都有脸。 茉莉就像老鼠掉进米缸一样，冲到灌木丛里，两只小手不停地揪果子下来吃。那些小果子呼噜噜地尖叫着。希林在一边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该不会捡了一只妖怪回来吧……”他心想，“也不知道这些灌木够不够她填饱肚子。” 惬意的时候，远处似乎传来了隆隆的声响。循声望去，一片黑云压过来。云的形态不那么自然，更像是成群的生物。一种不太好的感觉突然萦绕在希林心头。 他呼唤自己的坐骑羽龙，说：“走，我们看看上面发生了什么事！” 第181章 幻境 黑云巨龙 羽龙扇动双翼腾空而起，缓缓地飞出环形山。那一阵阵轰鸣的巨响来自于远处。希林极目眺望，看到一团遮天蔽日的乌云。 “糟了，这是冲着我们来的！” 希林惊恐地发现，那团乌云是一支庞大的队伍，正在缓慢靠近这里。再近一点他能够看清，那是许多煽动翅膀的飞龙组成的队伍。 那些飞龙的形态与环形山内部的羽龙完全不同。它们身上不是羽毛而是鳞片。翅膀类似昆虫，薄如蝉翼。姑且称之为“蝉翼飞龙”吧。 “那些飞龙气势汹汹，怎么看都不是游山玩水的。” “莫非救走茉莉之后，她原本的主人意图报复？” 希林这样设想，越想越不安。如此庞大的飞龙队伍，自己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可是……如果逃走，环形山的毛猴就要遭殃了。 “要是宝剑在手，也许能拼杀一阵。” 希林只是随口一说，可不想话一出口，就见着一道流星印记从天而降，与自己和羽龙擦肩而过，落在不远处的地面。那条无限延长的锁链还牵引着宝剑，就看见剑刃深深插进尘埃中。 “远在平台上的宝剑竟然自行飞来！”希林不禁大吃一惊。 “上次也是这样，只是心中一想，竟然能凭空召唤这柄宝剑！”希林说不清这是什么道理，但是既然这么听话，就先用着。 策动羽龙贴着地面俯冲，一把握住剑柄，提着剑羽龙昂首向高处飞行。 “走，我们去会一会那些敌人！”希林高举着宝剑对羽龙下令。 他们一人一骑直冲蝉翼飞龙的云团。数不清的蝉翼飞龙震动翅膀，微弱的震动汇聚在一起简直山摇地动。羽龙火流星紧闭双眼，收拢羽翼，像箭一样穿过云团。 希林则高举着宝剑略过那些飞龙。宝剑何其锋利，剑刃所到之处，只听见蝉翼被斩碎的声音悉悉索索。他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斩杀了多少或是伤及了多少。只知道自己所向披靡、一往无前。 火流星最终穿过飞龙云团，到达敌人的后背。希林低头看到地上有少量飞龙的碎片，应该是被他斩杀的敌人。这一团飞龙数量惊人，不容小觑。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果然还是不行。 羽龙火流星盘旋在敌人周围，它伸长脖子，张开羽翼，乘风滑行。对着家乡环形山上的雷暴云长啸。这次的叫声完全不同于往日里嘤嘤的声音，是某种凄厉的长鸣。 声音持续了一刻钟，响彻雷暴云以下。随着长啸声平息，雷暴云内部有了一阵阵同样凄厉的回响。那不是回声，是无数羽龙此起彼伏的应答！ 原来这样独特的声音是羽龙之间在传递信号。再看头顶，成千上万的羽龙扑腾着翅膀探出头。那样的场面就好像飞鸟倾巢而出一样壮观。 这一片环形山范围的飞龙，尽管在体型、颜色等等方面差距甚广，但大都类似于鸟类，体表覆盖羽毛，头尾有长翎装饰，翼尖有爪子。一看就是一个种类。 对面铺天盖地飞来的龙，凑近了看更加类似昆虫。翅膀薄如蝉翼，苍白的阳光下闪着五彩炫光。它们的手脚也是昆虫的样式。 雷暴云中响彻着雷声。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希林谨慎地观察着敌人。他有种战斗的本能，即便面对强敌，也可以从容地应对。即便面对来势汹汹的敌人，他也相信一定能找到对方的行为规律。 羽龙又纵身一跃，乘着山间的气流张开翅膀冲向环形山外。他们一人一骑首当其冲，率领身后的羽龙冲击蝉翼飞龙的云团。 敌人的形态各异，体型上区别不大，都和火流星一般大小。它们巨大的队伍没有高等指挥，也没有领头的，完全是朝既定的方向恣意飞行。 希林不晓得如何统计飞龙的数量，根本说不清楚究竟哪一方占了优势。目光所到之处，只能说双方全都铺天盖地，不计其数。 背后杀气腾腾的援军令他大为振奋，高举着宝剑直冲敌营。他专属的坐骑火流星也非常的勇敢，一路高歌猛进头也不回。 希林挥舞着宝剑疯狂砍杀，这剑能轻而易举斩断飞龙的肢体。难怪被它们压在巨石下面。没准宝剑是蝉翼飞龙的克星，若是宝剑没有弯折，一定还有百倍的威力所向披靡。 大规模的羽龙援军陆续与敌人交接，它们互相啃咬，打成一团一团的。希林不断穿梭于飞龙的团体之间，看到合适下手的机会就帮一把。 个把钟头过去，少年丝毫没有懈怠。这遮天蔽日的龙群，根本说不上战斗进行到了何种程度。 “我们飞到远处看看，这里的局面究竟怎么样。” 少年命令火流星逐渐向上飞，脱离混乱的战斗。希林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这时他感觉身后还有什么响动。回首一望，天空上的雷暴云开始猛烈地闪着电光，隆隆声响彻环形山谷。 雷暴云里传出一阵低沉的声音。那声音好似闷钟，却又长鸣不止。声波从远处一路传来，似乎穿透了身体一样，全身都跟着震颤，继而又排山倒海地推向远方。 “这回又是什么？” 飞龙群听到这个声响，突然掉头向上飞，纷纷离开战斗群。它们随着希林一同飞上高空，俯视成群的敌人。 希林回首再看云层之中，一个黑色的影子探出头来，那竟是一条巨大的黑龙的头！从远处猜测它的体量，有可能一颗牙齿就有一条羽龙那么大！ 黑龙藏身云中，与雷电融为一体，根本看不出身型。那闷钟一样得长啸，就是从黑龙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黑龙也是身负长羽，姿态类似巨鸟。它张口，口中衔一枚电珠，乌云之下发出熠熠光辉。它大张着嘴巴指向敌人，电珠随即吐向敌人。 顷刻间一声霹雳巨响，电光照亮环形山谷。电珠飞出云层，触碰敌人的瞬间爆炸，范围所及的敌人都化为焦土。视线中的敌人种群组成的黑云当即留下一处圆形的空白。 紧接着，巨龙又连吐两珠，敌群的黑云只剩下惨淡的薄雾。 “这是什么神兽，吞云吐雾一般！” 局面有了压倒性优势后，巨龙才缓缓缩回脑袋，消失在黑云中。希林带领着羽龙驱散了残余的入侵者。 混战在短时间内收尾。大群羽龙没有急着回去，而是纷纷落下，围绕在蝉翼飞龙尸体的周围啃食。看来这些也是它们的食物。 “你也要吃吗？”希林问火流星。羽龙嘤嘤地应答。希林心想，它们都是同类，应该食物也类似吧！就落下来。看着它加入同类，津津有味地进食。 幻境又渐渐恢复了平静。敌群留下的尸山颇为壮观，很快引来云层中更多种类的飞龙前来进食。 一直到火流星吃饱，希林才跨上它返回环形山。少年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将宝剑收归到茉莉身边。 “给～我用好了，多谢！” 茉莉的表情有点复杂，她最后还是允许希林归还宝剑。就放在她脚边。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拿着。 希林笑嘻嘻四下看看，隐约看到高出的山顶平台好像有人影。 “撒耶坦？” “火流星，走，我们去看看！” 他果然没有看错，恶魔撒耶坦正在山顶平台上闲庭信步。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我回来啦！哈哈，我还活着！” 希林嚷嚷着跑过去。见到恶魔就像遇到了救命恩人。 “我还杀了个主教、杀过几个杂鱼，喝了他们的血。” 撒耶坦付之一笑。 “这种小事，不值一提。八百万人牲呢，你慢慢努力。” 这样庞大的数目，希林一直假装没有听见。但恶魔没有开玩笑。恶魔在等待着一份足够的献祭。少年才刚刚开始的杀戮，仅仅是蚊子肉。 “我给你带了件东西。” 恶魔手里拿了件东西。恶魔的物品都像他本人的穿着打扮一样华丽。满是钻石闪得人眼瞎。 “项圈？” 当然不是给人戴的，是给羽龙戴的。尺寸刚刚好，本身是一件精美的首饰，顺便还方便主人抓手。 “真漂亮！它很喜欢。谢谢你！” 希林抚摸着欢腾的羽龙。 “你知道那些飞龙是怎么回事吗？为什么它们会来这里？为了茉莉吗？”希林又不停地追问。 “你挺聪明的。” 恶魔优雅地解答。 “你可是招惹了不得了的人物呢……” 后面的话语竟然不再是希林熟识的语言，而是一连串奇怪的、犹如咒语一般的描述。希林听得发懵。 “撒耶坦，你在说什么？恶魔的语言吗？” 撒耶坦笑着点头，做出嘘声的动作。 “恶魔也有语言，就像北方人的北方话一样？”希林突然一时兴起，“那我能学一点吗？” “哈哈哈哈——”撒耶坦听了仰头大笑，“竟然有人类想学恶魔的语言！” “怎么，不可以吗？”听着他的笑声，希林有点心里发毛，心想，“我不会又犯了什么忌讳吧……” “教你一句吧。”撒耶坦优雅地撩起自己的长发，低头凑到希林耳边，用很轻的声音说—— 这一句，要怎么形容呢……完全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发音方式，也没什么类似的发音可以形容。希林听完，又迫不及待地想问这是什么含义的话。 “这是我的名字。”撒耶坦也没等他问出口，就直接回答道，“你只要能喊出来，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召唤我出来。” 希林就想试着把第一个音发出来。可是自己只能发出一些类似高声咳嗽一样得声音，完全学不出撒耶坦的那个样子。看他吃力的样子，撒耶坦就在一边得意地笑着。 “这一句你要牢牢记住，好好练习哦。发音不标准我可是不会来的哦。” 虽然学不出来，但是希林牢牢记住发音。这一场梦一样的会面，就在撒耶坦的嘲笑声里淡出。 第182章 探山寻贼 第二天早上，大堂的气氛就明显不一样了。希林出来看到佣兵团几个人都在，老大、老三和小白围坐在一起，吃着早饭。他们个个脸上严肃，好像刚刚谈过什么严重的事情。 希林小心翼翼地坐在他们边上。 不多时，花二爷也来了，一副要出远门的打扮，背着行囊，带着兵器。脸上也不太开心的样子。而且他的头发，从前不记得他有这么多白发啊！这就是所谓的一夜白头么？ “兄弟们，就此别过，以后大家各奔个的了。”他撂下一句话就要走。 “等等——”老大低声喊住他。 “干嘛？” “把他带去吧。”老大指着希林说。突如其来的指令，希林也愣住了。 “逃命还带他做什么？”二爷假装没听懂。 “你是真的逃命去么？你不再想办法吗？”老大问。 “我……”二爷攥紧拳头，拍着桌面，“怎么筹？谁有那么多钱！” “谁扬言的要来买她，谁就有那么多钱呗。”老大慢悠悠地一边说一边吃，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希林被他们两个搞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干嘛。 二爷转身离去，走到门口，突然又高声问道：“你跟我来吗？” 希林又看看老大等人的神色，那群家伙都假装没看见他，看来是要去帮忙咯！可是一大早什么准备也没有，行李都没收拾，就是穿着自己的衣服，带着匕首而已。 “哎，好吧！”希林想来，自己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的，只是可惜还没有向珀茜道别就这么出远门。他礼貌地别过佣兵团三人，跑到二爷身后，说：“好吧，我跟你过去。” 二爷便大跨步地走出红伶馆。 眼看着离红伶馆越来越远，希林疑惑地问：“我们去干嘛？” 二爷却不急着回答，反问道：“我听老大说，你不按规矩办事，一起出的任务，也不要分一块钱？” “噢……”原来是这个事情，希林点头，“是啊，我不要钱。” “好奇怪，你为什么不要钱？那你要什么？” “我……跟着去杀人就好了。”希林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比较好，嗯，就装作很喜欢参加任务的样子吧，“就跟你喜欢喝酒所以在夜场上班一样啊，我喜欢杀人，所以来当佣兵啊。” “哼，什么狗屁！”二爷骂道，“天底下还有人只喜欢杀人不喜欢要钱的，你神经病吧！” 希林只好苦笑着承认。 “果然我还是过不了女人这关。” 路上二爷自己叹着气说。 “老大也看出来，我肯定会去想办法弄钱的，哪怕拼上命也会冒险。只是我也想不通那个女人脑子哪根筋搭住了，她这么作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而已。到时候我们两个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摇着头，又看看希林，问道：“可是搭上你，太奇怪了。你跟着我过去，死得不明不白的，算是为了什么呢？” 希林笑着回答：“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吧。我去玩一趟就回来。” 二爷在城门口的驿站换了马，用掉了他口袋里最后的钱。出城本就是唐突的决定，他除了一些干粮和水之外，什么都没有准备。 二人出城后沿着笔直的大道一直走，一整天的功夫，也顾不得休息，一直走到树林外，来到荒原上。因为实在太累才不得不停下来休息。马儿就放在一边吃草，二爷亲自动手准备晚饭。 他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铜盆，生火架起来，煮了干粮在里面。不一会盆里的水开始翻滚，一大盆黏糊糊的热汤就烧好了。 希林在一边微笑着看着。这一锅汤看上去恶心，闻着还挺香。二爷果然是老江湖，居家旅行如此贤惠！ “可是我没有带另一份餐具，我只有这一个盆。我们得共用这个盆。”二爷有点过意不去，“你先吃吧！你年纪小，赶路很累吧！” 希林摇摇头：“不用，我不吃。我需要吃新鲜、生冷的食物。” 少年自然是想着，若是勉强吃了东西，待会还要费力呕出来。还不如算了。 二爷确实又累又饿，大口吃起来，也没去管他。 此时刚刚入秋，晚上渐生凉意。希林在火堆边上坐着，能清楚地感受到寒冷，嗜血的饥饿感笼罩下，寒冷也变得更刺骨。 一夜无话，第二天他们继续朝西边走。这条路应该是传说中通往帝国的商道。希林也只是听古温克还有扎卡力提及过，自己并没有走过。 “你知道我从前是做什么的吗？”花二爷边走边问。 少年摇头。 “杀人越货。”他长叹一口气，想起了许多往事。 “我少年的时候，就在这条路上，跟一群匪徒长大。他们出没在这里，靠洗劫过往的路人维生。我也不记得为什么会跟着他们。反正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时候我就跟你一样大。” “所以我才想着，筹钱的话，恐怕只能重操旧业。” 希林这才明白，原来此番行程是要跟着二爷劫道。 “这个地方非常适合匪徒藏身，所以多年来匪人不曾断绝。我记得路上有一处地方，便于躲藏，视线又好。而且那个地方是商旅必经之地，谁也躲不掉。” 又是走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才看到远处有一座凸起的石头山坡，伫立在路边。 休息一晚，第二天再看那座石头山，怪石林立，还有些稀疏的草木。两个人跑到山坡后面，放马在山下吃草，然后小心翼翼地爬上山。 山坡背面有一条非常隐蔽的小径。二爷指着两侧草木新鲜的痕迹，说：“你看这里前不久还刚刚有人来过。想必是匪巢里的同行。如果有人带着那么多钱财赶来，这里原本的盗贼也会盯着他们。” 他们沿着小径往上走，一路上不敢声张，都是低着身子，不停地左右查看。 “哦，果然有人。”希林指着前面惊呼。 可是面前并没有人，只有一个燃尽的火堆，和两条毯子。这是有人逗留的痕迹。 “嗯。他们肯定还在附近。”二爷点头，“我们快躲起来。” “躲什么，我去毯子里躺一会，等他们回来就干掉。”少年笑呵呵地跑过去。 “你疯了！” “没关系，我来当诱饵好了。你躲在这里，等我杀了他们你再出来吧。” 有温暖的被窝躺着，想着待会就能填饱肚子，年少的吸血鬼别提有多么开心了。 第183章 嫩贼劫道 希林现在只觉得心里充满着对鲜血的渴望。他迫不及待要找个可以下手的人。山石背面的小块空地上，明显是两个人驻扎的痕迹。他跑到火堆边上，撩起一块毯子，自己躺下，假装睡觉。 等了小半天吧，一个衣衫破旧的人走回来，手上还捧着野味。他远远看到有人躺在自己的营地，就扔下野味，拔出腰刀，悄悄靠近。 希林早有准备。他拔出鞘的匕首一直握在手里，就等着对方上钩。 就在那人缓缓举起刀，朝少年的脖子上发力的时候，希林转身一跃而起，扑到对方身上，匕首刺进那人脖子上的动脉。 再拔出匕首，鲜血顷刻间涌出。希林吃到了连日来的第二餐。鲜血的口味，并没有因为丧失对食物的味觉而变得更好。依旧是又甜又咸满是腥气的味道。他尽量不去品味这个味道，尽快喝完。 一个人的生命就这样渐渐消失，流入自己的身体。喝了许多血，恐怕往日比饱餐一顿的量还多。可是希林也没有丝毫的饱腹感。 二爷仍旧躲在一边没有暴露，因为他担心另一个贼人会来救援。希林把贼人的尸身拖到一边，自己又跑回火堆边上。 不多时，果然另一个贼人返回，也同样上钩。希林接连喝了两顿，微微地缓解了寒冷的感受。 二爷不放心这座石头山，又去前后搜查一遍，才敢回到营地。二人检查一番营地，并没有找到一个钱。只有些野味可以做晚饭。 二爷非常疑惑地看着希林，他正笑着擦掉嘴角的血。 “我刚刚看到，你在喝他们的血？” “嗯……这是唯一能够适应我肠胃的食物。” “原来这是你只杀人不要钱的原因。” “不是全部。我不要钱是出于别的原因。” 二爷瞅瞅他，眼里泛出一丝恐惧。但这一点点顾虑，很快就被缺钱的紧迫淹没，接下来的忙碌让他忘记了这件事。 “山坡上两个贼人，应该只是负责通风报信，不远处还有更多的贼等着劫道。为了不引起那些贼的注意，我们的行动必须格外小心。” 花二爷说着，找到了贼人了望的位置，站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路况，又不会暴露自己。 “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从这里看一下远处。”二爷对少年说，“第一轮我先来吧。你看我怎么做。” “好啊。” 二爷看上去很紧张。他会一边做事情，一边反复地叨念着，各种经验之谈还有行业规范一类的玩意，虽然乍一听蛮有意思的，但是听多了也够烦的。 “还是我到路上去吧。”希林提议说，“看到人我就抢呗。” “不行。要先确定对方适不适合。要看对方的人数，还有行李的分量。很多事情我一时讲不清。” “那你看吧。你要是觉得合适，就示意我动手。” 希林径自走下山坡，牵着马去了路边。 他们争论的时候，已经有几个人朝这边走过来了。远远地看到是个胖的人，跟着三名随从，都骑马，带着个大的行李袋。 希林本来要休息一会的。看到他们走过来就骑上马，凑到那几名路人的边上，礼貌地问领头的：“你好啊，先生！” 那人一见有人凑得这么近，不禁警觉起来。但他见希林就是个少年，大概觉得是个寻常的小流氓，来乞讨或是偷窃的。于是十分嫌弃地说：“走开，臭小子！” 希林微笑着，骑马贴着那个领头的走。 “你干嘛！” “劫道啊。” “啥玩意？”领头的一听，脸色瞬间铁青。他连忙去拔自己的铁刀，可是希林这边手更快，一眨眼功夫，匕首已经卡着领队的喉咙。他另一手揪着那人的衣服，吓得对方动也不敢动。 少年在路上动起手来。二爷在山坡上看到了，来不及制止，只好跑下来喊他住手。 这时候，几名随从发现主人被劫持了，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 “诶，你们几个，快点把带的钱都交出来！不然我就把他——”还没等希林的话讲完，那几个人早就逃之夭夭了。 “你的随从怎么这么不听话啊？” 希林也头大了，看看手上那个吓得半死的路人，皱着眉头问他，“那你有钱吗？全都交出来吧。给钱的话饶你不死。” 那个人几乎都要哭出来了，说：“我的钱都在随从身上啊……” “怎么会？我看你这个行李袋子蛮大的，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 希林扭头翻那人的行李。那人趁他走神的时候，猛地挣开，策马就逃。 希林策马正要追杀，只听到二爷在身后喊着：“住手——不要杀人——！” 他才停手。 那个人一溜烟跑了，地上只留下一部分散开的行李。 “笨蛋！”二爷跑到近前，埋怨道，“那个人会带多少钱！” “这里没有钱吗？”希林不明白为什么二爷要生气。他下马，查看那人掉落的行李。只是一卷臭被子，几样不值钱的玩意。 “咦，我找到了，这个是钱袋！”希林用匕首挑起钱袋递给二爷。 二爷起初并不相信他不要钱的。他疑惑地接过来，打开钱袋一数，十六块半金币。 “嘿嘿，这不是抢到钱了嘛。” “十六块。”二爷骂他，“你算算，要抢到什么时候能凑成七百块？” “这个……” “一天抢一个，下月这个时候也没有七百！” “花魁怎么那么贵的……”希林嘀咕着。 “臭小子！”二爷拍他的头，喝道，“把那人路上掉的玩意都捡起来。别让人看出情况来！” 希林抱着那些不值钱的臭烘烘的玩意，跟着二爷回到了了望点。 “我们得一次性干一票大的买卖。”二爷教训道，“一口气抢到七百块，拿着钱就走。懂吗？大队人马路过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那要是半个月都等不到大队人马，花魁不就被别人买走了？” “那你现在到处乱抢，半个月内就凑得到七百块了？笨蛋！” 说得也是。希林从来都没有对钱起过什么心思，所以心里也没个数。多少钱是多少钱，一点概念也没有的。 二人在据点守着，一守就是一整天，什么大的动静也没有。路过的几个零散的路人都被放过了。 “二爷，我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二爷时不时趴在地上，听远处的声音。“我在听马队的声音。带这么多钱，肯定是个大队伍。从很远的地方就能听到。” “我不是不明白这个，是不明白，你怎么不直接把花魁抢走啊？” 第184章 星夜火拼 “你年纪轻，不懂。” “她需要的不是我这一副臭皮囊。她需要的是风风光光、人前显贵，满足她们的虚荣心。她就是要看到我拿着那么多钱站着她面前的样子。哪怕这些钱她一辈子也不会用上一块，她也要看到。” “所以……你要为了让她看到自己风风光光的样子……就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少年还真是不懂。 “那你不喜欢人前显贵，风风光光地迎娶心爱的女人吗？” “这个……”希林冒了一头冷汗，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 “所以说你不懂。你就是个乡下来的臭小子，你，不——懂——！” 希林摇摇头，宁可不懂。 “可是你怎么确定一定会有大队人马路过这里？” “那个声称要买走罗茜·露儿的异邦人。如果他真的带那么多钱，一定会带着大队人马路过这里。我到时杀个他人仰马翻，拿着他的钱赎她。” “好吧……这想法也是……没毛病……”希林的口气，更像是嘲讽。 预想的大队人马，并不知何时才会出现。两个人躲在营地一等就是三天，现在终于有了点迹象。二爷听到了远处传来的车马声。 二爷一直抱着必死的态度，心一横，什么都不多想。希林略微地有点担心，饥饿感每天都在催促他。继续相处下去，二爷就要成为食物了。 第四天的深夜，希林感到完全睡不着。眼睛像饿狼一样放光，看什么都分外清晰。脑子里，则是不断想着什么能入口。再看一边睡熟的二爷，听到他的心跳声都震耳欲聋。 他强忍着，独自坐着，尽量不去理会自己的饥饿。 而背后，被一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撒耶坦……？”他问道。 生平这些年来，他终于可以坦然面对黑暗中的这份注视。 “我和花魁比，谁更美一点啊？”不出意料，恶魔冰冷孤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只是这个问题有点出乎意料。 恶魔换了身衣裳，坐在一张羊毛地毯上，一点都沾染不到世间的尘土。 少年居然还认真地思考了一番。 “罗茜·露儿确实非常美，看过一眼就忘不掉了。但是，她毕竟只是个女人啊，而且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女人啊！” “而你是男的啊！”希林一咧嘴，“男人跟女人比容貌太奇怪了，我又不喜欢男人。” 撒耶坦不肯罢休，步步紧逼，凑近了，长发一甩，再抬头时，已经变幻身型，成了女子的身段。她瞪着眼睛，怒目而视，等着希林评价。 “嗯……罗茜·露儿脸上有种风尘女子的烟火味，不像你这么清高的。而且说到底，她是个人啊！而你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撒耶坦，你不要闹了。” “就像那个大胡子鬼说的一样，你就是个乡下臭小子，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根本就不懂美。”撒耶坦刻薄地数落希林，“在你眼里，好看到一定程度，就都是好看，根本分不出高下来。” “而且你也只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搞到手而已，什么样的惹不起。你都不会去欣赏那些极致的美貌。你现在的段位太低！” “好，我知道了。你比她美多了，行不行。”希林就差当场跪地求饶了。 “哼——！”撒耶坦丝毫没有领情，还一阵冷笑。 “撒耶坦，你能变回去吗？你这样子我不习惯。” 撒耶坦能够听到凡人的心声，并未置评，一回身，瞬间又变回常见的模样。 希林觉得深夜有些冷了，又给快要熄灭的火堆填了点柴。 “你为什么来找我？想念我了吗？” “我来享用灵魂的飨宴。我也许久都没有进食，这份饥饿感比你的还有强烈百倍。”撒耶坦答道。 “灵魂的飨宴？”希林凝神思考这句话。撒耶坦说完，就退回他的身后，他就仅能感受到那双冰冷深渊的眼睛，却找不到影像。 “难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上一次刺杀主教的时候，这家伙也会提前出现。” 就在此时，希林听到下面的路上有脚步声混杂着车马声。但都是小心翼翼非常低调的声音，是憋着一股气但是又无法避免的一些摩擦的声音。 “下面有人？！”少年爬上了望的位置向下看—— 下面一颗灯火也没有的。月光下，一队人马大概三十多人，在黑夜中赶路！ 希林大惊，连忙唤醒一边熟睡的二爷。二爷醒后一惊，打个冷颤，立刻就清醒了。他连忙向下观望，大队人马已经离开小山坡继续向前进发了。 “他们也够狡猾的，竟然趁夜色抹黑前进，果然是不想引起贼人的注意！”二爷感叹道，“还好你发现了，不然我们就要错过了！” 希林苦笑着点头。这也不算是他发现的，算是撒耶坦的友情提示吧！ 二爷这就要牵马带希林一道下去。突然他站住，侧耳倾听，然后说道：“不好——！” “怎么了？” “你听，还有一队人马的声音！” 希林也侧耳去听，其实他啥也没听出来，完全不知所云。但是随着二爷一道骑马下山，很快就明白了。 远远的，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冲过来，喊杀声冲天。 数数火把的数量，应该是不到二十个人。 “我就说这里还有一窝贼，看来他们不分昼夜地监听地面，已经发现了商队的踪迹，现在要杀来了。” “我们怎么办呢？” “坐山观虎斗。”二爷说，“我们小心跟在后面，等他们两方杀得差不多了，再去一网打尽。” “好啊~” 两个人也没有举火把，黑暗中躲在石山下面，用山的阴影隐蔽自己。 前面的商队也看到从一侧杀来的贼人。眼看逃不掉了，领队高喊准备反击！ 这支商队，三十多人的队伍，其中一半是生意人和马夫，他们也拿着武器防身，但看样子可不太靠谱。另有一名全副武装的领队带着训练有素的十来人，应该就是保护这群商人的镖师。 队伍停下脚步后，镖师纷纷举起剑盾，聚在货车周围，紧盯着眼看冲到眼前的队伍。而商人和车夫都躲在货车后面。 几乎是顷刻间，贼人就与商队接触。还未近身的时候，就有长枪、石块飞掷过来，砸中货车以及镖师的盾牌。有两个车夫不小心中招，商队立即就出现了死伤。 贼人大规模靠近，可以在火把的映照下看到他们都穿了一身黑衣，有的蒙着脸、有的也无所谓。应该都是青壮年的男人。 而商队这边，高矮胖瘦各不一样，没有对方那么整齐。而且商队中间的那个衣着鲜艳的异邦老板，明显是不会任何防身技能的样子。 两队人马短兵相接，一时喊杀声此起彼伏。人数上，贼人略占了上风。 贼人们分工明确，围上来立即解决几个镖师，剩下的脚夫们就不敢动弹，转而围观。 战况焦灼不多时，只见镖师那方，仅有三人仍在奋战。他们身上都积累了许多伤痕，还在勉强地拼命。一群贼占了人数的绝对优势，倒了那么一两个，数量几乎没有减少。 “我们要上去吗？” “不要急，再等等。”二爷虽说嘴上不急，头上的汗已经不住地淌了。 再看商队那里，剩下反抗的三个人渐渐体力不支，几乎是在被虐杀的节奏。 “走吧，我们上！”二爷这才带着悄悄冲上去。“我们先从背后接近，先干掉最近的两个贼！”他命令道。 第185章 无情屠戮 二人策马向前冲，各挥刀剑。因为出其不意，两个最外侧的贼人顷刻间解决。 剩下一群贼人意识到背后有偷袭，纷纷警示同伴，然后转向敌袭的方向。这时举着火把的敌人在明，吸血鬼和二爷在暗。 “在那里！”几名贼人看到一匹乱窜的马，立刻去追。跑了一阵才发现马上没人！再回头，只看见自己的队伍里“啊——啊——”两声惨叫，又两名同伙坠马身亡。 敌人在哪？ 贼人们互相对望。黑夜中实现极差，商队的闲杂人等和尚在反抗的领队都在面前，那么背后偷袭的人又何在？贼人靠近被害的同伙，眼前分明只有倒地的死尸和空马。 就在疑惑的时候，一个黑影窜出来，跳到这贼的马上。原来希林就藏在那匹空马一侧！马上厮杀可是少年的拿手好戏。暗夜笼罩下，贼人成了被猎杀的目标。 匕首一横，希林又割断一贼的喉咙。他骑着那贼的马又带着追击的贼人兜圈子。 兜圈子则是他自己的保留项目。每次自己实力与敌人相去甚远的时候，他都不得不绕着敌人打，一直坚持到敌人放松警惕为止。可惜这次手上没有弓箭，不然有这群人好看。 后面那群贼人手上有石弩，不停朝希林身上乱打。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少年一低头，咦，这不是正好有一把石弩么！ 拾起石弩，少年如虎添翼。反身一击，正打中一个贼人的脑门。 这群贼毕竟是散兵游勇。仗着人多的时候横冲直撞，一旦出现了危险的情况，也会怕得发抖。看到希林这样神出鬼没，他们简直怕得要死。 而商队仅剩的几位镖师，一见有人出手相助，又打起了精神，与余下的贼人继续拼杀。 见自己这一边的敌人处理得差不多了，再看二爷那一边，打得就有些焦灼。原来领头的贼在二爷那边。两个人不相上下拼死相杀，许久也不见分晓。 少年调皮地带着身后的敌人又与二爷擦肩而过，还嘲笑道：“行不行啊大叔？” “臭小子，呸！”二爷不服气，使出全身的本事来打。 希林又带着两个追兵绕一圈，他看到二爷勉强伤到对方一刀。就趁着敌人没防备时，从那领头的背后下手，打出一块石头。 “走开，不用你帮忙！”二爷骂道。 可是贼首重伤已经是不争的事实，那两个本来还追击希林的贼更加怕了，不敢再追，似乎有逃走的意思。贼首势不妙，也夹着尾巴要走。 “哪里走——！”二爷抓起一根长矛，掷向贼首。那人被刺穿胸膛，跌落马下。 希林再去追逃走的几个贼，他们早已走远。 回来再看商队，已经一片狼藉。 “多谢二位壮士出手搭救，在下不胜——”那重伤的镖师还想说下去，可是一柄锋利的匕首已经刺穿他的护甲，刀刃直入心脏，鲜血止不住地涌出来。 希林的匕首鞘上，沾了血的鲜红漆皮在火把的映衬下格外鲜艳。 “就从你开始吧。”他蹲下身，揭开那镖师的围巾，割断动脉吮吸鲜血。 这个人虽然身材健壮，但是已经身受重伤多时。血的味道没有那么新鲜，腥气之中还夹杂着酸味。 希林至今也不知道，吸血鬼究竟要喝多少血才能算“饱”。他喝干这个人的血，一直到一滴都没有了，还是没觉得自己有任何饱腹感。 再看身边的其他人，那个刚刚被杀的贼，嘴角还冒着血，应该一息尚存。希林又移步到他身边，划开那人动脉喝他的血。 不多时，又移步到另一个将死的脚夫身边。那人重伤倒地，看到刚才的一幕，不停地喊着：“魔鬼！魔鬼！”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希林把每一个躺在地上的人都喝了一遍。他每次低下头聚精会神地喝血，余光就会看到撒耶坦默默地站在身边看着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幻觉。 说来也奇怪，他一路喝下去，仍旧完全没有任何“饱”的感觉，饥饿感仍旧挥之不去。 商队的异族老板还在车上坐着。他看到前面血腥的杀戮早就吓得脚都软了。本以为有半路杀出的人来救自己，可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遇到两拨贼罢了。 “求求你，不要杀我……”二爷走到他面前时，他哭着求饶，“我所有的钱全都不要了，请收下吧！” “不要杀你？”二爷扛着刀打量这个有钱的家伙。那人现在被吓破了胆，一点威风也没有了。 “我倒是要问问，罗茜·露儿你还想要么？” 那人糊涂了，花魁的名字并没有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你只不过想找个炫耀自己阔绰的机会。”二爷握着刀，瞄着对方的脖颈，“可是我，却要豁出命来取悦那个女人。所以，这个风光的机会让给我吧！我比你更需要让她快乐。”说完手起刀落，斩下富商的头颅。 “怎么这么浪费的！”希林小声嘀咕着。富商的鲜血四处喷溅，完全没法下口。他只好等血都淌完再喝了两口。 “有一天，我跟她都会因为这样的行径下地狱的。”二爷跪在车上，独自哀叹。 说这话的时候，撒耶坦还在远处站着。一直到希林确认没有能喝的血了，撒耶坦才从视线中彻底消失。 “凡人都会下地狱的。不要太计较了。”少年这样安慰的话，似乎一丁点安慰的效果也没有。 二人各自处理好自己的伤，又巡视一圈商队。满地的尸首，一片狼藉，可以说是血流成河。拉着重物的马匹都还在。另外有两个几乎吓晕过去的脚夫也在。当然，他们很快就被吸血鬼食用了。 二爷检查了所有的货物，有一车是食物和行李，他直接放弃。商人随身的车上有三个小箱，打开来是满满的金币、珠宝和药材。 “这有多少钱？”希林看他哗啦哗啦地撩起金币，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二爷出神地凝望金币，那些金子在灯火下闪闪发光，都让人看花了眼。“但我也不在乎。全都带走，给那个女人吧！” 二爷看到希林一脸诧异的样子，知道他肯定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金币。于是随手拿起一枚问：“这个给你，好吗？” 他本以为少年会接受，可是没想到希林吓得连忙后退，摇着头连连说“不要！” 手上的金币滑落，全都散落在地上。希林一脸嫌恶，根本没有去捡。 “不要就算了。你真是奇怪的人。” 二爷整理一下货车，留着金币和贵重的首饰，无用的一律丢弃。马匹虽然也值钱，但贸然带回去容易引来城里卫兵的盘查。药材么，二爷根本不懂，哪怕值再多钱他也没兴趣。 商队的行李里面，还有干净的衣服，两个人都换下满身是血的衣服。他们又仔细检查一遍自己的货车，擦去可疑的血迹。然后一起赶着车，离开现场。 为了掩饰他们离开的迹象，二爷还拿旧衣服拂去地面上的车胤。忙活了许久才最终上路 夜色越来越淡，太阳缓缓地从林间升起。彻夜未眠，希林有些吃不消，在车上抱着膝盖睡着了。二爷却是非常心急，打算日夜兼程赶回去。他心里知道，这样疯狂的杀戮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追查。唯恐日久生变。 两匹马拉的货车走得很慢，马匹也需要时不时停下喝水吃草。因为起身时逃得匆忙，两个人什么吃的都没带。路上非常狼狈。 而且有个意外的情况希林自己也没有料到，启程后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呕吐。跟往常一样，也是吐了许多恶臭的黑水。真是奇怪，他还以为只要喝血就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了呢！间歇性的呕吐使得他一路上都没精打采的。 后面的路上，希林挑明了说，自己就是所谓的“吸血鬼”。二爷急着回去，顾不得多问。管好自己就已经很吃力了，自然没空搭理他。说的话全都当作耳旁风。 来时两天的路，回去的时候日夜兼程，也走了三天。待到了城门口时，天色接近黄昏。 两匹马都累得几乎瘫倒，二爷还是催促着往回赶，只为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他大概动用了点佣兵的人脉，再加上一袋子厚重的贿赂，才得以顺利进城。此时街上灯火逐渐亮起，红伶馆应该差不多要开张了。 第186章 人前风光 马匹被硬牵到红伶馆的门前。二爷回来后也没有照过镜子，他此时并不知道自己正带着黑眼圈，面庞消瘦好像个病人。 他们的货车在红伶馆车水马龙的门前停下，并未引起任何人注目。大家进进出出各忙各的，许多贵族的马车停靠，没有人去注意这俩货车。 二爷踌躇满志，脸上有些紧张。他没有下车，先是在车上纠结了一会，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然后他又站起来，在货车上来回踱步。 最终，二爷下定了决心，伫立在货车上，冲着红伶馆二楼紧闭的窗户大喊道：“罗茜——露儿——！” 二楼的窗户好像是装饰一样，从未见打开过。从外面看得到里面的灯火通明。也不知道那上面什么名堂。但是显然并没有人回应。 二爷又用更大的声音喊了一遍：“罗茜——露儿——！” 引得周围的客人姑娘一阵疑惑，希林也跟着觉得特别尴尬。 二爷不罢休，用了更加声嘶力竭的吼声，声音都已经走调了，连续地又喊了数次：“罗茜——露儿——！”，最后嘶吼一句，“给老子出来——！” 这时，所有的人都驻足围观了。 有个侍女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喊了！花魁下来了！” 许久之后，有侍女的声音喊道：“花魁来了——！” 这时，仆人们打开红伶馆正门所有的门，清理出一条气派的通道，铺上红地毯。红伶馆里所有的姑娘，有客人的就拉着手上的客人，分立地毯两侧，非常恭敬，像迎接女王一样。 许多打扮艳丽的女子从楼上鱼贯而出，分立两侧。这时看到花魁在众多美艳女子和侍女仆从的簇拥下，缓缓走下楼梯。这排场，在场的贵族也啧啧称赞。 在众多美貌又衣着华丽的女子簇拥下，花魁的光鲜丝毫不受影响。 她的神情凝重，举止端庄，高傲脸庞上挂着超凡脱俗的冷漠。从身高上，她就比其他女子高挑许多。移步时袅袅动人，身姿绰约。 长过腿肚的卷发，像被子一样披着。无数宝石镶嵌的发网在夜色下犹如星空。她的纤纤玉手交放在身前，厚重的衣裙堪比骑士的盔甲。 她这身夸张的打扮，和众多侍女，无非是宣告着，这是一个从不亲自动手做任何事情的贵人。 花魁是红伶馆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最高贵的女人，是此地女子的精神偶像。她无上的身价，象征着红伶馆在这座城市里的地位。 而此刻，花魁低垂的眼角含着泪光。她小心谨慎地走着，极力掩饰自己不安的情绪。她并不知道二爷这次回来，带来了怎样的态度。喜悦和恐惧，同时挂在她的脸上。 “罗茜·露儿。”二爷看到她走到门口，停下身段，便礼貌地喊了一声，还向她致敬一番。 “大老花。”她这话，引得希林在一边偷笑不止。 二爷眉头一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能别老喊我的小名嘛。” “哼。”花魁高傲地哼气，面庞依旧冷淡，没有任何左顾右盼的动作。 这时，老板娘在仆从打手的簇拥下，也从楼上下来。跟着一起来的还要老大和佣兵团。 “哟，你还有什么花招啊，快点亮出来吧！”老板娘换了件新的漂亮裙子，脸上依旧是浓妆艳抹。只不过，是个人都看得出他是个男的，这块头跟年纪都不小了。 他的动作倒是很娘的，扭捏地站着，戴着黑手套的双手，一手掐腰，一手翻着兰花指摆在胸前。 “老板娘。”二爷故作淡定，二人之间，就好像要爆发战火一样气氛紧张。 二爷踌躇着，抽出长刀，举着刀盯着老板娘。 “你别想瞎来来。”老板娘有点怕，气势上却硬撑着，兰花指一点，指着二爷的鼻子。 二爷冷笑一声，回身举刀，劈开一个箱子的锁，然后一脚踢翻箱子。 沉重的箱子滚下马车，金币哗啦啦地淌出来。 二爷又劈开另外两个箱子，所有的珠玉都散落在马车下。最后打翻装各种药材的小箱子。 接下来，他跳下马车，踢开空箱子，脚下就满满地全都是金币。他一脚踢起数枚金币到老板娘脚边，傲慢地问：“你自己数吧！我全部的钱都在这里，够不够赎她？” 老板娘也是精明得很，立刻命令自己的几个打手围住地上的金币，然后对着人群呵斥道：“谁也别想打主意，全都是我的！” 这么多钱，立即引来路人围观。本来已经到了宵禁的时候，可是他们贪图看热闹全都赖在红伶馆门口不肯走。因为珠宝散落在四处，确实有人想偷捡。老板娘一边喝止，一边命令自己身边最小的侍女去捡。 他眼睛很尖，一直看小女孩捡好全部的珠宝，才满意地点头。 他来回打量着地上的金币，盘算着数量。 “怎么样，够吗？”二爷催促。 仆人很机警，没有抱数字，而是打了个手势。然后将金币尽数装回箱子。老板娘眼珠转了一圈，这回赚大了。 “这箱药材你留着泡水喝吧，算我友情相赠。这些玩意我不懂。”二爷说。“你看看金币有多少，合着那些珠宝，够不够七百块？” 老板娘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可没承认：“哼，我还不知道你么！”然后他转头看看花魁，此时的花魁，已经泪流满面，妆都花了。她端庄地站着一动不动，可心早就飞掉了。 “哎。”老板娘摇着头，“我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俗人。这点钱，我不会一枚一枚地数，免得我们大家都没有面子。” 老板娘又插着手臂，昂着头说：“我知道你小子不可能有更多的钱了。我们相识这么多年，红伶馆承蒙你照顾一直平安无事。今天这笔买卖，算我吃亏，就成交了吧！” “我的宝贝女儿，是我一手带大，亲生的一样。她精通礼仪，又绝世芳华，简直是无价之宝。便宜你了，快点带走。” 然后老板娘又转头看花魁，冷笑着说：“恋爱的女人脑子都不太好使。以后你离开这里锦衣玉食，衣来伸手的日子，可要受苦了。到时候别怪妈妈没有提醒过你。我可是苦口婆心地劝告你许多次了。” 花魁含着眼泪，目不转睛地看着二爷，嘴上对老板娘说：“我自幼在红伶馆卖艺，多年来承蒙妈妈的关照，才有今天。妈妈的教诲，我谨记在心，这么多年来，谢谢了。” “哼。”老板娘自然听得出，花魁对他饱含着怨念。他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红伶馆的女孩都那样惧怕他，想必多年来的管教也相当严厉。 “过几天你后悔了，可别哭着求我回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不要以为我这里缺你一号人。你这样的花魁，我分分钟捧出一个新的。” “是。女儿知道了。”花魁最后说了一句恭敬的话。 “现在就走吧。你这心思，多一刻我也留不住了。”老板娘说完，花魁就走下红伶馆的台阶，三两步离开了红伶馆的建筑范围。 “我们可是说好的，你走，什么也不带。”老板娘在她身后喊道，“你身上的衣服首饰，可都是我重金打造，价值不菲。大胡子这点钱，根本不够买走。” 花魁停下脚步，站在老板娘和金币当中，二话不说拆下头上的发网，丢在地上。然后又陆续取下头上、脖子上、耳朵上的诸多首饰，扔了满地。 然后她又解开束腰，不急不缓地脱下身上厚重的长裙。只穿着纯白的丝质衬裙。 花魁轻蔑一笑，又甩掉高跟鞋，走到二爷面前。 “我美吗？”她问。此时的花魁，披头散发，脸上的妆花了一片，鬼一样的。 二爷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她身上。笑着说：“你一直都这么美。在我眼里，从来也没变过。” 这一晚疯狂的行径明天就会传遍大街小巷，世人都会知道全城最美的女人，和她最爱的男人离开了夜场。 “我们走吧！”二爷对希林说。希林本来要扔下他不管的，因为他坐着的位置的关系，显得他好像已经跟二爷在一条船上。他只好先假扮一会仆人，牵着马车准备走。 二爷抱着花魁坐上货车，希林牵着马掉头离开。 身后的老板娘，监督侍女们捡拾地上散落的金饰，好不忙活。围观的人群看到二爷赎走了花魁，就跟着胡乱叫好。他们在人群的喝彩声中离开红伶馆。有些好事的人又跟在马车后面围观了好久。 离开了红伶馆，希林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人前风光结束以后，他心里特别不踏实。 “我们去哪啊……？” “你还有钱吗？”花二爷怀抱着罗茜·露儿，还沉浸在幸福之中。 “当然没有啊！”希林答道，“你前面一挥手把所有的钱都扔给老板娘了。” “嗯……”花二爷想了想，“没关系，钱总会有的。我们先把马车卖到驿站吧！” 此时驿站本来都关门了。希林厚着脸皮敲开老板的门。硬是把马车换成了钱。老板好一阵不乐意，因为看到两匹马半死不活的样子，价钱压得非常低。 离开驿站，二爷一路都抱着花魁。希林兜着钱跟在后面。 虽然钱不多，花二爷依旧出手大方。他抱着花魁一路走到城东边的富人区。那是环境比较好的地方，与黛芙妮居住的小房子邻近，许多有钱人的情妇都住在那。有个老妇人的阁楼在出租，大概他早就看过，所以径直走去，喊老妇人开了门。 马车换来的钱都付了房租。希林跟着他们走进去。阁楼很小，平日里只能住一个人，两个人肯定很挤，三个人根本不可能。 希林才没打算围观他们新婚。老妇人的家没有更多房间，她只同意希林在客厅里睡一晚，明早立即离开。看着二爷和罗茜·露儿欢天喜地地上楼，希林这才找了块毯子蜷缩着准备睡觉。可是他刚要闭上眼睛，竟然就看见恶魔坐在面前。 “她的灵魂很有趣，给我。” 这话让希林非常困惑。“你想怎么样，让我现在杀了他们？这怎么可能！” “你可以做一个我的专属标记，喝她的血就好。”撒耶坦指着希林的嘴角，“一滴也行。只要你喝过，她的灵魂就会留下我的标记，任何恶魔都不会与我争抢了。” 希林纠结了一阵。 “怎么可能现在跑上去喝花魁的血，那样太奇怪了。” 他无视恶魔的话语，闭上眼睛假装睡觉。恶魔的笑声渐渐消失，撒耶坦大概是离开了。希林始终没有睡意，再睁开眼，竟然看到花二爷摸黑跑下来。 “干嘛？”他吃惊地问。 “诶，”二爷有点难为情，他坐下来不紧不慢地说，“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你。” “切。我没有在帮你。你抢你的钱，我喝我的血，大家互惠互利而已。” “诶，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毛病啊，为什么不吃饭要喝血？我看你喝了血之后又在吐，怪可怜的。你这毛病能治吗？” “不能治，也不用你管。”希林烦了，催促花二爷离开。 “我跟你说。”二爷一点离开的意思也没有，反而把脸凑得特别近，引得希林一阵反感，“即便是互惠互利，在你的相助下我赎了心爱的女人，罗茜·露儿能够获得自由之身，这都是事实，我们都非常感谢你。”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看……你一个男孩子，对美艳的花魁有什么想法都不为过。既然你对她有恩，她用身体回报你也是应该的。” “你在说啥玩意？”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们不是都从良了吗？你们今天不是新婚吗？天底下还有这么报恩的？” 花二爷也有点难为情。他原本以为少年会嘿嘿嘿地接受。这样义正言辞地拒绝，让他觉得自己特别猥琐。他眉头一皱，拍拍希林的肩膀，低声说：“以后就从良了。今晚是最后一次，机会难得，错过了就没有了。” 希林还想骂他，一转脸突然听到恶魔的提醒：“血——” “烦死了！”这话是对撒耶坦说的，但花二爷看不到恶魔，还以为是在对自己的抱怨。 “如果说报恩的话，让我尝一口她的血吧。” 这样的请求合情合理，一点也不过分。花二爷爽快地答应，带着希林上了阁楼。 阁楼里非常拥挤和狭小，只有一张床，一扇三角形的窗。罗茜·露儿穿着薄纱衬裙端坐着。看到二人上来，便走到希林面前见礼。她像接待大人物那样恭敬地向恩人请安。她的神态安详，非常坦然。 看到少年板着脸那么拘谨，她微笑了一下，流露出成熟的魅惑。然后俯身去解希林胸前的扣子。 少年攥着她的手腕阻止了这样的行径。她有些诧异。 “给我喝一口你的血。”希林冷漠地说。 这样的要求令罗茜·露儿十分意外。她又看看花二爷，以为自己听错了。花二爷点了点头。尽管她一头雾水，但还是当即同意了。希林划破她的指尖，稍微有一点疼，她轻轻颤抖了一下。但伤口比她预想的小很多，一滴血顺着指尖冒出来。 少年抓着罗茜·露儿的手腕，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她有些害怕，也有几分困惑。希林伸着舌头舔了那一滴血。 “这样就可以了？” “嗯。祝你们新婚愉快。” 希林放开她转身离开。花二爷还想相送，希林让他止步。留那二人在阁楼上缠绵，希林独自下楼回到客厅。恶魔一直跟在他身后，拢着他的头发嘀咕着：“喝她的血可以变得像她一样美，你信不信？” “一滴血作为回报，看上去很轻松，可是以后，却要付出灵魂的代价。”希林的心情很沉重，总觉得自己骗了他们。 “这有什么关系，凡人皆有一死。只是灵魂归属于何地罢了。有恶魔相中是抬举她了。”撒耶坦的话也没错。 清晨的时候，门外有咯噔咯噔的马蹄声传来。希林被吵醒，迷迷糊糊地开门。原来是老大带着老三和小白，整装待发站在门口。 “你现在能出发吗？”老大问。 希林点点头。他也挺乐意离开这里的。 “他呢？”这话自然是问二爷。 希林抬头看看小房子的阁楼，窗都还紧闭着，花二爷大概还沉溺在温柔乡里。 “让那个没志气的家伙自生自灭吧。”老大似乎有些不满意，他头一歪对希林说，“小鬼，上马！我们有事要办。” 第187章 紧急任务 其一 “有件事情我非常矛盾，孩子。”万事通老大一边走一边问，“你陪着那个家伙去，又带着那么多金币回来，他有支付你报酬吗？” “没有。额，应该说是我没有向他要。” “嗯……”老大眉头一皱，“通常做任何事我们都会索要报酬。没有钱的话，你要怎么买护具和武器呢？” 希林愣了一下，他并没有想过这事。 “现在我们要出发做一件急情。我带上你的话，你这次赚的钱就够买件基本的护具了。不过，你现在穿这么单薄，要怎么保证能活着回来买呢……？” 希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我尽量活到任务结束吧。” “好吧。”老大点头，“话说我给你订做的衣服去哪了？你现在穿的这身特别没有品位，简直就是要饭的外地人一样。” “有这么夸张么……”希林自己的衣服全都弄脏了，不得不换掉。 “嗯，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情，知道嘛。那个裁缝做的衣服是高级定制，全都有他的签名。随意丢弃的话，肯定要被追查到。” 希林大吃一惊，连忙问：“那还有机会补救吗！” “今天不行。今天我们的事情更加重要。办完再说吧。” 希林点头，跟着他们一路出城。早上的城门口，几乎都是各种商旅在排队等进，一队出城的人马特别显眼。老大带着大家，用颇为急促的速度前行。 他们沿着道路出城。城门处的人还算比较多，再走一会，行人几乎看不见了。这条路希林已经走了多次，再熟悉不过。一草一木，全都像自己家门口一样的感觉。 两侧的树林浓密，树叶在微风吹拂下沙沙作响。天气正在逐渐地变冷。现在的早上，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了。 “小白，你的马快，你先去追。”老大吩咐完，小白骑着马儿冲出去，头也不回地离开。 “帮我办事的那位贵族老爷逃走了。” 老大保持着这种不疾不徐的前进速度，一边向希林解释这次任务，“据估计一行有九个人，应该是那位老爷、妻子、女儿、一名仆妇，还有两个保镖三名仆人。” “我们要去杀了他们吗？” “对。”老大点头，“我们佣兵执行的任务只有一种，就是置对方于死地的那种。如果需要怜悯他们，也不会找我们来做事了。” “这次又是什么人，出了多少钱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呢？” “债主。孩子，他欠了太多赌债。债主想要他的性命。”老大的话语冷酷无情。“当然，他也欠了我很多钱，有没有偿还的能力，这些全都是他自找的。” “可他不是在帮你办事吗？” 一提起这个茬，万事通反倒火气上来了。 “他以前的确帮我办事。但他也犯了令我无法原谅的错误。这件事对我的伤害很大，会有损佣兵团的荣誉，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姑息。” 停顿一下，老大转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必须以死谢罪。” 希林惊得脊背发凉。 “哼。”老大得意地一笑。“早上的时候，眼线发现他们乘坐马车离开家，现在正在奔逃的路上。” 不知道为什么，追踪的过程中，老大也丝毫没有焦急的神色。 “我们不着急吗？为什么不用最快的速度去追？” 老大和蔼地看着希林。 “这就是所谓的’阴谋’啊。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执行，所以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我在等他们离开了城堡，失去领主的庇护以后，任何一种意外都足以致命。我在等他们跑到足够荒凉的地方去。” “老大，他究竟犯了多么严重的错误啊？”希林问出口，突然又觉得不合适，立即闭嘴。 “孩子，就是你最后一次问我这种问题，记住了吗！”老大的口气又变得严厉。 但他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原委。 “因为他的疏忽大意，我们辜负了雇主的慷慨。那一千枚金币的买卖没有做成，我仅仅拿到了当初预付的一百块定金。” “哦……” “但是，任务失利不可以原谅！我们不是骗子。拿了定金没有办成事情，有损佣兵团的声誉，以后的生意就做不成了。” 希林暗自庆幸，嘿嘿。那人出钱想要置弗拉维大人于死地。结果我错杀了一名不认识的主教。想必事情已经被雇主知道了吧！ 但他这小鬼很机灵，装作困惑的样子问道：“老大，我们不是把主教杀了么！咱俩亲手把他扔进暗河的呢！” “哼！”万事通攥紧拳头，“就是说这个狡猾的弗拉维！怪我没有探查清楚，竟然杀错了！拉各斯那混蛋引来酒窖的是毫不相干的另一位主教！” 万事通又是懊恼又是悔恨。 “我把这任务想得太简单了，早知如此，我应该亲自去办这件事……” 计划周密的老大还会失误，希林吐了吐舌头。 “小鬼，这件事你知我知，不要再让更多人知道。弗拉维那厮，我们日后再去算帐。先把没用的拉各斯处理掉，别坏我们名声。” 一行人追赶了一整天，傍晚的时候与小白汇合。看上去小白已经在夕阳下等待了很久，又在打瞌睡了。 看到老大跟上来，他低声说：“骑马的几个带着空车继续走大路，女眷从这里的小路走下去了。” “嗯。”老大点头，“两个骑士而已，都是无名之辈，你们两个对付绰绰有余。” 然后他拍着希林的背说：“我带着小鬼去解决小路上的那几个女眷。天色还早，我们稍微休息一下，让马也休息一下。” 借着夕阳的余晖，几个人在路边不显眼的地方坐下。马儿都放在路边吃草。 他们三个人，都带了面包，水袋里也有充足的饮水。老三还带着一些酒。看他们吃饭的样子，也跟平日里讲话时的腔调一样。 老大总是摆着架子，吃饭的时候细嚼慢咽，举止优雅，而且眼神也不忘要俯视大家。 小白就低着头自己吃自己的，谁也不搭理。如果可能的话，他肯定是个一整天都不讲一句话的人。 老三嘛，他应该是个很粗旷的人。不仅长得五大三粗，吃饭的时候也大大咧咧，一口面包一口酒，还不停说话。 “小鬼，我告诉你，你遇上我们老大，可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了！”老三讲话的时候唾沫星到处乱飞，“你知不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人啊？” 希林没有说话，就是笑呵呵地听着。 “你知道帝国吗？帝国你肯定也不知道。你就是个乡下傻瓜。帝国就是整个世界啊——！” “在帝国提起大名鼎鼎的佣兵团，没有哪个人不怕的！”老三拍着胸脯夸耀，“无论是骑士还是强盗，听到我们的名字，没有不发抖的。黑白两道的人，全都对我们闻风丧胆！” “哦。” “哦什么哦呀！你知道有多少人巴望着加入我们，可是老大一句‘五人佣兵团只有五个人’，把他们全部拒之门外么！也不知道你究竟哪里好，竟然能被老大看上！” 希林自己也并不知道。他看看老大，老大威严之中似乎略有笑意，他自有道理，绝不是随便挑选的。 一提到老大，老三的态度立即变得格外恭敬，看得出他是非常崇敬老大的。 “不过既然老大看上你了，就说明你是个可塑之材！你跟着我们几个好好学本事，将来前途不可估量！” 少年赔笑着点头，心里却想着：“一个个亡命之徒竟然在和我谈论前途？” 老三又大吃几口，突然停下来，疑惑地问：“小鬼，你怎么不吃东西啊？” 希林红着脸说：“我不饿。” “什么不饿，根本就是忘记带了！”老三一语揭穿。他接着唠叨起来，“我们行走江湖的人，平日里动不动就出远门，怎么能不给自己备干粮呢！我们这次一出来就是好几天，等回去再吃，早就饿死了！” “你这样不行的，吃我的吧！”老三就把自己手上还带着口水的半个面包塞给希林。 希林连连推脱自己身不想吃任何东西。 可是老三这个人，脾气火爆。稍稍一拒绝，他马上跳起来大骂。气势逼人，好像要当场拼命一样。 希林想想等下又要呕吐出好多恶臭的黑水，不仅打个冷颤。可是再看看老三和小白，他们好像都挺担心自己会挨饿的样子。 “吃吧，孩子。老三说的没错，你三天都挨饿就不能活着回去买装备了。” 希林只好接过面包，硬着头皮吃了一口。 “酒，还有酒！”老三眼见他吃下一口，又硬把酒袋子塞到他嘴边。 小白在旁边噗嗤一乐：“你这个家伙，那种又酸又臭的酒，还非要逼着孩子喝嘛？” “不行，必须喝！”老三嘴一撇，“吃我的面包，就要喝我的酒！” 酒袋就在嘴边，希林也没有余地可以躲开。他勉强喝了一口。灰烬苦涩的味道遍布口中，顺着喉咙流淌下去。他皱着眉头咧着嘴，已经能想象出，等下的呕吐物是什么味道了。 老三以为是他年纪小不胜酒力，咧着嘴哇哈哈地大笑。又逼着希林像他一样，一口面包一口酒，直到全部吃完。 这样热情的一个人，也许心地真的不坏吧。 等他吃好，再看天色，已经四下漆黑，只有月光照亮。老大点头说，现在的时机非常合适，立即兵分两路追击！ 小白和老三上马，匆匆告辞。他们的马蹄声渐远，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接下来我们走吧。”老大说完就牵马，但是也没有急着跨上去。 “可是我们该怎么走啊？” “他们一行人都是女眷，走不远的。应该就在某处休息落脚。我们沿着林间小路找。” “好吧。” 第188章 紧急任务 其二 沿路上有许多明显的足迹，可以看得出是妇女的鞋印。路面湿滑，她们一路走得相当艰难。老大居然能在月光下辨认出许多蛛丝马迹，希林在后面跟着连连叹服。 走了不多时，又看到树枝上挂着一片碎掉的衣裙。老大还指给他看。 又走了一会。老大停下来，嘀咕着：“她们差不多要安营扎寨了吧……” 原来此处的脚印乱成一团，对方应该是在这里踌躇了许久。 老大仔细观察一阵地面，理出一行人最终选择的道路。是树木间一条小小的岔路，通向幽暗的森林深处。 “她们不会走远的。”说罢，老大栓了马，带着希林徒步深入森林。此时已经能感受到老大的身上散发出浓浓杀意了。 “这次，还是要我来动手吗？”少年小声地问。 老大没有回答，而是示意他安静。他们两个人非常小心地在枯叶中行进，还是不免有吱嘎吱嘎的声音。 夜里的森林有些阴冷恐怖。月光被浓密的树叶遮挡，几乎不能照射进来。二人也没有点亮任何照明的物品。相信正在逃亡的几个妇女，也不会生火来吸引敌人吧！ 林间一直有猫头鹰咕咕的叫声。远处还有些小动物的嚎叫，也说不清是什么动物。只是听着声音真是恐怖。 老大侧耳去听，然后让希林也跟着听。 “怎么样，有听到恐惧的颤抖和临死前的啜泣声吗？” 这么抽象的声音，不是开玩笑的吧！少年坦言听不到。可是老大坚称，黑夜中，有妇人在颤抖着祈祷的声音。这个声音，正在把敌人缓慢地引向自己，最终招来杀身之祸。 走到一块大石头后面，不出意料，果然有三个妇人蜷缩在一起，互相依偎着取暖。她们披着粗麻布的斗篷，里面穿的衣裙却光鲜高档，怎么看也不是乡野粗鄙的人。 她们是一个老年仆妇，一位胖胖的贵妇，还有个胖胖的女孩，和希林差不多年纪。 女孩没有睡着，一直在黑夜里低声地祈祷。她猛地抬头，看到两个黑漆漆的身影，顿时就大哭起来。 另外两个人被她的哭声惊醒。她们看到杀手就站在面前，也哭嚎着祷告求饶。 “动手吧，小鬼。”老大吩咐道。 希林拔出腰间匕首，慢慢走到几个妇人面前。杀掉她们，简直是易如反掌。连脑子也不用动。 但是少年犹豫了良久。那位胖胖的贵妇，已经见过许多次面。她叫做梅丽莎，人不坏，少年还蛮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面对陌生人就好比面对动物，痛下杀手也不会迟疑。但是看到熟识的人，却能感受到对方的情感，总让人动容。 “动手啊，快一点！”老大催促道。 希林紧握着匕首迟迟不肯动。 “怎么？你不忍心？”万事通老大冷笑一声，“真是懦夫，看到女人就不忍心下手，早晚会死在女人手里。” 少年咽了咽口水。来自身体内的饥饿感也在催促他。原以为喝了那么多盗贼的血，很多天都不会饿。但现在体内的恶魔撕也扯着他。他也不知自己的脚步怎么就开始挪动了，回过神来，锋利的刀刃已经靠在胖贵妇的脖子边上。 一瞬间鲜血泵出，凛冽的腥气刺激着吸血鬼的五感，黑暗中可以看到希林的眼睛放着光亮。 “这还差不多。”看到少年动手，万事通老大就放心了，“我去拿铁锹。”说完他转身离去。 希林抬起头时，已经满脸是血。 他似乎有一小段时间里失去了意识，尽情喝着胖妇人的血，直到血都喝干了才回过神来。 那老仆妇试图反抗，也轻易地被少年杀死。她的血就没那么好喝了，带着一股酸腐的霉味，像是一条破抹布。 喝她的血时希林很清醒，没几口就嫌弃地推开。清醒的时候他真是受不了血腥的味道！ 再看那个女孩已经泣不成声，跪在地上不敢逃走。她圆润的面庞，粉嘟嘟的嘴唇，总让他想起娇娇可爱的模样。 希林也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在女孩眼里就是活生生的噩梦。他对女孩笑了笑，努力展示自己还有人性的那一面。然后他又伸手指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 女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她因为恐惧已经讲不出话来。但她很配合地停止了哭泣。 希林又双手合十，作出一个睡觉的动作。 女孩惊恐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但她很快领会了希林的意图，立即倒在地上装死。 希林又把残余的血迹涂在女孩身上。 老大回来时，看到地上三具血淋淋的尸体，还有僵硬发呆的少年，非常满意地点头。 “现场需要伪造成劫财的场面。”老大冷漠地说，“你把她们身上的值钱的玩意都搜出来吧。” 希林照办。仆妇脖子上一根细细的链子，口袋里三枚银币而已。银币握在手上，不及金链那么炽热。希林将这些财物都交给老大。 老大瞥了一眼，并没有看上。“这个只是小钱，孩子你留着当零花吧。” 希林却摇着头，怯生生地说：“我不要。” “不要？”老大不明白，“你都不想要点钱花吗？” “不要……”希林说，“我不要钱。” “难以置信！”老大贪婪地接过钱币，又瞟了希林一眼，确认他是真的不要，才说：“我还想分给你几个小钱呢，你不要可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两名贵妇身上所有值钱的玩意可都要给我的。” “好的，遵命。” 老大对希林反常的一系列行为，表现得非常镇定。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同时，他也表现出某种好奇。他甚至会仔细地询问希林，喝了这么多血，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体验。 希林很坦然地讲述了自己在新的饮食方面的感受。不太适应、但也没办法，他这么说。 而对于这种嗜血行为的原因，老大似乎很好奇，话到嘴边却没有继续问下去。他只是安慰希林说：“没关系，佣兵的职业，很适合你的食谱。好好干吧！” “给。” 忙活一阵之后，希林扔过去一只手绢包裹。老大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妇人们身上的财物。几枚金币，还有漂亮的项链。他贪婪一笑，把铁锹扔给少年。 希林在奋力挖坑的时候，老大端详着女孩的宝石项链，得意地说：“小鬼，带上你，我赚大了。” 说完老大吻了项链上的宝石。 希林把坑挖好之后，把尸体整齐地摆进去，又抱着小女孩小心地放在最上面。他故意把女孩的脸朝下，老大就不会看到她胆怯的表情。 “你喜欢她？”老大随口一问，脸上还挂着邪恶的笑容，“我不介意你对濒死的猎物做任何事，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很冲动。不过你最好也不介意我在一边看着。” “我必须得保证每个目标都被除掉，没别的意思。”老大又补充一句。 希林给女孩盖了一层薄土，等会她自己就可以跑了。在老大自说自话的时候，他无意间发现撒耶坦站着老大的身后。 好奇怪。恶魔不是只会在享用灵魂的飨宴之前才出现吗？ 撒耶坦轻轻对着老大杂乱的头发吹气。老大会感到痒痒，还会时不时抓一下。他大概以为是微风或是昆虫。 “行了，走吧。”老大早把零碎的玩意都收好。一扬手，二人上路。 恶魔的暗示令希林倍感不安。恶魔，现在才是希林真正的“老大”。如果恶魔看重了万事通的性命，那岂不是……？ 希林不禁鼓起勇气向老大发出了挑衅。 “老大，你对待辜负自己的人，都是这么残忍吗？”希林问道。 老大没吭声。 “因为一次小小的错误，就谋杀他们全家？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也会这样对待我吗？” 问题激怒了万事通。 “小鬼，你才完成了两次任务而已，口气不要太嚣张了。” 老大的眼睛里确实闪过了那么一丝丝不安，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做事不小心的话，肯定会先被人算计的。这是混江湖饭的规矩。” 第189章 吸血鬼的传说 此时，已经接近黎明。没有月光，太阳也没有升起。树林间异常地黑暗。二人没有点火把，几乎是摸索着前进的。 希林并不知道老大究竟怎么找到路的。不过他能很清楚地看见自己脚边上的路。因为撒耶坦一直都跟他的旁边。确切地说，是跟在老大旁边。 恶魔纯白色的身影，似乎能发出阵阵微光。说来也奇怪，眼看着这个恶魔跟在身边，竟然没有从前那种恐惧感。大概能看见了，就没有内心的不安了。 “人固有一死，区别是死在谁的手上罢了。对于自己的行径，不必那么愧疚。”老大教诲道。 “你说话的口气，就跟恶魔一样。”少年感叹。 清晨的路上，什么人也没有。鸟兽都十分安静，天空略微地发白，太阳还未升起。人尤其容易在这个时候疲倦。 二人回到路边休息。希林蜷成一团，在清晨的冷风中睡去。过了很久他在暖意中醒来，听到霹雳吧啦的火星声。原来老大生了火，在烤自带的面包。 少年揉揉眼睛，天色应该是快要中午了吧？ “你醒了？” “嗯……” “他们还没来，大概追的比较远。我们继续等吧。” “嗯。” “小鬼。”老大打量一会希林，然后试探着问，“你不饿吗？我还剩一块面包。” 希林摇头。 老大意味深长地点头。 “你其实一点人类的食物也不能吃的，对吗？我看到你吃了就会呕吐出来。” 老大观察得非常细致，少年甚至无从推脱。 老大一眼就看出希林的窘迫，他和蔼地笑一下，就像一直以来那样胸有成竹，好像什么都有安排一样，慢声细语地说：“没关系，你不需要解释什么。每个人都会有一些秘密，这是你的秘密。” 希林连忙点头。理解万岁。 “你的秘密不适合让更多的人知道。凡夫俗子见到不可解释的事物就会害怕、会去毁灭。因为他们不懂得欣赏造物的神奇。” 老大说完停顿一下，又说：“但我不一样，我懂得如何欣赏造物者创造的美。造物者创造世间一切，包括光明，包括生命，其中有人类，也有邪恶的鬼怪。那些凡人不齿的黑暗也是创造，其中也有美。” 说这些希林不懂。老大说了更加直白的话语：“跟我一起行动非常安全，我会替你保密。” “嗯，好啊。” 可是，老大还有一点点顾虑：“还有其他人知道你的秘密吗？花二爷？你和他一起劫杀富商，相处了那么久，恐怕他什么都知道了吧？” “嗯……”希林犹豫了一阵，“当时是晚上，他看到我喝那些人的血，但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心里惦记着心爱的女人，没空管我的事。” “是啊，那个漂亮的女人把他的魂都带走了。我早猜到他会为了她铤而走险。”老大抿着嘴，又看看少年，“要不是有你，那个傻瓜早就完蛋了。” 这个，算是有点过奖吧！ “他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不用在意，我会处理的。”老大感叹一阵，又陷入了陈思，突然脸上有严肃的神情闪过。 “还有别人知道吗？小白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 “那角斗场里的人呢？我可是从那里把你买来的。” 希林摇摇头：“那个时候，还没有开始。我刚刚变成这样，就被你买走了。” “哦？是吗！”老大嘴巴一歪竟然笑了，“我还以为你更早以前就是这样了！” 老大在一边眯着眼睛端详少年，弄得他很是不自在。 “告诉我，小鬼。”他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喝血，有什么样的味道？” 希林听了异常震惊。万事通老大，怎么会关心这个？！ “就是跟你现在喝一口鲜血一样。味道一点也不好，有点咸、有点甜，黏糊糊的，还有股腥味。” “所以你并不喜欢吗？” “一点也不喜欢。让你喝，你也不会喜欢的。” 老大仰头大笑一阵，又说：“虽然都说我这个职业是在刀尖上舔血的活，但是只是比喻，我不会真的去舔血喝。哈哈哈！不过我偶尔会舔一口，味道还说得过去。它带给头脑的刺激远远大于口味本身。每当看到弱者的鲜血，我都会异常兴奋。” 看到血还会兴奋？真不知道老大在想什么！不过记忆里好像确实有那么一次，看到老大的手指划破了，他竟然笑嘻嘻地去舔。 说完，老大又哼着小曲，琢磨了一会。 “我们聊聊吧，孩子。没有他们掺合，就我们两个之间的谈话。比起那几个没用的家伙，我更器重你。因为我时常觉得我们两个很像。”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个老江湖了。” 老大身子靠在树杆上，抬头望着天，思绪回到了年轻的光景。 “那个时候，我一个人四处闯荡，什么人都敢杀。我独来独往，从来没有朋友，也不需要师傅带领。我吃过很多苦，但我一点也不在乎……” “有一次我赖在酒馆里过夜。迷糊的时候，听到旁边桌上的家伙喝醉了在吹牛。他讲了一个离奇的故事，没有人搭理他，我却津津有味地听着。” “他说，造化神奇，世界上不仅有吃饭拉屎的人类，还有一些神奇的玩意。其中有一种人类外表的生物，需要靠不停地吸食他人的鲜血去维持外貌。只要一直能够喝到血，他就可以一直活着，维持一副永远青春美丽的皮囊。” 他一边说一边打量希林，无须掩饰，这就是说给希林听的。 “他们管这种生物叫做‘吸血鬼’。” 希林目瞪口呆，老大真不愧是万事通，竟然还知道这样的事情。希林一直以来都认为喝血维持生命的契约，是他与撒耶坦之间的秘密。原来这样的传说别人也知道！ 老大鄙夷地噗嗤一笑：“看把你吓的！” “我说的都没错吧？”老大又问。 希林小心翼翼地点头。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这么确信。我听说了你在角斗场死而复生的故事。居民们传的不是特别准确，也有人说你本来伤的就不重。” 老大一边说着，一边就自鸣得意起来。 “当时我刚刚拿到一百块金币的定金不久，一大堆要债的家伙等着我，手里的钱一歇歇就花得精光。角斗场的人说买你回去至少一百块金币。就一小屁孩，值这么多钱？亏得我靠三寸不烂之舌，讲价讲到了四十块。这是我一辈子花的最值的四十块了。” 老大说着就忍不住端详希林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刚刚喝饱了血，他的眼光神采奕奕。 希林拢起卷发傻笑。如此评价自己，算是褒奖还是贬损呢？ “所以我就值这么点钱？” “不不，你是一颗未经雕琢的钻石，稍加打磨，就会变得璀璨。” 老大狡猾地眨眼，继续说：“那人还告诉我，吸血鬼不是天生的，原本也是人……” 说到这老大偷看一眼希林。 “但是他们，运气很好。”老大的嫉羡溢于言表，“恶魔选中了他们。就像我选中你那样，小鬼，你的运气真的很好。恶魔选中了你。我说的对吗？” 他猜的准，千真万确。 “在角斗场的时候吗？就在别人都以为你死了的时候？” 希林默认。 “据说恶魔会和他们签订一种契约，那个人为恶魔效力，然后得到这副永恒的皮囊，用鲜血去维持它……”老大十分期待，“你和你的恶魔也是这样、签订了这种契约，对吗？” 说到这里，气氛凝固了。想不到，老大竟然全都知晓！希林一言不发，心底的秘密全都被老大翻了出来，他不禁感到恐惧。 抬头看，撒耶坦面无表情地站在老大身后。恶魔一言不发，希林一句话都不敢讲。 恶魔默认的，契约仅仅是二人之间的约定，不可以随意透露给旁人。这事绝不是希林讲出去的。 而且年代那么久远了，是曾经的某个冒失鬼说出去的吧！泄露恶魔的秘密，一定没有好下场…… 抑或是，某个人瞎编的，但编的声情并茂，一不小心全都言中？ “反正不是我。”希林担忧地望向恶魔，“我没有泄露过一个字。” 第190章 欲求引荐 老大见他那么紧张，便微笑着缓和气氛。他继续说道：“然后故事就结束了。那个人也是道听途说，借着酒兴吹牛。事后我再追问他关于吸血鬼的事情，他就胡说八道了一些玩意搪塞过去。” 老大放下回忆：“可是冥冥之中，我相信那段话是真的。这个奇怪的故事许多年来我都无法释怀。” 老大甚至凑到希林身边，轻轻搭着他的肩膀，揪起一撮头发。 “我一直都渴望变强，渴望获得超自然的力量。我做梦也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有幸遇到恶魔呢？” “是一个内心足够强大、残忍、决绝，视人命如粪土的人吗？是一个身体足够勇武有力、强壮、武艺高强的人吗？因此我不断地磨练自己，不断地变强……” 他一边说，就一边看着希林的脸。 “但我从来也没有遇到过恶魔。后来我觉得，不仅要自己变强，还要去努力地寻找恶魔。说不定，恶魔也在努力地找我呢！” “于是我大半辈子都在追寻恶魔。我每到一处都会向江湖人士打探这个说法。可惜，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他们也都是当做酒后谈资，答案中充满了错乱的编排和加油添醋的桥段，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 老大甚至说得有点伤心，错付了多年感情那样。 “孩子，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们认识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给你讲。你知道每一票买卖里，为什么我只拿得到一半吗？因为我还要向我的老大缴份子钱。” “老大还有老大？” “我们原本都在帝国工作的，那里有钱人多，赚钱多少轻松。那里的富人轻松出手就是一千块金币，哪像这个破地方，一个子儿都赚不到！” 言外之意……是某个来自于“帝国”的人出钱追杀弗拉维大人的？希林听到了这个消息，又开始担忧该如何通报给主教…… “我之所以急着要赚钱，也是因为有人谣传，恶魔爱财……只要积累了许多财富，又闷着不花，恶魔也会找上门来。唉，天知道我为了找到恶魔付出了多少努力！” “孩子，但我万万没想到，在这遇到了你！我差点就错过你了！” 老大满心欢喜地望着希林，但少年的脸上，只有错愕。 “小鬼，只是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如何获得恶魔青睐的？他干嘛就偏偏选中了你？” 希林偷偷看撒耶坦。说实话，自己真的不知道。恶魔也从没有说过。好像一不小心就遇上这家伙了，像不小心一脚踩进泥潭。 “告诉我，小鬼。你怎么和恶魔签订契约，才变成吸血鬼的？” “还有你是怎么找到恶魔的？能告诉吗？” 老大逼问着一连串无从作答的问题，他紧紧搂着希林，不让少年逃开。 “你……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你也想变成这样？” “对啊。这是我人生的夙愿。” “你不想有个伴吗？我们是一类人，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你一定吃过很多苦头，走了不少弯路吧！我能帮你，把我的江湖经验传给你。我们可以成为最默契的搭档，一起闯荡江湖，一起永生不死。” 万事通老大开出了优厚的条件。 希林摇着头，他和万事通的想法根本就不一样。 “不要……不要变成这样。我是濒死的时候才答应恶魔的……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同意过他！” 老大有些吃惊，他以为希林会欢迎自己加入呢。 “为什么这么说……？你怎么会不喜欢？” 万事通的意识里，吸血鬼是强大的存在，超越了人类的局限，哪个人类不想成为吸血鬼！他转换了一下态度，把高高在上的那个劲收起来。 “你只是不想和我分享这个过程吧？” 他温柔地拂着希林的头。拿出生平从不示人的柔情一面。 “我不是一定要当你的老大，我们也可以平起平坐，当朋友。你原本只是普通的小鬼，我才对你指手划脚的。等你慢慢长大，变得越来越强，甚至比我还厉害……我还要仰仗你呢！” “我们搭个伴，不好么？” 再要说什么假装亲昵的话，希林都不想听，他埋着头一言不发。 “哼，你不要得了便宜就卖乖！喝别人的血，延续自己的命，这么好的事情，也分享给我啊！” 老大佯装的温柔只能维持一分钟。他又变得歇斯底里，用力摇晃希林。 “不是的！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万事通流露着鄙夷，“你与恶魔之间的契约，还附带了什么利益，才不愿意与我分享的吧？” 希林想躲开，老大抓住他的手腕，贴着脸逼问道：“难道是只能唯一地服侍，排斥第三者的存在？” 希林一个字也不说。 “你快点告诉我！至少告诉我怎样才能见到恶魔！我也要见他！我也要为他效力！” 见希林咬紧牙关不停颤抖，老大觉得自己逼问得太急了，连忙又摆出虚假的笑容，温和地说：“好孩子，帮我引荐一下好不好？” “我是个有本事的杀手，多年来的履历足以证明我的能力。我也是全心全意地希望臣服于恶魔，为他效力。请你向他转达我的心意，好吗？” 万事通松开紧握的手腕，但仍然紧紧抱着希林不放。他是个能够明察秋毫的人，方才说了许多话语，却没见少年有什么反应。他估摸着，一定是还有什么关键的因素没有猜到。于是又轻抚着少年的脸颊，更加低声地问：“莫非，要见到恶魔，还需要什么条件？” 万事通没想到，希林居然是个软硬不吃的孩子，说了这么多一点效果都没有，还是奋力挣扎试图逃走。万事通干脆推到希林，膝盖抵着少年的喉咙，捏着他一只手腕，缓缓地说： “你不说，我就说了。我还打听到了一个偏方，说你们这种吸血鬼，是喝了恶魔的血才转化的。” 此言一出希林脸色骤变。善于察言观色的万事通秒懂。 “哈哈哈，你看我又猜中了。” “放开我，我不知道！” 老大却偏不放：“哼，我很快就会知道了！我现在就喝你的血，就算不能变成吸血鬼，也能把恶魔引出来吧？如果他一直都不现身，他的仆从可就要血尽而亡了，哈哈哈——” 说罢，老大抽出匕首划开希林的手腕，咬住伤口吮吸起来。 这样的伤口一时之间不足以致命，但是又疼又痒还令希林极度地反感。 “放开我啊，恶魔就在你身后啊！” 万事通大吃一惊，顿时喜上眉梢。他松开伤口，回头张望。撒耶坦分明就站在他身后，怜悯地看着他，他却看不到恶魔。很快，万事通又看着希林，诡异地笑着：“你骗我……还好我没有放开你……” “我没有骗你！”希林只想着脱身，顾不得许多，脱口而出许多秘密：“只有我能看到恶魔，别人谁也看不到。所以他才会来找我。” 老大一愣，他斟酌了片刻，点点头，“小鬼你说的话确实有道理……” “……那么恶魔大人有说什么吗？” “没有。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希林撇过脸去，“他就是在盯着你看而已。” “那么他知道我的心意吗？你快问一问他，究竟是否愿意接受我？” 老大如此急切，希林叹口气，万般无奈又看看撒耶坦。老大说什么，恶魔自然都听见了。而且恶魔有那种听到心声的能力，老大想的什么，他应该也早就知道了吧！再看撒耶坦，竟然哈哈大笑，完全是在嘲讽希林的窘境。 “不要笑了啊！他那么喜欢你，巴不得和你签契约，你就收了他吧！”希林抱怨道。 撒耶坦笑嘻嘻走到希林边上，蹲下身子，揪着希林的脸蛋：“你也有今天啊，大笨蛋！要不，你们俩打一架吧！谁赢了就当我的仆从，输的那个人去死，好不好？” 恶魔的提议真是狡猾，希林并不想死啊！ “不要！滚开，我不要！” 而万事通，正在仔细地注视着希林的一举一动，他注意到小鬼脸上不自然的扭曲，果然恶魔就在这里！他步入了一种癫狂的欣喜，冷笑着质问少年：“恶魔说了什么？” 希林一言不发，老大却猜中了十之八九，“他有没有让我们比试，选择更加优秀的那个人留下做他的仆人啊……？” 第191章 恶魔的礼物 其一 万事通老大站起身，踢了希林一脚。 “站起来，我们决斗吧！让恶魔大人见识我的实力。” 希林连滚带爬站起身，他抽出随身的匕首慌忙应战。 “你放心，我和你公平地决斗，绝不耍一点点花招。” 跟万事通老大讲“公平”，就像跟塔瑟的商人讲钱一样。怎么看都不会觉得他光明磊落。 希林从未与这人交过手，不晓得他深浅如何。只见他甩手亮出随身的袖剑，不足一尺的长度，非常锋利尖锐的兵器，平日里经由机关收纳在手臂上。他只有在暗杀的时候才用，一般不会展示出来。 希林看得发怔，突然眼前阴风一扫，老大正方招过来！第一招例行放水，没下死手。拳头从少年耳边擦过去。希林俯身翻个跟头躲开，而老大紧接着又举拳往下刺，少年连滚带爬地闪躲，好不狼狈。 希林手上握着匕首，却非常忌惮对方的兵器。论杀伤的范围，自己必须紧握匕首才能刺杀，但对方随便怎么抡一下都能把自己划成开花馒头。 而且老大他技艺娴熟，有能重伤敌人自己却毫发无损的本事。希林不敢硬拼，一边打又一边躲。 眼见着老大又一剑刺来，这袖剑靠机关固定在手腕上，亦剑亦手。希林慌了，而老大的手臂一翻，竟然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腕，又拉过来反向一扭，希林手腕疼得要断了，武器瞬间脱手。 老大又毫不客气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少年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老大动作很快，没有给希林喘息的机会，少年只觉得肚子上又挨了一拳。而咽喉，也被老大紧紧掐住。老大甚至可以一只手举起希林整个人，再要挣扎，就完全使不上力气了。 “你太弱了。不适合艰苦的工作。” 老大用尽全力扼住希林，少年渐渐觉得头晕，眼前一片黑，几乎就断气了。等了许久，万事通松开手，希林摔在地上，捂着喉咙喘息。 “若是正常人早就毙命了。这就是所谓的不死之身吗？” “我听闻，所谓不死之身不受生老病死的约束，不会衰老或生病，受了重伤也能自行愈合。但不是完全不死的……” 万事通果然就很懂的嘛。 “如果把头都砍下去了，也活不成的。” 说完，万事通贪婪地盯着希林的脖子。他没有急于动手，很可能是在等待恶魔现身。 “显然，恶魔大人并没有帮助你，他很快要选择新的仆人了。” 真奇怪，撒耶坦分明就站在老大身后，老大完全看不见他。 而撒耶坦，一点点帮助的意思都没有。他很乐意看到有人搏命来取悦自己，“真棒！给这场决斗添点什么乐子呢……” 说着，恶魔走过来扶起希林，他的动作轻盈温柔。随着与恶魔的接触，周围逐渐腾起浓雾。周围的黑夜变得密不透风，只有一条通路隐约出现。 希林顾不上别的，朝那条路逃跑。万事通自然跟随着走过去。 周匝景物移动变幻，竟然来到一处昏暗恶臭的地方。这里隐约地还能听到水流声响。 “是下水道？” 希林正在徘徊，突然不知什么人从湿滑的泥土中钻出来，紧握着希林的脚踝。少年一惊，低头看——天呐！极度腐烂的一具尸骸，由于长时间的浸泡变得异常恶心。 但仔细看这面容，不是他那日男扮女装刺杀的主教么！老大带着他剥光了主教的衣服，又弃尸下水道，现在受害者的样子十分可怜。 希林皱着眉头蹬开那双手。身子一退又碰到另一具尸身，这也是老大曾带他处理掉的目标，一个幽会的男人。踢开这具尸身，竟然还有更多！ 那群人无法一一辨认，希林猛然想起，他们应该全都是这段时间丧命于自己刀下的人，那些行动目标，还有山贼和货商，细数还真不少。他们丧失了生命，全都在泥水中漫无目的地挣扎。 “撒耶坦！你有完没完！”希林大喊着。 恶魔不见身影，远处传来他断断续续的笑声。 “撒耶坦，便是恶魔大人的名号？”万事通非常聪明，仔细地观察着希林面容的变化。希林朝哪里他，他就顺着希林的目光朝哪里看。 “恶魔大人？恶魔大人你在那里吗？杀人是雕虫小技，我可以做得干净利落！我生平杀人如麻，您一定能过知晓！” 老大一边走一边大喊，生怕恶魔没有听见。他挥动袖剑逐一劈砍眼前挣扎的尸身，从脚下清理出一条宽阔的路。 这幽暗的通道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希林跑着跑着，慢慢觉得周围的景物变幻了形态，好像黑暗之中出现了山石和树木，类似于一处幽暗的山谷，两侧是带刺的荆棘，远处有溪水声。 溪水退尽，面前出现一人高的大理石柱。而那石柱上，摆放着一枚暗红色的水晶心脏。造型圆润，类似于水中的鹅卵石。 心脏发出幽暗的光芒。看上去似乎微微跳动，仿佛有生命一般。 “无尽地狱的工匠，手艺很不错吧！”撒耶坦得意地吹嘘。 “那是什么？” “远古神明的碎片啊，你忘了么！我可是帮你悉心保管到现在。” “你把它雕刻成了一颗心脏，这是有什么目的吗？” 恶魔的用意非常明显，老大立即被那发光的心脏吸引，走过去仔细地端详。看着看着，又情不自禁手握着那心脏，面露得意的笑容。 而撒耶坦，分明就站在老大的身边，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远古宝石的力量。 “远古的神明不会死亡，他们破碎以后，残留世间的碎片仍然具有神力。” “每一块碎片都具备穿行地界的能力，可以经由往生界，自由地穿梭到人间。” “而这一颗宝石，具有融合肉身的能力，可以将其他生物死亡以后的残骸聚拢到自身周围，驱使那些残骸为自己所用。” “只要你……”撒耶坦点指老大的胸膛，“摘除自己原本的心脏，把这一枚心脏装进胸膛，就能够拥有宝石的力量咯！” 看到恶魔对老大那番殷勤，希林也不禁怀疑，“恶魔果然希望选择一个更加强大的人类作为仆从吗？” 可是…… “不要听信恶魔的话啊！他送给你的力量的源泉，是为了索要更大的代价作为回报啊！不要接受这枚心脏！” 希林甚至不顾及安危，冲上去抓住老大的手，以真情动容道：“我亲眼见到过这枚宝石的威力！无数鲜活的亲人就被这玩意融合成了尸山巨魔。远古神明本身就是邪恶的存在，这话是恶魔亲口说的，你怎么能与邪恶为伍呢！” 老大的脸上，是一种微妙的表情，并非在做任何思想斗争，而是有种恍然大悟后的微笑。 看到这样的神情，希林有点怕，又非常奇怪，自己说错了什么吗……？再看撒耶坦，竟然拍手大笑，一副计谋得逞后的喜悦。 “哪里错了……？” “天呐！” 希林猛然意识到，从始至终，老大都没有看到或是听到恶魔！他根本接触不到！都是自己急着劝说，反而把恶魔的话语传达出来，正中了撒耶坦的奸计！ “你真笨，现在才知道，能够目睹恶魔本身就是非常幸运的事情。” 第192章 恶魔的礼物 其二 “小傻瓜——！”恶魔拍拍希林的肩膀，“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凡人根本就看不到恶魔吗？” “什么？为什么？”希林一阵莫名其妙。 “恶魔存在的维度，与人类世界没有交集。这是世界创造之初就定下的基本法则，是造物者最初的用意。”撒耶坦优雅地踱步，绕着希林乱转。 “我无数次地尝试过在人类耳边低语，可惜，他们啥也听不到。无论我多么邪恶，都碰触不到你们这些纯真的小灵魂。” “可是我能看见你啊！” 恶魔食指捂住希林的嘴唇：“所以你，不、一、样——你是媒介。” 希林不懂这句话的含义。 “你是一座桥梁，通过你，我可以与人类取得联系。你摸过的物品我可以触碰，你伤害过的人我也可以做标记。而这个——” 撒耶坦又拍拍老大的肩膀，“凡夫俗子。没有你的转达，他什么也听不见。其实你才是最邪恶的那一个。嘿嘿。” “所以你方才假装在和他说话，就是为了骗我说出那些话来！”希林很生气，最后居然还是自己在谋害老大么！ 而万事通老大，欣喜地问道：“恶魔大人在说什么？他告诉你宝物的用法吗？” 希林闭上嘴，宁可什么都不说。 分明是水晶雕刻的心脏，却像生命一样跳动着。这颗心脏如此沉重，万事通甚至在用全身的力气握着它。 “即便你不肯转达，我也能猜出来。我需要和它融为一体……” 少年摇着头：“你不要乱来，剖开胸膛、摘除心脏必死无疑，哪里还有命受用恶魔的心脏！” 少年又上了一次当，把这番话也说了出来。老大点头的时候，希林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希林不管了，两手一摊：“我已经多次警告过你。你自寻死路的话，我也不救了。” “你说的对，小鬼。我需要赌上性命作出一个选择。万一我不小心把自己杀了……” 老大竟然就一边说一边把衣服解开了，他摸摸自己心脏的位置，犹豫着该如何下手。 “但我有种预感，这值得一试。我能感觉到这是恶魔大人送给我的礼物。” “你疯了！” 老大完全听不进去，拔出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他安静地等待了片刻，斜着眼睛看看希林。 “的确很疼。但我并没有死。”他深吸一口气，紧握着刀柄向上用力，在胸口下面开出一张宽的口子。 鲜血浸染老大的衬衣，他紧咬着牙关摸到自己的心脏，用力拉扯出来。因为另一只手始终握着水晶心脏，他实在没有第三只手下刀了。 “帮帮我，孩子！” “不！”希林断然拒绝。 老大情急之下，一狠心用力撕扯自己的心，把它活活地扯下来。两颗心脏都在他手上跳动，鲜血如同泉涌一般迸发。 老大得意地翘起嘴角：“你看看，为了获得力量，我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说话间他的脸色越发苍白，随着大量地失血，最后倒在自己的血泊中。 “我告诉你这会死的！”希林皱褶眉头。 地上都是血，老大的胸膛里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新鲜的血，希林看着看着就饿了。他总觉得饿，喝过多少血都没法“吃饱”。 情不自禁地蹲下身，跪在老大身边，脸凑得越来越近，希林就开始喝起来。他这样子像个小动物。荒原上的狼崽子吃东西的时候，也是这副腔调。弄得满脸都是血，舔啊舔啊……他甚至探着头去伤口里喝。 看到万事通手里握着的水晶心脏，希林又想，“这枚害人的水晶还是扔得远一点吧。” 他去拿那一枚心脏，手刚刚碰触到老大的手，老大突然动了！ 老大紧紧握着那枚心脏：“……小鬼，这可是我的东西！是恶魔大人送给我的礼物！” 血泊中的老大，竟然还活着！ 希林吓得几乎跳起来。 就在他惊慌失措的时候，又注意到一件事——老大的血液正在逐渐变成浓稠的黑色。他感到一阵恶心，刚刚喝下的鲜血也成了沥青一样的液体呕吐出来。 “这个人的血已经不能喝了。” 撒耶坦坐在一旁说风凉话。 “他已经不算是活人了。喝了你的血，就会成为你的‘血奴’。” “那又是什么？” 恶魔一耸肩：“看看不就知道了，就是不会死的玩意嘛。” 再看老大，缓缓举起水晶心脏，塞进胸膛的伤口。这枚水晶发挥出融合肉体的神奇力量，老大的伤口逐渐愈合。不多时就变得完好无缺。他自己也不禁抚摸着赞叹：“果然是超越自然的神奇力量！” 他急忙试探自己的力量，一拳把边上的石柱击得粉碎。 “恶魔大人对我，有什么指示吗？”老大略微恭敬地询问希林。 “没有……他走了。” “你不要再欺骗我，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以后我们共同为恶魔大人效力。” “真的没有。”希林没有说谎，周遭的浓雾逐渐散开，地上的残尸停止蠕动，渐渐地沉入地下。阳光再次照耀，二人回到了原本休息的路边。时间则到了清晨。 老大的身上，除了干涸的血迹，没有任何异样。 “老大！老大！”不远处传来一阵糙汉子的喊声，“我找了你好久！明明马在这的，你们人去哪了！” 老三奔过来，看得出他急的头上冒汗。看到了老大，他又喜笑颜开起来。可是跑近了，又看到老大身上都是血迹。 “老大！”这糙汉子急得乱叫，“老大你没事吧！身上怎么都是血！” “我没事，好得很。”老大不急不缓，悄悄打量着老三的脖颈。“小白呢？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哦……还有个家伙跑了，小白去追了。” 说话时，大家突然看到路上有个满身泥土的小姑娘慌慌张张地走过来。 “她？” 那二人一愣，希林暗叫不好：“这个傻姑娘怎么跑回来了！” 老大点指那女孩：“怎么，你没有杀她？”看希林的表情，他也料到了。 “也好，她来得正好。”老大贪婪地看看那个女孩，使唤老三道，“去把那女孩抓来给我。我要活的。” 老三么，无论老大吩咐什么他都会立即照办。 “住手！你们别想碰她！”希林拦着老三。 “臭小鬼你做什么？老大的话也不听！” “小鬼，这女孩的母亲都被你亲手杀了，你这会儿发什么善心啊？”老大冷笑，“没了父母，这样一个小姑娘要怎么活下去，还不如就给我吃了吧！她将成为我的第一餐。” 老大的话说得老三一阵糊涂，不过他还是会继续照办。希林拦着他，也知道自己理亏。自己杀了那些无辜的人，早就变成一个坏人了。现在连自己也很讨厌自己。 但是想想，对面两个也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坏人杀坏人，根本都不需要理由。他又理直气壮起来。 “你不要碰她。我不允许。我以后也不想跟你们杀人赚钱了。我想杀谁就杀谁，不想杀的绝对不杀！” “哈哈——！真让人笑掉大牙！”老三把刀一抡：“小鬼，你先去死吧！” 第193章 略施诡计 老三大刀一挥冲上来，希林这会儿倔强劲也上来，硬是要跟他拼。手上的武器不足以抗衡，他一低头躲过攻击，打个滚又跳起来，一把抱住老三的小腿。 老三大指着希林的脊背大笑，只当这是小孩子耍赖的本事。 “哈哈，臭小子，你惹怒大爷了，就是跪地求饶也没用！” 说着举刀往希林背上砍。他哪知道缠斗是希林擅长的技能，自己一个不留神，被希林四两拨千斤给扳倒。那个大块头的壮汉，两只脚没站稳头朝下栽歪了。他头都摔在地上了也没搞清楚自己怎么摔的。 老三挠头困惑的功夫，希林已经顺着腿爬到他胸口上。 “嘿嘿。”少年一笑。 老三想起来兵器还在自己手上，反手往回砍。而希林顺着他的手势双手抱着老三的手腕，一条腿缠着他的胳膊，脚踹着那家伙的脸。 老三心想一个孩子能有多大力气，手臂硬是往回拉，跟希林较劲。这时候他知道什么叫小细胳膊拧不过大腿了，他手臂上那点力气竟然硬生生较不过希林全身的力气。而希林一发力，老三躺在地上嗷嗷大叫。他一只手臂被少年反向弯过来，剩下的手脚图有力气却使不上，只能在地上瞎扑腾。 老大在一旁静静地观察，根本没有出手帮助的意思。 “真是奇怪，你用的招式只是普通的格斗技巧，依靠自身的经验在战斗。成为吸血鬼之后，你并没有‘变强’啊……” 希林懒得搭理他，他抓着老三那只手，双腿夹着对方的脖子，又说：“留你们这群拿钱买命的强盗何用！”于是用全身的力气一扭，老三手臂被反向拗断，他闷嚎一声，疼得背过气去。 希林喘着粗气松开手，拢一拢头发，擦擦额头上的血。他不打算留老三的性命，抽出腰间匕首，看准了老三的脖子就要下手。 刀刃还未送出，就见老大的袖剑一拦，拎起老三拉去自己那里。 少年狠狠心，“想必今天必须要和老大一场恶斗才行。”正要动手，却看到老大没有打斗的意思，手上的袖剑刺进老三的咽喉。 “手臂被扳断，这人已经废了。就让他成为我的第一餐吧！” 万事通丝毫没有犹豫，一剑刺下去鲜血四溅。想这老三平日里对老大多少情谊，如今却被老大当作猎物一般。这老三的心脏还在跳动，老大毫不犹豫地咬向伤口。 希林在一旁心绪复杂，嫌弃地看着老大。老大不仅仅在喝血，他甚至在啃咬伤口，像野兽一样食用猎物的骨肉。而且可能是水晶心脏的影响吧，老大的力气变得吓人，竟然能把猎物的肢体撕扯下来！ “他拿着残肢啃食的样子真的好恶心。”希林后退几步，挡住那个女孩的视线。 吃着吃着，老大的身体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他整个人都在吸收老三的残骸。尸体一点一点融入老大的身体。在完全融合之前，还有些残肢粘在他身体表面。老大自己也惊异于身体的变化，一边查看一边又感叹。 “你看，恶魔大人赐给了我更加强大的力量。我现在感觉整个人都充满力量。你也应该向他索要特殊的技能，不然单单是不死之身又有什么用场呢！” 少年摇着头：“我当初被困在绝境，活不下去了才祈求恶魔的帮助。他只说延续我的生命，没有许诺任何额外的力量。我也不曾想过索要。” “这就是你涉世未深，不懂得讨价还价了。”老大反倒教育起希林，“出卖灵魂也是一门生意，既然恶魔大人对你有所求，你自然应该讨要最合适的价格。给自己开工资，怎么能过度谦卑呢！” 这话挺有道理的，老大说得非常得意。 “你我二人同为效力的仆人，我们应当互相帮助。看你这么弱，也要向恶魔提出自己的想法，不是嘛！”老大看到希林沉着脸没有动心，又警告道： “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打我的主意了。我们同样是不死之身，你能把我怎么样？更何况，我还比你强大。” 偏偏撒耶坦那家伙走掉了。恶魔来去随意，根本不受希林的控制。希林左顾右盼，眼珠不停打转，盘算着：“硬拼打不过老大，就只能设计坑他。可是这么狡猾的万事通……” “老大始终看不到恶魔，我岂不是可以假传圣旨欺骗他？” “你、你说得有道理。你比我会谈生意。”希林先拍了一句马匹。结结巴巴地又继续说，“我一见到恶魔就害怕，根本不敢和他讲条件。” “不要怕，孩子。谈判需要技巧，但更需要勇气。”老大放松了警惕，摸摸希林的头。 “嗯……你一直都看不到恶魔，是吗？” “很遗憾，似乎是的。” “他现在就站在我们当中。嘿，撒耶坦。”希林朝空地上看了一眼，假装撒耶坦就在身边。“他长得很漂亮，不是人间那种漂亮，是一种特别魅惑的样子。等你看见了就会明白。” 这话刺中了老大的痛处，他眉头一皱。 少年摆出一副老江湖的样子，这还是当初老大教他的窍门，真是讽刺。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能看见恶魔的。” “哦，说来听听？” 希林眼珠一转，就想起了荷敏托老师。移花接木，是撒谎的一门学问。把真实的事件拆分组合，就能把没发生过的事情说得跟真的一样。少年一本正经地胡编道：“我在教堂打工的时候，遇到一个疯掉的修士，他有本古书，上面记载了召唤恶魔的方法。” “他一心想要召唤恶魔，骗来好几个打工的小孩子，杀了他们献祭。他还摆了个法阵，本来也要杀掉我的——但是我机灵，我逃脱了，还把他熬的汤给喝了。然后我就看见恶魔了，撒耶坦一直跟着我不走。因为只有我能看见他。” “然后你就成为吸血鬼了？” “那倒没有。他跟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才最后说服我的。本来我不搭理他，指望他自己走掉呢。” “哈哈！”老大听了情不自禁地笑着。 “我记得那个法阵怎么摆。” “骗人！”万事通反倒不大相信。“咒术是复杂的学问。你一个大字不识的小孩就能摆出来？” “那个阵法不难。他就是熬了一口大锅，煮了点人肉，边上摆几个人头。哦，锅里还添了点佐料，罗勒、茴香什么的。哼哼哈哈一阵恶魔就出来了。” “哈哈哈——咒术不是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他老人家摆的每个物件什么来历、摆哪个位置都有讲究的！而且念的咒语也很重要，不是随便哼哼哈哈出来的。” “是这样的嘛……”希林装出一副傻憨憨的样子。 “当然咯！我懂得一点咒术的常识，才知道没那么简单的。” “嗯……大不了我们再去一次教堂，找那个疯老头来摆一次吧！不过材料你要先收集好，就是人头人肉什么的，要新鲜先杀的。” “好啊，这个自然没问题。”老大的目光望向那个女孩，她还没走呢，一直躲在希林背后。 “诶，这个不行！” “怎么不行？” “嗯……四个，你需要至少四个人头，摆成一个金字塔。”希林把女孩挡在自己身后，“你要是现在杀了一个，带着她的脑袋到处走，别人看到你早就吓跑了，没法继续杀了。” “你先等等。我们生一堆火在路边等吧，顺便烧那个汤。待会路过的人来取暖，凑够四个我们再动手。”少年提议道。 老大当即应允。他甚至还帮希林包扎伤口，才去找柴火生火。 第194章 沉入深渊 二人说定了去教堂的方向，就坐在路口烤着火取暖。这会没什么人往来。 希林一直带着那个女孩，她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也不可能生活，还是带着再说吧。希林还把老三的干粮给她吃。女孩一直胆战心惊的，什么话都没讲。 “嗯……”希林琢磨着，“还要一口锅……你有锅吗？” 老大都被逗笑了：“谁出门还带锅啊！” “诶，花二爷就带着啊。”少年头头是道，“他还拿那个小铜盆烧汤给我吃呢！” “这个么……拿老三的头盔行不？” 少年估摸着头盔的大小，勉强同意：“也行吧！” 再问他要锅做什么，希林便说：“熬点油，阵法上用的。” “行。”老大急于拜见恶魔，二话不说杀了老三的马匹来熬油。希林就在一边看着他忙活。一直到天黑的时候，火堆上头盔里滚烫的油脂冒着泡，发出劈啪的响声。 始终没有人路过，老大有些焦急。 “不要急嘛，那边好像有人走来了。”少年指着远处。看到有几个人走过来，是寻常的路人。他们热情地招呼那些人来取暖。 那边几个人毫无防备，笑呵呵地过来。看他们刚好三个人，老大坐来美美地盘算：“刚好够了。” “是啊，这些肯定足够了。”希林也笑呵呵点着头，一边又搅动翻滚的热油。趁老大不注意，他猛然站起身，挑着头盔，滚烫的热油往老大脸上一泼。 万事通猝不及防，被泼个正着。他顿时捂着脸嚎叫。油脂溅入他的眼睛，他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完全陷入慌乱。 “这就送你去见恶魔了！”希林一脚踢起燃烧的木柴，引燃老大衣角的热油。老大疼得满地打滚，热油沾得他满身都是，火越烧越旺。很快，老大变成一个燃烧的火人。 “杀人啦——！快跑啊——！”迎面的路人见了，撒腿就跑。 希林不去理会他们，不停地给老大添柴火。火势没有他预想的那样凶猛，老大也真是头脑很冷静的人，重伤成这样，还能有条不紊地打滚灭火。他不停捧地上的泥土盖住燃烧的部位，不多时居然完全扑灭了身上的火。 希林见这样不行，又捡起砍刀朝着老大脖子上挥。这一招同样不凑效，老大竟然能够强忍着伤痛，出剑反击。一挥手，剑锋在希林肚子上留下一条口子。幸好老大看不见，希林急忙躲开。 待老大站稳了，只见他脸上的烧伤竟然在缓慢地蠕动！烧伤的皮肤逐渐地恢复，渐渐变得平整。 “糟了！这是他胸膛里那颗水晶心脏的力量！难道要剖出那颗心脏才行？” 趁着老大眼睛没有恢复，希林冲上去抱住他，手里的匕首刺向对方的胸膛。 这一回，老大有了充分的防备。伤口的疼痛激怒了他，他的表情非常狰狞。二人近距离接触，希林只觉得头皮一阵阵地发麻。 希林用尽力气刺，老则大赤手抓着刀刃，用尽力气去扳。锋利的刀刃刺破他的手，漆黑恶臭的血不停淌下来。二人互相推搡着，又一并摔倒，打着滚来回较力，谁也没能占得上风。 就在这时，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脚下的泥土突然变得松软，像泥潭一样下陷。希林吓得慌忙躲开。老大因为看不见，没有及时离开。 接下来，又有无数双青紫色的手从泥潭里伸出来，胡乱摸索着。那些手就好像尸体上的一样，冰冷又僵硬，毫无生气。 老大被那些手抓住，他也吃惊了好一阵才搞清楚状况。再想要逃离就不可能了。无数的手陆续伸出来，抓着老大的手脚，又抓他的身体和脸。再接下来，那些手开始用力拖拽。只看到老大挣扎着，却无济于事。他的身体随着那些手渐渐沉入泥潭。 “撒耶坦！这是你搞的鬼吗？！”希林对着泥潭大喊，却不见恶魔回应。 慢慢地老大完全沉入其中，泥潭上面还冒出几个气泡。老大的惨叫声最终消失在烂泥里。恶魔始终没有现身，松软的泥土恢复原状，老大凭空消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希林惊魂未定，心脏一直砰砰跳着。他呆呆地站着许久，才确信一切都已结束。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暂时都已经脱困。如果老大真的与恶魔合得来，就让他们好好相处吧。”希林心想。 “我们走吧。”他对火堆边上抱着膝盖颤抖的女孩说，“我带你回城里。” 那个女孩始终一言不发。希林也多少能体会对方的心情，谁会跟杀害双亲的仇人聊天呢！他走过去硬是拉起少女。 “你家里还有人吗？” “你还有什么亲戚能投奔吗？我可以送你过去。” 无论说什么，少女都一言不发。希林也着实头疼。城里他不认得什么人，也不晓得哪里适合把女孩送去。路上无话，两日后他们返回了城里。 连希林自己也不晓得该去哪里了。先到红伶馆打听，结果被仆从赶了出来。红伶馆的老板娘已经发话，“佣兵团的人以后谁都不许再来。”看来因为花魁的事情，他们彻底闹翻了。 希林又想起花二爷租的那间阁楼，又带着女孩跑过去。这次，花二爷同样不在。罗茜·露儿并不知晓二爷的行踪，只听他说出去找活干了。 倒是对于希林带来的女孩，罗茜·露儿慷慨地表示愿意收留。她离开衣来伸手的生活后，还不太适应，正缺个侍女。希林谢天谢地，留下了女孩。 再接下来该做什么，他突然有点迷茫了。老大已经不在，那么五人佣兵团也就不在了。他想到自己又不需要挣钱吃饭，还去找二爷做什么呢？这城里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想着想着，希林走向城门。突然，有个醉醺醺的家伙拍了他一记。 “哟，小鬼，怎么就你一个？” “花二爷？”希林的精神为之一振。 第195章 佣兵团散伙 “我……”希林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解释。 “走啊，我们去喝一杯。”花二爷搭着少年的肩膀，带他去了咸鱼酒馆。他自己点了一杯啤酒，又问希林要什么。希林摇摇头，连一杯水也没要。 “你在外面做什么？”希林疑惑地问，“我去那间阁楼找你，可是她竟然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嘛……”花二爷言辞闪烁，“就这么四处逛逛，喝点酒，跟人聊聊天什么的。” “我前面去红伶馆，结果被老板娘赶出来。他好像还在记恨你的事情呢。” “他啊，切！势利小人。”花二爷闷头喝酒。失去了红伶馆的工作，他就失去了经济来源。这些年他都习惯醉生梦死的日子了，再找一份舒服懒散的工作谈何容易，这些天只能四处闲逛，靠着赖账蹭酒度日。 而罗茜·露儿那边，花销可是不少。她还不知道节俭是什么意思呢。 “话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样子的？你们不是去执行任务了么，做完了？” “嗯，做完了。”希林小心地说。 “那么老大呢？” “他……失踪了。”少年偷看二爷，担心他会不会暴怒着来寻仇，“有可能是死了，也有可能还没有。但是他被拖进地狱里去了。” “都是什么狗屁玩意！”花二爷大骂一句，完全不相信，“他人呢？” “……”希林一阵沉默。“类似于死了吧。” 花二爷眉头一皱，希林有些怕了，握紧了匕首。 “哼，你怕我会追究？”看到少年紧张的样子，连忙解释，“你不用担心，对他这个人我是无所谓的。” 二爷喝了一口。 “但是任务的赏金，你们拿到了没？一千块金币呢！” “哪、哪有那么多钱啊……一千块是事成之后的总价。但是任务失败了，他只拿到了预付的定金而已，只有一百块金币。” 少年茫然不知所措。 “而且老大他貌似也欠了不少债务，期间又买了我……他手里应该一分都不剩了。” “这就麻烦了，小鬼。”花二爷玩弄着空酒杯，有些惋惜地叹气。他倒是愿意相信希林。一起出去劫道时，希林的确是分文不取的人。 “你知道么，老大之所以是老大，并不见得他武艺有多高强，而是他能帮我们拉到单子。” 少年一愣，原来还有这样的道理？ 二爷则是一脸少见多怪的表情。 “老大闯荡江湖的时间比较久，认识一位身份高贵的人。那人脉路广，平日里有哪些难办的事情，就会来找他。至于怎么找到的、价钱怎么谈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有他在，我们佣兵团才有源源不断的财路。他是因为这个才成了老大啊！” “噢？那你们到底谁最厉害？你吗？” “哈！”二爷鄙夷地一笑，“你以为我凭什么当的佣兵团老二？” 少年正要表示出敬佩，花二爷又解释道：“我在红伶馆住了二十年，几乎是跟着老板娘长大的。前两年认识了老大，他们拿我这里当做大营。没任务的时候，他们住在这里，交点房租给老板娘。有任务的时候，我就跟着去捞点分成。我就是因为这个才当了老二。” 少年再次震惊。他们论资排辈的关系竟然是这样。那么老三……据希林所知，老三就是个鲁莽的笨蛋，很好对付，他不费力气就干掉了老三。 “哼，他们两个是多年的好兄弟，交情很深。只不过因为我与老大重要的合作关系，他才不得不让好兄弟屈居第三。” 花二爷笑了笑，“反倒是双刀小白，才是我们这里最厉害的人。所有困难的工作也都是他做的。此人的武艺何其了得。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他只会这点本事，排了个老五，因为你来了才混到了老四。” 武艺如此高超的小白居然是“只会这点本事”，希林都不晓得该吐槽什么。 “你真的把老大给杀了？”花二爷又点了杯啤酒。 少年怯生生地点头。 “你放心，我跟他们那群人，只不过是搭伙吃饭的关系，谈不上交情。他们死就死，与我无关。以后拉不到单子，佣兵团散伙就是了。” 希林这才放心。 “只不过老三那个家伙会比较麻烦。你杀了他的大哥，他难免会来寻仇。” “那你放心，老三我也顺道解决了……” 花二爷一听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 “你们到底出了什么事？” 少年犹豫再三。 “你知道老大大半生都在寻找恶魔、想成为吸血鬼吗？他……” “就因为这？” 花二爷撇撇嘴，对于老大的追求，他完全无法理解。而老大因此丧命，更是被他嘲笑了一番。“蠢货。聪明反被聪明误。” “话说，你该不会连小白也杀了吧？”二爷这话略带着玩笑的口吻，看到希林低头不做声，他自言自语道，“量你也没那个本事。” “小白是个独来独往的怪人，跟谁也不是一伙的。这家伙吃饱就走，很没良心。” 希林偷偷吁口气，心想：幸好小白与老大不是一伙的，不怕被他寻仇了。 “你可要当心他。小白跟钱才是过命的交情。当心他来找你要钱。” 二人又闲扯了一通，花二爷吹嘘自己认识多少城里的兄弟，可以帮助希林解决眼前的困境。可是看看他自己那样，少年暗自觉得这人根本不靠谱。 而提到投奔的对象，希林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个忠实的老奴隶，扔在角斗场里！ 最后一次看到他，还是为了给自己偷食物而被绑起来。古温克那家伙，虽说在哪都吃得开，可是没人出钱，他一辈子也不可能逃离角斗场啊！ 而提起钱……少年突然又有了个好主意。他向花二爷提议，将两匹马送还驿站，赎回来的押金平分。 “好啊。”二爷欣然同意。 “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希林学会了有条不紊地卖关子，“如果你能帮我，我可以把我这边剩下的钱也都给你。” “行，你说吧。” “我还有个朋友在角斗场，他是个奴隶，但也是我的好朋友。你帮我把他赎出来吧！” 花二爷爽快地答应。他们立即动身，赎回押金。又赶往了角斗场。希林看到这个地方，还有些潜意识的害怕。他甚至都不敢踏进大门。 找古温克不难，问问谁最丑就是。花二爷倒是很积极，能讲下价钱来，他就多了一些酒钱。不多时交易成功，他带着古温克离开角斗场。 即便是见过不少世面的花二爷，看见古温克这样的长相也大为震惊。 “这玩意是你朋友？你交朋友的口味真够可以的。” 古温克听了很生气，对他骂骂咧咧的。 希林苦笑着，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成为古温克的好主人。 “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吧。后会有期了。”花二爷掂着钱袋，愉快地告辞。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希林也挺高兴的，对古温克说：“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出城吧。” 第196章 双刀名不虚传 许多时日未见，古温克还是那么丑，甚至让人不免怀疑他是不是更丑了。再次相见，希林又要重新适应一下他那副嘴脸才行。 而古温克呢，远远地看待自己的小主人，顿时泪如雨下，几乎是爬到他近前，一边痛哭一边喊叫，眼泪和鼻涕蹭了主人一身。 希林也是嫌弃，但想想这件衣服已经脏得没有样子了，算了，更脏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古温克嚎啕大哭，角斗场的日子不好过，也难为他了。 “你在外面快活了这么多天，终于记得来找我了——！” “嗯。不要再多嘴了。” 希林口袋里没钱，就催促古温克一起出城，去外面找找食物。可是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一转身又去角斗场门口领了一份吃的，还附带了两张门票。 “真亏你干的出来。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踏进那里了。” 主人捂着脸，二人就蹲在路边。古温克大口吃着，还低头直接喝水池里的水。旁边洗衣服的女人都被他丑陋的样子吓跑。 “小主人，你不吃嘛？” “我……”希林终于觉得，自己的事情还是向古温克坦白一下比较好。 “那个……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 古温克心不在焉地听着。 “很严重的变化，我以后都不能吃这些东西了。” “哦。”古温克听了也好像没有在听。 说了半天这家伙也不懂。希林一个人怅惘。 现在他不想回到部族，不想见到任何一个熟识的人。想到以后的食物来源，他突然记起花二爷说城外的山上有个贼窝。 “我们去城外找贼窝吧！” “小主人你要落草为寇？”古温克这家伙也没有拒绝，主人说去哪他就跟着去哪。 “嗯，我们去投奔他们。”希林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然后把他们都变成晚餐。” 就在少年仰着头沉思的时候，一条白光照着喉咙——是刀刃！ 他抬起眼皮，看到小白冰冷的双眼注视着自己。希林大惊失色，不断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的、小白和老大不是一伙的。” “老大呢？”小白的话还是那么简练，多说一个字都会累的样子。 “他、他不在了……” “去哪了？” “下地狱去了……” 小白仰头一阵大笑。希林尴尬地咧着嘴陪笑。 “老大他疯了，想要获得恶魔的力量……然后他杀了老三、砍了老三的头。但是他最后被恶魔带走了，到地狱去了，不见了，我也找不到他。” 小白嘴角又是轻蔑地一抽。 “你可以去路边看，老三的头颅还在。老大还把他的马也杀了。地上有血迹，和灼烧的痕迹。” “我看到了。” 二人陷入了一阵沉默。希林有些担心。自己陈述的实情，是不是听起来很扯？ “钱呢？”小白的问题单刀直入。 “钱？” “一千块金币啊。老大遇上的可是大主顾。他为了独吞这笔钱，撇开我们兄弟不管，自己去找个小屁孩合作。哼哼。想的真美。” 小白打量他的眼神非常恐怖。 “你小子想的也美。以为弄死了老大，就能独吞那笔钱？啧啧啧。小鬼。凭你的本事，一块金币也藏不住。全都吐出来给老子！” 一见希林不肯交出钱，小白的脸色顿时铁青，杀气从他身体四周腾起。希林只觉得空气近乎凝固，周围变得像结冰一样。 “我没有拿钱……老大也没拿到钱，他被骗了，杀错了人，任务失败，谁都没钱……”少年慌乱解释。 “哈哈哈——骗鬼呢！小家伙，想要独吞，除非把我也杀了。” “我真的没有钱啊！”希林急了，“不信，我身上一个子也没有！” 小白根本不听，刀锋向上一挑，就在希林下巴上开了一条口子。希林向后躲，身子跌进水池，溅起血色的水花。 广场上汲水的妇女尖叫着逃走，而远处一些闲汉都跑来看热闹。如此光天化日之下，小白倒是一点也不懂得收敛。 这一刀分明就靠在希林喉咙边上，小白却没有下死手。他认定希林藏匿了报酬，一心要拷问出来。 池水不及膝盖，希林扑腾着后退。因为用不上力气，他又勉强站起身后退。小白踏入水池逼到近前，一把刀握在手里，刀尖贴着水面划过来。 但见小白身子一闪，电光一般刀刃斜劈过来。希林一慌，再次滑倒。小白的直刀落空，在雕塑上留下一道伤痕。 “拔刀。让我看看你什么样的本事，究竟怎么杀的老大。” 希林身上就那么一把小匕首。他连日来杀的都是弱小的人，武艺没有一点长进。看到小白的气势，仍旧心虚。而小白，略微试探后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又走近希林，刀锋一挺刺进少年腋下。 这一刀没有造成伤口，希林一愣，小白又刀背一勾，把希林连人带匕首拉过来。匕首的横格卡在小白刀背上，最后不得不脱手。小白用力一甩，希林的匕首飞了出去，落在广场远处。 没了兵器，这时小白又反手拿刀重击少年的腹部。希林身后是雕塑，他躲的地方也没有，被小白一通拳脚打得眼冒金星。 “这个时候，一般都选择要命，把钱乖乖交出来。” 小白松手，希林就喘着气跪在水里，头也抬不起来。 见少年什么都不说，小白下了更狠的手段，拎起希林的头发，一刀刺向希林的胸膛。少年能够感觉到一丝凉意紧靠着自己跳动的心脏。 “还要命吗？”小白最后问了一句话。 希林当然想要命，但他也真的没有钱啊。可是无论怎么说，小白也不信。 古温克推开围观的人群冲进来，哭哭啼啼喊着：“大爷你要什么钱啊！就那点钱，赎了我，剩下的被花里胡哨的醉汉带走了。你要钱，要么把我带走吧！” 小白眼睛一翻，嫌他长得恶心。 “你们真的没有钱么？”小白压低声音问。 “真的没有。”希林勉强说出话来。 “也罢。”小白点点头，松开手。希林扶着雕塑，颤抖着站着。眼看小白转身走了。 他正要庆幸。哪知道小白猛然间转身，直刀在水面华丽地翻转，划出一轮满月。而刀锋，笔直地刺入希林的胸膛，一刀刺穿，刀格贴到了胸口。 少年不知所措地愣住。心里不停回荡着：“发生什么事了？我要死了？” 小白又看看他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说：“果然是没有。”便抽刀回身。手臂一甩，宝刀滴血未沾。 “你死了，这件值钱的兵器不再需要了，给我用吧。” 说着小白又挑断希林的腰带，拿走了匕首的鞘。他潇洒地离开，顺便拾起远处的匕首。身后只留下惊叹的人群。 希林身子一歪倒在水里，池水被染红了一片。 第197章 死而复生 由于疼痛和恐惧，希林有那么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他平静地漂在水池上。伤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一片池水。 古温克哭嚎着奔过来，抱着希林的“尸体”。看得出他对小主人真的情深意重，哭得也是撕心裂肺。围观的人也不免动容。只是这水被他们弄得没法用了。有胆大的过来劝说丑八怪，“先把你主人拖出去吧。” 于是古温克又抱着小主人在广场的一角痛哭。他本来就丑，哭得也难听，恶鬼一样，引来许多闲汉围观。 过了很久卫兵才赶到。他们简单勘查了现场。城堡的卫兵，是领主的私人卫队。只有维持城里治安的义务，根本就不关心一桩案件的原委。小白出手如电，早已逃之夭夭。卫兵了解情况后也没追，仅是喊人清理了现场。 “喂！”其中一个卫兵对古温克喊，“你这个小主人死了，快拉出城埋了吧。别在这哭了。” 古温克起先不肯的，还要继续哭。卫兵威胁说，如果他不亲自拉出去埋，尸体就会被卫兵队强行拖走扔进乱葬岗。古温克才勉强止住哭声。 这主仆二人身无分文，古温克连借车的钱也没有。他嚷嚷着要卖身葬主，奈何长得太丑，谁没事干买他啊！ 后来有个好心的商铺老板给了他一卷席子，打发这家伙不要在自己门前哭了，快些拖着主人出城吧。他还告知了城外贫民坟场的位置。古温克又厚着脸皮讨了点吃的才离开。 他就拿腰带拖着草席，一路把小主人带出了城，连夜走到坟场。这家伙果真是难过到了极点，一路都在叨念从前的事，埋怨自己的小主人怎么那么容易听信别人，最后自己落得这样的下场。 借着月光，古温克找跟树枝徒手挖坑。在他一边哭一边挖的时候，冷风吹进草席，希林有那么一点清醒了。 伤口固然疼，可是不及角斗场里那次重伤那样绝望，所以也没那么痛苦。由于大量失血，希林眼前仍旧看不清楚，头晕得厉害，手指也麻木。 听着古温克在一边哭嚎和碎碎念，少年很是感动，只是听多了也挺烦的。 “古……”希林试着说话，又努力地动一动指尖。 古温克可能听到了。但他假装没有听到，用更高的嗓门自言自语，更加快速地挖坑。可能他也怕吧！这样的情形谁会不怕。 “古温克……”希林憋足力气说出话来，手拨开脸上的草席，冷眼看着奴隶。 古温克停下双手，惊恐地与小主人对望。二人互相凝视了一分钟。希林庆幸这家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呼喊了，可是古温克，很快变得脸色惨白，神情扭曲。 “诈尸啦——”他扯着嗓子猛喊。 紧接着，这家伙又叫又跳，被吓得团团转。半夜的坟场一个人也没有。他吓得撒腿就跑，伴随着“诈尸啦”的呼喊声逐渐远去。 希林无可奈何地叹气。他伤及肺部没法大声讲话。 “这个丑八怪真是粗鄙的家伙，都不肯耐心听我解释。罢了，图个耳根清净吧！”少年翻着眼睛看看月亮，心里想着撒耶坦什么时候会出现。自己这个状况只有恶魔才有办法拯救了。 “你不肯要那颗宝石做的心脏，现在身受重伤了又想我做什么？”恶魔突然出现在身边，冷冰冰地问。 “撒耶坦！救星来了……” 对于自己的一系列行为，希林根本讲不清个所以然。他觉得自己有时候是个嗜血冷酷的吸血鬼，有时候又会发善心；有时候渴望不死的力量，有的时候又厌恶失去原本的自己。 “盲目地慈悲，也是一种愚蠢。”撒耶坦蹲下身按着希林的伤口。希林能够清楚地感受到疼痛。 “你的旧心脏，缝缝补补继续用吧。” 说着恶魔变幻出神奇的场景，脚下出现一席地毯。他手一抚草席化为灰烬随风而逝，又一挥衣袖变化出一个金托盘，里面摆放针线和剪刀，就像女孩绣花的工具一样的。 “你这个伤口太小，我都不够下手的。” 恶魔说着，提起一把大钳子来，撑开胸膛的伤口。 希林吓得脸都白了，他忍受着难以形容的痛苦，颤抖着几近昏厥。而恶魔拨开伤口，掏出他跳动着的心脏。 希林微微睁开眼，看到自己的心脏连着血管离开身体。而恶魔在月光下，捧着心脏端详。 “多么精巧的人类零件。” 恶魔一边说，一边小心地缝合每一条创口。金丝线在少年的心脏表面留下闪光的痕迹。恶魔又映着月光欣赏良久，才将少年的心脏放回胸口。 多亏恶魔的搭救，希林两次死而复生。不过手术的滋味真不好受。他强忍着剧痛，暗自发誓再也不要受这么重的伤了。 “你知道就好。好好爱护自己的肉身。” 接下来恶魔又钉上折断的肋骨，留下六枚雕花的金螺丝。最后缝合创口，少年的胸前和背后又留下了两条蜈蚣形状的伤疤，针脚在暗夜里还反射着光亮。恶魔也累了，抱怨希林只会给自己填麻烦。 “行了，我走了。”恶魔收起自己的针线托盘，转眼消失。 恶魔出现的时候，时间似乎是静止的。感官上手术进行了一整天，可此时仍旧是半夜。希林一个人躺在坟场的地上。四周的泥土散发着恶臭。他的伤口需要时间来恢复，愈合的速度和正常人无异，三四天后才能活动，完全愈合至少半个月。 反正四下无人，他就躺着没动。 快要黎明的时候，不远处的树丛出现了猥琐的动向。少年头一歪，竟然又看到古温克那个丑八怪回来了。他一阵心烦，真不晓得自己哪里好了，值得这家伙如此依恋。 少年闭着眼睛装死。古温克蹑手蹑脚地跑过来，先是战战兢兢地偷看一阵，确认小主人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然后才跪下来一通膜拜，哭着祷告道： “仁慈的小主人啊——你在天有灵！我古温克对你尽心尽责，现在你惨死了，我这就挖坑给你入土为安，你不要发怒啊——” “你也不要带走我啊，我还想多活几年。而且死什么的，我怕疼啊……” “不疼的那种我也不要啊……冤有头债有主，你……” 古温克正要继续说，只见小主人的眼睛又瞪着自己，冷冰冰地说：“有完没完，说够了吗？” 他又吓得哇一声惨叫，连滚带爬躲到自己挖的坑里面。 第198章 坟场恶鬼 希林冷漠地看着瑟瑟发抖的丑八怪，又是生气又是好笑，更有几分无可奈何。 “不和你闹了，我没有死。”这时候说话真是伤元气，希林每吐一个字出来都要忍受剧痛。“你抬起头来，看看我是不是好好地活着。” 古温克抱着脑袋不肯。希林也懒得搭理他，又闭目养神一会。而古温克这个家伙，不理他了，他偏偏又来劲了，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笑嘻嘻地问：“小主人，你真的没死吗……还是我太思念你产生了幻觉……？” 少年猛然一睁眼，还吼了一声，又吓得古温克屁滚尿流，抱着脑袋跑回土堆后面。 “真的不和你闹了。”希林笑着说：“我真的没死。你过来看，我活的好好的。” “哪有人心脏被一刀戳穿了，还活得好好的啊！”古温克哭着说。 希林又劝说了好久，这个丑八怪才壮着胆子过来，凑近了查看希林胸口的伤，果然已经被缝合了。 “我不会死的。”希林说，“但是我需要休息一下。你既然不肯走，就陪我在这里呆着吧。” 黑夜到了尽头的时候，格外黑暗和寒冷。两个人都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在冷风里发抖。后面的几天，古温克不离不弃，尽心尽力地照顾他的小主人。而对于死而复生这件事，他毫不在意，完全没放在心上。 这个家伙，一脸“反正我没文化，你说啥就是啥”的态度，希林讲话他也不认真听。 希林坦白了自己的情况，必须杀人喝血才能维持生命。古温克也没有善恶可否的评价，就是点头而已。跟这个粗鄙的人，实在没法沟通高级的内容。 “小主人你活着就行，别的我不在乎。” 当然，他也不懂。 因为希林不方便行动，古温克就在坟场搭起炉灶就地生火取暖。 这个家伙从来也不会嫌弃一处地方过于肮脏。他甚至挺喜欢这种龌龊的地方，好像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和这里般配，而且也很享受这种生活在人类世界边缘的滋味。 希林还发现这家伙真是什么东西都敢吃，别人留下的贡品，烂掉的他也不介意。也幸好如此，希林始终对这个家伙没有食欲。 一直待到第五天，少年勉强可以行动了。饥饿侵蚀着他的内心。 这天有两个推着车来下葬的工人。希林二话不说袭击了他们。他没有武器，完全像野兽那样啃咬猎物，撕烂咽喉汲取鲜血。饱餐了这一顿，少年的脸上才有了血色，手脚略微有了些温度。 他与古温克二人换上工人的衣服，总算都有了人样。 而此时的城里，开始流行可怕的传闻：坟场出现了恶鬼，相貌非常丑陋。他一直游荡在坟地里，啃食尸骨，也会袭击送葬的活人。有的工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第七天的时候，一位年轻的见习骑士在贫苦农民的引领下来到坟场。这时还是正午。只见那位骑士穿着精美靓丽的时装，配着披肩的锁子甲，还骑着高头大马。他年轻稚嫩的声音一点也不像武夫。 “可怜的人，”少年的言辞温柔又略显傲慢，“如果这世上真的有来自地狱的恶鬼，那么我受到庇佑的宝剑一定可以斩妖除魔，恢复世间的安宁。你不需要害怕，尽管带我去传言的地方，看我如何化解这场危机。” 希林远远地看到见习骑士过来，本能地躲进灌木丛。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不敢和拿剑的人硬拼。但那见习骑士已经看到了他，而且他大胆地走向希林，高声说：“谁在那里？快快出来！” 这声音颇有几分怀念，分明是熟识的某人。 而这时候，偏偏古温克抱着腐烂的贡品跑回来。农民一见到他，立即尖叫起来：“鬼啊——！” 少年见习骑士也吓了一跳，拔出剑来才发现对方只是个胆小的丑八怪。古温克抛下手上的物件，缩在地上连连求饶。而见习骑士自言自语道：“看在上天的份上，怎么会有这么丑陋的人啊！” “农民，抬起头来看看这个所谓恶鬼，他不过是另一个可怜的人罢了。”见习骑士转回头对着带路的农民说：“理智的人不应该以相貌来断定对方的善恶。” “可是他……分明穿着我兄弟的衣服啊！”那个农民被“恶鬼”下破了胆，同样趴在地上发抖。 这句话引起了见习骑士的警觉。他举着剑靠近古温克，剑刃撩起丑八怪的下巴，厉声质问道：“说，为什么你穿着别人的衣服？” “这个……”古温克油腔滑调地回答：“人都死了，还不行我穿他的衣服嘛？” “混账！”见习骑士呵斥道：“这件衣服的所有者，可是你杀的？” “不……这个真不是……”古温克见对方凶起来，又吓得发抖。 “你们不要为难他……”希林从草丛后面走出来，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来。 见习骑士见到他，迟疑了片刻，才小心地相认：“是你……？你是那个野蛮人，希林洛斯！” 希林点点头。而他面前这位光鲜的见习骑士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树林里相识的罗尔。 罗尔格外高兴，简直又惊又喜：“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尽管那个农民仍旧非常恐惧，连连指认二人穿的衣服来自于自己的兄弟。罗尔却对他们完全放下了警惕。看到希林这样一张隽秀又带着稚嫩的面庞，谁会把他和杀人如麻的恶鬼联系在一起！ “说来话长……”希林尽量委婉地解释道：“我受了重伤，我的仆人以为我必死无疑，就把我拖来这里。哪成想上天眷顾，我还活着。只是重伤初愈，还没有能力离开。” “天呐！”罗尔一阵惊叹。随后又谢天谢地希林无恙。 “来，我带你离开这里。”罗尔拉着希林上自己的马，“我们需要好好地叙旧，说一说你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然后一起回城堡拜见我的老师。” 希林微笑着欣然同意。 “自从上次主教传来你的消息，我们都以为很快可以和你见面。老师已经分外想念你了。” 希林骑上罗尔的马，他们一同离开坟场，取道返回城堡。 第199章 酒吧叙旧 罗尔郑重地向农民宣布，坟场没有恶鬼，只有他落难的朋友和一个丑陋的奴隶。而不幸死亡的农民，很可能是遭到了野兽的袭击。 农民的诉求不了了之，罗尔赏了对方一点小钱，将他打发走。 接下来，则是带着久违重逢的好友着希林一路返回城里，古温克也笑嘻嘻地跟着。 回到熟悉的城区，穿过泉水广场，一直走到富人区与普通城区交界的位置。 “这不是门前挂了一条咸鱼的酒馆嘛！哈哈！”一见到这地方，希林激动得热泪盈眶。上一次就是老骑士特莱尼斯带他来的啊！ 一入坐，周围都是些比较体面的顾客。跟红伶馆里面乌烟瘴气的大堂相比，这里宁静而美好。 秃头两撇胡子的老板热情地招呼罗尔，他们已经非常熟识了。看到希林，老板居然也记得他，真不愧是个生意人。 又看到古温克，老板眼睛一瞪，两撇胡子竖起来，就要发飙。 “衣冠不整不得入内！” 丑八怪非常识相，嘿嘿一笑，连忙溜出去。他跑去窗下蹲着，还朝里面打招呼。 “赏这个可怜的人一点剩饭吧。”罗尔不失体面地请求。老板四下瞅瞅，让伙计捡了点客人剩下的食物，装了个盆拿给古温克。丑八怪就这么个优点，也不生气，还笑着吃起来。 两名少年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希林还记得特莱尼斯点的那种甜酒，加了香兰豆蔻和姜汁的朗姆酒。老板听了又得意地问：“牛奶要不要也加一点？” “好啊。” “切，什么嘛！这是小孩子喝的玩意。”罗尔思索片刻，“我告诉你男子汉该喝点什么，老板，来一杯白葡萄酒。” 不多时饮料送上来，罗尔的酒装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还点缀了一片柠檬。他优雅地举起来，尝了一口。 希林的杯子送上来，是有点旧的木头杯子，他双手捧着，香料溶解在酒精中不断飘进鼻子里。 能嗅一嗅这样令人怀念的气息也好。他知道等会这样的美味珍馐入口，就会化为尘埃与灰烬，但还是微笑着举杯，和罗尔干杯致意。与罗尔这样纯洁又又朝气的少年交谈，阴沉的往事都归于心底，希林脸上又浮现出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跟我说说，后来你怎么样了？我记得老师说，你有个重要的亲人需要救，所以凑了许多钱。” “嗯……”希林几乎已经忘记上次分别的缘由，这才想起来，那次借了钱赎了金花的父亲阿古兹，多么久远的事情！ “哦，对的。他是一个族人，朋友的父亲。我把他救出来了。我本打算参加弟弟的婚礼后就来找你们的，可是后来又发生了好多事情。现在有更多的族人成为俘虏，被卖去了矿场。而我却没有那样的心情去救了，我自己也差点要当一辈子奴隶呢！” “嗯……这样一个一个地救，永远也救不完。”罗尔耸耸肩膀，“老师说过，天降大任，是要拯救苍生。你应该一口气拯救他们所有人，让他们接受教化，成为跟你跟我们一样的文明人。” 希林听了一阵苦笑。如此深奥的教诲，一时真是无从领会。 “当然，你能通过这样的过程认识我们，也算是不错的经历吧，嘿嘿嘿！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嗯，也是。”这么想想，关于族人的诸多烦恼，希林都可以暂时继续忘记下去。 “那你呢？你又怎么样呢？腿上的伤好了？” “嗯，彻底好了。”罗尔拍拍膝盖，现在完全没有问题了。 “那城堡里那两个臭小子呢，他们有没有再跟你动过手？” “他们啊？别提了！”罗尔也叹口气，“那两个家伙，卢克尔跟格拉曼，还是时不时地来找茬。你上次冒充我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通。但是他们不死心，一直认为那次运气不好。” “那你打过他们了没？” 罗尔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一捂脸：“这个……我哪是他们的对手啊！果然就跟他们想的一样，那次运气不好，后面运气全都好到爆，我呢……哎！不说也罢！” 看着罗尔这一脸不争气的样子，希林真是替他着急。回忆起自己小的时候，每次虎吓大将军家里的三兄弟来找茬，可能在别人看来，自己也是这样一幅样子吧！ “不说这个了，我下次帮你打回去！特莱尼斯怎么样，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他嘛，倒是很好呢！只是年纪大了，不能出远门。我平日里帮他跑跑腿什么的。诶，你后来呢？你自己跑去教堂玩了一阵是嘛？还听他们传了消息过来。我以为不久之后就能看到你了，结果你又跑去哪了？”罗尔又追问道。 “我……”希林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中，挑拣了些对方能够接受的部分来讲，“前段时间都在红伶馆打工……” “我噗……”罗尔一口老酒喷出来，“红伶馆？” “嗯，是啊。我遇上一个不错的老大，跟着他在那干活。” 罗尔好奇地打量希林一番：“我才不信呢！” “真的。我干了半个月吧，后来跟他们闹翻了，被其中一位武艺高强的人打成重伤。古温克以为我死了，就把我拖去坟场。再后来，就是你看到的这个样子了。”希林低着头扭捏地说。他心里想着，这些是我能说出来的、听上去最靠谱的部分了。 “哈哈哈——！”罗尔一边大笑一遍敲桌子，差点忘了自己端的是玻璃杯。他根本都没把“打成重伤”放在心上，关心的内容完全是希林那半个月来的工作内容。 “你真的在里面呆了半个月？天呐，那种地方，我从来都没有进去过！”当然，他这样有教养的少年还是一辈子都不要踏进去比较好，“你在那里面上班，晚上有和漂亮的小姐姐睡在一起嘛？” “诶，这个……”某种内心的声音不断提醒着希林，还是别把眼前的乖孩子带坏才是。 “那、那你见到那个什么特别漂亮的女人了没？我总是听到有人谈论她的。” “嗯，见过了。长得还行吧，又高又瘦的，还有点神经兮兮的，脑子好像也不太好使。” 罗尔指着希林一通嘲笑：“吹牛吧你！” 二人又喝了一通酒。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 罗尔早看出来，希林现在一副走投无路的窘迫样子。他一拍大腿：“我带你回城堡吧！” “这样可以吗？”希林听了眼前一亮。 “有什么不可以！想办法就是啦！”罗尔信誓旦旦地说，“你以前来做过临时侍从，我请老师出面，再帮你找个职位就是。老师一直很赏识你，他肯定能帮忙。而且……” 罗尔非常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想一直挨欺负嘛。你要是来了，还能帮我对付他们。嘿嘿！” 第200章 位卑职微 二人酒足饭饱返回城堡，罗尔一路拉带着希林直奔特莱尼斯的寝室。老人家本来已经睡下了，好久才起身。 “老师！快开门，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老头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袍打开门，迷迷糊糊地说：“罗尔，有什么事明天说不行么……”一睁眼发现居然是希林，不禁大叫一声，“天呐！”老头连忙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做梦。 “老爷！”希林恭敬地行礼。 “哎呦，好孩子，免礼免礼！你怎么来了？” “哈哈，这个就是我今天找到的、‘坟场的恶鬼’！”罗尔自豪地汇报。 “老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又来投奔了。”希林腼腆地说。 老头拉着希林的手，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惜时间太晚，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今天先住下，明早我带你去后勤官那里谋个职位。等安定下来我们慢慢聊！” 希林欣然言谢。 当晚，老头让徒弟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希林换上，他打地铺住下一夜无话。第二天，老头带着他又跑去后勤官那里报到。路途从前走过，再走一次又变得有些陌生了。 老头感叹道，“当时我跟后勤官说，我的侍从受伤，不能继续服侍，才能够让你短期地取代他的位子。现在如果要再次录用你，也要看后勤官那里有没有空缺的位子。嗯，不知道你肯不肯吃苦呢？我申请来的位子，可能没有之前那么吃香。” “没关系。”希林说，“能让我留下来有饭吃、有床睡就好。我什么苦都能吃。” 后勤官正在和手下登记分配大量的军备物资。特莱尼斯这么跑来打断，他有些不太乐意。 “老头，我这里已经够忙了，你还要来添乱，是不是！”后勤官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特莱尼斯嚷嚷道。 “帮帮忙嘛，你这么忙，不想招个人手吗？” 他们讨论的时候，希林一直好奇地观察那些物资。 “哼，别碰这里的东西，小鬼！”后勤官把希林吼到角落里。然后又瞪着古温克，喝道，“怎么还有个这么丑的家伙？” “他是我的族人，一起出来谋生的。”希林解释说。 “嘿嘿，我啊，就是个奴隶。” “哼，一个也就算了，还给我填两个！”后勤官瞪着古温克。 “我什么活都能干，也不要钱，给饭吃就行。但是你得把我小主人安顿好。他需要好吃好喝的。”古温克低声下气地谄笑。这算是他的老本行吧。天底下所有低声下气的工作都是他的老本行。 “那个……苦活累活，我也能做的……”希林小声说。 “你也能做？你能做我就能给你么？”后勤官抱怨着，“你看看你，家里条件肯定不错吧，养的白白净净的，出门还带个奴隶。给你找苦活累活你就干了？” “后厨那里苦活累活多得是，缺一个每天往城堡外面送泔水的人，你去吧。” “嗯，好呀。”希林抢着答话。 “不是你，是你的奴隶。” “诶，好呀好呀。这个是我最擅长的工作了。十年工作经验，妥妥的没问题！”古温克笑嘻嘻地领命，随后就被仆人带走了。 可是至于希林，后勤官却一个劲地发愁。他问特莱尼斯，“这个小鬼什么来头，你倒是说说啊？” “哎呀，这个小孩子嘛，就是我出门的时候，路边上捡回来的。”老头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什么来头啊。他就是个荒原上游牧部族的孩子，跑来城里谋生的。” 后勤官翻着白眼看看老头。 “他呀，资质不错，我教的两下子都能运用自如。有机会的话，我想培养他做一名见习。”老头坦言，“但我知道城堡里空位不多，没指望他立即有职位。您但凡有什么能放他的地方都可以，他能吃苦。然后我再慢慢教他。” 老头在一旁帮着吹风，希望可以打动后勤官。 后勤官估摸着别的事情，“想当见习，你家里得有钱。没钱谁供你吃喝、给你买武器装备？” “不过你这孩子外貌出众，挺好看的。而且体态矫健，目光沉稳，即便真的没有更大的来头，将来也会有不错的发展。人生就是这么残酷，长得好看的人机会更多。” “特莱尼斯，你自己手底下的侍从已经满员了，领主不会给你更多预算。除非你自己的那个先辞职，懂吗？”后勤官先把口气压下来。 “是、是，我明白。”老头也不可能为了希林就把原来的杰姆炒鱿鱼。 “这么办吧。既然你说他资质不错，我可以先让他当个仆人留在城堡。如果哪位骑士大人缺人手，而且还看的中他，就让他上。你看这样行不？” 这个安排算是给足面子了，老头听了也很高兴，连连点头。 “嗯。只是，候补的时候，我们这里不养闲人，你还是得干活，像其他普通的仆人一样。” 后勤官的语气严厉，但希林也没觉得什么不妥，爽快地答应。完成登记以后，特莱尼斯带着他跟自己熟识的人都打过招呼，请大家尽量优待这位小朋友。 城堡的仆人杂役住在一间大宿舍，睡的通铺，条件不咋好。他们有各自负责的工作，打扫、服侍之类的。显然服侍老爷夫人都属于比较轻松的工作，那些打扫的就是苦活累活了。老仆人把辛苦的工作交给希林。 希林便辞别老骑士，提着水桶和抹布上岗。 老仆人比较油滑，一口气就把所有的工作都扔给少年，自己在一旁偷懒。希林没什么怨言，反正就是个工作嘛。听完吩咐，立即照做。一直到中午都没有忙完，老仆人去吃午饭，希林正好找了借口逃避吃饭。 他在休息的时候，不远处的仆人突然喊着：“大小姐来了，快躲起来！” 老仆人连忙抓着他往角落里躲，二人毕恭毕敬地爬在地上等待大小姐经过。 希林非常好奇，微微抬起头斜着眼睛偷看。等了许久，看到一行三个女孩子从城堡楼上走下来。老仆人推了他一下，不让他偷看。 几个女孩大概也看到希林了，她们笑嘻嘻地走过去没有说什么。 只是，为首的那一名红发、有些雀斑的女孩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那女孩看到希林，也眉头一蹙，颇有些不快。 “这个姑娘……”希林猛然想起来，“她不就是那次在贵妇人的浴场里结识的贵族女孩么！嘿嘿。” 想到当日在浴场里坦诚相见的场面，少年不禁一阵脸红。 他又一想，“那位大小姐，应该不至于把我给认出来吧！城堡里这么多仆役出入，只是从前见过一眼而已。谁会想到角斗场的奴隶摇身一变成了仆人呢……” 想到这里他放心了许多。哪知道一抬眼，不知什么时候大小姐已经愤怒地站在自己面前，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第201章 不期而遇 希林低着头，卑微地躲在角落。几个女孩笑嘻嘻地走过去，他低头等了好久，脖子也酸了。想那些女孩没了声音，应该是走远了吧，便抬起头。 一抬头他吓了一跳——三个女孩谁也没走，全都站在面前盯着他。 为首的大小姐非常不悦，似乎憋了一肚子火要发。 “你们先走。我有话问这个家伙。” 大小姐遣散两名侍女，又厉声呵斥老仆人，命令他立即离开。 二位侍女莫名其妙地离开，老仆人也退下，庭院里只剩下她瞪着不知所措的希林。 这一位大小姐，如果没记错，是叫做芙蕾莎。希林并不记得与她已经有了许多交集。初次来到城堡冒充罗尔的时候，她就高傲地坐在看台上，俯视城堡的见习骑士们。那时看到的就是个人影儿。 “原来罗尔一直惦念的心上人就是她……可千万别让罗尔知道我……” 芙蕾莎大小姐杏眼圆睁，怒目而视，点指着希林的胸口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我来找份工作。没别的意思。” “呸！你分明就是来败坏我名声的！”大小姐眼扇了他一巴掌。 “你……！”希林气得火冒三丈，恨不得当场打回去。可他再三思量，自己是来城堡谋生路的，不是来惹事情的。这位大小姐应该就像部族的公主一样，谁也惹不起。把她惹毛了，即便是老骑士特莱尼斯也帮不了自己。 但希林也生气，嘴上争辩了两句。他一脸茫然地反问：“我与大小姐素未蒙面，何来‘败坏名声’这一说呢？你倒是说说，我们在哪里见过？” 芙蕾莎一听，羞得面红耳赤。她毫不客气揪着希林的耳朵，低声说：“你不要跟我装。你还不知道我们在哪见过么！你这个样子长得跟谁都不一样。灰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我这辈子只见过一次。” 希林小声回应：“大小姐，这件事情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咱俩好自为之吧。” “哼！”芙蕾莎甩开他，“说，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是朋友介绍来的。” “朋友？”芙蕾莎一声冷笑，“是女朋友么？你不要以为混进来就能和姨妈行苟且之事。只要我跟姨夫揭发，你小子就等着掉脑袋吧！” 姨妈？原来大小姐误以为他与领主夫人有一腿，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少年连忙解释说：“冤枉啊——我与你的姨妈一丁点关系都没有，她也不晓得我在这里。” “我的朋友是老骑士特莱尼斯麾下的侍从，叫做罗尔。我与他们师徒二人有一点交情，他们看我在外面饥寒交迫，才仗义相助的。” 大小姐将信将疑。 “罗尔？就是那个胖胖的笨蛋？你怎么跟那种人还有交情？” 希林一阵苦笑。心想，“可怜的罗尔，他在大小姐眼里就是个笨蛋？” 但为了自己的前途，希林尽量跟芙蕾莎大小姐讲理。“大小姐，我现在死里逃生，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栖身之地，还请您高抬贵手，我们互相放过吧。” 芙蕾莎斜着眼睛盘算：“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在城堡里位卑职微。你放心，我绝不会出现在你眼前。以后我只要听说你来了，立即就躲起来，完全假装不认识你。” 芙蕾莎傲慢地转转眼珠，好像是要接受这个提议。可是不知道她又在打的些什么主意，脸色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好吧，我们一言为定！”她得意地说，“这是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就当做是从来没有见过面，根本不认识。” 希林恭敬地再次鞠躬行礼，连连称谢。 “那么你可以退下了，滚吧。” 希林立即逃开。 傍晚的日程安排更累一些，入夜以后老仆人早就跑去吃晚饭了。这对吸血鬼来说倒是件好事，省跟他们装模作样。趁着别人吃饭的时候，希林独自一个人休息。 撒耶坦说过，吸血鬼即便很久没有喝血也不会怎么样。已经几天滴血未沾，希林的饥饿感不分昼夜伴随着他，见了什么都会眼睛放光。 他闭目养神的时候，老仆人突然跑了过来。 “哟，臭小子，你怎么躲在这里！害我找了半天。” “怎么了？还有要做的事情吗？” “哼，祝贺你小子高升了！去给大小姐当马童吧！”老仆人一脸酸味地说，“年轻真是好，就是路过看了一眼，也能被大小姐相中。你去过好日子吧你！”说完，撵他立即收拾铺盖去马厩报到。 希林捧着铺盖完全找不着北。老仆人不乐意为他指路，就随手一挥。他靠着瞎蒙走了一阵，闻到马匹的味道，才最后找对了地方。 马厩在城堡一侧，更加靠近环城步道，方便军队出行。 这里有上百匹马，都是良驹。马厩的负责人是个大胡子的中年人，他讲话的态度非常和蔼，看来喜欢和动物相处的人性格都不错。 “就是你？” “嗯……”其实希林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 “以后你专门负责几位公子少爷的马匹，是他们的专属马童。这是大小姐特地吩咐的。” “哦，原来如此。真不错，我本来就喜欢马。” “是么！”老马夫听了还有几分高兴。“和我说说，你以前都怎么和马儿接触的？” “我家里就养了两匹马。我家在荒原上，我骑着马长大的。”说起这个希林很开心，“我从小照顾它们，骑他们打猎放羊。我对马儿最了解了。” “那就好。不过公子小姐们的马儿比外面那些杂种马娇贵得多，需要精心照料。每天按照食谱喂食，千万不能搞错。还有日常打理，工作比较繁重。” “嗯，请放心，我都能应付。” 老马夫看到希林一脸严肃地听命，笑一笑低声说：“其实这是份美差，别人羡慕都来不及。你替他们牵马还能跟着他们一起出去玩，别人羡慕都来不及。” 希林噗嗤一笑，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老仆人那么生气。 现在看来，大小姐果然还是怕他说漏点什么，才给安排了一个可以随时监督的岗位吧！ “这里是你的宿舍，单间，就你一个人。不过是在马厩边上，这样方便照顾马儿。” “这几匹马你都要搞清楚。这匹黑色的骏马属于少爷，叫做黑美人；这两匹是他两名侍从的，卢克尔和格拉曼的，你可别搞混了。这一匹漂亮的金丝绒是大小姐的。” “这里还有一匹受伤的跛脚战马，没用了，给你骑，万一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你也不至于一路小跑。” “乖马儿，你有名字吗？”他轻轻抚摸老战马的鼻梁。 可是马儿对于少年身上的煞气更加敏感，他冰冷的手碰触马匹的一瞬间，这匹马惊恐地跳跃起来。 这一幕出乎意料，幸好老马夫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们这里的马跟你们蛮族的不一样。你也得用心地学习，不要套用以前的经验。” 希林点头答应。原本以为会无比艰苦的仆役工作，居然因为与芙蕾莎的不期而遇发生了转机。这里还要多谢她的慷慨了。 第202章 专属马童 希林收起干净的衣服，换上干粗活的工装，又穿了件围裙。 当铲屎官的第一天他整整清理出一车的马粪。每天有个老农民来城堡里拉马粪，听说是拉去做肥料。真神奇。从前放牧，可从来都不需要关心牲畜的便便。它们吃到哪就拉到哪，过段时间下场雨，便便就不见了。这里可不行，堆积多了特别臭，必须立即清理。 忙完这些不算，接下来要给每一匹马儿刷毛。 黑美人是这些小马里面最漂亮也是最爆裂的。它是领头的，就像少爷在这些少男少女里面是老大一样。黑美人是一匹战马，有着耀武扬威的本能。当然凡事都必须优待它。 希林想了很多办法取得它的信任。看起来他们关系相处得还不错。它高兴的时候鼻子就会噗噜噗噜的。 少年一边刷毛一边和它说话。夸夸它，说点好话。马而能够从话语里感受到人的心情，它们是特别通晓人性的生物。 马厩偶尔会有小黑老鼠窜出来。有一只老鼠跑到少年脚边上，希林反应迅速，一脚踩死了小老鼠，血溅得满地。 “这里的老鼠非常非常多，没准有上百只。你们一定也很讨厌老鼠吧……” 希林盯着眼前的鲜血，眼睛发直。血的味道依然腥气，可是他已经习惯将这种味道与唯一能够入口的食物联系在一起，就不免觉得眼馋起来。反正此刻四下无人，他捡起死老鼠盯着看，不由得靠近嘴边，用力挤出血来。 少年伸着舌头，靠近小动物残余的温存。可就在这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握住希林的手腕，硬是把嘴边的老鼠拉开。 “啧啧啧，这可不行。” “恶魔？” 撒耶坦摇着头，温柔的口气里藏着愠怒，“这样的献祭，对于高级的恶魔太过寒酸了，简直就是拿蚊蚁充饥。” “我真的很饿。” “你太不争气了，做人那么窝囊，做个吸血鬼也不能长点志气。”恶魔一个白眼。 少年抿着嘴巴不说话，就像小孩子做错事了一样。 “哎……”恶魔自怜自艾地叹气，像是说风凉话一样，“我从前的代理人，是个万人之上的国王。他一句话，臣民们就修建了高耸入云的祭坛，十几万人自愿地列队向我献祭。而他，也亲手捧着自己滚烫的心脏献给我。” “那他后来是不是死了啊……”这个希林真是做不到，门也没有。 “现在的人才没有那么傻呢，谁会自愿地排队等着被献祭？”希林低着头说，“再说，城堡里虽然有很多人，可我也不能随便杀啊。我要是杀了谁被发现，就会被抓起来，然后关进死牢里等着被砍头……” “我知道。时过境迁，今非昔比了。” “我……我没有去盗贼的老巢屠杀，肯定惹你生气了吧？” “这个么……没关系。他们早晚都是我的，不必急于一时。” 撒耶坦又自恋地走来走去，有时摸一摸黑美人。马儿竟然能感受到恶魔的存在，似乎还挺喜欢撒耶坦的气息。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想继续做人。我以前就一直想着来城堡谋生。现在我的亲人都不在了，我却仍旧在延续从前的计划。我想和好朋友生活在一起，穿件干净衣服，住在这里做一份卑微的工作……这样的吸血鬼……你满意吗？” “没关系。”恶魔异常和蔼地抚摸着黑美人。 “你在这城堡里好好玩，交了新朋友记得舔一口他们的血，沾到就算。这样他们灵魂上有了我的标记，就是我日后的存货了。” 恶魔摸摸少年的额头，“看看你这样子吧！饿得皮包骨头！” 撒耶坦挽起袖管，露出自己的手腕。他用锋利的指甲划开自己的血管，鲜红色的血淌出来。 少年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恶魔没有让他喝到很多，也就是搭上一口，好像在沙漠里喝了一滴水那样，一点也不解渴。 “这样就可以了。”恶魔收回了这吝啬的恩赐。 恶魔的血有异常强大的力量，简直是久旱甘霖。希林沾了一口就双眼放光。恶魔对这个状态很满意，微笑着说，“喝人的血越多，你的状态就越接近人类。喝恶魔的血，则会令你更加接近恶魔。” “不过恶魔的血是高级的恩赐，你一生中喝到的机会不会太多。你最好珍惜。” “我一直都喝不到血，会不会饿死啊？”少年心存疑惑。 “等你真的快要饿死了再说吧。”恶魔似乎也不太关心，“但是你不要喝低等动物的血。它们的血会溶入你的身体，成为你精神的一部分。你也不想越活越傻吧？” “喝很多动物的血还会变成动物吗？”少年大吃一惊，又不禁联想，“那我万一喝了很多女人的血，会不会变成女人啊……” 撒耶坦被他逗笑了：“你这个小孩子想问题的角度真是有趣！” “不会的。”撒耶坦傲慢地解释。“喝动物的血不会变成动物，喝女人的血不会变成女人。” “但是一个人吃苍蝇蚊子充饥会拉肚子，不是嘛？喝动物的血，会污染你体内的能量源泉，你也会生病，肉体会腐烂，会逐渐丧失不死的能力。这样得不偿失。” “会……会死？” “嘘——” “记住，你是一个高级的吸血鬼，因为我是高级的恶魔。你还没见过那种苟且偷生的低等物种，如果哪天看到了，肯定会发誓一辈子都不成为那种玩意。” 希林打消喝老鼠血的念头，将死老鼠扔得老远。 “好吧，那么我宁可一直饿着也不喝这些小动物的血。” “你不回饿太久的。”说完撒耶坦放心地离开。 不过少年真的有些小小顾及：“喝很多异性的血会不会也变得娘炮呢……？”他总是觉得自己最近有点娘。 马厩的工作忙里偷闲，午饭的时候，少年还溜去后厨看望那个丑八怪。白天那家伙躲在又脏又臭的泔水桶边上睡大觉，也算是找到了合适的归宿。 下午的时候，希林看到跛脚战马的马蹄很久没有修理，又把它牵出来搭理。 “老伙计，以后我们俩搭伴了，我给你收拾得好一点。” 不知为什么，这匹马始终都不太喜欢希林。希林把它拴好了，逐一清洁马蹄。将旧的马蹄铁取下来。马儿的蹄子下面是类似于脚趾甲一样的角质，用专用的小刀腕掉磨损的部分，给下面露出来的角质打磨抛光，再钉上新的马蹄铁。 希林哼着小曲，正忙得满身尘土的时候，又看到一个女孩子跑来马厩。 那女孩子穿得挺漂亮，好像是和大小姐一同出入的侍女。富人家的女孩子有自己专属的玩伴，也是家境不错的女孩子，成天就是围着她、哄着她开心。 希林记得芙蕾莎的两个女伴，一个高一点瘦瘦的，深棕色头发有点黑，叫做艾琳，就是面前这位。她年纪比芙蕾莎稍微长一点。 “你小子怎么在这！还穿这么臭！”女孩抱怨道。 “怎么了，有事吗？” “你立刻换件干净衣服跟我过去，大小姐有请。” “知道了，可是你得等一会，我在修马蹄。” “修马蹄？” “呐，你看。”希林很乐意展示自己的工作。“我才修了三个，还有一个呢！” “不行，大小姐喊得急，你立刻就去！” “可是我没有弄完啊，必须四只蹄子一并修好，马儿才能走得稳。就好像人，穿鞋不能少一只。你们得等我。” 艾琳非常不耐烦地观望，不停地催促。她还责怪马厩的负责人，“他是大小姐的专属马童，应该穿得干干净净地随时待命。怎么让他做这些脏活？” 少年被命令得一头雾水。 “打理马儿就是这样的啊……”不过他身上都是尘土，还掺杂着马粪味，确实挺惹人嫌弃。 终于弄好了老马，少年随手脱了外衣，又去杂物箱里翻了件干净的套上。 “你再搬个梯子，跟我过来。”侍女又吩咐道。 希林四下看看，杂物间正好有个梯子，就扛起来跟去。 他们一路离开马厩、穿过城堡中央的草地，从城堡一侧的户外楼梯上去二楼天台，那里是雅致的空中花园。从这里向下看，草地上训练的情况一目了然，还挺养眼。原来芙蕾莎每次都是站在这里的。 花园的三面高墙被绿植铺满，尽管已经是夏季的末尾，还有花朵盛开。地上是城堡的石砖，不过花园角落处有异域风情的大理石柱装饰。花园的中央有凉亭，摆了一张小桌。午后的阳光铺洒，此处真是闲情惬意，美不胜收。 小桌上摆满茶壶茶点，精致的杯碟汤匙，五颜六色的。而大小姐懒洋洋地坐着，另一位白白嫩嫩的侍女也陪着她坐在那，手里端着茶杯。 “小姐，你的专属马童来了。” “怎么这么久才来。茶都喝完了。”芙蕾莎抱怨道。 第203章 花园茶话 “光是找他就找了半天呢！还一身臭烘烘的。”艾琳抱怨道。 “真是为难你了，艾琳。”芙蕾莎对侍女的态度很和蔼。可是一转脸看希林，立马板起面孔。 “臭小子你记住了。你是我的专属马童，必须随叫随到。而且，你瞧瞧你这样子，根本就没把本小姐放在眼里。” “额……” 芙蕾莎高傲地放下茶杯，打量少年一番。 “你真奇怪，脖子上挂的什么，戒指吗？你已经结婚了？” “你说这个？”希林把脖子上挂的小物件摘下来给大小姐看，是鹿角做的手工艺品，散发着原始部族的气息。 “这是扳指，射箭用的。我以前都戴手上，来城里以后干活不方便，就挂脖子上了。” 芙蕾莎嫌弃地看一看，“很值钱吗？一点也不好看。” “挺稀有的，得杀一头鹿才有。”希林把扳指挂回脖子上，“关键是好用，这个我用了好多年，嘿嘿。” “噫……野蛮人的审美真奇怪。”芙蕾莎啧啧舌头。“快点解决这里的问题，情况十万火急，我快要崩溃了。” “大老远跑来，还十万火急？究竟什么事？”希林一头雾水。艾琳一指，少年才看到。原来只是灰色的肥猫爬上高墙不肯下来。希林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 “喵。” 那只蓝灰色的猫，长长的绒毛，颜色类似于刚从烟囱里掉出来的，看上去也是不可一世的臭脸。它缩成一团趴在布满玫瑰刺的高墙上。 “快把它抱下来，她被困住一整天了。” “好的，立即照办，大、小、姐——” 希林扶着梯子过去。可是靠手上的梯子还不够。少年爬到梯子顶上，又扒着墙壁的缝隙往上爬，才凑到肥猫边上。 “叫你调皮，下不来了吧！”希林伸手，肥猫还抓了他一下，瞬间手上留了三条印子。 “臭猫。” 芙蕾莎笑着说：“它最近发情了，不太喜欢陌生人。” 希林真是遇上猫祖宗了。他小心地哄骗，猫咪才跳到他肩上。 “喵。”混熟了以后，这猫还挺乖的，直接跳到希林头顶了。原路爬下来。大小姐非常开心。 “一场危机总算化解了。”希林长吁一口气。 其实这猫呆久了自己也会下来的，大小姐纯粹就是没事拿希林消遣吧！ “乖啊，宝贝，以后不可以跑那么高了呢！” “喵。” “嗯……臭小子你立了大功一件，赏你个点心吃吧。”大小姐看看桌上，一颗深绿色的草药味蛋糕是她最不喜欢的。 “这玩意味道像发霉的草席，真的是有疗效的草药吗？每次都说不爱吃，可是点心师就喜欢做这个。”大小姐抱怨着。“就这个，给你吃吧！” 正要推脱，突然又看到有人走进了花园。是三个男孩子。 “芙蕾莎！你们玩什么呢，用我帮忙吗？”走在最前面的男孩子笑呵呵地来到芙蕾莎近前。 “表哥！” 芙蕾莎愉快地起身，与那男孩子相拥，又贴贴脸，很是亲昵。她把猫给忘了，心思全在表哥身上。 “我的煤灰球又跑到房顶上面去了。不过不用麻烦你，亲爱的表哥。我全都搞定了！”芙蕾莎得意地说。 这个男孩子，跟希林年纪相仿，最多也不会超过十五岁。他比希林更高一点，金黄色头发蓝眼睛，却更加消瘦。他面容优雅又有些忧郁，穿着工艺考究的衣服，带着精致的骑士剑。 不用说也能猜到，他就是那位少主柯勒咯！原来面容是这个样子的。 他笑着点点头，“那就好。”又问：“芙蕾莎，今天过得怎么样？” “还不错。” 二人兄妹相称，关系很要好。希林也是第一次见到少主本人，他恭敬地低头行礼。 “你看，这是我最新的仆人，我的专属马童。以后这种琐碎的小事就扔给他处理，不需要表哥你费神。他叫……”芙蕾莎介绍一番新仆人，张口又忘了他叫什么，原来她还从未问过他的名字。 “希林。”少年提醒道。 “哼！” “嗯……”少主瞅了希林一眼。希林尽全力表现出谦卑的态度，少主也尽量不把鄙夷和嫌弃写在脸上。 以人的身份高低贵贱来区分陌生人，也不能说不对。希林一个马童，对方又是贵族，态度冷漠也难怪。 少主身后还有两个十来岁的跟班。一个金发有雀斑的看上去性格乖张，笑嘻嘻的；另一个棕发微胖的，相对老实一点。 这两个跟班希林可是特别熟悉——总是找罗尔麻烦的两个臭小子——卢克尔和格拉曼。他们既是见习骑士，也是少主的侍从和玩伴。平日里陪着少主一起学习武艺和课业，也陪着他一起玩。 虽然打过架，两个小子并不认识希林，他们也没有对希林过多关注。 “你呢？训练结束了？”芙蕾莎问道。 “嗯，是啊。现在打算出去兜兜。”少主答道。 “你们男孩子真是自由，说句话就跑出去了。”大小姐抱怨道，“哪像我们，只能在这个小花园里转圈。” “这话说的。外面危险啊。哪像小花园里这样安全的。” “危险你还成天往外跑！你也呆小花园啊！哼！” 芙蕾莎并不是生气，而是撒娇。她的小脾气全都挂在脸上，从前萨吉也是这样子呢。 “那么我不出去了，今天下午就在这陪你喝茶，好不好？”少主顺势哄表妹开心，芙蕾莎一下子喜出望外。 少主也坐下。 “嗯……光是喝茶太无聊了，我们下棋吧！”芙蕾莎兴致来了，便向艾琳下令道，“带着这个马童，去把我的棋桌搬来！” 希林照办。 “哎，等一下，再把这个梯子搬走，太难看了！”大小姐又吩咐道：“动作快一点哦！不然太阳都下山了！” 希林一路小跑送回梯子，又赶来城堡的楼上。期间那只肥猫都趴在他头上不曾离开。 “你这只肥猫，跟我去马厩抓老鼠吧。我正缺一只猫呢！” 城堡内，大堂正中的楼梯通往小姐门的闺房，但是有卫兵把守。希林不得擅入，必须在楼梯口等着。艾琳则跑上去搬下来一个折叠木盒，希林扛着这个盒子返回花园。 “哈哈，这是我最爱的棋！” 而艾琳喊仆人来收走茶具，重新布置桌面。她打开折叠盒子，展开黑白格的棋盘。又拉出夹层的抽屉，里面装满了精工雕刻的棋子。她又摆好所有的棋子，才请他们二人下棋。 “嘿嘿！”芙蕾莎随手一挥，走出一枚棋子。 “嗯，好。”少主柯勒也走出相应的一步。棋局一开始很平淡。 “我今天一定要赢表哥！”芙蕾莎出手很快，也催促表哥快点。柯勒神色凝重，很认真的样子。他思索很久才走第二步。 “原来北方人没事干喜欢玩这个……这到底是什么门道？”希林伸长了脖子偷看。 不多时棋盘上走满了棋子。卢克尔会站在少主身后指点一二。芙蕾莎把他撵走：“不行，这是我和表哥之间的棋局！” 卢克尔笑着走开，又去茶桌边上拿了块点心。艾琳看他过来了，招呼他坐下用茶。可是卢克尔竟然很不领情，脸一歪：“谢谢，不用！” 格拉曼则是完全另一种态度，一直坐着另一位侍女莉莉身边，对她嘘寒问暖的。莉莉却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低着头绣花。 第204章 少男少女 大小姐的两名侍女年纪相仿，样貌也都不俗。她们总是三个女孩子结伴而行，叽叽喳喳的，一片欢声笑语。 唯一的区别就是大小姐的衣着最为华贵，另两个女孩子绿叶衬红花，略微逊色一点。 在希林看来，倒是没觉得大小姐是最漂亮的一个。论漂亮，这三个人相差无几。要不是发色有些区别，他就要彻底分不清了。 性格的话，大小姐自然非常乖张任性，也懒，什么事都不做。而叫做艾琳的高个子女孩比较勤快，性格也外向，什么事都是她在张罗。 另一个女孩叫做莉莉，是个非常内向腼腆的女孩，什么话都不说就是呆呆地坐着。闲着没事的时候就在低头绣花。也不晓得她们女孩子哪来那么多花需要绣。 大小姐与少主关系亲密，他们的侍女和侍从也非常熟识，关系很要好的样子。看得出艾琳有点喜欢卢克尔，她又要给卢克尔倒杯茶。 可是卢克尔这小子好像不太领情。他年少贪玩，心思都在玩伴上，不大乐意和女孩子扯上关系。只见他端着茶杯往格拉曼身边一躲，就是不跟艾琳讲话。 格拉曼这个人就不一样，一心念着边上不做声的莉莉。莉莉假装没看见他，低着头喝茶。这小子干脆凑上去，笑嘻嘻地搭话 “莉莉，你好啊，最近都好嘛？在忙什么啊？”问的自然都是废话。 也不知莉莉是胆小还是真的不喜欢他，就是不回应。她低下头，掏出绣花口袋。里面装的绣花箍，还有针线盒。女孩一言不发地忙起来。 格拉曼特别粗糙地赞赏道：“好啊！真漂亮！”把女孩吓得一惊。 “切！什么人啊，真不够哥们儿。”卢克尔抱怨着。艾琳还想找他说话，他只好跑到希林边上来。 “诶，你新来的？马童？” “嗯，我负责照顾你们的马。” “我的黄旋风也是你在照顾？” “是的。早上刚刚给它刷过毛。” “它性格很爆裂的，经常踢人。你可得小心点！” “哈哈，我知道！早上差点被它踹了。不过没关系，我有办法对付。” “哈哈，不错。诶，你从哪来的？以前没见过。” 希林暗自好笑，怎么会没见过，分明都交过手的。 “荒原。我本来是游牧部族的。” 卢克尔噗尺一笑，“啊？是么！不像啊。” 这会儿的希林，头发还有点卷，面容也干净漂亮。他能讲流利的北方话，尽管穿着仆从的衣服，却谈吐自如，没有下等人的穷酸样。 “你话说得这么好，在城堡长大的吗？” “嗯……是朋友教的啦。罗尔。” “切，那个蠢胖子！”卢克尔又问，“骑马你会吗？” “会啊。” “打剑呢？” “会一点儿。” “那下棋呢？”卢克尔又看看那兄妹俩。 “这个不会。” 希林第一次看到下棋。就那么几个棋子，居然能让两个人玩得如此开心。 “你要是以后想有出息的话，也应该学一学，跟读书识字一样，是文雅的东西。”卢克尔就带着他走上前去看。 芙蕾莎与哥哥你一步我一步地走着，棋盘好像战场厮杀一样你争我夺。兄妹二人却是嬉笑玩乐。 卢克尔在一旁简单地解说，可是希林看了半天也没摸出门道，几个规则转头就忘光。 “你看现在这局面，少主已经被逼要御驾亲征了。”卢克尔小声说，“今天他是真让着表妹了。” “什么让着？”大小姐眉毛一挑，“这是本小姐勤学苦练，棋艺精进的必然结果！” “是、是。您的确精进了许多呢。”卢克尔笑着说，“你看还有几步大小姐就要将军了，这一局少主必死无疑。” 他们下棋的时候，希林怎么又看到一只手掺进来？希林抬头看，撒耶坦竟然也凝神注视棋盘，若有所思的样子就像自己在下棋一样。 恶魔会不停触碰芙蕾莎的一枚棋子。 “那个是什么？好像大小姐很喜欢的样子？” “那个子叫做‘兵’，放在战场上就相当于一个杂兵。”卢克尔也对大小姐的走法饶有兴趣。 “这个兵是最不起眼的棋子，但是也最厉害。一旦他能冲到对方的底线去，就可以升级为任意一种国王以外的任意棋子。” 希林一愣，还有这种规则？ “对啊。这就象征着战场上，出身卑微的士兵也可以通过勇往征战获得提升地位的机会。”卢克尔还笑着推一推希林，“懂了吧？” 棋盘亦如战场，看似休闲的娱乐还藏着玄机。 “哎呀，就是你们！说什么兵啊兵的，我怎么就摸了这个兵！”芙蕾莎瞬间发怒，“我还不想走这个呢！” “这可不行，大小姐。”卢克尔在一旁充当裁判，“摸子走子，落子无悔。您摸了就得走！这是最基本的规则。棋艺精进的大小姐怎么能耍赖皮呢？” “你们……哼！”芙蕾莎不乐意了。 这一步会将芙蕾莎的小兵置于危险的境地。 “哎呀，为兄的就假装没看见吧。”少主眼睛一捂，把表妹逗笑了。 接下来一步，少主明显让着表妹，没有吃她心爱的小兵。 “你看这个王也很有趣，虽然名声最响亮，但也最脆弱，需要依靠众人的保护。”卢克尔又跟希林说，“少主这个王啊，让了大小姐一步，就快要不行了。” 果然，接下来一步，芙蕾莎的小兵变成骑士，大杀四方。 “哈哈哈——”最后一步芙蕾莎掐着腰站起来，“将军——！” 柯勒连忙装出又沮丧又悲伤的样子：“哎呀，表妹越来越厉害了！甘拜下风。” “哎呀，要不是少主让着，大小姐早就……”卢克尔想再说，就看到大小姐瞪着眼睛看他。他立刻闭嘴。 “表妹玩得开心嘛？” “嗯。今天心情一下子好了。”芙蕾莎撅着小嘴扭动。 “那么我们收拾一下去吃晚饭吧。”少主提议道，“太阳都下山了。” “嗯！”心情变好的芙蕾莎成了一只温顺的小猫，笑呵呵地点头同意。女孩子们收拾茶桌，少爷收起折叠棋桌。 希林扛着棋桌跟着他们走到大堂的楼梯，由于身份卑微不可以上楼，芙蕾莎这才想起来他是马童，不是自己的男侍从。 “我要是也有男侍从就好了！成天大包小裹的这些玩意都没人拿。”芙蕾莎抱怨。 “哪有女孩子带男侍从的。”少主让卢克尔拿着棋桌，打发希林离开。 “那你先走吧。”芙蕾莎大小姐傲慢地说。 “慢着！” 希林一走，大小姐又喊住他。 “明早备马，我们出去玩。”她又看看表哥，“好吗？” “好啊。那么我明天告假陪你吧。” “哈哈，表哥最好啦！”今天芙蕾莎的心情别提有多畅快了。 第205章 痴情少年郎 一大早的，希林遵照吩咐备马。公子小姐一行六人的马他都喂饱了，刷刷干净，套上漂亮的马鞍。马儿知道要出门也格外欢腾。 他将自己的跛脚战马也收拾干净了。这匹马质地很不错，可惜残疾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它不太喜欢希林身上的煞气，可能会令它回想到战场吧。 希林忙完了自己也换上干净漂亮的衣服，免得等一会又被那群姑娘嫌弃。 刚换上衬衣，他就听到马厩外有人走来的声音。却不是女孩，应该是个男孩子。 他踮脚一看，那不是罗尔么！真奇怪，莫非他知道自己换了岗位，来看望的么？ “嘿！罗尔！这么早来看我吗？”希林主动打招呼。 可是罗尔竟然一脸吃惊，而且在这里看到希林使他分外尴尬。希林才意识到，罗尔可能不是来看望自己的。 “你不是被安排去打扫了么，怎么会住在这里？” “哦，这个啊……”希林一边继续穿衣服一边说，“芙蕾莎给我换了个位置，让我专门打理她们的马。” “芙蕾莎？”罗尔更加吃惊，“喊得这么亲密？你们都认识了？” “啊……”希林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别让她听见了！” 他立刻装出恭敬的样子说，“那个，大小姐她想要个专属的马童，顺便随叫随到给他使唤。正好有我嘛，就被调来了。” “哦。”罗尔随便地附和一声，好像也不太关心的样子。他今天穿得格外光鲜，可比平日训练的时候漂亮得多。头发涂得油光锃亮，胸前还戴着闪亮的徽章。 只见他笔挺地站着，手握着腰间宝剑，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希林躲在他背后不住偷笑。 “大小姐的马在哪里？”罗尔问。 希林指给他。 “给我牵吧。”罗尔牵着大小姐的马，希林则牵着另外两匹骟马和自己的跛脚战马。等了一会，听到一阵欢声笑语。大小姐和少主他们一行人从城堡里面走出来。 芙蕾莎今天穿了一件杏黄色的裙子，还披着一件朱红色的羊毛围巾。她本来笑呵呵的，可是一抬头看到牵来自己马的人竟然是罗尔，眉头又皱了起来。 “大小姐，我虽然是见习骑士，但我现在是您的骑士，同时也是您的仆人和马夫。请您这就上马吧。” 罗尔夸张地行礼，惹得边上两个侍女偷笑。芙蕾莎脖子一扭，既震惊又嫌弃，正脸都不给他看。 “你怎么没去训练？你们见习骑士不是每天都要训练的么！” “尊敬的大小姐，我今天休假的。你可能忘了，我们见习骑士在礼拜日也是可以休息、自由活动的。” 罗尔全然不顾女孩的鄙视，仍旧自我陶醉地解释。 “听闻大小姐您要出游，我一大早就来了。今天一定会恪尽职守，守护您的安危。” 这一套说辞跟老骑士惯用的客套话很像。自我陶醉，令旁人尴尬。果然是一脉相承。 “本小姐用你守护吗？笑话！这么多人陪着本小姐，还用得着你嘛？”芙蕾莎很不耐烦。“我的专属马童呢？你怎么不看好我的马！快来扶本小姐上马！”她朝希林喊。 希林转身去找马凳，可是罗尔又抢先一步，直接半跪在地上，给大小姐当人肉马凳。大小姐毫不客气地往他腿上踩了一脚，侧坐在马背上。 罗尔分明是忍住疼没喊出来，脸上仍旧堆笑着取悦大小姐。 看到这里，明眼人也都知道了，这个笨蛋正在努力增加大小姐对自己的好感。只可惜，可能就跟他习武不得法一样，泡妞这方面他也不是特别在行。也可能天底下所有的事情，轮到这个罗尔做的时候，就会差那么一点。这个大概就是所谓的“笨”吧。 希林都不好意思凑上去了。 柯勒的两个侍从笑得前仰后合。他们最喜欢在这种场合取笑罗尔，嘲弄他一脸窝囊样子。 少主则没有他们那么差劲。他真不愧是贵族，对待每个人都非常公正。像罗尔这样笨笨的家伙也尽量帮一把。 “既然见习骑士罗尔也放假，就和我们一起出去玩吧！”少主邀请道，“骑上你的马，和我们一起出发。” 罗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马没有牵来。他立即去找，芙蕾莎却巴望着立即甩掉这个烦人的家伙，她催促大家立即出发。 希林又扶着艾琳上马。而莉莉则有格拉曼照顾。 “没出息的家伙。”卢克尔紧跟在少爷身后。 最后希林带上他们打包的好吃的跟在后面。他的马本来就跛脚，带了这么重的东西走得很慢。 前面的少男少女有说有笑，沿着环城步道绕城一周，边走边欣赏城内的风景。最后大家从西边的门出去。 环绕整个埃塞斯城的步道，修建得非常高，本身也是城墙。这是专供军队出入的宽敞大道，市民甚至贵族都无权出入，只有领主老爷自己家的骑士可以走。 步道顺着山势修建，内侧可以俯视热闹的城市，街景尽收眼底；外侧是人工修筑的夯土墙，格外高耸，能眺望远处的农田。 环城步道逐渐向下，越走越快。大小姐趾高气昂地走在最前面，身后笨蛋罗尔匆匆忙忙地追赶，还嚷嚷着：“大小姐，等等我！” 芙蕾莎真是被他气死了，嘀咕着：“这个家伙就不能安静点么！” “嘿嘿，我来迟啦！”罗尔庆幸自己跑得快，终于在城门口追到了。 大小姐眉毛一挑，策马跑出城。两名侍从拍拍罗尔，把他赶到一边去。一群人全都跟上大小姐的步伐，鱼贯而出。 再看后面，是笃悠悠的马童希林。他那匹马跑不快就算了。罗尔才没心思搭理希林，连忙追着前面的人跑。 这群少男少女跑得都没影了，希林跟着路上的马蹄印走。他还安慰自己的马儿说：“我们不着急的，你慢慢走吧。” 出西门向北的岔路通往领主老爷的猎场。入口处有一大片草坪，适合郊游野餐。之前安塞尔曾经带希林偷偷溜进去烤过野猪，希林认得路才不慌不忙。 走了两个钟头希林才到猎场大门。大门已经打开，进门就是宽阔明亮的草坪。这里搭建了凉亭走廊，也种植了各种观赏花草。比城堡里的花园更加宽敞。 远处则是动物出没的树林。动物散居在树林里，偶尔会有小动物窜来。再往更远处，就是无穷无尽的大山。 少男少女们早就到了，已经玩得有点累，都在花园走廊里坐着休息。看到希林大包小裹地赶来，芙蕾莎高兴地喊起来：“本小姐的果汁呢！快拿来！” 第206章 初秋郊游 希林也不晓得哪个包是什么。他把那些玩意全都卸下来，逐一摆上桌子。女孩们很快找出了果汁，笑嘻嘻地喝起来。 不远处还有水井，男孩们带了水壶，就喝点凉水。罗尔今天出门走得匆忙，啥也没带，还要跟希林借杯子用。 他们有说有笑的时候，罗尔因为太过紧张无法畅谈聊天，他有些怯场，躲在希林身边寻求鼓励。 “哎——”罗尔长叹一声，一手搭在希林肩膀上面，哭丧着脸叹气，“我该怎么办啊！” “怎么了？” “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跟在大小姐左右，不停哄她逗她，可是她还是不开心，好像又生我的气了。” 罗尔望着身边镇定自若的希林，反复问道：“我该怎么办啊？为什么我说什么，她都感受不到我的心啊！” “这个……”希林忍不住笑了。 “你不要笑啊，你帮我想个主意，让她注意到我好不好？” “那，要不你试试对她冷淡一点？” “冷淡一点？” “嗯，就是少跟她讲话，不要搭理她。你本来一直跟她套近乎的，如果突然停下来，她大概就要奇怪了。然后就开始注意你了。” “这也可以？” “嗯。”希林非常肯定地点头。 他倒不是真的有什么经验。以他的成长经历，从来都没有女孩喜欢他，他也没有那个经济条件。慢慢习惯了，也就懒得搭理女孩子。 罗尔将信将疑。 希林耸耸肩：“反正我就是这样的。对待她们都比较冷淡的。” 罗尔微微地有那么一点相信希林，好像大小姐的确喜欢这个野蛮人比自己多一点。 “再说，你为什么非要讨她喜欢啊？她又不发工资给你。我要是你，宁可跟少主多套近乎。” “切，乡巴佬。”罗尔一脸不屑，“你懂什么，这是骑士的浪漫。” 希林还真是不懂。“骑士的浪漫，那啥？” 罗尔解释道：“每一个骑士，都有一位美貌的女子始终在心里挂念着。这是一种纯粹精神上的好感，就叫做恋爱。无论他取得了什么样的战绩，都会毫无保留地冠以那位高贵女子的名号，成为向她的献礼。” 希林今天也算是长见识了。 “每个骑士都有这样一位精神上的恋人？你都还不是骑士呢，恋爱倒是谈得起劲。莫非老师也教导这个？” “老师也有年轻的时候啊！” “那你被卢克尔和格拉曼打败了，要不要也冠以芙蕾莎的名号？” “你怎么那么讨厌！当然打赢了才冠她的名号，输了让她知道做什么！” 一提这个茬，罗尔憋了一肚子气。 “不过能够打赢的话，肯定能得到她的侧目。你那天穿着我的铠甲击败两个臭小子，芙蕾莎在阳台上笑了一下。” “我的马童呢！”大小姐又在远处呼唤，希林急忙赶过去。 少男少女们准备野餐了。这次男孩子没有去树林打猎，全程都在陪着大小姐聊天说笑。毕竟少主答应过表妹，今天完全是陪着她玩的。 希林帮忙准备食物的时候，大小姐喊他过来说话。 “诶！”芙蕾莎扇着小扇，“你跟那个笨蛋很熟啊？” 贵族女子手上精致的扇子从不离手。倒不是真的热，冬天她们也扇，只不过换个带绒毛的，好像在扇暖风一样。这纯粹是身份的象征，因为不需要劳动，手上闲着嘛。 至于笨蛋，当然是说罗尔。 “嗯，是啊。”希林答道，“我刚来城里的时候偶然认识了他，后来一直承蒙他和他老师特莱尼斯的帮助。这次也承蒙他和他的老师的引荐，我才来城堡的，现在你相信了吧！” “切。”芙蕾莎哼了一声，“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有没有背地里说本小姐的坏话？” “这个……”希林抓抓头，“他问我有什么讨好女孩子的好方法……” “什么？！那你怎么回答的！”芙蕾莎厉声问。 “我……让他对你稍微冷淡一点。” “哈哈哈！”芙蕾莎玉手掩着皓齿大笑不止，“说的好！” “可怜的罗尔！”希林暗自叹了口气。 接下来，少男少女们围坐在一起野餐。芙蕾莎理所当然坐在表哥身边，侍女侍从各坐左右，把罗尔一个人扔到桌子对面去。 希林是仆人，没有加入其中。他自己带了饭菜跑去和跛脚马一起吃。当然，他并不需要吃，而是需要一个避开众人的理由。 “怎么又看到这个绿色的点心了！”芙蕾莎小扇轻拍桌面，“拿去给马童吃！都说了我不爱吃不要再做了，他们怎么记不住的！” 少爷微笑着哄她：“你的马童怎么跑得那么远？让他来陪我们吧，多学习一点我们贵族的礼仪。” “就是。”芙蕾莎立即打发罗尔去喊希林。 罗尔乐呵呵地跑来希林这里：“你躲在井边上干嘛，快过来。有大好的机会给你。” “大好机会？” “对啊！”罗尔都要喊出来了，“你想当一辈子仆人吗？你翻身的机会来了！方才少主亲口提到了你，我这就引荐你吧。” 原来罗尔打算向少主引荐希林，让他也做为少主的跟班。 罗尔拉着希林回到桌前。他郑重地站立，向少主行礼。 “柯勒少爷——！”罗尔笑着站在希林一侧，“请允许我向你引荐我这位朋友，希林。” “嗯。怎么了？”少主很奇怪，不是已经认识了么。 “他是我的好朋友。早在几个月前我们就认识了。”罗尔解释道，“他不仅仅是您现在看到的这样，一个普通的仆人。” 少主不解其中含义。 “他还是一个身手不凡的勇士，一个不逊于我们的野蛮人战士。”罗尔道出其中缘由，“他曾经靠一己之力，与三名歹徒斗智斗勇，救下我的老师特莱尼斯。因此我们也一直希望能帮助他谋求一份与他的才能相匹配的职位。” 柯勒少爷“哦”了一声，“那很好啊，有这样的人陪在我表妹身边，我很放心啊。” “不知少主您，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成为您的仆人？一同学习战斗的基本技艺，来日加入骑士的行列？” “可是……”少爷非常为难，看看表妹，又说，“他不是我表妹的专属马童吗？芙蕾莎非常需要这样一名仆人，我怎么能抢她的仆人呢？何况，我已经有两名侍从，足够照顾我，不需要更多人手了。” “就是！”芙蕾莎当场动怒，“你小子安的什么心，竟敢打我仆人的主意！” 罗尔又一不小心引起了尴尬的场面。只好闭嘴退下。他的引荐不仅没帮上忙，反而导致了好感度减分。 芙蕾莎朝希林吼道：“立刻过来，坐在我身后！” 希林领命。他坐在大小姐身后的次席。次席在主席外面一圈，不能直接够到餐桌。这样的做法纯粹是彰显主仆地位，并没有考虑到实际吃饭的方便与否。反正用餐本身也是社交礼仪，吃饱与否并不重要。 但说来可笑，罗尔的位子其实离大小姐很远，还不如希林的位置贴心。 第207章 酒肉兄弟 初秋的郊游在欢声笑语中结束。一行人吃饱了启程返回，傍晚时分回到了城堡。 提到希林的职位过于低微，少主也有些赞同。 “马童太过卑微了，至少可以升级为专属仆人。如果他真的擅长武艺，还可以考虑升级为持剑的专属仆人。” “这有什么区别吗！还不是一样需要照顾我的马。” “更高的职位意味着更高的工资。”柯勒解释道，“可以穿得更加体面。” “嗯，有道理！”芙蕾莎点头同意，“但我想要个男侍从。” “哪有女孩子带男侍从的，会被人说闲话的。”这一点少主还是不同意，“你可以成天带着这个仆人出去玩了，只是他不能住在楼上而已。” “好吧。”仆人跟侍从的差别也没有那么大，芙蕾莎勉强接受了。 “希林，现在你就是我的专属仆人了，立刻去后勤领工资，去订做一身像样的衣服，以后不要穿这么臭烘烘地出现在我面前！” 希林领命告退。跟着大小姐出去游玩一圈，竟然就升职加薪了。 女孩回闺房吃饭，少爷带着侍从回老师身边。告别他们之后，希林牵着大家的马返回马厩。罗尔这一天没有博得大小姐的好感，还有点沮丧。他甚至开始羡慕希林仆人的身份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点志气好吗！你可是见习骑士，我羡慕都羡慕不来。要是有机会当骑士，我绝对不会犹豫一分钟的。”希林说这些话绝对是发自真心。 希林安顿好马匹以后，罗尔热情地拉着他去食堂共进晚餐。希林推脱不过只好跟着。走着走着，就看到有个家伙迎面走过来，结实地撞上希林。 “干嘛啊你！路这么宽非要撞我们！”罗尔非常生气。 “那你又干嘛呢，天底下这么大，没事干跑来我的地盘做什么！”那个人嬉皮笑脸地，竟然还抬一下希林的下巴，分明是调戏他！ “哟，你啊！”希林看了他一眼，没有生气，反而噗嗤笑了，“原来你真的住在城堡里啊。” “废话么！说我是领主的亲生儿子，还有假的吗！” 说这话不是别人，就是之前经常去红伶馆晃荡的安塞尔！ “你少在那忽悠新人！”罗尔对他的言行颇为不满，“领主从来也没有承认过，你不过就是个自以为是的狂徒罢了！” 罗尔又生怕希林被骗了，特别中肯地对他说：“这家伙四处招摇撞骗，抹黑我们老爷的声誉，多亏老爷宽宏大量才让他活到现在。你可千万离他远点！” “呃……”希林有点惭愧，“他到底是不是领主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真是我朋友……” “什么？” “听见没有，胖子！” 安塞尔得意地推开罗尔。安塞尔年纪二十出头，已经是成年人了，罗尔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安塞尔还又高又壮的，脸上带着沧桑早熟的市井气，小胖子和他不在一个维度。他居高临下地藐视罗尔，罗尔就怕了。 “那个……说来惭愧。我说我在红伶馆打工数日，你还不信。我就是在那里认识他的。他人还行，就是说话不太靠谱……” 希林一边跟罗尔解释，一边又跟安塞尔解释：“你也不要喊他胖子，我更早一些认识罗尔的。他是我的好兄弟，也是他帮忙我才留在城堡的。” 可那两个人根本就是一副正邪不两立的样子，互相白了一眼。 “小鬼，晚上我带你出去怎么样？”安塞尔眉毛一挑。 “希林，叫我希林。” “你千万别跟他出去！被他卖了都不知道！他还是个赌鬼！” 罗尔躲着脚，声音都有些颤抖。在他眼里安塞尔就是一个五毒俱全的黑洞，任何一个正经人都会远离他。 可惜他的警告看上去苍白无力。希林并不想去食堂，那里不是他的食堂。他打心底需要跟一个不三不四的人混出去，这样他才能伺机找到合适的“口粮”。多日没有进食，他已经饥渴不已。这一点，但愿纯洁的罗尔永远也不要知道！ “你现在就出去吗？”希林问。 “对啊。食堂的饭太无聊，我们出去找点新鲜的。” “那我跟你出去吧。”希林波澜不惊地说。真看不出这样温顺和气的少年为什么会答应。 “请放心吧，我出去透透气而已。”希林微微一笑。 “你！吃完饭我还要带你去拜见老师的，你、你就这么出去喝酒赌钱吗？” “改天可以吗？”希林小心地问，“我现在穿着马童的脏衣服，也无颜拜见他老人家。等我订做一件新衣服好吗？” “好吧……”罗尔强压怒火，勉强点头。“但愿你不要自甘堕落。这个人，根本就不是骑士，他只是一个杂兵罢了。跟着他没有前途的！” “队长哦。我是杂兵、队长。”安塞尔纠正道。他是杂牌军老大，手底下还带着将近一百个来路复杂的家伙。名副其实的百夫长。 而他在城堡的地位也非常微妙，原则上杂兵的地位处于所有正规军下面，非常卑微。战场上他们也是位于侧翼承受伤害的炮灰。 可是安塞尔这一副嚣张的样子，好像大家又很怕他，都躲着他不敢招惹。 “那我们走啦，小胖子拜拜！”安塞尔嘿嘿一笑，竟然一把揽住希林的腰带着他往外面走。 “干什么你！放尊重点！” 他们俩的样子更像是打情骂俏一样。跟安塞尔在一起没有什么距离感，二人显得关系亲密。罗尔摇头叹气，无法理解。 “你怎么混进这里的？”安塞尔的咸猪手总是喜欢勾肩搭背的，推也推不开。 “我前几天去红伶馆找你，居然没有找到。更奇怪的是，居然连花二爷也没看见。你们好像全都不在了？” 提起这些事，好像很多年前一样的感觉。 “花二爷因为罗茜·露儿的事情跟老板娘闹翻了。老板娘现在也不允许我回去了。” “难怪……”安塞尔点点头，“难怪他们换了个花魁。现在是那个小姑娘了，就是以前成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姑娘。” “和我在一起的小姑娘，珀茜？”希林几乎都把这个人给忘了。最后一次离开红伶馆，也没有和她道别，竟然这样一走了之，想必以后都没机会再见面了吧！她从前一直被花魁打压，现在竟然成了花魁，真是世事难料！ “怎么，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不用了吧！她现在这个身价，我看不起了。” “哈哈哈——！那么我带你吃烤串去。” 第208章 夜生活 二人勾肩搭背地离开城堡，傍晚的市井还有那么一点余热。也是安塞尔这家伙会找地方，一条小路走进去，竟然就有各种小摊头林立道路左右，男男女女往来其中，非常热闹。这么隐蔽的地方，外乡人不可能知道，只有在城里混的久了才会清楚。 “诶，我问你，城里有没有那种地方……”希林信口描述道，“深夜了，里面出没的都是人渣。可以随便和他们打架，杀了一个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 “说什么鬼话呢小傻瓜！”安塞尔拍着希林的脑袋。希林的爱好在他看来很诡异，但还没有引起他足够的警觉。“吃烤串啊！” 说着他们来到一家半露天的小摊，门前脏兮兮的都是食物残渣。老板站在炉子边上招呼客人。安塞尔跟老板再熟悉不过的样子，往小板凳上一坐，就喊着要两份“老样子”。 “好咧！”老板说着准备了一大堆玩意。 “这家店，”安塞尔拉着希林介绍道，“我吃什么都免费。因为他们家烤的猪下水是跟我买的。” 希林不解其意。 “从城堡里运出来的啊！”安塞尔又解释，“成天杀那么多野猪，下水他们又不吃。我让手底下人运出来卖给他们的。哎，烤大肠，你一定要尝一尝！绝对是人间美味。” 说着，油滋滋冒着热气的四串烤大肠就端上来。他们坐的小板凳，根本没桌子。盘子就放在腿上。 “来，吃啊！” 这是木签子上面串了三个大肠圈，倒是挺好玩的。 “大肠不是拉屎用的么……”希林故意恶心他。 安塞尔毫不介意：“吃就吃嘛，想那么多干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烤串又塞给他：“我不吃。” “为什么啊？” “我不爱吃这个。” 过一会，老板又烤了荤的素的一大把，全都送来。安塞尔捧着盘子问他：“这个你吃吗？”盘子里的食物逐一指过去，希林全都微笑着摇头。推脱自己不饿。 “混蛋啊你——！”安塞尔生气了，把盘子一掀，烤串扔了满地，大声喊道，“你看不起我，是不是！”他站起身拉着希林的胳膊，“走，带你吃高级料理去。” “我真的不吃。别处的我也不吃。”希林见他这样发飙也有点怕。“你吃好了带我去找那个都是人渣出没的地方，好不好？” “什么人渣！小爷我还不是人渣么！”安塞尔一拍胸脯，“你还要去哪里找人渣！” 这个人怎么还自称人渣呢！希林真是服了。但是再怎么解释都有点无济于事。希林对天发誓对地发誓，绝对没有看不起安塞尔，是真的肠胃不适不能吃。安塞尔白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 这时候老板又烤了一盘串，回头看见满地乱七八糟的，还抱怨了一句：“免费的也别这样啊！还吃不吃啊！” “吃！”安塞尔斜着眼睛看看笑眯眯的希林，“我等会去喝酒，酒你也不喝？” “不喝。” “好、好，等我吃饱喝足，就带你去‘都是人渣’的地方。”安塞尔点着头，“你这位小兄弟长得这么嫩，口味可是非常重啊！” 他原本计划的带希林夜游城里小巷，去各种小店里吃喝玩乐。现在兴致全都被扫。他们离开烤串摊头，这条小路的尽头拐角还有个没名字的酒馆，进了门，连座位也没有，一排高高的台子，老板站在后面，客人站在前面，得站着喝。倒是这样的小店，酒水便宜得不得了。 安塞尔在酒馆里喝上一大杯苦叶酒，而身边的希林，连老板免费送的白开水都没有沾。 “小子，你喜欢打牌还是押大小啊？” “打牌？”希林问这话的时候真是一脸天真烂漫。 安塞尔压着火气：“你从来也没有去过那些地方吧？” “嗯……” “哎，算了！你自己说要去的，可不是我带坏的。”安塞尔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走吧，带你去下一处景点。” 二人离开小酒馆，走出小路，回到主干道上。又经过泉水广场，去了另一条小路。那里黑压压的，可没有先前的温馨气氛，扑面而来的是压抑。 路口一个喝得烂醉的人倒在地上。看他衣着一塌糊涂，身上冒着恶臭。 “你就要找这种人渣？”安塞尔指着那个人没好气地问。 希林点点头。但这里还有些许路人经过，宵禁以前，尚有灯火。他不方便下手。 安塞尔回头看看广场，巡逻兵已经陆续离去。 “等会一入夜，这里可是真的恐怖的地方咯。”安塞尔最后警告了一次。 “那你怕吗？”希林多嘴一句。 “我当然不怕！”安塞尔头一歪，“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这里整条街的人都认识我。谁敢跟我打架比狠啊，哼！走吧！” 二人一走进这条街，就如同换了个天地。外面的巡逻兵永远也不回踏足这个黑暗拥挤的陋巷之中。入夜以后，这里的店没有灯火。只有门前一丁点光亮，好比幽冥的指路灯。 二人来到一间房子前面，外面什么招牌都没有，摆了块破旧的木板而已。 安塞尔停住脚步，犹豫了片刻。“这里打牌的。”说完他掏出自己的匕首塞到希林裤腰带上，才带着他进去。 推开门，听得到里面笑骂声。但需要走下楼梯，进到半地下的室内，再推开一扇门，才看得到里面的人群。大堂里乌烟瘴气的一片，有八张牌桌，好像都坐满了人。 四周还有许多说不清是保安还是闲汉的家伙，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沉默地盯着客人。而牌桌上，有的人抱着烟壶抽着烟，吞云吐雾的。整个大堂都沉浸在这股烟气里面。 最里面的一张桌好像是空的，坐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主位上那个老哥，五十上下的样子，一脸棕黄色大胡子，穿得一身异域风情，肥墩墩好似佛陀，端坐着有压人的气势。两旁的壮汉给他撑着台面，一看这就是老板。 安塞尔一进门，那老板就看到他了，还招呼着让他们过来。走近了希林才发现，这牌桌哪里是三缺一，算上老板，分明仅入座了两个人。还有一位白马甲白灯笼裤，披着纱巾捧着烟壶吞云吐雾的家伙，分明是撒耶坦！ 希林偷偷笑了：自己这点小心思早被恶魔看穿，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第209章 恶魔爱牌局 “很久没见你了！莫非你戒了？”老板沉稳地打趣，听着都让人心里发颤。 “哟，这天底下有人戒烟戒酒，没听说过戒吃饭拉屎的。”安塞尔嘴上也没示弱。 老板手请，安塞尔便入座。 “这位小兄弟什么人？”老板又问。 “这可是城堡里的红人！领主夫人身边新晋的小男宠，她喜欢得掏心挖肺的。”安塞尔信口吹牛，“只要哄得这位小兄弟开心，你们全都有的赚！” 老板一听还挺高兴，连忙请少年入座。希林就走到撒耶坦身边，坐在恶魔让出的位子上。恶魔还真是调皮，拿着地狱的烟管送到希林嘴边。少年心想，撒耶坦的玩意都是幻觉，沾了也不会怎么样。哪知道吸一口，这烟居然是真的，还好生凛冽！呛得他鼻涕眼泪淌了满脸。 “哈哈哈——！”老板笑道，“这位小兄弟，还不太适应我们的环境呢！” 希林点着头承认。再看看那个烟壶，藤蔓缠绕，类似于某种植物。而且分明上面也有一张脸，那脸还咧着嘴瞅瞅希林，自己也咳嗽了几声。一个烟壶竟然在咳嗽！恶魔放下烟管。又不知从哪搬来一张小椅子，坐在希林的身边陪着。 这时候，从大堂后面走来一位浓妆艳抹的姑娘，蹭到安塞尔边上。她屁股往他大腿上一坐：“大爷，好久没来了嘛？” “诶，今天不用了。”安塞尔把她往边上一推，“我这陪着小爷呢。” 姑娘哼了一声，又一扭一扭来到希林身边。她挡着撒耶坦的位置了。希林连忙推开她，还一本正经地说：“走开，我不喜欢女人。” 安塞尔在一边偷笑，搞得好像他们两个有一腿似的。 而那姑娘碰了一鼻子灰，气呼呼地回到老板身边，坐在他边上。 “不喜欢就算了。下次我这里也配个漂亮男人。发牌吧！” 牌桌边上的小弟走过来，拿了一副旧得有些发黄的纸牌，摊开来洗牌，又逐一发给在座的人。希林捧起面前的纸牌，学着他们的样子拿着，也郑重地盯着牌面。 这会的希林，虽说北方话说得过去了，可是大字不识一个，数字也不认识。看到牌面上漂亮的花纹一阵点头，突然问道：“怎么玩啊？” 安塞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吓呆了。“大哥你不会玩？！你是来玩我的吧！” “哈——！”老板这次可是发自内心地大笑，“这小兄弟不仅头一次来，打牌也是头一次？” 安塞尔凑过来看看希林的牌。这样明显犯规的动作，边上的保安眉毛一竖。老板摆摆手：“无妨，第一局就当做教学，教这位小哥吧。” “数字不认识，数数你总会的吧！”安塞尔指着其中一张牌，“六个方片就是方片六，知道吧！八比六大，十比八大，这个很容易理解咯。” 希林点头。 “国王比所有的牌都大，王后比国王还大。但是小丑最大，谁也大不过小丑。我们出一张你就跟一张，我们出两张你就跟两张。先出完的就赢了，最后出完的输。” 他说完，又自言自语道，“小子今天牌不错嘛……” “其他的规则你就看我们怎么打吧，看多了就会了。”安塞尔瞅瞅自己的牌，一张大的也没有。“一个三。”他先出了。然后有瞅瞅希林。 希林连忙看自己的牌，手里没有四个形状的，倒是有个六。便出了一张六。 接下来老板也是不温不火地出了一张十。第四个人没有出牌。安塞尔摇头，也不出。希林手上的牌，倒是有十二、十三。他从来都没有打过牌，一点主意也没有。就看看恶魔。 撒耶坦倒是打得很起劲。他指了指十三。希林就出了这张。 老板点头：“小兄弟学得不错，我不出了。”又问了一圈，没有出牌。又轮到希林。这次恶魔摸着一张草花五，一张红心五。 “两张牌能同时出？”少年问道。 “能啊。”安塞尔回答。在座的都是玩牌的老手，没人注意到少年完全是无师自通的。 “好吧，那么我出两张五。” 又是两圈出牌，最后出牌的权利又返回到希林手上。这次恶魔示意他出全部的牌。少年一愣，又问同伴：“连着的，九、十、十一、十二和十三也能一口气都出来？” “能啊。” “那我的牌就全都出掉了。”希林一摊牌，他率先胜出了。安塞尔白了他一眼：“第一次打牌的家伙运气都非常好的。” 接下来他继续玩，运气也说得过去，老板自己输了。 “怎么样，小兄弟好像都学会了，我们再来两局？” 希林欣然同意。他没学会多少大牌的技巧，都是一知半解的。撒耶坦好像非常通晓这种游戏，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前面三局牌玩得非常顺利，希林笑呵呵地全都赢了。接下来，老板就问他们要不要赌钱了。 安塞尔叹了口气：“基本上这辈子送上牌桌的钱，就没有回来的。” 他偶尔在贵族们的牌桌上，能赢到不少零花钱。算计的本事也老练。可是在这位老板面前，就是小鬼遇上阎王了。只要老板不想让他赢，他绝对不可能赢的。也不知道希林哪根筋搭住了要来“人渣出没的地方”玩牌，手上这点工资又要拜拜了。 “别这么说嘛，这位小兄弟手气非常好，说不定他能把你从前亏的都赚回来。”老板笑呵呵地说。 新晋的赌徒，手气也是非常好。又是三局下来，希林真的把赌资翻了三番。 老板依旧笑呵呵地。看得出他也是故意让着希林。安塞尔适时地提醒：“赚够了，回家好不好？留在这等着玩命吗？” 这时候远处钟楼敲了两下，已经是后半夜了。大堂里的气氛多了几分困倦。姑娘打了个哈欠。希林到了晚上饿的眼睛放光。他笑着摇头不肯走。“好啊，留在这，等会玩命吧。” 老板也笑呵呵地说：“小兄弟这么厉害，不见到阎王是不会死心的。别说我没有好心提醒你哦。”便示意继续发牌。 希林还是那样傻白甜地捧着一把纸牌，笑呵呵地看着老板。而老板，笑里藏刀，这一局开始有小动作了。 第210章 摊牌掀桌 这种牌局，老板没有理由不作弊。安塞尔年少的时候不懂，输了不少钱。后来慢慢明白了，才戒掉牌局的。在他看来，现在的希林就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一样，以为自己有多少能耐，能在牌桌上赚多少大钱。其实都是老板故意输掉下的圈套。 希林倒是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老板腿上坐着的姑娘，先是轻轻扇了六下小扇，接下来扭着屁股换了个姿势。可是这个姿势没坐定，又换了个姿势。一连换了三次。再看自己的牌，前面整齐地摆着三个六。 众多人等围观着牌局，没有一人发出声音。但是他们都有许多细小的动作，抓抓头，扣扣鼻子，眨个眼睛什么的。老板每天坐在这里，对他们的小暗号非常熟悉。一眼看过去，就把牌桌上四个人的牌了然于胸。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板算计的本事也是了得。像希林这样糊里糊涂的孩子，哪怕看了一遍也记不住。等会大家一出牌，他啥都忘了。更别说怎么算计别人了！要不是有个恶魔在边上，他哪玩的了纸牌。 说到恶魔，老板一有动作，他玩乐的机会就来了。 “阿嚏——！”身后一个伙计打了喷嚏。希林回头看看，那个哥们离自己还挺远。能看到自己的牌也真是本事。 恶魔正拿着一根羽毛戳那人的鼻孔。 凡人看不到恶魔，也碰触不到恶魔拿着的物件。但是恶魔如果不断地骚扰，可以让那个人略微感受到一些异样。那个人不停地擦鼻子。老板眉头一皱，怎么有五张五？ 希林又看侧边的一个人。看上去好像困懵懵地闭着眼睛，却在不停地皱眉头。恶魔又去挑弄那个家伙。他一皱眉，老板腿上的姑娘就有甩头发的小动作。一连甩了三次，三张十。 这会没问题了吧！老板一低头，自己分明就有三张十。一共四种花色，哪里来的总共六张十！老板瞪了她一眼。姑娘低头一看，诶，怪了！可是再看自己对面的人，传的话没错啊…… “滚！我也不喜欢女人！”老板看着来气，先把她撵走。回过头来一看，一圈的小弟都在胡言乱语。他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心想，不靠这群家伙，但是自己打牌的本事，也没理由败给一个新来的小孩子。便硬着头皮继续玩。 希林不慌不忙，恶魔让他出哪张，他就出哪张。反正算计别人是撒耶坦真正的老本行。 不仅放暗号的兄弟们胡言乱语，发牌的小哥今天也没帮到老板。一张好牌都没有到手，而且是很明显地、只有烂牌到了老板手上。 这一套古旧的纸牌，看背面好像每张都一样。但是发牌手已经非常熟悉了，看着磨损的边缘就认识每张牌。他会故意在洗牌的时候，把好的牌留给老板。而撒耶坦呢，就在他洗牌的时候添乱，把发给老板的牌跟发给希林的牌调换。 恶魔不能直接碰触人间的物品，不过可以碰触希林摸过的。几局下来，几乎所有的牌都被希林摸过了，恶魔便畅通无阻地做着手脚。有时候伙计发现了异样，将牌重新放好。而撒耶坦趁他不注意，又改掉。看到老板拿着一手烂牌，伙计也吓得脸色惨白。 这么一玩，就是连着十五局。每一局国王王后都在希林手上，老板总能拿到一对三四五六。他皱着眉头额角冒汗。远处钟楼传来五声钟响，老板颤抖地捏着手里的牌，今天真是见着鬼了！ 他看看微笑的少年。十几岁的年纪，一副不谙世事的面庞。希林肯定作弊了。虽然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但是肯定作弊了！赌资不停地翻番，现在哪怕卖了这栋房子也无法兑现了。老板拳头一攥，牌都捏皱了。 他长吐一口气，把手上的牌全都扔桌上。牌一摊，不打了！看他手上没有一张大牌，发牌的伙计已经满头都是汗了。 “解决他们几个。”老板恶狠狠说完，转身离开。这时候牌桌周围那几个缩着蹲坐的大汉全都站起身来。安塞尔急忙抓走桌上剩着的钱预备逃跑。 没等他抓完，两个大汉架着一人，就把他们二位给抬出去了。四个大汉架着他们出了后门，另外还有两个跟着，来到肮脏局促的陋巷。 安塞尔连忙笑嘻嘻地解释：“我这兄弟头一次来，不懂规矩。我们玩够了这就走……” 话没说完，肚子上挨了重重一拳，傍晚吃的烤串稀里哗啦全都呕出来了。 这么多人他估摸着也打不过。要是挨个揍让他们消消气也就罢了。安塞尔消停地挨了两下，大汉下手可不轻，他已经有点吃不消了。这时候听到“吧嗒”一声，分明是匕首出鞘的声音。太阳初升前的黎明极其黑暗，只见到漆黑的视线里，对方瞪着白花花的眼珠，一道白光从眼前晃过。 安塞尔暗叫不好！这群家伙要下死手！他打起精神飞踢一脚。四下太黑暗他也不知道自己踢到对方哪里。对面哎哟一声没了动静。他又挣扎着对付身边两个。 那两个家伙死死地拉着他的胳膊，安塞尔脚蹬不到他们，手也用不上力气。幸好那两个人不敢松手，谁也不占便宜。 黑暗之中他满地打滚挣扎着，用尽全力一通乱打。终于勉强腾出一只手来，安塞尔摸到后腰上挂着的战锤，抽出兵器先抡边上一人。估摸着是打到要害，只听见一声闷响。 他又爬起身找另一个人。凭借多年来的经验横竖两下，又送走了这位。 脱身之后，安塞尔才想起希林也被三个大汉牢牢架着出来的。还有前面自己踢的那人，也不知跑哪去了。那位细皮嫩肉的小兄弟恐怕不是这帮家伙的对手，唯恐出事。 “希林——”他四下喊着，“你在哪！” 渐渐地，太阳露出头来。早上了。 阳光穿过矮墙照进陋巷，视线变得清晰。不出意料，安塞尔身边两个倒地的壮汉已经不动弹了。而希林不在别处，就在他的面前。眼前的一幕，居然令久经世面的安塞尔大惊失色。他失声大叫一声，后退半步绊在脚边的尸体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211章 保守秘密 希林一言不发，冷漠地盯着安塞尔。他脸上都是血，手里抓着方才被安塞尔踢过一脚的打手。打手已然气绝，喉咙被割开，希林正咬着伤口大口大口地喝着那人的血。 “你……” 再看希林身后，另外三个打手早已归西。 待喝完手上这一个，希林又爬到安塞尔近前，抓起他方才击杀的打手，一样割开喉咙吮吸鲜血。 竟然看到这样出乎意料的一幕，安塞尔震惊之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希林又贪婪地爬过来，抓起安塞尔脚边的那具尸体，打手尚有余温，血液还算新鲜。他一直咕嘟咕嘟地喝尽，才肯松手。 看到安塞尔这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希林冷笑着爬到他身上，双手抓着他的衣领。 “你干嘛！”安塞尔的声音都发抖了，“你还想喝我的血不成！” “哼哼哼哼……”这样的笑声好似疯了一样，听得人浑身是鸡皮疙瘩。 “你不要杀我啊……你想去别的、别的人渣出没的地方吗？杀了我谁给你带路啊……”安塞尔这话算是求饶吧，这人服软的时候态度很有趣呢！ “哈哈哈！”希林猛然抓紧他的衣领，沾满鲜血的脸贴着安塞尔的脸，面孔僵硬地问道：“想要吗？” “要、要什么？” “力量。永生不死的力量。喝了恶魔的血，你就可以像我一样，永远都不会死。” 安塞尔先是一愣，他没想到希林会问这个。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啊，谁没事干要这个……？” 安塞尔很紧张，他一时也说不清想法，反正就是没啥兴趣吧。 “佣兵团的老大万事通，穷尽一生的精力，就为了见恶魔一面。”希林的手稍稍松开了一点。“只要和恶魔签订了契约，就能得到这份力量。喝别人的血，续自己的命，多划算的交易。” “不、不用了……谢谢。”安塞尔轻轻推开少年，确认他的神色不会对自己下手，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你不要杀我，也不用给我力量。我以后每天都带你去人渣出没的地方，好不好？大家互惠互利。”安塞尔惊魂未定，反复确认了希林不会伤害自己才放心。 “哼！真没志气。”希林脸上的僵硬褪去，温和的面容恢复。他还是那样天真烂漫地笑起来，先是微笑然后开怀大笑，抓着安塞尔的衣领，额头怼着他胸口，低声说：“你没有自己说得那么人渣嘛！” “啊，是吗！哈哈……哈哈……”安塞尔这会哪里笑得出来，他双脚还有点发抖呢！ 天色大亮，引起更多人注意之前，二人互相搀扶着逃离现场。安塞尔悼念了一通自己损失的工资。捞回来的只有一小部分。希林稍微觉得有点亏欠他了，害这家伙挨了一顿打，还丢了不少钱。 “别哼哼了，我的工资发下来之后都给你好不好？”希林安慰他说，“我不要钱的，你替我花吧。顺便经常带我找找这种人渣出没的地方。” 他们二人又兜回小吃一条街。安塞尔跑进拐角酒吧，又喊了一杯苦叶酒压压惊。 “你到底是什么玩意？”一杯苦酒下肚，安塞尔把杯子狠狠一搁，鼓起勇气问道。 “吸血鬼啊。”希林眉毛一挑，稀松平常的表情，“这不是你们北方人的说法嘛，你没听说过？” “从来都没有。” “除了万事通老大以外的北方人，怎么都这样……”希林小声嘀咕道 “呐，吸血鬼，就是不吃饭不喝水，靠喝别人的血活着的生物。” 安塞尔听了背上汗毛都竖起来，他认识吸血鬼之后还有幸活着，还要承蒙兄弟不杀之恩。 “你从前就是吸血鬼？” “从前不是的……”一提这事，许多往事又浮上心头，希林叹口气，“从前我就是个普通人。” 安塞尔略微同情了他一会儿，又问：“那么你一辈子都不能再吃东西了？只能喝血？” “对啊。除了血以外什么都没有不能吃。不是瞧不起你。能理解我嘛？” “不能吃烤大肠，真可怜！你都没吃过吧！” “切！” 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希林说：“吃过……怎么会没吃过呢。小时候日子艰苦，任何猎物都恨不得吃得渣都不剩。” 希林想了想，又把自己长篇的回忆压在心底，没有说出来。 “诶，”安塞尔推推他，小声问道，“你不吃饭也不拉屎，以后屁眼会不会长死啊？” 少年一听脸憋得通红，一拍桌子喝道：“混蛋啊你！白痴！都在想些什么啊！” 安塞尔就在一边哈哈大笑。真是服了这个家伙，脑子里都没有点正经事么！希林憋着气转过头去，可是沉下心思一想，他的确没有关心过这种问题诶……要么问一问撒耶坦？ 一抬头恶魔竟然也站在桌子边上，拿着个长脸的酒杯喝了一口。 “不拉屎的确不需要屁眼的，要不我帮你缝上吧？” “滚！” 安塞尔又看不到恶魔，还以为希林对着自己生气。玩笑说得差不多了，害怕的心情就没了。在安塞尔看来，不杀自己就得了呗，爱吃谁吃谁。 二人又结伴去大吃了一顿，当然只有安塞尔自己在吃，希林在边上笑眯眯地看着。 “你可要保守我的秘密哦。”希林不失时机地威胁道，“不然你就是我的下一餐。” “行，方放心吧。” “嗯。我的确很放心你。不过我还是会每天和你一起出来吃完饭，来监督你的。” 希林这会算是明白大小姐监督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了，他现在说话的样子如出一辙。 “毕竟我也不想在他们面前露馅嘛，就假装和你一起吃饭好了。” 安塞尔嘛，刚见面的时候对希林很有好感。他自己是个从小无依无靠的孩子，见到希林的一瞬间就能感受到熟悉的冷漠。希林就好像多年前的自己一样。 正是出于这份心情，他才对希林百般照顾，尽量把自己的人生经验传授给他。 现在看来，希林更加需要他这个朋友了，他是目前唯一知道希林吸血鬼身份的朋友。 一直吃喝到接近中午，希林才意识到需要回去复命了。跑出来这么久，万一大小姐发飙可怎么办！可是看看自己一身粗布衣服，本来就又脏又破了，现在全是血迹，该如何是好！ “小兄弟，没辙了吧！”安塞尔哼着小曲说，“哥哥带你去讨件漂亮衣服如何啊？” “你还有这个本事？”真应该给安塞尔也来个万事通的绰号！ “走吧！我再领你去个地方。”安塞尔起身离开小店，“不过这回你可别乱咬人哦。那里的人动不得。” “行。”希林跟着他出来，“我也不需要喝那么多。这一顿也够挺个十天半个月了。” 二人说着，又离开小巷，穿过泉水广场，这一次竟然进了富人区，还是建筑雄伟的贵族浴场外面！ 第212章 错综复杂 安塞尔竟然就带着希林来到富人区，各种宏伟的建筑林立于泉水广场一侧。这里环境清幽，景致优美，跟二人粗鄙的装扮格格不入。 他们走到贵族浴场的后面，安塞尔贼眉鼠眼地四下瞅瞅，恰好行人稀少，没人看到他们。希林曾经来过贵族浴场不假。可那时行动受限，又是黑夜。他根本记不清建筑的外面什么样子。糊里糊涂来到这里，他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 安塞尔抬头一指二楼的小窗，问道：“爬墙会不会？” “翻进去啊？”希林稍微犹豫了一下，“倒是会爬。但你也别带我做偷鸡摸狗的事情啊！” “不是偷鸡，我们‘偷人’去！” 这家伙不怀好意地撇嘴一笑，又朝着小窗方向打了三声唿哨。这暗号发出去，过了一会，里面竟然有仆妇打开了小窗！ “嘿嘿，我带路。我们进去吧。”安塞尔身手矫健，抓着墙壁三两下爬上去，一溜烟翻进小窗。进去一会，还探出头来招呼道：“快来呀，别给人看到了！” 希林摇头叹气，“这家伙一身本事怎么都没用在正经地方额！” 少年有些吃力地翻进去，看到些熟悉的装修，又闻到水汽的氤氲，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浴场。几名仆妇对安塞尔是相当熟悉，一见他来了，就招呼他换衣服。还小声说：“真巧，今天夫人也来。晚饭后就会到这里。” 安塞尔听了都乐开了花，得意地跟希林显摆：“今天主顾也来，带着你兴许还能多讨点！” 仆妇之中，有二人盯着希林瞅了半天，一人说着：“你好像很久没有洗澡了，该搓搓。” 希林吓得躲到安塞尔身后。当初被两个仆妇搓掉一层皮的记忆还历历在目，实在不敢领教。 安塞尔嘿嘿一笑：“别介，夫人就喜欢这身味。”仆妇们才作罢。 接下来，安塞尔可谓轻车熟路，带着希林躲进浴室大堂后面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面一张小桌，摆着鲜花茶点，两侧是柔软舒适的躺椅。 贵族们平日里多有会客的需求，有时来的人互相之间不方便见面，就有各种独立隐蔽的会客室可以栖身。仆妇们会适时地通知主人，有谁在等待见面。 他们二人换了干净的浴衣，躺椅子上休息。安塞尔翘着二郎腿一边吃水果一边吹牛。希林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不记得这家伙都吹了点什么。 傍晚时分，安塞尔喊醒他：“喂，走啦，去见主顾！” 少年困懵懵地跟着，到了芬芳氤氲的大堂，看到浴池边端坐的贵妇，才知道安塞尔的这位主顾，正是领主老爷的妻子——奥罗拉夫人。只见安塞尔嬉皮笑脸迎上去，像条摇尾巴的小狗一样蹦跶蹦跶。 “我来啦，想我嘛！” 奥罗拉夫人先是一个白眼：“哼！”看到他一直凑到自己手边上，又摸摸安塞尔的额头，用抱怨的口气说，“这么久都不来看我，当你找别的相好了！” “我哪有别的想好啊，就您一个。您既是我后妈，也是我相好，还是我饲主。全都叫您一个人占了，没别人地方了。” “切，油嘴滑舌！” 看到他们两个打情骂俏的样子，希林大为震惊，吓得不敢靠近了。 “你是又赌输没钱了吧！”奥罗拉夫人轻轻拍了他一巴掌，根本也不是打，就算是狠狠地摸吧。“说吧，这次想讨多少！” “欸，别急嘛。我这次可不是为了讨钱。”安塞尔欲擒故纵，又扯起别的。他指一指希林，“你瞧我给你带个小朋友来解闷。” 奥罗拉夫人一看，“哟，这不是那个绿眼睛的小奴隶么！你怎么找着他的？” 再次见面还有点小小的意外。当初好闺蜜梅丽莎偷偷带出他来，应该没人知道的才对。 “嘿嘿，我就知道您喜欢这种类型。”安塞尔还挺得意。“怎么，你以前还见过他？” 安塞尔看到夫人高兴了，就在一边吹风打气。希林说过自己不要工资的，钱都给安塞尔保管。若是能把他也忽悠成夫人的小相好，嘿嘿，自己就能领双份赏钱啦。 可是希林有点不适应了。安塞尔一直自称为领主老爷的亲儿子，而奥罗拉夫人是领主老爷的妻子，那岂不是……他都没发继续想了。 “这有什么啊。”安塞尔不以为然，“她又不是我亲妈。再说，儿子这事还八字没一撇呢。他要是一辈子不认，我也没办法。就等着当三十年的杂兵，服役期满混个骑士当当呗。他们骑士圈里，就流行这个，这叫恋爱！” “去，别胡说八道！”奥罗拉夫人又轻轻拍了他脑门。“你过来吧，让我看看你。”夫人高傲地招招手。 希林小心地走过去。奥罗拉夫人摸摸他银灰色的头发，很是喜欢。 “我还以为你死了。那天在角斗场，看到你被一刀刺穿了，我们二人当场被吓走了。你这是，怎么起死回生了？” 希林就是傻笑，也没回答。夫人也不会追问很多。她在看台上远远地看到一片血迹。至于具体情况，说多了她也不懂。 她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一看见你，我又想起好姐妹梅丽莎了。她前段时间随着丈夫离家逃离，现如今下落不明，我也不知她逃到哪去了。” 她低着头难过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好姐妹，以前常来这里聊聊知心话。如今没了这个人，好生寂寞。” 提到胖妇人梅丽莎的下落，希林微微一咧嘴，心想着不提也罢，假装不知道吧！ “寂寞啥，不是有我嘛。”安塞尔插嘴说。 “你顶什么用！”奥罗拉夫人反讥，“臭男人！要是我没有钱，你早没影了。” 安塞尔嘿嘿一笑。奥罗拉夫人又抱怨道：“我有钱也留不住你这野男人。要是有权，也许可以……” “倒是这个少年，你从哪找来的？我看他可文静多了，不如留在我身边做个仆人吧。”夫人拉着希林的手，少年颇有些难为情。 “他啊，”安塞尔用略带讥讽的口味说着，“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他现在是你宝贝侄女的专属男仆。” “什么？！”夫人一甩手，面有愠色，动怒道：“小丫头片子，下手倒是挺快！想她成天装出一副白莲花的样子，抢起男人来真是不含糊！” 夫人向着希林怒目而视，少年连忙摇头，不是的、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跟大小姐之间，绝对是纯洁的关系！ 哪知道夫人心里还有好些怨气，一股脑都泄出来。 “这个小丫头是要把我往死里逼了。她不仅抢我的丈夫，还抢我的男宠！欺人太甚了。” 希林一听，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芙蕾莎大小姐会抢夫人的老公？夫人您疯了吧！” 第213章 男仆报到 希林清楚这当中定然有误会，但当事人对于自己认定的观点拒绝改变。夫人就是不喜欢芙蕾莎。她们血缘关系本来就淡，少女长得漂亮又矜持，有太多令她看不惯的地方，怨念累积久了，迟早要爆发。 对于丈夫的事情，夫人不屑于多讲。只言片语间说道：“我不曾给老爷带来一儿半女，老家伙便打起侄女的主意，意欲把我送去修道院软禁，自己再娶年少的侄女。” 希林听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好大的信息量，都不知道该先问清楚那一条。可是想想，还是继续装糊涂吧，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安塞尔微微一笑，低声道：“和夫人相好，这可是我的小秘密哦。你坦白了吸血鬼的身份，我坦白了吃软饭的身份，还帮你也讨一份软饭；这样我们互相保守秘密，谁也不吃亏了。” 希林点头，“也罢，说得没错。” 只是据他所知，大小姐芙蕾莎可是一个纯洁又倔强的女孩，虽然还不知她心属何人，但是断然不会是个老头吧！她是绝对不可能和夫人争风吃醋的。 夫人来浴室里并不是真的为了洗澡。她纯粹就是离开城堡换个心情。安塞尔坐在她脚边夸夸其谈，哄人的本事绝不逊于红伶馆的女孩。夫人被他逗得开心，微微翘着嘴角，高傲地笑着。 一直聊到入夜。奥罗拉夫人也累了，垂着眼皮优雅地说：“好了，不为难你，早点退下吧。” 她让侍女拿来干净的衣服给他们换，又取了两枚金币，赏给他们。安塞尔笑嘻嘻地接过来，往腰间一塞。希林却不敢要，低声说给安塞尔拿着。 “反正赏钱我给了，你们自己商量怎么分吧！”夫人打发二人离开，安塞尔乐呵呵拿了钱，又带着希林翻小窗离去。 趁着夜色二人返回城堡。安塞尔仗着杂兵队长的身份，带着希林轻松过关。再跑回马厩，负责人早帮他打理过马儿了。少年和每一匹马道过晚安才睡觉。 这一天在外面的行程可以瞎编，但是消失了一天，肯定会被过问，免不了一顿责骂。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就见着大小姐怒气冲冲带着两名侍女跑来，一进马厩大声呵斥道：“混蛋！你还要我亲自过问才肯出现吗！” 希林一见不妙立即服软，三百六十度打滚认错。芙蕾莎不依不饶，抱怨的话接连而出。 “不是说过，你是我的专属男仆吗！不是说了你要随叫随到吗！你昨天去哪了？我们找了你一整天，里里外外全都不见人影！你说！你干什么去了！” “我……昨天去打牌，赢了钱对方不肯认账，打了一架……” 希林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你在外面打架了？”芙蕾莎也注意到他脸上的淤青，本来严厉的口气又变成了关切：“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没事的，不用看。” “哼！”大小姐衣袖一甩，命令他立即就职。 接下来，希林就作为男仆参与了大小姐一整天的活动。芙蕾莎喜欢站在空中花园看着楼下的骑士们训练。几名少女撑着阳伞，漫不经心地站着。那些骑士跟见习则会在经过时主动地大声打招呼。 她是大小姐嘛，那些人哪怕是恭维也很卖力气。 带队的骑士会轮番外出，今天留在操场训练的熟悉面孔只有少主以及两名见习。哦，还有那个罗尔。少主骑着马每跑一圈，都会向大小姐致意一次。芙蕾莎看到表哥就会开心。 而罗尔，则会做出非常夸张的动作来吸引芙蕾莎的注意，甚至站在马上摆着昂首的姿势跑过去。每次看到他跑近了，芙蕾莎就背过脸去。 “那个家伙烦死了。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赶走他？”芙蕾莎生气地琢磨着。 “他人还不错，挺老实的。”希林在一旁低声说好话。 “用你说！”芙蕾莎眼珠一转，“你下去告诉他，让他做两百个俯卧撑，再跑一百圈！本小姐看着他呢！” 希林很不情愿地参与了捉弄罗尔的行动。他走下楼梯，喊住罗尔。 “怎么样？大小姐有没有看到我的英姿！”罗尔一看到他来传话，还挺开心的。 “她让你跑一百圈。”希林无奈地说，“再做两百个俯卧撑。她看着呢。” 罗尔还穿着铠甲，动弹的时候哗啦哗啦地。他行个礼：“放心吧，保证完成任务！” “欸！”希林忍不住提醒他，“你悠着点，人家说着玩的。” 可是罗尔才没有脑子听这些。见到大小姐的亲口传话，他就已经乐不可支。大小姐的金口一开，比老骑士特莱尼斯的教诲还有用处。她说跑一百圈，那是只会多不会少，保证完成任务。 罗尔在操场上发奋训练，一阵小跑带起烟尘，又大喊着疯狂地俯卧撑，引得其他人阵阵围观。 芙蕾莎自然没有心情看他舞弄，仆妇准备好午餐，她就转身走了。 会议室的边上有一间小一点的会客间，芙蕾莎将午饭设在那里，又派希林去请少主前来一同用餐。希林过去的时候，罗尔还在疯狂地跑圈和俯卧撑，大有不做完不吃饭的架势。这么不开窍的家伙，真是劝也劝不住。 希林实在看不下去，悄悄告诉他，“可以了，人都走了。” 下午的日程，见习骑士们需要做一些功课。芙蕾莎缠着表哥，少主就答应她，在这间会客室看书，方便陪着她。少主读书的时候，芙蕾莎也找了本书看着。兄妹二人偶尔闲聊一句，非常惬意。 艾琳还会时不时地讨好卢克尔，给他添茶递点心，卢克尔自然是不搭理她。而格拉曼根本没有仔细地看书，全程都在偷看绣花的莉莉。 希林也陪着他们度过这个愉快的下午，有时往返于后厨和会客室，给他们送茶点。但大多数时候就是静静地站在一边等候差遣。不得不说，为贵族们服务真的是一份美差，哪怕站在一边也很闲适。 傍晚大小姐与少主回到楼上休息，希林则返回马厩独居的宿舍。芙蕾莎的专属马匹待遇比仆人还好，马童的独立宿舍就在马厩边上。为了少跟人打交道，希林拒绝了仆人宿舍的安排，继续睡这里。 经过操场的时候，他看到罗尔呆呆地坐在器械区。 “喂，你不会还在做吧！我说了她是说着玩的。”希林跑去陪着他。 “嗯，我知道。但是我做完了。女神交给我的任务，必须要完成。我绝不能欺骗女神。”罗尔摘下头盔，抬头看看希林。嫉羡之情溢于言表。“你一整天都在陪着她吧！真幸福。” “说什么傻话！”希林踢了他一脚，“你可是见习骑士诶！” “嗯，我知道。”罗尔嘴上知道，心里还是想着，要是能当一天芙蕾莎的小男仆该多美！ 第214章 十足功夫 领主老爷多罗兹，是个深居简出的人。希林来到城堡许久也没怎么看到过他。据夫人说是年纪太大身体不好。但安塞尔却说他是年轻的时候玩脱了。管他呢！ 接下来的一天，希林也是早早去大小姐的门前报到，开始一整天服侍她的工作。 这天少主出门了，大小姐就懒得去看骑士们训练，带着大家去花园喝茶聊天。一整个上午也没什么话讲。 下午又去报到的时候，就看见罗尔扛着球拍、抱着一筐球站在楼梯口。 “芙蕾莎小姐，下午我们见习骑士全都放假了，我陪你玩吧！”罗尔一见到她们一行人，就迎上去问候。 “你怎么又放假了？”距离上一次罗尔放假并没有多久，大小姐不禁有些厌烦。“只有你才放假的吧！” “没、没！我们真的放假了。”罗尔解释道，“我今天的文字功课，昨天全都熬夜做好了。老师同意我今天放假的。”看来他为了今天的行动，也是煞费苦心。 “我知道今天少主外出，您一定非常需要陪伴吧！我们打球吧，把希林也带上，让他帮我们捡球！” 罗尔总算说了点大小姐中意的话，芙蕾莎欣然同意。两名侍女相陪，大家一起走到城堡中央的绿草地上。今天许多人外出，下午没有训练，草地十分空旷。 艾琳、莉莉各拿一只球拍，希林帮着罗尔架起球网。四人打球，大小姐自然不乐意跟罗尔一组。罗尔拿着球拍得意地说：“你们三个人一组打我好了，随便打。我的球技可是天下无敌！” 这话惹得几个女孩都窃笑不止。于是芙蕾莎站在中间，两名侍女站左右，她们三打一对付罗尔。希林对打球也是一窍不通，站在一边负责捡球。 “看球——笨蛋！”芙蕾莎率先发球。 罗尔的球技没有他吹的那么厉害，前面三球女孩们轮番发球，他只接到一个，还不知给打到哪去了。可这个时候装傻真是不错的一个选择，他总算走对了一步。他笨手笨脚的样子，还有意外丢分的可笑表情，逗得女孩们特别开心。 女孩们轮番发球虐了罗尔一番之后，又换成罗尔发球。 “我的球呢？”罗尔问希林伸手。希林刚刚绕了一圈，把场地周围的球全都捡起来。他拎着球筐，拿出一个递给罗尔。 他们玩的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又白又软，捏一捏还有弹性。希林觉得有趣，就低头在那捏着玩。罗尔还嘲笑他：“乡下人。” 罗尔发球，没敢用十足的力气，还专门瞄准了芙蕾莎能够接住的方向。芙蕾莎一扬手就接住，还狠狠打回来，一边大笑着：“哈哈，看本小姐的厉害——！” 罗尔打球固然没有用十足的力气，但是哄大小姐开心这件事情上，可是下了十足的功夫。他夸张地跑过去，咧着嘴接住球，又好像全靠好运气一样打回来，力道用的不大不小，又回到了芙蕾莎的手边。 芙蕾莎又跑又笑，来来回回和他打了二十几个回合，总算变成了眉开眼笑的美人儿。 “哎呀，不行了不行了，本小姐累了！”芙蕾莎细细喘着气，笑着抱怨说：“没力气了，你们继续打吧！” 罗尔又凑上来，笑呵呵地帮大小姐搬椅子，请她坐下休息。 两名拿着球拍的侍女，终于有机会正经地玩一会球。芙蕾莎扇着扇子看她们。 “诶，对了，希林，你去厨房拿果汁来吧，我渴了。” 希林领命。临走两个男孩互相使个眼色，这次行动罗尔可以说首战告捷，希林低声道：“加油哦。” 希林一走，身后就是罗尔和芙蕾莎的聊天时间啦。祝他好运！ 厨房在城堡一侧的裙楼，一半沉入地下。许多仆妇在里面忙碌着。有一位妇人专职负责大小姐的食物。希林说了要果汁，她便着手准备起来。 仆妇用糖水和苹果调制了一壶果汁，呈在托盘里。希林接过托盘。妇人又询问了人数，准备了相应数量的杯子。 “大小姐的杯子非常精致美观，是专供贵族使用的。”仆妇提醒道，“这些是你们用的杯子。” “哦，好的。”希林捧着托盘，分量可不轻。 他原路返回打球的地方。本来想着，这次罗尔肯定可以高兴好几天了吧！可是没想到，一看到草地上的两个人，竟然都是愁眉苦脸的表情！ “哼，这么慢！不喝了。”芙蕾莎一甩脸，带着女孩们离开，留下手足无措的两个男孩子。 “诶，这怎么回事？”希林莫名其妙，小声问罗尔，“不是聊得蛮好嘛，你又惹她生气了？” “哎——！”罗尔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时运啊，时运！” “刚才奥罗拉夫人的仆妇来过了。她跟大小姐讲了点事情，就惹得芙蕾莎顿时色变，什么好心情都没了。” “究竟什么事情啊？” “今晚领主老爷与主教大人会面，夫人提出宴会上要芙蕾莎大小姐为他们倒酒。” “倒酒？就倒呗……” “哼！你懂什么！”罗尔埋怨道，“她一个金枝玉叶，哪里屑得做这些事情。而且老头子们聚在一起，肯定没啥好事。” “哎，所以我说，时运不好，出师不利……”罗尔埋着头叹气。好不容易遇到一次迎合女神的机会，却并非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失败。 “没事的。机会总是有。”希林掂量手上的托盘，还要原路送回去，太沉了点。就把杯子递给罗尔：“不喝多浪费，给。” 罗尔前面打球累得不轻，正好口渴。借着愁绪，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转眼之间喝光了全部果汁。 “诶，怎么都给我喝了？你不需要嘛？” “哦，我刚刚在厨房喝过了。”希林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昨晚熬夜肯定不舒服吧。” “嗯。”可是罗尔心里还惦记着大小姐。既然晚上还有宴会，他叮嘱希林务必再跟去大小姐那里，看看她有没有心情好转。 “如果她有什么需求，你可千万要告诉我。” 希林也真是服了他这份爱心，才勉强同意。 第215章 潜入闺房 果然稍晚一点的时候，教堂的车队来到城堡。一行三辆漂亮马车，后面还跟着许多随行修士。原来今天许多骑士外出是去远道迎接他们。操场上举行了简短的欢迎仪式，铺了红毯，还有卫兵分列，一路迎着主教一行人进入城堡。 城堡里的仆人都忙碌着准备晚宴招待主教。而希林作为大小姐的专属仆人，又逃过一次繁重的劳动。他躲在一侧的休息室，偷偷观望着外面的动静。只见十几位骑士都随着领主在大堂里会晤主教。见习的少年们站在外面待命。 罗尔站在最末位，时不时地四处张望，看到希林探出头来，就挤眉弄眼地喊他。 “她怎么样啊？” “不知道呢。下午一直躲在房间里。”希林凑过去低声说。罗尔旁边的见习多有愠色。但是场合隆重，不方便责骂，只好在一旁低声提醒他。 “去看看她啊！万一她哭了怎么办！” “她的闺房我又进不去的咯。”希林耸耸肩。 可是罗尔更加在乎芙蕾莎的情况，他催促道：“你自己想办法啊！” “好吧……我可是看在你帮我安身立命的份上才做这种事的！” 少年见习与大小姐之间的爱恋，就这么夹了个希林在当中。希林不得不想办法帮帮心急的好友。他离开休息室，趁着卫兵都在关心大堂，偷偷溜上了楼梯。 这楼梯从二楼大堂两侧绕过去，直通四楼。四楼是领主老爷的“家”。虽然说整个城堡都是领主老爷的，但他下榻的位置只有四楼的几个房间而已。还有他的夫人，家里的公子少爷，都住在楼上。贴身的侍女和侍从也有房间。 希林从来没有上来过。之前听到别人只言片语地描述过，领主老爷和夫人的主卧在最深处，那里的阳台可以饱览风景，环境也非常清静。少主的卧室在对面，但据说他不常睡楼上，大部分时间都和其他见习骑士们呆在一起。 大小姐的闺房在主卧一侧，条件稍微逊色一点，但也是最好的。 希林蹑手蹑脚跑来，地毯相当得柔软，如同草地。他鞋子上沾着泥土，为了不留脚印他还脱了鞋。 看到好几扇紧闭的大门，他也不知道该推哪一扇。轻轻趴在门上，什么都听不见。他试探着推门，用了好大力气才推开一条缝。往里面一看，难怪啥也听不见，这扇门里面还有一扇门！ 大门里面的结构比他想象中复杂好多。平日居住的房间，无非就是一个门一间。而这里面还有回廊、厢房套房什么的。 有些是仆人待命休息的，有些是放置物件的，有钱人嘛，日子过得比较讲究。 希林头一次来就很懵。他走到里面那扇门前面。仔细听听，这回好像有声音了。少年估摸着，闺房就是这一间吧？便扒着门缝偷偷往里面看。他脸刚一贴上去，门后吱呦呦一动，门竟然开了！ 希林慌了。这里根本没处躲。而且里面出来的人也刚好跟他大眼瞪小眼，来不及逃了。 “嘿嘿，你好！”少年慌慌张张地站着，假装自己就是路过。 “哟，你怎么在这？”开门的是艾琳。她穿了一件特别漂亮的连衣裙，脸上涂了妆容，红脸蛋和奇怪形状的唇膏让她的样子很滑稽。 希林双手背过去，咧着嘴假笑。 “你进来。我正要找你。” “居然请我进来？”少年心里一阵狂喜。他还进过女孩子的闺房呢！今天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便屁颠屁颠跟进去。 进了这扇门，他才知道闺房外还有一扇门。最后，经历长途跋涉终于看到了小姐的闺房。里面有粉色的窗帘、翠绿的床帏，还有镶嵌螺纹的衣柜，真是精致！ 芙蕾莎大小姐也画了浓妆，贵族少女的妆容真是好笑，圆形的腮红就跟印章盖上去的一样。这么一画，真不知道美在哪里。她端坐在梳妆台前，脸色非常不悦的样子。 希林朝她鞠躬行礼。抬起头又偷偷地张望，也不知大小姐的衣服都收起来了没？床上有没有换下来的……看着看着，艾琳拍了她的脸。 “看什么呢你！” 少年连忙目视前方。 “你去把那琴搬下去。”艾琳吩咐道，“等会宴会上要演奏。” 难怪艾琳有事找他，原来是搬东西。这也挺划算的，搬个琴，就顺便看到大小姐的闺房了。回去肯定能跟安塞尔吹好几天。希林敢打赌，安塞尔这辈子都没进来过。而至于琴，琴能有多沉啊…… 走到床前一看，一人高的实木竖琴。 希林冷笑一声，“琴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个木头框么，还能沉到哪去！”他弯下腰伸手一搬，竟然就没有搬动。 “嘿——”他又用力一扭，虽然挪动了一点，但也在地毯上留下了一处痕迹。 “你小心一点！别搬坏了。”艾琳在一旁着急，“你搬不动的话，我再去找别人吧。” “欸，不用。”这么个玩意都搬不动，还不要被人笑话死。堵上男人的尊严也要搬下去。希林憋着一口气硬是把竖琴给扛起来。他颤颤巍巍地迈出一步。这会要是哪一步没有走稳，希林绝对能被这个琴给压死。 艾琳提心吊胆地跟着他，缓缓离开闺房，一路走下楼梯。 扛着琴站在大堂的外头，艾琳跑去和总管讲话。一番交涉之后，得到准许。艾琳带着他说：“走，把琴扛进去。” 大堂里面，会议已然结束，仆人们正在布置晚宴。在座的人有说有笑。 “就放在这吧。”艾琳指着中央的一处空地。这里刚好可以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看到竖琴的演奏。 希林小心地放下琴，才长出一口气。他又稍微搬动一下，把琴的位置摆好。一抬头，看到领主老爷面无表情地坐在位置上。他年纪真是不小了，满脸的皱纹，看上去凶巴巴的。 而领主夫人优雅地坐在他身边，虽然年纪上徐娘半老，却散发着迷人的魅力。而且和老爷的这个年纪比起来，夫人算得上年轻貌美了。 再看另一侧入座的主教，竟然是弗拉维！希林还挺高兴，朝他招招手笑一笑。 弗拉维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他神情庄重目视前方，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但他好像也看到希林了，好像在朝他微笑，展现出温文尔雅跟和蔼可亲的一面。 布置好演出的场地，艾琳也向主席台见礼，带着希林小心退下。离开大堂的时候，希林朝边上一窥，哟，最末位坐着的家伙，不是安塞尔么！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席位的，领主儿子的身份，果然名不虚传。 第216章 多才多艺 安塞尔是杂兵队长，这是个微妙的角色。杂兵多是农民里面征召来的，没有统一的武器装备，而且只经过一些粗浅的训练。战场上除了凑数之外，就是充当炮灰。 也有少量的杂兵是常驻城堡的职业散兵。这些人多有不干净的背景，来到领主老爷的麾下寻求庇护，顺便某个职位。他们的身份卑微，得不到骑士、甚至哪怕侍从、仆人一类的岗位，只能统统归于杂兵。 作为队长，安塞尔的身份又稍微高那么一点，会议上还有他的位子，坐在最末。没有人搭理他，他也不屑于理会这种虚伪客套的社交。希林看到他的时候，他正低头自己玩呢。 少年轻轻噗了一声，安塞尔抬着眼睛瞅瞅他，稍微笑了一下。 侍女艾琳让希林一个人留在大堂里待命，自己转回身去找芙蕾莎大小姐。希林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会安塞尔又摆摆手指呼唤他过来。 “干嘛？”希林凑过去蹲下身，尽量不让大人物们看到自己。 “诶，刚才主教在聊什么你听到了没？” “当然没有啊。我哪有资格听啊！” “主教说啊，在农民居住的村庄里，出现了，吸——血——鬼！”安塞尔故意强调那个词，生怕希林没有听到。 希林还真被他吓到了，他仔细回想了一番近日的行踪，应该没有暴露过身份才对啊。 “我们一起去抓吸血鬼好不好？抓到了领主老爷有赏的。”安塞尔嬉皮笑脸地提议。 希林心里的滋味可不太好受：“这么想要赏金，会不会哪天把我也卖了？” “话说……”安塞尔又提出了奇怪的问题，“吸血鬼能喝吸血鬼的血吗？要不抓到了你试试？” “不要！你自己去抓吧。抓到了自己喝一口尝尝。” 希林想离开，谁知安塞尔就是拉着他不让他走。宴会开始后，仆人们铺了桌布，摆放鲜花和餐具，又陆续端上美食。不一会严肃的会议大厅变成热闹的餐厅。而希林只好蹲在安塞尔边上。 待菜品上齐，领主老爷举杯。那是一只彩色玻璃的酒杯，沉甸甸的。众人也随着他举杯。 “愿造物者庇佑。愿帝国皇帝陛下福寿绵长。” 简短的致辞后，众人饮酒，宴席开始。 “这会吃得这么开心，刚才交涉的火药味都忘了。”安塞尔一边吃一边吐槽，“话说这个弗拉维也真是胆肥。刚失踪了一名主教，他还敢来赴会。” 主席坐上的领主和主教几乎没有动过餐具。宴会对他们来说更多意义是仪式。 领主夫人率先发言说：“芙蕾莎呢？请她来为我们献曲助兴吧！”这话说完，领主老爷皱巴巴的老脸有了笑眯眯的颜色。 弗拉维主教轻声询问。夫人便介绍说：“她是我的侄女，我姐姐的女儿。”然后又催促仆人道：“去把她喊来。我们都等着呢！” 过了一会，看到大小姐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来到宴会大厅。她就穿着方才希林见着的连衣裙，头上又戴了夸张的头饰，半透明的头纱垂下来遮住秀发。 她看上去心情差极了。板着脸面无表情。走到竖琴前，向领主老爷和主教大人见礼，然后揽着裙子坐下。 席间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还能听到有人小声议论芙蕾莎的美貌。 “一张臭脸。什么漂亮不漂亮。”安塞尔非常不屑。 “她今天不太开心，她笑的时候挺漂亮的。”希林小声嘀咕。 芙蕾莎轻轻拨弄琴弦，一阵悦耳的琴音缭绕大堂。接下来大小姐双手轮番弹拨，奏起一曲清幽的旋律。 琴声时而婉转，时而轻快，如同春风拂面，撩拨听众的心弦。 “哇，想不到平日里凶巴巴的大小姐，还有这样多才多艺的一面……”少年偷偷赞叹。 哪知道这还不止。芙蕾莎起朱唇发皓齿，随着琴弦清唱一首。 那是一首温柔又略带忧伤的歌谣，唱着一位少女对爱人的思念： 他们说他年轻， 他们说他贫穷。 我请他们住嘴收声。 纵然大海干涸，山石俱碎， 也无法分别，我的爱人和我。 见习的少年都坐在后面一排次要的位子上用餐。希林偷偷瞄了罗尔一眼，那小子听得涕泪俱下，差点哭出声来。 芙蕾莎一曲唱罢，余音袅袅。她起身再次见礼，观众们还沉浸在歌声里没有反应过来。 领主老爷笑眯眯地点着头。主教大人赞不绝口，而领主夫人，则不遗余力地向主教推荐自己的侄女。 “我们芙蕾莎不仅才艺出众，而且心地虔诚，一心向道。”奥罗拉夫人皮笑肉不笑地说：“她熟读经典，能写能诵。但也需要一位博学的老师教导。如果承蒙主教大人不嫌弃，还请收她去修道院学习经纶，吟诵供奉。” 领主老爷一听，眉毛胡子都竖起来：“不可以！你才应该去修道院诵经！” 场面一时变得尴尬，弗拉维主教笑呵呵地解围，说道：“修道院向一切虔诚的信徒开放。任何人有意研习，在他本人愿意的情况下，都可以前来修行。” 联想前一日奥罗拉夫人担心丈夫休了自己纳小老婆，难怪她要向主教推销芙蕾莎。而弗拉维主教，不像是个会表露自己欲望的人，也看不出他对某位女士起色心，他真是个天生的圣人。 再看芙蕾莎的脸色铁青，委屈又气愤，见礼后匆匆告辞。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冷冷地瞅了安塞尔的位子这边，看得出她眼泪含着泪水。 安塞尔也顺势瞅瞅希林。 “看我干嘛？” “不看你还是看我么！” 安塞尔的人生，与芙蕾莎大小姐没有任何交集，他就是少女出门溜达时候路边的一坨泥。当然他对大小姐也没有任何兴趣。 希林就比较不一样，他这张干净漂亮有点娇弱的脸挺招女孩喜欢的。大小姐要是真的讨厌，也不会在身边留他那么久了。 宴会进行到热闹的时候，席间嘈杂熙攘。安塞尔吃饱了剔着牙，还是不让希林离开。希林蹲得脚都麻了。 “诶，那个琴，是不是还要搬回去啊？我帮你搬吧。” “这怎么行！你还要坐在席位上的！”希林哪里来的及阻止，安塞尔已经迈着步子走到竖琴边上了。倒是希林因为蹲得太久，一站起来又趴下去，根本追不上他。 这家伙可比希林壮实多了，一个人扛起竖琴，头一甩：“走吧，我一个人就行。” 把竖琴一路送到大小姐的闺房门口，里面的人却不肯开门。 “就扔在外面吧！”大小姐耍起脾气，拒绝见任何人。安塞尔倒是无所谓，放下就走。希林有些担心，这样没关系吗？ “喊你了你再来搬呗，这多简单。”安塞尔迈着步子下楼，却根本没打算回去吃饭。“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217章 千年古碉堡 “你带我去哪？” “快来跟上！趁现在卫兵都在城堡里值守，我们溜去那瞧瞧！” 安塞尔带着希林一路狂奔，竟然出了城堡，沿着步道走向城堡外面破败的那个碉堡！ “走啊，跟上！” “去那里做什么？” “进去了再说，好吗！” 城堡的步道连通着古碉堡，但那条路真的很破败，平日也没有人会往那里走。 这座古代碉堡，只有城堡的一座塔楼那么大，据说修建于一千年以前，是帝国在这片土地上最早的驻地。这些都是老骑士特莱尼斯告诉他的。古代碉堡的作用是驻军防御野蛮部族。原来那个时候双方就在征战了。 现在的城堡“帕兰卡斯”的含义，也是“古堡”，指的就是那一座古代碉堡。先代领主甚至将古堡作为自己的家族徽记。 在修建新的帕兰卡斯堡时，原址上的古堡予以保留，还有那么一座步道通往古堡。只是古堡里的条件太差，平时无人驻守，就是荒废在那里。 二人猫着腰，一路小心地溜过去。古堡有个紧锁的小门。 “这个地方啊，我小时候就发现了。”安塞尔说，“这里面是仓库，藏了不少没用的家具，我一缺钱了就进来翻一翻。” 说着安塞尔从怀里掏出小工具，熟练地打开门锁。这把锁许久都没人动过，安塞尔做了小手脚，方便自己出入。 里面乌漆墨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浓重的霉味可是扑鼻而来。安塞尔随身还带了火绒，嘶啦一声点亮仓库。他四下寻找，又找到一个灯，果然是轻车熟路。 “来这里做什么？”希林不解其意。 “记得我说过，你长得像我们家从前的一位亲戚吗？我带你来看看。” 希林早都忘记这个茬了，他还以为安塞尔开玩笑的呢！ “你们家、你们家，你喊得这么亲切，你真的是领主老爷的亲儿子吗！” “当然是喽！”安塞尔波澜不惊，“我是下等女人生的。没有老爷任何物件的继承权。” 光有个贵族爹肯定当不了贵族，不然那位管不住裤带的子孙可多了去了。还得有贵族妈才行。而且从某些角度来讲，母系的贵族血统权重更高，远远超过父系。 在这件事上希林一直替他难过：“有个高高在上又不肯承认你的爹，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有爹什么感觉你不知道么！” 希林诚恳地摇摇头。 “切！”安塞尔白了他一眼，“就跟有个仇人一样的感觉呗。” 安塞尔比希林大得多，他已经二十多岁了，就好像是个大哥哥一样，什么事都经历过，什么道理都懂。讲话的样子也特别跩。 在希林看来值得伤心动情的事情，到了安塞尔那里，嘿嘿一笑，没当回事！真是个天生快乐的家伙。 安塞尔举着灯，带希林穿过杂物，绕着弯爬到碉堡顶上。上面全都是箱子，有些日用的家具，上面都盖着防尘布。似乎曾经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这些都是什么啊？”希林跟着他穿过复杂交错的杂物堆，就忍不住发问。 “以前的人用过的东西，我也不是全都翻过。就看看哪个上面镶嵌金银，还值点钱的，就偷偷拿走。有些玩意纯粹就是垃圾。花瓶、石头雕塑什么的，一钱不值。” “嗯，前面就到了！” 爬过一堆家具的缝隙，几经周转，终于到了一片较为开阔的空间。前方一座漂亮的白色屏风伫立。屏风前摆了一个画架，上面也盖着防尘布。 “就是这个啦！”安塞尔俯身去揭开防尘布，一边弄一边说，“我啊，小的时候就见过这幅画。因为画里的人漂亮，就一直记得。” 他挥手，把整张防尘布全都掀起来。这幅画有近一人高。是一幅巨大的肖像。 “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然后也是偶然才想起来的。你自己看看，眼珠是不是和这个妇人有些像？” 希林借着灯光仔细查看油画。 画中一位年轻的贵族女子端坐，盘着浅灰色卷发，绿眼睛，翘鼻头。她穿着白色的蕾丝花边裙子，戴着各种漂亮的珠宝，手上还拿着一只玫瑰花轻轻地嗅着。 她的鼻梁和双眼之间的部位，确实与希林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这也说不清楚。毕竟是一幅画，不是真人。只能说是乍一看有点似曾相识的味道。 希林倒吸一口气，惊讶地问道：“她是谁？” 安塞尔面露难色：“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一副画像年代久远。有可能老头子自己也不知道是谁。但既然放在家里，总归是我的亲戚咯！” 安塞尔坚持说，自己两三岁的时候，古代碉堡就处于废弃的状态。 “但看起来这里曾经有人居住，也许画中人就住在这里。”希林猜测道，“你看这里有镜子、化妆台，有这么多衣服箱子，一定是贵妇人居住的地方。” “是哦……”安塞尔倒是想起来自己曾经拿走过几个首饰盒。 “只是好奇怪，富贵的女子怎么会独居在这种破败的地方？” “谁知道！” “如今画中人被扔在废弃仓库，可见此人对于城堡中人而言毫无意义。她的长相，肯定和我有什么渊源，对吗？”希林这句话，已经不是在向安塞尔发问了，而是在质问一旁的撒耶坦。 从他看到画像大吃一惊的瞬间，撒耶坦就从仓库的黑暗中现身。恶魔也仔细地端详着油画，轻轻抚摸着画中人的面庞。 “你这次又想让我猜什么？她自然不是我的母亲，既然与我有渊源，莫非是……” “希林？”安塞尔被他的自言自语弄得莫名其妙。 “莎芭丝提娜。”撒耶坦温柔地说出一个女性的名字。仿佛这是他的恋人一样。 “莎芭丝提娜？”希林跟着重复了一遍。他满腹疑惑。这样一个弱女子，怎么可能是撒耶坦的代理人？她住在古堡里面，能献祭多少灵魂给恶魔！可是看起来撒耶坦又那么眷恋她。 “莎芭丝提娜？”安塞尔也跟着重复了一遍，带着更大的困惑。他看不到撒耶坦，只看到自己的伙伴莫名地喊出这个名字。“是这个女人？” 希林摇摇头。他翻动画框，看了一眼背面。原来画像的背面还封了一层油布，角落缝了一块小白标签，上面书写一串字。 希林弯下腰读那串字。字迹早已模糊不堪，勉强看得出一个s开头，后面是“莎芭丝提娜”。 “真是见了鬼！”安塞尔惊叹道，“你刚才明明没有看过背面的！” 希林笑着点头：“的确是见了鬼才知道的。” “恭喜你，”安塞尔拍拍希林的肩膀，“你肯定也跟我一样，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咱俩是亲戚这事没跑啦。” “谁跟你是亲戚，烦死了。”希林没兴趣认这种不靠谱的亲戚，“我的母亲是部族里的公主，这事千真万确。我父亲是一个北方人，也许是个贵族，也许并不是。我对他的了解太少。我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更不知道他属于哪一个家族。” 也许这一位是父亲的故人。可他连父亲的面都不曾见过，哪里去知晓这些事情？如果恶魔不开口，希林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如果要了解家族历史之类的事情，得去问年纪大一点的人咯！”安塞尔一摊手，“要不问问我妈？” 他指的自然不是生养自己的亲妈，而是领主老爷的夫人奥罗拉。 “在床上问吗？”希林讥讽道。 “好啊。”安塞尔全然没有生气，还附和着，“改天帮你问问呗。” 二人这才有说有笑地盖好油画，一起离开古碉堡。 第218章 长夜歌弦 希林返回马厩，还以为这个晚上会平静地度过。哪知道他气还没喘一口，就看到艾琳急匆匆地赶来，站在自己宿舍的外面。她穿着黑帽兜，好像在躲避别人一样。 “大事不好！快来救命啊！”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说的。 “怎么了？”希林有些奇怪，出了大事怎么先来找我？外面天色都黑了，根本不适合女孩子这样随意走动。 “她要害大小姐！她强行留宿了主教大人一行人，还安排主教大人下榻在楼上，东侧的厢房！” 希林听得糊涂，“谁要害大小姐？”看看艾琳焦急的眼神，他意识到，奥罗拉夫人恐怕还要想点什么主意对付芙蕾莎大小姐。现在的大小姐，应该是她的眼中钉了。 “而且，我刚刚发现她支走了全部的守卫！”原来这才是艾琳焦急的原因，“楼上没有人可以帮助我们了，万一谁闯进了行非礼之事……” 希林没有跟着她着急，而是安慰她说：“你放心，弗拉维主教绝对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有分寸的人，近乎一位圣人。” “即便他是圣人，那别人呢！”艾琳都要急哭了，“她万一怂恿别人下手可怎么办！” 别人……比如安塞尔？希林才不信呢，那家伙是个随心所欲的人，他要是看不上大小姐的一张臭脸，给多少钱都嫌自己吃亏。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来她的闺房门前守着！有你守着，我就放心了！” “这……”希林犹豫了。“我也是男孩子，去了不太方便吧？” “可是除了你还有谁能保护她的安全！”艾琳苦苦哀求，就要给希林下跪。少年被她求得动容，连忙扶起艾琳，答应她说：“那好吧，我们走。” 艾琳这才破涕为笑，拉着希林的手腕跑回城堡。一上楼，果然侍卫都不见了，他们竟然畅通无阻。艾琳很紧张，每走一步都四下张望。 “真奇怪，那少主呢？他怎么没有来保护表妹的安全？他们不是关系很好吗？” “嘘——”艾琳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又小声说，“他平时都不住在这里的，在书房。” 希林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随着艾琳继续走着。这时，艾琳不小心滑了一跤，手上一串手链花落下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希林连忙帮她拾起来。 “小心啊。”少年刚刚递出手，就觉得头上一道冰冷的目光投射过来。抬起头来，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领主夫人奥罗拉高傲地站在楼梯口，紧闭着嘴唇，瞪着眼睛：“你一个仆人，上来做什么？” 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根本从没见过希林一样。希林也慌了，被抓得正着，该如何推脱是好？艾琳也慌了，双手颤抖着，牙齿也跟着打颤。 不过还是女孩子更聪明一些。她眼珠一转，心生一计，连忙迎上去说道：“夫人，您看到大小姐门口的竖琴了吗？她前面责怪我们没有把琴放回原处，我这才找来男仆搬动竖琴。” 夫人冷笑了一声：“哼！”她见这借口非常恰当，就说：“好吧，那么就搬吧。” 二人走到闺房门前，夫人竟然就一路跟来，在后面冷冰冰地看着。 希林硬着头皮走到竖琴前面，搓搓手，低头抱起竖琴。艾琳帮他打开了闺房的第一道门。希林没有多想就走了进去。 哪知道，他前一脚踏进去，后一脚门就“碰——”地一声紧闭了。 希林大惊，连忙放下竖琴，转身用力扣门板。 “喂，艾琳！你关门做什么？” 门已经从外面反锁，如何呼喊也无人应答。 “艾琳——！艾琳——！” 少年哪里知道自己被两个女人合谋算计了，艾琳亲自反锁了大门，将一枚精巧的钥匙交给奥罗拉夫人。夫人嘴角一翘，轻声说：“你退下吧。你与卢克尔的事情，我一定会搓和。” 艾琳万分感谢，匆匆退下。夫人自己也悄悄离开。 希林还在里面傻呵呵地叫喊，拍着门。这时已经没人在外面了。这样的计谋并非针对少年，他不过是不幸殃及的炮灰。 少年又奋力撞门，这大门好似一座山，完全无法撼动。他跺脚叹气，悔恨自己太过轻率的时候，芙蕾莎大小姐从里面走出来。 她穿着晚宴演奏时的衣裙，妆没有卸，脸上两道泪痕。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含着泪，万念俱灰的样子。 “对不起……我……”希林很愧疚。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芙蕾莎抿着嘴咽下这口气。“今天不是你，下次也会有其他人。” 她没有责骂希林，而是命令他将竖琴搬到外室当中，又让少年搬了椅子过来。她坐下身，轻轻撩拨琴弦。 优美的琴音跃然跳动，回荡在长夜之中。还是宴会上的那一曲民谣，但是弹奏之中更见几分忧愁。 芙蕾莎微微张嘴，轻轻哼着那段歌曲，然后又闭上眼唱起来。她唱得如此沉醉，令希林不忍打搅。 侧耳倾听了片刻，希林才明白了她的用意——这一夜不间断的歌声，才能证明她的清白！ 希林蹲坐在门口，不敢再靠近她。他静静地听着如泣如诉的歌谣。城堡的夜晚，也沉浸在少女的歌声中。多少人听着凄美的诉说循声怀人，辗转难眠。 芙蕾莎果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歌声从未间断。一直到太阳高起，奥罗拉夫人悄悄打开房门，又贼喊捉贼喊来许多仆妇侍从，还喊来了少主。 大小姐的嗓子都哑了。她含着怨恨看着姨妈，以及躲在角落的侍女艾琳。 “发生了什么事？”柯勒少主疑惑不解。而夫人指认希林这个男仆，一整晚都躲在大小姐房间里，行苟且之事。 少主先是大吃一惊。他看到希林一脸愧疚地蹲坐在一边，一把抓起他质问。 “少主明鉴，我并未有过半点非分之举！大小姐一整晚的歌声可以作证！” 听了这番话，少主才恍然大悟。原来表妹的歌声是在求助！自己都不曾察觉到异样。 “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在这里？”少主又质问夫人，“卫兵呢？没有人把守吗？” 奥罗拉夫人做贼心虚，硬是说：“这小子就是趁着卫兵换岗的间隙溜进来的！” 少主又瞪着大小姐的侍女，质问道：“不曾有人察觉，外人进来了吗？” 希林连忙指认道：“就是这个侍女艾琳，骗我上楼搬琴，又将我反锁房中的！” 艾琳一听急忙躲在夫人身后。 再看芙蕾莎大小姐，冷笑了一声，什么话都懒得说，转身走进内室，紧闭房门不再出来。只留下少主面对一群议论纷纷的仆人。 第219章 寻求庇护 “没有人可以质疑我表妹的清白。”柯勒当众宣布，“昨夜一整晚她都在对月高歌，整个城堡里，所有的人都是证人。” 他瞪着奥罗拉夫人，又扫了一眼侍女艾琳，问道：“这一点，你们承认吗？” 奥罗拉夫人哑口无言，只得承认。 而至于希林为何被反锁在房中，少主即便心里知道其中有鬼，也不可能僭越责罚养母。他顶多就是拿下人开刀。 “艾琳，你身为大小姐的侍女，却没有及时地保护她，反而陷她于不利，该当何罪！” 艾琳连忙喊冤叫屈，少主不予理会，责罚道：“你不配再做表妹的侍女，即刻收拾东西回家吧！城堡不能留你。” 艾琳一听，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不再做侍女，那么她再也见不到卢克尔，夫人许诺的婚事就要泡汤了。 再苦求夫人也无济于事，夫人一脸嫌恶，巴不得甩掉这枚弃子。 “还有你，希林。”少爷怒目而视，“身为仆人却图谋不轨，险些害了芙蕾莎的清誉，你该当何罪！” 希林怎么喊冤，少主也不予理会。他命令卫兵把希林拖出去，狠狠抽一顿鞭子，再驱逐出城。 希林被卫兵拖拽着下楼。不能继续混在城堡就算了，他原本想学点剑术，啥也没学到，成天跟着大小姐瞎转，确实很无聊。被驱逐出去也就罢了。可是皮肉之苦，少年着实不想再遭一次。 下楼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弗拉维大人。弗拉维与领主老爷简短地交谈后，正要打道回府。 “主教大人，救命啊——！” 希林大声呼救，请求他的庇护。弗拉维不是说，任何人，哪怕是小偷和强盗，都可以请求教堂的庇护吗，他可不管了，先保住性命再说。 这时少主也循声走过来。他对待主教非常恭敬。便简述了事情的经过。他说的话都是陈述事实，没有偏袒任何人。 “大小姐的贞洁不容质疑。我也是证人，彻夜聆听了她的歌声。我愿意以神职人员的名义担保这一点。” 主教的话简明有力，也是少主最需要的肯定。少主再三感谢主教的仗义执言。但至于希林，少主仍然认为他必须受到惩罚。 “这个仆人虽然没有得逞，但是他图谋不轨，给表妹带来了巨大的困扰。我不能放任他。” 弗拉维不慌不忙，让卫兵们放开希林，他拉着希林躲在自己身后。 “少主您可能有所不知，这个孩子我也有过一面之缘。他是个正直勇敢、心底纯良的人，我愿意以一切来担保。” 少主不信，主教又说：“您可知道，他是怎么获得信任，来到城堡谋职的吗？” “愿闻其详。” “他在城外的一条小路上，以一敌三击退强盗，救下老骑士特莱尼斯。” “竟有这等事？” 少主起先不信，但既然提到了老骑士特莱尼斯，那么就喊他亲自来证明一下吧！ 事发突然，特莱尼斯都没有准备。他今天原本要带着徒弟去训练的。 一听事情的原委，罗尔先跳了起来。他抓着希林的衣领大声质问：“什么？你竟敢对芙蕾莎作出那样的事？我现在就杀了你！” 希林低声说了句：“我是被冤枉的。” 罗尔放开他，愤恨地说：“若换作是我，宁可自杀也要保住女神的清白！”他将大小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珍贵，芙蕾莎受到任何一点委屈，他都心如刀绞。 再看看老骑士特莱尼斯，希林惭愧地低头，说道：“我在城堡谋职，全都承蒙您老人家和罗尔的举荐。结果不曾为您争得半点荣光，如今却为了这样的事情求助于您，实在是惭愧！” 老骑士皱着眉头，回禀少主说：“希林这个孩子救我于危难之中，并不假。我也是因此才引荐他来城堡。这孩子资质不错，我一直希望能教他武艺，略加培养。奈何我自己精力有限，城堡又没有空位给他，才委屈他做了个仆人。” 说到这里，主教大人适时地站出来打圆场。 “我愿意相信一个人的品质高贵，不随环境变迁。但眼下他遭到无妄之灾，需要我的临时庇护。请允许我带走这个孩子。” 少主原本迁怒于希林，这会消了气，又有台阶下，就同意了。 弗拉维没把话说死。 “最近农民居住的村庄接连发生命案，大家都谣传有吸血鬼在作祟。我需要一位勇士相助，来擒拿害人的魔鬼。” “您想让希林去擒拿吸血鬼？”少主大为震惊。 “对。” “就他一个人，他行吗？” “征讨邪恶可以证明一个凡人美德。如果这个孩子能够战胜吸血鬼，就说明他是真正受到造物者庇护的战士。” 弗拉维又说，“造物者是公正的，只有真正纯良向道的人才能取得胜利。” 弗拉维讲话有理有据，一环套一环，很快大家都被绕进去，众人纷纷接受这了个提议。 “前途艰险，带着剑去吧。”特莱尼斯看到少年赤手空拳，有些于心不忍。他吩咐罗尔取一套陈旧的骑士剑借给希林。罗尔还不太乐意，碍于老师的面子才同意的。 就这样，希林带着铁剑随主教大人离开城堡。路上弗拉维的态度变得友好。他甚至邀请少年与自己同乘马车，以便在路上聊天解闷。 “队伍后面跟的那人是你的朋友？”弗拉维瞥一眼窗外。古温克也离开城堡，屁颠屁颠跟在车队后面。随行的修士看到他，真是见了活鬼，都吓得躲开。 古温克倒不是被赶出来的，他一大早发现小主人被人架着离开，他二话不说就跟上来了。 “嗯，他就是我提到的，特别丑陋的朋友。”希林说，“他喜欢自称为我的奴隶。但是我没有限制过他的自由。他纯粹就是自己选择跟随我的。” “真有趣。和如此丑陋粗鄙的人相处，你竟然没有半点嫌弃。” 说到嫌弃，怎么会不嫌弃呢。希林苦笑着。他向主教大人坦白了事情的经过，坦言自己的确是轻信了侍女的言辞，才遭到了陷害。 弗拉维微微一笑，对于这些事情他见怪不怪，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希林低着头，摆弄一阵手上的铁剑。罗尔的剑柄很精致，外层包了棕色的羊皮，绘制了他家族的徽记，一只山羊。 “我很抱歉。”希林还有件事一定要向弗拉维主教坦白。“我其实不是特别纯良的人。我刚刚离开角斗场的时候，被一个江湖老大买下来，替他杀了很多人。” 弗拉维依旧波澜不惊。 “还包括那位主教。” “我知道。我那天就预感到了。” “甚至差一点就把你也杀了。” “没关系。” 希林说着都后怕。若是当时走进酒窖的是这位和蔼可亲的弗拉维主教，他真的会痛下杀手么？ 第220章 博学的伙伴 “让我告诉你最近乡间不断涌现的传闻吧。”弗拉维整理衣袍，又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提到这些闲谈，双方的心情都好了很多。 “你听说过‘吸血鬼’这个说法吗？”主教问。 “这……”身为吸血鬼本人的希林不由得一阵紧张。“听过啊~那位收容我的江湖老大提到过。” “嗯。”弗拉维点头。“这个说法由来已久，世间有许多不同的版本。” 说罢他介绍一番自己听闻的内容，果然主教的版本与万事通老大提及的略微不同。 “据说这是一种死亡后无法安息的人类，恶魔邪恶的力量禁锢着他们，他们必须依靠吸食他人的新鲜的血肉延续自己的生命。” “他们出没在一些阴暗的地方，例如墓地、厕所之类的，会袭击偶然经过的人类。是一种有害的怪物，必须要及时除掉。” “我不曾听闻任何具体的、解决他们的方法。但相信只要打破恶魔的禁锢，赐予这些人安息，就能解除他们的危害。” “您希望我帮忙除掉那个吸血鬼？” “对。”弗拉维还笑着问他，“你怕吗？” “不怕。这有什么好怕的。”希林一点也不在意，“告诉我吸血鬼在哪里，我去送给他安息。” “哈哈，你这孩子真心急。” 弗拉维主教喊一名修士的名字，队伍后面有个战战兢兢的家伙来领命，一看就是位胆小的同伴。 “他打算去拜访受害者的家庭，希望你可以沿路保护他。” “你好，我叫做纳特。” 这位肥肥的修士穿得与旁人不太一样，粗麻布的袍子颜色不同，莫非不属于同一座教堂？而且他身上也背了一本书，用皮带系着书封，样式与荷敏托老师相似。腰间另一个口袋则是炭笔。 “他是云游四方的学者，前不久刚刚来到我们的教堂访问。”弗拉维引荐道。 “你好。”希林腼腆地问好。 纳特就是普通的棕黄色卷发、棕色眼睛的北方人。如果一定要说什么特点，就是稍微肥了那么一点。脸上好些赘肉。 看这个纳特三十出头的样子，按年纪来说是个中年人了。可是他脸上的神态很蠢萌，跟长不大的孩子似的。 “他不算是我们教堂常驻的修士，你也并非是埃塞斯土生土长的少年，你们二人相处会比较轻松吧。”弗拉维说出了自己的用意，“他是一名学者，精通各种乡野怪谈，尤其对恶魔有深入的研究。我所知道的关于‘吸血鬼’的传言，都是向他请教的。” 弗拉维介绍的时候，纳特热情地和希林握手。 “我本来听闻这里有位精通恶魔的老学者荷敏托老师，才专程来拜访的。”纳特讲话的时候很激动，“没想到他的健康状况令人担忧，无法完成我的访谈。” “你喜欢研究恶魔？你不怕吗？” 想到荷敏托老师的情况，希林不免有些担心：“一直研究恶魔的话，会不会也像老师那样走火入魔啊！” 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纳特还真是有些惭愧：“我虽然有那么一点点胆小，但我好奇心也很重的。为了满足求知欲，只好委屈自己的胆怯心了。嘿嘿。” 希林咯咯地笑。 “但愿你胆小的时候多一点，离邪恶远一点。”少年心想。 弗拉维主教见他们二人还挺合得来，更加放心地让他们接触。 “猎杀吸血鬼的事情需要从长计议，你们不必着急。先搜集一些有用的消息就好。” “嗯，好！我们立即出发，现在就前往出事的农舍。”纳特脱口而出。 弗拉维苦笑着，“你们都不回教堂吃完饭么……” 身边几个小修士更是窃窃私语，“你看，那个蠢胖子终于找到胆大的搭档一起探险了！” 难怪，原来诸位修士都不愿意协助他。希林不介意这些，因为这位肥肥看起来很和善，他乐意相助。二人即刻出发，辞别车队向深入田间的方向走去。 “向这个方向走半天的功夫，傍晚前就能到达最大的一户农舍。”纳特指着远处，金黄色的麦田尽头，看得到一个小黑点。那是今晚的目的地。 教堂所处的位置在广阔的农田中心。教堂拥有最广阔的农田，据说修士才是最早涉足这片土地的人。众多农户散居在农田，这些农户都需要向教堂缴纳佃租。 所谓农户，他们的生活是田园生活范本，户主拥有土地、住房和家庭，还有至少一两个农奴为自己工作。那时候的人群聚而居，一户人家十几口人都很常见。 农奴是另一种人，地位比农户更低。他们连拥有土地的资格都没有，单纯地为户主种田。沦为农奴不是绝对的坏事。在饥荒战乱的年间，大量原本拥有土地的农户会舍弃土地，主动成为农奴以求吃口饱饭。 还有的人，例如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个古温克，就特别喜欢当奴隶。“除了干活吃饭之外，别的啥也不用操心，多自在！”真是个怪人。 “他们家的农奴有十余人，遭受的袭击也最惨重，有两名农奴当场死亡，一人重伤。我们现在去他们家了解情况。因为他们家离得最近。早些过去，免得入夜后吸血鬼再出来。” 希林对这安排没有异议。只是纳特对于身后丑陋的朋友十分忌惮，一路上都尽量躲着古温克。 “纳特，你背的书到底都写了什么啊？”路上希林好奇地闲聊。 “哦，这个啊——”纳特捧起那本书，展开来呈给希林看。只见第一页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还画了些不明所以的小插图。“这是我立志编写的一本博物志！它还没有完成，现在仅仅开始了三分之一。” “博物志？” “对啊，就是一种博览世间造化，什么见过的东西都会记录的书。既是科学着作，也是日志和游记，内容涵盖各地风土人情，古老的知识还有传奇的故事……总之就是什么好玩的都有，特别有趣的书！” “哇！”希林目瞪口呆。“什么内容都有的书，难怪里面的字那么小。” “那是！”提到自己的书，纳特就特别自豪。 “现在书里都写了什么？你也研究恶魔，还有吸血鬼？” “嗯……也不全是。”纳特还认真地思索片刻，说，“我还有一部分记载了天使，还有圣人。因为是博物志，什么都有嘛！” “写了一部分，也许他也懂咯。那么关于‘吸血鬼’，你还记载了什么呢？” “这个啊，关于吸血鬼的记载……”纳特对自己的日志如数家珍，他几乎全都能背下来，一口气翻到那一页，又给希林展示，“你看，都写在这里！” 纳特使用的文字是古老高贵的书面语言。而且他采用了龙飞凤舞的手写体，希林看得一头雾水。 “这些字我根本不认识。你和我讲一讲吧。” “好啊！”纳特放下书，又仔细想了想，然后娓娓道来。 “根据先贤帕祖托的分类，吸血鬼算是‘不死族’下面的一种。所谓不死族，是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存在。他们失去了自然界赋予的生命，也没有灵魂，但躯体内仍然聚集着能量，所以能够继续行动。” 这番论述听上去很有道理，希林心想没准他更加了解自己，就继续听。 “不死族聚集能量的方式有很多种。大多是以进食的方式完成的。”纳特获得了肯定，更加兴奋地讲解，“根据进食的种类可以将不死族分类，例如‘食腐者’就是进食腐肉的类型，而‘吸血鬼’顾名思义就是进食鲜血的类型。” “那么你知道吸血鬼是怎么来的吗？”希林迫不及待地问。 “这个……”纳特有些迟疑了，“大多数吸血鬼生前都是人类，是藉由恶魔的邪恶力量变化出来的。” “具体呢？恶魔怎么变的，你知道吗？” “利用某种黑暗的力量吧……”纳特含糊地说。 “是血。”希林猛然停住脚步，纳特一头撞在他身上，吓了一跳。 “恶魔用自己的血，把濒死的人变成自己的代理人。”希林言之凿凿，容不得他半点质疑。 纳特不太相信。这么个没文化的见习骑士懂得什么呢！ “你不记下来吗？” “可是……这话你从哪听来的？” “我亲眼见过。” 纳特更加迟疑。 “如果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仅仅是信口编撰就记录在这本书上，未免太草率了。这可是要成为最全面的博物志的书啊！” “可我说的千真万确。你不信没关系，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验证。” “好吧，我们初次见面，我姑且相信你。” 纳特拿出炭笔，一手捧着书本记录。古老的书面语言需要谨慎地措辞，他琢磨了老半天。 “有一个不知来源的说法认为，恶魔用自己的血将人类转换为吸血鬼——有待验证。” 然后将这行字作为注释写在密密麻麻的本子上。 第221章 查访农户 傍晚时分，他们赶到了农舍。那是一栋木质结构的三层大房子，顶上的阁楼住着小女儿，二楼是主人家，底楼则是农奴和牲畜。大房子的后院还有谷仓，也算是个富户了。 纳特在门前大喊，楼上的主人听说是教堂的人过来，连忙携家小出来迎接。 户主是个白胡子老头，年纪不算老迈，五十多岁吧。常年劳作的人都显得特别老。除了那些农奴，他家里还有个老伴，以及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大家子人。 希林与纳特一起接受主人的热情款待，正巧是晚饭的时候，他们直接入座。主人家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丰盛的晚饭把纳特跟古温克都撑得饱饱的。 希林笑呵呵地听着他们的交谈，随手舀着盘子里的食物，装作津津有味的样子。尽管每一口咽下去都是灰烬和尘埃的滋味。 “哇，你这么小的个头，比我还能吃诶！”纳特突然惊呼一声，原来希林面前满满一盆蚕豆酱都被他吃掉了。 少年咳嗽几下，嗓子里也是灰烬。这样的食物无论吃多少都没有饱腹感，难怪会忘记饭量。希林连忙擦嘴，假装自己吃饱了。 户主关切地问：“年轻人，这盆酱很咸的，你全都吃了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喝点水啊？” “没事。我们还是先说说吸血鬼的事情吧。我也想尽快抓捕他。”希林根本吃不出食物的味道，怕自己穿帮了，连忙转移视线。 众人疑惑地看着这个可爱的男孩子，难以置信，他是教堂派来对付吸血恶鬼的？ “你是骑士吗？”老妇人疑惑地问。“吸血鬼何等可怕，一定要虔诚的骑士才能对付。” “我哪里是骑士，我是……”希林惭愧地抓抓头。还没等他继续说，纳特教士颇为不满地说：“这是主教大人亲自指定的人选，他老人家信任的人，绝对不会有错！” 一听是主教钦点，户主不敢多说闲话，老妇人点头说：“既然这样，肯定没有问题。” 老人家看看众人都酒足饭饱，于是说，“受到袭击的情况我向主教大人一一汇报过，情形你应该都知道了。要不我带你下去，看看那个受伤的奴隶？也许他还能讲一些有用的话出来。” “好啊！不宜耽搁，我们现在就去！” 纳特非常积极，哪里顾得上休息。 于是老头提着灯带他们下楼。家人们都好奇地跟在后面。一行人穿过农奴居住的简陋房间，竟然一路走进圈养牲畜的栅栏。 “哎！”老头一边开锁一边叹气，“那群可怜的家伙，一周前在田里收菜，不幸被袭击了。一共三个人，我们大家赶到的时候已经死了两个，还剩一个吊着一口气，活到现在。” 说着木栅栏打开，伤口的腐臭味扑面而来。一个可怜的人躺在单薄的床上，手脚竟然还被铁链锁着。 “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不忍心。”老头轻轻唤醒那个人，又向纳特解释说，“但是据说被吸血鬼咬死的人，也会变成吸血鬼。我们都害怕他变异，才这样锁着。” 纳特这人胆小，而且讨厌腐臭的味道。他一直用手帕捂着口鼻，尽量远离伤着。 希林蹲下身查看了那个人的伤口：脖子上被啃咬过，伤口已经严重腐烂。因为没有医治的办法，只能任由伤口恶化。 户主在一旁说道：“起先我们也怀疑是野兽袭击。但是这个人坚称他看到了一个漆黑的人形怪物。是那个‘人’袭击了他们，而且那个人还啃食了另外两名死者的血肉。” “那二人的状况非常惨烈，看到那一幕的人至今都无法释怀。” 伤者已经奄奄一息，主人家唤醒他，问道：“我说的都对吗？” 那个人猛然惊醒，顿时激动起来，沙哑的嗓音喊：“地狱的魔鬼！他踩着许多人的手出现！又踩着那些手消失！”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表示难以置信。 户主无奈地说：“起先我不相信这套说辞。但当我如实向教堂汇报之后，又听说了别人家遇到类似情况。或多或少提到了‘很多手’这个说法。” “那么，别人也都是在田里遇到这个‘吸血鬼’的吗？”希林没有质疑，而是继续询问，“有袭击事件高发的地点或时间吗？” “时间说不准，但多数是晚上，发生在白天的时候，好像也是阴雨天气。”户主想了想，“地点出现最多的就是教堂后面一处蚕豆田，那里是我们家的地，昨天刚刚发生了另一起。索性大家闻风就跑，没有更多人伤亡。” 纳特又询问了一些细节，受伤的那个人根本没法回答问题，最后也没有更多有效的讯息。 希林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他也好奇所谓的“吸血鬼”是何方神圣。如果是个假货，要不要把他给逮住。 “问这个可怜的伤者也没有。要不我过去守着吧，看看能不能逮住他！”少年脱口而出。 户主和家人听了顿时惊呆，纳特也连连摆手：“什么？怎么可以这样！我是绝对不会选择现在这个时候出去蹲守的！”说完他又再三确认，“你指的也不是现在吧！” “就是现在啊。”少年的口气很是轻松，好像去郊游一样，“留在这里晚上我也睡不着。不如去蹲守一夜，看能不能遇着。” 纳特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他只是急于收集资料，没说现在就去抓捕啊。纳特再三推脱。 “晚上有狼，田里还有蛇，还有咬人的蚊子什么的。我们至少等到明天早上，一大群人一起去田里蹲守。” 说到一起去，农奴们都有些退缩。因为吸血鬼的传闻，他们白天都不敢出去干活。 “你不是很喜欢研究恶魔吗？大白天的，吸血鬼看到我们这么多人，被吓跑了怎么办？” 希林说着就拉上他要走。 纳特是真的喜欢研究奇闻异事，但是他也真是胆小，吓得抱着一根柱子就是不走。怎么会偏偏是这样一个胆小鬼做这么吓人的学问呢！ “你不去的话，我带着丑八怪去就好。遇到什么事回来讲给你听吧。”希林不继续强迫他了。 “嘿嘿，我去也行。我这么丑，鬼都怕我。”古温克当即同意，“不过老头你得给点好处费，好吃好喝啥的，最好再给我条毯子，大晚上的真冷！” “你自己去的话，可要全程认真地观察一下吸血鬼噢！看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喝了血之后都有些什么样的变化。然后回来帮我填写这张表格。”临走纳特还嘱咐起来，怕希林听不懂，就把自己的表格翻开来给他看。 “这些我记不住，要不我们还是一起走吧！”希林说着，又拉住纳特的胳膊。 “不！不！”纳特吓死了，双脚勾着柱子不肯撒开。 “那算了。”希林突然松手，纳特摔倒在地上。 他只是觉得吓唬肥肥很好玩。少年对所谓的“吸血鬼”有更加强烈的好奇心。他还不曾见过任何同类，正打算一探究竟。没有纳特在旁边就更好了，方便他与“吸血鬼”交流。 于是少年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前往蹲守。他披着毯子，手持铁剑告别农户。临走希林还笑着安慰他们：“放心吧，真正的恶魔我都不怕，更何况这种冒牌的吸血鬼呢！” 关于这句话，他绝对是如实奉告。 第222章 彻夜职守 希林带上自己的奴仆，踏着夜色离开农户，走进广袤的田间。初秋时节，大片待收的麦田相连，寒风下好似漆黑的大海。 麦田里作物稠密，根本不可能踏进去。只有错综复杂的小路能够行走。希林沿着大概的方向前行，随意地查看四周。夜里不停传来雕鸮的嚎叫，也有各种小动物穿梭在田间。 “古温克，你怕吗？” “我这么丑，鬼都怕我，我怕谁呀。”这家伙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地俏皮。 一个人行夜路总会害怕，恐惧的内容分明在白天清醒的时候想想多么荒诞，可是夜晚就会害怕。尤其是身处自然之中，看着头顶压着的黑云、远处巨大的山丘，都会不由得恐惧。 好在有这个丑八怪陪着，也不至于那么害怕。希林在等着恶魔现身。这次迟迟不见撒耶坦，若是恶魔来了，一定要向他问个清楚。 再走一阵，到了蚕豆田。对比教堂的位置，就是主人家说的地点没错。有一少半收割完成的田埂，地上残留着成捆的作物还没来得及带走。 这里视野开阔，地上还算平坦，是个不错的守夜位置。 “我们就在空地的中央等吧。”希林作出了随意的决定，“如果所谓的吸血鬼闻到古温克臭烘烘的味道，说不定会淌着口水过来。” 少年笑一笑，把丑八怪吓的半死。希林这次有十足的把握，根本就不担心。他甚至裹着毯子小寐了片刻。一直到被丑八怪的惊叫声给吵醒。 “大事不好啊，小主人。有鬼火！”古温克才没有他自己吹嘘的那么胆大呢，连滚带爬地跑来躲在希林身后，牙齿咯咯咯地打颤。 希林揉揉眼睛，看到不远处的田地有一团幽蓝色的火焰，时隐时现的。希林抛下古温克，自己提着剑过去。火焰在田间缓慢地移动，希林就小心地跟着。 有时火焰会原地打转，希林总觉得这是有意识的某种玩意，就对着空地大喊：“现身啊，吸血鬼！别躲在那里！” 果然火焰停了下来，逐渐向地面燃烧，变成一个圆圈。希林发现火焰下方这一圈变得异常稀软，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不多时，只见泥土中逐渐有人的手伸出来，四下摸索，寻找借力点，然后用力向外攀爬。这样的场景希林前不久刚刚见识过——万事通老大就是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的。 再看那些青紫色僵硬枯干的手，竟然连着一个乌漆抹黑的玩意爬了出来。这玩意先是露出头，明显是个男人的形状，只是那些手都连着男人的躯干，使他的外形很恶心。 这男人的衣着颇为眼熟。再看他乌黑杂乱的长发，和鬓角一缕白丝，希林大吃一惊。这不正是万事通老大本人么！ 他喝了希林的血，又将远古宝石雕刻的心脏装进自己的胸膛，现在藉由邪恶的力量保持着不死的状态。 那颗宝石原本的特性，就是能够融合不同的肉身，组成畸形的活体。老大现在已经同那些手臂粘连在一起。 而他伴随着无数手臂出现的情形，符合受害者的描述，乡野怪谈中提及的‘吸血鬼’应该就是他了。他还是非常执念于喝血这件事啊。 希林握紧了手上铁剑，对尚未完全爬出泥潭的万事通说道：“你为了追求不死之身，结果变成这幅非人的样子，又是何苦？为了免得你再做恶，我还是尽早结果了你吧！” 说罢他高举利刃，朝万事通的头上挥砍。老大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后的众多手臂迅速伸出来抓住剑刃。 这些手都来自早已死亡的尸身，根本就不怕疼。希林的剑被牢牢抓住，用尽力气也甩不开。他双手一并用力，又连带着上脚踹，才夺回铁剑。剑刃带下来半只手，却没有伤到万事通分毫。 “是我进攻得过于草率了。” 希林又看看万事通，他还在泥潭里挣扎着，差一半没爬出来呢。 “没关系，趁你现在动弹不得，我多斩断你几只手臂也好。” 希林仔细看看万事通复杂的形状，挑了几条手臂砍下去。这样的攻击好像修树枝一样，不一会地上都是断掉的残肢。 希林气喘吁吁，眼看着老大的大部分身体都爬出泥潭。万事通爬行着靠近希林，他抬起头，发丝的缝隙间可以瞧见面容。 如今的万事通老大没有半点人的样子，脸上布满肉瘤，活脱脱一滩烂泥。 “我早就警告过你，那枚宝石不可以觊觎。看看你这幅样子吧！”希林既生气，又有些惋惜。 “血……”万事通还在执念这件事。 希林踢了万事通一脚，又对他说：“现在的你，喝再多的血也没用！” 万事通凄厉地嘶嚎，像是哭声一样。万事通的身体完全与杂乱的尸身融合在一起，他无法甩出自己的袖剑，动作也没有那么灵活。失去恐吓的威力后，他仅有的战斗方式就是伸手胡乱拍打。 而希林偏偏就不怕他这副样子。他闪身躲过无数手臂，低头凑近万事通，铁剑的尖直指对方心口。 “只要挖出那颗害人的宝石，就能消灭眼前的怪物！” 少年眼疾手快，剑锋刺入万事通胸前的皮甲。那些僵死的手臂，包括万事通自己的双手，都纷纷握住剑刃阻止。 希林认准了这个策略，用尽全身力气继续死磕。可是这时候偏偏一阵冷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过来，这声音非男非女，尖刻又冰冷，真是令人讨厌！ “撒耶坦，我等了那么久，你现在才出现。” “哦。你还没有学会召唤我的方法？”恶魔款款走来，一脸嫌恶地望向万事通。又说，“不是说过要喊我的名字么。用恶魔的言语，还要发音标准。” 希林这会都不想看撒耶坦一眼。 “看看你创造的怪物！我这就亲手送他下地狱！” “哟，这怎么能说是‘我创造的怪物’呢？”撒耶坦话说得轻巧，似乎这事跟他半点关系也没有。他拍拍希林的脑袋，乐呵呵地说：“这可是‘你’创造的怪物啊！” “这话什么意思！” “他喝了你的血，成为你的血奴，是你一手创造了他。” “而当日他背叛你逃走，现在又到处吃人，全都是你看管不周导致的，当然也是你的责任咯。” 第223章 契约血奴 这话恶魔曾经说过。但那时希林根本没在意“你的”这句限定词。 “喝我的血，成为我的血奴？此话怎讲？” “呐，你喝了我的血成为我的代理人，你现在也具有一部分恶魔的特质了，能力类似于一个低等恶魔；人类再喝你的血，就成为你的‘血奴’咯。”撒耶坦漫不经心地科普。 “不过你的力量太过脆弱，你的血奴就是个更加低等的不死生物，也没啥用。当个玩具吧。” “当个玩具？说得真轻松。谁要这么恶心的玩具！” “哦，对了。”恶魔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这个玩具可要时常喂养。他如果不经常喝一口你的血，就会逐渐丧失人类的外形和心智，最后彻底变成一滩烂肉。那样就报废了，变不回来了。” “那……他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变回去吗？” “不敢确定，要不你试试？” 希林觉得一阵愧疚，总觉得老大变成这样和自己脱不开干系。可他又犹豫，究竟是立即用自己的血救他，还是任凭他烂掉？ “如果我现在救他，是不是要一辈子都不停地救他，还要不停地给他吃人的血肉维持他的生命？” “完全正确。” 少年皱起眉头，他试着和万事通交流。 “喂，老大，还认得我吗？迄今为止，你见到恶魔了吗？” 万事通尚且存有一丁点人性。他的声音凄怆，问询道：“恶魔大人……究竟在哪里……？” 果然这段时间他没见着过恶魔。 “万事通，你被自己的小聪明坑害了。你这个样子根本就不是吸血鬼。” 希林手上的剑还被万事通抓着。万事通闻言变得激动，更多的手臂伸出来抓住希林的衣领，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喝了恶魔的血才能变成吸血鬼。你喝了我的血，仅仅变成了我的血奴——另一种不死的怪物而已。” “什么？”万事通老大惊诧万分，全部的手臂都伸出来抓紧希林，把少年整个人举到半空中。 “你骗我！我已经喝了很多人的血。每喝一口，都会变得强大，再多喝一点，还会更加强大！你看看我现在，比你厉害多了……” “你指的如果是力气，确实比我大多了。那又怎么样呢？你失去了人类的外形，又逐渐失去人类的理智，最后成为一滩不死的烂肉，这样是你期望的强大吗？” 人类对于吸血鬼的向往，除却永生不死以外，还有一条是永远的青春。人类真奇怪，都渴望不死，可没人喜欢以丑陋的形态永生。 “看看你这个样子，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我很强……我也不会死……” “可你不是个人啊！”希林还是伸出了手腕，“无论你喝什么、吃什么都无法给你真正的生命。喝了我的血，你才能恢复人类的样貌，懂吗？” “那么我现在就杀了你，喝光你的血！” “我劝你你节约一点！” 希林左手的手腕轻轻在剑刃上一划，出现一条不算深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出来。也许是出于好奇，他放开希林。 万事通凑上去张开畸形的嘴巴，希林的血陆续淌进他嘴里。希林没有放很多血，因为不是十分确信这种行为的成效。看到鲜血浸润了万事通的口腔，他又连忙收回手腕。 万事通闭上眼睛细细品味其中的滋味，突然睁开眼睛赞叹道：“我尝了那么多人畜的血液，都是腐臭的味道，却只有你的血，就像我当初喝到的一样，如同甘露！” “低等的不死生物，能够以腐尸为食。因为不管他们吃什么，都和腐尸一个味儿。”恶魔撒耶坦在一旁围观。 再看万事通的样貌，果然缓缓地发生了变化。他身体上粘附的肢体开始大块地脱落，手臂散落满地，残破的衣襟下面出现了完好的肌肤。 他脸上的肉瘤也淌下来。从前那张冷峻的面庞又浮现出来，只是更显苍白和忧愁。 转眼间万事通老大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脚下只留下一滩腐臭的残肢。他自己也惊诧于自己的变化。 “这才是真正的永生啊……” “对，也算是一种永生，你现在是我的‘血奴’了。”希林怯生生地宣布。 “这些都是恶魔告诉我的。你喝了我的血，以后就要为我服务。” “我心情好的话，会时常给你喝一口，这样你就可以维持人类的形态和心智。不然就会变成一滩不死的烂肉，就像刚才那个样子，而且永远也变不回来了，明白了吗？必须是我的血，别人的不可以。所以……” 万事通老大瞪着希林，迈开步子离开腐尸堆积的地面，走到希林近前，轻轻嗅了嗅少年的味道。 “你还想干嘛！”希林还有点怕。 万事通阴冷地微笑，贴得越来越近，进而竟然缓缓跪下，双手紧紧拉住希林的手，特别用力地吻了一口。希林差点以为他要咬自己。 这是一种表达臣服的礼节。希林小小年纪，很不习惯长辈这样做。 “所以我就成了你的仆人，而你是主人？” “嗯……对。”希林说完还是一阵阵发毛。 少年心想，万事通一定会很不甘心吧！明明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是做吸血鬼，结果只成为一个“血奴”而已…… 万事通却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丁点愤怒，他的态度中肯，像是小孩子认错一样的，令希林一时间手足无措。 “我的主人……从今以后我为你服务。我可是个聪明人，包你满意。” “你还真是……想得开啊……” “既然必须喝你的血来维持我的不死肉身，那么竭尽所能讨好你也理所当然。我是个开明的人，很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 “明白就好。”希林连忙把手缩回来。被他这么捧着感觉真奇怪！ 老大甚至愿意抱着希林的腿，他那样子跟一条狗似的。希林一阵阵头皮发麻。 “从前令我敬畏的老大，竟然成了我的仆人。他会是真心的吗……”希林不停盘算。 他不敢肯定。没准哪天万事通会跳反，毕竟老大是个绝顶聪明又有抱负的人。但眼下的臣服也很重要，至少可以化解一时间的危机。 少年鼓起勇气伸出手，双手包裹对方的手表达庇护之意。他的手太过稚嫩，还不足以完全包住对方满是老茧的双手。凑近了看，万事通果然是个饱经风霜的老杀手，他的手上全是细小的伤痕。 “跟着我，你以后不要四处杀人行凶了，我不喜欢那样。我觉得可以杀的人你才能杀。” “遵命，我的主人。” 希林还惦记着“消灭吸血鬼”的任务。村民根本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许用地上腐臭的残肢可以交差，那么就放万事通一条生路吧。 “你从泥土里面钻来钻去的是什么本事？现在还能用吗？” “也许是宝石的力量，我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脚下的泥土，从现实的世界离开，去一处荒芜的地方。” “那你再去那个荒芜的地方待一阵吧。我这几天与一些普通的人类居住在一起，怕你会吓到他们。” “遵命。” 万事通再次领命，吻了希林的手告辞。他站起身又再三告退，礼貌到天上去了。 “刚才那个都是腐尸的圈给我留着，我要给教堂交差。” 万事通挑了另一处空地，只见他脚下的泥潭缓缓出现。这次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手臂，他一个人优雅地沉入泥潭，转眼消失不见。 “终于结束了，还挺顺利。”希林擦擦额角的汗。 恶魔想趁机开溜，被希林一把抓住。“告诉我，撒耶坦。万事通他消失的时候究竟去了哪里？他也去了那座环形山吗？” “那倒不是……”恶魔对不死生物很不屑，“腐烂的肉身到不了无尽的地狱，他停留的地方应该是往生之径。” “往生之径？” “介于人类世界与往生世界之间的通道。那个鬼地方只有腐烂的东西才配，我们恶魔根本就进不去。你不如有空了自己问他。” 一不留神，恶魔又逃得无影无踪。撒耶坦从来也没有把话都讲清楚，总是很随性地、想起一句说一句。 夜晚恢复平静，冷风又吹动少年的头发。希林又捡起毯子披上。 “继续守着毫无意义，现在就启程回去吧。” 他又去找丑八怪，这家伙不知躲在哪里。找了半天才发现他身子缩成一团，藏在已经收割好、却没来得及带走的一捆蚕豆后面。因为躲得太久自己睡着了。 希林踢了他一脚：“起来，我们可以走了。” “什么？怎么啦？吸血鬼被小主人消灭了？” “嗯。” 古温克听罢一阵狂喜。他迅速爬起身，跑去看到地上恶臭的残肢，惊喜地问：“就是这一滩？” “嗯。” 丑八怪当即兴奋地手舞足蹈。 “我的小主人消灭吸血鬼啦！”他高声呼喊着跑去农舍。 第224章 斩鬼传奇 古温克一路高喊着狂奔，他的声音更加像是妖怪，已经睡下的人都被他吓醒了。 “快来看啊，我的小主人消灭怪物啦！” 天还没亮，丑八怪疯狂敲击着门板，过了许久才有人壮着胆子开门。他们推开门缝，确定是勇敢的少年和他的仆从回来了才敢开门。 可是太阳没有出来，哪怕古温克声称希林消灭了怪物，他们也不敢出去看啊！ 住在楼下的农奴们好奇地围上来，古温克坐在众人当中：“我们果然遇到吸血鬼啦！而且我的小主人不费吹灰之力，一下下就消灭他啦！” 众人不信，丑八怪就绘声绘色地描述经过：“我们守在蚕豆田里，果然看到一团鬼火冒出来……” 古温克还拿着饭勺和锅盖，假装自己就是手持剑盾的小主人：“怪物啊，这样扑过来——而我的小主人就这样挥舞着宝剑迎上去！嘿——！喝——！” 古温克把信口胡诌的故事表演得跟真的一样，农奴们瞅着他看得入迷，甚至把故事的主人公——希林给冷落了。希林回来都没人搭理。 少年坐在一边偷笑：这些分明都是胡扯啊！古温克当时吓也吓死了，啥都没有看到。 “不过这样也好，关于万事通老大以及我的真实情况，最好不让别人知道。就拿丑八怪的版本忽悠大家吧。” 众人吵吵嚷嚷的时候，主人家披着外套从楼上下来。老头听到大家的谈论，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纳特这会正在客房里睡成死猪一样。家里好事的老仆妇急忙去喊那家伙。古温克也跟去了，一大群人涌进二楼客房。古温克这个贱人，还凑过去捏纳特的鼻子。 “肥猪，快醒醒，看看谁来了？” 纳特糊里糊涂地睁开眼，看到古温克的脸，吓得嗷呜一声跳下床。再看四周都是人，他才想起来自己今晚睡在农户家里。 “你们……怎么全都在？” “书呆子，我们回来了，嘿嘿嘿。”古温克说。 纳特一愣，看到希林也在。 “吸血鬼呢？找到了吗？” “当然找到了，被我小主人杀了！” 这么一折腾，天也差不多亮了。仆妇去准备早饭，大家全都换好衣服，找了防身的农具，等吃罢早饭就跟着希林去现场看看。话不多说，转眼到了现场勘查。 一路穿过麦田，来到空旷的蚕豆田。希林指认了万事通留下的那一圈腐烂的残肢。 看到那一滩烂肉，纳特居然还呕吐了。古温克不停嘲讽他是胆小鬼。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净，纳特又受到科研精神的驱使，勉强地走过来。 地上的残肢以手臂居多。说不定有几十人呢。看腐烂的程度，至少有一两周吧。很有可能都是希林之前屠杀的残骸，被恶魔戏弄着辗转留在了万事通身边。 那些手臂非常规则地绕成一周，互相交叠，有种黑暗诡异的自然美感。 手臂下面一圈土地是漆黑的，植被似乎被灼烧过。这些情况附和目击者所说的“吸血鬼踩着很多手出现”的情况，也与古温克描述的“一圈鬼火”一致。 农民们看到这样的异象都惊叹不已。而不远处的地上还有几只被斩落的残肢，正是希林与万事通搏斗的时候留下的。 “和我说说，吸血鬼是怎么出现的？”纳特急忙询问。 古温克说得颠三倒四，“他从鬼火里窜出来的！像一阵风一样！”可以过一会又说，“他从坟头里爬出来的，张牙舞爪，哼哼哈哈……” “那么他去哪了呢？尸体在哪里？” “这个……”希林指着一堆手臂，“就在这里啊。” “这里只有一团手。他的头呢？身体呢？” 希林一见要穿帮，一不做二不休，也信口胡编起来。“吸血鬼的身体啊……我一剑刺进他的胸膛，把他的心脏挖出来，他的身体就化作一阵飞灰，随风而逝了。” “天呐！”纳特惊呼一声，“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杀死吸血鬼的过程，我一定要记录下来，流传后世！” 于是他立即掏出笔墨开始措辞，书上记录了希林瞎掰的情节。他还认真地思考。 “吸血鬼是藉由恶魔邪恶力量存在的不死生物，一旦丧失这种力量，就会恢复自身的时间流动，顿时化为尘土……而心脏……” 他连忙又问：“心脏呢？” “心脏啊，”希林顺势继续编，“我掏出他的心脏，起初握在手里的时候还在跳动，而且发出微光。然后我捏碎了他的心脏。它就也化为飞灰了。” “咦，你还受伤了？”纳特注意到希林手腕上缠了块布条，是希林自己衣服上扯下来的。 “哦，这个……没事的。” “这个很重要，你被吸血鬼咬了，一定要隔离观察！” “这个不是吸血鬼咬的。”希林解开布条给他看伤口，“这是搏斗时被我自己的剑伤到的。” “好吧。那么你不需要隔离观察了。但是农户家的那个农奴仍旧需要隔离观察。” 纳特又捧起书本，继续前面被打断的思路。 “心脏就是吸血鬼力量的核心。捏碎心脏，就能完全消灭吸血鬼。” “这样对后世的人胡说八道真的没关系吗？”希林吐着舌头，“但愿后世没有很多吸血鬼……” 纳特又照样子画了地上的图案，记录道：“如图所示，吸血鬼的移动依靠恶魔的法阵。” 学者又吩咐农奴们保护现场，以备教堂的人来勘察。他还吩咐他们将那个重伤的农奴一并送回教堂，而自己，即刻返程汇报情况！ 希林没那么着急，带着古温克返回农户，帮着去押送那个重伤的可怜人。回到木房子的时候倒是遇见了一位熟人——侍女艾琳。她被打发回家了，而这里正是她的家。他们在客厅里休息的时候，都能听到楼上的哭泣声和老妇人的埋怨声。 家境优越的女孩子去大户人家做侍女，本来是一份不错的工作，还能顺便物色如意郎君。现在被赶回来就啥都没戏了。 户主下来陪希林喝了一杯。烈酒下肚，老头红着脸抱怨说：“烦死了，这么大年纪还没点出息！这就把她送去修道院吧！” 希林喝了一口，灰尘与灰烬咽下肚，脸上什么变化也没有。 “哟，小伙子酒量不错，再来一杯吧。”老头又给他倒了一杯。“可惜我女儿年纪太大，硬是介绍给你也不合适。” 艾琳真的算是个勤奋又懂事的女孩子了，平心而论，这样的际遇实在是令人叹息。 “女孩去修道院也是一种出路，类似于去女子学校，可以读书写字，学点手艺，以后出来再找份不错的工作。当然工作还是得去大户人家找，再顺便物色个合适的男人，又是个循环。” 稍晚一些时候，户主亲自护送，押送受害者，也带着自己的女儿，几个农奴推车拿行李，一大群人出发去教堂。 艾琳一句话也不敢跟希林讲，假装不认识他。户主并不知道城堡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还当是女儿害羞，也没多问。 第225章 离家出走 数日后，弗拉维主教以自己的名义去信给领主，简述了希林勇敢消灭吸血鬼的事迹，又举荐他成为一名侍从，跟随合适的骑士加以教导。 这封信的分量很重，有他的举荐希林做个见习都没问题了。 主教还特地派遣纳特持信随行。希林换了件干净的衣服，面貌一新地回到城堡。 只是领主老爷没有立即做任何决定，对于之前发生的事件也没有给出定论。他烦死这些无聊的琐事，能不管尽量不管。希林暂时回到自己的宿舍待命，一切照旧。 回来熟悉的环境，希林可不敢去招惹大小姐一行人了。偏巧这几天罗尔又在外出执行任务，自己没个伴而，便专心地打理马匹。 那匹跛脚战马还是不太喜欢自己，马也有自己的性情，若要愉快相处，还需要专门磨合。有两匹马不在，大概是芙蕾莎带着另一名侍女出去玩了吧。 少年里外收拾了一圈，这时看到莉莉骑着马匆匆忙忙跑回来。侍女上气不接下气地下马，看到希林在，她什么都不顾地冲过来。 “怎么了？” “救命！”莉莉的口气中带着惊恐和绝望。她这样文静的类型，平日里可是一句话也不讲的。 “大小姐离家出走了！快去找她！” “芙蕾莎离家出走？” “她说和我一起去外面兜风，可是一出城她就策马狂奔，把我甩在身后。然后她逃进树林里，我不敢追进去了……” 希林有那么一些不放心，但他也很担心自己的处境。刚被侍女陷害了一次，这回又是什么幺蛾子？ “放着大小姐不当，她为什么要逃走？” “她在发脾气，因为和家人闹了些矛盾。”莉莉十分焦急。她确定大小姐有个发脾气的理由，却不愿意完整地讲出来。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找她。但是事关重大，不能我一个人去，你该去找更多的人帮忙。” “嗯，我立刻去找。”莉莉点头，“但时间紧迫，请你也立即出发吧！” “她朝哪里去的？” “西门。沿着小路上山，她在岔路的地方钻进一条更窄的山路了。” “好吧，看在她性命比较精贵的份儿上，我去找她。但是以后你们可离我远一点吧，我怕了你们这些大小姐了。” 希林牵出跛脚的老伙计即刻出发。 “这个芙蕾莎，真是骄纵惯了！放着城堡里那么好的日子不要，离家出走干什么！” 希林出了城，自己在路上抱怨。 “她要是知道外面活着有多苦，肯定二话不说哭着求我带她回去！” 芙蕾莎的那匹马，速度和耐力都极为惊人，训练得好可以做战马。当然给她骑就是一匹高档座驾。希林沿着路上一排宽阔的马蹄印一直走，两个钟头以后才看到莉莉说的岔路。 “天呐，她居然选了这么一条路，真是疯了！” 这条路蜿蜒地通向树林深处，两侧树枝荫蔽，里面看上去幽暗深邃，难怪莉莉不敢进。芙蕾莎就是铁了心要甩掉她逃走。 希林的马也不喜欢这条路，很难走，有各种树杈，一不小心就会受伤，对马来说也危险。要不是为了追芙蕾莎，傻子才进去。 走一段小路上铺满落叶，马蹄印都消失不见。想必在这里芙蕾莎也走不远，希林就一边追一边喊：“芙蕾莎——你在哪——？” 一直到嗓子都沙哑了，也没见半个人影。再往前面，路又分叉了。 因为不知道大小姐选的哪一条，希林不敢再追，原地晃荡，不停地继续喊着。他焦急的时候，自言自语道：“撒耶坦要是肯帮我就好了。” 不想撒耶坦还真的出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两个手指来回摆动，做出小人走路的手势，指向前方更加阴暗的一条岔路。 “恶魔每次出现，都会伴随鲜血的献祭，这次又要出什么事不成！”希林根本都没有感谢撒耶坦，反而非常担心。 恶魔一听，白了他一眼：“过河拆桥！” 说完恶魔走入树林深处消失不见。希林就沿着恶魔指的方向进去。 在他专心四下寻找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从树林里窜出来。只见芙蕾莎一身帅气的骑装，披着连帽的粗布斗篷，骑着栗色骏马，手里举着一把水果刀一样的小匕首，指着希林的鼻子问：“你来干什么！” 希林一见她这架势、这兵器，气就不打一处来。他是真想一把夺过水果刀，再扇大小姐一巴掌，把她给扛回去。可是又一想，“别把她逼急了又骑马乱跑。还是先好言劝慰，最好能把她哄回家。” “芙蕾莎，你这是要去哪？” “管你什么事，谁让你追来的！” 希林装出一副特别委屈的样子，“你出去不如带上我吧。你看看我，因为前几天的事情丢了仆人的工作，又险些被少主打了一顿。我现在没有去处了。继续当你的马童好不好？” 芙蕾莎大概是不晓得后面的一些经过，听完之后还有些关切，连忙问道：“表哥打你了？” “嗯，也没有啦……但是他们不肯相信我。还派我去捉吸血鬼赎罪。你瞧，我这里都受伤了。” 希林简直用上了平生所学全部哄人的伎俩，哪怕有一天他自己直面死亡都不会这么卖力地讨好敌人。 听了这些话，大小姐略微地心软了一些，还关心他伤得重不重。她琢磨了一会说：“好吧。那我带上你。本小姐路上也缺个打杂的。” 希林见她放下了戒备，才稍稍松了口气。他急忙下马，去牵大小姐坐骑的辔头。牵住了这匹马，芙蕾莎就跑不远了。 “你跑了这么久，要不要歇一会？你吃东西了嘛？” “哼，你不用操心这个。”芙蕾莎还不敢轻易相信这个马童，她现在过于紧张，以至于有点神经质。“你一个人追来的吗？有其他人么！” 希林摇头。 “站住。”才走几步，芙蕾莎又觉得不对。“我可不傻，你牵着我的马往哪里走呢！” 当然是往回家的方向走啊……希林想趁她不注意把马拉回去呢！被识破以后，刚刚建立的信任全都瓦解。芙蕾莎挥着马鞭，就去扯希林的衣领。 大小姐花拳绣腿对着少年一通乱打，下手可真是不轻。少年还不敢还手。 “你骗我！你根本就是和他们一伙的！”芙蕾莎踢开希林，飞身上马朝森林深处狂奔。 “站住啊你！”奈何她跑得太快，希林不得不骑马去追。 在这密集的树林里奔跑，对人对马都极其危险。芙蕾莎朝着黑暗的树林深处继续前进，树枝遮蔽着阳光，里面越发阴暗。而且，天色也逐渐晚了。初秋的深林，寒意不断袭来。 第226章 山中艰险 早说过树林里骑马很危险，对人对马都危险。马毕竟是牲畜，自身有一些难以克服的弱点。最简单的，就是视线局限，脚下有盲区。缺乏骑手的指导很容易绊倒。希林没跑几步，跛脚的老马就摔倒在地，差点把他也压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起身，又扶起老伙计。幸好大小姐也没跑远，骏马一头撞在树上，她也伤得不轻，脸上还有血。希林看到了又急忙跑过去扶她。 芙蕾莎受着伤还想挣脱，希林抓紧了她质问道：“你这个样子还要怎么逃啊！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究竟想去哪！” “前面通到哪里，本小姐就去哪里！本小姐从今天起要浪迹天涯！” 希林被这话气的差点喷一口老血出来。 “你知道前面是什么地方吗！前面有个矿山，上面都是干活的奴隶。矿山后面，是个贼窝。是逃出去的奴隶还有逍遥法外的不法之徒组成的。他们专靠拦截一些官家的车马为生。再往前，茫茫然一片荒山，什么都没有啊！” 芙蕾莎对于他的警告完全无视。 “你冷静一点。”希林又换了缓和的语气问她，“或许我可以帮你，你想想看还有什么亲眷可以投奔的？他们住在什么地方，我带你过去。总比你一个人在树林里瞎晃要好吧。” “亲眷？”芙蕾莎听了，情绪越发激动，竟然眼泪都淌了下来，“我本来不就是无依无靠了才投奔他们的吗！我还更多选择吗！” 她说着说着哽咽住了，眼泪一串串地淌，混着脸上的血下来，简直就是山洪暴发。 希林跟着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等着。芙蕾莎捂着脸哭得天昏地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眼泪都苦干了，嗓子也哑了，才自己停下。 “姨妈和姨夫大吵了一架。”芙蕾莎抽泣着说，“我全都听到了。难怪姨妈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样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了了！我不想见到他们！反正我不在他们两个就消停了。” 听了这些话，再将一些日子以来听闻的只言片语组合起来，就有了大小姐离家出走的来龙去脉。领主老爷嫌弃夫人没有生一儿半女给他，就打起小侄女的主意。而夫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只得向侄女下手…… “领主老爷那么大年纪了，看他走路都费劲，还行不行啊？”希林想着想着，又发现自己联想太多了。还是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吧。 “我本来就是寄人篱下，靠他们的施舍才活着。在他们眼里，我根本不是什么大小姐。如果我有什么价值，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利用。”芙蕾莎诉说自己的苦衷，希林也有所体会。毕竟生活的艰辛每个人都会面对。 他劝大小姐说：“跟老头睡觉，无非是一歇歇的光景。你咬着牙坚持一下也就过去了。以后还能继续过养尊处优的日子。总比在外面漂泊要强吧……” 这种话不说也罢，说完芙蕾莎顿时火冒三丈，一脚踹到希林肚子上。她指着少年的脸大骂道：“你他妈是有病吧！你刚才的话什么意思？！你不是来帮我的吗？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希林方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讲得太直白，芙蕾莎怎么接受得了。芙蕾莎的情绪被激怒，她长久以来积压的愤怒，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她又胖揍希林一顿，一通拳打脚踢。幸好她是女孩子力气没那么大，不至于被她打死。 希林一边躲一边道歉，最后闹到跪地求饶的份上，给这位祖奶奶磕头谢罪。 “你滚吧。不要跟着我。”芙蕾莎打累了，擦擦眼泪还想走。 天色逐渐入夜，这样幽暗的深林，别说遇上什么野兽。哪怕啥也没遇上，清晨的时候也能冻死。即便是老练的猎人也不敢随便逗留在野外，希林怎么可能放心离开芙蕾莎。 “我陪着你吧，算是给你赔罪了。大小姐您不要生气了。”希林叹口气。 “罗尔怎么心仪这样一位乖张的姑奶奶啊……他是受虐狂吗……？” 不知道为什么，始终都没有看到更多的人追上来。至少在大队人马赶来以前，先保证大小姐的生命安全吧。 芙蕾莎勉强同意。她在前面一通发泄之后，愤怒的情绪渐渐平息了。阴暗寒冷的森林让她多少觉得有些不适。 “你能去找点野味给我吃吗？”她问希林。 这话问得希林头大了。找野味？她以为这是去厨房里找吃的吗？野外打猎有很多学问，首先要熟悉这一带野兽的种类和分布，然后要研究他们得活动习性，还要选择合适的陷阱……可是就现在？吃啥？希林挖开地上的枯叶，“蚯蚓行吗？也能吃的……” “滚！“芙蕾莎全当这是恶作剧，还吐了他一口。说实话，希林小时候在野外，还吃过更恶心的玩意。 芙蕾莎走得匆忙，只随手抓了自己闺房里摆放的一盘蛋糕。蛋糕藏在口袋里，全都挤碎了。这些食物只够她吃一顿。她低着头狼吞虎咽地吃，一点大小姐的端庄都没有了。 “对了，你要吃点吗？”芙蕾莎问的时候，手上只有蛋糕渣了。 “我不饿。”希林摇摇头。他四处找物件生火，忙活了老半天，也没有成功。 希林把手上石头一扔，靠着树干叹气。芙蕾莎就依偎他肩膀。 “你身上一点也不暖和。靠着你就像靠着一块石头。”芙蕾莎小声地抱怨。 “晚上还要更加冷了。”希林刻意地提醒道。 “你能盖个木房子，以后我们住在里面吗？” 芙蕾莎这话问得傻傻的。她看到希林鄙视的眼神，自己也意识到这样不可能。 “我们以后就要一起浪迹天涯了。”她还幻想着，“怎么样，和我这样的大美人生活在一起，你是不是赚大了？” “这么漂亮的大美人，和一个没长毛的小马童私奔，也太可惜了点吧！”少年还没有答话，有个黑影从不远处的树后面冒出来，接了这句话。 两个年轻人听了，吓得连忙站起身。 那个黑影走近了，是一个衣衫邋遢、头发胡子凌乱不堪的中年人。他脸上纵横交错着刀疤，手臂还有纹身露出来。看这面相凶恶，恐怕不是善茬。 糟了……恐怕面前的人就是此地山贼。他们露宿这里，被巡山的贼人发现了。 “你是什么人！”芙蕾莎生气地质问。 “我是你的未婚夫啊，大美人！”山贼咧着嘴笑答。 第227章 贼人当道 希林怕山贼还有同伙，不敢跟他僵持。他拉着芙蕾莎上马。赶紧逃走才是上策。 二人朝来时的原路返回。可是没走几步，树丛里又有黑影窜出来。这次是个又胖又矮的独眼龙，不怀好意地朝二人嬉笑。 想绕过这人，可是旁边也有人埋伏着。二人只好掉头。也不管什么方向了，先冲出去再说。可他们转个圈，没想到对方一共八个人，围成一圈埋伏他们。 “走，我们硬冲！”希林见其中两个人距离的比较远，就想仗着二人的马快，冲出这个包围圈。果然，两匹马一跃而起，冲出山贼的小圈，刚好逃脱。 侥幸脱险后，不知怎么的，希林的马前蹄一拌，把他从背上滚下来。他摔得头晕眼花，爬起身再看芙蕾莎，也一样摔下马。原来这里早有设好的陷阱！ “哈哈哈——”领头的刀疤脸山贼大笑道，“小孩，这个叫做欲擒故纵。等的就是你们自己往里冲。” 再想逃脱，山贼手上的弹弓发力，一颗石头打在希林额头上。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一摸头上全都是血。 芙蕾莎大小姐被领头的贼人一把抓住，捆了个结实。 “嘿嘿嘿，美人儿！我早上打老远就看到你们，跟了你好久，终于被我逮到了。”贼人挺高兴的，“这就跟我回山寨完婚吧！” “呸——！”芙蕾莎唾了他一口。 “哈哈哈——”那贼更加得意，“美人果然好暴躁的脾气，我喜欢！” 因为芙蕾莎不肯消停，他毫不客气赏了她一巴掌。眼看着大小姐被他打晕过去，不动弹了。 贼人们又缴了希林的武器，大刀架着他脖子。 “大哥，这小崽子怎么办啊？” “怎么办……”贼人略有些犹豫，“也捆了。以后当奴隶卖掉。” 山贼的收入来源无非就是打劫跟绑架，遇上过路人就抢劫钱财，抓到了本地的人可以向家属索要赎金。等他们知道了芙蕾莎的身份，恐怕要向领主老爷讨上一份丰厚的回报了。 但也许那个领头的中意大小姐，宁可不要赎金，也要留着她做压寨夫人？ 如果给芙蕾莎来个二选一，老迈的姨夫或是粗野的山贼，当中选一个做夫婿，希林有点担心她宁可哪个也不选，自己一头撞死。 天色入夜，贼人们也不再继续前行。他们生了火，围坐在一起吃晚饭。果然这些人更加擅长应对森林里的环境，不一会篝火点燃，大家围着火堆坐下，都拿出自己的干粮，美美地吃上。 这会芙蕾莎醒过来了。脑子还有点晕。领头的真是体贴，还把自己烤的肉干给她吃。芙蕾莎饿得不行，也不管尊严那一套了，低头就吃。 看贼人的主次，刀疤脸是领头的，一只眼是副手。而听他们的谈话，这群山贼还有好多人，他们只是其中一支分队。 他们还说自己是营寨里面第二厉害的队伍，不过现在已经荣升为第一了。因为前不久，有整整一支队伍全军覆没。 “哇哦，那还真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希林蹲在贼人中间，突然冒出一句话。 “臭小子有你什么事，闭嘴！” 贼人打了他一巴掌。但是他们也很乐意继续讲同僚们离奇的遭遇。这些人平日住在荒山里，特别需要说话的伴儿。 “他们啊，本来要干一票大买卖的。”一个尖嘴猴腮的喽啰很神秘地说，“他们打探到一个富商会经过城外，如果一口气抢了那么多钱，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为了这笔买卖，他们领头的日夜策划，派了多少兄弟轮番蹲守。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芙蕾莎随口一问。 “全军覆没！渣都不剩。”瘦猴子这句话，口水喷得到处都是。 “活该！”大小姐傲慢地说，“你们这群臭贼，行凶作恶，遇上了执行正义的骑士，被杀个精光！” “哎，才不是呢！你懂屁啊！”瘦贼骂骂咧咧继续说，“第二天我亲自勘查过现场，全死了。富商的人、我们的人，全被杀光，而且金银珠宝不翼而飞。” 这听上去更像是黑吃黑的情况。可接下来瘦贼用非常神秘的口吻，专门对着小姑娘说： “他们的死状非常离奇。分明是前一天发生的事情，事发地点的杂物却被泥土覆盖，好像几年前的遗迹一样。而且啊，那支队伍的人，很多都不见尸身，只看到一堆衣服跟武器，还是人的形状，一半沉入泥土。” 原来这还是个深夜档恐怖故事，芙蕾莎直接被吓哭了。 “要我说啊，他们全都遇上魔鬼了。灵魂被吸干，身体沉入地狱，只留下一些衣服……”瘦贼还想再说，却被领头的刀疤脸训斥，只好闭嘴。 “美人儿，别听他胡说。这人最喜欢造谣！来，我们一起睡觉吧！”刀疤脸一把抱着芙蕾莎，把大小姐恶心得够呛。 而且这贼是个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类型，不一会鼾声如雷。芙蕾莎被捆着，又被他这么紧紧一抱，气都喘不上来，快要憋死了。 而且还要忍受这人的鼾声和口臭，大小姐这辈子都没遭过这样的罪吧！ 其余贼人们陆续睡觉休息，留一个人放哨。希林被捆得结实，动也没法动。他示意大小姐再忍一忍，现在不是逃走的最佳时机。 晚上的森林漆黑一片，远处隐约有动物的眼眸反射着火光，在黑夜里发亮。那个放哨的人自己也胆战心惊的。 “当初二爷带着希林铤而走险劫持富商，后来赎了全城最美的花魁。这些事情如此激动人心，仿佛昨天发生的一样，回想起来还令人热血沸腾。” 事情结束后希林没有再去看过现场。 “恶魔迟迟没有现身，现在肯定不是杀贼的最佳时机。只要有撒耶坦撑腰，我就一点也不怕这些家伙。不如明天就随着他们返回营寨，再伺机而动吧！” 想到这里，希林才合上眼睡下。 第228章 山贼老巢 第二天一早，众人启程。他们都是走着回去，只有芙蕾莎被扔到马上。路上艰险，瘦贼话最多，还是一直说得不停。 “恶魔没什么可怕的。我有一枚护身符，是祖父留给我的十字架。” “十字架？”希林挺好奇的。 “没见过吧！” 瘦贼特别得意，掏出衣服下面的项链。一根漆黑的皮带上面，挂了一枚银质雕花的十字架，闪闪发着光。 “这很稀奇吗？教堂里不是有很多嘛？” “那你有吗？” 这个希林还真没有。 “我祖父跟我不一样，他很虔诚。这是主教赐福过的十字架，可以让恶魔看一眼就退避三舍，碰一下就化为飞灰。” 瘦贼说完，吻了自己的十字架，又塞回衣服下面。 希林对北方的教堂和信仰，只知道一点皮毛，还不明白他们具体的关系。看到瘦贼说这玩意牛逼，他也觉得牛逼，还想着要不要跟弗拉维主教去讨一枚。 可是一转脸，又吓了一跳。撒耶坦什么时候冒出来了！不是说看一眼退避三舍么，怎么恶魔一脸鄙夷地看着，啥反应都没有！ 恶魔还白了希林一眼。他解开自己的长袍，恶魔穿的也是讲究，衣领下面一排扣子，解开也要半天功夫。 “你干嘛？” 他长袍下面是一件轻薄精致的衬衣，原来领口露出的花边是衬衣上面的。恶魔脖子上也挂着什么东西，只见这家伙拉出一根长长的链子，一直垂到胸口以下。 那是一根珍珠项链，每一颗都是甲虫那么大的彩色珍珠，周围镶嵌一圈金珠；两颗珠子之间再间隔一颗或红或绿的宝石，长长一串华美的项链。 项链末尾坠了一枚十字架。纯金的十字架，外延是镂空花纹，上面还镶嵌的象牙贝母。珠光宝气的真是闪瞎眼。 可是仔细看看，这十字架怎么跟教堂里的不大一样，是倒过来的！ 希林一直以来在北方看到的十字架都是上短下长，而恶魔的这一枚反着挂，上长下短。 撒耶坦拿着自己的十字架，轻轻亲吻，还问希林：“想要吗？” 少年不晓得这其中名堂，断然拒绝。恶魔消失，一切照旧。在瘦贼看来，少年好像看着没人的地方发了很久的呆。 傍晚的时候，一群人回到了山贼的老巢。这是一处非常隐蔽的巢穴，利用天然的山洞搭建出来。看到同伴回来，里面的人敞开大门，迎接他们。 刀疤脸得意洋洋地带队进去。同伴们本来也是满怀期盼地望着他们，但是看到他们的战利品之后，反而高兴不起来。 山贼的老大，坐在山洞内部的一颗大石头上，屁股下面垫了各种兽皮。其他许多小弟分坐在两侧。山洞里没有像样的家具，他们坐着的都是石头。这些人背后有烧饭的火堆，还摆放了简易的锅碗等物品。 希林扫了一眼这里的情况，悄悄吐着舌头，心想：“哎，这里的生活，可比我们荒原上的部族还要苦呢！” 山贼的老大是个年纪不小的秃头，干瘦的鹰钩鼻，也没有胡子。看上去贪婪又刻薄，很是凶狠。他侧身歪坐，一只戴满戒指的手撑着下巴。 秃头的一边坐了个贼眉鼠眼的黑脸参谋，另一边，希林偷笑了一下，“怎么坐着恶魔撒耶坦啊！他装得跟真的一样，我差点没认出来。” 恶魔屁股下面的大石头，分明长了一张人脸，好像还不大情愿的样子。恶魔端着一杯精致的茶，很浮夸地咂了一口。 “你回来了，刀疤脸。”秃头老大温和地开场。 “老大，我今天可是满载而归！”刀疤脸得意地插着腰。 可是秃头老大一点也不感兴趣，摇着头，不停咂嘴。 “怎么，对于这样的战利品，你不满意吗？！” “刀疤脸啊刀疤脸，你带了很多累赘的玩意回来了啊。”秃头叹气道。 “此话怎讲？！”刀疤脸跳起来大吃一惊。 “你带回来一个小姑娘，一个小孩子，两匹马，有吃的吗？” “这……” 秃头愁眉不展：“老弟，我们好几个月都没有正经地吃饭了，你又给我带回来四张嘴！这么办吧，今天先把马杀了给兄弟们吃。” “老大，这小姑娘骑的马，可是纯种的宝马，价值不菲！牵到集市上能卖不少钱啊！” “那得多久？”秃头有自己的看法，“这么好的马，穷人又买不起，你就是敢低价卖，人家也不敢买啊。” 一番交涉，刀疤脸同意先杀了跛脚的那匹给大家充饥。可是再说说那个漂亮的姑娘，他们二人又起了争执。 刀疤脸坚称自己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就是今天死了，也要娶小姑娘当老婆。希林一听，斜着眼睛瞅瞅他。心想：“这位大哥，话可不能乱说。” “刀疤脸，你别急嘛。”参谋直帮着秃头说话，“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能卖不少钱了。我们卖了她，再多买几个丑的回来给兄弟们分吧。” “呸！” 几个贼竟然吵起来，进而互相谩骂。秃头还嫌刀疤脸是个不本分的贼，居然还想讨老婆！山上这么多兄弟，哪有他一个人讨老婆大家打光棍的道理！ 而刀疤脸毫不示弱，要是大哥敢跟他抢女人，他也敢跟大哥翻脸。毕竟现在刀疤脸小分队是人数最多的小队了。 在他们争执的时候，希林突然发现在座的下面，还有个熟悉的面孔。那个人明明一大把年纪了，还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他相貌与众不同，是荒原上游牧部族的面孔——那不是曾经不可一世的大将军阿古兹么！ 想来当初为了和萨吉的约定，希林一人只身来到城里寻找他，才辗转引出后来的许多故事。当初为了救这家伙，还几次差点搭上小命。后来…… 希林记得后来好像把他托付给一位城中谋生的老乡，让他开启新生活来着。那老乡……再仔细看看贼人，那老乡就坐在阿古兹身后么！胡子长了一脸，有些认不出来。 “这两个家伙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为老不尊，当起贼来！”看到这一幕，少年的火气也上来了。 而阿古兹，也注意到了希林。他悄悄地摆手，示意希林不要声张。 第229章 落难相逢 “当初他战败被俘，被敌人卖去矿场。我靠扎卡力和老骑士共同的帮助，才筹得的二十块金币把他给救了出来。金花现在应该还在辛苦地做工偿还呢！” 希林想到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 “本来嘱咐这家伙在城里定居，做点力气活养活自己，可他怎么跑到这里做贼了？真是可恨！” 希林望向他的时候，阿古兹示意他不要声张。若是这家伙还念及少年当初的救命之恩，应该会想办法搭救。 少年颇有几分不屑。 再看秃头老大和刀疤脸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刀疤脸想要留着芙蕾莎、留着宝马的念头，全都被老大臭骂。一番争吵以后，他们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就是：希林这个小孩子，年纪不大，力气没有，又不值钱，先杀掉灭口算了。 “这事我来吧。”坐在最末尾的大年纪喽啰阿古兹站起身，拿了一个铁锹。他走过来冲着希林的脑后狠狠一拍，希林当即耳边“嗡”地一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阿古兹带上他的跟班大叔齐力克，一起拖着希林离开贼巢。 过了一会希林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身边有个大坑。阿古兹正在卖力地挖坑。少年脑袋还有点疼，晕乎乎地坐起身。 “你醒了？”阿古兹用熟悉的家乡话低声问候。 “嗯。” “我必须得挖个坑，齐力克去找点石头回来。等会填进去，不能让他们看出破绽来。”阿古兹解释完，就继续挖坑。 “你愿意放我走，是吗？” “嗯，是啊。”阿古兹回答道，“我等会回去杀马，他们忙着庆祝不会来查看，你趁现在早点走吧。” 希林自然没有走。芙蕾莎之前那么信誓旦旦要浪迹天涯，现在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可是不管大小姐怎么错，也不能这么扔着不管。 “阿古兹，我可是几番搭上性命，才把你从矿场里救出来的。如今你这么摆摆手，就把人情还了么？” “你……！”阿古兹听了脸上有些难堪。“那你又要如何？” “和我同行的女孩，你想办法把她一起救出来。” 这样的要求，令眼前的中年人为难起来。 “现在那么多如狼似虎的男人围着她一个，你让我如何救得了她啊？” 这时候叫做齐力克的大叔抱着两块大石头回来。希林瞪了他一眼，那大叔本来还乐呵呵的，也笑不出来了。 他们两个大叔小声嘀咕了半天，都面露难色。 “你们两个人这么大年纪了。阿古兹，你女儿都比我年长。你们这样在贼窝里苟且，是要我回去跟金花汇报一下吗！” 一提到女儿，阿古兹更是嗟叹连连，差一点就哭出来了。 “小英雄，你有所不知啊……” “原本我也打算找个?气活的……可是在城?干活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从早累到晚，赚的钱竟然也不够吃饱。偶尔遇上没有?意还会挨饿。” “你看看我，空有一身武艺，在庸人之中，一点施展的机会也没有。” “真是?虎落平阳啊......”阿古兹感叹道。 “偶然地?次我运送货物经过这?，遇上劫道的山贼。其他?闻风而逃，我一个?力战群贼。杀了三个，打伤好?个，最后体?不支被擒。” “被带回?寨之后，秃头?我身?不错，才留了我一条命。” 阿古兹?叹?气：“可我弄丢了客户的货品，自己又赔偿不起，现在不敢返回城堡了。只好留下来混口饭吃。” 他还是满怀愧疚地看着希林：“加兰德，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想不到我沦落成这样，你一定?非常失望吧。” 希林没有特别明确地表态。说了这些动容的话，少年的气愤缓和了许多。如果说堕落的话，希林归顺恶魔的事情，应该更加堕落不堪才对吧。谴责阿古兹简直就是一百步笑五?步！ “?生不易。”希林长叹一口气。 “我没有权力追究你的行径。你乐意做哪一行是你的事情。” 希林这会占着理，讲话的口气竟然还挺威严，“但是你必须要帮我。否则就是没有信义。” “行，怎么帮，你说吧！”阿古兹咬着牙同意。 “首先你得把我的铁剑弄出来。” “这个好办。等会我趁没人注意，就帮你拿出来。” 希林算脸色好看了些，又问：“你们这个贼窝，究竟有多少人？” “我们这一山的贼可不少呢！本来上百号人。可惜上次全军覆没了一队人马，还剩的总共大概三十来个人吧。” 阿古兹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数，“此时此刻外头有几个人在杀牲口造饭，大部分人都在洞里呆着，调戏那个姑娘呢。” “那接下来我们就杀光这群贼。” 希林给出了简单的方案，“外面的贼人数少，我们逐个对付。至于里面的人，我先进去放烟熏他们。你二人守在洞口反锁大门，不让任何人逃出去。我好把贼人一网打尽。” “你想把这么多人全都杀光？” “是啊。怎么，你不敢？” 阿古兹被少年狂妄的口气吓到了。他还以为少年会挑选合适的时机单单救走姑娘而已。可是被少年反问敢不敢，他心里也憋着一股劲儿。 “敢！有什么不敢！我堂堂一个大将军，还怕这窝贼么！只是……” “只是什么？” “加兰德，你一个小孩子贸然冲进去，我实在不放心。若是他们三两个冲上来，把你剁个稀烂，那还救什么姑娘啊！” “哈哈哈——”少年的笑容天然烂漫，好似不谙世事一般。“无妨，我自有祖传妙计对付他们。你们只管对付外面的人不要进来，若是看见了，我的妙计就无法施展了。” 对于这样不靠谱的计划，阿古兹最终还是同意了。万一打不过，他就跑嘛，也不损失什么。他先回山洞偷偷拿了希林的武器，交还给他。 接下来，他们又按照计划对付洞外的敌人。他假装去帮忙，希林与齐力克伺机偷袭。那些贼人没有防备，很快中计被杀。 再接下来，少年又怀抱了一捧枯叶。这些玩意扔进火堆，很快就会生气浓烟。 阿古兹轻轻推开洞门，里面的贼正闹腾得欢呢。刀疤脸跟秃头因为姑娘的事打起来了。一群小贼围着给他们呐喊助威，谁也没留意希林悄悄走进来，还轻轻锁了大门。 第230章 浓烟滚滚 贼人们聚在一起，围观两位领头的打架。还时不时加油助威。希林悄悄地走近他们，鄙视地看看这群家伙。所以说贼就是贼，一点章法也没有，一群乌合之众。 再靠近一点，希林又看到芙蕾莎正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 她脸色惨白，神情恍惚，一副精神崩溃的样子。看到希林还活着，她先是一惊，而后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 希林接连示意她收声，她就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泪还是止不住流淌。 而恶魔坐在山贼老大身后，早都等得不耐烦了。撒耶坦正在那敲着饭盆饭勺等开饭呢。 “快一点，好么？你就是这样当代理人的吗？恶魔要被你饿死了。” “闭嘴。” 少年抖一抖衣服，把怀里的枯叶倾倒在炭火盆上。山洞里照明和取暖都靠这个炭火盆，潮湿的叶子压住炭火，很快光线变暗，浓烟滚滚地升起。 希林怀里还揣了条抹布。说起来惭愧，出门山时候他本来在打扫卫生呢。 抹布捂上自己的口鼻。他示意芙蕾莎也用衣服捂着脸。大小姐照做了，还是止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谁在放烟！”秃头和刀疤脸意识到事情不对劲时，浓烟已经弥漫开来。 希林怕这点烟不够，还找来扇子不住地扇。 本来在打架的贼人们指认出希林。 “诶，那小子怎么在放火！” 他们一股脑冲过来。少年一脚踢翻炭火盆，滚烫的炭屑洒在他们身上。 希林又后退几步，躲进烟尘里。小小的山洞被浓烟笼罩，贼人们纷纷咳嗽起来。他们一时找不到希林，又商量着去打开大门逃出去。 那群家伙摸着黑冲到大门口，自然怎么也打不开门，只能在一旁拍着门板呼救。 这样的气氛就差不多了。恶魔心满意足从石头上走下来，拍拍希林的肩膀，通过他释放特别的结界出来。 这个时候的门就彻底打不开了，他们用力敲打的破木门变得像石头一样僵硬，所有活着的人全都困在结界里面。 有一些凄惨的声音回荡在山洞里，是另一波贼人的喊杀声。领头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还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二当家的……他回来了吗……？他不是死了吗，还是并没有？” 希林抽出铁剑，打量一番洞内。他似乎不用呼吸也可以维持生命。只是憋得难受。浓烟下他的视线也不算清晰，勉强看到一点。 恶魔站在少年身旁。见他要动手，又拦住他。 “怎么了？” “你全都靠自己干吗？不喊个帮手出来用？” “喊帮手，谁啊？” “你自己的血奴呀。他喝你的血维持生命，怎么能白喝。现在就喊出来干活呗。”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少年一阵尴尬。 “只要喊就可以？没有什么召唤的咒语一类的？” 恶魔慈祥地看着希林。那么姑且试一试吧！希林就对着滚滚的浓烟大声嚷嚷：“万事通，老大——出来！我有事找你！” 接连喊了几声，希林自己都觉得特别傻。而且烟尘呛进喉咙非常难受。 不远处的秃头和刀疤脸循声找到希林。二人这会团结一致，举着砍刀一起冲上来。希林急忙招架。 可那二人冲到一半，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脚上被什么东西绊到了。用力抬脚又无法挣脱，很是奇怪。他二人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双手抓着他们各一只脚。 这双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没见着头。吓的他们二人大喊：“见鬼啦！” 地上火红的炭火早已变成青蓝色，灼烧出一个规则的圆形，而万事通，正在挣扎着从这一圈黑色的泥潭中爬出来。 秃头刀刃反转，对着地上的手臂就要砍。希林比他快了一步，先冲上去一剑刺进这家伙的胸膛。 眼看同党一命呜呼，刀疤脸连忙举刀相向。希林与他奋力搏斗，先挡了三两下，又一脚踹在刀疤脸肚子上。 刀疤脸脚底下还被一只手抓着，一下子失去平衡栽倒。 这时候，万事通露出脸来。双手都抓着他，缓缓从泥潭里挣脱出来。他顺着这人的身子往上爬。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啊！”刀疤脸吓得尿了裤子。 “我是……索命的恶鬼……哈哈哈！”万事通的动作很迅速，一转眼甩出手中袖剑，挥手划断刀疤脸的喉咙。 “你的玩具比你本人麻利多了。” 恶魔在一旁嘲笑。 血溅得满地。万事通又贪婪地盯着伤口中不断涌出的鲜血。他没有急着喝，而是抬起头看着希林，僵硬地微笑着说：“主人……您先请。” 万事通扶起将要断气的刀疤脸，恭敬地呈给希林。 希林怯生生地蹲下身，他很慌，被这两个家伙盯着感觉很讨厌。万事通眼珠滴溜溜地打转，一定要等着主人先下口。 少年勉强喝了一口。新的生命力注入身体，他眼前一亮，力量顿时充满身体。 万事通一直看他喝完，立即凑上去啃咬伤口，吃剩下的（作者把这一幕写得好像间接接吻一样的，好恶心）。 希林发誓一辈子再也不想干这种事了，下次不管万事通捧着谁，他都绝对不会碰一下。 周围的贼人们还在乱窜，有的用力敲打结界的边缘试图寻找出口，有的被烟呛的奄奄一息。 “喂，别急着吃了，我们先把这山洞里的人都杀了，然后慢慢处理。”希林提醒道。“哦，不包括那个女孩。女孩不要杀。” 芙蕾莎早就被呛得晕过去了，但愿能快点结束别把她呛死。 “遵命，我的主人。”万事通抬起头，擦净脸上的血。当血奴这事，他还入戏挺快，主人、主人地喊着真是勤快。 万事通厮杀的本事丝毫不减，两柄袖箭出手如同疾风闪电一般。那些喽啰哪是他的对手。倒是希林自己跟尖嘴猴腮的瘦贼缠斗了好久，满地打着滚，也没能置对方于死地。 山洞里的空气越发浑浊，最后瘦贼被烟熏得昏过去才被制服。幸好希林不需要很多新鲜空气！灰烬的味道他早已习惯，于烟尘之中没有大碍。 回头再看那万事通，已经昂首阔步走到门边，不慌不忙结果到最后一个哭嚎的喽啰。 大门陈旧的木板上还有缝隙，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偶然之间落在万事通脸上。竟然听到嘶啦一声，好像热油淌下来一样。 万事通捂着脸，痛苦地嚎叫。身边的喽啰伺机反击，希林冲上去帮忙。硬是结果了最后一个挣扎的家伙。万事通慌慌张张躲进黑暗的地方，他脸上留下一条漆黑的灼伤痕迹。 伤得非常严重，比烧红的斧子劈下去还吓人。 “就那么一丁点阳光？” “你的玩具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惧怕太阳。”恶魔嘱咐了一句，竟然就转身离去了。 除了昏迷不醒的大小姐，山洞内再无生还者。看来恶魔是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希林自己几乎没出什么力气，他突发奇想，“要是像万事通这么牛逼的血奴收他一二十几个，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这时，万事通则非常谦卑地跪在他面前讨好，希林这才想到，“该喂食了。”他划开手腕，万事通欣喜地凑上来舔食。一时半刻之间，就看到万事通脸上灼伤的伤痕缓慢褪去，又恢复了苍白。 希林左手腕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现在又填了一道。“若是真的喂养一二十个血奴，我身体也吃不消吧……” 但最终打消少年这个念头的，还是他心底天然的善良。总觉得这种吃人的怪物留在世上是种灾难。 希林打消了天下无敌的想法，看到万事通的伤口愈合就急忙收回手臂。“这样就好，这些足够了。” 万事通脚下的泥土又变得稀软，看样子他也打算离开了。 “等一下，你先别走！”希林突然一把拉住他。 第231章 烟尘散尽 “你究竟去哪了？土地变得松软你就不见了，你沉下去之后，去了哪里？” “黑暗里。”万事通又跪在主人面前。他认真地回答问题，尽量描述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是无尽的黑暗，迷宫一样的路。像下水道一样寒冷潮湿，有时能听见水声。有时会看到一丝光亮，看到光亮的时候，就是主人在呼唤我。” “你……”希林犹豫了片刻又问，“你会后悔吗？获得了这样的永生？”这话更像是在问他自己。获得这样的生命，希林总是在扪心自问，我后悔吗？ 万事通低下头沉默，没有任何回答。 “算了，你走吧。” 话一出口，万事通就消失在泥潭之中，没有留下任何踪迹。 希林穿梭在浓烟之中，逐一检查了剩下的山贼，看到还有能进食的鲜血就喝上一口。 最后他也累了，坐在山贼首领的石头宝座上，解开左手臂上的绷带，伤口结痂但还没有完全愈合。他用绷带缠住手掌上的新伤口。 外面等待许久的阿古兹和齐力克二人，发觉山洞内没有了动静，慌慌张张地敲门。他们担心希林的安危，但也害怕那些贼人还有异动。 “别进来——！” 希林本能地大喝一声。随后又换了缓和的口气说道，“你们不要进来，在外面等我。我这就带她出来。” 这芙蕾莎看起来个子挺矮，一拎起来巨沉。希林扛着她嘀咕道：“你是老母猪么？” 幸好她昏迷不醒，要是被她听见还不晓得怎么发飙呢。 “加兰德——！你没事吧！” 一出洞口，阿古兹就急忙迎上来帮忙。他倒是一点也没嫌大小姐沉，帮着把她抱到空地上。 二人被烟熏的满脸都是黑的，芙蕾莎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吸入过多的烟尘，已经深度昏厥。但愿她还活着，希林用力拍她的脸，把她衣领解开透气。 微风拂动，新鲜的空气逐渐灌入少女的口鼻。她微微睁开眼，再次看到阳光，芙蕾莎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 一睁眼看到希林微笑着抱着自己，芙蕾莎没有责怪，反而扑进希林怀里嚎啕大哭。嘶哑的声音响彻林间，一点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了。 “乖，一切都结束了。”希林拍着她的背安慰道，“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回去之后也一个字都不要提。慢慢地自己就会忘记这些事情了。” 说得简单，哪有那么容易。芙蕾莎躲在希林的怀里许久都没有平静下来。因为累加了饥饿和恐惧，她现在手脚冰凉，像是得了重病一样。 可是希林自己也没有足够的体温去温暖她。成为吸血鬼之后，大多数时间他自己也是手脚冰凉，只有刚刚喝到血的时候会有一些温热。 最后，芙蕾莎终于确信自己已经安全才停止哭喊。 希林松了口气，对身边两位大叔说：“不是和你们讲过很多次嘛，在北方我叫做希林洛斯，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阿古兹不关心这个。 “山洞里的人……这全是你杀了？” 齐力克也好奇，借着门缝往里面看。 “不要看！”希林当即喝止。“那里面不能看，会给自己招来灾祸！” 二人虽然好奇，但也害怕。那么多山贼顷刻间都毙命里，一定遭到了可怕的灾祸。齐力克怕得要死，躲得老远。 “我们先启程离开吧，离这个地方远一点。”希林提议到。 “好啊。”阿古兹附和道，“锅里还有些马肉我们带上，路上吃吧。” 大叔仅仅是出于好奇，拿肉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山洞里面。里面一片漆黑，满地都是气绝的山贼和干涸的鲜血。大叔皱起眉头，不晓得这是什么门道。 离开山洞很远他们才露营，早已到了深夜。那匹可怜的跛脚马成了一顿晚餐。芙蕾莎饿得发慌，一边抱怨马肉难咽，一边又吃了好多。 希林摸摸她的额头，适时地问：“现在想回家了吗，大小姐？” “嗯……” “那么休息一晚，明早最快的速度回家吧。” 从离开山洞以后，芙蕾莎就始终依偎在希林身边。 “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低声说，“只剩我一个人在一群贼中间。我在想着一死了之。可是又在想怎么才能体面地死还不疼……” “大笨蛋。” “你才是，你才是大笨蛋！救我救的这么慢！” 芙蕾莎整个人大变样，现在成了小花猫，拉着希林的手就不肯放。 “喂，大笨蛋，我和你讲的事情你可不许讲出去！你敢和别人说，我把你舌头割下来。” “嗯，好。”希林心底觉得真是好笑。 大小姐这一觉格外地香甜。她会不停地扭动身体，发出哼哼的声音，像是遇上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女孩香软的身躯倒在希林怀里，总让他忍不住低头看。 希林一直在一些念头里面挣扎着。他的脑海里面还有一个他，总是忍不住戳一戳女孩的脸蛋，捏捏她的鼻头，偷偷摸摸她的手……还有一些更危险的想法，以至于会让少年怀疑自己拯救女孩的真正用意。 当然，念想归念想，最终还是只在少年的脑海中回荡。希林难以入眠，坐着发呆。 也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做梦，还是真的见了鬼。希林竟然看到自己的面前，漆黑的树林间，有一个发光的女孩在舞动。她身上、头发上装饰着一些树叶，分外妖娆可人。 “我是疯了吗？” 可是眼前，真的是一个女孩啊。 那是一个丰腴的女孩，圆嘟嘟的脸蛋，淡绿色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面容没有芙蕾莎那么精致，但看得出这是个好脾气的乡下女孩。如果真的有这样两个女孩给希林选一个当女朋友，希林肯定头也不回就选这个。 那女孩扭动着，不停勾搭少年。 希林不禁被她迷住了。关于芙蕾莎的各种联想，暂时放到一边。 希林也不傻，他知道面前这番景象必然也是幻想。人世间哪有这样的女孩。 “一定是撒耶坦搞的鬼吧！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能搞这样的恶作剧。” 可是面前这个可爱的女孩子，真的也是撒耶坦的另一部分吗？从来也没有见过他会如此可爱。 希林不禁在想，若是自己现在凑过去，捏一捏这女孩肉墩墩的脸会怎么样？一个人类占了恶魔的便宜，这肯定也不是什么违背道德的事情吧…… 想着想着，他就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朝女孩走了过去。 一步、两步……他慢慢接近那个舞动的女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喂！混蛋！你在干什么！”一连几句从背后传来的呵斥把希林从半梦半醒中唤起。他惊出一身冷汗，再看眼前，明明就是一片漆黑的树林。 芙蕾莎在火堆边上坐着，委屈地说：“让你陪着我，你一个人跑掉做什么？幸好我半夜里醒了，不然明天都找不到你了！” “我……我……”希林也不知如何解释刚才的一幕，“我在梦游？” 芙蕾莎怨念地说，“陪着我，不许走。” 第232章 仙子调情 一夜无话，第二日来到一条岔路，两个大叔说要去找个农舍干点杂活，他们二人辞别了阿古兹和齐力克继续赶往城堡。芙蕾莎放弃了浪迹天涯的想法，听从希林的劝告回城堡。 本以为朝着来时的方向一直走，一天之内定然能够返回大路。可是说来奇怪，希林牵着马，整整走了一天，太阳眼看要下山了，也没有走回原本的路上。眼前的景物越发陌生，二人迷路了！ 芙蕾莎两眼一瞪：“这下可好，索性这辈子也不用回家，在森林里住吧！” 希林擦擦汗：“森林哪有那么容易住下来的！说得容易。”可他是最没资格抱怨的人。毕竟带错路的人，就是他自己啊！ 林间湿冷，没办法生火，二人又要依偎着取暖过夜。因为脑子里都在发愁明天怎么办，少年也没有心情想入非非。 最笨的办法，就是原路返回，再花一天时间回到岔路，最好能追上两位大叔求助。虽然会浪费两天时间，也比困死在山林里要强。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朦胧之际耳畔又被某种莫名的呼唤惊醒。 睁开眼一看，眼前竟是一名妙龄少女！希林吓了一跳，身子向后靠，撞在背后的树干上。眼前的女郎，也是如同昨晚那样发着微光，长发遮住身体，无数枯叶点缀着秀发，成为衣衫。 女子好奇地望着希林，像个小动物那样嗅一嗅他的脸颊，有点乖张，却有有点胆怯。发现希林醒了，她也是吓了一跳，惊恐地后退。 “撒耶坦？这又是你搞的鬼？”希林大喊。这一次，根本没有恶魔回应他。空荡的树林里只有动物奇怪的叫声在回响。 希林端详着女子略有害怕又充满好奇的脸，他意识到眼前的人儿也许是与撒耶坦无关的？他回忆起自己在幻境遇到茉莉的情形，那样的遭遇，并不是撒耶坦一个恶魔就能够控制。除撒耶坦以外，似乎世间还有更多超自然的存在。 这时希林的头顶、四周都有响动。再屏息凝视，身边竟然又出现了更多的林中女子。她们的相貌燕瘦环肥各有千秋，只是都发出淡绿色光芒，披着树叶当作衣衫，野人一样。 这群女孩嬉笑着，互相打招呼，然后一齐将目光聚向希林。她们各自施展魅惑的伎俩，勾搭着少年。 少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走到女孩当中，转身环顾她们。她们则纷纷走来，簇拥着希林，无数双温暖丰腴的手臂抚摸着少年的面庞。欢声笑语中夹杂着“来啊！”“来和我们一起玩啊！”“过来啊！”这样的话语。 希林没有抗拒，衣衫都被她们轻轻解开。他就敞着胸怀跟着这些女子。 “你们是什么人？”少年笑呵呵地问。 “我们是林中的仙子……”这句话化作无数回声，轻柔地回荡在耳畔。 “我们要去哪？” “去快乐的地方——”仙子们纷纷回答，“有美酒佳肴，有我们陪伴，可以忘记烦恼……” 希林被她们迷惑，好像着了魔一样，脑袋里都是她们说的话语，一点自己的思路也没有了。他被仙子们牵着，恍惚之中就跟着她们一起走。 “希林——！”大小姐被冷风吹醒，发现希林不在身边，就大喊他的名字，“希林洛斯——加兰德——！” 希林半睁着眼睛，迷离地回头望：“芙蕾莎……？” “你跑那么远，要做什么？” “来啊，和我一起去快乐的地方……”希林重复着仙子们的话语。 “你在说什么！又在梦游吗！”芙蕾莎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她一来，林中的仙子们非常厌恶。轻柔的话语重复着：“不要带上她。” 仙子们继续轻柔地在希林耳边呢喃。她们的手臂又纷纷拉住希林的手，一齐用力拉着他向前走。 希林还沉浸在众多少女围绕的春梦里。芙蕾莎的眼里却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希林正被一根根带刺的毒藤缠绕着。有的藤蔓穿过衣襟绕在他胸口上，有的藤蔓缠着他的手臂。 毒刺划破皮肤，毒汁缓缓地渗入伤口。 “醒醒啊你，大笨蛋！”芙蕾莎大声呼喊希林却不应答。 大小姐急了，抬手照着希林脸上就是“啪——！啪——！”两巴掌。她真的非常担心。这样的荒郊野外，除了希林之外，再没有别的人了。若是这个臭小子出了什么毛病，自己就连个依靠的人也没有了。 希林稍微有那么一点回过神来。“芙蕾莎……？”他脑子里充满了困惑。仙子们窈窕的身姿缓缓退去，但他的视线还有点昏昏沉沉的。 “清醒了吗？” “再给我一巴掌吧。” 芙蕾莎也不客气，扬起手又扇了他一巴掌。而且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差不多是她全部的力气了，打得她自己手掌也火辣辣地疼。 希林被她打得脖子一歪，脑袋跟着震动了一下。这才觉得好像猛然清醒了。再看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妙龄女子，尽是些毒藤牢牢束缚着自己。那些藤蔓的尖端，还长了一片脸一样的叶子，扭曲的笑容瘆人得很。 一挣扎，毒藤就缠得更紧，两边拉着希林的手臂，他几乎要双脚离地了。 芙蕾莎见势不妙，急中生智拔出希林腰间的铁剑，接连斩断藤蔓。毒汁溅在她手上，灼得生疼。 希林还在一边心惊胆颤地说：“当心点欸，差点砍到我！” 摆脱了毒藤的束缚，希林自己解除手腕上缠着的残枝。 “好了，把剑还给我吧。你一个女孩子拿着多危险。” “你还好意思说！”芙蕾莎点指着他的鼻头，一顿严厉的批评，“你倒是自己说说，是不是看到光屁股的大姑娘了，才痴笑着被毒藤牵着走的！” “我……”少年脸一红，打死也不承认，“我没有！” “看你那样吧！真应该让你自己看看那副傻样。” 少年傻笑着抓抓头。可还没来得及接过自己的铁剑，不知什么时候，脚上又被一根藤蔓缠住。那毒藤一缩，把希林拽倒。 芙蕾莎又举着剑要砍，哪知道这次毒藤长了记性一样，拖拽着少年迅速撤退。希林连救命也来不及喊，就被拽进浓密的灌木中。 第233章 巨树奇葩 希林一路被拖拽着，跌跌撞撞穿过层层密林。这速度可比一路小跑还快。回过神来，又被毒藤倒掉着逐渐向上拖。 他查看四周，这是一棵巨大橡树，没准有几百岁的年纪，三个人手拉手也不见得能围起来。初秋时节，树上结满橡子，微风一吹，合着树叶哗啦啦地响。 毒藤似乎不是橡树的一部分，而是寄生在橡树身上，依附巨大的树干活动。无数藤蔓从树枝上垂下来，有些还挂着小动物的残骸。 随着藤蔓缓慢地攀爬，希林的视野变得开阔。从上头看，橡树一侧的树干已经中空，一朵巨型肉质花朵由内而外绽放在树根出。 这肉花有花无叶，凭空长出来。五片肉质花瓣离地五六尺高，花茎是水缸一样的腔体。花瓣之间有无数带刺的触手伸出。肉质花瓣类似舌头，暗红色布满倒刺，还会轻微地蠕动。而花蕊更像是一张没牙的大嘴。 花蕊嗅到人味，便缓缓张开，淌出恶臭的黏液。花蕊里面白花花的一片，细看竟是森森白骨，有人有兽，一时也分不清楚。 毒藤拽着希林向下，把食物往嘴里送。 希林抱着一根树枝不放，那毒藤拉不动他。而其他的毒藤也逐渐聚拢过来，又把少年缠得结实。 香艳的美梦正要袭来，又听得远处一阵刺耳的尖叫，希林被吓得打个冷颤回过神来。 只见三根毒藤拖着一位尖叫着的少女迅速撤回来。也是一样缓缓升上树枝，倒挂着猎物。 “芙蕾莎？”希林又惊又喜，又不免有些担心。“你不赶紧逃命，结果被抓了吧！” “我不过来，谁来救你啊，大笨蛋！你的剑还在我手上呢，丢脸不！” 芙蕾莎在黑暗中恐惧尖叫的时候，断掉的毒藤又来缠她。她本来要挥剑斩断，但是又一想，只要被抓了，不就能找到希林了吗！扔着那个大笨蛋她也不放心，干脆过来美人救英雄了。 “你先别砍！”希林制止她，又说，“看下面！你要是掉下去，就直接落进那张嘴巴里了。” 大小姐听取了笨蛋的建议。希林拉着她一起躲在橡树的枝叉上，又拿铁剑斩断四周的毒藤，二人暂且安全了一阵。 “接下来怎么办啊？在树上一直呆着吗？”芙蕾莎没好气地问。 “别急嘛，我们再想想办法。” 观望了一阵，希林突然想起大小姐的马……没了马，想要走回城堡，还真不知道得走多少天。 正说着马，就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嘶鸣。毒藤又拖回一个沉重的物件。二人低头一看，好么，马也来了。 马儿悲鸣不已，四蹄被缠着无法动弹，任由藤蔓摆布。奇葩的口器远离地面，想要吞食马儿，还得像其他猎物那样拽上树才行。看那腔体也就是水缸大小，吃个人还勉强可以，想把马也吞了，就有点贪心不足的意味了。 几根藤蔓拉不动马儿，更多的藤蔓又凑上来，最后，几乎全部的藤蔓都来全力对付马儿。 “趁着它们在吃大餐，我们逃走吧。”希林带着芙蕾莎从树干另一侧爬下去。芙蕾莎在危机时刻，不仅脑子变聪明了，身手也变得敏捷起来。一丈高的大树，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下来的。 希林拉着她要走，大小姐却心疼起自己的坐骑。毕竟是她从小相伴到现在的宠物啊！ “给我剑！我要砍断这些该死的毒藤！”她又想抢希林的铁剑。 这次希林可没让她动手，而是亲自上前砍断层层的毒藤。藤蔓缠得好像个毛线球，只能看到一部分马儿的躯体。 希林又仔细看看奇葩的根部，好像这腔体下面有一丝一丝的根须深入树干。也许能把这玩意整个砍断？ 少年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又去砍奇葩的根部。花毕竟不是人，反应没那么快。尽管本体遭到攻击，枝条还是惦记着美食。 为了砍断这朵花，希林真是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他还让芙蕾莎站得远一点，别碰着她。 一番折腾后，看看奇葩，被砍断了三分之一。粘稠的汁液从伤口涌出来。一看有门，希林更加奋力地继续。这时有些藤蔓凑过来捂紧伤口，希林就连着那些毒藤一并猛砍。 又过了一阵，看差不多超过一半了，少年就又踢又踹，整个身子用力去推。奇葩终于被自身的重量压着缓缓折断。 而那些枝条，没有全部丧失生命。还有好多在蠕动，继续拖拽马儿朝口边移动。 再斩断一些藤蔓，却看到马儿已然断气。芙蕾莎见到玩伴遭此劫难，捂着嘴巴低声啜泣，还责怪希林怎么没先救马儿。 马死不能复生，希林也挺愧疚的。他好言劝慰了几句，拉着大小姐离开这里。 奇葩还在努力地吞咽马儿，真不知道无根的花能活多久。夜晚尚未结束，二人彻底迷失了方向，在林中瞎转。但是不管怎么走，能离食人奇葩远一点就好。 二人从后半夜走到了黎明，总算稍微见到一点光亮。带上路的马肉干粮全都随着马儿成了奇葩的美食。芙蕾莎又冷又饿，脚上半点力气也没有了。希林掺着她，只要一会没和她说话，她就能当场睡着。 “喂，太平公主，别睡了！”刚才提起安塞尔嘲笑她平胸的事情，还能引起芙蕾莎的勃然大怒。现在说什么大小姐都懒得生气了。 “大笨蛋，都怪你！”这是大小姐彻底睡着前最后一句话。 眼看前面有些亮堂，好像有块空地。如果睡觉的话，去空地上晒着太阳取暖也是不错的选择。 这个芙蕾莎只顾自己睡觉，重得像头猪一样的。希林还要抱着她一点点往光亮的地方挪动。他自己也要不行了。贼窝里喝饱血攒下的力气，怕是全都耗光了吧！ 总算挪到那片空地上。慵懒的阳光照射到脸上。希林跪在草地上，草叶上全是露水，裤管都湿透了。这样一片地方，也没法好好地睡觉啊！手上的大小姐，别让她受凉，再勉为其难抱一会吧。 希林喘了口气，又看看四周，这才发现，难怪这里是空地。背后的山坡上，分明有一间小木屋！ 第234章 林间小屋 低矮的木屋有些过于破旧，门板和墙壁都有裂隙。但一缕青烟从屋顶冒出来，屋外也有些木柴堆积，应该是住着人才对。 过一会又看见木门晃动，里面一个缩着脖子的矮个子出来。那人看见草地上的人，大吃一惊，又吓得躲回屋里。 “喂，你好，我们没有恶意的！”希林硬是摇醒了芙蕾莎，拉着她走到小屋门前，对着门板大喊，“请帮帮我们吧！我们迷路了。” 木门上都是裂隙，能看见那人躲闪的样子。 “我们都是好人。这位小姐是城堡里的大小姐，是一位贵族。我们迷路了才走到这里。” 芙蕾莎也跟着说：“请你帮帮我，给我点吃的，还有水，最好让我再睡一觉，我一定会重金酬谢你的！” “骗子，走开！”屋里的人似乎是女性，年纪也不小了，声音很是沙哑。 “是真的，我不骗你！”芙蕾莎连忙摘下脖子上的金项链，从门缝塞进去，“这个先送给你。” 里面那人弯腰拾起项链，凑近看了很久。又伸着脸从门缝里张望着芙蕾莎，这才又打开门，刻薄地说：“进来吧。” 木屋的室内一半沉入地下，进门处有个高高的台阶。里面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丁点火光。房间的中央是一处火堆，烧了热水。这房间很是简陋，烟囱都没有，浓烟直接升到破旧的屋顶上飘出去。 房间的家具布置得也简陋，床啊椅子啊都是随意搭建的。床上一席破旧的棉被凌乱地放着。 即便是这样的地方，对于历经磨难的大小姐来说也是天堂了。 “我能在你的床上睡一会吗？”她都没来得及等主人同意，身子已经走过去。 “行吧。”女主人点头的时候，芙蕾莎已经睡过去了。 希林在火堆边上坐下，问女主人，有什么食物能提供给这位姑娘吗？ 女主人端起一只铁锅，里面盛着漆黑的浓汤，好像是蘑菇一类的玩意吧。 “我吃这个。她吃吗？” 希林也不确定大小姐能否接受，总比饿死要好吧。他点点头。女主人就换下水壶，架上这口锅加热。 希林也又累又困，他抱着膝盖，埋着头睡了一小会。女主人一直坐在他身边，不知在捯饬什么。频繁的举动令他难以安睡。 过一阵，少年勉强打起精神又看看四周。 “好看吗？”女主人的问话神经兮兮的。 少年愣一愣，什么好看？这才发现女主人把芙蕾莎的项链戴上了。他就点点头。 女主人一见他点头，特别开心，咧嘴一笑，露出满嘴黑牙。可能她意识到自己牙不好看了，连忙又收回笑容。 这个女主人有几分奇怪，她满头乱蓬蓬的头发，身上穿着脏兮兮的旧衣衫，手臂漆黑精瘦，满是曲张的静脉。怎么看都是一位老人家了。可她却有一张十几岁女孩的脸。 只是脸。像戴在脸上的面具一样，僵硬而且不自然。哪怕脖子下面都已经是粗糙干瘦的皮肉了。 女主人好像很喜欢希林，她时不时凑过来问寒问暖的，还端杯子来给希林喝水。推辞不过，希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女主人咯咯地笑着，又趁机摸摸希林的手臂，捏捏少年的皮肉。 “你帮我点忙吧。”女主人问，“我屋外的木柴，全帮我劈成小块的吧。我留着以后慢慢用。” “好啊。”希林觉得帮这个忙也理所应当，便起身出来。外面暖和多了，太阳照在身上很舒服。这面山坡向远处望，只有无穷的山林，根本找不到城堡的影子。 女主人给他一柄锈掉的斧子。这样破旧的工具，劈柴的确吃力。希林累得汗流浃背，女主人还过来帮他擦汗。 就说这个女人很奇怪。以少年的经验。他这个年纪遇到女孩子，总会闻到对方皮肤上一股油脂的香味。可是女主人身上，半点芳香都没有。她的味道更类似于陈年的木材。 “没事，我自己来擦吧。”希林想要躲开她，可是女主人却热情不减。 “没关系啊，让我帮你擦啊！”她一激动，好像身子哪里不大对劲。“哎呀糟了，掉了！掉了！” 少年很奇怪什么掉了，女主人却捂着脸逃开，一路跑回小屋。 过了好久，她才又出来，对着希林生硬地笑。看到满地劈好的木柴，她很满意。 “真不愧是男孩子……”女主人贪婪地偷看他，甚至在悄悄地咽口水。“我房顶上还有漏水的地方，你再帮我补一补吧！” 希林只得又爬上房顶忙活。一直到太阳过午，女主人招呼他来吃午饭。芙蕾莎一睡不起，鼾声大作。希林跑去她床头上敲着铜盆才喊醒她。 这位大小姐还在梦里呢，以为自己睡在闺房的大床上，迷迷糊糊坐起身喊道：“莉莉，快来帮我把这身衣服换掉！难受死了。” “先吃饭，大小姐。”希林无奈地提醒，“衣服回家再换吧。” 她这才回想起眼前的困境，大声地叹气抱怨。 二人携手来到锅前。女主人竟然连碗也没有的，只有一柄勺子。“我一个人住，就用这个直接吃的。” 芙蕾莎嫌弃地看着锅子，三番五次下定决心，才最终端起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口。这汤的味道没有看上去那么恶心，反倒挺鲜美的。大小姐微笑了一下，又接连吃了好多。 “我就吃这么多吧，还有半锅给你吃。”芙蕾莎把锅子推给希林。少年想推脱，女主人却不肯，嘀咕着说：“你多吃一点啊，我还有别的食物呢。” 她几乎是抓着希林一口一口喂下去的。芙蕾莎看呆了，她也就是睡了小半天，这两个人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吃完一锅蘑菇。女主人提着水壶，笑嘻嘻地说：“我再去外面打点水，你们等一下。”便走出去了。 芙蕾莎吃饱喝足，眯着眼睛靠在希林身边。不经意地问：“诶，大笨蛋。你说住在这样的小房子里，过一辈子隐居的生活怎么样啊？是不是很浪漫？” 浪漫？敢情劈柴修屋顶的事没让芙蕾莎亲自动手咯！希林接连摇头。“才不要。我宁可像古温克那样去城堡倒泔水，也不想住在这里做隐士。” “就说你笨！没见识！俗！” 第235章 小人蘑菇 二人依偎着闲聊。芙蕾莎想起了儿时的一些故事。 “以前大人们吓唬我们，不听话就会被扔进森林里。他们一直说，这片森林里住着女巫。她会吃掉那些被扔进森林的小孩子。” “女巫？那是什么？”希林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词。 “你小时候没有听过吗？”芙蕾莎反问，“就是一个会使用巫术的女人。” “会使用巫术的女人，就是女性的巫祝？”希林微笑着疑惑，“我见过的巫祝都是男人，没见过女的。但也许别处有女巫祝吧。” “天呐，你到底有没有童年啊！”芙蕾莎感叹了一句。“你哪里来的？” “城堡外面的荒原。我从小在荒原长大的。我们的部族里有巫祝，他有一颗乌鸦的头，不过我确定他是男的。” “想不到你们那里有男巫，我听都没听说过。你们那的男巫吃人吗？” 希林都被逗笑了：“吃人？哈哈哈！” 这说辞很新鲜，但仔细一想，似乎确实是这样。 “如果较真的话，巫祝确实吃人，族人死亡以后躯体的一部分会献给天上的飞鸟，巫祝没准吃过。” 芙蕾莎听得直申舌头，心想你们那都是些什么习俗啊…… “是非常隆重的仪式。被吃掉就会得到净化。如果腐烂在泥土中会污染土地。而且巫祝在我们部族的地位最高，连首领都要听他的。” “但是女巫肯定会吃人。”芙蕾莎坚定地说，“从小大人们就告诉我，女巫住在森林里，她们会使用毒药蛊惑迷路的人类，最后把他们吃掉。” “可是……她们为什么要吃人呢？吃别的不行吗？” “我怎么知道！你听故事的时候都是这个态度的吗？”芙蕾莎生气地反问。没好气地说，“为了长生不老、为了永葆青春？谁知道！反正就是这么说的，她们吃人！” “哦，对了，她们还是魔鬼的妻子！”芙蕾莎又补充道，“她们把身体献给魔鬼，换来毒药的秘方。” “魔鬼，就是恶魔，对吗？”希林被不同的叫法搞得头晕。 “嗯，对啊。”在芙蕾莎的眼里，两个词语没什么差别。 希林琢磨着，女巫是不是恶魔的妻子，这个很容易知道。问问撒耶坦他有没有妻子不就好了。 想着想着，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撒耶坦也会有妻子？哪怕他亲口承认，自己都不信。可是，撒耶坦也会像人一样，有心上人吗？ 希林不禁想起了那副画。想起撒耶坦抚摸画中人的面庞时，孤单落寞的眼神。如果说撒耶坦会爱上一个人，就是那个人吗？那么那个女人，她会是一个女巫吗？ 芙蕾莎伸伸慵懒的四肢，打了个哈欠。 “希林，我看到一个小人在跳舞。哼哼。” 少年还以为这是句玩笑，他看看身边的女孩，神情有些恍惚的样子。 “你在胡说些什么？” “我还看到表哥了。还有他的两个小跟班……和我的侍女在一起跳舞。哈哈，真好玩！”芙蕾莎的两眼之间呈现青黑色，嘴角笑得也不自然。 少年意识到芙蕾莎已经不是在单纯地玩笑，她那样子莫非是中毒了？蘑菇不常出现在部族的食谱里，希林可不懂其中奥妙。这种奇异的玩意在树林里非常多，五颜六色，口味各异。有毒的品种占了其中的大多数。 “糟了，一定是我大意了……”希林受到无法进食的诅咒后，顺便得了一副百毒不侵的体质。他喝下去的灰烬与尘埃对身体没有毒性。 倒是大小姐中毒不轻，嘴角有抽搐的迹象。希林掰着她的嘴巴用力摇晃，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见她吐出了刚刚喝下的汤汁。只是，尚有毒素淤积在体内，她闭上眼睛昏厥过去。 芙蕾莎手脚冰凉躺在地上，好在还有鼻息。希林也很慌张。同时他也在奇怪，木屋的女主人是存心害人吗？毒死我们又有什么目的？ 这时木门颤动，女主人回来了。为了搞清楚她的名堂，希林立刻倒地装死。女主人端回一壶水，先是看看二人的情况。她当然以为二人双双中毒昏厥。 “小哥哥，我等会换了妆，就来陪你，嘿嘿嘿！”她走到面盆前面捯饬起来。少年眯着眼睛，偷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好，吓得他差点魂都丢了。 果然她这张脸是假的！ 女主人用力卸下脸皮扔在一边。她原本的脸极度枯干，宛若恶鬼，和她那枯瘦的手一样难看。她又走回来蹲下身，贪婪地抚摸着芙蕾莎的脸蛋，摸着摸着，随手就抽出一把厨刀。 希林一惊，可不能再看了！否则芙蕾莎要完蛋了！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跃起，冲过来一脚踹开女主人，拉着昏迷不醒的芙蕾莎到自己身边。 女主人毫无防备，翻了个栽倒。她不担心自己是否受伤，而且惊恐自己丑陋的脸被少年看到了，急忙又捡起地上的脸皮，高举着遮挡自己的脸。 这般遮挡，只显得更加恐怖。 “你是什么玩意？是人吗？”少年厉声呵斥。 女主人举着人脸，缩成一团颤抖低声嘀咕。 希林叹口气，自己说着：“不管你是什么，这样害人性命实在可恶，我立即杀了你以绝后患吧！” 女主人一听，立即磕头求饶，“我……我只是想保持漂亮……我从未害过人啊……” “没害过人，那你这张脸皮哪里来的？” “这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 希林犹豫了片刻，心里思量着，“她有没有说真话呢……？”可是转念又一想，“我一个杀人如麻的吸血鬼，又不是正义审判官，我管你是不是无辜！妖妇，看剑！” 铁剑疾风一般追进妖妇胸膛，她没来得及嚎叫便一命呜呼。看着这妇人，希林一阵恶心。她不仅古温克还要丑陋，心地更是险恶了无数倍。 还以为化解了危机，少年擦着铁剑，回到芙蕾莎身边。芙蕾莎仍旧有呼吸，只是一直昏迷不醒，不晓得还要等多久才能恢复。 这时少年又察觉到恶妇的尸身有异动。他警觉地观望，好像有什么小动物一类的玩意正在挣扎着从其中爬出来。 少年提着剑凑近，拨开恶臭的长发，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玩意——类似于一只小猴子，还没有一个婴儿大。一张丑陋的脸上生出四肢，还不停地唠叨。 “要变漂亮！要变漂亮！” “这什么鬼！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希林铁剑一翻，意欲斩魔物于剑下。哪知道剑刃落在小怪物身上，像是落在了坚硬的石头上，分毫没有伤到。 而怪物抖动身体撒腿就跑。 希林一看，糟了！芙蕾莎正躺在地上，这怪物可别钻她身上去！奈何那怪物跑得贼快，逮都逮不住。 “万事通——！”希林脱口而出。 地板的裂缝里，刚刚好深处一只手来，一把抓住了小怪物。 希林一看，这木头地板缝隙底下，是山坡的泥土。谢天谢地，万事通赶来得非常及时。缝隙不足以让血奴完全爬出来。希林说了声多谢。只见血奴抓着那怪物缓缓地沉入泥土，消失不见。 这小木屋希林一分钟都不想多呆，他再次抱起不省人事的芙蕾莎离开木屋。下午，林间的雾气散尽，氤氲的气氛消失。周围的树林变回了熟悉的颜色。 午后的风有些凉意，吹醒了大小姐。二人从小山坡远眺，城堡依稀可见。 他们二人远眺的时候，又听到远处有找寻的喊声。 “芙蕾莎——大小姐，你在哪——？” “是罗尔！”芙蕾莎一下子听出来了。她还是头一次这么真心期盼见到罗尔。 “我在这里——！”大小姐急切地朝天空大喊。她又是跳又是招手。他们终于得救了。 第236章 荒诞故事 罗尔激动地奔跑过来，果然是芙蕾莎和希林。二人的样子狼狈不堪，但都没有大碍。 罗尔当即半跪着迎接心中的女神回归。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我多少次向上天祈祷，宁愿自己受苦也不要您有事。大小姐，现在上天回应了我的心意，我立即接您回城堡。” “嗯……”虽说这些天都盼着回去。到了回去的关头，芙蕾莎回想起种种不愉快的事情，脸上又多了一摸愁云。 “大小姐，您平安无事就好！我们可是全城出动，找了你三天啊！”罗尔急切地扶着女神上马。“你连遭多日苦难，身体非常脆弱，必须立即返回城堡！” “我这就带她回去！你自己走到大路上，让搜寻队的人带你回去吧！”罗尔草草挥别希林。 “行，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希林傻笑着回答。 罗尔也上马，快马加鞭火速返回。一路上他还不停向搜寻队其他人大喊：“大小姐找到啦——！大小姐回来啦——！” 这些天城堡的氛围很是紧张。两支搜寻队交替上山寻找大小姐的下落。考虑到她很有可能被山贼劫持，另有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正准备出击。 事实上，领主老爷已经下令，今晚这支队伍就会上山，彻底搜山剿灭山里的贼人。芙蕾莎及时地返回，为那群士兵免去了一场苦战。 希林卸下重任，悠闲地下山。他随着搜寻队的小兵一同返回城堡。里面的人都以为是罗尔救回了芙蕾莎，热闹地为见习骑士张罗庆功宴。 希林自己去后勤部领了干净衣服，又屁颠屁颠去洗澡，半路遇到安塞尔，总算是有个人为他接风洗尘。 “难怪好些天没见到你！” 安塞尔可不会赞赏人，听完少年的叙述还挖苦了他一通，顺带嘲笑了他被植物引诱的桥段。 “再给我仔细讲讲细节，仙女的大波什么样的？还有食人花，你看过那朵花的皮炎吗？它怎么拉屎的？” “仙女？食人花？再讲仔细一点！” 突然一个脑袋从窗外冒出来。希林正光着身子冲凉水呢，差点以为遇到变态了。安塞尔连锤子都举起来了，就差给这变态的脑壳上来一下。 “等下，住手！这是纳特！” 希林急忙阻拦，安塞尔鄙夷地看着窗外这位陌生人，嘀咕了句“肥肥”。 “你好，兵老爷。”纳特勉强地礼貌问好，心里似乎多少有些鄙夷。 “我绝不是变态，只是偶然路过。但请原谅，希林，这是我学者的本能。我一听到奇怪的玩意，耳朵就会竖起来，不由自主地凑上来。” 纳特干脆掏出本子和笔，趴在窗口写起来。 “而且讲故事的人竟然是你，我勇敢的朋友。你身边总有新奇的故事。快讲给我听听吧，重点讲一讲最离奇的那段经历。” 希林又讲了一遍自己的奇遇，这才喘口气休息。安塞尔则全程盯着纳特描绘的小人儿。 晚宴很快就要开始。纳特是来自教堂的座上宾。安塞尔最讨厌这些破事，不过他的职位不低，也有个席位。他过去就是为了闷头吃。顺带把希林也拎上，还一个人能陪着自己闲扯。 二楼的大堂灯火通明。所以的仆人都忙碌穿梭。因为是城堡上下同庆的大事，骑士和见习骑士都有参加。堂上是诸位公子小姐，堂下五颜六色坐着一片，是领主老爷的骑士。后排都是加座，是资历比较浅的席位。 罗尔当之无愧成了焦点。老骑士脸上增光，也特别高兴。这会儿芙蕾莎大小姐还没有出席。医生说她食用了剧毒的蘑菇，需要调理。而她才没有静养，正在闺房里梳妆呢。只有莉莉一名侍女，手脚慢了很多，还没穿戴好。 领主老爷夸了罗尔几句。在座的骑士也都顺着他夸下去。罗尔在他们嘴里就成了天资聪慧、勤奋用功的优秀见习了。 “诶，那小胖子抢了你的功劳了。”安塞尔低声对身边的希林说。他又让希林蹲在自己边上。其实这位置挺明显的，连宝座上的领主老爷都看得见。 “这个……没关系的吧。”希林是有那么一点失落。可也不想当众去抢罗尔的风头。“但无论是将来升级为骑士，还是博得女神的认可。他都比我更加需要现在的荣誉。” “笨蛋。”在座的人都在寒暄，只有安塞尔旁若无人地吃着。 “不过，不去是对的。低调做人才活得久。我也是奉行这样的原则。” “切。” 人们兴致最热烈的时候，芙蕾莎大小姐在侍女的陪伴下回来。她脸上还有些憔悴，但恢复了笑盈盈神态。她向领主及夫人请安，又朝罗尔点了点头。 “和我们讲讲，你究竟是怎么获救的？”奥罗拉夫人的表情还算客套，“尽管我们已经拉着年轻的见习骑士一次又一次地讲，但我们还想听听你怎么说。” “哦，这个啊。”芙蕾莎清了清嗓子，“你们都不知道有多么精彩！” 她口若悬河地讲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经过。可是观众们从她口中听到的，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们在路上，一不小心就被山贼给捉住了。山贼还吃了那个大笨蛋的马。但是呢，在本小姐英明神武的指导下，我们把他们的老巢杀了个底朝天。一个山洞的人，全都杀光了哈哈哈——！” 当然，大小姐的这个版本里，也掺杂了许多女孩子的妄想。 “然后啊，那个大笨蛋希林，又被一根植物的毒藤引诱了。因为他中毒了，在他眼里那根树枝就成了大美女。他傻乎乎地跟着美女乱跑，本小姐又提着剑去救他。” “一跑过去才知道，原来啊，那些毒藤连着一朵巨大的、恶臭的奇葩。那是一朵食人的奇葩！竟然把本小姐的纯种宝马当成点心给吃了。” 芙蕾莎一边说，一边在众人面前比划，勇斗食人花的剧情就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 “而本小姐英明决断下，我们斩杀了食人花，顺利出逃，离开了山林。” “再接下来，我们没能立即回家，因为啊……我们又遇到了女巫。那是一个吃人的女巫，住在山上的小木屋里，她长得特别丑，还戴着一张人脸做的面具……” 芙蕾莎一边说一边在找自己的马童，好不容易看到角落里的希林，立即把他拎出来。 “女巫自己老态龙钟，却戴着一张女孩的皮，假装成少女。而这个大笨蛋，竟然又被女巫引诱了。还给她劈柴烧水，以为自己遇上真爱了！” 说着说着，竟然就引得在座各位一阵哄笑。 “幸好又是本小姐英明神武，又指挥他砍死了女巫，我们才侥幸逃离。再接下来，就看到罗尔了……” 大小姐的故事里，完全没有罗尔的戏份。芙蕾莎摸摸额头，又觉得有些眩晕。 “姨妈，我需要去休息一会。女巫的毒蘑菇害得我头疼。” “好吧，我的小公主。去休息一会吧。”奥罗拉夫人对这一套混乱的故事毫无兴趣。“你们饿的发慌，吃了有毒的蘑菇，毒素侵害了你的脑子，才使你胡言乱语。” “哦……姨妈，我说的都是真的。”芙蕾莎被侍女搀扶着回房间，临走前还强调一遍。 “但是夫人，食人的巨花，还有女巫，的确在很多书籍上都有记载。” 纳特忍不住站出来说话。他也想帮着希林说话，就捧出自己的书来向夫人展示。 “大庭广众都在喝酒聊天，没人去注意纳特手里的书。” “但我们也要听一听当事人的话啊——”纳特指着希林说，“大小姐口中的马童就在那里，他自己可以向你们说明！” 众人的脸都看过来。 “说说看，年轻人。你们在山里究竟都遇到了什么？” 希林一想，“我和芙蕾莎孤男寡女相处这些天，不论如何也不能承认，否则大小姐颜面扫地以后怎么做人！为了芙蕾莎的幸福，为了罗尔纯真的爱情，我得瞎编着圆下去！” 他随口说道，“我们……不小心煮了有毒的蘑菇充饥……” “哈哈哈——”奥罗拉夫人当即大笑。 众人也跟着哄笑，大家都只当这是芙蕾莎中毒后妄想出的故事，没有深究。 纳特意欲继续争辩，希林低声说，“世间的奥妙，还是不要向普通人透露太多了吧！” “好吧，嘲笑的话语我也不是第一次见了。”学者摇摇头。 安塞尔则是一脸“我早说过了吧”的样子。 第237章 城中吃人怪 “我吃饱了。我们去找‘都是人渣出没’的地方吧！”安塞尔抹抹嘴，就要离席。 “你就这么走出去，不太好吧？”希林小声提醒他。 “什么好不好的，等老头子一蹬腿，这里全都是我的。到时候他们照样来舔我。” 安塞尔旁若无人地嚷嚷。在座的人非常尴尬，纷纷假装啥都没听见。领主老爷眉头一皱，呵斥他早点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二人出了城堡，又一路走去拥挤黑暗的陋巷。这次他们去了那家超便宜的旅馆。希林这才知道旅馆是有二楼的，上面条件要好得多，起码不是臭烘烘的通铺。 “安塞尔，你有没有看到身后那个奇怪的人一直跟着我们？” 从他们一上楼，就有个五十几岁大叔跟在他们身后。这大叔四方脸长着横肉，花白的长头发随意地梳成马尾。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而且这大叔还戴着眼罩，就一只眼睛，特别凶恶。 “哦，他啊。”安塞尔头都没回，“给你介绍一下，他是我的副手，你可以喊他一只眼。” “你还有副手？” “我好歹也是个队长，还能没有副手吗！” 希林非常小心地回头，朝一只眼大叔微微一笑，打了声招呼。而对方依旧一言不发，表情都没有变过。 “你的副手好像不太喜欢讲话。” “哦，他素来这样。” 安塞尔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身轻便的衣服，又带了武器。而一只眼大叔就沉默地在一边看着。好像他们二位已经很习惯这样相处了，就是希林一个人在那不自在。 “你怎么住在这里？”希林问了一句。 “最近在征兵。城里有什么闲汉我就拉他们进杂兵队。住在这方便我抓人。”安塞尔准备妥当，又跟副手交代了一些事情，才说：“走吧我们。” “哦。” 希林又被他带着下了楼。脚还没踏出去，一帮家伙又跑来团团围住安塞尔。 “哟，队长，这么晚去哪啊？我们陪你玩吧！” 看他们一身邋遢的穿着，没有半点士兵的样子，应该是新招来的杂兵吧。这帮家伙还想跟队长套近乎。 “我还有事，今天没空。” “哎呀不要拒绝嘛，三缺一就差你啦！”那一群人不晓得是多少桌三缺一呢，可就是抓着安塞尔不放，拉他去牌局。 “去楼上把一只眼喊下来。让他来替我应付这群笨蛋。”安塞尔交代了这么一句，就被一群人拉走。 希林摇摇头，还好少吃一顿不会饿死。他挺害怕那个一只眼大叔的。只好硬着头皮跑回安塞尔的房间。 希林推开房门，大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坐着，一动不动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前方。 “那个……安塞尔今晚要带我出去的……但是他被一群人拉住要打牌……所以能不能……请你替他打一会牌……” 希林语无伦次地说完，一只眼端坐着一动不动，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一样。 “诶？”希林又问问，对方还是没有回答。少年调皮地在那家伙面前摆摆手，又戳戳他的眼罩。这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嘛！ “那个……算了，我先下楼吧……”希林默默地走出去。 安塞尔已经在一群小弟的包围下玩得热火朝天。这群家伙为了哄他开心没少输钱。 “我自己出去咯。一只眼不肯下来。”希林的声音很快淹没在众人的喊声里。看到安塞尔随口应了一声，希林便离开了旅馆。 夜晚的城里，找到一两个无家可归的醉汉不是难事。希林已经大概掌握了规律，他躲开巡逻的士兵，溜到一家便宜酒馆的后门伺机而动。 巷子里漆黑无人，边上又是排放污水的井口。他很快逮到一个神智不清的家伙，成功地饱餐一顿。 少年抹净嘴角的血，又娴熟地弃尸，若无其事地离开。他又闲逛了一会，晚上太冷，不可能睡在路边上，还是回去那间旅馆，等明早跟着安塞尔一道返回城堡吧。 离开的时间不算太久，但是回去后的气氛很不平常。打牌的全都散了，旅馆里一副寂静的样子。安塞尔焦急地站在进门处，一见到希林回来，就把他拉到一边。 他皱着眉头，是很温柔的责怪： “我就是带你来看看这里而已。你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动手！现在让我怎么处理？” “我……”希林有点莫名，不就是出门杀了个醉汉么，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 “我征兵也有指标的。本周要征满六十个人，你一口气就给我杀了三个，等到周末还剩多少给我交差啊？” “我没有……” “你没什么啊没！”安塞尔一拍少年的后脑勺，“这天底下除了你，还有别人吃这一口的？” “我真的没有……” 没等希林解释，一个新兵从旅馆里面跑出来大喊：“队长啊，不得了啦，怪物又来了！” 安塞尔一愣，又瞅瞅希林无辜的表情：“还真不是你？” 希林还完全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又跟着安塞尔跑过去查看。 “别在那大惊小怪的！都当了兵的人，有点样子行不行！”安塞尔一边责骂，一边就提了锤子冲进去。 一楼的通铺上散落着牌局，地上有滴滴答答的血迹。一只眼也在场，双手握着斧子，身上有刚刚搏斗的迹象。 “他叼走了一个人！”那群惊魂未定的家伙七嘴八舌地说，“他从窗外爬进来的，样子非常恐怖。冲上来一口咬死了那个同伴，然后带走了。” “什么怪物？长什么样子的？” “反过来，这样子爬的。爬得还非常快！”人们七嘴八舌地比划。 “刚才就被他一口气杀了三个，现在又杀了第四个！这可怎么办啊！”有的人就哭上了。这群家伙本来都是没什么出息的闲汉，遇到困难，更是怂成一片。 “全都闭嘴！”安塞尔不耐烦地走到窗口，查看一下怪物逃走的路线。他先是小声嘀咕着，“不是你，也就好办了。是什么鬼让我敲一下就知道。” “我去追。你在这里守着。”他向副手交代了一句，就纵身跳出窗户，走进漆黑的夜色中。 希林自然也跟上去。看那些目击者描述的形态，倒是让他又想起了某个见过的玩意。 第238章 屋顶追击 泥泞的地上看得出一条拖拽的痕迹，街道两侧的墙壁上，也能隐约找到带血的手印。 “哦，在那里！”安塞尔指着上面一间房子，有个沉重的黑影一闪而过。他迅速追上去。 希林啥也没看清。他完全追不上安塞尔的脚步，就跟着拖拽的痕迹继续跑。跑着跑着，看到痕迹蹭到墙上去。原来这怪物还会上房。 周围连个把手的地方也没有，真不知道这玩意怎么爬上去的。希林从旁边一处房子的墙壁上借力，扒着砖缝上去。 城中的房子很紧密，一间挨着一间。有些隔街的房子，铆足力气也能跳过去。他又往远处望一望，哦，果然又个影子穿梭在楼顶上。 少年迈开步子朝那影子飞奔。他从小在平地上长大，这样飞檐走壁的，其实自己心里都没底。要不是因为担心安塞尔那家伙的安危，打死他也不敢这么在房顶上跑。 越过许多错综复杂的房顶，一路追击到泉水广场附近。再往前，没有房子接着了。而那怪物，不知怎么来的力气，竟然一跃而起飞身跳到钟楼顶上。 希林站在房顶上左右为难。跳过去没有可能。可是往下瞅瞅，要下去也很困难。找路的时候，就看到安塞尔从不远处追过来。 “怪物在那里！”希林指了个方向。 “你怎么不追了？” “我……让我想个办法先下来。” 希林挺难为情的，还被安塞尔这家伙嘲笑了一番。他看到身后有个阳台，高度适中。只好调头回去。 安塞尔翻进钟楼的二楼小窗，从里面爬了上去。钟楼顶上，借着月色能看清所谓的吃人怪了。 几乎是**的男子，衣衫残破不能蔽体。头发也杂乱不堪，面容更是一塌糊涂。 一眼就能断定面前的不是活人。他的姿态过于扭曲，绝不是人类能够做到。只见这怪物肚皮朝天，反向地四足爬行。他鞋袜早已不见，四肢上布满擦伤。 而这个脑袋耷拉着，脖子大概断了，根本不可能有呼吸，实在看着恶心。 安塞尔是个不敬鬼神的人。看到这样的异象没有半点退缩，拎着锤子逼近。反倒是怪物知道害怕了，丢弃了猎物逐渐后退，一直推到钟楼的尖顶上。这里，再向四面看就没有逃跑的路径了。 “这是什么玩意？人？” “这个啊，这叫吃人怪！”希林炫耀道。 “你认识？” “那当然，名字都是我取的。” “切，什么破名字！喂，吃人怪，先吃小爷我一锤！” 安塞尔一手扒着屋檐，翻身跳上尖顶。另一手上的铁锤照着吃人怪头顶飞过去。 希林踉踉跄跄地从楼梯爬上来。他走的尖顶下面的旋梯，从楼梯的缝隙清楚看到安塞尔在搏斗。 少年克服自己的恐高症爬上尖顶的时候，只见到安塞尔眼疾手快，锤子尖正敲在吃人怪脑门上。一时间脑浆崩裂，怪物被打了个桃花朵朵开。 安塞尔抹掉脸上恶臭的脑浆，嘲笑的口吻对希林说：“喂，这玩意你吃吗？我请客吧。” “呸！”刚才希林目瞪口呆的时候，脑浆都飞进嘴里了。按照诅咒，入口的“食物”都会化为灰烬和尘埃。但是这口尘埃恶心得够呛。 按说但凡一种活物没了头，也就动弹不得了。安塞尔毫无防备地爬下来。却不想身后那没头的吃人怪竟然抽动一下，再次爬动起来。它行动的能力丝毫没有减弱，四肢扑上来抱住安塞尔，双手竟掐住安塞尔的脖子。 “小心啊！”希林紧忙提剑冲上来。 那吃人怪没了头，空荡荡一个脖子连着下颚不停地蹭着安塞尔。而它双手的力道不轻，安塞尔被掐得说不出话来。 “看剑！”希林抡起铁剑，冲着吃人怪腰后劈下来。他用足了力道，一剑劈断怪物的脊椎。又顺势切下去，把僵尸切成两段。 吃人怪紧紧抱着安塞尔的动作没有改变。它上半截两只手仍旧抓着安塞尔的喉咙，下半截两只脚狠狠抓牢安塞尔的双腿，只剩下下颚的脑袋不停地蹭。希林的剑又从内而外用力，豁断怪物一只手臂。 被分成了三段的吃人怪，仍没有丧失活动能力。安塞尔被掐得喘不上气。他自己拽着怪物一只手，希林拽着另一只。二人合力，好不容易才扯下来它们。 “妈的！什么鬼！”安塞尔骂了一句，把手上还在扭动的手臂从房顶扔下去。 希林把手上那残破的躯体也扔了下去。只见那两部分残肢摔在地上扔旧在动。甚至还试图靠手掌爬行逃走。 “诶，别光顾着看。还有呢！” 哎呀，差点忘了还有下半截也紧紧勾着安塞尔不放呢。那吃人怪的双腿绕一圈，没什么攻击力，但力气也不小。 希林让他躺平了，自己拿铁剑豁开这双腿。 “喂，你小心点啊，我还没结婚呢！”安塞尔这家伙怎么还有心思开玩笑？ “闭嘴，白痴。”希林气得凶了他一句。 踩着白痴安塞尔的肚皮，希林总算豁开这一双怪物腿。双腿失去依凭也滚下屋顶。二人还观望了一阵。 “这玩意什么来历？没了头还不消停。”安塞尔啧啧嘴巴。 “它的头呢？” “敲碎了。剩一部分在那边。”安塞尔很嫌弃地指了指远处。 “喂，从前面我就想说，你有没有觉得这吃人怪好像某个人？” “哈？” “嗯。你不觉得这面容好像花二爷吗？” “那是谁啊？” 提到当初的酒肉兄弟，安塞尔这个白痴居然能忘？红伶馆的保安花二爷呀！当初还跟安塞尔两个人勾肩搭背的，号称是好哥们，现在居然忘了？ “哦！”安塞尔拍拍自己的脑门，“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着……” 希林快要被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气死了。他爬过去捡起房檐边上那半块脑袋，虽然挺恶心的，但仔细看这人真是花二爷。 他也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但这双眼睛，这眼角的皱纹，真的是那个人。 “走，我们下去看看。” 二人爬下钟楼，地上的手还在试图逃走。希林一脚踩住，查看躯干。心窝的位置有一处高度腐烂的刀伤，一寸宽，直插心脏。应该是致命伤。 “你看这个，刀伤。” 安塞尔看了半天不明所以。 “我最后一次见到花二爷，跟他喝了一杯酒便告别。后来遇到小白来讨钱，我这里没钱，他扬长而去，恐怕是跟花二爷讨了钱，还顺便索了他的命。” 安塞尔听的一愣一愣的。“说得跟编故事一样，这全是你刚编出来的？” 希林指着那个一寸宽的伤口说：“这肯定是小白干的，我自己也领教过。因此印象深刻。” 安塞尔吐着舌头没说话。他自然不晓得，希林所谓的“亲自领教过”是怎样一种鬼门关的体验。 “死都死了，没事干变吃人怪做什么！”安塞尔又一锤击碎跳动的手掌。 “这样的变化，倒是令我想到另一个人。”希林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个疯隐士的大铁锅。 第239章 夜访娇娘 二人见一场危机化解，都很轻松。地上一团烂肉尚在动弹，还需要喊人来收拾。 “我们去喊两个新兵过来收拾就行了。” 安塞尔大咧咧地迈步回去。这时候希林突然注意到他裤子上有一处血迹，还在不停地渗血出来。 “喂，你好像受伤了。” “有吗？” 安塞尔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还以为是轻伤。手一摸，鲜血淌得可不少。希林过来一看。 “这可不是轻伤。是吃人怪的抓痕，皮肉都翻出来了。你别动，我去找医生。” “深更半夜的，去哪找医生？”安塞尔不以为然，“这么一条伤，缝上就行了。” 希林很是担心，扯下衣服帮他包扎止血。 “嗯，我还是先不要回旅馆了。这个样子太没面子，要被他们嘲笑的。” “那你去哪？” “嘿嘿，去我相好的那里躲一晚吧。” 安塞尔一瘸一拐地带路。希林还以为又要跑去贵族浴室。哪知道这次去了富人区一间小房子。这小路、这阳台，还颇有些眼熟。这不是…… “喂，开门啊——！” 安塞尔一拍门，希林顿时想起来这是哪里了——黛芙妮的家！ 当初刺杀主教的时候，那位贵族还拜托情妇黛芙妮把希林装扮成了女孩。这黛芙妮竟然还是安塞尔的相好？她是同时做了多少人的情妇啊？ 而看看安塞尔那一副大爷回家的样子，他跟领主夫人暧昧，又在这里有相好，他又是同时踩了多少条船啊！真是服了这人了。 夜已经深了，拍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答。 “喂，是我！开门！”安塞尔这口气可是一点也不客气。而里面，还真的开门了。 黛芙妮披着睡衣，有些不大乐意，一开门气呼呼地问：“深更半夜的，找老娘做什么！” 可是一看到安塞尔受伤了，她又立刻紧张起来，非常关切地扶着安塞尔进来，都没嫌弃他身上的血迹，让他坐在沙发上休息。 “你……？” 黛芙妮又注意到了希林。她自然记得这位与众不同的少年，只是一时喊不出名字来。她只记得少年作为自己的好姐妹的假名： “新蒂？” 希林脸一红。 “新蒂？这什么鬼啊？”安塞尔在旁边听到了，一个劲地大声嘲笑，“新蒂是你啊？小可爱！” “希林洛斯。叫我希林就好了。”少年小声地向黛芙妮提醒。然后又板着脸命令安塞尔不要再笑了。 “诶，你们怎么混到一起的？”黛芙妮也轻罗小扇挡着脸偷笑。 “我们混在一起有什么奇怪的。倒是‘新蒂’是什么情况？希林你怎么还有个女孩的名字？” “哎呀原来你不知道？”一说这个黛芙妮还来劲了，扇着扇子嘻嘻地笑着，“我们新蒂穿了裙子可比好些女孩都漂亮呢！” “什么什么？”安塞尔一听，做出无比吃惊的表情，“你还穿过裙子？什么样的也给我看看呗？” “滚！都给我闭嘴！这个是秘密你们谁也不许再提了！” 希林真是捂着脸逃走的心情都有了。而他们二位，难怪是相好，笑到了一处情投意合。 “安塞尔还受着伤呢。你们这两个不正经的家伙，不要再笑了！”希林指挥道，“黛芙妮，去盛一盆水。安塞尔，你闭嘴！我给你缝伤口。” 他们这才勉强认真起来。 借着蜡烛查看，这条伤口挺长的。希林擦净了伤口，借来黛芙妮的针线。他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些事，一下手心里还直发慌。想到以前看恶魔缝补自己的那样子，他不停地对自己说：“不要怕，就跟补衣服一样。” 安塞尔嬉皮笑脸地伸着脖子看他，见到希林比量着位置准备缝合，他还问道：“诶，你小子手艺不错嘛，以前经常做吗？” “啊——！噢——！哟——！嘿——！” “闭嘴啊你，鬼叫什么！”他一嚷嚷，希林手都抖了。明明才刚刺了一针。 “疼。” “你受伤的时候也没喊疼啊！” “现在疼。” “闭嘴！” 黛芙妮端来烈酒给他止疼，这家伙一口气灌了一瓶，还在那大呼小叫地没完。 “哎呀……都怪我酒量太好……” 说什么也没用。缝了将近三十针，都在这家伙大呼小叫下完成的。不明真相的邻居肯定以为这里发生了可怕的事。 事成之后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均匀的针脚，皮肉整齐地缝合。希林觉得自己还真是手巧。不知道恶魔见了会不会赞许。 紧密缝合的伤口边缘，还沾着那么一点鲜血。希林手指尖抹掉那一滴血，悄悄尝了尝味道…… 嗯，一滴血也尝不出什么味道，但是这家伙不爱洗澡，身上汗味挺大的。 恶魔曾经说，一有机会就尝一口好友的血，不知道尝这么一滴算不算。 希林若无其事地放下针线，这才发现黛芙妮端着水盆愣在一边。他朝她笑一笑，黛芙妮也尴尬地笑一笑。 一回头又发现安塞尔大惊失色地盯着自己，希林板着脸对他说：“我又没毒的，尝你一口血你也不会怎么样。” 接下来擦净伤口包扎完毕，安塞尔可以一边歇着去了。这家伙还精神得很，小声问希林：“你跟她，是不是已经睡过了？” 希林脸又憋的通红，这家伙怎么问这种事！“没有！”少年矢口否认。 “切！她什么为人，我还不知道么！”安塞尔毫不介意的样子，“我今天不折腾了，你去跟她滚床单吧。” “滚什么床单！我回旅店去通知一只眼，外面的吃人怪碎片还要处理呢！”希林有点生气，“而且我和她没有那种关系。” “就是，我和新蒂是好姐妹。” 黛芙妮帮腔的这句话，怎么听起来气氛怪怪的。希林甚至觉得安塞尔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黛芙妮本来还放心不下，要陪着安塞尔。结果也被他惹得生气，一甩脸上楼去了。但是看得出，她待这家伙是真心的。 随后希林离开黛芙妮的小房子，一路飞奔回旅店。那里有三个倒霉的家伙被僵尸咬死了，尸体还停在店门口。 他找到一只眼，说了队长的情况。一只眼好像也不意外，这次好歹点点头。他又喊了两个新招的杂兵，推着车子一同赶赴钟楼，收捡了吃人怪的残肢和第四名受害者的尸体。 回来又装了那三具尸体，就等着天亮以后拉出城外，到乱葬岗掩埋。 这样的工作，也真是为难那几个普通人了。他们看到蠕动的吃人怪，各个都吓得面色苍白，牙齿打颤。 第240章 又逢伊人 次日一早，一只眼压着车，一行人等前往郊外的坟场。 那些人迷信得厉害，都说吃人怪咬死的人也会变成吃人怪。他们硬是把受害者剁成碎块才下葬。 一只眼那家伙闷声不响的，居然还把四颗头颅铲到老远的地方埋了。希林也拦不住他们，只是默默地围观。完事以后，他们一行人原路返回城里。 一只眼真是个不爱讲话的人。如果不主动和他说话，他是绝对不会说任何话的。安塞尔征兵的工作还搁在一边无人料理，一只眼却不闻不问的，默默回旅店。 希林实在放心不下安塞尔，他决定再去黛芙妮家里看看。 回程途经一处脏乱的街道。希林对路况再熟悉不过，抄了近路从窄巷里通过。漆黑的巷子里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哪知道走了一半，突然一双枯瘦的手扼住少年的喉咙。 希林铁剑都拔出来了，差点就一剑刺回去。可身后分明是个憔悴的女子。 “这位小哥，你想不想要点温暖啊？” 她急迫哀求的口吻，可是一点也不温暖。希林连连摇头，举着剑转身：“离我远点……” 身后是一名高挑消瘦的女子，凌乱的长发里，还掺杂着白发。看她的身型分明是个美人的胚子，可是她眼圈发黑，脸色蜡黄，一点人样都没有，又何谈什么美人。 只是仔细一看，这人又分明有些眼熟。 希林还在犹豫，那女子先认出了她。 “你！我认得你！”她不顾剑锋相向，箭步冲上来，狠狠抓着希林的肩膀，“他在哪里？他在哪里？” 这女人语无伦次，疯疯癫癫的样子真令人无法忍受。希林说话的声音完全压不住她。但她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花魁罗茜·露儿。 而她口中不停追问的人，恐怕就是花二爷了。希林又刚好知道了花二爷的下落。 “放开我！”希林用生平最严厉的口吻呵斥道。他这辈子好像还没凶过谁。 罗茜·露儿受到惊吓，不再摇晃他了，这回变成哭哭啼啼地倾诉。 “他究竟在哪里……自从那天一早他去喝酒，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你一定知道的，你们是要好的哥们儿……” “你不要找他了。”希林都不知该怎么开口说这件事，“他以后再也不需要你了。你自己好好活着吧。” 这话又刺激到了昔日的花魁。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让我怎么活！我舍弃了一切全都为了和他在一起。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你……”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建议，“不可以继续卖笑为生吗……？” 花魁更加愤怒和崩溃，她扯着自己的脸质问道：“你看看我这个样子！我笑得出来吗？” 说实话，她现在的状态，恐怕真的笑不出来。 “从他离开那天起，已经月余。我失去了生活来源，身上一件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不得已又找到老板娘，请他开恩给我一条生路。哪知道珀茜那个小贱人，因为昔日我不待见她，一直怀恨在心。她变本加厉地报复我。不仅不让我回去谋生，还禁止我在红伶馆附近出现。”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哀怨地说：“我只能在这种地方谋生。想我堂堂花魁，从前多少达官贵人要见我都要重金相赠，可如今却要祈求那些穷鬼赏一口饭吃……” “还有你留在我这的小丫头！” 罗茜·露儿点指巷子深处，原来还有个肥嘟嘟怯生生的小姑娘站在那。希林差点都忘了这个人了。一想又是自己造的孽缘。 “什么都不会，笨的要死！她一个子也赚不来，还要我养活着！” 说着罗茜·露儿更是气，拽着那姑娘的头发就要打她。小姑娘恐怕受了她不少虐待，害怕的样子实在可怜。 希林有些看不下去，拦住她，将那个女孩拉到自己身后。 “你不要打她。我送她来你这暂时安顿。既然你没有能力收留，我就有权力带走她。你自己一个人活下去吧。” “那他呢？” 希林纠结了一阵，狠了狠心。 “我带你去见他吧。” 一听可以见到二爷，罗茜·露儿的脸色又有了血色。她笑的样子仍旧很恐怖。 “但你不要后悔。我说过，他已经不再需要你了。你以后得自己想办法活着。”希林收起铁剑。“跟我来吧。”便带着他们二人出城。 两个女孩走得很慢，再回郊外坟场时，天色将晚。看到这个地方，罗茜·露儿的心凉了。她明白希林为什么说“他”不再需要她了。 “他究竟在哪里？”罗茜·露儿的神色间混杂着喜悦和惶恐，一点也不正常。 希林指一指新近埋的土包。罗茜·露儿迫不及待扑上去，徒手刨开泥土。那下面，是一堆残肢。她没有半点恐惧，满怀着欣喜寻找自己的爱人。 挖出僵尸扭曲的手掌时，她真的认出来了。“这是他的手……”土堆下面还有半块残缺的头颅。她还在刨土，希林看不下去了，一脚踢开她。 “可以了！住手吧！” 罗茜·露儿抚摸着残肢，泪如雨下。 “你现在明白了吗？” 希林默默地举起铁剑，他饿了，正需要一颗点心。面前的美人突然回光返照一样，又浮现了红润。 “杀了我吧。我去陪他。” 原来她自己也不想活了，那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希林凑近美人的脸颊，剑刃架在她喉咙上，轻声说：“给我一分钟，一点也不疼。” 锋利的剑刃隔断花魁的脖颈，鲜血涌进无底的地狱深渊。罗茜·露儿嘴角微微地笑着，缓缓闭上眼睛。怀里还抱着爱人的残躯。 她的血味道不算好，混杂着廉价的脂粉味。喝完她的血，希林总觉得这女子的某种情感也融入了他的头脑，竟然还凭空觉得有些伤怀。 “你们这都是何苦！”希林一松手，花魁倒进泥土中。她丧失了全部的生命力，落在地上的仅是枯朽的空壳。 抹抹嘴，希林才想起来还有个女孩跟在身后。不小心又让她目睹了一次血腥的场面。 “抱歉啊，每次都给你看这种场面。我是什么怪物你明白吗？” 她从来都不讲话，但好想点头了。 “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吗？我可以带你回城堡，再找个人安顿你。” “你要回去吗？还是留下来陪他们？” 女孩惊恐地摇头。 “按理说我已经是坏人了，随手杀了很多人，应该把你也这样随手杀了。但是当初阴差阳错地救了你一次，就总觉得亏欠你点什么。每次看到你又遇上麻烦了就想再救一次。” “救人救到底，不能半途而废，是这个道理不？” 女孩点点头。 希林头也不回地离开。只是，才走了没几步，他听到身后有个疯癫的声音说着：“太好啦！又找到新鲜的材料啦！” 第241章 疯癫祸首 希林转身离去的时候，身后有个疯疯癫癫的人溜过来。那人竟然欣喜若狂地扑倒尸体上，大呼小叫的。 “正想着去哪找你呢，你自己找上门来了。”希林回头看，自己猜得没错。 那人的声音举止非常眼熟，正是希林猜测的罪魁祸首——疯隐士荷敏托。 这个年迈的修士致力于研究恶魔，研究得多了就疯了。他一直被锁在教堂的小屋里，有专人给他送饭。但他似乎有什么办法可以逃离出来，而且还能轻松地回去。 疯隐士全然没有理会面前站着的活人。一心整理他的“材料”。 “荷敏托老师？”希林试着呼唤他的名字。 “嗯？”疯隐士抬头，两只眼珠都没有看在一处。 “认得我么？” “你？”他虽然言语疯癫，说的话却又像个明白人，“你是……永夜的奴仆，深渊的信使。嘿嘿嘿！” 疯隐士说完不理睬他，扛着“材料”就走。恐怕他又要用那种邪恶的仪式做一只吃人怪出来。希林跟上去一探究竟。而身后的女孩，既没有逃走，也没有原地等待，壮着胆子跟上来了。 疯隐士一瘸一拐地来到坟场边上的小树林里，一处大石头背面，又是他搭建的祭坛。看样子已经完工多日。各种残肢枯骨摆成扇形，还点缀许多陪葬的装饰品。而中间，是一口破破烂烂的陶土锅。 锅里翻滚着绿色恶臭的液体。下面的柴火烧得正旺。周围还有些杂物，好像是行李。大概他还害过别人。 “荷敏托老师，您不是在教堂隐居吗？怎么跑出来了？”希林试探着提问。 “他们想抢我的宝贝。”疯老头指了指腰间挂着的古书，“没门，我可不给。我带着宝贝逃出来，现在他们谁也找不到了。” “那么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事呢？” “搭祭坛啊。” “为什么呢？” 希林默默拔剑。他心想，这次就不看老头的舞蹈了，早点解决了这个祸害，免得他又制作吃人怪出来害人。 铁剑拔到一半，不想疯隐士猛然一百八十度转头，脖子咯吱一响，两只发亮的眼睛瞪着少年。 “无上之主！” “你……你说什么？”希林强做镇静地继续讲话。 “我说，无上之主——！” 疯隐士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希林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这本书里写的终极的奥秘，就是无上之主。他是主宰往生世界的主人。我们世间所有的贤者都在破译永生不死的秘密。当我们破译以后，就会沉入往生的世界，效忠无上的主人。” “哦。不错，挺牛逼的。呵呵。”希林随口应答。 “我已经解读出关于无上之主的一切。现在，只等一个能够抵达他的机会。” 疯子指着古书上大唧唧的小人儿，煞有介事地说。 “这小人儿……不是恶魔撒耶坦画上去的么……”希林皱着眉头忍俊不禁，“老头不是研读了一辈子古书么，怎么上面多填了好几笔他也没发现啊？他到底有没有认真地读书啊？” “无上之主掌控往生界全部的力量。但是他被时空锁着，不能出来。而我们贤者的终生事业，就是在人类世界打开大门，等待他，迎接他来人世间摧毁一切。” “上古先贤已经为我指路，我要在人世间立下大功一件——我要为他筹备一支往生者的大军！” “往生者？就是吃人怪？” “对。往生者，就是已经死亡却不会安息的逝者。” “哦……”希林恍然大悟，心想这事应该和纳特说一下，不要老是记载些不靠谱的内容留给后世。“嗯，好的，我明白了。” “诶，老师，那你现在创造多少往生的大军啦？” “一个。”荷敏托做出嘘声的手势。“我做的有点慢，因为前面几个人资质不好，一煮就烂掉了，没成型。我做成功的就一个。” “男的，大胡子，穿花衬衫的？” “对。” “你前两天做的？刚刚放到城里去的？” “嘘——他不听话！他的资质也不够好，脑子不好使。我得再做几个。” 希林笑着点头，心想和疯子讲话也挺有意思。这老头神志不清，说话倒是挺坦诚。希林喜欢和坦诚的人打交道。 “才做了一个，那就好。幸好你还枚创造更大的麻烦出来。荷敏托老师，我也帮你弄个尸体出来吧，就是——就是你！” 说着希林剑锋一甩，朝疯隐士喉咙上就刺。这一击眼疾手快，对方一个老头，断然没有躲开的办法。就看着铁剑刺入老头的喉咙，击穿他的脖子，铁剑整个从老头的脖子当中穿过去。 少年得意一笑，心想这疯隐士完蛋了吧。哪知道疯隐士也嘿嘿一笑，希林顿时慌了。 这铁剑虽说击穿了老头的皮肉，却一点血也没见着。又听着他脖子里咯吱咯吱的响动，被击碎的颈骨重新组合，完全看不出破碎的迹象。 希林的剑还卡在老头脖子里。他手握着剑柄，手指几乎贴着疯隐士的脸，由于紧张和慌乱，少年咯咯咯地冷笑了一阵。 “嘿嘿嘿。”疯子也傻笑。 “你要把我也变成尸体？” “哈，是啊。不过你好像不怕的嘛。”希林一边说笑，一边冷汗嗒嗒滴。 疯子继续小声说话，生怕叫人听见了。 “不用麻烦你啦。我啊——已经是往生的人了。” “哈哈，是这样的吗！” “是啊，我已经从古书里研习到永生不死的方法。现在的我啊，也是往生者了。” “哦？用的什么法子？”希林疑惑不解。 “嘿嘿，你想听？”疯子笑嘻嘻地打量希林，“你可别想抢我的功劳。我啊，不告诉你！” “如此难缠，我得喊帮手了。”希林估摸着自己打不过这个疯子，于是大喊道，“万事通何在？出来！” 映着喊声，铁锅下面红色的火焰突然变成蓝色。一只手从木柴堆里伸出来。 “诶，你也会创造往生的仆人？”老疯子好奇地看着。他缓缓抽身脱离希林的铁剑。 “过来帮忙！哦，先把那个破陶罐子踢碎！” 万事通缓缓从泥潭里露出头，他很是领会主人的心意，一边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顺带推翻了那个熬汤的陶罐。绿色的臭水洒了满地，在泥土地上冒着泡。 陶罐子里有个没有成型的吃人怪在蠕动，发出刺耳的尖叫。 疯隐士见了痛心疾首，躲着脚哭着：“哎呀我的吃人怪！还没有完成就夭折了！” 希林真是觉得好笑。“吃人怪”这个名字，还是他当初信口胡编出来的。竟然成了这种怪物的叫法。 “你、你，你！”疯隐士点指希林，咧着嘴巴怨恨地说，“哦，我知道了。你怕我创造得更多更快，抢了你的风头！你想邀功！哼，我不会让你得逞！你这个小兵，看我也毁了他！” 说着他就提着搅拌勺殴打泥潭中的万事通。这样的举动正合少年的心意。他趁机提着剑走到疯隐士背后，看准了他的脊梁骨，狠狠一砍。 也说不清是铁剑太钝还是少年力道不足，疯隐士没像预期的那样被切成两半。剑刃卡在半当中。分明脊椎骨已经被切开了，皮肉还未断。 而那疯子的脑袋突然转向希林，嘿嘿一阵怪笑。 “我都已经死了，你还想干嘛？” “这是什么情况！” 希林一阵阵紧张。心想这疯子要是杀不掉该如何是好？ “凡人的剑，杀不死往生的造物。” 有人语重心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撒耶坦？” 第242章 异世之剑 “你来干嘛？这里没有我能吃的食物！” 在场各位，都称不上是“人”了，只有不远处那个女孩……撒耶坦不会打她的主意吧！ 希林的小心思全都被恶魔听见了。撒耶坦非常鄙夷地嘲笑。 “你的储备粮自己留着吧，我对苍蝇腿上的肉可没有兴趣。” “那么你来做什么？” “我来帮你。” 恶魔越是态度和蔼，就越显得它在盘算什么大阴谋。它绝对、绝对是怀着特别的目的才来的，否则它宁可围观希林的垂死挣扎。 “帮我？” “真的是来帮你。你现在遇上一点麻烦，手里的铁剑没法对付往生世界的怪物。我想起来有个东西能对付它，而且消灭这等蝼蚁绰绰有余。” “什么？” “宝剑啊……呐，就是你来到无尽地狱以后，四处闲逛后来捡到的宝贝呀！” “你说连着茉莉喉咙的那一把、已经弯折的古剑？” “正是。弯的宝剑也还是宝剑嘛。” “我记得你特别嫌弃茉莉，说她打乱了你的计划，擅自召唤我去地狱，还赖在环形山不走？” “是吗？我说过？”撒耶坦才不认账。 “呐，那个白恶魔……茉莉，如果你非要给它起个名儿叫什么花啊草啊的也行，我从没想过它还活在这世上，我以为它早就死了。” 撒耶坦踱来踱去，似乎在回忆一些往事。 “而且我也没想到它还和那把剑连在一起。哈，或许是天无绝人（恶魔）之路吧，谁都拿那玩意没办法，或许有一天天崩地裂了你我全都化为齑粉，那把剑还挂在它脖子上呢。” 发完一些牢骚，撒耶坦的口气变得严肃起来。 “听着，那把剑虽然弯了，但是不影响使用。它仍旧是世上最厉害的玩意。而且，如果那把剑也相中你了，你甚至可以把它召唤出来。” “召唤？从、从梦里吗？” “从地狱。” “……”希林脑子有点乱，“你确定不是在逗我？” 此时的状况正忙得不可开交。疯隐士的骨骼似乎自行愈合了。老头很聪明，将万事通困在泥潭里，踩着他的肩膀就是不让他爬出来。老头甚至还举着陶土猛砸，万事通的袖剑也一样伤不了对方。 希林这个主人特别不忍心看到仆人受苦。他还要帮着万事通解围。少年冲上去一把抱住疯隐士，二人滚了十几圈，一头撞在树干上。 疯隐士的身上，已经没有人类特有的汗味了，但是有一股死亡弥漫的恶臭。希林的剑伤不到他，但狠狠捶打几下总有点用吧！ 一顿拳脚，老人家没有半点疼的意思。倒是这疯隐士力道不小，抓着少年的肩膀把他扔飞出去。 希林刚好摔在万事通的火堆边上。他顺带拉了这家伙一把。 恶魔还在等着希林做出反应，少年的脑子里闪过茉莉姣好的身段，又被她凄厉的面容吓断了念想。 “我与巨型虫子搏斗的时候，那把剑就凭空出现过一次……” “对，我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剑对你有好感，这是个好兆头。它的本事大着呢，你先试试它听不听话。” 恶魔的提议很不错，希林愿意试试。但是要怎么召唤呢？ “念它的名字。” “它有名字？” “对，就刻在它身上。” 希林记得雪白的剑身上有铭文，但是谁会清楚记得上面写得什么字啊！ 恶魔从背后悄悄靠近希林，一手揽着他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手臂，就好像二人握着那把古剑一样…… 周围的环境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这是一片记忆的迷雾，恶魔重现了当日在环形山上、雨过天晴之后的梦境。 脚下是茵茵绿草，茉莉孤单单坐在不远处，她脖子上的锁链一路延伸直到希林身边。希林则坐在草地上拿起古剑仔细审视。 “看到了吗？”撒耶坦轻声问。 “嗯。” 眼前的一切真真切切，希林轻轻擦拭剑刃，剑脊上有清晰的字迹……字符好像蝌蚪，有些类似字母又完全不同，说不上写的是什么。 “这是非常古老的文字？恶魔的文字吗？” “呵，那就见了鬼了。”这么一说撒耶坦从不吝惜言语去鄙夷自己的同类。“恶魔那种蠢得像烂泥一样的生物，哪怕存在世界一万年都不会有半点长进，还会发明文字吗？” 这反问把希林问懵了，“不是吗？难道还是天使的文字？” “呵。”撒耶坦笑得好冷，“天使并不比我们聪明，它们又没有脑子。” “……” “是古老的人类文字，铸造宝剑的时候人类奴工的祭祀赋予它的名字。” 撒耶坦认识这些字，它很乐意像希林指出其中的含义。 “这个词指‘世间万物’，这是‘臣服’，于‘此’；这一句是固定的句式，这个词的含义是‘让我们尽皆称颂’，这个则是呼唤它的名字。” 恶魔在希林耳边低语。 “愿圣主垂怜——埃默弥亚。” 那种古老的文字发音很奇怪，希林跟着读了好几遍才掌握。 “我要喊多大声才能让这把剑听到？”希林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不需要。无论你在哪里，无论多么大的声音，只要你召唤了，它就会听见。” 希林又默默念了一遍，话音刚落幻境里的剑震动起来。有什么凭空出现的巨大力量在吸引它。 “它自己飞了？” 恶魔离开希林，周围的幻影逐渐消失，希林仍旧置身于黑暗的墓地。突然他眼前一亮，无尽的黑夜中有一颗流星飞速地坠落，瞬息落在眼前。 巨大的冲击波将希林推得老远。面前发生了一场大爆炸，若不是凭着不死之身，很难说会出什么状况。 少年晕头转向地爬起身，看到恶魔微笑着站在一旁，神情非常满意。 “发生什么事情了……” 揉揉眼睛看不远处留下的深坑。一柄明晃晃的银白色阔刃宝剑插在泥土当中。 “真的是它！” 希林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 宝剑的样貌，与梦境中别无二致。相别多日以来，剑身弯曲的程度似乎又有所恢复，至少看起来有剑的样子了。但弯折的迹象仍旧非常明显。 宝剑下落时，刚好砸中了疯隐士，老头现在几乎碎成一块一块的了。 “哇，这剑下来得太巧，干脆把疯老头击碎了。甚至都不用我动手……” 恶魔听了这话翻个白眼。 “你根本就不明白这把剑的力量。” 不过坠落时的爆炸也导致万事通受了严重的灼伤。希林非常关切地扶起血奴，给他喝了一点自己的血。由于伤口非常严重，一时半刻都不见好转。 “你先退下去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血奴领命，缓缓地沉入泥潭。在希林没有留意到时候，疯隐士的碎片也缓缓地沉了下去。他甚至没有发现，那些碎片还没有丧失活动能力，正悄悄地组合到一起。 希林对着地上的一滩黑血怅惘。 “这个人就是教我写自己名字的荷敏托老师……那几个字我一直铭记在心，偶尔还在地上反复写着。我真的非常感谢他呢。”少年叹口气。 “有时候我觉得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就是被先贤古书蛊惑了才疯的。” “哼，蝼蚁之辈。”撒耶坦傲慢地说，“浅薄的见识却追求深奥的真理，活该疯癫。” 撒耶坦说完话转身离开。恶魔没有交代无尽地狱的宝剑要如何送回去。 “喂，你等一下啊！” 再喊他已经来不及了，撒耶坦自顾自地离开，什么话都没交代。希林手上还提着弯折的宝剑。空旷的坟场又只剩下希林和那女孩两个人。 “那走吧，我们回去。” 言语间希林总觉得背后有明晃晃的寒意。他一回身，看到那个女孩提着铁剑指着自己，正惊恐地站着。 “你……” 对于这个女孩该怎么办，他也很头疼。莫名其妙地救了她一次又一次，总以为从此无缘了，哪知道她又会莫名其妙地冒出来。 “你打不过我的。”希林说。 女孩没有表示出敌意，她将剑锋向着自己，把铁剑递给希林。 “谢谢。”希林又收好自己的铁剑。 “这里发生的一系列怪异的事情，你都不要放在心上。全都结束了，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了。” 女孩没说话，她伸手摸一摸希林肩头的伤口。少年搏斗的时候多处受伤，伤口还暴露着。 “我没事。” 希林又在琢磨手上的宝剑应该如何处置。有件事他起先就注意到了，一直不知该如何描述。 剑柄的末端有一枚圆环，连着锁链。在无尽幻境的梦里，这跟锁链连着茉莉的喉咙。而且希林记得，锁链能够无穷无尽地延长，他从未见过穷尽。 如今这锁链也是，从剑柄末端，绵延到无限远处。 “太奇怪了。这锁链究竟是什么名堂！” 希林举着宝剑，丝毫感受不到锁链的重量。他拉着宝剑走动，那锁链就持续地延长；而顺着锁链走，无论走多远都仍然还有。 “搞不好……这锁链仍然连在茉莉的喉咙上？” 希林有点慌。回想起锁链遭受击打时茉莉痛苦的样子，他更是担心。 “这锁链对茉莉来说太重要了，她现在一定万分痛苦，我必须尽快将宝剑还到无尽地狱才是！” 可他无论再怎么召唤撒耶坦，都看不到恶魔的任何踪迹。 “难道要再做个梦，通过梦境将宝剑送还吗……我先带着这把剑再说吧！” 宝剑没有剑鞘，希林就脱下外套将剑身包裹起来，背在背上。走回城堡的路上，他又发现了奇怪的特性。 那个女孩能看到这把剑，但她看不到锁链。锁链可以轻松穿过凡人的躯体，对人而言没有任何影响。仅仅对希林可以触碰。 “真是奇怪的东西……” 第243章 弃贼投军 敲开黛芙妮的门，安塞尔那个白痴居然还在睡懒觉！ “混蛋啊你！谁说本周有六十个征兵指标的？杂兵队长你还当不当了！” 希林一脚蹬在那家伙胸口上，他哎哟哟地一个劲喊疼。 “轻点，我还有伤呢。” 这不能怪他，那个年代里细小的伤口也足以致命。安塞尔捂着额头，他还在高烧。 “征兵的事情怎么办？” “你操心的事还真多。没让你当个领主都屈才了。” 时间拖到下午，安塞尔才勉强同意回去。那个女孩留在黛芙妮家里当侍女，希林终于放心。 他扶着安塞尔回去，督促他专心工作不要偷懒。而那家伙，换了件衣服遮住伤口，懒洋洋靠在椅子上假装自己只是心累。 前几天的这个时候，他带着手下冲撞各种赌场酒肆，逮到许多壮丁。而今天，他就像摆摊算命一样吆喝了一句：“还谁想当兵的？没有就收摊啦！” 当兵能吃口饱饭，这是很多闲汉报名的真实目的。安塞尔还会适时地吹嘘哄骗一下，如果立了功能得到怎样的封赏。而那些刚刚加入的新兵，也围绕在队长边上帮着造势。 希林坐在一旁笑呵呵地围观他们。他觉得这样尽心尽职地工作才对得起工资。安塞尔虽然耷拉着眼皮，但还颇有点大哥的意思，嗯，希林就是喜欢这样事业型的大哥。 吆喝了几句，安塞尔脑袋朝后仰，瞪着眼睛硬是睡着了。这时就看到由远及近地，有两个熟悉的面孔走过来。这两个家伙，前不久刚刚分别——是阿古兹和齐力克！他们从山上返回城里，而且来报名当兵？ 那二人一见到安塞尔，态度都特别恭敬。 “军爷。我们兄弟二人要报名当兵。我有工作经验。我从前也是能骑会射，样样精通。” 阿古兹年岁比安塞尔大多了，低声下气的样子也是可怜。年纪大的老油条，当然没有小青年好使唤，找什么工作都容易碰壁。而安塞尔揉揉眼睛，心不在焉地听着。 “从前当过兵？以前当的什么职位？”小弟替他问话，态度很是蛮横。 阿古兹有点难为情：“从前我，当过将军。” “哎哟，将军啊？失敬失敬！但是……我们这里不招将军，只收杂兵。要不您去别处瞧瞧？”这家伙存心拿老大爷寻开心，后面一群家伙还跟着起哄。 阿古兹更加难为情了，小声说：“那都是从前了。现在我当杂兵就行。军爷您行行好，收了我吧。” 恭维的话说了一大堆，还塞了钱给安塞尔。掂掂看是两枚银币。难怪安塞尔这家伙最近有钱了。这种差使居然还能赚钱！安塞尔笑嘻嘻地收下贿赂，看他这轻车熟路了，酒钱大概都是这么来的。 “行！”安塞尔拍拍阿古兹的肩膀，“我看你啊，年岁虽然大了点，但是老当益壮，工作经验丰富，很适合杂兵这个岗位。嗯，下一个吧。你也是当过将军？” 齐力克头一低：“不敢不敢，小的哪里当过将军。但我是个建筑工人，会做各种脚手架。” “工人。行，来吧。杂兵队里就需要你这种工兵，会修工事，比会当将军有用。” 安塞尔态度也爽快，瞬间收了二位。他看待工作，有种听天由命的超脱。根本不去操心，就等着该来的自己来。后面没人了，他继续闭目养神。小的们闲着没事，在那里打牌吹牛他都不管。 当兵吃饭是容易，立功封赏可就另说了。打仗通常是九死一生，靠着封赏富贵的，寥寥无几。据说安塞尔还十几岁的时候，领主老爷许诺他，只要服满三十年兵役，就承认他贵族的身份。 三十年谈何容易，也不知能不能真的等到那一天。 “没准到时候老头子先蹬腿了。空头支票。”他这么说。 “哎，你们也来当兵了？”希林小声地朝那二人打招呼。他们两个老萌新，站在一群新兵里面，还有点紧张，根本没有注意到希林。 看到少年笑呵呵地坐在一边，他们也是大吃一惊。 “加兰德，你怎么在这？莫非你也来当兵了？” “我嘛，只是来陪朋友玩的。倒是你们，怎么弃暗投明想起来当兵了？” “哎，小英雄，你有所不知啊！”阿古兹还怕人家听到了，压低了声音讲，“找工作难啊……都是靠天吃饭，最近行情实在不好。当兵就不一样了，起码还有饭吃。” 希林听了忍不住咯咯地笑。安塞尔听到笑声又醒了，伸着脑袋过来问：“笑什么呢，说来给我听听！” 两个大叔顿时神情紧张，像小孩子做错事一样。 “没什么，这二位是我的同乡。”希林答道。话是这么说，真看不出希林跟同乡哪里长得像。他现在的举止，跟城里的小青年一模一样的。 安塞尔又坚持了一刻钟，看他脸色不太好看，希林终于不忍心了，扶着他去休息。原计划招满六十人的，报一报数只有四十二人。傍晚希林带他一起返回了城堡，且不说那些公事，保住性命从来都是最重要的事。 一只眼带着新招募的杂兵返回大营。通铺上一下子挤满了人。这群家伙看什么都新鲜，楼下吵吵嚷嚷的。而一只眼由于一言不发的缺陷，后勤官也是颇为头疼。问什么话他也不答，都要靠猜的。 安塞尔的宿舍是个双人间，他和一只眼都住这里。希林第一次进来。看这里混乱不堪的情形，又觉得这家伙挺需要照顾的。他搬了椅子坐下来，守着高烧不退的安塞尔。 咚咚——有人敲门。一开门竟然是罗尔。而对方也很震惊。 “天呐，你真的在这里！我找了你好几天。” 罗尔有些生气，又嫌弃安塞尔的宿舍拒绝踏进去。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你先从里面出来了。” “什么事？” 罗尔没说，硬是拉着希林离开，还说：“离这些杂兵远一点。他找你干活你也不要去！你跟他们不是一种人。” 第244章 有前途的职位 “究竟什么事啊？扔着安塞尔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希林刚一靠近门口，就被罗尔一路拉到了城堡三楼。 “你管他干什么。他就是个杂兵头子，都是下贱的人才当杂兵的。” 罗尔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不妥。在他眼里，人就是分成三六九等。他非常明确自己的位置——中等偏上的小富家庭。 “他一辈子都不会和我们有交集。就让他那样的人烂下去好了。我们，还有大好的前途呢！” “我跟你说，我救回大小姐受到嘉奖之后，趁机向骑士长大人引荐了你，老师也帮着说了很多好话。现在，骑士长同意收你做个随从了。” 罗尔握着空拳轻轻一推希林的肩头。 “你的机会来了。好好干，以后能当个正经的骑士。他职位那么高，无论你以后分配到什么职位，都不会太差的。” 罗尔满心欢喜。 “可你也太贪玩了，我居然花了好多时间找到你！以后不要再和那群无赖混在一起了！” “安塞尔是个心地不错的人，别这么说他……” 罗尔根本没兴趣听希林的话。他只关心接下来的面试。 “我现在就带你去骑士长的办公室。他在三楼东侧走廊的尽头。” 其实再向前走上几步就到了。他们停在门前几步远的位置，罗尔又嘱咐了很多事情。 “他是个严厉的人，做事非常认真，对手下的要求也高。你一定要表现出一百分的工作热情！但是跟着他会非常有前途，绝对没错。你无论如何也要拿下面试。” “面试……？” 希林有些紧张，还没来得及深呼吸，罗尔已经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这是一间精致的书房，同时陈列着各种兵器和书籍。骑士长克莱蒙德端坐在一张实木案台前。他本来拿着笔正在写什么东西。看到二人走进来，眼皮抬起来瞅了一眼。 “大人。”罗尔施礼，拉着希林说：“这就是希林洛斯。” 克莱蒙德这个人，希林绝不是第一次见到。之前有过几次短暂的交集，甚至战场上也领教过他了。但是贵人多忘事，骑士长一时之间肯定想不到吧！ 克莱蒙德年岁十四多了，却是容光焕发的面容，正值旺年，看不出半点衰颓。就是他头顶上不太给力，脑袋上面都秃了，下面的白发剃得不算干净，总给人感觉毛茸茸的。 他放下笔打量一番少年，迟疑了片刻，问道：“你要做我的随从？” “嗯。”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最好啥也不说。 “你叫什么名字，家是哪里的啊？” 所谓面试，无非是当面讲几句话，看看少年反应够不够快、够不够机灵。 “希林洛斯，加兰德……”希林有两个名字，在北方城堡他是希林洛斯，但是在荒原上他是加兰德。“希林洛斯·加兰德，大人。我来自荒原。”他索性将荒原上那个名字当做是自己的姓。 北方也不是谁都有姓的，至少像罗尔那样的小富农家庭才有。荒原上也没有姓这个说法。但部族的名称会作为氏流传下来。 骑士长瞥了少年一眼，大概觉得他眼熟，又说不清什么时候见过。 “你以前都做过什么？” 这个……做过佣兵、做过吸血鬼？当然不能讲出来。少年慢条斯理地说：“我做过大小姐的仆人，替她照顾马。再以前，我在荒原上生活，我会骑马、射箭、打猎。” “没错，救出大小姐他也功不可没。”罗尔适时地补充，“他还非常勇敢，曾经协助我的老师战胜了三名山上的歹徒。” 罗尔还想说，骑士长示意这些足够了。 “识字吗？自己名字会写吗？” “嗯，会！” 偏偏这个，少年居然会的。荷敏托老师教的嘛。修士虽然疯了，写的字并没错。希林歪歪斜斜地写了自己的名字。 会写自己的名字，在当时已经相当于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了，很多人还达不到呢。 “数数会吗？” 也不知道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意义，骑士长的面试竟然还要少年数数。希林掰着手指头勉强数到了一百，算是合格了。 “明早你就开始正式工作。最近一段时间我很缺人手。你尽快熟悉情况。”骑士长的说明非常简短。 罗尔推了希林一下，少年连忙高声应答道：“是！谢谢大人！” 面试结束，克莱蒙德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看他手上还在忙的样子。 骑士长贴身的有四名随从，都住在他宿舍的隔壁。罗尔带着希林一起去报到，推开宿舍的门时那几个家伙全都在。他们并没有热烈欢迎，反而表示已经非常拥挤的宿舍，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希林。 “你本来住在哪的，还继续住哪呗。”一个人说，“你看我们这里挤的，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别说给你睡觉了，呆着的地方都没有。” 宿舍里摆放着他们一群人的武器护甲和日用品，拥挤不堪，很是混乱。 “你本来住在哪的？”罗尔疑惑地问。 “马厩边上呀，还是个单间呢。”希林乐呵呵地说，他觉得自己住的条件还不错。而且方便掩饰自己是吸血鬼的真相。罗尔却是一阵阵皱眉。“没关系，我喜欢和马呆在一起。” “反正每天早上起床号一响，你就跑来这里报到。住哪都一样。”领队的随从说，“明天再带你做任务，现在我们要休息了，你自己回去吧。” 说起这个职位，希林当的随从比罗尔这样的侍从低了一个等级。 因为罗尔是见习中的骑士，现在服侍自己老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做骑士而准备的。至于这些随从们，则是能够协助战斗的仆人，有可能一辈子都要继续做随从。希林想要从随从变成骑士，必须要格外地努力才行。 时候不早，希林先认识一下四个人，就告辞去后勤部领自己的衣服。至于那四个人的名字嘛……刚见一面哪里记得住，少年前脚走出去后脚就搞不清了，勉强记住他们一个老的三个少的。 勤务官那里领了随从的制服。以后穿的和他们一样，豆绿色的棉质的长外套和棕色长裤，穿上去像棵小树苗似的。 随从像普通士兵那样标配一把随身铁剑，还有战斗时需要的头盔、链甲，手里拿的长矛和盾牌。但是现在一样也没有，全都在赶工，还不知什么时候做完。 目前希林有一把铁剑在身上，是前不久罗尔借给他使用的。 随从的工作比普通士兵更轻松灵活一些，偶尔有外快。如果想在穿着上也比普通士兵更显眼一点，可以自己去配漂亮的武器护具。只要风头不盖过领导就没问题。 “我借你的这把剑可比配发的剑好多了，你就一直用着吧！看在你用它救了大小姐的份儿上，请留着它一直用吧。”罗尔最近心情不错，人也慷慨。希林听了大为感动。 提到武器，希林还有另一把剑，而且是宝剑。这柄“宝剑”罗尔已经注意到了，用腰带缠着挂在希林宿舍的墙壁上。 “这是啥？” “宝剑啊——我的宝剑，嘿嘿嘿。” 罗尔也不傻，认得出这是个宝贝，看看握柄上镶嵌的宝石，还有剑身上精心打制的纹理，可不是平常见得到的玩意。 “可是……你这个剑，怎么是弯的啊？”罗尔盯着看了半天，“而且没有剑鞘，太奇怪了，你从哪弄的？” “嗯……这个算是……祖传的吧……” “少骗人了。这样的玩意，至少也是国王用得起的。”罗尔掂掂分量，这剑不算沉，两磅左右。 希林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你说过你父亲以前是个庄园主？好吧，没准真的是祖传的。”罗尔没有过多地怀疑，他稍微甩了甩这柄宝剑，“嗯……肯定是宝剑没错。但是这么个形状，实在没法用诶。明天你去兵工厂的时候，让老师傅帮你想想办法吧。” “好呀！”希林听了眼前一亮。 “现在这个样子……还是别带出去了，被那卢克尔和格拉曼两个家伙瞧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呢。” 希林苦笑着点点头。 罗尔告辞以后，希林在马厩里静静地躺着休息。隔壁的马儿时而发出呼噜噜的声音。他拿着宝剑看了又看，锋利的剑刃险些划伤手指。 “我才不怕他们笑话呢，他们又打不过我。好歹也是斩妖除魔的宝剑，怎么能嫌弃人家弯。” 宝剑的末端依旧通往无穷远的天边。谁也看不见那根锁链。希林却想起无尽地狱的茉莉。 “也不知她现在如何，锁链依旧连到她的喉咙吗？她会不会很痛苦？若是我现在做个梦去找她，是不是就可以将宝剑还给她了？” 想着想着，希林怀抱着宝剑入睡。 第245章 兵工厂 一大早，起床号响起，希林跑去骑士长的侍从宿舍门前报到。那几个家伙刚爬起来，就看到少年站在门外。 “来这么早！年轻人真有精神头。”老随从不屑地说。“走吧，我们去见骑士长大人。” 随从们跑进克莱蒙德的宿舍服侍他。骑士长早就醒了，一个人望着窗外沉思。就说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岁数不小了，却那几个年轻人还有精神头。 七手八脚一阵收拾，骑士长光鲜亮丽地踏出宿舍。他们相处得久了，互相之间一言不发，非常默契地行事。希林一愣一愣地等着。 “你是谁？”骑士长瞅了希林一眼。 “希林。” 这才回想起来自己收了一名新随从，骑士长没说话，带着队伍走出去。 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任务竟然是一起吃早饭！克莱蒙德径直走去了食堂。一行人都跟在身后。 骑士长有专用的餐桌，位置尊贵，即能看外面风景，又能看到整个食堂，是食堂最舒服的地方。他们几个人都沾着领导的光，可以惬意地用餐。 吃饭这件事对少年来说有点久远。想来已经几个月都未曾进食，吸血鬼仍然可以嗅到食物的香味，饥饿感持续地笼罩在心头，有时他甚至觉得口渴。但这些体验都是“假的”，入口的食物顷刻间化作灰烬与尘埃，而鲜血又一直是那种腥气带着一丝甜咸的糟糕口感。 错乱的感受导致希林对饭菜失去了辨识能力，看到美食又觉得反胃，皱起了眉头。 “你不吃吗？”克莱蒙德看了新来的少年一眼，算是额外的关心。 “额，我……”希林一着急，想出个绝妙的借口，“……我来之前吃过了。” “以后每天和我们一起吃饭。” “嗯，好的。”躲一顿算一顿吧。 餐后，骑士长安排了今天的任务。“今天去检查武器护甲的制作进展。”他分配了随从们各自负责清点哪部分物品的数量。说完之后即刻出发。 临行前，他还没忘去小花园看望少主。少主非常勤奋，已经早起练剑了。略加指点后骑士长离开。环城步道上面，时不时有士兵操练，来回地奔跑或者骑行，他也逐一检查。 兵工厂坐落在城外，距离矿山很近，工厂的一部分厂房其实也是矿场改建的。随从们收拾了行囊，还调遣了运送货物的马车。 老随从提醒了希林一句：“去那里路远，我们要住上几天。你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还要收拾行李！希林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收拾点什么。跑回马厩边上的宿舍，他装模作样拿了个包裹，塞了件衣裳进去。又看到自己床垫子下面藏的宝剑。 他怕人偷走宝剑，就塞在草垫子里面。 “既然是去兵工厂，那里的铁匠师傅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呢？” 希林取出宝剑，又看了看剑身的弯折处。少年没多想，将宝剑裹好一起背上。 见到希林骑马骑得不错，骑士长还挺满意。等走了小半天终于抵达兵工厂，希林才明白这地方为什么要修得那么远了。一阵阵浓烟从工厂的烟囱里冒出来。那些工匠个个浑身漆黑的。而敲敲打打的声音不间断地传出来，这个地方周围根本没法住人。 “里面在烧什么？” “烧炭啊。”老随从答道，“把木头烧成炭，用来打铁。” 走进去里面地方宽敞，各种工匠忙得不可开交。因为声音异常嘈杂，骑士长不得不咆哮着跟负责人讲话，负责人也不客气，大声地喊回去。 “进度怎么样了！” “大人，工期太紧，已经加紧赶制了！” “我定做的东西好了没！” “好了！正在炉子里呢！马上就好了！” 工匠嘴里说的“快好了”，就是等三个钟头起步的意思。骑士长随着他去炉子那里，结果就看见一炉子，里面还烧着呢。 打开炉子，里面是烧至红热的一顶头盔。负责人满口答应今天一定可以做好。他看了看火候，又钳着头盔出来淬火。这是款式特别的头盔，有个下拉的面罩。后面还要抛光、铆接等等工序。 等得不耐烦了，骑士长派遣随从们去检查各自负责项目的进度。希林跟着老随从走，他要去的地方最远，顺便就把兵工厂瞄了一遍。少年的好奇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路上会看见鲜红色的铁水从炼铁炉里淌出来，倒进模具，成了一块块胚子。 还有人叮叮当当地锤打，有人鼓风扇，造出刀剑的形状。他还见着淬火的水箱，烧红的武器放进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空气闷热得令人窒息。 还有人负责磨刀开刃，工匠们的分工细致有序，紧张又忙碌。 不光有刀剑，希林还看到打制矛头、斧子、锤子一类的兵器，也有马匹身上的配件，各种小的五金件。 他还见到一处特别有意思的工坊，有工匠源源不断地从红热的胚子里拉出铁丝。希林觉得好玩就跟着去看。后面一道工序，铁丝出来以后有人加工成一截一截的，全都做成铁环，两头敲扁，再各打个孔。 再往后面看，打孔的位置进行铆接，成了结实的铁环。也有的没有铆接，是开着口的。 “这些是干嘛？” 再往后面走走，哦，明白了，锁子甲。 “嘿，站远点，别乱碰！” 工匠不允许希林再靠近了。这里是张台子，摆着装铁环的箩筐，台子上摆着正在制作的部分，这是一份需要细致和耐心的工作，工匠有老头也有大妈，每个人都低着头忙碌。不得不说，工匠的工作真的很枯燥。几个人不停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手里握着钳子，反复地嵌套。 工作台旁边还有个木制衣架，挂着做到一半的锁子甲。 “瞧，这一件是为少主量身打造的。”老随从欣赏一番，又问：“还要多久啊？” “快了。最迟月底。” 原来锁子甲也有厚度的区别。为少主定制的那一件是四环套一环的。老工人头也不抬地答话。编织锁子甲，倒挺像是在织毛衣的。 “这玩意赶工了一整年，到现在还没完成。”老随从一半抱怨，一半吹嘘。 还有已经完工的成品，老随从检查一番后，使唤希林抱去马车上。 一直忙到晚饭的时候。兵工厂也有食堂，工匠们换班吃饭。 希林才顾不得吃饭，好奇地跑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老随从端着碗大口地吃，懒得过问。 “小孩子就是这样！下次再来就要喊累了。” “我可以问问题嘛？”希林跑去炼铁炉那里。 “嗯？” “铁水究竟是哪来的？真是石头里面烧出来的吗？” “哈！你说铁矿石啊？”工匠笑呵呵回答，“本地不产铁矿，铁锭都是重金买来的。” “原来埃塞斯的铁锭是买来的啊……”希林一阵惋惜，看不到“从石头里烧出铁水”的奇异景象了。 酒足饭饱以后，骑士长命令所有人汇报清点的数目，他掏出个小本子做了记录。 “我为少主定做的护具务必要在期限之内完工。”骑士长吩咐道，“其余的也尽量不要耽搁。” 负责人唯唯诺诺，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是为难，又无从申辩。 晚上骑士长一行人会留宿在兵工厂，但工人们无暇休息，还要继续翻班赶工。 闲暇下来以后，克莱蒙德注意到希林背上背着奇怪的东西。 “孩子，你过来，你带着的这个是什么？” “是……是一把剑。大人。”希林如实回答。 克莱蒙德一眼就看出这剑的尺寸特别，破布的缝隙下又流露出闪闪寒光。 “拿过来，让我看一看。” 扯下包裹的破布，亮出一柄宝剑。所有的随从都围过来，众人吓呆了，这么华丽的工艺，肯定价值连城！他们惊诧地互相张望，谁也不晓得这宝剑的来历。 宝剑映衬着炉火，反射出耀眼的光芒，许多铁匠师傅也凑过来围观。 克莱蒙德举着剑目瞪口呆。 “这什么剑，你哪里弄来的？” “我……”希林皱着眉头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自己做梦的时候捡的？从无尽的地狱里面召唤出来的？少年额角冒汗，想了半天。“这是我的。我、我家祖传的。” 克莱蒙德打心底地不信，他又像打量兵器那样把希林里里外外瞅了一遍：“你家祖上当国王的？” “没……就是特别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哼。” 克莱蒙德又看看宝剑：“这剑怎么压弯了？” “嗯。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压了很多年，我找出来的时候就弯了。” 少年含糊地说。 “瞧瞧你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吧！到底是祖传的、还是朋友送的、还是你从大石头底下挖出来的？” “我……” “这把剑单是看工艺就价值连城，哪怕领主老爷家里也没有这种宝贝。凭你的家庭条件，又怎么用得起？” “可它就是我的！是我找到的。” “你在哪里找到的？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属于领主老爷。你捡到的宝贝也属于他。而且实际上，你自己也属于领主老爷。”骑士长说得振振有词。“这样一把价值连城的宝物，无论如何都不适合戴在你身上，除非你有个妥当的借口索要。现在，我暂时保管它了。” 克莱蒙德不由分说收下宝剑。他注意到宝剑没有剑鞘，而且剑身弯折了，便转头问铁匠老师傅，“你看一下，这剑的形态可以修复吗？” 老师傅看了半天。 “如果是被压弯的，再反向施力应该还能掰直。”老师傅不敢用十足肯定的语气。“嗯，我试试吧。” 说完老师傅找来台钳，把宝剑的剑刃全都缠上厚麻布，固定在台钳上。又找了位力气大的工匠，缓缓旋转杠杆，向弯折的反方向施力。 这位工匠力气果然很大，在众人的凝视下，眼见着剑刃逐渐反向弯折，到了十分夸张的程度。 “这剑的韧性何其了得！”老师傅连声赞叹。 继而用力，剑刃几乎被完全反向对折，剑尖触碰到了剑柄。这时工匠猛然脱手，剑刃剧烈地回弹，犹如音叉一样发出一阵巨大的鸣响： “嗡——” 剑刃震开了麻布。大家都捂着耳朵。刺耳的声音一直穿到厂房另一头。更多的工匠围观过来。待巨幅的摆动停止，宝剑归于平静。再看剑刃，依旧是原本那样弯折的形态，丝毫没有改变。 “嗯……可惜啊，可惜这把宝剑了。”老师傅也急得头疼。“要是这样不行，还有个办法或许可以。” “怎么弄？” “那恐怕，就要重新锻造了。把它烧热了，就软了。相当于重新打造，再次淬火。那样就可惜了原本的打造工艺了。” 克莱蒙德寻思片刻，点点头，“那试试吧。” 老师傅命令工匠鼓风，把炉子烧起来。宝剑放置在炭火上加热。 烧了好一阵，宝剑逐渐发热，却仍然没有达到理想的温度。 “换个人，你去鼓风。”老师傅又换了工匠帮忙。 焦炭在气流中剧烈燃烧发出白热的光芒。宝剑也热得发光，温度达到了顶点。 拎起这剑捶打几下，弯曲的剑身丝毫没有改善。又将剑投入水中。炽热的剑身与池水剧烈反应，水汽四起，整个房间都被雨雾笼罩起来。 一阵风吹散水汽，老师傅掂量着宝剑，皱褶眉头问道：“除非这剑不是铁打的？” 克莱蒙德看看希林，希林自然也不知道。 “这么长的剑，分量却如此轻盈，肯定不是铁。”老师傅惋惜地看着宝剑，“哎，我这里是没办法了。你另请高明吧。”老师傅将宝剑交还给骑士长，工匠们也陆续散去。 “来路不明的宝剑……我暂且收押，等有空了再研究吧。” 希林不知所措地看着骑士长，骑士长瞥了他一眼，转身去宿舍休息了。希林倒是仍旧能找到宝剑，因为那根凡人看不见的锁链还连在宝剑末端。骑士长拖拽着锁链关上门，锁链从门缝里露出来。 有这条锁链在的话，无论宝剑在天涯海角希林都能找到。更何况……他需要的时候喊一声宝剑也能飞过来。想到这，希林才没那么委屈。他又确认了一下锁链的位置才安心睡下。 “抱歉啊，茉莉。这柄剑果然不适合放在我身边。还是早点想办法还给你吧。” 第246章 会议争执 第二天一早，带着已经打造完毕的武器和护具，一行人离开兵工厂。希林偷偷看到骑士长背着那把宝剑，锁链又沿着山间小路铺回到城堡。 这根锁链的尽头，指着埃塞斯西南方向的远处，似乎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 “以前城外好多贼。但是我总觉得最近那些贼都不见了。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你们觉得呢？” 路上随从们都在闲聊。 “是少了好多。从后半年开始基本就见不到了。不知道去哪了。” 希林听了就只管偷笑。 “最近城里的治安也好了不少。”老随从又说，“可能是因为游手好闲的家伙都被收进杂兵营了。” 看到希林在走神，老随从问他：“小杂毛，打仗你怕不怕？” “打仗？” “嗯，是啊。要打仗咯。不然军队招那么多人干嘛。哼，还有这些装备武器，日夜赶工，都是为了打仗做准备。” “我不怕。我打过。”希林行描淡写地回答。 “什么不怕。臭小鬼。你不就是打跑了三个毛贼才被举荐的么！”老随从还以为少年在吹牛，“打仗可不是小打小闹。上一次送去战场上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 “上一次？什么时候啊？” 老随从摇摇头，不肯说了。 他们押送物资返回城堡的后勤部，老随从帮着希林挑了一件锁子披肩。方形的，有个套头的领子，老随从帮他系上搭扣。 “这样的款式不沉，适合你这种小朋友。” 这件披肩不到十磅，希林觉得新鲜，特别高兴，都乐开花了。还有个小兵专用头盔，跟罗尔戴的那个差不多，扣在头上跟秃顶似的。 希林套上骑士长亲兵小队的罩袍，又系紧腰带。因为他身型瘦小了一点，显得人松垮垮的。骑士长带的小队，罩袍都是白底配棕红色树叶纹样。 穿戴完毕，全身武装的少年有种天下无敌的错觉。 “我平时要这么穿吗？” “对。” 希林梳起头上杂乱的发丝。 “随从跟士兵一样，平时也穿着基本的护具，有时候外出，还会面临一定的危险，穿戴甲胄属于基本素养。”骑士长见了，略加赞赏。 “华美的罩袍平时不必穿的。那件衣服很金贵，都要留给重要场合。” 骑士长没收了希林的剑，他稍微有那么一点点愧疚，就从库房里找来一把寻常的铁剑给希林使用。就是常见的尺寸跟款式，做工有些粗糙的剑。 “这个先给你使用。好好爱护。” 这些玩意全部加起来超过十磅，少年已经觉得沉了。 “难怪看你们走路样子都很吃力。” “哼！学着点吧你。”老随从得意地说。 骑士长离开以后，希林又悄悄跟上锁链，查看宝剑的位置。原来克莱蒙德将剑放在自己的办公室了，锁在柜子里。 傍晚的时候，骑士长请仆人转告领主老爷，他需要开会探讨备战的事宜。会议的地点就在大堂一侧的小会议室。由于内容涉及机密，随从们都站在门外等候。只有领主老爷、骑士长和少主商谈。 希林站得腿都麻了，偷偷靠着墙休息。 他本来以为骑士长会将那把神奇的宝剑交给领主老爷，还小小担心了一阵。哪知道会议的内容于此毫无关系。见到宝剑还安稳地锁在克莱蒙德的办公室，那根无限延长的锁链还在城堡的地上，希林就放心了。 里面的气氛很紧张，像是吵架一样。这时候听到里面喊“来人呐——！”那几个随从谁都不想进去，合伙把年纪最小的希林提溜进去。少年再想后退，会议室的门被他们关上了。 看到两位气势汹汹的大人物互怼，少年不知所措地张望。 “去我的办公室，把作战地图拿来。” “哦。” 希林一脸蒙圈地出来。 “他什么事啊？”老随从小声问。 “让我去拿作战地图。” “那就去呗。跑快点！” 少年立即跑去办公室，抱起骑士长桌上一卷羊皮纸绘制的地图又奔下来。会议室里的气氛依旧不乐观。 “我给你看看现在的形势有多么严峻！” “克莱蒙德，真的够了。每年你都来这一套。” 骑士长敲着桌子说：“现在最好的时机已经到了！经过我的游说，荒原的一个部族愿意为我们带路，联合起来消灭另一个。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他们的位置在这里，而我们最近摸清了那个部族的位置，就在这里，唾手可得！” “烦死了，我不想看。”老爷子眼睛闭上，头疼得厉害。 “今年是最好的机会！野蛮人刚刚被我们打败了两次非常虚弱。趁现在彻底歼灭他们一个部族，他们就会一蹶不振！”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把他们一举消灭，等他们人数又多起来，后患无穷啊！” “克莱蒙德，不是你说的这么简单，我还要提放着奥罗拉家的亲戚，还有城里的贵族，没有心情孤注一掷。太危险了，荒原上只有荒草，没有钱。你没事干去招惹他们干嘛！” “不，我必须要这么做。” 骑士长一心想要对荒原上的野蛮人出击，似乎有什么执念逼着他那样做。 “你不能等到又一次兵临城下了才想到作战。” 领主老爷累了，他不想再说话，接连摆手示意结束这场会议。 “塞布林娜呢？我有时还会想起她，你呢？”骑士长继续逼问。 这是不得了的话茬，老爷顿时面色铁青，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也不知这是何许人也，听起来是个贵族女孩的名字。 对于出兵，克莱蒙德志在必行。他甚至有凌驾于领主之上的意思。 “此番出兵，不是非要你说了算。我仅仅是出于礼貌告知你。城堡的少主在此。他会亲自率领大军攻打荒原。不需要你费心。” “混蛋！我才是这座城堡的主人。你这是僭越！” “不，你只是城堡的代理人，多罗兹。你从来都不是城堡真正的主人。少主在这里，他比你聪明、比你勇敢，而且有更高的威望。城里所有的人都爱戴他。” 少主是个善良的少年，想要制止骑士长这样羞辱领主。而领主老爷愤怒地拍案而起，指着克莱蒙德的鼻子，嘴角抽搐，一时语塞。 “你有什么可说的？谁不知道你是个胆小鬼。一直都是。无能之辈。” 领主老爷扶着椅子，他越发激动，圆瞪着眼睛，大张嘴巴僵住了。 “天呐！” 少主大惊失色，连忙冲过来扶着领主老爷。希林也下了一跳，凑过来帮忙。 而领主老爷他，僵住之后就没有任何恢复的迹象，整个人定住了，好像他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他怎么了？”希林好奇地问。 “中风……？”骑士长略有些疑惑，却丝毫没有同情。这是个令少年一头雾水的回答。 “那我去喊人帮忙。” “不行！” 克莱蒙德示意他低声。这位骑士长心里盘算着许多利害关系，而老爷的身体健康已经不及那些事务重要了。 “领主出了任何变故，势必会影响城堡内的局势。此时此刻，出兵在即。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差池。” “可是……领主老爷他这样子，太令人担忧了。我们至少要做点什么。”少主柯勒十分担忧。 “你不必为这个家伙担心。他早该拱手让出原本就不属于他的权力。现在，活该他这样收场。” 骑士长做出的决定，对希林下令道： “你去楼上，把奥罗拉夫人喊下来。注意要低调地过来，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哦。” “等下。如果卫兵问你，你就说是领主老爷亲自下令的。” “好的。” 希林领命，若无其事地走出会议室，溜达着上楼，请了夫人。 奥罗拉夫人已经卸了妆容准备就寝了。她披着睡袍抱怨道：“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商量军要，喊我下去做什么？” “这个……”看着夫人边上还有若干侍女，希林啥都不敢讲，低着头继续说，“老爷有请，还请夫人移步。另外，请夫人一个人过来，别带侍女。” 奥罗拉很不高兴，板着脸下楼。她很不喜欢没化妆的样子给人看见。 一路走到会议室，又屏退侍女。 “哼！”夫人昂着头走进去，一脚踏进去，希林连忙把门给关上。 “到底什么事？” 夫人刚要发飙，却注意到了奇怪情况。她进走几步到老爷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老爷纹丝不动。他还活着，但是已经不能自由活动了。脸上挂着方才生气的表情十分僵硬。 “他怎么了？” “似乎是突发的中风，突然间丧失了活动能力。”骑士长解释道。 夫人又仔细看了看，确认他们没有在捉弄自己，这才安心下来。 “哈哈哈——老匹夫！”夫人非但没有着急，反而很是高兴，“你也有今天啊！” 一见夫人这么激动，克莱蒙德急忙示意她压低声音。 “夫人，此事关系重大，切不可声张。” 第247章 秘而不宣 领主老爷意外中风，还僵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身边最亲密的几个人非但没有着急，反而轻松愉快地畅谈起来。 奥罗拉愉快地开启一瓶甜酒，猛闷了一口，长吁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讲话。看得出她挺高兴的。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真是令人愉快的结局。” 夫人盘算着自由的生活，朝骑士长大人抛了抛媚眼。 “干杯。” “干杯。” 克莱蒙德也喝了一口。 房间里坐着他们几个大人物，少年随从站在一边。一墙之隔，门外则是一群等得不耐烦的仆人和随从们。 老爷一动不动，好像有知觉，又好像啥也不知道了，说不清他究竟是什么情况。 “你们都……不喊医生来救他吗？”希林怯生生地问。 “这个样子，没救的。”奥罗拉摆弄杯子，丝毫不在意丈夫的健康状况。她转而又问骑士长，“你们商量了什么事，能把他气成这样？” “年底出兵，清剿野蛮人。” “哈！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死心！” 听到这话，少年心中一惊。如此一来，他从骑士长的口中得到了明确的信息，北方城堡一直继续的力量，果然是冲着自己的部族来的！ “那岂不是要……把我的族人全部杀光为止……？” 希林偷看了一眼地图，荒原上标记了大量符号，山坡与河流的位置都被探查清楚，自己部族定居的营地，更是画了个鲜艳的坐标。 “我不会死心的。无论什么代价，都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才甘心。”骑士长的决心听起来是个悲伤的回忆，“今年我遇到了最好的机会。他们野蛮人之间，一个部族反水了，愿意提供另一个部族的居住位置。我这一次能彻底地、把他们斩草除根。” 夫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又倒了一杯酒。 “这不仅是为了城里几万人的安危，也是为了我，为了她。” 提到“她”，奥罗拉夫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塞布林娜啊……”她欲言又止，苦笑着说了无关紧要的话，“你还真是个执着的家伙。” 夫人似乎有意地向骑士长示好，她欣然同意了克莱蒙德的出兵计划。 “这些都是你们骑士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懒得过问。你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就好了。反正老东西也无法阻止了。” “这样是最好的结局。领主老爷丧失了活动能力，也就避免了来日的一场流血冲突。” 克莱蒙德话里有话，他还思量着别的计划。 “我料到他代理城堡领主多年，肯定会眷恋权势，舍不得撒手。介时为了夺权难免大打出手。他这个样子，反而为自己争取了一次苟活的机会。” 一听这话，原本轻松的气氛突然又凝重起来。夫人脸色瞬间惨白。她甩着脸呵斥道：“给我滚出去，领主老爷还活着！” “那么，告辞。” 骑士长不愿多说，带着少主还有随从希林扭头就走。 “等下。”夫人又喊住他，“给我留个人收拾这老家伙。你这个小杂毛的随从是怎么回事，他信得过吗？” 骑士长犹豫地打量希林。 “他是我刚刚收下的随从。人嘛……希林，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吗？” 希林非常卖力地点头。 “今天你看到的一切，都不要和外面的人提起，你做得到吗？” “我保证，大人！” “那就好。你留下帮助夫人善后吧。” 骑士长带着少主离去，希林留下来站在原地。奥罗拉夫人瞥了他一眼。 少年不知所措地傻笑。 “小杂毛，你帮我把老东西背上楼吧。”夫人使唤道，“有话我们上去说。” 少年领命。这老爷挺沉的，看上去四肢瘦得皮包骨头，但是肚子上都是肥肉。希林把他背上去，自己差点累断气。领主老爷还活着，眼珠子会稍微动一动。上楼的时候还听到老爷在自己耳边哼哼，也不知道他究竟在说什么。 “就放着吧。”背着老爷来到他们的卧室，夫人指着床说。 希林把他安稳地放好。刚想走，夫人又叫住他。 “还有别的事吗？” “这里没有别人，别跟我装蒜了。”奥罗拉一把拉住少年的胳膊，嘴唇贴着他的额头低声说，“你小子真活络，怎么又跟克莱蒙德扯在一起了？” “就……找了份像样的工作而已……”希林被问得一头冷汗。 “哼，你想找一份像样的工作啊？当随从算什么样子呢，你都不想当个骑士吗？” “嗯……也想啊……” 奥罗拉轻蔑一笑。 “安塞尔最近好么，他都在跟谁鬼混？” “他最近受伤了，在休息。前几天城里出现一个吃人怪，他追捕是时候被抓伤了。” 这一本正经的借口，听上去就像胡说八道。 夫人上下打量一番希林，又问：“休息，那么他都在哪休息呢？” “就在宿舍啊。” “我看未必吧，他这几天连个影子都没有。你说，他是不是跑去和相好的住在一起了？” 对于这样的问题，希林本能地信誓旦旦地答道：“相好？绝对没有！” 夫人冷笑一声：“哈，男人的话要是能信，白天都能见着鬼了！” “真没有。他平时最多就是打牌耍钱。” “小杂毛，等你下次遇着他了，让他无论如何来见我一次，我有重要的事和他商量。” “遵命。” “另外就是你这个小杂毛。”夫人仍旧不让他离开，她撸撸希林鬓角的碎发，“你居然甘心当骑士长的随从。你的小脑袋到底在盘算着什么啊？随从算什么，不过是个下等人。” 希林一愣，“下等人？” “那当然！随从跟仆人有什么区别！就算跟着出去打仗又怎么样？卖命换钱罢了。” 好吧，也许夫人说得没错。但是希林不明白，“您究竟要说什么？” 夫人又拨弄着少年的衣领，随口说道：“你这小家伙看上去挺漂亮的，但是一看就是心肠冷冰冰的人。哼。安塞尔那个混蛋惹我不开心，你这家伙也不会哄哄我？” 希林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到别人用“漂亮”二字形容自己。但是他很奇怪，自己是个冷冰冰的人吗？可能他自己没有感觉，每次他凝神的时候就像是在冷笑一样。 “算了，你大抵是年纪太小，还不懂得我们成年人之间的情感。”夫人放开希林。 “酒要喝一杯吗？” 桌上的酒还有半瓶。人在酝酿危险的想法时，总喜欢来上一口。希林小心地接过酒杯。随着她举起酒杯，而后假惺惺地喝了一口。 “克莱蒙德那个家伙啊，脑子里只有一根筋。他认准了老东西的大哥才是城堡的主人，又急着让少主几位，夺回小主人的权力。可是这样折腾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搞到最后，不也还是个骑士长。” “如果我放任事态继续发展，要不了多久我就是被赶去修道院苦行的疯婆子了。”她叹口气，“我虽然讨厌老东西，但他是我身份地位的根基，我还得保护好他。” “老爷中风的消息，绝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包括安塞尔，包括所有你认为正直善良的朋友，都不可以。” “嗯，好的。” 希林独自返回宿舍。他没想到骑士长竟然等在马厩边上。好像有什么密谋似的。 克莱蒙德确认希林没有和其他的随从住在一间宿舍才放心。 “明早备马，我要去看望一位朋友。”他吩咐道，“这事需要低调。” “哦。” 第248章 又入死囚牢 第二天一大早，骑士长自己也穿了便装，希林随着他低调地离开城堡。 二人进了集市朝西边走，没走多远，就停在了一处熟悉的地方。这个地方啊，希林不来也就罢了，一走到门口，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死囚牢。” 许多不愉快的记忆又浮现在少年的眼前。三场挑战差点没把小命留在里面，还被一胖一瘦两个看守几番毒打，别提有多苦。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一辈子都不要回忆起这些事情。 只不过，那个时候，希林还是人类，还记得古温克半夜里送来的、臭哄哄的热汤。 “骑士长来这里做什么？”少年疑惑地偷瞄，只见克莱蒙德神色凝重。 二人等在门外，守卫进去禀报，不多时典狱长带着狱卒前来迎接。这个贪财的典狱长别来无恙，还是那副嘴脸。 “哎哟，真是稀客。”他热情地迎上来，“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有个人我需要见一见，不知道他还活着没。”克莱蒙德下马。 “哟，我们原定的秋后问斩，还有那么一两天的功夫。你想见的犯人，肯定都在。”典狱长拍着胸脯说。 他领着大骑士深入囚牢内部，缓缓走到大厅。从前希林过来挑战的时候，这里好不热闹。里面坐满了人。现在倒是收拾得干净，一片冷清。偶尔能看到赌徒们留下的小块垃圾。面前三个大牢笼也是空着的，如同摆设。 “您请坐。”典狱长给大骑士搬了椅子。“您要问谁的话，我把他提出来。” 狱卒端上来茶点，典狱长坐下来跟大骑士寒暄了几句。监狱里能有什么好吃的，克莱蒙德瞥一眼这些玩意，碰也没碰。仅仅和对方闲聊了几句话。 说着说着，典狱长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一边站着的希林了。他歪着脑袋、斜着眼睛没好气地看着希林。希林很讨厌他，尽量往骑士长身后躲。 “这位小朋友……”典狱长站起来，挤到希林面前，眼睛盯着他用力瞅，“看上去不是特别听话哦。” 克莱蒙德差点笑喷出来：“这你还能看出来？” “那是啊。”典狱长一把搂住希林，少年则全力挣脱。典狱长抓着少年的手腕，仔细看他的面容和发色。希林的容貌非常特别，神态又与众不同，轻易就能辨认出来。典狱长已经可以断定这就是当初大闹赌场、给自己带来无数经济损失的小混蛋了。 “你小子运气不错嘛，怎么从小战俘混成了小随从的？” “小战俘？”骑士长略感到有趣。 “野蛮人！”典狱长搂着希林，好像二人十分熟识一样，“看得出来吗？跟外面那些野蛮人不太一样的。” 克莱蒙德点点头。他晓得希林来自荒原，但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波折。 “小家伙很厉害的，在我这里打擂台，把两个擂主都干翻了。” 希林拼命摇头，跟这坏人撇清关系。 “我们很熟的，只是你不知道。常来玩啊，有什么事情都可以让小家伙跑腿，来我这里坐坐。” 希林却接连否认，“我跟你不熟！谁要来你这个鬼地方！” 克莱蒙德嘲笑道：“你这个臭小子，平日里那么倔，也有怕的时候啊？” 原来希林平日里少言寡语，在他眼里就是性格倔强的意思吗？希林真后悔平时没有多跟这位大人聊聊天。 “好吧，我考虑一下。以后有什么跑腿的事，我就派他过来。”克莱蒙德一边笑一边摆手。他还有重要的事，不想跟典狱长闲扯。 典狱长似乎知道他的心事。 “又要去看他咯？那个人犯我不方便押出来，我带你下去看吧。” 说罢，他搂着希林，带着大骑士一同走进通往死囚牢的走廊。 希林并没有真正下去过，这个走廊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漆黑恐怖的黑洞。里面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如果不是被典狱长硬生生拖着，他绝对不要踏进去半步。 里面又深又窄，潮湿阴冷，还散发着恶臭的腐败味道。而且几乎没有任何光亮，只有狱卒的火把照着。地下没有窗户，如果谁被扔进这种地方，肯定也不会活太久。 “你觉得，这里跟无尽的地狱比起来，哪里更恐怖呢？”黑暗之中，撒耶坦露着半张脸，出现在希林身边。看到他，希林反而觉得一丝宽慰。 “死亡更加静谧。因为已经死了，不会变更糟。可是这里非常难受，有人活着却在痛苦地挣扎。”希林如实回答。不知道为什么，他害怕这里。 “你在这说什么呢？”典狱长奇怪地问。 “没什么。” 走进囚牢最深处，一扇铁门上打开一个小窗，里面哗啦啦地响起铁链的声音。典狱长指着门说：“去吧，他就在那里。” 希林伸着脖子偷看，铁门里面，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卡拉西斯。 他看上去比几个月前更加憔悴，简直是形容枯槁了。原本胖胖的大盘子脸完全凹陷下垂，像个快要掉下来的面具。白色的头发和腮帮子下面一圈白胡子掉的差不多了，秃得一块一块的。他的衣服也是残破不堪。火把一照，他见了火光怕得捂着眼睛。 这位老人家居住的环境可谓一塌糊涂，他冻得哆哆嗦嗦，抱着一团枯草取暖。 克莱蒙德一见了他，一时间百感交集。但他表面上仍旧装得十分严厉。 “老家伙，我来看你了。” 卡拉西斯听到熟悉的声音，挪到铁门跟前。 “诶嘿嘿，你呀！”他还挺高兴，又眯着眼睛看外面。 “老伙计，我在下面也不晓得时日，这是到了大限了吗？你来给我送最后一餐了？” “早呢，后天早上才是。”典狱长没好气地说。 “典狱长，你这个白痴家底赔光了没？” “哼！”典狱长故作镇定。其实他底裤都赔穿了，打上次希林大闹赌场以后，他生意做不下去。 希林心想，“典狱长这个骗子。他逼迫卡拉西斯当擂主比武的时候，可把老人家当成摇钱树呢。现在完全是因为生意被砸，才这样折磨他。” 第249章 密会老友 即便有典狱长和狱卒在场，两位老朋友还是聊得挺欢。 “嘿嘿，”卡拉西斯见到熟悉的面孔，脸上流露开心的笑容。他拖着脚链凑过来，“大限还没到，你这个秃子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不然到时候还要把你的尸体挂在绞架上装样子。”克莱蒙德说的都是气话。“你还说我秃子，你摸摸自己的脑袋，还有下巴，胜几根毛？秃得像条狗一样！” 卡拉西斯大咧咧地傻笑。 “上次来看你，还好好的。不到一个月，竟然变成这幅模样了！”大骑士攥着拳头说。典狱长一听，连忙往后面躲。克莱蒙德恶狠狠瞪着典狱长，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我大限快要到了嘛，就这个样子了。”卡拉西斯叹口气，仍旧笑嘻嘻的。可能他这张脸，天生就是个嬉皮笑脸的模样。 “上次大闹赌场的时候，他明明很活络的。这次见面就已经消瘦得不成样子。一定都是暗无天日的地牢害的。”希林很心疼他，再偷偷看一眼典狱长，那家伙却嘀咕着：“都快要上路的人了，胖一点瘦一点又能怎样？有啥废话赶紧说吧！” “给你带了件衣服。还好我有准备。” 想不到骑士长这人心思挺细腻的。他将棉衣塞进囚牢里。卡拉西斯开心地接过来，披在身上。 “嗯嗯，谢谢啦。诶，要穿这么厚的外套，外面已经都这么冷了吗？” “是啊！” “日子过得真快。” 克莱蒙德叹口气，典狱长笑脸相迎，然后又马上意识到不应该笑的，立即把笑脸收了回去。 “我不是存心不来看你，最近真的很忙，一直在备战。”克莱蒙德说。 “怎么，真的要出兵了？” “对。我们所有人都去，可惜没你这个胆小鬼。” “哈，那太可惜了。我听你说了好些年，没想到你来真的。这么好的事怎么没让我赶上。”卡拉西斯一听，一阵阵嗟叹。 “还不是你个傻逼自己作死！放着好日子不过到处惹麻烦！” 说起这个，克莱蒙德感到异常愤怒，而他责怪老友一番之后，又感到惋惜和难过。 “但凡你肯服软一点，也不至于和那老家伙搞得这么僵！我总能想出帮法救你的。” 所谓“老家伙”，指的也是领主老爷吧。希林记得打擂台的时候，听到他们说卡拉西斯老先生是通过比武挑战杀了好几位骑士，才被领主勒令处死的。至于杀人的原因，似乎没有确切的原因，完全是惩戒对方的傲慢无礼一类的说辞。 “没关系。”卡拉西斯没有半点悔悟的意思，也拒绝承认自己的任何错误。“我年纪也不小了，呆在这里面已经参悟了许多人生的真谛，终于可以安心地赴死。你又何必强求呢！我如今没什么心愿了，死亡就是个解脱。” “呸！” “哼~” “等我脖子断了以后，即便他们一群蠢货的鬼魂站在我面前，我也会再干翻他们一次！” 说着，这家伙的眼睛里，又重新燃起昂扬的斗志。只可惜，身体已经被地下牢狱摧垮，他很快又陷入咳嗽和气喘当中。 “死性不改。想想你生平干掉多少冤魂，你现在这样子真是活该！” “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然后就想通了。哈哈哈！” 两个人又谈了许多城堡里面的琐事，卡拉西斯听完他们的八卦，又把那群可怜的人全都数落一遍。 卡拉西斯这人当真口无遮拦，顺便把领主老爷咒骂了一遍。骑士长没有反驳，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微笑。 两个人聊得分外开心，完全忘记了时间。后来有随从过来提醒，才知道下午都过去了，还有事情等着骑士长处理。克莱蒙德这才不得不和老友道别。 他们二人隔着牢笼，又珍别多时才舍得离开。临走的时候，卡拉西斯突然讲了一句，“这个灰色头发绿眼睛的小家伙，现在是跟着你了么？” “怎么，你们认识？” “一面之缘。”卡拉西斯回答。“他是个不错的孩子，我和他一见如故，是忘年之交。你可要好好带他。以他的水平，干翻那几个笨蛋见习也不在话下。颇有我当年的意思。” 希林在一边腆着脸一笑，赶紧从典狱长怀里挣脱出来。逃回骑士长身边。 “就他？是么！” 克莱蒙德本来对于希林的态度怀有戒备，毕竟是个完全陌生的异族人。但没想到老朋友竟然会赏识这名少年。他朝希林会心一笑，“行，我知道了。” “能和卡拉西斯这种疯疯癫癫的人成为朋友，想必你做了不得了的事情。” “那当然！”卡拉西斯突然变得神采飞扬，双目放光。他激动地嚷嚷，“我们联手把典狱长的擂台掀了，钱扔得满地都是。那群笨蛋满地找钱大打出手的时候，又互相敬了一杯。” 再看典狱长那神色，克莱蒙德终于什么都明白了。 “走吧，闲聊结束，我们回去干活。” “遵命，大人！” 希林一路小跑跟上去。这个鬼地方他真是不想再来一次了。外面秋风一吹，还挺冷的。 城堡里还有好些个公务等着骑士长处理，路上他低声对希林说，“入夜以后来办公室找我，我有事情和你谈。” “好的。”少年领命。 还没等问他什么事情，骑士长又叮嘱道，“自己来，最好等他们都睡下了再来，别声张出去。” “哦。” 希林照办，溜回去小睡了一会，夜深人静以后才去办公室见克莱蒙德。那会大多数人都睡觉了，就他的灯一直亮着，不晓得成天都是些什么事情忙成这样。 去的时候自然都没有别人了，就他们俩。骑士长请希林坐下。办公桌上还放了一盘点心，是他拿来贿赂小朋友用的。 希林关上门坐下，看到地上的锁链还在，一头从不知多远的地方拖进来，另一头连到一个木柜子里面。柜子还上了锁。 “我真是很意外，你的来历比我想的要复杂得多。”骑士长的态度意外地和蔼，这样讲话更像是朋友而非领导。 “先和我说说，那把奇怪的剑是怎么回事，是你偷的、还是捡的？” “是捡来的，我可以发誓。那把剑它认识我。我喊它的名字，它还会飞到我身边。” “嗬，是么！”克莱蒙德付之一笑。“那么具体是在哪？” “一块大石头下面。那个地方很奇怪，我一个人去的。那里都是灰烬的沙漠，有一处绿洲，有潭水还有柔软的草。在那里捡到的。” “行吧……我们还是不聊这个话题了……”克莱蒙德喝了口水，盘算了一阵。 “听着，孩子。我最近没有听说谁的宝剑有失窃的传闻，姑且不去计较。听着，这把剑的打制工艺很高级，甚至不是一两百块金币就能买到的水平。它可能真的曾经属于某位国王。这就是为什么我根本不相信你那套说辞。但是——” 骑士长反复强调了“但是”。 “但是，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你非说这是你的，你拿回去好了。你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家伙带着这么厉害的一柄宝剑，被谁偷了抢了也是活该，别说我没有警告你。” 希林撅着嘴一言不发。心想这人没收了自己的东西还这么多理直气壮的。 “我是为了你好。宝剑我锁在柜子里了，随时可以还给你，我没有侵吞的意思。这种东西我可不敢据为己有。” “好吧。请还给我吧。这把剑很重要。” 希林坚持索要，克莱蒙德言而有信，取出来还给少年。显然他的深夜谈话不是为了这事，骑士长还有别的话要说。 “卡拉西斯，你究竟怎么认识的？那家伙讲话特别不靠谱，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这个啊……说来惭愧。”少年挠挠头发。 “我被俘虏成了阶下囚的时候，两个看守把我送到死囚牢里决斗。第三场比赛的对手就是卡拉西斯。他们一群人在外面看热闹赌钱。” 希林现在回忆起这件事，早已不记得那些伤痛，反而是想起自己的种种壮举非常得意。 “可我根本就不想决斗，谁要拼命给那帮家伙取乐啊！我就在囚牢里和他老人家聊了几句。” “没想到我跟他一见如故，他还教了我一些基本的用剑技巧。然后我冲出囚牢在外面一通大闹，毁了典狱长的赌局。卡拉西斯还在里面为我鼓掌喝彩呢！” “哼！原来如此。你这事做得，果然对他的胃口。” “那么你又是怎么看待他呢？”克莱蒙德又问，“在你眼里，你们的一面之缘，算是多深的交情呢？” “嗯……在我看来，他真是良师益友。即便只有短短的几句话，也饱含着真诚，让我受益良多。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多陪陪他。” “是么！我可告诉你。但凡认识他的人，都非常讨厌这个自负、性格奇怪的家伙！”克莱蒙德冷笑一声。 “但是大人，你并不讨厌他。你们也是要好的朋友。” 被少年看穿了。克莱蒙德勉强承认。 “对，真不幸，我竟然是那个白痴的朋友。我对卡拉西斯更像是又爱又恨的感情。希林洛斯，我们说正事。如果有机会让你去救他，就以你们这一面之缘的交情，你愿意冒这个险吗？” “救他？当然愿意！”希林脱口而出。 “你可想清楚！”骑士长警告说，“可是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哦。就是你自己。一旦出了什么岔子，我绝不会出面救你的。我跟你之间没有那么深的交情。” “我明白。”希林尽量憋着没有笑出来，“你不方便去救他，所以让我去，是这个意思嘛？” “嗯。” “好啊。我自己去也可以。我不会死的，我一定能把他给救出来。” 人啊，真是好笑。分明是个一面之缘的陌路人，竟然因为觉得情投意合，就会搭上性命相托。 希林不乐意去想太多道理。他只觉得，既然能搭救那位老先生，他一定不遗余力。 第250章 计谋营救 夜深了，窗外的树林步入诡秘的黑暗。哪怕城墙上守卫的人也在偷懒，只有少量火把照明。 “孩子，我给你看一样东西。”骑士长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取出一件不大的玩意。就像一盒胭脂那么大吧，圆形的小盒，有精美的浮雕。一侧盒盖上扣着一个环，刚好套住手指那么大。取下这个环，连带着能抽出一根细长的钢丝。 “这是什么？”希林没见过也没听说过，看样式也猜不出用途。 “钢丝锯。东方帝国传进来的暗器。”骑士长解释说。 “锯？”这么细一根，看样子有点粗糙的钢丝，可以当做锯子？ 见少年不信，骑士长拿着钢丝锯在桌角上轻轻一拉，木头上瞬间留下深深的痕迹。 “别在自己身上试。一用力，头都能拉下来。” 少年一听，立即打消想试一试的想法。 “逮捕盗贼弗拉的时候，从他身上收缴出来的。就他们那些刺客喜欢用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小盒里面有弹簧，一松开指环，细长的钢丝自动收进铁盒。再将铁环归位，又变回了一枚精致的小盒子。 “送给你玩，好吗？” “给我？”少年小心地接过。 “这玩意可以轻易地锯开铁索。你去救那个混蛋，可以派上用场。” “好呀！” “你去救他的时候，可别穿我家亲兵卫队的衣服。”骑士长想的真是多，“我这里有一件老农民的粗布衣裳。呐，还有一把普通的铁刀。” “你现在穿的衣服、用的剑统统留下，我暂时替你保管。” 少年换了衣服，解下自己的铁剑，交给克莱蒙德。 “等你把他活着救回来，这些东西我统统还给你。我还会给你升个职，做个候补的见习骑士，好吗？” “好吧。” 原来骑士长在玩小心眼，他用宝剑做筹码，刚刚拿出来的剑，连着希林换下来的衣服装备又一并锁回柜子里了。倒是希林知道他惦念着老友的心情以后，反而更加相信这个人了。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而关于行动的时机，骑士长早就设想过。 “后天早上，典狱长会押送三个死囚去菜场。那里有领主的卫兵和监刑官等着，经常还有很多好事的居民围观。通常是上午九点，天色大亮的时候动手。” “典狱长这家伙很讨厌，卡拉西斯以前和他有过节，他一心想要弄死他。我一定会想办法支走这家伙。” “后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会派亲信的人去死囚牢送信，催促他们提早押送犯人。估计囚车会在六点左右送到地点，押送犯人的士兵到了菜场后会非常松懈，不耐烦地等待。这就是你实施营救的时机。” “一旦你成功营救了卡拉西斯，就带他立刻逃跑。等到监刑官发现问题，向城堡搬追兵的时候，我会找借口拖延士兵出动的时间。尽量拖到下午以后，给你们足够的时间逃走。” “脱离危险以后，你可以打发他出城。他本来就是外乡人，四处流浪的，只不过重回以前的生活罢了。如果他钱不够，就先躲在老农民家里，我可以给他钱。都听明白了吗？” “嗯，我知道啦！” “后天的时机帮你们创造好，怎么救还需要你自己发挥。”骑士长说，“你一个小孩子固然有些危险，你还有些什么信得过的朋友吗？安塞尔或者罗尔那种的可不行，最好是外面的人。” “嗯……”希林想一想，顿时就有人选了。“古温克，他可以帮助我！” “那是什么人？” “他是我从荒原带来的人，以前是个奴隶，现在在城堡的厨房运垃圾。他是我要好的朋友，非常值得信赖。” 少年很久都没有去看望丑八怪了。那个家伙常年呆在最脏最臭的地方，还能自得其乐。 “他长得特别丑，身上又臭，正常人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我可以让古温克推着泔水车，把卡拉西斯装进去，一定能顺利离开城堡。” “这主意不错，臭烘烘的奴隶和泔水车，跟那个嘴巴很臭的白痴真是绝配。”克莱蒙德点头同意。“现在出发去救他吧，见到他了带我问好。” “嘿嘿。遵命。” “等下！”骑士长还有话要交代。他从案台的陶瓷罐子里倒出一把零钱。二十几枚，有银币也有铜板。这罐子就是存放零钱的储蓄罐吗？ “这些钱你带上。去菜市场旁边找一家店住下。方便你蹲点。”他把钱交给希林。一见到是货币，少年非常害怕。 恶魔的诅咒下，任何钱币都能灼伤他的皮肤。骑士长还不知道他有这一重身份。少年拖着手上的粗布衣服，小心地接过钱币，包裹在衣服里。他的动作尽量自然，不让对方看出异常。 “你帮我做事，钱的方面我不会亏待你。”骑士长谨慎地说，“当然你也要低调，拿了钱别四处招摇。被其他的随从知道了会妒忌。” “嗯，好的。”希林又腼腆起来，“能救卡拉西斯，我自己也很开心的。” 骑士长摁着少年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哼，少来这一套。” 营救的计划交代完毕，少年告退。他出了办公室，立即奔去厨房，看看古温克那个丑八怪在干嘛。 穿过不同工种的仆人宿舍，希林溜进丑八怪居住的狭小地下室，不费劲就从一群臭烘烘的垃圾里面找出了这家伙。和从前一样，他还躲在固定的位置。那些仆人不喜欢接近他，才把他打发到这种地方。 夜里掌着灯照一照，他实在太丑了，简直达到了艺术品的高度。让人不免怀疑他到底是不是造物者做的。没准是手边的材料不小心滑落，就随便组成了这么个样子。 “诶，醒醒！看看谁来了。”希林勉强找个地方落脚，踢了一脚古温克。 这家伙本来睡得香呢，嘴巴还在哼哼。把他的臭被子掀了他才醒过来。 “哎哟，小主人？”他回过神来，居然看到了自己的主人，立即哭喊起来，特别聒噪。垃圾房里环绕着他的狼哭鬼嚎。 “最近怎么样啊，丑八怪？” “我还能怎么样，干点活，吃饱了睡呗！但是我真的好想你！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对我这么和颜悦色的……” “你这家伙，还在运送泔水，是么！” 这家伙哭够了，抹抹眼泪嘿嘿一笑，说起了自己偷懒的技巧：“那当然。我啊，特别聪明，专门挑那种最脏的活来做，这样才有偷懒的机会。” 古温克一高兴，又跳起来问，“小主人你饿吗？看我藏了好多好吃的。” 希林看他藏的食物只觉得一阵恶心。 “我找你来办事的，你认真点。” 希林问道：“明后两天，能不能请假出来，而且带上泔水车和泔水桶，帮我送点东西？” “行啊，没问题。”丑八怪一拍胸脯，“小主人有什么吩咐，我随叫随到！” “既然如此，计划就非常周全了。”希林把那一把零钱都交给古温克。这家伙是个守财奴，给他管钱很安全。何况仆人就是要帮主人拿钱得嘛！ 第251章 不期而遇 古温克推着他的臭哄哄泔水车，跟随希林离开城堡。一大早开城门的时候，卫兵根本就没把希林认出来，只当他是某个仆人。而且，一见到古温克他们巴不得这怪物快点走，根本就懒得盘问。少年偷笑了好一阵。 主仆二人踩点探路，先找了一处棚子付了租金，这样可以把泔水车寄存在棚子下面。而后二人又找到一处小店，在菜摊的楼上。一些远道而来的农民会选择在此落脚。店主人不允许古温克住进来，理由是这家伙太臭了。 “只要您能让他住下，我可以出双份店钱。”希林说。 店主铁了心不让古温克住。 “没门。我宁可不赚这笔钱。他要是在这睡上一晚，被子全都会沾上这股味儿，到时候损失更大。” 希林也没办法，为了计划他必须住在这里一晚，他和丑八怪商量。 “没关系，小主人。您住下就可以了。我也不挑剔，可以去寄存泔水车的棚子里过夜。多给这个店老板钱可是没门！” 告别了仆人，希林沿着楼梯走上小店三楼。这家店的房间局促，就是一张床那么大。门关上有一处小小的空地能走动。唯一的好处就是有一扇窗，刚好可以看到菜市场的入口，砍头的台子就在眼前。住在这里方便观察外面的局势。 秋后问斩大概是个习惯吧。等着时日到了，人们都会聚集在这里围观，而领主老爷也能彰显自己的权力。城中的居民根本不关系死囚的正义与否。他们会把这种血腥的场面当做一种娱乐，甚至为领主的暴行叫好。 看到这里，希林也会想起角斗场的比赛。同样是以血腥为娱乐的地方，人群的狂热比敌人更加令他不寒而栗。 希林打发走店家，独自坐在窗前四处张望。楼下的市场很是热闹，秋收后各种干货、大量的洋葱、蚕豆成堆地贩卖，而居民们一买就是一麻袋，储存在家里以备过冬。这时候的菜市场，又是如此温馨，充满烟火气。 一想到要和卡拉西斯见面，希林猛然想起自己许久都没有练习过剑术了。卡拉西斯从前教他的基本架势，还有从前看到罗尔练习的那些招式套路，已经在脑海里变得模糊。 希林从小擅长打架，这段时间以来，战场上搏杀也不在话下。但他没有系统地学过任何知识，更多是依靠本能和少量的经验。 卡拉西斯本人的剑术非常高明，从旁人嘴里就能得知。但他那种桀骜不驯的性格，懒得给招式系统地整理。他交给希林的秘籍更像是精神上的训诫，稳、准、狠，怒视对手，给予致命一击。这样就足够了吗？希林一直不确定。 他一直很羡慕罗尔那样能耍一套招式出来，又能讲出叫法来历的本事。当然，他也特别崇拜克莱蒙德那样德高望重，不仅会打还能读书写字的骑士。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达到那样的水平，少年就对未来充满了期望。 房间太小，他没法拔刀。就空着手比划。还想着救出卡拉西斯以后，一定要拜他为师，好好地学一学剑术。 整整一下午，少年都在这样打发时间。他有些兴奋，也害怕睡过了时间。傍晚看着楼下的菜市场闭市，人群全部散去，直到深夜后卫兵开始巡逻，远处的钟楼传来声响。 后半夜的时候，月亮也开始往下走了。希林熄了烛火站在窗边，透过窗板的缝隙不断观察着外面。他摸清了巡逻卫兵的行程。更加接近凌晨的时候，他搬开窗前的木板，小心地爬到屋外。 趁着凌晨的夜色，他蹑手蹑脚地爬到砍头台附近。这里十分空旷，有一处菜摊的货架留在街上，可以躲在下面。只是货架下面都是空的，需要找点遮挡。 希林又四下看看，远处有几个菜筐，还有桶子。搬来的话，应该足够隐蔽自己。他即刻动身去搬那些玩意。 按理说此时此刻，应该没有任何人会游荡在街上了。可是他刚刚搬起一个菜筐，一转身的功夫，竟然瞥见一道寒光架在脖子上。 希林倒吸一口冷气，即便是不死之身，脑袋掉了也很麻烦吧！他扔下手上的筐，双手高举，立即投降。 这个时候怎么会是卫兵呢！如此迅猛利落的出手，恐怕是江湖中人。希林低头，发现眼前的刀刃格外眼熟。 这是一把一寸宽直式钢刀，刀锋犀利，刀身薄如蝉翼，寒光在风中翩翩起舞。顺着刀身再往后看，只见漆黑的刀柄，镶嵌桃木的握手。 而这个持刀之人，二十上下的年纪，黝黑的肤色，凌厉的面庞，冷酷的双眸。及肩的长发在风中乱舞。 “小白……”希林微笑着咧嘴，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双刀小白，一手握着刀架着希林的脖子，另一手的到背在身后，随时准备另一击。 分明是希林处于绝对的劣势，可是握刀的一方神色更加恐惧。 他素来冷漠的脸上有种惊恐和不安：“你，是人是鬼？” 上次一别，小白两刀刺中希林的要害部位后，便然后扬长而去。以小白孤傲的性格，是认定希林必死无疑的。 “自然是人啊。你看我不是好好地活着嘛？”希林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小白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一剑刺穿你的心脏，眼看着鲜血飙出伤口。任何一个人，都断然不会活下来！” 小白的双刀出神入化，希林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家伙。但是既然他怕了，要么干脆吓走他！于是少年把脸沉下来，低沉的声音说：“双刀小白，你那一刀害得我好苦，我可是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又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小白听了，果然疑惑地后退了一步。 “你不仅杀了我，还杀了我的好朋友花二爷……你心心念念的酬金，都拿到了吗？既然拿到了，也分给我们一些吧！” 这么一说，小白更是紧张起来。 “他就在不远处。我们这笔账，今日一起清算吧！” 少年装腔作势。本以为小白会被吓跑，看来希林低估了这位刺客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小白仗着一身武艺，竟然鬼也不怕。 他定了定神，冷笑一声：“你的确是我杀的。既然从坟墓里爬出来了，就让我再杀一次吧！” 说着双刀一甩，摆出架势，杀气犹如洪水海啸扑面袭来。小白的双眸亦如刀锋一般锋利，冰冷地看着希林，少年顿时觉得不妙，看来小聪明耍错了。 第252章 形如陌路 小白一出手形如闪电，两道白光上下翻飞。希林身上只带了一把农民用的粗糙铁刀，附和着乱砍一通，稀里糊涂接下两招。总觉得自己玩不过这家伙，趁着没有受伤快点逃离才是…… 希林随手拎起一个木桶，往小白身上撞。这一招算是蒙对了。小白的武艺精湛，却偏不适合对付粗糙的玩意。刷刷两刀落在木桶上。他一见希林躲在后面，就收了刀双手去推桶子。 二人各在一边用力推对方，来回较力谁也没占上便宜。小白意识到对方在拖延自己，就试图把木桶扔出去。可希林发现了木桶的好处，哪肯撒手，就抱着木桶，绕着小白转圈。 小白更是生气，索性把木桶朝自己一拉，身子跳上去，双脚踩着木桶的边缘。清晨的阳光从他背后升起。 小白俯下身，冰冷地看着希林，单刀出手，冲着少年的喉咙又刺过来。 希林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小白整个人冲下来，他料定这孩子没有什么花招了，单刀直入毫不迟疑。 一刀未中，希林打着滚爬走。小白一声冷笑又是横扫。这时候，晨曦映照下，小白就看见一根银白色的丝线缠绕在自己手腕上。 而希林，手上拉着指环远离小白，这根钢丝锯竟然拉出三尺的长度，着实惊人。少年也是情急之下相出这样的点子，像扔溜溜球一样甩出钢丝锯的收纳盒。 “你不要动了！信不信我一用力拉断你一只手！”他用力拉紧，小白的手腕上就见着血了。 “这个钢丝锯，是盗贼弗拉的收藏，怎么落在你手里的？” “嘿嘿，要你管！” 若要说这钢丝锯当作暗器，的确是刺客一流善用的法宝。用法么，少年歪打正着也差不多是这样。 小白略微查探，他深知希林没学过什么技法，只是碰巧拿着这兵器而已。钢丝压着收纳盒，没法轻易挣脱。小白另一柄刀又甩出来，挑着钢丝在上面绕了一圈。 “混蛋！”少年再拉动钢丝，刀刃在当中吃力，小白的手腕才保住了。 见自己人单势孤，少年又琢磨着别的办法。他拉着钢丝，带着小白挪动两步。小白的双脚踏进菜棚的阴影。 情急之下，只得再次求救了。 “万事通——！出来帮忙——！”希林大喊。 “别装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花二爷，也没有老大！你乖乖受死吧。” 眼看小白就要挣脱钢丝锯，阴影下面伸出了一双手……牢牢抓住小白的脚踝。小白大吃一惊，当真是见着鬼了！ “哼。花二爷沦为吃人怪，的确早已粉身碎骨。但万事通老大是真的就在这里，我可以召唤他出来。” 万事通沦为血奴以后，借助那颗远古宝石的力量，能够轻易在泥土中穿梭。但凡看到一块烂泥地，就能喊他出来。在城堡里面喊他就不太容易了，希林试过好几次都没成功。方才他看到一块地砖没了，留下个泥坑，才有了试一试的想法。 想不到血奴真的非常卖力地从泥潭里爬出来，推开周围地地砖，站在双刀小白面前。 老大的袖中剑轻轻弹出，听到熟悉的暗器响动，小白一惊，心里也咯噔一下。 “主人……这个人要怎么处置……？”万事通低沉的声音发问。期间，他已经一手牢牢揽住小白的胸口，另一手上的袖剑卡住小白的喉咙。 “老大……”小白的情绪很激动。他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而是侧着脸反复确认，身后的人真的就是自己的老大！ “万事通老大，你还活着！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苦！”小白的声音颤抖着。 “我完成任务回来，却没见着你们人，只看到行李散乱，马匹毙命。寻着线索，最后找到老三的尸首，始终不见你人影。你、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小白的言辞恳切，却看到万事通老大双眼迷离。他一心看着小主人，全然没有在听一个字。 希林也很奇怪，“怎么，万事通莫非已经不认识佣兵团的兄弟了？” 少年指着小白问万事通：“你抓的这个人，自己认得吗？” 万事通这才看了看小白，他摇着头：“有点印象，不记得名字了。是从前认识的某人吧。” “他是你佣兵团的兄弟啊！排行老四，双刀小白。”希林同样倍感诧异，他走近万事通，提起往事。“那时我排行老五，你是老大。我们都跟着你出任务赚钱。你怎么会忘记呢？” 万事通真的不记得了。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尘世的烦恼。 “主人，你说的事情听上去很遥远，像是几十年前发生的。也许有这么一回事，但我记不清了。关于生前的事情，我只依稀记得。唯一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自己寻访各处，打听一种长生不死的途径，直到遇见了你。” “你……”希林感到意外。万事通沦为血奴才几个月的光景，已经变得对尘世如此冷漠。 “老大！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们！还有冷箭盗贼，连他你也忘了？那时候我们才是真正的五人佣兵团啊！”小白再怎么说都无法激起万事通的回应。 似乎现在，老大只记得希林是自己的主人，以及一部分自己生前四处查访吸血鬼传闻的往事。朋友兄弟之类的事情，都成了过眼云烟。 希林注意到万事通脸上还有伤口没愈合。他的手在钢丝锯上轻轻划破，给万事通舔了一口鲜血。上一次战斗遗留的伤口开始愈合。 “是我太疏忽，忘记给你投喂，才会使你逐渐丧失人类的记忆。怎么样，现在能想起什么吗？” 又喝到主人的血，万事通很高兴。他笑的样子更像小孩子。“多谢主人。”但他没有回忆起任何事情。 “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小白咆哮道。 “这是个意外。”希林不得不对现状作出解释。“你是他的好兄弟，你可知道他一直在找长生不死的偏方？” 小白略略知道一点，但从未关心过。“所以呢？” “他找到了。就是我。我就是不死的肉身。他喝了我的血，就变成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 “去死吧你——”小白怒火中烧，索性不顾及安危，要与希林决一死战。 希林怀着悲悯的情绪，脑子异常地冷静。这会他突然又明白了好些道理。 “你冷静一点。”他的口气更像是老师在教育学生，“斯人已逝不可多留。倒是那个盗贼，你还想救他吗？” 这话才真正戳中小白的心绪。潜伏在菜场，小白本来的目的也是劫法场、救人犯。 随着时间推移，菜场上开始有人活动。有些好事的还会围观他们二人的打斗。再过一阵，囚车就要送来。时间已然不多。 万事通害怕清晨的阳光，退隐到阴影下面消失不见。 而希林主动解开小白手腕上的钢丝锯，坦诚地对他说：“我也有一位重要的朋友需要搭救。这个关键的时候，我们应该联手才对。” 小白疑惑地收起兵器。 希林又将自己的情报分享给他：“过不多时囚车就会过来。他们会提前到达现场。我们则应该利用这段时间救出各自的朋友，你说不是吗？” 说话时，远处传来辘辘声响，几名士兵押送着囚车，正走过来。 第253章 合作愉快 “我们有共同的目标，应该互相帮助才对。”希林伸出手，手掌心向上，意欲握手言和，“佣兵团已经不复存在，你我都是自由的人。我们就忘了过去，从头开始吧。” 小白从来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一向用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看人。 “你究竟怎么做到的？我当初刀伤留下的伤口，可有疤痕？撩开衣服给我看看。” “哎，好吧。”大冷天的，希林把衣领拉开。他胸口心脏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伤口，是当初恶魔劈开他的胸膛缝补心脏后遗留的。细密的针脚缝合了这道伤口，看上去还非常的精美，好像艺术品一样。 小白吃惊地看了看，还不满意，又让希林转身把背后也给他看。希林又转身过去。背上对应的位置，只有一寸宽的痕迹，是直刀刺穿后留下的。 “这就是所谓的不死之身？果然名不虚传！”小白赞叹道。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疼起来都是一样。”希林穿好衣服。“而且也不值得向恶魔索取，因为付出的代价更大。” “你威胁我？” “也不是。我不希望你重蹈万事通的覆辙。当然，即便是我的覆辙，也不建议追随。” “这个道理我懂。我武艺高强，能活一世就够了，不需要与世长存。”小白的傲慢之中，带着自信和洒脱。 “嗯嗯，对，就要这个态度。”希林笑呵呵地说。 眼看着菜场变得热闹，押送人犯的一行人远远地走来。大老远已经听到他们在抱怨了。 “什么鬼啊，还要起这么早！”一个狱卒嚷嚷着。 “就是啊，头儿！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被忽悠了吧。”另一个说。 “你们两个都不要抱怨了！”典狱长晃着脑袋，也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城堡里的人怎么说，就怎么办吧！你们官职有他们大吗！没有那个当官的命不要养这些臭毛病。” 到了菜市口，囚车停下。几个人一番张望。 “结果还是没人啊！” “就是！什么临时改时间，根本就是在捉弄我们吧！哪有什么劫法场的同伙，连个鬼也没有。” “少废话，等一会吧！”典狱长说完自己蹲着休息。 “糟了！”希林连忙压低身体，躲在一家摊位后面。“想不到典狱长亲自来押送人犯。他认得我，也知道我的隶属。我万万不能露面。” “小白，我们分工合作吧。”少年又提议道。 “怎么说？” “你先出手，引走那个典狱长。我再去开锁。” “行。” 小白二话不说，选了菜市口一处高矮合适的建筑，三五下爬上去。身手敏捷，令人叹为观止。 “他果然是个够格的刺客。这个本事，就怕我一辈子也学不会！”希林摇摇头，原地蹲下，依靠满地的蔬菜遮挡自己。他穿着农民的衣服，从远处看没人会注意。 “你们不要抱怨了。今天这几个主都是狠人。这盗贼还是个佣兵，没少干杀人灭口的活计。他在城里还有同伙，没准就会……” 没等典狱长说完，从房顶蹿下一道黑影，行动迅速，风驰电掣一般闪现到他身后。他刚意识到危险，只见一道闪电划破晨曦薄雾，刀锋过处，鲜血岔开两处。两名狱卒成了四块残躯。 “妈呀，杀、杀人了！”典狱长吓得双腿瘫软，跪坐在地上。 小白瞟了不远处的希林。典狱长是个人证，他不闭上眼睛，希林都不敢现身。 而小白直刀一横，给典狱长喉咙上开了一条口子。只见他捂着伤口，血止不住地流。这时候，才看见眼熟的少年窜出来。 “你、你……”他点指希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希林非常遗憾地朝他点个头，然后掏出锯子开始锯铁锁。 小白停下来，歪着脑袋静静地望着典狱长。欣赏这鲜血奔涌的伤口，却并未急着取他性命。希林那边忙得手忙脚乱，铁锁比预想的结实得多。里面三个家伙居然都没一个加油鼓劲的，都在那里幸灾乐祸地添乱。 还剩下的两个狱卒吓呆了，许久不敢上前。看到小白利落的身手，他们恐怕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头就会掉下来。二人商量着，分开跑，一个去城堡搬救兵，一个回老家找人来救典狱长。 “不要怕，我们找更多的人过来，这家伙就不敢嚣张了。他们佣兵犯了法也是这样被抓的。” 小白见他们开逃了，才上前追赶。两个狱卒拼尽全力地跑；小白不慌不忙，做好预备姿势，才箭步冲出去。他奔跑起来的爆发力惊人，转眼间就在狱卒身后，一跃而起踹倒一个。 单刀一转抹了那人脖子。 另一人见了，慌忙掉头朝反方向跑。他更加聪明一点，知道钻进人群分散小白的注意力。随着菜场的人逐渐变多，那人脱了自己狱卒的制服，在平民百姓中躲躲闪闪。小白不得不钻进人群去找他。 沿路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普通人。典狱长还没有断气，捂着脖子挣扎。 希林费了好大力气锯断囚车的锁。 “恭喜恭喜。”三个人在囚车里鼓掌。冷箭盗贼坐在最里面，中间是卡拉西斯，而堵着门的是块头最大的屠夫。 “诶，小朋友，你果然天生机敏，不用典狱长身上的钥匙也能开锁！”盗贼乐呵呵地夸赞。 这哪里是夸赞，希林擦擦头上的汗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太紧张，怎么连钥匙都没想到！ 他又跑去典狱长那里搜他的身，果然腰上有串钥匙。典狱长都在担心自己的小命，没空搭理钥匙。希林捧着钥匙又跑回囚车。可是这么多钥匙，哪一把才是犯人身上铁锁的呢？不知道，只好逐一测试。 慌忙之间，竟然没有一把能打开他们身上的镣铐。希林急了，又重新试一遍。 “哎呀，我们身上这个呢，恐怕已经锈死了，打不开的。”卡拉西斯在一边说风凉话。 “混蛋啊你，怎么不早说！”希林又捡起钢锯。 囚犯脖子上的铁圈，挂着双手双脚。要想自由地跑，至少要锯断脚上两根才行。希林正要下手，一道冰冷的刀锋再次架在脖子上——小白回来了，刀上还沾着血。 “先救臭贼。”小白冷冰冰地说。 第254章 一路脱逃 块头最大的屠夫把门一挡，歪着嘴巴说：“不行，先救我！否则谁也别想出去。” 希林还在犹豫，小白的眉毛一横，沾血的直刀飞过去，一刀刺穿屠夫的心脏。屠夫身体胖，刀身的长度勉强穿过他的胸膛。 这家伙心有怨气，临死时堵住囚车的门。里面的人也用力推，外面的人用力拉，大家合力才拽出他。他没死透呢，躺在地上哼哼。可惜这些新鲜的血了，希林都没有机会去喝。 “哼，白痴。”双刀小白一脚踩在屠夫肚皮上，催促希林快点动手。 盗贼瞎了一只眼睛也是拜少年所赐。现在没空计较仇恨，他乖乖伸出手，方便希林割断铁锁。“这钢丝锯很眼熟，好像是我从一家特别的古玩商店买来的。” 他等待的时候，还会跟希林讲话。 “小子别来无恙啊。那天你弄瞎我的眼睛，竟然还被万事通赞赏。他说要拉你入伙，你果然来了？” “哼。那时候就进来了，但现在，万事通老大已经不在了。你们佣兵团都没了。”希林刻意嘲讽，“现在的佣兵团，只剩你们哥俩。” “噢？”盗贼吃惊地看看一旁监工的小白。小白冷漠地点头。 “无妨。那几个都是闲人，拿钱也不干活。佣兵团里有我们二人就足够。”盗贼也是个冷血的家伙，丝毫没把那些兄弟放在心上。 “倒是你，小家伙，你还来我们佣兵团吗？” 希林锯开最后一段铁锁，盗贼顺利脱身。 “你还想再瞎一只眼睛不成？”希林反问。 “哈哈哈！你这小孩真会说笑。不来也罢，我们兄弟行走江湖，也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但愿永远也不会再见。” 终于锯断了脚镣，盗贼活络活络手脚，非常满意。他的武器早被收缴，还惋惜了一阵。希林喘着粗气，两个佣兵却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小白拉着一瘸一拐的盗贼扬长而去。 “不用谢了。真有下次见面，请你们去地狱一日游。”希林咒骂道。 再看卡拉西斯，倒是非常坦然跟镇定，还在那里碎碎念：“哎呀，我这样一个人就不要救了吧，救回去我又不会改的。还搭上你个孩子，多不值啊。” “你能闭嘴么！”希林突然发现自己怎么开始讨厌这个老家伙了。 钢丝锯的前端的锯齿都已经磨秃，一侧的脚链锯断后，需要拉出更长的钢丝，手上垫着衣服，仍旧很难用上力气。 “以后干这种事，我至少带三把钢丝锯。”希林感叹道。 “嗯，是啊。”卡拉西斯命悬一线，也没忘记说风凉话，“不过你下次带个锤子算了。其实这铁链也没结实到哪去，敲敲也能断。” 少年不搭理他，他就自言自语地说：“诶，是不是克莱蒙德那个缩头乌龟派你来的？做事一点也不坦诚，一看就是他的风格。” “闭嘴！”少年实在是烦。好不容易打开一侧脚镣，又急忙去弄另一侧。 希林正忙着，就听到有卫兵赶来的声音。白天的城墙上，一直有巡逻的士兵。出现紧急情况后他们会最先赶到。这里发生了流血事件后，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巡逻士兵自然被引来。眼看他们要追上来，少年慌忙地打开锁链，拉着老骑士离开现场。 卡拉西斯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从囚车里出来也险些摔倒。他走路一瘸一拐的，希林得搀扶着他。他还笑嘻嘻地说：“哎呀，真是意外啊，原本以为没机会出来了呢！我也不敢抱着太大希望，因为害怕希望破灭嘛。” “别叨叨了你，快走！”希林几乎是扛着他在贫民窟里穿梭了。好不容易赶到了古温克藏身的棚子。他一指泔水桶：“快进去！” “哎哟妈呀，这什么玩意，比死牢里面还恶心。”卡拉西斯惊呼道，“一个美貌如我的英俊骑士，怎么能纵身赶赴这样肮脏龌龊的捅里！” 老家伙话没讲完，希林扶着他硬是把他塞进去。 他居然还在里面叽里呱啦地没完。 “闭嘴！”希林呵斥道。 “那，你不来吗？”卡拉西斯伸出脑袋问。 “不要！”希林把他按回去。又找到古温克喊醒了他，吩咐他等会回城堡。自己则继续逃跑。 身后的士兵陆续追来。他们遇到恶臭的泔水桶和奇丑无比的奴隶，恶心得够呛。这时又看到远处的逃犯露了马脚，就立即追上，根本都没有想过搜查泔水桶。 古温克笑嘻嘻地启程，经由仆人专用的出入口返回城堡。 而希林呢，在贫民窟复杂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时而钻进窝棚，时而爬上屋顶。那些士兵紧追在后，被绕得够呛。 由于不慎熟悉地形，希林走着走着不小心进入一个死胡同。前面的高墙爬不上去，他只好躲在一处屋檐下面。 情急之时，他听到追兵停下脚步，一名送信的士兵喊道：“别追了，快点回城堡，紧急集合！” 无奈，他们放弃了眼前的人犯，立即折返。希林在门后暗自偷笑，“骑士长大人啊，幸好你出手搭救。”想必这些人回去了，只会发现自己被耍。哪里有什么紧急集合，都是克莱蒙德为了营救老友放出的烟幕弹。 而城堡那边，晚饭后克莱蒙德带着随从在操场溜达，有个后厨的奴隶跑出来带了句话。他才独自跟着那个奴隶来到后厨。厨房狭长的通道一直通往倾倒废弃物的场地。许多泔水车停放着。还有一些来路不明乌漆墨黑的玩意堆放着。 克莱蒙德酸着脸进来，看到角落里休息的希林跟卡拉西斯，一点高兴的表情都没有。只有卡拉西斯特别开心，一见面就要跳起来抱住自己的老伙计。不想克莱蒙德一脚飞踢，把他踢回原处。 “你就这么欢迎我吗！” “离我远点。你身上那个味儿恶心死了。” “我是洗过澡了才来见你的啊！”卡拉西斯挺冤枉的。他们两个这样，城堡的浴室根本就拒收。只好在洗牲口的地方洗一遍，再跑去奴隶们洗澡的地方洗一遍，层层加工后来到骑士长面前。 尽管如此，克莱蒙德还是坚持要保持距离地和他们讲话。 “老家伙，我不是嘱咐你们逃出城吗？怎么又回来了？” “哎呀！”原来希林忙里出错把这事给忘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 “出城？阔别多日结果你就要找借口把我赶走？”卡拉西斯来劲了，“我不走，哪里我都不去。你不是要攻打荒原了么，带上我，别处我都不去。” “好吧，这是你自己说的。那么你现在回到自己的宿舍里躲着，无论外面什么热闹都绝对不允许踏出一步！”克莱蒙德命令道。 希林站在边上一直偷笑。这个骑士长怎么这么奇怪的，明明很努力地搭救老朋友，救回来连句寒暄的话也没有，还这么嫌弃！ 按照年龄来说，卡拉西斯分明长上十来岁。但是克莱蒙德更加老成持重一些，卡拉西斯完全就是个老顽童。 卡拉西斯无奈地溜走。骑士长才叹口气：“果然是那个老家伙身上的味更大。”然后瞪着希林说，“你还好一点，在我能忍受的范围之内。” 希林不由得吐舌头咧嘴。 第255章 基础套路 在希林与卡拉西斯混身恶臭躲在厨房下面的时候，希林做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拜师。他不晓得拜师有什么说法，就是非常诚恳地跪下来，向老师磕头，请求他收自己为徒。 卡拉西斯挺高兴。他这个臭脾气，不是谁来拜师都肯收的，他喜欢（像自己年轻时候一样）长得漂亮性格又乖张的年轻人，还要有天分，最好有点特别的人生际遇。这种人也不是哪里都有，希林勉强算一个吧。 可是什么都要有，就不见得有钱了。希林一个穷惯蛋，身上除了衣服一件值钱的玩意都没有。 拜师通常也要高额学费，一年十几块金币的样子吧，因人而异。卡拉西斯没指望收希林的钱，这就是个仪式而已。 希林摸摸口袋，猛然发现自己还有一样值钱的玩意，是食指上的黄铜指环。上面镶嵌了一颗有裂纹的翠绿色宝石。刺杀主教的那一次，得到的战利品。 他欣喜地摘下指环献给老师。 卡拉西斯当然不介意，就是形式，走个过场而已。这么小一个指环，戴在他小指头上都有点吃力。 “行，这样我们就算确立师徒关系了。” “是嘛，哇！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希林又给他磕了个头。 “这一套就免了吧，我们这不时兴磕头。”卡拉西斯扶起少年。 按理说，师父也会回赠一样东西给徒弟，拜师学艺毕竟不是单纯的买卖，还有情谊在里面。送个剑或者护具都可以，看情况。 “可惜我那把宝剑被典狱长收缴，不晓得他给弄哪去了。” 眼下老头刚从牢里出来，也是手上啥也没有。 “等我回宿舍看看哈。我还有两把收藏的剑，咱俩一人一件还能用。” “行！嘿嘿。” 就这样少年有了师父，他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 骑士长遵守诺言，将希林从干活的随从升级为候补的见习骑士，师从卡拉西斯。 “但是现在风声比较紧，卡拉西斯不方便出来乱晃。他最好平日都躲着。而你还是要来我的小队报到干活。” “好的，没问题，大人！”希林爽快地答应。 “还有就是你，老家伙，给！” 原来骑士长将卡拉西斯的随身宝剑讨回来了。 “哇，哈哈！不愧是你呀老伙计！”卡拉西斯笑得跟孩子似的。“这是我的宝贝，比我的命还重要。”从他的神情看得出，这把剑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而至于希林以后的武器，骑士长反悔拒绝归还那柄特殊的宝剑。 “卡拉西斯，你的小徒弟有一把奇怪的剑，看起来价值连城，但我还不清楚其中要害。在我搞清楚之前，仍旧替他暂时保管。希林你继续用我派发的骑士剑吧。” 希林看看地上，有一条仅仅是他才看得见的铁链通往骑士长的办公室。说明宝剑还在，没有移动过位置。 “好吧……”少年很不情愿。 “切，秃子你派发的这个是什么破玩意啊！”卡拉西斯瞅了一眼骑士剑，当场流露出鄙夷的神情。 “老家伙你不要不识抬举。如果不是你的徒弟，我不会给他这么好的剑。” “呸，垃圾。从外形到手感都一塌糊涂。”卡拉西斯把骑士剑扔掉，拉着希林去了自己昔日的宿舍。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床铺上一层尘土。 “就你一个人？你没有侍从或者仆人吗？” “没有，我喜欢独处。”卡拉西斯非常自恋的样子。 “哼，他哪有仆人？但凡不够聪明的小孩都会被他一顿修理！”克莱蒙德抱怨道。 “孩子，你住在哪？要搬来一起住吗？” “我住在马厩边上，也是一个人。” “哦，果然是深得我心，哈哈！独处非常好，有利于思考。”说完还鄙视地瞅了骑士长一眼。 克莱蒙德忙自己的去了，懒得搭理他们。 卡拉西斯从剑架上挑了一把长剑送给希林。他用的剑，全都是这种款式。双手的握柄，四尺剑身，修长、轻盈。 “双手剑？老师你不用盾牌吗？上面画家族的徽记呢！” “盾牌？孩子你年纪轻轻的，要乌龟壳干嘛？胆小鬼才用盾牌。让他们记着我的剑，所有的人，都害怕我的剑。以后你学有所成，人们也会像害怕我那样害怕你。” 时候不早，卡拉西斯打发希林回去休息。少年就学师傅那样子戴着长剑。因为他个头不算高，这种款式的剑非常显眼。 他第二天早上需要早起跑来服侍师傅，送饭送水打扫之类的。然后再去骑士长那里报到干活。 而每天上午，少主柯勒会跟随骑士长练习剑术。他的两个小跟班卢克尔和格拉曼也沾着光陪少主练习。希林就像个侍剑童子一样在边上站着帮忙。 克莱蒙德会亲自教授少主，为少主选择合适的武器作教具，也亲自整理了许多招式套路。 少主有自己专用的练习场地——城堡二楼的空中小花园。除了他们几人之外，偶尔大小姐芙蕾莎会带着侍女过来。她一边喝茶聊天，一边看着表哥练剑。 “还不错。你们继续练吧。”骑士长亲自带着少主练十来个回合，再命令两个小跟班又轮流和少主对练。 柯勒是个聪明又勤奋的孩子（比罗尔的悟性高多了），教过的招式他全都认真练习，自己学会了还教给小跟班。俨然一个三好学生。 克莱蒙德在他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从每一节认真的授课中就看得出来。三个少年轮流对战，又是十来回合。少主口渴了回来喝水，希林赶紧过来帮他拿着头盔，又递上水杯。 远处的卢克尔和格拉曼还没玩够。卢克尔的气势更凶一点，不停追着格拉曼打，玩的不亦乐乎。 “老师，领主老爷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趁着边上没人，少主低声说道。 领主老爷中风，一下子失去了行为能力。但是考虑到周围的局势，几位亲近的人都将这个消息压住，外人哪怕知道了也装糊涂。 “年纪大了，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你很快就会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且谢天谢地，不需要额外地流血冲突，免得脏了你的手。”骑士长点点头。 “嗯。” “等我们平定了荒原野蛮人，带着荣誉归来。我会继承领主的位置，也会同表妹结婚。听起来是个皆大欢喜的计划。” “以其实现在的情况，我反倒比较担心你的安危。你不去也没关系的。有我带兵就足够。” “不，我一定会去。”少主的目光坚定，“我绝对不会原谅那些野蛮人。这是匡扶正义的时刻。相信我的父亲，也期待着这一天。” 他们聊天的时候，看到下面操场上有个熟悉的老面皮出来溜达了——卡拉西斯。老人家带着心爱的宝剑，脸上别提有多喜庆了，走路的时候鼻孔都是朝天的。 “喝！你把他放出来了？”少主一眼看穿了自己的老师。 “这个家伙，让他消停一点他都不听，真是个祸害！”骑士长已经在后悔了。 “哈哈哈——”卡拉西斯大步朝天走过来，抬头看楼上，浮夸地见礼，“少主，您好！” “哦，你好。再次见到你真好。” 少主邀请老人家来小花园里坐一坐。克莱蒙德警告他，卡拉西斯这种寡廉鲜耻的家伙，一旦来了就会赖着不走。 “没关系，他是昔日父亲的爱将，我也十分想念他呢。” 卡拉西斯一上楼，就奔着自己的宝贝徒弟来。他寒暄之后又朝老伙计暗送秋波，克莱蒙德真恨不得把手里的剑甩他脸上。卡拉西斯只消停了那么一会会。看看远处两个侍从对打，又开始啧啧嘴巴。 身后的希林，正眼巴巴地瞧着贵族侍从的剑斗。惦记着记住几招。 “怎么，你喜欢？” “嗯、嗯。”希林狂点头。他特别渴望老师的点拨，也想像那些少年一样学点剑法。 “嗯，有我在此，教你两招不在话下。” 卡拉西斯捋着络腮胡子，卖着关子。 “少年，你可知道为什么骑士要用剑吗？” 这是个深奥的问题，少年当然不知道。既然老师要他猜，他就先随便猜猜：“嗯，是因为剑很厉害，兼具各种武器的长处。” “不是。” 竟然不是？通常来讲不都是这样的理由么！ “哼，剑如果真的那么厉害，那人人都用剑不就好了，那些拿着锤子镰刀的杂兵怎么不用剑啊？” “这个……是因为剑术比较复杂，他们笨，学不会吗……？” “说对了一点。那既然剑术复杂不好学，那富家子弟为什么要学？都用锤子斧头不是省事么！” “这个，弟子也不明白了……还望老师明示。” “因为贵。” 希林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宝剑的制作工艺复杂，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和人力物力，不是贵族根本玩不起。” “而且宝剑造型优美，运用剑术需要经年累月的学习才能掌握皮毛，足够体现贵族的富裕和气质。” 听了这一番教诲，希林满脸都是问号。真是给老师跪下了：“老师，有你这么教学的吗？！” “年轻人，掌握了事物的真谛才能领会其中的奥妙呀。” “嗯……那我现在能开始学习剑术了吗？” “不要好高骛远。”卡拉西斯得意地撇着嘴，“我倒是问问你，你以前在荒原上用的什么武器啊？” “猎刀。” “那么你猎刀的套路怎么耍，给我看看呗。” 希林那把随身的猎刀早就不知道丢哪去了。他拔出老师送的这柄长剑，疑惑地回忆从前的招式。 “也没有特别的招式，如果打人的话，就这么砍、这么刺……” 长剑比猎刀沉得多了，希林甩起长剑整个人都跟着往前挪动起来。 “嗯。武器的形式只是外表，套路的本质都是一样。” 卡拉西斯非常满意。说着，腰间长剑祭出，照着希林的比划走了一遍。老人家出手，如同行云流水一样轻松自如，好像练习过无数次一样。 “这个你也会？”少年惊呼。 “我会的多了去了！”卡拉西斯说着剑锋一转，把远处侍从少年的套路招法全都舞一遍。他随心所欲地走动，想到哪一出套路就比划哪一出。 希林看着前面几下还能记住，后面又糊涂了。看少年学得这么认真，卡拉西斯反而不高兴。宝剑一指：“这些玩意有什么好学的！”说着就朝希林进攻。 少年慌了，也不知道怎么招架。看见剑从哪处来就往哪处挡。卡拉西斯自然是让着他，没用全速。 手忙脚乱地抵挡一阵，少年服输。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学到啊！老师你动作太快了！” “都说了这没什么好学的，笨蛋！”卡拉西斯骂骂咧咧的。“剑无非就是一种兵器，手臂的延伸而已，只要随心而动，即兴发挥就好。” 希林听了真是要跪在老师面前痛哭了。这些玩意都是一百级的心法，他一个零级小白还是需要从那种笨笨的套路开始才能掌握啊！ “哼，我一个资深老师教你套路的本质你不学；非要像那些笨蛋一样学基基础套路？” 卡拉西斯生气的时候，他的老伙计，骑士长克莱蒙德在楼上冷嘲热讽地喊：“瞧你教的都什么玩意，人家小朋友根本看不懂。” “哼，真当我不会套路么！你看好了——慢动作！” 接下来，卡拉西斯示范了一套最基本的动作。 “举剑——” 希林立即照做。 “手这里端平哈。”老师的剑尖拍拍少年的剑尖。然后他又示范了零基础教学的第二个动作：“挥砍——” 希林学着那个样子砍下来。 “现在绕一圈到上面，正手刺——” 有点绕，但希林还是跟上了。 “接下来反手砍——” 希林急急忙忙跑去看了老师的双手位置，又跟着学下来。 “连惯着再来一次——”卡拉西斯流畅地挥砍，希林紧跟着他比划。 “这样是你想学的基本套路吗？” 少年狂点头。 “好吧。”卡拉西斯叹口气，又捋一捋络腮胡子，“滚。给我滚到角落里，练习一千次。练好之前不要和我讲话。” 第256章 恰似重逢 一上午几名少年都在勤奋地练习，而骑士长时不时地嘲讽卡拉西斯，叽笑他那些混乱又深奥道理，根本不受年轻人待见。 芙蕾莎大小姐带着仅剩的贴身侍女莉莉出现在小花园。自从回家以来，她很少离开闺房。今天终于逮着个好天气，出来散心。 看到表哥在小花园，她二话不说就奔来。 “表哥！”她扑进少主怀里。 柯勒很开心，吻了她的脸颊。 骑士长见到大小姐，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身。骑士毕竟是仆人，而大小姐算是主人。他这位老人家也不敢怠慢。 “哈哈，你们都在。那让仆妇们多准备几份午饭吧！”大小姐打发莉莉去厨房通报，自己大咧咧地坐下。 临近中午，几名少年肚子也饿了。他们收起兵器过来坐下。 “我让仆妇把午饭送来，我们就在花园里吃，好不好！” “是吗，那太好了。我们就当是野餐吧。”柯勒的语气温柔，他对表妹的提议一百个赞成。 芙蕾莎眼珠一瞥，看到角落里希林背对着大家，正在反复练习挥砍。 答应了师傅练一千下，少年丝毫没有怠慢，一边练一边数。 “正手砍，刺，反手砍——四百二十六，四百三十六……” “哟，那个大笨蛋也在啊。呵呵，也喊他上来午餐吧。”芙蕾莎假装毫不在意。卢克尔去喊希林。卢克尔一嚷嚷，希林就懵了，“啊不对，啊前面数到哪了！” 北方话的数字对少年来说本来就十分吃力。 被他们这么一喊，彻底搞不清了。 “我、我怎么能和你们一起吃呢……”希林忸怩着，他本来就已经不习惯吃饭了，等会还有呕出去，麻烦死了，“我是下人，我去食堂吃吧……” 大小姐眼珠子一瞪，拍着茶桌发脾气：“本小姐让你吃，你就给我吃！” 过一会，莉莉带着仆妇过来，两个大篮子里装满各种点心饮料，很快摆满了茶桌。芙蕾莎指着其中一些点心说：“这些都是本小姐最不爱吃的玩意，专门给你准备的，你全都给我吃了！” 少年被逼着吃了一个灰尘味儿的蛋糕。可能本来是薄荷味的吧，反正他吃下去都是灰尘味的。 “饱了。”希林的胃很久没有存放食物，大概萎缩了。 “什么，你竟敢饱了？我养的猫饭量都比你大！”芙蕾莎又拿起一枚蛋糕，“这个也给你吃！” “我去！这怎么是辣的！”骑士长随手拿的点心，竟然是胡椒味的，吃一口眼泪下来了。 “哈哈哈！”芙蕾莎俯仰大笑，恶作剧得逞后的喜悦洋溢脸上，“你别吃，那个可是给大笨蛋特制的哦。” 她又看看希林，有些不爽：“倒是你这个大笨蛋，怎么如此迟钝？你应该刚刚吃了一个超级咸的点心才对！莫非后厨做的不够咸？” 她自己也拿起一块，尝了一口连忙往外吐：“呸呸呸！咸死了！” 卡拉西斯笑呵呵地坐在后面，他看着骑士长跟这群少男少女有说有笑，突然一阵感慨，想到了一些陈年往事。 他又看看窘迫的希林，猛然间想起某个故人来。“诶，克莱蒙德！”他推推老伙计，小声说，“看见你们几个在一起吃饭，你猜我想起谁来了？” 骑士长顿时神色凝重。卡拉西斯这张贱嘴，从来也说不出好事，他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说，难怪我一见着这孩子就觉得面善。你看他那个头发，那双眼睛，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克莱蒙德意识到老伙计在说谁了，但是那个人的名字以及一些列事情，他都不愿意提起。他抓着卡拉西斯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不要在任何场合跟我提那些事。都是过去了，知道么！我再也不想听到！” 老人家之间发生了不快，少男少女那边也突然起了争执。这个争执的缘由，希林自己也很糊涂。 卢克尔在一旁小声地和他聊天，谈起他有没有杀过人。少年不以为然地点头，说起他杀过的人，掰着手指头已经数不过来，其中还包括某些非人类的生物，这方面他算是经验丰富。 但平日里总要假装得温顺一点，少年只说以前在部族里征战的时候杀过。 “那你讲一讲，杀死敌人的那一瞬间，究竟什么感觉啊？” 希林也讲不清楚。他没有具体地感受过，大多数时候都是情急之下，迫不得已，没空思考。 “我也说不清，反正就是一咬牙、一闭眼……” 一提到这么个话茬，旁边说笑的芙蕾莎突然暴怒，脸色变得铁青。她站起身走到希林面前，冷笑着质问：“你好像特别喜欢这样嘛？是不是你自己有天在战场上，也会‘一咬牙、一闭眼’就蹬腿了？” “怎么了？”希林被问得一头雾水。他反问自己，说得没错啊，死亡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啪——！” 芙蕾莎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竟然自己先哭了。 少年捂着脸，完全莫名其妙。周围的人也一脸蒙圈。大家自然不晓得当日在小树林，希林让芙蕾莎“一咬牙、一闭眼”就从了姨父这个事由，希林自己都忘了。 只有当事人芙蕾莎，才痛恨地记着这个词儿，再次听到了便怒不可遏。 “我最讨厌你了！大笨蛋！白痴！别让我再看见你！” 说完大小姐抹着眼泪离席。她也吃不下了，带着侍女返回闺房。 偏不巧，这个节骨眼上，罗尔带着鲜花和好吃的来凑热闹。他刚刚听说芙蕾莎摆小聚会，饭也顾不上就跑来。 一脚踏进小花园，迎面看到痛哭的芙蕾莎，又听到了一部分对话。再看看远处手足无措的希林，罗尔眉头一皱。他顾不得许多，立即扔下手上的物件，追去安慰大小姐。 “大小姐，你怎么哭了？我来陪你哄你开心好不好？” 罗尔一直紧跟着她上了楼梯。 “滚开，臭男人不要烦我！”芙蕾莎停住脚步，气呼呼地说：“你们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嘴上说句客套话，心里装的都是轻视和鄙夷！” 说完一扭头上了楼。楼梯口还有卫兵，罗尔不方便再跟着，只好停住脚步叹气。 “哎呀，我年纪大了，回去休息了。”卡拉西斯见状不妙，第一个开溜。 克莱蒙德还有公务，不继续玩闹了，收拾东西走人。本来一场开心的小聚会就这样草草收场。 希林一直到晚上就寝的时候也没想明白，今天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第257章 挑灯夜读 下午过得很快，全都在忙着与备战相关的工作。配发的武器和护具需要清点，各个小队的训练情况需要汇报，还要督促杂兵队的军纪。 希林没什么机会继续练习新学到的基础套路。他跟着骑士长跑前跑后差点累死。 晚上的时候，克莱蒙德还会继续在书房奋笔疾书。他在写读书笔记，内容是古书上摘抄的金句，加上一些自己的实战经验。他计划每天写几页，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一本着作。这样少主的学习过程将会变得有理有据。 骑士长自己乐在其中，遇到不认识的单词还会翻看词典。希林完全没有想到，这个身形魁梧的战士这么喜欢读书。 希林站在一边，顺便偷看骑士长的笔记。这本着作写了大半，内容图文并茂，还配了插图。 骑士长的字体不像疯修士写得那么华丽，习武之人嘛，本来识字的就不多。这些字写得尽量工整已经不容易了，谈不上什么字体。 夜深了，其他的随从都打着哈欠告退了。希林出于好奇，一直呆在书房没走。 克莱蒙德还会一边写一边叨咕，有时候站起身耍两下，拉着希林配合他。而希林很乐意帮忙。 这位骑士长兼具了许多令少年敬佩的素质：他的生活简直就是清修，每天忠于计划，循规蹈矩。甚至会保持一整天不苟言笑，大多数时间里都在思考大局，私人时间也在钻研剑术，还有排兵布阵这些牛逼的玩意。 同时，另一件事情也引起了少年的注意——撒耶坦出现在了书房里。 骑士长自然看不到恶魔。他埋头苦读奋笔疾书的时候，恶魔沉静地走在书房里，偶尔绕个圈，逐一检视书架上的藏书。 少年先是吓了一跳。按照经验，每次恶魔现身都会伴随杀戮。他可不想与这位令人敬佩的骑士长刀刃相向。疑惑很久之后，少年才觉得恶魔的现身，或许仅仅是随意地停留？ 恶魔对骑士长似乎格外有兴趣。他笑嘻嘻地像个顽皮的小丫头那样接近他，偷看他的着作。看上去没有任何恶作剧的意思，他会温柔都读着克莱蒙德写下的每一个字，那样子更像是爱意。 真是奇怪的景象。这次恶魔又在暗示什么？ 撒耶坦还会坐在椅子扶手上，撸一撸骑士长毛茸茸的脑袋。 人类感受不到恶魔的触碰，但他会微妙地觉得头上很痒，自己也搔搔头。又下意识地回头张望。自然，什么也没有看到。 希林在一旁不禁偷笑。 “笑什么呢，孩子？”骑士长始终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自己，他就看看希林。 “嗯，没什么。”希林连忙假装啥都不知道。他走到书架边上，也十分好奇这些藏书。少年轻声问：“我可以看你的书吗，大人？” “嗯，可以。一次看一本，看完之后放回原处。”克莱蒙德竟然会慷慨地同意。 希林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书脊，而恶魔，走过来轻轻指了其中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夹在两本书当中，本来根本没人会注意到。少年取下这一本翻开来。 莎草纸册子，写满小字。当中夹了一张精美的图画，明显是故意藏在里面的。 这时候克莱蒙德站起身走了过来。少年怎么偏偏挑了一本他不希望翻开的东西。 “大人，这是什么？” “诗。” 再看到这页纸，骑士长的心中百感交集。他沉默了一阵。 “是情诗？” 傻子也能看出来。图画的四周装饰着鲜艳玫瑰的花园，中间一男一女甜蜜相拥。男的穿了骑士的铠甲，而女子则是贵族少女的打扮。二十余行精美的诗句排列在玫瑰花中。 希林被这画面深深吸引，不由得轻轻抚摸工整的文字。 “你识字吗，孩子？” “我只认得几个字母。真希望我能读这首诗。这一定是个甜蜜的故事。” 希林多想有谁帮他解释一下书页的内容。北方人的文学着实令他头痛，分明口语说的一个词，写下来却是另一个发音毫无关联的字眼，每个词都冗长繁复，读法莫名其妙。而诗歌，整齐对帐，又押韵，更加不知所云。 “的确是情诗。这是从前一位公主写给她心爱的骑士，赞美他在比武场上英勇无畏的诗。那位公主写完之后，又描绘了这张画，工整地誊抄后送给骑士，留作纪念。” “哇，听上去真美。”希林是打心底里羡慕这帮有文化的人。“他们恋爱了？” “对。” 原来这就是所谓恋爱，就是罗尔一直追求芙蕾莎大小姐那样！少年好像懂了，但又不是特别明白。 “他们相爱了，后来呢，他们在一起了没？” “哼，天底下哪有公主嫁给骑士的。” 骑士长竟然冷笑了一声。 “这终究只是个故事，没有后来。” 希林听罢又一阵失落，说不出的难过。 “怎么会这样……相爱的人没有在一起……又何苦要相爱呢……” “是啊。” 希林还不知道，在一个阶级分明的时代，勇敢的骑士与高贵的公主几乎没有在一起的可能性，纯粹是精神上的恋爱，最后难免不了了之。 “那个公主又会是谁呢？甘愿放下身段，听一介武夫倾诉衷肠？” 希林反复看着花体的诗句，奈何一个字也不认识。 撒耶坦微笑着站在二人当中，手指划过一朵朵血红的玫瑰。每一朵花蕊里都藏了一枚字母，暗藏了女孩的名字。 “塞布林娜。”恶魔轻轻读出那个名字。 希林大吃一惊。他悄悄偷看一眼骑士长，他沉着的面容略带着忧伤。 “塞布林娜，不就是那个引起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她就是这位公主？画上一袭红裙的公主，酒红色的长发，温柔地微笑。就是这样一个人，那么她现在又在哪里？” 看到克莱蒙德那个样子，少年心里好像明白了点什么。这张纸不会平白无故夹在册子里。画上的骑士，莫非就是克莱蒙德？ 骑士长现在年纪也不小了。画上那位骑士则是年轻英俊，意气风发。 克莱蒙德继续写他的笔记。希林则捧着那张纸冥思苦想。他的脑子里不停涌现出一幕幕情节，多希望看到那两个人后来的故事啊…… 克莱蒙德一直忙到午夜的时候，有一名仆人送来一份夜宵，蛋糕和甜酒。他吃了一口才发现，这时候希林已经扶着沙发睡着了，手里还捧着一本打开的册子。 骑士长取了一件外套盖在少年身上。从少年手上拿走册子，自己又看看那页纸。 “不要走……”希林淌着口水说着梦呓。 “哼，年轻人，都是这副德行。脑子里只想着恋爱。”骑士长收起册子，放回原处。 第258章 梦游园 希林真的在做梦。他有一百个理由能够说明自己在做梦。又是那一份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在另一个世界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他骑着马，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游荡。这一次视线好得多，他摘下头盔放在拿在手里，终于看清楚自己穿的铠甲，是银色的鳞甲。一片片白铁鳞片，钉在链甲外面，好像鱼鳞一样。 他穿了纯白色的罩袍，绘制了陌生又熟悉的徽记。 希林又看看自己的发色，和真正的自己没有差异，银灰色夹杂纯白发丝的头发，长度也和真正的自己一样。 “我现在，是我自己吗？” 他反复查看自己的每一处细节，样子很是奇怪。 “大人！大人，你在这里！”一位年轻的骑士赶来。说年轻，也没有那么年轻，看相貌至少也有三十岁。 他身材魁梧，神情坚定，一看就是勇猛的战士。看看他稀疏的淡色头发，希林出神地发呆。 “怎么，又忘记我的名字了？”骑士笑着，态度很恭敬，“我是克莱蒙德。帕兰卡斯堡的骑士长。” 希林一愣，难怪他看上去这么眼熟。他是年轻的克莱蒙德！他不仅年轻，脸上还洋溢着无忧无虑的喜悦。 “克莱蒙德？”为什么，这个梦里会看到年轻的骑士长？他穿的铠甲，就跟画里的一模一样。这是由于白天的劳累引起的记忆错乱吗？ “你这么年轻，就当上骑士长了？” “哈，瞧您这话说的。”克莱蒙德有些自豪，“我都当了好几年了！” 希林还想再多确认一些情况。梦里的骑士长却催促他，我们快点过去，别让她等得太久。 “她，又是谁？” 策马跨过层层花海，梦境的绮丽与现实中荒原的记忆交织，希林走在陌生又熟悉的草地。 远处，则是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女，穿着画中人的红色长裙，戴着金色的头冠。酒红色长发梳成麻花辫垂下来，一直到小腿那么长。她孤傲地坐在花丛间，眉眼之间散发着书香隽秀，清世脱俗。 “塞布林娜？”希林自言自语着。 “我们找了你半天。你跑得太快了。”年轻的骑士长笑着抱怨，“这里的环境我们不熟悉，不敢走得太远。” “我以为她是那种温柔的类型呢。”希林小声说，“但她看上去……有点凶。” “她可是老爷的掌上明珠。我们整个城堡的人都围着她转。” 走到塞布林娜面前，希林尴尬地打招呼，对方也略微地点头。 仆妇跟在公主的身后。她从马车上取下野餐的餐盒。 “小姐，时候不早，我们用餐吧！” “好吧。就在这里用餐吧。”塞布林娜冷冷地说。 她话音刚落，仆妇便着手准备美食。那些城堡特产的小点心，希林都看得非常熟悉了。 骑士长下马，又毕恭毕敬地请希林入座。在梦里当主人，真是件奇怪的事情。希林在白天的时候，可从未想过要欺压这位骑士长，梦里也没想占他的便宜。这一句接一句的“大人”令他感到不舒服。 “这是我专门让仆妇准备的，都是我最喜欢的点心。”塞布林娜说话的样子像是在勉强自己。她似乎在为什么事情感到不开心。 希林拿起一枚绿色的蛋糕，这不是芙蕾莎最讨厌的那一款，每次都逼自己吃么！在梦里，能尝到食物的味道吗？希林咬了一口，灰烬和尘埃顿时涌入喉咙。 他剧烈地咳嗽。 “你没事吧？”克莱蒙德关切地问。 希林摆摆手。他明白哪里不对劲了。端坐着怄气的塞布林娜，和在一旁躲避她视线的骑士长，他们在冷战？ 只有彼此爱恋的人才会眼里容不下沙子。 “而我又是什么角色呢？”希林苦笑着。梦里真美好，能够看到热恋的人在一起。 “大人，婚后我可以拥有自己的书房吗？”塞布林娜望着远处的风景，冷冷地发问。 “这是在问我？”希林傻呵呵地点头。“哦，好啊。” “我没有别的爱好，平日里就是读一读书。这些天整理闺房的物品，那几本书实在舍不得扔，请允许我全都带来吧。” “嗯，好呀。” 希林抓抓脑袋，心想，“难不成，这个塞布林娜是要嫁给我？这样的情形，真好像阿赞和萨吉的婚约呢！” 希林还在纠结这梦是不是真的，他看看自己的手指，在铠甲的边缘用力一划。 “哎哟！”希林咬着手指。这个梦里，他会疼，也会出血！ 席间那忸怩的两个人，互相假装没看见对方。希林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一开口却又说不清自己确切的想法：“我说，你们两个人，是……那个，对吗？” 他不知道这个该用什么词贴切。如果塞布林娜本来是要嫁给自己，那克莱蒙德岂不是给自己戴了一顶绿帽子？ 可是这是梦，这一顶绿帽子分明属于真正的那个人，而不是现实中的自己。这与自己无关啊！ 希林还是有些不自在，哪怕自己根本不爱，甚至根本不认识这位塞布林娜。 他们二人一听，表情之震惊，堪比五雷轰顶。塞布林娜手上拿的书本都掉了。她的样子近乎崩溃。 “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希林比划着：“就是，你们的关系啊。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克莱蒙德震惊之余，立即跪倒在希林面前，赌咒发誓地说道：“大人！我仅仅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小姐，与她毫无干系，她根本就不知情！我从未轻薄过小姐，指尖都没碰过，亦无非分之想，天可明见！” 希林还未表态，只见塞布林娜红着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在说什么啊，克莱蒙德？堂堂男子汉，居然如此懦弱可欺？你怕什么？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敢承认吗！” 她悲愤地望着希林：“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实话告诉你。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从很早以前就在恋爱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希林只觉得好笑，这位大小姐年纪比自己还小一点呢！看她发脾气的样子就像萨吉在耍小性子。 但希林似乎开启了不得了的话题，他看到二人激动的神情哑口无言了。 “我、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他试图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事态朝着他预期以外发展开来。 第259章 骑虎难下 希林看到二人情绪都很激动，他非常尴尬，本来想缓和气氛的，随口一说没想到梦里的“自己”还与塞布林娜有婚约？ “你们冷静一点……”希林摆着手，“我也没有一定要结婚。你们相爱的话就在一起呗。” 想不到这样一句话更加一石激起千层浪。塞布林娜的脸色苍白：“你要退婚？” 而年轻的克莱蒙德剑眉倒竖，厉声喝止：“大人，此事万万不可！” “为什么不可啊……？” “退婚乃是奇耻大辱，如果见了一面就退婚，让老爷的颜面何存！到时只会怪罪于小姐。您这等于是、要逼死她啊！” 希林听得一声冷汗：“有这么严重……呵呵、我只是随口一说，说着玩的，那你们就当没有听到吧！呵呵。” 而塞布林娜却又较真起来。她的口吻充满责备：“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怎么还能反悔的！” “这……”希林头上的冷汗淌下来，“可我也不想害死你啊！什么男子汉大丈夫的狗屁玩意，我根本没兴趣。那么你说吧，你们既然是真心相爱的，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可以成全你们？”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婚不能退。”克莱蒙德背过脸，避开小姐的目光，“贵族女子最好的出路就是嫁给另一个贵族。我这样的一介武夫，只是附庸于贵族讨一份谋生的职位，根本配不上她。” 他怕希林有顾虑，又重申道：“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仍旧是少女。” 可是塞布林娜，完全不是这个态度。她咆哮道：“你在说什么，你转过头来看看我！” 骑士长不愿意回头，塞布林娜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贴着他的脸大喊：“什么叫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不敢承认了？你就在小花园里这样捧着我的脸，一口一个心肝宝贝的，你都忘了？” 大小姐说着说着竟然哭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你还抱着我，吻我，这里，记得吗！” 希林也不想继续听，他适时地提醒二位，“这里还有人呢，别说那么露骨好吗！” 塞布林娜猛然看他，像是看仇人一样。 “额，如果我必须要娶你也好啊……我不挑剔的怎么样都可以……” “我根本，就不是一个怕死的人！”她点指希林，步步紧逼，“实话告诉你，我们之间很亲密，我们什么事都做过！你嫉妒吗？你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一了百了！” 希林连忙后退，无冤无仇的，怎么突然又要寻死了？ 而塞布林娜瞧他不动弹，趁着骑士长一不留神，拔出他的骑士剑。出鞘的声音清脆响亮。骑士长吓傻了，希林也急忙躲开：“喂，你当心啊！不要乱来！” “杀了我啊——你不敢吗？”剑锋直指希林的咽喉，“你不动手，我现在就杀了你。然后我们就私奔。” “这个事情……还是可以挽回的吧！”希林尽量安慰她，“我、我真的不介意你们之间有什么……你们以后有什么我也不管的。” 说到这，希林想着，“梦里这位兄弟，实在对不住你了。人家两情相悦的，你委屈一点，至少成全了别人啊！” “没有以后了……”塞布林娜的哭泣间歇，“下周我随你返回庄园，从此再也见不到爱我的骑士了。” “原来是这样的……？” 希林被说得云里雾里，现在终于明白其中原委。 “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从来也没有爱过你！我只不过是借着巴结你，换来骑士长的位子罢了。”克莱蒙德把脸拉下来。 “你什么意思？”塞布林娜根本不信。“不，你骗我。你只是想让我对你死心。” “我没有骗你。我和你说过的情话，都是从红伶馆陪酒的女子那里学来的。这些感情很廉价，一点也不稀奇。你真当我一把年纪了还是清纯少年吗？” “你这么说只是为了让我嫁给他！” 三个人陷入了极端的沉默。 “你早点嫁人吧，我老家也给我相亲了，是个胖胖的农家女孩，虽然不识字，但是脾气比你好多了，也愿意听我的话。” 塞布林娜一边听，一边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克莱蒙德。骑士长说的坦诚，八成也不是假的。 怎么说呢……真与假，只有一线之隔。当事人的态度改变以后，原本甜蜜和美好的事实也变得刺耳。 “我讨厌你！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克莱蒙德夺回自己的剑，不理睬她的咆哮。 “走吧，早点回去城堡，晚上还有宴席。” 克莱蒙德拍了希林的肩膀。希林感觉有些不太对劲。面前有些模糊，拍自己的不是年轻的骑士长，而是现实中苍老的克莱蒙德。 “孩子，你饿吗？你要吃点东西吗？”大概他现在老了，脾气才变和蔼。他唤醒少年，希林困蒙蒙地摇头。 手上的册子已经不见。骑士长将书架整理好，把那个册子藏在更难以被发现的位置。 “大人……”希林又想到没有结尾的梦。“你曾经被女孩子讨厌过吗？” “哈，怎么问这个？”骑士长搓搓秃脑袋，“嗯，被讨厌有什么稀奇的。当初有个女孩一激动把我的剑都抢了，还要和我同归于尽呢。” 希林傻呵呵地笑着。 “是啊，女孩子都这样，莫名其妙就生气。” “你累了，是吗？那么回去休息吧。” 希林这才告退。他觉得自己不是走回去的，而是飘回去的。又困又累，脑子里总在回想那个梦里的男女。 作为一点补偿，克莱蒙德给他打包了一份点心。希林又不能吃，走在路上把点心扔来扔去的。 撒耶坦哼着小曲跟在身后。城堡里一片寂静，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入睡了。 “撒耶坦，克莱蒙德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头一次看到恶魔会欣赏一个人。” “欣赏？别开玩笑了，这么卑微的家伙不配被我欣赏。” “那你为什么围着他转？” “你说呢？”恶魔反问。 “你想让我看那本册子？！”希林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他就是那首诗里的骑士，他也是塞布林娜的爱人。你存心让我把册子翻出来看的。” 恶魔浅笑，希林自然是猜对了。 “可你为什么给我看那个梦呢？我看到情诗以后，也猜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啊……干嘛还要我去梦里尴尬一回。” 希林有些埋怨。 “你所看到的，是记忆殿堂的一部分。曾经人类的种种感情存留在世间，被富有感情的灵体记住并诉说。而你，是个容易感受到灵体的人类。” “你意思说，这个奇怪的梦是我自己做的，和你没关系？” 撒耶坦点点头。 希林拿起一个蛋糕，又问道，“恶魔能吃人类的食物吗？” “不能。” “那吃了又会怎么样呢？” “不能就是不能啊。你倒是吃一个人的灵魂给我看看啊！” 希林点头服气。 “撒耶坦，那恶魔会爱上一个人吗？”希林突然好奇地发问。 “哼，开什么玩笑！” “但恶魔，肯定也有感情的吧？” “对你这样的蝼蚁没有。” 恶魔嘴上这么说，希林根本就不相信。 “恶魔怎么会没有感情呢？如果没有，那么每次撒耶坦深情地望着某个人的时候，又该作何解释？” 第260章 学生教老师 一大早希林又来城堡里面报到。今天他也来得特别早，就是为了敲开卡拉西斯的房门。 “干嘛啊，一大早的……”卡拉西斯抱怨着打开门。他完全没有睡醒，敞怀穿着白衬衫，头发乱的像鸟窝。他还穿了粉红色绣着小鸭子的短裤。 “老师，我来学剑术！”少年笑嘻嘻地进来。 “你也太勤奋了点吧！起床号都没你早！” “等会我就要干活了，没空找你。你现在就教我嘛！” 尽管老骑士不停埋怨，希林仍旧厚着脸皮求他教授剑术。 “你看，你教我的第一个套路我已经学会了！” 希林演示一遍，正手挥砍——正手刺——反手挥砍。宿舍狭小，他小心翼翼地演示。 “怎么样，动作标准吗？” “切，练的什么玩意，像小鸡崽蹦跶似的。” 卡拉西斯嘴上刻薄，心里倒是欢喜。本来城堡里就没什么人喜欢他，难得遇到希林这么投缘的孩子。 “我练得不够好吗？那我要不要再练一千次？” “等下。”卡拉西斯系好衬衫，抽出自己的长剑。“第一个套路我还没教完，你全都学会了连起来练吧。” 可是说到套路的具体动作，卡拉西斯反而有些犯懵。这些个基本动作他早就融会贯通，平时使用起来随心所欲，练的时候也不考究步骤。 “哎呀，让我想想……当初我老师都怎么教的……”卡拉西斯一边比划一边抓着后脑勺冥思苦想。 “希林我跟你说，不是我学习不认真。我拜师的时候已经是个成手了，这些小孩子的广播体操根本不适合我。” 卡拉西斯反复比划，每一招他都会，就是不记得套路的顺序。 “老师，后面是这样左右划圈的！”希林都看不下去了。他曾经看过罗尔以及少主都是这样练习基本动作。 “哦，对！你说的对，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卡拉西斯一拍脑袋，“看着哈！” 他提起长剑，流畅地甩起来。 “老师你慢一点，还要教我呢！” 宿舍的空间太小，希林根本没办法跟上。卡拉西斯呢，练起剑来更是心无旁骛，长剑一扫，刮倒衣架了，没关系，继续——左右一划，床铺上被褥乱飞也无妨。 完整的套路走下来，再看宿舍里，好些杂物都被打落。 “嗯嗯，对，我就是要学这个！” “臭小子，到底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 “哎呀，我来教你怎么当老师嘛！嘿嘿。” “行。你看好了。” 卡拉西斯又分步骤讲解一番。 “你练的正手斩、正手刺，再回过来反手斩、反手刺，正手斩，道理都一样的。” “然后再教你这个，反刃正手撩，反刃反手撩——” 动作有点绕，希林看得目不暇接。急忙比划着跟随。 “这个动作反过来一个道理，正刃反手撩，正刃反手撩。左右对称，舞动起来像一只轻盈的铁蝴蝶。” “可以一边后退一边撩，主意步伐——”卡拉西斯倒退着舞动一遍，一转身长剑指到希林的喉咙。 希林当即举手投降。 宿舍就这么大，剑锋已经抵着墙壁了。 “哈哈哈！我给你完整演示一遍！”说罢他再来一次，“正手、刺，反手，转身——反刃、反刃，正刃、正刃，转身——反手、刺，正手！” “这就是完整的基础套路。小孩子都这么练的。” “多谢老师！”希林喜出望外。 “行啦去练吧。” 在卡拉西斯眼里，从来都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哪有招式步骤这些玩意。他最喜欢指着年轻见习的鼻子骂他们是笨蛋了。练个剑还要一步一步的，蠢得要死。 “吃饭总要一口一口地吃啊！”希林还笑着安慰老师。说完希林照着样子比划，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注意脚下！”骑士的剑鞘拍拍他右边的脚，“出剑的时候脚也要迈出来。” 好像是这么回事，老师的步伐非常沉稳，配合着手上的动作也很洒脱。而希林跟着他那样迈步，手上就忘记怎么动弹了。再注意手上，脚上又乱了。最后舞得乱七八糟。 “这几招练得多了才能熟悉。以后融会贯通了可随心所欲地组合使用。臭小子快滚，害我懒觉都没睡成！”卡拉西斯把少年撵出去，关上房门。 希林还真是一整天都在勤奋地练习。上午少爷和侍从打剑的时候，他躲在一边空手比划，同时练习脚上的步伐，反复一整个上午才勉强能适应。 临近吃饭的时候卡拉西斯出现了。他不笑的时候还有几分威严，可是一见到老伙计克莱蒙德，就完全变了样子，贱兮兮地憨笑，还一口一句“蒙特”，喊得特别亲热。 而那骑士长，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对他一百个嫌弃。 “你不要这么招摇。被人看到了不好。” “哎呀怕什么，反正帕兰尼那个老家伙已经……” 还没等说完，骑士长狠狠踩了他一脚：“不说话你能死吗！滚开！” 这话说得的确不是地方。卡拉西斯撅着嘴巴躲开。而希林又笑嘻嘻地凑上来。 “老师，快看看我练的步伐对不对！” 少年说着，就空手比划着，走了几圈。 “哼，练得什么玩意！手脚僵硬，动作也不协调！”卡拉西斯心情不好，嘴上也不饶人。 一听到老师的批评，少年慌了。他连忙虚心地说：“我知道了，我继续练习。” “练什么啊，就说你这样不对！”大叔掐着腰，不可一世的样子，“从头到尾都不对！你学着那些公子少爷的花拳绣腿有什么用啊！你倒是说说，你学剑术是为了杂耍还是杀人啊？” “这……”通常来讲，作为老师不都是说，学习武艺为了强身健体么……卡拉西斯怎么不按照套路教学呢！ “步伐也好、姿势也罢，都是一些家伙着书立说的时候，为了显得博学编造出来的，纯粹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卡拉西斯一生气，拔剑出鞘指向希林。这是实战教学咯！希林连忙拔剑应对。 “拿着剑为了什么？”卡拉西斯说着，一晃身直指要害。希林连防御的机会都没抓住。要不是教学演示，怕他已经身负重伤了。少年补充了一个防御的动作。 “你怕什么？”卡拉西斯又质问，“怕动作不标准我会笑话你吗！你一剑刺穿敌人喉咙的时候，对方会笑话你姿势不标准吗？” 说着他反手又一剑。少年这次机灵了，一招挡住。 卡拉西斯点点头：“拿剑就是为了杀敌。致对方于死地。当你需要爆发出更强的力量时，就必须要更加协调地调动身体。” 他猛然间换了一个夸张的进攻姿势，少年也跟着反击，大幅度地挥剑。 “这时你才会研究自己的构造，精确地迈出步伐，这才是步伐的意义，懂吗！” 说完他又华丽地舞剑，招式复杂令人眼花缭乱。一阵即兴表演后，骑士长在一旁鼓掌，卡拉西斯则优雅地致谢。 可怜的希林就懵得厉害了。 “刚才用的那招叫什么？写在剑术专着第几页的？” 老师每次都教得这么快，他根本搞不清从哪开始学。卡拉西斯拍住少年的肩膀：“孩子，吃午饭啦！” 抛下那几位大人物，卡拉西斯拉着希林径直走向食堂。 “你还不明白我的用意？”他捋捋胡子，“练剑，想怎么练就怎么练，瞎几把练。” 彻底服了。这个老师是假的吧！ “老师……不是我说你……你看人家骑士长，就会认真地编写教材，把各种招式从简到难逐一教给弟子……” “哼，蒙特？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吧？” “不是吗？” 卡拉西斯拍拍少年，语重心长地说：“你年纪小，不知道啊！蒙特那个家伙，哎，当初为了泡妞，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要不是有我在……” “咳——” 少主的课程结束，克莱蒙德也跟上来了。他假装咳嗽，警示老伙计不要胡说八道。而卡拉西斯，立即假装自己啥也没说过。 “回到宿舍躲起来，你这家伙不要到处瞎晃！”骑士长把老伙计从少年身边拉开，“等会这孩子把饭菜给你送去。你嘴巴老实点，不要到处信口开河。” 第261章 谁才是朋友? 希林随着骑士长还有少主一行人走到食堂，却看到安塞尔出现在门口。 克莱蒙德并不乐意看到他，非常鄙夷地瞪了一眼。但他们之间有种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哪怕互相不待见，也各自克制不起争执。 “我来找好朋友的。”安塞尔话不多说，走到希林边上。希林很快发现城堡的骑士或见习们似乎都与这位朋友不太和睦。 少年打算迁就骑士长，离安塞尔远一点，但也纠结于如何逃避吃饭。既然这样，还是向骑士长告假吧！想到要吃满满一盘子的灰烬与尘埃，那味道真不咋地。 “大人，请允许我离开一小会。午饭后我回来报到。” 克莱蒙德一言不发地默许。反正是同意了，至少没反对。 少年笑一笑，跟从好基友离开。安塞尔有种能让人放下心中包袱的魔力，看到了他，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很轻松。 “你的伤好了没？” “好了。我自己把线都拆了。你要看看不？” “你咸猪手老实一点！” 安塞尔比希林高一头，他一伸手搭在少年肩膀上，每次都这么勾肩搭背地走路，一点样子也没有。 “我啊，今天总算能自由活动了，就想起你来。好多天没有投喂，你会不会饿死啊？” “什么投喂，你当我是狗吗！” 安塞尔还说得挺得意：“没有我带路，你去哪找‘都是人渣’的地方啊？走，我今天再带你去个地方。” 希林却非常谨慎：“我不能出去很久，午饭结束还要回来听候差遣。” “哎哟妈呀，你这是在等着升职加薪吗？” 安塞尔一边大步流星地走，一边大声嚷嚷，都不怕被人听到，“你一个吸血鬼还想升职加薪？你现在当随从、当见习，以后想当骑士，是不是还想当骑士长啊？你一直活着的话，城堡里的职位都不够你升的，要不你去帝国当皇帝算了！” “小声点啊！你嚷嚷个鬼啊！” “我最看不惯你这种兢兢业业的人了。为了个毫无意义的目标，每天小心谨慎地活着，一点自由都没有，还不如当马童舒服！” “可我跟着老师能学剑术呢！我要是真的活了好几百年，总不能一无是处的吧！”希林争辩道，“我今天学会了最基础的套路，你要看看吗？” 希林拍拍好基友的胸脯，“我以后可要当个骑士，哪怕不是受封的那种正经骑士，也要当个剑客。做个武艺高强的人，可不受坏人的欺负。” “切，什么鬼话……” 安塞尔非常不服气。 “你看不上我这样的人是不是？我在你眼里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 “安塞尔，你是我的好朋友，你不是废物。你想学剑术我也可以教你，我会什么就教给你什么。” “呸！”安塞尔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我就是个不上进的人，也不待见好哥们上进。骑士也好、骑士长也罢，或者领主老爷、主教大人，高高在上的皇帝又怎么样？谁还不是个废物。” 他有种与生俱来的超脱。 “等时候到了，眼睛一闭、腿一蹬，就成了一坨狗屎。” “你一个吸血鬼干嘛这么有上进心呢！你是吃饱了撑的吧！” 安塞尔不再大声嚷嚷，变成小声唠叨。 “喂，吸血鬼到底能活多久啊，一百年？一千年？” 希林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也许吧。好像只要一直为魔鬼献祭，就能永远地活着。” 安塞尔静下心来抚摸希林的额头，“你和我们不一样呢，你是造物者的杰作。你饿吗？多久没喝血了，要是急着回去的话，把我的血给你喝吧。” 说着他就要放自己的血。 “嘿，不用！大白天的你不要做奇怪的举动！”希林拦住他。“我饿几天又没关系，反正不会死的。” 因为没时间离开城堡，安塞尔迁就着希林在操场小坐一会。这时候士兵们都结束上午的训练去吃饭。偶尔有几个人走来走去。二人就坐在一处高的障碍物上随意地看着风景。 “喂，如果你不会死，那么你会长大吗？”安塞尔又问。 “这个……撒耶坦没有跟仔细我讲过。如果不会变老，似乎就不会长大了。” “撒耶坦又是谁？” “恶魔。是他把我从人变成了吸血鬼。” 安塞尔对恶魔没啥兴趣。 “希林，说真的，要是哪天我快死了，就宁可把所有的血都给你喝了。这样是不是，我的一小部分就随着你永生了？” “也许吧。” 这时候，他们看到大小姐和侍女在二楼的台阶上，她们也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当然，罗尔也在献殷勤，屁颠屁颠跟在女孩身后。 “这家伙不会是傻子吧！”安塞尔没好气地嘲讽，“天呐，哪个女孩能喜欢那样窝囊的家伙！” 大小姐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落在希林身上。 罗尔很快注意到大小姐的举动，他飞速跑来希林面前。 “希林！”他大声喊道，“来啊！” “干嘛？” “我们去陪着大小姐，给她解闷啊！” 这样的事情，少年真是懒得去做。 “大小姐有什么好陪的，她又不缺我这么一号追求者。” “听见没有，胖子！自己泡不来妞还拉助攻啊？我们希林一出手，妞就是他的了，哪还有你的份！” 看到安塞尔，罗尔不开心了。 安塞尔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良青年的典范，老师的谆谆教诲后面总会跟上一句，“变成他那样你就完了。”要是看见谁跟安塞尔这家伙混一起，脑海中就直接浮现出那一句“……就完啦！” “你怎么又跟这家伙混一起！” 罗尔不大敢和安塞尔直接讲话，他对希林说。 “你现在可是骑士长的随从，在随从里面排位最高了！千万不要再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坏自己的名声！” “随从里面地位最高？”安塞尔反讥道，“有这么说话的？那岂不是一起吃翔，吃得最多咯？” 这话说得希林都恶心。真想一脚把这家伙踢下去。可他说得来劲了，又一把搂着希林的肩膀，挣也挣不开。他一副地痞腔调。 “你都不知道吧，我们俩关系可好啦！我们可是在一张床上睡一个女人的交情呢！”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希林听了，真是要气昏过去了。 说话的时候大小姐走过来了。她听到那一句话，脸色变得铁青，一言不发转头就离开。罗尔跺着脚叹气：“哎呀，这回被你们害惨了！”来不及说话扔下希林又追上去。 “不要跟着我！”远远地听到大小姐这么说。 罗尔还想示好。 “想哄我开心？你去把那个大笨蛋揍一顿啊！狠狠地打，打成重伤本小姐有赏！” 再要说话，侍女也拦住罗尔，不让他靠近了。 “看看，都是被你害的！”希林低头捂着脸，“我就这么个朋友，现在还翻脸了。” “怎么了？” “不要瞎编这种事情好不好！我什么时候跟你睡过一张床的！” “诶，我们没有过吗？”安塞尔反问得好像希林在胡说一样。 “当然没有啊！” “哦……我还以为我们有呢……那有机会我们再一起睡吧！”安塞尔调皮地说。 “去死吧你！”希林推开这家伙，“我午休结束了。” 难得的休息时间就这么被毁，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哼，他真是你朋友么？”安塞尔在身后嘲讽道，“这么一点小小的事情，就足以翻脸。如果知道了更多呢？” 安塞尔也跳下来，在希林背后冷冷地问，“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已经连人都不是了，是一个吸血鬼，到时又会作何反应呢？” 希林沉默了。 “我猜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安塞尔歪着嘴冷笑。 “你把灵魂卖个恶魔，靠杀人喝血活命，他还会把你当朋友么！” “我必须要回去了。克莱蒙德大人需要他的随从。” 第262章 掉落的手套 希林匆匆返回食堂，这时候午饭结束，很多人陆续走出来，他被堵在门口进不去。 “喂，希林！明天和我们一起打猎去啊！”一抬头是卢克尔。难怪声音那么熟悉。 希林很意外他们竟然会邀请自己，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我还要跟着骑士长做事呢……” “请假不就行了！有我们少主出面，他肯定会批准的。”卢克尔胸有成竹。 格拉曼也凑上来，说：“是啊。明天我们烤野猪吃，嘿嘿！” 希林不太放心，骑士长大人不是工作狂么，怎么会看得惯随从偷懒？ 那两个小子跑下来围着他，卢克尔搭着他的肩膀：“少主本来要拉骑士长大人一起来的，但他老人家太忙了不肯。他说了，他的随从可以代替！” “是吗……” “明天再带上马瑞克，完美。” 正说得热闹，就看见罗尔很别扭地走过来。他煞有介事地站在希林面前，嘴巴抿来抿去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我们可没说要带你！”卢克尔一见到他，就眯着眼睛鄙夷地看着，“你喜欢和小姑娘一起玩，留在城堡陪着大小姐吧，哈哈！” “罗尔？”希林非常疑惑，“你是来找我的吗？” 罗尔好像又纠结了一下，突然间决定了什么，把左手的手套脱下来扔到希林身上。 “你干嘛？”希林感到莫名其妙，他捡起手套，交还给罗尔。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皮手套，用得久了都有些磨损。 “哎呀，你别捡！”卢克尔的阻拦持了一步。希林已经把手套拿在手上。 陆续地，有些士兵、见习都聚过来围观。 “天呐！你怎么就捡起来了呢！”卢克尔一捂脸。 “笨蛋罗尔，居然找个新来的随从单挑！他才刚学会个基础套路，你都练了好几年了！你这辈子能拿来撒气的、也只剩随从了吧！” 这时候少主从楼上下来，本来是满心欢喜筹划着明天的狩猎，看到这一幕他也一愣。 希林不知所措地拿着手套，再往罗尔手上塞，那小胖子就是不肯接。 柯勒少主严肃地命令道：“收回你的挑战，罗尔！他连个见习也不算，只是来了几天的随从而已。一个苦练多年的见习骑士竟然向新来的随从发起挑战，简直有辱名分！” 希林这才意识到，捡起手套，原来是接受挑战的意思。他更加疑惑了，“好端端的，找我挑战什么？” “哈，笨蛋。你要是连个小随从都打不过，这辈子也就没脸做骑士了，快点从城堡滚蛋吧！”卢克尔在一旁讥讽。 “得了吧，他哪有那个勇气！到时候还不是灰溜溜地逃走，躲到老头屁股后面怂着。”格拉曼也说。 他们二人一向看不上罗尔。对于这样的挑战，仍旧不看好小胖子。 罗尔坚决地摇头。 “我拒绝收回。这是我正式地向希林洛斯发起的挑战，生死决斗，以性命为赌注相搏！如果我打不过他，宁可被他杀了。” “哈哈哈——！” 伴随着两名贵族侍从的嘲笑，罗尔接回自己的手套。这样发起和接受挑战的仪式算是完成，更多的士兵聚集过来围观。 希林一听，不光要挑战自己，还要生死决斗？ “究竟为什么？” “为了芙蕾莎大小姐。” 这样的回答，希林就不感到意外了。 罗尔解释说，“她是我的女神，我的心之所属。”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让她哭泣了！” 罗尔说着说着，自己的气也上来， “前一天在小花园，她狠狠扇了你一巴掌，还说讨厌你，不想再看到你。今天好端端地说着话，她一见到你又生气了，转头就走。你倒是说说，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会令她如此生气？” “这个……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她本来和你我关系非常要好，自从小树林回来以后就变成现在的样子了。你们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些事情，希林有些难堪了。即便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样说也会引得别人闲言碎语。而且不仅是他自己难堪，还要连带着芙蕾莎大小姐一起难堪。对于女孩子而言，这样的伤害更加致命。 “罗尔。”希林冷静地反驳，“你还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又笨又丑才被她嫌弃的吗！” 此言一出，围观士兵爆出一阵哄笑，毕竟这个可悲的事实，大家都心知肚明。 令希林感到意外地是，罗尔竟然没有因为这句话生气。他难过地摇头。 “我当然知道！我又笨、又蠢，和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比起来只是尘埃里的见习骑士。但是，无论是谁都不可以惹她生气！只要揍你一顿能让她开心，我就会拼了命去挑战你！” 已经发出的挑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收回去。少主点头应允。 “我们打一场，明天上午，就在这操场上。大小姐会坐在观礼台上看着。” “行，你这么想打，那就打吧。”希林也生气了。 马瑞克这会儿也凑过来了。他是个高高的个头，金发的少年，不穿铠甲的时候看面容还挺白净斯文的。这人跟卢克尔是好朋友。他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天不用打野猪了。”卢克尔的胳膊肘搭着马瑞克的肩头，“明天我们围观小白毛打爆笨蛋罗尔吧。” “一言为定，明天见！”罗尔说完，转身走掉。 “希林，我们挺你的，不用怕他！”卢克尔在一旁鼓劲。 马瑞克上下打量一番希林。少年退回来，有点腼腆地看看他，很礼貌地说：“初次见面……” 话没说完，马瑞克撞上来，一手抓他的手腕，一手抓他的肩膀，脚下拌着希林一用力，把他整个人拽起来翻了个摔到身后。 “卧槽……” 希林没回过神来，马瑞克就趴在他身上把他死死压住。 “我跟你可不是头一次见。” 马瑞克讲话的神情非常谨慎，但也不像是生气，而是某种心平气和的问候。好吧，他是这么跟人打招呼的。 希林摔得的确不重，还在“打招呼”的范畴里面。他喉咙被对方的手臂扼住，动也动不得，只好求饶。 “哼，我们见过不止一次了。我看你走路的样子都能把你认出来。” “嗯，不是头一次见了。但是，是头一次坦诚相见吧，从前没有见过脸。” 马瑞克笑着点头，把希林拉起来。 “诶，他这身手行吗？打得过胖子吗？”卢克尔关切地问。 “打胖子没问题。杀了他都可以。”马瑞克如实回答。 “那是啊！我带的徒弟，杀谁不是易如反掌！”卡拉西斯这老头钻进一群年轻人的圈子里面，厚着脸皮接话。 马瑞克吓了一跳：这货怎么在城堡？自己不会见了鬼吧！ 卡拉西斯，城堡里的见习们对他真是如雷贯耳。他最牛逼的时候，一个天杀了十二个人，有骑士有侍从，全都是习武的。整个城堡的人都怕他。领主老爷震怒，当即把这家伙关进了死囚牢。 卡拉西斯自豪地拉着希林，吹嘘道：“凭这孩子的本事，一剑一个，要是来五个罗尔能串一串！” 一听他这么说，几个人有说有笑的都放心了。只有希林自己捏了一把汗，心想： “你们张口闭口生死决斗的，还真让我杀了罗尔不成？罗尔虽然笨，但他是我的恩人啊，没有他，哪有我今天。我怎么可能杀了他！别说杀，就是伤他，我都下不去手。” 他们说笑的时候，克莱蒙德冷眼站在远处，一言未发。 第263章 迟疑不决 整个下午，大家都看得到罗尔在操场上积极地备战，迅猛地砍杀靶子。他那样子就跟吃错药了一样，老骑士一辈子也没见这孩子如此勤奋过。 而希林一直在帮骑士长大人跑腿。城堡的军队在训练方阵，他则需要反复跑去远处传话。这一个下午累得要死要活，明早恐怕要拖着酸痛的身体决斗了。 卡拉西斯一直躲在角落里偷看，他现在还不方便大摇大摆地出来。卢克尔跟格拉曼在背地里求他再带着希林紧急训练一下，他嘛，不慌不忙的。 “就罗尔那两下子，嘱咐希林留他狗命就是了，有什么好急训的！” 正好希林忙的满头大汗，试图休息一下，他们就喊他过来。 “干嘛？怎么了？”希林喘着气问。 “诶，剑跟盾牌，你都有没有啊？” “剑不是在这么！” 希林一拍腰间。师傅给他配的长剑，款式特别显眼，比好些个骑士都拉风。 “那盾牌呢？” “额……老师说了，‘年轻人不要缩在乌龟壳里’。” “什么？你这是根本就没有吧！” “用毛线盾牌！”卡拉西斯脖子一扬，“我打剑就没用过盾。你一剑宰了对手不就得了，防御个啥玩意？” 这种老师，诸位真是服得五体投地。 “没事，该干嘛干嘛，忙去吧~”卡拉西斯把他打发走。 再说这个下午，就一直忙到了晚上。一直到别人都去睡觉了，克莱蒙德开始撰写他的着作了。希林才稍微喘了口气，可以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挑一本有图画的书随便看看。 他有时候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浮现出塞布林娜的脸，她和领主夫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呢！和任何一个希林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希林还从未见过读书识字的女孩子。塞布林娜是个清高的女子，饱读诗书，厌恶凡夫俗子。 有时候半梦半醒的，又会看到年轻的克莱蒙德。再睁开眼，则是眼前中老年的骑士长。他坐在那里发奋的时候，恶魔就在他身边偷笑。 卡拉西斯说过的某句话也令少年感到在意。骑士长曾经做过什么不堪的事情吗？卡拉西斯喜欢吹牛，却不像是说谎的类型。而恶魔，似乎难以浸染那些单纯坚定的人，例如小白；他喜欢骚扰那些纠结的好人，就像骑士长这样的。 “谢谢。” “什么？” “把我的墨水装满。”骑士长说，“这个墨水瓶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你从哪找出来的？” “哦。我在地板缝里发现的。” 希林早些时候整理了书房，顺便偷看了骑士长的读书笔记。不过墨水是恶魔找到的。撒耶坦轻轻敲了敲一段地板，希林发现了干涸的墨水瓶。恶魔好像知道很多奇怪的事情，总是适时地指引他，又不肯道出玄机。 “克莱蒙德的血味道很好，你应该尝尝。”恶魔离开骑士长的书桌，坐在希林身边。 “你在说什么！还让我现在杀了他不成？”希林不予理会，“我都打不过他。” “他右胳膊肘上有一处旧伤，你可以专门打他那里。”恶魔嘿嘿嘿地笑。 “你怎么知道的呢？”希林小声问。 “人世间散布着许多低等的灵体，他们会在我耳边细语，我就能知道。” “低等的灵体？也是恶魔吗？” “它们什么都不算，没有形态，没有意识，仅仅是一些碎片。” “如果它们没有意识，又为什么要和你说话，专门告诉你秘密？” “因为类似的感情之间，会互相吸引。”恶魔轻轻抚摸希林的头发，“你也具备这种体质呢，很敏感，侧耳倾听就能感受到它们的低语。” “是么……” “你很久都没有进食了，我也是一样。”恶魔又在希林耳边絮叨，“杀了小胖子，把他的灵魂献给我。这样我们都能吃饱。” 希林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时骑士长注意到他的举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克莱蒙德大人……”希林发问。 “什么？” “生死决斗一定要一方死亡吗？” 克莱蒙德也围观了少年之间的争执，他都知道了，却没有任何评论。是默许？还是漠视？令希林很困惑。 克莱蒙德思索片刻，瞟了他一眼：“倒也不一定。” “所以还有挽救的余地吗？” “嗯。” “如果双方在比武之前或是过程中能够达成谅解，一方原谅另一方并接受道歉，生死协定也可以取消的。” “原来还可以这样……” “决斗本身就是由争执而起的，如果双方能够找到更好的办法化解争执，自然就没有决斗的必要了。” “从道理上讲，的确是这样。只是如果两个人都能轻松化解，当初也不会走到决斗这一步了。更多的情况是，两个人因为一言不合，争得你死我活。” 少年听完眼前一亮，迅速地思虑起来。 “怎么，你怕了？” “不是的。但是我不能杀罗尔，伤他我也做不到。”希林如实解释，“他和他的老师都是我的恩人，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恩将仇报。”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认错。”希林脱口而出，“不管他想让我承认什么，我认了。向他还有芙蕾莎道歉就是。” “那么如果他不接受你的道歉呢？” “那我宁可被他打败。他想要胖揍我一顿，让他揍好了。” 克莱蒙德未置可否，只是浅浅冷笑：“通常这样的行为会被视为懦夫。” “没关系，我不介意。” 希林的口气也很坚决。坚持原则的人，从另一个角度来讲，也属于勇敢的范畴。而且显然需要更大的勇气和气度。 “大人，您又是怎么想的？”希林又小心地询问骑士长的意见。 “蓄意放水，也是对对手的蔑视，危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什么？怎么会这样！”希林感到一阵混乱。 “如果你认为自己是他的好朋友，就应该全力以赴，胖揍他一顿。否则，他作为朋友也不会原谅你的。”骑士长娓娓道来，“当然前提是，他也是个正直的人。只有他足够开明，才会感谢你的用意。” “如果他是个势利小人，当然你屈膝认错的策略就没错啦。但这样一来，却又说明他不是个值得信赖的朋友，你反而没必要对他手下留情，不是么？” “这……”希林挠挠头，“让我理一理思路……” “大人，决斗的现场上……您可以适时地帮助我吗？” “怎么帮？” “当您觉得决斗不应该继续进行的时候，出面阻止我们，好吗？无论是躯体还是尊严，我都不想伤害罗尔。” “哼，好吧。我知道了。” 骑士长克莱蒙德随口答应，但希林始终不确定这位大人是否真的会相助。 第264章 生死决斗 第二天，几乎整个城堡的人都不务正业了，从一大早他们就在商量决斗的事情。罗尔追求大小姐那件事一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的闲谈，如今希林的介入，使流传已久的八卦故事多了新的素材。 “希林洛斯是谁？” “就那个，灰白头发的小随从，跟在骑士长身后的。” “罗尔又为什么要和他决斗？” “为了大小姐呗。没准，那小子也喜欢大小姐？” 看来经年累月的和平日子里，这帮人成天闲着没啥事，都在巴望着看场好戏。罗尔与希林之间的决斗，最终被冠以芙蕾莎大小姐的名义。 关于决斗的缘由，传出了许多版本，不过非常一致的内容是，这是一场关于女人的决斗，获胜者可以得到女神的垂青，失败者就等着一辈子被嘲笑。 谁都清楚，即便有朝一日罗尔成了正式的骑士，他与大小姐之间悬殊的地位之差也不会磨平。罗尔这辈子也绝不可能娶大小姐为妻（当然，万一城堡陷落就另说）。他这样追求芙蕾莎，无非是给自己增添一个精神上的向往罢了。 有的骑士会宣称某某贵族妇女是自己的心之所属。自己的一切荣誉归于她，自己的爱慕也只为她一人。但到头来，只是一场精神上的恋爱，自己并不能够从贵妇那里得到片刻欢愉。 罗尔的殷勤追求也是如此。他无非是希望得到芙蕾莎一点点怜悯的眼神。可惜这位大小姐看不上他，连个眼色也不屑于给他。 希林被一群少年推着拉着来到操场上时，罗尔已经等了许久。他全副武装，来回踱步，看得出他很紧张。 操场上围出一个木栅栏来，就跟演武大会时候一样。高处的看台更是摆出了椅子，仆妇们叽叽喳喳地去喊大小姐。这段时间里，芙蕾莎一直故作镇定地躲在闺房里，嘴上很嫌恶，心里却都在念想。不多时，就看见她神采飞扬、盛装打扮出现在观礼台。 大小姐亲临现场，仆妇为她端着果汁和点心，还帮她撑着阳伞，俨然一副中军大将坐镇沙场的架势。 下面围观的士兵和骑士，立即爆出一阵阵的喝彩。正所谓看热闹的不嫌事大。人群里，几位德高望重的骑士也陆续出现，他们不至于那么激动，大多摆出观望的态度。 秋日的烈阳当头，罗尔等了这么久，情绪也变得暴躁。 “希林——懦夫，滚上来！”罗尔喊得嗓子都哑了。 “别嚷嚷了，我来了。”希林从人群中挤出来。 希林拎着长剑，穿着配发的锁子甲，以及骑士长麾下小队的罩袍。还有一件额外的护具是卡拉西斯送给他的手套。 “手指和脸最为脆弱，手上一定要好好保护。但是脸嘛，挡住了人家就看不到你风骚的美貌了，自己当心点吧。”老师这么说的。 卢克尔跟格拉曼二人一心等着看罗尔出糗，站在希林身边帮他造势。 “希林。我以大小姐芙蕾莎的名义，向你发出挑战！”罗尔举起自己的剑，在开始前宣读缘由，“你小子不懂规矩，惹大小姐生气。今天我就在她面前胖揍你一顿，给她解气。” “喂，我们这场决斗，还有挽回的余地吗？”希林说得很没底气，“我可以向她道歉。无论我哪里做的不对，全都是我的错，这样可以吗？” 这话引得观众一阵嘘声。 “快点打啊！”有人催促道。而卢克尔跟格拉曼，抓着希林从背后踢一脚，硬是把他弄进围场里。 再看四周都是木栅栏，哪有逃走的余地。围观的人胡乱为双方助威，有喊小白毛加油的，也有喊胖子加油的。 罗尔举着剑点指道：“你完蛋了。”然后又从杰姆手上接来盾牌，摆起架势就上。 希林单手抽出剑甩了两下，再要说什么，罗尔的桶盔戴好，听也听不到了。 小胖子迎面就是咣咣两下，希林迅速挡下。小胖子又举起盾牌往希林身上撞。这一招被希林一眼看穿，他身子一歪躲过去，朝罗尔的盾牌击打了一下。 “你今天是来和罗尔的盾牌决斗的吧！” 场外卡拉西斯看着真是来气，以老师的手法，这种货色一击就捅死了，一场能宰一窝。 围观的人也跟着喊：“打啊！剑在手里，愣着干嘛！” 希林明白老师说的什么意思，罗尔拿着盾牌就以为自己严严实实了，其实他破绽很多，希林的长剑可以像锋利的锥子一样迅速捅一下，让小胖子血溅当场。 “但我不能这么做，真要那样，罗尔非死即伤。” “罗尔，你还会点什么，全都使出来吧。”希林始终是防御的态势，没有主动进攻。 这一天，恶魔出现在角斗场内。他穿了裁判的服装，左右颜色不同，手里还拿着小旗子，非常应景。 “攻击他，不要犹豫。”恶魔不停催促。 “滚开。这里没你的事！” 罗尔自己的水平差，也看不出对方的深浅。他见希林没有攻击，就以为自己的机会来了。敞开胸怀举着骑士剑朝希林冲上来。 希林看准了这一剑，反手一撩，带着罗尔的剑举起手臂，罗尔的剑卡住了，没等他搞清楚什么状况呢，希林甩着自己的剑，连带着罗尔的剑一并飞了出去。 围观的人吓得连忙往边上躲，就见着二人的武器都脱手了，落在场地外面。 “妈的，什么玩意！”卡拉西斯捶着角斗场的地板破口大骂。 罗尔有点懵，他没见过这么打的，跟平日里老师教的不一样：“手里就剩一个盾了，还能打？” 其实只用盾也能打，希林在角斗场里见过。盾牌即是护具也是钝器，情急之下完全可以用来攻击。可惜罗尔不懂，希林也没打算教他。趁着罗尔迟疑的时候，少年一个箭步冲上来，双手抓紧罗尔的鸢盾，任凭罗尔怎么用力甩，希林也不放手。 “放开我！” 希林自然不放。少年双手抓紧盾牌，身体撞上去，靠自己的重量压倒罗尔。扑在他身上硬是把罗尔的盾牌也解下来扔出场外。 罗尔挣扎着跳起来，希林也站起身，拍拍胸脯道，“来啊，像个男人一样决斗啊！”说完朝罗尔脸上来了一拳。 这是什么打法，小胖子又懵了。二人剑斗变成了缠斗，抱在一起拳脚相加。 就见着他们在围栏里滚了一圈，罗尔不会那些缠斗的小窍门，倒在地上四脚朝天。希林双手都抓着对方的手，干脆拿头撞脸。小胖子被撞了个头晕目眩。 罗尔的反击更是瞎几把一通乱打，像王八刨水，惹得老骑士特莱尼斯掩面摇头。 围观的人兴致还挺高，怎么出主意的都有。只是楼上观礼台的大小姐有点郁闷，她喝着果汁，问身边的侍女：“那两个人在干嘛？说好的剑斗，变成满地打滚，这谁要看！” 一阵拳头糊脸之后，希林开始主动放水。虽说挨打不是件舒服的事情，但是想到老骑士的知遇之恩，以及罗尔多次的热心相助，自己吃点亏又能怎样？认了！ 后来罗尔的拳脚像雨点一样砸过来。接连无数次反复地攻击，希林打着滚都没有还手。原本支持他的观众都在埋怨，“派个人看看吧，这家伙是不是死在里面了？” 从观礼台的视角上，这样的程度算是被胖揍一顿了吧！ 希林估摸着差不多了，再打下去真吃不消了。他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第265章 恶灵附体 在观众的倒彩声中，希林高举双手，示意投降。他站起身的时候满脸都是血，头发粘在一道。罗尔又踹他一脚，希林仰头摔倒，依旧没有反抗，继续示意停战。 最后罗尔摘下头盔，一言不发。而希林跪着身子坐在地上。 “我认输了。”希林大声说，“你打得解气吗？” 罗尔的脸上有很复杂的情绪，泪水跟汗水混在一起，既有疯狂也有愤怒。 “啊————！” 罗尔发疯一样大叫，将头盔重重一摔，扔得老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罗尔狠狠地锤击地面。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结束了吗？”罗尔朝希林大喊，“你这样敷衍我、这样放水，让我在芙蕾莎面前出丑，我就会高兴吗？你当我是傻子吗！” 没有采取严肃的态度拼尽全力，也是对对手的怠慢。这样做，从另一方面伤害了罗尔。骑士长早就警告过这一点。希林不得不承认自己消极的态度是个错误，而罗尔是个正直的伙伴。但是究竟该怎么做，希林只觉得更加矛盾和混乱。 “你那么厉害，连马瑞克都打得过，凭什么打不过我！”罗尔攥着拳头。 “我是个笨蛋，连比武考核都要你来冒名顶替……” 罗尔竟然把这个秘密给讲出来了！围栏外更是一阵议论纷纷。 “哈，天呐，难怪有那么几天，罗尔特别厉害！”卢克尔抓着格拉曼惊呼。 “哼，我早就看出来了。”马瑞克不以为然。 “打我啊，混蛋！”罗尔哭着说，“你快胖揍我一顿啊……” 希林实在不明白罗尔的用意，罗尔倒看得坦然。 “我怎么会不知道，那个惹恼大小姐的人就是我自己。因为我又笨又蠢！你干嘛不揍我一顿，这样她看着就开心了啊……” “你……！”希林听得气不打一处来。既因他的不争气而发火，又克制自己不要动怒，别上了这小胖子的道儿。 “哈哈，你的小计谋失败了。快打他啊，人家喜欢着呢。”恶魔在希林耳畔嘲笑。 “不要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决斗了，笨蛋。芙蕾莎大小姐是否开心，那是她自己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少自作多情了。” 说完，希林凑过去扶起罗尔。 “你是我的好朋友，这份情谊值得托付一辈子。” 罗尔抹抹眼泪，不说话了。 二人携手跨出围栏，一场决斗宣告结束。 “罗尔，希林洛斯，你们两个立即到我办公室来，把刚才说的那件事解释一下。” 骑士长严厉地呵斥。 “这……”希林神色幽怨，心想，“罗尔你干嘛一激动把那件事给说出去了！” “没关系，一直瞒下去我心里也会愧疚的。我去向骑士长解释。” 二人走向两把剑的位置，纷纷拾起自己的武器。 希林低头的时候，恶魔冷漠地出现在二人背后…… “竟然随随便便就握手言和了？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恶魔伸出手指，轻轻推了罗尔背上的盾牌——凡是希林碰触过得物品，撒耶坦都可以短时间地接触。这么轻轻一下，罗尔却摔了一大跤。 “喂，你没事吧？” 希林笑呵呵地发问，却看到罗尔抬起头时的神情十分诡谲。 “你干嘛……？” 罗尔有短暂的断片。希林能看到一团黑气，慢慢融入罗尔的身体。罗尔突然嘴角上扬，冷笑一声，骑士剑直指着希林的胸膛刺过来——希林的长剑还没到手，什么抵挡的物件也没有。他徒手握住罗尔的剑刃连连后退。 手套被锋利的剑刃割破，鲜血顺着手指淌出来。幸得有锁子甲拦着，这一剑并未刺穿。 希林惊诧之余，呆滞地望着罗尔。罗尔也不知所措，他刺了这一剑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方才的动作之迅速，完全超越了他的能力。 突如其来的一剑，不经意间激起了希林内心深处最黑暗的一隅。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被一阵漆黑的物质侵占。脑海里回荡着仇人的奸笑、嘎里的咆哮、萨吉的毒鱼干、角斗场上那一剑…… 用恶魔的话说，这些是低等的灵体，存于人世间无处不在。灵体没有自我意识，只包含一些情绪和记忆。它们会四声细语，寻找发出共鸣的意识。 “你也要杀我吗？”希林讲话的时候眼睛不知望向何处。 罗尔顿时就怕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罗尔慌忙地解释。 而希林的意识模糊，已经听不到这些言语了。 希林无视手上的伤口，手持罗尔的剑刃，双手用力，夺了小胖子的骑士剑。希林一伸手，恶魔为他递上长剑。 希林握着剑柄，如同行云流水那般左右挥舞两下，猛然凝神聚气一剑刺出去——小胖子躲闪不及，被打正着。长剑击中罗尔的大腿，只听他惨叫一声瘫在地上。 “你是自虐狂吗？竟然想着自己挨揍来讨她的欢心？” 说这些话的时候，希林自己也听得到。他还有另一部分意识，感觉在经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听着另一个自己讲话。 罗尔捂着伤口，一边哭一边着后退。 “你有没有想过，生死决斗，你会真的——死。” 嚎叫声顿时传遍了操场。罗尔从没有受过这样的伤，疼痛和恐惧伴随着他剧烈地叫嚷。 希林咧着嘴抬头，盯着楼上的大小姐。他轻声说的话也即刻传递到她耳边：“喜欢吗？” 芙蕾莎冒着冷汗，不敢讲话。 希林自言自语地说：“为了给大小姐送花，你爬阳台的时候摔断了这条腿……为了哄大小姐开心，你又在决斗的时候弄断了这条腿……” 罗尔的大腿肯定骨折了，他疼得撕心裂肺。 希林又举起剑，决斗演变成了虐杀。老骑士特莱尼斯见状，立即冲到骑士长面前请求终止。 克莱蒙德也看不下去了。他一把抓着希林的肩膀，喝道：“够了，适可而止吧！” 希林转过头，根本不是熟悉的谦卑神态，而是微妙的半梦半醒的样子。 “三十岁了还是文盲，你怎么活到今天的？”希林一边笑一边问。 克莱蒙德大吃一惊：“你在说什么鬼话？” “哈哈哈——你现在开始发奋，等到四十岁的时候，就相当于小学生的水平了。蒙特。” 克莱蒙德非常意外会听到这两句话。这话有些陌生却又熟悉。当初与塞布林娜初遇，她就是这么说的。 “不可能，这么私密的话，希林怎么会知道？即便是老伙计卡拉西斯也不知道这么多。谁会告诉他！” 这些是夹杂记忆的灵体诉说的。 再想要提醒希林住手，就看到少年的剑朝着骑士长打来。克莱蒙德迅速避让，转身拔出自己随身的骑士剑。 骑士长从容应对希林的攻击，当即接下两招。只是明显感觉到，希林的蛮力有些夸张。 希林没有罢手，他的体力爆发，尝试从各个方向突进，跳跃、突刺，左右横扫。克莱蒙德用尽浑身解数逐一化解。他察觉到了异样。 面对迅猛的攻击，骑士长急于反杀。他们二人之间，展开了一场真正的生死决斗。 受伤的罗尔被人抬下，聚集的人群却没有散去。看到希林异常的表现，众人议论纷纷。 而此时，希林自己的脑子里，正在上演另一场活生生的噩梦：他握着剑，胸口带着伤，面前也是同一位冷峻而又谨慎的对手——年轻的克莱蒙德。希林在梦中竭尽全力，却无以制胜。此刻正命悬一线，前途未卜。 第266章 亦真亦幻 恍惚间又是那片青草地，微风伴随着熟悉的荒原气息。时光倒回初春，青草萌动，气候温和。 希林看到自己骑着白马，身上穿着白鳞甲，戴着有白色甲片的铁手套。 “又是梦吗？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在梦里，他同样进行着一场生死攸关的决斗。他双手的手套已经从手掌处割破，内侧是皮质的没有外面那么结实，手一直在流血。 胸口上有一处刺伤的痕迹，与自己被罗尔刺伤的位置一模一样。说不清伤口究竟多深，但是疼痛感非常真实。热流在胸口奔涌，一定也流了很多血。 “这是怎样一场梦呢？每次都像真的一样……” 但他面前的敌人是年轻的克莱蒙德。对手很紧张。他绝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他肯定是第一次谋杀。他握着匕首的手在颤抖，脸色苍白。 “是你？塞布林娜呢？” “她已经先行返回城堡了。” 二人非常尴尬。 “你这是……做什么？” “大人……”克莱蒙德讲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关于我们之间的事情，希望你能够明白，我……” 所以这场梦，还在继续前面的三角恋情。多么令人头痛的关系！ 希林用力搓搓脸，咬着牙瞪着骑士长。“我也有责任，我不该问你们那个问题的。” “这个地方对我来说是一场梦，当时我猛然间在梦里醒来，根本不知道我们还有婚约。” 他这么说，骑士长完全听不明白。希林又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我第一次见到她、第一次和她说话。而且很显然，我们彼此都不是适合对方的类型。” “这是你的苦衷，大人。我也很抱歉。” 二人又沉默了一阵。 “我真的不爱她。我也从未想过要娶她。事实上我根本就不认得她！我不应该在一场梦里对完全陌生的女子负责，不是吗？相反，爱她的人是你。” 希林说，“既然你爱她，你应该想想怎么给她更好的归宿。” 年轻的克莱蒙德有些踌躇，他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心里在纠结什么。这个年纪的他，竟然还不够成熟。 “婚约是父母之命，无论你还是她都无从违抗。这样的安排太不公平，尤其是对她。”克莱蒙德看着希林，眼神里包含责怪，“但她和一个不爱她的人厮守到老，还要尽心尽力地服侍、忠于，为他生儿育女，这真是个笑话！” 说着说着，只觉得克莱蒙德的口气越发激动。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我来解决她的困境……我下定决心了，这一次不在乎所谓的正义。我只要为心爱的女人做一件事！” 看到对方的眼神变得犀利，匕首再次高高举起，希林慌了。希林摸到自己腰间也有骑士剑。好吧，是梦里这位朋友留给自己的礼物。且不管那么多，少年抽出剑先挡住眼前的敌人！ “克莱蒙德，你！” 希林万万没想到，那个严肃的骑士长，年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人！这场梦，真的在陈述事实吗？ 骑士长也很紧张，但他咬着牙下定决心，杀气腾腾的眼神死盯着希林，无论如何也要置希林于死地。他用力过猛，整个人扑到希林的马上，二人挣扎着一并摔下马，又接连在草地上打滚。 希林还不想死，即便是梦里也不想。他全力抵抗匕首，自己的剑抵着对方的喉咙。 有那么一瞬间，看得出克莱蒙德不是穷凶极恶的人，他甚至想寻死。就趁着那个档口，希林翻身爬起来。 而骑士长很快意识到，自己犯下的一个错误必须要另一个错误来弥补。既然已经试图刺杀希林，就必须做完这件事，送他上西天，否则只会后患无穷！只见他丢下匕首，也拔出剑预备。 一场对决蓄势而发。希林紧握兵器，突然明白了卡拉西斯教导过的那些话语。面前这个克莱蒙德是敌人，而自己学过什么基本架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合理地发挥身体的潜能，利用武器致胜。 数次突进，剑锋都直指克莱蒙德的脑袋。就像老师教导的那样，以对方的死亡作为目标，无视招式或套路，尽情发挥。而自己的脚步，随着身体的需要进行摆动。 如果早些天领会这些，就不必在战斗中现学现卖了！希林的眼里只有杀、杀、杀，他反复地进攻，换着方向拼杀。 而克莱蒙德也是难缠的对手。希林的出手都被他看透，每一击都能够从容应对。只是他面对意料之外的疯狂进攻，感到有些吃力。 希林的脑子很混乱，黑暗灵体的记忆充斥着他的头脑。有时候他看到自己在进攻年轻的克莱蒙德，可有时又看到接下攻击的是中年的骑士长。现实与梦境混淆在一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向克莱蒙德大喊，“你真是卑鄙小人！” 战斗焦灼的时候，一柄纤细柔韧的长剑突然搅局，左右各打一记，分开了二人。前来拉架的是卡拉西斯！ “你们都住手，这样的仗不能继续打了。” 喊声令希林清醒。他逐渐意识到面前的克莱蒙德是那位德高望重的骑士长，而自己刚刚因为大小姐的事情在和罗尔决斗。 只是那份恐惧，无论如何也不肯褪去。他控制不住自己， “老师，救我！”他发出最后的呼救。随后昏厥过去。 卡拉西斯一把抱起少年，“别怕，这一切结束了。有我在，秃子不敢把你怎么样。” 克莱蒙德听了很生气。 “你没看到吗？分明是他率先攻击我，我仅仅是在全力自保。” “闭嘴，秃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一场决斗以两名参赛选手先后不省人事而告终。克莱蒙德命令围观的人群散去。无关的人走开了，骑士长还不得不带领随从们善后，将两名伤者送医。 “这孩子算是什么毛病？我连应该找哪种医生都没数。” “我也不知道。把每个医生都请来看看吧。”卡拉西斯很在意希林的状况。“秃子，这是我唯一的徒弟。我这辈子快走到头了，绝不会允许你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哈，你又来了！你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吗？”骑士长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哪里异常了？” “他突然爆发的愤怒，还有刚才说的话，例如‘你这个卑鄙小人’之类的？” “卑鄙小人？说得没错，你本来就是啊！” “哼！”骑士长眼睛一瞪。跟这个臭屁的人聊天，一不小心就会陷入僵局。 “请医生可以，但也要把他先关押起来，免得他又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克莱蒙德吩咐道。 第267章 需要进食 希林躺在自己的宿舍，为了防止他在失去理智的状态下乱跑，房门上了锁。 医生查看过伤口，手掌割破了，胸口才被刺伤了一定深度，但总体不算严重。包扎之后静养即可。他仍处于不明原因的昏厥当中，偶尔眼睛会睁开，却没有意识。 “要知道，罗尔那边可惨得多了。”门外看守他的两名随从嘀咕着。 “他腿骨折了。现在可好，两条腿都受伤，基本是个废物。” “而且他也当不成骑士了。我刚刚听说，骑士长大人已经和他老师交谈过了。比武选拔上作弊，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他以后都没机会做骑士了。” “那他回家了吗？” “还没，因为伤得重需要休养。但回家是迟早的事。” 希林平静地躺着，有时候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外面同僚讲得每一句话都听得真切。但有时又觉得自己非常痛苦，伤口的疼痛，还有饥饿感，莫名的愤怒、悲伤，等等情绪笼罩着自己，一刻也无法停止头脑中的怨恨。 骑士长处理完罗尔的事情，又来希林这里。外面还传来老师卡拉西斯的声音，原来老师一直都在，还对房门上锁的情况大发雷霆。一起来的，还有另一名内科医生。 骑士长看了看希林，希林也抬起眼皮看看他。这感觉很奇怪，希林的意识似乎不受主观控制。 “我是谁，你还认得吗？” 希林痴笑着说：“你是空坟墓外的守陵人。愚蠢，自负，自欺欺人。” “他呢？”骑士长指着身边的卡拉西斯。 “他是堕天使的门徒。” “嗬，神志不清。”骑士长又问，“你自己呢？你是谁？” 希林沉默了一阵。 “我是圣灵的容器。” “你看看，他昏厥后一直这个样子。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毛病？” 医生做了些例行检查，一番察言观色之后说：“这孩子看起来有严重的营养不良。而且有过度疲劳的迹象。他平时的工作非常繁重吗？” “有吗？”克莱蒙德反问。 “我就说是你个秃子把他累坏了！” “我可没让他一天之内把基本套路练一千次！” 二人针锋相对，卡拉西斯感到十分懊恼。 “我太着急了吗……想把他一口气培养到合适的水平？” “但你也有错，秃子！你自己是工作狂，害得随从也要跟着一起工作狂！这事你肯定有份。” “别说没用的，营养不良的人可不会那么能打！” “我认为，营养不良是一种表象，应该有其他原因导致了他现在的状况。我看他身体上没有明显的病变，神志却格外恍惚，没准是……中邪了？” 骑士长一听，简直不可思议。 “你一个医生还懂中邪？” “这个，我不太懂。我是建议你们找一位修士过来看看，这少年没准是被恶灵附体，驱散恶灵应该能够治愈他的疾病。” “虽然听起来很离奇，但怎么说呢，也许医生说的话并没错。”卡拉西斯靠着椅子伸展懒腰，拿出随身的酒瓶喝了一口。“我去找个修士过来吧。亲自去请，很快就能折返回来。” 往返于城堡和教堂之间，最快也要两天。卡拉西斯立即出发，马不停蹄地赶去。这期间骑士长仍旧命令紧锁希林的房门，绝不把他放出去。 夜里希林仍旧似醒非醒地躺着 “这样好受吗？”一个冷漠的声音悄悄响起。 “撒耶坦……？” 希林的眼珠转动，却无法开口讲话。幸好恶魔能听见他的心声。 “你太久没有喝过人血，就会变成这个样子。真的以为自己还能做回人类吗？”恶魔一边温柔地责备，一边划开指尖，给希林搭了那么一口。 恶魔的血令他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可是说来奇怪，却没有将少年从这种混乱中解救出来。 “你能救救我吗？” “这不是我的问题。”撒耶坦摇摇头。“你得自己想办法。” “你的身体内同时存在两种特质，人类与恶魔。” “你喝的人血越多，身体的状态就越接近于人类，接近于你生前的状态。这些有时效，长时间不进食会朝反方向演变。尤其现在给你喝我的血维系生命，是在将你往恶魔的方向推得更远。” 希林不明白恶魔的意思。 “当你的体质更加接近于我，你的心跳停止，血液凝滞，不再有人类活体的特征。你的情感会变得冷漠，对人类的呼唤反应迟钝，往昔被你看中的道德感化为尘埃。” “哈哈哈，你肯定不喜欢这样，但是我挺喜欢的。” “而且，你本来的体质就容易吸收周围空间的灵体，这真的是你自己天生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你现在这个样子更加容易汇聚它们。你一定听到无数种绝望的哀嚎了，那些都是往昔的人们留下的记忆。人世间本来就艰辛苦难，被迫倾听这些声音何其令人崩溃……” 恶魔一边说一边笑。 “我该怎么办？” “喝血啊……抓个人，喝点血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恶魔笑嘻嘻地离去。 外面是安塞尔，这家伙拍着门板上的铁锁不停咒骂。又过了好久，听到卡拉西斯和纳特的声音，也有熟悉的同僚来帮着开门。 他们议论了好一阵，卡拉西斯把之前的情况都说给纳特了。 纳特也像医生那样检查了希林的情况。他翻开少年的眼皮照一照。不得不说，现在希林的样子跟死了似的。 “嗯，我听说人在虚弱的时候，恶灵会乘虚而入，占据人类的身体。”卡拉西斯在一边说，“你认识希林，也帮助过他。你知道他平时不这个样子的，对吧！” “嗯，根据你们的描述，以及他现在的状况，我也认为极有可能是恶灵附体。”纳特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那么您一定有办法的吧，修士大人！” “额……其实我也是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纳特擦擦汗。但他真的是整个教堂里，唯一一个研究旁门左道玩意的人了。正经修士也不懂这玩意。 “但我们总能想出办法的，这里有先人的记载。” 纳特说着，祭出自己的宝贝书来，翻开其中一页。 “根据描述，意志脆弱得人一旦被恶灵附身，会表现出以下几种反常的特点——” “其一，熟练掌握某种生平未曾接触过的异族语言……” 纳特说完还看看希林。希林很配合地读了一句古老的诗，“我步入尘埃的尽头，那里堆积着王冠。” “其二，知道某些完全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纳特又看看希林，希林笑着说，“纳特，你早上偷吃了一块甜饼才出门的，不是吗？” “其三，具备某些不曾掌握的技能……比如，他今天的剑术有了突飞猛进的进展，竟然跟骑士长对打了……” 纳特现在已经非常确信希林被恶灵附体了。他开始翻找后面几页寻求解答的办法。 （亲爱的读者啊，如果你足够细心，一定会发现纳特所有的言论都是错误的。） 纳特翻了那么久，卡拉西斯催促道，“找到了办法了吗？” “先贤记载的方式很混乱，我还在整理思路。”纳特不希望被打扰，“这涉及到五大元素之间相生相克的关系，‘首先我们要确定附体他的恶灵是什么属性，再使用相应的圣物驱散’……书里这么写的。” 纳特说着，摊开了自己携带的包裹。一小块圣餐、一只圣杯，一只纯金的十字架以及一小瓶圣油。 “我们可以通过大喊的方式询问究竟是那种恶灵……” 纳特命令安塞尔干活，扶起希林来用力摇晃他。 安塞尔这家伙真是不正经，看到希林的病情非但不着急，居然还想让他预测今晚的牌局。他用力摇醒希林：“喂，说说我今晚的手气怎么样啊，预言家？” “哼，笨蛋！”希林笑呵呵地说，“不要喝女人递给你的酒，有毒。” 似是而非的回答，听起来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有。 “带我去喝血，安塞尔，我饿了。” 希林偶然间清醒的时候，朝向安塞尔求救。这里只有他知道自己吸血鬼的身份。只是希林并不知道，自己喊出的话语不是平日里讲的北方官话，也不是家乡话，而是古老的恶魔语。在那三个人看来，希林正在胡言乱语。 恶魔的语言不需要刻意地学习，它更像是某种心灵感应，接触恶魔久了，就会掌握。 纳特呢，依旧坚信恶魔惧怕神圣的十字架。他举着自己的圣器又唱又跳，反复在希林眼前比划。本来希林就感到莫名地窝火，看到肥肥这样更是绝望。 “安塞尔，我不想再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 希林情急之下一口咬在安塞尔脖子上。纠结再三，还是没有下口。安塞尔是最懂自己的一个人啊……怎么能伤害他呢…… 安塞尔一愣，“哦，我好像明白你要干嘛了。” “安塞尔，不要理他！”纳特继续诵念经文。 “带我去都是人渣的地方，让我挑挑看谁适合今晚成为吸血鬼的食物。” “不要和他讲话。我正在举行驱魔的仪式。” “嗯，这句我终于听懂了。”安塞尔恍然大悟，拍拍希林的后背，“你还能下来走路吗？我们去打牌吧。呼吸一点冷空气，再吃点东西就好了。” “仪式结束了没？我带他出去散散心。”安塞尔对肥肥说。 “不、不行！他仍然处于邪恶的状态！你有所不知，这是恶灵常用的一种伎俩，我们不能被他欺骗。” 安塞尔竟然懒得理论，一把推开肥肥。 “我请你来的，现在我请你滚。” “什么？”纳特气得跳起来，一口气讲了好些道理。可惜他根本打不过安塞尔，对方眉毛一挑，这个肥肥有点怕。 “你的仪式现在就结束了。”安塞尔推开床头所有的圣器，搂着希林走下来。 “呵呵，谢谢。”少年笑呵呵地称谢。 “可是根据记载，疑似被附身的人需要隔离观察三个月。” “纳特，我真的没事，出去透透气就好。如果隔离三个月我肯定会憋疯的。” 希林披上衣服，穿好鞋子。 纳特不敢放任，他举着十字架又念了一段经文。希林笑着亲吻了纳特的十字架。 “你看，我真的没事。” “你还能碰这玩意？”安塞尔看了非常不可思议。 “当然可以。”希林怎么会告诉他们，别说触碰了，恶魔本人就佩戴着十字架呢。 “我们离开这间囚牢。”安塞尔拉着希林踏出宿舍，“你不应该继续留在骑士长身边了，你不是他的奴隶。” 第268章 逃离禁锢 夜里的冷风吹一吹，希林还挺清醒的。主要是因为有了希望，心情变好了。而自己曾说过的“空坟墓的守陵人”、“堕天使的门徒”一类奇怪的话语，他的记忆十分模糊。 他们走出宿舍，没想到外面还有一个人影。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克莱蒙德！只见骑士长交叉双臂原地等着，原来他一直亲自守在门外。这秃子还挺闷骚的，嘴上明明说希林是自讨苦吃来着。 安塞尔大吃一惊，放开希林，拎出锤子。但骑士长并没有明显的敌意。 硬拼的话，这二人兴许能大战三百回合，最后打个平手。他们彼此都有些看不上对方，平日里都是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 “骑士长，‘大人’。”安塞尔的敬语听上去有些刺耳，“希林已经辞职了。他需要远离那些道貌岸然、只会压榨劳动力，却丝毫不知道关心他、甚至把他一个人丢弃在宿舍里自生自灭的伪君子。” “希林，你自己告诉我，”骑士长皱着眉头，表面上没有任何波澜，“你是选择经历考验，日后成为一名真正的骑士；还是放任自流，跟着这家伙以后当个市井流氓？” “你这人脑子有病吧，你以为自己长得美、人人都巴结是吧？你当希林是受虐狂吗！”安塞尔嘲讽道。 “我……”希林对这个局面有些意外。他还没有想好怎么应对这样的质问。 “有什么好说的，不要相信这些人的承诺。等他们得到了自己的利益，到头来他们什么都不会给你的。我们走吧。” 无论安塞尔说得对错，有一点非常明确，希林饿了。巨大的消耗之后，饥饿感吞噬者他的理智。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再喝一口血，随便什么血都可以。身体不假思索已经随着安塞尔的脚步离开。 “你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少年。”克莱蒙德警告道，“一旦你选择离开，就失去了返回的机会。” “回去睡觉啦，老头！”安塞尔背对着骑士长，竖起手指。 克莱蒙德大概心里很气，碍于面子什么都没说。随着安塞尔出来的，还有那个胆小的修士，纳特傻呵呵地打了声招呼。 “应该没事了，我认为是神圣十字架的效果。” 再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卡拉西斯。两个老伙计见面互相鄙夷地望了一眼。 “嘘——”卡拉西斯的样子很神秘，“我跟过去看看。” 二人向彼此互道一句“老东西”告别。 “你想当兵，以后跟着我们杂兵队不就得了。”安塞尔搀扶着希林先去了自己宿舍，他的副手一只眼在那里。 “跟守门的打声招呼，我们出去。” 说完一只眼就照办。 “跟着我，以后我老大你老二还不行么？我们也抢战利品。不用交给他们。我们这里又没有规矩，也不用那么辛苦地做事。” 城堡晚上大门紧闭，但为了希林需要这一口血。安塞尔嘛，总有他的办法。城墙那里可以放下一个吊篮，把急着出去办事的人送出去。 希林的骑士剑已经被克莱蒙德收去，安塞尔又把自己那柄古旧的匕首借给他。 “真的，说实话，你都不能直接用牙咬么？” 希林傻笑。成了吸血鬼之后，他没有长出长牙或尖指甲一类的玩意。咬合能力也没有变强，该用刀还是得用刀。 关于吸血鬼，还有许多有待探索的事宜。希林自己逐渐摸索了一些当吸血鬼的方法。而且严格地以恶魔的口吻来说，希林是“恶魔的代理人”，工作是“献祭”。“吸血鬼”不过是一种不确切的俗称罢了。 “这次我们去哪？” “嗯……你现在需要喝多少血？” “一两个足够了吧。”希林自己也不太确定，他不想大开杀戒，仅仅补充一下体力而已。 “那我们去咸鱼酒馆吧。”安塞尔想了想，“沿路你找找看，有没有喝醉露宿的家伙。完事后我顺便去喝一杯。” 少年欣然同意。 二人在夜色的掩护下，绕过巡逻的士兵，悄悄潜入酒馆后面的小巷寻找合适的猎物。月光没有一点颜色，小巷里漆黑一片。各种恶臭的气味混杂。 希林依旧能够闻到许多种不同的味道，包括美食的香味和腐肉的恶臭。只是一旦任何食物入口，就会瞬间化为尘埃。那样的过程类似于一瞬间经历了千百年的时间，有机物质最终沦为渣滓。 这一晚运气极差，忙活了整个后半夜，一个人影也没找到。 安塞尔叹口气：“今天运气真差，眼看要天亮了，我们还在大街上晃。” “现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你等到早上先回城堡吧。” “我才不要在寒风里蹲着。”安塞尔拉着希林走向了富人区与贫民区临界的方向，“我们先去找她，让我舒舒服服地歇一会。” 看到希林有些迟疑，他还宽慰道：“反正你现在辞职了，不需要急着回去。我的话，不打仗的时候每天都是瞎晃。等天亮我们换条街道去找猎物吧。” 许多天不见，看来这次又要叨扰黛芙妮。很过意不去每次都给她添麻烦。 “我们还可以顺便实践睡同一个女人的交情。” “滚！你也不怕一睡不醒！我今天特别饿，信不信你们俩都会变成我的盘中餐？” 饥饿的问题不曾解决，确实难办。安塞尔提议说：“那么再给你喝一口我的血吧。” 希林撇了他一眼。 “我重伤初愈，你可别喝太多。” 不管那么多，希林先喝了一口。真不敢多喝，怕这家伙出毛病。这一口血咽下去，总算眼前明亮了一些，手也不再冷得发颤。 “诶，你说实话，我的血是不是特别好喝啊？” “就是你身上不洗澡的那个味。” “那应该还不错，嘿嘿。” 安塞尔一点都不惧怕和吸血鬼做朋友。他还觉得挺好玩。希林却在这种时候感到害怕，自己是不是一个危险的朋友？会不会哪一天失去理智，真的拿安塞尔当作盘中餐…… 第269章 一杯毒酒 这个时候，天开始微微亮，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人在这个时候最虚弱，就连贼也会在这时候睡觉。安塞尔拉着希林去拍黛芙妮的大门。许久才有人应答。 希林已经做好准备迎接她劈头盖脸的臭骂。没想到，她居然用香吻来欢迎安塞尔。 她还是穿着轻纱睡裙，头发乱蓬蓬的，没有梳妆。但是凌乱中透着一股诱人的美艳。 希林尴尬地等她搂着安塞尔一阵亲热，脸转向一边假装啥也没看见。 “哟，你也来了？”黛芙妮又摇曳着走到希林面前，热乎乎的手捧着希林的两腮，美艳的面庞凑到希林眼皮下面，也奉上一枚香吻。 少年被她吻得发慌，连连摆手说，“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不要吻我。” “哈哈哈！真是个小孩子。” 希林嗅到她皮脂下散发出的生命的味道。饥饿的吸血鬼面对一盘舞蹈中的美食，真是担心自己把持不住。 小小闺房，就跟她的肌肤一样温暖。希林乐呵呵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壁炉中还有剩余的炭火。 角落里还站着一个战战兢兢的女孩，安塞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见到鬼了。 “她啊，你不认识吗？上次新蒂仍在我这的奇怪姑娘。一句话也不讲的。” 新蒂瑞拉就是希林洛斯，因为一次男扮女装的机缘，黛芙妮叫他这个女孩的名字还挺顺口，都不高兴改。 “天呐，你都开始背着我养女人了！”安塞尔这张嘴，不乱讲话就觉得不舒服。 “那个女孩不肯开口讲一句话，我到现在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黛芙妮说，“她本来还好好的，一看到新蒂你，就变成这样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既然来了，我前些天藏了好酒，请你们喝吧！”黛芙妮进去厨房。 “要我说，你也不用找了，今天再把那个女孩的血喝了吧！”安塞尔伸个懒腰。 希林实在太饿了，他还在纠结自己这辈子最后一件好事是不是马上就要泡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看看对方的反应吧！ “你，过来。” 希林坐在沙发上没动，喊她过来。 很意外，女孩竟然听从了他的指令，怯生生地走过来。希林拉着她的手，话语轻柔地问，“你知道，我必须要靠什么维生吧……？” 女孩点点头。 “我现在必须要喝一点，否则我会一直痛苦，我快要被逼疯了。我……可以吗？” 只要女孩表现出任何一点反抗的意思，希林发誓他都会放手。她偏偏却没有任何一点拒绝的意思。 少年划开她的手腕，嘴唇贴近汩汩的鲜血。 女孩仍旧没有说一个字，最后脸色苍白地倒在希林怀里。恰巧这时候黛芙妮端着托盘进来。她被眼前一幕惊得尖叫：“你们怎么在我家里杀人！” “她没死，只是失血过多昏过去了。”希林将女孩放在沙发上。 黛芙妮将信将疑，探着头偷看一眼，女孩微微地还有气息，她这才放心。 安塞尔在一旁嘀咕着：“什么嘛，原来我不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啊！嫉妒了！” “别管她了，我们喝酒吧！” 黛芙妮笑盈盈地放下托盘，端起酒瓶。她真是个体贴到心肝里的人儿啊，居然跪在小桌边上，给希林倒满一杯。 少年眼睛一歪就看个通透。挺不好意思的，他又连忙转回脸假装啥也没看到。 “这是位贵人那讨来的好酒呢，辗转送给了我。要不是那个大老爷上次欠了我人情，才舍不得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黛芙妮笑嘻嘻地摸着酒瓶。 “你看，帝国佳酿，这酒瓶上都描金的。我啊，一口都没舍得喝，等着你们来呢！” “她会如此放低身段周到地服侍，难怪多少达官贵人都没法抗拒这个女人……” 希林难为情地捧着酒杯。 黛芙妮又同样卑微地为安塞尔满上一杯。安塞尔已经习以为常毫不在乎。甚至他做得更过分，把酒杯一推：“我不喝。” “为什么啊？”黛芙妮很委屈，“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我今天出门之前，请大预言家问过一卦，他说今天不要喝女人递上来的酒，有毒！” 这话是希林神智不清的时候说的，现在希林自己完全不记得了。 “你这人神经病吧！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你还怀疑我给你下毒了不成！”黛芙妮听了非常生气，拿起那只酒杯送到自己嘴边，“这酒怎么会有毒！你不信，那么我喝给你看看！” “诶，你别很生气嘛。”安塞尔看她要喝，又要夺酒杯，嬉皮笑脸一阵，“万一有毒呢，把我的大美人也毒死了，是不是。我看还是算了，这酒倒掉吧。” “老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黛芙妮心一横，举着酒杯一饮而尽。啪地放下酒杯，她擦擦嘴角，“我喝了，你说有没有毒！” “嗯……没有没有。我的心肝宝贝，不要生气啦！” 安塞尔对她一阵连哄带蒙，黛芙妮又笑了起来。二人重归于好，相拥着卿卿我我，又亲昵了片刻。 正嬉笑着，黛芙妮突然眉头一皱，捂紧小腹。 “怎么了！” 她张口试图讲话，却只有大口的鲜血呕出来。 “啊，这酒……”她未说完就跪在地上。 安塞尔急了，紧握着她的手。只见她异常痛苦，额头上全是冷汗。鲜血大口大口地呕出来，一句话都讲不清楚了。 “这瓶酒，究竟哪里来的！” “她……她……” 未等说完，黛芙妮惨叫一声，气息断绝。可怜的美人香消玉殒，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安塞尔彻底懵了。 “预言是真的……可我怎么都没拦着她呢……” 离奇的预言得到了验证，却一点也不值得开心。安塞尔握着黛芙妮的手，抱她在自己怀里，震惊之余沉默了良久。 希林也大吃一惊，手中的酒杯跌落，洒在地毯上发出嘶嘶啦啦的声音，很快羊毛地毯上烧出一个窟窿。 “这哪里是帝国佳酿啊……送她这瓶酒的人，心肠何其歹毒！” 再凑过来查看，黛芙妮口鼻中全是鲜血，脸色已经青黑了。 她曾是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怎样的溢美之词加身也不觉得过分。安塞尔搂着她的脑袋，闻一闻发丝间残留的芳香。 “她真是个傻女人。” “一直说等我做了领主，她就是领主夫人……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美梦！” 安塞尔自言自语，他真的伤心，又不肯说出来。希林想安慰几句，话到嘴边犹豫着说不出口。 “这种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希林靠着窗边默默站着。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窗户木栅的缝隙处，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注视里面。窗外有人？ “喂，安塞尔！你看到外面有人么！” 安塞尔不予理会。 少年惊动了窗外的人。只听到些轻轻的脚步声，和刮擦到窗户的碰撞声，那人逃了！ “会不会毒杀黛芙妮的凶手在外面？” “你就是追出去也无非是逮到个喽啰。”安塞尔无动于衷，仍旧搂着气绝的黛芙妮神伤。 “说不定我能查出主谋的线索！” “那么你自己去吧。我只想多陪她一会。” “你这样子真像个废物！”希林奔出小屋。 外面已然清晨，街道上热闹起来，看得到零星的行人。少年焦急地四下张望，小巷子的入口，好像有个人影急匆匆地逃走。 “就是那个人！站住，别跑！”希林寻着那人冲进小巷。那人也是聪明，专挑人多的地方钻。少年几度迷失方向，又所幸在路口的地方发现潜逃的人影。 他一路穷追不舍，一直跟到咸鱼酒馆的后门。巷子里没有人影了。 “哼，一定是钻进酒馆去了。” 酒馆才刚刚开张，踏进门老板还在打扫。 “一大早的，干嘛啊！”老板抱怨着，“哪有酒鬼起这么早！” 这个时候，找人绝非难事。希林冷冷地扫了一眼酒馆。 “哟，这么早就来喝酒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候道。 第270章 老师的老师 少年转回头，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卡拉西斯端坐。酒还没上，他样子有些尴尬。 “来喝一杯啊，孩子。” 少年走过去，爬上高脚椅。 “老板啊，再来一杯甜酒——”卡拉西斯喊着。 “没空，自己拿。” 老板还在后面打扫，根本懒得搭理。卡拉西斯伸着腰，钻进吧台桌后面拎出一瓶酒来，又随手拿个杯子给希林倒满。 “嘿嘿，来，喝一杯呀。”他举起自己的酒杯，跟少年碰杯，而后一饮而尽。希林也装模作样地喝了一口。灰烬涌进喉咙，他咳了一下。 “一大早的，怎么来这里喝酒啊？”卡拉西斯率先问到。 “追一个可疑的人。” “哦，是吗！”卡拉西斯故作镇定，“那你要不继续去追？刚才我看见一个可疑的家伙跑出去了。嗯，朝广场的方向跑的，嘿嘿。” “哼。”希林冷笑一声，卡拉西斯的脸色就有点尴尬了。 “不用追了，我已经找到可疑的人了。” “诶，这个……” “看看你额角还有汗水没擦干净，大冷天的把外套脱了放在一边，你不知道自己最可疑么！” “哎呀，这个……”卡拉西斯抓着头发，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可惜我找不到线索了。”希林叹口气，“我原本希望抓到下毒的人，找出谋害黛芙妮的凶手。可是现在看来，完全找错方向了。” “哦，此话又怎么讲？” “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么！你要杀谁，二话不说提着剑就冲上去了，怎么可能做下毒这种事情！” “对、对、对。”卡拉西斯洗清嫌疑，喜出望外。他摸摸希林的脑袋，又捋着络腮胡子，笑嘻嘻地点头，“不愧是我的好学生，真是聪明。” “老师，你没事干跟踪我们干嘛？” “哎呀，你重伤在身，又有意识不清的症状，我怎么能放心让你大半夜就逃出城堡嘛……”卡拉西斯说得闪烁其词，“我就是怕你出意外，才……” “才一路跟踪我，一直蹲到黛芙妮的小屋外面。碰巧又赶上她遭人谋杀，你担心我怀疑你，所以才一口气跑了这么远？”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宝贝徒弟没误会我就好！来，再干一杯！” 卡拉西斯连忙又喝了一杯压压惊。 “老师……你在窗边蹲了那么久，都看到了些什么？”希林小心地质问。 “哎呀，你说什么话呢，哈哈哈！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寻欢作乐什么的，我一个老头子怎么好意思偷看啊，没有的事，哈哈哈，我啥都没看到！” 为了缓解尴尬，卡拉西斯看看左右，开始扯不相关的事情。 “哎呀，希林。虽然我已经认定你就是我的学生了，但是你还没有正式地拜过师门。你对老师我的了解也不多，仅限于‘老师很牛逼’这种认识下面吧？” “老师你不要岔开话题。”少年板起面孔，“你一路跟踪我，路上辗转了那么久，也看到我异常的举动了吧！” 希林这么一问，卡拉西斯又慌了。 “我一直以为老师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想不到也这么遮遮掩掩的。” “哎呀……这个……” “老师……我还能喊你老师吗？在你的眼里，又是怎么看待我这种怪物的？” 卡拉西斯又干了一杯酒，抬头望着天花板想起许多往事。 “你在夜里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我是必须要这样才能维持生命的怪物。我们的师徒情谊，到此就……” 卡拉西斯突然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 “希林，我喜欢坦诚的孩子。既然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情况，你也听一听我的故事吧。拜在我的门下，怎么能对师门一无所知呢！” 卡拉西斯谈起尘封的往事。 “蒙特总嘲笑我是野路子师门，我的武艺都是从老师那里学来的，他的剑术高超无人能及，算是我们一门的开山鼻祖。但他是个野路子集大成者，这些招式都是博采众家之长创立的，其实还有很多是我们一起创立的，嘿嘿嘿。” 希林不明白为什么卡拉西斯要扯这些。他耐着性子听，心里满是怀疑。关于他老师的往事，卡拉西斯未开口，泪水已经盈满眼眶。 “我从少年的时候起，就是个心高气傲、做事不计后果的人。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已经借着打赌比武，手刃过好几个对手。甚至年纪比我长、块头比我大的人，也不是我的对手。” “家乡容不下我，我就背井离乡，去帝国首都闯荡。多年来，我先后拜过六位师傅。我也不敢说他们全都不如我。但是都因为我不听教诲、四处比武斗气，经常惹下麻烦，最后都被他们逐出师门。” “等到拜会第七任师父的时候，我已经二十三岁了。而那时我所拜会的师父，一代剑圣艾利安，时年才二十岁，比我还小！但他是我真心佩服一辈子的人。” “那时我自视天赋过人，拜师顺便也是踢馆。但和他比武败下阵来也心甘情愿。他天资远远超过我，这方面我自叹不如。而且他真的谦虚、诚实，丝毫不沾染尘世那些俗气，这是我遇到的任何一个习武之人都没有的宝贵品质。他简直就是圣人。” “后来我成了他的门生。他的徒弟都是群毛孩子，他不是什么门派大师，就是个课外班老师。我与一群小孩子同吃同住，从未觉得丢脸。” “老师是武痴，一心钻研各家剑法。我说他是野路子的集大成者，因为他从不拘泥于门派，但凡有趣的招式套路都会想办法学来研究。相处的久了就会知道，他是真心的。” “那时候我们二人一拍即合。为了帮他收集不同门派的招式，我到处踢馆，玩得不亦乐乎。每次干了坏事他出面帮我摆平。” 谈起这些美好的回忆，卡拉西斯脸上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可很快，阴云汇集在脸上。 “我们逍遥了一年，意外发生了。那天一支隶属于帝国皇家的骑士团路过乡野。看到那一群衣着光鲜、不可一世的骑士老爷们，我就心痒了。又是偏僻的地方，没人认得我们。我大胆凑上去挑衅。” “找别人的麻烦，是我一大专长。我分分钟就惹火了他们。这群家伙一拥而上。但我没有想到，他们比我预想得要厉害。这一次闯祸了。我根本就打不过。” “情急之时老师挺身相救。他轻易捅死了一个全身铠甲的骑士。当时我们得意极了，心想这回他们怕了吧！哪知道他们丝毫不担心。” “接连斩杀三人，又伤了好几个。那领头的看上我老师了，命令手下一定要擒住他。我们也觉得势头不妙，打算逃走。” “就在这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卡拉西斯骤然色变，“那几个原本受了致命伤倒地的骑士竟然站起身，合着那些个好像根本不怕疼的伤者一起，把我们团团围住。” “敌不过他们，老师让我先跑。我当时真的怕了，撇下他撒腿就跑。因为他们看中的人是我老师，我跑远了那群人也没有追上来。” “而我又担心老师的安危，躲在远处的树丛里偷看。就见着我老师被他们团团围住，身中数剑而后倒地。” “当时眼看着老师被他们虐杀，我却躲在一边发抖，这是我一辈子做过最亏心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也不能从这份愧疚里走出来。” 卡拉西斯说着就掩面抹起眼泪，抓着酒瓶子猛灌了一口。 “师祖这样罹难，我真的很难过。你也不要太自责了。”希林安危道。 “不，你先把故事听完。我还没有说到重点。” 卡拉西斯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讲。许久，他又继续说。 “老师还没有死。虽然他浑身是血，但我看到他倒在血泊中抽出。我还想和他说最后一句话，就等着那些人弃尸离去。但他们竟然做了反常的举动，将身负重伤的老师一起带走。” “按说以他们的权势，即便弃尸荒野也没人敢说一句话。老师都那样了，他们还要干嘛？于是我又怀着胆怯的心情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果然是皇家的骑士团，一路踏上皇家步道返回首都皇城。皇城外戒备森严，十里长的皇家步道高于城区三丈有余，平民百姓严禁涉足，我连凑近了看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能站在高耸的宫墙下面张望。心想如果老师死了，他们会把尸体扔出来吧！” “一等就是三个月，老师音信全无。我每天绕着皇城转，紧盯着每一扇偏门。”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骑士团的人又成群地走出来，而其中一个人的身形步伐分外眼熟。我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喊住他，跪在他面前请求。” “他见到我，轻轻拉起头盔的面罩。那个人就是我的老师啊，他还活着！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我说不出来。他的表情非常冷漠，脸色苍白得像一具尸体。” “走吧，永远不要来见我。”他说完扬长而去。 故事讲到这里就算结束。再问后来，“没有后来。”卡拉西斯喝光剩下的酒。 后来卡拉西斯离开帝国首都，去外地闯荡，四处打架伤人，最后收归在领主老爷麾下混日子。他不曾再见到老师一面。那一次便是诀别。 “野路子门？我拜的师门真叫这个名字？” 卡拉西斯笑着摇头：“叫什么不重要。你能体会到师祖的良苦用心就好。” “老师你说了这么多，究竟要表达什么呢？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希林被卡拉西斯绕得有点懵。还想提晚上的事情，卡拉西斯这个狡猾的家伙，竟然喝醉了打起瞌睡来。 他给希林倒的是最烈的酒。一整瓶下去，自己先人事不省。又不可能把老人家这么扔着，希林只好扛着他返回城堡。 卡拉西斯分明已经知道了自己喝血维生的秘密，他是随性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反应。 但是希林真的不明白，师祖死而复生的故事，究竟是什么用意？ 第271章 贵族旧居 天色尚早，把烂醉的老师扔回城堡，希林仍旧放心不下安塞尔。他又溜出城堡，一路小跑返回黛芙妮的小屋。 再踏进这里，真是一团糟。空气里弥漫着腐臭。毒酒洒了满地，华美的地毯成了一团黑渊。黛芙妮娇艳的躯体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的气息，变得乌黑冰冷，僵硬地躺着。她脸上盖了一块丝巾。 而安塞尔，这家伙居然又翻出好多酒把自己喝了烂醉。 想不到恶魔也坐在房间里。他手指轻抚茶几上的鲜花，一瓶娇艳欲滴的花朵顿时化为腐烂的残枝。 “就说你的仁慈是可悲的愚蠢。放着鲜美的食物不去品尝，待化作了粪土又惋惜什么劲？” 希林不予理睬，走到安塞尔身边狠狠踢他一脚：“混蛋，你还敢喝她家里的酒？” 安塞尔无精打采地抬起眼睛，咧嘴笑一笑，嘴里都是臭烘烘的酒气。 “要我说，这个人你也干脆杀了，喝干他的血吧。人的命运变幻无常，谁知道等会他会不会就死于非命呢？”恶魔在耳边的细语令希林不胜其烦。 “我怎么没有勇气也去喝一口毒酒呢？”安塞尔的话语中夹杂着悲伤和自责。“要不你现在就喝干我的血吧，我俩去做一对亡命鸳鸯。” 希林听得来气，扬起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闭嘴！你们两个混蛋都给我闭嘴！” 安塞尔不还手，仰着头睡觉。希林硬把他拖起来：“所以说我就是看不上你这家伙！看看你这副没用的样子！黛芙妮已经走了，你都不想想如何安葬吗！” “有什么好安葬的。她这样贱命一条，哪天死了，就被扔进乱葬岗罢了。而我……恐怕哪一日战死沙场，还不知谁人来掩埋呢！” 希林气急败坏地扔下这家伙。生死殊途，已经开始腐败的尸体不宜旧置。最后希林喊来古温克，推着杂物车，把黛芙妮用窗帘裹了送出城。少年又喊两个杂兵将安塞尔扛回城堡休息。那家伙一脸颓废样子，怎么摆布都没反应。 一切都安排妥当，正要和古温克出发，却突然看到客厅的沙发上，那个姑娘坐起身来。 “哎哟妈呀，鬼呀！”古温克吓得抱头乱窜。 “那个不是鬼，是个不肯讲话的女孩。” 希林差一点就把她给忘记了。 昨晚饥饿难耐多喝了她几口血，她的脸色非常难看。她昏迷整整一夜后醒来，不小心看到古温克这么丑的家伙，多半是以为看到了冥府饿鬼，也吓得不轻。 希林想安慰她几句，向前走了没几步，就见那女孩慌慌张张地四处摸索，竟然打开门逃了出去！ “古温克，你先出城吧，我去看看那个女孩。” 那个女孩一路沿着富人区奔逃，她似乎非常熟悉这里，有个明确的目标要去。希林几乎追不上她，这才想起来，女孩是胖夫人的女儿，原本就居住在这里吧！ 一路尾随，希林来到一处颇为熟悉的住宅。他四下环顾，又说不出哪里认识。而女孩站在宅子大门前发呆。 “这是你家？” 希林也走过去。宅子的大门紧锁，似乎很久都无人出入。 “这里锁着，你也进不去啊！” 女孩又走去大门一侧的花池，俯身摸索，不多时，从泥土里寻出一把黄铜钥匙。 “原来你家里人将钥匙藏在这里了！” 希林见她吃力的样子，便帮着她开锁，二人一同走进宅子。 这一户富贵人家，宅子里果然富丽堂皇，贵气逼人。只是主人潜逃得匆忙，宅子里许多器物都蒙了层灰。 走去后厨，来不及清理的食物都已经腐烂。希林找了一圈，没有任何能给女孩果腹的玩意。 而那女孩，神情呆滞地走上楼。希林跟过去，见她回到自己的闺房，一言不发，抱着枕头在床上发呆。 “你本来就居住在这里？你一个人能生活吗？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把你留在这吧，这里本来就属于你。” “当初要谋害你的人，现在已经不再了。那个佣兵团的万事通老大，早就死了……反正你安全了，就自己想办法谋生好了。” 希林说完抿着嘴沉默，这份罪恶也有他的一份。 “对于曾经发生的一切，我很抱歉。而你，以后就坚强起来吧。” 女孩始终没搭理他。 希林没打算等她回话，默默转身离开闺房。反正好人他已经当腻了，一直救她没完没了的…… 少年走在楼梯口，视线情不自禁停留在小花园里。深秋的花园一片惨淡，到处是枯枝败叶。恶魔竟然又出现在小花园里，还装模作样地品着美酒。 “撒耶坦，怎么跟来了？” 恶魔微笑着朝希林招招手。 “他又在表演哑剧，这次在暗示什么？” 希林皱着眉头，而恶魔，指了指不远处的角落。 希林朝那边一看才恍然大悟：“那不是曾经刺杀主教的酒窖么！难怪这里看着如此眼熟。” 当日来的时候是深夜，而且那时他对城里了解也不多，对地理位置的记忆非常混乱。 希林又仔细琢磨一阵，酒窖旁边一排新鲜的车辙，很快引起他的兴趣。 “前不久下过雨，泥土地上才会留下新鲜的车辙。看路线，马车从远处来，停留了一段时间又走了，应该是像我以前那样，送一位贵族过来，讲了几句话又接走的。真是奇怪，还有谁会来这里呢？” 希林小心地下楼，打开后门溜到酒窖边上。酒窖的盖板微微有一丝缝隙，之前来的人没有锁这里。希林轻轻揭开盖板，小心走下去。 “不知什么人下去过，我得小心才是。” 希林钻进酒窖，沿着楼梯，蹑手蹑脚走下去。走廊的墙壁上留有火把，而密室的门还留有细缝。是前不久来的人。 希林又走到一侧暗室中，这里存放了无数酒瓶，两排酒架之间，几乎没有下脚的空间。里面更是漆黑一团。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恶魔轻盈地出现在酒架上。他身边的微光照亮这间暗室。 “喝酒吗？”恶魔取出一瓶美酒。这几瓶酒放在显眼的位置，又被精美的油纸包裹，看样子是主人珍藏的佳酿。 “真是笑话！你诅咒我入口的食物都化作灰烬与尘埃，怎么还有脸请我喝酒？” 恶魔笑而不语，希林接过酒瓶一看，这不是黛芙妮请我们喝的帝国佳酿么！原来这里还珍藏了许多。希林自然不敢喝，稍微倒出来一点，芳香的酒精四溢。 “这瓶是真的陈年佳酿。可是，她喝的那一瓶里装满致命的药剂。送她毒酒的人，难道与这家有什么瓜葛？” 这时，希林听到外面有动静，似乎是一辆马车停下。 “难道那个人又来了？我先躲在这里，看看是什么阴谋诡计吧！” 第272章 恶毒妇人 希林悄悄靠近门缝，往外面查看。黑暗中他仍然可以看得清楚，算是吸血鬼的特质吧，眼睛里发出微弱的光芒。下来一个人穿了长斗篷，帽兜低垂遮住面颊。看她还穿着长裙，应该是个妇人。 希林躲在酒窖里不吱声，而那妇人走进对面的会客厅里，点着灯，似乎在等人。 “想不到这里的秘密，除了万事通老大之外，还有更多的人知道……” 希林的心中满是疑惑。而那妇人还没有离去的意思，外面的马车都走了，她一直等到傍晚。天色暗了才听到两个客人前来的脚步声。那二人就是步行，脚步异常轻快，动作也迅速。不多时打开密室的门，显然轻车熟路。 为了听清楚他们讲话，希林不得不从酒窖里溜出来，蹑手蹑脚趴在门板上。 他们的谈话非常简短。 “非常感谢你们提供的特调佳酿，我已经辗转送给仇人了。” “很高兴能够为您服务，夫人。您还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们。” “还有一件事。我的丈夫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无论他下过什么订单现在都取消。他支付的定金，可以还给我吗……？” “夫人，你必须知道，我们一旦收了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退款的。” “可是，已经不需要你们做任何事情了啊！” “不，你不懂。这是江湖的规矩。定金不退不换。如果今天没事了，那我们后会有期。祝您愉快，夫人。” 二人说完话随即离去。希林听得清楚，那两个不是别人，正是佣兵团的小白和盗贼弗拉。小白是个高傲自恃的家伙，全程都是盗贼在谈生意。二人说完了就走，没有久留的意思。 而希林也听出了那位夫人的身份，领主夫人奥罗拉。 “她竟然会秘密离开城堡，与那两个佣兵搞什么密谋！” 希林若有所思，哪知道一回身撞到恶魔给他的酒瓶，全是被撒耶坦害的！ 酒瓶坠地，发出咣当一记闷响。正要离去的夫人察觉出异样。 “什么人！”她惊恐地尖叫。 门吱呦呦地开了，希林默默走出来。 夫人举着灯，本来吓得魂飞魄散一样。见是希林，反而松下一口气来。 “哟，怎么是你？” “说来话长。我是跟着这家人的女儿过来的。” “什么？怎么可能！梅丽莎妹妹已经失踪数月，他们一定是举家逃债去了。” “她回来了，就在楼上。我可以带你去看。我是看到酒窖外有车辙印，才下来查看的。” 二人都怀着复杂的秘密，他们疑惑地互相对望，希林有些不成熟的胆怯，夫人也有成熟稳重的慌乱。 “哼，不急。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先喝一杯吧。”奥罗拉夫人提议道。 希林手上刚好握着酒瓶，他提起那瓶酒问道：“你要喝一瓶帝国佳酿？” “哼，你这小子还真识货。这一瓶是风靡首都的上好佳酿，我的好姐妹存货不多，从前她每开一瓶都心疼。来，就喝这个吧。” 二人回到小桌前坐下，灯光照着这里，忽明忽暗的，连对面人的面颊都看不真切。 “你这少年究竟什么来头，我怎么总能遇上你呢？”夫人为他满上一杯，递酒的时候还顺便揩点油，摸了摸希林的手指尖。 少年很是反感这样的举动，嫌弃地躲开。 夫人微笑着举起酒杯，说道：“那么这么办吧，一杯酒下肚，你问我一个问题，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你；然后再喝一杯，我也问你一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好吗？能聊多少，就看你的酒量了。” 要说秘密，恐怕喝空了这里的酒，希林也讲不完自己的秘密。而说起酒量，信不信希林喝干了这座酒窖都不会醉？ 少年点点头，与夫人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奥罗拉夫人，这名贵的好酒，可是你送给黛芙妮的？” “哈哈哈，你好像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夫人大笑之后摇头：“我不曾送给她任何东西。是她一直拜托这宅邸昔日的管家，悄悄潜进来偷盗的。她动了不改动的东西。” “你为什么要毒死她！” “诶，我可是说过，一杯酒，一个问题。现在轮到我了。”夫人将自己酒杯里的酒喝尽，喝完她上下打量希林，眼珠转一转，才问：“那个贱人死了没？” 希林点点头。 遵守规则，夫人又倒了两杯酒：“来，喝了酒再问。” 这酒味道香醇，也算烈性。夫人醉意微醺，希林只觉得喝了杯灰烬和尘埃掺杂的苦水，胃里难过得很。 “你为什么要害她？你明明知道她会来，还从佣兵团那里购买了烈性的毒酒，混在酒窖里！” “切。都说了是她咎由自取。谁叫她动不不属于她的东西了！” 这话一语双关，希林也明白是哪件“东西”了…… “安塞尔……” “那个死鬼回兵营了吗？” 希林不说话，举起酒杯示意她喝完。 “哈哈！真是个狡猾的孩子。” 再饮一杯。 “我托人把他抬回去了。那家伙很伤心。我可以尽量不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我不认为你做了这种事以后，他还会真心讨好你。你的心，比蛇蝎还歹毒。” “哼，我们走着瞧。我有钱，有领主的位子空出来给他。他是个现实的人，到时候就忘了贱人来和我私会了。而你，小家伙。你要是不积极地讨好我，可就没有这些好处了噢。” 希林气得又喝了一杯酒。空酒杯拍在桌上。少年身子靠着椅背，也学出成年人的一副臭脸，“这个秘密不用你问，我直接给你讲吧。那个失踪的主教是我杀的。” “什么？啊哈哈，不可能！” 奥罗拉夫人先是一惊，而后大笑着摇头，“孩子，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空这座酒窖我都不会醉。这么和你说吧，小白和盗贼组成的那个佣兵团，我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他们本来还有个老大，现在已经死了。” “那你接着说吧，我听听。” “没什么可说的，他们就是一群狠心收钱，到处滥杀无辜的混蛋，真的很过分，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我实在受不了，就不跟他们混了。” 希林冷笑着凑近夫人，威胁的口吻说，“有时候，一位贵族昨天还是雇主，今天就成了猎物。无论是妇人还是少女，他们都下得去手。也跟你没什么交情可言。” 奥罗拉夫人听了很不舒服，问道：“你还想说什么？” “你的好姐妹，胖胖的梅丽莎夫人，也是他们谋杀的。” “不可能！”夫人站起身狠狠拍桌子。 “你有多久没见到她？这宅子空关多久了？” 夫人沉着脸坐下，细想他们本来过得好好的，突然凭空消失，少年所言也许是真的？ “本来那个贵族老爷为了还赌债，帮着佣兵团的人刺杀了主教。可是万万没想到，一番精心准备竟然杀错人了。为了报复，佣兵团的人将贵族老爷一家全都杀了。我亲眼所见。也是那个时候和他们决裂的。” “这么说梅丽莎已经……” 夫人震惊之余，非常哀恸。 “这些人你竟然还敢和他们来往？都不怕哪天自己就成了酬金！” “哼，我自己的事，不要你管。”夫人已经达成了目的，脸上没有任何愧疚。她也喝了一杯，酝酿许久，徐徐开口。 “你竟然一口气讲了这么长的秘密，要不我也附赠你个长长的故事？” “好啊，请讲。” 第273章 骑士的恋人 马车很久都没有来，奥罗拉夫人有的是时间讲那个长长的秘密。与其说是个秘密，不如说是一条八卦——关于骑士长的八卦。 “你现在还做骑士长的随从吗？克莱蒙德这样一个工作狂，身边的人都忙得脚不着地，没理由让你在外面闲晃一整天。” “我……我们之间也出了点问题。” “这样也好。他们过几天就要出发去征讨外面的野蛮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没有兴趣。你留在我身边吧。” 希林未置可否。说实话，他有点想回家乡看看，通风报信，或者去找阿赞。他还没有下定最后的决心。 “哼，这个家伙，真是说不出有多固执、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如果他能稍微平易近人一点，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 “他从前有个相好的。”夫人脱口而出。“但那女孩年纪轻轻亡故了。这些年就他放不下，执着为她复仇。” 希林一愣，“事实果真如此？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空坟墓外的守陵人’吧。多么讽刺的称谓啊。” 夫人开出了诱人的条件：“怎么样，万一那家伙回不来，我的城堡还需要一名新的骑士长呢！” 希林冷笑一声。奥罗拉夫人可不是第一个开空头支票给自己的人。即便萨吉那样贵为王子，许下“我当大首领你当大将军”的承诺，最后也化为泡影。一位没有瓜葛的妇人，又能给自己什么呢！真是怕了你们这些承诺。 “让我留在城堡当骑士长？你吹牛都不打草稿的么！”希林心想。 “就是。灵魂的飨宴即将开始，我们怎么会错过呢？” 恶魔也坐下来加入畅谈。他扇着羽毛扇子，讲话的腔调像个贵妇人。 “年迈的骑士为了昔日恋人开战，多么凄美的一幕啊！” 少年瞥了恶魔一眼。 “奥罗拉夫人，你说的那位恋人，就是名叫塞布林娜的女子，对吗？那天在会议室，他们也因为这个事情大吵起来。” “是啊，没错。” “她究竟是谁？连领主老爷也那么在意？” 希林想到那些亦真亦幻的奇异梦境，就感到更加的困惑。 夫人从怀里取出蕾丝香扇，翻着眼睛鄙夷地回想往事。她沉吟片刻。 “老东西当然在乎了，好歹那也是他亲妹妹！” “难怪……”希林明白了，塞布林娜曾是城堡里的公主，难怪要与另一位贵族定亲。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啊……” 奥罗拉夫人好像很讨厌那女孩的名字，似乎是嫌她抢自己的风头。 “那时候我刚刚嫁来这里，和她年纪相仿，勉强算是闺中密友吧。可她是孤傲性子，眼里容不得我，是个难伺候的小姑子。” “他们家兄弟两个，那时哥哥是领主，老东西成天吃喝玩乐，到处偷人。而我啊，无依无靠的。” 显然希林不大关心夫人的处境，他一心只想知道塞布林娜的情况。 “他们两个已经勾搭在一起好些年了，不知道怎么看对眼的。那时候克莱蒙德已经年近三十，塞布林娜才十来岁，完全是个小女孩。” 夫人慵懒地靠着天鹅绒靠垫，苦着脸看看希林，“能说的我都说了，你还想知道点啥吗？” “那么后来呢，后来她怎么样了？” “后来？嫁人了，然后死了啊。”夫人的回答冷漠至极。 “她嫁给谁了？”希林更加关心这个问题。塞布林娜所嫁的人，不就是梦中的自己么！那个人是谁？ 夫人有些不耐烦，想了想，又不愿意仔细回忆：“不远处石榴庄园的主人，艾宾斯家的，叫做什么我真不记得了。” 还想追问，马车已经来到酒窖外面。 “我们该走了。你要回城堡吗？” “好吧。”希林起身一同离开地下室。可他心里一直想着，“石榴庄园，叫做艾宾斯的小伙子，竟然是梦里的自己？” 这未免有点可笑。 “艾宾斯是谁，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少年低声问身边的恶魔。 “耐心一点，谜底很快就要揭晓了。到时还有许多意外的惊喜呢。”恶魔一同离开，转身消失不见。 走出酒窖，站在花园里。夫人望向小屋，看到卧室的窗口有个人影。 “馨贝儿，她果然在这里？” “嗯，是啊。她独自回来的。” “天呐，可怜的姑娘，让我去看看她！” 奥罗拉夫人冲上楼，推开房门，果然找到了历经磨难的女孩。她一言不发，也不会照顾自己，呆呆地坐着像个傻子。原来她名字叫做馨贝儿，希林终于知道了。 “馨贝儿，我的宝贝，你果然在这里！” 夫人拉着馨贝儿的手，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也许是受到了过度惊吓，我认识她以后不曾听到她讲过一句话。” “妹妹的女儿性格内向……这也不奇怪。” 馨贝儿这样的情况，确切地说是“失语症”。通常是遭受了极大刺激后的后遗症，患者的身体仍然健康，内心却遭受巨大创伤，逐渐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和我一起回到城堡吧。做我侄女的侍女，你的后半生都有指望。” 馨贝儿点头，站起身随着夫人上了马车。她身体很虚弱，根本就是个病人。希林也坐上马车，她并没表现出对希林的排斥。真是奇怪，希林算不上救命恩人，更加类似于不共戴天的仇人才对。 奥罗拉夫人本来是秘密出行，为了不惹人注意，还租借了外面便宜的马车。她从侧门返回城堡，特地在路过厨房的时候换下披风，昂首提着漂亮长裙走回去，俨然是刚刚巡视完毕的女主人。 她带着馨贝儿往卧室走去，路过花园的时候，她突然又停住了脚步，恶狠狠地咒念着：“小孤孀……真不是省油的灯。” 希林仍旧跟在后头，他探着头从夫人身后观望，只见花园里，少主正和芙蕾莎大小姐坐在长椅上，有说有笑。 大小姐芙蕾莎是夫人的侄女，她被领主夫妇收养，又与少主柯勒有婚约。这本来是稀松平常的一件事。但现在，领主夫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机——老爷已经丧失自理能力，宝座岌岌可危。一旦骑士长发动叛变，辅佐少主继位，她以后又该怎么办！ 她拉着馨贝儿说：“我还有别的安排，稍晚的时候再与你说。你先随仆妇去吃饭休息吧。” 第274章 匆忙送行 希林回去躺了一小会儿，他脑子里都是事情，根本睡不着。 “罗尔怎么样了？同僚说他大腿骨折，现在一定非常痛苦。”希林坐起身，“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去看望他！即便被老骑士骂出来也没关系。” 打定主意之后，希林离开马厩，悄悄走去骑士老爷的宿舍。 虽说他自己身上也有伤，但是他早就习惯了。身上的伤从未彻底愈合过，稍微有点疼痛都不觉得是大事。何况他是不死之身呢！痛苦只是暂时的。但愿罗尔没有那么憎恨自己。 一路上没看到谁，入夜后城堡的走廊漆黑寂静。希林躲在楼梯口，鼓起勇气朝罗尔的宿舍走过去。 他刚迈出一步，宿舍的门竟然开了。少年心里着急，他都还没有想好如何开口，本来打算走到门口再想一阵呢！ 莉莉竟然从房间里慌慌张张走出来，希林一愣：“还有这么一腿吗？要么我先走，改天再来？” 转身想溜，罗尔却也出来了。他样子真可怜，看得出连日来备受煎熬，消瘦了许多。罗尔穿着衬衣，拄着双拐，整条腿都绑着石膏。 “嘿，希林！你也来了？” 不知为何，罗尔竟然很兴奋。 “哦，那个，我刚来……本来是想找你，但是换个时候也可以……” “太好了，快跟我一起去！你的消息果然灵通，这么快就赶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希林被说得一头雾水，他只是来看望罗尔一个人而已呀。倒是罗尔的态度令他放心了一点，好歹还算朋友，没有结下梁子。 罗尔伤得重，走路非常吃力。希林搀扶着他小心下楼。莉莉焦急地前面带路。 “我必须快一点！”罗尔对自己生闷气，“我真是没用的家伙！明明你的伤都好了，你看我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千万别这么说！你伤得比我重。对不起，我那天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们说你因为过度劳累和营养不良，被恶灵附体了。你才应该当心点，那天邪恶的恶魔就在我们身边，他们无时无刻不觊觎着纯洁的心灵。” 这话说得，居然意外地精确。 “这究竟是怎么了？我其实只是想来看望你而已。” “哎，原来你还不知道，大小姐她……” 罗尔一开口，希林立即后悔提问了。果然这世上有谁能令他忘我地付出，就只有芙蕾莎。 “她现在需要我！我们快去！” 大小姐的起居室就在骑士宿舍的楼上，城堡的第三层。但是二楼与三楼互不联通，各自有一处楼梯。罗尔不得不拄着拐吃力地下楼，再赶往城堡中央。 一出来，看看大门那边。好么，倒是省去上楼的烦恼了，因为大小姐已经在操场上了。 一辆马车停在大门前，若干名仆妇拎着大包小裹往车上扔。那些都是大小姐的日用品和衣物。 芙蕾莎手足无措地站着，柯勒少主也站立一旁，一筹莫展。而奥罗拉夫人，在自己亲信的侍女和仆妇的簇拥下，非常强势。 “出征在即，少主每天忙于公事。你实在不应该打搅他。女孩子家也应该专心学习经纶礼仪，我已经和主教大人打过招呼，现在就送你去修道院读书。” 夫人的口吻没的商量，行李已经强行打包，就差把芙蕾莎也装进箱子扔上马车了。 “哼！她今天傍晚才修书一封，让纳特顺路带回教堂而已。都是胡说八道！”罗尔心中愤愤不平。 看到莉莉私自带了大小姐的跟班过来，夫人又眉头一皱，喝道：“你这闷声不响的丫头，也会带坏我的侄女！从今天起，你也不要做芙蕾莎的侍女了，换做馨贝儿。你早点回家吧！” 莉莉一听就懵了。傻站在一旁。 少主的两个跟班也在。格拉曼一向心仪莉莉，他低声问卢克尔该怎么办，卢克尔一摊手：“看着吧，毕竟是主人的家事，我们没法插手。” 他们都犹豫，罗尔向前一步，走到大小姐身旁，目光坚定地说：“芙蕾莎大小姐，请您放心，无论您去哪里，我都会守护在您的身旁！” “你小子想造反？”夫人厉声质问。 “我已经不是这座城堡的骑士了，不存在造反一说。”罗尔反驳道。 “而且我没有别的意思。您要求大小姐去修道院，那么我就全程护送她。”罗尔不卑不亢地回答，“大小姐，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全力守护你的安全。” 看到一个拄着双拐的少年这么说，夫人冷笑了一声。 罗尔温柔地对芙蕾莎说，“我听闻主教大人也在征招骑士。到了教堂，我就加入他的麾下，还会继续守护在您的身边。” “小傻瓜，修女可不和修士住在一块呢！”夫人的嘲讽引来仆人们的哄笑。 罗尔面不改色，无视他们的恶意。现在的罗尔简直身高一丈，整个人都散发出光芒。少主被他的英勇感动，连连拉着他的手感谢。 又过一会，几位骑士闻讯而来。老骑士特莱尼斯颤颤巍巍地挤进人群，他看到罗尔为了心上人这般拼命，真是心疼。 “罗尔，好孩子，你的伤都还没有好呢！” “没关系，老师。弟子不孝，连个见习都没能当好。但无论如何都请您批准我的行程，这是我的征程，我必须前往！” 老骑士含着泪同意。 “也罢。你先去教堂休养，我再慢慢与骑士长周旋，给你找个回旋的余地。” 骑士长不慌不忙地赶来，他对整件事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丝毫没有关心过。少主询问老师的意见，他将柯勒拉到一边低声说道：“目前的情况不需要争取一时的意气。很快你大权在握，一声令下就可以召回表妹了。” 少主叹了口气，他又偷瞟了一眼夫人。奥罗拉夫人趾高气昂，脸上分明写着：“小屁孩也想跟我斗？” 骑士长又说：“出兵在即，一切已经安排妥当，此时此刻，少主请忍耐一下吧。” 少主咬着牙：“道理我都懂……”只是眼前的这口气，又怎么咽得下！他攥着拳头，暗自生气。 纳特早已上马等待多时。他偷偷张望双方，发现气氛紧张不适宜插嘴。 “时候不早，即刻出发吧！”夫人催促上路。 罗尔什么也没收拾，吃力地爬上座骑，双拐挂在马鞍上，又从扈从手里接过外套和武器。 大小姐与新近认识的陌生女孩共同踏上马车，每个人脸上都不大高兴，只有奥罗拉夫人得逞以后暗自开心。 “请让我也随行吧。”希林看看骑士长，又看看一筹莫展的少主。“我与他们一同前往，安全抵达后随即返回向你们报平安。” 少主听闻，稍微踏实了一些，即刻应允。又看看老师。骑士长点点头：“行吧。” 这样也好，送好友一份顺水人情，也暂时解决一下他与骑士长之间的尴尬。希林做出了非常明智的选择。 就这样，希林跨上马随行护送。骑士长命人归还希林的铁剑和铠甲罩袍，嘱咐他早点回来，算是和解了。过往的事情不再提，少主又亲自送他们到城门口。 这个时候，本应是城门紧闭，全城宵禁。在骑士长的授权下，守城士兵才开了门，一行人辞别后，连夜赶往教堂。 夜幕笼罩着出城的小路。纳特才不敢走在最前头，猫头鹰咕咕的叫声都令他胆颤。希林从容地策马走上前。 第275章 先贤古书与往生之地 希林陪着纳特走夜路，肥肥一直慌慌张张的。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情绪，希林找了个话题——疯隐士荷敏托老师。 “他老人家最近怎么样，你有去探望过他吗？” “哦，天呐，说这个真不是时候。老师他，已经仙逝了。” 希林听罢大吃一惊，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只可惜，千真万确，整个教堂的人都可以证明此事不假。说到事情的细节，纳特也非常困惑。 “老师的死亡非常蹊跷。小屋门锁完好无损，没有任何外部入侵的痕迹。而屋里也没有挖掘地道。他老人家就这么硬生生地倒地不起，再也没有了气息。” 大半夜的提起这些，肥肥更是不寒而栗。 “也许……荷敏托老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吧？” “是突发的情况。”纳特几乎可以为此发誓。“我检查过他的小屋。老师的小屋简朴至极，只有一张石床一席旧被，他安详地躺着，锅里还烧着热汤，就这么走的。” 希林叹口气，很惋惜。荷敏托老师那时就不是活人了吧。热汤还在烧，他已经成了往生世界的一部分。 “哎呀，你们在说那个疯老头啊？他可是坑了我小主人好几个月的工钱！” 古温克一冒出头，又把纳特吓得半死。 “那个疯老头，头不梳脸不洗，穿一身臭烘烘的破烂衣服，把自己关在小木屋里，成天不晓得在熬什么玩意！” “不要这么说他，奴隶！你又知道什么？荷敏托老师是个真正的修士。他那么做是为了摒弃一切世俗的诱惑。这样的苦行没有谁真正做得到。” “苦行？那是什么意思？”希林好奇地问。 “就是一位虔诚的修士，通过常人所不能忍受的途径，最终完成悟道的神圣行为。苦行者可是我们每个世俗修士的榜样。” “榜样？”古温克大声嘲笑：“关在小房子里啥也不干，吃饱就睡觉，还能成圣人？这不是我也做得到嘛！” 希林听了也付之一笑，反问这丑陋的奴隶：“那么你也去做修士吧！以后换成你住在那间小屋里，你活也不用干，我每天给你送饭吃，岂不美哉？” “哎呀呀，不行！” 希林还以为像古温克这样好吃懒做的家伙，一定巴不得去做白吃白喝的事呢。 “为什么不行？” “我宁可做点苦差事，睡在凉快的地方，也不想被关起来。小主人，啥人啥命，我就是这个劳碌命，有个好主人就行。倒是那个死胖子，你怎么不去当个苦行者啊？不是你的榜样吗？正好老疯子没了，你就顶替上吧。” 纳特一听，气得连连摇头。他长得胖，下巴上的赘肉一抖一抖的。这家伙表情还有点娇羞，红着脸羞答答地说：“我哪有老师那份决心啊，世俗对我的吸引力可多了呢，我以后还想还俗结婚呢！” 纳特以为希林会非常关心自己的兴趣爱好，哪知道少年完全没有在意。 “希林，你要打听老修士什么吗？” “哦……我就是很好奇，他当做宝贝一样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啊？” “这个啊，你问对人了。”纳特说着，从怀里捧出那本博物志来。 借着火光，能够勉强看见字迹，却无从辨认。纳特其实记得自己书里都写了什么，他就是想给希林显摆一下自己的资料多么全面。 “这个事别人不懂，但是我博览群书，什么迷信、怪异的笔记都有涉猎，所以懂得他这套邪门歪道。” “你书里怎么记载的？” “咳！嗯……”开始介绍之前，纳特还有些不放心。他又小声对希林嘱咐了几句。 “我跟你讲的内容，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尤其别让教堂里的修士们知道。因为这些可都是……异端邪说。都是被禁止谈论的内容。被他们知道了，要把我赶走的。” “嗯，我保证，绝不外泄！” 纳特这才放心地讲起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古书上对于世界构成的记载，历来有个说法，叫做‘世界的边缘’。” “世界的边缘？我听人说过。” “你怎么可能听人说过！这是非常古老的一种学说，现在学术上没有人提了。世界的边缘，也有说是地狱的边缘。被认为是一处既不是人间、也不是地狱的世界。有些古来圣贤在死后，灵魂不会进入天堂，而是永远留在世界的边缘。” 希林点点头。 “因此那个地方也被称为往生之地。”纳特说得头头是道。 “虽然是非常边缘的学说，但根据我的研究，关于这个世界的记载，比起后世那些天堂地狱的幻想更为真实。其中的逻辑也值得推敲。” “希林，你的家乡也有巫祝吧？关于巫祝和往生，你们又是怎么说的呢？” “就……”希林挠挠头，“说巫祝可以与神明对话，可以去另一个世界……” “所谓的‘另一个世界’，指的就是往生之地。” “是这样？” “嗯。世界各地的种族，都有巫祝一类的人存在。我认为这不是偶然。人类中天然存在一些个体能够与那个世界进行沟通。他们在古代被称为圣人、先知，或者在边疆，被称为巫祝。而他们沟通的，都是同一个往生之地。” “纳特，你说的特别有道理！” “哈哈，这些最早也不是我说的，而是一个上古的贤者，叫做帕祖托。他最早提出了这些理论，被许多后世的人引用。据说，他游历世界各地研究巫祝，最终掌握了与往生之地沟通的方式。他将研究的成果写成一本书，就是传说中的先贤古书《巫祝之术》。” “就是荷敏托老师特别宝贝的那本书！” “对，但也不一定对。” 纳特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解释。 “这本书的年代非常古老，至少五千年了，本身就是一个传说。而当时的贤者所用的语言早已失传，与今天我们使用的帝国官话相距甚远，本身就很难读取。而据说，这本古书又是用密码撰写的——帕祖托使用自己研究的巫祝密语撰写了这本书，他只想将秘密传给志同道合的后人。” “而实际上这本书早就失传了。根本没有人见过。” “荷敏托老师年轻的时候，是个四处云游的学者。他也查访了许多名胜古迹，在其中一处圣迹的废墟之中，他受到梦的启示，挖掘出了一本特殊的书，他坚持认为那一本就是先贤古书《巫祝之术》。” “反正他找到的那本书嘛……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也没人认得。” “而为了研究其中的含义，他耗费了大量时间，查找古籍什么的。这本书也很奇怪，所用的语言不是任何已知的类型。内容非常晦涩难懂，插图也意义不明。” “他四处寻找类似的字母，当然也确实找到了其中几个，在不同的语言中有出现的记录。” “但这些语言来自于不同的地区，彼此之间毫无关联。书本中的词语组合，更是不知所云。” “根据记载这是一本密码书，他又耗费大量的时间破解其中的奥妙。” “最后，他为了献出自己的全部精力，甚至搬进阁楼与世隔绝。他在那间小阁楼里面呆了十年都不曾离开。每天查阅文献，书写记录。” “他花了那么多精力去研读，有研究出来吗？”希林问。 纳特一笑：“大概什么都没有研究出来吧。然后就疯了，终日胡言乱语。” “哈哈哈——！”古温克听了，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讥笑。希林踢他一脚，这家伙笑声小了点，变成嘿嘿地笑。 “怎么会这样……” “他研究的方法，无非是找到有可能的学术着作，整理其中的文字，找到这本书中的秘密对应的内容。他通常会花上好几年的时间去整理和对应，在尝试全部的排列组合都失败后，才证明这一条路行不通。” “天呐！” 纳特耸耸肩：“又有什么办法呢！” “可是……他怎么能确定这就是那本先贤古书，万一也是哪个疯子写的呢？” 纳特对此倒是坦然：“是啊。荷敏托老师当初受到梦境的启示，全凭的直觉。教堂里的人也早就不再相信他。为了他的安全，大主教藏匿了那本书。可惜荷敏托老师也没有恢复理智，后来只能被关进小屋。” 希林心想，“荷敏托老师大概是发现了什么。他那些穿梭自如的法术，没准就是从书里学来的。” 可是他从前没有想过：“荷敏托老师研究的这种法术，与部族里巫祝自在穿梭的巫术，竟然是殊途同归的？” 谈话的时候，他们觉得脚下的路变得颠簸，越发难走。 “这路走得对吗？这是哪里了？” 马车的车夫很无奈地说：“小老爷们，这里，恐怕已经到了墓地了。” “墓地？”后面的罗尔也大吃一惊。 纳特一拍脑门，大叫起来：“糟了，我带错路了！” 他方才一直在聊着疯隐士的事情，无意中选择了一条旧路。这条路也能够通向教堂，只是路况颠簸，又会途径一处坟墓，大半夜的走起来真叫人心慌。 “哎呀呀，我刚刚忘记掉头去大路上面了。也怪这个时辰，哪有人大半夜的赶路！” 墓地里碑石林立，又有奇怪的鸟儿在鸣叫，纳特本就胆小，他立即向车夫摆手喊道：“掉头，我们往回走！” 第276章 讨钱鬼 车夫只好下来牵马。，嘴上也没少抱怨。这条路偏偏又窄，车轮卡在土块之间行进困难。几名随行帮着推车。这时候不知道车轮下面碰到什么坚硬的玩意，怎么推也过不去。 大家低头看，路面上露出半个圆圆的玩意，像个石头，但也没准是…… “诶，你有没有觉得这玩意好像个人头？”希林对罗尔一说，吓得纳特连连尖叫。这三十几岁的肥肥声音尖得像个小姑娘。 两名少年受不了，捂着耳朵等他平静。可是尖叫声里面好像还搀着什么声音。罗尔低头一看，居然那个石头也在尖叫。 “喂，你不要叫了，快看那玩意在干嘛！” 纳特勉强安静下来，希林竟然仗着胆子下马，凑近了车轮下面。“石头”上果然有张人脸，正咧着嘴哼哼。 这张脸也挺丑，不比古温克逊色。 少年皱着眉头，看了看石头：“这不像是个人头，更像个猴子的头。看我把他挖出来。” 希林撸起袖管，伸手就去挖。抚去一层土，那个头竟然还会讲话。 “我不走我不走！给钱才走！” “给钱？”希林一笑，“怪物还会讨钱的？” “一个人一块金币，扔进我嘴里。给钱了就让你们走。” “那要是不给呢？” “不给就别想走！” “哼，你还想要钱？看我把你挖出来！” 希林拔出铁剑，拍拍小怪物的脑袋。那怪物头挺硬的，不怕疼。少年就在它周围挖，不多时挖空脑袋周围的土。 原来这怪物就一个头，下面长了四只粗壮的手脚，没有身子的。他伸手去抓小怪物，想不到它粗壮的手脚紧紧抱着更大一块石头，就是不撒手。 希林用剑刃撬动，硬是把这个小怪物揪出来。它全身像个石头，拎在手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 “嘿嘿，这么小一个玩意，要钱做什么？” 希林把小怪物举起来给纳特看。 “大学者，这个玩意你认得吗？” 纳特急忙拿出自己的眼镜，仔细观察一番。怪物的臭脚踹了他的鼻子，又把他吓了一跳。 “认得！认得！”纳特还有些兴奋，“我听说过，但是真的头一次看见！你等等，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要亲手记录下来。小怪物的样貌与志怪古籍上的插图有很大的出入。” 借着火光他摸索自己的笔和墨水，车夫却敦促道：“教士老爷，大半夜的，又是坟地，我们快点走吧！” 纳特一见到研究对象就会忘我地记录，这也算是个毛病。他摸摸油腻腻的秃脑袋，最终采纳了车夫的建议。 “希林，我有个布袋子，请帮我把这怪物捉起来吧！” 想起纳特当初连一只青蛙也不敢杀的样子，希林默默偷笑。 “你这次又要找我帮忙研究了吧！” 纳特撑开袋子，希林正要放那怪物的时候，哪知道这怪物还会咬人的！ 它还专咬那个胆小的纳特。胖子大叫一声，小怪物脱手，爬到他身上乱窜。爬到他胸口上的时候，小怪物也跟着一起尖叫，二人滑稽的很，以至于希林只顾着发笑，忘记去救援。 小怪物摸遍纳特身上，找到了胖子腰间的钱袋。 “钱！钱！” 它兴奋地尖叫，随后咬破钱袋，将一枚金币衔出来，咕噜吞下去。它的样子只有一个头，又看不到身子，也不知钱被吞进何处。接下来它又如此吞下三枚，心满意足地咯咯发笑。 “哎呀，快救命！” 希林这才挥剑打落小怪物。 “怕什么，它又不吃人。” “哎呀，别让它跑了！”纳特又惊呼，“它可是独一无二的研究对象！” 小怪物听到这胖子要抓自己，当然是撒腿就跑。它还一边跑一边嚷嚷着：“主人！主人我找到钱啦！” 希林提着剑策马去追，小怪物跑得怎生快，老鼠一样满地乱窜。马蹄原地乱踏，也踩不到。 古温克见状也来帮忙。他伸着手臂去搂，小怪物狠狠咬了这家伙一口。 眼见那小怪物跑远，希林知道纳特肯定不会甘心，便回头对车夫说：“你们先走，我去抓那小怪物。” “我也去追！”纳特根本就放心不下，骑着马追上来。他忘了身后那几位全都不认路，原地被晾着。 小怪物个头小，也没什么头脑，一边跑一边大喊“主人”，很轻易便能够跟上。眼见那玩意钻进一块大石头后面没有了声响，希林跨下马，提着剑走过去。 少年心想：“这小怪物还有饲主？既然是有人豢养，索性连那个害人的家伙一并斩了吧。” 他悄悄跟过去，里面的人习惯了小怪物的大呼小叫，并未察觉跟来的希林。 原来那是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披散着头发，穿了臭烘烘的破烂衣衫，一坨烂泥一样靠着大石头休息。小怪物爬到他身上尖叫道：“主人，主人，钱——！” 说罢呕出三块金币，连带着口水全都粘在那人衣衫上。 流浪汉一见金币，顿时眼睛发亮。他唔吼吼地抓起金币，也不嫌那口水恶心，竟然亲吻起来。 “主人，酒！酒！” “好，我的小宝贝，给你酒！” 原来这主仆二人都是酒鬼，流浪汉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子，对着怪物的嘴巴灌了一口，自己也喝了一口，两个家伙开怀大笑，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样子。 “哈哈，有了钱，又可以买酒喝啦！”流浪汉开怀大笑，抱着小怪物继续懒洋洋地躺着。那个怪物也像是喝醉了一样，哼着跑调的小曲，摇头晃脑。 “哼，原来是你操纵这个怪物恐吓路人，抢夺钱财的。还不乖乖认罪？” 流浪汉循声抬头，一把冰冷的铁剑已经搁在他喉咙边上。他大吃一惊，吓得浑身发抖。 “骑士老爷……饶命啊……” 希林还不算是个正式的骑士。但一个流浪汉哪懂得这些，看到拿剑的人，魂都吓飞了，什么好听喊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怪物一定是抢了大老爷的钱了。急忙把三枚金币掏出来，高举过头顶献给希林。希林没有拿，流浪汉以为不够，干脆掏出了自己全部的钱，都是些零碎的硬币，黏糊糊沾着怪物的口水，恶心得一塌糊涂。 纳特赶过来，看到这么个无赖，火气也上来了。他指着流浪汉质问：“你操纵怪物为害，真是个坏掉！” 流浪汉哭喊着求饶。 “大老爷们，我就是靠这小怪物讨点酒钱而已，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饶命啊！” 第277章 大战小鬼 小怪物一跃而起，跳到希林的剑尖上，龇牙咧嘴地尖叫。希林当然不怕它这一套，付之一笑不为所动。小怪物恐吓不成，四只小脚扑腾着，沿着铁剑往希林手上爬。希林连忙甩动手臂，翻转剑刃朝地上拍击。 只是那小玩意动作更加迅速，一溜烟蹿上希林的手臂。少年自己的剑上不到小怪物，苦于没有更多的手对付它，只好扔了火把和铁剑，腾出手去捉。 哪知道这玩意爬得比耗子还快，绕着少年全身攀爬，就是捉不住。待爬到少年背后难以触及的部位，小家伙毫不客气，张嘴就是一口。 “哎哟！这玩意咬人！” 古温克也心疼自己的小主人，脱下破衣服往那小玩意身上一扑，小怪物居然叫这丑八怪给逮住了。 “嘿嘿，小怪物，落在我手上你是完蛋啦！” 丑八怪撇撇嘴吧，握紧自己的衣服，卷了几圈，做成一个流星锤。朝着边上那块大石头狠狠地抡上去。 小怪物就像快石头似的，敲在大石头上当当地响。古温克也真是卖力气，叨念着反复敲打，恨不能敲碎了这怪物。 “哎呀，快住手！”纳特出手制止，“别弄坏了这个珍贵的标本！它还有待研究。” “研究？”古温克眯着眼睛，一说话露出满嘴烂牙。 “好了，既然已经捉到了，就给我吧。”纳特微笑着去接。 “行吧，那给你。”古温克也没多想，将臭衣服递出去。要是普通的动物，这会儿早就摔死了。可那玩意好歹是个小鬼，佯装毙命没有发出声音，实际上好得很，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纳特毫无防备地接过衣服，打开来一看躺得笔挺的怪物闭着眼睛，还说了句：“啊——我死了！” “嗯，果然是非常奇特的生物，在我的记忆中，许多炼金术师的博物志中有所记载。” “哇！！” “啊——！” 小怪物猝不及防突然大叫。纳特一把没抓牢，手上松开来，怪物转眼间爬上他的肥脸。 “竟然想杀我的主人，咬你！” 小怪物咬着纳特鬓角的肥肉不放。纳特天生地胆小，这次没来得及叫出声，断断续续喘着粗气，眼睛一翻背过气去，倒在了地上。 “喂，大学者！” 希林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怪物很蠢，咬上了就不松口，这是捉拿它的最佳时机。少年一个箭步上前，捉了小怪物。 只是它嘴里还咬着纳特的皮肉，都出血了也不松口。怎么晃动都没用。 “可别把纳特脸上的肉给咬下来啊……” “诶，这个我可有办法！” 古温克眼珠一转，跑去流浪汉那里抢来酒瓶。打开木塞，臭烘烘的劣质酒气散发出来。古温克把酒拿到小怪物嘴边，笑嘻嘻地说：“来喝酒啊！” “酒！” 小怪物果然是酒鬼，一见“老朋友”到嘴边，贪心地张口。哪知道一滴酒也没喝到，古温克竟然又拿走了酒瓶。 “哼哼，我才不给你喝呢！”酒瓶里剩的不多，就那么一口，被丑八怪自己嘬下肚。 “酒、酒！”小怪物上当了，酒没喝到，嘴里的皮肉也松口，希林就像抓螃蟹那样拎着它的硬脑壳，把它丢进袋子里扎紧。再任凭小怪物怎么尖叫也无济于事。希林将活捉的怪物挂在马钩上，才去查看昏迷的纳特。 好在古温克的主意多，捏着纳特的人中把他捏醒。胆小的学者惊魂未定，还被古温克吓得半死。 “没事了，怪物捉到了。”希林用剑拍拍口袋，里面的小怪物还在扭动。 “哎呀，我怎么出血了！我岂不是要毙命了？”纳特摸摸头上，当场就哭了。 “你这点伤啊，没事的。回去擦点药就好了。”希林笑呵呵扶起他。又问：“怎么样，我们继续赶路吧？” “不行，那个施加巫术操控恶魔的人，必须处决。”纳特的言辞坚定，势在必行。 而流浪汉听到了，更是哭泣着求饶。 “大老爷们，我只是个流浪的人啊！无意中捡到小怪物，才和它相依为命的！我并不懂得任何巫术啊！” “哼，操控恶魔，在坟地装神弄鬼，还抢劫路人，简直罪无可恕！希林，杀了他！” 希林一听，“怎么，还要我来动手？你说他罪无可恕的，你来杀吧。” 纳特连动物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连连摆手说：“处决恶人，是你们骑士做的事情，我哪里做得来。” 希林耸耸肩：“好吧。”他正要动手，纳特又拉住他。 “怎么了？” “你等等。等我走得远一点。我胆小，见不得血。” 纳特一本正经地说完，转身离去。走了二十几步，还回头喊着：“等我再走远点！”一直到看不见他人影了，极远处隐约听到他示意：“可以了！” 希林冷冷地看着流浪汉。许久没有进食，一顿臭烘烘的点心也入得了口。纳特走得远了，正好方便下手。他残忍地了结流浪汉性命之时，恶魔站在一旁浅笑。 古温克对于小主人的任何行为都没有异议。他眼里没有正邪善恶，无所谓正义，他也不怕小主人这副吃人的样子。希林站起身，拿手帕擦净嘴角。这流浪汉身上的臭味沾在他衣服上，挺恶心的。他一脚踢开残羹，翻身上马。 纳特已经与同行人汇合，看得到远处星光一般的火把光亮。 “走吧，我们快跟上他们。”希林向古温克吩咐道。 丑八怪没有急着走。他低着头捡那流浪汉掉落的零钱。还念念有词道：“杀了怪都不捡钱的，你们咋都这么大方！” “怪物带上了吗？”纳特还惦念着。 “带着呢，放心吧。” “嗯。”纳特点点头，冷静地分析道，“按照我从前读过的书籍，这种怪物应该归属于‘小鬼’，亦被称为‘小恶魔’，是低等的黑暗生物。” “是吗，原来你懂的？那你还说没见过、不知道品种？” “哎呀，这个嘛……小鬼记载，很多都是前人口述，没谁见过真的。这一只小鬼若是没有相应记载，我就是发现它的第一人啦！我有权给他定义种类，而且我应当给它取个名字！” 可至于该叫什么，纳特没有主意。 “这小玩意喜欢喝酒，不就是酒鬼么！”希林随口一说。 “诶，这个不错嘛！你个野蛮人还挺有文采的。”纳特欣然采纳。 而至于书写的语言，果然又要玩那一套，说的跟写下来的不一样。纳特琢磨着不知所云的措辞，一行人继续上路。眼看着天要亮了，教堂的塔尖也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第278章 深情一吻 路过教堂，修士们很勤奋，太阳没升起来就起床，天色大亮的时候已经在做早课了。纳特站在门口犹豫一下，没急着进去。 “我们先去修道院吧。还有一段路呢。”在纳特的建议下，大家沿着小路继续远行。修道院与教堂离着一个钟头的路程，男女有别嘛，虽然都是修道，平日里没什么交集。 马车里，两个女孩早已睡下，罗尔尽心地守护在外，始终没有参与任何闲谈。 修道院是一处低调的建筑，四周的泥土色的围墙，低矮朴素的两层建筑，大门紧闭。 走到门口希林忍不住偷笑。 “你笑什么？”纳特很是疑惑。 “你不觉得教堂也好像分了公母一样的吗？‘公的’花枝招展，‘母的’朴素无华，很多野生动物不就是这样的……” 纳特听了，特别鄙视地翻个白眼。 他们二人先敲门进去，向老修女阐明来意。老修女进去汇报，过了一会，又有许多修女赶来，一同打开大门，请众人进来。 低调的围墙里面，原来是秀丽的花园。大院四周种植了各种草木，还精心修剪成漂亮的样式。另外有凉亭小凳和池塘，真是精巧别致，别有洞天。 这里都是女孩子休憩嬉戏的场地，修得分外恬静适宜。希林好奇得很，东瞅瞅西看看。走到花园边上的时候，脚上被一双小爪子抓住，还吓了他一跳。低头看，是一只小奶猫。 他也没见过这么漂亮可爱的宠物，红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时候身后传来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竟然是一群小修女跟在他们身后看热闹。 女孩们叽叽喳喳地拎走小猫，一个个都趁机偷看希林，惹得他更加不知所措。 “我长得很好看吗……？”他小声问纳特。 “切！”肥肥脸上一酸，“明知故问！” 看希林一脸蒙圈的样子，纳特低声说：“这里平时没有男性出现，她们都是来看新鲜的。” 可不是么，这群女孩子跟在一边偷偷打量几个男性，私底下争论希林与罗尔哪一个更好看，声音太大，男孩子们都听到了。 罗尔么，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会礼貌地向修女们问好。真不愧是有教养的绅士。但是他的目光绝不会远离自己的女神。一路上始终保护着芙蕾莎大小姐。 希林就不大自然，尽量躲在纳特边上，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女孩的挑逗。 “我就说你长得漂亮，会很受女孩子欢迎。现在见识到了吧！像我这种肥肥，每次来这里，只有帮忙搬东西的份儿！” “原来你还会经常来这里……”希林捂着嘴偷笑。 他们随着带路的修女走进修道院内，穿过回廊，来到大堂。修女嬷嬷已经等候多时。她是一位老妇人，看得出面容严厉，一丝不苟。至于着装，大家穿得都是一样的朴素修女袍，真是看不出分别。 纳特阐明来意，又拿出奥罗拉夫人的亲笔书信。修女嬷嬷听闻是城堡里的大小姐，自然是欢迎。富家女孩来修道，不仅有益于修道院的名声，还会带来一笔不菲的“学费”。 “你就是芙蕾莎？过来让我看一看。” 芙蕾莎离开侍女的搀扶，怯生生走上前。修女嬷嬷打量一番，不苟言笑地说：“以后在我们这里修行，会学习读书识字、各种女红，对你的人生都是非常有益的经历。当然，我们这里也有很多规矩。” 她说的话确实很吓人。 “基本的要求是守时、自律，不能再穿这些花哨的衣服，必须穿修女袍。日常生活需要自理，也不能有人服侍。你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姐，需要努力适应这样的新生活。” 芙蕾莎又能说什么呢，低着头称是。 “嗯，今天是你第一天来，先安排食宿，逐渐适应吧。” 修女嬷嬷不再过问，请老修女安排两位女孩的宿舍。而纳特和希林则当了搬运工，把女孩们沉甸甸的行李从马车搬到宿舍。 “哼，我就说、每次来了都是搬运工！”纳特在走廊里，摸着满脸的汗水抱怨。 没办法，罗尔受伤了，否则他一定亲自搬运大小姐的行李。 爬到二楼宿舍，罗尔正在向小修女们吹牛，讲述各种决斗场上的经历。还讲述自己如何在战斗中负伤。他讲话的修辞也浮夸，声情并茂，深得老骑士的真传。 希林过来的时候，他也把好朋友吹嘘了一番，女孩们眼里都闪着光地看他们。 罗尔其实也架不住这么多女孩的“围攻”，人已经飘飘然了。芙蕾莎一个人望着宿舍窗户抿嘴，心理不太好受。 “东西放这里行吗？”希林小心地问。 “随便放吧！反正以后穿不到了。” 希林走出宿舍时，还有个年纪稍长一点的修女喊住他。 “怎么了？” 修女塞给他一个纸包，少年打开一看，原来是许多精致的小点心。 纳特在一旁歪着嘴眼馋。 “长得漂亮就是占便宜，第一次来就有人送点心。” “哎呀肥肥你嫉妒什么，你也有！” 另一个胖胖的修女大咧咧地拍拍纳特的肩膀。 “我也有吗？快给我！” “你也有——活要干！” 修女拎着他的耳朵说：“我们的水管又堵住了，你帮忙疏通一下。” “你看看！漂亮小哥来了就有好吃的，我呢，饿着肚子还要干活！” 希林也不忍心肥肥这么受气，他笑着安慰道：“我来帮忙吧。” 果然修女们攒了不少力气活给他们，水管堵住了，水井的绳子断了，高处的烛台需要更换……全部忙完，午饭的时候也到了。 为了表示感谢，中午还留他们吃了丰盛的午饭，纳特的内心总算平衡了一些。 临走的时候，芙蕾莎看着罗尔默不做声。二人在小花园里告别良久。 纳特与希林在一旁偷偷看热闹。 “这个给你吧。” “点心，你不吃？” 希林自然不吃。要是能有个恰当的理由逃避全部吃东西的场合，他早就拿出来了。 “真奇怪，你不饿吗？刚才也只是吃了很少的一点点。” “不饿啊。”希林存心逗他，还说：“吃那么多还怎么保持身材！” 纳特一听，看看自己的三层游泳圈，又看看希林标志的腰身，顿时眼泪涌出来，哭着接过修女们充满爱意的点心。 “诶，别哭了，快看！他们接吻了！”希林一推肥肥。 远处两个人，也不算是“接吻”。芙蕾莎踩着罗尔的脚，踮起脚尖吻了罗尔的额头而已。 纳特一见，想到自己二十九岁还单身的经历，更是掩面而泣，哭到发笑。 修道院是严格遵守规矩，不能谈论感情的地方。这一别之后，芙蕾莎就要做个清心寡欲的修女了。 送纳特回到教堂，还有许多好玩的事等着肥肥处理，比如口袋里的小鬼。只是开战在即，希林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他匆匆告别了纳特与罗尔，快马加鞭赶回城堡。 第279章 咸鱼闲谈 无论如何一路狂奔，希林也是傍晚才勉强抵达埃塞斯。古温克没有马骑，早就被甩在路上了。反正那家伙不着急，吃饱了睡一觉慢慢走。 这一晚城里的气氛就有些紧张了，许多士兵打扮的人出现在街上。路过咸鱼酒馆的时候，希林瞧见许多高级军士也都在。还有几个熟识的同僚——骑士长的侍从们。 他们见了希林，就招呼他一起过来。 “怎么都在这？” 少年疑惑地走进去。老板一改平日严肃的表情，笑着招呼他进来坐。吧台前面的座位刚好空了一个，卡拉西斯撅着屁股正在一旁吹牛。 希林也坐上去，愉快地朝老师打招呼。 “希林！”熟悉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少年转头，竟然是少主！他依旧是那样温文尔雅，雍容高贵。“怎么样，路上顺利吗？” “嗯，虽然连夜赶路，但是所幸没有遇上麻烦，顺利到达了修道院。” 希林还讲述了修道院里搬行李修水管的趣事，惹得少主大笑。 “芙蕾莎平安无事就好，哈哈！” “嗯。罗尔留在教堂保护她。请放心吧。” “你喝一杯吗？今天我请客，全部免单的。” “全部免单？” “对啊，今天请所有人喝酒。” “今天不做功课了吗？怎么出来喝酒？” “哈哈！你比我还呆！哪有人考试前还做功课的，明天就出征啦！” 希林看看吧台后面的各种饮料，他犹豫了片刻，天底下还有这么多美味的东西没有尝过，自己的口中就只容得下灰烬与尘埃了。 少年迟迟没有下单，老板直接给了他一杯加了牛奶的甜酒。 “小屁孩，你就喝这个吧你！” 希林苦笑着接过来。 少主今年十八岁，希林和他接触得不多，仅仅是直觉上觉得他人不错。坐在身边偷偷看，这少年不仅相貌堂堂，气质也很出众。又想到他平日里勤奋刻苦的样子，不仅精通剑术，还学习了许多文化知识，简直是个完美的人，这就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吧。 “少主，你有没有觉得希林长得特别像那孩子？”卡拉西斯又抛出这个问题。 “那孩子？”少主笑着摇头，“那时候我才几岁，只记得有这么个人而已，哪里还记得长相。” “我跟你说，希林长得和那孩子一模一样！我跟老秃子说，可他就是死不承认。” 说到卡拉西斯的挚友，那位“老秃子”和同僚讲了一阵话，又走回来。 希林一愣，“骑士长也在？我是占了大人的座位了吗？” “你继续坐着吧。”骑士长示意他不需要起身，他做到了少主另一侧。 “你们小孩子适合在一起聊天，老秃子我在边上坐着就好。”卡拉西斯起哄说。 “所以……你一直说的‘那孩子’究竟叫做什么？” “忘了。真是奇怪，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卡拉西斯说。“但你知道老秃子从前有个女朋友吧！也是城堡的大小姐，不知道他们怎么勾搭上的。” 一听老屁孩和小屁孩在谈论自己的八卦，老秃子瞪着眼睛，两只手指头指一指自己，又指一指卡拉西斯，意思是“我看着你呢”。卡拉西斯可不管他，该说接着说。 “昔日城堡的领主，拉莫尔·帕兰尼大人，是我的父亲。”少主低着头说起这事。 希林这才恍然大悟，“竟然是这样！”少主生得气宇堂堂，现在的领主老爷却是萎靡畏缩的样子，果然他们根本不是父子关系。 而希林又想起来，“难怪奥罗拉夫人曾经抱怨，与领主老爷从未孕育一儿半女。原来现任领主老爷的子嗣，只有身份存疑的私生子安塞尔而已……” “现今的领主老爷是我的叔父，我父亲的弟弟。”少主低声说。 “本来城堡应该属于少主的。他们夫妇不过是临时代管。”骑士长低声说。 “这话他们不乐意听，我尽量不讲。”少主让他压低声音。“但现在叔父已经不行了。等我回来，还是要接管本应属于我的城堡。介时我会迎娶婶婶的侄女，也就是芙蕾莎表妹。我们会像孝敬母亲一样善待婶婶。” “原来如此……” “父亲一辈是兄妹三人，父亲、叔父，还有一位姑姑，就是老师的恋人塞布林娜。”少主温情地叙述。 他还责怪卡拉西斯，“你不要总是挖苦老师，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即便过了这么多年，我也看得出他的爱意。每次提到任何一点关于姑姑的细节，都能看到他怀着思念。” “切，你那时候才两岁，懂什么！老秃子为了泡妞，什么阴损的事都干过。” 卡拉西斯剔着牙，撇一眼老伙计。 “他差一点就杀了那孩子，幸好我及时出手搭救，不然这家伙现在就是一杀人犯。哼。老秃子，你这么好的名声，不谢谢我么？” 骑士长沉默不语。 希林完全被搞糊涂了。 “你们告诉我，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说塞布林娜死了，为什么她是这一场战役的原因？” 少主沉默了许久，开口说：“你也知道她死了？她和新婚不久的丈夫，都死了。还有庄园里全部的仆人、农民，无一幸免。” 希林听了，心理咯噔一下，一阵绞痛。 “发生了什么事？” “十六年前荒原上的蛮族崛起，围攻庄园，屠尽了居民，焚毁庄园。他们都在那时丧命。然后野蛮人大军一路挺进，攻打到埃塞斯的城门下。我的父亲率兵出击，最终不幸负伤而亡。” 少主说到这里，自己也控制不住情绪，眼里延烧着仇恨的火焰。 十六年前崛起的野蛮人，不正是自己的部族吗！希林震惊至极，久久都无法平静。自己素来敬仰的舅父，即是屠城的凶手，也是杀父仇人？那么情同手足的表弟，是仇人的儿子…… 萨吉天真可爱的笑容浮现在希林的脑海中；而祭坛深处，父亲枯干腐朽的骸骨，也挥之不去。 古时候，仇恨延续到第二代，是稀松平常的事。父债子偿，亲人犯下的罪行，由下一代承担，简直是天经地义。 少主目光坚定，此战势在必得；而骑士长，经过了漫长的准备和策划，成竹在胸，他们只等明日一早出征的号角。 希林颤抖地端着酒杯，自己的许多仇人，如今已经入土。他即将面对的敌人，仅仅是年幼的族长。天真、孱弱、甚至是愚蠢的表弟。他还有其他族人，既是仇家的后代，也是一同长大的亲人，自己，究竟在面对什么？ 想到从前，族人对自己的种种排斥，那时候的加兰德，最不喜欢自己的部族，总盼望着有一天长大彻底离开家乡。然而自己，真的是这样惦记仇恨的人吗？真的会为了一时的不快，就挥剑相向昔日的族人？ 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双苍白的手温柔地捧住希林颤抖的手。 “不要迟疑了，想想你紧握的剑，你是怎样于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怎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抵御潮水一样的敌人？” 恶魔悄然出现在身后，于少年耳畔细语。 “那些梦境一般的画面！” “那些不是梦，是记忆。” 啪——！ 酒杯坠地，甜酒洒了满地。 第280章 刺客横行 希林复杂的内心情绪，并未引起旁人的注意。酒吧里热闹的气氛，下一秒却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打断，所有的入剑拔弩张，紧紧盯着恶意的访客。而希林一眼看到那个人，立即认出了熟悉的面庞——“双刀小白！” 小白犀利的目光好像那双刀锋一般，希林只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回头再看，双刀已到面前。 “小白？你来这里做什么？！” “雇主哪怕是死了也无所谓，佣兵团拿钱买命，言出必行。我绝不会坏了自己的名声。猎物么，死了自然会去阴曹地府报信。” 双刀指着希林的喉咙，但这刺客不是冲着希林来的，他又将目光缓缓落在了少主身上。他看中了更重要的目标！眼看双刀小白就要得逞，希林迅速用身体挡在他们二人中间。 “有刺客，护驾！” 卡拉西斯挥剑拦住小白，率先冲上去厮杀。希林想上前帮忙，少主却拉住他。 “没关系，区区一个毛贼，他能对付。我们看着就好。” 骑士长也未急着出手，而是提着剑冷静地站在少主身边。他的随从也拥过来层层围住少主。 卡拉西斯与双刀小白大战，酒馆里的军士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无论胜败如何，小白也休想逃走。 论剑术，卡拉西斯绝不是浪得虚名。老爷子手里的长剑，用得比姑娘的绣花针还要灵活。小白的双刀雨点一般打过来，都不能伤及分毫。而卡拉西斯的剑，轻易打到了小白的手臂。 小白冷笑一声：“老头挺能打的。” 但小白有自己的长处。短小精悍的双刀更加适合在狭窄的场地发挥。他上下乱窜得极为灵活，老爷子就只能不停大喊：“让开！都让开！”抡着剑横冲直撞，打碎了不少东西。 小白的穿戴也更加适合行刺。此前希林都未尝留意过——一身精巧的皮甲，完全贴合身体，轻便、丝毫没有影响活动。卡拉西斯的两剑落下，小白丝毫没有受伤。反倒是骑士的锁子甲有些笨重。 骑士与刺客，虽然都是习武之人，却有着天壤之别。前者讲究高歌猛进，战场厮杀；而后者，更类似于一种巧妙的学问。借用城市复杂的环境，人群之中，亦能取猎物首级。 小白踢开卡拉西斯的剑锋，灵活地上蹿下跳，竟然踩着旁人的肩膀爬上房梁。准确地抓着建筑物上细小的凸起，轻松闪避下面人的追击。动作流畅近乎完美。 卡拉西斯跳着脚紧追，奈何他年纪大了，腿脚没那么听使唤，更多的时候都在干着急。 刺客小白可不是靠光明正大出名的。他朝人群甩手，两颗简易的炮仗拖着火花飞出来，爆炸的威力虽然不大，但狭小的酒馆里顿时腾起一阵呛人的烟雾。 围观众人都插不上手。小白又一次靠近少主，目的非常明确。 “护驾！”随从们急忙举剑。他们哪里知道小白的身手有多快。小白比常人快着一步，看他手上要拔刀了再抵抗，就只能见着两道寒光抹了脖子。顷刻间两个人到底。 希林尝过他的苦头，早早地出手进攻，才抵挡了刺客的突袭。烟雾散去只见小白的两柄双刀牢牢卡住他的铁剑，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见到时机刚好，骑士长也出手相助。一剑斩下去，小白狡猾地驾着希林当作肉盾，自己毫发无伤退出来。希林却被骑士长误伤。 “喂，老秃子！当心我的徒弟啊——！” 来不及说更多的话，这小白就站在面前，不远不近差那么一步。希林怎么舍得放弃，忍着伤痛追击。小白得意地笑着，既不逃走，也不进攻，凭借自己的胜利挑衅。 骑士长也向前迈出一步，又斩一剑。而不远处的卡拉西斯冲过来挡住小白背后的出路，三人围攻他一人，可以说势在必得。 眼看着三人能把小白一个扎成透心凉，希林猛然间察觉到哪里不对劲——撒耶坦，他为什么站在自己身后呢？他在暗示什么事情？ 无意间地侧目，不对！人群里还有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手上拿着一种奇怪的武器。希林没有见过这样的装置，方形的盒子，前端有类似弯弓的手臂，却非常小巧，只有半尺那么长。 那人一只眼睛有伤，相貌颇有些熟悉——冷箭盗贼！那只眼睛就是希林亲手弄瞎的啊！ 盗贼也注意到了希林，还俏皮地打了个照面。 “糟了，这是调虎离山计！” 希林意识到情况不妙，返身回到少主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少主面前。而盗贼的动作也快，霎时间扣动扳机，一连串钢钉一样的箭矢飞出来。 眼见着数枚钢钉打在自己身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希林僵硬地跪在地上。 低头数一数，一共六枚，从大腿一直排列到肩膀。而身后还有轻微的呻吟声，回头看见，还有一枚划过少主的肩膀，留下一处血迹。 希林当然不知道这是东方古国秘制的连弩，方形的机关盒里藏了七枚钢针，能够一口气弹射出来。 冷箭盗贼见了血迹，得意地收起武器，消失在混乱的人群中。而身手敏捷的小白，也脚踩着人头，窜出酒馆。 “希林——！” 卡拉西斯惊恐地冲过来扶住他。 身上的伤口不算深，但钢针连着倒刺，希林疼得不敢讲话，呆呆地喘气。 骑士长也赶过来，急切地询问少主的安危。 “老师，我没事。一点点皮肉伤。”柯勒还微微地冷笑，表情非常僵硬。 克莱蒙德撇一眼地上的钢钉，诚惶诚恐地说：“如此精巧的暗器，但恐有毒！” 话音未落，少主已经保持着僵硬的冷笑倒在他怀里。这样奇怪的表情，原来是中毒的迹象。 不知是什么样的毒剂，竟然有如此威力。骑士长明显地感受到少主在自己怀里迅速地僵硬、冰冷。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脸上出现了非常复杂的表情。 “不要担心，我们迅速返回城堡，让医师想办法！” 骑士长怀抱着少主冲出酒馆，他的几名侍从跟着一起迅速离开。 酒馆里一片混乱，众人议论纷纷。地上还有数名毙命的士兵。 “你们都愣着干嘛！”卡拉西斯对士兵们大喊：“找担架，处理伤员，该干嘛干嘛啊！” 众人才陆续回过神来，找各自的小队长报到，分配工作处理善后。 卡拉西斯查看了希林身上的情况，擦擦额角的汗，说：“没关系，我们把你抬回去，把这些玩意都拔出来。” 希林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时候，撒耶坦才满意地转身消失。 第281章 见血封喉 希林被抬回城堡，又花费好多时间。卡拉西斯始终寸步不离他身旁。兵营的一层有医务室，他被抬上手术台，等待医生。 这次事件伤员只有他一个，其他人都断气了。不多时一名医生带着两个学徒来处理他。 剪开少年的衣服，众人很快注意到他胸口上不寻常的缝合痕迹。 “这是贯穿伤？”医生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贯穿了……心脏？” 希林没力气解释，仅仅是嘿嘿一笑。 医生又检查了一番钢钉的位置。每一枚钢钉都有三寸长，半截打入身体。 “这一枚最靠近心脏，非常危险。就从这个开始吧。” 学徒展开医生的工具，各种手术刀还有钳子镊子一类的，又逐一灼烧消毒。随后，两名学徒又把希林牢牢地捆在手术台上。 “手术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医生轻描淡写地说。 “嘿嘿，不怕不怕，来，先灌一口老酒。”卡拉西斯从手术台下面翻出一瓶酒，笑嘻嘻拿到希林嘴边。 “诶，别乱翻东西！那是洗伤口的，不是给你喝的。” 卡拉西斯全然无视医生的斥责，自己先搭了一口，“嗯，口味纯正。” “来来，希林，我看你平时都不大喝酒的嘛，年轻人不要这么拘谨，偶尔放松一下吧。” 说完二话不说就往少年嘴里灌，都没听希林解释一句。凛冽的酒精气息伴随着灰烬和尘埃淌进来。这一口酒，喝出的都是诅咒的味道，真是一言难尽。 呛进肺部的尘埃又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希林疼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你别帮倒忙了，一边去。” 医生赶走这位大叔，让两名学徒过来帮忙捆牢伤员。拔第一枚钢针的过程很是漫长。因为不清楚暗器的形状，军医非常小心。 费了一番力气，总算撑开伤口，完整地取出了带着倒钩的钢钉。 “这样的形状还真是狠毒。”军医反复地观察暗器的形状，才冷笑着点头说，“行，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办了，后面的几枚也拔出来吧。” 卡拉西斯自己又灌了一口酒，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医生你当心点！这件暗器淬过剧毒，见血封喉的！” “你说啥玩意？” 按照常理来讲，如果暗器有剧毒，受害者早就死了对不对。医生怎么会想到暗器有毒呢？他惊恐地查看自己的手指尖，方才锋利的倒钩，偏偏就划开了一条不大不小的伤口。 咣当—— 医生笔挺地倒地，脸上还保持着僵硬的冷笑。 两个学徒当场吓呆了。 “哎呀，医生怎么也中招了。都怪我讲话太晚。”卡拉西斯急了，站起身跑来手术台前。 希林还被皮带固定在台子上，老实巴交地躺着。 “这个……我徒弟的手术还没做完，您二位小大夫，麻烦帮忙做完吧？” “大人……”端盘子的学徒战战兢兢地说，“如此剧毒的玩意，您的徒弟恐怕也快了，等会直接埋了吧。” 另一个也显然不想插手，扔下手术器材，去抢救他们的老师。 “这可如何是好。” 卡拉西斯看着手术台着急。他心疼自己的宝贝学生，正巧现在酒劲也上来了，老头的脑子不那么好使了。 “算了，我一把老骨头，不怕死，我亲自来吧。” 卡拉西斯拎着钳子，准备亲自将手术继续下去。 他可不像是个细致的人。希林疯狂摇头，让他住手。奈何方才两个学徒把希林的嘴也堵上了。因为没有麻醉剂，这样做免的患者大叫影响医生的情绪。 卡拉西斯用着蛮力，硬是拔出来第二枚钢针。而希林嘛，剧痛难忍又喊不出来，只知道伴随着身体的颤抖，出了一身冷汗。 后面发生了什么，说不清了，少年因为剧痛而神智不清，逐渐失去意识。再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希林醒来的时候，医务室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恶魔静静地注视他。 “撒耶坦？” “我的小傀儡，总是需要缝缝补补的。” 再看身上那些伤口，已经全部用恶魔的金丝线缝合完毕。希林又摸摸背上，还有一条方才被误伤的伤口，也完全缝合了。 “谢谢你。”他对恶魔的小小善意表示了感谢。 估摸着自己应该行动无碍了，希林从手术台上爬下来。原本的衣服都被剪开了扔在一边，他捡起来勉强穿回身上。 “卡拉西斯呢？他怎么走了？该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恶魔自然没有回答希林的问题。他收起精致的针线盒，转身离开。希林独自一人恍惚了许久。连现在是几点钟也不知道。 “回宿舍休息吧。”他自言自语地说，“还是那里有安乐窝的感觉。” 少年若无其事地离开，走出兵营，穿过操场的时候，一位骑士长的侍从跑来追上他。 “希林洛斯！天呐，你怎么在这里！”同僚大概也知道他受伤的情况。十分震惊地看着他。 “哦。我没事了。你有看到我的老师卡拉西斯吗？” “你跟我过来吧。我带你去见他。”同僚带路，二人又去了城堡主建筑。“他正要见你。” 走上楼梯进入大会议室。里面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这里？根本没有人啊。” “跟我来。” 同僚带他走到主席座后面，搬动一尊雕像，书架后面出现了暗门。 “从这里走，我们去密室。” 二人走进去，关闭暗门，沿着狭窄的通路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精致的室内。推开门，里面的装修不亚于外面的会议室，看来也是贵族专用。 几张熟悉的面孔都在。骑士长眉头紧锁坐在椅子上。身后是另外几位侍从。卡拉西斯则靠在古董架旁边，看到希林进来，他还非常欣喜。 而密室的中央，书桌拼成的临时台子上，躺着一动不动的少主。 少主闭着眼睛牙关紧锁，气色极度苍白。这个样子，已经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却好像仍旧吊着一口气。 “他怎么样了？”希林小心地询问。 一旁的医生一筹莫展。他的助手端着一些神奇的药物，都是可以延续生命的秘方。只是，这种延续仅仅是暂时的，并不能真正拯救生命。 骑士长抬起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希林，过来。” 希林莫名地走过去。克莱蒙德始终坐着没有起身，希林就半跪着低下身子，抬头问他：“有事吗，大人？” 第282章 造化神奇 希林半跪着。他脸上永远是那种懵懂少年的表情，看上去隽秀可人，又人畜无伤的样子。 “大人？有事吗？” 他也不明白这一次是什么情况，好像有特别郑重严肃的事情即将宣告。 骑士长一向都是严肃的人，不苟言笑。 克莱蒙德轻轻撩开希林的衣领，少年锁骨附近有一处刚刚缝合的箭伤。恶魔的金丝线在烛光下熠熠闪烁。伤口还微微渗出鲜血，轻轻触碰也有痛感。 “盗贼所用的暗器，淬过剧毒，即便是轻微的触碰，只要见了血就会引起剧烈的反应，块头再大的人也会当场毙命。” 希林轻轻点头。 “我听说帮助你拔箭的军医也不幸中毒身亡。但是，你为什么完好无损地跪在这里呢？你为什么，没有中毒呢？” 这个问题，少年迟疑许久，无从作答。这样的秘密被骑士长知道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呢？他完全不知道。 克莱蒙德也沉默了许久。随后他把左边手臂的袖口挽起来，又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垫着。 “您要干嘛？” 还没等话说完，只见他又唰——拔出随身的匕首。希林吓得直往后躲。 克莱蒙德瞥了他一眼，在自己手臂上轻轻划开一道口子，鲜血就顺着伤口缓慢地流出来。 “你要喝吗？”克莱蒙德手臂伸向希林。 希林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自己震惊的情绪，所以说，骑士长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就在刚刚自己昏迷的那段时间？ 再装下去没有意义。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希林的神经，他翠绿色的瞳孔直勾勾盯着伤口，断断续续地发出异样的光芒。当饥饿感充斥头脑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办法思考。 希林谨慎地爬近骑士长，凑到伤口边上，他仍旧不太确定对方的意图，又观察一下骑士老爷的面容，确信对方没有耍诈的意思，才张口舔舐伤口的血。 喝到如此新鲜的血，不失为一件幸事。鲜血接触到舌尖的时候，希林就不由自主地笑出来。 一个人的血的味道，会和这个人很接近。尤其是这么新鲜，从生命旺盛的伤口里淌出来的血，掺杂着克莱蒙德身上的气息，还有某种泥土的味儿跟汗味混在一起。 伤口有自我愈合的机制，血流逐渐趋缓，希林还没有喝够，贪婪地咬着。但他很快意识到克莱蒙德还在看着自己，会不会咬疼他。 “可以了，先生。谢谢你。” 希林松口，又退回自己的位置。 “这样就可以了？”克莱蒙德很意外。 这时候伤口又冒出来一滴血，希林迅速凑上来舔掉，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回原地：“嗯，可以了，不要了。” 克莱蒙德拿事先准备好的手帕简单擦拭，按压着伤口止血。 “你一般需要喝多少血？” “至少的话每隔三五天吧，喝到一口就行。不然就会神智不清。” “那么最多可以喝多少呢？” “多少都可以。没有底的。” “动物的血可以吗？” 少年摇摇头：“不行，必须是人血。” “大千世界，真是造化神奇。”克莱蒙德感叹了一句。他靠着椅背坐着，看看希林，希林红着脸没有说话。他又看看老伙计卡拉西斯。 那一日希林与安塞尔离开城堡，卡拉西斯尾随在后面，应该已经知道了少年的秘密。想必刚刚也是他告密的吧！ “我就说，他与我的老师是一样的。”卡拉西斯有点心虚。他闪躲着希林的目光。 “别吹牛。”克莱蒙德这会没心情和老伙计开玩笑。“你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真正见过。” “有什么不一样，喝别人的血续自己的命，多牛逼的本事。”卡拉西斯还挺得意，“今天亲眼得见，还挺好玩的。” 克莱蒙德仍旧抱有怀疑的态度。 “孩子，告诉我，为什么你有这样的体质，天生的吗？” 希林摇头：“是一个恶魔干的。我喝了他的血，才变成这样的。” 如此的话，着实令人发笑。骑士长反讽道：“如果恶魔能够把你变成不死的怪物，那么我找几个武艺高强的彪形大汉去见他，岂不是可以制造天下无敌的军团了？” “不能的，大人。” “为什么呢？” “因为只有我才能看见恶魔。其他人都看不到。” “哼！一派胡言。这完全没有道理。凭什么，只有你能看见？” “真的。恶魔一直都在这里。他会四处走动，有时候给我一些奇怪的暗示。但是只有我能看见他。而且，现在他也在的。” 这话引起了密室内所有人的警觉，侍从甚至拔出剑来左右环顾。 “我说的是实话，大人。恶魔还很喜欢你，他会偷偷摸你的光头，然后说——”希林还学着恶魔的口气，“三十岁了还是个文盲，蒙特你可怎么办啊！” “啊哈哈哈——”卡拉西斯在一旁乐不可支。在场只有他一个人笑得那么开心。 克莱蒙德听了这话不太高兴，这是当初与塞布林娜幽会的时候，女孩说过的。只是这样的巧合，并不能直接证明有关恶魔的陈述。 “你变成这样有多久了？” “不到一年。我今年夏天被你们抓住的时候，险些死了，才同意了恶魔的提议。” “虽然你号称有不死的身躯，但你也仅仅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眼前的事实不足以证明你的全部说辞。” 骑士长又踌躇了许久，他现在没有精力去研究超自然现象。眼前最重要的是，作战计划必须要实施，否则十六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而少主的情况不容乐观，摆在他面前的，倒是有个移花接木的法子。 “希林洛斯，我要请你帮个忙。” 让骑士长开口求人也真是件困难的事，他尽量压低了身份来讲话。而希林，仍旧十分敬仰这位骑士，果敢、严谨、自律，任何一种令人钦佩的品质用来形容他都不过分。只要自己做得到，希林愿意帮他做任何事。 “乐意效劳，大人。” “很快就到早上了，太阳升起之后，我们就会整备出发。”骑士长一字一句地说。 “但是你看到少主现在的情况，非常不乐观。而我们的队伍里，必须有他，否则名不正言不顺，难以服众。我需要少主和我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哪怕仅仅是他的盔甲。因此我需要一个穿着盔甲的架子。” “你要我假扮他？” 骑士长没有继续说。论年纪希林比少主小那么一点，但是身材算是最接近的了。卢克尔与格拉曼也是年纪相仿的少年，只是骑士长对他们反倒不够放心。 “我们做一个交易，孩子。”骑士长开出一个条件，“你跟我合作，假扮成我的少主，率领军队出征。” “！” “这不难。一切都有我来安排，你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做就可以。你不需要讲话，不需要做任何事，唯一要做的就是假装他在这里。” 希林又看看卡拉西斯，恩师的态度也是这样。没准……这就是卡拉西斯出的主意。他也非常殷切地希望，希林能够答应这个请求。 “你帮助我顺利地完成大业，而我，帮你在战场上找到足够多的敌人的鲜血，让你吃饱。怎么样？” …… 希林犹豫了许久，他看得出无论是卡拉西斯，还是克莱蒙德，都盼望着肯定的回答。恶魔，更是迫不及待，反复游走在密室之内，催促着少年给出回答。但是希林自己还在权衡。 “和我合作……你看不出来，我也是个野蛮人吗？” 在这个时刻以前，希林还盘算着是否可以临阵脱逃去给萨吉报信，他一直犹豫到最后一刻。他深知一旦答应了克莱蒙德的请求，他就像一面旗帜一样，必须引领者所有的人一往无前。 “是吗？”骑士长有那么一丁点意外。“你是从那片荒原走出来的野蛮人？” 希林咬着嘴唇点头。 “可是你，也是一名见习骑士啊……你选择的道路，是离开故土，来到我们中间。现在，你必须做出一个明确的选择，不能再模棱两可，一个人一生，只能够占有一种荣誉。” 而克莱蒙德，自然是迫切地希望希林站在城堡这一边。 “我……” “给这孩子一点时间，你们先退下。” 克莱蒙德打发走所有无关的人，连卡拉西斯都被他撵走。 “就是你我二人，你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给我这个最终的答复。” 第283章 整装待发 晨曦逐渐升起，微弱的光亮透过透气窗。 “时辰已到，不能过多耽搁。”克莱蒙德拍拍希林的肩膀，二人站起身。 此时的希林，里里外外全都换成少主的衣裳。尺寸略微宽松了那么一点，也算合身。少年纯净的脸看起来就像个贵族。如果是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一定会相信他是个出身高贵的少年。 侍从帮他套上锁子甲长袜和长衫，扎进腰带，又套上罩袍。他整个人大了一圈，身形的差别就几乎看不出了。少主这身行头真是舒适，不愧是贵族的装备。而少主的战袍更是鲜艳华美，令少年眼前一亮。 希林银灰色的头发全都扎紧，收进头罩里。再扣上头盔，拉下面罩。戴上漂亮的宝剑，另一个少主就出现了。 “我定制的头盔，本来只是想增加主帅的威仪，没想到派上了意外的用途。” 克莱蒙德欣赏着亲手定制的一切。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误以为面前就是他的少主。 “他本应该是个优秀的骑士，明年，就可以举办他的成年礼，赐予他骑士的封号，同时，再将我亲手守护多年的城池献给他……他也可以是一个英明的领主。” 透过头盔的缝隙，希林默默地看着台子上躺着的少主。他躺在柔软的丝绸的垫被上，身上盖着精美的被单，但他的脸色如此苍白，身躯如此僵硬。希林甚至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少主的鬼魂，正在注视自己的尸身一样。 “请放心吧，冲锋陷阵也算是我的专长。”希林低声说。 “我知道。” 克莱蒙德不敢去看柯勒的状态，他不想知道任何多余的消息，头也不回大步走出密室。 “再次回到这间密室之前，头盔绝对不要摘下来，任何时候，包括睡觉跟拉屎的时候。记住了吗？” 希林用力点头。因为头盔太大，很难分辨出他点头的动作。他的脑袋被里外套了三层，第一层是头罩，聚拢着头发，然后是一件精巧的内盔，像个西瓜皮，然后才是脑袋上这个大块头的玩意。 头盔与内盔之间还有一层空隙，靠着皮带固定。这才是头盔坚不可摧的秘密。即便一击重锤敲过来，把头盔敲瘪下去，他的小脑袋也可以完好无损。 “你一个字也不要讲。任何人与你讲话，都无须回答。我会替你处理。” 骑士长再三嘱咐。 “离开这里之后，你不要单独行动。无论做什么都要在我的监护下。” 希林再次点头。 密室内外都是骑士长亲信的随从。他们都会保守秘密。同时，作战期间他们谁也不会离开二人，确保希林掉包的计划不会败露。 临走，骑士长留下一名随从密切观察少主的情况。医生也会持续地照顾少主。在“假的”少主出征期间，真正的少主会一直躺在密室。 希林也明白，骑士长这样寸步不离不是为了守护他，而是要监视他，确保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只是，怎么说呢，从小独来独往的少年，这辈子还没体验过和谁寸步不离的感受。居然还会觉得挺幸福的。一行人离开密室，希林与骑士长并肩踏出会议室的大门。 一出来，竟然就看见卢克尔和格拉曼二人冲上来。卢克尔是个善于表达内心情感的人，他热情地抱住“少主”，头撞在希林的头盔上，激动得眼泪差点淌出来。 “你没事，太好了！”他松开“少主”，又拉着他仔细端详，当然，这是少主的全套行头并没有错。 “我们听说你昨晚受伤了，想来看你，却被告知你在和骑士长进行‘作战会议’。我担心了整整一晚！” 希林不知该说什么好，就转头看骑士长。克莱蒙德懒得跟他们讲话，一挥手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再往外面走，人越来越多。整装待发的士兵见到希林，都格外热情。“少主”、“大人”这样的称呼不绝于耳。希林不仅觉得，当少主真是幸福的事情。如果自己真的是柯勒，每一天都这么幸福，一定永远也不会厌烦。 走到操场的时候，能看到全部人员整装待命。他们个个枪眀甲亮，热情高涨。连马匹都异常兴奋。看到少主的身影，更是掀起一阵欢呼。 仆人牵来少主的骏马。是黑美人。一匹高大的雄性骏马。 克莱蒙德本来还担心了一阵，这匹马性子烈，别出什么岔子。哪知道黑美人轻轻咬着“少主”的袍子，表现得非常友好，也乐于让希林骑乘。 “看来它认得少主的味道。”骑士长松一口气。 希林拍拍骏马。他可是在马厩饲喂它们多日，这几匹马都很喜欢他呢。少年暗自偷笑。 希林跨上马，又环视这支准备出征的军队。 城堡的正规有骑士十余人，各自带着见习骑士、侍从、扈从、仆人，总计两百余人。他们也举着自己家的旗帜（扈从是能打仗的家臣，仆从是干杂货伺候人的）。 城堡里有常备的驻军两百余人，此时是满员的状态。按照编队分配给各位骑士带领。每个骑士小队都有充足的人手。 另外，还有五百余人的杂役队伍，由安塞尔带队。 杂役的分工更加复杂，有专门运送粮草的，专门搭建帐篷、生火造反，专门修筑工事的，希林的同乡齐力克大叔应该在修筑的队伍里。同时还有那种“炮灰”。 总计将近千人。 （真的，这军队的人数作者纠结了好几年。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那些眼熟的面孔，看到“少主”也纷纷敬礼致意。希林有些心虚，低着头呆呆地跨着马。反正这么大的头盔扣在脸上，谁也不知道他此刻是怎样的表情。 骑士长离开了很短的时间，便以威武帅气的全身护甲再次出现。他忙着布置一系列工作，偶尔会撇一眼希林，确认他的表演还在继续。 领主老爷也出现了一会。被女仆推着，坐在椅子上。奥罗拉夫人就站在他身边。老爷其实已经无法讲话了，现在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但估计很快要传开了。 夫人的神色非常难看。她不算老，原本对生活还充满了期盼。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脸上尽是愁容。老爷很快又被推回去，操场上的军队即刻出发。 仆役和杂兵率先从侧门出发，他们都靠脚走的，还推着粮草辎重，非常慢。他们离开城堡后，会沿着既定的线路前往荒原，在预定的第一处地点安营扎寨，等骑士老爷们稍晚一些时候到达，就有热饭可以吃了。 待先行部队全部按计划离开，骑士长才回到希林身边。军队调转方向，二人并肩走到队伍前面。城外还有从清晨开始聚集的居民送行。少主踏出城堡的时候，外面的人群发出了热情的呼声。 总共四百余人的正规军队会接受城内居民的检阅，向他们彰显少主的威望。 希林从头盔的缝隙里，只能看到前面的路而已。有女孩沿路铺洒花瓣，马蹄踏着花瓣前行。他很难回头，也不知道身后发生的任何事情。 送行的人群中有士兵的亲人。他们会拥抱告别，互相嘱咐。有人欢喜，有人担忧。几位没有家室一身轻松的大人走在前面，也体会不到那群小人物的辛酸。 两名年轻侍从的父母也在送行之列。没完没了的告别，队伍走得极慢。 “这样拖时间没关系吗？” “没事。杂役队伍也快不到哪去。”骑士长完全不予理会。 终于拖着缓慢的队伍踏出城门后。克莱蒙德勒着马头，对“少主”说：“我们先去教堂。” “还要去教堂？” 希林还不知道，他们出征之前需要主教的赐福。这类似于野蛮人向巫祝问卜吧。希林从来都不信巫祝的那一套，因为他跟巫祝有些小的过节。而至于教堂，想到和蔼可亲的弗拉维主教，他倒是乐意去一趟。 “来得及吗？绕路去教堂？” “自然来得及。我们骑着马呢。” 说罢，骑士长率领着骑行的队伍改道，朝教堂的方向进发。而身后步行的士兵，继续朝既定地点前进。 第284章 花园畅谈 去教堂的路再熟悉不过。骑行小队一路飞奔，中午之前赶到了教堂。而教堂一边，已经打开大门迎接。 他们在院子里下马，武器放置一旁，又摘下头盔用手捧着。希林跟着骑士长并肩而行，所有人都为他们让路，但他低着头，无论如何都拒绝摘头盔。 大主教艾维勒斯盛装恭候。他披着刺绣铭文的长跑，戴着象征信仰的金冠，一手握着权杖，一手拿着黄金的十字架。 主教的身后，则是数十名虔诚的修士站立。 “欢迎你，孩子，欢迎来到神圣的国土，接受圣光的救赎。” 大主教对“少主”失礼的举动有小小的不满。但骑士长上前一步低声道：“万分抱歉，我们有不得已的理由。” “好吧，没关系，请随我前来。” 主教和修士们引领着全副武装的骑士队伍，徐徐走进教堂最大的礼堂。骑士们踏着沉重的步伐踩在红色地毯上，中午的骄阳映照着教堂彩色的玻璃窗。五彩的光斑洒落在金色地砖上，光影闪烁。 走到祭坛前，骑士长低下头单膝下跪。他还手搭着希林的肩膀，拉着他一起跪下来。身后的全员都跪下身子。原来主教竟然是这样高贵的存在。对于领主老爷，都没见他们这般恭敬。 希林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低头就可以了。” 希林照办，而骑士长代替他向主教祷告。 “罪人蒙受感召，以戴罪之躯祈求圣主垂怜。” 骑士长说这番话，也许是发自真心吧，分明是套话，竟然如此动情。而艾维勒斯，眉眼低垂，像长者嘱咐孩子那样又说了一大堆含义不明的话语。 希林低着头，漠然地聆听。他对于这些玩意一窍不通，也听不进去。仪式很漫长，主教说了很多话，后面的人还吟诵起来。希林只觉得无聊。 他偷着四下看看，恶魔今天竟然没有来捣乱。而那位和蔼可亲的弗拉维主教呢？怎么也不在大堂？ 少年的眼神游走到礼堂的侧门时，竟然就看到了弗拉维的背影，主教大人走去玫瑰园了！侧门外是幽静的花园，随风摆动的绿荫更加能够吸引少年的注意力。 再看骑士长这边，仪式还要折腾一阵吧！身后的修士们唱起来没完没了的。希林脑筋一歪，偷偷溜走。 “少主”竟然溜走了，身后的人哪里会看不到！只是碍于赐福仪式进行之中，不好打断。 希林哗啦哗啦地跑去弗拉维面前，一股脑跪在弗拉维背后，头盔里闷声闷气地大喊。 “主教大人，主教大人！” “诶？少主，您怎么来了！” 弗拉维大吃一惊，他知道教堂里还在主持仪式，少主怎么堂而皇之地逃出来了！而且，他与城堡中的少主，也不熟啊…… “大人，是我。”希林笑嘻嘻地掀开一点点面罩。 希林怕主教忘了自己，还想撩开头巾给他看看自己银灰色的发丝。 “好了，孩子。我知道是你。我认得那一双翡翠般独一无二的眼眸。” 弗拉维和蔼地笑着，恍然大悟。 “过来，借一步说话吧。” 弗拉维带着他取道回廊，绕过层层藤蔓，来到小花园深处。这一天绝大多数修士都聚集在礼堂举行仪式，花园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弗拉维坐在他时常欣赏花园的椅子上，希林蹲在一旁。 “大人，您怎么没有去主持赐福的仪式？” “哦，这个啊。我这个人不喜欢热闹。”他笑着说，“而且我近日有离开此处的打算，正在交接工作，就不参与他们了。” “你要离开？去哪里？” “去首都。” “首都？” “帝国首都，是世界的中心，大陆上最大、最繁华的城市。” “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一直以为再往远处走，就是天的尽头了，而荒原大首领的太阳之都，才是世界的中心。” “傻孩子，因为世界是球形的啊，东边一个中心，西边也有一个中心。其实，世界也不仅仅有这两个中心，西边的大城市多着呢，我自己也不曾遍览。” “可是大人，您好端端地，去那里、那个首都做什么呢？” “我本来就是从首都来的。” 弗拉维这话令希林颇为意外，他从未想过主教大人的人生经历会如此丰富，还一直以为他老人家从一出生就在这座教堂做主教了呢。 “首都那里有宏伟的帝国教堂，比埃塞斯一座城都要大。我曾在那里读书、顺利毕业后成为主教，之后又往东方游览，留在这座教堂二十余年。” “我也以为我会留一辈子。但前不久，我的老师写信让我回去。” 弗拉维提到这些，也流露出欣喜的神情。 “他的信还是纳特从首都带给我的。” “纳特也是从首都来的？”希林突然对肥肥升起敬意。 “我思虑了很久，虽然在这可以享受乡野闲情，但师命难违。帝国是另一种景致，是人与人之间的风景。回去故土，也是完成我的人生使命。” 至于帝国究竟什么样，弗拉维告诉希林，“帝国的疆土非常辽阔，埃塞斯只是治下的边陲小城。如此规模的小城，疆土上不计其数。而首都，仅仅是都城就比这里还要大一百倍。” 希林听闻，眼睛都直了。 “埃塞斯已经是我见过最繁华、最先进的城池，这里好像天堂一样。您竟然说这里只是一座小城，世间还有规模数百倍的帝国首都？” “天下之大。区区一座小城就觉得是天堂，岂不是井底之蛙了。” 希林自然觉得他说的对，一个劲点头。 “那么帝国，也有一百倍华丽威严的骑士团吗？” “当然有。”主教都觉得这问题傻傻的。“帝国的骑士团，据我听闻，更加复杂一些。帝国有不止一支武装力量，声明远播的骑士团，至少有三十支。” 少年一听，眼睛都放光。他心想，“这么牛逼的地方，骑士团一定也牛逼到天上去了……斗胆加入不敢说，但是能围观一下也是三生有幸。真是恨不得现在就跟着去看。” “大人，您此去首都，要走多远的路啊？” “穿过一片草原，再渡船过海，至少三个月吧。” “大人，那您身边缺不缺仆役或者护卫啊，我可以陪着您去啊！” “哈哈哈——”主教拍着少年的头，“可是，你还要去打仗呢。” “等我回来好不好！我们两周之内就会返回，很快的。求求您，等我回来，带上我吧！” “两周就返回？可是万一你回不来呢？” “我一定能回来的。我和他们不一样。就算谁都回不来了，我也能回来。” 希林说的话另有所指，主教却全当是玩笑，一笑而过。但他还是应允了。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去，我带上你吧。我也可以再享受一段时间宁静闲适的生活。去了首都那里，恐怕会非常忙碌了。” 弗拉维给人的感觉，既亲和，又高贵。他的性格稳重，城府颇深，从面容上完全看不透。就是这样的特质，令希林觉得非常敬重。少年自己涉世未深，看到人家成熟稳重，就会心生倾慕。 “多谢大人！” “你自己可别忘了，征战回来就来我这里报到。我延期到十二月出发。如果你不来，我便自己上路了。” “嗯嗯，请大人放心，我绝无可能忘记。征战回来就向您报到！” “那么，你现在返回大堂吧。此去征战，怎能没有圣主赐福？” 说起这一场征战，希林却有些迟疑，闪烁的目光又变得暗淡。 “怎么，你怕吗？” 希林摇头。 “我并不怕。冲锋陷阵，我从未胆怯过。只是有时候，其中的道理更加令我困惑。” “困惑些什么呢？说来听听。” “大人，大人明鉴。我心中一直疑惑不得其解。还望大人指点！” 说到这里，希林又跪在主教身边，思虑再三才开口。他虔诚地望着弗拉维主教。这一位见多识广的主教，是否如同他给人的印象那样，可以解释少年心中的困惑呢？ 对于少年这样的请求，弗拉维颇有些意外。通常来讲，这个年纪能有什么困惑呢！希林真是意外地早熟。 “请说吧，孩子。” 话到嘴边，希林又低下了头。他长叹一口气，如果要说，恐怕还要从头说。 第285章 何为恩仇 “我是一个野蛮人。也许我天生跟他们不像，也许是我装得好。但我实际上就是一个野蛮人。跟随荒原上的游牧部族长大。” 希林将身世娓娓道来，“我的母亲是部族的公主。然而我……” 弗拉维大人耐心地听着。希林在他眼里是非常独特的存在，的确有许多过人之处。 “我还有另一个身份。我的父亲，是北方人。” “也许是一名骑士，也许还是贵族，我对此知道的不多。我只知道他也骁勇善战，非常勇敢，曾经于阵前与蛮族交锋，斩杀无数。只是最后寡不敌众，他败阵于蛮族刀下，成了俘虏。” 弗拉维听到这里，一阵蹙眉。他似乎也记起什么事情来。 “你说的，是十六年前的事情……？” “正是。” “怎么可能……你说你父亲是骑士？你可知道他的姓名？” “不知名字，但有人告诉我他姓艾宾斯，是石榴庄园的主人。这些消息来自于旁人的只言片语，我也是凑出来的消息。” “想不到，你竟然是石榴庄园的后人。” 弗拉维大吃一惊。 “据我所知，十六年前庄园被野蛮人击溃，上至主人，下至农奴，尽数被屠，无一幸免。原来庄园的主人没有死，还有后人留下来。那他还活着吗？” 希林低头沉默良久，他再次抬起头时，如实相告。 “我儿时起从未见过他。今年初春，我见到的，只是一具带有刺伤的骸骨，安详地躺在一处废弃的祭坛。他被遗弃在那里，已经十余年之久。他无法诉说自己的遭遇，仅仅是沉默地等待着被发现而已。” 听闻这样的描述，主教也分外震惊。这就是眼前的少年沉重的心事吗！ “而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十几年来与我相伴的族中亲人。不仅如此，凶手之一是我的舅父，我母亲的亲哥哥。” 不用再多说，弗拉维也能明白其中的滋味了。 “我的族人，即是我的亲人，也是我的敌人，同时还是我的杀父仇人。” 少年叹口气。 “从小在蛮荒部族长大，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他们的一部分。但是我的地位很微妙，总是遭到别人无意中的排斥。他们喊我是白狼的崽子。我一直以为，那是我性格的原因才格格不入。” “但当我渐渐长大，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慢慢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原来我注定是不能融入他们的。而当年初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父亲的骸骨，震惊之余，更是明白了其中不可调和的原委。” “根据我的推测，当初父亲战败，母亲却意外地爱上他。她提出和亲的条件留住他的性命。但是没过多久，我的舅父又于族人合谋杀害了父亲，弃尸在祭坛。” “对方杀害父亲有他们自己的理由。父亲在战场上也手刃了他们的亲人。他们是在复仇。” “而我也清楚地知道，按照荒野蛮族的传统，血亲复仇即是正义。杀父大仇，不共戴天。即便我杀了他们全家也是正义。” 提到报仇，希林的眼光里竟然全都是不屑。 “那么告诉我，孩子，后来你报仇了吗？” “我……没有！至少不是主动的！”希林再三强调，又觉得自己是在找借口。 “另一名仇人，是部族的大将军。他的长子常年看不惯我，又多次主动挑衅。我虽然讨厌他们，但从未想过因为这些就去杀了谁。都是……今年的一场意外，他将我逼到不得已的地步，我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才出手反击，轻易杀了他。” 说到这，希林倒吸一口气。 “从道理上讲，我做的没错。蛮族都是这副德行，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杀人，若是为了如此大仇，作什么都不为过。可我不喜欢这样。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那么多误会，我绝不会报仇的！” 说到动情处，希林的口气免不了变得激烈。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蹲下去。 “至于我的舅父。他前不久重伤亡故，只有他的独子——我情同手足的表弟，现在成为了部族的首领。他是部族里惟一善待我的人，也是我最后的亲人。我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件事了。” “再后来，我就来到城堡谋生，将荒原上的恩仇全都放下了。” 希林长吸一口气，他以为自己会哭，会非常激动、非常痛苦。但他竟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讲出的话如此冷漠，意志坚定不移，真适合这一身少主的华服。 “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实际上根本没有结束，从前的烦恼又回来了。”弗拉维也感到惋惜，果然他能够明白少年的心思。 “是啊……我此去竟然就要在战场上，与他刀剑相向。” “哪怕短暂的接触也知道，萨吉少不更事，孱弱昏庸，又刚愎自用，我不认为此番一战部族有任何胜算。” 他将疑惑的心事倾吐而出。 “我应该去复仇吗？我如果做得都对，为什么心中却是这样沉重？” “你的天性如此，面对强敌愈发奋勇；面对弱者，却又心生怜悯。” “可我也不是一个好人啊！我——！” 那句话终究没有讲出口。希林想说自己其实是吸血鬼，连人都不算了。也许自己的目的是喝更多的血去缓解饥饿感…… “可是像弗拉维大人这样虔诚的主教，他会接受一个吸血鬼的存在吗？如果他知道了实情，还会继续对我这么友好吗？” 希林不敢说，更不敢想。 主教示意他冷静。 “没有人是完美的，我们都不是圣人。”他依旧慈祥，“我们生来都是罪人。” “那么关于我的事情呢？我究竟该怎么做？” “至少有一个道理你必须明白。” 希林继续听着。 “在你真正开始面对之前，永远也得不到答案。” “所以就是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去的，是吗？” “嗯。而在你真正得出答案之前，这个困扰也永远不会结束。” “……” 其实主教说了句废话，希林仍旧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造物者对你的考验，你必须自己给出答复。而结果会在审判之日被定夺。” “最终评价一件事的权力在造物者的手上，你我都没有资格妄言。所以，你也不必将旁人的话过多放在心上。按照内心的想法去走就好。” “必须……我自己？”希林怯生生地反问，“可我很笨，没有办法做出抉择，又该如何是好？” 弗拉维眯着眼睛微笑。 “你不笨。” “那我选错了怎么办！” “那也只有经历了以后，才会明白什么是错的。不要怕，孩子。勇敢地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我还等着你一起去帝国呢。” 希林默默站起身，又成了少主的替身。他再次向弗拉维主教鞠躬致意才告退。 返回大礼堂时，仪式接近尾声。大主教又叽里呱啦一阵，“少主”连忙跑去跪在他面前低下头，接受老人家的赐福。 时间紧迫，仪式结束后需要匆匆赶路。骑士长率队辞别教堂。 “你干嘛去了？”上马前克莱蒙德低声地质问。 “没什么，见到熟人聊了几句。” 众人继续踏上征程，主教大人目送他们离去。希林的余光见到弗拉维主教也站在小花园的门口，朝他挥手。 他欣然招手致意。 “我们快一点走，天黑之前需要赶到第一处扎营的地点，第一天的行程才不算耽搁。” 第286章 荒野行军 第一天的征程急促，连说句话的功夫也没有。入夜后才勉强赶到了营地。仆人早已搭起帐篷，锅中热汤都已经凝固成了浆糊。 骑士长与卡拉西斯二人，一左一右陪同“少主”，以不得打搅少主寝食为由，拒绝其他人的问候，大帐之中，只允许几名亲信的随从出入。甚至卢克尔与格拉曼都不许靠近，免得他们二人发现破绽。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希林的头盔始终没有摘下来。哪怕端坐在大帐里面也是。 夜里希林也没事做，躺在地上望天。透过头盔细小的缝隙，只能见到一丝光亮。这样令人窒息的束缚感，与多年来困扰自己的梦境如此类似。 “孩子，你真的什么都不吃吗？”卡拉西斯端着碗问他。 希林摇头，头盔又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水也不喝？” 希林继续摇摇。 “真神奇。”卡拉西斯还是有很多话要唠叨，“那你那个样子不闷吗？要不要把头盔摘下来？” 希林又看看骑士长大人，克莱蒙德自然是不允许。 “你这个老秃子，做事都很过分的。” 作为彼此惟一的朋友，二人对对方的评价都不高。 “尤其对于别人的善意，更是无耻地索取。我一向了解你这样的性格。我会好好看着你，别想乱来。” 对此骑士长沉默着没有多说。出征的第一天就此结束。希林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合上眼入睡，只知道一夜重复着那一场挥剑砍杀的噩梦，待再次醒来的时候，日头升起，又是第二天的征程。 早上没有那么着急的时候，卢克尔和格拉曼会习惯性地凑到“少主”跟前。他们三个人向来是形影不离，分开了这两天都觉得很奇怪。二人热情地说这说那，希林则低着头一言不发。 “有两个好朋友成天围着自己转真是太幸福了，少主每天的日子都过得跟神仙一样的吧？只是，自己要佯装到什么时候呢？这样对待朋友，算不算存心欺骗？” 他们半句不离嘴边的话题，仍旧是罗尔的糗事。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罗尔在食堂门口把骑士剑弄掉地上了，他看看周围没人，又若无其事地捡起来了。” “还有一天他跑圈的时候平地摔了。当时大小姐看到了，笑了好一阵。他特别高兴。” 二人边说边笑。希林也忍不住跟着偷笑。 罗尔算是个正直的好人，即便跟他大打出手，希林也仍旧敬他三分。只是有时候觉得，罗尔的确不适合当武夫。 两个伙伴又吐槽了一阵马瑞克。 “马瑞克是个年纪轻轻的武痴，除了打仗竟然没有别的爱好。” “有一天他走在城外，一个女孩跟他他身后想要表白，结果被他一拳打飞出去了，下巴差点断了。他还抓着人家的衣领问是谁派来的。” 另外有些关于安塞尔的离奇传言。 “安塞尔被夫人包养了，他有双份薪水呢！所以才有那么多钱乱花。” “但是他自己还养了个小老婆，在城堡外面养的。” 希林听了明知道很扯，但是也觉得栽赃在那家伙头上特别合适。 提起安塞尔这家伙，此时他正驱赶着自己的杂兵队赶在前面开路。他们那支退伍，从人员到装备全都一塌糊涂，长相歪瓜裂枣，穿得也是五花八门。一看就是群不靠谱的杂兵。 倒是安塞尔自己，穿着古旧的铠甲，背着长矛，腰上挂着那把锤子。于杂兵之中，显得器宇不凡，鹤立鸡群。真有一分百夫长的威风。如果他能改善一下平日里给希林留下的印象，希林肯定也会对他肃然起敬。 一只眼背着斧子，形影不离地跟在安塞尔身后。另一侧带队的竟然是阿古兹和齐力克。这位将军转岗再就业还很顺利。看他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真是想得开的人。 “话说，我突然想起来，那个灰色头发的小家伙怎么没有来？”格拉曼发问道。 “你说希林没来？对哦！” 卢克尔也想起希林，二人想到，从大小姐被强行送走之后，就没有看到他了。 “莫非他也是个胆小鬼，跟着罗尔一起当修士念经去了？” “想不到他还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我还以为他挺能打的。” “诶，你有觉得大小姐好像挺喜欢他的吗？” “怎么可能！除了少主，大小姐谁也不喜欢！是吧？” 希林尴尬地左右看看。 “倒是那小子跟安塞尔的关系，有点不正常。” “诶，是吗？” “真的，我跟你说，我亲眼看到过。有一次啊……” 二人的话题越扯越不靠谱。希林听得实在是头上冒火。他仰头长叹一口气，不管那么多了，他悄悄地提起了面罩，翠绿色的眼眸左右瞄瞄二人。 他们二人看到陌生的眼眸大吃一惊。而格拉曼很快明白怎么回事了。 “是你？！” 希林放下面罩，示意他嘘声。 既然知道希林本人就在这里，二人可以收敛一下不靠谱的闲话了吧！ 卢克尔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他有点脸盲，平日里都是靠发色记住希林的。在格拉曼的提醒下，他才意识到最重要的问题。 “少主他……果然出了事情吗！” “他……他死了吗？” “没。至少我们离开的时候还没。只是情况非常不妙。”希林小声地解释。 在希林觉得，此二人与少主如此亲近，早就察觉出异样了吧。自己不想继续存心欺骗下去，把话说开来比较好受一些。 果然，二人陷入一阵恐怖的沉默。再抬头看“少主”，就没有先前那份热情和亲昵。隔着头盔，他们也看不到希林失落的样子，明明难得有了一会被朋友环绕的感受。 骑士长很快注意到希林的小动作，警觉地走过来。看到两位侍从失落的样子，他瞪着眼睛监视。 “大人……少主他……？”卢克尔欲言又止。 “你们放心，少主他很好。他肩膀受伤需要静养。”克莱蒙德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是在说谎。“等我们回去，就能看到他康复了。” “是吗！那就好。”两名少年轻易地相信。 “这里的‘少主’你们也好生服侍，不要离开左右。就当是陪同着他的铠甲作战吧。” 二人欣然领命，谁也没有离开。并且答应骑士长，保守秘密，绝不外泄。只是没有了那份热情，希林只觉得又被更多人监视了一样。如果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以后宁可跟着安塞尔做一名杂兵，至少一路上可以有说有笑，没这般拘谨。 第二日也是一般安营扎寨，夜间无话。后面几日继续行进，到了荒原的边界，便进入旗尔丹的领地了。他们，是下一步作战的关键一环。 第287章 利益联盟 远远地看到旗尔丹部族彩色的帐篷，旌旗迎风舞动。还有身披五彩战袍的勇士，策马站立一排迎接盟友。 部族年轻的首领扎卡力穿着裘皮，怀里抱着金光闪闪的弯刀，跨着他心爱的花斑白马，威严地站在队伍中央。他们部族的老首领已然病故，身为长子继承首领的地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的样子和上次见面相比，也有了不小的变化。头发更长了一点，全都梳成小辫子披在肩上，其中夹杂着彩色的布条，很是骚气。而如果仔细看他的腮边一圈，长了毛茸茸的胡须。他显得比那时候更老成了。 扎卡力在一群年长的族人之间气定神闲。他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气色，显然深得这群人的信任。蛮族由血缘维系着团结。他们最珍视的先祖的血脉。而扎卡力身上流淌着他们最为信任的首领的血，也表现出了与先人一致的魄力。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领袖气质，说服族人向更加强大、却一直欺压自己的部族宣战。而且找到了目标一致的盟友共同完成这个计划。 骑士队伍缓缓地靠近，为了谨慎起见，骑士长率领一小部分人与他们接洽，艾格纳带着大队人马驻扎在后方声援，年轻的骑士们也都留下。 克莱蒙德就带了卡拉西斯这个不能放心的家伙，希林作为“少主”自然也跟在骑士长身边。 而对面的扎卡力，他明锐的目光似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异样。他脱离队伍独自策马，飞奔过来。 “加兰德，是你！” 野蛮人机敏的视力不免有些太过夸张。扎卡力是真的凭一双眼睛就把他认出来了？希林分明还戴着特制的面具头盔，这眼神还带着透视的？ 扎卡力很激动，一路冲到希林面前，一把抱住他，几乎都把希林拉下马了。因为动作太过夸张，还引起了其他骑士的警觉，双方大有剑拔弩张的态势。 “是你！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自然，他讲的是蛮族语言，骑士们听不懂。部族里的翻译匆匆赶过来，也不知该如何开始解释。 希林示意骑士长不必惊慌，还小声对他说：“我们认识的。” 克莱蒙德这才放下戒心，又示意身后的人冷静，权当是野蛮人过度热情的欢迎。 “此地不宜声张，我们有话进去说。”希林小声说。 扎卡力略略点头。 “行，请吧！” 便拉着希林的手，与他并肩而行，走进营地。身后两方人马自然尾随，互相之间满怀戒备之心，彼此小心地对视。骑士们从未踏入过野蛮人的领地，他们多少有些紧张。 “无妨，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卡拉西斯一脸无所谓地对那些下属们说。 他对自己的武艺和全副武装的铠甲都非常有信心。再看看野蛮人装备的，有件牛皮的铠甲就不错了，“咱这可是铁的，当当~”他挑衅地瞪着野蛮人盟友，敲敲自己的胸甲。 艾格纳那边，见骑士长带的十几个人都进去谈判，便在原地扎营休息。他们倒也不怕，这个“少主”是替代品，没有那么精贵。 扎卡力比希林高一头，他搂着少年的脑袋一路走进大帐，甚是亲密。部族里几员大将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几个人都坐定以后，屏退了无关人员，拉下帐篷的帘子密谈。 希林这才愉快地放下戒备，摘下头盔，朝扎卡力嘿嘿一笑。 “我就知道是你。我看你骑马的姿势都能把你认出来！” 他又搂着希林，亲了少年的额头。他甚至拉希林一同坐在自己首领的席位上。还对部族里的人解释道：“这是我过命的好兄弟。我欠他一条命。”转而又对希林说， “他们提出四十块金币换你的命，我原本派使臣与你弟弟商议，各出二十块金币。想不到他们竟然觉得我从中赚好处费，不肯出钱。后来我自己凑够了四十块金币，可是……对不起，我去得太晚了。我带着钱去城里的时候，中间人说已经找不到你了。” 扎卡力还非常愧疚。 “没关系，这又不是你的错。”希林万万没想到扎卡力还试图搭救过自己，听了这话心里暖暖的。“倒是我听了你的话，才努力地活到现在。你说的对，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好兄弟。”扎卡力又亲了少年的发丝才舍得放手。希林用惯了城里的洗发水，头发上一直残留着某种芳香的味道。 “加兰德，你变了。我总觉得你哪里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 “是吗，呵呵。”希林没有正面作答。如果说最大的变化，恐怕他现在都不是人了吧！回想半年前无忧无虑的自己，简直是做梦一般。 这二人亲昵够了，克莱蒙德提醒道，现在是同盟谈判，大家严肃一点，双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说话才是。希林作为“城堡的少主”，坐在宾客席的上坐。克莱蒙德身居其次，说话却是最有分量的。 而扎卡力就在希林身边，他还有许多话题喋喋不休地闲谈，用的也都是蛮族语言，部族的翻译没有交代二人谈话的内容，克莱蒙德再三制止也没停下。 “首领，他们北方人使诈！说好的同盟攻打坷兹，他们却没有派出主帅，而是找个了奴隶小子冒充！” 部族的勇士非常愤慨。私底下抱怨。 “他们的军队出现了即可，至于主帅，是谁都无所谓。”扎卡力根本就不介意。 这位首领依旧关心希林的处境，私下问道：“你呆在北方城堡这么久，现在仍旧是他们的奴隶吗？如今既然回来了，便留在我们部族吧。征服坷兹以后，新的疆域需要人管理，我们可以共同统治这片土地。” “扎卡力……你是认真的吗？”其实希林迄今为止都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是你主动提出与北方城堡同盟的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弃这片荒原的？” “背弃？”年轻的首领轻蔑一笑，“从来都没有同心，何来背弃一说？” “你……！不是说三个部族亲如兄弟，一同辅佐荒原上的大首领么！何况你……自己把亲妹妹嫁给萨吉了啊！” “哈哈哈，婚约不过是上一代人的口头约定罢了。”扎卡力对此不屑一顾，“再说我妹妹也不稀罕那个首领。” 扎卡力脸色一沉，握紧了拳头说道，“杀了萨吉，我阿妹便嫁给你了，如何？” 希林一惊：“杀——！” “不敢吗？” 希林沉默了。他曾经想着如果与萨吉决斗，自己会怎样放水饶过弟弟的性命。弟弟太娇惯了，穿衣服都穿不好，更别说打仗。扎卡力与萨吉并没有血缘关系，根本不会在意。 “哈哈哈——”扎卡力冷笑着，希林甚至感到害怕。“萨吉只是个任性的小孩子，又没什么本事，根本摆不平偌大个部族。我们轻易就能攻破坷兹。” “而你本来就是那里的人，对他们轻车熟路，很快便能坐稳统治。你不要担心昔日那些排挤你的家族。当权力轮换到你的手掌里时，他们一个个都会极力地巴结，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克莱蒙德坐在一边，仔细品着谈话二人的表情，猜测他们言语的内容。 就在气氛微妙的时候，听到帐外又有喧哗声。有人试图硬闯进来，与守卫的蛮族发生激烈争执。对方持着武器强行闯了进来。 “希林——！”那人大喝一声。 “安塞尔！” “哈——我就知道肯定有问题！”安塞尔瞪了骑士长一眼，“希林，你不要跟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做任何交易，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个人跟少主什么关系，我最清楚了。他能扔下宝贝少主不管，抓你个野蛮人小奴隶来冒充，肯定不是图你武艺高强，何况你水平也真不咋地。” “安塞尔。”希林没有将他的警告放在心上，而是替骑士长开脱。“我是自愿来帮忙的。少主的情况很不乐观。如果没有他的出现，全部的计划都会泡汤。” “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安塞尔反问。 “……但是，如果我不帮忙，就没有人能帮忙了……” “哈。那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安塞尔呛了一句，他见克莱蒙德还坐在希林身边，一脚踢开了骑士长，态度很恶劣地说：“装什么，真以为这是在保护你自己家少主吗？” “安塞尔，我安排你率领杂兵队驻守在营地外，你不听号令，擅自跑来这里做什么！” “哦，我不听号令？”安塞尔坐下身，眉毛一挑，“我是谁你知道吗？多罗兹个肥猪的亲儿子。你家少主快死了，多罗兹也是迟早的事。将来这座城堡是我的。请问谁该听谁的号令？” “混账东西！放肆！” “你不承认没关系，信不信我把少主被掉包的事情说出去啊？” “你敢——！” 克莱蒙德当场就把剑拔出来架安塞尔脖子上了。这里带的人都是骑士长自己的亲信，宰了个私生子，谁也不会讲出去。 安塞尔不怕这个。他这人狡猾得很，有备而来的——卡拉西斯，剑术最强的骑士，现在可是站在希林这一边。 “秃子啊，把剑收起来。怎么跟小孩子们一般见识呢！”卡拉西斯把骑士长拉下来。 安塞尔又一把搂住希林，冷冰冰地与扎卡力对视一番，充满了抵触的情绪。 “这是谁？”扎卡力用蛮族话问希林。 “朋友。算是兄弟吧。”希林的回答总有那么一点不确定。 这样的问题，安塞尔似乎猜到他们在谈什么了。 “如果是你的兄弟，那么就是我的兄弟。”扎卡力的言辞非常体面。他一手拍着胸膛，示意自己非常敬重心直口快的人。 野蛮人眼里，更加看重同盟的人而不是大义。在座各位勇士看到安塞尔是不拘小节的人，反倒非常喜欢。他们眼里没有北方人的门第观念，只觉得这人是条好汉。 希林如实转达，却又遭到了安塞尔的白眼。 “谁特么跟你们一群野蛮人是兄弟。” “安塞尔，别这样。我也是个‘野蛮人’。” “从前是，现在不是了。”安塞尔一副大家长的样子。“你这样轻易被人利用，自己一点立场都没有，才屡遭劫难。自己都不长记性吗？” 希林有些不乐意他这样的态度。 “安塞尔，你是我的朋友，但不是我的父兄，你关心的层面也未免多了点。” 扎卡力丝毫不介意安塞尔的冒犯，他慷慨地说，“来到我们部族的北方人，都是我的客人。我为你们准备了宴席，请与我一同畅饮。” 部族的翻译将这句话完整地传达给骑士长。骑士长嫌他们避重就轻。年轻的首领解释说： “与我们部族的联盟，必须喝了酒、祭了神明，歃血为盟，才算成立。只要与我为盟，我绝不背弃。” “绝不背弃？”骑士长冷笑了一番。他没指望野蛮人多卖力气。权当是沿袭对方的传统。 帐外摆了祭坛和供桌，部族的巫祝站在献祭的畜牲一旁，手里握着猎刀。一张杂物箱拼出来的长桌上摆了酒碗，是为即将参战的诸位勇士和前来谈判的北方骑士准备的。另有族人抱着酒坛站立在不远处。 克莱蒙德瞥了一眼野蛮人的浊酒。淡绿色的汁液，气味也不太好。 “酗酒也是罪过。阵前不饮酒，是我们骑士团最基本的规矩。我不能破例。”骑士长断然拒绝。 安塞尔却一点也不介意劣质的酒——又不花钱咯。 他想尝一口，扎卡力拦住他，“仪式尚未开始，现在还不能喝。” 一切开始前，部族的巫祝会献上畜牲为结盟的仪式祈祷，并向兽主卜问前途。 安塞尔这家伙根本不讲规矩，那边宰杀牛羊啊、歌谣舞蹈都和自己没关系。他随手端起酒碗，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扎卡力，眯眼偷看蛮族首领的一举一动。 “想不到希林你这小家伙，在老家还有这么高高在上的兄弟，跑出来装什么可怜！白白浪费小爷我的感情。”说完他淦了一碗。“先干为敬——！” 扎卡力虽然一言未发，表情上显出了十足的戏份。他眉梢微微一挑。 “哟，这家伙什么意思，和我比酒量？” 蛮族人斗酒，讲究个公平起见。因为他们的碗都是手工制品，大小不太一样。既然比酒量，当然是两个人喝一个碗。扎卡力二话没说端起那只空碗，身后的仆从帮他满上。 年轻的首领微微侧过脸去，翘起酒碗一饮而尽。喝完了还翻过酒碗示意自己一滴都没耍赖。 安塞尔一见这架势就来劲了。“嘿！论酒量我在埃塞斯称第二，都没人敢当第一！” 他夺过酒碗又来个吨吨吨。 扎卡力毫不逊色，跟着一个吨吨吨。 一连喝了三碗，安塞尔稍微有点上头。他耍了点小心思，自己倒酒而且没有倒满。扎卡力一见他使诈，立即伸手扶着酒坛，又教了他一个荒原上的规矩——酒碗放台子上，端平了，倒满，一直到和碗口齐平。一滴也别想耍赖！ “嘿嘿，有你的。干哈，干了！”这几句根本用不着翻译。 当然安塞尔也盯着扎卡力倒酒，而且他更坏一点，还知道什么叫表面张力。他给蛮族首领倒的那个酒，特别满，刚刚好没有溢出来。 二人还互相盯着，喝酒的时候，一滴也别想洒出去。 一碗接着一碗，脚边多了很多空坛子。 起初安塞尔觉得野蛮人这酒提纯得太差，度数低，没啥。喝多了才发现后劲特别足。他现在已经脱了靴子盘腿瘫在草地上了。一见他这么能喝，部族勇士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野蛮人有一种很不科学的识人道理——一个人能喝，这个人就一定非常坦诚。 扎卡力本来酒量特别好，这次算棋逢对手。看安塞尔差不多了，他自己还行。就也坐下身，递给安塞尔一坛子。 安塞尔一愣：“还有？” 当然还有啦，扎卡力举起另一个坛子朝这位兄弟示意，然后自己抱着坛子喝起来。 “告诉你，我从小混社会喝到大的，整个埃塞斯我最能喝。” 安塞尔举起坛子咕咚咕咚，引得围观的野蛮人一个个叫好助威。 这一坛子都喝光，他不仅头晕脑胀，而且整个人都不太正常。 扎卡力稳稳当当地放下酒坛子。拍了拍安塞尔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兄弟。现在认我是兄弟了吧？” “等会——！等一下……” 安塞尔不想认输，太没面子。他这人小心眼儿，以为扎卡力在嘲笑自己。他心想，“这货难道是无底洞？拉倒吧，喝了这么多，他应该不会欺负希林了。我先躲一会，保存一下实力。”于是又说： “喝了这么多，让我消化一下。我去撒尿，你等着我别跑……” 蛮族的翻译转达了这句话。扎卡力心领神会放他走。 安塞尔后面的事情都断片了。第二天听人说，他喝高了以后，一个人光着屁股在草地上跳舞到天亮。鬼才信！ 而且据说他喝醉了以后，学野蛮人的话学得特别流利。当然醒了之后也不记得了。 但是总的来说有一点绝对没错，安塞尔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他非常坦诚，醉到断片以后仍旧具有可贵的品质。 扎卡力在他喝高了以后曾经走到他身边，拍着他毛茸茸的胸脯，语重心长说了句：“兄弟！” 安塞尔居然学出一模一样的一句“兄弟”回应他。 而结盟一事在酒兴下顺理成章地完毕。扎卡力还拉着希林喝了歃血的酒，果然真是个无底洞。 作者在这里倾情提示：适度饮用，切忌酗酒。不要看小说里瞎扯，作者自己根本不喝。 第288章 佳人丽影 有件小事，是路过旗尔丹部族的小小插曲。 希林在旗尔丹被奉为上宾，一番吃喝款待以后住在大帐休息。 这时远处一个靓丽的身影徐徐走来。她端着木盆，里面放着干净的毛巾，径直走到扎卡力面前，大概是他吩咐来服侍的族人。 “首领，我来了。” 多么熟悉令人怀念的声音！听上去仿佛银铃一样，希林不由得侧目。 来的女子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样子有那么一点早熟。 她生得标致，眉眼带着情意，身段更是玲珑可爱。穿了一身旗尔丹部族款式的衣襟，也是色彩明艳，迎风招展。从衣着上来看，她在族中的地位也不差。只是这般样貌颇为熟悉，惹得希林心中一悸。 “来了，”扎卡力倒是没有半点避讳的意思，“你看这是谁？” 女子早就看到希林，但她走近的时候才敢确定。她也非常意外，张着嘴吧说不出话来，眼泪竟然激动得涌出来。 倒是希林愣住了。几乎没有认出来面前的女子。 “……金花？” 希林差点连这个名字都忘了。她，不正是昔日里相伴长大的那个女孩么！大将军的女儿，萨吉一直喊她“金花姐姐”，也正是因为她的请求，希林才多次出入埃塞斯城…… 都是今年之内发生的事情，对少年而言却是前世今生一样。那些，都仿佛是从前作为“人”的时候模糊的往事。 “你果然还活着……”金花泣不成声，双手捂着眼睛不停地哭，也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也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值得哭的。希林一点都感受不到，就像万事通再次见到小白那样漠然。他漠然地看向扎卡力，不明白首领的用意。 见金花什么都讲不清楚，扎卡力就替她解释道：“你走之后，金花一直在关心你的情况。她陆续听闻了一些关于你的情报，每次都以泪洗面。” “现在终于有机会能见到你，我才喊她来的。” 金花捧着毛巾过来，帮希林擦脸。少年可不喜欢这样，尽量躲着她。没记错的话，上一次分别，金花留在扎卡力的身边，当他的小老婆。可能也是嫁作人妇的关系，她对希林坦诚相见的窘状非常淡定。 要是论容貌，金花的确是美人。见过那么多城里浓妆艳抹的女子，回到荒原上再看金花不加修饰的面容，仍旧是温柔可人。 “你真是刻薄的人，连示好的机会都不给她吗？” “我……” 希林偷瞟了金花一眼。她尽心地服侍，没有半点马虎。希林习惯了自食其力的生活方式，有这么个人给自己擦这擦那的，真是奇怪！但是扎卡力说的不无道理，金花大概是想做点什么表达自己的感激。希林才勉强伸出手给她擦。 “她听说你被俘之后一度消沉，不停怨恨自己。”扎卡力在一旁说。“那时我硬着头皮安慰她，说你不会有事。说多了自己也觉得于心有愧。” “我和她之间也没有亏欠，我身上发生任何事情，与她没有关系，也不需要她来报偿。” 希林说话的时候，尽量回避金花的眼神。 “真冷酷。一点都不像你这个年纪的人。” 扎卡力站起身，故意找借口开溜。 “你们在这里重逢，一定还有很多话要说。慢慢说吧。部族里还有事务需要我处理，我先离开一会。” 他当然是故意的，小小地成人之美。 金花站在大帐里，有些害羞地低着头，没有说话。 “你特别想感谢我吗？”少年的问话就显得非常直接和无礼。 金花轻轻点头。 “那把手给我，让我喝一口你的血。” 金花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哪门子要求？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她怯生生地伸出手。没想到希林不是说着玩的，真的取出一把小刀，二话不说割开她手腕。 金花被刀割疼，想躲就来不及了。希林真的在喝她的血，牙齿咬在伤口上，令她非常焦躁。她震惊地挣扎，猛然间收回手来。 “？！” 金花捂着伤口。鲜血从指缝渗出来。希林又拉着她舔舐掉残余的血迹。 金花莫名其妙了好一阵，然后从震惊、惊恐逐渐演变成咬着牙生气。 “加兰德，你是存心的吗！都这样你还看不出我的心意吗！你还要怎么样羞辱我才肯罢休！” “这不是羞辱。鲜血是唯一维持我生命的良药，我只需要这个，不需要别的感谢。我已经变了，早就不是当初的少年。我懒得和你一一解释，你忘了我罢，权当是我死了。” “骗子！我金花哪里配不上你了，你倒是说说看！从一开始，你就厌弃我，现在我委身旗尔丹的首领，做个小妾，你就更有理由看不上我了，不是么！” “话不是这样说……”主要是作者也不能乱写。每次和女人讲道理就显得自己很蠢。“你对我一无所知，你只是按照自己的条件在寻找一个量身定做的夫婿。而我从来都不是那个正确的选择。” 金花一听，更是悲愤交加。她再次哭起来，这一次夺门而出，逃离了大帐。希林非常尴尬，担心一会有属下来查看情况，他戴好了少主的面具，若无其事地溜达出大帐。 门外两个随从见到少主连忙问好。希林没讲话，转身要回去。 这时，远处的一幕又引得他驻足—— 原本怒气冲冲逃走的金花，看到一个杂兵的时候，竟然愣住了。怒气顿时消散，泪水再次盈满眼眶，感恩之情涌上心头。她甚至当场跪在地上。 所以说这件小事，希林自己已经淡忘了。而对于当事人而言，依旧是一生中最难得的重逢。 “阿爹！” 那一位是阿古兹，昔日微风凛凛的蛮族大将军，经历一番生死磨难之后，现在是一名普通杂兵。阿古兹也大喜过望。他根本没想到女儿就在这里。 女孩子正值发育的年纪，与分别时相比已经大为不同，差点就错过了。 “金花……” 阿古兹也蹲下身，抱着女儿不禁老泪纵横。 “想不到有生之年，我们父女还能相见。” 第289章 父女重逢 阿古兹，本来是坷兹部族的大将军，这是整整一年以前的事情。冬天的时候，他带领族人袭击北方人的村庄，意图抢夺粮食。 运气不好遇到了城堡的军队。他被俘后并没有死，而是来成了采石场的奴隶。也算是运气好吧，希林居然能把他救出来。 后来他在埃塞斯混日子，但是不愿吃苦，只想着赚点外快，一不小心进了贼窝当起贼人。居然又是遇到了希林，才再次重新做人。 他依稀记得希林说，自己的女儿在旗尔丹部族，一切都安好。于是特意跟来寻找。猛然间见到了，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金花啊……”老头就是一个劲地哭。 远远看到父女二人相拥而泣，安塞尔还过来还调侃着问：“那个不是我的杂兵吗？咋这么快勾搭上野蛮人妹子了？看不出老头手段挺高明啊，比我厉害。” “那是她爹，白痴。” “切。”安塞尔一阵扫兴。 杂兵队里的人来路五花八门，有些人明显带着荒原人的长相。野蛮人吃苦耐劳，干活多要钱少，城堡里非常喜欢招募这种杂兵。 “诶，那女孩长得不错，她嫁人了没？介绍给我呗。” “刚才给你介绍认识的部族首领，忘了吗？人家有主的。” “噢……”安塞尔拉长声点头。“我们都是兄弟嘛，兄弟的老婆，也是我们的老婆。” 刚说完，就被希林踢了一脚。 安塞尔这家伙，仗着比希林高半个头，总是喜欢勾肩搭背地站着。铠甲已经很重了，肩膀上还有这家伙赖着。 “喂，不要压着我啊，自己不会站着吗？” 安塞尔不以为然，继续揽着希林的肩膀。 “诶，我看你穿着少主的铠甲都舍不得脱，是不是超享受啊？” 安塞尔讲话，肯定是不正经的事，希林都懒得搭理他，“这是工作，我要负责的。” “才不是呢，我一眼就看穿了，你就是超喜欢这身铠甲。” 安塞尔站住了拍拍希林的肩甲：“诶，我跟你说正事。我好歹也是老爷正经八景的私生儿子，以后他老头挂了，我就是新领主。到时候嘛，你给我当干儿子，就也是正经八景的少主了。我天天给你穿这身……” “滚！” 就说这个货从来也不讲正经事。 在盟友的营地那么多人围观，就看见少主在狠狠踢杂兵队长的屁股，那位前一秒还威风八面的队长还咧着嘴大声嚷嚷，一点样子也没有。希林都替他丢脸。 而另一处，几名杂兵随从波澜不惊，队长这副腔调他们太熟悉了。 再看那一边，阿古兹这么激动，站在他身边的好友不禁也跟着唏嘘。他是那个有缘分的大叔，叫做齐力克。希林第一天踏进埃塞斯的城门，就遇到了他。当然，他也跟着阿古兹当了好些天的山贼，后来才结伴参军。 “老哥啊，想不到你还有家人在这里。这是你的部族吗？” 说起这个，阿古兹更是老泪纵横。 “老弟，这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东面，就是我们的军队日夜兼程正在奔赴的战场。” 齐力克一听，大惊失色。“什么？竟然会这样！” 阿古兹却淡然地摇摇头：“无妨。家只是我出生的地方。那里没有我的亲人。我唯一的亲人在这里，就是我的女儿。” 齐力克大概也能猜到，一定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他们才会骨肉分离，以至于一见面就如此悲伤。 “我每次说自己从前是大将军，就被你们嘲笑。但我以前，真的是威风八面的将军，率领着众多族人的勇士。” 说这些话，阿古兹稍微有点怀念的心情。一年来沦为阶下囚，在监工的皮鞭下忍辱偷生，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如今当个不值钱的杂兵，因为年纪大了被嫌弃，时常被人吆五喝六的，他也不敢奢望回到从前。只是，有那么一口气绝对不可以忍。 “从前，部族的首领非常器重我，许诺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他的儿子。可是我被俘之后，可怜的女儿竟然一夜之间失去了部族中的地位，被他们像仆人一样对待。” “我可以吃苦，也可以死。但是他们言而无信、亏待我的女儿，我豁出命来也要报仇。” “这么说，你昔日的族人如今已成了仇人？”齐力克问。 “嗯。” 安塞尔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一句都没听懂，就缠着希林帮他翻译。 “他们没说什么，一些寒暄的话而已。” 希林有些不喜欢他讲的那些话。动不动就仇人什么的，从来不念及别人的好，只知道记仇。但是想到自己也在日夜兼程赶往家乡，即将与昔日情同手足的弟弟兵戎相见，他就感到很烦躁。 “报仇……究竟是报仇重要，还是念及恩情重要呢……？弗拉维主教告诫我说，直到我真正去面对以前，都不会彻底明白。我究竟该怎么办啊！” “你这个小脑袋都在纠结什么呢？”恶魔的声音凭空出现。一转头看到他就在自己身边。 “好不容易逮到个妹子，居然只喝了一口血，你在节食减肥吗？” 恶魔与希林一同看着好戏。他的看点显然和希林不一样。他一定是在等着什么值得嘲讽的角度。 “阿爹，这一位是？”见到同样说着族语却十分陌生的面孔，金花怯生生的发问。 “哦，来来，见过你齐力克叔叔。这一位是我的好兄弟，我们一起在北方人的城里谋生。许多事情，多亏他的提点我才摸着门路。” 金花恭敬地见礼。齐力克有点受宠若惊。金花真是漂亮的女子，齐力克这个一把年纪的光棍老汉都不好意思看她。 “啊哈哈哈，哪里哪里，互相照应，在外面多个伴嘛，哈哈哈。” 恶魔轻声在希林耳边说：“小家伙，你一定觉得背叛自己的部族是背信弃义的大罪吧？” “怎么，难道不是？” “哈哈哈，”恶魔爽朗地笑着，“你活得时间太短，没见过从前的样子。如果经历过，便会知道这没什么的。” “此话怎讲？” “荒原上的部族并非一成不变。时常有部族分裂为两个的情况。为了夺权兄弟反目，自相残杀。往昔的亲人成了宿敌，为了争夺更好的土地和水源，杀起人来毫不手软。最终胜利者放逐战败者。千百年来，不晓得上演过多少次。” 希林不大相信这话，他的心声也被恶魔听到。 “所以就说，你活的时间太短。” 恶魔每次出现都是为了什么大事做准备，这次希林不晓得动机为何，分明营地里一片祥和，双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恶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加兰德。当野蛮人的首领让你斩杀自己的弟弟，迎娶弟弟的妻子时，你动心了？” 果然就是讨厌恶魔这一点！他什么都能听见。哪怕最细微的心声，哪怕是一瞬间的杂念，只要足够邪恶撒耶坦就能听见！ 希林又无法在恶魔面前否认。 “说这个干嘛！” “我要和你补充说明一下契约的条款。我怕你忘了，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恶魔非常得意。“我曾说过，契约分为主动契约和被动契约，记得吗？” “被动契约是所谓的诅咒，比如你必须喝血维持生命，比如你吃下去的食物都化作灰烬与尘埃，或者再比如你不能触碰纯金的金币……” “而主动契约，是你我之间的口头约定。我警告过你，你是我的人，不可以再与人类建立其他契约，包括君臣、父子、兄弟和夫妻。” “有了又怎么样？我人生在世，有个朋友都不行了吗？” “哼。”恶魔冷笑了一声。拍拍希林的胸口。 “所以说你最好别动什么歪脑筋。既然已经与我立下契约，就应当自觉遵守。如果你违反了我们之间的口头约定，我完全可以伺机报复。” “你——！” “而至于什么时候报复、具体怎么做，全都看我的心情。你明白吗？” 希林咬牙切齿。恶魔洋洋得意。 再看对面，金花好奇地问齐力克来自哪个部族，不是说这片荒原上只有远近的三支么，齐力克却惭愧地摇头： “哎呀，陈年旧事，不提也罢。反正我就是个城里谋生的人。帝国法令说了，服役三十年就可以成为帝国公民，我加把劲，过几年拿到户口了也攒点钱娶个老婆。” “嘿嘿。”齐力克又抓抓脖子，“过去的事情不重要。你们倒是想想以后怎么安排才对。我们行军的安排紧迫，估计等会就上路，今年冬天你们也只能见上这一面而已。” 至于以后怎么办，阿古兹一拍大腿：“女儿，等我打仗回来，我们也在城里安家吧！” 这话说得，就有点逞强了。可能是男人的虚荣心作祟，当着女儿和兄弟的面，说了狠话。 金花在这方面脑子就清楚得多。“阿爹，我已经在这里扎根了，哪也不想去。” 看到金花低下头，当爹的心里不好受。“女儿啊，你在这里，是给那个首领当小老婆，是吧？” 金花更是一句话也不说。 阿古兹又嗟叹道：“哎呀——我这么一个貌美又聪慧的女儿，清白的身子，怎么就沦落到给人当小老婆的地步，真是……” 他捂着额头叹气，心里自然不愿接受事实。只是，更多的是自责。 “金花啊，给首领当小老婆，毕竟还是寄人篱下，日子怎么会好过？如果有机会，应该找个有潜力的小伙子，哪怕日子紧一点，当个正当的老婆才是。” 金花不想再提这些没用的话茬，她脸色沉下去：“爹，道理我都懂。” “我看啊，那个救我出来的小伙子人挺不错的。从前我嫌弃他是个杂种，是我看走眼了。他是我的恩人，人又踏实，长得也不错。他能豁出命来帮助我们父女，你们俩是不是……” “阿爹，你别说了！加兰德他有心上人，他根本就看不上我，嫁给他我连个小老婆都不如！我……我就是这个命了！” “诶——说的什么话。那个心上人他哪高攀得起。人家好歹也是城里的公主，他不过就是公主身边一个喂马的。” 金花听得一愣一愣。原来大叔不晓得阿赞公主的事。他只见过希林尽心尽力地保护芙蕾莎，就理所当然以为那个是他的心上人。 是哪个不重要，偏偏加兰德的心里就是没留下金花的位置。她不想再提。阿古兹不知哪根筋搭错，一个劲地要撮合他们。 “我跟你说，我现在跟他很熟。这个小伙子有前途，而且穷光蛋一个没老婆……” “不要再说了！” 金花这样柔弱温柔的女孩子，竟然也会发飙。“我刚刚就见过他。我跟他没有可能，你不要再逼我了！” “刚刚见过？怎么可能？”阿古兹一点也没有理解女儿的话语，还四处寻找着希林的踪迹。 金花绝望地看了一眼全身铠甲的“少主”。希林轻轻地摆手，做了嘘声的动作。 金花默默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所以说，父母真的永远也搞不懂孩子的想法。阿古兹怕女儿生气，不再提这些事情。希林则踢开安塞尔独自返回帐篷。 久别重逢，竟然搞得心中不快。金花收敛情绪，低着头说：“阿爹，扎卡力也是很好的男人，从来没有亏待我。女儿我不是三心二意的人，既然嫁给她了，就不会反悔。你以后知道我在这里，就常来看我吧。” 再要说，竟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金花找了借口离开，只留着阿古兹一筹莫展地蹲着。 第290章 三张卡牌 年轻的首领岿然端坐。对于后面的事态发展，他似乎成竹在胸一样。希林也不晓得这份自信的领导力从何而来，反正他自己始终处于混乱和摇摆不定中。 “行军之前，还有重要的一项事宜。我们部族的巫祝已经斋戒多日，准备为这场战役占卜。我们看过他的结果再出发。” 这话翻译给骑士长，克莱蒙德非常反感。 “军机要务，怎么可以听信迷信占卜！” “这是部族的传统，一切事由无论大小，都要占卜了再行动。出兵征战更是大事，必须预先祷告神明，祈求指示。”扎卡力口吻强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不过他也小声让希林转达，“不必过于担心占卜的结果。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们只要跟进来看就行了。” 骑士长听罢，意味深长地冷笑了一声。他点头应允，向手下的人说： “如果他们旗尔丹部族不出兵，这么一群蛮族在大军背后，我又怎么会放心行进。走吧，我们进去看看。” 骑士长拉上卡拉西斯，陪同“少主”一同进入巫祝的帐篷。部族那一方，反倒是只有扎卡力进去，其余的人恭敬地等在外面。 北方人一直在对野蛮人的巫祝窃窃私语。他们偶尔看到鹿首、人身、又有鹿的躯干四肢的怪物，要么大吃一惊，要么打定主意这是某种骗人的戏法。 而看到这一座脏兮兮、门前挂着兽骨的诡异帐篷，骑士长不禁皱起眉头。这地方散发出与其他帐篷不一样的气息，像是一潭死水，或是一场噩梦。 一脚踏进帐篷的时候，希林轻轻触碰了巫祝的门帘。这时，另一只手伸过来，一起扶着门帘进来——恶魔。撒耶坦眉眼低垂看着自己的代理人。“你触碰过的物品，我才可以轻易触碰。多谢开路。” 撒耶坦缓缓撩开帐帘，一行人鱼贯而入都不曾发觉是恶魔开的门。卡拉西斯十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占卜有什么好玩的啊？” 鹿头巫祝端坐在帐篷内，四肢趴着，双手摊开桌面。希林是第二次见到他，对这幅样貌比较熟悉。骑士长却在诧异这个鹿头面具为何如此逼真？卡拉西斯还伸手想摸，被骑士长拍了回去。 克莱蒙德鄙夷地说：“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巫祝低沉地一鸣，声音浑厚有力。几个人都大吃一惊：“这鹿头莫非是真的？” 巫祝不讲话。它身边摆放着一杯墨绿色的汁液。 希林心想，巫祝每次占卜是不是都会调配一些奇怪的药？说不定放了他屁股上面的毛……这次希林打定主意绝不喝任何它调配出来的玩意。 没想到巫祝玩起新的花样，它掏出了一副牌。全部摊开来在桌上。数一数一共十八张。每一张都印了奇怪的图案。这是制作非常粗糙，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卡牌，图案由套版印刷，双色的油墨有些偏差，看起来质量低劣。 撒耶坦欣然坐下，笑嘻嘻地指着每一张牌，不多时手指停留在其中一张上面——那是一个头骨堆砌而成的金字塔。 “好恐怖。”希林心想。 “这玩意不跟打牌一样的么！”安塞尔不屑地说。他刚刚跟进来的，一进来就在讲话。 扎卡力向众人解释说：“这些是暗示命运的卡牌，洗牌之后按照巫祝的指示抽出三张，就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种玩意嘛，外面做生意的塔瑟人也会摆弄的。”卡拉西斯也跟着掺合，“我听说过门道。其实每一张都是模棱两可的牌面，无论你怎么抽，他总能头头是道讲出道理。这个啊，纯粹是骗小孩的玩意。” “希林，你是这一切的关键，你来抽。” “我？” 希林不大情愿。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真的抽选出来，恶魔已经在一旁拉着他的手了。巫祝将牌面逐一翻动，又反复混合纸牌。最后按照他的仪式重新摆出来。 希林谨慎地伸出手，撒耶坦硬是把他往一张牌上面拉。 “放手，我不要选这个！”少年用恶魔的语言呵斥，在座的人都以为是对方的语言，全然没有在意。 少年极力挣脱，甩开撒耶坦的手臂，无意间手落在一张牌上。恶魔咧着嘴得意地笑起来，希林保持怀疑的态度。“恶魔又得逞了？难道他本来想让我选这个？” 碰到了就算，不可以反悔。巫祝取走这张牌。而希林，还打算跟恶魔搏斗，努力不去选择恶魔指点的牌。撒耶坦趁他不留神，猛然一拍少年的手，竟然又选出了第二张牌。 希林较起劲来，就是不想让恶魔如愿。他这次手臂远离桌面，随口指了一张牌：“就那张。” 巫祝不能言语，它轻轻取走少年选中的第三张牌。 “哈哈哈，小傻瓜！”恶魔捧腹大笑，“你真的以为这点小聪明可以扭转乾坤？你难道不知道，命运是早早就写好的吗！” 被恶魔这么一说，少年更是惶恐。 巫祝摆开三张卡牌，在众人面前逐一掀开。大家伸着脖子一看，第一张是个猛兽，咧着嘴亮出獠牙。 “这是个老虎头。”扎卡力说。 未免有些牵强，这图着实是灵魂画作，画得乱七八糟的。 “诶，这很准的嘛！”扎卡力惊叹道，“我结识加兰德，就是通过打虎。” 希林翻译了这句话，但是卡拉西斯插嘴说道：“这么直白吗？我还以为有更深刻的解释呢！” “更深的含义？与虎谋皮、为虎作伥，你觉得是哪个？”骑士长冷嘲热讽道。 “可是，你们通过老虎认识，这只是巧合。如果你们通过豹子认识呢？或者山羊，或者狸猫……显然巫祝没有那么多具体的卡牌啊！”卡拉西斯坚持抬杠，年轻的首领没有搭理他。 紧接着，巫祝又掀开来第二张牌。这象征“现在”的卡牌，大家定睛一看，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当然，说是美人，画得也没有那么美。毕竟是做工拙劣的套色版画。只是说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嗯，卡张牌叫做恋人。”扎卡力解释说，“这也没有错啊！我和加兰德的关系，永远也离不开一个女人，就是我的妹妹阿赞。阿赞真心喜欢加兰德，加兰德也真心喜欢她，可是他们却没有缘分在一起。这也是我非常烦心的事情。” 希林瞅瞅扎卡力，又看了一眼那边等着听翻译的家伙们，才不给他们翻译呢！这些八卦的破事他们少知道一点最好。 “哟，小子不错嘛，你还有这一手！”安塞尔大笑，“这张卡牌我认识，这不就是‘老婆’嘛~大丈夫安身立命，啥都没有找个老婆重要。” “……”希林特别无语，白了他一眼。 “恋人作为这场战役的解释，也没有错。”卡拉西斯瞅瞅自己的老伙计。骑士长立即瞪了他一眼。 “嗯，我早就说过，这种把戏就是模棱两可的解释嘛，怎么说都没错，才有市场。不是针对你，吼吼。” 继续翻牌，最后一张拿出来，希林一见那牌面就慌了。巫祝拿起那张牌给所有人展示了一遍。血淋淋的红色套印，不知是印刷质量不好还是存心这么画得，简直就是一片血海，当中一个头骨垒成的金字塔。 “京观——！” 希林一把推开面前的案台，身子尽量远离那张卡牌。 他不是怕这张牌本身，而是害怕卡牌后面浅笑的恶魔。这就是坐下来之后，恶魔明示的那一张啊！ “不错，是京观。” 扎卡力也识得这个。只是他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卡牌，不知为何希林如此惊恐。 “不要再进行这个占卜了，扎卡力！”希林顾不得给别人翻译，直接对扎卡力说，“我选出的卡牌根本不是凭着自己的感觉，是恶魔拨弄着我的手指挑出来的！都是他安排的！” “恶魔？” 这样一个词语对于蛮族的首领十分陌生。扎卡力似乎明白希林在害怕什么。但他并未动摇，而是镇定地说：“一切都是神只在冥冥之中的安排。人的命运，都是神只安排的。” “恶魔不是神只啊！他是邪恶，是业障！是引诱凡人堕落的怪物。” “邪恶的神只，也是神只。他为凡人安排的命运，我们只能遵守。” “我才不信这套玩意！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值得尊敬的神只，你们的巫祝根本没有接触到神，眼前结果都是恶魔在故弄玄虚！” 扎卡力希望希林冷静一点，可是少年不停地叨念，慌乱之中讲了许多词儿都是恶魔的语言，是撒耶坦教给他的，双方的朋友根本就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 “这是你的命运啊——不想听听其中的深意吗？” 最终，还是恶魔安抚着希林平静下来，继续探究占卜的结果。 第291章 恋人的命运 扎卡力没有半点慌张：“即便是个邪恶的神只，也有安排凡人命运的权力。因为我们的命运都是神只安排出来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愚蠢地接受命运！”希林争辩道，“撒耶坦，他从一开始就在，他撩开帘子请我们进来，你肯定没有注意到吧！巫祝把卡牌展示给我们的时候，他就指着这张牌给我看。这些都是他的把戏啊！” “这就叫做命运。”扎卡力温柔地说：“加兰德，你不要害怕命运。命运无法逃避。” “而且，”扎卡力又说，“这张卡牌并非意味着不详；相反，这是一个不错的征兆。胜利的征兆。” 希林不明白。 “京观是敌人的头颅堆砌而成的祭坛。它可以预言战争的胜利和敌人的死亡。卡牌本身并没有任何指向，仅仅是揭示了命运的道路上的一种标记。除非真的走到那一天，未来在正式揭晓前永远没有定论。” “万一把你我引向了死亡呢？”希林感觉自己说出的话都是冷的，因为自己身体里是冷的。 “没有关系。那也是命运。”扎卡力说，“而且，请把这些话转达给你的朋友们。加兰德，从我们认识第一天起，我就坚定地相信我们会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这一点，在任何困难面前都不会改变。” 希林心有余悸地复述了部分扎卡力的话语。 克莱蒙德点头道：“画着死亡的卡牌，并不见得代表死亡本身，这一点与我们的塔罗牌也有些类似。占卜这种事情，通常也不会给人明确的解释，无非就是从一种疑问变成了另一种疑问，徒增烦恼。说到底，都是骗人的玩意。” 他说话的时候，撒耶坦就在他身边，摸着他的秃脑袋笑嘻嘻地说：“蒙特你真是可爱呢！”这时候，克莱蒙德就会觉得自己头上很痒，忍不住去挠。 “有的人啊，曾经遇到过一个真心相待的恋人，却因为自己的自卑和惶恐，伤害了对方。因为无论多么优秀的人呢，在真爱面前都是自卑的。”撒耶坦抚摸着恋人的卡牌，忧伤地说。 希林轻声冷笑：“你还想当爱神不成？” 撒耶坦悄悄拿起恋人的卡牌，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塞进骑士长克莱蒙德的怀里。小动作只有希林看到了。 而关于京观的启示，巫祝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告诉希林。他的鹿首无法言语，便提着匕首招呼希林过来。 “你做什么？” 巫祝伸出了自己的手腕。 “什么，他竟然也知道希林的情况？”卡拉西斯惊呼一声。在座的人，除了扎卡力以外，都已经了解了希林“吸血鬼”的这一重身份。如此举动，就是献上自己的鲜血么！ “扎卡力，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要向你坦白……”希林还迟疑着不敢上前。“我已经不能娶阿赞为妻了。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 “此话怎讲！” “那一日被俘之后，我又经历了许多事情。曾经有一次濒临死亡，后来……” 希林一边说，一边又看向撒耶坦。 “恶魔挽回了我一部分的生命，胆怯懦弱、贪生怕死的那部分。而另一部分我，永远地死亡了。” 扎卡力自然不懂。 “现在的我，是恶魔的仆人。我需要为他效命。我的身躯是空虚的壳，必须不断喝下新鲜的人血才能维持下去。我是一个怪物。” 希林终于把心里话都坦白出来。 扎卡力先是低头不语，而后渐渐明白了为什么希林看起来“变了”。但他仍旧非常稳重，波澜不惊的样子。按照扎卡力对于神只的理解，希林的行为无异于巫祝——将自己的一部分献祭给神只，换取某种生命的真谛。 “你竟然能这样想……” “巫祝也曾经是我的朋友呀。他现在，依然是我的朋友。” 巫祝划开了自己的手臂，紫红色的血液泉涌一般。希林不太信任这样的血。他心里在想着：“恶魔不是警告过，不可以喝动物的血么！巫祝的身体有一半是动物，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撒耶坦在一旁抓着巫祝的手腕，另一只手握着他拿刀的手，整个过程，好像完全是撒耶坦在操控一般。 “巫祝常年受到人类的供奉，是可口的食饵。你来喝吧。” 希林张开嘴，心里还是想着：“这一切全都是撒耶坦搞的鬼吧……” “巫祝的存在类似于远古邪神的代理人。人类之中，有人参悟了往生之径的契约，不断将这种知识传授给下一代，才有了这么多半人的怪物。”恶魔轻蔑地叙述。 “但这些低级的巫祝，根本见不到邪神，无非是在盲目地献祭自己。愚蠢的半人多杀一些也无妨。” 希林素来不相信恶魔的任何言词，今天的这番话却引起了他的共鸣。想到从前部族的巫祝拒绝自己的献祭，他仍然会生气。 “连主人都见不到，又在自鸣得意些什么？” 鹿首巫祝感受得到恶魔的摆布，将这当作是神只的指点。它的一腔热血涌进希林的喉咙，其中夹杂着无数善男信女虔诚的祈愿，细碎的低语惹得少年头疼。 鹿首、鹿身的巫祝，血量也是常人的几倍。无论怎么大口吞咽也没见着底。不知怎的，希林竟然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他似乎又进入了一场噩梦里。 这一次，身体四周的风变得凛冽刺骨。身躯保持跪坐的姿态开始觉得僵硬。而手臂，被紧紧地反绑，已经感到麻木。 他睁开眼，果然熟悉的景物全都消失。这一次，似乎是入冬后的荒原。寒冷的枯草地上，只有坚硬的茬子。 唰—— 一道血光劈开视线。 眼前的一幕，惊得希林目瞪口呆。 “京观……” 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颤抖。 “这样一场噩梦，几时才能惊醒？必须要按照恶魔的剧本，全部回忆走完才可以吗！” 希林想逃，身后却有两名壮汉挟持，动也不能动。而那些人强迫他观看的，是一场血腥的屠宰。眼前无数无辜的人命丧屠刀，淌着献血的头颅汇聚到一块，堆积而成一座四面的金字塔。 还陆续有更多的牺牲品献祭，提着刀狂笑的，竟然是从前部族里的首领和大将军。 “舅舅……虎吓……” 希林分明看到屠刀下，有一名苍白僵硬的少女。那曾经清高傲世的容颜，还依稀在目。 “塞布林娜……” 他轻声呼唤着。此时，对方已经无法再应答了。 第292章 京观 狼烟散尽，眼前是一座被焚毁的庄园。曾经精美的围墙七零八落，满地是焦黑的灰烬。希林跪坐在一人高的京观前，鲜血沿着一颗颗头颅淌下来，一直流淌到他面前。 冬日的寒风凛冽，他只穿了单薄的衣衫，身体不住地颤抖，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手臂被反绑着逐渐麻木失去知觉，双腿也僵硬瘫痪。整个人只有脑子还勉强地运转，在疼痛的刺激下保持着清醒。 “这里就差你的一颗头了，北方人。塔顶是我特地留给你的位置。” 舅父放声大笑，得意地来回踱步。 希林已经习惯这一场噩梦。他知道都是巫祝的把戏，只等着这一切结束。按照经验来讲，大概一个钟头的功夫，梦境便会烟消云散，到时痛苦也就停止了。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绳索的束缚几乎令人窒息。梦里的自己不是加兰德，梦里的首领也就不是自己的舅父。 “哀求我，”舅父高傲地说，“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哈哈哈！” 胜利者提着沾血的刀，哼唱着古老的蛮族歌谣。乌鸦头的巫祝坐在高处，朝着太阳鸣叫。野蛮人将新鲜的碎肉敬献到它的面前，它便伸着脖子啄食。 希林果然是厌恶这个巫祝很久了。现在看到它得意的样子，都恨不得拔下它的羽毛做箭羽。 不知是谁不怀好意地踹了希林一脚。他一头扎进泥土里，险些喘不上气。翻身过来仰头躺着，竟然是年轻的虎吓，那张肥嘟嘟的脸。 “你不是很厉害吗！来杀我啊！”虎吓怀着怨恨，又狠狠踹了希林两脚。“我最亲爱的哥哥，所有的族人都敬爱他，居然被你一枪刺死了！你是魔鬼吗！你看看这些头颅，这就是你们反抗的下场！” 也有其他陌生的面孔凑上来，拿毫无反抗能力的希林撒气。许多拳脚打上来，躲也躲不开。 希林竟然感受到身上那六处钢钉留下的伤口在撕扯，这一场亦真亦幻的梦境令他好生困惑。 “所有的伤痛都是真的，莫非我就要死在梦里？” 他刚刚闭上眼睛，又听到有熟悉的声音哭喊着：“你们全都住手！谁也不许伤害他！”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悲愤。她跑到希林身边，用身体护住他。那几个人一见，连声称她为“公主”，全都不好意思再动粗。 虎吓恶狠狠地质问：“公主，你是我们家的人啊！你的丈夫就是我的哥哥，你怎么可以再对其他的男人动心呢！” 他又一脚踩着希林的脑袋：“更何况，这是个外族人，他杀了你的丈夫、我的哥哥，他是我们整个部族的仇人！” “你不要碰他！” 公主拔出随身的匕首，朝虎吓的小腿猛刺，虎吓急忙躲开才放开了希林。 公主紧握着匕首，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夫君，就是上天恩赐与我的狼神！你的哥哥徒有其名，虚假的灰狼被神明派来的白狼斩杀，那是神明给我的启示，他活该！” 这么一说，虎吓的脸上立即不高兴了。他若是当场拔刀，公主定然打不过他。无非是看在首领的份上才克制。 首领有些难堪。他命令那些人全部退下，自己走到公主面前，蹲下身低声地说：“妹妹，你这是何苦呢！什么巫祝的预言啊、白狼啊，都是骗小孩子的玩意，我们拿来欺骗族人的，你怎么能当真呢！我就这么跟你说吧，部族里但凡有公主诞生，巫祝就说她将来会嫁给狼。狼是荒原人的图腾，这纯粹是套话。” “阿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公主滚烫的泪珠落下来，滴在希林单薄的衣衫上。 “那么我的梦呢，我梦见了白狼咬死灰狼，正是他斩杀孤狼的那一天！梦的启示你又怎么解释。” “阿妹，做个梦有啥稀奇的！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是你想的太多。而且你自己都说了，是他斩杀了你的夫君，你又怎么能和这个人在一起呢！万一他连你也杀了可怎么办！” “我不管！我就是要和这个人在一起。他是上天选出的夫君，他要是杀我便杀，我无怨无悔。” 面对这份固执，首领也很苦恼。他皱着眉头，盘算着怎么应付妹妹。 “你别想杀他！”公主警告说。“你若是要砍他的头，我就跟他一起死。我们是上天选定的夫妻，我已经认定他了，他死我决不苟活！” 首领终究还是爱惜他这个妹妹。战俘可以晚一点杀，但妹妹可要劝住了。万一逼得紧了她想不开可咋办。 “好吧，妹子，你冷静一点。我不杀他便是。”首领表面上妥协，“你喜欢他，就随你怎么处置他。这个战俘，我送给你了。” 公主一阵狂喜，扶起希林与他相拥。 “但是啊……你怎么知道他也一样喜欢你呢？他刚刚一路斩杀了我们几十个族人，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而且我们把他的家人全都杀了。现在我们之间是血海的深仇，你就这么跟他亲热，我怕他逮着机会就杀你报复我们啊……” “不会的，他也爱我，绝不会杀我的。” “哎呀，我的傻妹妹啊！”首领急得跺脚。“你这些都是自说自话，完全没有根据！他一个外族人，我们语言不通，你凭什么就说他喜欢你呢？” “上天安排他做我的夫君，他就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公主低下头，轻轻拢着希林的头发，问他，“你说啊，告诉他们你也喜欢我。这样我们就可以结婚，他们就不会杀你了。” “阿赞……” 眼前的公主千真万确，就是加兰德日夜牵挂的阿赞。无论容貌还是气息，甚至那讲话的口气，都一模一样。 只是好生奇怪，这一场梦里，为什么有的事情是往昔，有的事情又是今朝？首领与将军在图谋加害的人是自己的父亲，自己正在扮演当年的父亲。可是当年的母亲为什么是阿赞在扮演？难道她特意跑来与希林做同一个梦吗？ 随口一说而已，阿赞竟然喜极而泣。 她紧紧拥抱着希林，这感受多么令人怀念。 “说啊，说你喜欢我……告诉他们你喜欢我。” “喜欢……” 希林坦然地讲出这句话，猛然觉得心里有个沉重的负担释然了。 “喜欢。” “你看到了吗！他爱我，他命里注定就是我的。” 首领也很无奈。他的担心不无道理，按照常理，任何一个家长都不会放心。在妹妹强烈要求下，他解开希林身上的绳索。 猛然间松绑，希林只觉得浑身痛痒，好像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一样。 “我还是不放心这个人。这么办吧，他肯做一件事，我才认为他投降了。” “什么？” “这个死掉的女人，是他从前的妻子。让他把这女人的头砍下来，放在京观顶上，便是与从前一刀两断了，我才相信他。” “你听懂了吗……？”阿赞拉着希林的手走到死去的塞布林娜身边。她将哥哥的刀递给他，接连示意砍头的位置和摆放的位置。 其实希林早就听懂了。他站在京观跟前，望着血色瀑布一样的祭坛。 塞布林娜早就没有了气息。 “难怪骑士长那样悔恨。如果他当初做得过分一点，带着自己的恋人远走高飞，也许现在还在某地快活……谁会知道，一桩贵族之间的联姻，竟然走向了如此的终结。” 希林知道，塞布林娜只是很久远的一段记忆，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过去，他仅仅是在重演昔日的悲伤。何况他与这位女士之间，也没有任何情愫。此时哭泣的人，应该是骑士长克莱蒙德大人啊！ 少年面无表情地砍下塞布林娜的头颅，双手捧上京观。伴随着蛮族的欢呼，祭坛完成。一场征战宣告胜利。 乌鸦头的巫祝挥动法杖，无数乌鸦从天空中落下，尽情享用血腥的盛宴。 第293章 两个人的梦境 温柔的呼唤在耳畔响起。希林微微睁开眼睛，他正裹在温暖的被子里。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拭干净，身上几处开放的伤口也包扎好了。 阿赞在煮奶茶。她准备了很多晚餐，肉还有奶酪、点心，全都摆出来，像是过节一样。帐篷的帘子拉下来，但能听到外面篝火正旺，蛮族们载歌载舞庆祝胜利。 “真是奇怪，还没有离开这一场梦吗？” 阿赞见他醒了，笑着低头盛一碗奶茶，送到希林嘴边。真实的阿赞是个话痨，非常高傲又蛮横，她怎么可能这样低眉顺目地服侍自己呢？ 希林喝了一口，只有灰烬与尘埃的苦涩。他摇头，将茶推开。 阿赞很意外，脸上怀着失落。她立刻将茶碗放下，又端来奶酒。希林依旧拒绝。阿赞无奈地盛了清水给他。 还装作自己并不懂北方话那样，比划着告诉希林，这个可以喝。但吸血鬼的体质，连水也难以下咽。 阿赞非常失落。她又忙起别的，盛点水帮希林擦拭伤口，给他擦脸，然后又安抚他休息。这一整天，阿赞都像妻子那样照顾他。二人没有举行任何意义上的婚礼，首领将希林扔在这里，还在他手上栓了铁链。 帐篷外面有首领派的人监督。那个人带着砍刀，但凡希林有半点不老实他就会冲进来。但阿赞把他给撵出去了。 希林仔细地看阿赞的身影，她煮奶茶的动作与自己部族的妇女并不相同。通常这种掰茶砖、搅动奶油的小动作都是年迈的族人言传身授，以至于一个部族里面，每家每户的动作都一致。而换到另一个部族，就变得完全不一样。 “我从来都不曾与阿赞亲密地相处过，我也并不知道她们的部族都是如何准备晚餐。但是我既然没见过，就不可能凭空捏造！除非这个人，真的就是阿赞？” 阿赞回过头来看他，但是一言不发，只低眉浅笑。她察觉到希林一直盯着自己，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继续忙别的。希林猛然拉住她，开口问道： “你……真的是阿赞吗？” 希林猝不及防地提问，用的是地道的家乡语言，任何一个荒原部族的子嗣都能听懂。 阿赞顿慌了，手里的碗落地，水全都洒出来。她惊慌地转头回避。 “你是世界上真实的阿赞，还是我的一场春梦里梦见的阿赞？” 阿赞捂着脸不肯回答。这样的举动更加令人感到奇怪。 “阿赞……究竟是你真心地喜欢我，还是我自以为你喜欢我呢？” 阿赞听了情绪非常激动，她急着讲话，却没等开口就已经哭起来。 希林抱着她，想到梦境中的种种，自言自语地说：“梦里是另一个时空，这里没有萨吉。我们才是夫妻。在梦里，无论我怎样倾诉思念之情也没关系，不是吗？多么傻的执念啊……” 她一边听一边摇头，拭去泪水争辩道：“不，我就是真的那个阿赞！” 希林听了非常疑惑。 “我们在同一个梦里啊，加兰德。” “？” “加兰德，你已经死了。”说起这个，阿赞更是伤心欲绝。“我不敢告诉你这件事，我怕你知道了以后惊醒，这个梦就结束了……” 加兰德觉得真是好笑。“我没死，你看我活得好好的，活人才能做梦呀。” 但阿赞不同意，她又是摇头，又是大哭。 “不，你已经死了……千真万确……萨吉告诉我的噩耗……他们带着黄金去赎你，最后只带回了一件满是血渍的衣裳——我做的那件衣裳！” 说到伤心处，阿赞几乎要昏过去了。希林一直搂着她，轻声说：“这些都不是真的，我一直活着，活得好好的。抱歉把那件衣服弄脏了……” 阿赞摇着头，“你死了，我再也没有机会和你相守了。” “说什么傻话，我不是在这么。” “是巫祝告诉我的办法。他可以剥取我的一部分灵魂，送到这个时空里。这里永远都有你。我们在这个时空里相守。”她非常欣慰，与加兰德靠得更紧。少年揽着她的肩膀，二人像小鸟依偎在巢里窃窃私语。 “可是阿赞……没有人告诉你这个故事的结局吗？我的父亲和母亲，最终也没有厮守在一起……” “你什么意思？” “阿赞……他们后来都死了。我的父亲，被部族的首领连同几个贵族谋害了。尸体躺在荆棘丛中的古老神殿里。这也就是他们结合之后不久发生的事情而已……这个美梦，有尽头的。” 阿赞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等你的梦醒了，就回到萨吉身边吧。现实里我确实不能守护你，我担心那样会招来灾祸。” 她连连摇头，“可我已经回不去了啊……” “怎么会？” “加兰德，我深爱你的那一部分灵魂都在这里，永远留在这个梦里。等醒来回到人世间的那个，是一个根本就不记得你的阿赞，那个阿赞才是萨吉的妻子……” 希林皱起眉头。“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赞终于不再哭了，仰面长叹将完整的事情讲出来。 “我听说你死了以后，也没有活下去的勇气，立即就生了重病。弥留之际萨吉请部族的巫祝救我。巫祝带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我睡下去，就来到了这场梦里。” “巫祝的意志直接传进我的脑海里，我来了以后就知道，我被他分离了，爱你的阿赞留在这里直到死去，而不知道你的阿赞可以继续活下去。” “加兰德，无论这个梦有多久，我都在这陪你直到最后。我这个人很轴的，我今生认准了你，死也无怨无悔。” …… 次日清晨的阳光直射双眼。加兰德揉揉眼睛坐起身。外面传来牲畜的叫声。这里还是野蛮人的营地，身边并无一人，他迅速爬起来，随手拿了件衣服披上。 一脚踏出帐外，血腥味扑鼻而来。抬头只见，触目惊心的京观还在！加兰德倒吸一口冷气，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四处是乌鸦进食后残留的狼藉。无数漆黑的翅膀盘旋在高空，犹如乌云。巫祝站立高处俯视着营地。 “你醒了！”阿赞从远处奔来，手上还提着水壶。她见加兰德脸色苍白，扔下手上的物件急忙扶起他。“你身体还很虚弱，不要这样跑出来。我们先进去。” 她硬是拉着加兰德回到小帐篷，又拉下帘子，隔绝外界血腥的场面。 “我盛了水，给你洗脸。我还找了哥哥的衣服，我来帮你穿。” “你如果觉得累，就再睡一会。我一直都在这里守着你。” 夜里，部族举行最后一次狂欢的仪式，乌鸦们吃净剩余的腐肉。加兰德披着衣服站在帐篷外，偷偷地观察着这里每一个人。他们长相穿着既熟悉又陌生。而巫祝不分昼夜地站立在祭坛顶端，偶尔会盯着加兰德看。 这一天也过去，第三天果然还在梦境里。祭祀的仪式持续了三天，终于结束。乌鸦再吃不到什么了，纷纷散去。族人们在这天早上拾行囊启程。 “巫祝去云游了。首领会带领我们寻找新的营地。” 族人为公主收起帐篷，将生活物资装上马车。此时的加兰德穿着蛮族的衣服，与其他人别无二致。 他又壮着胆子最后看了一眼京观。那里只剩下枯骨。 “克莱蒙德的军队还等着出发，而我却在这里享受温存……这个梦，什么时候是尽头……” “一边看着他的恋人从尸体变为枯骨，一边却又享受着自己的爱人相伴。这算是个噩梦还是美梦？” 第294章 往昔如梦 希林随着部族的队伍迁徙，缓缓行进。阿赞和他并肩而行，欢声笑语，甚是亲昵。 有的族人已经习惯希林的存在，会愉快地和他们打招呼。也有的人因为经历过战场厮杀，仍旧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 梦中是希林人最幸福的时光。二人手挽着手闲庭信步，时常脱离队伍独处，一起看沿路的风景。阿赞有时会俏皮地吻他的脸颊。希林便微笑着吻回去。 她的手非常温暖，脖颈下散发着奶香。这段时间可以暂时抛弃所有的烦恼，只关注恋人的眼神。这样便是恋爱的感觉吗？难怪有的人会相爱得那么深刻。这样的感觉一旦抓住了，真的一辈子都不想放手。 日子一天一天地度过，有几个月那么久。每天都是正常的一天，太阳东升西落，一切与实际的世界无异。但又太过幸福。 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同，便是恶魔撒耶坦始终没有现身。希林分明保留着吸血鬼的体质，无法进食人类的食物和水。这里他感受不到来自深渊恶魔的那份注视。失去危机感的生活，很容易令人沉迷。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希林身上的旧伤逐渐愈合，只留下金丝线缝合的痕迹。他也越发感到饥饿。有时甚至觉得自己在发疯，看到什么人都想下手。阿赞炙热的脉动，也会唤起他的本能。 这一日族人依水休憩，妇人们准备饭伙，男子们则四处游猎。希林身上没有任何武器，自然是首领为了防备他，怕他造反。男人们打猎没有带着他，他漫不经心地坐在水边发呆。 阿赞则是寸步不离地陪着，生怕族人为难。他像往常那样揽阿赞在怀里，闻着她发丝间的芳香，说着调情的闲话。 同时，那股新鲜的血腥味也透过皮肤，刺激少年的神经。希林起先轻轻地吻着她，不知不觉演变成了反复地舔舐，最后忍不住张嘴一咬。只可惜他没有动物的獠牙，只是咬破了一层皮肤。 “哎呦，你干嘛！” 阿赞捂着耳朵，皮肤被他咬破，冒了点血出来。少年的眼睛放着光，极力克制自己的饥饿。 “你咬我干嘛？”阿赞轻拭伤口。“你要做什么？” “对不起，我没有忍住。我饿了。”少年贪婪地舔着嘴边的血。 “你饿了？你的确很久很久都没有吃过东西了。在梦里似乎不用吃什么，我最近没吃，也没觉得异样。”她笑着说。 少年摇着头，一把拉住她：“每天我都能感受到饥饿，我快要被饥饿吞噬了。” “那里有奶酒，还有肉和点心，我拿来给你吃。” “我不要。人类的食物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这话令阿赞有不好的预感。她往后退了几步但没有逃走，等待希林解释。 “你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 希林有些后悔，他不该把这些说出来的。但话已经出口，又收不回去。他必须得把这件事告诉阿赞，对于恋人，不应该有任何隐瞒。 “阿赞，萨吉告诉你说我死了，那是他瞎编的。但是，他说的也没错。我的情况很特殊，跟死了一样，从前的那个加兰德已经再也回不来了，连梦里都回不来了。” “我……我现在是一个必须喝人血来维持生命的怪物。” “你……” “时光走到这里，你的美梦就快要到尽头了，后面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哀伤……” 没等继续说什么，一个粗旷的声音打断二人的窃窃私语。 “阿妹，我们回来了！” 是首领带着族人返回营地。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接近黄昏。猎人们带着猎物回来。 首领不放心自己的傻妹妹，一回来就奔着阿赞。看到妹妹的脸上尽是泪痕，耳边又有血迹，不免震怒。 “怎么，这个奴隶欺负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在他眼里，加兰德是送给妹妹玩弄的宠物。他二话不说冲上来，拎着加兰德的头发，朝他脸上就是一拳。血顺着嘴角淌下来。加兰德轻轻擦掉，没有说话。 自己的血，味道极其甘甜，更加类似于恶魔的味道。舔自己的血，竟然也有种上瘾的感觉。 这一拳无需急着回报。加兰德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种表情。 “他没有欺负我，我们只是谈到了往事！”阿赞急忙解释，“而且，哥哥，他是我的丈夫，不是奴隶！你不要动手打他！” “哼。”大首领轻蔑地瞪了一眼加兰德。“阿妹，你太仁慈了。奴隶时常打一顿才听话的。你下不去手我可以帮你。” “哥哥你够了！” 阿赞真的生气了，硬是赶走哥哥。首领一边走一边冷笑，说了些非常难听的话。阿赞开始对这个人感到恐惧。 “他是谁？为什么在这里我有这么恐怖的哥哥？” “我舅父。” “我知道他们心里都有怨言。但是没关系，他们只是我们梦里的装饰品。”阿赞安慰道，“只有我和你是真的，别人都是一段回忆罢了。谁会在乎他们的想法呢！” 阿赞下了决心。 “如果你必须喝人血才能活下去，试试我的血吧……给。” 希林划破她手背上，咬着伤口喝下去。梦里的血，徒有鲜血的气味，丝毫没有任何饱腹感。几口血喝下去，阿赞的脸色因为恐惧而变得苍白，但希林丝毫没有感受到愉悦。 “阿赞，这样的我，你还喜欢吗？” 阿赞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阿赞，和你在梦中生活的几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果然你我的情谊都没有付错。有这一段日子，我一辈子都知足了。” 希林自顾自地说话。 “只是……我不能以这样的身份和你在人世间生活在一起。巫祝对你做的未尝不是好事……等你醒了以后……” “深爱着我的那个阿赞不复存在。而那个不记得我的阿赞可以幸福地生活下去。等她醒来，你的哥哥还在等你，重新开始生活吧。” 再看阿赞，不知何时在希林的怀里睡去，也不知那些话她听进去了没有。 第295章 互谋暗害 晚饭的时候首领一改常态，竟然邀请希林一起用餐。阿赞听闻很是庆幸，首领终于肯接受自己选定的丈夫了。她拉着希林盛装出席，二人坐在首领身边，地位很是显赫。 “妹子啊，既然你这么喜欢这个男人，我们也应该努力接纳他，你们说对不对？”首领说完，身边的虎吓将军也笑呵呵地点头。 希林微笑着看看他们，自然知道这些话背后还有玄妙。阿赞完全没有任何防备，见到哥哥这样热情，连连向首领敬酒。 “这个男人，究竟要怎么称呼啊？” “加兰德。”希林随口说出了自己在荒原时的名字。 “哦，你能听懂我们说的话吗？” 希林点点头。 “你也会说？” “是的。” “真是太奇怪了。”大首领喝尽杯中奶酒，感叹道：“你才来部族没多久，怎么就学会了？” “公主教我的。” “哈哈！那你还真是聪明啊！”大首领笑得僵硬，“你真是上天选定了要加入我们的人。来，我敬你一杯。” 希林装模作样喝下去。 “你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我们都见识过了。不知道你还会点什么？我们狩猎的弓箭，你也会用吗？” 希林轻描淡写地点头：“会啊。” 一旁的族人都表现得不屑一顾。他们一个个自诩为部族里的神箭手，哪里相信一个外族人会射箭。 “好，拿弓箭来！”首领吩咐道。 家臣递上来一副没上弦的弓箭。许久没有碰触弓箭，还真是怀念。希林熟练地上弦，手指轻弹弓弦，恭维了句：“好弓。” 论箭术，自然不在话下。他走出大帐朝远处信手射了三箭，一箭射穿巫祝帐篷上挂着的兽骨，一箭落在溪水边的石头上，一箭击中篝火上烤炙的猎物。 “哼，随手射的，碰碰运气罢了。”边上的人说。 希林点头应答：“是啊，随便射的，碰碰运气而已。” “嗯，真不错。”大首领拍着手，“你很适合做我们的族人。” 然后他话锋一转，“加兰德啊，我们荒原上的部族生活艰苦，男人都必须要外出狩猎，只有女人才呆在营地烧饭。” 首领暗自观察了希林的反应，继续说：“要不这样吧。这一张弓我就送给你用，明天你与我们一同外出狩猎，如何？” “好啊。” 一听他应允，虎吓与手底下几个勇士互相点头，满意地笑了。后面他们又说了些客套的话，大家其乐融融，像是从未发生过争斗一般。 再过一天，仔细数来已经困在离奇的梦境三月之久。太阳照旧升起。希林骑着公主的花斑白马，随族里的勇士出去狩猎。 临别他与阿赞说了许多话，“等这场梦醒了，我一定想办法送你回家。你放心，一切都会结束。” 二人依依惜别，同行的族人再三催促才放开手。 “加兰德，你跟我们走。昨天我们发现了野猪群的踪迹，这次一定要追捕到它们。” 首领带着他们头也不回地前行，对于方向似乎成竹在胸。这一走，竟然就是一整天。黄昏的时候到达了荆棘丛外。这一处的景致，希林再熟悉不过。 随行人点起篝火，烘烤了干粮。他们都饿急了，津津有味地吃着。 “我们还要走多远？”希林德随口问道。 “快了，明天就能到。”首领眯着眼睛看看，又问，“你怎么不吃？这是阿赞亲手为你准备的。” 希林低头吃了一口，装作非常美味的样子。 “首领，有件事我一直很困惑。” “什么？你说。” “那个鸦首人身的半人，为什么不在部族里？他去哪了？” 竟然是关于巫祝的问题，首领眉头皱起来。他放下手上的食物，煞有介事地说：“巫祝是神只的使者，不可以随便提起。你是新来的，又是第一次犯错，我姑且原谅你，以后绝不可以。” “好，我记住了。”但希林还在等着问题的答案。 “巫祝有自己的行动方法，是秘术，我们谁也不会用。他有时会听从神明的召唤，离开部族一段时间，过阵子再回来。他从来都不会说自己去了哪，我们也看不到他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希林点点头。 这时虎吓大将军摔了残羹猛然站起身，提着刀走到希林面前喝道：“你吃好了吗，北方人？细嚼慢咽地像个娘们，还有完没完！” “怎么，你有急事？” “你快点吃，吃饱了我好送你上路！” 弯刀的寒光一闪，围坐的几个人都站起身来。大家走到这里，谁也不再遮掩。各个面露凶相亮出武器。 “这样，原来如此。” 希林随手丢弃了干粮也站起身。他反复打量这些人，对他们有介于仇人和亲人交替的情感。 “你真的以为我会承认这桩婚事，看着你逍遥自在？”首领也坦然地承认，“我只是安抚妹子几天罢了。我杀了你全家，你又怎么可能安心跟着我们！留你，只会养虎为患。” 希林附和着点头。能听到首领这番真切的话也很舒服。自幼看到舅父别扭的脸，从未见他如此直率过。 希林寻思着，父亲当初就是在这里被族人合谋害死的。自己凭借着不死之身，倒是可以装死逃过一劫。但这算是下策。自己重蹈梦境，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他的死法了吧？ 虎吓与他结怨最深，二话不说弯刀砍上来。希林没有回避，而是迎面冲上来，一瞬间侧身闪躲，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趁他愣住，希林抽出背上没上弦的弯弓，反向弯折，朝虎吓脸上一抽，正好打在眼睛上。 “啊——！” “不要怕，一起上，先抓住他！” 首领仗着人多，号令家臣一起冲上来。他们围城一个小圈，无数手臂伸过来。有的人抓衣襟，有的人抓手脚，一下子擒住了希林。惟一的武器也被他们牢牢抓住，连动弹的余地也没有。 首领得意地一哼：“你这条白狼，纵然有上天的本事又如何！你空着一双手还打得过我们十几双手吗？如今这样，活活撕了你都不在话下，哈哈哈！” “首领，你说该怎么办？” “他一个人单枪匹马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绝不能便宜了他！” “对，把他折磨死！” 首领示意大家收声。折磨死希林，的确是他多日以来的打算。他不知在脑子里盘算了多少种酷刑，每次打定主意了，又嫌便宜了仇人。 他捋着胡子得意地点头时，希林却想起另一件事：梦里没有恶魔撒耶坦，但是我的血奴万事通能否出现呢？ “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姑且试试吧。” “万事通，出来——！” 希林朝着篝火大喊。这句北方话更像是咒语，身边的族人们疑惑不解。 待喊到第三次的时候，火焰变成蓝色，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希林微微一笑：“有门。” 第296章 往生之径 蓝色火焰烧成一圈，脚下的泥土变得松软，无数漆黑的手臂徐徐伸出，抓住任何碰触到的生人。 荒原蛮族尤其迷信，见到超自然现象顿时心生恐惧，惊恐万状。他们吓得脸色惨白，惊叫着四处逃窜。奈何脚下被手臂牢牢抓住，一切挣扎都是徒劳。他们脚下的泥潭越发稀泞，那些僵硬的手臂死抠着他们的皮肉，根本就不可能挣脱。 方才还洋洋得意的勇士们，哪里还记得什么战士的荣耀。他们哭喊的样子完全是一群懦夫。慌乱地劈砍泥潭中的手臂，新的手又冒出来。 偶然有一两个逃离出来的人，希林正躲在他们身后，二话不说又将那些人推进去。 希林甚至感到饥饿。这些人都是他的仇人，少年报复他们丝毫不会手软，当即割断一人的脖子吮吸鲜血。 首领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讲不出话来。 “你……你是什么怪物……？” “哼，我就是你亲手创造的怪物啊……” 希林不免觉得好笑。 “如果你没有屠杀我父亲的家人，没有谋害他，亦或没有谋害我，世间又怎会有我这个怪物？” 那些勇士深陷泥潭，泥水已经到了脖子的高度。他们断然不可能逃离，却要抓着首领不放，把他一并拉下去。 希林看到舅父恐惧颤抖的样子，心底萌生一阵阵的快感。他微笑着拔出首领腰间的匕首将他刺死，又抓着舅父的衣领喝他的血。 猛地喝了几口，丝毫没有身体被生命浸润的感受。希林停下手来，这才醒悟道：“我眼前的仇人并非真正的人，他只是一段记忆而已……” 松开手看着首领哀叹、悲愤的样子栩栩如生，根本就是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可是回想起自己喝下巫祝的血才陷入这里，过往种种，无不表明自己仅是在梦中。 “主人……这种异术叫做‘记忆殿堂’。” 万事通从泥潭里爬出来，一眼看穿了希林的心思。 “哦？” “我通晓许多种江湖异术。有人天生善使这一种。召集目睹过往事件的灵体，汇聚出往昔的景象，谓之’记忆的殿堂‘。无论你看到什么，都不过是一段思绪。有时甚至是一段虚假的回忆，仅仅是各种感情拼凑出来的景象。” “就像梦一样？” “对，这就是一场梦。” 希林放弃了向舅父报复的想法，一言不发地伫立，眼睁睁看梦里这个虚假的仇人与一群族人沉入泥潭，完全消失。 “随我去找阿赞吧。我想在她苏醒之前道别。” 希林带着万事通离开荆棘丛，朝营地的方向走。可是离开荆棘丛以后，只看到一片茫茫荒原，没有半点熟悉的景物，像是到了另一处世界。 “这……？” “想必是思绪散尽，记忆的殿堂在逐渐消逝。” 希林凭着记忆的方向走了很久，彻底找不到营地的踪迹。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族人，甚至连任何一种生物都看不到。荒原的植被也逐渐消失，最后周匝只剩下石块和泥土，不停地碎裂摔落。 走了很久也没有尽头。 “主人，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记忆，等同于荒漠。我们应当尽早离开才是。” “是啊，我们被困住了。”希林嘀咕着，“可是应当怎么离开呢？万事通，既然你能过来，那么你去的地方，能带我去吗？” “这……”万事通有些担心，“主人，我栖身于一处同样荒芜的地方。去到那里要经由一段往生之径。” “往生之径？” 还没等希林反应过来，脚下的泥土已经发生了变化。他憋着一口气，闭上眼睛。随着万事通一同沉入泥潭。 成为吸血鬼以后，希林的心脏还在跳动，他仍然需要呼吸。生命的行为可能是出于习惯，因为显然他不需要这样维持生命。 恶魔曾经告诫过他，喝得人血越充足，他的状态就越接近于人，不仅脸上有血色，身体也有蓬勃的脉动；而越饥饿，他就越接近恶魔，苍白、冰冷，心跳和呼吸逐步停止。 这就很可笑，希林越是残忍地杀害人类、饮血续命，就会越受到人类的欢迎；克制自己的需求，反而会变成令人恐惧的异类。 二人逐渐下沉。 泥潭之中非常粘稠。希林尝试着睁开眼睛，却立刻被涌入眼睑的淤泥刺激得流泪。微微张开嘴也有泥沙不断涌进嘴里。这鬼地方面真是呆一分钟都嫌多。 “所谓往生之径就是在这种鬼地方沉沦的意思吗？” 当然，这句质问根本无法说出口。 好在万事通始终拉着他，不晓得这家伙怎么搞得清楚方向。希林只觉得自己只觉得时上时下，头重脚轻。好几次以为探到底了，却仍旧在继续下沉。 直到猛然间，他伸手乱抓却突然落空，原来自己已经浮出泥浆了！ 终于脑袋伸出泥潭，希林迫不及待喘了口气。擦掉脸上的淤泥，睁开眼看看自己究竟在哪。 “我们上岸吧。” 万事通拉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移动。这地方像是一片沼泽，满眼尽是烂泥。 沼泽之中，还漂浮着一些白骨。说不清是什么动物的骨骼，也许有人类的混杂其中。偶尔会看到一段枯木。摸摸那木头，硬得像石头一样。 这里奇怪的东西很多，只不过自始至终，希林也没有看到任何活着的生物。满眼都是远古的遗骸。 “我们在朝哪里走？你怎么知道有河岸？” “朝远处那一条光线走。”万事通非常肯定。 向远处看，天际的尽头似乎有微光，感觉像是茫茫黑夜里的曙光。只是那曙光许久都不曾移动。侧耳倾听，又好像有凄厉的叫声从远处传来。 回头看，则是漆黑一片。暗无天日的广阔沼泽，泥浆近乎静止。若不是靠着远处的一缕微光，希林就跟瞎了一样。 “每次我回来这里，只要朝着唯一的光线移动就能找到下一次的出口，追随主人的召唤返回人间。” “可这次我本人就在这里啊……” “说不定，也有人在召唤你呢！” 万事通转头微笑了一下。希林发誓这辈子头一次看见万事通老大微笑，而且是发自内心的微笑，不是那种动手杀人之前的冷笑。 二人终于从泥潭中抽身爬上河岸。一阵滚烫的热风袭来，身上粘的泥浆落下去，迅速化为飞灰。希林抖一抖身子，拂去尘土。他嘴里也全是尘埃。一张口咳嗽得厉害。这种微微苦涩的味道倒是有几分熟悉。 这里空气燥热，好像是火堆旁边一样。而且气氛极其压抑，多呆一会都会崩溃。 回头再看，是无穷无尽的泥潭。隐约有巨浪咆哮的声音。 “那里是泥浆的海。” “海？” 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少年，不曾见到过“海”。曾有人描述过，“海”就是无穷无尽的湖水，四面八方没有边界，向下没有底。只有表面上，被风吹着涌起一阵阵波涛，就像盛夏时节荒原的草场一样绿色的波涛。 希林一直都没有弄明白过，怎样的草场才算是“海”…… “往生的海，从人类的世界一直通向往生的世界。” “所以……我们……” “我们现在，已经处于往生的世界了。” “就是死去的人会前往的世界？” “不尽然。”万事通似乎很了解这个。“我年轻的时候钻研奇异的方术，对此有过涉猎。只是我没想到书里写的是真的。” “往生界是一处‘旧世界’。已经废弃的远古生物和远古邪神被抛弃在这个世界里。因此这里没有生命。但有些精通异术的贤者也在。他们通过各种方法取得与往生界的联系，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永生’了。” “嗬。这么说来你也在这里永生了。” “是啊……” 万事通揽着希林的肩膀，不紧不慢地继续走。 “我们现在去哪？” “去我的住所。” 往生的海岸也有泥滩，离开之后则是一座巍峨的峭壁。二人沿着峭壁缓缓向上。看距离走了大半天的光景，来到一出广阔的高地。 抬头看没有任何天体，浓云翻滚，尘埃弥漫。目之所及，一片空旷，只有地平线的边缘泛着微光。 “这里好大……真奇怪。”希林一边赞叹着一边又觉得费解。“你听到我的呼唤之后跑了多久才找到我的？” “很久。我的主人。但这里没有黑夜和白天，我没法用‘天’来作答。我只能告诉你很久。” “可是在我的感觉，好像喊一声你就来了。” 希林先是觉得好笑，继而又觉得怅惘。 “那么在你的感觉里，在这里又待了多久呢？很多年吗？” “感觉上是很多、很多年，也许有上千年。”万事通长叹一声。 “长到足以令你忘记曾经的朋友？” “……” 万事通沉默了一阵，才低声说：“我记得一些往昔的片段，也记得一些朋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不再重要。我现在觉得除了自己的主人以外，什么都不重要。” 二人沿着脚下模糊的路走着。远处有一座石头搭建的小小避难所。 “有时这里天气不好，漫天的尘埃，我根本无法立足。我偶然发现这个背风的港湾。就把它略加改建，借此栖身。” 说着，二人已经走到避难所的石门底下。说这里是“房子”也太会夸人了，根本就是四块石头拼出来的四方盒子，四条缝还透风的那种。 “这是你自己弄的？你怎么做到的！” “这里本来就有几块散乱的石头。我稍微收拾一下就变成避难所了。反正我有时是时间嘛……” 这房子里惟一有点恐怖的地方，是一盏点燃的油灯——用一只枯槁的断手做成。指尖上燃着烛火，竟然散发着死亡的审美。 “这真好，让我在这歇会儿。”希林见到唯一的“家具”是一块石头。但他没客气，四脚朝天地躺下。抬头看，天花板上留有许多缝隙，还看得到天顶的乌云。希林呆滞地看着外面，脑中时不时闪现平日里混乱的回忆。 “能在这种地方永生，你也算是个贤者了，也是不错的选择。远离了一切人类之间的纷争。你在人世间的烦恼肯定也不少吧！” “哈哈——” “我很久都没有给你血喝了吧？撒耶坦说我应该经常饲喂血奴。”希林想起这件事，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他划开自己的手腕，笑呵呵地伸向万事通。 本以为对方会很高兴，哪知道万事通他大惊失色，急忙捂着希林的伤口，低声警告：“此事万万不可！鲜血，会招引四方的怪物！” “？！” 没有一刻钟，希林就意识到警告的含义。渐渐地，石屋外面传来各种生物悉悉索索的声音。连周围的墙壁都开始颤抖起来。 第297章 星火燎原 希林已经划开的伤口不停地淌血，看得出万事通也非常渴望这样的味道。他贪婪地舔舐掉每一滴血渍，甚至石板床上的都舔净了。 伤口止血后，希林扯下一条衣服包扎。难免衣角上也沾了一点。小房间里弥漫出一阵芳香的血腥味，与往生界原本的腐烂的味道鲜明对比。 而石屋外面，也有别的造物嗅到了这种味道，它们陆续向血液的源头靠拢。待在屋里也能清楚地感受到石壁的震动，有个大的家伙爬上了天花板！从石板的缝隙处看得到一些白骨组成的爪子尖，有些还有翅膀和细长尾椎骨。 希林好奇地从石缝向外面张望。称那些巨龙而来的玩意是“造物”，纯粹因为它们根本就没有生命。没有肌肤或血肉，只有累累白骨。 “外面都是什么？” “外面是所谓的‘不死之物’。具有永远不会衰竭的生命，即便已经丧失了全部生命的特征，也依旧可以活动的怪物。” 希林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种紧张的场合，真是不合适。 “所以不死之物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 “这些生物很危险，他们无法安息。我初来乍到的时候，几乎全部精力都在和它们搏斗。” 万事通看样子有点头大。 “它们会被血的味道吸引，每次我带回的猎物没等到自己享用，就被这些玩意冲上来一扫而空。” “而且，哪怕我嘴角上粘了一滴血，也会成为它们的袭击对象。” 看到万事通这般无奈，希林尽量地表现得同情一些，当然他心里是在偷笑。万事通也注意到了，他再三警告：“我的主人，这一点也不好笑。它们会将任何食物都撕得粉碎。任何血肉，都会消磨到成为灰烬为止。” “但是它们是冲着我的血才来的，不是吗？你一个人的时候，它们会拿你当作食物吗？” “不会，我的主人。只有你的血会吸引它们。你的血就像星火燎原一般，哪怕只有一滴，顷刻之间就能引发此地万物的躁动。” 希林只觉得外面哗啦啦的声音越发密集。泥土中得白骨都开始挪动位置。不死之物正在逐渐地复活，越聚越多。 它们没有血肉，无法发出嚎叫的声音。但它们的骨骼不停碰撞发出声音。这声音越发沉闷，似乎有非常大的物件从泥土中爬出来。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异常低沉的长啸，好像号角一样。希林悄悄观望，看到天空顶上一只巨型的白骨翼龙滑翔而过。风穿过翼龙的头颅，白骨的空洞就会发出那种低沉的长啸。 不死之物的重重重压下，石板墙壁的变形愈发显着，天花板出现一条明显的裂隙，眼看这里就要坍塌。 许多怪物争相从裂隙探进头来。看了它们的模样，希林不禁打个冷颤。屋顶上盘踞多时的不死之物，类似于一条巨型蜈蚣，无数的手抓着石壁，全身都是人类的头颅。 这不死之物并非一种生物的形态，显然是无数种类的动物拼合在一起，类似于恶趣味的玩偶，缝缝补补地连接着。其中也许融入着某个人的智慧，散发出非常诡异的美。 “主人，以我的经验，这种特别的家伙是从很远的一个地方奔来的，专程为了你的血。” “哦？我还有这种待遇！” “你仔细看，避难所周围其他的不死之物，都是白骨随意组合出来的，结构很不稳定，动一动就会散架。而这个，却是经过了精心的设计，动作非常灵活。” 这时，又有不死之物在合力冲撞门板，它们试图从门缝挤进来。 万事通可是毫不客气，挥舞双手的袖剑，将那些胆敢靠近的不死之物斩碎。一边又用力抵着石头门板。希林见他腾不出手来，连忙相助。 石门再次紧闭。透过缝隙还能看见各种形状的怪物。 二人抵挡了一阵，外面的怪物丝毫没有减退的意思。狭小的石屋里，若不是有那盏诡异的手指灯，真是与坟墓没什么区别了。 希林有些茫然。 “要是像从前那样，睡一觉再醒过来就回到现实生活，该多好……” 回想起过去，萨吉、阿赞交替地浮现于脑海。希林试图理清思路，猛然间又听到避难所外面低沉的长啸，他才意识到，自己心里的那些美好早就消失殆尽了。 “唉，现在哪怕醒过来，也只能见到阿赞的哭泣……” 过于真实的梦境扰乱了他对时空的认知。如果从出生到现在始终连续的那部分经历才是“现实”的话，现在的现实是，他正在行军，正在赶往屠杀族人的战场。 希林被凄厉的嚎叫声惊醒，身体哆嗦一阵，意识又恢复到暗无天日的这一处石屋内。 “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撑着，得想办法离开。”希林说道。 “是的，主人。而且你必须小心，任何微小的伤口都会导致你被这群怪物开膛破肚、蚕食殆尽。” “说得真可怕。” “请尽量退后，交给我处理。” “嗯……好吧……” 二人聚精会神，寻找合适的时机推开石门突围出去。这时，高空中的白骨飞龙也觊觎起希林。它惊叫着俯冲向下，直击盘旋在屋顶的白骨蜈蚣。 轰——一阵巨大的振动，避难所整个震颤，四面墙的结构变得更加松散。 “就是这个时候，主人。下一次它冲击下来，石屋就会坍塌，介时我们一齐用力推开门板冲出去。” 第298章 惩戒之剑 小小的石屋外面，被层层的不死之物包裹，眼看就要塌了。万事通不愧是万事通，他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叮嘱希林，二人一同朝这个方向用力推。 “运气好的话，待会石屋倒塌，石板会在这里形成缝隙，我们不至于被压扁。” “你真聪明。” 希林靠着墙壁，尽量缩成一团。在这个奇怪的世界，始终没有见到撒耶坦。 “在这里，我仍旧是不死的吗？万一真的死了呢……？被巨石砸的粉碎或是被奇怪的怪物撕扯，恐怕都无法再为人了吧！”少年的脑子里回荡这些想法。 “万事通，你在这里受伤以后会怎么样？依旧能恢复吗？” “可以的。只是恢复的样子不太理想，可能会像其他不死之物一样，白骨累累的。必须要等到下次回应您的召唤去了人类的世界，吃一些人肉，才能恢复。” “是吗……呵呵。” “我不太确定您会怎样维持不死的状态。” “我自己也不知道。以前都是撒耶坦帮我缝缝补补的。” “比较悲观的设想是，一旦您受伤就会被这些怪物蚕食到仅剩白骨。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为了保险起见，最好您一点伤都不要有。” 过不多时，高空的骨龙又一次冲击石板屋，剧烈的震动一番，石板屋轰然倒塌，尘埃飞扬弥漫。屋顶的巨石砸下来，墙壁一侧也险些倒塌。 就像万事通预计的那样，石板之间留下的细小的空隙，希林蜷缩在小角落里，被挤压着喘不上气来。 万事通一直小心地保护着主人，不让怪物靠近。 而此时倒塌小屋的外面，简直是骸骨的聚会。无数不死之物嘶嚎狂欢，聚在一起互相挤压。它们张开嘴嗅着鲜血的气息。环绕着希林爬行。 “它们一定都是瞎子，否则怎么没有冲上来？” “您说得有道理。” 希林的周围，就像是养蛊一样被层层怪物包围。近距离观察众多不死之物，它们的形态各自不同，有的是枯骨缝合着巨大的骨翼，像鸟类一样拥挤着爬行；有的像爬虫，许多脚缝合在一起。而那个先前一直盘绕的有众多手脚的怪物，众多手脚看上去并不团结，似乎也会互相争执。 少年尽量靠后，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了。一个不死之物张口凑近他的面庞，尘埃的气息涌向面前。 不死之物的嗅觉极其灵敏，听觉也敏锐，却缺乏视力和言语。它们像是摸索的盲人，盘绕在希林与巨石之间，寻找芳香血液的源头。希林小心避开他们的嘴巴和利爪，又推开一些家伙，顺利从坍塌的石屋废墟爬出来。 二人不动声色，悄悄移动。当希林带伤的手腕离开废墟时，各种细小的不死之物还是悉悉索索地追逐而来。进而大的怪物也跟过来。 “糟了……” 希林解开缠伤口的碎布，随手一扔。那些不死之物立即感应到血腥味和飞快移动的物体，瞬间内一拥而上，将布条咬得粉碎。甚至咬碎布条的小型怪物，顷刻间又被巨大怪物咬碎。 一场小小的狂欢结束，怪物们寻到了芳香的源头，它们陆续朝着希林移动过来。 “这可怎么办啊……我连武器都不曾带来……寻常的铁剑肯定无法对付这些怪物。只是这个地方，也能召唤出那把来自地狱的宝剑吗……” 希林几乎都忘记宝剑的名字了。 “上次撒耶坦怎么说的来着……惩戒之剑……什么……” 希林努力去想宝剑的样子，眼前又浮现出茉莉的倩影。 “她还在无尽地狱吗？锁链真的从她的喉咙上，一直连结到我们驻扎的营地吗？那得是多长的一条锁链啊……” “流星——！” 万事通率先注意到昏暗的天空上闪过一条奇异的光亮。 “是宝剑——它果然能被召唤！” 希林万分惊喜，同时也有点愧疚。 “茉莉，我的好茉莉。等我解决了眼前的困境，一定最快速度带着宝剑回到无尽地狱。” 流星坠落在希林眼前，不偏不倚刚好砸中坍塌的石屋。它飞行时积攒的巨大能量引发了骇人的冲击波，眼前的各种不死之物被冲得七零八落，碎成满地渣滓。 宝剑落定在尘埃中，莹白的剑身上闪过一道锋利的光亮。希林瞬间有了灵感，他想起宝剑的名字了。 “惩戒之剑——幻海惊澜。”少年默念了一遍。“所以，是宝剑自己诉说了它的名字吗？” “无论如何，先谢谢你来解围！”希林大步踏上前去，一把握紧鎏金的剑柄。正是熟悉的长剑，而且，少年还欣喜地发现，宝剑的弯折程度似乎又恢复了一点点。 “好歹也是能斩杀不死之物的宝剑，形状不重要。”头顶那一只有羽翼的不死之物俯冲下来，少年二话不说，斜肩铲背挥舞宝剑。 锋利的剑刃划过怪物的身躯，犹如劈砍腐朽的原木一般轻松。一道寒光闪过，留下整齐的切面。不死之物碎成两半，失去平衡跌落在地。 “果然是宝剑。”希林爽快地赞叹。 不死之物如此坚硬的骨骼，未在宝剑的利刃上留下任何划痕。 比起那些武艺高强的人类对手，屠杀不死之物犹如劈山开路。希林轻易就能找到下手的时机，动作流畅得一气呵成，甚至自己都觉得自己怎么变厉害了。那条冗长的多足怪物凑上来时，他不慌不忙地一截一截斩断，直到它们碎裂得太过严重，不足以重新聚合为止。 结束了一番搏斗，希林仅仅是得有些气喘，并无大碍。 再看万事通，希林却发现血奴的状态不怎么好。 “你……？” 万事通脸上都是血痕，是方才惩戒之剑坠落时，冲击波造成的伤害。 “看来这柄剑不仅是不死之物的克星，也是你的克星。” “是啊……毕竟我也属于这个地方。无妨，待到下一次返回人类世界就可以恢复。” “好吧。” 希林想把剑收起来。他注意到，在往生界，宝剑末端的锁链依旧延伸到无限远的远方。 “对了，万事通，你能看见这宝剑上的锁链吗？” “看不见。” 希林以为他也不会受到锁链的影响，哪知道自己一拽，锁链碰触到万事通，立即引起他剧烈的反应，“啊——！”他皮肤表面留下了严重的灼烧痕迹。 “怎么会这样！” 万事通甚至看不见伤害他的是什么。 “你过来这里，就不会碰到锁链了。”希林拉开自己的仆人。 由于锁链太长，他无法控制。只能让血奴避开。 说罢二人又合力斩出一条路，离开坍塌的石屋。碎裂的不死之物没有继续追击。他们便顺利脱身。 “你发现了吗，其实这里没有‘石头’。你用来搭建避难所的巨石，其实也是巨大的骸骨。” 希林指着碎裂的巨石。裂口处可以看到巨石内部细小的气泡。这是骨骼特有的结构。 希林又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砂石。 “其实这里根本就没有土壤或石块，到处都是化为尘埃的腐肉和破碎的骨骼。” 二人走着走着再回头看，避难所只剩下身后地平线上一处微小的隆起。巨大的有羽翼的不死之物依旧盘旋，更像是鸟儿的剪影。又一阵微风吹过，二人身上的尘埃散尽，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了。 “接下来去哪呢……我还要回去才行啊，还有重要的朋友等着我呢。” 希林背起宝剑，信步游荡。 “万事通，你在这往生界停留许久，我在人间也没度过多少辰光，不是么？” （作者你不要讲方言） “你说……我离开的这么久，我的朋友们又等了多久呢？” “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时辰吧。” “但愿他们没有等太久。” 万事通笑一笑。他笑的样子也显得特别忧郁，可能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发愁的性格吧。血奴的肉身停留在四十几岁的年纪，头上还是带着一缕白丝的花白颜色。 希林不禁又回想起刚刚认识万事通老大的时候，那时候对他敬仰有加，他讲话的样子也格外威严。 现在他却像变了个人似的，对自己这么恭敬，张口闭口都是“主人”。他真的甘心么？ “万事通，你……” “什么事？我的主人？” “算了。”希林换了个话题，“我们试试沿着锁链铺开的方向走吧。” “既然这把宝剑从人间飞来找我，我沿着锁链的标记应该就能回去。或者，即便没有回去，也许能找到茉莉或者撒耶坦。找到谁都可以，你跟着我走吧。” 朝着微光的天边尽头继续走，这里的空气微微有些热，还弥漫着不死之物的陈腐的气息。而脚下的地形多有变化，就像人世间的自然景物那样复杂。 “你看，这里还有枯树。”希林信手一指。 “真是奇怪，这里还曾经有植物不成？” 万事通也点头，附和道：“是啊，我也注意到许多自然界的遗迹。也许这里曾经是繁盛的世界吧。只可惜，没有人为我解答疑惑。” 连接宝剑的锁链松散地落在地上，有时会绕个弯。但随着剑柄末端靠近，它们陆续回收到宝剑末端的宝石内。 二人再走，就看到一座巍峨的高山在远处。陡峭的山峰高耸入云，连绵不绝的山脉从地平线上隆起，山脉的背后的微光，则说不清是晨曦还是夕阳。 “你有看到这山上好像有条路吗？”希林眯着眼睛看，又疑惑地说，“而且，山顶上似乎有建筑物的样子？” 万事通也看到了。 “也许更久远的千百年前，这个地方曾经有大自然和人类活动的迹象吧。” 万事通对山顶的建筑物抱着浓厚的兴趣。 “既然有建筑物，我们就尽快赶去。这个世界有时会有极端恶劣的天气，也有时会有成群结队的不死之物游荡。我们仍旧需要找一处庇护所。”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万事通摇摇头。 “那走吧，嘿嘿。” 二人没有片刻耽搁，径直朝着高山脚下的小路走去。 第299章 堕落先贤 说来奇怪，这个地方无论走多远的路，希林也不觉得极饿或困倦。回头看逐渐消失的地平线，若是在现世，恐怕已经是好几天的路程了。 脚下的路有尘埃也有碎石，一条悠长的曲径隐藏在下面。世间的道路不见得都是人踩出来的，动物也会走既定的道路。猎人会在深山老林里寻找动物常走的路，然后设下陷阱。这样的情形，甚至令人怀疑那些古早的道路究竟有多么古早。 只不过远处山巅的建筑，绝对是人为。只有人，才会修建如此精美的居所。白色的石质宫殿，莹莹地闪着光芒。细节刻画得出神入化，远看是一枚精致的珠宝镶嵌在山崖。 宝剑的锁链沿着蜿蜒的路连通到那座宫殿上。 二人沿路上山，走到近前发现那宫殿远比预想的更加高大雄伟，愈是靠近愈发觉得气势恢宏。令人不禁怀疑：凡人恐怕无权享用如此广阔的居所，即便是人力修建，也一定是献给某位神只的。 山上的空气非但没有变得稀薄，反而更加浓稠。腐烂的气息不时从上方飘下来。隐约中，希林似乎看到一个影子。 “万事通，你看到那个了吗？” “主人，你的视力真是好。”万事通苦笑。他找了半天才发现宫殿前移动的黑影。 “那是人吗？万事通，你在这里待了那么久，可曾遇到过什么人吗？” “不曾遇到过。”血奴回答，“我所见到的，全都是没有生命的不死之物、骨头。未曾见到任何有血肉的人类。” “嗯，可我看那影子，分明是人。” 万事通无非看到个黑影，哪里还有什么形状。希林血液里的荒原民族成份还会时不时发挥作用，异于常人的视力就是如此。 他看得甚是清楚，远处那个，是人类身体，穿得似乎宽袍大袖，类似于修士。手里还拄着木杖。 那人徘徊在神殿之前，大概也见到了希林和血奴，立即手舞足蹈地跑进里面去了。 希林与万事通来到神殿的脚下。一座神圣的殿堂，横跨山脊中央。无数巨大的石柱支撑着高耸的天顶。 “住在这里的神，身高十丈都不止吧。” 神殿的一面完全敞开，没有所谓的“门”，随便怎么走都能进去。 “我们小心一点，这里面不晓得还有没有别的人。” 话音刚落，希林就听到了一阵摄人心魄的呼唤—— “加兰德——！” “！” 就和儿时荒原上那份孤独的恐惧一样。 他一惊。连忙问万事通，有听到任何声音吗？万事通摇头。 “这里面有谁？撒耶坦吗？为什么不出来，躲在里面喊我的名字！” 这声音不间断地传出来，每一声都扣在少年的心弦。希林觉得这呼喊声越发强烈。只是不知为何，万事通完全听不到。那是专门喊给希林一个人的。 宝剑的锁链似乎是从神殿顶上绕下来的。神殿那么高，除非长了翅膀飞上去。 “无论如何先走进神殿里面看一下，确定了锁链的位置再将它拽下来。”希林这样打算。 刚进去的时候还有脚步声，那人影嬉笑着消失在回廊中。 “既然他进去了，就跑不掉了。” 希林警觉地扫视四周。神殿里面漆黑一团，只有回廊的尽头发出微光。两侧无数高耸的石柱有悉心打磨的棱角，顶端似乎用彩色颜料描绘了许多图形。 他们一边走，一边能感受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神殿广阔的黑暗中，蛰伏着许多的不死之物。 一直走到回廊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巨型神殿的穹顶。神殿的尺度超越以往见到的一切人类建筑，比埃塞斯城的一整座山头都要大。似乎有一整个世界都修筑在这里。人渺小得像蚂蚁。 然而这里没有更多的陈设，非常空旷。 无视周匝的石柱，视线轻易落在神殿尽头，与回廊入口对望的位置。那是一个空置的王座。以神殿的体量，那王座也高大无比。巍峨得堪比山石。 “那个位置应该就是神殿供奉的主人吧。不知为何连个影子都没有。” 再向上看，穹顶倒扣。层层叠叠的石砖拼接成规则的图案。最高处是中空的，露出圆形的天空。外面滚滚浓云和云层间的微光好似油画。 天窗底下，正对着一座祭坛。广阔得如同湖面，映照着穹顶上的天空。一根锁链从祭坛中央蹿出来，笔直地连着穹顶上面的天窗。希林看了看远处的锁链，又看看自己手上的，顿时明白了。 “万事通，那座祭坛是宝剑飞来的通道。我也许可以通过那里回到人间。” “是吗，那太好了！” 但希林不能急着走，宝剑应该是一飞冲天直抵天窗外面，他自己却是从大门走进来的。现在锁链沿着巨型神殿饶了个弯。 而现在，还不能将宝剑脱手。这穹顶下可不是空的。无数不死之物攒动，热闹的很。从远处看简直是一座毒蛊。 “如果要回去，我们必须得先处理掉神殿里的怪物。” “加兰德——！来——！” 那一声呼唤又猛然强烈起来。希林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他感到眩晕，视线模糊，意识时有时无的，好像一瞬间跌落梦里。 随着那声声呼唤，少年似乎在走向童年的记忆，十分熟悉的声音，伴随着儿时的快乐…… 血奴却看到自己的主人目光呆滞、神情涣散，四肢不听使唤，呆呆地走向祭坛。 “主人！醒一醒！你这是怎么了！” 无论说什么，希林都不做回应。 眼看到了怪物聚集的穹顶之下，血奴小心地举着武器防备，打算拼死守护主人。却不知为何，怪物们顺从地退让，避开一条笔直的通路指向那座祭坛。 两侧的不死之物与野外的那些不尽相同，它们或多或少有血肉之躯。外圈是些拼合的动物、奇形怪状的怪物，越往里面走，不死之物的形态就越接近人。 也不能说它们就是人。它们的相貌相对于人而言太过猎奇，却也看得出狡黠的神态。有些“人”提着武器，昭示残暴的性情。 也有些“人”，是三三两两融合在一起的形态，两个头，四肢手之类的。它们分明觊觎着主仆二人，却也忌惮祭坛中央的威严，不敢造次。 “加兰德，过来——” 呼唤的声音变得缓和，温柔地呼喊着希林曾经的名字。那是他在荒原上的名字。 祭坛中央，站着部族的巫祝。它的身型高大，一丈有余，身披着五彩流苏的法袍，枯瘦的双手，一手执皮鼓，一手执鼓槌。 它脖子以上不是人形，而是一颗乌鸦的头颅。黑色的羽毛披满身体。手也看起来黑黑的。 它仰面长鸣，有节奏地敲击鼓槌。每次击打的声音都会唤起希林双眸中的光芒。 希林望着那巫祝，恍惚间踏出一脚，差点走进祭坛里。 “主人！” 血奴一把拦住希林。少年摔倒，猛吸一口气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部族的巫祝……竟然在这里……”希林抬头仰望，“真奇怪，为什么它在呼唤我？从小到大，不是它最讨厌我么！” “哈哈哈！说得不错但也不够确切——” 有个佝偻的影子拄着木杖钻出来。希林一看这不是之前发现的人影么！原来是个老迈的修士。像疯隐士那样的打扮，却是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他长得非常健壮，近乎八尺高大的身躯，全身丰满的肌肉，满脸的胡子头发。说他是学者也许没人信，他那体魄比好些个战士都强壮。 但他就是讲话非常拗口，像是在读一首古老的诗篇。好像是北方官话却又不太一样，希林零星地听懂一些。 而关于巫祝的说法，他倒是娴熟地引用了古老的部族语言。 “此巫祝，乃是统帅往生地界的元初巫祝——！” 老者的身份，就好像是巫祝身边的弄臣一样，谄媚地吹嘘主人。 “可你又是谁？你分明是个人啊。” “愿真理永世长存，吾乃孤独的学者帕祖托。我不信奉粉饰的典籍，我的主人，是万古长夜的主宰。” “就报个名字么，你至于说这么长……”希林站起身，上下打量这奇怪的老者。“帕祖托这名字有点耳熟，我听谁说过。” “怎么，后世仍有人记得我的存在？” 一提“后世”，希林想起来了，这位古人，似乎是疯隐士提到过的某位“先贤”，就是写那本怪书的家伙么！ 后人托为“先贤”，他自己仅仅是谦卑地以学者自居而已。 “你一个大活人，跑到往生的世界里面做什么……” 希林小声说的话也被那先贤听到了。他沾沾自喜地炫耀。 “吾于有生之年参尽了世间轮回之道，如今超脱死亡得以永生。” “嗬……永生。又是永生，你们一个个的，都那么向往永生做什么？” “人的一生太过短暂，才刚刚结束了咿呀学语，就要面对营营苟且；而立之年好不容易通透了一点哲理，却又迎来了衰老和死亡。即便我天资何其聪慧，短暂的一生也不够溯求普天下的真理。” “如果真的想要追寻至理，就必须让自己尽可能长久地维持生命。世间的奥妙甚广，我非要与世长存，才能略知一二。” “听他这么说，还是个有追求的学者。”希林对自己的血奴说，“人家追求的是真理，你看看你，就想着天下无敌什么的……” 万事通苦笑道：“殊途同归。” 只是，活在这个地方，又能掌握什么知识呢？掌握了，又该告诉谁啊？希林疑惑地望着这个人。 “孩子，欢迎你来到往生的世界。这个地方与我们生活的世界本是一体两面，这一面，已经废弃无用，堆积着远古造物的残渣。” “你和我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客人。只不过，我是刻苦钻研才掌握了穿行之术；而你，是天生了特殊体质，凭着感觉走进来的。” 就这一点，至少学者没有说错。 “你的精神还正常吗？我认识一位很善良的老修士，因为读了你的书，已经疯掉了。”说起这事希林很不开心。 “读了我的书？哈哈哈！藏在古代神庙废墟的那一本吗？” “我不清楚，也许是吧。” “哈，天资愚笨！愚蠢，就是无药可救的缺陷。人类当中愚蠢的家伙都是废物。” （说的好像作者不是废物一样的。） “你藏了什么秘密在那本古书里吗？” 说起这个，学者更是得意。 “正如我对世间宣告的那样，我记载了自己探究出的秘密。只不过——那本书用暗语写成，层层加密，只有我才通晓其中的玄机。它在等待有缘的人去破译。显然不是你那位修士朋友。” “荷敏托不是我的朋友。他差点把我害死了。就为了照做你书里的法阵、召唤不死之物出来。你真是个骗子。” “哼，我非存心欺骗。只能说这人愚笨，根本没有理解我的用意。” 学者十分孤傲，嘴上说自己领悟的奥妙多么深晦，但希林问他奥妙到底是什么，他又拒绝透露。 多说无益。希林也不关心。少年就是想问问，这祭坛通往人世间吗？可不可以送他回去？一说这个，古代学者笑了。 巫祝也笑了，嘎嘎地鸣叫，非常刺耳。 “孩子，你终于来了，干嘛还要走呢？” 果然这些人不会轻易帮助他，搞不好，还得把他们都干掉才行。希林又下意识地握紧武器，打量一番周匝。 第300章 元初巫祝 “我的导师和偶像——往生世界的元初巫祝，世界上最初的巫祝。” 古代学者侃侃而谈。 “不就是我们部族里的鸦首巫祝么，至于说得这么夸张？” “一点也不夸张。元初巫祝是先民的巫祝，也是往生界的引导者。它是鸦首人身的半人，头颅是灵物，身躯是先民。” “元初巫祝本是先民。它是最早感悟往生奥秘的先民，献祭了自己的头颅给灵物，从而获得了连通两个世界的能力。” “即便先民遭到驱逐以后，它仍旧能在两个世界中自由穿行。在往生界，先民是他的奴仆；而在现世，荒原的野蛮人尊他为神明的使者，视作部族的精神领袖。” 提到先民，希林不禁想起在山林里斩杀的那些诡异的野人。再看看环绕巫祝的这些有血肉的怪物，不是和那些怪人大同小异么！ “所谓先民，是最早被创造出来的人类，十万年前就存在于世间。它们外表与人类差异不大，智力稍逊，却更加有灵性。” “它们与其他远古造物一样永生不死。在存续的时间内，创造了简单的语言和符号。部落中亦有巫祝侍奉远古神明。” “你看到的这些人都是先民，先民原本可以结合生育，但长久地在残酷的自然界中存活、不断受伤、互相融合继续生存后，他们逐渐沦为外表恐怖的怪物，即所谓的‘异人’。他们已经被驱逐出乐园地界，只能盘踞在这个世界苟活。” “在这里，巫祝仍旧引领他们。” “元初巫祝从古至今都是人类的前瞻者。他为了获得智慧，将自己的头颅敬献给远古神明，身体与神明一起永存。” 古代学者和希林讲话的时候，用了很多蛮族古语。似乎这位学者非常精通野蛮人的语言。希林不知不觉就说了很多话。 “那颗令人作呕的乌鸦头，就是所谓的远古神明么……？” 希林好像听明白这句话了，随即应和道。 “我明白啦。就是说、即便是这个什么元初巫祝，从前也是个人类的样子。他把自己的头割下来，放了个神明在自己头上？” “呸！”学者大骂，“乌鸦是神使、是将神明的话语传达给先民的工具！” 莫名其妙就被学者鄙视了，希林还挺委屈。 “你自己这么说的啊……我明明只是按着你的提点去思考……” “神明——是人类无法超越的存在！” 古代学者敲击法杖，对着希林怒吼。显然这是他非常在意的事情。 “永远都不能！” “神明超越了人类的维度，人类自身无法达到那里！” 希林听得一头雾水，学者很快又换了和蔼的口气解释。 “但人可以接近神明……用自身的天赋，以及后天学习的知识。” “例如我的导师，他献出了自己的头颅，献给灵物啄食，然后与灵物融为一体。重新组成的嵌合体能够更加接近神明。” “例如割自己的头献给神明？” 听起来着实令人冒冷汗。希林的视线不小心落在巫祝的腰带上，它长久以来携带的法器就是一颗骷髅。 “那玩意不会是他自己的头吧……？” 嘎——乌鸦愤怒地鸣叫。 “孩子你猜的没错，那是导师昔日的头颅。现在，头颅是一件合适的法器，可以帮助他穿行于人类与往生之间的世界。” 学者说的那么开心，好像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为什么非得是头呢？头都被野兽吃了，不就是死了么！还什么融为一体？说那么好听……” “这是个神圣的过程。必须得是头。远古的巫祝通过这种方式，舍弃愚钝的思考，舍弃虚妄的五感，才能从神明那里获得无穷无尽的知识。” “现代的献祭者们追寻着他们的脚步，继续这条路。你看，这里就是一名献祭者。” 湖水一样的祭坛里，逐渐漂浮起一个硕大的影子。好像有什么人漂上来了。那影子一跃而起脱离水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希林看得清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鹿首巫祝。就是它的血导致希林昏迷在漫长的梦里。正如学者所言，普通的部族巫祝，听命于乌鸦头的元初巫祝。它不仅向乌鸦臣服，而且带来了礼物——一位人类献祭者。 那是个十来岁的男孩子，跟希林的年纪差不多。可能是由于草药的作用，已经昏迷不醒。 鹿首巫祝将自己背上驮的献祭者放在鸦首巫祝面前。水面变得如同坚实的地面。 鸦首巫祝呢，则放下皮鼓，拿出祭祀刀来割取献祭者的头颅。 “喂，住手，你们想干什么！” 希林二话不说提剑上前意欲夺取那献祭者。男孩近在咫尺，他的双手却徒劳无功，只抓到一捧清水。 “这是什么……倒影？” “你看到的，仅仅是昔日的记忆。破坏现场不能改写既定的事实。”学者走过来嘲笑。 再看水中倒影。就见着巫祝割下献祭者的头颅和双股，投喂给鹿首巫祝。剩下的残肢，竟然与鹿身缝合，成为新的巫祝。而鹿首巫祝原本的肉身，也成了食物被吞下。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啊……” “呵呵。人类的身躯，寿命有限。用不了多久就会衰老。神使要维持自己的形态，就不得不经常替换身体。” “我想起来了……扎卡力说过，现在的鹿首巫祝曾经是他的好兄弟……” 不多时，鹿首巫祝从倒影中走出来，踏在神殿的地板上，绕着希林一圈，向自己的首领示意，希林就是他带来的献祭者。 鸦首巫祝非常满意希林。不过他将鹿首驱逐回去。因为召唤希林算不上是仆从的功劳。从很久很久以前，它就在觊觎希林了。 “为什么给我看这些……？” “为了让你明白获得力量的过程，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配合我的导师了。” “配合……干嘛？让我也做巫祝？” 古代学者笑了笑，大概希林又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吧。 “你很特殊，可以在人类世界与往生的世界中自由地穿行，因而听到了巫祝的召唤。像你这样的人类，几万年都不大会遇到一个。” “有那么夸张……” “是造化的神奇。偶然之间创造出特别的人类。” “可我不想当巫祝。” “不会逼着你成为巫祝，我知道你没有那个兴趣。我们先聊点别的，好吗？” 学者的态度非常友好。他坐在空置王座脚下的台阶上，喊希林也过来。 “孩子，来。关于这个世界，这个宇宙，你还有什么好奇的地方吗？我都可以讲给你。将我毕生的探索告诉你。分享一下这个世界的奥秘。” 希林倒是非常好奇这老头还有什么话讲。欣然坐在古代学者身边，等着他开口。 第301章 地界划分 “您都想说点什么，我已经在听了。” 希林愉快地爬上台阶，坐在远古学者身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自己如此友好，但也许这位学者就是个好人呢！ “请说吧！” 古代学者拄着法杖望着天顶。圆形的天窗里，翻滚的浓云好似一幅油画。 “我毕生以来，学习过无数知识。却没有机会和别人分享。我甚至从来都没有想过收个学生。” “我唯一存世的着作是一本满是秘语的手札。” “先贤古书。”希林当然知道。 “哈！你们叫做先贤古书，对我来说只是一本手札。”古代学者自鸣得意。 “但手札里面没有记载我的探究的全部奥秘。”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的知识都在这里。” “那书里呢？到底是什么？” “是一些引人深思的感悟。如果有个人也能想到这些事情，他就会明白我的想法，然后追寻着我的脚步而来。” “但有时我又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白。我不想被愚蠢又功利的家伙纠缠着。所以我使用了大量的隐语，又用古老的字母对话语的内容加密。” “你的想法真多。就给后人留句话还做这么多手脚。” “还不止！最后，我担心看书的人不假思索，所以我有意写了些错误的内容。即便有谁足够聪明破译了手札，如果他不假思索全盘接受，我也不认为他合格。” “天呐……你就这么把荷敏托老师折磨疯了……” 古代学者不仅没觉得悲伤，还沾沾自喜。 “我和你讲讲吧，孩子！关于这个世界，我所知道的全部。” “这个宇宙，以地缘为界，分为三重地界。” “你生活的世界是人类世界，也可以称之为现世，或者凡尘，或者人间。随便你怎么称呼。” “除此之外，还有至高天堂和无尽地狱。” “你说的倒是挺清楚。可是这里又算是哪里呢？这里根本不是地狱啊！” 希林可不傻，“我去过无尽的地狱。那里跟这里根本不是一个地方。” “稍安勿躁。”古代学者笑着示意。但他还是有一点小小的惊讶，“你竟然还去过无尽地狱？” “嗯，去过。不过是在梦里去的。”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特别啊……”古代学者点头解释，“你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往生界，但根据我的学术分类，这里应该属于人间，是其中的一小部分。” “都已经满地骸骨了，你还跟我说这里属于人间？好吧，这事你要是说的算，我也没啥可反驳的。” “哈，我有论据啊，又不是平白无故瞎说的！”古代学者吹着胡子，一幅很生气的样子。 “我们生活的地方不是全部的人类世界，除了现世以外，还有另一个地方与我们同在。因此我将人类世界分为乐园世界和往生世界。” “乐园？” “乐园世界是人类生活的地方，但同时所有类型的造物都可以涉足。无论天使、恶魔还是不死之物，曾经长期混居在这个地方。此处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乐土。” “是么！我一点也没觉得哪里是乐土。从出生以后，我经历过的只有苦难。” “唉，这也没办法。由于各种高等生命体混居，乐园界长期处于战乱状态。不层出现过唯一的主宰。乐园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唯一的主宰。” “别处都有？” “对。至高天堂和无尽地狱的每一层，都有自己的主宰。” “那这里呢？往生世界呢？” “哈哈哈，你都会抬杠了！”古代学者大笑，“现在没有，但迟早会有。我就在等待那个无上之主。” 古代学者指着背后高大的空置宝座。 希林点点头。 “可我还是没有弄明白，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一直在打断我的思路。安静，孩子，静下来聆听，容我把亘古的真理变成你听得懂的话语。” 古代学者又沉吟片刻。 “乐园与往生是一体两面的两个世界，乐园世界只有生，往生世界只有死。” “‘我看到那个世界，生命被夺去荣光，尘埃掩盖了死亡……无数金冠堆积在废墟里……’古人也知道往生世界的存在，一部古老的诗篇曾经这样描述往生。” “往生世界是‘永恒’的地方，没有‘时间’，一切凝滞不前。” “所以无论我在这里滞留多久，返回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对。” “这里曾是造物者最早创造的世界，现在却遭到废弃。被刻意地从乐园界划分出去。” “这里留存着遭到驱逐的旧造物。远古神明、远古造物和先民。一部分死去的人类会堕入这里，一并进入永恒的长眠。” “但也有些人活在这里获得永生，譬如你我。” “那么，你口口声声说的远古神明，又是什么？” “远古神明是造物者创造出的、最古老的造物。拥有无穷的神力，并且永生不死。” “在最初创造造物的时候，造物者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重要性。最古老的造物不具备死亡的归宿，它们永生不死，即便化为齑粉也仍然具有神力。” “远古神明并不唯一。不同地区的人类目睹过多种不同形态的神明，因此人们所崇拜的神明形态也不尽相同。你们荒原部族的祖先相信它是一条白鹿。” “没错！他们会在所有的祭坛上绘制白鹿的形象。” 古代学者点头，又继续说。 “化为齑粉的远古神明，就成了‘远古宝石的碎片’。宝石仍旧具有一定的神力，某种意义上来说仍是活的。但由于过于分散无法重新凝聚。碎片算不上是‘神’，会沦为法器被凡人利用。” “显然那时的造物者尚未领悟到，死亡也是一种恩赐。到后来，无论天使还是恶魔都厌恶它们。后来者以高等造物自居，将远古造物视为垃圾。” “传说那是天使主动挑起的战争，将远古神明和远古生命全部驱逐到往生世界，将人间划分为地界分明的两个世界，并阻断了一切往来。” “干嘛……要做那种事情？” “你说驱逐它们？因为远古生命非常原始、简单、丑陋，又愚笨又懒惰啊……” “这话听起来真傲慢。” “是的，天使的确是傲慢的造物。但这些描述也是客观事实。远古生物的生命方式非常龌龊，而且它们不会死，活得太久足以令造物者也厌弃。” “地界被彻底划分以后，往生界的不死之物很难再返回乐园，人类也几乎无法抵达这里，除非有些小小的偶然状况，例如你，还有我。总有些人可以。” “可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也是个特别的地方。”希林又迫不及待插话。 “抱歉我又打断您了。我说的那个地方很奇怪，和往生的世界靠得很近，我的血奴可以长时间徘徊在那里。很多人都可以，那里住满了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世界边缘。” “对！他们管那里叫‘世界边缘的集市’。” “哈哈，世界的边缘很大，可不止一座即使。你去的地方，位于乐园世界的边缘，现世与往生相接触的地方。” 希林想了想，觉得古代学者说得也对。他好像明白这些地方都是怎么回事了。 “但我还去过……” 他好奇地偷看学者，这一次，学者会因为自己插话而发怒吗？ “尽管提问吧。在解答你所有的困惑以前，你是不会放任我继续说教的。” “嗯，谢谢您。就是有个地方，我会看到曾经的人，会看到过去……那个地方实在太奇怪了！我甚至可以生活在那里！” “……可是那个地方，又很不真实。像是一场梦境。我见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也可能是一些美梦拼凑出来的……请问，那里又是哪里呢？” “……” 古代学者居高临下地看着希林好奇的目光，沉思了片刻。 “那个地方叫做记忆殿堂，由灵体碎片的情感、记忆和思绪组成。” “那么它在哪呢？” 古代学者听罢摇摇头。 “记忆殿堂没有特定的存在位置，它就像是一场梦，可以存在于任何地方。哪怕是至高天堂或无尽地狱，天使跟恶魔存在的地方也会有记忆殿堂。” “这么厉害？” “但记忆的殿堂不会永恒存在。它只是偶然形成的小世界，像一片飘在半空中的云朵。” “在同一处地界上，可以同时存在无数的记忆殿堂。因为世界上无处不在的灵体碎片能够承载一些短暂的记忆，类似的情感彼此之间互相吸引，靠得更近。” “但因为经历漫长时间，过往的情绪中掺杂了许多不稳定因素，记忆殿堂中看到的景象不是特别准确。有可能会同时看到过去和现在的亲友、类似的头脑中的记忆互相交错，含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盼。与其中人物对话会在一定程度改变记忆殿堂的状态，甚至导致整个殿堂的崩塌。” “！” “有些记忆被人遗忘，殿堂越发模糊逐渐消失；也有的记忆殿堂因为源源不断地注入新情感，规模会壮大。” “你务必要记住，记忆殿堂是虚假的。无论在殿堂中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你看到的一切，都仅仅是逼真的梦。” “……” 希林暗自神伤了一阵。难怪自己在梦里看到的一切都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 “接下来，让我讲完世界划分的功课吧。”古代学者催促道，“学识憋在我的脑子里，我头都要炸了。” “好的。” “据说在最早的时候所有世界都可以随意穿行，但现在，地界之间有分明的界限，只有特定的几条通路可以前往。” “根据传说，在那一场驱逐大战以后，天使将绝大多数恶魔赶进地狱，而往生界成为天堂和地狱之间绝对的隔阂。天使和恶魔都无法涉足。” “所谓至高天堂，是天使和众灵体存在的空间。” “根据我的推算，天堂共有十六层，每一层都有主宰的天使，按照天使的属性再分划为‘九圣天’和‘七堕天’——圣天的最高主宰是圣天使；堕天的至高主宰是堕天使。” “这种划分不是绝对的。整个天堂都处于不断堕落的状态中，圣天使迟早全部沦为堕天使。” “而无尽地狱呢，是恶魔等生物存在的空间。” “据说地狱共有十三层，被十三个元魔统治。但这些说法都是道听途说而来，我无法确定其中的准确性。” “毕竟，”古代学者叹口气，“天使也好，恶魔也罢，以及受到我尊崇的远古神明，全都是无法企及的高维度造物。我没有亲眼见过，只能猜测。” 听到这里，希林想到自己还能看见恶魔撒耶坦，算不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呢？ “老人家，既然世界被分成这么多部分，那整个宇宙，到底有多大啊？” “无限大！” 古代学者猛然惊呼。 “宇宙处于不断生长的状态中，所以三处世界都是无尽的。乐园世界是无限大的，往生世界也是无限大的；至高天堂是十六倍的无限大；无尽地狱是十三倍的无限大；总共三十一倍的无限大还是无限大。” “那还有什么区别啊！还费了这么大力气把世界分开！” “因为每个世界都不一样。一个世界有一套独立的天体系统，你在无尽地狱看到天空中的星辰与人间完全不同吧？” “这倒是……” “在同一个世界里，穿行到不同的层级，看到的天象仍旧相同，但周围的景物却完全不同。主观感觉上，仍然是‘到了另一个地方’。” “哦，也对。” “所谓层，以地狱为例：低等级的层级中，存在的造物更多；想要穿行到更高一级的层，就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即便同为地狱的恶魔，也无法随意穿行到更高级别的层中，这是它们天然的层级。” 第302章 宇宙与时间 “看得出你乐意听这些，是吗？” 希林确实觉得有趣。反正他对没听过的内容都充满了好奇。 “年轻人心态真好。那么我勉为其难，继续讲讲我的学术成果。”古代学者很喜欢念叨他的小九九，如数家珍，像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先说说世界是什么、宇宙又是什么——”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所谓宇宙，就是从古至今、时间和空间的总和。宇宙包含从创造世界起始至今，全部的世界、一切山川草木、神灵和尘埃。” “宇宙非常地复杂，许多维度之间互不相通，因此存在不同的地界。不同地界上有各自的天体系统，有斗转星移，有天文历法。” 这一段话是帕祖托引以为豪的书卷引言，他无论提起什么都会说一遍。接下来，他向少年提出了一个问题。 “孩子，你知道宇宙从哪里来的吗？” 少年微笑摇头，帕祖托就继续讲。 “产生宇宙万物的本源仅仅是一个奇点，被愚笨的修士称为‘造物者’。但我认为一个起始点不具备‘神’的特质，它根本不具备任何特质，仅仅是一个点。” “宇宙原本空无一物，从这个点开始祂将自身分离，创造出正负两个世界。” “一切世间万物、包括精神世界，都存在于正世界，包括那些所谓的黑暗、邪恶的一切。” “那另一个世界是什么呢？” “很可惜，另一个负的世界我们永远也无从企及。因为正负两个世界一旦遇到一起，就会彼此湮灭化为乌有。负世界是正世界的倒影，与我们没有交集，无从探究。” “那你干嘛要瞎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呢？” “为了解释宇宙的生长，孩子。我们的宇宙在不停地生长，因为造物者在源源不断地拆解自身，创造出新世界。宇宙永恒地生长，越来越广阔，没有尽头。” “那么，请和我说说创造这一切的造物者吧。好像所有的修士都信奉他，看来你也懂。” “哼。”古代学者轻蔑一笑。 “我不喜欢‘造物者’这说法。创造万物的起始没有情感，谈不上是神明。这都是那些臭修士臆造出来骗人的玩意，哼！” “呵……是么。原来你和修士势不两立吗？” “当然！” “‘造物者’无非是很多人的口头禅。说什么‘造物者在上，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丑八怪！’‘造物者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初心，创造了你这么个玩意的？’” “我倒想问问那些傻瓜，有什么资格把造物者挂在嘴边！这群所谓的信徒，盲目地认为造物者就是唯一的神明。可是他们自己，对于宇宙、对于世界的认识又是那么浅薄无知！” “那么说说看，你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造物者创造宇宙的方法是建立规则。”学者高呼。 “造物者从虚无中分离出能量，赋予它存在的方式，于是就有了各种基本元素；这些元素互相组合，有了世界上的基本物质。继而产生山川大地、孕育出各种生命。” “你看在这壮丽的创造过程中，‘造物者’可曾亲自插手任何事？没有，绝对没有！” “在创造宇宙的过程中，造物者没有直接施加任何干预。所谓的‘造物者’绝非主观的神明，而是人类可以尽情地探究的客体。自然界中千变万化的现象，不断归纳之后就会回归到基本规则当中。” “那么这世界上不是还有别的神明吗？别的神明又是怎么回事呢？” “别的神明，比如你们的祖先崇拜的兽主，是从宇宙中孕育出来的灵体。” “那兽主是好的神明吗？如果它是好的，为什么要屠杀人类来献祭呢。” “杀生献祭是人类的行径。神明本身没有任何意识，不知道善恶。”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一点，对于任何一种神明都是成立的！” 古代学者说得兴奋了，甚至撸起袖管，像个要锄地的老农民。他信誓旦旦地说。 “我跟你说，山川日月随着时间流转发生变化，就会产生神灵。” “从创造的起始，世界产生物质的同时也产生神灵；斗转星移、沧海桑田产生出修士们信奉的圣灵；人活于世，则有灵魂缓慢生长。” “变化的世界产生灵，因此世间有许多种灵体，所谓的‘万物皆有灵’。” “宇宙中的星斗变换，会产生原始人类崇拜的各种天神。” “气候变化、地动山移则造就各种雷神、雨神、山神、海神。” “再往下，莺飞草长也会产生灵，就是各种草木的精灵。动物生活在自然界，也有活的太久成精了，就是这个意思。” 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学者在空地上来回踱步，对自己的学术成果感到无比自豪。希林听得乱七八糟的，他又记不住，就当是听故事了，还给老学者一阵掌声跟喝彩。 “哇，好厉害！” “谢谢、谢谢！” “老先生，你讲的灵这么厉害，它们都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啊？” “力量……？” 希林瞪大了眼睛等着答案。 “嗯，没有力量。灵体就是纯粹的灵体，一种自然界存在的形式而已。” “哈？认真的，没有？” “没有就是没有。力量是针对物质世界而言才存在的。灵体只是存在，没有‘力量’。” “那巫祝献祭神明又是为了什么啊！” “孩子，就像我前面说的，神明本身没有喜恶，膜拜神明、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神明，以及以神明为借口行任何私欲，都是人类浅薄的行为。” “灵，仅仅是精神世界的组成部分而已，就像地上一块石头、河里一滴水一样。” “既然啥都不能做，那有什么用呢？” “你的问题切中要害。确实没啥用。” “额……” “你说地上一块石头有啥用？没有，就是庞大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而已。世界有运行规律：物质发生变化就会产生灵；物质消亡灵随之泯灭。新的物质从灰烬中再次生长，新的灵也再次孕育。仅此而已。” “学者先生，您说的这些都特别高深，我也很佩服。但我听到现在真的不知道你在研究些什么。知道这些……额，真理，有用吗？” “也是个好问题！” 学者举着法杖，就好像举着个教鞭。他想象着虚空中有一块巨大的黑板，可以把他那些经典的言论都写上去。 “研究世界，当然是为了更加来了解自身。我们都是人，你对自己又有多少了解呢？” 也谈不上了解，因为少年没想过这种问题。 “我说不来，请您继续说吧。” 于是学者继续侃侃而谈。 “人，是生命的最高形态。” “人既有灵魂又有血肉，是复杂精妙的杰作。甚至比天使、恶魔还有那些远古的神明都要伟大。因为人类具备朴素的探索和创造的精神。” “人类能够观察、欣赏和思考。人也可以模仿和创造。就这一点而言，人类是能够与造物者媲美的、最为接近造物者的高等生物，任何其他生命都遥不可及。” “人的肉体很脆弱，又有许多缺陷，最大的缺陷是生命不能永恒。一旦死亡，精神和肉体都会消逝。但这也是人创造的源头。不得不说，许多人类的杰作都是出于避免彻底消亡而创造的。” “人有心智，头脑储存记忆、学习知识，这部分是智；而内心体验情感、表达喜恶这部分是心。每个人心智不同，都是独特的个体。愚笨的人心智发育不全，聪明的人心智健全。” “但人类的灵魂并非二者的简单结合，而是相辅相成的复杂结构。一旦心智的某些部分受损，人的‘灵魂’不再完整，人格就会受损，出现疯癫、冷漠等等病症。” “一个人活着，他有灵魂；他死了，灵魂随之消亡；当他的尸体持续腐烂，还会产生亡灵。” “亡灵只包含了生者的一部分情感。俗话说‘阴魂不散’是这个道理。但当肉体完全腐烂化为乌有，亡灵最终会彻底消亡。” “这个太不愉快了，我们继续说活着的事情吧。“ 学者示意少年仔细听好了。 “人与动物有一个基本的区别，就是丰富的精神世界。人可以进行高级的思维——想象。人能够去想象根本就不存在、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的事物。” “这很高级？” “当然啦！权力是统治人类的无形枷锁，从来也不曾存在过，人们却能深信不疑，在其指挥下凝聚成强大的国家，任何动物都做不到这一点。” “好吧，确实无可辩驳。” “还有一件事物也是人类想象出来的——时间。” “！？” 少年倍感惊讶。 “怎么可能？时间真实地存在啊！你怎么能说我深信不疑的事情是想象出来的！” “不，时间是你想象出来的。否则，如果它真实地存在，你为什么不能找一个瓶子，装一些时间给我？” “我不能，但别人也许可以！帕祖托先生，我觉得你在忽悠我。时间肯定不是我想象出来的，它真实地存在。一天、一年，还有一个时辰、一个刻钟，这些就是时间。别说你不知道！” “哈哈哈哈——”学者大笑不止。“瞧瞧你，想象得太过逼真，自己已经深信不疑了。” “时间是人造的。” “听上去不可思议吧！时间根本就没有。宇宙每一刻发生的变化，绝无可能倒退。世上本没有时光倒流的可能性。已经触发的事实堕入尘埃无迹可寻。” “但记忆，会给人造成假象，你总以为过去的事情储存在某处；而想象力，又给你另一种假象，你会觉得未来可期，一切会像你幻想的那样进展。” “实际上，过去、未来全都是假象，只有‘现在’，此时此刻，才真实地存在。一旦此时发生的事物逝去，此时沦为彼时，那个彼时就是你想象出的假象。” “……” 少年打个哈欠。 “帕祖托先生，如果您非要这么说，我念书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是，您说我知道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太令人沮丧了。如果全都是假的，那我还活着干嘛？我知道这些，对我有点什么积极的作用没？” “参悟了真理，难免令人觉得沮丧。没关系，孩子。你想开点。知识本身也是灵魂的一部分。它们没有给你增加肉眼可见的力量，但它们让你的精神更加饱满了，不是吗？” “好吧。如果您非要这么说的话……” 第303章 巫祝与往生世界 “尊敬的学者，既然您懂得这么多，请再讲一件令我困惑的事情吧。” “什么呢？” “你也是巫祝吗？你是……北方人的巫祝吗？” “哈！这竟然是你困惑的事情。” “我在北方的城堡居住了一年，他们信奉‘创造世间万物的造物者’，这事千真万确，是一位博学的主教告诉我的。我从没在城堡里见过巫祝。你究竟算是什么人？真的是北方人的巫祝吗？” “我是学者，正如你认识的隐士那样称呼的，我是个博学的‘古代’学者。只不过我可没有死。我一直活着。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个‘现在’的人。” “那么你懂的这些……北方人的学者都懂的吗？” “当然不是。” 学者摆出高傲的态度。 “我敢说即便今天的世界上，懂我的人也没有几个。绝大多数都是些照本宣科的家伙，脑子到生命尽头的时候都还没怎么用过！” “哈哈！你真是个刻薄的人。” “哼，这都是事实。” “我所研究的理论，是别人从未涉足的领域。他们喜欢喊我疯子。但我觉得他们傻。我与整个学术界互相鄙视，大家谁也不吃亏，哈！” 希林已经低头偷笑了。 “我研究的是一种隐秘的力量，原始的、超自然的力量！人类所有的文明都对其怀有向往。” “就是巫术？” “对。巫术的力量。”学者非常地亢奋，瞪大了眼睛，注视希林的面容。少年未免有点害怕——被古代学者的样子吓到了，他该不会也疯了吧？ “超自然的力量普遍存在于世间，无论哪一种人类文明的探索结果都会殊途同归。那就是所谓的巫术。” “掌握这种力量的人，就是‘巫’。” “巫祝？” “巫祝是其中一种，远古神明的仆人。无论是高山上的蛮荒部族，还是荒原上的游牧部族，或者海洋里的类人部族，都有巫祝侍奉他们各种崇信的远古神明。” “还有一种，是那些流浪在城市边缘的塔瑟人商队中，号称可以通灵和算命的神婆、神汉。他们不侍奉远古神明，却靠着巫术谋生。” “还有一种人，哪怕身处于文明的社会中，饱读清高的诗书，却仍在偷偷研究隐秘的世界。” “哈，这种人才是你！” “受到教化的人变得富足，但也愚钝。人们生来相信虚伪的修士。但总有些聪明人在探索宇宙的奥秘。真相以隐秘的方式传递。像是轻声地耳语，诉说着过往。” “真奇怪，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天生的吗？” “一半一半吧。我天资聪慧，又时常怀疑权威。个性与环境相互早就，才走到了这一步。” “最开始的时候，我仅仅是好奇：死去的人去哪里了？他们还在注视活着的人吗？他们还会讲话，还有意识吗？当人类的肉身腐败以后，那些美妙的思想都去了哪里？” “唉……” 学者深深叹了口气。 “最开始，也是唯一深爱的儿子离我而去，才使得我放弃原本取得的学术成果，转而研究被学术界嗤之以鼻的迷信传言——通灵之术。” “所谓“巫术”，是活着的人与往生的人沟通的桥梁。能够使用巫术的人，则是这种桥梁的缔造者。” “那个时候，我寻访了大量混迹市井的巫婆和神汉。巫术大多是一代代口耳传承，他们代代相传，却没有成文的典籍。想要深入了解，就必须亲自研习。” “你后来找到儿子了吗？” “没有。” “很可惜，事实与愿望相违背。我研究的结果完全否定了我的期望。” 先贤帕祖托仰面长叹。 “活着，意味着肉体生长、精神越发饱满；而死亡，意味着肉体腐败，精神破碎化为乌有。” “人死后灵魂破碎不复存在，根本没有转世一说。通灵也是一定程度的江湖骗术。被召唤出来的仅仅是一部分灵体的碎片，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随着时间流逝，这些残存的灵体碎片会更加破碎直至乌有。” “真可惜。” 希林也感到惋惜，蜷缩起身体。当他想到自己也不可能再遇到过世的亲人以后，由衷觉得悲凉。 “我的理论一问世，就遭到教廷和传统神秘学派的双重打压。前者厌恶我的言论惊世骇俗，后者则憎恨我掘他们财路。我被他们划入异类，驱逐出所有的学术圈子。” “但我没有放弃。” “我继续自己的研究，将其视为终身的事业，随后才找到了联通现世和往生界的方式。” “凡尘的虚与委蛇令我疲倦，我更愿意来这个世界追寻真理。我离开后，留给后人一部手札，等待有缘的人追上我的脚步。” “尽管我使用了复杂的密码，但我终归……还是希望被人理解的。” “好吧，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孩子，你和我一样，也是个天然的领悟者。” “那又是什么？” 古代学者自豪地敲击法杖。 “有一些人，天生具备适合成为巫祝的体质。他们的肉身天然地能够与往生世界建立联系，自由地穿行其中。” “他们甚至能听到巫祝的呼唤、看到旁人无法理解的幻视，可以踏入特殊的结界，甚至无意中可以走进往生的世间又回来。” “你说的对，我是这样的人。” “我也是。如果没有天然特殊的体质，即便皓首穷经也无法更加接近这里。我挖掘出自己独特的潜力，才能够穿行到这里。找到我的导师——元初的巫祝。” “我们这种人，天生适合被灵物寄居，理所当然是成为巫祝的最佳人选。” “如果我们没能遇到一位通晓巫术的导师，大概率只会成为人群中的另类。或许会自学成才一些算卦、看相、通灵之类的雕虫小技。” “如果像我这样有幸身兼学者或修士一职，则很有可能在艰苦的修行中参悟出神秘的知识。成为特立独行的隐士。” “相反地，如果一个人不具备天生的质地，却又向往巫术的能力，强行去学习一些自身无法理解的内容，则会大概率地导致疯癫。普通人强行献祭自身则会最终走向死亡。” “就像那个疯子。”古代学者无情地看着疯隐士。“可怜的家伙！” “所以孩子，巫术的传承很重要。我得和你好好讲一讲。” “像你们那种古老的部族里，巫祝有专门的学徒，他会将自己领悟的知识尽可能传授给学徒，培养下一代巫祝。” “由人转变为巫祝的方法是“献祭”，祭品通常是自己身躯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整个头颅，或者大脑，或者眼睛，或者躯体的一部分。当然，获得的知识与祭品的重要程度相关。愿意献出头颅自然是最虔诚的那种。” “献出的身体部分会被灵兽分食。作为交换，灵兽与残肢融为一体，成为新的生命体——半人。” “半人丧失了人类原本的情感和语言能力，但获得了洞悉世间奥妙的能力和与远古神明沟通的能力。而巫祝留在部族中，人们供养他躯体上仍为人类的部分，依赖这部分人性为部族提供帮助。” “我听出你的用意了，你说了这么多，还是想要我献祭自己的肉身。跟你说，门都没有。我没兴趣。” 古代学者听了，有些咬牙切齿。他努力拉近二人之间的距离感，但希林这孩子怎么就对他的话语没有兴趣呢？ “孩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再说点别的。巫祝并非只是你看到的那样，他们还掌握了强大的力量。巫祝擅长的能力，例如穿行术和召唤术。” 希林又勉为其难地好奇起来。 “哈，你果然有兴趣！” “穿行术，顾名思义是来往于现世和往生界两处界限分明的地界的法术。” “巫祝可以借助灵物开启穿行法阵。随心所欲地前往人类世界的任何地方。反复地穿行于两个世界，还能创造出类似‘瞬移’的效果。” “嗯……这个我本来就会啊……” “可你不会开启法阵！你每次怎么来的？从泥潭里面挣扎着出来的？哈哈！” 古代学者大笑。 “巫祝可以踏上往生之径，那是人类世界尚且能够通往往生世界的道路；而你只能徘徊在往生之海，里面充满逝者、尘埃和不死之物的海洋，满是痛苦的挣扎。这就是科班出身和野路子的区别啊！” 希林一脸地无聊。古代学者仍然拉着他不放。 “还有那个，召唤术。” “召唤术？” “召唤往生世界的仆人或法器来到现世。” “可我也会啊……万事通不就是我的仆人。我手里还有上古神剑呢。” “不一样！你用的，全部都是野路子，大喊一声自己瞎起的名字？太傻了，你喊得不尴尬吗！” “诶……这个……” “你的做法，完全都是错的！根本就是在践踏自己的天赋！” “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天赋，就不觉得是糟蹋啊。” 希林一副没所谓的样子。而且他的想法很笃定，就是不想献祭，没得商量。 费了这么多口舌仍旧无动于衷，古代学者不禁发怒了…… 第304章 怒斩乌鸦 “还不明白么！”学者兴奋地大叫，“有了你这副不老不死的人类肉身，神使便可以任意行走在诸多地界了！等了这么多年，这个时刻终于来了！” “去死吧你——！” 少年一剑就刺进巫祝的胸膛。 宝剑穿透厚重的羽翼披风。希林明显感到有血肉之躯被穿透的迹象。他大胆靠近巫祝，全部剑身贯穿敌人。少年青涩的面庞与漆黑的乌鸦对峙了片刻。 他又轻蔑地收手拔剑。莹白的剑身离开伤口，没有看到丝毫血迹。巫祝踉踉跄跄地后退半步。唯恐它还有别的本事。希林不敢放松警惕，又斜着劈砍一剑，正落在巫祝的脖子上。 巫祝的乌鸦头上，羽毛自然地垂落，形状与人类的胡子和头发无异。乌鸦蓬松的羽毛颇有弹性，宝剑竟然弹跳起来。当然，这一剑未伤得到他，也击得巫祝一头栽倒。 希林心中愤恨，这一次绝不会放过。他又一脚踹倒对方，踩着巫祝的胸膛，接连刺下。看到羽翼斗篷下有鲜血渗出，才缓了口气。 万事通跟上来站在他身后。这个时候帮忙就显得多余，他很会体谅主人的心境，默默地围观这场杀戮。 希林脚踩着巫祝，另一只手揪着乌鸦的脑袋瓜，像提起一只鸡那样狠狠地捏着。宝剑探入羽翼下的皮肉，寻到一处下手的位置。 “哼，你肯定想不到，自己的脑袋也会这样下来吧！” 说着，剑锋已经划破皮肉，明显感受到筋肉与利刃之间的摩擦。 乌鸦的喉咙被掐着，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希林手中的宝剑徐徐割断筋肉，大半只乌鸦就从人类的身体上剥离。 拎着一团带血的乌鸦，少年皱着眉头自言自语：“毫无感情的怪物！装模作样以为自己是个人？” 言罢，他将乌鸦头朝大堂的地板上狠狠一摔。血溅了满地。 说完刚才的话，他自己也有些怅然。 “毫无感情的怪物，装模作样以为自己是个人……”这说得不是他自己么！ 希林冷笑一声，又想到自己活在世间，终日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和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们玩着过家家的游戏，真是可悲！ 想到这些，少年又仰着头大笑不止。声音在神殿的穹顶下回荡，凄厉诡异，又类似哀嚎。 希林举剑准备着一场恶战。反正有不死之物致命的克星在手，他对付多少个怪物都不害怕。 那古代的学者见了，吓得接连退避。 而说来奇怪，周遭环绕的怪物们并没有发生混乱，仍旧顺从地站立，看着祭坛中央。 “主人……”万事通小心地靠近希林，轻声细语地问：“这具新鲜的尸骸，请尽早享用吧。” 偏偏赶上这个心情不好的时候提到食物。希林瞥了他一眼。万事通竟然还有些害怕主人冰冷的眼神，连忙低下头。 “这玩意好恶心，我都不想多看一眼。给你吧。” 希林看看地上披着羽翼披风的巫祝的身躯，厌恶的心情挥之不去。 “吃腐肉的时候别站在我身边，这样好尴尬。” 万事通谄媚地点头，俯身拖走尸骸，那动作好像是一条野狗。血奴蹲在一旁吃得开心。还抬起头朝自己的主人微笑。他竟然能如此坦然地接受新食谱，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会儿，少年更加怀念那个丑八怪古温克。同样是奴仆，那么一个丑陋又愚蠢的人，谄媚的时候才令人身心放松。 吃了一口，血奴又摇着头放弃。 “怎么了？” “这巫祝的味道非常糟糕，好像在啃咬石蜡一般。” “哼，因为它根本不是人类，而是‘先民’啊！”希林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方才没有下口。 一脚踢开巫祝的身躯，万事通突然惊呼，“主人！你看！”希林转身看去。 血泊中的乌鸦竟然站立起来。那分明是一只完整的乌鸦，庞大的个头，血淋淋的羽翼，乌黑的双脚。 “嘎——！” 嘶哑的鸣叫声划破沉寂。 “这是什么妖邪……？” 希林非常困惑。 只见那乌鸦扑腾翅膀飞起来，略过希林的头顶，盘旋飞舞。少年挥起宝剑不断跳跃，也未能斩落。 “哈哈哈——神使也是不死之身啊，孩子！你真的以为它是普通的乌鸦么！乌鸦仅仅是远古神明的容器啊！” 学者躲在远处高呼。 “可恨的畜牲，若有一张弓在手里，那会容得你如此嚣张！” 希林咬着牙跺脚。他盘算着如何对付这乌鸦时心生一计，便假装懊恼放弃的样子，丢弃宝剑，低下头蹲着。 乌鸦也是聪明的动物，瞧见敌人沮丧，就不断飞落挑衅，俯冲下来啄着少年的头发。 少年任凭它得逞数次都没有还手，暗自估摸着乌鸦落下的位置。又一次乌鸦低飞，嘴巴啄向他时，少年猛然翻身，一跃而起。宝剑虽然不在手上，但那根锁链可在的！ “原来乌鸦也看不见这根锁链，真是天助我也！” 乌鸦的脚被锁链缠住，希林一甩手将它拽下来，又冲上去劈砍。这次，乌鸦不再理会少年，而是扑腾着翅膀吃力地重新飞起。飞向巫祝的残躯。 鸟儿双脚落在血肉模糊的脖子上，坐下身子。 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但见那乌鸦坐稳后，姿态与从前的巫祝无异。 “嘎——！” 这一次鸣叫底气十足，乌鸦十分得意，它本来也不用尸首分离，反倒是希林被嘲弄了。 “重生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乌鸦落回在肉身上，斩杀只会变得更加容易。” 希林定下心想，“方才是大意了。若是要斩尽杀绝这诡异的半人，非要剁碎了它全部的肉身才行。” “万事通，等会我斩了这怪物，无论它味道多么糟糕，你也得把它的血肉也吃尽了，免得它又诈尸。” “遵命，我的主人。” 万事通早就准备好了，双手的袖剑放出来，严阵以待。 “一起上！” 懒得再说什么，二人从各自的位置冲向巫祝。他们二人都没什么防备的戒心，只当巫祝是个手无寸铁的普通人，三两下就能解决。 哪知道这一次，完全估计错误！乌鸦的头凭空转了一圈，完全超过人类脖子的极限。它漆黑的眼睛正对着希林，又是撕心裂肺地一声：“嘎——！” 少年一惊，再看那巫祝，竟然已经双手翻过身躯，四足而行，飞快地朝着自己跃起。一连串奇异的动作完全超乎意料。少年一剑去豁敌人的肚皮，竟然没伤到皮肉。 半人稳稳落地，不顾肢体的扭曲继续飞速穿梭于神殿之内。偶尔它遇到锁链会被击伤，但它逃得更快，希林来不及砍杀。 万事通也不示弱，冲上去刺杀。半人的动作比他更加迅速，每每袖剑落下，只击到残影，始终未能伤到它。 希林又急忙追击，意欲夹攻。他冲得太急，与万事通撞了满怀，险些互相。哪知道那巫祝轻易地一跃而起，离地两丈有余，轻盈地脱离二人的攻击范围。 万事通扶着主人，不停问他是否受伤。 “无妨。杀了那怪物要紧！” 希林又朝着怪物落脚的地方追，待他跑到跟前，那怪物再次跃起，又落回祭坛中央。原来是调虎离山之计！眼看着被这玩意折腾，都没有致胜的法子，希林又气又恼。 “你往哪逃！” 希林气极了，将手里的宝剑飞掷出去。他以为自己会击中巫祝，哪知道剑刃仅仅击打到水面的倒影。而且，少年又中计了。 宝剑从祭坛中央飞出神殿天窗外，绕了一圈被希林从大门带进来。现在又朝着空旷的地方飞过去，刚好打了个结。 现在，遭到那根锁链的制约，宝剑倒悬在祭坛中央，位置在半空，希林反而束手无策了。 而巫祝，站着湖面中心开始缓缓地下沉。 “时候还没到。不要着急。”古代学者转述主人的话语，“等那个时刻来临，就是融合的最佳时机。 第305章 恍如隔世 说罢，巫祝彻底沉入水中消失不见。 希林追上去，祭坛对他来说却只是一汪浅水，都没有一张纸厚。 “混蛋！”希林用力锤击着祭坛的地面。“我怎么这么笨！” “主人不必担心。机会还有很多。” 万事通不遗余力地劝慰，他说的话不无道理，“这里是巫祝的神殿，他迟早还会再来。我们何不守在此地？” “嗯。” 希林敷衍地点头。梦中被舅父围困的时候，他急于脱险没想太多。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又被困住了。从一处困境来到了另一处困境。 “万事通，没有我的召唤，你自己能潜入泥潭返回人类世界吗？” “我试过，结果在泥潭中徘徊了很久，什么出路也没有找到。” 少年皱着眉头：“我们再去试试，我必须得回去了。” 希林又站起身，不知为何周匝泛起涟漪，湖面越来越深，他脚底一软开始下沉。错愕的时候，少年的小腿已经慢慢沉入湖水之中。 “你也回去吧，孩子。我的导师在等着你。” 原来是学者在作法。他手里握着巫祝的法杖，翻搅着祭坛。 “你愿意帮助我？” “当然。” “为什么？” “哈哈哈——！” 希林彻底沉下去还需要一点时间，学者当然可以再絮叨一段时间。 “孩子，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通过法阵回到人间以后，对应的是世界的哪个位置呢？” 学者讲话很拗口。希林并不知道“这个世界”具体能有多大。但回去的地方他很清楚。 “是荒原，我的家乡。” 学者笑了笑。 “我的家乡在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地方，我死在那里。你说，我的肉身是如何来到这里的呢？” 这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自然是他通过法阵穿行而来的咯。 “我一介凡人，没有那种穿行的能力。只有神的力量，才能开启那种穿行的法阵。只有你憎恨的那只乌鸦才能。” “……” “我的能力，无非是善用神明的力量。孩子，你记住这个地方，这里是先民的神殿，先民修建了祭坛等待神明的降临。当他降临以后，就会开启穿行的法阵，将你送往别的时空。” “我可以追随祂，使用祂开启的法阵穿行于这个世界的角落。但前提是祂要先行开启。而且，法阵有时效。” “豁？” “时间流逝、风化侵蚀都会毁坏法阵。如果只是在一处地面上随意画出的法阵，甚至没有一个小时就会损坏。” “如果要法阵长久地存在，就必须修建坚固的神庙来保护。最好还有专门的祭祀来清扫维护。” “……你说的这个，古人不就是这么干的么。” “对，神殿就是召唤神明用的！但是人类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古神了，修造神殿仅仅是远古流传的记忆。只有在往生界，还能召唤出古神。最好，还献上鲜血作为祭品。” “在这个世界，鲜血是稀有的物质。尤其是你的血，可以随时召唤祂，任意地穿行。” “以后你在别处也会找到先民的祭坛，点亮它，届时我也会追随导师的脚步而来。孩子，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太少了，你需要我的帮助。” “这样也好，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回家。” “等你明白了这个世界的全部奥秘，就会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肉身，与神明合而为一了。” “做梦吧，不可能的。” 万事通扶着祭坛的边沿，有些失望和不舍：“主人，你……你这就要离开了吗？” 希林瞥了他一眼，“你留在这里，看守我那把宝剑，它很重要。” “遵命，我的主人。” 身体逐渐下沉，希林憋了一口气。湖水冰冷刺骨。逐渐地整个人都脱离了不死者界，他感受到欢唱的流水，潺潺的水声。 “溪流？！” 希林试图睁开眼睛。冰冷的水浸透棉衣，他胡乱扑腾着。突然手边的感觉有所变化，摸到了犀利的岩石。他挣扎着寻找落脚的地方，站起身原来水并不深。 猛然间头露出水面，他长长吐了口气。荒原上的空气如此凛冽，如同烈酒一般沁人心脾。 抹净脸上的水，希林凝神看了看四周。似曾相识的气候，熟悉的西风，空气中夹杂着枯草的芳香。这是一生中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他迈开步伐走上岸。 这又是哪一个年代的荒原呢？ 不远处彩旗招展的营地还冒着炊烟。再远一点，北方人的营地筑起，白花花的木桩尖刺朝着外面。 这是他那个年代的荒原。 希林徒步一刻钟的功夫，回到旗尔丹的营地。新首领扎卡力正和远到而来的盟军吃着晚饭，聊得欢畅。 克莱蒙德、卡拉西斯、安塞尔，这几个熟悉的老混蛋，看到他们真想冲上去拥抱！当然，最好再问问今天是哪一天，自己有没有错过最精彩的决战。 那一群人吃得正香，看到希林出现全都傻眼了。卡拉西斯连手上拿的肉都掉了。 只见他们最熟悉的朋友希林，穿着野蛮人的棉衣、浑身湿透，茫然地从远处回来。 第306章 鹿首半人 “你……不是在……怎么会……” 卡拉西斯都不知道该从哪一句话开始说起。在众人的印象中，希林喝下鹿首巫祝的血之后，居然昏睡过去。此刻应该还躺在巫祝的帐篷里休息。众人见他半晌都没有醒来，便没有继续守候，都出来吃晚饭了。 而且希林应该还穿着少主的铠甲、戴着头盔，继续伪装成少主才对。大帐的门口就在眼前，没有道理他就这样凭空离开，又从另一处冒出来，简直是大变活人。 希林一言不发走到大家面前。把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看了一遍。克莱蒙德可有点不开心。他已经多次警告过希林不要露面，结果居然出现这样的局面，看来后面几天他将需要向一大堆人解释了。 “你怎么来了？”克莱蒙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希林没有回答，骑士长起身，卡拉西斯也想跟来。克莱蒙德示意他们全都原地待命，自己一个人处理。 希林的目光很快落在挂满彩旗和风干祭品的巫祝帐篷前。拉开帘子，扎卡力还傻呵呵坐在里面守着呢！ “加兰德？你这是从哪来？”年轻的首领一头雾水。 低头看，身后那被褥里面哪里还有人，只有一副空空如也的铠甲。 “这怎么回事！” “我昏迷了多久？”希林迫不及待地询问。 “也就……小半天吧。”扎卡力回答。 希林将扎卡力推到一旁，从空铠甲上取下少主的骑士剑，剑指鹿首巫祝。那巫祝哟哟鸣叫，它正沉溺于自己调制的草药当中，淌着口水。 “扎卡力，你曾经说这个巫祝是你昔日的好友……” “是啊。他成为巫祝以前，我们一起长大的。” “你的好友其实早就死了，它不过是寄生在残躯上苟活的怪物罢了。” “你在说什么？” “是我亲眼看到的。当我喝下他的血，昏迷之后沉入往生的世界。在那个地方看到了元初巫祝。还看到了昔日的记忆。”希林平静地说。 “我看到从前的鹿首巫祝驮着你的朋友，将他先给元初巫祝。它们切下少年的头颅和双股，啃食殆尽以后，将残肢与鹿首、鹿身接合起来，成为新的巫祝。” 希林担心扎卡力不信，又陈述了那被献祭者的衣着打扮，与扎卡力记忆中的朋友一一对应。 “我的话，你相信吗？” 扎卡力没有理由不信。他对巫术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往生的世界，我也曾经踏足。” “什么？！”希林大吃一惊。 “哈，你当然不知道。我们荒原部族的首领在继位的时候，巫祝会过来，扼住我的喉咙，把我掐得半死。哈哈哈！然后有那么一会儿，我处于濒死的状态，会见到祖先，还有逝去的亲人。我会聆听他们的教诲。”扎卡力说得稀松平常，好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那你见到了什么呢……” “我看到了一片平静的湖面，绿色的水，映照着浓云的天空。然后看到了昔日父母。” “我去了你说的那个地方。”希林点点头。“不过挺可惜的，你没有看到全貌。那是一座神殿中央的祭坛。祭坛顶上是圆形的天窗，外面有往生界的浓云。” “是吗！就说你比我厉害。” “听我说完。祭坛的湖水好像镜子，会呈现出虚假的影像。你看到的，不过是一些往昔的记忆。都是那个元初巫祝呈现出来作弄人的。” 这么一说，扎卡力有点不太开心。被巫祝引导着看到往生世界，一直是荒原部族引以为傲的的超自然能力。竟然被希林斥为骗术。 这次看到鹿首巫祝，希林可绝不会再手软。无论是哪一个巫祝，他都不打算放过。他径直走到巫祝面前。它还沉浸在迷醉之中，做着大梦。 “去往生界喝你的草药吧，永远别回来了。” 希林举起骑士剑。 “喂，你做什么！” 可惜再说什么都晚了，希林的剑转眼间刺穿鹿头人的胸膛。 迷醉的巫祝不知道疼痛，鹿头只发出哼哼的声音。 希林这一剑用尽全力，完全刺穿心脏，又徐徐拔剑出来。他自然不放心，又横着一剑，割开巫祝的咽喉。对方几乎没有什么反抗，便倒在血泊之中。 恶魔撒耶坦在一旁拍手叫好，还怂恿道：“这些血不要浪费了，快些喝下啊！” “真恶心。我可不想再去一次那种梦境。” 撒耶坦，这个不中用的恶魔，从希林进来的时候就一直笑呵呵坐在帐内。他手上拿着几块碎布，拼成一个小小的布偶——他在缝制一个样式很q弹的不死之物。 “撒耶坦……我被困住时，你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存心的吗！” 与恶魔的对话，在旁人看来就好像希林疯了，正在对着空气说一些没人听得懂的咒语。 “哟，这个不能怪我。你去过那个地方了对吧？往生的地界。”恶魔有探究人类内心的本事。他可以知道希林在想什么。 “那个地方，真的只有往生的人类才可以去。它与人类世界同属于乐园地界，与地狱而言却是完全不同的地界。造物者如此设计，我们恶魔无法踏足。所以我也很无奈呢。嘿嘿嘿。” 他举起缝制完成的布偶，欣喜地问：“怎么样，可爱吗？我的手艺是不是比先民好得多啊？” 希林看得心烦，举起剑要砍。恶魔抢先一步躲开，又闪身出现在少年背后。他俏皮地笑着，把玩偶挂在少年腰带上。 “所谓往生界，只有先民才能自由出入。远古邪神被困在里面不能出来，天使和恶魔被困在外面不能进去。而那些被献祭的人类，很可惜，只能进入无法出来。我猜现在那个地界里满是白骨，哈哈哈！它就是棋盘上的界河呢！” 希林仍旧愤怒地看着恶魔，他认定撒耶坦什么都知道只是躲在一旁戏弄自己。恶魔没等他说出口，就在给自己开脱了： “啊，你不要再责怪我了。我陈述的是事实。造物者设计了远古造物以后，又后悔了。无法杀死的远古造物被封在那个旧世界。那里没有时间流动，也没有生死，完全是个被遗忘的角落。” “我们可不一样，我们是备受眷顾的新造物。处在充满活力的世界里。” “不过呢，你必须得小心。因为你特殊的体质，很容易涉足那个地方。一旦你在那里遇到了危险，我根本无法相助。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再去那里。” 希林懒得理会恶魔这些说辞。 回头看看目瞪口呆的二位，他擦擦脸上的血，平静地说：“我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这么做。你的朋友早就被谋害了，肉身献祭给巫祝，被它们啄食殆尽，只剩下枯骨和残肢。早就失去了生命。剩下两只胡乱舞弄的手臂，又哪里算是你的朋友！” 说完，他又向巫祝挥砍一剑，割下鹿首。 “万事通——！” 希林召唤血奴，更加令同伴惊异的事件发生。大帐的毛毡地毯下面，原本是草地。地面突然涌动起来，一只手摸索着。那手找到一处缝隙，举着袖剑割开地毯，一个人模鬼样的家伙爬了出来！ “我的主人——！您又召唤我了。” 这家伙再次看到主人，很是欣喜，巴不得继续留在主人身边。希林却懒得和他亲近，宝剑一指地上冒血的无头半人，说道：“这个你带走。头留下，我不想看见它又诈尸。” “遵命。” 万事通拖起半人迅速离开，只留下地毯上一道宽阔的血迹。 希林脚踩着鹿首，那头颅还活着，呦呦鸣叫。少年的剑锋竖直，对准天灵盖狠狠向下刺。一剑戳穿鹿首，将怪物的头颅切成两半。他这才长舒一口气，疯癫地自言自语：“这回死定了吧，怪物！” 扎卡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巫祝是神明的使者，他引导着族人，也包括我。你就这么杀了他，我该如何向族人交代！” “你就说……巫祝去远游了，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反正你也真的不知道。” 希林冷笑着丢弃两半的鹿首，又唤他的血奴出来。血奴带走了残骸。地上除了一片狼藉，什么都没有留下。 年轻的首领半晌无语。他一向虔诚地信奉古老信仰，领导部族时常依靠卜问。若是任何旁人胆敢对巫祝不敬，早被他当场拿下。可是面前偏偏是自己最敬重的勇士，以至于他举着弯刀，样子傻呵呵地满身破绽，根本就没有准备好去战斗。 “你还想杀我不成？你让我来卜问命运，这便是我问出的结果。对于鹿首的怪物而言，也是咎由自取。” 不多时血奴归还了两块干净的鹿头骨。希林将那骨头挂在帐内众多饰品当中。除了新鲜一点之外，看不出任何区别，完全混在当中。 第307章 反目成仇的理由 “你这点本事，真的打得过我吗？” 希林轻描淡写的口吻令扎卡力感到迎面而来的压力。他皱着眉头发愁。扎卡力一向迷信超自然的力量，现在好兄弟或多或少成了超自然的一部分。 年轻的首领踌躇地走到希林面前，又上下打量着熟悉的少年。这张苍白冷漠的脸上有许多他不再熟悉的细节。 “你变了。” “扎卡力，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但是我始终都没有鼓起勇气。” 希林试图将一切说出口的时候，但他仍旧无法面对扎卡力。他转身背对着，一开口又沉吟了半晌。 “那一战我被俘成为阶下囚，随后几天里始终都没有等到族人的赎金。” “加兰德，我……”一提起这件事，扎卡力感到深深的自责，他紧握拳头捶打立柱，长叹一口气。 “这不是你的错，你得到的消息也不假，我死在那里了。” “什么？！” “因为是死囚，被卖去角斗场打架消遣，然后被杀了。一点也不奇怪。你熟悉的那个好兄弟、为了族人出生入死的加兰德早已经没有了。” “现在的我，是恶魔的代理人。我必须要不停地杀人，献祭灵魂给他。” 希林低下头，他没有话可讲了。恶魔拍着手环绕在帐内：“精彩的演讲，细节非常到位。记得告诉他你还要喝人血哦。” “我还要喝人血来维持生命。”希林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而且你再也不能和他们一起喝酒吃肉啦！”恶魔提醒道。 “我也不能再和你们一起喝酒吃肉了。” “你永远也不会死。不过他们嘛，也许哪天就挂了。” “我不会死，而你……”希林说不下去了。仰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帐篷里回荡着恶魔邪恶的笑声。撒耶坦看到这种场面不停拍手称快，还在希林的耳边低语道：“虚伪。这样的人生，你分明快活得不得了。” “是啊，我挺喜欢这样的。”希林恍惚地承认。“这样，好多从前在乎的事情都可以放下。活得轻松自在。” 二人陷入沉默。 “你们都说够了没？”可能他们都忘了骑士长克莱蒙德还在一边等着，也完全听不懂二人的族语。也等得不耐烦了。 “希林，把少主的铠甲穿好。记住，你先在还在扮演少主！” 希林默默地遵从，不想再和扎卡力讲话。戴上少主的面具，他就不需要再纠结原本的自己。 趁着夜色，希林随着骑士长返回宾客的帐房。 “我们等下需要召开作战会议，部署要紧的工作。在盟友到来之前，我们自己人需要先碰头。” 骑士长对其中一名随从说，“返回大营，通知几位骑士准备开会，包括安塞尔，让他也参加。并告知他们，所有参战的人员都会出席会议，野蛮人的首领等下也会来我们的营地做客。在与他们会晤之前，我们自己人先碰头。” 随从领命，即刻去办。 “等下少主也必须在场。所以你需要穿着铠甲出现。不许摘头盔，也不要讲话，跟我们约定好的一样。”骑士长自然不放心，又嘱咐了一遍，还补充道，“嗯，如果有人问你什么话，你就凑到我耳边假装和我说，然后我会负责回答。” 希林连连点头，铠甲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 外面天色漆黑，军帐内外的火把通明。“少主”与骑士长返回自己的营地。刚要动身，旗尔丹的首领又喊住了“少主”。 “加兰德，你过来。我想和你聊一聊。” 扎卡力显然喝了很多酒，讲话有些醉意。他这个人呢，也想所有荒原部族的人一样，心直口快，非要接着酒劲儿，把心里的话说通透了才舒服。 “少主”询问骑士长是否可以。克莱蒙德尽管十分反感，还是同意了。他意识到希林是牵住蛮荒部族的一个重要棋子。最后点头授意，“别聊太久。” 希林这才跑过去。 “走，我们去那边没人的地方坐着。” 扎卡力揽着希林，一直走到幽静的小溪旁边，二人坐下，欣赏着月色美景。这个时节，夜间的气温很低，扎卡力呼出一口气来，希林却冰冷得跟溪水一样。 “给你讲讲我先祖的故事吧。”扎卡力开口。 扎卡力作为一名优秀的首领，自然要熟记部族祖先的传奇故事。 “按照我们的传统，一个合格的继承人至少要熟记三十代祖先的历史。这些故事由长辈口口相传，如数家珍一般讲述给晚辈。” 关于他们一族最早的祖先，是流淌着蛮族先祖纯血的一个儿子，带着部下四处探险，曾经杀死强壮的动物，开辟了族人居住的家园。这些故事的桥段未免太过夸张，加兰德都觉得有些内容是他自己编的。 “绝对没有胡编。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们的首领萨吉肯定也会讲这个故事。” “切。” 加兰德是那种离群索居的人，缺乏年长的亲人，他对自己的部族一无所知。甚至对于自己的父母更是知之甚少。他有段时间也想过，自己应该更多地了解父母，了解他们的来历。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地融入北方人的城市。 也是扎卡力的建议，人立于世，必须要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才能明白以后要去哪里。 “你在得知我们与你曾经的部族反目成仇，甚至愿意带领北方人来攻打的时候，非常震惊，不是么！” 希林点头，“不是说过三个部族如同亲手足一样，彼此友爱，共同效力于大首领吗？我从小听着舅父这句话长大的。” “哼，那是谎言。你不是很喜欢拆穿比尔的谎言么。你还真以为我们是亲手足啊？”扎卡力听了一阵阵冷笑。 “加兰德，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才告诉你这段实情。什么亲如手足，都是骗小孩子的鬼话。你离群索居，又没有长辈亲人，所以根本不晓得我们两个部族之间的仇恨。” “小的时候我每天都听长辈讲曾经的故事，这些故事如今我也会讲给自己的孩子。许多年以前，我们的部族由叔侄二人共同治理。那时年幼的继承人，是我已故的父亲。” “叔父德高望重，深得族人厚爱。他自己没有子嗣，就将年幼的侄子视若己出。如果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就是一段普普通通的家族历史。直到有一天——” “大首领的军队从天边而来，潮水一样的敌人包围了我们的部族。摆在首领面前的路只有两条，要么臣服，要么死。叔父看不下去大首领的做法，痛斥他在践踏先祖的荣耀。然后，老迈的叔父就被大首领的手下捆了起来。” “任何一个胆敢反抗至高无上统治者的人，哪怕只是说了一句话，就会被折磨致死。年幼的侄儿为了保自己的命，也为了保族人的命，向那个恐怖的统治者低了头。然后他亲眼看着自己爱戴的叔父被钉在十字架上，忍受飞鸟啄食，三日后才气绝而亡。” 这话好似一个晴天霹雳，希林完全懵了。你在说的人都是谁？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扎卡力完全不予理会，继续说着。 “叔父死前曾经诅咒那个太阳一样的统治者，说自己的血肉溅在他脸上，化作蝼蚁啃食他的骨肉，令他忍受烈火焚身之痛。灵魂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并不知道他的灵魂是否沉入地狱。但我们知道大首领最终感染疫病暴毙而亡。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残暴的大首领死后，他的爪牙们还活着，就是你曾经的部族。我父亲亲眼看着萨吉的父亲，还有那几个将军首领，押着他的叔父钉上木桩。他们是一群为虎作伥的混蛋。我们之间一脉相承的仇恨，必须要仇人的血亲付出代价。” 扎卡力说了这么多，加兰德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们早就有仇！但是……为了拖延我的部族，你竟然都舍得把阿赞嫁过来？” “阿赞也是听着同一个故事长大的。”扎卡力说，“而且不要一口一个‘我的部族’说的这么亲切。别忘了你的北方父亲啊，加兰德。你本来也不是他们当中的人。” “我……” “他们是谋害我祖辈的帮凶，也是谋杀你父亲的凶手，不是吗？你小心翼翼地和我说了这个秘密，难道不恨他们，不盼望着有一天亲手报仇雪恨吗！” “可是……”加兰德吓得摇头，“我不恨他们……” 他没想到心底的秘密被扎卡力一直记着，他以为他会当做耳旁风忘记，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我也没有敬爱自己的父亲。没有爱，就没有恨。我从小独自长大，与他素未谋面，一点感情都没有。” “你开什么玩笑！” 竟然对自己的父亲没有一点感情？说这话比骂人还难听。在扎卡力的眼里，父亲就是天啊—— “加兰德，你果然和谁都不一样。你从小不与人们生活在一起，所以没有我们身上的感情。”扎卡力搂着加兰德的脸，仔细看他的眼眸果然没有说谎。“你活得就像一池清水。” “也许我恨舅父，但我不恨萨吉，他是我情同手足的弟弟。”希林坦言。 “我在城堡里，认识一位博学的主教。所谓主教，是他们北方神明的祭祀。我在出征前问过他，到底应该怎么办。他告诉我，直到我真正面对过去以前，都不会得到答案。” “我听取了他的建议，才跟随军队一同回到家乡。我设想了许多种和萨吉再次相见的场景，却始终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解答。这一切，恐怕真的要等到最后一刻去揭晓了。” 沉默一阵，又说了点开心的事情。 “我和主教约好了。他下个月启程去帝国，那里是北方人的首都。我会跟着他去。” 一听这话，扎卡力也有了精神头。 “去，一定要去。加兰德，你的祖先在那里，去到他们。” 其实一切的线索仅仅来自于一幅贵妇的肖像——莎芭丝提娜，恶魔如此眷恋的女子。撒耶坦不肯透露更多关于她的消息。但从之前打听到的信息来看，这女子来自于帝国，而且是位高权重的家族！想要知道更多，就必须亲自去探究。 “一个人，至少要知道自己的祖上三代。你应该知道更多关于祖先的事情。” “好的，我会记住你这句话。” 希林有时候也觉得困惑，会悄悄问恶魔，“我会是一个贵族的后代吗？会不会有许多人正等着我回家？也有大城堡，有许多亲戚……？” “哈哈哈！”恶魔笑得眼泪都淌出来了。“做梦去吧，小瘪三！你算什么狗屁贵族！” 面对恶魔的嘲笑，希林又觉得困惑。“既然我不是贵族，为什么也有和那个女子相同的眼眸。你也承认她是我的先人啊……？” 恶魔不再解释。希林问也是白问。 “找到自己祖上三代……”希林已经知道父亲的身份了。再找出祖父的来历，就可以坦然地向扎卡力交差了。他自己又何尝不期待一个美好的故事。 “等我找到了，一定把家族的故事讲给你听。” 第308章 作战会议 约定明日一早野蛮人的首领率领部下来北方人的营地议事。在正式的作战会议以前，克莱蒙德要求所有骑士来大帐先召开内部会议。时间紧迫，容不得太多耽搁。内部会议连夜召开，然后大家原地休息小憩一会，再迎接盟友。 一开始入场的都是亲信的人，气氛也比较轻松。 卡拉西斯跟在骑士长身边都没有离开过，他的态度最差，抱怨特别多。 “哎呀，我真是搞不懂，这种会有啥好开的。” 卡拉西斯老腰一伸，摆了个风骚的姿势。行军在外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他想找张舒服的椅子都没有，就一板凳。老头年纪大了，真是吃不消。老头对待老朋友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地不屑。 “诶，我说秃子，你怎么蹲得下去的……我腿要断了……” “看看你自己的肚腩。”骑士长低声嘀咕了一句。 “我又没有泡妞的志向，身材就自暴自弃了。”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二位鄙夷地对视，互骂一句傻逼。 “好兄弟最后不会都变成这种相处模式吧……”希林盯着铁盔咯吱咯吱转头看看，心想，“我和安塞尔以后搞不好就会变成这样。但扎卡力……他是个值得尊敬的兄长，可不能这样冒犯的。” 说道安塞尔，他这就来了。本来就在帐外吃喝呢，喊来自己的副手一只眼便进来报到。他象征性地朝“少主”见礼。 希林很开心，悄悄朝他摆手。骑士长瞪了希林一眼，少年又连忙背过手去，继续正襟危坐。 安塞尔嘴巴一瞥，规规矩矩站在最末位。气氛尴尬地沉默，谁也没有再讲话。 不多时，少主的两个好友，见习骑士卢克尔和格拉曼结伴进来。他们毕恭毕敬地向老师问好，然后朝假的少主点了个头。 “你们去少主左右侍奉。”骑士长命令道，“这身铠甲就是少主的象征，你们就要当做少主本人一样对待。” 两个少年互遵命。但要说他们心底，把希林当成普通的朋友倒还可以，跟真正少主比起来，怎么取代得了！ 好在骑士长这话说得有玄机。希林现在就是个衣服架子。少主的铠甲在面前，他们就当是在服侍铠甲好了。 接下来，率领各个小队的骑士，都带着自己的副手前来开会。骑士们按照次序依次站立。副手们在身后。安塞尔最末位的位子不停往外挪，给别人腾位子出来。再倒腾一会他要坐到帐外去了。 各位侃侃而谈，有的骑士询问少主的意见。希林听得迷迷糊糊，他就像克莱蒙德事先交代的那样，假惺惺地凑到骑士长耳边，低声说“你看我装得像不像啊？”这一类无关紧要的话。 克莱蒙德装模作样的本事真是一流，听着这些狗屁话，还是一副严肃的神情，不住地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向诸位传达：“少主所言甚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然后向对方转达自己的看法。 希林一听，连忙又拉着他低声说：“大人你真会装，佩服佩服。” 陆续地，人全都来了。骑士长才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后面几天的路程，我打算让野蛮人带路，我们的大部队兵分三路在后面跟着。” “你信得过那些野蛮人吗？万一他们把消息带给敌人怎么办！”一位骑士脱口而出。 “这倒是无妨。大军压境，对方迟早会开始防备。”克莱蒙德解释道，“我更加担心的是回去的后路被里应外合地堵住。不看到这个部族的野蛮人倾巢而出，我是不能放心。” “让野蛮人走在前面，遇到敌人先互相消耗，也是不错的办法。”另一人附和了骑士长的想法。 表面上目标一致的盟友，互相之间的信任还真是少得可怜。 特别能打的那位骑士艾格纳，态度也跟卡拉西斯差不多：“管那么多干嘛，你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呗，一路推过去，看见什么就铲平，完美。” “就是。”卡拉西斯也补充了一句。 “你们愿意听从我的安排，我不胜荣幸。但是也请允许我先讲清楚厉害关系，这样一旦发生意外，你们也能判断该如何行事。” “我打算主力兵分三路深入荒原，大军留在后面，前面派遣精锐探路。万一陷入陌生的险恶地势，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样安排艾格纳举双手赞成。“让我的宝贝徒弟负责开路。他们年轻人手脚快得不得了。” “我比较担心的事情，仍旧是返回的路线。一旦野蛮人埋伏我们，情况就会变得非常麻烦。理想的情况是将敌人赶尽杀绝，但是如果能驱赶他们到百里之外，再有余孽我也不打算追击。” 克莱蒙德指出地图上的标记。“我理想的情况，是至少将他们驱逐到这个位置。” 一看到那个标记，年纪大的人不禁唏嘘。 “几位可都记得石榴庄园？” “嗯。这地方我知道。不过从没有去过，只晓得大概的位置。”卡拉西斯说。 “我们一直推进到石榴庄园的位置，借助废弃的庄园安营扎寨。收复这个庄园以后，就算战役成功，可以收兵回城。” “庄园需要留守？” “那是自然。”骑士长胸有成竹，“庄园是现成的堡垒。占领以后可以重新开发农田，日后收归城堡，作为领主的新领地。只要那里有足够的驻军，野蛮人也不敢回来了。” “这个地方，很难守啊……”一位骑士表达了忧心。“这么小一块地方，生产尚不能自给自足，必须要从城堡里运输。但是地理位置上，中间又夹了一个蛮荒的部族，很容易遭到夹击。”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庄园周围的土地是财富的源泉，总有人为了钱去做这件事。眼下我们需要关注的，就是胜利而已。” 骑士长说的话没错。土地即是财富。在座许多年轻穷乏的骑士巴不得拥有一块自己的领土呢。后续分配战果将是更加麻烦的事情。眼下，骑士长无心思量。 “野蛮人将会提供给我们一份更加详细的地图，标注出荒原上的河流和适宜驻扎的位置。我们双方的地图汇总一下，能够更加确切地掌握这片土地的情况。” “另外，他们还提供了一个非常诱人的条件——他们会传达友好的信号，诱使敌人进入我们的战场。” “什么？还有这种好事，不会是做梦吧！”艾格纳表现出完全的不信任。 听起来很离谱，但据希林的了解，扎卡力的确会这么做。 “野蛮人的内部十分不团结。受到欺压的部族对我们投出橄榄枝，利用他们之间的不睦可以帮助我们获得更大利益。而我们，只需要提供一些小恩小惠即可。” 骑士长说的这些小恩小惠，无非是允许野蛮人进城谋生，以领主的名义购买特产，同时倾销一些城堡的武器。而倾销出去的武器，最终还不都是想着更远处的敌人么。这种交易，城堡一方显然获得了最大利益。 克莱蒙德将人员分组。艾格纳的宝贝徒弟马瑞克如愿以偿率领先锋小队。跟在野蛮人向导后面，率先探路。卡拉西斯跟着骑士长，率领中间部队。后面是步兵，还有杂役部队，带着辎重。 说起还有谁愿意加入先锋部队，许多年轻人报名。克莱蒙德一眼没注意到，“少主”竟然也举手了。再要收回来可不行了，大家全都已经看见。 “天呐，这可不得了，少主要冲在最前面！”艾格纳惊呼，“少主果然英雄少年。您这么勇敢，我们老的不能甘居其次。您要去，带上我，我一起去！” 别人也是这个意思。大家谁也不乐意被落下，又成了一窝蜂的局面，这是克莱蒙德一开始想要避免的状况啊！ “不行，全都闭嘴！”克莱蒙德瞪了希林一眼，示意他怎么这么多事。 希林不是故意的，就是脖子痒了想抓抓。但是他穿那么多也抓不到。其实希林没所谓的，冲在前面或者躲在后面，好像没他什么事一样的。 “我又不会逃跑，你怕什么。”希林小声对他说。 “哼！”碍于面子克莱蒙德应允了。“您坚持要这么做吗？”客气的话是对着铠甲讲的。“如果您打定主意，明天可以跟随先头部队走一天，但傍晚以后请务必归队，回到我们大部队这里。我不能允许主帅离队太久。” 而派那么多年轻人克莱蒙德又不放心。而自己去了，多数人又没人管理。他最后决定让艾格纳也加入先锋部队，等明晚再护送“少主”回到自己身边。 “也不知道柯勒那个孩子如果真的在这里……也会这么勇敢么……”骑士长心想，“如果真的少主也愿意冲在最前，可能我会一直伴随他左右吧……” 会议完毕，天色近乎清晨。众人稍事休息，不多时又回来等待盟友。“少主”则靠着骑士长小憩了片刻。 太阳高企的时候，年轻的首领扎卡力带着他的随从们来到北方人的营地。作为利益交换，野蛮人呈上来一张羊皮地图。地图在桌子上展开。众人一看，野蛮人果然不受教化，画得都是什么玩意啊……看起来是非常幼稚拙劣的笔记，许多地方标注得模糊。 希林好奇地凑过来看，身边的几位骑士连忙腾地方给他。他们自然不知道铠甲里的玄机。只是有点奇怪：少主全副武装还带着面罩，这样看得见啥呀？ 扎卡力先让翻译帮着自己讲解了地形： “现在大家所处的位置是旗尔丹的营地。沿着通道向东，出了窄路，能看到更广阔的荒原。走三天，可以到达坷兹部族的领地。” 而至于坷兹部族的具体位置，因为游牧的需要，位置经常变化。最近一次改换营地的位置，只有扎卡力才知道。 说到这，倒是希林自己都已经不晓得了。 “究竟在哪？”骑士长不耐烦地问。 “我会带你们去。”扎卡力拒绝透露全部的细节。 野蛮人这张小儿科的画作根本没法用。骑士长仔细对比了双方的地图，在翻译的帮助下标注各处细节，完善了自己手里的地图。 “河流、山坳、道路，位置全都知晓了，与从前的记载出入不大。” 地图上画的位置希林大都去过。有些地方是儿时最快乐的时光，也有些地方充满了不好的回忆。 骑士长又注意到极远处的山脉上，有个重要标记。 “这是什么？” “敌人。” 扎卡力说完希林一看，哟，这不是恶贯满盈的塞扎部族嘛！ “他们一向骚扰、洗劫我们的部族。而且，很有可能与坷兹联手来攻击我们。”扎卡力非常积极地说，“我们行军的路上会先遇到他们，为了此番战役的顺利进行，应该把他们优先铲除！” 骑士长看着标记，摇摇头说：“去这里太远，我们的粮草撑不了那么久。我最终的目的地是石榴庄园，位置在东南，与这里刚好相反。这个我懒得管，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可是我们路上会遇到他们！” “真的吗？”骑士长略微盘算，决绝地说：“如果遇上了，我们一定会悉数歼灭。” 这话是说给盟友听的。攻打游离的野蛮人没什么好处，他可不傻。 这些事情姑且到此。根据敌人大概位置，骑士长选定了合适的战场，以及最终扎营的位置。 “先头部队最终停在这里，等待后续人马汇合。最终，我们会在此准备决战。” 骑士长指着地图上的空白，又问扎卡力这里是否合适驻扎。答案自然是可以。荒原上一马平川，只要有水源，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驻扎。 “那么我们即刻出发，队伍按照计划前进。第一天大部队到达此处，第二天到此处，第三天到此处……”骑士长逐一划出驻扎的位置。 深入到荒原预定的位置，运气好的话一周之内可以抵达。现在的气候渐渐变冷，倒是没有雨水天气，预计每天都可以行进。 骑士长又看看旗尔丹年轻的首领。扎卡力脸上写着勇敢和刚毅。野蛮人非常容易轻信个人。凭借希林与扎卡力的关系，骑士长轻易取得了整个部族的信任。 “你究竟用什么办法取得他们的信任？”骑士长问。 “哈。我们共同的节日就快要到了。”扎卡力说得轻松，“在冬至来临的时候，祭祀先祖和兽主，祈求来年的猎物丰收。节日就在他们新搬去的营地前面举行。我派遣信使，许诺会带着族人参加。” “他们就信了？” “那当然。我的妹妹是他们新首领的妻子。而我也刚刚继承了部族首领的位子。我们的关系铁着呢！” 克莱蒙德听罢嗤之以鼻。以如此亲密的关系，竟然还意图谋害？这个看起来正直友善的野蛮人，究竟在盘算什么啊…… 第309章 途中遭遇 扎卡力带领族人先行启程。他们部族派出了百余名勇敢的战士，全都是骑射的一把好手。他们穿着节日盛装，也带了贵重的礼物。 这是个阴险的计谋，在约定的时间地点举行聚会，引诱敌人前来参加。年轻的首领神情自若，没有一丝退却。简单交流了几句，就策马出发，逐渐消失在地平线中。 北方军队的仆役们陆续收起营地帐篷，装载运货的马车。他们得行动最慢，天黑前能启程就不错了。后面休息的时间短，直到预定的扎营地点之前，他们都不会修建这么复杂的工事。 安塞尔带的杂兵队在行进过程中负责管理和保护仆役，会议结束后二人打了个照面，后面许多天都见不到了。 今天“少主”践行身先士卒的承诺，随着先锋部队出发。带队的是骑士艾格纳，主力是马瑞克，少主的一对侍从伙伴也紧密相随，另有一些随从和士兵。 他们几个年轻人轻装上阵，带了长矛和剑盾，马背上挂了一壶水和三天的干粮。人数少所以行动起来比大部队快得多，骑士长反复叮嘱不要跑太远，第一天到达预定地点就可以休息，第二天艾格纳护送“少主”归队，汇报一下前面的路况，再给年轻人送补给过去。 废话讲得太多，年轻人根本听不进去。少主的战马早就按捺不住开溜了。一匹马跑起来，其余的全都跟上，扔下克莱蒙德一个人在后面吃灰。 希林跑得很快，许久没有在家乡奔跑了。熟悉的气息，熟悉的风景，从前哪有这么好的骏马，快得像一阵风。黑美人撒欢地奔跑，将别人甩在身后。 两位侍从拼命地追赶，大喊着让“少主”慢点。临行之前，他们谁也没有被允许探望，所以并不知道实情。希林最后一次看到少主的样子时，只见他紧闭双眼，简直就是一具青黑色的僵尸。 “状态不容乐观，如果没有回天之力，恐怕……” 跑了个把时辰，黑美人停下来。希林站在一处稍高的丘陵，撩起面罩来眺望远处。 两名侍从追上来，“少主！少主，你等等——！” 走到希林左右，身边也没有更多人了。一看到希林的脸在少主的头盔下面，他们又沉默了。 “没人的时候不需要喊我少主。” “哼，要你管。”卢克尔撇过头生气。 有时是为了平复二人的情绪，希林会说一些鼓励的话。他一直小心地维护着自己和真正少主之间的界限。 再等一会，马瑞克也赶来了。没什么意外，他知道这是希林。后来艾格纳也追上来，希林把面罩拉下来，继续装样子。 “你们看到远处的队伍了吗？”希林问。 “远处？” 卢克尔把眼睛都瞪瞎了也没找到队伍。马瑞克眯起眼睛找了半天，警觉地发现了疑似敌人的迹象。对方在东北方向，小得像蚂蚁。 “野蛮人？” “对。” “不奇怪啊，那群结盟的野蛮人本来就在我们前面。” “不。迎面来的人，不是旗尔丹部族的。那些是塞扎人。”希林有十分把握，他能轻易分辨出不同的衣着打扮。在北方人眼里完全一样的野蛮人，在他的眼里天差地别。 “扎卡力提醒过很多次了，这群人经常找麻烦。骑士长却嫌他们驻扎的营地太偏远，没有兴趣攻打。现在，他们找上来了。” 艾格纳也仔细观望了许久。对方越靠越近，才终于看清。 “好像有三十多人……” “都是骑射手，荒原上常见的战士。” “他们是得知我们进攻了，来打探的吗！”卢克尔惊呼。 “不会的。他们时常在荒原上游荡，哪里看到了牛羊就抢夺。这些人的行动没有计划，遇到了只是巧合。” 希林回想那时面对强敌无能为力的窘状，此时就越发想要会一会那些强盗。如今他手里握着长枪，马上挂着盾牌和宝剑，可比敌人强得多了。 “竟然以这种笨拙的进攻方式，我能一枪刺穿他们首领的脑袋。” 希林甚至看清楚了领头的人是谁，娃娃崽儿。有很大一笔账要清算啊…… “走，会一会他们去！”希林二话不说就冲着那群人奔过去。 “哟，你挺会领头的么！”马瑞克随即跟上。 “可是……敌人还有那么远，现在就打吗？要不要先汇报给骑士长啊？”卢克尔拿不定主意。 “管那么多？先冲上去再说！”艾格纳拽着两名侍从，领着身后的队伍一齐冲上去。北方人的特点，非常热衷整齐划一。少主带着头冲锋，他们全都紧紧相随，生怕落后。 城堡的战马高大矫健，驰骋如飞。方向也不难找，一直向前就是了。三刻钟后，敌人落入攻击范围内。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大约下午两三点的样子吧。 对方起先大意了。发现是北方人以后，怀着侥幸的心里要试探试探，竟原地呆着没有逃走。 蛮荒部族的武器，有弓箭和长矛。说起来可别笑话他们，这年头了，有些小兵还用着兽骨制的矛头呢，毕竟铁器稀缺。 越发靠近敌人，希林手里握的长枪对准了领头的娃娃崽儿，旁人如何应对他已然不去关心，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前冲击。 黑玫瑰能感受到他这份念头。马儿跑得越来越快，进入全速的状态。 对面两名骑射手朝希林放箭，因为他跑得快，一箭落空；另一箭落在护肩的铁甲片上，咚地一声留下个凹坑，却没伤着他分毫。 一见来的是硬茬子，两名骑射手策马迂回先躲开了。娃娃崽儿是领头的，他可没处迂回，一个人鼓足了劲，举着长矛大喊着对冲上来。 就见着两匹马几乎撞在一处。黑美人健硕的体魄将对方撞得人仰马翻。希林以上势下一枪刺穿对方的肩胛骨，枪尖挑着娃娃崽儿披肩的狼头骨甲，一路拖了几丈远。 黑美人冲得太快，缓了很久才停下来。它立在一处土坡上啾啾鸣叫，炫耀自己的成果。回身看，一条马蹄踏乱的泥印混着血迹。 娃娃崽儿捂着伤口哀嚎。 大冷天的，他们这群野蛮人连个正经的衣服都没有，光着膀子，兽皮缠绕着遮蔽身体。他满地打滚，还能看到他身上累累的伤痕，都是艰苦的生活环境留下来的。 希林暗自冷笑：“你也有今天啊！” 第310章 一条生路 看见“少主”一口气冲到敌人背后，随行人员惊得目瞪口呆。 随后的骑士和见习们陆续冲击上来，敌人见势不妙四散开来。野蛮人并不傻，看到自己不占便宜简直是撒腿就跑。有几个人早就没影了。 剩下几个跟娃娃崽儿走得近的不下，实在不忍心抛弃主帅，迂回到较远的地点观望。 而北方人则非常教条了。队形丝毫不乱，一行人依照着希林行进的路线冲击，遇到脚慢的笨蛋当场击杀，跑偏的敌人也不管。哪怕敌人跑得并不远，主帅没有下令就绝不追击。 全部汇合以后，有一个家伙倒霉被野蛮人戳穿了，敌人的长矛击穿他的锁子甲，当然那个敌人也没能幸免，已经躺在地上了。 艾格纳敲敲希林的白铁罐头盔，跟敲门似的。这么没礼貌地打招呼，难道希林的身份又被看穿了？ 少年撩起面罩瞅瞅这位红发的骑士。 “小子，不赖嘛！都哪学来的啊？” “切。” “杀人还用学么……” 希林不搭理他。倒是自己冒充少主的秘密，已经被越来越多的人识破，本来以为至少能蒙混两个礼拜呢…… 也罢，被看出来就算了。希林索性抬起面罩，这样视野更清晰。 卢克尔面前的敌人刚好溜了，他一个人也没逮着。倒是格拉曼斩杀了一个野蛮人。年轻的见习乐呵呵地向好友炫耀。 “看见没？那人是我杀的！嘿嘿。”格拉曼讲话的时候胳膊都在发抖。 “有什么了不起的……”卢克尔很不高兴。 双方观望一阵。艾格纳建议希林重新整队，大家朝着人数略多的那群野蛮人再发起一次冲锋。 而野蛮人那边商量着，骑士队伍边上两个人声音稚嫩，应该比较容易对付。说着话他们搭起弓箭迅速靠近。 希林早看出来敌人的意图，他大声提醒卢克尔和格拉曼。两名见习却对野蛮人的迂回战术很懵，举着武器防御又发现敌人从意料之外的位置过来。 很快他们陷入僵持。卢克尔的盾牌挡住两箭，借着武器装备上的优势他才得以保命。格拉曼慌乱地朝敌人刺，野蛮人忌惮他的长枪无法靠近，但又舍不得放弃他们。 危机关头艾格纳过来帮忙，斩杀一人，击退另一人。希林也想过来帮忙。他位置改变导致整个队伍都调转方向，放弃了人数较多的野蛮人，奔向数量较少的一些。 “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要回头，继续冲下去吧！” 在艾格纳的支持下，希林带领队伍发起第二次冲锋，斩杀了部分聚集的敌人，最后大家停在一处。 （课本上说的）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第二次冲锋明显不够卖力，黑美人有些倦怠，希林自己也觉得没力气了。 如果对面的野蛮人还想迂回包抄，很快大家就会陷入苦战。双方围绕着野蛮人受伤的主帅环绕多时。 艾格纳狡猾地盯着敌人。他小声对年轻的见习们说：“这不算我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大队人马就在我们身后，眼前这几个家伙蹦跶不了多久。” “后面的人至少明天才会到，我们要坚持那么久吗……”格拉曼问。 “现在可不是一门功课的考试，孩子。”年长的骑士说，“是生和死的考验。如果我们不把敌人消灭，他们趁着夜色会反复地偷袭和骚扰我们。任何人都可能是那个倒霉的。” 先锋队另有个人遭到了致命的攻击，已经倒地不起。弓箭击穿了他的脖子。 野蛮人的弓箭好像黄蜂的毒刺，他们紧握着弓箭纠缠不休，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放箭。而骑士的装备有太多空隙，一不留神就送了性命。 “我估计，他们没想拼命。”希林说，“这个部族与我们正要攻打的部族之间也是仇敌关系，他们不会互相帮助。这群人仅仅是在搜刮财物，没有利益的话他们会很快撤退。” “是吗？但愿如此吧。”艾格纳其实不太相信。 “让我过去说几句话。”希林说，“解决了那个领头的，别人就会散掉。” 在年长骑士的默许下，希林策马小心地靠近战场中央。一直走到很近的位置，用家乡的族语问候道：“你好啊，娃娃崽儿。” “我们又见面了。” 希林昂着头，翠绿色的眼睛略带怜悯。 听到如此地道的荒原部族语言，出自一个身穿城堡里贵族铠甲的少年，娃娃崽儿震惊不已。他甚至有点吓到了。 “你是什么人！” 野蛮人非常迷信，很容易相信各种鬼神的存在。一旦见到不可解释的现象就会表现出敬畏。 希林冷漠地看看对方。他标志性的灰白头发都收拢在头套里面，也没发立即亮出来给对方瞅瞅。但是翠绿色的眼眸依旧非常独特，映照着夕阳的色彩。 “记得我吗？” 娃娃崽儿有点懵。 “年初的时候，你们一伙人冲到旗尔丹部族意图强取，有两个少年设计和你们比试了三局，不会忘了吧？” 娃娃崽儿没有忘，但他可能没有专门记得对方的样貌。困惑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天呐，你是白头发的那个！” 少年嘴角微微一挑，算是承认了吧。 “我知道你。你部族的人管你叫白狼崽子。你是白狼神的崽子！” 希林只觉得好笑。被族人视为不详的发色，战场上倒是吓唬人的行头。 “我的头发是银灰色的。” 北方人的语言系统就丰富得多，银灰色，多漂亮的说法。不像他们不是黑就是白，好像不认识别的颜色一样。 “不过你记得我就好。这样我可以明明白白地杀你。”希林拿长枪指着娃娃崽儿地喉咙。 “后来你带着这群强盗血洗我的部族，杀害众多族人，抢劫了许多财物，也带走了我最心爱的小妹。你都承认吗？” 对于这些，娃娃崽儿都不否认。 “对，哈哈哈！是我们今年干得最漂亮的一票。你跟那个尖下巴合着伙忽悠我们，骗了我们的皮货，还一箭射掉我一根小辫子。我就把你的女娃娃抢走了，哈哈哈！” “你真行，那么大一个金镏子戴她脖子上，我一看就知道她不是一般女人。现在被我抢回去做老婆，咱俩是亲家了。” 希林举起长枪朝娃娃崽儿脑袋上一戳，贴着头皮又把他另一个小辫子削下去了。 娃娃崽儿鬼哭狼嚎了一阵，猛然发现自己没死，越发得意地狂笑了一阵。 “她是我女人，现在还怀着我的孩子。明年春天就会生产，我还要出来找点好吃的带回去呢！” “闭嘴！” 希林怒吼一声。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到底应该庆幸娆娆还活着，还是应该把眼前这个莽夫碎尸万段？犹豫着迟迟不能下手。娃娃崽儿很是惬意。 娃娃崽儿这个人块头大，长得也粗糙，但年纪应该不大，顶多是二十出头。 他们生活的环境艰苦，和动物没什么区别。非要和他们讲什么人世间的道理，就令希林觉得乏力。希林皱着眉头，咬着牙，气喘了很久。但又拿他没办法，想着想着愤怒渐渐远去，剩下的是怅惘。 抢亲也是荒原上一种传统，道理就跟字面上的一样，把谁家的女孩抢走了，就是自己的妻子。野蛮人没有道德观念约束，他们不懂得婚姻伦常，只知道自己的兽性。 希林天生的秩序感与这些人格格不入。而想到自己已经沦为吸血鬼的事实，即便有朝一日救出妹妹，也无法再与她共同生活了吧！ “你能够以山神的名义发誓，你讲的每个字都是真的吗？” “能，我发誓。”娃娃崽儿脸色突然严肃，“白狼是雪山女神的信使，我绝不敢对神说谎。” （刚写完作者想起来，娆娆的设定好像才七岁……） “行……我们是亲家了，对吧？” 希林叹口气又戴上头盔。他不愿意再被荒原上的事情烦心，宁可继续假扮少主。 “我记得你们营地的位置。有一天我会去看望我的妹妹。如果诚如你所言，她是你的妻子，那么我们还是亲家。如果你说谎，如果她早就死了，或者是后来被你打死了，我就把你的皮剥了，挂在你们营地外面，就像你们挂的那些狼皮一样！” 娃娃崽儿听后，连连俯首称是。 “你们走吧，早点滚回去。山上的神明有灵会保佑你活着。但是万一你运气不好我也没办法。” 娃娃崽儿欣然称谢。喊他几名族人来搭救自己。那几个野蛮人见局势缓和了，连忙扶首领骑上马背，灰溜溜地逃走。 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艾格纳这才意识到，希林要放他们！ “喂，你干嘛！” “我放了领头的，他们答应立即躲回家去，不再袭击我们。”希林解释道。 “哼，便宜他们了！”艾格纳气呼呼地说。“死地上的可不能带走，全都是我们的战利品！” 娃娃机看到希林与北方人亲密无间地交谈，用嘲讽地语气问道：“白狼神，你带着这些北方人是去干嘛？” “现在就活腻了？关你什么事！”希林呵斥道。 空旷的荒原上回荡着娃娃崽儿的笑声。他们一行人逐渐远去。 艾格纳对其余人说，这一次半路遇敌，你们每个人的表现我都会向骑士长汇报，等回城以后论功行赏。 格拉曼听了举手欢呼。卢克尔很别扭，“哼。” “别担心，后面还有机会。” 艾格纳说完又拍拍希林的肩膀。 “你的情况很特殊，你在扮演少主，我汇报完战况后，整个队伍都会为少主欢呼。但我相信克莱蒙德不会亏待你。如果他以后不认账，你就来找我。” 第311章 少主威望 夜里竟然下了雨，路上泥泞，马蹄粘在烂泥里面，走路极其困难。先锋队行进的计划被耽搁，大家都很沮丧。北方的战马更加厌恶这里恶劣的自然环境。荒地上的草导致它们拉肚子。在城堡的马厩，它们每天吃的可都是豆子呢！ 这么下去不能再走了。必须全员归队，给马儿补充点营养，人也休息一下。于是艾格纳决定大家原地等待大部队到来。 艾格纳这种急性子的人最受不了被不可抗拒的因素拖延，他一整夜都在骂骂咧咧，居然还要马瑞克哄着。第二天很晚后面的人马才赶到。艾格纳在大帐里跟主帅抱怨了很久，不过后来还是记得表彰了年轻人的功绩。 “你收的小家伙真猛，一马当先冲到野蛮人面前，都没犹豫一下，那么大块头的家伙被他给捅下来！跟你说，除了我徒弟马瑞克，他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勇猛的见习。你可要……” “闭嘴。”骑士长提醒他说得太多了。 “这个不是你的胜利，而是少主的。你现在仍是这幅铠甲的衣架，好好干活。”他适时地提醒希林。 希林没有任何反驳。 “但是鉴于你出众的表现，我会慎重考虑在回去后给你正式见习的地位。”克莱蒙德又稍微松了口，给出一个空头的承诺。 骑士长有个战绩小本，他根据艾格纳的陈述记录了诸位见习的情况。至于希林的事情，反正他心里记着呢。 仆役处理了阵亡的战士。由于这一天无法行进，队伍内小小地庆祝了一番“少主”的战绩。士兵们之间传扬着少主当日刺杀敌人首领的壮举。 希林在骑士长的陪（监）同（视）下，慰问了大多数骑士和士兵。接受那些人的欢呼和祝贺。 希林看着大家奔走相告的快乐气氛，众人呼喊着的名字却与自己丝毫无关，不禁暗自感叹：“我是不是天生擅长帮着别人树立威望？” 为了防止露馅，别人继续欢呼的时候，希林已经被拉进主帅军帐。少年颇有些扫兴。他只觉得非常累，想直接躺在地上大睡一觉。 “你有……喝到过任何人的血吗？”克莱蒙德问。 “没。这么多人盯着，我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希林没精打采地说。 “别急，以后会有机会的。”克莱蒙德一边写字一边说。 连夜，骑士长书写了一封信表彰“少主”的战绩的信件，让受伤返回的人捎带回去。 “秃子，这种陌生的地带非常不适合长时间驻扎。如果我们不能及时继续前进，就得考虑在合适的时候撤退。”卡拉西斯在私底下警告。 “你不仅要考虑这一次旅程会取得什么样的战果，更要考虑回去了以后，要树立什么样的威信。”卡拉西斯的话讲得谨慎，更难听的他可都没说呢。他私底下可是跟希林抱怨过，“发动战争是好赌。有得赚大家全都开心，万一赔了，他们不得绞死秃子！” “我知道。” 对于这份善意的警告，骑士长非常不耐烦。夜观天象时，火红的云彩映照开来。谢天谢地这地方的雨不会下太久。 “明早立即启程，绝不再耽搁。” 后面几天的行程非常紧迫，为了在预定的时间赶到，每天都在急匆匆赶路，休息的时间被压缩得厉害。克莱蒙德派遣了不同的人作为先锋队探路，但没有再遇到游荡的野蛮人。 希林以“少主”的外形趾高气昂地走在队伍前面，骑士长始终谨慎相随。 随着天气的好转，队伍的士气越发高昂。跟随如此勇敢的“少主”，再想到以后“少主”继承了领主的位置，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了指望，他们就越发高兴。行进的时候每支小队还会轮流唱着整齐的战歌打发时间。 卢卡尔和格拉曼两名见习，与希林的关系越发疏远，平时也就是打个招呼，也许是太疲惫。 只有卡拉西斯，每每凑到希林边上夸夸其谈，讲了许多打斗时候投机取巧的阴损办法，还配合了亲身经历，说得绘声绘色。希林聚精会神地听，时常对老师赞许有嘉。 晚上安营时“少主”会接见各位年长的骑士，听他们的各种汇报。 越发前进，希林的乡愁越发涌上心头。一直赶到一片平坦的谷底，总共走了七天。这里就是地图上标注的位置，野蛮人盟友约定在这里汇合。荒原那么大，没有看到谁来接应。 骑士长命令大队人马原地待命，又派遣先锋小队探路。不多时回报，一片略微浮起的丘陵遮住视线，野蛮人的大营就在前面不远处。自然环境是友善的屏障，遮蔽着即将交战的双方。 事关重大，克莱蒙德又亲自去探查。他用上了高级的玩意，一只单筒望远镜。站在高处能清晰地查看野蛮人的情况。希林也在他身边。人少的时候他能掀开面罩透透气。 这么点距离哪用得上望远镜，希林用眼睛就能看清了。远处彩旗招展，有木栅栏和许多毛毡帐篷——那是部族最新搬迁的大营。希林自己也是第一次来。 营地规模比之前小得多，几个熟悉的帐篷都还在。不知萨吉现在是否正在首领的大帐里面。 而营地外面，还有一片广阔的空地上，许多人正在活动。 “他们在干嘛？”克莱蒙德用望远镜仔细观察那些人。“显然不是在备战。” “在准备节日，祭祀祖先。”希林看得清楚。族人堆砌高台，正在为巫祝修建祭坛。野蛮人会制作一种特殊的雕像，一根又高又粗的石头或者木头，雕刻出人脸，下面盘绕着无数鹿角。据说那就是所谓的“兽主”。凡是他们生活或者祭祀过的地点，就会留下这种遗迹。 而祭坛对面，是一个非常高的篝火堆。木柴已经准备就绪，节日开始后才会点燃。再看别处，俨然是节日盛会前的准备，射箭的靶子、摔跤的围栏…… “萨吉真是傻啊……还想着庆祝节日，为来年祈祷呢。” 希林又仔细寻找那些忙碌的人影，有好些个旗尔丹的勇士也在里面。扎卡力跑前跑后地忙着，看不出半点异心。但不知为何没有看到乌鸦头的巫祝。 “也不知道他们北方的骑士怕不怕乌鸦脑袋的半人……”希林心想。“如果有机会，最好在战场上处理掉那个可怕的怪物。” “嗯，这里就是即将交战的场地了。传令下去，安营扎寨。”骑士长下令道。 第312章 安营扎寨 大队人马停留在可以遥相对望的程度。骑士长下令扎营，杂役队伍立即忙碌起来。用尖木桩环绕营地修建工事，主要是防御企图偷袭的敌人。因为大队人马会驻扎一周左右的时间，保护自己人的安全很有必要。 士兵也在忙着建造营地，随从们在搭理骑士的战斗装备。而骑士老爷们此时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息。养精蓄锐。 “我们的人必须休息一下，否则无法发挥出全力。” 克莱蒙德的意思，走到这里鞍马劳顿，大家先略微休息。明早发起进攻，彻底摧毁野蛮人的营地。 “但不能休息得太久。野蛮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我们。他们会陆续逃窜。而我希望这一次斩草除根，不要给他们太多逃离的时间。” “遵命~”艾格纳很喜欢这种命令。他欣然休息，扔下杂务交由扈从打理。 卡拉西斯呢，擦拭着自己的长剑，眼睛一直悄悄盯着骑士长的一举一动。克莱蒙德自己当然放心不下。他时时去探查对面的动向，小心地观望敌人。 果然午后，野蛮人也发现了北方大军的营地。有人站在祭坛的木架上眺望，这边修建的工事肯定是一览无遗。 希林眼看着那些忙碌的族人从好奇逐渐演变为惊慌，最后全部撤回营地，又喊来更加德高望重的长老查看情况。他们内部显然在发生争执，面对突如其来的敌情毫无对策。 “盟友果然没有欺骗我们。”骑士长点头说。 克莱蒙德看到对面的动向，心里一定在嘲笑吧。 “他们以庆祝节日的名义前来，完全没有引起任何怀疑。现在还帮着出主意呢。” 按巫祝的历法，时间快要到了祭祀先祖的吉日。族人原本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里。 当大军压境以后，族人内部很快发生了混乱，互相指责、大声嚷嚷之类的，从远处看得清楚。终于所有人都意识到免顶之灾到来后，他们的举动更显得怪异。 “那个红色团花袍子、毛皮翻领的家伙就是盟友的首领。我没看错吧？” 骑士长发问，希林点头。 人们普遍都对异族人脸盲。在北方人看来，野蛮人都一个样子，穿得也一个味。克莱蒙德如果不仔细记住盟友的衣装，等会冲锋陷阵的时候把扎卡力杀了都有可能。 可以看到坷兹的人逐渐将旗尔丹的人孤立出来，但扎卡力仍旧在周旋，好像自己完全站在荒原兄弟的一方似的。他努力地解释情况，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可以从中协调。 “哼，这狡猾的家伙。要我说，他们是打算那头也敲上一笔。”卡拉西斯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请自来，也跟着看看局势，嘿嘿一笑。 说着话呢，就看到扎卡力撇下族人，带着翻译骑马奔过来了。 “哈，我可以打赌。”卡拉西斯说得跟真的一样。 扎卡力过来，最关心的事情无非是希林的安危。 “我听说你又遇到那帮强盗了！受伤了吗？” “没。我穿得像个铁罐一样谁伤得到我啊。”希林嘿嘿一笑。 他们二人用族语亲切地交谈。骑士长怕被属下看出破绽来，没有回大营，就在观望敌人的小山坡上说话。 “但我没有杀娃娃崽儿。本来就差一点儿了……” “为什么？！”扎卡力感到分外震惊。 正要继续聊下去，克莱蒙德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你们在玩什么鬼把戏？两头吃吗？”骑士长请翻译转达自己的不满。“交战的时候，我希望你们的战士在我队伍的两侧，我们共同进退。这也是所谓结盟的意义。现在呢，我却看到你们野蛮人聚在一起玩得正高兴。” “骑士长大人。也希望你能够明白，我正在用尽办法拖延敌人。如果不是我的计谋，他们也不会迫在眉睫了才意识到敌情。” “那么你的鬼把戏还要玩多久？带着你的人立即归队，听从我的指挥。否则我的下属们无法分辨你们蛮荒部族之间的差别，他们只会将你们格杀勿论。” 对待这种威胁，扎卡力纹丝不动。 骑士长现在希望胜利的天平尽量往自己一方倾斜。这部分野蛮人归顺，不仅减少了面前可能出现的敌人，更是增加自己队伍的炮灰，保护更多手下精锐。他最希望把野蛮人盟友放在两军阵前，好好地互相消耗一下。 扎卡力微微一笑。 “我打算继续拖住他们一会。免得这些人连夜逃离。” “既然如此，明日一早就是你们最后的期限。当太阳升起来以后，如果没有看到你们作为盟友站在我的身边，你们就是敌人。” “一言为定。” 扎卡力来了没有急着走，而是受邀去北方人的营地休息了一会。喂喂马，自己也吃了点东西。 “哼，要我说，他这是假装来谈判了，等会回去会敲那群蠢货一笔大的。”卡拉西斯在旁说着风凉话。“没有看不起的意思。做生意的本事也是本事。” 扎卡力本来也不擅长冲锋陷阵，他的专长是谈生意才对。傍晚扎卡力带着翻译返回野蛮人那边。他样子从容不迫，好像两边都没敌人似的。明明所有的入都可能会刀剑相向啊！ 而驻守在营地的士兵们轮流休息，一边充分地为明早备战，一边还要保持警觉，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 更晚一点的时候，骑士长手下的一名随从归队了。那是他自家带来的亲信，平日里非常信任。但不知为何掉队，竟然过了这么久才赶来。 他来了以后什么话都没说，就是跪在骑士长面前，非常愧疚地偷看了一眼。 克莱蒙德神情凝重，思量片刻以后说：“辛苦了。先吃饭吧。” 随从称谢，然后告退。 又过了一会吃饱喝足，回到随从的队伍中就列，没有后话。骑士长的随从很多，希林大多记个脸熟，到了具体的人就搞不清楚了。这事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随后的时间里，“少主”稳坐中军帐内，有时听骑士的回报，有时听骑士长的计划，俨然一副主帅临阵的威严。 第313章 阵前来使 这一整夜里，没有人睡得踏实。带尖刺的木桩纷纷树立起来，直指对面的敌人。工事修建完成之后，大家仍旧非常焦虑。 夜里不停地换班职守，生怕遭到野蛮人的奇袭。 天还没亮希林就被吵醒，到处都是磨刀枪的声音，有人在擦盔甲，也有的人走来走去没完。 太阳升起以后，焦躁的气氛不断蔓延。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骑士长，生怕自己错过了最要紧的命令。 “吃饭。” 克莱蒙德从走出来的时候装得好像一点也不着急。他在营地四处溜达。检查各个小队整备的情况，偶尔会拍拍某个士兵，询问一些细节。 “吃饱了再打。” “少主”作为重要的领导者，也跟随着骑士长各处慰问。希林几乎没有讲一句话。 克莱蒙德估摸着九十点钟的时候发起冲锋。他会在全员整备完毕后下达最终的命令。 检查完各个小队，他又回到大帐检查自己人的情况。随从们也都整装待命。 “你的野蛮人盟友没来么……”卡拉西斯悄悄说起这事。“现在几点了，九点钟有没有？很快我们就出发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影子，一群胆小鬼，骗子！” 骑士长斜着眼睛看看远处，并不否认老朋友的看法。 “哼，反正都野蛮人，全都宰了就可以了。”卡拉西斯大咧咧说完，又觉得希林好像正躲在头盔里盯着自己。 “但你不一样，孩子。你不是野蛮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这时，负责了望敌人的士兵来报，有野蛮人正在靠近营地。 “这么快就要开始了吗？他们先打过来了！”卡拉西斯兴奋地冲出去。 “哈哈，我看见敌人了，这几个人头我都收下啦！”说着老头就牵自己的马。 “白痴！给我下来！” 克莱蒙德急急忙忙赶出来，看到外面的情况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弓箭手待命！” 负责警戒的骑士率领手下弓箭手盯住正在靠近的野蛮人。几个人都非常机警地靠拢，他们的弓箭不曾离手，顺势就举起来指向敌人。 “不要攻击！放他们过来。”骑士长如此下令。 因为来的人并不多，还不到十个，大概是信使。 克莱蒙德小声问希林：“我们的盟友怎么又来了？还想假装谈判？” 希林却看到那个人并非扎卡力的手下，倒像是自己部族的，是部族某个家族的家臣，叫不出名字而已。 “是真来谈判的。带着盟友的翻译而已。” 信使年纪不大，一身标准的野蛮人打扮，举止也是传统。一进来行个勇士礼：“不要杀我，我是信使。” 野蛮人没有自己的文字，少量的符号仅用于祭祀。并没有所谓的“信”，而是口头上捎话。 “请问哪一位是你们的首领？” 骑士长示意“少主”在此，“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他听着呢。” “北方人的首领，您好！”信使再次行礼，希林轻轻摆手。“少主”自然不需要说话，交给骑士长去交涉。 “我们注意到您的大批军队驻扎在此，令我们感到非常不安。我们部族的首领是非常注重和平的人。他特地派我来询问，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帮助？” “帮助？”骑士长鄙夷地看看他。 “如果你们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向我提出来，我一定转达首领尽量达成。” 这就是非常委婉的说法了，谁有困难了会大老远地指挥军队过来求助啊！来了就是打劫么。 而看来野蛮人的首领还很要面子，分明都已经屈服了，还嘴硬说是在帮助敌人。 “我估计，盟友敲竹杠但是谈崩了，他们现在自己过来，想跳过中间商的差价。”卡拉西斯小声说。骑士长听到了，似乎也认同这个说法。 “好啊。我们来到贵宝地，现在，非常需要帮助。”骑士长随口回答。 气氛诡异地平静。信使也有点迟疑。 “你们需要什么，请尽管开口，我立即向首领转达。” 克莱蒙德盘算着、斟酌着。 提前敲诈一笔，不失为一项好计策。免的待会打起来，士兵们将值钱的玩意也毁坏了……但士气、宝贵的士气也会在等待的过程中逐渐消磨。已经下令的冲锋时间绝不能更改，否则众人都会变得消极怠慢。 最好知道盟友都和这群人索要了什么玩意，否则自己一开口就显得什么都不懂。 “那个野蛮人首领，他有将我们少主的意思转达给你们吗？他说的事情，你们都照办了吗？”克莱蒙德请翻译转达这句话。 “这……”几个人面面相觑，估计扎卡力没少威逼利诱。希林甚至听到他们在商量，说得少一点吧。 “你们想要一万枚金币，或者等值的牲畜、特产……这……未免太着急了吧……”信使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我们荒原的物产无穷无尽，但是获取需要时间。至少要宽限我们三年，才凑得齐这么多财物啊。” “三年？”克莱蒙德觉得好笑。“我等了十年终于等到扫平荒原蛮族的一天，谁还有心情再等三年？我的耐心最多到今天下午。你尽快回去向你们的首领转达吧。” “今天下午？！”信使惊呼。 “今天下午之前，你们有什么全都交出来。”克莱蒙德估计，自己最多将冲锋的时间推迟一个钟头，说给野蛮人听的话，可不当真。 信使不停擦汗，下午之前，连跑个来回都吃力，北方人这是要将他们逼死么…… 僵持的时候，又看到有野蛮人在靠近营地。骑士长再次警觉起来。 “怎么，你们又派信使来了？” “大人，那是你的盟友，忘了么！”希林小声地提醒。来的人是扎卡力，似乎十分焦急。 士兵们非常不友好地拿武器指着蛮族盟友，卡拉西斯不怀好意地问道：“野蛮人的王子，怎么，翻译丢了，你着急了？” 骑士长反而不急了，指着信使问扎卡力，“你许诺作为我们的盟友，一同攻打驻扎在这里的同族。怎么，你还想偷偷敲诈他们一笔钱财？” 作为翻译的商人有些难堪。三方气氛紧张，他四处看看，寻思着帮谁说话得到的利益最大。 扎卡力看起来非常着急，好像根本没心思聊天。他也不在乎那笔安抚费，纯粹是提出来周旋用的。 希林以“少主”的身份端坐在不远处，他只要把重要的话传达给希林就足够了。 “我们的结盟结束了。坷兹大营在这里，你们自己打吧。”扎卡力喊道。 “加兰德，我带人去找阿赞，她失踪了！昨天夜里，萨吉就已经逃走，北方人还没察觉。但是阿赞一直下落不明，我必须要逮住萨吉问个清楚。我们就此别过，来日方长！” 几句话说完就走，扎卡力没给“盟友”留半点颜面。不仅他走了，他原本带来的那些勇士也跟随他离开。 留下信使慌乱地挠头。 骑士长没有听到翻译，也看出扎卡力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了。 “下午之前。”他对信使下达最后通牒，然后命令属下赶走所有的野蛮人。 “刚刚那个人究竟说了什么？”骑士长将“少主”拉到一旁低声询问。 “他不结盟了，但也不会与我们为敌，而是去追赶逃窜的部族首领——他说昨夜坷兹的首领已经逃走了。” “什么？” 骑士长立即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延。 “全员听令，准备出击——！” 第314章 再三协商 从高处观望对面的营地，扎卡力果然集结他的部下后扬长而去。期间起了不小的争执。而他离去的路线在营地后方，视线很差，并不知道具体的去处。 “诶，秃子。等会拿下了野蛮人的营地，你还打算去追那些逃窜的人吗？” 卡拉西斯夺过望远镜观察了一阵，似乎营地里也有些别的野蛮人正在试图逃窜。 “看情况吧。” 挑选了地势最高的地方，骑士长命人拿石灰粉画了一条线，像是起跑线一样。 原本用于庆祝节日的平坦谷底，现在是天然的跑马场。待会全员进攻的时候，马匹冲下山丘，经过那片平地，绕开碍事的祭坛和篝火，直奔对方营地的入口。 “途径狭窄区域的时候，众多小队之间会发生拥挤。我们一开始冲下去的时候就分批次，免得自己人相撞。”克莱蒙德缜密地思量。 远处的野蛮人正在临时加固木栅栏，竖起尖刺对准北方人的军队。 “我们冲过去，用长枪捅死躲在栅栏后面的野蛮人。随从就跟在我们身后，一旦机会合适，他们开始拆卸野蛮人的围栏。” “我们优先突破最脆弱的一个围栏，随后整个营地都会沦陷。” 骑士长已经锁定了一处活动的木门。现在已经经过加固，但野蛮人的信使刚刚途径那里出入。但他竟然安排“少主”随着自己冲在最前面，不晓得是不是疯了。 艾格纳和卡拉西斯为了争抢少主身边的另一个位子而大吵起来。 “这是我的徒弟，我当然要在他边上！” “少主什么时候成你徒弟了？你一个已经被领主老爷点名杀头，目前是黑户在逃的家伙就不要抢风头了吧！乖乖去后面呆着啊！” “少主怎么不是我徒弟？希林他……” 卡拉西斯一激动就说漏嘴。 “全都给我闭嘴！”克莱蒙德呵斥道，“两军阵前不听号令者，斩立决！” 卡拉西斯不哼哼了。小声嘀咕着：“哪有那么严重……不是你要死要活把人家救出来的么……” 又被骑士长瞪一眼，他彻底闭嘴。 “孩子，看到把守木栅栏的、最壮实的家伙了吗？” 希林看到了。岂止是看到了，简直都认出来了——夸拉。小胖子长得挺快，比上次见面时壮了一圈，有点他哥哥那样子了。 “少主”点点头。 “你干掉他，我干掉旁边那个老的。” （不是，作者在玩雪地双狙呢？） 踏进战场上以后，昔日的恩怨就不再重要。眼里只有前方，粉碎一切障碍。希林领命，没有半点犹豫。对野蛮人来说，战死是荣耀。现在他要将这份荣耀亲手送给昔日的族人，但愿他欣然接受。 所有的人都整装待命，队伍犹如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这时候，还有不知死活的野蛮人奔过来。 显然他们内部发生了争执，有人坚持主张投降博取北方人的好感，认为自己也可以像扎卡力那样结盟。来的人是一位老者，身后的仆人则背着沉重的袋子。 “大人——老爷——！” 年长的野蛮人喊着生疏的北方话。他只会那么两句。 “这又是谁？”骑士长命人将翻译押送上来。 来的人也是虎吓的老家臣。 “他们是对面部族派来的使臣，送来了你们想要的财物。”翻译解释道。 仆人慌慌张张地打开袋子，各种金币、首饰散落一地。都是临时凑出来的，非常混乱不堪。 “你们不要急，我们的首领愿意出三百张兽皮、三百斤草药，还有许多精美的器物，送给你们北方人的首领。”老者急吼吼地说，“但请无论如何再宽限我们三个月。野兽要一只一只地捕猎啊，现在没有那么多！” 骑士淡定地反问：“我带来的人也不止三百个，这点东西都不够我们分的，没法和‘我们的首领’交代。要不，你们还是给一千张吧。” 数量是心口胡说的，老者一听脸都白了。 “这……”老者慢慢意识到，北方人的目的根本不在财物，他们的要求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啊。 日头高起，气温缓缓上升。再等下去，北方人自己的士兵就要被逼疯了。 留给野蛮人的时间只有那么一两分钟。 “且慢！请容我再说一句！”老者高喊道，“北方的大人——人、人我们也可以送给你们抵做钱财！我们部族的男人可以充作你们的奴隶，妇女送给你们生儿育女！我可以做你的代理人，为你操办这一切！” “哈哈哈——！” 听完这些，克莱蒙德笑得眼泪也要淌出来了。一挥手，亲信的随从当即斩杀了前来的信使。甚至连同碍手碍脚的翻译，也一并解决了。满地的金币都沾着血，被马蹄踏进泥土，那老家臣的脑袋顺着山丘滚下去。 双方都看到了彼此的决心，剩下的野蛮人只有背水一战。 只是说来可笑，还有个七八岁的少年押送着一辆牛车停在战场当中。 “你们有完没完？” 那个孩子是虎吓家最小的儿子巴耶，竟然还活着。希林看到他，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老家臣讲和的时候，允诺了众多财物，其中比较沉重的都放在车上，车走得太慢，才刚刚到达。小巴耶一边哭一边喊着些族语，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 克莱蒙德举起剑，指着那小孩的脖子。 出人意料的是，巴耶竟然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他年纪太小还没有自卫的武器。坦然地站着，模仿着久经沙场的战士，接受自己的死亡。 骑士长冷笑着抡起剑，他也没有一丝退缩。 “喂——！”希林忍不住伸手去拉骑士长。身后的卡拉西斯拉着“少主”，不让他举动太显眼。 “你被赦免了，孩子。”克莱蒙德的剑轻轻落在巴耶肩膀上，又转头离去，飞身上马。“以埃塞斯城唯一合法继承人、我敬爱的少主、未来领主的名义，你因为自己的勇敢而得到赦免。” 克莱蒙德说这句话时真情动容，就好像少主柯勒正站在自己身边一样。 言罢，无视那孩子的存在，向身后的队伍发起冲锋的命令。 第315章 勇者可嘉 骑士长飞身上马，从随从手里接过长枪。第一波冲锋的骑士需要斩杀木栅栏以内的敌人，长柄的武器是最好的选择。 骑士和各自率领的小队站立在中央，数百人的队伍分成三波，最前面两派的骑兵负责突破敌人最坚固的障碍。骑兵在前步兵在后，仆役和杂兵立于两侧。 骑士长带领众人高呼“埃塞斯万岁——！”“为少主——！”队伍陆续发出整齐的呼喊。 人数众多的队伍，为了保持整齐的状态，最开始需要原地踏步，通过整齐的脚步声将行动的信号一直传递给最边缘的士兵。反复踏步完成协调以后，骑士长发出命令： “前进——！” 随着一声令下，军队整齐地进发。战马踏着节奏奔跑，后面的步兵紧跟。起初行进的速度没有很快，但是非常整齐，这些全都是平日艰苦训练的结果。那种特定的节奏，似乎已经融入到每个人的血管里。 大队人马行进到山丘下半段的时候，借着原本的速度，骑士的战马开始加速。马儿明显跑得比步兵要快，整个队伍呈现箭头的形状。 希林就是箭头最锋利的尖儿。他的黑美人是一匹烈性的战马，越是占着风头的机会，就表现得越是兴奋。它一马当先，在平坦的空地上尽情奔跑。愈是面对强敌敌人，它表现得就愈发勇猛。 越过平坦的谷底，绕过碍事的祭坛和篝火队，再前面就是敌人了。野蛮人的勇士站成一排，高举着长枪应对正面冲锋的北方人。无数尖木桩相对，直指战马的胸膛。还有无数暗藏的箭矢，悄悄地瞄准。 论战士的总数，野蛮人肯定不及北方军队那么多。哪怕仅是和北方的正规军相比，也没有优势。有时北方人会困惑，蛮荒部族的人为什么时多时少？有时候像潮水一样奔涌，有时候又少的可怜，就那么零星的几个。 只能说他们对这些世代居住在荒原上的同类知之甚少。即便荒原部族的内部，家族之间也是联盟的关系。一旦首领不足以维系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部族就会变得涣散。亲族背弃，变得一盘散沙。 扎卡力说萨吉已经逃走了，似乎是真的。两军阵前没有新首领的影子，临阵的只有虎吓的家臣。那个胖胖的夸拉率领着族人在抵抗。小胖子举着长矛，一端抵着地面，尖刺斜着朝上。待会骑士的战马冲上来，这些尖刺就会令马儿开膛破肚。 另一波抵抗的野蛮人都是骑射手，站立战场两侧，显然是擅长迂回靠近。他们人人举着弓箭蓄势待发。反曲弓指着天空，北方人的骑士逐渐踏进了他们的射程。 估摸着差不多了，有人开始放箭。野蛮人没那么整齐，每个人酌情攻击。短箭纷纷落下，令人眼花缭乱的。即便武装到牙齿上，大队人马中也有倒霉的家伙被射中。不仅自己倒下，还拐带着身后的倒霉蛋一并摔倒。 少量的伤亡根本没人在意。冲锋的队伍没有丝毫减速，骑士们高举长枪顶着箭雨前进，一时半刻之间，已然冲到近前。 希林根本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将敌人插得透心凉。他的视线很差，除了面前一丝光，根本就看不到别的。黑美人也戴着眼罩，为了让它心无旁骛一心冲锋。它甚至看不到路，完全听从骑手的指挥完成各种动作。二人的配合很是重要。 幸好它真的非常喜欢希林，愿意接纳和听从希林的指挥。可能从前希林喂了它不少夜食吧！ 当希林回过神来，长枪已经穿透昔日族人的胸膛，而黑美人的肚皮险些撞在敌人的枪尖上。刚好希林的长枪抵着前方的地面，马儿歪了一下才避开。 希林又用力甩开敌人的尸体，拔出武器。这时，随从们已经下马开始拆卸野蛮人的木桩。克莱蒙德不断对付周匝的敌人，小心保护自己的工兵。希林也学着他的样子战斗。 陆续又有别的野蛮人朝他攻击，希林握着长枪猛刺。恍惚间，好像自己又在那场梦里，又成了那条白狼。身后的骑兵陆续赶到，战场变得拥挤不堪。前面的人必须立即找出一条出路，否则自己人之间也会发生踩踏。 黑美人撩着马蹄，在血腥味的刺激下异常亢奋。拥挤的敌人几乎成了平坦的高台。它猛然间一跃而起，踏着野蛮人的尸首跳进营地。 壮丽的举动引得身后的骑兵们高呼着少主英名，纷纷随着希林的脚步涌进敌营。而敌营内，周围所有的野蛮人都朝希林发起攻击。希林转着圈地打，根本说不清自己在干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野蛮人的优势在减小。越来越多勇猛的战士倒下，剩下些愚笨的家伙挣扎。坚守的部队越发失利，两侧的骑射手开始移动位置。 他们离开自己的营地冲进战场，从两侧包抄北方人的军队，朝着人群任意射击。两翼的杂役部队承受了大量伤亡。 而最后面的步兵陆续就位以后，也开始了反击。弓箭手躲在盾牌后面朝野蛮人射击，双方各有伤亡，进入混战。 骑士长花了好多时间才从混乱中脱身。他一直保护和指挥工兵，直到阻碍大军的木栅栏被打开一处宽敞的入口。骑士长在意的不仅仅是冲锋在前，更要为身后的骑士打开通畅的道路。 只是这期间，克莱蒙德甚至都没有在乎过希林的死活，任凭少年一个人困在木栅栏里面。 “冲啊——！” 拥挤的战马跳跃着涌进敌营，野蛮人唯一的防御工事土崩瓦解，所有的野蛮人都成了刀俎鱼肉。 骑兵大军奔涌，逐渐消灭还在抵抗的野蛮人。随后仆役们完全拆毁了木栅栏，所有的人马都朝营地里进发。被长枪放倒的野蛮人，遭到后面仆役的扑杀。惟有一部分骑射手逃离战场，奔向更远的地方继续骚扰。 “前进——踏平野蛮人的营地！” 骑士长无心去顾及那些零散的敌人。他领着大军横扫，下令将眼前看到的一切全部摧毁。希林随着他继续走，看到任何人都格杀勿论。仆役们将毛毡帐篷砍刀，任何器物都毁坏。此时队伍行进得缓慢，就像粉碎机，踏过的土地，只留下废墟。 第316章 一日陷落 希林的长枪丢弃在某人的尸骸上了。似乎是因为卡住拔不出来，又在危机关头遇到敌人。情急之下他弃了长枪，拔出少主的宝剑对决，而后就忘记找回了。 少主的剑装饰华丽，但稍微短了点，用起来总嫌威力不够。还是老师卡拉西斯教他用的长剑顺手。 而卡拉西斯一直在希林身边，尽心尽力地保护他。 行进过程中，又冒出个人挡路。黑美人抬起前蹄，撞翻了敌人。那人尚未气绝，竟活活被战马踏死。黑美人啾啾地炫耀，平日吃素的马儿此刻竟在享受血腥的欢愉。 再向前已经看不到抵抗的敌人。野蛮人完全被击溃。只剩营地外还有迂回骚扰的骑射手。放眼营地以内，就只剩下奔逃的老弱妇孺了。而骑士长非常冷静，此番战役是为了剿灭荒原的野蛮人，无论什么人都格杀勿论。对于跑远的那些也不放过。 “安塞尔——！带着你的杂兵队追出去，处理远处逃走的野蛮人！” “遵命。”安塞尔波澜不惊地领命。打了一声口哨，喊上他的副手一只眼，跟那几个相貌歪瓜裂枣不太好惹的杂兵一道，朝更深处的荒原进发。他们可不讲什么战术战略，看着那里有人，就奔过去下手。一群人渐行渐远，消失在荒草丛中。 骑士长将非常龌龊的工作留给地位低下的杂兵。那里面本来就很多贼人出身的家伙，欺负手无寸铁的人可谓经验丰富。 再往前走，营地中的一切尽数推倒，希林已经走到木栅栏以外了。再回过头时，背后只有一片血海。 完成屠戮之后，主帅来到蛮族营地的中心。这里有标志性的建筑——首领大帐。仆役一通搜刮翻找，又砍断支撑住，将大帐放倒。至此，野蛮人的营地算彻底陷落。 一侧还有羽毛装饰的高贵小帐篷，那是巫祝的居所，族中禁地。 北方人不识得这玩意，几个仆役冲上来一通乱砍，帐篷倒下来，里面空无一人。这里面都是些奇怪的玩意，刻满符号的石头、兽骨一类玩意，巫祝平日卜算时日用的，在北方人看来只是一堆垃圾。 “终于结束了。”克莱蒙德长叹一声，“十六年了。终于结束了。” 回望自己的营地，能看到浓烟升起，什么地方被点着了。原来野蛮人的残余战士玩起了声东击西的策略，正在偷袭北方人后方的营地。 “混蛋，我们这就宰了他们！”艾格纳大叫着。 “切。这点小事，留守营地的人完全能够处理。”骑士长在后面也留守了足够的兵力，就是为那些散兵游勇准备的。“只要没有了大营，野蛮人就是一群无根的浮萍了。” 完成战役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中午的时候冲下来，现在已经是傍晚。达成了全部的目的以后，可以有序地离开战场了。 每个小队开始清点各自的伤亡，汇报到骑士长那里。 骑士和见习骑士有三分之一的人伤亡。杂役伤亡惨烈一些，三分之二的人殒命。还有一支小规模的杂兵队被骑士长派去清剿逃离的野蛮人，队长安塞尔尚未回来，不知道伤亡的数字。没关系，骑士长也不关心。 受伤的迅速转运回营地，运气好的话还有的救。绝望的哭喊声此起彼伏，在那个年代很多情况都是致命伤，没办法救治，又不能给个痛快，只能放任等待。 而死亡的战士无法带回家乡，必须就地处理。这些可怜的人，他们身上的衣服和铠甲都是重要的物资，还会被仆役回收。 士兵忙着收缴战利品，仆役则忙着清运尸体。有太多等待处理的事物，直到入夜前也没有结束。看到野蛮人无数破旧粗糙的物品，克莱蒙德只觉得厌烦。 “这些毫无意义的玩意，全部就地焚毁！” 骑士长下达了简单粗暴的命令。野蛮人营地里那些帐篷、家具器物，不知凝聚了多少祖辈心血的财物，全都付之一炬。这情形比起蛮横的部族所行还要残忍。毕竟前者只是为了财物，而克莱蒙德一心想彻底消灭野蛮人。 仆役们将营地内的杂物、尸体汇总在一起，点火焚烧。由于野蛮人的营地规模不小，总共引燃了六处火堆。看到火焰熊熊燃烧，浓烟滚滚遮天蔽日，仆人们就撤出来不再管了。 战场上没有人去关心伤亡。冲锋时，杂兵队里两个野蛮人老哥还嘀咕着如何抢夺大营财物，不想一支利箭刺穿阿古兹的喉咙，昔日的将军于乱箭中一命呜呼。 一旁的齐力克吓得更是发抖。他从前也没有打过仗，要不是老哥忽悠他赚快钱，这会他还在城里搬石头呢！齐力克撇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老哥，咧着嘴，拔下老哥的头盔自己戴上。剩下的时间，他都畏畏缩缩地躲着。抢了战友的头盔，也算赚了。这玩意价值一块金币呢！想着想着，他又莫走了好友的大刀。 做了这些于心有愧，齐力克又跪在亡者身边祈祷，祝福他早日见到先祖。 在原本预备节庆篝火的地方，北方人阵亡的士兵和仆役被汇聚在一起。骑士长为他们举行了简短的仪式，体面送葬。而后同样引火焚烧。 夜晚被熊熊大火照得明亮。呛人的黑烟时不时飘下来。原本庆祝节日的祭坛前，献上了十倍大的篝火——一切都化为灰烬。 但凡有价值的物品都被搜刮殆尽，作为战利品清点数目。 “荒原的神会在篝火燃烧时前来享用祭品。此时的神明，正在高兴吗？”希林想不通这些事情。巫祝和萨吉都不见踪影。这场战役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开始，谈不上结束。 这一夜的紧张情绪持续到天亮，谈不上任何意义的休息。 第317章 分道扬镳 野蛮人零散的抵抗持续到深夜。一直暗地里放箭，杀死了好几名守夜的士兵。士兵也会放箭回击，苦于视线太差，谁也不知道箭最后落在了哪。 “是攻陷大营的时候逃窜的野蛮人骑射手，大概有几十人。他们时隐时现，依靠自然遮蔽，令我们苦不堪言。”负责值守的骑士如此汇报。 荒原本来就是那些野人的家，他们席地而卧就能休息。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了，流窜在茂密的草木之下，一旦找到机会，就毫不留情地袭击北方的士兵。 “没关系，明天一早他们就不敢靠近了。剩下几个人再去追击毫无意义，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仆役清点敌人的数目，被杀的野蛮人总数有八百，不仅是战士，也包括妇女和老幼。根据之前的情报估计，应该是摧毁了他们超过一半的有生力量。另外有极少量的野蛮人成了俘虏，接替战死的杂役做了苦力。 比较令骑士长头疼的问题，是野蛮人的首领还没有找到。 “如果他们的首领还在，残余的野蛮人就像蚂蚁一样会聚集在一起。” 话说到一半，晚饭烧好了。这一顿晚饭非常丰盛。野蛮人营地里的羊和马都充作军粮。战死的马匹反正带不走，索性全吃了。 肉香味飘散在营地。大家有说有笑的。每个小队围着自己的火堆，一边吃一边吹牛。 艾格纳终于不缠着“少主”，忙着吃喝去了。几个知道内情的人还围着希林，帮他兜着免得露馅。 “后半夜仍要加强戒备，直到明天你们撤回城堡以后才能算安全。” 克莱蒙德一脚踏在艾格纳的长枪上，严肃地警告他。 “嗯，知道了。”艾格纳头都没抬。 “他们回城堡，怎么，我们不回去嘛？”卡拉西斯这人聪明，耳朵一竖就听出骑士长话里有话。 “你还想回去？不怕领主再砍你的脑袋？” “诶，他不是已经中风了吗……！” “他中风了，不代表你没事。”克莱蒙德的口气严厉，似乎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嘿，你这个老秃子，有你的啊！”卡拉西斯把饭碗一放，指着骑士长的鼻子问：“你现在把我利用完了，没用了，还要送回去砍头是吧？你就是这样的人，从我认识你第一天起就知道！” 关于这点，骑士长从来没有否认过。他略微斟酌，向卡拉西斯提出一个不错的建议：“我想到一个地方安置你。你过去驻守算是大功一件，也没人会来追究你的罪名，怎么样？” “嗯，不去。”没等他说具体是哪里，卡拉西斯先行拒绝。 “你都没等我说出来。” “用你说！是不是石榴庄园？”卡拉西斯生气地反问。 “对。你驻守在那里，可以随时随地杀野蛮人取乐，还能当个大地主种种菜，不好么？” “肯定不行。那地方我打包票不能住人了。” 卡拉西斯毫不客气，什么话都敢讲：“那个鬼地方，你要留自己留下。跟你的死鬼情人一起呆着。” 克莱蒙德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旁人吓得一句话不敢插，全都低头装作没听见。只有希林傻呵呵地抬头瞅瞅他们。 “你没得选。明天一早我们分开行动。艾格纳带着大部队留守，我带着自己的小队、带着少主，还有你，专门去石榴庄园一趟。” 克莱蒙德作出决定，“特别是你卡拉西斯，别想跑。你以后就住在那里，我送你一些仆人和野蛮人奴隶。” “大部队行动缓慢，又要运输伤病员。我们去一趟石榴庄园再折返，时间仍然来得及。” 克莱蒙德打开地图，命人复制一份给艾格纳。 “我按照预定的线路朝这里走，三天之内可以到达。那里的情况怎么样还不好说。如果仍然能够启用，就可以纳为城堡的据点。我会回来招募愿意留守的士兵。” “然后，我们会按照原本过来的路线返回。” “我不在这几天，伤员可以启程返回城堡。他们走得慢，大部队随时都能跟上。而你们可以清剿任何残余的野蛮人。” 都是些基本的任务，没有难度。 “可是大人，我不明白。野蛮人都消灭了，你一个人带少主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 艾格纳心直口快，他是真的不明白。他也知道现在的“少主”是假的，无需太过担心希林的安危。可是也没必要去那里冒险啊…… “我自有安排，你别管。” 克莱蒙德想的，是兑现和希林的允诺。本来答应他可以在战场上喝到新鲜的人血，没想到情况所迫，希林一直都没逮到机会。 “我带着你做先锋部队，只带我最亲信的人。还有卡拉西斯，你的师父，就我们几个知根知底的人。带上那些杂役和战俘，走到没人的地方，他们的血全都给你喝，好么？” 希林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这几句话都是身边无人的时候私底下说的。所以后面才有分道扬镳的策略。 卢克尔和格拉曼听了，想当然地以为，身为少主侍从地他们，一定会跟着一起去。可是克莱蒙德脸沉下来。 “你们两个，暂时跟随艾格纳，听候他的差遣。他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什么？少主不需要我们在身边吗？这太奇怪了……” 哪怕是假的少主，不也要装样子的么！ “你们两个武艺太差，格拉曼又受了伤，都在大营歇着吧！”克莱蒙德找了一个非常令人难堪的借口。 饭后，骑士长又拿出小本，逐一问询了各个小队的情况，将诸位骑士的功绩进行记录。收缴的战利品记下数量，许诺他们回城后论功行赏。 第318章 深入荒原 野蛮人的尸体和杂物，一整夜都不曾焚烧殆尽。清晨仆人们继续守着清理。早上视线好多了，艾格纳看到远处山坡上还有野蛮人，就命令手下去追杀。营地四周发生了一些小规模的战斗，暂时性将野蛮人驱逐得更远了。 骑士长亲自率队整备出发。他此番行程搞得神秘兮兮，连平日里深得信任的人都不带。其他人私底下议论他们是去找金银财宝了。他叮嘱艾格纳把守营地，等自己三天。到了时间他可以指挥大队人马撤离，以防自己出意外。 临行前，刚好遇到返回营地的安塞尔。杂兵队损失了几个人，安塞尔号称处理掉几十个逃窜的野蛮人。不晓得真假，骑士长也懒得验证。 “哟，大人您这是去哪？”安塞尔警觉地打量一番，提议道，“荒原上挺危险的，路不好走。要不我来护送少主吧。” “我这里用不着你管！你去护送伤员返回城堡，今天就出发。” “现在就走，有必要这么急吗？” “荒原上气候恶劣，伤病员不能坚持太久。我们的战役已经大获全胜，越早送他们去安全的地方修养，这些人生还的几率就越大。” “可是……既然都大获全胜了，你这又是在干嘛……？” “这是命令！”骑士长严厉地重复了一遍。 “行吧……”安塞尔不得不服从命令，心里多少有几分不情愿。他又看了看希林，“你自己当心点。” “那我们回头见。你可别耍什么花招。”安塞尔说。 “哼，我们走。”克莱蒙德根本不搭理，带着小队匆匆上路。 他们一行人骑着马跑得挺快。可怜那些个仆役和战俘，跟着一路小跑。跑了整整一天，确信已经距离自己的营地足够远，绝对没有任何人会看到了，克莱蒙德才下马。 “孩子，这里可以了。” 这儿没有需要隐瞒的对象，希林早就把沉重的头盔摘下来挂在马鞍上。通风透气，自由地呼吸一阵。 那几个部族的俘虏把他认出来了。 “白狼崽子……” 但他们没太多力气谩骂活着反抗，长途跋涉一整天，连逃走的力气都没了。俘虏被捆成一串，希林就从第一个人开始，拎着对方的衣领，匕首刺进那人脖子下面动脉露出的位置。 一时间鲜血奔涌，希林喝着血，久违地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一个人，然后是另一个人，直到全部的战俘沦为食物残渣，剩下乌黑的尸体。 押送战俘的仆役看呆了，“这是什么情况？你是魔鬼吗？” 希林没有解释一个字，匕首猛然刺死一名仆役，又挥剑砍杀另一名。顷刻之间，几名押送的仆役也都被杀。克莱蒙德起初有些意外，但想想也算了，仆役又不值钱。 “哼……北方人，或者野蛮人，又怎么样呢，都是一样的食物啊……”说完希林又喝起仆役的血。 几名随从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可不敢多说一句话了。克莱蒙德阴沉着脸，凝视着身穿少主罩袍的怪物。 卡拉西斯倒没有特别的反感。虽然他也是第一次亲眼见着吸血鬼进食。 “直接以人类的血肉为食，跟那些高高在上、榨取穷人血肉的权贵也没什么区别。另一种形态罢了。”老头给自己的徒弟打圆场。 只是画面没有传说中那么唯美。希林一边喝一边吐的。有时候味道不对，人已经死了就不能喝了。也有时候纯粹是被恶心到了，鲜血的味道真的很奇怪，香甜你妈逼。又粘又咸的，希林喝得反胃又开始吐。到处都是一团糟。 全都喝完了，希林丢下尸体坐在地上歇了好一阵。他样子看起来不太舒服，一点满足感都没有，还特别嫌恶。 “好了么，孩子？我们换个舒服地方歇着。” “嗯。” 卡拉西斯下马扶起希林。过了一阵。希林的脸色变得好看起来，有了更多人的神采。肌肤变回他们初次见面时的那种小麦色，充血的眼袋也不见了。 在入夜前，一行人又深入荒原一段距离，至少离那些尸体足够远了，才坐下来休息。随从生火给大家取暖。他们各自吃着干粮，希林躺着休息。 希林的绿眼睛在夜里仍然明亮。远处草丛里轻微的响动也敲击着他的鼓膜。他突然坐起身，警觉地探听着四周的动静。 “怎么了，有人？”克莱蒙德非常疑惑。 “是不是还有残余的野蛮人勇士？”卡拉西斯也颇为担忧。立即方下食物。 但希林没有回答。他竟然站起身，默默跨上马。他被血腥味吸引着，策马朝着荒原深处走去，全然不顾骑士长和师父的呼喊。少年越走越远。 “臭小子，你干嘛！” 骑士长担心他逃走，丢下食物立即追上。卡拉西斯也追上去。几名随从不敢怠慢，从火堆上引燃火把，照着亮光陆续追上来。 希林就好像魂被勾走了一样，无论身后的人怎么呼喊，他也不肯停下。夜间的路本就难行，陌生的土地坑坑洼洼的。克莱蒙德举着火把颠簸得厉害。 远处，火光不足以照亮。幸好时而倾泻的月光洒在荒地上，看得到希林明亮的发色若隐若现。 第319章 月下狩猎 一片薄云遮住月光，夜色又变得昏暗。天空无比高远，荒原又辽阔。孤身一人行走在茫茫夜色里，本能地感到恐惧。空旷几乎令人窒息。 人是弱小的生物，天生地惧怕自然。 希林早已不再是个人了。他渐渐忘记那种胆怯的感觉。远离喧嚣，孤独令他感到舒适。 他也不是完全独自一人。 有一匹银白色微微发光的高大战马就在他的黑马身边。黑美人似乎也能清楚地感受到战友存在，伴随着银白色微光一同跳跃。 银白色的战马，细看并非是马，而是某种形似战马的异兽。它有更加修长优美的四肢，尖细的脸颊，锋利的眼睛。额头上两支又细又短的尖角。 战马背上，则是来去随性的老朋友，深渊里的恶魔撒耶坦。他换了一身白鳞甲战袍，就像希林梦中的款式。战马也是披挂铠甲。地狱的工匠技艺巧夺天工，一身装备的美轮美奂无以复加。 而且撒耶坦，对纯白色有着近乎病态的执着，他自己、以及白马、以及全身纯白的铠甲都是例证。 “这不是白马，小杂毛。是白麒麟。” 恶魔优雅地反驳了希林内心的想法。 可能是饥饿的缘故，希林的嗅觉异常敏锐。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人类的血腥味从面前传来。他自己没有举火把，如同深夜的孤狼。不远处的野蛮人根本就不晓得背后有死亡的使者在靠近。 能看到三个人在逃窜，一个人受了伤跑得很慢。同伴听到马蹄声后加快了脚步，受伤的那个被丢下不管。 希林策马来到那人跟前，黑马一跃而起，踏在那人背上。他惨叫一声重伤倒地。 另两个敌人犹如惊弓之鸟。他们发觉只有一个人追来，分别朝着相反的方向逃窜。希林去追其中一个，不多时将其斩杀于马下。鲜血溅在铠甲上。 这时他抬头，竟然另一个人慌慌张张地朝自己跑来。原来恶魔驱赶着那个人，他慌不择路，竟然跑回到希林面前。 黑暗中的敌人胆怯地颤抖，希林从容地下马，步步逼近。敌人意欲回身，被他一剑刺下，哀嚎着倒地。 濒死的敌人无力挣扎。他们的生命在暗夜中流逝，沦为恶魔的美食，留下逐渐冰冷的躯壳。 希林又牵着马移步到第二个、第三个，喝干他们的血。他擦干净嘴角站起身的时候，薄云飘走，月光重新照耀在草地上。 撒耶坦没有离去。他坐在白麒麟背上，略带伤感地说：“这个世界上啊，没有长存的感情，只有短暂的生命。人类转瞬即逝的一生里面，能找到个伴侣相伴数日，就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了呢。” 月光照着他丝质的罩袍，整身金丝刺绣的倒悬十字架清晰可见。月色下珠光宝气栩栩如生。如此奢侈的战袍，莫不是沾了血后也会报废？ “你不走吗？在这念叨什么？”希林不耐烦地问。 “好戏尚未开始，我只是占了个前排的座位，你怎么能让我走呢？” “好戏？你还打算安排我去杀谁？克莱蒙德吗？”希林对骑士长日渐产生无名的怨恨，又说不清怨恨的由头，可能更多是对自己的怨恨吧！ “能够被你称为好戏，定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 “哈！”恶魔浅笑。 恶魔指使希林继续向荒原深处走。那个方向希林自己从未去过。 有时，希林的耳畔仿佛响起歌声，又或许是幻听，好像又是那句熟悉的召唤。 “加兰德——” “撒耶坦，我每次杀的人，你会记数吗？” “哈哈哈，这是什么问题？” 恶魔凄厉地大笑，声音和他优雅的外貌毫不相称。 “你吃饭的时候，会专门地数一数，自己吃了几粒米吗？” “可是……可是你说过，我要为你献上八百万人牲。只要我杀够了八百万人，就不需要再杀了，不是吗！” “那么八百万是多少，你的小脑袋有数吗？” 这话都能把希林问住。荒原的生活中，一百以上的数字都很少用到。他知道北方话怎么说一千。九百九十九，然后是一千。 “十个一千，才是一万。”恶魔戏谑地补充，“一百个一万，才是百万。而我们约定的是八百万。” “你开什么玩笑！天上的星星也没有那么多啊！” 恶魔这话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这你放心，天上的星辰不止这些。往昔一位占星术士曾经记载过，仅仅是观测到的都不止这些。” “而你个小家伙，哪怕每天都参与这样的征战，哪怕你活了八百年，献给我的祭品也没有那么多。而且我根本没指望你会蹦哒那么久。珍惜你活着的时候，好好干活吧。” “……” 希林在同龄人中，已经是身经百战的冷血杀手了。具体手刃过几个他不记得，但肯定没超过一百。 “这么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你不要急，享受自己现在的生命，好吗？” “也不是非要你当屠夫，一个一个地手刃。就像昨日战场上，所有的亡魂都已收归为我的食物。只要是你在场的，又没有别的恶魔来争夺，这些全都是我的，哈哈！” “只不过这么一丁点人，对于我漫长的生命而言，就像你们人一天吃的一顿饭罢了。” 恶魔拍拍少年的肩膀：“开局非常好，方向也是对的。以后多多努力。我嘛，也想办法帮你弄个更高的位置，你为我献上一场战争，多少人牲都不是问题。” 希林听了，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颤抖，眼前一片昏花，耳畔持续鸣响。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我的余生都要这样度过吗……果然我不应该在死亡面前怯懦……要是我选择不听恶魔的话语，是否就没有这么多死亡了……” 不知不觉，眼泪划过少年的脸颊。 “怕什么？”恶魔轻轻拭去他的眼泪，“人类总归有一死。只不过现在，藉由你的双手，将死亡划的权益划归为我的罢了。” “等八百万人牲的约定完成，我们就两清了吗……到时候我……” 希林本想问自己是不是可以得到自由。但他又想了想，如此浑身罪恶的一个人，也配有自由吗？杀了那么多人去延续自己卑微的生命，究竟算什么？ “到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安静地去死了？” “哈哈哈——”恶魔再次大笑不止。 天色微微发亮。不知不觉已经从黑夜走到了黎明。 “希林洛斯，你也不要那么沮丧。” “恶魔竟然还会安慰人？” “拥有永恒生命的你，就好像自然界的山川草木一样。自然界的风云变幻轻易夺去人类的性命，却只是偶然的事件，本身没有邪恶或善良的目的，不需要感到喜怒哀乐。” “也许是吧。” “你与造物者创造的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因此，你已经被困在了永恒的时间里。对你来说，只有‘现在’，没有什么‘将来’。就像我说的那样，感谢我，然后享受你的生命吧。” 第320章 石榴庄园 天色微微亮，希林在恶魔的指引下来到一处陌生又熟悉的地方。脚下都是碎石和残瓦。偶尔有枯树桩。 一条隐蔽在杂草中的路，徐徐通往山坡上面。抬头看，不远处是残存的一座建筑。非常孤单地伫立在荒原上。 “荒原……竟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从来都没有来过这里。” 刚刚发出这样的感叹，希林却又陷入深思。 “怎么会没有来过呢……从记事起间断的噩梦里，那扇即将被攻破的大门，还有潮水一样涌进来的族人……梦的方位，不正是这里么！” 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路一直走，来到残破建筑的大门前。往日的木门倒在一侧，已经严重风化。 脚下的镶嵌画倒是没有损坏，扶去尘土，画的似乎是一棵茂盛的树。 “这里就是所谓的‘石榴庄园’么？门前种着一棵石榴树的地方……” 门边一侧，有一棵古树的树桩，似乎遭到过焚毁，现在剩下的仅是漆黑的枯枝。一只乌鸦落在上面，嘎嘎地鸣叫。 “希林——！” 远处，克莱蒙德、卡拉西斯的身影慢慢浮现。他们彻夜都在追赶希林，非常地疲惫和焦躁。 卡拉西斯下马，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冲上来抱住希林。 “我们可算找到你了！你都不知道自己跑得有多快！” 说完，老头又摸摸少年的脸，拍拍他身上没有异样。 “你没事吧？没受伤什么的？一个人在夜里狂奔，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希林说完，也和自己的老师相拥。很多天来，难得卸下“少主”都伪装做回自己。 克莱蒙德追上来以后，脾气就没有这么好了。 “希林洛斯！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知道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让我们陷入了多么危险的境地吗！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那么远做什么！” 骑士长说着就想动手。他恨不得现在就一剑砍死希林撒气。 “我不记得为什么了。当时像是在做梦。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旷野中了。” “做梦？！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 卡拉西斯把秃子推到一边去，小声说：“别逼逼这事了。” “我扮演少主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克莱蒙德还不想撒手，抿着嘴又想了想。“还没有。” 希林听了很不爽。 “你还有最后一个任务，是穿着少主的铠甲回到埃塞斯城里。我带着‘少主’出来，自然还要带着‘少主’回去。” “做事善始善终，好吗？你帮助了我这么多，我许诺晋升你为见习骑士，记得吗？一个荒原上的穷小子，以后也是城堡里有头有脸脸的一号人物了。” “我不会留在埃塞斯的。完成这次战役以后，我要离开这里，跟着弗拉维大人去帝国首都！” 这话说得骑士长多少有点吃惊。 “什么？教堂里那个老头还要去首都？行吧，随你……但是现在先回来，我们把眼前的事做完。” 希林同意了，点点头回到骑士长身边。 “乖，别乱跑了。”克莱蒙德吻了他的额头。 “我说秃子啊……希林跑来的这个地方，不就是你心心念念的石榴庄园么！” 二人奔波一夜，只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并没对照地图。 “是吗？我看看。” 克莱蒙德要去掏口袋，卡拉西斯不耐烦地说，“还用看嘛……荒原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建筑物啊！就这里一座庄园，不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么！” 本着一丝不苟的态度克莱蒙德肯定要看地图对照一番。而卡拉西斯信步兜转，见到地上的枯骨随意地踢一脚。 “不会有错的，肯定是这。” 老头又问，“可是，孩子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问这句话的时候，希林总能恍惚地听到那句熟悉的召唤，“加兰德——” 到底在喊什么这么烦！回头看恶魔正在不远处嬉戏，而焦树上的乌鸦惊叫着飞走。 “这里是我的家。” “什么？！” 卡拉西斯大吃一惊。克莱蒙德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希林。 “哈，秃子，你看我说的没错！我就说希林他长得像那个孩子！你看看，一点也没错！” 卡拉西斯双眼放光，仔细打量一番希林，撸撸他的头发，又捏捏脸蛋。 “我们真是有缘啊，难怪我一见着你就觉得特别亲切。” “诶，秃子你看哈，这孩子长得眉清目秀，隽秀可爱，跟你那个老情人，真的有几分相似呢！” 希林被老头这句话气笑了。 “老师，您在胡说什么啊！” “我父亲是庄园的主人，但我母亲并不是克莱蒙德大人的恋人啊！” “啊，什么玩意？这怎么回事！” 卡拉西斯挠挠脑袋，糊涂了。对他而言这些都是陈年往事，许多细节记不清楚。但如果非要纠结起这些过往，就难免提起骑士长最伤心的往事。 “蠢货！” 克莱蒙德对此不屑一顾。他自己记得清楚。“他们婚后不到半年，这里就被野蛮人夷为平地了！他们哪来的孩子！” “哦……你这么一说，好像是的……”卡拉西斯恍然大悟，可是很快就陷入另一个混乱中，“我记得当初还嘲笑过你的……说如果婚后才半年就有了孩子，那肯定是你的……噗嗤，嘿嘿嘿。难道我的宝贝徒弟其实是你的亲骨肉！” “老师你够了，再这么说我也要生气了。” 希林和卡拉西斯讲过自己的身世，父亲是北方人，而母亲是荒原部族的公主。那时候父亲被野蛮人俘虏，之后还活着，但没过多久还是遭到谋害…… “真是个时空中的错误。” 一场场梦境还历历在目。整合全部的这些梦境，就能拼凑出当年的全部往事。 “撒耶坦，所以我每一场梦全都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会知道那么遥远的往事，甚至就象亲历者一样！” 恶魔悄悄走过来。他站在少年身后低语，“因为你是特别的啊。” “曾经活着的人，肉体已经消亡，化作尘土，生命不复存在。” “但他们活着的时候，曾经产生过强烈的情感，这份感情凝聚在时空中久久无法散去，被四散在空气中的灵体吸收，形成记忆的殿堂。” “而你的身体非常特别，能够敏锐地感应到周围的灵体。对曾经的记忆感同身受。” “这就是我看到父亲那些记忆的原因吗……” “对。”恶魔搭着少年的肩膀。“只可惜，无论你在记忆中做什么，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记忆，就像一场梦，交织着过去和现在的情感。” 第321章 昔日恋人 随从们也纷纷赶到庄园外面，牵着马跟随在骑士长身后。 “对，这里就是石榴庄园。”克莱蒙德的情绪非常低落。他蹲下身看看地面镶嵌的拼贴画，又站起身看看断壁残垣。 院墙都倒了，就剩下墙根。依稀看得到往日的壁画。壁画的年代更加久远了，因为这座庄园是数百年前修建的，那时候帝国的贵族就喜欢画花草怡情。 “进去看看吧。” 克莱蒙德自己走了进去。 庄园里面的情形也差不多，非常杂乱。地砖缝里都是杂草，这里几乎要被大自然吞噬了。也有不少动物住在庭院里面了。见了人就乱窜。 碎石里，时常看到白骨。希林还不小心踩到一块，险些摔倒。 “当心。” 卡拉西斯拉住他。 几名随从对地上的累累白骨感到震惊。 “这些全都是……” “全都是人骨。”卡拉西斯毫不意外。“很多年以前，这个地方被野蛮人攻陷，住在这里所有的农民都被屠杀了。” 多年过去，尸首要么腐烂，要么被野兽翻动、啃咬。碎骨头早都没了，剩下些凌乱的大块骨头，大腿骨这种。 随从们显然都不太喜欢这个地方。 这座庄园本是典型的罗马庄园，长方形的庭院，正门进来有宽敞的院落。地砖是整齐拼接的几何图案，中央还有镶嵌的拼贴画。 一座圆桌，还有倒塌的凉亭。昔日应该是惬意的生活场所。 还有干枯的水井，里面都被碎石堵塞了。似乎曾经是谷仓、牲畜棚的地方，早就沦为一团废墟。 庄园的三层小楼曾经遭到焚烧，早就化作焦土，剩下石墙石柱。卡拉西斯朝里面瞅了一眼，根本就不想踏进去。 “我说秃子，我就说这地方没法住人了。你看看这里面什么鬼样子！” 老头子脑袋摇摇晃晃，“可别让我住在这，跟坟地一样的！要住你自己住吧！” 克莱蒙德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发疯一样翻找，都是残骸，一点值得缅怀的物件都没有。 断墙的裂隙那里，可以看到后院的情形。曾经的果园满目疮痍，现在是荒芜恶劣的土地。山坡下有一处堆积的黑影，令人有非常不好的预感。 “我下去看看……”骑士长像着魔了一样，翻过断壁独自走下去。 “喂，等等我们啊，秃子！” 卡拉西斯也跟着跳下去。路很难走，踉踉跄跄爬过去，那里……要怎么形容呢……希林不太愿意提起那个词，可是他分明认得清楚。 “京观。” 是许多年以前留下的头颅，堆砌成山。由于时间太过久远，从前的形状已经崩塌，现在是凌乱的头颅。 希林不仅仅记得这个地方，而且梦境里祭坛的方向都历历在目。 “巫祝就站在这里……然后舅父、两位大将军……在这里。” “而我在这里，被他们捆着，跪在这个地方……” 希林说的话就好像胡言乱语。当他站在梦境里一模一样的位置，恍然间看到了昔日景象与眼前的景物重合，一切都历历在目。 克莱蒙德很快意识到曾经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他变得非常崩溃。跪在头颅的金字塔前痛哭。 “哈，准备了十几年，结果最后就看到这么一片废墟而已。”卡拉西斯也觉得这事太操蛋，像吃了苍蝇一样。 “我说秃子，你差不多得了。全都结束了。过去的人回不来，如今的人还要好好地活着才行。” 骑士长一言不发。卡拉西斯就自言自语。 “她当时呢，怕是早已香消玉殒，化作众多枯骨中的一个了。人死了就全都一样的，我也没法帮你挑出来。” 这一点卡拉西斯说得倒也没错。当时塞布林娜已经殒命，头颅被梦中的自己砍下，摆放在祭坛的最高处。 希林甚至清晰地记得当时的动作。他脚踩着凌乱的骷髅头，逐渐爬到京观顶上。拿起其中一颗头颅。他能看见梦境中孤傲少女的面庞与之重合。 “呵，撒耶坦，我这算是什么特殊的本领啊！即便我把她从尸山里面挖出来又怎么样？谁会乐意接受这样的纪念品呢？” 转脸看身侧的恶魔。 撒耶坦神情非常惋惜。 “看到别人的残羹剩饭，我却一口都没吃到，真没劲。” “撒耶坦，你跟巫祝，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认识他吗？为什么他好像对我也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哼，认识？”说起这个恶魔十分傲慢。“小不点，你在草地上打猎的时候，地上跑的那些个野猪啊、狐狸啊，你都认识吗？” “这！也不算是认识吧，猎物又不会和我讲话。”希林小声地嘀咕着，“顶多是偶尔有一只眼熟的家伙……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在你眼里，统帅整个荒原，能够与神明沟通的巫祝就头野猪吗？你们恶魔可真高贵啊。” 希林说的这句分明是反话。他可没觉得恶魔有什么特别之处。 “撒耶坦不就是个畏畏缩缩的家伙么。又见不得别人，成天躲在只有我才看得见的地方，让我做些奇怪的梦，骗我做一些有违真心的事情而已，哼！” 少年的抱怨哪怕是在心里说的，恶魔也听得一清二楚。恶魔还生气，他盯着希林，指甲尖划过少年的脸。 “怎么，你也知道不服气啊？你倒是说说自己还有什么本事嘛！”希林冷嘲热讽道。 “你年纪还小，只相信眼前见到的一点天地，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有多大。这不是你的错，你要是运气好活得久，慢慢就会明白。”恶魔强压着自己的怒火。 “我比那只愚蠢的乌鸦强多了。它们都是旧世界里被抛弃的破烂玩意。跟你眼前的白骨堆一样。毫无价值的垃圾。因为不能安息，仍然在挣扎。” “我们恶魔不一样。我们，你们，都是受到造物者眷顾的新生命，掌握着更加广阔的世界。” “是么，真厉害呢。” “这不是笑话，小子。”撒耶坦揪着希林的铠甲，把他拉到自己唇边，低声说，“远古众神早就遭到了厌弃，现在是人尽可诛的杂碎。哪怕是你，拿着你那柄上天入地的神剑，也可以宰了它，割下它的脑袋。” “你说我可以斩杀巫祝？” “当然咯。何止是巫祝，你们蛮荒野人崇拜的各种邪神，都能被斩成一段一段的。这事随便干，根本没人过问。它们跟荒地上的一头猪没有区别。” 希林把这事记下了。既然撒耶坦说能杀，他多少有了信心。回想当时在远古的神殿里，真的被巫祝那死而复生的架势吓到了。 “我的剑被困在那个世界了。本来把巫祝的乌鸦头割下来，没想到它又复活，还害得我不小心把那柄剑的锁链打了个结。现在宝剑挂在神殿里呢……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不是喊一声就能把剑召唤到身边了么？” “嗯，是呀。” “再喊一次就好了，它自己会飞来的。” “那锁链呢？不会卡住吗！” “没关系。”恶魔轻轻抚着希林的发丝，“没关系，锁链可以延长到世界的尽头，怎么用都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 总觉得恶魔在骗人。希林很担心茉莉现在的状态，“她会不会感到痛苦？” 撒耶坦根本就不关心。 “等会我试一试，再把它召唤出来。” 希林最终还是站起身，爬下成山的骷髅头。眼前的事情他还想出手，看到克莱蒙德那个样子多少有些令人难过。 “我看到的往昔记忆，也能让他看到吗？也许他应该和当初的恋人告别。” “你自己试试吧……” 恶魔轻轻接触希林，有那么一瞬间周围的气息变得凝滞。好像梦境重现在眼前。 “蒙特——！” 希林喊了骑士长的小名。 克莱蒙德抬起头，好像听到了非常熟悉的声音。他盯着京观前恍惚的人影，大吃一惊。 “你们……” 在他的眼里，恍然看到曾经的恋人，拉着新婚丈夫的手，站在无数淌血的人头边上。 塞布林娜轻轻招手，朝这边微笑。 克莱蒙德朝她致敬。 但是一阵轻轻的风吹来，薄云散去，一切又转瞬消失不见。希林扔下手中的头骨，摔在众多破碎的枯骨当中。 第322章 难免重逢 “我们早点回去吧，别在这鬼地方游玩啦。”卡拉西斯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哪怕今晚扎营我也不想在这地方啊，秃子。你想想，梦里搂着个美人儿，一醒过来发现是个骷髅头，不要被吓死的！” “走啦、走啦！”老头一手抓着徒弟希林，一手拽着骑士长，又吆喝远处偷懒的几名随从，“走啊，早点返回营地，早点回家啊！” 随从们巴不得快点完成任务，立即牵来几位老爷的马。 不知为什么，黑美人看起来非常紧张，就像它在两军阵前那样，不停地磨着蹄子，咬着“少主”的战袍。 “怎么了？” 希林尽量地安抚战马，不住搓它的脸，可黑美人始终非常焦躁。它猛然跳起来，前蹄乱蹬一阵，希林急着拉起缰绳。 就在这时，气氛哪里不对劲了！ 一阵阴风贴着少年的耳根飞来，擦过他的发丝，狠狠落在战马的鞍鞯上。 “暗箭！” 希林惊呼。大家这才觉察到暗地里的敌人正躲在废墟附近。 “全体戒备——！” 克莱蒙德机警地低下身子，摸到战马身侧取下盾牌，小心地遮挡大致的方向。 朝箭矢尾羽指向的方向望去，庄园背后的阴影里面，似乎有几个人的影子。 “在那，看见了没？” 随从马上带着弩箭，他们连忙拉动弩杆上箭。动作慢了那么一点，又一支箭飞来，落在随从身上。倒霉的家伙惨叫着倒下去，紧接着更多箭飞来，击杀了那，又把克莱蒙德的盾牌打成了刺猬。 僵持了一阵，对方手里的箭矢大概是用完了。许久都没有继续射击。 “什么人？出来！”希林用族语朝那边喊。他可以百分百地确定，有十来个野蛮人躲在那处阴影下面。也许他们是从部族逃窜出来的，躲在庄园的残垣下面遮风挡雨的。 那边的人本来躲得很好，似乎打算悄悄撤进草丛里继续逃窜了。但一听到希林的声音，其中一个人停住了脚步。那人从阴影里面走出来，直面着希林。 众人看得清楚，那野蛮人少年，分明是一名首领。 他虽然衣衫多有破损，但还得出闪亮的绸缎面料。他在人群中的位置居于正中，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簇拥着他。 而那少年首领面对全身铠甲的希林，更是大为震惊，以至于半晌无语。 “萨吉……”希林长叹一口气，也从安全地带走出来，站在空地上直面对方。他又没戴头盔，样貌很是分明，绝无可能认错。果然啊，这一次难免会重逢，终究还是要见到他。 而萨吉，不停地摇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阿哥……” 萨吉看得清楚，却又后退几步，然后略带着恐惧的声音摇头：“你、是人是鬼？” 这话问得希林百感交集。他沉默一阵，巧妙地避重就轻，反问道：“我不就是我么，哪里还有另一个？” 既然这么说了，那面前的人就是加兰德没错，只是萨吉无法接受。 “阿哥，为什么你在这里，为什么你穿着北方人的铠甲？” 希林走得更加靠近一些，斟酌着词句，轻声地问，“你还记得不久前，我们如何分别的吗？” “不久以前……我们和旗尔丹部族汇合，与北方人决一死战！” 萨吉点头，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往事，完全是另一番事实。 “但是你，不仅自己惧怕死亡，还逼迫我撤退。然后……然后我就看到北方的军队淹没了我们的勇士，你被他们包围，我就再也没见到你了。” 希林听罢苦笑，努力拿出最好的态度。 远处克莱蒙德下令小队集合整队，聚拢在有利的地形。他可没兴趣和敌人叙旧，手里紧握着长枪短剑，就等合适的机会冲杀。卡拉西斯却拦着他，示意他稍安勿躁，让希林独自处理自己的事情。 克莱蒙德疑惑地观望了两分钟。没有翻译，大家都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说这是什么人？”克莱蒙德小声疑问。 “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野蛮人首领。”卡拉西斯猜测。 克莱蒙德点点头，“我觉得也像。如此一来，我们斩杀了这个少年，剿灭野蛮人部族的战役就大功告成了。” “没错，但是不要急。希林似乎和他们有些过节，最后的拼杀，交给徒弟自己断绝吧。” 在老友的主张下，克莱蒙德耐着性子观战。任凭希林一个人策马靠近萨吉。萨吉也无视家臣的警告，彻底离开隐蔽的位置，踏入只有他们二人的战场。 一同围观这场决斗的，不仅有他们，还有那个恶魔撒耶坦，以及对面焦枝上的乌鸦。四面围观者静待，荒原步入黄昏，气氛异常地凄清。 “那次战败以后，我被北方人俘虏……”希林想接着说，一开口话又被打断。 “我知道。后来我委托扎卡力寻找中间人，带着金币去赎你，但是他们只带回来一件沾满血的衣裳。”萨吉怨恨地回忆，“他们说你死了。阿赞哭了三天三夜。” 二人相视沉默了许久。 “你在做什么……是你带着北方人攻打过来的吗？你带着他们……把所有的亲人，全都杀了……连老人和孩子都没有放过？然后烧了我们的营地？这些全都是你干的？！” 萨吉的情绪异常激动，不仅仅是对希林的怨恨，更是对自己的怨恨。 “你穿着北方人的铠甲，和他们站在一起，给他们指路，就为了报复我们吗？就是因为你小的时候我们对你不够好吗！” “你和扎卡力！你们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因为扎卡力的妹妹嫁给了我，所以你恨我，不是吗？你们早就和北方人联合起来了，你要杀了我们所有人报仇，然后带走阿赞，不是吗……” …… “萨吉，你不了解我……” 希林想把话题往缓和一点的方向靠拢，他纠结着该怎么开口回答，因为萨吉的每一句话，尽管都是在陈述事实，却和希林真实的感受完全不同。那些是萨吉直观的看法啊……带着他立场立场、偏颇的想法。根本没法用希林的思路去解释。 萨吉始终被保护着，轻易离开战场回到安全的地方。他无从得知哥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关头，又有多少次绝望的时候，改变了自己对世界的看法。 “你活得久了就明白了。”恶魔总是喜欢这么说。 现在，希林也情不自禁这样想。“这就是所谓已经不在一个层面了么？” 两个人的心早已逐渐分离，越走越远，再也回不到当初。 “你早就知道我的父亲是北方人，但没人告诉我他究竟是谁。他曾是这座庄园的主人，我现在就站在这里。” 这话仅仅引起了萨吉的反感。 “我知道，阿爹杀了你的父亲，所以你恨我们所有人。”萨吉冷冷地说。 “不是这样的！”这话激怒了希林。 萨吉根本没法理解希林经历的一切，希林却能轻易地说出惹恼萨吉的话。因为希林对这个弟弟、对自己的部族都太了解了…… “你能走到这一步，都是因为自己太笨。你就是个小孩子，既虚弱，又愚蠢，还刚愎自用，根本就没有能力做一个部族的首领。两军阵前，你又在哪里？你配做一名首领吗？是你自己把部族带进这种结果的。” 果然，随口一说萨吉当即怒不可遏。 “你去死啊——！”萨吉举着一把尺寸与自己身型完全不相称的弯刀冲杀过来。 希林都没有奋力策马，仅仅是一剑挡住弯刀。以上势下。他凝视着萨吉，根本想不出一个让自己战败的理由。 克莱蒙德悠然地观望。卡拉西斯轻描淡写地窃语，旁人看来，这也是没有悬念的决斗。 即便是远处的野蛮人，也没有相助的意思。这是首领的单挑，帮忙反而是对神明大不敬的行为。哪怕萨吉始终是弱不禁风的孩子，哪怕他即将面对必死的决定，家臣也必须眼睁睁地看着，等待主人选择自己的死态，或英勇，或懦弱。当主人选定自己的终结以后，最为忠诚的家臣会踏上相同的路。 希林稍微一用力，就逼得萨吉人仰马翻。黑色骏马焦躁不安，扬蹄嘶鸣，凶猛地冲撞敌人的战马。萨吉的那匹马早已在逃离的路上劳累不堪，眼看被翻摔倒在地，险些压住萨吉。 萨吉吃力地从马儿身子下面爬出来，惊恐地抬头。 希林稍有犹豫，他在思虑究竟要如何完结这样的战斗。斩杀萨吉吗？一剑捅死，还是砍头，还是催马踩死他……不行，那是萨吉啊！是加兰德从小情同手足的表弟啊…… “我能赦免他吗……？”希林轻声地问。他也不知道这问题是在向谁提。 “不可以。”恶魔在远处回答。“你没有权力那么做，我也不会允许。” 恶魔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不看到一场好戏就绝不会离开。 “因为现在的你太强大，就不屑于处决弱小的对手吗？如果你觉得实力悬殊的决斗毫无意义，那么我帮你们增加一点难度吧。”说完，恶魔骑着白麒麟走进决斗场内。他绕着二人转动，笑着看他们，盘算着如何开启这一次的结界。 第323章 手足为敌 恶魔的面具下面，双眼放出亮光。他望向天空，召唤散落荒原四处的灵体碎片。越来越多的光亮聚集在场地周围，点亮了原本漆黑的荒地。 “这片荒地上充满了记忆。散落各处的灵体碎片寄托着曾经的思绪。”恶魔说。 “将过往的情感汇聚在一起，不仅可以唤起记忆的殿堂，也可以创造出理想的世界，就是所谓的结界。”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的景物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阵阵薄雾隔绝了这片空间，形成所谓的“结界”。结界内感受不到外面时间的变化，眼前的景物似是而非，看起来奇怪。 远远围观的战友化作重重黑影，不知为何，影子越来越多，渐渐成了欢呼的人山人海。昔日角斗场上、部族的节日庆典里，还有城堡里……每次最无助的时候大声嬉笑围观的人，全都历历在目。 “真讨厌，我一生中最憎恶的景象，你偏偏要复制出来！” “那当然！我可是恶魔呀。” 恶魔轻盈地走，在场地上恣意环绕。只有希林才看得见他。旁人看到的无非是一缕青烟。撒耶坦对希林过往的记忆无所不知，他信手翻阅，为精心打造的戏剧选择恰当的布景。 “蛮族的首领，当然要有一只凶猛的坐骑。” 说着恶魔靠近濒死的矮脚马，挥舞银白长枪用力戳穿马儿的胸膛。马儿没有死，反而更加活跃地挣扎起来。 它四肢扑腾得厉害，逐渐变幻外观，身躯柔软棕黄色的花纹转为淡黄色的虎斑——它竟然被恶魔的力量塑形成为一头猛虎！猛虎咆哮着站起身，长毛抖擞，很是威风。它咬牙切齿怒视希林。 细看这猛虎，一只眼睛是瞎的。 “眼熟吗？”恶魔洋洋得意。 怎么会不眼熟？这不是兄弟二人一同猎杀的猛虎么！ 猛虎跳起来四处打转。它看到萨吉，就表现出非常亲昵的样子，又是嗅又是亲。干脆一口叼起萨吉，扔到自己背上。 萨吉也能看到这只猛虎，笑嘻嘻抚摸老虎的长毛。 “一只老虎恐怕还不够威风，再变化点什么出来呢？”恶魔在萨吉身后打量。 萨吉见不到恶魔，但他见到了结界内奇异的景象。一切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萨吉想当然地认为是巫祝在帮助他。 “阿哥，你完蛋了。巫祝正在施法帮助我。我是部族首领，继承了统率荒原的血统，巫祝也听命于我。而你，就是部族的叛徒而已，我现在就要处决你。” “哈哈。瞧瞧你昔日为表弟做过的每一件事。你的付出，有朝一日换来的都是仇敌。”恶魔听了在一旁发笑。 “萨吉，傻弟弟，到现在还不知道形势掌握在谁的手里。” 黑美人并不惧怕猛虎，它兴奋地跳跃，期待主人的命令。希林紧紧盯着老虎的一举一动。强大的敌人也令他振奋，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只见猛虎纵身一跃，一双利爪扑住战马的脖子，张开大口撕咬。 这战马身上也是全身披挂，猛虎的牙齿落在铁甲片上，留下凹坑。老虎不停试探，想找合适的位置下口。 希林可不想给它这种机会。手中宝剑直插猛虎的肩胛。锋利的剑刃直奔心脏，几乎没有遇到阻力。 萨吉想要反击，却连一点格斗的技巧也不懂。弯刀撞在希林的铠甲上徒劳无功。如此近的距离，希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慌乱。 他狠狠瞪了表弟一眼。用力拔出剑。战马从虎口中挣脱。老虎哀嚎着，鲜血不断从伤口淌出来。只是奇怪，老虎受伤后没有死，低下头稍微扭动一阵，又完好地站立起来。 “这调味剂增加得还不够，需要更加刺激一点。”恶魔坦言，“要不……这样吧？” 恶魔用长枪点指地上的血迹。这一次，泥土混合着血迹开始蠕动。逐渐变得粗壮又绵长——一条巨蟒！蟒蛇的形态集结完毕，显露出带着荧光的漂亮花纹。 “这个喜欢吗？”恶魔问。 “这是我救阿古兹的时候杀的巨蟒？蟒皮被当作贺礼送给首领……” 巨蟒抬起头，血盆大口迅猛出击，咬住黑美人的后蹄。战马吓坏了，颤抖着倒退。恶魔搞这些幻象来消遣自己，真是讨厌。 “这次又象征了什么？我枉费心机地善待族人吗？”希林质问恶魔，只得到一阵嘲笑作为回报。 巨蟒盘旋爬上战马的身体，直到与希林面对面那么高。少年意欲挥剑斩杀，巨蟒一口咬住他的手腕，竟然就无论如何也甩不开。 希林要后退，巨蟒的身子全都攀上来。先是在战马的肚子上缠绕，随后又缠住希林。重压之下，希林从马背上摔下来。 蟒蛇滑溜溜地蠕动，缠得希林几乎窒息。这玩意比猛虎要难搞得多，希林无力地挣扎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萨吉提着弯刀走过来。他把刀刃落在希林的咽喉上，高傲地说：“阿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阿哥。加兰德，你不配做部族的勇士，你是叛徒和懦夫。” 他大概想砍下希林的头吧。萨吉还从未杀过任何人，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力气。原本以为一刀下去头就剁下来了。可是刀刃仅仅割破希林脖子上的衣领，离头掉下来还差着远呢。 萨吉连忙伸出另一只手，双手一并用力。 希林没想到恶魔会把自己坑到这种程度。他突然想起自己也有帮手可以召唤，就大喊万事通的名字。 “血奴——出来帮忙！别在下面傻等了！” 幸亏喊得及时，萨吉还没搞清楚北方护甲的构造呢，血奴就从泥土里爬出来相助了。他的袖剑刺伤萨吉的手臂，将主人从危机关头解救出来。 只不过，血奴的剑同样无法杀死巨蟒。这条蟒蛇分明就是一张皮，血盆大口以下，是发着光的灵体。任凭如何刺伤，都不影响它的行动。 “看来得喊那个了。”希林自然想到自己的宝剑，真正的宝剑，可以听从自己的召唤上天入地的惩戒之剑。 “尘沙幻镜——！出来——！” 不多时，宝剑回应了他的呼喊。这一次剑刃从泥土中窜出来，像一颗光亮的流星飞入空中。不多时又落下，砸在不远处。说来奇怪，这次宝剑的锁链仅仅通往希林面前的泥土深处。 宝剑带起的气流猛烈地冲击蟒蛇。虚幻的蛇皮承受不住神力的切割，在希林面前逐渐瓦解。 “这一条蟒蛇，象征着你最后的纠结。你不肯放手的时候，它就咬着你不放。”恶魔来到希林身边说着些无用的碎语。 “你说说你，人家大婚的时候，送了一张裹尸布。真是恶趣味的礼物。” 希林站稳了，走向斜插在泥土中的宝剑。摸摸提起剑，凝视萨吉。萨吉驱猛虎跳起，仍旧想取希林的性命。哪知道这一次，宝剑对着虎皮一挥，幻想破除，萨吉从半空中摔下来。再看地上哪还有什么猛虎，只有一张腐烂的虎皮，都生蛆了。 萨吉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甚至又喊着阿哥，哭着问他：“阿哥……你要杀了我吗？” “……” 希林仍然在纠结。 “萨吉，你可以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希林回想起遗忘很久的一件事情，“我被舅父驱逐到雪山上的时候，你送了我一包鱼干。你知道……那些鱼干都是有毒的吗？” 萨吉听了倍感震惊。他摇头。 “好吧，我相信你。”希林仍旧觉得萨吉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尽管有那些缺点，但诚实是他最宝贵的优点。 希林以为这样一切就全都结束了，结界的薄云正在散去。可是不知为何，骷髅堆砌的地方又传来异样的响动。希林猛然发现，无数的乌鸦和秃鹫在盘旋，京观前曾经作为祭坛的平台上滚动着旋风，有悠远的歌声在耳畔想起。 “这又是什么把戏？”他不耐烦地看看撒耶坦，“你还没有玩够吗？这次又要搞什么！” 撒耶坦非常浮夸地耸耸肩，无辜地说：“这次不是我呢！” 希林都被他恶心到了。“世上除了恶魔，谁还会做这种无聊的事！” 恶魔指着场地对面：“我的戏份已经结束，接下来是它的。” 对面祭坛的中心，一团漆黑的身影冒出来。 “巫祝？！” 原本那里只有一只小乌鸦落在枯枝上，现在竟然出现了那具令人厌恶的鸦首巫祝。乌鸦头嘎嘎地叫着，它漆黑的手臂举着法杖。另一手握着弯弯曲曲的祭祀刀。众多往生的仆人簇拥着他，敲着鼓，不停舞动，还有不死的怪物紧随。 “巫祝！巫祝救我！” 萨吉想都没想，就奔去巫祝的脚边。他心满意足地拉着巫祝的袍子，加入一群怪物的行列。感到自己安全了，萨吉又用那种得意忘形的眼神望着希林，“阿哥，你打不过巫祝的。” 巫祝与不死之物的狂欢，真可谓群魔乱舞。 恶魔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怂了。逐渐从巫祝的结界中抽身。 “恶魔无法涉足往生的世界。你自己小心，务必完整地回来哦。” “哼，混蛋！还吹牛说什么巫祝就像荒地上的野猪，看看你自己吧，撒耶坦。”希林抱怨着。恶魔的声音越来越轻，再也看不到撒耶坦了。一时间又变得昏天暗地，所有人被困在巫祝展开的结界之中。 巫祝的眼睛紧盯着希林。咚地敲击地面，一句久违的呼唤再次响起。 “加兰德——！” 第324章 巫祝降临 “巫祝……” 并不意外巫祝会出现在这，希林朝萨吉大喊。 “离这个怪物远一点啊！它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类，他会把献祭者吃得只剩骸骨，再举着人类的残肢假扮是我们的同类！” “不，巫祝能够和荒原的神沟通，他是神明的使者。他是我们部族的引导者，也是我的引导者。”萨吉躲在巫祝的身后。“他也救了阿赞。加兰德，你知道吗？是你把阿赞害死了。” “你在说什么啊，萨吉……”希林觉得萨吉疯了。 “你的那件血衣服本来也是她缝的，她哭着告诉我的。” 萨吉面无表情地说。 “阿赞她喜欢的人是你，不是我。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喜欢上你了。你还以为能瞒我一辈子吗？” “对不起，我……” “没有什么好抱歉的。第一眼喜欢上谁都是上天安排的，我们谁也不能做主。” 萨吉说话时脸上一副很不甘心的样子。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一定气疯了吧。萨吉生气的时候就会咬手指甲，从小就这样。他现在的表现，就和小时候最喜欢的点心被黄鼠狼叼走时候一样。 “但是，哪怕把你的死讯告诉她了，她也不打算回头。她仍然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人。她哭了三天三夜，后来她的心和你一块儿死了。她就像一具只会哭泣的僵尸，全都是你害的。” “可那时我并没有死啊！”希林争辩道，“我被北方士兵关押着，受尽了屈辱，但那时的我还活着啊！虽然我始终也没能等到救我的那份赎金……” “你就不能去死一下吗？”萨吉的脸沉下去。 “你？！” “你没有妻子，也没有部族首领的重任，你就不能作为一位荒原上的战斗英雄，英勇地死去吗？我为你准备了最隆重的葬礼啊，拿你当做我至亲的哥哥来祭奠。” “……” 不得不说，从这一点来讲，希林的确不是萨吉期待的那种兄长。希林长长地唏嘘，仰着头，这是那种含泪的感觉吧，有些不甘，又有些气愤，还混杂着失望，等等一言难尽复杂的感受。 “萨吉，我还活到现在，真是令你大失所望了吧……” “哼，已经不重要了。现在阿赞已经将记忆中爱你的那一部分永远地抹除了。即便你们再见面，她也不认识你，更不会爱你了。”萨吉说完抹抹鼻涕，笑得像个孩子。 “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啊！” “是她自己期望的！她向巫祝许愿、将她灵魂中深爱着你的那部分剥离出来，送去你还存在的时空里，和你永远在一起！”萨吉怨恨地咆哮。 “如果你那时候真的死了，你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而巫祝会还给我一个不再认识你的阿赞！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阿赞！现在你懂了吧？阿赞一分为二，从此我们两个人都有阿赞了，你和阿赞的一部分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长相厮守，我和活着的血肉之躯生儿育女！多好啊！” “你疯了。你要一个行尸走肉一样的阿赞做什么啊……？” 这话已经谈不下去了。宝剑还在希林手里。面对半人的怪物他可不会手软，唤来战马便冲向巫祝的祭坛。 巫祝一挥手，无数的骸骨战士涌向希林。这也是熟识的套路了，梦境重现而已。希林早已不再惧怕，挥动宝剑无情地斩杀不死之物。宝剑不断地斩落头颅，劈砍残肢。骸骨战士不停地散落又重组。 战马也不断践踏着纷乱的白骨，直到残留一丝人形的骨骼最终全部沦为渣滓。十六年前的京观不复存在，只有满地的骨茬。 “还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啊！” 希林剑指着巫祝。他想说的话，从受伤的喉咙里出来都变成奇怪的音节。没关系，对巫祝说话不需要那么讲究。 巫祝很是从容，还有杀手锏留在最后。他将法杖插在碎骨中，嘎嘎地鸣叫。满地白骨化为白垩粉一样细腻的样子，缓慢地涌动起来形成法阵。波澜泛起，仿佛一潭湖水在转动。巫祝挥舞漆黑的手臂，希林竟然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影浮现在湖水里面。 “阿赞！” 希林顿时心乱如麻。 “她果然在这里，在巫祝的手上！也不知扎卡力为了找她跑去什么地方了……” 阿赞闭着眼睛，安详地睡着。呼喊的声音不足以唤醒她。希林策马冲上去，试图抢夺她，结果仅仅是撞到了巫祝的羽毛斗篷上。原来所看到的一切又是幻影，巫祝的老把戏了。 黑美人肆意践踏着湖面，水波变得混乱。但水中的阿赞又那么真切。 “你把阿赞弄到哪去了？又是往生界吗！”希林怒吼道，“往生之径的路数，我也很清楚了！” “她和先祖们在一起呢。”萨吉说，“等到她的灵魂清洗干净，就会变为纯净的人儿回到我身边。” “骗子！往生界不能容纳活着的血肉！那里除了幻影，就只有骸骨！” 萨吉才不相信这些话，他只相信自己心目中的信仰。 希林手里还握着惩戒之剑呢！锁链从法阵中延伸出来。既然这锁链能够伤害不死之物，巫祝又看不见，何不用锁链捆住他！想到这，希林一脚踹开萨吉，挥舞神剑甩开锁链，绕着巫祝捆了一圈。 那巫祝显然是疼了，痛苦地挣扎，用力敲击法杖，乌鸦一声长鸣，不死之物来到法杖周围聚集。 “嗬——！” 希林发出恶鬼一样的声音，这是没有话语的恐吓。他看着这些玩意不爽早已不是一朝一夕。少年策马在巫祝四周横冲直撞，随意地斩杀不死之物。宝剑对付怪物，简直就是切菜一样利落。 这时候，希林听到法阵中传来咯吱咯吱骨节撞击的声音。有怪物冲出水面狂啸。回头一望，是无数的不死之物汇聚成了一条骸骨巨龙。数不尽的手脚蠕动爬行，环绕着法阵，缓缓爬出水面。 巨龙的脑袋乱撞，整个荒原都跟着震动。接着怪物仰头长啸，结界中回荡着凄厉的声响。 希林甚至都没有犹豫。 “巨大的不死之物而已，在斩魔利剑的面前，就是一棵巨大的菜。” 战马欢呼跳跃着，躲避巨龙头颅的啄食。这巨龙根本没有脑子，每次锤击，头颅都会深陷进泥土，留下一个大坑。 黑美人绕着湖水奔跑，不慎踩进一个凹坑跌倒。那巨龙嗅出血腥味，顿时张开大口啄起骏马。希林一只脚挂在马镫上无法脱身，接着又眼看着那怪物咬死了战马。 “怪物！” 希林顺着巨龙下颚爬上头颅。拼接成巨龙的诸多残躯还有一些自我的意识。伏在巨龙背上，无数诡异的嘴脸都在哀嚎，露着尖牙试图啃咬希林。幸好他穿着一身铁衣。 他挑了巨龙脖子上一处最细的位置，将宝剑向下猛刺，用全身的力气送着剑锋。起初阻力很大，不断听到白骨碎裂的声音。随着宝剑的深入，下手也容易得多了。 宝剑直插巨龙的脖颈，完全穿透。少年又用着全身的力量绕动剑柄，切割巨龙的头颅。不死的巨龙不晓得疼痛，发现敌人的气息在脑后，无法攻击。就只好徒劳地甩头。 希林顾不得许多，哪怕头朝下栽歪着骑着龙头也无所谓。再用上一点力气，就能卸下这龙头！ 巨龙又一扑腾，只听“咣当”一声，将它自己的头甩出了老远。希林失去依附也重重摔下。他只觉得头晕眼花，额角流血不止。 剩下半截的巨龙就像一条从法阵中伸出的蠕虫。巫祝又举起法杖试图发号施令。这一次，希林绝不会让它得逞。 希林这一次看准了位置，一剑刺进巫祝的鸟喙当中。利剑当场击穿乌鸦头颅。少年紧握着剑柄，向空中一挑。巫祝被拎起老高，又猛然摔下去。头颅被劈成两截。 巫祝这次一定是死了，伴随着它的死亡，巨龙突然停止蠕动，众多组成它的骸骨全部失去了力量散落在地。而那些原本围绕在巫祝身边的先民哀嚎着，伏在地上痛哭。 “怎么会这样！”萨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希林怕了巫祝的死而复生。他走到巫祝尸首旁，割下乌鸦头，又狠狠砍了一剑，把那头颅劈得四分五裂，又踩了一脚才放心。 鞋甲上沾的全是血迹。再看罩袍，也全都是污秽和血渍。 “哼，什么元初巫祝，怪物。” 第325章 受诅咒的命运 “这荒原上再也没有巫祝了。如果还有，我见一个杀一个。”希林冷漠地看着萨吉。 “你走吧，萨吉。克莱蒙德只想把野蛮人赶出石榴庄园的地界以外。更深处的荒原，他就是想打也没那个本事。剩下的族人终究是有办法活下去的。” “阿哥……”萨吉抹着眼泪，浑身都在颤抖。 “萨吉……我应该早一点告诉你这个情况的……我为了赎回阿古兹，去北方打工赚钱。在那里工作生活的时候，早就发现他们的城池坚固、兵强马壮了。我们的部族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我也应该早就告诉你……阿赞喜欢的人是我，我也真的非常喜欢她。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心动。非常抱歉，如果我早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当时我会躲得远远的……” “我……” 希林纠结着吸血鬼的事情要不要说出口。他真的不想说这句话，不想告诉弟弟曾经正直善良的哥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 “阿哥！”萨吉哭着跳起来，扑进加兰德怀里。 “乖……这一切都结束了……” “嗯。”萨吉哭着，眼泪不停地淌下来，浸湿了衣襟。“这一切，全都结束了……” 希林哽咽着，突然无法再讲出一个字来。鲜血不停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而萨吉胆怯地后退，扔掉了手中带血的小猎刀。 一开口喉咙就在漏气，希林只能发出呼、呼的声音，根本无法怒吼或是质问。他只能怨恨地看着萨吉，萨吉也知道他会说些什么。 萨吉低下头，双手揪着衣角，他还是那个做错事的孩子。 “阿哥……最后一次成全我吧，我知道每一次我提出的要求，你都会不遗余力地达成。这一次我的要求很简单，你死掉就可以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哥哥。我重新召集族人以后，会按照最隆重的规模纪念你，你会成为守护我们部族的先祖……现在，再见吧。” 说完他又偷偷看看希林。 希林摇着头。他没法讲出来，这些话都在他心里。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把全部的真相都说出来呢？因为我还是宠着萨吉，不想让他知道世界残酷的一面吗！” 现在的希林，早就不是人类，是不死之身的吸血鬼。因为当初，那个加兰德已经孤独地死在囚牢中了啊！喉咙上一点小伤根本就不碍事，等待恶魔缝补好就是了。 “萨吉，我从来都没有骨气勇气告诉你，你愚蠢，而且孱弱。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我认真，你活不过一秒。” 失血，令希林感到暴躁。愤怒充斥着他的脑海。眼前变成一片血海，就只有杀戮的念头。他手臂一挥，宽阔的宝剑划出一道寒光。只听到“刷啦”一声，萨吉的人头飞出，鲜血四面奔涌，浸湿了灰白色的发丝。 希林闭上双眼，舔舐喷溅在脸上的血。 只有死亡，才能令他感受到平静。等他回过神的时候，巫祝的结界已经散去，四周一片漆黑，时间似乎是午夜。面前只有一具彻底僵硬的尸体，而手中的惩戒之剑，不知从何时起，已经不再是弯折的形态了。宝剑莹莹发亮，剑锋犀利笔直，又见重重寒光掠影，可谓绝世之宝。 （作者注：这里必须说明一点。本书的男主希林洛斯·加兰德作为吸血鬼，并不是站在正义立场上的角色。无论怎样去描述其间的过程，杀死自己的手足兄弟都是无法被原谅的罪行。这也是吸血鬼必须背负的罪恶。 原本情谊深厚的兄弟二人，其中一人的崛起，必然会导致另一人的衰亡。这是双生子的悲剧。尽管书中铺陈了萨吉如何羸弱，无法承受沉重的命运，但不能作为给强者开脱的理由。罪恶就是罪恶。 如果深究书中的其他角色，也会发现每个人都背负着罪恶，这一点每个人都无法逃避，是所谓的“原罪”，即与生俱来的罪恶。原罪必须要当事者本人去克服才有意义，斩杀有原罪的人算不上功德，杀戮本身仍然是罪恶。） 喉咙被割开无法言语，希林很恼火，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思。向远处看，骑士长等人正在与仅剩的野蛮人勇士战斗，不多时就会分出胜负。那些人都不需要希林担忧。 他低头看，法阵扔在转动。湖水一样的祭坛中映照出阿赞的倩影。她似乎是躺在什么特殊的地方，好像是个花园。 “得把阿赞救出来。必须再去一次往生地界。”希林这么想，于是摆手招呼他的血奴过来。 又没法讲话，只能胡乱地比划。 希林还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惩戒之剑的锁链走向非常有趣，从无限远的西方延伸过来，进入巫祝开启的法阵；又在里面绕了个弯，重新延伸出来。 “看来仍旧有那一段锁链打着结，卡在有天窗的高大神殿里面。我跟随锁链，应该可以找到那座神殿的位置。” 血奴也知道主人无法开口，应答说：“主人，无论您要去哪里，我都会跟随。” 希林握着惩戒长剑，渐渐沉入法阵之中。巫祝开设的法阵，可比着万事通专用的泥潭体面得多。希林被呛了几口灰烬而已，总体感觉还不错。 再次睁开眼，自己全身毫发无伤，正站在神殿的湖面上。万事通在身边，战马黑美人竟然也在。 只是黑美人看起来不太对劲。马儿的嘴巴冒着青烟，眼窝深深陷入皮肉，眼睛发出红色的微光。他又仔细一瞧，马儿多处皮肤都有破损，里面是空的，没有皮肉，只有白骨。这状态，更像是腐烂数月后的尸体。 “我的黑美人，早已经在战斗中死亡了吗！”回想起马儿被巨龙啄食的情形，希林一阵心痛。他抚摸着马儿的鬃毛，轻拍它的脖子。 可马儿似乎心情还不错，发出刺耳的嘶鸣，四蹄跃动，在灰烬中留下凹痕。马儿不懂得生死，它的身体仍然充满力量，就不觉得难过。 “啊哈，你回来了。看来献祭已经完成了。”学者的声音从空置的王座下面传来。 “献祭完成了？”希林皱起眉头想，“我还中了他们什么奸计不成……？” 学者指着希林衣服上的血渍：“我们在等待你完成献祭。将至亲诛杀献祭，至亲之血是联通凡人与远古邪神的钥匙。” “巫祝的用心真是险恶……”希林心想，“它从来也不是荒原部族的引导者；反过来，他将荒原的人类视作自己的牲畜。萨吉到死都还在相信着这个怪物，真可悲。” 湖水一样荡漾的法阵又变得坚硬，变回了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地上还有一摊烂泥一样的乌鸦尸体。 “哦，但真可惜，时机仍然没有成熟。现在是它太虚弱了。”学者非常惋惜。 “哼，”希林冷笑一声，破碎的喉咙漏着气，心想，“那是它活该。” 学者并没有理会乌鸦的残骸，而是继续念叨。 “它会静静等待，一旦时机成熟，就夺取你的肉身。孩子，你是一万年以来出现的最特别的人类。”学者说完又看看法阵中的阿赞倒影，“你在找那个女孩，我带你去吧。” 学者引路，走向空置的王座。希林提着剑跟上去。 第326章 相聚又离别 古代学者举着巫祝的法杖走在前面，徘徊的不死之物让出一条通路给他们。 举头看那座空置的王座真的很大、很大啊……有一座山那么大。走到王座底下的时候，都看不到顶了。接近王座后不死之物不再跟随，远远地观望。连黑美人也困在原地拒绝前进。 “老人家，这里供奉的是哪一位神明啊？这宝座是给那位神明留着的吗？”万事通好奇地发问。 “这个地方，是留给往生世界至高无上的王者。” “是谁呢？” “还不知道。” 万事通听了都想打人。 “谁成为往生世界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这个宝座就属于谁。目前，还不知道。我就等在这里，直到那位王者出现。” “行吧，那你慢慢等吧。”希林没好气地瞥他们一眼。 王座地下有一条细小的暗道。对于那个尺寸的神明来说，这暗道跟蚂蚁洞一样的。通道蜿蜒曲折，刚好容纳一个人出入。 路越走越窄，还有向下的楼梯。走了一刻钟，面前豁然开朗，有微光和清风送来。 “这里竟然还有一处洞穴花园！” 头顶上一片漆黑的山洞，有星光一样发亮的物质闪耀。精美的水晶宝石组成鲜花绿草，脚下一汪清水环绕着石床。清澈的水流发出微光，使山洞格外明亮，美得好似仙境。 石床边沿用精致雕花的石砖堆砌。还有石雕的各种器物摆设，类似墓葬的陈设，是花了好多心思修建的地方。阿赞平躺在床塌上，姿态与幻影中完全一致。 “呵……” 希林轻呼，他喉咙的伤口发出破碎的声音。 他又轻轻抚摸阿赞的额头。悄悄吻了她一下。阿赞在美梦中微微翻动身体，睡得正酣，也许是个美梦。 “嘘——不要急于唤醒她。”古代学者阻止希林，“这里是往生者的故乡。有血肉的人不适合睁眼。让她在睡梦中回去。” 希林点头同意。 “送人类返回，必须经由神殿的法阵。你得把她抱过去。” 这话说得轻松，希林还真是没那么大力气。阿赞可比他那小身板重多了。还要万事通帮着他把阿赞扛在肩上。其实阿赞早被他折腾醒了。古代学者拿一块手帕蒙住阿赞的双眼，悄悄告诉她：“等一会，一会再睁眼。” 阿赞闭上眼睛继续等待。直到希林扛着她回到湖水一样的法阵当中，古代学者用巫祝的法杖敲击地面，镜面的大理石地砖再次变为荡漾的水面。 “要去哪呢？你最好有个目的地，不然我没法保证你们返回到什么地方。” 希林又讲不出话，这不是白问么！ “你要想。心心相惜，你的思念会出现在倒影中，我就能将你送过去。”学者解释。 “扎卡力……”希林想到他，阿赞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她哥哥。只是念了半天扎卡力的名字，也没见湖面有任何反应啊……希林又想想别的，当初和扎卡力一起大虎，一起去集市，一起寻找塞扎人的营地…… “如果思念还不够强烈，最好有点什么物件。被对方触碰过的物件，是最佳媒介。” “物件？我们两个大男人没事干还交换信物么……”希林急得抓耳挠腮。 他无意间低头，好像看到阿赞手上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鸽子蛋那么大的晶莹宝石闪闪发光，异常耀眼。 “戒指？这不是我父亲的戒指么！怎么在阿赞手里？” 希林很奇怪，低头拉着阿赞的手，是那一枚他在远古神庙里找到的遗物啊，当时戴在手上欢喜了很久都舍不得摘下来，后来……想起来了，后来他把两枚戒指送给娇娇和娆娆，这枚戒指本来在娆娆的的手上啊！ “大概是那次去先民部落战斗的时候，扎卡力悄悄拾回的吧……”希林想想也明白了，“扎卡力知道这是我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会辗转送到阿赞的手里。” 一想到这个，思绪连通起来。脚下的湖水发出光芒，从倒影中能够看到扎卡力骑着马在黑夜中奔跑，一手举着火把四处照亮，沙哑的嗓音扔在大喊阿赞的名字。他焦急万分，样子那么憔悴，恨不得把荒原翻个底朝天。 “扎卡力……” 一瞬间的光景，眼前的幻影成了真实的世界，希林已经怀抱着阿赞返回到人间。 苍白的月光洒在浸满鲜血的罩袍上，天气又变回凛冽的初冬。又回到了熟悉的荒原。希林一阵欣喜，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阿赞也已经醒了。她先是震惊地望着希林，希林朝她笑一笑。 二人刚好挡在扎卡力面前，马儿一惊猛然跳起，扎卡力也吓了一大跳。 “加兰德？！” 扎卡力惊慌失措，吓得从马背上摔下来。接着他又惊又喜，以为自己醒着做梦了。 “真的是你？！还有阿赞！你找到阿赞了！” 他确信自己没有做梦，丢下火把（喂，消防安全啊）冲到二人面前，都当首领的人了，哇地一下哭起来，抱着他们二人又亲又搂，“真的是你们……我没有做梦，真的是你们……” 他们兄妹能团聚，希林心中顿时释然，他放开阿赞，让她回到哥哥身边。兄妹二人久别重逢，扎卡力过于激动一时讲不出话来。 “黑妞！我的黑妞回来了……以后再也不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了……” “黑妞？”阿赞睁开眼睛，听到这个称谓她眉头紧锁。 “嘿嘿。不喊你黑妞了。你不黑，我比你黑，行不？”扎卡力破涕为笑。又拉起希林的手。“加兰德，这个黑妞你带回家吧。你们两个终于能好好地呆在一起了。” 这时候扎卡力才发现希林伤得有多重——脖子被割开了一半，血从喉咙那里一直往下淌，整个罩袍的中央留下一条血河。 “我的天呐，你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扎卡力轻轻碰触希林喉咙上的伤口，气管都被割断了，惨烈至极。“若是个正常的人，这会早就断气了……你果然是跟随了一位不得了的神明啊……” 希林有好多话想讲出来。可惜当下的情形，一个字也没法出口。 扎卡力还乐呵呵地说着好话，他举起阿赞的手，给希林看那枚戒指。 “记得那时候我们一起烧毁先民的部落吗？”扎卡力非常小心地提起这段往事，“那时候娇娇被诡异的宝石污染，无法救治，你一度情绪失控……我那时就拾起这枚戒指了，一定是对你非常重要的东西，却一直没机会还给你。我就暂时交给妹妹保管了。” 希林漠然地点头。这些都是“还曾是人”的往事，如今提起竟然一丝情绪上的波澜都没有。但谢谢扎卡力的心意，这枚戒指戴在心爱的女孩手上，希林也觉得很满意。 可是，希林不能和阿赞厮守。他摇摇头，用力一推，将阿赞推到哥哥的怀里。 “你？！”扎卡力满脸的愤怒和不解。 无法开口解释现在的情况。希林已经不是一个“人”了，现在是依靠人类鲜血维持生命的怪物啊！恶魔曾经警告过，他不可以再与人类建立婚姻的关系，否则……恶魔一定会找麻烦！不能连累阿赞！ “这是什么意思，又要离别吗？”扎卡力急了，他紧紧拉住希林的手，“加兰德，你不要再走了。留在我的部族，我们一起生活。” 希林摇头，泪水缓缓滑落。 “可以的啊！你继续在城堡供职也可以啊！你们一起生活，我的部族就是你们的老家。” 在扎卡力看来，希林没有任何离开的理由，“世上哪还有更好的选择？！” 希林却只能摇头，脸色阴沉下去。 “世上没有更好的选择，但我无法做出这个选择。” 他想讲话，喉咙却无法发声。一激动更多鲜血涌出来。这其中的缘由，希林宁愿兄妹二人永远都不知道。他要出发去帝国，他必须生活在陌生人的世界里，才能心安理得地屠杀无辜、侍奉恶魔。 “你明明都回来了……还有什么事不能我们一起分担……” 扎卡力哭得像个小姑娘，好像他被抛弃了似的。自始至终，只有阿赞一脸的茫然，甚至在微微发笑。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轻蔑地问道，“你们两个，到底在聊什么啊？” “糟了，巫祝将阿赞的灵魂一分为二，有关于自己记忆的那部分已经随着记忆殿堂一并消失了！”希林猛然意识到，“这种改变难道是不可逆转的？” 偏偏希林又没法将知道的实情统统转告扎卡力。想到有一部分阿赞还在那场梦中，经历了与自己厮守的幸福岁月，又在孤独和恐惧中走向死亡，希林顿时难过起来。 “一部分灵魂的死亡，对剩余的肉身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呢？” 面前的阿赞显然完全不认识希林了。只当他是个路过的陌生人。方才的笑意仅仅出于初次见面的礼貌。现在他觉得希林有些非礼了，干嘛抱着自己那么久。 而她转向扎卡力，竟然是一样地陌生。 “这位大哥，你一直唧唧歪歪些什么玩意？你骂我黑也就算了，你们俩咋就商量起来谁带我回家了？你们什么意思，当这是抢亲吗？你也不问问我娘家人是谁，你这么绑架我，不怕我哥把你皮扒了？” 扎卡力都不知道该着急还是大笑了。 “妹子，我就是你哥啊！” “你？”阿赞一脸嫌弃，“我喊你一声大哥也是客气，你还当真了？” “你？！” 阿赞贫嘴那脾气倒是一点没变，可是怎么连亲哥哥都不认识了！但她分明就记得自己有哥哥啊！ “行，我不是你哥哥，你倒是说说谁是你哥哥？” “我的哥哥是坷兹部族的首领。”阿赞一板一眼地说，“有一天他带着我的丈夫去打猎，然后二人再也没有回来。我等了很久很久，还没有见到他们……” “阿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啊？” 希林好像有点明白了：“阿赞的记忆，在记忆殿堂中发生了错乱。有一部分来自于昔日父母的记忆混在她的脑子里，被她当做是真实的往事了。” 苦于一时间无法向他们说明这件事，希林只求自己快一点得到救治。等能够正常言语了，再向他们兄妹二人解释这一切。 但现在最重要的是，阿赞回到扎卡力的身边，得到最好的照顾。而希林，还有继续履行见习骑士的责任，以及身为吸血鬼的责任。他推开兄妹二人后退，回到黑暗中，血奴还在等着他。 “我们走。随便去哪里，不在这里就好。”希林默默地祈祷。 血奴领会了主人的意思，开启了泥浆的通道，希林和血奴两个人缓缓陷下去。 扎卡力与阿赞兄妹二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异样的情景，吓得不敢靠近。野蛮人本能地敬畏超自然现象，崇拜的同时，也异常恐惧。 “我们等你！”扎卡力大喊，“阿赞的心，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哪怕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那一天，她也记着有你这么个心上人。不许辜负她！” 他身边的妹妹，眼睛望着远方。阿赞不记得眼前的加兰德了，巫祝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但她总记得有那么一个深爱着的人还在远方，她对那个人的爱仍旧不可磨灭。 第327章 无处寄托的相思 本章为番外，希林·加兰德没有出场。 说打仗可以发财，其实有点骗人的。真的有几个人会因为打仗发财的？不过有个小小的窍门。比如齐力克跟着阿古兹一起去了战场，而齐力克不小心挂了。那么他的几样随身物件就被一旁的阿古兹收下了。老哥没有亲人朋友，人死了，东西就被别人捡了便宜。 可惜，事实是反过来的。身经百战的野蛮人大将军一不小心战死了。都没有一个冲锋的机会，是被乱箭射死的。杂兵普遍装备太差，穷嘛；队员之间也难免有互相踩踏拥挤的情况，一阵箭雨过来，总有几个中招的。 齐力克是真的老实巴交一位老哥，跟来打仗已经后悔得不行。见到好友阵亡后，吓得魂不附体。胡乱躲避一阵之后，第二天干活的时候找机会跑了。 他本来就穿着类似野蛮人的打扮，混进旗尔丹的勇士中，骗过北方士兵的军官。后来交了几位老乡，一路跑回旗尔丹的大营。那些人对他的态度也算友好。等战争结束了，他还打算回城里找工作。杀人太危险，还是继续当苦力吧。 老哥启程的时候，远远地看见部族里那位漂亮的姑娘——金花，阿古兹的女儿。 他心里一阵难受：打个招呼的话，有些事情就瞒不住了；可是什么都不说，良心上又过不去。纠结的时候，金花已经走近了。 “诶，大叔，你不是那个……” 金花为人热情，看到熟人都会笑盈盈地打招呼。她一开口，发现情况不对劲了。这位大叔，穿着分外眼熟的几件装备，腰上的腰带，不正是前几天她送给父亲的临别礼物吗！ 一阵不好的预感袭来，金花连连后退。发生了什么，她不想听。 “姑娘，是我，齐力克。你阿爹……和我是好朋友。” 齐力克尽量解释，金花却捂着脸往回跑。她以为，只要她跑得快，就可以逃避噩耗。 “姑娘，你等等，让我说一句话。”齐力克一路追到旗尔丹的大帐。 一位端庄的夫人从帐里走出来。她年纪略略长一点，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孩子。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姐姐，我……”金花跪在夫人面前，一时语塞，泪如泉涌。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夫人看看一脸惭愧的齐力克，问他怎么回事。老哥叹口气，有点语无伦次，混乱地讲出了原委。总之就是，阿古兹挂了，尸体埋在战场边上。他逃回来路过这里，就跟姑娘说一声道别。 这位夫人是扎卡力的妻子。故事里没有提过，所以没有名字。扎卡力是长子，又是首领，结婚很早，家里也有孩子。这些都不奇怪。所以金花只轮得到小老婆的位置。 也许会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桥段，都不是本书重点。一直到这里，金花的机遇还算说得过去，应该说只是不顺心吧，明明是出身高贵的一枝金花，怎么就混到这步田地了。 她伏在夫人膝盖上痛哭。夫人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 齐力克知道自己说啥都没用，反正消息送到，便摆摆手说：“姑娘，你好自为之吧。大叔我就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你等一下！” 见这大叔要逃走，金花又喊住他。 “你把我阿爹葬在什么地方了，有没有做过记号？我要去找！” “这……”齐力克也不好意思明说，就敷衍地答道：“姑娘啊，战场上兵荒马乱的，哪有什么安葬，都是挖了大坑一起埋下去的，你还是别找了。” “不行，如果没有按照传统下葬，阿爹就不能见到先祖了！我必须去亲自找他！” 金花像疯了一样地执着。她自幼没有母亲，父亲是唯一的亲人。 “金花，你不要去了。那边在打仗很危险。你一个女孩子，贸然前往只会把自己也送上死路。”夫人在一旁规劝。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 “好话我说到这里，要去你自己去吧。”夫人说完，带着孩子回大帐。齐力克也匆匆告别。 金花抹着眼泪。这一次，她求不到人来帮助自己，又遭遇了夫人的冷眼，心里何其不甘。她本来就是个倔强的人。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悄悄收拾了行李，打算去寻找父亲。 她正要出发的时候，正巧扎卡力带着阿赞返回。任性的公主住回自己的帐篷里。扎卡力对她千依百顺，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记得这个哥哥了。她的记忆错乱，总是惦念着远方的爱人。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假意认得“哥哥”，哄骗了扎卡力一阵，暗地里也收拾了行囊打算出走。 金花之前一直服侍这位姑奶奶，她们二人姐妹相称，好不融洽。阿赞是个大咧咧的女子，会用弓箭打猎，高兴了哈哈大笑，还会大口喝酒、放声唱歌。和这样一个爽朗的女子相处，心情也会轻松。 二人离家出走的念头一拍即合，没过几日计划就得以实施。二人结伴，策马而行。朝着东方深入荒原。她在路上遇到了返程的北方人军队。与大队人马擦肩而过。 齐力克的话说得没错，战场上只有焦土。根本就没法找到什么亲人。金花能做的，仅仅是对着全部的浮土祭拜，默默祈祷父亲能够安息。 她相信神明会安排人类的命运。她的父亲终究是没有逃过死亡，只是人为地延迟了些时日，给了他们离别的机会。 往后该怎么办，金花没有办法。 “和我继续往荒原深处走。我的部族遭到攻击以后四分五裂。但我的爱人还在等我。”阿赞说，“我会重新团结部族，等待爱人回来的那一天。” “你的爱人……不就是加兰德么……”金花不明白，“怎么，他抛弃你了吗？” “他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他有一天会回来。” 金花不知道其中发生的许多事情，她预感到阿赞好像在等待一个漫漫没有归期的承诺。但她愿意陪着阿赞这样等。这样，就能给自己的人生找一点盼头了。 “那么我陪着你等吧。” “好啊！”阿赞爽朗地同意。 扎卡力当然发现了二人的出逃。夫人问他要不要去追。当他发现阿赞和金花结伴在荒原某处生活以后，又决定不去打扰，而是派人定期问候。毕竟阿赞的性格没有改变，她是个倔强的黑妞。扎卡力尊重她所有的选择。 与北方人联盟以后，部族的生活发生了许多改变。联盟本身包含一些强制性的贸易条款，用部族的特产，换城里作坊的商品。 从价格上讲，城里人卖的更贵一些。部族里出现了更多的金属器皿、精巧的工具以及狩猎的武器。族人能从这样的交换中获得便利，以后生活越发依赖这种贸易。 这样看来，扎卡力是个有远见的首领，他摒弃了部族的传统，开启新的生活方式。双方不再是仇敌，族里会有人进城务工，埃塞斯的农民也会迁移出来种田。 至于太阳一样的荒原大首领、团结所有野蛮人攻克城堡一类的传说，彻底成为了一个传说，再也无人提起。 第328章 没有意义的胜利 “嘎——！” 背后竟然又传来了乌鸦的鸣叫。希林背后一凉。 “巫祝明明已经被我杀死了，那只乌鸦又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分明就是一只漆黑的巨鸟在瞪着他。他分不清鸟类的长相，不能准确判断这一只是否就是方才被斩成四瓣的那一只。 但是这只巨大乌鸦犀利的目光和刺耳的尖叫都令他极度不安，它站立焦黑的树枝上，身躯过于巨大，看起来很不自然。 “这一次，还会死而复生吗？”希林警觉地观察。巫祝的身体已经遭到血奴的啃食，而那乌鸦，似乎很友好，没有表现出攻击的行为。甚至还落在希林肩膀上，啄他的发丝。 希林用手碰触乌鸦，乌鸦伸着脖子高声鸣叫，好像十分愉悦。 “嘎——！” 它又飞走了，落在不远处残破的石墙上。眼睛依旧注视着战场。 这一次，希林依旧站在石榴庄园的废墟前。恶魔撒耶坦早就溜走了，他来去没有固定规律，总是随心所欲。往生界的时间与人类界不同，那里经历了很久，这里却毫无变化。 现在近乎黎明，血奴不得不离开主人，返回往生之径。 自己来来回回折腾了许多次，战场上的人却没有那么久的感受。他与萨吉之间的决斗刚刚结束，骑士长克莱蒙德正带队剿杀最后残余的野蛮人战士。 战场接近尾声，骑士长亲手斩杀了最后一个试图逃走的野蛮人。野蛮人全灭，满地横尸。卡拉西斯扛着长剑吹着口哨，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们说笑了好一阵才发现浑身是血的希林。 清点了一番，克莱蒙德的小队也伤亡惨重，五人战死，就剩下两个人带着伤跟着他。 “真是遗憾。每次交战都有伤亡。而且每一次，清理战场的时间都远远超过厮杀本身。” 骑士长叹口气。 “秃子，我杀了两个，你杀了几个？” “三个。” 克莱蒙德有点不甘心。他冲在最前面，杀了一个再看边上，妈的，野蛮人全都跑了。冲在最边上的随从反而被敌人围困。早知如此，他应该站在边上的。 “哼，我居然比你还少，都怪你抢我的人头！”卡拉西斯和他并肩冲锋，只杀到两个。他不服气，就把每个野蛮人都翻过来看谁没断气。 希林站立的位置，仍是早些时候离去的地点。场景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巫祝不见了，只剩一只乌鸦。萨吉的马也不见了，地上是一张腐烂的虎皮，和一卷莽蛇皮。恶魔的现身不容怀疑，否则这些从天而降的物品作何解释？ 但恶魔并没有帮助希林。撒耶坦纯粹是给希林找点麻烦自己作乐。这样的意图不禁令人感到困惑和气愤。 恶魔和巫祝都心知肚明一件事，这一场战斗，萨吉必死无疑。区别只是死的方式。现在萨吉身首异处，他同时是恶魔需要的罪恶源头，也是巫祝需要的至亲献祭。 “哟，徒弟！哈哈，你也杀了一个敌人，我们都看见了。”卡拉西斯踢了一脚萨吉的尸体。“虽然你杀的这个人地位比较高，但是你看他并没有特别厉害。我们领赏只算人头的，嘿嘿。我比你多。” 希林沉默不语，他转过头不想去看表弟的尸体。 “诶，徒弟啊，你手里拿的剑是从哪冒出来的？”卡拉西斯又注意到希林手上非常特别的双手长剑。精工打制的剑柄、昂贵的材质，细腻花纹的剑刃，“一看就是不得了的家伙啊！” “诶，秃子知道这事嘛？嘿嘿，别给他看见了，他一定会抢走自己藏起来的。” 卡拉西斯借过剑来自己欣赏。 “诶，我就说单手剑盾的打法太笨了，我们师徒俩都喜欢双手剑，以攻为守。一看就知道你口味不错，跟我一样。”说着卡拉西斯还摆弄两下。 “不错啊，真是宝剑。”卡拉西斯一边赞叹，一边又把眉头皱起来，“就是可惜了一点，徒弟，你这把宝剑怎么歪了？” 老头早就注意到剑身非常不平衡的致命缺陷，审视着剑锋连连嗟叹。 “徒弟，我们习武之人对手感异常挑剔，歪曲的剑刃变数太多，是给自己挖坑啊！” 希林的喉咙完全被割断，连话都没法讲。只能看着卡拉西斯苦笑。粗心的老师还没发现这事，只当他身上的血全都是敌人的。 “你看，这剑刃宽阔，从剑柄到剑锋，都是一样的两指宽，应该是叫做双手阔剑。然后这把剑是圆头的。” 卡拉西斯又抽出自己的长剑做比较。他用的长剑剑刃类似于三角形，接近剑柄的位置更加宽一些，越往前越细。 “果然造型完全不一样。”希林看了觉得更加诧异。 “而且你这把剑呢，又叫做行刑之剑。只适合劈砍，不适合突进。砍个脑袋啥的还行，当然一般也不会真的用来砍脑袋，完全是帝王家彰显权力的装饰品，也通常不用于实战。你这个，没我这个实用。” 希林听得一知半解。 “这宝贝你到底从哪弄的？告诉我呗。” 希林吃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 卡拉西斯揽着希林的肩膀。 “今天太累了，改天说也无妨。” 这时骑士长走了过来。看到希林手上的剑还愣住了一阵，“这剑不应该还锁在我办公室吗？” “哼，秃子你啊，别打宝剑的主意！这可是徒弟家祖传的！”卡拉西斯立即挡住宝剑。 “切，废铜烂铁，谁稀罕！” 骑士长绕过去，检查了萨吉的尸体。 “野蛮人首领阵亡，战役已经可以宣告结束，我们大获全胜。现在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连夜离开，用最快的速度返回营地。”骑士长向仅剩的四个人下达指令。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去找各自的马匹。 希林背对着萨吉，心里默念着：“萨吉。我现在走了，再也不是荒原上的野蛮人勇士加兰德。对不起，我终究也不是你期望的那种哥哥。” 从此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一对天真烂漫的兄弟。希林闭上眼睛，这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冲锋陷阵，将敌人的尸首踩在脚下，是评判勇士唯一的标准。这其中并没有道德层面的标准。” “我从来也没有怀疑胜利会离开自己片刻。我只是，完全没有心思庆祝胜利。” “这样毫无意义的胜利。” 第329章 最后的任务 “希林。” 骑士长克莱蒙德微笑着走过来。他拾起地上的头盔，递给少年。 “头盔要一直戴着。毕竟你还在扮演少主，不是嘛？” 少年点头。 “你是个不错的孩子，虽然是从前庄园主的血脉，但现在这里没有人。没有人，就没有权力的根基。你仍旧要回到城堡，才能树立自己的威信，不是吗？” 少年再次点头。 石榴庄园早已被毁，这里无法居住，没有任何遗产能够继承。而且，希林从来也没期望从这里得到什么。 骑士长的声音和蔼，语气格外亲切。这是他罕见的一面。相处这么久，难得看到他发自内心的坦然。他一直在搓希林的脑袋，毛都要被他撸秃了。看得出他对希林怀着复杂的感情，有时候会拿他当做少主柯勒的替代品。 骑士长又拾起少主的宝剑，让希林插回剑鞘。 “你没有受伤吧，孩子？” 少年摇头。 “那么……”克莱蒙德摸摸自己的大光头，非常难为情地开口，“只剩最后一个任务了，希望你圆满地完成。” 希林笑呵呵地回应。 返回城堡前的最后一个任务，听起来是个轻松愉快的事。克莱蒙德借过那把歪刃的宝剑，“这个我先帮你收着，你放心，我绝不贪图你的宝贝。” 一瞬间——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希林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身子一轻，不断在草地上打滚！接下来，只觉得鲜血如同暴雨一样落下。他想翻身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却无法动弹了！ 骑士长身后的随从惊叫道：“大人，你——！” “闭嘴！”克莱蒙德黑着脸。宝剑上沾满鲜血。 “少主”的身躯还站立在草地上，鲜血四处喷溅。希林的头颅滚落下来，眼睛瞪着，大张着嘴巴，满脸的困惑。 克莱蒙德拾起希林的头，小心翼翼地放进头盔，拉下面罩。然后就好像对待真正的少主那样，恭敬、谨慎地捧着头颅，对着夕阳的天空长叹一口气。 “最后一个任务，你需要扮演少主的尸体返回城堡。” 这件事情克莱蒙德心里最清楚，心腹的随从也有数，没有说破而已。出征之前，他留了一个随从观察少主的情况。走到野蛮人盟友的位置时，那个人归队了。 什么话都没说，不言自明。 少主是骑士长最得意的徒弟，品学兼优、德行兼备。作为老师竟然都没有时间为他哀悼。只可惜他是个凡人，只有一条命，已经死于暗杀。 “想要辅佐那个人从懵懂少年直到战功赫赫的统治者，结果竟然在出征前夜出了变故。” 城堡里只有一名少主。既然躺在病床上的少主已经死亡，出征的傀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活着回去，他必须也是死的。 “战死的荣耀归于少主，这场战争都是为了他，是我欠他的。” 克莱蒙德的心情很沉重，又变回那个阴郁严肃的骑士长。身边的随从慌了，这一幕大人从未交代过。谁也没想到他能把事情做到这份上。 “少主殒命，你倒是哭一下啊——” 骑士长这话说得，更类似于威胁。 “哭……” 随从一时间都找不着调。克莱蒙德走到那名随从跟前，猛踢了他一脚，宝剑拍在那家伙头上，呵斥道：“你这么不懂事，杀你灭口吧！” 随从连忙哭喊着求饶，骑士长点头道，“对，就这么哭，不要停。” 然后再看另一名随从。那人立即会意，没有眼泪也得干嚎。 克莱蒙德满意地踱步在“少主”的尸身面前。“少主”还站着没动。他推倒无头的身躯，又吩咐随从搬到战马上。 他自己，则捧着“少主”的头颅骑上战马。 “现在我们回去吧。”骑士长吩咐道。 此时卡拉西斯刚刚从远处回来。 “嘿，秃子你看，我又追回了一匹战马！这下我们都可以骑马回去了！” 克莱蒙德只是冷笑。卡拉西斯猛然发现异样，惊恐地跳下马冲到骑士长面前，“秃子，你做了什么！” “你没有看见么？野蛮人伏击了我们的队伍，少主身先士卒勇往直前，不幸被敌人暗害身亡。我等护驾不利，迟来一步。虽然最后将荒原上的野蛮人尽数歼灭，仍然没能挽回少主的性命……” 骑士长面不改色地胡编，说得连他自己都信了。 “你特么是有病吧！”卡拉西斯拽着对方的缰绳咆哮。“你自己的徒弟死了，现在拉我的徒弟当垫背！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好吧！你看我徒弟比你的聪明漂亮你妒忌吧你！” （这是剑术大师之娘道） “你干嘛？想动手？” 骑士长心情不好，也想找理由单挑。他抛出挑衅的姿态，蔑视地看着卡拉西斯，嘴角挂着嘲笑。反倒是一向喜欢单挑的卡拉西斯怂了。他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你就是这种人，每次利用完没有价值的朋友，就会背后来上一刀。我最清楚不过。” “这么一句话，你向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说过一遍。你有完没完，能换点花样吗？” “你打算怎么办？” “我等敬爱的少主已经永远安息。而我，带着一个生龙活虎的少主出来，得胜归来却要举行主帅的葬礼，总要给别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我知道你的用意。但是希林呢？希林怎么办！” “哼。”克莱蒙德冷笑一声，“我不能容忍一个食人血肉的怪物活在城堡里面。卡拉西斯，你清醒一点！你看到希林杀死那些奴隶和仆役时候的场面了吗？他必须要喝着人的血啊！你豢养这样的徒弟做什么？下次他饿了，你再去找活人给他吃吗！” “你都不怕有一天他饿急了，把你也杀了？” “他的头我已经砍了。这样可以防止他复活。等我回去将他们二人的尸体调换，这个怪物就埋在十字路口下面吧。” 卡拉西斯紧紧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人鬼殊途，别多想了。” “好吧……这次回去以后，我就收拾行囊继续远游吧。看来你已经不再需要我这个朋友了。” 卡拉西斯默默上马，跟在骑士长身后。克莱蒙德只当这些都是气话，不予理会。 骑士长又捧起希林的头颅端详了一番。 有件事克莱蒙德肯定没有想到。所谓“不死之身”啊，就真的不会死亡。 哪怕头颅离开了脖颈，希林的脑子依然清醒着。他本来眼皮低垂着，还能瞧见周遭的情况，耳朵里面每句话也都听得真切。只是喉咙断了，无法讲话而已。 他现在的状态，只是没法动弹，类似于灵魂被困住。 看来骑士长不怎么待见“吸血鬼”嘛。为了防止他对自己有更加过激的行为，希林连忙闭着眼睛装死。真是可笑，一颗头竟然也要装死。 骑士长看到希林紧闭的双眼，又有些怅惘。 “我给了你好几次机会战死，但你的表现实在出乎意料，竟然都没死。真遗憾……也不知换做少主本人，会不会是一样地英勇。” 克莱蒙德随手将希林的歪刃宝剑扔在地上，那上面沾的都是希林的血。 “别老是说我贪图你的剑。我没有这种兴趣。” 然后他们就匆匆离去了。任凭野蛮人和同伴的尸体被弃置荒野，连敷衍的掩埋都没有。 所谓宝剑，会有自己的意志，它也会认定一个主人。希林在无尽地狱面临危险时，宝剑会响应他的呼唤出现，就说明已经认定了主人。 但是法器的契约还缺少一个仪式——认主。 如今主人的血浸满剑刃，经年重压导致的形变逐渐恢复。月光下，上古宝剑重现原本的外形，剑脊上鲜血褪去，光亮笔直的尖峰恢复到原状。 第330章 得胜归还 又要两天一夜的行程自不必细说。返回大营时，远远看到坷兹部族的焦土，骑士长满意地暗自点头。他事先早有准备，命令安塞尔的杂兵队护送伤员先行返回。现在安塞尔不在，少了一个会质问他的人。 大营那一边，艾格纳带着小队出来迎接，远远看到只有四个人回来。 “诶，少主呢？” 艾格纳担心自己是不是眼睛花了。当看到克莱蒙德手里似乎捧着少主的头盔，他心里也咯噔一下。 “这……？！” 克莱蒙德不希望引起部队的躁动，示意他不要声张。艾格纳明白此事重大，又喊了更多亲信的部下过来，团团围着骑士长，护送他们返回大帐。又将“少主”的尸身也搬进去。 因为没有声张，有些靠得近的士兵都看见了，另一些在别处忙碌的还不知道这一情况。 大帐的门帘紧闭，外面层层的士兵守卫。他们在里面商讨机密的事宜，但相信要不了多久，所有的人都会知道现在的状况。 克莱蒙德将“少主”的头颅摆在桌案上，随从将他的尸体安放在旁边地上。 卢克尔和格拉曼并没有离开大营，他们都还在等着希林回来呢。如今见到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都震惊不已。骑士长反倒责怪他们，不随着伤员返回城堡，留守在这里做什么！ 两个侍从吓得躲在一旁不敢讲话。 “这到底什么情况！”艾格纳忍不住发问。 克莱蒙德就面不改色地又讲了一遍他刚编的故事。他没有自己宣称的那么悲伤。但是真的有点心虚。 “大人！请不要这样敷衍好吗！我们几个都知道这副铠甲下面的人是谁！可是你现在……这么说，真正的少主柯勒阁下已经……”艾格纳说不下去了。 “嗯……”克莱蒙德默认点头。 “哼！”艾格纳锤击桌案，他找不出反驳骑士长的理由，就是觉得这整件事情都令他感到非常不爽，好像在吃屎一样。无论是哪一个少年的死，都如此不值得。 “出征前夜，少主遇害。击中他的箭矢上涂抹了致命的毒药，我没办法救他。只能找个人替代他，制造他还健在的假象。” “你让徒弟冒充是少主也就算了，可是你为什么非要把他杀了？”艾格纳表示无法理解。 “少主已经死了。” “就算这样，也没必要杀希林啊！他再躺着冒充几天尸体不就得了？” 克莱蒙德犹豫了片刻，他觉得，“‘吸血鬼’这件事，还是不要被更多人知道比较好吧？”于是瞥了一眼卡拉西斯。老头子也很不爽，低头憋着气。 “秃子，看我干嘛？人已经死了，带回去就是了。” “活人无法不露破绽地表演一具尸体。”骑士长说，“‘少主’已经阵亡，我们需要宣告这个消息，再庄重地带他回去。” “我不会说谎，这事你自己说吧。”艾格纳甚至拒绝与他站在一起。 骑士长就喊卢克尔帮忙。 “通知各个骑士和见习，进来大帐议事。我向他们宣告这件事。” 都不用喊，大帐外面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打开帘子这帮人涌进来了。 卢克尔帮着将“少主”的身首拼在一起，这样略微显得庄重一些。他战战兢兢地捧起希林的脑袋。这玩意比一个瓜还沉。而且里面是那个白毛的希林诶。想到前几天还有说有笑的一起玩乐，如今就……他也是心情复杂。 骑士长让他掀开头盔的面罩给那些人看一眼。卢克尔小声叨叨着：“小子，我跟你可没啥过节啊，以前就是欺负欺负罗尔，咱俩挺铁的，你可……别怪我啊……” 希林本来一直在笑呵呵地偷听大家讲话，头掉了心态还不错。卢克尔揭下头盔的一瞬间，他忘记装死了，二人打了个照面。就看见侍从的脸色啊，一瞬间变得死灰一样。 不小心吓到卢克尔了，万分抱歉。希林一吐舌头，连忙继续装死。 别人看见卢克尔脸色那么差，算了，别看了，人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好看的。一番瞻仰遗体以后，众人商量着将少主安放在马车上安详地带回去。而且一定要抓紧时间，别放置太久。 最后驻扎的人员全部开始撤离，仍旧是先派遣了一个小队的人回去报信。骑士长护送着“少主”的遗体即刻启程，后面的大部队整队起来太慢，就不等了，交给艾格纳。 这一场宣告胜利的归程非常低调，没有出征时候的彩旗招展、鼓号震天。回城的部队兵分几路，举着黑色的旗帜。 少主阵亡的消息很快传回城，全城沉浸在悲哀中。大部队返回城门时，四处都挂着黑旗。希林一直躺着，偶尔有机会看到外面的景象，四处一片肃穆。 总之一切都没有预想的欢乐，城中响起丧钟，城堡里留守的仆人列队迎接。有些市民哭泣着迎接军队，他们居然真的发自肺腑地哭泣。原来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也不乏追随者。希林还有点羡慕少主，心里酸酸的。 “我有一天死了，也会有这样的人哭泣吗……？” 回到城堡内，欢迎仪式也从简。老爷中风的情况已经不是秘密，领主夫人主持大局，邀请了城中贵族前来，大家相聚一堂的气氛非常微妙。 更加奇怪的是，安塞尔竟然站在夫人身边。骑士长不禁皱起眉头。 骑士长故作镇定地汇报战役的结果，后勤总管带人清点战利品，核算损失。统治者更加关心这次出行获利如何，赔了还是赚了。具体的细节希林无从知晓。毕竟尸体没有参加会议。 他被悄悄送去会议室后面的密室，但隔着墙壁也听到了安塞尔在和骑士长发飙，质问他为什么没有看护好人人敬爱的少主。 这件事克莱蒙德吃了哑巴亏，被说什么都只能认了。他对柯勒被行刺的事情也的确耿耿于怀，心怀愧疚。 而安塞尔，在意的人当然也不是所谓的“少主”，而是这些天来冒充少主的希林啊！ “原来你一开始支走我就怀了这个目的！那时候我看到他还好好地活着呢！你到底把他弄到哪去了？” “他已经死了，彻底没救了，我也不会让你看到他。” 二人说着说着就动手了。 会议室里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后来貌似被旁人出手拉开了。总管那边回报的清点结果，还算有结余，具体结果等到过几天才会出来。虽然从坷兹的部族里没有抢到太多财物，但是通过与旗尔丹之间的联盟和贸易城堡的获利非常可观。 领主夫人很满意，暂时遣散了会议，借故也没有举行宴席。 第331章 秘密调换 全程希林只知道自己被陈列着冒充少主，又被一群人围观了半晌。偶然听到奥罗拉夫人的哭声，她并非亲娘，哭得也不走心。旁人无非就是看了看，慰问一下。 众人看罢，又谈论起各种杂事，俨然成了社交场合。骑士长叮嘱随从将少主立即送往医务室处理，待准备好了再进行告别也不迟。 之后，希林彻底离开了众人，被几名亲信随从推进密室。两位少主的侍从也跟进来。他们对少主最为熟悉，还要帮着处理装束。 希林一路望着天花板，竖着耳朵偷听四周的对话。 真正的少主早已死亡多日，僵硬地陈放在密室。两个要好的侍从扑在他身上哭泣。医生在一旁无奈地说，“大部队一走，少主就不行了。这些天用防腐的药水反复擦拭，才勉强保存尸体到现在。” “时日太久，少主的遗体严重腐败，内脏已被移除，现在就是个空壳才保持外表不变。你们换上他的铠甲时务必要小心。” 卢克尔和格拉曼抹抹眼泪，开始他们的工作。一行众人各自帮忙，他们忙着把希林的身体从铠甲里面卸出来。 铠甲有磨损的迹象，沾满污泥和血迹，需要彻底的清洗擦拭。希林穿过得那些衣服也都沾血了，不能再用。需要给少主穿崭新的。他们忙起来就把希林给忘了。 希林的头感觉不到身体的状况。他偷偷睁开眼，看上去自己的身体不太乐观，被那群人非常粗暴地对待，不多时仅剩下贴身的衣物，被扔在一边七扭八歪的。 从远处看自己的身体真是奇怪的事情。希林这才发现自己原来特别瘦小，手臂跟躯干简直不成比例。可能因为失去生命力的缘故，自己的身体看了真是讨厌，像一个人偶。 他不禁一阵顾影自怜。 两名侍从尽心尽力地擦洗铠甲，花费了大量时间。他们忙得满头大汗。又过了两个钟头，油光锃亮的铠甲呈现。 他们对待少主的遗体，就恭敬得多了。仔细为他穿好每个部分。轻拿轻放的。嘴上还亲切地喊着少主的名字。就像少主还在听着一样。 “当少主真是好命……” 过一阵，少主穿好了铠甲。医生又亲自给少爷化妆。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原本僵死发黑的少主，变得仿佛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样子真是安详，好像能够唤醒一样。”卢克尔对格拉曼说。 还少了点什么，对，头盔。 “再把少爷的头盔拿来，摆在手边吧。” 格拉曼随手捧起希林的头，豪不客气地把他的头拎出来放在桌上，取走头盔，二人又擦了半天。 反正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少主那里，希林在案台上继续睁开眼睛偷看。那些人说了许多赞美的言辞。最后其中一人离开去报信。 眼看着时间从上午流逝到下午。有人抬着床带走少主遗体，众人都跟随着，一边讨论送别仪式的事宜。他们全都走了，密室陷入沉寂。希林发着呆。这几天他除了发呆就是睡觉。 这时，一双温暖的大手捧起希林的头颅，轻轻抱起来。 希林急忙紧闭双眼装死。 那人却将希林的脸面向自己，面对着希林轻声地呼唤，“醒醒——！” 是卡拉西斯！希林有点小小的意外，他怕吓着老师，于是继续装死。 卡拉西斯这家伙也真是莽撞，见希林没有反应，就越发用力地摇晃他的脑袋，在少年耳边大吼他的名字。 “什么情况……莫非老师知道我没死？” 想让他停手，希林喉咙彻底断裂啥都说不出，只能睁开眼睛等待。 卡拉西斯这家伙陆陆续续摇晃了好久才住手。 又看看头颅，希林满脸不舒服的表情，龇牙咧嘴的。卡拉西斯非常激动，一时眼泪奔涌。他将头颅拥入怀里，感慨道：“徒弟啊，果然你是不死之身……” 即便不需要喘气，这么闷着也不太舒服。再次捧起少年的头颅，希林翻着眼睛做了鬼脸。 “我就知道！真正的不死之身根本不在乎身首异处！” 希林没法讲话，他用力地一眨眼表示赞同。 “哎，为了救你，我强忍着脾气和颜悦色地这么多天。不然以我的性格肯定当场把老秃子捅死了！” 也是难为卡拉西斯了，他竟然也晓得用计谋。仔细想想甚至还有点可爱。 “你快进来！” 卡拉西斯还带了一个人。 希林侧目一看，站在医务室外面的，不是古温克么！这家伙畏畏缩缩的，唯恐被人看到了。他这样的奴隶肯定不被允许踏入城堡里这些“高级”的区域。 “哎呀，我的小主人，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古温克见了，就要嚎啕大哭。 “切莫声张！”卡拉西斯谨慎地叮嘱，“我们先离开这里！” 于是古温克扛着希林的身体，卡拉西斯捧着他的脑袋，二人悄悄离开医务室，一路小跑。 “徒儿啊，待在城堡太不安全了。我送你去个好地方。” 卡拉西斯带着他躲进自己的宿舍。他从床底下拉出一只笨重的行李箱。 “但是啊，你毕竟是一具尸体，光天化日下不方便出去。先委屈一下躲进去吧。” 于是他和古温克一起将希林的身体塞进行李箱。箱子不够大，头还是需要捧着。 卡拉西斯便将希林的头藏进自己的头盔里面捧着。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少主的遗体搁置太久，需要立即出殡。等会我们都会集合。我就带着你一起去教堂。” 卡拉西斯解释道：“而你这位仆人，他会一路跟着，将行李箱也送去教堂。我们等会在那边汇合。” 第332章 墓园送葬 出殡的队伍和出征时一样，庄严肃穆全副武装。骑士和士兵们都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又马不停蹄地奔向教堂。而且这一次，两名教士提着熏香在队伍最前面引路，诸多贵族或骑马或坐在马车里，都在队伍最前面。 骑士长走在少主灵车的后面，一言不发。看到卡拉西斯匆匆跟上队伍，瞥了他一眼。 卡拉西斯摆着谱，端着自己的头盔，打个照面也没讲话。送葬的队伍非常沉寂，聊天有些不合时宜。二人互不搭理，并肩一路走着。 队伍冗长，队尾甚至有城中的居民自发前来。声势足够浩大以至于没人惧怕夜路。 事发太过仓促，来不及准备仪式。人们的衣装都没来得及更换，有的人明显还提着菜篮，拿着刚洗完的衣物。 希林从头盔的缝隙里，能瞧见黑纱布挽着的灵车，以及暗自神伤的骑士长。 卡拉西斯有时会悄悄低头看他，希林则报以微笑。真是过于乐观的师徒。 大队人马赶到教堂的时候，夜幕低垂。众人举着火把，教堂里灯火通明。 大门敞开，主教恭候多时。一切准备就绪，人们鱼贯而入。贵族们簇拥着棺椁来到神坛前面，后面跟着士兵，再后面是平民。所有的人都挤进来，最末位的人勉强站在门口。 弗拉维主教站在主教身侧，基本没讲任何话，仅是对见面的人都报以友善的凝视。甚至卡拉西斯也和他打了个照面。对方下意识地扫了一眼骑士手上抱的头盔。 想起弗拉维主教说要进京谋职，希林又激动起来。 “嗨，我就在这里，说好要等我的！”他只能在心里呼喊。 “主教大人，我听说你们这有个人特别懂得恶魔？能引荐我认识一下吗？”卡拉西斯低声问。 “你说荷敏托？他原本住在墓园深处的隐者小屋里。但是前一段时间，他失踪了。或许是逃走了，我们并不知道。”弗拉维答道。 “那么我去找找看吧。但愿他回来了。” 说罢卡拉西斯扭头就走。 主教会为逝去的灵魂祈祷，向造物者请求敞开天堂的大门。吟诵经文，最后为逝者送葬。仪式的结构就这么简单。而一切开始之前，送行的亲友们会先向逝者告别。 围绕着少主的灵柩，骑士们诉说他的英勇战绩，贵族们则陈述了他种种过往的善行。有的人话特别多，说着说着还哭起来。 主教耐心地听着。后面的仪式迟迟没有进行。众多士兵、平民也都在沉默地等待。 卡拉西斯打个哈哈。 克莱蒙德瞪了他一眼。 “我出去透透气。你知道，我特别受不了这种场合。” 他这种随性的人，本来最讨厌仪式啊演讲啊一类漫长的东西。老头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骑士长竟然没有起疑心。 克莱蒙德在哀悼他的徒弟。从各种能够描述一个人的特质的角度来看，少主没有缺点，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学生了。只能说，命运弄人。 卡拉西斯这家伙，运气要好得多，他有个不死之身的徒弟，一个被命运眷顾的徒弟。 他晃荡着走到教堂门口。远处有一点点火光。古温克那个家伙推着小车骨碌碌地赶过来。他一路小跑，喘着粗气，衣服都被汗水浸透。 “老爷，我来了。” “嗯。随我过来。” 卡拉西斯左右看看，这会儿没人，大家心思都在教堂里面。他带着古温克朝后门走，进了墓园。 有一座墓已经打开，看得到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除了没有门窗，华美程度堪比贵族的居所。 “这个，就是少主死后的居所，等会他们会将他放进来。” 卡拉西斯轻声说。 他又在墓园里穿梭，来到一处长满荒草的墓室。门都损坏了，看得到里面普通的石质墓室。黑暗又潮湿。 “这里有一处偏僻的无人墓室，我把你暂时安放在里面吧。” 卡拉西斯摸摸脑袋，低头钻进去。墓室很小，简直就是个床那么大。块头大的可能都塞不进去。 “这地方的人真是好笑，给死去的人也修一个房子。” 北方人对死亡的看法完全不同，他们从来都不考虑肉体腐烂的事情，一具尸骸会永远摆放在墓室里，也许多年之后变成枯骨也没关系，就那么保留着。 有些放得太久了会转移到地下墓室，继续放着。 卡拉西斯把希林的头小心地捧出来摆在石棺上，古温克则拖出希林的身体摆在相应的位置。 “喂，你们该不会就想这么把我入葬吧……” 希林总觉得这个场面不大对劲，他又喊不出来，只好伸着舌头抗议。卡拉西斯拍拍少年的脑袋，“怎么，怕我把你埋了？” 希林用力地一眨眼。 “放心，不会的。嘿嘿。”卡拉西斯坐在少年身边，“不过呢，究竟该怎么救你？” 老师一筹莫展。 现在能救自己的只有恶魔。希林尝试了无数次，在心中呼唤恶魔的名字。不知为什么，恶魔始终没有出现。 卡拉西斯陪他等着。 “我说过，我的老师也是吸血鬼。应该有个什么恶魔能救你。我得去找那个特别懂恶魔的隐士问问。” 墓园突然喧闹起来，人群汇集进来，主教走在前面，吟诵的教士队伍跟在后面，几位骑士抬着少主的棺椁进来。 “你等我，我去隐士小屋里看看。” 卡拉西斯拍拍希林的额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墓室。跟熟人打个招呼，好像自己是出来散心似的。 贵族的墓室那边热闹起来，祈祷、赞颂以及哭泣不断传来。人们争先恐后地瞻仰少主最后一面，以至于棺盖迟迟不能闭合。 趁着没人注意，老头又走去墓园深处，找那个隐士小屋。 尽管许多人诉说着希林的战绩在赞美少主，希林也没有生气。和亡故的人有什么好争的。希林默默地听着，闹中取静，非常安详。 说起来好笑，头断了碗口大的疤，疼痛感倒真是不严重。 告别持续到天色发亮。人们终于精疲力尽，停止悲痛。随着一声巨响，墓室关闭。人群陆续散开。古温克一直没动静，似乎是躲在墓室外面睡着了。 随着天色放亮，人们离开教堂，车马声渐行渐远。教士们忙了一整夜应该也都去休息了。希林的周围彻底沉寂。 “疯隐士当然不在，他都被我大卸八块了。而且找他也没什么用。他根本就看不见恶魔，关于恶魔我懂的都比他多。” 这时希林开始怀疑，“恶魔是不是不能撞见生人？如果有人看到撒耶坦举着我的头，而那人又看不到恶魔，岂不是会看到我悬浮在空中？” “胡思乱想什么呢，小傻瓜！” 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第333章 缝合手术 一双手抚摸希林的头。冰冷纤细的手指碰触到他的面庞。希林现在也是冰冷的。由于大量失血，他还非常苍白和僵硬，就是一具有灵魂的尸体。 一副忧伤的面具展现在他眼前。面具下面是诡异的红色眼眸。 “撒耶坦！这么久才来，究竟在搞什么？”希林的心思胡乱游走，反正恶魔能听见心声，不用挤眉弄眼。 “小狼崽，我不是你的保姆。你轻信他人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都不长一点记性么！” 也许恶魔说得对。目前的麻烦有一半以上的原因是自找的。希林无奈地看看恶魔。 撒耶坦一如往日的模样，修长高人一等的身段，病态的举止，冷漠的眼神。 他又换了一件白丝长衫。撒耶坦对白色情有独钟，每次现身时穿的都不太一样，但总体上都是白色。这次有些彩色的绣花点缀，有花有叶非常有情调。 恶魔手里还托着个八角木盘子，上面是彩色石片镶嵌的花朵和水果。他拎着希林的头发，将少年的头放进盘子里盛着。他正对着少年的面孔，略带鄙夷地说： “意识通常是困在大脑里面。只要有这颗头颅，你还能继续永生。我可以给你配个鸟笼，就这样供养着，每天拎出来溜溜。” 希林眼珠翻上来，心想：“谁要永生永世呆在头里啊……拜托快点帮我接回去吧！” “哼，想得还真是轻松！”恶魔捏着少年的鼻子戏弄他，看来撒耶坦很不开心嘛。 “你知道接头的手术有多么麻烦！告诉你，如果再有第二次，我发誓一定亲眼看着你毁灭。” 恶魔嘴里说得难听，手上却在准备着手术的环境。他一挥手开启结界，墓室内变成昏暗沉寂的空间。 一张金色的工作台随着他的衣袖拂动而出现。两只老鼠那么大的低等恶魔从底下爬出来，帮着搬运希林的身体。 撒耶坦数着精致的手术工具，将它们逐一指给希林看。这家伙，除了白色之外，最爱的就是金色。每一只工具都有华美的雕花，做工堪比首饰。 “这么多漂亮玩意，究竟是哪里弄来的？” “啊，这是个不错的问题。”恶魔正期待着希林这样发问。 “我呢，遇到了喜爱的工匠，就想方设法骗他进永生结界，以后他们就成了我的专属工人。” “收集工匠可以创造财富，你应该学一学。人类的领主不也这么做的么！日子久了就不愁吃穿用度了。” 希林一阵无语，都不知道该说啥。 “嗯，我看看……” 工具已然齐备。恶魔的眼珠一转，又想起什么点子来。 “我说，你还要接回那个弱不禁风的身体吗？” 希林的身体已经永远停止生长，停留在十四岁。青春期才刚刚开始，身体几乎没怎么发育。肌肉和骨骼都非常单薄。在一个需要拼体能的世界，他什么优势都没有。 “我可以帮你找个更好一点的身子，体格更强壮一点的，比如……”撒耶坦随便想想，鬼魅一笑：“安塞尔怎么样？” “我的妈呀，把我的头放在他的身上？世上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情吗？！” 安塞尔这个人他挺喜欢的，但也没喜欢到想与对方合二为一的程度吧！想想他多毛的身体，臭烘烘的味道？希林一阵寒颤。 “你竟然还拒绝我！”恶魔瞪着眼睛说，“真不知道好歹！” 恶魔将盘子放下，希林的头放置在自己身体相应的位置。手术台逐渐升高，达到恶魔可以轻松动手的位置。小恶魔举着明灯，映照伤口。 撒耶坦甚至戴上眼镜。他的样子好像在修理钟表。一边查看伤口，他还一边嘟囔着： “你是没有看到过，我曾经把聪明低等恶魔的头颅移植到笨蛋巨型恶魔身上，创造了多么强大的怪物……” 希林躺在手术台上望天。 “别人的身体，无论多强大我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陌生的感觉。” “洁癖这方面，你倒是学得很快。没有我的本事，先跟我学会了不少毛病。” 恶魔看罢伤口，摊着手说：“需要先用几枚钉子，固定你的颈椎骨。你这种人类的骨骼太脆弱，跟石灰一样疏松。但是要置换我今天也没空。先将就着钉上。以后低头的动作可能会有点吃力。” 希林又没得选，大夫怎么说就怎么办呗。 “然后嘛，因为脖子很厚，切口是平的，不可能就这么直接缝合。我还需要把切口打开，两端都切成三瓣，绞合着缝合，由内向外，从神经开始、一直到肌肉和皮肤。” 原来还要挨上几刀。希林已经随他去吧，放任恶魔如何处置。撒耶坦一边规划刀口，一边抱怨着：“你知道这有多麻烦吗！要是别人，无论献多少灵魂我都懒得管。” “是、是，辛苦恶魔大人了。” 还以为恶魔会找来锤子叮叮当当地敲一阵呢。原来他说的钉子只有三分之一寸那么长，都不及一节指节。金色的小钉子也是精致，总觉得什么地方雕了花。 精致的小锤子，锤头也是手指头那么大而已。还有一根用来钻孔的手锯。 接下来，恶魔毫不客气地切割伤口，希林疼得魂都飞了。恶魔大夫，怎么就是不屑于麻醉呢…… “活该。”恶魔冷冷地说：“我只说过你是不死之身，没说是不疼之身。痛苦能让你涨点记性。” 好不容易等他切完。希林极度虚弱，也没有冷汗可以出。他就是觉得灵魂快从躯体上脱落了一般。 他自然是看不到，自己两端伤口的椎骨已经裸露出来。恶魔小心翼翼地缝合椎骨内的神经，金色的丝线飞舞，场面异常惊艳。 希林在一边好奇地看着他忙碌，不知怎么的，还觉得这个恶魔认真的时候很可爱。 时光缓慢地流逝。这一次的手术比之前都要耗时费力。 就在这个时候，卡拉西斯回来了。他没有找到疯隐士，只找到一些乱七八糟的手稿，正在疑惑画这些图案能不能召唤恶魔出来。 结界可以阻挡无关的人，普通人遇到了会下意识地离开。但卡拉西斯心里想着希林，一门心思回来找他，不知不觉就闯入了结界。 他一脚踏进墓室，不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 第334章 一命抵一命 恶魔的手术异常细致，每一根神经都用金丝线缝合。自然，耗时也达到了空前的程度。希林的脖子被固定回身体之后，就始终是仰头躺着的状态。这份感觉，也谈不上非常疼。更像是脖子上的伤口在自己从前的身体上生根，觉得痒痒的。 卡拉西斯闯入结界，他仍旧是凡人，看不到恶魔撒耶坦。两只低等恶魔的血同意非常纯净，他也看不到。 而恶魔的那些物件，能否被人类看见，则取决于物件本身的性质。有些物件的材质取自人类世界，人类就能看见。 卡拉西斯的眼里，看到希林悬浮在半空中，伤口敞开着，如同自然生长一般，从内部开始，神经逐渐被金丝线连接。 两束光照耀着伤口，并不能看到发光的恶魔灯。 “万能的造物者啊，这是怎样一番华丽神奇的景象！” 卡拉西斯啧啧称奇，跪在手术台前祈祷。 “不要靠近！” 恶魔严厉地警示道。 凡人也听不到恶魔的话语，但凡人的心可以被恶魔影响。只要施加足够强的意念，就能一定程度上左右凡人的思绪。 卡拉西斯感到恐惧。但他也本能地克服情绪，低下头虔诚地等待。他是个内心没有邪念的人，恶魔难以操控，只当他是空气。 椎骨内的神经悉数接合完毕。恶魔问道：“手指头动一动给我看。” 希林轻轻抬起手指，感觉略微有些僵硬。 “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恶魔将两端骨骼对齐，开始钻孔打钉。 卡拉西斯甚至可以看到精致的小钉子穿过椎骨。结合完毕后，恶魔轻轻托着希林的脑袋上下左右地活动，功能成功恢复。 接下来，又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将全部肌肉血管和神经缝合。 渺小的人类在那里惊叹着造物者如此鬼斧神工，人类的躯体多么精妙复杂。 恶魔在一旁嘀咕着：“去你妈的，累死老子了。” 恶魔的耐心，着实令人赞叹。他用无以复加的巧手修复着造物者的杰作。 “世间无数精美绝伦的创造，都来自于造物者。你们人类的医术，无非是拙劣地模仿罢了。赞美造物者，从光明与黑暗中创造世界，从泥土与灰烬中创造生命。” 恶魔，竟然也是虔诚的信徒。 “真是完美的手术……” 肉体的接合也全部完成，恶魔又将皮肤巧妙地缝合。艰难的手术已经结束，这是最后的面子工程。他偏偏喜欢留着一条精巧的伤疤。 就像希林心脏和腹部的伤痕一样，留下一条蜈蚣爬一样的疤痕，在阳光下金丝线还会熠熠发光。 脖子上的这一条，更加精美。整齐的锯齿形状，针脚细密均匀，带着绣花一样的纹样。灯光下犹如缎带。如果不仔细看，肯定会误以为这是项链。 恶魔轻抚着自己的杰作。“丝线会永远留在伤口里，下次有人砍你的头，伤口这里会变得藕断丝连，哈哈哈哈——” “谢谢你。”希林开口，试了试自己的嗓音。不知道为什么，声音怪怪的。 恶魔会心地微笑：“你真是我的杰作。” 手术台收起，灯光也落下。卡拉西斯看到希林落在石棺上，平静地躺着。才小心地靠近。 “希林。”他脸上带着倦容，与恶魔一同欣赏着奇迹。 卡拉西斯都不敢用力去拥抱死而复生的徒弟，生怕自己太激动碰坏了伤口。 希林的面色没有好转，他还是苍白僵硬的样子。过量的失血，非常需要新鲜血液的补充。然而他又极度虚弱，完全没有独自捕食的能力。 伤口恢复需要的时间，与普通人类差不多。当然是在体内血量充足的状态下。现在的他，躺着不敢动，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完全恢复。 “你得喝点血。眼前就有送上门的食物。” 恶魔凝视卡拉西斯，血红的眼眸凶光一闪。 “献上你自己！” “你需要喝新鲜的血来恢复的，不是吗？”卡拉西斯说着，就挽起自己的袖管。 希林一见他这样，非常不忍心。心里责怪恶魔，怎么这样对待自己的老师。 “哼。他是个内心信念非常强的人。我的影响微乎其微，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恶魔为自己辩解。也许他说的没错，卡拉西斯的头脑很冷静，意识完全清醒，看得出是他自己的意志。 “喝我的血吧。”他一剑划开自己的手腕，将伤口送到希林嘴边。 希林可没料想到老师要帮自己帮到这样的地步。看到面前流淌的血，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他没法控制这份饥渴。 不知不觉，墓园有细小的雪花飘落，这一年，已然步入冬日。晶莹的雪落在墓室上。过了半个时辰，每一块墓碑、每一尊雕像都披了一层薄雪。 这一次相救，卡拉西斯没有考虑过收手。他闭上眼睛，等着自己的血流干。 希林喝着新鲜的血，身体被注入生命。卡拉西斯已经是风蚀残年，老不中用的岁数。他的生命力有限，即便献出大量的血液，对于希林的恢复也是力不从心。 他伏在希林身上昏厥过去，希林则一直喝到意识恢复，才发觉老师已经奄奄一息。 伤口不会一直流血，随着时间推移，手腕上的口子自己止血。只是卡拉西斯再次醒来的时候，面色惨白，状态非常不好。 “我……还活着吗……？” 恶魔在一旁等着吞噬他的灵魂。他仅仅是此刻还活着罢了。 希林温婉一笑。 卡拉西斯叹口气：“我眼睛看不清了。总觉得有亲人在召唤，看来我大限已到。” 对此，他非常地超脱和平静。 “我一个老东西，到处招人讨厌，多活几天也就那样了。要是能救你一命真是美哉！何况——我的命本来也是你救的。” 他拍拍棺盖。 “等一会我走了，你可要把我放进去。然后请主教为我祈祷。” “嗯。”希林点头。 “哎！”老头叹口气，“我们互相帮助，两不相欠。我也瞑目了。” “希林，我始终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卡拉西斯面露难色。他是个从不求人的高傲的家伙。这种表情，只能说明他想求人了。 “我的一个好朋友亏欠你太多，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是啊，不用说也知道了。 “但是……” 他踌蹰许久，“但是啊，我只有这么一个朋友。所以有件事，请无论如何也答应我吧！” 第335章 来自朋友的请求 卡拉西斯的脸上有无奈，有惭愧。他这种性情高傲的人，向来不会拜托别人任何事。而嘴边提起的这一件事，他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 就像他说的，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朋友，而且，也因为他拜托的对象是希林，像希林这样温柔的人，一定会听他讲完。 “这个家伙啊，无论对他付出多少，他从来也不会说一个谢字，到头来反而会索取得更多。真是，我怎么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卡拉西斯拍拍自己的头。 “你都不知道……当年他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勾搭上那个漂亮的大小姐。那时候，简直就是跪舔！全城出名的舔狗！” 希林被他逗笑了。 “比罗尔那家伙还夸张吗？” “罗尔？罗尔是谁啊？”卡拉西斯一拍脑袋，“哦，那个追大小姐的小肥猪啊。哼，那个没出息的家伙！蒙特的程度，是他一万倍都不止。这事儿，我要是手边有杯小酒，能跟你讲一整天！” “哎——可是后来呢，这家伙当了骑士长，前途一片光明，一脚把人家踹了。女孩因为这事还差点自杀。” 卡拉西斯坐起身，他讲得起劲，可是脸色越发苍白。 “还多亏我去救的。也是这么个下雪的时候，劝了她一整天。哎。真活该老小子打一辈子光棍。” “你背地里这么说他坏话，真的没关系吗？” “我说得还少吗？他干的这些事，换成是你知道了，会不生气！” 二人又沉默了好一阵。卡拉西斯突然开口问：“希林，你会恨他吗？” 希林咬着牙沉默。 “能一骑当先率领军队横扫荒原，是不是很好玩的事情啊？”卡拉西斯努力去回想一路上开心的事情，“你还把那个宝宝仔打得满地找牙！这份独一无二的回忆，还是很开心的，不是吗？” “是娃娃仔，老头。” “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恨他，好嘛？他是个严厉的老师，但他也带给你很多有趣的经历。而至于他所做的暴行，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来抵偿。” “你本来的命也是我救的。” “是的。但我也救了你。本来秃子要把你埋在十字路口的。” 卡拉西斯不顾自己的颜面，讨价还价。 “现在，你得救了，但是你很虚弱，需要人类的鲜血。我再救你一次，把自己的血都给你喝。” 他举起另一只手：“我还有一点血，可以全部都给你……” 伴随着生命的流逝，老头变得越发虚弱，举一只手的力气都没有。 “而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不要恨他。我的血，就请你当做是他的赔罪吧！” “你这么大年纪，本来也快死了。” 希林有些不甘心。老师这样恳求自己，根本不可能拒绝。一旦应允了，就便宜了那个砍自己脑袋的家伙。 “好，我答应你，不恨他。” 希林默默盘算着，自己能做到的全部，就是字面上的“不恨他”。 卡拉西斯背靠着石棺，还有最后的遗言。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仰着头不住地流泪。 “我们二人师徒一场，相处的时间也不长。我还会好多剑斗的窍门，奈何你基础太差，都没发教给你。我老师独门秘传的五式密剑……哎，你亲自去跟他老人家学吧！” 提起自己的老师，卡拉西斯又兴奋起来。 “我的老师……我说过，他是吸血鬼。我当初给他惹了好大的麻烦，最后被他逐出师门，已经三十几年不曾见面。” “我离开他的时候，他还是人类。吸血鬼一事，也是这些年来听到传闻所说，并非我亲眼见到的。” “你去找他罢！就以我的名义。他应该尚在帝国首都。你见了他多讲好听的话，愿他念及当初我们的师徒情谊能收留你。请你代替我在他身边服侍！” “至于剑……” “你带上我的剑作为信物。剑柄上刻了我的名字。” 卡拉西斯闭上眼睛，解开自己的腰带，长剑连着腰带，一并举起来递给希林。 “作为师父，我理应送你一件兵器的，就像当年我老师那样。这把剑也是他送我的。” “这虽然不是什么绝世宝剑，但是使用多年，斩杀傻逼无数。当初一个月连杀十九人，每一个都丧命此剑之下。” “我的外套你也穿上吧……还有裤子还有鞋，外面这么冷，你不能光着屁股到处跑。” “真恶心我才不要。”希林头一瞥，“我朋友这么多，还讨不来一件衣服穿吗！” 老头沉默了，希林也沉默了。平静了好一会。 “遗言你都说完了吗？这么长。要是没死，你早点回家去。” 再说话，就无人应答了。卡拉西斯保持着托着剑的姿态，吐出最后一口气。他的灵魂，恶魔早已笑纳。这样的死亡没有逆转的余地。 老头年纪太大，血液里的生命力很低，即便喝干也不足以恢复吸血鬼的身体。希林只能继续躺着，保持伤口不动。 他甚至没有办法将老师安葬，只能继续与遗体相伴。好在天气寒冷，也不至于腐烂。 “老师的老师，岂不是师祖？连名字都没有告诉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恶魔还没走，希林看看他。 “撒耶坦，世上还有别的吸血鬼吗？也是你的代理人？” “我目前的代理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那么，还有别的恶魔，他们也有代理人？” 恶魔郑重地告诫：“希林洛斯·加兰德。如果你遇到了别的代理人，最好保持距离。恶魔之间，彼此都是敌人。我是不会贸然接近任何‘另一个’恶魔。” “嗯，我知道了。” 希林身上仅穿了一件单衣，他身体的温度与外界相当，感受不到寒冷。这样没有生命力的身体，愈合也非常缓慢。这种时候，谁还会从天而降送温暖不成！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沉浸在熟悉的死亡气氛里。 他有时觉得头晕，一阵清醒一阵头晕。恍惚之中又梦见自己被困在死囚牢中，与对面的敌人生死一搏。本来是一场噩梦，绝望到快要窒息。可是剑锋一转看到对面是卡拉西斯，顿时又觉得如此轻松愉快。 老头那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他最为敬佩了。回想起在囚牢之中，生死置之度外，还能学上一两招剑式，真是此生大幸。 不知不觉，眼泪滑下来。这样直爽的老头，亦师亦友。他唯一的嘱托又有何难？不就是说、不要记恨克莱蒙德么……希林闭上眼睛。 头掉了而已，接回去就是了，没那个闲工夫记恨对方。 第336章 幻境 重游天际 半梦半醒的时候，有清爽的风时时送来。空气中夹杂灰烬与尘埃的味道。希林听到“吱吱”、“咕咕”这样的声音穿梭在身边。这样舒适的梦令他回忆起某处久违的地方。 他缓缓睁开眼，果然是那里！ 天空中的灰烬波澜壮阔，一层望不到边际的云墙犹如静止的海浪。这里的天空，说不出有多么广阔。巨大的苍白色太阳浮在云层之上，眼前尽是一番人间不曾有的美景。 无数毛猴紧张地忙碌着。它们运送着石砖，穿梭于希林身边。石砖有一丈见方，下方滚着原木滑动。毛猴娇小的个头也就两尺的身高，真不知是怎么搬运巨石的。 突然远处传来一声长鸣。紧接着伴随巨大的声响，又一块石砖落地。希林循声望去，看到毛猴驾驶着巨型羽龙运送石砖。 “原来是这样……真有趣。” 看这些小东西搬石砖，就好像看蚂蚁搬家一样有趣。希林乐呵呵地看，尘世间的烦恼全部离自己远去。这时又一阵夹杂尘埃的风吹过来。 他好像又听到“吱吱吱”的声音。这一次，却像是毛猴的惨叫。少年有些怕了。他勉强坐起身。脖子上的伤口有说不出的滋味。他自己也不放心：动作大了，头会不会掉？但他也担心潜在的危险。有毛猴遭遇不测了吗？ 少年不敢扭头，而是整个人转身查看。他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卡拉西斯的剑无法来到这梦境里。 一看才知道，是这样哭笑不得的一幕。茉莉跪在地上，正啃食着香甜的毛猴。毛猴那种戴面具的脑袋，被她随手扔下山崖。希林很生气，又无奈。 茉莉也是恶魔，需要食用低等恶魔果腹。这是它们的生态，自己不应该干涉。可是这些毛猴，明明都在工作啊！这不是捣乱嘛！ 被扔下去的毛猴脑袋“吱吱”两声消失在云雾里。大概落在地面，又会成为一颗植物，结出新的毛猴吧。 “茉莉……”希林轻声呼唤。 茉莉听到他的声音，先是愣住，随即丢下手中的毛猴，兴高采烈地扑来。她身上无数细碎的金饰伴随着她的步伐清脆碰撞。微风吹着她的长发宛若一朵摇曳的茉莉。 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眯着眼睛笑，弯下腰扑进希林的怀里。 “对哦，你好像从不讲话……” 她比希林高一个头，有一双深海一样的眼睛。她应该原本是个绝色的美人吧！希林总是记得见到面具下面的那一瞬间。是谁对茉莉做了那么残忍的事情……？ 茉莉轻轻拉着希林的手。她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伤口，轻轻地抚摸，神色间流露着悲伤。 希林注意到非常严重的一件事，茉莉的喉咙下面，锁链延长向无穷远的地方。他轻轻拽一拽锁链，茉莉就会表现出痛苦。 “你的锁链始终连着那把宝剑，一直到人间？简直不可思议！” 茉莉点头。 “撒耶坦还说这宝剑无论怎么召唤都没关系，怎么可能啊！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这宝剑飞得再远也连接着茉莉的痛苦。” 希林不禁感到万分抱歉，为了解自己一时的燃眉之急，茉莉要忍受多久的痛苦？而且他被这宝剑的原理搞得晕头转向，为什么自己可以在梦里见到茉莉，却不能在梦里将宝剑还给她？ 二人又亲昵片刻，茉莉低下头，咬了自己的手腕。 “要做什么？” 她将带着血的手腕伸到希林嘴边。希林明白她的意思了。自己现在虚弱，必须要补充新的生命力。茉莉的血是鲜红色的，与人类一致。他小心地舔舐，品尝到一种类似于水果汁液一样香甜的味道。茉莉是恶魔。恶魔的血，对于希林来说就是这种口感。 茉莉这么美，他都有些舍不得咬。不知道该喝多少合适。希林想要推开，对方又硬是塞给他。 当初与撒耶坦签订契约，也是喝了对方的血。随意喝一个恶魔的血，会不会……他偷看茉莉一眼。对方的眼里只有温柔的关切。 希林最后推开她的手。自己恢复得还算不错，每一滴新的血液注入，都会感受到更加充沛的力量。 “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我们去兜风好吗？” 他扯一块衣襟包扎茉莉的手腕，拉着她走到悬崖。 希林还想看一看这里的风景。对着天空吹响唿哨。一望无际的天空，声音传得高远，甚至比无尽的荒原还要广阔。不多时，云层中一条羽龙探出头来。羽龙长啸一声作为回应，跃出云层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它的羽毛在昏暗的日光下闪烁着蓝绿色的反光。 羽龙抖动翅膀，绕着二人走动。它的脖子上还挂着撒耶坦送他的鞍鞯，当初希林亲手套的。经历这些时日，鞍鞯磨损得非常严重。头上那一团云雾中的环境，一定非常恶劣吧。 “我们先兜一圈吧。走，茉莉！” 二人爬上羽龙的背，希林小心地帮她整理锁链。 “走，我们绕一圈。” 羽龙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带着二人走向悬崖边缘，俯冲而下，借着气流又腾空而起。许久没有飞行，希林又有那么一点恐高。羽龙掉头飞向平台之后，他的感觉好多了。这样乘风而起的感受，习惯就好。 低头看下去，毛猴们究竟在忙着做什么啊？ 环形山内倒塌的山尖，正在被成群的毛猴们加工成方砖。远处看去，它们就像一团团霉菌。许多等待加工的石块散落在地上。而加工完毕的那些，有专门的羽龙送上山顶平台。 羽龙的毛色分为许多不同的种类，胯下的这只羽毛华丽耀眼，身型小巧迅猛，应该是猛禽一样的类型；那些搬运巨石的羽龙，就更加类似于牛马，身型巨大，背上有棕黄色的绒毛。 饶了一圈，希林终于弄明白这些毛猴在忙什么了。它们用无数巨石铺平了山顶的裂隙，这是一座建筑的地基！ 但这要多大的建筑啊……这样的山顶，已经远远大于埃塞斯城了。如果真的建成，将是怎样的奇迹！ 二人又兜兜转转片刻，羽龙的身子下探，飞至山腰。希林又有了新的发现。山腰还有一处小小的石质建筑，大概是一幢二层小楼的规模吧，比起山顶上得浩大工程，简直是繁星一点。 几座石柱支撑精巧的屋檐，建筑巧妙地镶嵌在山石之间。 “难道那里有人？我们去看看吧。” 羽龙飞抵小屋，双翅的爪子尖配合双脚抓住石缝，安稳地落下。希林看准了落脚的地点，纵身跳下。他担心茉莉跳不来，又回身帮助她。哪知道茉莉的身手矫健，转眼间跳下来，轻轻落在自己前面。 第337章 幻境 未完成的图纸 从小屋的平台再看，就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风景了。眼前只有高耸入云的山石。层层高山遮挡视线，光线也非常昏暗。耳畔都是凛冽的强风。山石之间，气流变得异常湍急。 “这小屋里面是什么呢？我们快去看看。”希林的好奇心涌上来，他拉着茉莉的手走进去。 石屋没有“门”，或者说，没有寻常人家的木质门，两根柱子支撑入口，进去非常昏暗，有一列曲折向下的台阶。 黑暗之中，茉莉的双眸竟然是真的在发出淡光。 “你真漂亮。你们恶魔都这样吗？”希林随口一说。 台阶转了一圈半，里面不深，是一间小小的房间。顺着山势开凿出来而已。一扇高窗透出暗淡的光芒，照落在地上。 这间屋子里散发出沉静的气息。许久都无人踏入，地上积着厚重的尘埃。希林踏进去，留了一串脚印在身后。茉莉紧随他，轻轻拽着少年的衣角。 房间里只有一张石质小桌，蜡烛早已熄灭。凝固的蜡油层层叠叠，一直淌到地面，真不晓得点燃过多少蜡烛。 “这里竟然会有人……”希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石桌前坐着一人。当然，生命的气息早已绝尽，应该说这是遗骸。那人还保持着紧握沾水笔的姿态，仰面朝天，另一手按着纸页。 这时希林才注意到，脚下还有无穷无尽的纸页。 “这地上一层层堆积如落叶的，都是羊皮纸吗？” 少年拾起一张，发现这纸页一面柔软类似天鹅绒，另一面却带着鳞片。 “这不像羊皮，应该是龙皮，这些都是‘龙皮纸’。” 他笑着反复抚摸，这纸张的感觉很舒适，令人爱不释手。茉莉也凑过来跟着摸摸，还朝着他微笑。可能她不在意这些事情吧。 边上那个人，看骨骼是人类没错。年代恐怕极其久远了。尘埃都几乎要掩埋他了。皮肉尽数灰飞烟灭，骨骼变成化石一样，与石桌石凳融为一体。 希林又看手上的龙皮纸，这是一张图纸。图纸堪称是艺术的典范，每一条线都清晰严谨，不需要语言就能明白对方要传达的意思。 他搜索了地上零散的图纸，按照顺序排列，很快明白了其中的用意。他还把这些指给茉莉来看。 “茉莉你看——这是第一页，什么都没有，一马平川。天空中一只巨手，从云层中伸出来。” “这是第二页，巨手的血滴在平面上，荡起波澜，就有了一层环形山和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希林反复看这图纸，突然恍然大悟：“哦，这岂不是这一处美景的创造过程！”回想曾经饱览的环形山胜景，不就是这样的构成嘛！形状、质地，在龙皮纸上栩栩如生。 “竟然是这样创造的，巨手的一滴血……这是真的，还是想象出来的？这么巨大的手，莫非就是主教所说的‘造物者’？” 图纸上有一些铭文，希林是个文盲，一个字都不认识。看了半天，只知道漂亮。 茉莉更加不识得这些。她甚至连图纸的含义都不甚了解。希林想起来，她莫非连自己的语言都不太清楚？ 再看第三张图纸，希林指给茉莉：“这山顶上画了一座神殿。伫立在山尖上，依仗山势。” 希林闭上眼睛想了想，这座山，若是完整的话，山尖也无比巨大了，那样的神殿又是怎样的工程？他仔细翻阅了地上的每一张纸。这些图纸，有几百张之多，每一张都超过三尺见方。 图纸细密而且精致，从头至尾一丝不苟。有的画了基石，有的画了砖瓦，有第一层，有第二层，还有亭台楼阁的设计细节。甚至有一张图仅仅是一座拱形高窗。石柱砖块的描绘就细致入微。 “天呐，全都是这个人画的吗！” 希林又看看那一具遗骸，仅有骨骼和杰作留存于世的先人。 “这么壮美的神殿，后来被修造出来了吗？如果有，那将多么美妙！” 再翻看整体的图纸。这座山的形状与少年的所见又并非完全一致。 “我从未见过这个山尖。”他指着高山顶上。“我到来之时，山顶就是平的，好像被修整过一样，齐刷刷削去了。” 茉莉完全是无所谓的态度，从她口中不可能询问处真谛。 “我只看到了一处被削断坠落的山尖……就是那群毛猴加工石砖的地方啊！走，我们去看看！” 他放下图纸，拉着茉莉冲出小屋。羽龙尚在洞口休憩，眼睛闭着，扶着身体躲避山谷间的劲风。 “羽龙！我们走，去下面！”希林呼唤道。 希林这人见了新奇的事物就打起精神，早都忘了脖子上的伤痛。 羽龙呼啸着回应，落在希林身边。二人翻身骑上龙背，羽龙又啸叫着急转俯冲。恶魔缝合的脖子还挺结实的，这般折腾都没断。羽龙眼里的速度，好像和希林这样的人类完全不同。气流中的各种急转直下，对它来说简直稀松平常。 转眼之间，二人已经在坠落的山尖前了。 “嗯，这一面就是被削断的截面，非常平整。我们去另一面看看。” 羽龙绕行，飞抵山尖的另一面。果然这里……就是图纸上绘制的神殿。希林坐在羽龙的背上缓慢飞行，仔细瞧着这里。 石质的建筑就像积木，已经随着山尖的坠落而倒塌，满地都是砖块。从这里望去，猜测曾经的规模，应该就像图纸上那样壮阔吧。 有少数粘有灰泥的部分还连结着。看得出这巨型神殿的规模不小。碎成一段一段的石柱，每一截都残留着精致的花纹。 “想不到，那样的神殿真的被建造出来。真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就这样坠落下来化为尘埃，多么可惜！” “我能踏进这神殿里吗？”希林想找个落脚的地方，却未能如愿。倾倒的神殿，与深渊没什么两样。靠近观察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撒耶坦！”少年大喊。 那个孤单伫立在石柱上的影子，绝不可能是第二个人。修长的身形，孤傲的背影，还有那一身纯白色的长袍。 没有人说恶魔一定要穿什么款式的衣衫。但撒耶坦与茉莉的款式，就显然不同，像是来自两个部族。撒耶坦的审美，更加接近于北方人。如果他所说的都是真的，他没准还有个御用的裁缝呢。 “撒耶坦——！”希林靠近他。 恶魔没有说话，就撇了希林一眼。少年跳下龙背，硬是凑上去。 断裂的柱子上哪有那么大的空间，恶魔拉了他一把，两个人勉强都站上去。 “撒耶坦！”希林喊起来没完。恶魔就是懒得动嘴。又扫了他一眼。突然有一阵“闭嘴啊白痴——”的念头涌上心头。 第338章 幻境 万国荣华之塔 “你看到图纸了？”恶魔冷冷地问。 “嗯！”所有想法都瞒不过恶魔。他会读心术，能清晰地听到希林心里的声音。希林还憋了好多问题，都不知要先说哪一句。 恶魔一向对希林的好奇很不耐烦。他懒得逐一解释那些没逻辑的问题。 “你不是我唯一的代理人。” 这样的开场白，倒令人有点酸酸的。希林撅着嘴瞅瞅他。如果说世上有谁知道自己全部的秘密，就是眼前的恶魔了。结果，自己还不是唯一的？ “一万年前……”恶魔继续说，希林长吁一口气。 “哼，有什么好庆幸的，白痴。”撒耶坦望着远方，都懒得搭理他。 “一万年前，人类的世界还没有今天这么虚伪的王朝。我的代理人是人王。统治着你脚下的一片荒原。” 希林很意外，他以为荒原上有人类的历史只有自己部族的那十几年。从前什么样子，他从未放在心上。 “那个时候的荒原，一片原野上零零散散地居住了十万人。那时的人王，也非常舍得向我献祭。每逢大小节日，就宰杀族中奴隶，残骸收集在祭坛中，灵魂成为我的食饵，鲜血则是他的犒赏。“ “宰杀？说得这么轻松……那些可都是人啊！” “对，都是人。像牲畜一样饲养，然后宰杀。人，不也是某种动物么。” “真不愧是恶魔。” “小家伙，你对真正的邪恶，还知之甚少。努力多活几年吧。”撒耶坦一巴掌拍在希林头上。 希林眼前闪过小屋中的骸骨。 “那不是人王，他只是区区一介奴隶，画图纸的工匠。”恶魔解释说，“小屋本是维持人类世界的永生结界，人类可以勉强活在里面。我找到那个聪明的工匠，给他永生作为条件，那个人为我画了全部的图纸。” “那个人，有一万年了？” “对。” “他活了多久呢？” “三百年，比他的主人还久。人王毁灭以后，我没有关心过他的死活。但是这么一个纯粹的人竟然还活得不错，画了三百年图纸，直到有一天他累了，放下笔死了。” 有一句话希林非常在意。 “刚刚你是说……即便拥有不死肉体的代理人，还没有活过三百年？” “一百年。人王后来疯了。”恶魔的口气顿时变得可怕。 “他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渐渐变得疑惑，以至于不能分辨眼前的事物究竟是真实还是噩梦。他不断复制自己噩梦中的所见，将自己的王国变成了人间地狱。” 希林一怔：“那么……你阻止他了吗？” 恶魔冷笑一声：“你见过帮助人类的恶魔吗？” 如果恶魔都站在人类一边，也就不叫恶魔了，对不对。这道理很简单。 “那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日子。我就是疯王耳边的回响。只有他看得到我，哈哈——他对我言听计从。而那些可怜的人类，被我们当做蚂蚁一样玩弄。可笑的是人类竟然不敢反抗。人类是一种卑微的奇妙生物。面对恐惧，竟然没有逃离，而是任由支配。” 希林不想听这种话。这算是在警示自己的将来吗？他也不由得感受到了压抑。 “他是自取灭亡。我没有阻止或是促发，仅仅是观看了过程。疯狂使人恐惧。即便他拥有了不死的肉身，仍然难免陷入恐惧，最后伤害自己来缓解焦虑。这不过是一百年间发生的事情。后来转眼过了一万年，我才又找到一个你。” “恶魔与代理人之间的契约，除了一副永生不死的肉身以外，还有一份价值无可计量的犒赏。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拒绝。” “犒赏？” “对。一座容纳凡尘世间一切荣华富贵的高塔。人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都能收集在里面。应有尽有，无穷无尽。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世间都无法满足这一点，只有与我签订契约的代理人才有资格享有。” “任何其他人都没有？跟别的恶魔签约的代理人也没有？” “别抬杠。”恶魔听了很生气，但想了想又说，“但据我所知，没有。别的恶魔没有我这么好的品味。” “好吧。撒耶坦你果然很自恋。”希林这才点头赞叹，原来饶了这么多话，就是为了说这个。 “万国荣华之塔。人类的典籍中如此称呼我的犒赏。因为我曾经向许多有资质的人许诺过，这个说法早已在人世间流传。你多读点书的话就能知道。” “嗬，原来你还真不止我一个代理人。” 撒耶坦很不爽地瞥一眼希林。 “只可惜，至今还没有第二个合格的代理人，所以我的犒赏迟迟没有兑现。” “怎么算是合格？” “你已经合格了。” “哈……这么简单……” “你现在跨过了最基本的门槛，但后面还需要坚持活下去。万国荣华之塔至少要三百年时间来建造，你中途就不小心死了的话，仍然受用不到这份犒赏。” “等那么多年……都不能给我造个小点的么……” 恶魔瞪了希林一眼。希林觉得自己也没说错什么。他短短一生里无欲无求的，搭个帐篷就能住，干嘛非要一座高塔？ “奴工就住在帐篷里，你那么喜欢帐篷，去和它们住在一起好了。” “好啊。” 希林完全没有感受到这话是在辱骂自己。 “那一只巨手来自一位堕天使。一万年前他坠落天庭。他的血凝固在这里，创造了这里的山石，继而衍生了各种生命。” 希林小心地看着恶魔。提到朋友的时候，撒耶坦冰冷的脸上有了一丝温存。 “这里美得像一个盆景。他的血有特殊的质地，能在荒芜的世界里创造生命。每次来到这里我就能感受到平静，所以我一直希望在这里造点什么。”恶魔说。 “后来我决定将这里规划为代理人的城堡。人王是我的第一个代理人，我按照他那个时代的审美修造了工程浩大的神殿。我们耗费了一百年建神殿的基座。每一次他献祭，这里的恶魔会充满力量，塔就建得更高一点。” “可惜区区没有建完他就疯了。随着他的疯癫，建筑物的结构也发生损坏最终倒塌。” “你想告诉我什么！即便拥有了不死肉身，还是会最终走向灭亡吗？” “哼。”恶魔的嘴角轻轻上扬。他低下头端详希林的面容。指甲轻轻划过少年的脸颊。“你如此孱弱。比起一万年前的人王，差着远呢。你也笨，什么都不知道，一点主见都没有，才一年的时间就掉了一次脑袋。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希林忸怩着后退。石柱上没有多少退路。 把恶魔当做朋友，真是愚蠢的想法。他这样子，更像是恶魔面前的一盘菜吧。 “现在我有一个特殊体质的代理人，他也许可以自由穿梭于两界之间，以肉身行走在地狱，亲自站在高塔上和我一起欣赏美景。” “你说的人是我……？” “我可以按照新的代理人的审美重新规划犒赏。你最喜欢什么，抓一个工匠过来，画出图纸我们来造。” “可是……高塔即便再壮美，如果只有我自己能看到。跟假的又有什么区别？”希林脱口而出。 希林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念头。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问这么严肃的问题。他时常觉得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每次看到撒耶坦，又觉得很真实。恶魔的确给了他不死的肉身，否则自己早就死掉好几次了。 “是真的。”恶魔罕见地坦然。“但此时此刻又是假的。” “为什么这样说？”希林被搞糊涂了。 “此时此刻的你，正以幻影的形态行走在无尽地狱。你看到的画面都是真的，你自己却是假的。”恶魔轻轻抚摸希林的额头，“除非你以肉身的姿态走进无尽地狱，一直来到第三层，才能亲眼看到眼前的一切。否则你看到的都是假象。” “假的跟真的有区别吗……？” “没什么区别。” “……” “去找一个工匠，让他为你设计世界上最宏伟的高塔。”恶魔下达了命令。“你的作品会伫立在这里一万年。可千万别挑走了眼。” “这要我怎么找？” “以后会遇到的。我如果看到了合适的人选也会提醒你。”恶魔说完，掌心推着希林的脸，将他推下石柱。一阵如同噩梦一样的坠落感，瞬间惊醒了尘世间的吸血鬼。 第339章 永夜的契约 在希林发现的、堆积杂物的工作室里，还有一卷特殊的龙皮纸，用一卷金丝线缠绕，丢弃在杂物中。如果不是那一截闪闪发光的丝线，他断然不会发现。肯定会当作垃圾一并丢弃掉。 “这是什么？” 希林拾起纸卷，小心翼翼地展开。他总觉得这截丝线和纸卷都有些熟悉，似乎在哪看到过。 “啊哈，这个东西不重要。”恶魔急忙跟着打岔。 “真的不重要？那你慌张什么呢？” 纸卷的第一行，洋洋洒洒一串花体字。 “撒耶坦，这是你写的？写的什么呢？” 恶魔有点不情愿，比划着支支吾吾地。 “如你所见，这是……永夜的契约。” “这就是那日我在弥留之际签署的契约！” 往下看，还有希林自己的血手印呢。 “撒耶坦，这里面写的都是什么？告诉我！” “就是些冠冕堂皇的话嘛。” “撒耶坦，你有义务把契约的明细告知给我。我记得里面有这一条。” “额……也许吧，我反正不记得了。” “如实地告诉我，这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就是……” 恶魔走到希林身边，夺过纸卷，逐行看了一遍。 “呐，我就大概地讲给你听吧。契约是用古老的人类文字写成的，早就没人用那种文字了，这里面好些字符我也不记得含义了。” “这个……不是你们恶魔使用的文字吗？” “恶魔哪有自己的文字，哼！还不都是你们人类发明的。我是懒得改了，重新学习一门语言太麻烦。” 可不是么，契约下面乙方的名字还有涂改的痕迹。从前那个人留下的名字和手印已经用墨汁涂抹成黑色了。 “这么重要的契约你竟然还回收利用！” “切，有什么大不了的。” 恶魔自顾自地解释。 “呐，所谓‘吸血鬼’只是一种民间俗称。因为要饮用他人的新鲜血液维持自己的生命嘛。这叫法土气得不得了。” “我们之间不是这么叫的。代理人被称为‘契约者’，契约指的就是这一份‘永夜契约’，与永恒的黑暗缔结的契约。” 恶魔指着第一行小字。 “这里写，人类与恶魔签订契约，成为代理人，代替恶魔行走在人间，是恶魔的奴仆。” “下一行，按照传统应当当面向人类清楚地宣读和讲解契约的细节，在人类意识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充分了解契约细节并权衡利弊以后，签字画押。必须签署人类的本名，并使用本人的血画押。” “可没说契约不能反复利用噢。一张纸你还讲究什么处子情结吗？” “反正这只是走个形式。真实情况下，被选中的人不到万劫不复的时候，是绝对不会同意签字的。而到了不得不签字的时候，也顾不得上面都写什么了。” “希林洛斯我跟你说，契约其实没有任何用处。一张恶魔皮的纸，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所谓的‘仪式感’。” “那么麻烦你把仪式主持完整，告诉我这后面还写了什么。” “这一行，契约的代价。八百万人牲是这份契约的代价。所谓‘人牲’指的是杀人献祭给恶魔，我对仪式感要求不高，简单理解成杀人就可以。” “以前的那个代理人达成这个数字了吗？” “没有。” “那么杀完这个数目以后，契约就结束了吗？后面会怎么样？” “不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达成过，所以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希林感到万分疑惑，莫非这个数字是恶魔信口胡诌的？他就随便挑了个大数写上去的。 “这一行，恶魔的收益，独享被献祭者的灵魂碎片。” “你就是为了要这个？” “人类的灵魂是养料，可以维持恶魔的生命。通常情况下，人类死亡以后灵魂分解为灵体碎片，四散到周围的空间。” “灵体碎片无处不在，会最终沉入无尽地狱，成为滋养地狱的养料。但如果某个恶魔想要截取利益，想直接杀死人类食用灵魂碎片，它就需要一个代理人。“ “我不明白，恶魔不可以自己去杀人吗？” “不可以。”撒耶坦不耐烦地解释。 “为什么？” “你不要老是一直问为什么好么！没有为什么！你以为这些狗屁玩意是写给你这个卑微的人类看的吗？不得不签署契约，是因为有更强大的力量在看着我们。” “我不可以行走在人间。不可以碰触人类。否则的话……” “会怎么样？” “不要说了，继续往下面看吧。” 撒耶坦继续宣读契约上的古老文字。 “恶魔与代理人的关系一一对应，被代理人杀死的人类最终都会成为他所侍奉的恶魔的食物。” 读完恶魔又解释。 “提到‘侍奉’一词，代理人与恶魔的关系，就像巫祝侍奉远古神明、修士侍奉造物者一样，是一种祭司与神明的关系。我们恶魔视也是人类信奉的一种神。” “邪恶的伪神。” “随便你怎么说，大祭司。” “呸！” “下一行，恶魔的血。给人类喝恶魔的血，可以改造人类的容器性质（容器，即是肉身、躯壳），使人转变为介于‘人’和‘恶魔’之间的特殊个体。” “希林洛斯，即便契约上这么写了，也不是随便哪个人过来喝一口都有效的。你可要怀着感恩的心来看待这件事。别老逼逼着自己上当受骗。” “那么是哪种人才可以呢？” “我也说不清楚。这要看造物者的心情。反正只有特殊的个体才可以。你这种人就像茫茫沙漠里埋藏的一颗宝石那么稀有。” “这里备注了，转换的剂量有粗略的估计，大约一磅的体重对应一毫升的恶魔血。我也没秤过你到底多重，反正差不多都是凭感觉。” “真是随意啊……” “恶魔的血对转换成功的代理人而言是优质的食物和良药。但我的血何尝珍贵，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提供。” “备注，一旦喝下恶魔血以后，转变是不可逆的。人可以变为吸血鬼，但吸血鬼无论如何也无法变回人类。” “这一行，如何选择合适的代理人，这一条对恶魔适用。雄心壮志固然是称为代理人的先决条件。但恶魔也会甄选适合自己的类型。” “恶魔的幻影无时无刻不行走在人间。却只有极少数的人能有幸目睹。备注，看不见恶魔的人也可以成为吸血鬼。二者之间没有必然关联。” “我更加青睐聪明、敏感，意志力却不够坚强的人类，这样的人更容易遭到蛊惑进行操控。” “相比于学者、修道之人，我更偏向于选择战士。强健的体魄和机敏的应变能力也很重要，这样才能在漫长的岁月中存活下来。” “而聪明的人，在漫长的岁月里不会显得太无聊。” “高贵的血统和美丽的容貌不是必须条件，只是我个人的风格。性别偏好也是因恶魔而异。” “这里就那么几个字，说来说去都是你自己的想法。”希林偷看了一眼。 “下一行，恶魔的许诺。恶魔会许诺一些非常贵重、甚至人间难以企及的礼物来回馈代理人。” “我对你的许诺是一座‘万国荣华之塔’，这种建筑在古代的文献中也被提及过。不是我瞎编的，你放心。” “笼统地说，就是一座世界上最宏大、最壮美的高塔，里面可以储纳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但不限于：精美绝伦的建筑本身；世间最美的艺术品，雕塑、绘画、服装；使用永生结界困住创造这些作品的工匠本人；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等等等等。” “备注，契约者不可以与人类进行金币交易，但可以储存金币用于观赏。” “讲到这里我有必要亲自说明一下，许诺也有一定的客观条件，代理人本人的审美水平就是一道硬门槛。你选择怎样的工匠，设计什么水平的建筑都会决定最终奖赏的价值。” “而且建筑不会凭空出现，需要一砖一瓦地搭建。在漫长的建造岁月中，代理人最好努力地活着。” 说完恶魔拍拍希林的肩膀。 “还有就是，这座高塔伫立于无尽地狱中。你很难向其他的人类炫耀这份财富。” “下一行，需要遵守的主动契约。包含代理人签订契约以后，必须自觉遵守，接受恶魔监督的一些条款。” “例如，必须定期向恶魔献祭。这是废话，长时间没有献祭我一定会过问的。” “签署契约的代理人从此只效命于此恶魔，禁止再向其他天使、恶魔或人类宣誓效忠。但如果效忠对象比此恶魔更高就另说了，那种情况纯属恶魔活该倒霉，哈哈！” “不可以再成为其他造物的代理人、不可以与任何人类建立君臣、主仆、父子、夫妻的关系。不可以交易金币。” “这些条款比较细碎，代理人务必主动遵守。如果被恶魔发现有违约的情况，将视情况而定进行惩戒。” 而至于具体的惩戒措施，撒耶坦又说得模棱两可。 “下一行，需要承受的被动契约。包含代理人默认必须遵守的条款，俗称为‘诅咒’。即无需恶魔亲自监督、即时生效、永远无法逾越的要点。” “‘入口的食物化为灰烬与尘埃。’这是契约中最为精髓的一句。代理人必须进食新鲜的人类血液，不可以饮用动物血液代替，也不可以碰触已经死亡的人类的血液，否则会剧烈地呕吐。” “人类的一切食物、各种美酒、包括清水都不可以再下咽，否则会在入口的一瞬间变为苦涩的灰烬和恶臭的污水，稍后同样会导致剧烈地呕吐。” “代理人的嗅觉仍旧是正常的，甚至比普通人更加灵敏一些。他可以嗅出食物香甜可口的味道。舌尖却永远只能碰触到灰烬与尘埃。正所谓‘诅咒’是也。” “代理人不可以碰触钱币，尤其是纯金的金币，否则会在皮肤上留下严重的灼烧痕迹。这种灼烧感会引起剧烈疼痛，实际上并不致命，你不必太过在意。” “下一行，代理人的获益。为恶魔效力至少能获得一点好处，就是永生不死的皮囊。喝下恶魔血以后肉身停止生长发育，也不再衰老。代理人将永远保持当时的状态。” “当然，出于自身利益考量，我也会在未来的岁月里尽量帮助代理人度过难关，以免其意外死亡。” “以下为永生不死的细则解释。‘永生不死’并不是绝对不会死。对于死亡有诸多细节解释。” “首先，不死之身不再生长和衰老，永远保持当时的状态。” “其次，不死之身不再受到疾病的困扰，不会得传染病，也不会发生癌变，也不会中毒。” “最后，不死之身有很强的愈合能力，对于常人致命的伤害，例如大量失血、严重破损，甚至掉头，代理人只需要足够的时间就能愈合。必要的时候恶魔会提供手术的帮助。” “但是注意，不死之身仍然会感觉到正常人的疼痛。” “这一点我很清楚。你这家伙在手术的时候从来都不用麻醉。” 恶魔邪魅窃笑。 “皮肤和肌肉可以一定程度地再生，但是重要的肢体部分是无法再生的。如果代理人不小心丢失了部分肢体，恐怕就要接受适当地改造了。如果想长时间保持原装，务必要谨小慎微。” “而且显然，在遭到重创后如果不及时施救，代理人仍然会丧失生命活动的能力，即客观上陷入死亡。” “这里你可要小心一点，希林洛斯。一旦我对代理人失去兴趣，决定抛弃，丧失生命活动能力却仍然没有真正安息的代理人将会步入可怕的境地。” “附带条款，吸血鬼的饮食。以下都是小字备注。新鲜活体的人类血液是吸血鬼的食物。” “天使形骸、恶魔、先民的血液是非常稀有，有则更佳。” “动物的血、死人的血，以及一切人类的食物包括清水则会化为灰烬与尘埃。” “饮血的最低量是七天之内至少一滴，否则会陷入癫狂，丧失理智。” “饮血量没有上限。无论喝多少也不会感到‘饱’，因此吸血鬼永远处于饥饿状态，这也是一种诅咒。” “被喝下的鲜血进入吸血鬼体内被植入的低等恶魔体内，转化为驱动生命的力量后凭空消失。每隔一段时间会积累一些残渣呕吐出来。” “鲜血不经过消化道，不会变成屎。吸血鬼也不需要拉屎、撒尿，没有排汗。” “实际上吸血鬼也不需要呼吸和心跳，二者仅作为对生命体的模仿而存在。吸血鬼长时间窒息不会死亡。睡眠的时候也会忘记呼吸。” “吸血鬼摄入的人血越多，外在表现就越接近真实的人类，肤色会变得红润，体温上升，心跳剧烈；而随着时间推移，生命力慢慢被消耗后，外在表现就越接近恶魔，苍白、冰冷、迟钝，丧失心跳。” “事实上吸血鬼不会被饿死。永远也不会。” “附带条款，吸血鬼的血。低等级的吸血鬼可以喝高等级的吸血鬼的血，反过来则相当于进食死人的血，会引起呕吐。吸血鬼的等级取决于恶魔的等级。” “人类喝吸血鬼的血，大概率会遭到污染，自己先成为一滩烂泥。只有极少数具有类似体质的人类会幸免，成为一种类似低等恶魔的生物——血奴。” “制造血奴的能力算是对恶魔制造吸血鬼的模仿，比较低级的一种能力，可以创造一些愚蠢的仆人干杂活。” “血奴惧怕阳光，能够以腐肉为食，必须定期补充少许吸血鬼的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否则会最终变回一滩烂肉。” “血奴不能永生不死，但在定期投喂的前提下确实可以存活很长时间。” 再往下看，还有一些小字的备注已经模糊不全，无法阅读。撒耶坦也懒得去回忆。 “你知道这么多已经足够了。契约本来也是一纸空文。” 希林拿回契约小心地卷起来。 “真的是一纸空文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签订呢？这张纸极其古老，至少曾经有另一个人签过名字。那个人，又经历了怎样的过往呢……” “希林洛斯，别在你脑海里絮叨了，我能听见的。” 第340章 恩师益友 希林醒了。眼前是残破的墓室。老师倚靠在石棺边上，早已冰冷而僵硬，成了长剑的架子。时间是清晨，阳光散落进墓室。他坐起身，收好老师的长剑。 这时希林听到墓园里有了动静，什么人来了。听哭泣的声音，是女孩子！ 希林竖着耳朵，听到她们走到少主的幕前，其中一个放声痛哭：“表哥，你怎么就离开了，我都没来得及见你最后一面！” “是芙蕾莎！” 她一直待在修道院，与这里有一小段距离。应该是一大早就出门赶来的。 只听到她一边哭一边说：“昨晚我才听闻消息。但是她们不让我晚上出门，我连当面与你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对不起，我来得太晚了。” 意外听到别人隐私的谈话，希林觉得还是不要露面比较合适。可他没想到恶魔还在。撒耶坦检查了伤口的恢复情况，很不乐观，没有摄入新鲜的血，伤口周围根本不会生长。 “正需要进食呢，你看，就有人从天而降来给你送温暖了。” “她又不是来看我的。” “她不是，但她是的。” 说完，撒耶坦离开墓室走在雪中。恶魔身子轻盈没有脚印。只见恶魔踱着步走到少主的墓前。没有人看得到他。他自由地穿梭于几名少女之间。 芙蕾莎穿着朴素的修女服，深色的粗布外套严格包裹身体，只看得到她娇艳的面庞。 少女的心被层层阴云笼罩。以前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处处艰难，直到今天，她才觉得过往都没有如今这份孤单无助。 居住在修道院，甚至不允许外出。当她想见表哥最后一面时，都没有人可以陪同。一大早赶着出门，到来这里只看得到冰冷的墓地。 “表哥，我已经彻底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了。” 她额头倚靠着墓门，低声倾诉着悲伤。 芙蕾莎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一样修女的打扮，看不出尊卑之分。不过那两个人没有许多忧愁，脸上还有些倦容，大概没有睡醒。 她们不耐烦地等着，没说话，冷眼看着芙蕾莎。 恶魔走到其中一人身边。她样子有些怯生生的。恶魔就是喜欢这种人，孤单落寞，茕茕独立，更加容易被诱惑。 撒耶坦摸摸她的脸蛋，轻轻吹动她的发丝。少女说不出哪里奇怪，不自觉地抬头四顾。眼前没有人，心里却有回响。 “馨贝儿——” 希林认出了少女的模样，呼唤着对方的名字。 少女好像听到了。她悄悄站起身，寻着呼唤的声音踏入墓园深处。恶魔拉着她的衣角，带着她小心地跨国杂草，绕过一座又一座墓碑，来到希林栖身的墓室。她踏入墓室，眼见气绝的老者与俊美的少年。 不知为什么，她不是特别害怕希林。这次她也没有逃走，而是壮着胆子靠近希林。撩开少年的碎发，她认得这个年轻的吸血鬼。二人之间恩恩怨怨纠葛了许多，也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关系。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总是对这个人怀着特别的感觉。她靠得越来越近，脸颊轻轻地贴近少年的胸口。 希林也很意外，居然真的是，从天而降的美食。少女蓬勃的心跳触动着他的食欲，他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馨贝儿的手腕。 她大吃一惊，再想挣脱就没有机会了。少年咬破她的手背，叼着伤口吮血。 看得出她很疼也非常害怕，却没有大声呼救。也不知道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吓坏她了，还是她天生就是个哑巴。 她脸上有着非常复杂细腻的情绪波动，绝非聋哑，而是由于心理上的原因拒绝说话。 少女的血令人神之振奋，希林明显感到头脑清醒起来。直到伤口自然止血，他才放开馨贝儿。 “抱歉啦，我真的特别需要这一口。” 看她面色惨白，希林也有些愧疚。帮着她用手绢扎紧伤口。 馨贝儿逃到墓门口，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希林。 “你走吧。我不要你的性命。” 她才头也不回地逃离。恶魔在一旁看得有声有色，这时止不住偷笑。 “她好像很喜欢你哟。” “嗯，我也这么觉得。” “可你完全拿她当做口粮，真是个渣男。” 希林自知理亏，懒得争论。恶魔见他恢复了行动能力，放心地离开。 远处，馨贝儿慌慌张张地逃走，一路跑回芙蕾莎大小姐身边。另一个侍女还责怪她怎么偷偷溜走，是不是去偷懒了。 希林偷偷从墓室里走出来，将卡拉西斯的腰带戴在身上，顺手抽出长剑。 老头的剑也是饱经风霜，磨损的迹象很严重。剑柄上有他的名字。应该是早年量身定做的。 随便甩甩，比此前常用的铁剑略轻一点，三磅上下吧。长剑做工大气之中带着严谨，剑锋犀利，朴素没有修饰。这是双手长剑，四尺的长度，握柄两掌宽，末端带着圆形配重器。对于少年五尺半的身高，这剑略长了一点，样子有些夸张。 希林只会两下最基础的套路，玩不来老师那些花招。他又小心地收好长剑，理了理衣衫。 希林这会穿的，真谈不上是衣服。一件单薄的衬衣，敞着胸怀，几乎**。下半身一件紧身短裤。光着脚，腰上的皮带和长剑倒是有模有样的，整个人好像变态暴露狂。 他从远处偷偷看了芙蕾莎她们一会。几个女孩坐在墓园里吃着简餐，略略聊着点什么。还是不要让女孩子们发现自己的存在比较好。 他沿着墓园的边上悄悄走。老师的遗体还坐在石棺外面，需要古温克来帮忙。找了半天，才发现那个家伙躲在一处坑里睡大觉。这么冷的天，亏他睡得香甜。 少年踢醒自己的仆人。 “喂，过来帮忙。” 古温克捂着肚子抱怨：“小主人，我饿了一整夜，白天也没吃到东西，快要饿死了……” “废话真多。你先帮忙，安放好我的老师，我们再去找吃的。” 石棺盖子何其沉重，二人又都是饿着肚子的情况，费了老半天功夫，才搬开。 这是见老师的最后一面了……希林额头贴着卡拉西斯的胸口向他告别。 “缘分太浅，只相处了这么几个月。永别了。” 他整理好老师的仪容，将他的手端放在胸口。老师小指上还戴着那一枚有裂纹的绿宝石戒指。又勾起好些回忆。少年吻了戒指。 “我在自言自语什么啊……”希林擦擦眼角的泪水，“卡拉西斯的灵魂都已经进了恶魔的肚子，我对着遗体说个什么劲。” 下定决心，二人又合力将石棺盖紧。 “再见，卡拉西斯。你是我的恩师，也是挚友。有空我会回来看你。” 即便已经清楚，死亡的人类灵魂会进入回收的流程，人类也仍旧需要悼念同伴，这样的行为更多是为了怜惜自己。 “走吧，我们去找吃的。”希林知道丑八怪不耐烦了。“顺便我也讨件见人的衣服去。” 古温克笑嘻嘻地答应，二人离开墓室。 可是一出来他们又不敢继续走了。芙蕾莎大小姐一行三人待在少主的墓前不想走，煞有呆上一整天的架势。 莉莉提醒说：“小姐，我们回去吧。馨贝儿被野兽咬伤，需要休息。” “要回去，你们回去吧。我只想再多陪表哥待一会。” 两个侍女不敢离开，芙蕾莎有些生气，严厉地说：“你们走啊！我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修女，不需要你们服侍，自己也能回去。我只想一个人陪着表哥，等天黑了自然会回去。” 她向侍女发脾气，两个女孩也是左右为难。僵持不下的时候，又有人走进墓园了。 第341章 又遇痴情人 “芙蕾莎！我终于找到你啦！” 一位温文尔雅的少年走进来，热情地向大小姐打招呼。只是他的过度热情，与芙蕾莎的悲伤有些不相称，显得不合时宜。 芙蕾莎脸当即沉下来，没有半点好脸色：“罗尔，你来干嘛？” “我、我来保护你呀！” 罗尔附身向大小姐问好。他穿了件光彩照人的外套，衣装的各处细节都精心整理过，显然是充分准备了才出门的。脸上保持着温婉的微笑，即便面对大小姐的冷脸也面不改色。希林甚至有点担心他真的不会生气吗？ 哦，对了，他会对别人生气的。前不久他们刚刚单挑一场，因为关于大小姐的某件事。 现在罗尔重伤初愈，必须拄拐，行动仍旧吃力。 “你这样一位大小姐独自出门太过危险，可以先派遣仆人来通告，我一定亲自前去修道院接你。” “我等不及仆人往返的时间。” 芙蕾莎思索片刻又说，“何况我有手有脚的为什么要你来接！” “你是小姐，出门怎么能没有排场呢。尊贵的人一定要端着，才会受到平民的尊重。” “小姐……”芙蕾莎瞥过脸去，提到这个词她就不开心。 夫人支付了修道院里一年的费用。一年之后怎么办？完全是未知数。看样子姨妈不打算继续供养她，很可能会随便打发个人嫁了。到时候，什么小姐，简直就是个笑话！ 而当她背地里被人当做笑柄的时候，还有罗尔这个大傻瓜给她捧场，更加贻笑大方。 “我不是什么大小姐，我现在只是修女。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罗尔没有走，他悄然站在芙蕾莎身后，与两位侍女一起等候她。在他的心里，芙蕾莎是永远的大小姐吧，哪怕有一天嫁作村妇了也依然值得守护。 “你们不能全都离开吗！让我安静一会！” 芙蕾莎没有得到丝毫宽慰，反而越发暴躁。她大声喊叫，指着墓园的大门勒令罗尔和侍女全都出去。 “好吧，我们在墓园外等你。”罗尔的好脾气天下第一。他尽力安抚，和颜悦色地后退。 他们这样折腾，希林就麻烦了，门口始终有人，他该怎么溜出去呢！他可不想陪着大小姐在这里默哀。 “我们翻墙出去吧。走。” 他拉着古温克悄悄挪到墙头，找了一处方便攀爬的位置。 “哎呀，爬墙？我、我不敢……” 这个奴隶是有多笨啊！希林朝他屁股上踢一脚：“爬不上去你就在这里饿死吧！” 他亲自示范，抓着墙壁两处缝隙就爬到一半的高度了。 “笨蛋，快来！” “不敢！” 古温克就是不肯。他们讲话的声音引起了那边的主意。侍女莉莉尖叫了一声：“鬼啊——！” 这是任何一个初次见到丑八怪古温克的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古温克特别丑，将人类的容貌下限拉出了新纪录。馨贝儿也是第一次见到古温克，慌忙地后退了几步。 芙蕾莎的记忆里，见过这个丑八怪。她没那么意外。不晓得希林这小子在搞什么鬼，每次见到他，都是在玩新花样。而现在，真是没心情搭理他！ 倒是罗尔这个大男人，还口口声声说什么保护大小姐，一见到希林，脸色煞白，真的是见了鬼一样。他颤抖着拔剑，鼓起勇气挡在几个女孩前面，看得出是克服了多么大的恐惧感。 “冤魂！不要在此作祟！冤有头债有主，你眼前的芙蕾莎大小姐可从来没有加害过你！” 这是什么情况？芙蕾莎被傻瓜罗尔逗笑了。还有点哭笑不得。 “大小姐你快逃！我在这里拖住他。务必去请主教大人来对付这个冤魂，不能让他向无辜的人报复！” 瞧他这副特别认真又傻傻的样子，希林也忍不住吓唬他取乐。便摆出一副“我是鬼”的样子，翻着白眼叨念着：“我死得好惨……克莱蒙德……你在哪里……？”说着缓缓靠近罗尔。 罗尔汗毛都竖起来了，高举着铁剑瞄准希林的脑袋，呵斥道：“冤魂，休要靠近！当心我的剑！” “你打得过我吗？”希林歪着脑袋问。 希林方才的动作都是僵硬迟缓的样子，此言一出，突然迅速拔剑，一步冲到罗尔面前。卡拉西斯的剑上大概有老师buff，用着真是顺手。平衡感一流，简直行云流水一般，与身体融为一体。冲刺的一瞬间直指对方的咽喉。 而且他这剑还长，比罗尔的铁剑长三寸。 罗尔都来不及取他性命，脑袋就能被希林削下来。 幸好希林无意取他性命，完全就是个玩笑。吸血鬼冰冷的脸凑到罗尔满头冷汗的脸颊边上，轻声问道：“你在怕什么啊？” “我、我……”罗尔怕得要尿了。 “不要怕。怕了就输了。” 这话简直是老师附体。希林一转身，轻拍罗尔的手臂，没有加害，仅仅是比划了两招。看到对方还是那么紧张，希林先笑场了。 “你到底在怕什么嘛！我闹着玩的。” 他收回了吓唬人的表情，拍拍罗尔的胸口。后面的芙蕾莎笑得前仰后合，脸上流露出久违的开心。 “你这个笨蛋，还说什么保护我，自己吓成这样！”芙蕾莎嘲讽道：“大白天的，你怎么怕鬼啊！希林你都不认识了嘛！” 罗尔迟迟没有收起骑士剑，用非常诡异的平静向大小姐反问：“希林战死了，你不知道吗？” 少男少女全部陷入沉默。芙蕾莎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等他继续说。 “昨天我参加了少主的葬礼，他们告诉我的。” 看来有许多事情大小姐都不知道嘛。罗尔和盘托出：“希林跟着克莱蒙德一起去了野蛮人躲藏的地方，他的脑袋被野蛮人砍下来，克莱蒙德捧着他的头回来的。许多人都亲眼看到希林的头了，包括卢克尔、格拉曼还有马瑞克，甚至还有艾格纳，他们是绝对不会说谎的人。” 芙蕾莎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墓园里的希林，脸色如此苍白，大冷天只穿了衬衫到处晃荡，莫非真的是……？ “他们说希林有可能是克莱蒙德亲手杀的。”罗尔继续解释，“因为……”想继续说，又想起少主与大小姐之间的情谊，这些事情不提也罢，便一句带过，“我没有看到现场，反正是这么听说的。” 再说下去，侍女莉莉已经吓昏过去了。 第342章 花园解围 所有的人都瞪着眼睛看着希林，等他解释。古温克一听，也是非常悲愤：“可不是嘛，我的小主人啊，昨天我看到他的时候，别提有多可怜啦……” 奴隶想说被砍头的事，希林急忙捂住他的嘴巴，抢着说道：“你这家伙不是嚷嚷着饿嘛！自己去找吃的东西去！” 古温克还想说什么，希林把他推出墓园：“不要吓唬女士们。你知道在修士们的宿舍门前有个地方，专门给可怜的人施舍汤和面包嘛！自己去找！” 古温克可以轻易地脱身，希林的情况就有点麻烦。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一如既往地装出人畜无伤的样子。 “我……你们看，我不是活的好好的嘛！我正要去找件衣服穿。” “但是你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现在墓园！” “我……”希林一着急，信口胡诌，“我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而我现在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自由活动了。” “你伤的哪里让我看看！” 罗尔好像最近变聪明了一点。这个问题难住了希林。苍白的阳光照在他脖子上，恶魔留下的金丝线的确很像一条纤细金项链。 “诶，这个嘛……脖子……” “脖子？你的头不是都掉了嘛！怎么长回去的？” 希林沉默了半晌，没有想出一个完美的解释。他看看罗尔严阵以待的表情，用自己身体挡住芙蕾莎。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情况，就不会再继续做朋友了吧！ “罗尔，我没有死，也不是冤魂。” 希林先主动收起长剑。双手一摊：“我也不会伤害你，或者芙蕾莎。至于我活着的原因……” “吸血鬼”那几个字果然还是说不出口。 “现在说了也没有意义，如果有机会我再解释给你听。当然，最好永远也没有这个机会。反正我还活着。不信你可以摸摸我的心跳。” 希林握起罗尔的左手，放在自己胸口上。他的身体完全是冷的，从皮肤冷到骨髓。 “大哥……你没有心跳啊……” 罗尔都要哭出来了。 希林自己也摸摸，好像的确没有。或许太过微弱了吧。再喝一点血才能恢复。 “额，但我是活着的。你看我有呼吸，我神智清醒，也能动弹。而且，我没啥冤屈，我已经答应我的老师，原谅克莱蒙德了。” 说出这句话，希林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老师的话还是受用。 “所以，果然是他砍了你的头吗！” “诶……”希林狡猾地答道：“你不要抓着掉头这件事不放啊……” 懒得和他纠缠，希林径直离开墓园。当务之急，是找件衣服穿，再找一处栖身的地方。希林的脚步不知不觉地走向教堂另一侧。 弗拉维主教偶尔会在那一处种着花草的回廊下休息。那也是当初约定着共赴帝国首都的地点。希林走进教堂，穿过高堂，从另一侧门出来，踏进小花园。 弗拉维主教果然在的！一个人哼着小曲在修剪玫瑰。有几棵花是他亲手移栽的，一直精心地照料着。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人闯进来，威严地起身，回身打量。看到的竟然是希林！ 希林虔诚地半跪，向主教见礼：“大人。” 想解释点什么，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先看看弗拉维的态度再说吧。 弗拉维的脸上有说不出的差异。 “孩子……你……” 他双手握住希林的手，二话不说先接受了庇护的请求。而后又反复打量他，确认面前的希林是活着的。 “他们说你死了……” 主教的目光轻易地落在希林脖子上的痕迹。他活动得太多，伤口还有血微微地渗出来。 “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我……有位特殊的朋友，他精通医术……我被他救回来了。”希林腼腆地说。 弗拉维主教的城府高深莫测，即便面对难以解释的异象，也波澜不惊，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笑容的温柔。甚至令人怀疑哪怕面前站着恶魔本人，他也能从容应对。少年不晓得要如何形容这么一种能耐，在他眼里仅是概括为“牛逼”二字而已。 在发自内心敬重的人面前，少年会装得特别乖。他觉得主教似乎有很强的包容心，哪怕有一天亲眼看见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会保持这种优雅的态度。 主教揽着少年的肩膀，扶着他站起身。 “赞美造物者。”弗拉维这样说。他最令人敬佩的特质，除了波澜不惊的态度以外，就是虔诚地笃信从不怀疑。“盲目”，是一种贤德。 “这是神迹，造物者的神迹。” 弗拉维轻触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希林还有痛感，略略地皱眉。 “造物者眷顾你，令你重获新生。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接纳你，我的孩子，今日起你受到我的庇护。告诉我，你需要什么？” “我能讨件衣服穿吗？最好还有地方可以休息，嘿嘿。” “当然可以。” 他们说话的时候，罗尔悄悄地跟在后面观察。芙蕾莎也跟来了，因为好奇心驱使。他们想不到主教大人竟然不害怕冤魂。 罗尔小心地提醒道：“大人……他们说希林已经死了……” “我知道。”弗拉维点头，“他们昨天也这样告诉我。” “我……担心他可能是个冤魂。会伤害无辜的人。我建议您先对他进行净化。”罗尔说得很没有底气。他有些矛盾，从理智上讲，现在应该尽量远离“冤魂”才对。但他还放心不下。 弗拉维主教带着希林离开小花园，走出教堂朝着宿舍的方向走。罗尔就一路跟着他们。 “大人，您不先确认一下他的生命状态吗？” “年轻人，我要问你，如果让我来确认他的状况，你希望得到怎样的回答呢？” 罗尔疑惑地沉默。主教大人很是从容：“你希望我告诉你，我们的朋友蒙受恩典、死而复生，重新回到我们的身边吗？” 罗尔点点头。 弗拉维昂着头宣布：“那么，你已经得到了答案。以造物者的名义，我在此宣告，希林洛斯是活着的。” 罗尔傻笑了片刻，又偷偷看着希林。不就是一句话的区别么，自己在纠结什么劲呢。 弗拉维一路揽着少年的肩膀，他突然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孩子，我知道谁可以给你最大的帮助。那个非常博学的修士，他一定是最高兴见到你的人。” “纳特？” 弗拉维点点头。 想要找到纳特很容易。在宿舍门前，穷苦人的救济点。那里可以领到免费的食物。丑八怪古温克正在那里啃着面包。 而他身后，还有一位肥肥胖胖的修士，一本正经地唠叨，教育他不可举止猥琐，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应当正直诚实。 “我一个奴隶管那么多干嘛，吃饱不就得了！”古温克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自顾自地吃。 “你这个人吃都没有个吃相！像动物一样的！” “纳特！” 希林一见到这家伙，顿时觉得分外亲切。情不自禁地大喊对方的名字。 “希林？”纳特也很开心见到他，放下手里的活奔过来。 只要不晓得“希林死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朋友就是朋友，阔别几周再见面，还是这么亲热。 第343章 倾情收留 “嘿，希林！” 纳特放下手里的面包跟汤勺，屁颠屁颠跑过来。向主教大人问好，又热情地拉着希林的手，不住称赞。 “战争结束了，赞美造物者，你和无数英勇奋战的骑士一道凯旋归还。和我说说，你们一定也英勇地参加了战斗！” “嗯，是啊。” 希林腼腆地点头。 “你们有没有，一骑当先，冲进野蛮人的阵营，大杀四方？” 纳特一边说一边比划，激动的跳起来。 “嗯嗯，有的。” “有没有看到野蛮人颤抖地求饶，然后劈——啪——砍下他的脑袋！” “嗯，哈哈！瞧你说的。” “怎么样，是这样的吗？我说的没错吧！” “纳特，”莫弗拉维主教见他们果然合得来，便顺势问道，“你帮我个忙好吗？” “请说，主教大人。” “这位少年，需要一些帮助。你能帮他找件外套、给他吃点东西、再邀请他去你的宿舍暂住吗？” “没问题，主教大人！” 纳特一口答应，拉着希林朝宿舍里面走。希林还有些不放心，他问弗拉维：“主教大人，您什么时候启程去首都？我还赶得上吗？” “没关系，我可以等你身体恢复了再启程。你是造物者的奇迹，我一定会带着你。” “是吗，那就最好啦！” 希林这才放心。古温克见小主人找到了栖所，也要跟来。纳特却很嫌弃，不让他靠近。 “诶嘿嘿，我知道，我长得丑你们不喜欢。我去找个暖和的地方躲着。” 这家伙居然心态这么好，也是无语了。他从来都是个需要的时候会出现，完事之后还会主动消失的类型。 纳特给丑八怪塞个面包带上。 芙蕾莎一直远远地围观，她见罗尔跟着那些人忙活，自己脱身的大好时机到了，连忙吩咐侍女启程返回修道院。莉莉才清醒没多久，馨贝儿又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三个人走得特别慢。才出门口又被罗尔追上来。 “大小姐，等等我！我送你回去！” 芙蕾莎昂着头继续走，不搭理他。 “你们就这样走着回去吗？我有马，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芙蕾莎根本不给他牵马的机会，罗尔只好一路追着她走。 “我们是修女，不可以骑马。” 这……是芙蕾莎瞎编的规矩吧。倒是有僧尼不得享受人间的奢靡这种说法，但是那些远游的成员怎么可能全都靠徒步呢。 “那么我也不骑马，就这样徒步护送你回去！” “随你的便。” 芙蕾莎只管自己走路。馨贝儿走着走着突然摔倒，看她的样子气色很差。两位侍女都不给力，芙蕾莎只得同意让罗尔牵马过来。 “您明天还会来吗？”罗尔拉着马，继续跟大小姐搭话。没等她回答，就先替她答应自己，“我明天一大早就来修道院的门口等你，护送你过来看望少主。” 芙蕾莎一言不发，徒步小半天的路程而已，竟然也变得漫长。 希林那一边却是很欢乐的气氛。纳特找了件粗布的僧袍给他穿，还找了一双旧鞋子。他腰里佩着长剑，不像修士也不像骑士。 “正好我的宿舍只有我一个人。他们都不肯和我住一起，嫌我鼾声太大。” 纳特委屈地看看希林：“你会嫌弃我吗？” “没事，我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那太好啦！” 纳特职位颇高，住在二楼。他的宿舍环境不错，一进门就看到抄写台和一本古书。 “你瞧，这张床是我的，另一张床给你。不过我堆了些杂物，帮你搬空吧！” 说着他就忙活起来。 希林踱步到古书边上偷看。这本书破得边角都黑了，没准有三百年历史。看第一行，一个词也不认识。 “这是土地租赁的法律。” “法律？” “对的。城堡的贵族出钱请我誊抄一本租赁法律的书籍，我从图书馆里翻出这一本来。” 法律是什么鬼，希林不晓得。 “接到这一份工作我可赚大了，嘿嘿。等领了钱，我请你吃烤串去！” 纳特三两下挪走床上的杂物，希林的床就算铺好了。少年有几个月没有碰过柔软的被子了，二话不说扑上去。 “法律，就是一种书面上的规则。由历史上有远见的人制定，一代代地传承。每个人遵守这种规则，社会就能稳定地运行。” 纳特得意地拿起那本古早的册子，展开来细细品味。 “你看这规则制定得多么细致，充分考虑了双方的利益，合理地分配劳动成果。白纸黑字不容篡改。庞大的帝国，就是建立在复杂的法律之下。没有法律，就只是野蛮人。” 纳特说得起劲，没发现希林早就趴在床上睡着了。果然一沾枕头就能睡着。 案台上还扔着一块面包。刚才拿给希林的，少年没来得及吃一口。 “你什么都不吃，不饿吗？” 说话对方也没有反应，睡得真是香。 “打仗回来一定很累吧。你继续睡。我再抄写一会。晚上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纳特悠然坐下，摆好书拿起笔，继续抄写他的法律。面包放在手边，他忍不住吃了一口。 “放着多可惜。我先帮你吃了。” 希林这一觉睡得有点久。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完全黑了。他觉得鼻子边上痒痒的，微微睁眼看，纳特颤抖地站在一边。手指头就放着他鼻孔下面，正在测量少年的鼻息。 “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样子就跟死了似的……” 希林打起精神，这一觉睡醒他觉得舒服多了。朝纳特笑一笑：“是吗？” “妈呀，真的吓死我了。晚饭的时候你怎么喊也不醒，我自己去吃了饭，又盛了一碗带给你。但是你这个样子……” 纳特惊魂未定，坐下来擦擦冷汗。 “你知道自己的呼吸很微弱吗？手脚冰凉，脸色特别苍白。你是生病了吗？还是受了伤？” “我没事。之前受伤失血过多，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希林坐起来。 夜里有些冷，纳特有个炭火炉可以暖手。夜晚没有人打扰非常适合抄写。 希林不肯吃东西，又小睡了一会。半夜的时候，被纳特震天的鼾声吵醒。原来他写累了一头睡下去，果然鼾声非常恐怖。 第344章 惊现吸血鬼! 隔天，弗拉维主教还是早起去小花园修剪玫瑰花。这种来自东方的花盛开得太过妖艳，眼看要吞噬整个花园了。必须不停地修剪过多的花朵，同时又要小心不伤害花枝，否则就无法维持繁盛了。 他派一名修士去喊希林过来。 “我来了。”希林探着脑袋。 “进来孩子。” 主教穿着便服，手里拿着花剪。 “昨天过得如何？睡得好吗？” “嗯，不错。完美的一天。就是纳特的鼾声有点大。不过没关系，我挺喜欢他这个人，不介意这些。” “那真是太好了。”弗拉维剪了几支花下来，一边说：“每个人都有缺点。能够包容对方的缺点，就可以成为要好的朋友了。” “为什么你把这些花都剪了？” “哦，因为他们疯长得厉害。”主教递给少年一支。红色的玫瑰，异常芳香。 “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花。”希林爱不释手。 “我从东方商人手里买来树苗，起初就是种着玩的。没想到它们的生命力又极度顽强，这里的气候又非常适合，很快覆盖了整个花园。” “艾维勒斯主教如果看到我的花吞噬了他的花园，一定会大发雷霆。”弗拉维边笑边说，“所以我定期修剪，时常送人家一捧。” “主教大人，不好了！”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有件事一定要向您报告，太可怕啦！” “怎么？难道恶魔从地狱里出来不成？” “差不多啊！就在昨天晚上！” 弗拉维听完一阵头疼。 “前不久我才刚刚处理过一起超自然事件，不是吗？难道我们处理得不够干净？” “这次更加可怕！这一次，是我们修士的宿舍出现了吸血鬼！邪魔如此猖狂，居然跑来神圣的国土上作乱。大人您快来看看吧！” 难得的闲情雅致被冲散。弗拉维只好放下花剪，跟着小修士去查看。 “孩子，这一捧玫瑰花都送给你们，好吗？带给纳特，放在你们宿舍里。” 希林点点头。他今天气色不错。脸上有了血色，皮肤也恢复一些弹性。少年笑呵呵捧起花。 主教不慌不忙，随着小修士前去宿舍。因为同路嘛，希林捧着花跟在后面。 待到了宿舍一楼，气氛可是一点也不好。一大群男人哭唧唧地，见到主教大人都拥上来诉苦。 “大人，吸血鬼里作祟啦！” “大人，是吸血鬼，吸血鬼袭击了我们！” “大人，我在夜里亲眼看到了吸血鬼！太可怕啦！” “不要急，一个一个地讲。”主教大人面不改色，才没有他们那么激动。“你们当中，有人伤亡吗？” 得知多人受伤，无人死亡。主教大人才放心。“那么不要急，一个接一个把事情说清楚。” 希林没理睬他们，自己走上楼。 纳特刚刚睡醒，错过了早饭。他揉揉眼睛。昨晚熬夜抄书，眼睛还有些酸痛。 “我怎么看到有人一大早买花回来？让我有种娶了老婆的错觉……” “主教大人送的。” “花瓶在床底下，不过需要装半瓶水。你要修剪一下枝叶再放进去。” “这你都懂？” “那当然。我可是博物学家，什么都懂……楼下好吵，发生什么事了？” 楼下么，能有什么事。 “他们晚上遇到吸血鬼了，都在嚷嚷。” “什么？吸血鬼！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有早点叫醒我！我这就下楼看看。” 纳特披上衣服，拿着纸笔一溜烟跑下楼。希林抱着花瓶又跟下去。 “这些人啊，全都大惊小怪的。” 希林昨天被纳特的鼾声吵的完全合不上眼，肚子又饿的不行。而楼下的教士们睡着通铺，持续散发着健康的汗臭味。 他也不是故意的，过度饥饿的时候神志会非常地混乱。等脑子清醒的时候，已经在喝某个人的血了。 少年动作非常小心，也很温柔，轻轻地舔舐伤口，对方还挺舒服的，没有醒。而希林把握着血量，绝对没有伤害对方的意思。 喝了一个人，又换旁边一个。一连咬了六七个吧，通铺上某个家伙竟然醒了。他看到陌生的影子蹲在床边，就大喊起来。 身边的人陆续惊醒。希林只好撒腿跑路。他苍白的面孔在黑夜里消失，给可怜的修士们留下了糟糕的记忆。 现在他也不想凑热闹，万一被指认出来可咋办！少年灰溜溜去汲水，又躲着人群上楼。 远远看到那群人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弗拉维主教头疼不已。而纳特非常兴奋，反复地聆听他们的陈述，做着笔记。 而那群家伙，一个比一个不靠谱，已经编出许多离奇的故事来。 “那个吸血鬼，长了尖耳朵，手上全是毛！” “他的牙有这么长！指甲有这么尖！” “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像魔鬼一样！” 他们又指着自己的伤口给纳特看。 一个人手背上有一条四分之一寸的小口；另一个人的伤口在脚背上，嗯，他的脚很臭，希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那个位置了，绝对是神志不清的结果。 就说无意伤害，这些伤口都很小，是用纳特桌上的裁信刀开的。 不过有些家伙就过分了，分明没有受伤怎么也来凑热闹？一个说自己头疼，一定是被邪魔侵染。还有什么视力模糊，还有人最近嗜睡，全都声称是吸血鬼的侵扰。 简单的事实混在各种假象里，原本确实受伤的人反而不那么受重视。可怜的纳特，这样下去他混乱的研究一辈子也找不出真相。 骚乱惊动了大主教。艾维勒斯气呼呼地过来，带了好几名凶恶的随行修士。他高调地出现，宿舍当即鸦雀无声。 “什么情况，至于你们如此惊慌！” 修士们斗胆陈述了情况。艾维勒斯眉毛一横，质问弗拉维：“神圣的国土怎能容得邪魔作祟！弗拉维，这事该怎么办！” 弗拉维略加思索，非常温和地建议道：“宿舍许久没有清扫，才会滋长邪魔。应该立即全面地清理，全部人员暂时搬出来，打扫干净以后再进行驱魔的仪式。彻底肃清邪魔。” “嗯。”大主教同意这样的提议。 “主教大人，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那些声称遭受侵扰的修士们卑微地寻求帮助。大主教横眉冷对，反而加以苛责。 “你们身为神圣的仆人，竟然遭到邪魔的侵扰，该当何罪！还不拖下去鞭笞！” 他们听闻要遭到毒打，吓得跪地求饶。 “我想，我有办法净化他们的罪行，驱除恶魔留下的贻害。” “既然你有办法，就按照你的办法去做吧！” 艾维勒斯轻易地同意弗拉维的提议。他转身离开。一回头刚好与希林的目光对视。希林吓了一跳，立即低头问好。 大主教心声疑惑，指着希林问道：“这是什么人！居然在神圣的国土佩剑，也没有按照规定的发型剃度，成何体统！” “哦，这是我招募来的随行仆人，他原本是一名见习骑士，才会佩剑。过几天他会陪伴我出访。” 艾维勒斯又瞟了弗拉维一眼。修士们生病受伤大主教没有特别在意。但是弗拉维执意要离开教堂令他非常困扰。 “你还是要走？” 弗拉维恭敬地行礼回答。 “弗拉维，你也看到了，我们需要你。一旦你这位圣人不在，我们的教堂又要滋生邪魔了。” “大人请您放心，我会想办法处理这件事。” “好吧。只是但愿……这是教堂里最后一桩邪魔作祟的事件！” 第345章 什么都懂的博物学者 希林笑嘻嘻躲在弗拉维主教身后，果然他身边比较有安全感。大主教遣散了聚集的修士，命令他们立即开始清理宿舍。原本“闹鬼”的一层要将杂物全部搬出，彻底打算。为了防止邪魔扩散，他们最后决定将一整栋楼的房间全部打扫一遍。当然还包括纳特那间满是杂物的房间。 “哦，天呐！我的书还没抄完呢！能不能宽限几天，我还要找出驱散吸血鬼的方法呢。”纳特一筹莫展。 弗拉维倒是庆幸可以在修士们搬动沉重的床铺时脱身。他拉上希林和纳特一起逃去自己的办公室。 “你们先加油干。我请这位博学的朋友商讨一下对策。” “遵命，主教大人！” 纳特大喜过望，立即抱上自己的书和笔记本跟上弗拉维的步伐。 “大人，通过他们的描述，我已经掌握了可靠的证据！现在我有十足的把握驱除这个邪魔。” 走在路上纳特就说起来。 “哦，是吗？说来听听。” 弗拉维心平气和地听他叙述。那张脸上依旧是和蔼、温柔跟高贵。他简直就是个圣人，对任何人都表现出慈悲的一面。 纳特的想法就比较复杂了。他长篇大论，应该使用圣骸作为驱逐邪魔的关键。配合何种比例的圣水、以及何种草药，制成熏香在宿舍中播撒。 然后配合何种经文，为什么选取这一段，朗诵的时候配合何种手势，站姿方向服饰法器，一路说到教堂大门口，都没有说完。 希林手上还捧着花瓶呢，傻不拉几的。 “孩子，你觉得怎么样？”主教又问希林。 “我也不懂，他说得这么有道理，就按照他说的来做呗。” 真是个老实的娃。 弗拉维主教评价道：“人们需要经过巧妙心思的安排布置出的道理。重点不是道理的逻辑，而是道理本身的存在。有了‘道理’，凡事就变得顺理成章。” 说这么玄乎？不懂。 主教拍着希林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纳特真是一位得力的伙伴，有了他这些重要的道理，一定能消除教士们心中的疑惑。而我们应该全力以赴，将他的道理完美呈现出来。” 干就对了，希林用力点头。 从门口，可以看到墓园里面的情况。芙蕾莎坐在少主的墓前。罗尔坐在她身边相伴。二人的关系变得近了一点。 现在的大小姐，必须要珍惜眼前还能撒娇的人了。她应该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逆境才是人生的导师，胜过一百句谆谆教诲。 主教一行人踏入教堂，沿着走廊一路进去。 “来，带你看一下我的办公室。” 礼堂的巨大十字架下面，还有通往后方的暗门。教堂的后面，巨大拱顶的背后，还有三层低调的楼面。 第一层是休息区，有仓库。走上旋转楼梯，第二层是办公室。弗拉维主教的一间就在楼梯口。 “楼上是图书馆，纳特最喜欢的地方。” “没错！” 纳特抓着希林的手臂介绍道：“那里面藏书丰富，有许多几百年的古书。还有十二个抄写台，在农闲的季节，平均一天就能完成一本书的誊写和制作！” 希林不晓得一本书有什么值得炫耀的，脸上很漠然。 “一本优质的羊皮书，价值十几枚金币哟！你卖命地打仗，一条命才赚几个钱？” 希林听闻，大吃一惊。“一本书值这么多钱！” 纳特非常自豪，拍拍自己背着的宝贝博物志，得意地说：“那是寻常书籍的价格。而我这本，是无价之宝，多少金币也不卖。这是人类通往真理的大门！” “你这本就算了吧……” 希林心想：“这本书被大家忽悠着记录，里面记载着各种混淆视听的故事。读得越多，距离真理就越远。” 主教的办公室非常奢华，显眼的位置摆了一座柜子，陈列着各种精美绝伦的物件，它们看起来就像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这些是圣器。因为无比珍贵，所以请能工巧匠极尽装饰。”主教又问纳特，“你说圣骸是制约邪魔的关键？” “没错，大人！圣骸具有的至高无上的纯洁力量，在黑暗中犹如万丈光芒绽放，可以驱散一切邪魔。” “圣骸？那是啥玩意？”希林跟着打岔。 “就是圣人留在人间的遗骸。”纳特有点不耐烦，“你真是个野蛮人，啥也不知道。这是所有圣物之中发力最强大的一种。” “哦……” “圣骸也分为许多种。从字面上来讲，但凡是一位圣人留下的遗骸，就是圣骸。教堂这里也保存了一件。” 弗拉维主教来到柜子前，取出一个精巧的金质匣子。看上面镶嵌的众多宝石，还绘制了一张画像。 “这是一位圣人的指节。”主教说。 希林特别好奇，眯着眼睛想看里面的物件。 “你想看？只能看一眼哦。” 主教轻轻打开匣子，纳特也凑过来看。就只给他们看了一眼。其实希林看到里面了，但是也看不清是什么，就是个金色的小玩意，镶嵌着宝石。如果不说是骸骨，可能会以为那是一块金子吧。 “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放在熏香的炉子里就可以。” 熏香的炉子没有想象中那么夸张，是个带链条的圆球，上面镂空的滚花，很好玩。 “咦，这东西我见过。骑士队伍里有人用这个打仗的。” “希林，你是在装傻吗？”纳特气得老血要呕出来了。“就算叫法一样的，链球跟香炉也不是同一个东西。” 弗拉维听了也被逗笑，很幽默的说法。 “太不严肃了，你们！”纳特抱怨道。 纳特罗列了一张清单，是熏香所需要的草药。他还详细地叙述了每种物品的功效。 “你真是才华横溢的年轻学者。”弗拉维对纳特的清单赞不绝口。他将清单交给两名修士，吩咐他们配置草药。而他们三人在办公室小坐一会，弗拉维有自制的玫瑰花茶。 其实希林一直躲在一边很不好意思。这场骚乱完全是他不小心引起的。如果跑得更远一点去喝老农民的血，也许他们就不会聚在一起哭天抢地了。现在还要帮着主教大人和纳特驱散“邪魔”，什么邪魔嘛！不就是希林自己！ “等我跟着弗拉维大人一起去了帝国首都，这里就没有邪魔了……” “从刚才到现在，你到底在偷笑什么啊？”纳特觉得希林笑的样子特别诡异。 “啊……没！”希林立即装傻，“告诉我，你会和我们一起去帝国首都吗？” “当然咯，不过对我而言应该叫‘回’才对，我本来就是从首都来的。”纳特不以为然。 “哇！”希林听了大吃一惊，立即表现出羡慕。“你从那里来？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哼，就是个物价奇高、人情冷漠、浮夸庸俗的地方。” “哈哈！”弗拉维大笑，“但也有好的一面吧，纳特。” “好的一面？好吧，博物学院外面那家面包店，老妈妈烤的甜甜圈非常好吃。” “帝国是个拥挤的地方，但也是个创造奇迹的地方。在那里聪明、勤奋的年轻人都前程似锦，大有可为。相信我，纳特，这次你报考一定会成功的，你优秀到自己根本想不到。” “真的……？但愿如此。”纳特还是有点心虚，“谢谢您这样鼓励我，还愿意和我结伴出行。我毛病挺多的，别人都不喜欢和我呆在一起。他们嫌我吃的多，还有便秘的毛病，拉屎也慢……” 弗拉维主教小小地惊讶一下，委婉地回答：“我想，我准备的盘缠应该足够喂饱你。万一你在路上需要拉屎……” 主教自己都笑了：“我们就耐心地等一等吧。” “哦，天呐，万岁！主教大人！您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主教！”纳特顿时觉得自己得救了。 第346章 熏香驱魔 纳特复杂的配方导致大家花了很多时间。他对配方的把控非常严苛，盯着天平检查用量。两名修士对此抱怨颇多。 弗拉维主教却是非常擅长主持仪式。他对各种经文倒背如流。纳特提及的每一处，精确到行，精确到单词都没关系，他可以准确地说出来。 背诵之后，还会给希林同学稍许讲解，让他不至于听得云里雾里。北方人的文字跟语言啊，真的是很混乱！明明嘴里说的一回事，写下来却跟天书一样。 “我们使用的文字来自于遥远的国度。是天使传授给我们的。”主教和蔼地解释。 “遥远的国度，就是您要去的首都吗？” “不，圣城比首都还要遥远。有生之年，也许我会踏上朝圣的旅程。”弗拉维说到这里，也非常向往。 他看看窗外的景色，心飘向远方。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带你们一起去。但我没法做出约定，因为这个计划太遥远，完全没有定论。” 傍晚主教换上华丽的神圣服装，圣器准备妥当。他告诉新任的助手希林和纳特：“我们预先排演一下待会的工作。” “我会走在前面，在宿舍的每一处角落诵经。而希林你，帮我捧着这件法器，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和我保持一步的距离。” 这么好玩的事情，希林居然也有份，别提少年多开心了。他捧着一只金丝绒的软垫，盛装圣骸的匣子置于软垫之上。 圣骸本身已经裹着厚厚的黄金，又里三层外三层地盛装，说它光芒万丈，也只是存在于信念之中。他们要驱散的“邪魔”吸血鬼，此时正捧着圣器站在一起呢，还玩得不亦乐乎。 “这一枚圣骸，是真正的人骨吗？”希林偷偷问，“是那种风化的白骨，还是包着干燥的皮肉的那种？” 弗拉维笑一笑，“这种问题属于不敬，千万不要当着教职人员的面说哦。尤其不要被大主教听到。” “嗯，好的。”希林记住了。只是疑问没有消除。 纳特也光荣地加入弗拉维主教的跟班队伍，他负责捧圣杯，那是一只厚重的高脚杯，五彩玻璃制成，金边宝石一样不少。里面装满圣水。 “走路的时候要小心哦。” 身后一位修士要捧着圣餐，装在镶嵌红宝石的陶瓷盘子里。盘子一圈外沿整齐地排布棱形宝石，样子真是稀奇。里面是切分成许多块的饼。 还有一人捧着十字架。这个工作就辛苦多了。纯金的十字架也有三磅重了。绝对是一件钝器。 排演多次，希林记住了仪式的流程。纳特趁主教不注意，偷吃了一块圣饼。希林发现之后，他还给自己开脱：“神圣的食物可以净化身体。等会也要吃的，我率先净化一下。” “噗。” “真的，不骗你。等会你也要吃的。” 希林将信将疑。旁晚的时候，一行人先用了简餐，小修士通报，宿舍已经清理完毕。弗拉维主教兴致高昂地宣布：“我们出发，开始驱除邪魔的仪式！” “遵命，大人！”希林立正敬礼，完全是军队的做派。 弗拉维带着大家走出教堂大门，早有众人虔诚地等待。他们一路引着主教来到宿舍。点燃香炉内的草药，芳香的青烟飘起。 希林跟在弗拉维身边，还听到他小声地给自己打气：“准备好了吗？开始！” 弗拉维拿出更加威严神圣的姿态，吟唱着经文走入宿舍。经文真的是唱出来的诶！希林偷看这位大人，他的态度虔诚又充满自信，仿佛造物者本人就在身后助阵一样。 吟唱的歌声悠远高亢，旋律圣洁不掺杂丝毫世俗的谄媚。这样听着他一路吟诵也是奢侈的享受。 少年走着走着，还有一位朋友加入了驱魔的仪式。说来可笑，就是恶魔本人。 他也换了件整洁肃穆的长袍，硬朗的裁剪没有花草装饰。恶魔脖子上也挂着长串念珠，一手托着倒悬的十字架，一手提着提着一只吱吱叫唤的小妖。 “人们总是说神圣是用来对抗邪恶的，这是天大的误会。” 恶魔竟然随着主教大人的步伐，跟他一起做祈祷的动作。 “邪恶的造物也是造物，出自造物者灵巧的双手。因此恶魔也是信徒。对待造物者，我们甚至更加虔诚。” 他的行为的确说不出毛病，一举一动都非常恭敬。主教大人走遍宿舍的每一处角落，播撒草药熏香。他反复吟诵着经文，与先前排演的别无二致。 那些修士也格外恭顺地跟随。这关系到他们的居所安全，每个人都卖力地祈祷。 “倒是你，没有灵魂的吸血鬼。”撒耶坦毫不客气地指着希林的额头，“什么都不相信的小野蛮人，还在这里装模作样地祈祷。别人双手合十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少女的香吻吗？” “撒耶坦，别起哄。我这个样子也是你亲手打造出来的。”希林用最小的声音反驳。 “才不是呢！这个样子的你啊，就是你内心深处的期盼，哈哈哈——” 由于恶魔的分心，希林走慢了半步。身后的教士推了他一把才跟上。弗拉维主教有始有终地完成整间宿舍的仪式。为了保险起见，连走廊和楼梯也走了一遍。 还有人不放心，请他去二楼走廊又走了一遍。再上去是主教自己的休息室了。脾气超差的艾维勒斯主教正在休息，不要打扰为好。 一路再走下来，主教大人将圣餐分给在场的人员，纳特捧着圣水，主教大人又为他们每一个人祈祷，在额头上涂圣水。能折腾的仪式都走了一遍。 “这样下来，你们不再需要害怕吸血鬼了。神圣的力量与我们同在。” 希林也偷偷点头：“这次我吃饱了，下次绝对不再找你们了。你们这群人，麻烦死了！” 大多数人都放下心了。脸上还有点疑虑的样子，但选择相信主教大人的仪式。只是有的人顾虑颇多。 “主教大人！”那位声称头疼的人哀求道：“恶魔已经离去，但恶魔留下的贻害还在我的身体里。我的头疼得厉害，请想办法为我医治吧！” 这个嘛，可能这位朋友疑心病比较重，将自己身上普通的毛病硬和恶魔扯上关系。希林发誓绝对没有喝过他的血。他长得有点粗糙，希林喜欢挑细皮嫩肉的那种人，故意跳过他的。 “你不应该挑食。你看他的样子，多么渴望被咬上一口。”恶魔说完，悄悄溜走。 主教大人可能不小心忘记这事了。想推脱那人又不肯。他只好说：“我今晚准备一些医治的草药，明天为你治疗，好吗？” 那人勉强同意了，不想又冒出好几个家伙也要求医治。 “这些人啊，怎么没事干都喜欢看病！”希林抱怨道。 第347章 古典医疗 这一晚无话，第二天一大早，希林就跑去主教的办公室帮忙研磨草药。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去得这么早。 前半夜他睡得不错，那时纳特还在抄书。后半夜就被鼾声吵醒，整个人都要疯了。 “纳特这个胖子，果然是鼾声震天！”希林可以打赌这样的人在野外露营，绝对没有野兽胆敢接近。 他甚至偷偷地喝了一口纳特的血。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手指上留下一处细小的伤口。这么一口谈不上果腹，完全就是搭搭味道。 天都没有亮，希林一个人溜到花园去看玫瑰花。他折了一支花下来，带去卡拉西斯的墓前。墓园里只有他一个人。 “老师的老师……会喜欢我吗？”希林始终抱着这个疑虑。 说了几句话，少年越发清醒难以入睡，便折回了花园。又呆呆地坐着到了太阳微微升起的时候，弗拉维大人居然也出来溜达。 “你怎么在这？” “大人！”希林一阵欣喜，“我睡不着。纳特的鼾声真的有点恐怖。” “是吗？哎呀，但我昨天已经答应带他一起前往首都。看来，我不久之后要亲自领教了。” 希林跟着傻笑。 “但是身为君子言出必行，我们不能因为鼾声就赶走他，不是嘛？” “是啊。”希林耸耸肩。 “可能到时候，你我这种神经衰弱的人群需要调整一下作息时间了。” 二人苦笑一阵。 独处的时候，弗拉维也能保持那种没有死角的温和态度。 “孩子，你随我过来吧，正好帮我准备治疗的药材。” 这才有了一大早希林忙活起来的一幕。 古代的时候，还没有许多科学的医疗理论。一些毫无根据的治疗方式曾经受到疯狂追捧。放血就是其中一种。 这种治疗方式的原理有大量的说法，在一些有识之士的眼里，恐怕非常可笑。可是有的人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认为这是包治百病的法术。 从某些角度来说，一定程度的失血之后，的确会产生类似于精神振奋的感觉，这就是他们宣称的所谓疗效。就像打一棍子会疼一样，完全是废话。 古书还有记载某某在放血治疗的过程中遭到毒害失血过量致死的桥段，怎么听都令人背后一凉。但这些全都不妨碍他们疯狂的追捧。 他们这些人，就是迫不及待地渴望治疗一下，心里才舒坦。 希林在一旁围观弗拉维大人整理他的工具。 “主教也懂得治病吗？” “是的。治病救人是我们神圣的工作之一，我也研习过许多医学类的着作，略懂一二。” 治疗的地点在医务室。这样方便病患在结束疗程后休息。希林又帮着提起沉重的药箱，从办公室一路送去医务室。 “孩子，我一直很奇怪，你的佩剑不沉吗？干嘛一直带着？” 这个问题有点好笑。像希林这样的人，天生就和武器在一起的。哪天身上没有一件家伙，走路都觉得不对劲。 “一定要带着啊……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是吗？”弗拉维仔细打量着少年，问道：“你已经在战场上死过一次了，以后想过投身于杀戮以外的事业吗？比如成为一名修士？或者医生？或者读书人？也许我可以提供这样的机会给你。” 希林摇摇头。从来没有想过，也不会接受。他有种潜意识，似乎自己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弗拉维就提了这么一句，没有再说什么。 医疗的过程与今天相比，肯定是野蛮粗暴。在那个年代，算是神圣的理疗吧。弗拉维穿着专用的白围裙，为伤患用药调理，又根据他们的不同病症选择了下刀的位置。 当看到汩汩的鲜血涌出来时，某个小吸血鬼眼睛都直了。他兴奋的时候翠绿色的眼眸会发出微光，就是眼眸当中很小的环状结构，那种微弱的光只有在最为漆黑的夜里才能看清楚，平日里根本无人注意。 而且他的口水也快淌出来了。 作为主教大人的助手，希林需要捧着盆，收集废弃的血浆。 每个人的放血疗程都持续了一两个钟头。伤口最终会缓慢止血。他们在理疗之后都需要休息。 全部病患的理疗结束，已经接近晚饭的时候。弗拉维全程忙碌，顾不得喝一口水，非常辛苦。 他在结束后又安抚了这几位神经过度敏感的修士，他们的精神状态都不错，不再担心恶魔的贻害。身体也有些虚弱，说完话倒头睡觉。 “嗯，真是完美的一天。”弗拉维自豪地说。他也不忘称赞希林是自己的得力助手。非常有前途的年轻人。 “收拾好医务箱，我们先回办公室。”主教安排道：“随从会将晚饭送来，你可以和我一起用餐。” 希林背着医务箱，又捧着满满一罐血液跟上来。 “这些血浆已经是无用的废弃物了。但是人类的血液不能随意丢弃，否则会在腐败后招致疾病。” 弗拉维主教一边走一边说：“通常的做法是烧掉。有时也会废物利用制作其他种类的药材。我最近看到一本药材的书籍，有这方面的应用……” 主教走得快了一点，总觉得希林没跟上来。他放慢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罐子里的血呢？” “哦？血？” 少年擦擦嘴角的痕迹，一脸糊涂地问：“您还要这些血吗？我刚刚不小心全都倒掉了。” “倒掉了？倒哪里去了？” “下水道。”少年信口回答。 “好吧，那么算了。”弗拉维有点惋惜，“刚才我应该早点提醒你的。” 二人返回办公室，希林却不想共进晚餐。他搪塞了诸多理由。 “我要趁着纳特抄写的时候睡一觉，现在又困又累。别等到后半夜又被他吵醒。” “既然这样我也只能同意……我以为你很喜欢呆在我身边的。”弗拉维非常失落。 这个嘛，希林的确很喜欢弗拉维主教，他连忙解释说，“不，大人，您不要误会。我真的很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但是我现在必须要休息一会。我可以明天早上来花园找你。” “是吗？那你可一定要来哦。” “嗯，绝对会来的！” 希林一路跑回去，纳特才结束一下午的工作准备去吃饭。 “一起去吗？” 希林自然是搪塞已经吃饱。通过这样的时间差，他成功逃过一次灰烬与尘埃的套餐。 第348章 究竟在研究什么 纳特抄书的速度非常惊人，昨天居然一个晚上抄了十二页。第一天来的时候他才刚开始，今天再看，已经差不多写完了。 晚上他回到宿舍进行收尾的工作。希林没什么事做，就在一边偷看。 少年非常好奇“法律”里面都写了什么。纳特却懒得解释。 “比如说这一条吧，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法律规定一个人死后的土地分配，儿子分得一半，女儿和配偶各四分之一。” “哦……”希林点头，好像挺有道理的，可是仔细又想想，脱口而出：“为什么呀？” 纳特把笔放下，拍着桌子大叫：“没有为什么，就是这样规定的。这是法律，你懂吗？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以前的人写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而且你不要来烦我了，你在一边监视，会害我写错字的！” 他一口气说了好多，希林有些不知所措了。纳特抄这么厚一本书，的确有出错的情况。有的字母落笔错了，还能强行修正；有的只能划掉重写。 偏偏每次希林偷看的时候，他就会写错。这时肥肥会怨念地瞪他一眼。希林真不是故意的，只好无辜地跑开。 写了一页，纳特放下笔，又喊希林过来。 “帮我个忙。” “嗯？” 希林抛开刚才拌嘴的不快，又屁颠屁颠地跑来。 “这是扇子，你给我的书扇一扇。” 希林立即扇起来。 “嘿嘿，怎么，书也怕热吗？” “加速晾干墨水呀，笨蛋。” 原来这个肥肥一直举着扇子，不是因为自己太热。希林还偷笑他扇风扇得满头大汗来着。 外面的钟连续敲响十二下，午夜到了。希林打个哈欠。 “纳特，我一直不明白。夜里又没有太阳，敲钟的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是半夜？” “看星星啊。” “看星星？怎么看？” 一走神，一滴墨水印染开来。纳特叹口气：“等我抄完最后一页，我再告诉你，好吗？” “嗯。” “现在你给我专心扇。” “遵命！” 忙完最后一个字，大功告成！纳特放下笔，长吁一口气。他示意希林可以用力扇风了。自己离开台子，伸个懒腰。 希林看着这本书，每一页的花边都是纳特自己画的，真够细心的。不过比起地狱里那位画图纸的手艺，还是差了点。纳特收尾的时候，字迹明显有点潦草了。 “你还挑三拣四的？” “不敢不敢。” 希林又求他讲星星的事情。 “天上的星星嘛……”纳特清了清嗓子，“每个晚上都会转一圈。” 希林没听懂。 “天幕，就像一张巨大的布，上面绘制了星河。这块布，每天晚上都会转一圈。不多不少，整好一圈。” “说多了你这个野蛮人也不懂。反正会转一圈。古代的先贤将天幕划分成十二宫，就对应十二个时辰。塔楼上有一处观星台，只要看到某星宫走到对应的位置，就知道几点了。” “哇——这真是——” “哼，没见识过吧！” 纳特心情好了一点，又讲起了别的。 “天幕十二宫，不仅包含了时间，也包含造物者创造世界的规律。而这个规律嘛——” 纳特卖了个小小的关子。 “是创造世间万物的基本规律。一切造物，都遵循这个规律。” “到底什么规律啊？” 希林朴实地发问。纳特却有点迟疑。 “诶，说实话，我还没有非常深入地研究。具体的规律，还有待发现。但理论方向是这样没错的。” “切。”希林一阵扫兴。总觉得这家伙在吹牛。 纳特不服气，推了他一把。“我没骗你！有一本书就是写这个的，天幕十二宫与人体对应的关系，上面还有图的。” 希林都懒得听了，等着睡觉。纳特又把他摇起来。 “走，我带你去看！” 纳特硬把他从宿舍的床上拉下来，自己拿了一根蜡烛，又披了件外套。 “去哪？” “藏经阁啊！我带你去看！” 好吧。希林耸耸肩。反正待会纳特睡着了鼾声震天，自己也是没机会睡觉的。索性去溜达吧。 高塔上的藏经阁，昔日随疯修士荷敏托老师一同上去过。那时希林刚进城，啥也不懂。他看什么都觉得牛逼，走马观花也不记得许多。 纳特找出钥匙，就拉着他走。 “听说以前荷敏托每天都泡在藏经阁抄写经文，他疯了以后，许久都不允许查阅典籍了。那些玩意艾维勒斯主教不喜欢。全都荒废了。” 纳特说着，不免有些伤感。 半夜里宿舍的大门锁了。纳特知道一处小窗可以逃出去。下面堆放了一些草料，可以跳下去。 对希林来说这点高度没啥。对于肥肥纳特可有点困难。帮助他钻出小窗就花费了大半个时辰，他跳下去差点把草料全都振飞。 远处的鸡舍猪圈被他惊动，一阵鸡飞狗跳。好在宿舍管理员睡下了，懒得出来管。 二人摸着黑钻进教堂的大堂，辗转取道高塔之下。这一段路，二人都颇有些怀念。 闲话不必说，纳特顺利带希林进了藏经阁。里面混杂着尘土和霉菌的味道，胖子一连打了许多喷嚏。 希林要帮他找，他一口回绝。 “你不知道。只有我才记得那本书的样子。我来找吧！” 他小心仔细地翻阅每一本典籍，有时候自己又禁不住阅读起来，翻找的速度奇慢。希林等得不耐烦，坐在抄写台上随意摆弄。 那瓶干涸的墨水，瓶子里面黑漆漆的。当初恶魔不晓得用了什么花招，居然能蘸出水来。希林不觉会心一笑。 “阿哈，找到啦——！你看！” 纳特激动地跑过来，把一本陈年古书拍在案头，自豪地翻开书页。 “你看是不是——天幕十二宫与对应的人体图示。” 希林看了一眼，吐着舌头抱怨道：“这是什么？好恐怖啊！” 原来书页里绘制了一个人的内脏，对应的位置画了星图。希林绝对是头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要说恐怖吧，也不是很恐怖，那个人还挺高兴，脸上笑嘻嘻的。可是五脏六腑就这么摆着。城里人的书怎么都这样的？ “笨蛋，啥你也不懂。”纳特气得跺脚。“这个，叫做人体解剖！” 解剖，顾名思义，希林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第349章 谁是胆小鬼 希林根本就不理解这本书是啥。在他看来，这真是城里人的恶趣味。 “这不是恶趣味，也不是酷刑、也不是祭祀，这个叫做科、学、研——究——！”纳特故意拉长了声调。 对于没有听说过的北方词语，希林一律报以不知所云的表情。西文的词语往往给人不知所云的感受，只有老学究才搞得清楚词根从何而来。 讲到这些高尚的类别，纳特用的又是帝国古语，而不是埃塞斯城里常见的方言。希林勉强记住这个词。 “研究，就是探寻造物者创造宇宙万物的学问！这是一门神圣的学问，只有虔诚的修士才能胜任。” “好吧，随你怎么说。反正我兴趣不大。” “野蛮人。” “嗯。” “匹夫。” “哦。” 随便纳特怎么鄙夷，反正希林都不晓得这些词。 纳特反复端详这页书，不知不觉看入迷。希林在一旁昏昏欲睡。突然，纳特又推醒他。 “又怎么了？”希林迷迷糊糊睁开眼。 “你在战场上，杀过人吗？” “怎么问这个。嗯，杀过啊……”希林揉着眼睛，波澜不惊地回答。这个问题曾经也有养尊处优的人问过他。 他就是个战士，杀死敌人算是份内的工作。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可是对于纳特而言，真是非常稀奇了。 “那你有没有专门研究过，人的内脏究竟是什么样子啊？” 希林眉头一皱，颇有些尴尬。 “这个……谁杀了人还剖开来看，是不是变态啊……？” “不是变态，是研究！这是很神圣的行为好么！研究造物者创造世间生命的规律！” 希林耸耸肩，“没有。”纳特不免一阵失落。 “人的五脏六腑，就跟羊、鹿的没什么区别吧。”希林见他失落，又补充了一句。 “是吗？你解剖过羊还有鹿？”纳特一听，顿时又来劲了。 希林立刻回忆起曾经在荒原上的日子。那时他还是个人。因为小时候生活艰辛，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许多劳动都早早学会。 “杀过很多啊，也全都仔细地解剖过啊，因为要吃嘛。”少年的回答过于朴素。“羊和鹿差不多，里面就是这些肠子肚子什么的，位置也跟人的类似。至于人嘛……以前陆陆续续地看过巫祝天葬，也知道大概是那个样子……” 纳特这样精贵的修士，肯定是没有宰杀过任何牲畜。希林不经意间一问：“那你看也没有看过吗，屠夫宰杀牲畜？” “哎呀，这个嘛……”纳特擦擦额角的汗，开始扯别的。“这个阁楼好闷热啊，都不透风的。啊哈哈哈……”大冷天的，外面下着雪，他就冒起冷汗了。 这个人，除了有点胆小之外，没啥别的毛病。可他偏偏又喜欢研究这些吓人的玩意，这怪谁呢！ “希林，有空你杀个羊，再专门解剖给我看好不好？不是屠夫那种粗暴的宰杀，而是需要专门的工具、专门的研究台，非常小心的那种，好吗？” “行啊。” “还有鸟类，鸽子什么的；还有青蛙，甚至……哦，还有蚯蚓！各种不同的动物，我都想研究一番。我们有时间一起研究好不好？” 希林再次点头。他对研究没啥热情。纯粹是举手之劳而已。 “那……人也……要不你看……”少年适时地提醒。 “你说得对，这是个问题。”纳特抱着胳膊陷入沉思。他这样善良的人，自然不会抱着“研究”的目的滥杀无辜。 “这就需要一定的机遇了。比如写下这本书的学者，也是研究了许多人类的尸体后，才绘制了如此生动的图例。他会选择一些意外死亡的无名尸体做研究，研究之后也会妥善地处置。我们嘛……” 想到刺激的冒险，纳特有点小小的激动。 “你知道地下室里，有专门陈列了许多遗体吗？” 这个希林自然知道。 “那里面，有一具先人处理过的标本。当然，我也是听说，自己没有见过。” “你不会想下去吧？”希林看看外面，已经是入夜后最为黑暗的时刻了。“那个地方我去过。都是白骨，成山的白骨。没有见过你说的标本。而且，标本是啥？” “标本，就是用特殊的防腐技术处理过的尸体。先人已经小心地解剖过那个标本，又完整地保存下来，作为以后的研究使用。艾维勒斯不喜欢这些玩意，说是巫术，才扔到地下室的。” “反正没见过。而且，你真的要去吗？那下面，还有吃人怪呢。” 希林回想起当初荷敏托老师召唤出的怪物，自己砍伤了它才逃出来。但是没准怪物还在啊，万一不是幻觉呢！ “你多大了，还怕这个？什么怪物都是你编出来吓唬自己的。下面只有许多尸体而已。没有生命的遗骸，与自然界的山石草木没有区别，你怕什么？” 纳特敢这么说，希林都恨不得踢他一脚。 “嗯，你说得有道理。那你去研究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纳特不肯，硬是要拉上他。又扯了许多高尚的理由，却不肯承认自己胆小。 希林想着，当时自己苦于没有趁手的兵器，让那个怪物侥幸活着。现在有老师的剑带在身上，又可以召唤斩杀不死之物的上古宝剑，没理由害怕才是。正好，宝剑被遗落在荒原战场上，应该及时召唤回身边才是。 说到什么时候下去，希林明早还要去花园见弗拉维主教，明明说好的。随后二人要一同进城，日程安排得紧凑。以后嘛，还要出发去帝国首都呢！ 纳特一听，抓着希林的手说：“那可不行，我们离开这里以后，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回来。走之前，一定要亲眼查看一下地下室的标本！我们现在就去！” “好吧，可是……地下室不是锁着的吗？你有钥匙吗？” 说到钥匙，纳特注意到抄写台上刚好摆放着一枚钥匙。位置太过周正以至于有些刻意。 “钥匙，这不就是嘛……地下室的钥匙，以前荷敏托老师时常带在身边的。”纳特拿起钥匙。 希林立即怀疑是撒耶坦在搞什么鬼。他警觉地四下查看，这一次没见着恶魔。 “好吧，我们去看看，不许半路反悔哦。” “哼，谁怕谁是胆小鬼！”纳特合上书，放进自己口袋里。 第350章 勇闯陈列室 希林走到阁楼的门前，一拱手：“请！” 纳特也是大义凛然，站在门前说道：“请！” “你先走啊。” “你先走。我要锁门。” 真是玩不过这家伙。希林乖乖走出来。纳特在后面哗啦哗啦地锁门。最为黑暗的时辰，望一望庭院里，还有几处灯火。但一个人也没有，异常沉静。这时候鸟兽全都在休息，万籁俱寂。 二人手挽着手下楼，一路走到大厅的那一处角落。地下室的入口非常隐蔽，在一处雕塑后面。这里一看就是很久没人动过。地上的门板积满灰尘。希林掀开盖板，下面一阵阴风涌上来。 一条黑漆漆的路，什么也看不清楚。糟了，他们的蜡烛燃得只剩半截。纳特急着过来，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他随手掰了一截大堂的蜡烛放进袋子，拍着希林的肩膀说：“走，我们下去！” 好吧，他不怕，就走吧。 希林走在前面，纳特跟在后面，二人下了台阶。 这一段路，不算真正的地下室，只是一段入口。下面有一间房那么大的地方，黑漆漆纯粹是空地。一道严密的木门后面，才是陈列遗骸的坟场。 “怕吗？”希林问问纳特。从下来之后，纳特就紧紧抓着希林的胳膊不肯松手。他走路慢，人也胖，活活一个累赘。 “谁怕谁是狗！”纳特说话的时候，牙齿明显在打颤。像他这样天生胆小的一个人，为了学术研究做这么大牺牲，也挺不容易的。这一点希林非常敬佩。 “那么请开门吧。” “行……但你别走啊，一起过来。”纳特硬是拉着希林，一齐走到大门边上。 哗啦啦一阵打开大门，地下室沉闷的腐臭味扑鼻而来。侧耳倾听，好像有类似风吹过的啸叫。二人又互相恭敬了一通，希林率先踏进去。这一次，纳特真可谓寸步不离。他几乎要贴在希林身上了。被一个男人这么贴着，还真是奇怪。 地下室分为两层，第一层略微矮一点，第二层则是高耸的大堂。希林指着旋转楼梯问：“要下去吗？” “不用。标本存放在第一层。往这边走。” 烛光下，地下室呈现沙石的颜色。无数立柱支撑着天顶。又有许多道墙分隔，走在里面好像迷宫。 每一道墙都是拱门的形状。古代建筑没有现在那么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全都要靠砖石的拱形支撑天顶。那个年代的工匠巧妙运用这些细小的结构，反复堆叠，最后成为宏伟的建筑。每一栋建筑都值得反复欣赏。 墙壁上涂刷了靛蓝色的壁画，仿照上方的拱形结构，壁画也是拱形。结构需要被装饰。壁画的用途就在于此。 “这里绕来绕去的，你记得住路吗？” “这里的形状跟楼上大堂是一样的。现在我们处在第一排的座椅那里，我搞得清楚。”纳特信心十足。 到这里还只是黑暗，没有看到任何遗骸。他心情不错，伸着脖子到处看。 “诶，你看那个……”希林指着拱门下面，一张陈年的台子，摆放了一具衣冠整洁的遗体。 纳特打了个冷颤。他贴希林太近，许多细微的动作都能感觉到。 “是那个吗？” “我不确定。我也没见过。” “那我们去看看。” 希林拉着他，两人小心翼翼靠近，仔细探查一番。那是一具富贵人家的遗体，小心地供奉着。身上的衣着雍容华贵，看样子价值不菲。 而遗体已经风干，骷髅头露出寂寞的微笑。 “肯定不是这一具。标本应该经过妥善防腐处理，还是湿润富有弹性的状态。” 纳特怂恿希林去轻轻掀开遗体的衣领，果然下面也是风干的肉身，没有研究价值。 他们又翻找了这块区域其他的遗体，并没有纳特形容的那种标本。 二人转得久了，逐渐发现下面的分区也有一定规律，可能与城中的名门望族有关系吧，一家一块地方。 “如果这些都是各家的墓室，那标本肯定不在这里。标本不属于他们。” 二人越走越深，转了几个弯已经看不到进来的入口了。希林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木箱子上。那木箱就像棺材那么大。 “我猜就是那个。” “嗯，很有可能，去看看吧。” 纳特不肯亲自动手，坚称自己需要掌蜡烛。希林便推开他，去琢磨如何推开那箱子。 在他低头用力的时候，也不知哪来的一阵妖风，竟然就把蜡烛吹灭了！ 前一秒二人还对视一眼，后一秒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纳特酝酿了片刻，再也憋不住开始尖叫：“啊——！” “闭嘴啊你！” 希林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尖叫声中。说什么自己都听不到。他立即摸索身上的火石。因为看不见，希林两只手都凑不到一块。他一边反复敲击火石，一边命令肥肥住口。 纳特喊得头晕了才停下。 “希林，我怕。” “乖，蜡烛给我。” 希林非常镇定，吹着火绒上的星火。这么一点点火花还不足以点燃蜡烛。 “希林，对不起，我不该带你下来的……” “嗯，没关系，点上蜡烛就好啦。我看到标本了。我们没白来。” 方才掀开木箱的一瞬间，希林看到了一具特殊的遗体。泛着蓝紫色，面容表情也十分奇怪。 “嗯。希林，你真是我最好的朋友。抱紧我，我怕……”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希林两只手握着火绒跟蜡烛，谁也没抱着纳特啊。再说谁要抱一个肥肥！ 这时蜡烛被点亮，昏暗的烛光照亮二人面庞。希林独自站在木箱一侧，而纳特，正紧紧抱着那个标本！ 他自己也发现了问题。他刚刚一直依偎在标本怀里！因为希林也时常冰冰凉的，他才没有意识到。 标本僵硬的面孔，好像是生气的表情一样，死盯着肥肥。 “这、这……” 纳特极其害怕，连话也讲不清楚，一口气上不来，竟然就昏过去了。 “咚——”地一声，肥肥和标本双双倒下。 “撒耶坦！你不要恶作剧好么！”希林气得拍着木箱。 第351章 地下迷宫 除了恶魔，还有谁能这样任意摆弄遗体，玩弄人类的恐惧？希林用力把蜡烛摔在木箱上，责问道：“撒耶坦？出来！” “哈哈——”伴随一阵妖娆轻盈的浅笑，恶魔雪白的身影出现在漆黑的地下室。他散发微弱的光线，映照在吸血鬼的眼眸上，点亮希林的视线。 恶魔正手扶着标本。一见到希林，他笑嘻嘻地松手，那具沉重的标本也轰然倒地，发出巨响。 “哦，抱歉。” “小心一点啊，别砸伤纳特！” 恶魔现身以后，希林反而更加自在。至少不用假装出纯良无辜的样子。他蹲下身摸肥肥的气息。纳特的呼吸微弱，身体冰凉，显然就是受到过度惊吓背过气了。好在人还活着。 “信不信我在这能把肥肥吓死？” “不可以！他是我的朋友！” 恶魔有些扫兴。他当然知道希林不会允许。希林轻声呼唤纳特的时候，他走在坟场里溜达，时而哼着小曲，时而查看周围的壁画。 纳特昏迷得严重，怎么喊都没有回应。希林想想也算了，恶魔就在身边，万一再次吓到他就糟了。 “时候不早，我还是带他回去算了。” “你不研究人体解剖了？标本都找到咧。”恶魔的声音传来，却又看不到影子。只看到那个靛蓝色僵硬的标本盘腿坐着，一手托着下巴，作出沉思的样子。 “我没兴趣。” “没兴趣就算了。”恶魔突然又出现在希林身后。“帝国首都的医学院里，有一具做工精致的标本，样貌宛若沉睡的少女，平日里穿着华美的纱裙，陈列在金碧辉煌的大堂。” 恶魔的声音很轻，对着希林的耳边吹气。“她的肠子被处理成晶莹剔透的银线，胃是金丝编织的口袋，心脏则是一颗镶嵌红宝石的玻璃器皿。” 恶魔从一侧消失，又从另一侧现身。“她甜美可人的面庞，任何人见了都会一瞬间坠入爱河。她的嘴唇涂着蜜糖的毒药，只要轻轻一吻，再理智的少年也会陷入癫狂。”恶魔一边说，一边指尖戳着希林的心窝。 “你认真的吗？谁会爱上那玩意？疯了吧！”希林鄙夷地瞪他一眼。 “撒耶坦，请你让标本先生回到木箱里好吗？” “为什么是我？” “因为是你把他搬出来的！他本来躺在木箱里的！” “好吧。”标本先生顿时站起身，优雅地走到木箱前，又笨拙地爬进去，样子跟活生生的中年大叔没有区别。 “再见，我的朋友！”标本先生又作出挥泪告别的样子。 “再见。”希林一脚把他踹倒，搬起木箱盖子。 “祝我好梦。”标本先生安详地躺在里面，还不停讲话。 “闭嘴。”希林推上盖子。然后又坐在木箱上喘了口气。 坟场里一片漆黑。恶魔的身影消失后，蜡烛微弱的光根本照不到远处。按理说，没有生命的地方应该一片死寂。可是耳畔偏偏又不时传来奇怪的响动。 全都是一些奇怪的碰撞声。令人怀疑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 希林又攒足了力气扛起纳特。这只肥肥肯定有两百磅重了。少年自己也就一百出头的分量。扛着他，真是气也上不来。 希林按照自己大致记忆的方向朝前走。吃力地走了半晌，举着蜡烛查看竟然走进死路。眼前是陌生的尸体殿堂。 “怎么会这样？不会是恶魔搞鬼吧……”他心里念叨着。 “自然不是咯！”恶魔突然出现，为自己辩解，“你这么笨，路也搞不清，还要冤枉我？” 希林沉默片刻。“那你别走，留下给我照亮。” “切！”恶魔一阵嫌弃。不过恶魔真的留下来给希林照亮。有时候走在少年身边，有时候无视重力走在墙壁或天花板上。 而且恶魔有时候真的很唠叨。只要是与真相无关的闲言碎语，他可以讲上一辈子。 多亏恶魔的指引，希林才顺利找到入口。他已经累得要虚脱了。又不得不拖着肥肥上楼。 “好了，终于回来了。再锁上门，就万事大吉。” 希林去摸纳特身上的钥匙串，说来奇怪，怎么钥匙又不见了！他眉头一皱。若是钥匙在拖拽肥肥的时候掉落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找呢！ 着急的时候，突然眼前闪过谁的影子。还以为是恶魔，希林毫无防备地抬头。 “你在找什么？钥匙吗？” 希林吓得一阵冷颤。 “荷敏托老师！”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荷敏托没错。但也不算是活着的荷敏托，而是残缺的肢体拼出来的。脚踝处白骨清晰可见。 而且他身上散发着腐烂的恶臭，头发上沾了泥土，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 “先别锁门啊，我去搬个东西！” 老头晃一晃钥匙，急匆匆往里面走。他讲话疯疯癫癫的，也看不出明显的敌意。希林心里却是非常警觉，握紧了长剑，随时等着砍老头的脑袋。 他还不免有些担心：“如果老头也掌握了某种肉体不死的方法，岂不是单纯地砍头就没用了！” 为了防止老头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希林丢下纳特，假装好意跟上去。 “荷敏托老师，你这是要去搬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没事没事，我自己来！”荷敏托老师竟然也没有防备，就像往常那样和气。他还煞有介事小声告诉希林：“那是重要的东西啊，你千万别碰。我自己来搬。” 老头走到旋转楼梯那里，大概是要回到地下二层的坟场。希林沉吟着，要不要当场杀了这疯子，或者先把他推下楼梯？ 他犹豫的时候，老头竟然又朝他招手：“年轻人，过来呀，帮我照个亮。” “嗯，我来了。” 希林继续假笑，擎着蜡烛下楼。 “哈哈哈——吸血鬼还打算做人类的卫道士？” 恶魔轻蔑的笑声从楼上传下来，撒耶坦站在转梯顶上。 希林瞪了他一眼，继续下楼。荷敏托老师老师朝着熟悉的方向走。果然要回到那座坟场。希林记得那里有他和恶魔合力搭建的祭坛，还有一个状况不明的吃人怪物。 “呃——呃——” 越靠近下面，声响就越清晰。这种凄厉的声音，也说不清究竟是风声还是饿鬼的惨叫。 第352章 铁锅法器 希林随着疯隐士继续深入坟场。昔日经历过的道路唤起了许多记忆。他不禁嘲笑从前的自己：这样幽暗恐怖的地方，是哪根筋搭错了才跑进去呆了那么久？ 那阵凄厉的声音变得越发响亮，希林可以百分之百地确定绝对是当初的吃人怪，而不是什么风声。声音经过高堂的反复折射，变得宏亮，却辨别不出来源。 恶魔又没在身边，四下极其黑暗，无从寻找。 “哈哈哈，我的宝贝——”疯隐士手舞足蹈跑去。 “快，点亮这些蜡烛，我的孩子！” 希林大步走上前，点亮了祭坛周围的蜡烛。这里顿时灯火通明。跳动的火光映照着墙壁上的画作。 “我们现在这样，而你终将如此——” 墙上的铭文是帝国的书面语言，疯隐士读过一次，希林一直记得。那里还有一颗真实的头骨镶嵌着。 “哈哈哈，我的宝贝在这里！” 老头抱着那口铁锅大笑。原来那个是他的宝贝。锅里浮着一层绿色的油脂，已经完全凝固。里面混杂着一些不知什么玩意。 希林撇了一眼，就恶心得反胃。 而疯隐士，从供桌下面翻出了专用的铁链，可以把大锅背着，就像背书包一样。老头还有个铁勺子，已经凝固在油脂里面。分明就是个瘦小的老头，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竟然能将这铁锅背起来，还健步如飞的。 就在这时，突然一个黑影从身后窜出来。希林警觉地举剑，回身一甩。利刃刚好擦过黑影的身体。 他用力一抵，那影子被推到墙边。烛光下，希林看清楚了这怪物的样子。 反转关节的怪物，被少年用家乡话戏称为“吃人怪”。同时，也是货真价实会咬人、吃人的玩意。 昔日怪物啃食过疯隐士的脑袋，也尝试过咬希林。现在它对二人的兴趣不大，没有那种热情的相拥，大概是二人都算不上“人”的缘故。 希林最近刚刚饱食，身上散发着微弱的“人味”，怪物嗅了嗅，凑上来。 “吃人怪！”少年唾了一口。 “哦，吃人怪，对！就是这个新型的恶魔。”荷敏托老师异常兴奋，跑去供桌前解下背带上的古书，摊开来翻到最后一页，在封底的空白处挑个位置。 他又拿出蘸水笔，和那瓶不知为何始终有墨水的瓶子。老头比划着怪物，仔细看它的形状。 “孩子，捉住这只恶魔！让我把它记录下来！” 希林冷笑一声：“谁会听从一个疯子的指令！你和那本莫名其妙的古书一样不值一提。眼前的怪物，我在往生界里看得多了，一点也不奇怪！” 怪物试探着向前冲，希林二话不说又照着怪物脖子劈下去。之前的战斗击碎了怪物的脑壳，现在怪物还剩下颚在蠕动。剑锋卡在怪物的脊椎骨上。 怪物的手也没了一只，胡乱舞弄。 “真恶心。人类的残渣。” 希林一脚踏在怪物肩膀上，用力切割怪物的身躯。他身后传来鼓掌的声音，恶魔笑盈盈地走过来，轻声说：“你也明白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些玩意了。” 希林不理睬他，专心劈砍怪物，直到切成碎块，丧失攻击能力为止。 疯隐士本来照着怪物方才的形状勾勒；希林砍了一剑以后，他就跟着划掉一部分，又接连几剑下去，他手下的画作变得混乱一团。老头果然是疯了，抱着古书哭诉道：“恶魔，恶魔不见了……” “都跟你说过了，这玩意不是恶魔，一点关系都没有，它叫吃人怪，仅仅是个不死之物。” 希林踢了一脚地上的碎块，又看看长剑上的血污。怪物的血散发着恶臭，可惜刚刚拿到不久的长剑，沾上这些污秽的玩意。 希林掏出随身的手帕反复擦拭，最后手帕完全成了黑色，还是觉得剑刃擦得没那么干净。他又看看自己的衣服，扯下一角来擦。这件新穿上没几天的修士长袍，连带着自己浑身上下都要沾上那股味。 “吃人怪啊，你怎么就这样陨落！你的仆人来救你了！” 疯隐士颤颤巍巍挪到希林边上，心痛地拾起全部碎块，用残破的袍子包着，又踱回大锅边上。 “不要怕，我这就来拯救你！” 锅里的油脂凝固了，非常坚硬，而且几乎要溢出来了。疯隐士又查看下面的柴火，还有一些尚未燃尽的木柴。他举起一只蜡烛头，引燃木柴。 也不晓得这木柴什么毛病，烧起来就冒着蓝色的火苗。伴随火势变旺，周围的烛光也变成幽暗的蓝色，坟场呈现出诡异的明亮——分明没有足够的光线，一切却分外清晰。 这份感觉似曾相识，二人沉浸到了某种与世隔绝的氛围，就像希林第一次来到教堂，遇见疯隐士的那种氛围！ “果然其中有玄机！当初你就是这么搞的鬼……” 疯隐士用铁勺搅动绿汤，油脂缓缓溶解，锅里呈现出涌动的浓稠状态。 “嗯，烧熟了，就可以啦！” 希林又看到老头将吃人怪的残肢陆续扔进大锅，一边扔一边搅动。希林很快觉得这锅问题很大：明明就是盛满了绿汤，那么多腐肉扔进去，也不见液面溢出，根本就是凭空消失！ “吃人怪，快回到你那个世界去，修养身体吧！”疯隐士一边搅动一边还念念有词，很快全部的腐肉消失。 “莫非这口锅是一扇门，通往那些怪物居住的地方？”希林自言自语。 “没错。这口锅是我的法器，沸腾的热汤通往吃人怪居住的领地！通过煮这里面的陈汤，还可以再次召唤它们来到人间。”疯隐士乐呵呵地回应。 希林真是恶心反胃。吃人怪根本不是恶魔，仅是往生者。这口锅的另一端，应该是通向往生之径。 疯隐士找到一本古书之后学习得走火入魔，但也自学了一些巫术。他现在掌握的仪式可以连通那个世界，就像他的先贤老师一样。 过了一会，大锅里没什么动静。残余的柴火也燃烧殆尽。 “今天不是召唤吃人怪的好日子，我应当带这宝贝回家，过些时日再召唤。” 家——指的是墓园深处的那一间隐士小屋。疯隐士背起大锅，站起身来。 “我们走吧，孩子。” 希林欣然跟随。他思量过了，在这里即便砍了疯隐士，他也不会停止生命活动，他现在也是往生者。而且这口锅很麻烦，谁知道下一次什么玩意爬出来。 最好能把这锅一起毁了，或者，送去什么地方……这个主意不错，希林想到了一处完美的地点。 第353章 拜见先贤 疯隐士背着大锅，健步如飞。一溜烟走回大门口。 “荷敏托老师！”希林喊住他。 “做什么？” “钥匙还给我。我还要锁门。” 老头极不情愿地交出钥匙。 “可我以后还想进来怎么办？” “你可以来找我啊。我住在这里，还能帮你搬搬东西。” “哈哈——那太好啦！”疯隐士大笑着，飞快离开地下室。 门口还躺着肥肥纳特，不能丢着不管。纳特仰面长着嘴巴，呼吸强烈了很多，有鼾声冒出来，现在更像是睡着了。等疯隐士走远了，希林才俯身唤醒胆小的纳特。 “嘿！醒醒！”希林轻轻拍他的肩膀。 纳特的嘴巴嘟囔了一阵，迷迷糊糊睁开眼。 “希林！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你去哪了！” 希林蹲下身子，笑呵呵地问：“你这是醒过来一次又睡着了？” “嗯……”纳特还有些后怕的样子。“我昏过去了是吗？那个标本的脸好恐怖，而且我对天发誓，那个标本他冲我笑了。” 希林憋着笑，安慰说：“一定是在幽暗缺氧的地下室里产生了幻觉。不要担心。” “谢谢你把我拖上来。我肯定很沉吧……”肥肥对自己的体重颇有自知之明。 “还好啦，还好！” “可是你刚才去哪了？我醒了之后没看到你，也不敢离开，等到现在了。” “哦……我……我拖你的时候把钥匙弄丢了，你看，我找到了。”希林把钥匙交给纳特。少年顺口胡诌的本事又上了新台阶。 纳特愉快地接过钥匙，锁了大门，二人挽着手回到大堂。 “真可惜这次什么都没研究到，下次你还来吗？” “呃，这个……”纳特迟疑一下，“下次再说吧……” “过几天就要去帝国首都了，没空看这副标本。” “等我们去帝国以后，我们去看那个特别华丽的标本吧，就在博物学院的医学院下面。” 纳特听了一愣，惊呼道：“溺水的少女？你也知道这个！” 希林猛然意识到那是恶魔告诉他。只好尴尬地笑着说：“嗯，你刚刚说的呀。” “哦，是吗……？嗯，那是帝国着名的医学标本，同时也是完美的艺术杰作。而且据说有人只看了一眼就深深地迷恋上。” “……” 真不敢相信还有人喜欢那玩意。 “标本，真的都是人做的吗？” “据说是的。”纳特也不敢完全肯定。“据说是被发现溺死在河边的无名少女制成的……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二人聊着天，回到教堂的大堂。地上明显有脏兮兮的痕迹，疯隐士从窗口爬走了。纳特毫不知情，盖上入口的木板，就要回宿舍大睡一觉。 天色微微亮。希林低头一看，这窗外落差不小，那疯子竟然也敢跳。哼，脚印明显指向墓园。 “你先回去吧，我去墓园里面坐一会。” “你不回去睡觉？”纳特有些震惊，随后又委屈起来，“你果然是……嫌弃我鼾声太大了么！” 希林一阵好笑，立刻又好言安慰。想不到这肥肥的自尊心还挺脆弱的。 “我早就知道、从小我鼾声大就被兄弟姐妹嫌弃，教堂里其他人也都嫌弃我，我才性格这么孤僻的……” 纳特说着说着就哭出来了，希林担心时间久了再出事端，急忙推着纳特离开，随口说：“我等会还要去见弗拉维主教。先去墓园静一会。乖。” 送走了肥宝，希林也懒得绕路，走向那扇半开的小窗，钻了出去。落差近乎一丈，远远超过少年的身高，就这么跳下去，还有点发怵。 主体建筑后面是墓园，沿着小路走过去，再翻过低矮的铁栅栏。疯隐士的脚印沉重，轻易就能发现。少年走到小屋门前。门敞开着，老头就在里面。哼哼着奇怪的咒语，抱着柴火准备烧锅。 他的小屋只有一扇门，没有窗。低矮黑暗，墙壁布满青苔。屋里臭气熏天。这个年代里，即便是奴隶也不会住得这么差。 笃信神明的信徒中，有一种人叫做隐士。他们拒绝一切人间的享乐，也不学习经文，茕茕独立，避世而居。认为这样的行为可以接近神明。 荷敏托老师就是这样一种隐士。他归隐在墓园，就是这间小屋里。 人类一旦拒绝了尘世的浮华，就退化得与动物无异。甚至更加恶臭。世上没什么动物像人这样恶臭了。 希林站在小屋唯一的门前，挡住全部的光线。疯隐士好奇地抬头。这么做，自然是为了防止他逃跑。 “万事通——出来！”主人召唤道。 黎明前的黑暗时刻，又是墓园中幽静漆黑的角落，召唤往生界的仆人最为容易。 “什么，你在说什么？” 希林嘴角一扬：“不要急，很快你就明白了。” “你挡着我的光了，孩子，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能让让吗？” 希林没有动弹。他傲慢地开口，问道：“疯子，你想去吃人怪居住的地方吗？” 疯隐士大吃一惊。所谓疯子，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逻辑也不在线。有的话他也能够流利作答，一不留神还当他是正常人呢。 “吃人怪居住的地方，往生的居所吗？” “对。” “嘿嘿嘿。”疯隐士笑嘻嘻指着希林，“你又想杀我了，以为上次的仇我忘了嘛？” 他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一个秘密：“告诉你啊，我去过了。先贤导师赠送了不死的肉身给我，你现在杀不掉我的！” 希林摇摇头，“这次我不杀你了。我就带你去过去转转。” 疯隐士没有发现自己的柴火变了颜色，整个房间的泥土已经完全软化，四周都在下沉。无数手臂从泥潭中伸出来，抓住任何能抓的东西。 本来只想把疯隐士和他的铁锅带走，但眼下的情形看来，整个小屋都被拽下去了。希林自己也跟着泥潭下沉。 “万事通？出来！” “我的主人——”一个泥人伸出脑袋，手抓着希林的脚。想到等会自己也要这样前往往生界，希林皱起眉头。 疯隐士很是惊慌。他的小屋成了摇曳的小舟，石桌上的饭盆摔在地上。许多手伸到小屋里，纷纷抓住他的脚踝。 “走开！走开，别抢我的宝贝！”疯隐士紧紧抓着自己的大锅。 “荷敏托老师，你已经见到过先贤导师了？那个写书的帕祖托吗？我们是不是在说同一个人？” “正是。帕祖托不仅给了我不死的肉身，还点拨我使用这口铁锅作为法器。从此我可以在两个世界中穿行，制作更多的吃人怪，迎接我们的无上之主。” 这疯话说得希林阵阵发笑。 “那太好了。现在我就带你和你这口大锅去往生世界。以后随便你怎么穿行，也只能在往生世界里兜兜转转了。” “万事通，我们下去。”希林命令道。 第354章 效忠无上之主 泥潭中，万事通拉着自己的主人以及疯隐士沉沦下陷。希林憋足了一口气，但整个过程还是异常漫长。他什么都看不到，四周都是陌生的手臂试图抓他。要不是万事通识得方向，他都怕自己永远留在这里。 沉入往生界的滋味，果然不好受。想想那些永远沉沦无法自拔的人，真替他们感到悲哀。 终于浮上来，恶臭的空气扑鼻而来。 脚下是无尽的往生者之海。万事通娴熟地踩踏着它们，拉着希林脱离这里。也不晓得疯隐士怎么样，让他和他的大锅永远沉在这里也不错呢！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疯言疯语，向边上一瞥，那老头背着大锅，游得还挺自在。 “我们去神殿吧。”上了岸，希林擦擦脸上的泥浆，吃力地喘口气。 抬头眺望，神殿依旧在遥远的山峰上。希林打算回到神殿，再通过祭坛返回人间。他原本还要在清晨拜见主教大人呢！往生界没有时间的流逝，即便徜徉很久很久，回去了也是一瞬间。到时候可千万别把约定给忘了。 “喜欢这地方吗，荷敏托老师？”希林问，“这里就是往生者的故乡。” 疯隐士看到无尽的往生之海，每一个往生者都是完美的“吃人怪”，如果把他们全都召唤到人间，说不定人类就灭亡了。疯子倒是开心得不得了。 “这么多往生者，可以组成一支大军，侍奉我的主人了！” 希林懒得搭理，只要把疯隐士困在往生界，目的就达到了。他和万事通自顾自地走，任凭疯隐士背着沉重的大锅在身后追赶。这条路看起来有一个月的路程。二人走走停停。 在往生界会感到累，也偶有困倦。更多是漫长的无奈。希林有时候恨不得跑到山脚下，可是即便加快脚步也是徒劳。这个地方大得诡异。而万事通是个好仆人，会随着他快跑或是休息，完全是心甘情愿没有抱怨。 “难怪巫祝都有传送门。我也有传送门就好了……”希林自己小声地抱怨。 回头看疯隐士，他对于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会时不时驻足观看路边的枯树，有时遇到游荡的往生者，还会亲切问候，向对方询问无上之主的所在。 往生者不会理睬任何人。它们互相之间也像看不见一样，从不交流。这片土地没有语言。也许有一些悲鸣从往生海的深处传来，但从没见过任何有意识的话语。 终于来到神殿脚下。疯隐士随着希林走进幽长的回廊，来到穹顶大殿。这一次穹顶上有了变化，有天鹅绒一般柔美的白光洒下来，夹杂着五彩光晕。 湖面一样的祭坛静静地流动。原本聚集在周围的不死之物现在均匀地分散在穹顶下面。这些怪物茫然地游荡，遇到希林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没有了巫祝，它们就失去了首领。 空置的巨型王座下面，站立着那个古代学者。他见到希林来了非常意外。 “孩子，你又来了。怎么，它还没有成功？” “它？” 原来说的是那只巨大的乌鸦。湖面突然波动，乌鸦从水中跃出，落在学者的法杖上面。希林看清楚了，那只乌鸦特别巨大，身上有一些正常鸟儿没有的夸张羽毛。它就是鸦首巫祝！ 再看当初地面上被斩碎的乌鸦头的痕迹，只剩下一点点宝剑的划痕了。 希林后悔没有把它砍得再碎一点了……剁成肉泥、或者烤熟了吃掉会不会阻止它复生。 “没用的，孩子。灵物永生不死。无论你使用那种方式毁灭它，它都会重生。而且，小心你的方法。如果吃掉它的话，它只会更快与你融为一体。” “你究竟站在哪一边的？”希林不明白，有时候古代学者会稍微帮助自己一点点，可他好像又怀着些不纯粹的目的。 “我？我是无上之主的仆人——”古代学者指着身后空置的王座，“谁最终成为这里的主人，我就效忠于谁。” “哈哈，空王座！是无上之主再临的宝座！”疯隐士很激动，从希林身后钻出来。老头见到了古代学者，又毕恭毕敬地鞠躬，“老师——” “哼。”古代学者非常不屑。“你怎么又来了！” 疯隐士就举起腰间背的古书，翻开其中一页，指给希林看。上面的确画了一个空置的王座。款式不太一样，只能说类似吧。周围密密麻麻写了一堆字，都是怪字，没有常见的北方字母。希林耸耸肩膀。 “老师，我已经破解了这一页，知道您花费毕生精力在寻找的至高无上之主，他，就在这里！” 疯隐士将书翻到第二页，再次指给他们看。希林当场笑喷了：那是他和撒耶坦合谋画的小人儿，他用恶魔的墨水将原本的图像涂抹成全身黑毛的怪物。活脱脱一只大猩猩。 边上的字也被恶魔改了。恶魔照着书本的字体做的注释，可是本来就是一本密码天书，鬼知道恶魔的注释又是什么内容。 疯隐士将书页对着自己，认真地读出来：“无上之主——黑大王。” 希林咯咯咯地笑，连一旁的万事通也跟着笑。 “没错啊，无上之主黑大王，就是这么写的，再临人间时会坐在空王座上……” 疯隐士再三确认了书上的文字，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古代学者听了十分生气，呵斥他闭嘴。 希林有些疑惑，他脱口而出：“我是你们的无上之主吗？” “你？”疯隐士哈哈大笑：“黑大王才是我们的无上之主，你看看他的样子，全身黑毛。你长得这么白肯定不是。” “那元初巫祝为什么一定要纠缠我？还想得到我的肉身？难道不是为了统治这个往生世界吗？”希林又问古代学者。 “嗯。你是，但你不是全部，仅仅可能是无上之主的一部分。”古代学者说得非常坦诚，“你与乌鸦融为一体后，会成为往生界最强大的巫祝。然后，巫祝会尝试与远古神明合体，最终成为这个世界里万物的统治者。” “跟乌鸦融合？天呐，它会把我的头都吃掉！门都没有。那我宁可不要当你们这里的黑大王！” 乌鸦又嘎嘎地叫了一阵。 “这件事并不会急于一时。我会慢慢地等待，直到融合体出现。”古代学者举起法杖，乌鸦起身飞到希林身边，落在湖面祭坛的边沿。“现在乌鸦非常虚弱，它会跟随你一段时间。直到你自愿、或是它逮到合适的机会。” “我能让它滚远一点吗？” “不，你也需要它。你不是想走干净快速的传送门吗？乌鸦可以开启这种传送门。比你的仆人走的泥潭舒适多了。” 这的确是一个难以抗拒的条件。哪怕希林再讨厌鸦首巫祝，能利用它开启一两次传送门救急都是不错的选择。 第355章 白鹿兽主 其一 希林注视着湖面一样平静的祭坛。两段锁链穿梭其中。一段从湖水中飞出，穿过穹顶上面的天窗，又从神殿外面进来，在半空中打个结，再次飞出去穿过湖水。他透过湖水看到自己的宝剑了。此时，宝剑还留在荒原的战场上。 “既然乌鸦可以帮助我开启传送门，让我试一试吧。”希林看着湖水中的宝剑，大喊：“尘沙——幻境！” 就见着一端的锁链开始迅速回收，不多时上古宝剑从湖水中跃出，一直飞到希林手边。 “真奇怪，我明明记得这剑是压弯的，竟然就在我眼皮底下恢复了笔直。”希林反复地查看轻抚，赞不绝口。“这样，我也可以给你配个剑鞘了。” 宝剑的手感比起老师的剑，更加轻盈，就类似羽毛一样。一把剑用得久会觉得习惯。若要从二者当中选一个更加顺手的，希林还说不出来。 不过呢，上古宝剑应该已经存在于世间几万年了，它有自己的过往。而老师这把剑，还刻着他的名字，睹物思人，更令人怀念对方的一言一行。远行的话还会继续带着。 希林且舞且走来到穹顶的透气窗下面。天窗发出的微光经过穹顶上宝石的反射全都落在宝剑上，剑身的光芒愈发耀眼。而穹顶上一直盘踞的发光物质不禁引起了主仆二人的注意。 “主人，快看那上面，那是鹿吗？”万事通指着穹顶。 圆拱形的穹顶上，盘踞着一头白色半透明、徐徐散发微光的巨鹿。它的身子一定超过一百丈了，形状像是蟒蛇或者马陆。头的确是梅花鹿的形状。但是，说是梅花鹿也牵强了点。 一颗鹿首，身后连结着无数鹿的四足和躯干，一截一截的，所以才说类似蟒蛇或马陆。而鹿首上还有角，一段接一段，与身体一样长。看上去有些柔软，会随身体一同摆动。 那鹿的身体蜷成许多圈，绕着穹顶。它小心地避开惩戒之剑的锁链，盘旋飞舞。 “那不是凡间鹿，应该是所谓的‘白鹿兽主’。”希林举头观望，不住赞叹兽主的壮阔身形。 荒原上兽主的图腾，往往是一颗又高又直的巨石，上面刻画一只白鹿的形状。白鹿有时画得很长。少年还会嘲笑工匠的手艺。因为那时的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众生之主。 兽主盘踞的时候，穹顶下的往生者都乖乖躲回角落。大殿里变得清爽明亮。 他又举头凝视兽主。巨型的长鹿发出呦呦的鸣叫，类似于婴儿的笑声，或是某种鸟鸣，与这巨型身躯毫不相称。 “兽主，你就是兽主吗？”少年大声问道。 穹顶之上，只有鸣叫，没有回应。所以说高等的智慧都不喜欢言语。 “荒原上的巫祝，那些半人半鹿、鸦首人身的怪物都是你的仆人吗？” 希林轻蔑地问。 “找不到你的巫祝仆人，一定很焦急吧？” 他在部族，从来都是最不敬兽主的那一个。那时他就敢抓雪山的神鹰。而且他现在，已经亲手杀了两个巫祝，怎么想都是罪孽深重。少年心想，兽主恐怕也不会放过自己吧！ 见兽主没有回答，少年就继续自说自话：“我，真的是白狼吗？” “他们恨我又杀不死我的时候，就说白狼是兽主的宠物。我真的是你的宠物吗？” 脑海中浮现往事，眼泪就想涌出来。希林现在不想提这些没用的。他又问兽主：“如果是，又为什么要杀我自己的亲人献祭？” 白鹿听闻，有些躁动起来。 “孩子，你献祭的鲜血白鹿兽主已经收到。献祭是联通凡人与远古神明的钥匙。”古代学者在一旁说，“现在你可以无限接近远古的神明了。” “我接近它做什么……有什么用途吗……？”希林绕着祭坛打转，举头望着天窗，“虽然我知道，接近神明是无上的荣耀……说给部族里的人听，他们都会觉得是件了不起的事情……” “我在这杀了它也可以吗？”希林突然剑指白鹿神，“看起来它很害怕这把剑的锁链。它会不会同样惧怕这把剑？” 听了这话，白鹿迅速地涌动起来，绕着穹顶不停转圈。同时，有一种巨大而沉闷的回响震颤整个神殿。只见白鹿跃动身型，半透明的身躯拍打穹顶的墙壁。这祥物看上去像是很有弹性一样，果冻一样。 “它似乎也没有内脏一类的器官，体内一团朦胧的云雾。仔细看祥物的面孔，没有眼睛没有鼻孔，也没有嘴。”希林说。 “高等生命不需要五谷轮回，也没有我们人类的五官内脏。这是造化的神奇。”万事通悄悄凑上来。他担心主人激怒它，反复示意嘘声。“主人，如果兽主的确是一种灵物，还是尽量不要激怒它，以免带来灾祸吧！” “我不信。天上飞的白鹿，就跟草地上跑的梅花鹿一样，都是任人宰杀的猎物。”希林用宝剑指着兽主，再出尝试激怒它。 少年此刻的心情，应该是积蓄了许多人世间的压抑，才想拿陌生的猎物发泄吧！人和人之间的战争，往往充斥着孰是孰非，被是非对错的观念填满。人和动物就不一样，只有胜败。 “帕祖托，你对我们荒原的兽主，是怎么研究的？”希林问道。 “世界各地的人都有崇拜原始神明的传统。一个地方的神明一个形态，跟居住在当地的远古神明的样貌有明显的关系。显然在远古的时候，就有巫祝联通过往生世界，见到过神明的模样。”古代学者说道。 “那么这些远古的神明，它们被猎杀以后能不能吃、好吃么、怎么吃呢？” “哈哈哈——没有这方面的研究。我唯一知道的是，远古神明是不死的。无论你怎样攻击，都不会将它彻底杀死——即便你将它击得粉碎，它的碎片也依然具有神力。” “这么说……的确有远古神明被击碎的记载？” “没有记载。”学者高声说，“但是的确有很多远古神明的碎片存世。推断出来的。” “既然如此，我当面试验一下给你看吧。” 万事通都拦不住他，希林已经成功激怒了白鹿。白鹿的头一甩，冲着少年俯冲下来。希林半蹲着身体，双手握着包剑，剑锋直指鹿首。 他在和自己打赌，若这剑能轻易斩得了往生界各种小妖，一定也斩得了兽主！ 第356章 白鹿兽主 其二 那祥物奋力冲下来，头撞向希林，刚好被宝剑刺中。它翻身起飞，绵长的身体逐一落地又跃起。而宝剑刺入兽主身体，深深地割伤它的皮肤。希林蹲下身子躲避，兽主与他擦肩而过。 很快祥物再次盘旋在空中，不断翻滚成了一团乱麻。它持续发出呦呦的鸣叫，像是疼了。 希林看看宝剑，上面沾的黏糊糊半透明的血液，也散发着微光。而头顶上，还有些液珠悬浮在兽主周围。 “哼，想不到这宝剑对兽主也有如此的击伤效果。”少年得意极了。 “主人！请务必小心！”万事通非常担忧。 “哼。” 希林无动于衷。他有时谨小慎微，有时却又狂妄盲目。甚至自己也没有准确的标准来把握。 ……可能利器在手的时候就比较狂妄吧？ “明明说我是白鹿兽主的宠物，却给我安排如此艰辛的命运，究竟算是什么神明啊！我和恶魔签订了出卖灵魂的契约，你都不能帮帮我吗！” 希林又向着兽主的俯冲正面迎击。少年逐渐发现，所谓的高等生命似乎并没有逻辑思维，兽主没有脑子，似乎对他的许多不敬的行为毫无反应。而那些膜拜兽主的巫祝，逐一遭到自己的斩杀，根本没有得到任何庇佑。 “究竟为什么呢！” 困惑充斥着少年的头脑：“那么多献祭！那么多崇拜！献给所谓的神明，到底是为了什么！” 兽主盘旋在希林周围，不断地蠕动翻滚。希林则抓住一切机会击伤它。它也有一些攻击的方式，类似于拍打和撞击。 对于身体上这些微不足道的疼痛，希林全然不顾。他一心只想着这兽主什么时候杀尽。他身边逐渐多了许多半透明的血珠。 这时兽主动怒，迂回着打个结，将希林紧紧缠住。它的无数鹿脚像拔河一样两边用力，意欲绞死希林。 “这么长的祥物，也不知斩断了会如何。” 少年不慌不忙，这一次用力刺穿兽主的躯干。就像看到的那样，兽主的身躯是一层坚韧的外皮，内部却是水一样半透明的液体，还散发着花朵的芬芳。 这一剑到底，少年又从外侧用力，横向切割兽主的躯干。无论多么坚韧的表皮，一旦开了口子就能顺利地豁开。 随着侧身切开一半，喷泉一样的半透明血液喷涌而出。两侧的躯干反向用力，很快撕裂伤口，兽主一分为二，成了各自盘旋的两截。 没有头的那一截很快又生出头来。新生的头没有那么长的鹿角，只有普通的一段。而悬浮在空气中的半透明血珠，既没有落下也没有被吸收，就那么飘荡着，在剧烈的运动中粉碎成更小的珠子。 少年一见兽主竟能截断，便更加猖狂。他鼓足力气，朝着持续翻滚的躯干再次刺击。很快，他切出两截四分之一的长鹿。 变短的白鹿四处乱撞，更加没有方向。希林趁乱握紧了宝剑，接连斩击。随着时光拼命流逝，他将百丈长的兽主劈成了两百头雀跃的白鹿。 穹顶之下，一片白色半透明的海洋。白鹿无目的地乱撞，挥洒着无数莹白的血珠。 又一时间，无数白鹿齐鸣，声音此起彼伏，一浪胜过一浪。 四足的白鹿就难以攻击了，它们跑得太快完全抓不住。希林迷失在白鹿的海洋里。他只能认出唯一的一只，就是那鹿首。它的角保持着一百丈的长度。丝线一样盘绕在半空。 希林无论怎样跳起来斩击，都够不到那鹿角。他穿过无数白鹿之间的细缝，靠近那鹿首。甩起宝剑上的锁链套住鹿首，纵身一跃跳到鹿首背上。 “帮我个忙，先穿过锁链打结的地方！” 鹿首按照他驱使的方向奔去，成功给宝剑接了围。希林扔下宝剑，一手拽着锁链又大喊一声：“尘沙——幻镜！” 这一次，宝剑沿着锁链的方向，从走廊飞出去，又从天窗落回希林手中。多余的锁链尽数收回。 “这样可以将宝剑还给茉莉了——尽管我还不知道剩余的路线该怎么找。” 突然间，鹿首长鸣。希林被甩下来，落在湖面上。他抬头看，众鹿伴随节奏齐鸣，接下来逐渐开始井然有序地跟随。 眼看着鹿首跳跃着升起，离地面越来越远。而众多白鹿尾随着头，形式与一条长鹿没什么两样。 最终鹿首上升到穹顶的天窗，跃出天窗消失在漆黑的空中。无数的白鹿也紧随着离开。再看大堂里无数晶莹的珠子，井然也随着飞起来，涌向天窗。 这一番景象，就好像一场逆向的大雪。希林无从追击，只好驻足凝望。直到全部的雪花散尽。 “果然远古的神明只能击碎不能杀死么……”希林有些怅惘，白鹿终究没有给他答案。“算了，我又不会飞，放它一马吧。” 希林作罢，坐在祭坛湖面的边沿休息。与祥物鏖战许久，他只觉得又累又沮丧，完全没有成就感。 疯隐士则在一旁顶礼膜拜：“你一定就是我们寻找的无上之主。请接受我吧，我是您忠实的仆人。” “哦？”希林听得一阵冷笑。“好啊，那么你就听我的话，我让你一辈子呆在这个往生界里，没喊你出来，你就不许出来，知道了么？” 尽管说的是气话，疯隐士仍然言听计从，立即答应他绝不离开往生界。希林稍微放宽心了一些。 “那么我就想回去了。”希林说，“乌鸦，为我打开传送门，让我返回人世间。” “且慢。”疯隐士突然又拦住希林。“主人，我还有东西要献给你。” 希林非常疑惑。那个疯老头架起铁锅，不知道又在熬煮什么。 第357章 无法原谅自己 放任疯隐士不管，就见他自己跑下去，从祭坛周围翻出些油膏做柴火，又架起了铁锅。在往生界，这锅烧的很旺，魔性的淡蓝色火苗跃起两尺多高，摇曳舞动。里面的绿汤破涛涌动， 不晓得疯隐士又煮了什么进去，味道更加令人作呕。疯隐士围绕着铁锅，竟然又唱又跳，颇有巫祝的架势。荒原上巫祝唱的什么，希林是从来也听不懂。都是古老的语言。疯隐士连同他那本古书，也是不知所云。唱的内容有没有相同之处，谁知道呢！ “孩子，你过来。”唱了一段，疯隐士突然停下来，斜着眼睛，手指头勾搭希林过来。 “干嘛？” “你把手伸进来啊！” 疯隐士张开双臂呈给希林看。“这玩意不烫手吗？怎么看他抱着锅都不躲闪。”希林持着怀疑态度。又看看万事通，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万事通也有些担心。他宁愿自己先替主人试一试。大锅里墨绿色的汤咕嘟咕嘟冒着泡。至少，先试试温度。 “不，你没有资格。”疯隐士拦住他，只允许希林过来。 希林走过去，手指尖搭搭水温，似乎不烫。真是奇怪。他确信没有危险，才探着身子，整个手臂伸进去。这锅显然是传送门，内部的深度远远大于锅本身了。希林摸索着，里面像是冰冷的荒地，寒风吹着，地上还有荒草。也说不上有什么。他看看疯隐士，想问问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疯隐士只是微笑，没有解释。“摸啊，找！” 希林勉强伸过手，在传送门里摸索的时候，疯隐士就搂着他讲话，希林汗毛都竖起来了。特别不习惯这样的家伙，又躲不开他。 说来有趣，希林伸手进去摸，传送门底下似乎是温热的胸口，这是某人的怀里！ “嗯，应该是个男人，对方应该也在睡觉，现在可是后半夜。不过不要再摸了，万一被那边的人捉到手被砍了就尴尬了。” 希林似乎摸到一柄匕首。漆质的鞘，手柄上还有宝石，“是那个！”少年喜出望外，将匕首从绿汤中取出来。一看果然是那个！ “万事通，你看！还记得这个吗？” 这是当初万事通送给希林的红色匕首。记得小白抢走了匕首。现在神不知鬼不觉从他怀里拿回来，小白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吧。希林一边看一边偷笑：“我简直堪称盖世神偷了。” “这个传送门太好玩了。让我再试试！”少年脸上有了笑意，心情愉快了很多。 这一次，他凝视片刻，再次伸手进去。他感受到了冰冷的风，干裂的土地，以及扎手的枯草。 摸索着，有某些衣襟的感觉，僵硬的冰冷，以及……“弯刀？” 摸刀柄希林还以为是自己遗失的那把猎刀。荒原工匠的手艺本来就粗糙，又不是什么名贵的制品，找回来也只能留作纪念。 希林捞出来看了一眼，脸上立即浮现出恐惧和厌恶。 “怎么会是这个！”他惊呼着，将弯刀扔回锅里。 那是金柄的弯刀，镶满宝石，还有精致的牛皮刀鞘。不是属于他的刀，是萨吉的！ “萨吉的刀，那么我刚才触碰的岂不是……” 希林脸色铁青，一阵一阵痛苦的心绪涌上来。时间没有过去很久，荒原上没有来得及掩埋的尸骨还散落着。希林的心无法平静。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一切。 有时候恨意涌上来，他憎恨那些族人，憎恨那些杀害父亲的凶手；憎恨那些让他陷入痛苦的童年。但有时爱意也会浮现在眼前，想到自己与萨吉出去玩，在无尽的草场上策马前行。 “我怎么会是这样一个人？我究竟都做了什么……” 希林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世上已经没有人会责怪他了。不知不觉，眼眶湿润。 “回想过去，每每看到年幼的王子腰里挂着金闪闪的弯刀，我是多么羡慕！” “但我为什么……要羡慕这样一件东西……” “分明就是不值钱的玩意啊，做工粗糙、迷之审美、也不好用！” 希林蹲下身子，捂着脑袋陷入恐惧。 “我真的是在嫉妒表弟的财富吗？我就是那样卑鄙的一个人吗？” 想到刚刚那被遗弃的战场，关于死亡的种种画面浮现在希林的脑子里。就像天生就会知道一样，画面挥之不去。希林无法释怀这件事，再怎么为自己开脱，自己亲手残害同胞仍旧是事实。他无法原谅一个这样的自己。 “哈哈，我的主人，已经取出来的物品，就无论如何都送不回去了。这个东西，我帮你献到祭坛上。”疯隐士又取出了弯刀，恭敬地放在古代学者脚边——他站立的地方同时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祭坛，摆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的主人，还有一样东西，是你献给远古神明的祭品。我也帮你安放在这里吧。就放在祭坛的中央，这是世上最珍贵的祭品。” 希林屏住呼吸，一个字也讲不住来。他感到痛苦、绝望，和达到极致的恐惧。 疯隐士手中拖着一枚精致的骷髅头，显然是个孩子的骨骼。刚刚经过大锅的熬煮，非常干净。希林立即背过头去，一眼都不想再看。 “万事通……我是个坏人么……？” 万事通轻轻搂着自己的小主人。 “即便是成为坏人，也需要先经历可怕磨难。人生本来就充满了苦难。”血奴安慰道。 “为什么……一个人要在如此艰难的人生中寻找永生啊……” 希林的额头靠着万事通的胸口。这位年长的伙伴的话，给了他片刻宁静。虽然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带的。 疯隐士和他的先贤导师在身后歌颂着伟大的无上之主。 “孩子，等你放弃了自己的情感，将身躯献给灵物，就会摆脱这一切苦恼。最后，你将成为这个世界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的一部分！” 希林站起身，冰冷地说：“疯子，我不想再使用那口锅寻找任何物品了。” “遵命。” “还有，这个往生的世界令我作呕。我一分钟也不想多留。立即送我返回人间。” 万事通恭送主人离开。疯隐士耍起脾气，又哭又闹地挽留。 湖水法阵可以开启回去的通道。这时，“嘎——”地一声鸣叫划破寂静。漆黑的乌鸦落在希林肩膀上。 “乌鸦，帮我这个忙吧。” 乌鸦张开双翅，长声鸣叫，法阵即刻发生了变化，脚下的绿水涌动起来，希林的身体随之下沉，传送门启动了！ 而那乌鸦也随着他一同进入湖水中。 希林手中拿着上古宝剑，自言自语道，“这次返回人间，给宝剑打造个剑鞘吧，这样才方便携带。” 第358章 传送法阵 有一片玫瑰花瓣从希林的衣襟里掉落出来。信物非常重要，可以帮助他准确地定位返回的地点。红色的花瓣落在绿水的湖水表面，水面上映照出弗拉维大人的玫瑰花园。 “主教大人！” 每次看到弗拉维，希林就打心底里觉得平静。 “他真是个圣人，和他在一起总能感受到和谐的愉悦。” 时间是清晨，但愿主教大人没有生气。往生世界似乎没有“时间”。无论在这里耽搁多久，回去都仅仅刚度过了一瞬间。 “乌鸦，我们就去那里！” 那是玫瑰花园当中的水池，不过对于人来说太小了点，对乌鸦来说都太小了一点，本来只是喂鸟喝水的池子。 先是漆黑的乌鸦从水中跃起，飞向高空又盘旋落在玫瑰花枝上。而后希林随着水花冲出来。他太重了，直接压垮了水池，摔倒在地上，浑身的湖水。 弗拉维主教刚刚剪了一捧花儿，转头找篮子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水池彻底被砸坏，希林浑身是水地瘫坐在地上。 “嘿嘿，主教大人，早啊。”少年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天呐，孩子！你……这是从哪来的？” “嗯，刚刚去办了点事。我本来约定在花园和您见面的，我来晚了没？” 乌鸦很识相，竟然没有大声嚷嚷。它还会装模作样地看看远处的风景。 从这里能看到庭院里的修士们陆续出来洗漱。作为修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基本的生活规则。古代没有那么多照明的条件，天一黑大家只能睡觉，而凌晨过后天色开始放亮，他们就会起床做事。 像纳特那种熬夜抄书清晨打瞌睡的肥肥，真是不折不扣的阿宅了。 “早，孩子。你来的时候刚刚好，不早也不晚。”弗拉维也泰然自若地打了招呼。 他是个细心的人，见到希林的一瞬间小小地惊诧了一番。 弗拉维主教没有丝毫怀疑，从不质问不可解释的现象。他欣然接受希林的出现，还挺高兴。真是个谜一样的人。 “你全身都湿了。” “是啊，我不小心把水池给撞翻了。” “来我的办公室坐一会，我给你找件干净衣服，再给你泡杯茶吧。” 希林欣然应允。随着主教大人步行去了他的办公室。就是在礼堂后面的二楼，前不久刚去过一次。办公室里存放了许多名贵的圣器。还有弗拉维自己的储物箱。主教自己存了几件普通的衣物，找出来给希林换上。 更加类似于街市上普通仆人的装束，和教堂的修士没什么关系。 “我们以后出门，你穿这个就行，没必要穿修士的袍子。” “好的，谢谢您！” 弗拉维又走去壁炉那填了柴火，烧起热水。又清扫了地面。不多时，水壶嘶鸣。两碗热腾腾的红茶端上来。 主教大人的红茶味道非常独特，有玫瑰的香味，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这种香味。茶水红得娇艳，茶叶和鲜艳的花瓣在碗中展开来摇曳。这两个茶碗，也是名贵的玩意。乳白色的陶瓷，表面镶嵌着红色玻璃的宝石，与茶水一般剔透。 “哈，谢谢。”希林接过茶碗坐下。 “早上睁开眼先喝一口热茶，真是人生之中最为惬意的事。”弗拉维嗅了嗅茶香。茶还有些烫口，他将碗置于一旁。 “等下我需要去见艾维勒斯大人。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算是我正式的辞行。明天这个时候我们就在路上了。”他慢慢地说，“你会和我一起走的，对吗？” “没错，大人。” “你知道我在忙什么吗？过来看看。”弗拉维抬起手，展开一本日记本给希林看。希林好奇地凑上来。这个本子比手掌大一些，几十页的莎草纸装帧，外面有厚重的书皮。 翻开第一页，是炭笔精心绘制的地图，描绘了非常广阔的一片地域。弗拉维指着一个堡垒图案说：“这里是埃塞斯。”又一路指到遥远的一处双头鹰徽记，“这里是帝国首都。” 两处地点横跨书页，由一条弯弯曲曲的路连着。期间有三处涂抹阴影的广阔区域。 “这是什么？” “是海。去帝国首都，途径两处内海。而首都本身，也被大海环绕。” “海……？” 荒原上的孩子，按理说从来也没有见过海。但希林见过，一处是无尽地狱，广阔的环形山，在他将死的时候被漫天的洪水席卷，那副壮阔的样子，便是“海”；还有一处，则是往生之海，无尽的黑暗下面，是无尽的泥浆之海，被痛苦折磨的不死者挣扎涌动，连绵不绝的哀嚎声如同巨狼翻滚，那也是“海”。 “真神奇，我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到海。”弗拉维主教赞叹地说，“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他说完喝了一口茶。 “这得多远？” “徒步的话，要走上三个月。但我这种修行之人，路上总会遇上点需要帮助的人，你懂的，时常因为一点小事搁置，走走停停难免要半年。” “天呐！好远！” 弗拉维浅笑。 “我们不会一直用脚走。到了第一处内海，可以搭船过去。节省许多跟人打交道的精力。” 日记本向后翻，都是弗拉维临摹的地图，细致地标注了沿路会经过的地点。 “因为大主教不允许我带走属于教堂的物品，包括地图。我只能把知识本身打包带走。” 少年看着日记本上细致传神的绘画，不禁入迷。他最欣赏这种学识、这种细腻和严谨，每次遇到这样的长辈他就成了热恋中的少女，脑子也不动了。这样导致的吃亏犯错不是一次两次，要说吸取教训，恐怕下辈子也不可能了。 “时候还早，我们喝完茶再去吃早饭，还可以去花园溜达一圈。带点鲜花送给艾勒维斯怎么样？” “哈哈，好啊！”少年笑着合上日记本，交还给主教。 第359章 褪去华服 二人喝完红茶，又各自倒了一碗。闲聊了一些无用的琐事。弗拉维最后放下茶碗，对少年说，我需要整理一下办公室，等会移交给大主教。希林就帮着他打扫。 全部的书籍、物品按照当初的样子摆放归位，杂物统统收拾干净。弗拉维甚至把自己华丽的修士袍子也脱下来，换了一件事先准备好的粗布麻衣。这是最简朴的那种僧袍，甚至是隐士穿的。 “天呐，大人你穿这个真的没关系吗！”希林都觉得很意外。 “没无妨。我等修道之人，本来就是造物者的仆从，现在只不过穿了仆从应该有的衣服。” 办公室打扫完毕。原本的状态在希林眼里已经非常整洁了，现在简直是闪闪发光。 “现在的样子，就跟二十年前我刚刚到来时一模一样。”弗拉维长长地感叹。“走吧，孩子，我们去吃早饭。” “大人，您在这里呆了二十年？为什么又要走呢……” 像希林这样的小孩子，想到哪里有好看的风景，壮丽的城市，一定忍不住要去看。而弗拉维，已经五十朝上的年纪，一位老人家了。他也拍拍屁股说走就走，未免有些洒脱。 “孩子，你知道首都有多少人口吗？” 希林自然不知道。 “一千两百万。” “什么？！”希林听了目瞪口呆。 “埃塞斯这样完美的城池，有三万居民。而首都的规模，是它的四百倍。你能想象四百座埃塞斯连结起来，究竟是怎样一种壮丽景象吗？” 若不是亲眼见过埃塞斯，希林都不相信世界上有上“万”的人能够聚居在一处。如今听说了上“千万”的人口规模，虽然觉得处处都不可思议，仍然愿意相信，想要去看一看。 “那就是所谓的‘海’，由陌生人组成的浩瀚大海。”那样的目的地，希林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的。 弗拉维感慨道。但他又小声对希林说，“不过其实呢，是我的老师修书一封，喊我回去的。我本来就是从帝国大教堂来到这里的。现在修行期满，该回到起始的地方了。对我来说反而是落叶归根。” 主教拦着少年的肩头，二人又相视一笑，并肩走下教堂。 清淡的早饭过后，二人又一同去剪了些玫瑰花。直到有小修士匆匆跑来，“有请弗拉维大人。”——自然是来自大主教艾维勒斯的邀请。 弗拉维不紧不慢，优雅地随着小修士返回办公区域。希林捧着花跟在后面。大主教的办公室在礼堂一侧。一路上见到许多修士打扫门庭。到了办公室，一开门宽敞明亮的玻璃窗就映入眼帘。 希林留意到带路的小修士没有踏入，自己也不敢冒然走进，就呆在门口。哪知道弗拉维硬是拉着他一起进来。那么他就站在一侧好了，类似于仆从那样。 艾维勒斯本来态度还不错，看到下人进了脸就板起来。弗拉维笑呵呵地解释：“大主教大人，我们带了新鲜的花给你。”他指着办公室窗前的花瓶，希林捧着花走过去，熟练地插好。 或深或浅的红色玫瑰，在窗前映照着阳光，芳香迷茫在整个房间。 “我们修道之人，摆这些妖艳的玩意真不合适。”艾维勒斯没有一丁点高兴的意思。他开门见山地坦言：“弗拉维，你必须走吗？你呆在这里，有什么是我照顾不周的地方吗？还是我开得工资不够？” “相信我，艾维勒斯大人，您是我遇到的最慷慨体贴的上司。我一生都会记得你的好。但我的老师写信找我回去，言辞非常恳切，想必是不得已的原因。老师年事已高，我必须要回去一次。” “可是你……还会回来吗？我记得你说过，帝国并没有你的容身之处。那个地方的主教多得好像树上的叶子。随便一间小教堂里都有个大主教。真的，干嘛不留在我这里呢！我的教堂里多自在啊。” “恐怕，即便有一天想要回头，也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这样的对话谈多少次都没有结果，弗拉维的决心已定，说什么都是枉然。 多数人的寿命本来也不长，五十几岁的人说起很久以后，那也基本就没有以后了。艾维勒斯气愤难平，握着拳头，嘴角朝下咧。 “我已经过将全部的物品归位，这是办公室的钥匙。您可以开始检查了。” 按照约定，弗拉维离开教堂后一件物品也不会带走。他还很俏皮地向大主教请命只带走三样物品：身上的粗布袍子、花园的玫瑰苗，和他多年来积攒的工资。 艾维勒斯拍着桌子站起身：“走吧，我去检查一遍。弗拉维，太阳下山以前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离开这里以后，荣誉与地位不随你身上，你就是个光棍主教，但愿你在帝国乞怜的时候还能念及我的好。” “我们每个人，生来就是乞丐。” “哼！你就嘴硬吧。”艾维勒斯甩着袖子背过手去，昂着头走出办公室，将钥匙交给手下。一行人全部去了弗拉维的办公室。 一名小修士捧着厚重的记录册，宣读每一种物品，另一名查看对应的物品位置。在大主教的监督下核对工作认真细致，到了夸张的地步。 其中说到最宝贵的圣骸，大主教还专门打开了宝匣查看。他甚至打开了那个黄金的外皮，查看里面的圣骸。 希林踮着脚偷看，所谓圣骸，真的是一截发黑风化的指节。今天真是长了见识。 弗拉维坦然地等他们全部清点完毕。又指着自己退回的华丽袍子，请主教大人检查。 “哼！”艾维勒斯用力关闭宝匣，懒得过问那些没用的。 “这个小鬼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未见过他！”贵人多忘事，他又不记得希林了。 “这是希林。”弗拉维拍着少年的肩膀，“他会随我一同前往首都。” 艾维勒斯挤眉弄眼地瞅了一阵，特别嫌弃的样子。交代了这些，再说什么都浪费时间，大主教径直离开。位高权重的人总是很忙的样子。这位主教大人总是急着会办公室。他可能急着逃离这些烦心的事情吧。 “再见，主教大人，我的朋友。” 琐事一直折腾到午饭的功夫。无事一身轻，弗拉维乐呵呵地带希林离开宿舍楼。 二人在小花园又坐了一会，希林将一些自己的经历笼统地将给弗拉维听。有些关于恶魔和吸血鬼的细节，即便再怎么掩盖也仍旧很奇怪。 希林不敢向大人提及这件事。他听纳特说恶魔与神圣的教堂是死敌。他担心说了这件事以后弗拉维一定会去找自己。而弗拉维，好像在听又好像没听到，从不过问任何细节。 “千万别让大主教知道你死而复生的神迹。不然他会把你也裹上黄金收在匣子里。”他如此评价。 少年听了憋着笑。 被问及还有什么需要在临走前做的事情，希林猛然想到，岂不是要见卡拉西斯最后一面！ “去见你的恩师最后一面吧。将这些花都带给他。告诉他你将去很远的地方。” 第360章 临行巧遇 二人一同前往墓园。弗拉维很喜欢希林讲的故事。他甚至愿意再听一遍，少年如何在囚牢里结识这位良师益友，又是怎么搭救，怎么并肩作战。 “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往事。当初那么艰苦，每天都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如今回想起来却是最开怀的时刻。” 一直走到石棺前，希林将手上的花放下。墓前还有另一只枯萎的花，是他前几天放的。 希林默默地站着。昔日与老师在一起，有那么多话要讲，临别却只有沉默。弗拉维陪着他等了许久。早上蛮冷的，现在还是冬季。 “孩子，你之前在城堡的身份算是什么，骑士的仆人吗？” 希林腼腆地说：“最早只是普通的随从，但是骑士长克莱蒙德应允过，完成这一场战役的任务，就将我升级为见习骑士。” “但是很可惜，他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实际上他把我杀了……尽管我后来又活了。” 弗拉维拍拍希林的头。 “这可是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从仆人升职为见习骑士，以后就能顺理成章地当正式的骑士了。” “告诉我孩子，你想当一名骑士吗？我以前也问过你，要不要考虑当个修士，我可以带着你修行；或者当个学者，我也可以写信推荐你去帝国的学校里读书什么的……” “嗯……”希林低头想了好久。 “真奇怪，你这副清心寡欲的样子就像个圣人。”弗拉维忍不住吐槽，“那么你更喜欢什么，财富，还是爱情？” 希林抓抓脑袋：“我没有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我从小就想当个勇士，冲锋陷阵、特别厉害的那种。但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哈哈，真是个孩子。”弗拉维信心满满，“我知道该怎么办。” “我带你去城堡，找骑士长克莱蒙德评理，怎么样？你已经出色地完成了战斗的任务，他必须履行承诺承认你是见习骑士。” “这样也可以？” “当然可以啦！只要你是一名见习，我们在帝国投奔任何一家骑士团，都有机会将你升职为真正的骑士。” “那太棒了！我们今天就出发去城堡！” “当然，我们原定就是今天出发。” 希林已经等不及了，恨不得立即就把纳特喊醒，催促他立即出发。 “别急，我还在等车夫。” 原来弗拉维用积蓄租赁了两辆马车和四匹马，作为前路程半段的交通工具。 “我雇佣了两名车夫，我们驱车走到海港。一辆马车可以满载四人，但目前的话，只有你我和纳特。我们晚上分别睡在两辆车上，睡觉的空间会更宽敞。以防万一纳特的鼾声真的特别吵。” 希林听罢不住地偷笑。 “你知道，除了领主可以册封骑士，主教也可以的吗？” 这说法希林第一次听说。“主教有这么大的权力？” 弗拉维点点头。“当然。在帝国，主教甚至拥有自己的骑士团。” “不过现在还不行。这座教堂太小，没有自己的骑士团。何况我原本也是副职，即便要册封骑士也得先争得艾维勒斯大人的同意。那个人，你知道的……” 希林只当弗拉维的话是玩笑，没有放在心上。 “我的老师这次召我回去，极有可能会派遣一份工作给我。如果我成功在首都的某座教堂供职，说不定可以。” “帝国的大教堂甚至有自己的骑士团，规模绝对不小于埃塞斯的军队。只要我能获得册封的权力，一定会册封你做我的骑士。放心，你成为优秀的骑士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希林没有表现出很迫切的样子。他心里对北方的骑士制度云里雾里的。本来以为只要特别厉害特别能打就是骑士了。后来才明白，骑士不仅要自己能打，还要有自己的师长、某个团体和封号。 “没关系，我们先把‘埃塞斯的见习骑士’这一项重要的履历讨到手。”主教说。 听到马车声，二人起身离开。 这时外面有几个人踏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来。与兴致勃勃的弗拉维撞见了，他们吓了一跳：这样乐呵呵的主教不会是假的吧！ 来的人是罗尔与大小姐一行。芙蕾莎照例看望少主，因为罗尔跛脚才走得这么慢。 芙蕾莎的心情坦然了许多，主动与希林打了招呼。 “你们在干嘛？” “在闲聊。讨论去帝国首都的事情。” “去首都？”芙蕾莎问，“去干嘛？” “嗯……大人接到老师的书信，所以要返回帝国大教堂。而我跟着他去，一路上保护他老人家，顺便看看帝国首都的壮阔景象。” “哼！真羡慕你们男孩子说走就走的。”芙蕾莎抱怨道，“我就不能随便出门！说说看，笨蛋希林，你都打算去首都哪些风景名胜啊？” “诶，那个……”希林很惭愧，他也不懂，“首都还有什么风景名胜？我本来就是……弗拉维大人说去哪，就跟着去哪呗！” “笨蛋，你知道的都没有我多！首都的名胜古迹，风景胜地，真应该好好给你科普一下！你去了还回来吗？给我带点特产行吗？” “诶……好像就不回来了吧……我还是托人给你捎回来吧。大人说帮我找个地方当正经的骑士，嘿嘿。” 说到这，芙蕾莎鄙夷地看了罗尔一眼。罗尔的职位永远停留在见习了。由于考试作弊的缘故，骑士长打发他离开城堡，永远不要回来。 “你也去吗？” 罗尔哪里肯。他要守着心爱的大小姐。“不去。” “哼！没出息。” “那我也去！”罗尔一听立即改变了态度。“弗拉维大人，您带多少随从，算上我一个好吗？” 听罗尔这么说，弗拉维反倒不是特别放心。 “你确定要跟我们一起去吗？我听说你家里还有父母需要侍奉，都不和他们打一声招呼吗？我们可是现在就要出发了啊。” “什么！你们现在就出远门了！这么低调，都没有欢送会吗？” “哈哈，凛冽的晨风为我们欢送。”弗拉维神采奕奕。 “是的，我们今天离开教堂。不过你还能见到我们，我们还会去埃塞斯住几天，采买路上用的物件。”希林解释说。 “那还好，我可以为你们准备欢送会。”罗尔放心下来。“你们这么快就走，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我先陪你们一起回城里吧。” “而且大人您说得对，我的确要跟家里打一声招呼才能出这么远的门。但愿一切都来得及。如果我确定这番行程，一定立即过来找你们。” 第361章 公然争执 眼看就要出发了，纳特却还在睡懒觉呢！他昨天夜里跟希林去探险，受到了过度的惊吓，现在非常需要安静地休息。 “我去喊他。” 希林自告奋勇跑去纳特的宿舍。 纳特此时睡得正香，迷糊中以为是宿管来检查了，跳下床立即披上僧袍严正以待。 “我、我没有在睡觉，我只是写字写累了趴下来休息一会……” “哈哈，纳特，出发啦。我们今天就离开教堂。” “这么快？”纳特有点意外。“我还没准备好……我以为至少会有个欢送会什么的……” “弗拉维大人说我们今天傍晚前就要离开教堂。他和大主教之间不是特别愉快。他还说，如果不快一点走的话，一旦大主教知道了我死而复生的事情，会忍不住把我裹上金箔装在木匣子里面。嘿嘿。” “好吧，我懂的。” 纳特简单收拾了行囊。身为学者和修士，他生活简朴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打包的物品。 “这本书等会委托小修士送还。这本刚刚誊抄的法律正要拿去城堡讨要工钱。嗯，还是书，我的着作《博物见闻》可是重中之重，一定要带好。还有就是，笔和墨水。” 肥肥还不忘带了点吃的，就随着希林一同出发。两辆马车载着他们去城堡，罗尔骑马护送。 路上大家发现：纳特占的地方比较大。如果乘坐马车去首都，这辆车里恐怕只能有三名乘客。 嗯，也是个重要的发现。 沿路经过熟悉的风景自不必说。 路上希林坐在位子上睡着了。纳特抱怨了一阵：“这家伙嘴上说什么不嫌弃我的鼾声，实际上每天晚上都逃走了吧！” 这话引得弗拉维大笑。 “有时候我觉得希林是个内向的怪人，他从不和我一起用餐。每天的行踪都是谜。”纳特有点自卑和敏感。 “会不会他不太喜欢我？嫌我太胖了，或者太笨？天呐……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不要这样想，纳特，你是最优秀的伙伴，希林曾经不止一次称赞你哦。” “真的吗？” “我想他这样一个荒原上长大的孩子，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融入新的朋友。我们应该给他这个时间。” 纳特撅着嘴点头。 说到死而复生的神迹，纳特那几天都在抄书，没有去凑热闹。他再次见到的希林就是活生生的少年，与上次分别时没有两样。 “主教大人，这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的神迹吗？”这时罗尔骑着马凑上来，低下头向车窗里询问。他更加关心这个。 “有。造物者对于世人抱有怜悯。一个人潜心向道就会见证神迹。” 弗拉维的话很深奥，罗尔与纳特似乎有所领悟都跟着点头。可这仅仅是一句模糊的废话。大人看着熟睡中的希林，自言自语地说：“无需去怀疑。” 到达城堡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停下来希林猛然惊醒。弗拉维这次前来，没有往日华丽的排场。罗尔亲自跑去通报，等待很久才被允许进入。 今天碰巧赶上热闹的场面，操场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团团围住中间几个人。 弗拉维从马车上下来，驻足观望。希林则好奇地凑进人群里。 人群当中，骑士长克莱蒙德带着自己的亲兵小队，杂兵队长安塞尔带着自己的杂兵小队，两支旗帜分明的队伍正在争斗。 希林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不是什么演武大会。双方都不是乐于社交的类型，他们在打架，可是货真价实的打架，这是火拼！ 围观的骑士以及手下的士兵，自然全都站在骑士长一边的。他们现在按兵不动看热闹围观，每个人都做好了准备。待会要是全都冲上来，安塞尔几个人必死无疑！ 希林一阵紧张，安塞尔在人数上完全是劣势，正巧安塞尔手臂被击中，骑士长又一剑从头顶劈下来。他接得慢了半拍。 紧急关头顾不得许多，希林拔出长剑冲上来，挡在安塞尔身前，迎面举起长剑挡下这一击。 一看是希林，骑士长克莱蒙德惊呆了。 “你！” 克莱蒙德心中惊诧不已，眼里充满了疑惑。 “吸血鬼被砍了头居然还能复活，和传说里的不太一样啊……” 安塞尔看到希林活着站在自己面前，则是又惊又喜，激动地抱住他用力亲吻。力道未免太大了一点，希林这头刚接上去的，别给弄掉了。 “可以了、可以了。放开我。”希林把他推开。 “希林……你真的是希林！” 他先是用力拍拍少年的胸口，又揪着他的头发，生怕这人是假的一样。 “干嘛啊你！我来帮你的，笨蛋。” 安塞尔过于激动，几乎就哭出来了。双手紧紧抓着希林，使劲摇晃他，才敢相信面前的就是活人绝非鬼魂。而后他喜出望外，大声哭嚎起来。 “你居然还活着……” 要不是这么个场面，希林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安塞尔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一个位置。 安塞尔这人藏不住一丁点情绪，但他这么不拘小节着实令人尴尬。他不尴尬希林都觉得尴尬。 “喂，大哥你专心点啊，对面还举着剑呢！” 希林这点声音完全淹没在对方一阵哭一阵笑的声音里。安塞尔抱着希林蹭啊蹭啊，都舍不得放开。 “我以为你死了！我今天就为了你，要跟这个伪君子决斗！” “嗯、嗯，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安塞尔又搂着希林一阵搓啊搓才勉强放开他。希林理了理自己的粗布僧袍。重新举剑，高傲地看着骑士长。战事有所缓和，双方各聚拢。那几个杂兵都是安塞尔的亲信，为了他一句话这么拼命，各个都带着伤站在一起。 骑士长的亲兵卫队也承受了不小的损失，平日里衣着光鲜的大老爷竟然会衣衫不整，如此狼狈。 骑士长和杂兵队长，这两个人互相之间，谁也看不上谁。以前他们本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互不牵扯，尽量减少摩擦。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当初为了掩盖谋杀希林的罪行，克莱蒙德派遣安塞尔先行返回城堡。安塞尔呢，一不做二不休，既然都回到城堡了，碰巧领主老爷又痴呆了，他又是夫人的相好，干脆以情夫的身份帮她执政，直接踩到骑士长头上了。 城堡原本的主人故去，克莱蒙德也认了。但是这么个品德堪忧的人竟然对自己颐指气使，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 二人隔三差五就争执冲突。今日一番口角之后，演变成了武力争斗。 这二人武艺相当，单打独斗谁也占不上便宜。但城堡里大多数骑士和士兵都听从骑士长指挥，只有小部分游手好闲的杂兵听命于安塞尔，二人的争斗很快又升级为群架大乱斗。 昔日少主的两名侍从并未直接参战。卢克尔站在距离战场很近的地方观战。当他看到希林闯进来以后，脸色变得铁青。 希林朝二人友好地微笑一下。他一贯的人畜无伤的卖萌表情，就跟那一天在回去的路上，卢克尔不小心看到希林本人的头颅时脸上的表情一样。卢克尔捂着脸，表情沉重。 “怎么了？”格拉曼不解地问。 “没什么，我有点头晕。” 围观的骑士当中，艾格纳和马瑞克也惊讶于希林的死而复生。他们曾经与希林并肩作战，又亲手捧过希林的脑袋。 “希林，你是怎么活过来的！” 希林犹豫了片刻。他仔细观察着骑士长的神情，斟酌关于死而复生的细节，自己怎么说比较合适。 “正如你所见，我死了。我的老师卡拉西斯将我安放在教堂的墓园。然后，承蒙造物者的眷顾，我又活了。” 少年穿着僧袍，又从教堂回来。困惑不解的骑士们转向一旁的弗拉维。主教微微颔首，默认了这个说法。那些人不假思索地采信。毕竟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希林的死法有多惨烈。 “已故的战士在教堂里复活，这是神迹啊……”迷信的众人窃窃私语。他们非常迷信教堂的权威，又听到这么振奋人心的故事，都不知不觉敬畏起希林。 格拉曼跑来，热情地拥抱他。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你太厉害了，欢迎回来！” 卢克尔脸色铁青，不敢靠近。希林的样子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安塞尔又一把揽过希林，不让别人靠近。他吻了希林的额头，轻声说：“即便你死而复生也不能掩盖秃头的罪行。他谋杀了你，还特地支走我的队伍不让我察觉。我不会原谅他。” 克莱蒙德慌了。他没有立即承认任何事。而是仔细打量着希林手里的长剑，开口问道。 “你回来了，那么卡拉西斯呢？为什么你拿着他的剑？” 第362章 荣誉决斗 “卡拉西斯在哪里？为什么你拿着他的剑？” 卡拉西斯的长剑，骑士长看一眼就认得。这个老小子从来不拿盾牌，一天到晚嚷嚷以攻代守，一柄长剑横行霸道，一言不合就决斗，不晓得杀了多少骑士。还有那个老生常谈的关于自己老师的故事，讲了许多年。 “为少主送葬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虽然他曾经说过要去远方游历，但不辞而别不是他的风格。” 克莱蒙德讨厌这个家伙是真的，但卡拉西斯是他最重要的朋友，像卡拉西斯那种把荣誉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人，绝对不会离弃自己的剑。 “他去哪了？” “他已经躺在墓园里长眠了。愿逝者安息。” “你杀了他！” 希林沉吟半晌。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的。 “他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这是他的愿望。” “你不配！” 克莱蒙德的话语很激动。他脸都涨红了，抓着希林的衣领低声说：“你这个吸血鬼！我们都见到你如何杀死无辜的人，喝他们的鲜血！” “大人，恕我直言，我是什么，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希林皱着眉头。 “你利用我伪装成少主的样子，又许诺在战场上让我喝到足够的鲜血，最后为了掩盖事实还谋杀我！这件事上，你并没有一丁点高尚之处。” 希林推开骑士长，坦言道：“老师临死的时候，拜托我不要恨你。我已经答应他了。对于过往的事情，我都不再记恨。” “哼，那你又回来做什么！” “我这一次陪同主教大人来到城堡，是请你兑现一句诺言。”希林请主教大人站在自己身后，“出征前你应允我，回来后会承认我见习骑士的身份。这份工作履历对我而言很重要，你不容留我没关系，将来我还要去别处当骑士。” “所以请你……” “做梦！” 希林不意外克莱蒙德这么说。幸好今天有主教大人给他撑腰，否则少年想哭都找不着地方。 “你不同意我们可以决斗。堂堂帕兰卡斯堡的骑士长，最好不要连个随从都打不过！” 希林独自站出来，长剑点指克莱蒙德的眉头。分明是挑衅。 “您也一把年纪了，平日里都躲在亲兵卫队的身后，就这么怕真实水平遭人嘲笑吗？” 这么讲话骑士长当然被惹火了。他今天本来就窝着火，令他愤怒的事情叠加在一起，克莱蒙德已经发怒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小子，你想怎么样！现在就死吗！”克莱蒙德咆哮道。 “克莱蒙德大人，如果不是我信任你、尊重你，根本不会给你暗下毒手的机会。当然我也怕你死在这了，到时候没人给我主持升职仪式。” 安塞尔听了哈哈大笑一阵。 “希林你个小家伙，想不到有时候嘴巴也很毒的嘛！” 希林一抹鼻子。 “那是。” 二人嘿嘿一阵嬉笑。想到以后不在城堡供职，就不需要对克莱蒙德表现出任何尊重，希林当然放开了讲话。 骑士长今天好歹还穿了身轻便的棉夹。所谓棉甲，说白了就是棉袄。因为有厚度，可以一定程度上防劈砍。希林么，大冬天就穿了件单薄的僧袍。他不是人，也不怕冷。 “喂，秃子。单挑你可不能占小孩子的便宜啊！”安塞尔大声吆喝起来，“不穿你的乌龟壳，敢和希林单挑么？” 克莱蒙德已经气得讲不出话了，指着他们二人，“……等着。”然后硬是把身上穿的棉甲给脱了，两名徒弟立即跑来帮忙，忙了半天。他扯下腰带，光着膀子过来。 “小鬼，别让人家说我欺负你。” 骑士长一手持剑一手持盾，话不多说冲上来。周围的人全都让开，就看见他们两个铿铿锵锵地打起来。 克莱蒙德一路压倒性的猛攻，绝对是几年来最卖力的一次搏斗，一点都没有放水。骑士剑的寒光从四面八方飞来，以他所能及的最快速度、最强力道亲手奉上。 希林的身型比这位大叔小了一圈，力道可想而知，一路都在后退。昔日老师讲的什么缠斗什么控制敌人的攻击全都成了废话，他就是被对方逼着退、逼着防御。 安塞尔看了一阵笑不出来了，捂着脸打算等一会给希林收尸。 旁人没法准确地看清楚哪一剑落在什么地方，毕竟二人头上也没有血条是不是。他们自己倒是看得清楚，克莱蒙德几番强攻希林都是勉强挡住的。 希林唯一的优势就是手里长剑的剑刃比骑士长的剑刃长了三寸。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嘛。卡拉西斯这人仗着自己剑术天下第二（老师才是第一），从来不屑于用盾。凭着双手长剑以攻代守。 可惜希林没他那么好的本事。从头到尾只记得老师的一句话：“不要怕！” 少年找到一个非常合适的时机，迎着对方的剑锋攻上来，而克莱蒙德老道的用剑，也丝毫没有避让。 一道血光飞出去，双方站定位置，暂时停止了搏斗。 希林的右手小臂从手腕到胳膊肘被对方划出一道口子。人类的身躯如此脆弱，当场皮开肉绽白骨可见。 他疼得连剑都握不住了，当啷啷长剑落地。 “哼，懦夫！”克莱蒙德不屑地嘲讽。他的剑还握在手心。无论什么样的伤痛，只要这条命还在，剑是绝对不会离手的。 他左边的眼眶上豁开一条口子，鲜血模糊了视线，一半脸上都是血。 骑士长冷笑着，这样的互伤，胜负已出。他再稍微动动手腕，就能割断对方的喉咙，再送吸血鬼下一次地狱。 “这就是所谓的，心怀仁慈。”希林从容地说。他疼到牙齿打颤。微微抬起受伤的手臂。身边的恶魔正在飞针走线，细心地缝合伤口。旁人看不到恶魔，只看到神迹。 “那伤口正在缓慢地愈合！”有人惊呼。 安塞尔提着锤子过来，挡在二人之间。克莱蒙德再想做什么，还要过他这一关。 希林轻蔑地笑着。方才的一瞬间，他犹豫了。少年举着长剑，手腕与胳膊成一条直线，剑锋刚好够到骑士长的眼睛。但是他手下留情，只送了一条皮外伤给对手。 “胜负你心里没数么？”少年问道。 克莱蒙德沉默了一阵。 “命也不要了，这样的做派果然跟他是一路。” 这算是认可吗？大概是吧。 克莱蒙德从侍从手里接过手帕，按住伤口。决斗算是告于段落。 “他死了，尸体在哪？” “在墓园，有一个废弃的墓室，外面摆着我先给他的玫瑰花。” 希林还想解释具体的位置。克莱蒙德示意他收声。“行，我知道了。” 局面僵持的时候，有人终于按捺不住下来解围。 “夫人驾到——！”楼梯口的仆人高喊。原来方才纳特一见要打架，立即跑去领主夫人那里报信了。他胆小，最怕见血。回来以后也不敢靠近希林他们。 骑士们听到是女主人来了，纷纷观望骑士长的态度。这段时间，城堡里的关系有些微妙。奥罗拉夫人的一己之力，越发难以控制如此数量众多的骑士。 尤其是领主老爷重病的消息逐渐散播开来以后。城堡现在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前途更加迷茫。人们纷纷猜测骑士长会率领众人哗变。此事一直盛传，哪怕有一丁点苗头都会演变成真正的流血冲突。克莱蒙德本人自诩为正值的骑士。他勉强向夫人致敬，众人才纷纷跟随。 安塞尔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丝毫没有敬意。他仗着自己是夫人的小相好，嚣张得不得了。又何况，夫人现在害怕骑士长，唯一能抗衡骑士长的人就是安塞尔。 夫人也知道，眼下拿这两个刺头都没办法。她很聪明的将话题转向另一个人。 “贵客到访，小妇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大家才想起一旁揣着手观战许久的弗拉维大人。弗拉维现在没有自己的教堂，但他的名号仍然是主教，这是代表他学识和地位的身份，由帝国大教堂颁发的，因此他仍然值得所有人尊敬。 第363章 设宴款待 “今天还有贵客来访，我却毫不知情，怠慢了您，还望您见谅！” 夫人话说得真好听，明明就是发现手下在争斗，吓得躲起来了。 “安塞尔，上来！我有话对你说。” 安塞尔爱搭不理的吊样，瞟了对方一眼无动于衷。他始终搂着希林不放手，生怕被人偷走了似的。希林都替他汗颜。 奥罗拉夫人有些尴尬。她瞪了安塞尔一眼，带着仆人亲自走下台阶，迎接教堂来的访客。 弗拉维穿着的是粗布僧袍。他谦卑地解释，自己已经从圣迹教堂卸任，现在是归乡的僧侣。 夫人笑脸相迎，对他的敬意不减。她吩咐女仆立即备宴款待。随后向众多骑士宣布今天临时的宴会邀请大家进餐。夫人又请弗拉维来宴会厅休息，同时请几位大骑士都来作陪。这样他们就不惦记火拼了吧。 骑士长勉强同意，收了武器。安塞尔不想掺合，却被夫人硬拉着一起走。他索性把希林一起拽上。 那些身份不入流的杂兵没这个待遇，被晾在操场上了。领头的不打了，手下的也消停，各忙各的去。 众人入座宴会厅，夫人请弗拉维高坐，茶水点心先送上来。时辰早就过了晚餐的时候，现在外面一片漆黑。仆人们全都忙碌起来。夫人果然是精致的女人，她主持大事时，点心的品类丰富了好多。看到好吃好喝的，众人也就消停了不少。话题回到美酒佳肴上面。 有的人开始吹嘘在荒原上的战绩。 有的人则夸赞夫人多么貌美矜持。 纳特坐在弗拉维边上。安塞尔不让希林离开自己身边。他竟然坐在夫人身边，这座次也是僭越。 骑士长坐在主教对面，与安塞尔互相对视一眼，杀气沿着餐桌蔓延。 希林默默地瞅着这个尴尬的场面。 “夫人，这是贵府总管订制的法典，已经抄写完毕。”弗拉维将纳特的工作成果交给奥罗拉夫人。夫人不识字，简单翻阅了几页，又交给内务总管。 要说城堡里除了主人之外，谁的权力最大，自然不是骑士长，而是内务总管。管钱的权力最大嘛。只是这位比较低调。老头仔细产看了每一页文字，一目十行检查了内容和质量，然后点头。一见有钱拿了，肥肥别提有多开心了。 “主教大人您大驾光临，怎么都不事先派人通报一声，以至于我有失远迎。我这里请您见谅了。”夫人再三客套，举起酒杯请主教大人共饮美酒。 弗拉维喝了一口。修士有戒律，但没有严格到滴酒不沾的份上，否则那叫苦行。 “哦，是这样。我已经辞职了。现在没有那么大排场，就是带着随行的人而已。” “您太谦虚了。像您这样高贵的主教，即便没有乡下教堂的帮衬，也仍旧值得我们尊敬。” 闲扯了些没用的，夫人又问弗拉维为何要辞职，以后还有什么打算。 “我们要出发去帝国首都。临走前来城里置办些物资。” 夫人小小地震惊了一番：“您怎么能屈尊去买东西呢！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吩咐仆人去办！” 奥罗拉夫人非常虔诚，弗拉维需要什么她一定会双手奉上，弗拉维深表感谢。 “另外，那个孩子本来是城堡里的一名随从，我和他一见如故非常喜欢，相约一起去首都的。他经历了前不久的战役，又见证了死而复生的神迹，可谓造物者的宠儿。只是，他还有些事情要办，骑士长克莱蒙德大人欠他一个承诺没有兑现。” 夫人没有听出“死而复生”的深意。但听说是骑士长欠了一个见习骑士的职位没有给少年，便哈哈大笑起来。 “不就是见习骑士的职位么，我批准了。现在就给你晋升！” 于是在宴席上，随从取来一件见习骑士的制服，给希林换上了。还有个见习徽章，当初罗尔他们入职的时候每个人都有。骑士长亲手给希林戴上了，没好气地拍拍少年的胸脯。 “行啊，帕兰卡斯堡的见习骑士，希林洛斯。有你的。” “谢谢。”希林面不改色地回答。 希林翠绿色的眼眸在昏暗的会议室里放着微弱的光芒。他真的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个奇妙的人。夫人与希林只有些短暂的接触。她有些舍不得这个美少年离开，又没法直说。 “唉，这孩子您喜欢就带上吧。路上陪着您解闷。” “诶，这可不行！”安塞尔眉毛一竖，非常不乐意。“怎么，就给了个小徽章，城堡就可以赖账了吗！” 夫人不解。 “哼，希林在城堡供职。从上个月到现在，薪水都还没有付过。” 说出来别人可能不信，希林的薪水是安塞尔替他收的。每个月一块三分之一小金币。 “而且，我们希林在这场战役中担任了非常重要的职责，也经历了非常、非常艰苦的过程。我指的什么骑士长大人您心里有数吧？就给一块小金币，您还真会欺负小孩子啊。怎么说……” 安塞尔手一摊：“二十块金币，别跟我讨价还价。” 克莱蒙德拍着桌子呵斥道：“你想讹谁！你有什么权力讨希林的工钱，你是他监护人不成？” “我还真就是了。他的工钱就是给我的。不信你问他自己。” 希林尴尬地点头。 作为吸血鬼，条约之一是不能再与人类进行交易。这是主动条约，即便这么说了，也有很多空子可以钻。只要不亲手触摸金币就行——触碰金币，会触发被动条约，灼伤皮肤。 “哼，没门！”骑士长不同意。 “算了，这孩子的工钱我来支付。请总管取二十块金币吧。”奥罗拉夫人却是非常大方。 “今天弗拉维大人大驾光临，我也会赞助他的旅费，再相赠二十块金币。以及这一位修士，除了定制法典的十三块金币，凑个整再赠送您七块金币。一共六十块金币给你们带上。” 总管抱来沉甸甸一袋钱。安塞尔想伸手被夫人拍回去。 “谁不晓得你这个酒鬼加赌鬼！一个子儿也别碰。”夫人说完，命令总管将全部的金币交给弗拉维。 “弗拉维大人——”夫人改口也很不习惯，她都记不住主教大人的名字，“才是希林现在的监护人。把希林的工钱交给他也是应该的。” 而弗拉维的地位毕竟高了一截，纳特成了他临时的仆人，替他收下金币。一袋沉甸甸的金币最后落在了肥肥手里，安塞尔一百个不爽。 餐前，仆人们先奉茶，夫人请弗拉维品尝城堡的红茶，闲聊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在座的骑士们也跟着喝茶。往日老爷在的日子，没有这种健康的吃法，设宴就是大吃一顿，喝酒吃肉、吹牛扯淡，有时候还比武斗狠。 克莱蒙德眼眶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起来，他样子像个独眼龙，正好没心情喝酒，翘着兰花指端起茶杯闷头喝。样子非常滑稽。 第364章 矛盾重重 希林不在这几天，城堡里一切照旧没有大事发生。但是气氛逐渐微妙起来。老爷中风之后丧失了执政能力，大家私底下全都听闻了。现在城堡唯一合法的继承人又已经亡故，以后怎么办，都没有定论。 一部分人想当然地认为，骑士长握着兵权又得胜归来，肯定会发动哗变。所以这些天大家都看着克莱蒙德的眼色行事。他要得到最高的统治权，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而奥罗拉夫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甚至想出了委曲求全的应对办法，就是放下老脸勾搭骑士长。她已经默认了哗变的可能性，甚至觉得克莱蒙德这人长得还不错，就是秃了点。她与领主老爷没有子嗣，换个人试试没准可以。 问题就在于这位骑士长本人，偏偏是个正直的人。他从未觊觎过骑士长以外的任何其他身份。他自己也处于非常混乱跟迷茫的时期。真心效忠的主人早已亡故，刚刚复仇成功。但主人唯一的儿子在自己面前被害，幕后黑手似乎是已经瘫痪的领主。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 再说到爱人，他这辈子也只爱那一个人，从爱人死后，这个人也跟死了没有两样。对于夫人的示好，他全都视而不见。 克莱蒙德端着茶杯一口闷。然后又瞟了一眼安塞尔。 比起那些个粗人，安塞尔非常清楚喝茶的时候要干点啥。他夹了三块糖到茶杯里，啜了一口，挤眉弄眼地看着骑士长。这两个人都没说话，话写在脸上了。安塞尔就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老哥，上啊！” 骑士长素来看不惯这个家伙。从道德水准还有出身还有长相，没有一样是他看得上的。这个人，居然是这座城堡的废柴老爷唯一的儿子、城堡的候选继承人！ 再看看安塞尔挤眉弄眼的样子，这家伙竟然跟自己名义上的后妈暧昧不清，简直就是人神共愤。克莱蒙德宁可一剑宰了他再同归于尽，也不会效忠这种人。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城堡的继承人怎么办？ 奥罗拉夫人举着茶杯一阵阵唉声叹气。弗拉维本来是打算假装没看见的，他心里知道这些破事扯不清楚。于是夫人只好自说自话地解释自己愁容满面的原因。 “哎，近日来我心中有许多愁苦都无处倾诉。我丈夫重病在身，我和他却没有子嗣。现在城堡的处境岌岌可危，必须要尽快找到合法的继承人。” 弗拉维象征性地点头。 “我丈夫还有一名私生子。他从小在城堡长大，却没有经过合法的承认。现在，他是唯一能当此重任的人选了。” 夫人看看身边这位活宝。 夫人是从别处嫁来的。前不久她刚刚收到家中兄长的来信。号称听说舍妹在夫家过得不尽如意，非常思念亲人。因此打算择日前来看望。 呵。夫人当场回绝了信使。若是他们来了，这座城堡里做主的就不晓得是谁了。许多亲属觊觎着这座城，任何一点程序上的不妥都能成为他们发动战争的借口。 可是安塞尔，完全没有一点继承大统的样子。嬉皮笑脸只顾着玩乐。 “怎么样，我以后当了领主，你就来做我的干儿子吧！以后你也是‘少主’了。”安塞尔得意地靠着椅背，翘着二郎腿，还在跟希林打趣。 “去死吧你。”希林白眼都翻上来。小声怼了一句。 “安塞尔是我丈夫与女仆所生，城堡的内务总管可以作证。他是眼下唯一合适的人选。” 奥罗拉夫人的决定也十分无奈。一旦领主老爷病危，她必须要立一个说得过去的继承人。 “哼。早就说过，老东西有一天会求我的。等我带上他的王冠，一定亲自在他墓前唾一口。”安塞尔的神情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安塞尔的合法身份需要尽快得到确认，家臣们也需要改变态度，向他宣誓效忠。” 克莱蒙德一言不发地听着。 “咔嚓——”他手里的茶杯捏碎了。 “克莱蒙德，你作为骑士长，需要带头向他宣誓效忠。” “领主老爷还活着呢。”骑士长的话都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不可能永远活着！”夫人脱口而出大声呵斥。 “我会尽我的职责继续工作，守护城堡，守护这座城。我的誓言从立下之后，至死都不会改变。但眼前的这个人，是个龌龊小人，即便依靠浑浊的血统蒙混到继承人的权利，也不会改变他的本质。” “诶，秃子，我打架从来不会手下留情。要是我，你脑袋就碎了。”安塞尔坐直了，手肘放在桌上。 这么说下去两个人又要拼个你死我活。下面的骑士们哗啦啦都握紧宝剑，宴会厅的气氛都不对劲了。夫人拉着安塞尔让他冷静。 真是打起来，就要当场哗变了。 “克莱蒙德，你是正直守信义的骑士，但愿你牢记自己的誓言，并为此恪守到底。” 夫人打了圆场。一场近在眼前的危机化解。不多时仆人们举着各种烤肉上菜了，奥罗拉夫人才松了口气。烤羊、烤鹿还有烤野猪都排队端上来，放置在长桌中央，仆人们又送上来许多小菜填满长桌的边角。再接下来，仆人们端上美酒，给每一位骑士老爷都满上。大家谁也没动手，都看着上面的态度。 夫人举起酒杯：“敬尊贵的来客。敬城堡的继承人。” 克莱蒙德黑着脸，沉吟半晌。夫人今天当着来客的面，也是铁了心了，就等他发话。 “敬帕兰卡斯堡。” 骑士长的回答仍旧恪守自己的原则。所有的人都举杯，众人一饮而尽。 有酒有肉，能让这群男人消停很长一段时间。夫人不喜欢这么荤腥油腻的食物，吃了几口。她也知道，这群人当着她的面很拘谨。随后安顿了访客，找个借口便离席了。 宴会持续到深夜。那群家伙们吃饱了又开始吹牛争斗，气氛一团和气。 值得一提的是，希林竟然站在安塞尔身后，全程一口肉都没吃、一滴酒也没沾。要是哪个熟人来敬酒，就会被安塞尔赶走。大家都觉得这家伙神经病，但谁也没有质疑过希林。 第365章 置办行头 宴饮持续到深夜。那些武夫吃喝起来都没个分寸。奥罗拉夫人又在小会议室单独宴请了弗拉维一次，喝点茶，吃了些点心。弗拉维大人也是个斯文的人，这些玩意比较适合他。再晚一点，夫人命人安排了客人的住宿，便回去休息了。 接近黎明的时候，纳特捧着金币回客房休息。尽管城堡戒备森严，为了防止意外，他还是紧盯着大家的钱。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肥肥吓了一跳——只见安塞尔像个游魂一样出现在暗处。他喝了很多酒，一身臭味。 “把钱给我。” “抢劫？” 纳特已经决心誓死保卫大家共同的财产了，没想到希林从那家伙背后冒出来。 “请把我的那部分工钱给我吧。我需要置办些行头。”少年和颜悦色地说。 “这个时候你们去置办行头？”纳特点指着安塞尔，“这个人声名在外，是个酒鬼跟赌鬼，你的工资绝不可以给他！你要买什么我跟你去。” 纳特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在他看来希林绝对是被安塞尔挟持了。可惜他胆子小，见着安塞尔举起锤子，也怕了。被他威胁之后还是乖乖交出了袋子中的二十块金币。 肥肥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后面持续警告希林，当心这个家伙。 “请放心吧，他是我的朋友。” 说完两个人勾肩搭背地离开。 “你瞧，我们这么多钱，能去红伶馆逍遥好一阵啦！” “不行！你带我去定做一套衣服！”希林踢他一脚。 “行吧……”安塞尔抓抓头，“可是这个点人家也不开门啊。” “我知道一家店，无论什么时候都开门。他们那里能做全城最精细的手工裁剪。” 结果成了希林带路，他们去了那一家隐蔽的裁缝店。四块金币可以横着定衣服了，里里外外一套。安塞尔非要按照自己的审美帮希林挑选式样，最后选定一套墨绿色的外套，天鹅绒的面料。 “相信我，这个颜色特别配你的发色和眼眸。” 随后又挑选了深红色的裤子。那个年代的人都特别喜欢鲜艳的颜色。 老夫妇曾经测量过希林的身材，按理说他这个年纪的孩子一年一个样。可是对比一下没有任何变化，还能按照先前的样板缝制。原来他们有个小本子，记录着每一位客人的数据。 “这可是万事通老大推荐给我的店，果然很棒吧！”希林自豪地说。至于万事通是谁，恐怕安塞尔早都忘了吧。 提起这个，希林又想起万事通那身衣服，可谓衣衫褴褛了。丧失生命以后，几番重伤，肉体固然恢复了，衣服并没有啊。越来越破败不堪。 “老板，我还要定一套衣服。”希林从小板凳上下来，穿好自己的僧袍。“他的尺寸你们有的，就是那位万事通老大。” “哦，那个人啊，很久没有看到了。”老裁缝打个哈哈。 “嗯，给他做一套，就跟他身上穿的那套一模一样的。四块金币够吗？” “衣服的话四块金币够了。”老裁缝翻出相应的记录。“他那身皮甲是专门找皮匠做的，少说也要四十块金币，我们这里可做不来。” 希林听了一阵汗颜：“这么一个仆人啊，真是养不起。先给他做身衣服吧。” “那么说好了，一套我的衣服，一套他的，钱今天付给你。过几天他会来替我取的。”希林让安塞尔放下八枚金币。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划破手指放了一滴血在案台上。 这样自己的仆人就能循着气息找来。 告别了老裁缝夫妇，天色也大亮了。靠着老裁缝的指点，他们轻松找到了皮匠铺。 在裁缝铺的斜对面，二层楼的上面，也是一家拥挤破旧的铺面，墙上挂满了各种皮料和半成品。里面点着一只蜡烛，老板在那缝制皮具。只要老板醒着，这里就营业。 和老板说明来意，希林想定做一个剑鞘。 “价钱便宜，又要质量说得过去，这一种，十二枚金币。”老板抬起头，指着身后的一件半成品说。 这个样式跟希林喜欢的不太一样，总觉得有点粗糙。也可能因为是新的吧？希林纠结了一阵。身上带的长剑有个不错的剑鞘，精致又细腻，尽管有些年头了，看着还是那么漂亮。 见他犹豫了，老板有些不耐烦。 “你给这把剑定制剑鞘吗？” “不是的，是另一把。”少年连忙摇头。 “那剑在哪里呢？剑鞘都是量身定制的，你总要给我剑我才能做啊！” 希林犹豫了片刻：“剑我没有带在身上，晚一点给你送来。” “小伙子，我跟你说，在我这里定做皮具，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我的手艺是全城最好的，因为得罪了权贵才被行会除名的。你在我这里定做，一半工钱一半料钱，用的都是最好的。” 尽管万事通老大的皮甲也是这里定做的，少年还是有点不情愿出手。他看看安塞尔寻求建议。安塞尔瞥了一样墙上乱七八糟的玩意，嘴巴一横：“你没看上，那就算了。我们再去找。这么大一座城，害怕找不到心仪的工匠么！”说着拉着少年离开。老板一见生意没了，没少骂骂咧咧。 安塞尔低声对希林说：“没听他说行会嘛，城堡的贵族定做东西，都用的行会里最好的师傅。那个老师傅我认识，价钱公道，比江湖上烂人好多了。” 不过老师傅这会在睡觉呢，下午我们去找他。 希林也点头。而且他突然有个不错的想法，自己能提供材料给师傅嘛？如果能把无尽地狱的龙皮图纸搞来一张，岂不是能做剑鞘的……想到这里他都迫不及待去见行会老师傅了。正要返回城堡，安塞尔拉住他，指着对面的街市。 “诶，那个地方你很久没去了吧？临走前我们再去喝一杯？” 希林顺着方向望去。哎嘛怎么是那里！这家伙怎么死性不改又要去那里！不是都被老板娘赶出来过嘛！ 不是别处，正是红伶馆。 “走呀，我们去最后一次。”安塞尔硬是拖着他去。 “不行，我那些钱还要用来买重要的装备，你别乱花！” “不花你的钱，花我的，好嘛？我请客。你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以后都见不到面。最后一杯酒都不陪我喝嘛！” 希林很不情愿地回来红伶馆门前。什么最后一杯酒，安塞尔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喝酒的啊！ 第366章 传统戏法 一进门，正好老板娘在门口。半年不见，他又显得老了一点。妆画得更艳丽了。而且他竟然也看到希林跟安塞尔两个人。老板娘一贯地冰冷蔑视，把他们看个透心凉。“穷鬼”两个字不由自主地涌上心头。 希林有些心虚，连连后退。安塞尔脸皮厚多了，揽着他硬是往前走。 “哈哈，今天心情不错，来喝酒！”说着，就故意无视老板娘的存在走进去。 希林从前对这里的人看得云里雾里，如今相处久了，看得出不少门道。放眼一望，大堂里没有几个有钱人。有些菜摊小老板、作坊厂主什么的，看举止就知道水平。 偶尔能看到几个侍从的面孔。他们稍微低调一点，毕竟是违反纪律的事情。 那些个卖酒的姑娘，也没有觉得哪里好看了。妆抹得太厚，不够均匀，还看得到脖子下面黝黑的皮肤。 安塞尔挑了个宽敞的位子坐下，嘻嘻哈哈地西下瞅瞅。这时就有姑娘凑上来敬酒。前面几杯免费，等灌醉了以后，呵呵。希林也算熟悉路数了，低声警告说：“你可不许贪杯，别乱花钱！” 二人屁股还没做热，想不到老板娘默默地出现在身后。 “稀客啊，许久都没见了。” “啊哈哈哈——” “怎么，从战场上回来了？”老板娘的话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那是、那是。我好朋友要去帝国首都游玩了，给他送行。” “嗯，那上来吧，请你们喝一杯。” “哎哟不行，楼上那个我喝不起。” “老娘请客还这么多废话。”老板娘揪着安塞尔一只耳朵上楼。希林只好跟上去。昔日熟悉的一幕幕略过眼前，栏杆上那个位置有严重的磨损，可是再也看不到小白高傲的身影了。也不知道他们这会在哪里。 花魁的那个房间，布置发生了许多改变。烟雾缭绕的熏香全都撤下去，换上粉嫩的蕾丝窗帘，到处都是蝴蝶结。 “珀茜！”希林见到了熟悉的闺蜜。 “你们来了，快坐！”珀茜欣喜地奉茶。看得出这里都是她喜爱的风格。点心也都是五颜六色的。 老板娘也坐在他们身边。一副高傲的样子：“既然小哥你要出远门了，我也敬你一杯吧。”说罢各自倒了一杯，递给希林。 “嗯，他不喝，我替他干了！”安塞尔一把接过酒杯，先干为敬。 老板娘眉毛一竖：“嘿！你是什么人呐！” “我是他的监护人。这孩子今年才十四岁，没成年。你们谁还要敬酒的，都给我。” 遇上安塞尔这样脸皮厚的家伙，他们都拿他没办法。自然旁人也不晓得，他在保护希林。少年笑呵呵地坐在一旁，他们吹牛，他就在一边卖萌。 “给。”有人递了一卷皮料。 少年一愣，歪过头查看，竟然是恶魔！趁着人多热闹，他悄悄混在人群里。恶魔今天穿了件宽松的、花里胡哨的大褂，也很应景。少年又低头看恶魔递来的东西，是一卷龙皮。 “你不是想要龙皮做剑鞘么，这个给你。行会的老师傅发誓，一定会做这辈子最精美的剑鞘给你。”撒耶坦耷拉着眼皮说的。他依靠在沙发上，一副很清闲的样子。 “你真厉害，我随便想的都能听到。”希林悄悄展开龙皮，两尺见方那么大，一面是厚甲，一面毛茸茸的类似天鹅绒。上面还绘制了细腻的图纸，是从前的高塔。“这图纸也不要了吗？多可惜！” “代理人都换了，要这图纸做什么。”恶魔毫不在意。 希林笑盈盈地收好，心情还真是不错。 “你缺钱，是吗？”恶魔小声地问他。 “嗯。”希林有点无奈，“你又不让我碰金币。再说，我真的没有什么路子弄到钱诶。城里东西又好贵的……” “弄到钱的办法很多呀，小笨蛋！你可以杀人越货嘛，想想花二爷不就是那么干的嘛！”恶魔笑着指点，“你每次喝血的时候挑个有钱人下手，不就什么都有了。” 希林听了脸色沉下来。“撒耶坦，你不要说了，该去哪就去哪吧。” “哈哈哈——！”恶魔从怀里掏出一把小扇子，扇着风又遮着脸大笑。“你们出征打仗，不也是为了抢点钱回来嘛！大恶都做了，这点小恶又于心不忍？” “再说了，你终归要进食的，不杀富人就是杀穷人，都是人，有什么区别呢。” 说不过恶魔，希林背过脸去。反正就是很讨厌他蛊惑人心的样子。撒耶坦见他不高兴了，轻罗小扇又抬着少年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回来：“我说了搞钱的方法很多，不喜欢抢的，还可以偷嘛。你那个死鬼血奴，没事干就用一用，动点小心思，还怕弄不来钱嘛？” 见希林不动心，恶魔又在一旁扇风：“你看看这个不男不女的老板娘，他床底下藏了多少金币？是他自己赚的吗？还不是胁迫了那些可怜的姑娘们，连哄带骗从傻瓜手里弄来的？你拿他们的钱用用，心里不会亏吧？” 说得有道理。但是希林不打算这么干。恶魔好像赋予了他一些很不得了的能力，如果真的用起来，只怕离天下大乱不远了。他甚至不敢去用，总担心这些事有什么后果。 既然少年都不动心，恶魔又提出了一个点子。“这么办，我们恶魔传统的戏法教给你罢！你看——” 恶魔一转眼，竟然变出一枚铜板来，放在希林手心。这铜板一点热度也没有，冰冰凉的。 “奇怪，不是有诅咒吗？这枚钱我竟然能碰的？” “因为是假的嘛。” “假的？” “不懂了吧！”恶魔见他来了兴致，小扇敲着希林的手心给他讲解。“恶魔呢，会一种古老的戏法，可以将污秽不堪的排泄物变成钱。” “污秽不堪的排泄物？什么意思？” “呐，就是这种。”恶魔指着希林手边上。原来安塞尔那个家伙在掏鼻屎，然后悄悄把黏糊糊的鼻屎藏在沙发缝里面。希林看到差点昏过去。安塞尔的小动作被发现了，他还示意少年不要声张。 “就是这种，鼻屎耳屎都可以。排泄物就行。越是乌黑发臭的玩意，变出的金额就越大。” 希林听得半晌无语。恶魔，是认真的吗？ “我跟你讲，这么大一坨人屎，可以变成一枚完美金币；牛粪马粪，可以变成一枚劣币；鸡鸭的呢，可以变成银币。鼻屎实在太小了，只能变成铜板。” 看到希林万般嫌弃的样子，恶魔还手把手地将那一枚鼻屎放在他手心里。“你试试啊，这个就可以！” “这样搓三下，再打个响指！” 希林居然真的照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搓三下，打响指——“啪！”一枚铜板出现了。 少年惊呆了。小小的铜板滚落在地毯上。一枚货真价实的铜板，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希林可以打赌，就算是塔瑟人商队的老领队，也分辨不出这枚铜板的真假。 “欸，你钱掉了。”希林拽着安塞尔的衣袖。安塞尔真的以为是自己的钱，捡起来收进钱袋。少年在一旁目瞪口呆。 “有趣吧！以后有机会做个大的！”恶魔笑得前仰后合。 希林皱着眉头。就算可以这样玩，自己也绝不可能钻进公厕里搞四十枚大金币出来给万事通定做皮甲。太恶心了，而且这样做有种坑人的感觉。 “还有一点要记住，戏法变出来的钱呢，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时辰一到，本来是啥还是啥。” 不愧是戏法。听这个路数，就是恶魔喜欢玩的。 花魁又敬了三杯，安塞尔有点上头了，希林催促着他早点回去，这才告别了老板娘和珀茜。 第367章 临别珍重 拖着安塞尔出来。这家伙贪了几杯就开始胡吹，借着酒兴发疯，有一出没一出的。 希林反复提醒他，去找行会师傅的事可别忘了。他就昏昏沉沉地带路，去了工匠们居住的城区。 这里是城中贵族定制各种器具的地方，没有门路人家都不开门。只是现在早了点，老师傅还没开始营业，安塞尔硬是敲开了一扇门。 老师傅将近六十的年纪，一脸黄胡子。皮肤已经苍老发黑。戴了眼镜，好像视力也不大好。他披着大褂，穿了拖鞋。 师傅大概是早起上厕所吧，稀里糊涂地开了门。恶魔站在二人身后，默默地瞪了一眼皮匠师傅。老师傅的眼睛发直，立即恭迎他们进来。 希林顿时惊叹于这种精神控制术的力量。 “想学？那你还要活得更久一点。”恶魔还不肯传授。 安塞尔掏出了全部剩余的十二枚金币，摆在老师傅面前。“这是工钱。”希林解释说。 老师傅就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欣然收下。希林又把那一卷龙皮递给他。 “这是材料。” 老师傅认真地检视一遍，赞叹道：“真是上好的面料。质地均匀，细腻，也漂亮！” 制作剑鞘还需要一个优质的木质内胆，老师傅选了一块不错的木料搭配。希林也不懂，但是看上去不错，就连连点头。 “剑放在马车上了，等下我送来给你。”老师傅笑脸相送，没再多说话。 待老师傅回到案台上坐定，恶魔的精神控制减轻，他又有些恍惚。老头揉揉眼睛，眼前的金币是真的，材料也在，记忆怎么有点模糊了？老头放下眼镜，正要回去睡觉。突然壁炉的火焰窜起来，一片幽蓝色的磷火腾空燃烧。接下来—— 一只手从壁炉里伸出来。 跟着，是一个脸色苍白的人，披头散发的像个鬼一样。 “这是主人的剑。” 那人说完，又退回火中消失。老师傅以为自己看花眼了，连忙又戴上眼镜。再看工作台上，的确多了一把宝剑，而壁炉里，什么都没有。 “我糊涂了？怎么会这样……”老师傅自言自语着，又回去继续睡觉了。 后来希林与安塞尔二人返回城堡，安塞尔还在那里哭哭啼啼地舍不得他走。二人一时兴起，又去了那间废弃的碉堡，临走前再看一眼那副神奇的画像。没有了恶魔的出现，画像变得平淡无奇，只是一副陈年的油画罢了。二人看得累了，就坐在地上歇着。 “等我去了帝国首都，尽量多多打探消息，最好能找到画像的来历。这样也能更多地了解先人吧。” 这话说得安塞尔有几分动容。他好像也想起什么陈年旧事来。 “希林，我跟你说过我的家事吗？” 这个……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嘛，安塞尔是领主的私生子，一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是这个，是我的妈妈。”安塞尔提起这个，心情突然差到极点，希林发誓这是头一次见他情绪如此低落。“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只听说她是个身份特别卑微的女仆，长得又黑又丑，一生下我，就被赶走了……” 他抓抓卷毛的脑袋：“都是放屁！我长得这么英俊潇洒，我妈妈怎么可能又黑又丑，这群骗子！真要是丑，老东西也不可能跟她搞上。自己管不住裤带，哼！” 就知道这个人是天生的乐天派，深沉劲儿维持不到一分钟。希林伏在膝盖上傻笑。认识这家伙，算是三生有幸了。想到要离别，居然有点舍不得。 “欸！”安塞尔突然又推了他一把，“你必须要走吗？不能留下来陪我？” 希林摇摇头。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事情么。 “你跟那个主教，究竟什么关系？你那么信任他？” 什么关系……这，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关系。希林就是觉得弗拉维很值得信任而已。 “你呀，太年轻、太单纯。这么容易轻信别人。说不定他把你卖了，你还要帮他数钱呢！” 希林眉头一皱：“说什么呢，你！弗拉维大人绝不是那种人。” “切！你屁颠屁颠地给克莱蒙德当随从，最后落得什么下场，自己忘了吗？我发现你啊，特别轻信那种德高望重的类型。诶，我觉得你恋父情结很深。” “滚吧你！”希林站起身踢了这家伙一脚。临走最后一句他都不能说句好听的。 这么一个成天没正事的家伙，谁能信任他才叫见了鬼了。他坐着竟然睡着了。扔着不放心，希林又把他拖杂兵回宿舍去。折腾了一夜，估计他能睡到明天太阳落山。那个副手一只眼也在宿舍，用诡异的沉默盯着希林。 “我们过两天就出城了，等他睡醒也不用来送。在这跟他临别珍重吧！” 希林也不喜欢拖拖拉拉地，又看了一眼这家伙，扭头离开了。 中午，纳特起床洗漱，希林才睡眼惺忪地回来，爬到床上脸朝下睡了三刻钟。再次被喊醒的时候，纳特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停当，就等着出门了。这一天日程安排得紧，肥肥手里有一张单子，记录了需要置办的物资。 “喂，希林，我们去买东西啦！”纳特小心地喊醒他。“我就说，你每次睡觉的样子都像断气了一样，真恐怖。” 希林笑着坐起身，揉揉眼睛，接过纳特准备的箩筐。待会上街去，纳特在前面买，他就负责在后面背着。二人话不多说离开客房，走出城堡。 “嘿，你们出门吗！等等我！”他们刚走到大门口，罗尔竟然跑来。“你们去买东西？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还有马呢！” 等了他片刻功夫，见他牵来自己的马，一匹混血的黄马。这一匹本应是他的战马，可惜迄今为止还没去过战场。要委屈它驮一小会物资。 “你们几时动身出发啊？” “傍晚，太阳落山以前。弗拉维大人说我们耽搁得太久了，如果今天晚上没有露宿在外面，明天还会被众人挽留，又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动身了。” “哈哈哈——”罗尔听了也觉得无奈，“那么我们还来得及。我老师在咸鱼酒馆订了个位子，晚饭再请你们吃一顿，嘿嘿。” “诶，才刚刚给我们送行，还要再吃一顿吗？” “昨天那顿大的是领主夫人请客。今天这顿小的是我们二人请客。不一样的。你们务必吃饱了再走！” “哇，这真是……没法拒绝啊。谢谢你们啦！” 第368章 酒馆聚会 一整个下午，罗尔尽心尽力地陪同二人采买货物。他真是个值得信赖的伙伴，任劳任怨，没有半点含糊。 纳特的清单就比较冗长了，兜兜转转一整个上午。主要是吃的，路上的干粮。那时候人也没那么多讲究，能吃就行。炒熟的面粉最省地方，又吃得饱。 至于水，沿路只要找到溪流就好，纳特买了水壶和锅什么的。终于买完列表上最后一样东西，大家累的脚发软。路也走到了咸鱼酒馆门口。 特莱尼斯已经在预定的位子上等他们好久了。这一桌全都是不晓得希林吸血鬼身份的人。希林暗暗地下定决心，又要冒充半天活人，努力地大吃一顿了。 “希林，我的孩子，我们又见面了！”特莱尼斯上一次见到他，还是战前的匆匆一别。 少年腼腆地坐下来，老头拍着桌子问大家喝什么饮料。没等希林开口，老板先给了他一杯掺了牛奶的甜酒。 “小孩子都爱喝这个。” 罗尔很体贴，还询问纳特能否饮酒。印象里修士都要严守清规的才对。纳特口水都淌下来了，他四下瞅瞅，嗯，没有熟人，“能喝。” “啤酒，谢谢！”纳特点起酒来可不含糊。老板心领神会，一大杯啤酒立刻端上来。罗尔和老骑士也点了啤酒。有酒喝才能吹牛嘛。 “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干杯！”第一杯敬给野蛮人少年。希林乐呵呵地举杯。大家都兴致高昂的时候，不晓得哪里来的尖细嗓音。 “酒？酒！酒在哪里——” 席间没有第五个人了呀，大家面面相觑。这时就看见纳特的背包里什么东西在哗啦哗啦地响。肥肥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打开背包。 他带了个铁盒子，原本想敲敲盒子让里面的玩意安静，没想到盒子盖开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突然蹦出来。老骑士特莱尼斯可从未见过这玩意，他以为是纳特养的老鼠。 可是这“老鼠”分明是个硬邦邦沉甸甸的石头球，跳出铁盒之后在餐桌上滚了一圈，嗅了嗅纳特的啤酒。“哎呀，这是酒！”说着竟然跳进酒杯里，一口喝光了全部啤酒。 老头大吃一惊。“这是什么鬼？” 罗尔也吓得跳起来。别说，这还真是个“鬼”！这不是那日送行时在墓地遇到的“讨钱鬼”么！罗尔连忙拔出剑，指着桌上的鬼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区区小鬼竟然敢作祟！” “嘿嘿！”小鬼发出了特别鄙视的笑声。 要说太阳底下，还有点牵强。希林仔细看看，这小鬼的行踪都是躲着太阳的。另两个人的酒刚好在阳光下，它就没碰。少年还手贱端起纳特的酒杯移动到太阳底下。一见光，这小鬼就惨叫着缩成一团，变得与石头无异。拿回来又嚣张起来。如此反复，它也不长记性。 “大概它白天的时候就伪装成石头了吧。” 这时“酒鬼”又哼哼道：“嗯，喝了这么多，该撒尿啦！”又跳出杯子，往杯子里面撒尿。它尿出满满一杯，跟喝下去的量完全一样。纳特好奇地凑近杯子，哎嘛这尿的味道又酸又臭，比任何一种生物的排泄物都难闻。 “我的酒你要喝吗？”希林把自己的奶味甜酒放在酒鬼面前。 酒鬼闻了闻，做出特别鄙视的表情：“这也叫酒！”然后没了兴致，又跑回纳特的金属盒里面去。“主人，快给我盖上！”它还挺乖的！ 众人如此疑惑，纳特只好惭愧地解释道：“哎，罗尔，你也不要拿剑指着它了。这小玩意可比磐石还硬，什么菜刀、锤子、斧子我全都试过，根本就伤不到它。而且它……” “好像也是人畜无害的吧？除了嗜酒以外，好像不做任何坏事呢。” 说完纳特收起小铁盒，“我这次去帝国博学院，也打算找专门的老师请教一下这种怪物。我从前都是书上看到的，头一次捉到活的！” 罗尔与特莱尼斯面面相觑。好吧，修士都这么说了。 席间闲聊，在座的人，只有纳特一人从首都来的。即便特莱尼斯，这辈子也没有离开过埃塞斯方圆一百里的范围。纳特嘛，别看他肥肥的一副宅样，其实见过的世面最多。老骑士也要听他吹牛。一见大家这么好奇，纳特不禁得意起来。 他最为津津乐道的还是帝国博物学院，号称是天上地下最大的学院。研习造物者创造世界的方法。 希林笑呵呵地听，不知不觉看到撒耶坦也坐在席间，端起一个有脸的杯子，小啜一口。 “天上地下最大的学院，真的嘛？”希林偷偷询问什么都知晓的恶魔。 “是的吧……天使脑子不好，都不爱读书。”恶魔非常不屑地说，“不过规模也就那样吧，等你的高塔修建完毕，卧室就比那玩意大三倍。” 希林听了又跟着一阵傻笑。 “博物学院下面有几百位学者，研究不同领域的知识，只要能够得到其中七位的联名推荐，就可以入学读书。” 谈到这里，纳特颇有些惭愧。他研究的博物领域，竟然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可，多次与入学的机会失之交臂。 “我花费了三年的时间游览四方，重新收集资料，这次回去一定要再申请一次。我们做学问的人，这辈子能进一次帝国博物学院，就跟你们习武的人当了骑士一样，是无上的荣耀。” 当然，博物学院的学费，也高得惊人。一年四十块金币起步，还没有涵盖住宿和餐费。考虑到学院很多人都是贵族子弟，社交的费用更是不可设想。 “到时候，我多接点抄书的活，努力养活自己吧，哈哈！”纳特说完，喝了一口奶味甜酒压惊。 “纳特，帝国都是读书人嘛？习武的那种有吗？”罗尔对读书没啥兴趣，大字也不识得一个。他就想打听自己的老本行。 “有啊！”纳特不是特别懂，但吹起牛来毫不含糊。“你们这都是一个老师带一个徒弟的。帝国那里啊，有好多的骑士团，最小的一支队伍也有城堡里这个规模了。随便去参加一个骑士团，都能当上骑士！” “而且啊，还有各种各样演武比赛，一年到头每天都有，绝不带重样的！帝国最大的演武场，也是免费放票的，我去看过。要是运气好，连皇帝、皇后都能看到呢！” 希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一说到演武场，那里是不是跟角斗场一样杀人见血的？少年顿时打了个冷颤。 第369章 追寻骑士的荣耀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几个人还是坐在酒馆里舍不得走。大家胡天海地地聊着。 恶魔总是嘀嘀咕咕一些三俗的段子，作为旁人说辞的补充。少年每次打定主意不理睬他，过不了三分钟，又会情不自禁地偷听，反而不在意那几个人的话语了。 突然不晓得说到什么，纳特与罗尔都转脸盯着希林看。 “怎么了？” “就算是男孩子啊，也一定要长得瘦才占便宜！”纳特酸酸地说，“你们看我这种肥肥，从来都没有女孩子正眼看过，都是要干活了，才想起来！” “不光要长得瘦，还要脸长得好看。”罗尔也抱怨道：“我这样憨厚老实的男孩子，也没有女孩子主动示好，一辈子当舔狗。非要像希林这样又瘦、脸又好看，才会有女孩子主动！” “哈，什么时候开始说到脸了……？”希林还有点茫然。对于男孩子而言，说脸漂亮算不上夸奖。再说从前，还真是没人给出过这一类评价。 “你们在说我……很好看嘛？” “嗯……”罗尔疯狂点头。 “简直像个小姑娘。”纳特附和道。 “哼，像你们长那么丑，怎么不去一头撞死！”恶魔冷嘲热讽地扇风。 希林有点尴尬。“额……那谢谢夸奖吧……”他自己没觉得自己哪里特别好看，这副面孔，不是一直以来都这样子么！ “美丽的面孔，都是这样美而不自知呢。”恶魔手里的小扇子轻轻抬起少年的下巴，哀怨地说道。 希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总觉得自己的外貌，肯定被恶魔动过什么手脚了。早些年在荒原上，也没听谁专门说自己长得好看。 之所以说这个，还不是因为罗尔的感情路不顺。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还是没能撬动女神的心。有时候想想，要是自己像希林那样有一张瘦小漂亮的脸蛋，女神早就投怀送抱了。 “希林，你都没有发现芙蕾莎她有点喜欢你嘛！除了已故的少主，她第二喜欢的就是你！” 这事，希林想打哈哈糊弄过去，可是罗尔心里憋了好多话，一定要说清楚。 “真的，我觉得我和女神一辈子都不可能了。但是我也愿意祝你们幸福。只要她开心，我在一边看着就好。所以你，绝对不可以辜负她！” 希林听了满头冷汗，连忙安慰罗尔：“分明还有机会，你不要轻言放弃啊！再说我也不喜欢她。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什么，你竟然不喜欢她！混蛋，她那么完美，哪里不配你喜欢了！” “呐，我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我们各自追求自己的女神好嘛？” 罗尔沉默了一阵，他觉得这个绿眼睛的野蛮人少年很有可能在忽悠自己。 “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罗尔你这么好的男孩子，将来前途无量，还怕没有女孩喜欢你嘛！” 老骑士特莱尼斯的这一句鼓励好像没有get到少年在意的点上…… “女孩子喜欢什么人，都不动脑子的。她们虚荣心特别强，动不动就乌央乌央地追同一个人。要是罗尔你出了名，有一大群女孩喜欢你，芙蕾莎就会喜欢你了。到时候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自己是你的女神。” 希林回想自己年幼时，不晓得被多少女孩子无视了，心里还挺窝火的。 “诶，听你这口气，希林，你不会根本就不喜欢女孩子吧！”纳特还在一边打岔，作出很肉麻的样子。 不过希林的安慰起到了一丝作用，罗尔好像对自己的感情路有了新的思路。 “你是说……如果我混出名堂来，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我，芙蕾莎就会转变对我的态度了，甚至会主动占有我？” “对。” 罗尔的眼前顿时闪过许多画面。 “如果我、去首都……成为着名的骑士，获得崇高的荣耀，在众多为我倾倒的女孩们的簇拥下，再回来这里向女神告白……” 希林拍着罗尔的肩膀，给予了肯定。 “老师，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作为骑士，追寻荣耀、然后将一切荣耀献给爱情，是教科书一样标准的行为准则。” “懂了。”罗尔恍然大悟，站起身来下定决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啦！” “果然我还是应该继续追寻骑士的荣耀！” 罗尔已经被克莱蒙德驱逐了，他没法在城堡继续做骑士。但特莱尼斯仍旧希望他能有出息。 “我有个亲戚居住在帝国，他也是骑士团的成员。我给他写信，应该可以收留你。罗尔，你可以在帝国得到新的认可，到时候再衣锦还乡。” “我明白了，老师！我立即回家，向父母辞行，再追上主教大人的步伐。”罗尔又拉着肥肥问：“可以吗？你们会沿着西边的大路一直走的，对吗？” “嗯嗯，对的，没错。” “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来！” 再晚一点，弗拉维的两驾马车离开城堡。车上装载了领主夫人的赠礼，沉甸甸的。 “还好没有带更多的人，不然要装不下了。” 马车来到酒馆外面，主教喊希林与纳特上路。 罗尔和老骑士特莱尼斯又帮助装载了全部货物。他们向弗拉维说明了同往的意向，弗拉维欣然同意。 当然，年轻的见习骑士家务繁多，不可能拍拍屁股就走。他需要先向城堡请辞，再回一趟乡下老家，向父母告别。听说家族在首都还有亲友，没准能够投奔。最好还能修书一封。 待一切办完，怎么说也要七天。 弗拉维与罗尔约定，七日后在西去沿路的小村庄再次碰头。这就对嘛。罗尔这么可爱，去新地图怎么能不带他。 还有几位骑士受夫人所托前来相送，守成的卫兵开辟专路恭送。 安塞尔果然还在睡觉，没有出现。 “但愿他能摆平城堡里纷乱的事务。”希林默默祝他好运。少了这个家伙，总觉得生活的乐趣少了一大截。 三人坐上马车，车夫启程，他们向外面的人挥手告别。 弗拉维、纳特和希林坐在前面一辆车里，后面一辆车拿来装货物。在少年看来，这辆车已经坐满了。恶魔也在。他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跟你们说，我还有一项保留技能，就是烧饭。”弗拉维打趣说，“等会就烧给你们看。我们第一站很快就到了。” 第一卷正文完。 第370章 骑士的恋人 其一 所谓番外，就是男主完全没有出场的故事。 开始讲故事之前，先整理一下本书的时间线。 以本书故事开始为原点，男主希林洛斯·加兰德登场、与恶魔打成契约成为吸血鬼的这一年是本书的元年。 十四年前，男主刚刚出生。 十六年前，男主的父母相识。这一年父亲艾宾斯17岁，母亲18岁。他们相处的时间不是非常具体，这一段时间局势极其动荡，真正快乐的生活只有不到一年而已。在母亲怀有身孕后不久，艾宾斯就遭到了谋害。 十八年前，15岁的艾宾斯已经与15岁的塞布林娜订婚的对象完婚，二人居住在石榴庄园。此时，野蛮人崛起并开始进攻石榴庄园，战斗持续了几年而已。 二十一年前，塞布林娜才12岁，是个成天看书发呆，幻想着骑士与公主故事的少女。 这一年风平浪静，一切都如此美好。克莱蒙德28岁，顺利成为骑士长，但发际线已经十分堪忧。卡拉西斯32岁，带着长剑四处游荡，最后决定在埃塞斯落脚。另外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修士，带着帝国大教堂的推荐信来到偏僻的教堂…… 许多故事，都从这一年开始。这一年就是这段番外故事发生的那一年。 话说这一年初夏的时候，新晋的骑士长在操场上督促士兵们的训练。 时年28岁的克莱蒙德，那时候头发还是淡棕色的，有一点褪色的迹象，发际线也默默地上移了一截，就跟他的位置一样升得挺快。 他是个普通人家的长子，从小就要管束家里（以及部分亲戚家的）众多弟弟妹妹。这样的生活使他养成了爱替别人操心的性格，并培养了某种发号施令的天赋。 他长大后来到领主老爷的城堡谋职，也是侍从做起。他的管理天赋很快展现出来，逐渐被任用管理侍从小队。他是老师父的得意门徒，各门功课都优秀。成年后顺利晋升为骑士，同时也管理着许多同龄人。 碰巧不久之前，他的老师父亡故，骑士长的职位几乎没有悬念落到了克莱蒙德肩上。即便年纪稍长的人对他也放心。这人有点工作狂，对待所有事情都认真到忘我的地步。 时间过了午后，众人都有些闲散。城堡一侧的花园露台上，隐约能看到大小姐正在喝茶。那是12岁的塞布林娜，领主老爷的掌上明珠。因为是老来得子，才格外宠溺。 克莱蒙德检查一支小队的体能测验时，有仆人跑来说，大小姐请他过去，有事情想要询问。 克莱蒙德听得有点懵。大小姐与他素来没有交集，不晓得有什么事情好问。为了避嫌，他通常都自觉远离大小姐的。可能二人打个照面的次数都不超过两次。 看那女仆是她的贴身仆人，讲话不像搞错的样子。克莱蒙德抓抓脑袋，又叮嘱了身边的人继续测验，自己非常谨慎地跟着仆人上楼。 塞布林娜优雅地坐在茶桌前，她穿了白色的纱裙，一双纤细的腿在重重轻纱下若隐若现。她还戴了巨大的草帽，压住她红色的、乱蓬蓬的长发。这样可以遮住午后烈日，方便她一边喝茶一边读书。 她是个书呆子。有几本书终日不离手边。 城堡里的书籍不晓得是多久以前留下的。可能是某一位热爱知识的前辈吧。到了这一辈，家里人几乎从不翻阅。男丁们识得日常用语不是文盲就够了，家中女性并没有读书识字的要求。她纯粹就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兴趣，无意间打开了一扇门。 古早的书籍多是判决书、财产契约和遥远的帝国送来的政令。这些很枯燥的文字反复翻阅也没有乐趣。她还是喜欢独自呆在藏书室里，也许仅仅是在逃避现实。另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她于尘封的杂物中发现了一本长诗。 千余行的叙事长诗，每一页三十余行，总共也不超过二十张纸头。装订成精致的手册，只有巴掌大小，墨绿色的丝绸封皮，绣了整齐的纹样，饰以米粒大的珍珠宝石。书脊上连着长长的一条金丝缎带，可以系在裙子上。 这一本书，同时也是贵族妇女手边优雅的装饰品。 她无意间翻开以后，很快就被其中的故事征服了。 这是怎样一个奇幻的故事，全都是理想化的空谈，没有一点尘世间束缚。看着每一行字，都感受到清风拂面一样的轻松。塞布林娜很快就沉溺在这种感觉里。她将这本书带在身上，每天都会随身翻阅。 翻到哪一行，就愉快地读起来。哪怕她看了无数次，已经倒背如流，仍然乐此不疲。 她甚至给自己立下了一些“规矩”，例如每天喝茶的时候，在茶叶芬芳的气息下翻开书页。让阳光照一照陈年的羊皮纸，驱除霉斑，浸润一些清香。 “克莱蒙德，你就是现任的骑士长？” “是的，小姐。”他站得老远。 “你过来一点，我有事情想要问你。” 她无意识地翻着书，在座椅上晃着脚，另一只手还捏着零食。 “您请说吧。” “你用的那把剑，有多重啊？” “？？？” 真是个莫名的问题。克莱蒙德还想了半天。 “通常来说，骑士剑的重量3-4磅左右吧。”他自己掂了掂。 作者查的资料里说，一罗马磅是328克，其实还没到一斤。一磅分成12盎司，这样三等分、四等分都很方便。古人不太用十进制的。因为实际上切分物品的时候，还是均分比较容易做到嘛。 另一份资料里，复原11世纪的骑士剑，全长103厘米，重量1kg。一罗马尺29.6cm，换成书里的表述，就是三尺半的剑身（三尺的剑刃）、三磅的份量。 （竟然还是非常标准的“三尺剑”，哈哈哈。） 古代的兵器都是手工打造的，称了三磅多一点的铁，敲敲打打做出来，过程中会有一些损耗。都是看铁匠的手艺，并不是一个非常精确的份量。长度也是这个道理。 克莱蒙德买这把剑的时候，就试试手感，差不多就好。 “3、4磅？具体呢？究竟是多少？”塞布林娜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她对照自己手上的小书书，显然需要一个更加精确具体的答案。 “3磅多一点吧。大概3?。”克莱蒙德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塞布林娜依旧不太满意。骑士长的迟疑令她觉得很敷衍。这可能是个估计出来的数字，忽悠她是个妇道人家。 “能借给我看看吗？” “这……”也不太好拒绝，骑士长还是拔剑出来，双手慢慢递给她，“您小心一点。” “嗯。”塞布林娜看了看，份量的确比她想象得轻得多。 “让库房的师傅拿一杆秤来，我亲自检验一下。” 不多时，厨房的仆人拎着一杆秤上来。骑士剑在剑格前面一点的位置有个平衡点，就是所谓重心。剑挂在秤杆上轻盈地保持着平衡，这归功于铁匠师傅的手艺。 看着剑身轻轻转动，大家都等着仆人的结果。老师傅盯着刻度看了看，“3磅……又2盎司，还有个零头，又?盎司。” 塞布林娜非常满意。 老师傅又掏出软尺量一量，剑身全长3尺，又4寸又?。已经非常精确了。 大小姐对照自己的书，笑着又问：“你们骑士用的剑也没有很重嘛。我还以为沉到不得了呢！” 克莱蒙德跟着点头，小心地收回骑士剑。心里想着：“呵呵，不沉？您抡两个钟头试试。”但嘴上不敢冒犯，非常谦卑地回答道：“小姐，这毕竟是兵器，开了刃挺危险的。我们那一个小兵没拿稳自己的剑，差点把脚趾头切断了。” “克莱蒙德，我再问你点事情。” “您说。” “你们用的剑，最沉的有多少磅？” “最沉的啊……”骑士长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双手巨剑算是最沉的了吧，作者已经查到资料了，但他还没有见过。他见过最沉的武器重大四磅半，是一把双手大砍刀，村夫用的。造型实在太丑不适合威严的骑士长。 “四磅半，据我所知。” “没有更沉的吗？” “也许有，但太沉的武器不好控制，战场上反而吃亏，就不太常见。” “这样啊……” 塞布林娜若有所思，又看看书上的描写，自言自语道：“长诗中所描述的、英勇的骑士啊，手持宝剑重达二十磅，其实是在扯咯？” “这恐怕……就是在扯吧……”骑士长也低声附和，看到大小姐略有愠色，他又立即假装啥都没说过。 塞布林娜皱着眉头，对侍女说：“拿笔来——” 然后用朱红色的蘸水笔在心爱的长诗上留下一行批注：“扯几把蛋。”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请回去忙你的工作吧。” 克莱蒙德这才告退。 第371章 骑士的恋人 其二 晚间，塞布林娜依旧翻阅着自己珍视的长诗。 夜间的烛光不停跳动，几乎看不清文字了。她纯粹就是抚摸着书页在痴笑。 “小姐，究竟有什么好看的。这本书写的什么啊？”侍女实在不能理解。 “莱拉，你识字吗？” 侍女点头。她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送来与小姐相伴。莱拉是个黑色卷发、皮肤略略黝黑的少女，稍微年长一点。她也读过一点书，认识字母表，会算数，能读懂家里的账目。 “这本书的名字，你会读吗？” 莱拉围着头仔细地看了一遍，“……骑士……这是什么？” “屠龙。屠龙骑士与高塔公主。”塞布林娜见侍女还是不懂，就悉心地解释，“龙是一种书中记载的凶恶怪兽。屠龙骑士就是能够杀死龙的勇士。” 莱拉明白这个单词的语法。可她不明白龙是什么。 “像猪一样的头，像蛇一样的尾巴，像蝙蝠一样的翅膀，有喷火的血盆大口……而且非常巨大，能盘踞在一座城堡的顶上。” “怎么会有那样的动物？它住在森林里吗？” “不，森林太小了，容不下它。它吐一口火整个森林就没有了。书上说，龙住在海中孤岛，或者荒芜的高原雪山顶上。通常会有一座活火山，里面奔涌着滚烫的岩浆。它沐浴在岩浆里，饿了就喝一口岩浆。” 这么一说，莱拉更不明白了。 “那样的动物，我从没有见过，也想象不出来。” “我可以。你瞧这书里有插图，借着画作可以想象出来。龙是远古的动物，从前世界上没有人类，地面也没有植物。到处都是火山和岩浆。古老的母龙在那时将卵产在各地，孵化出不同的龙。” “但现在没有母龙了，只有少量的龙存世，仍旧住在火山里。它们其实都是幼龙。如果真的能存活到下一个龙的世纪，它们可以长到一座雪山那么大。” 侍女笑着摇摇头。 “小姐，你脑子里都是这些奇怪的想法。” “莱拉，不许你这样说。你可是唯一一个肯听我聊这些的人。” “遵命，我的大小姐。那你继续说吧。” 塞布林娜继续读她的书。 “屠龙的骑士，是一位少年勇士，他出身没落贵族，血统高贵却没有出头的机会。从异乡来到城堡以后，为了拯救城堡中的居民，出手与恶龙大战。” “他勇敢无畏，冒死冲到巨龙喉咙下面，一剑刺穿了巨龙的心脏，解救了所有的人。” “书里就讲了这事？” “还有另一件事。骑士杀死巨龙以后，与被巨龙囚禁的公主相爱了。她就是一位住在高塔上的公主。与世隔绝，美丽又孤独，每夜只能望着月亮暗自哭泣。” “天呐，好可怜。”对此莱拉比较感同身受。“她一个人住在那上面？没有女仆，那谁给她洗衣服，谁给她烧饭？……她拉屎撒尿怎么办？” “莱拉，你够了。公主只要一直很美就可以了。书里的公主不需要为这些庸俗的事情烦恼。” 看到莱拉困惑的样子，塞布林娜非常无奈地长叹一声。 “算了，我们早点休息吧。” 与侍女道别以后，她没有急着入睡，而是伏在化妆台前望着月光发呆。她真的觉得，自己就是那位高塔上的公主呀。周围的人全都不懂她的想法。独自一人读着先人留下的文字，感受想象出来的爱恨情仇，为不存在的人和故事流泪。他们谁都不明白，明明就是吃饱了很愉快的日子，怎么就要暗自哀伤呢？ 那种茕茕独立的自我怜惜、还有望着天空想往纯粹精神世界的理想、那份渴望自由驰骋的野心……每次打开这本神奇的书，一幕幕就浮现在少女眼前。她明知道这是一本充满了胡扯的书，依旧能为每一章流泪。 “愚蠢的人们啊，不是我傻。我分得清幻想和现实。可你们不明白‘浪漫’。” “长诗里勇敢的骑士历经磨难，最后与高塔上的公主相见。他们只互相看了一眼，就明白彼此等待了对方一生。” 塞布林娜偷偷红着脸，幻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遇到那样一位骑士。 书里面写道，“他是一位国王最小的儿子。家中的长兄继承了王位和全部的财富。他只有一匹马和一条狗，带着自己的骑士剑浪迹天涯……” 话说到了第二天，塞布林娜悄悄趴在窗台后面观摩军队的训练。这天克莱蒙德换了身行头，是锁子甲和印着家徽的罩袍。 帕兰卡斯堡的前身是一座古代碉堡。古堡就是他们家的徽记。 好像他有时候穿的就是普通的棉甲，有时候就把锁子甲穿出来。没有摸出具体的规律来。可能他有时候心情好就穿个锁子甲出来溜达。 塞布林娜又突发奇想，跑去空中花园优雅地坐下，派人把骑士长请来问话。 “嗨，克莱蒙德。” 骑士长这次有心理准备了。知道她又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今天穿了锁子甲。怎么没穿棉甲呢？” “哦，这个啊……” “其实穿了，在锁子甲下面垫着呢。直接穿铁甲，那不硌得慌么。” “那为什么有时候穿锁子甲，有时候只穿棉甲啊？” 因为沉呗。骑士长当然不能这么说。 “因为今天有仪仗训练，穿正式一点。” 好了，下面到了大小姐最关心的问题，这一身锁子甲有多沉啊？甭问了，库房老先生已经拎着秤等在一旁。 锁子甲的款式跟长t恤差不多，通常是短袖半身的。长度增加了防护范围自然增加但重量也会增加。反正是定制的，选自己合适的就好。 重量作者没看到合适的数据，但是看到一个说法是单兵负重的极限在20kg左右，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所有武器装备的总重量都接近这个数。 上秤一过，十五磅。 但是塞布林娜不死心，她还想知道所有全部的物件都算上会有多重。剑鞘、皮带、皮鞋，还有那件棉甲，以及骑士的头盔（他今天没戴出来，就顶了个瓜皮内盔）。 克莱蒙德有点难为情。现在天气还没到最热的时候呢。夏天穿棉甲不愧是真·汉子的选择。舒适度和安全性总要取舍其一。为了最起码的安全，穿得厚一点夏天一身臭汗在所难免。正所谓“臭男人”嘛，不臭怎么叫男人呢（读者们，这话别当真啊，太臭了会导致你找不到女朋友的）！ 而且皮鞋……哎嘛作者就不要形容了吧。天这么热，你想想大叔的皮鞋什么味。 只是塞布林娜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一定要个答案。 全都过了一遍，加起来六十磅，就是前面说的二十公斤。 这回大小姐满意了吧？慢着，她仍旧若有所思。 “您该不会也想称一称我有多重吧……？” 此言正中下怀。当然不能用先生手里的杆秤咯，往后看，先生还带了抬秤，一头猪上秤也没问题。只是可怜克莱蒙德大叔，一把年纪还要丢这个人，抱着抬秤上面两根绑绳悬空打转。两个小哥把秤架起来，老先生放了法码。 “嗯，两百六十磅。” 再配合他六尺两寸的身高（也就是85kg，183cm），可以说是非常强壮非常健康的一位朋友了。 塞布林娜这才满意地点头。更加令他厥倒的是，大小姐竟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本莎草纸册子，美其名曰“骑士观察日记”，把以上数据一五一十地记录了下来。 小姐，您看个小说也不用这样吧！ 想着这回塞布林娜应该可以彻底满意了吧？可是她又转着眼珠，打起新的主意来。 “克莱蒙德，这一身装备你全都穿上，能坚持多久啊？” 这个问题嘛，牵涉的情况就比较多啦。 真的全都穿着的话，头盔会严重影响到呼吸，闷在里面挺痛苦的。现在又是夏天，要不了多久就会虚脱。如果行军在外，比较折中的办法就是头盔先放一边，戴着内盔就行，方便喘气喝水。穿的话，就一直穿着呗。穿着也能吃饭拉屎。 “不不不，我想知道的是，你全副武装坚持战斗，能坚持多久？” “这个啊，四个钟头都没问题！”克莱蒙德拍着胸脯夸下海口。 广大男同胞的一大特长就是吹牛。这种程度的牛吹一吹，简直有益身心健康。都说了持续剧烈的活动会导致虚脱。比如说单兵负重五公里的合格标准是26分钟（百度查的），超过这个时常人也受不了。 古代骑士打仗，比较有意思的一个案例（在哪看的忘记了）也是这样：双方到了预定地点开始战斗，仆人帮着骑士老爷换上战甲，双方交战一轮以后各自下场休息，连番战斗几轮以后，大家都吃不消了最后收工。（说得怎么跟打比赛一样的？） 就算克莱蒙德穿着装备全力投入战斗四个钟头，也是包含了多次中场休息的情况下达成的。一轮战斗半个钟头左右，跟一场比赛很类似的。 “哦。” 塞布林娜还没有疯狂到想让他当场打一场看看。但有个问题她可以立即验证的，“克莱蒙德，那你全副武装，能跑多远啊？” “我绕着埃塞斯跑一圈都没问题的。” 埃塞斯外面一圈跑马步道，是军队专用的道路，同时也是保卫城市的防御工事。绕一圈十里地吧，是平日里训练的距离。 说跑这个，也是年轻时候的事。克莱蒙德今年28，放在现代社会还是没谈过恋爱的年纪，放在那时候已经超过平均寿命了。老胳膊老腿的没事干吹什么牛啊。 但他面色镇定，从容不迫。在侍从的辅助之下穿戴好了全身的装备，头盔一扣真可谓精神抖擞。再背上鸢盾，站在城堡的出入口。一番简单的准备运动之后，大叔迅速恢复了年轻时候的活力。他向在座各位招手示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远处的日晷走到了整点的刻度。库房老先生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于是呢，克莱蒙德转头一路小跑出了城堡，又看到他屁颠屁颠爬上步道，身影消失在步道上。 要说这身上的装备重量还算尚可。讨厌的是头盔特别影响呼吸。老哥尽量保持均匀的速度跑，将身体的活动范围控制到最小。 步道上面遇到两个巡逻兵，骑着马闲散地走着。二人低头一看，“嘿，那不是骑士长么！”罩袍人家都认识的啊。见他闷头小跑非常不解，立即策马上前询问。 克莱蒙德没空搭理他们，就摆了摆手。 那二人有点着急。总觉得长官在这里不声不响地小跑，一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既然他没空说话，那先跟上吧，看看等会有没有什么吩咐。 二人跟在骑士长身后，跑了大半圈又遇到前面正在巡逻的一支小队。那二人立即吩咐一支小队全都跟上，步道上一支人马整齐地跑了起来。 过了半个钟头，大小姐看看高处的日晷，再看大门另一侧，克莱蒙德带着一支队伍的人整整齐齐跑回来。 “耗时半个钟头……”她又记录了这一组数据。然后翻着长诗，“英勇的骑士高举宝剑，在荆棘丛中穿梭三天三夜，果然也非常扯嘛……” 克莱蒙德缓缓停下脚步，摘下头盔才发现身后跟了一串气喘吁吁的家伙。 “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上那两个下来问，他也没工夫回答。老哥觉得自己有点晕，头重脚轻，气喘不上来。怕不是中暑了吧？库房老师傅还备着一些味道辛辣的药水，几个人扶着他去阴凉处休息。 愉快的一天，圆满落幕。 第372章 骑士的恋人 其三 金发恶棍 帕兰卡斯堡现在的主人，叫做拉莫尔，是家中长兄，时年36岁。论相貌，这人生得方面阔口，胡子头发都翘着，一副英雄气概，性格也爽快。他也是那种从小肩挑重担的孩子，家里家外一把能手。素来被人称作帕兰卡斯的猛虎。 这一天猛虎先生带着他最要好的两位骑士在街市上闲逛，是艾格纳和克莱蒙德。年轻时候的艾格纳就是性如烈火的家伙，一头红头发红胡子，喜欢穿绿色的爆裂衫。 这三位意气相投，是关系要好的铁三角。有什么事都会一起出动。 “我们今天出来逛街，也是非常重要的任务。”领主老爷在马上郑重宣布，“当然是为了骑士长克莱蒙德的安全着想。我担心舍妹今天要测验他全副武装战斗四小时。为了他的狗命，还是喊他出来溜溜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艾格纳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在街上放声大笑，把路过的人都吓跑了。 “切，多大点事儿！一天一圈这是常规训练的量。我天天都能跑。一天三圈都没问题。” 克莱蒙德毫不在乎，就跟没事一样。他的老腰可不太争气，暗地里一直酸疼。腿也异常酸疼，今天早上跨上马的时候简直生不如死。 “何况，她今天已经做完关于我的观察工作了。” “哈？此话怎讲？” “早上的时候，她带着仆人去食堂围观了我的早餐，记录了饭量。” “哈哈哈！”那二人一番大笑之后，又对视浅笑，表情颇有些猥琐。 “诶，哥们。我觉得舍妹是不是……看上你了？” “怎么可能！”克莱蒙德嗤之以鼻。 那两个人还是窃笑不止。 “有病吧你们！有意思么？”看他们那样惹人生气，骑士长又改口问：“好吧，既然她看上我了，你把妹妹嫁给我吧。” “门都没有！” “切！” 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一段感情。他们都拿这段事情当做笑料嘲讽克莱蒙德。走了一会，大家看到街上围了一圈人。 “这是怎么了？”拉莫尔皱起眉头。 身为一城之主的他，格外关心城中的大小事情。三人缓步走到人群外面。因为坐在马上，看得也清楚。人群之中两个仗剑的人互相争执，一人身上还有血污。人群在围观决斗。 眯着眼睛一看，领主老爷轻声问左右：“那个瘦弱小笨蛋不是艾克马家的儿子么？” 克莱蒙德点点头。 那位衣衫不整，一只手臂冒着血，脸上都是冷汗的家伙，是城中一家富户不成器的儿子，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成天混迹于各种酒馆夜店，靠着零花钱养了群流氓，到哪都是横行霸道。 “教训了他无数次，每次遇上了，这家伙就一秒认怂，说什么都答应。嘴贱，脸皮还厚，什么溜须拍马的话都说得出来，跪地求饶的样子像没了爹娘一样的。我都拿他没办法。”领主低声抱怨。 “这个家伙，当面一套背地一套，变脸比换衣服都快。”克莱蒙德也是深有体会，“挨打的时候哭得可惨了，一回家立即又变回去，从没见他改正过。” “可是那个人又是谁？” 大家看看，谁也不认识。埃塞斯这么小，任何一个有点头脸的人大家都互相认识。那个人谁也没见过，想必是外面来的。看他长得又高又壮，还颇有几分俊美，应该来头不小吧。 只见那人清瘦的脸颊、高傲自恃的面容，一双蓝眼睛，披肩的金色长发。穿得挺漂亮，绣花长袍，里面是蕾丝边的衬衫。外面罩着修身的锁子软甲，身上还配了几件造型拉风的白铠甲片。 看他也没什么行李，就背了个简单的皮包。手里握着一柄长剑。剑刃上还带着血呢。 “外面来的家伙？穿这么时髦，没准是首都那边来的。” “穿得挺拉风，怎么一来就惹事？还一个人惹了这么一大群家伙？” 三个人一边看一边嘀咕。 而那争执的二人，状态非常焦灼。叫做艾克马的坏小子带了十来个家臣，都是跟他一路货色，年纪轻轻不学无术的混混。 “兄弟们一起上，干掉那个外来的！” “哟，你这是单挑不过就打群架的意思？”金发剑客甩掉长剑上的血，款款走过来。 那些酒囊饭袋哪里敢动手。他们身上带的家伙都是充样子的，自己没用过几回，哪里敢和仗剑独行的剑客动手。一群人围着一个胡乱笔划，装出来的气势就是没人上前。 金发剑客的长剑一指，离着最近的一个家臣就吓得往后退。 “我说你们，这样可不成体统。要不我给你们找个道儿吧。”金发剑客笑嘻嘻地说。 “你、你什么意思？” “帝国律例，凡双方荣誉决斗，至少要有三名绅士一旁见证。我们这样街头斗殴可是犯法的，非得有你们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看着才行。” 那金发的剑客早就把目光锁定在三位骑马的朋友身上。 “诶，我看那边三位相貌不俗，一定是本地的乡绅。不知你们能否赏脸观摩，为我们的荣耀决斗作证呢？” 拉莫尔听罢，反问道：“这位朋友，我倒要问问看，你与艾克马什么过节，至于当街决斗么！” “过节？哦，是这样的……” 金发的剑客正要开口，哪知道那个不成器的艾克马先哭唧唧地跑过来。 “领主老爷！冤枉啊！您可得给小民做主啊！” 拉莫尔一听只觉得好笑。 “你这么个欺男霸女的家伙也有喊冤枉的一天？再说你们这么多人呢，怎么可能被他一个人欺负？要我说，是恶人先告状吧！” “大人！小民今天是真的冤。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长得挺好看多看了一眼。哪知道他一剑抡过来当场把我这胳膊砍得皮开肉绽。您看啊，都没来得及去看医生呢！” 可怜的家伙身上都是血。领主老爷只觉得他活该懒得去关心。拉莫尔一边笑一边问那个陌生人。 “真的吗？” “真的。”金发剑客说完，又瞪了艾克马一眼，“看你妈看，长得漂亮你没见过啊？” 艾克马就像条件反射一样立即缩起身子，吓得浑身发抖。 “天呐，刚才也是这样说的！” 拉莫尔笑着摇头。 “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能让你吓成这样，我这辈子头一次见了。” 拉莫尔沉吟片刻，“这位小兄弟，你不是本地人。敢问姓甚名谁，哪地方来的？” “我叫做卡拉西斯，从帝国来的。人称——金发的恶棍。” “呵！有这么自称的，今天我见了新鲜了……”克莱蒙德心里一阵佩服。 “你是贵族吗？”拉莫尔谨慎地问。 “头衔不过是祖传的一张废纸，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领主点点头。他挺欣赏有本事的年轻人，只是不晓得这位金发剑客有没有他显摆的那么厉害。于是又开口说道： “我同意你们在此进行荣誉决斗。我、以及我的两位骑士，都是见证人。无论你们刚才什么过节，胜负定输赢。” 艾克马很委屈：“老爷，您看看我都被他无故伤成这样了，还怎么决斗啊？” “你那么多家臣，找人代替也行。” “你们谁替我上？重重有赏！” 艾克马把话放出去，家臣们却有点犹豫。 “你们咋都这么怂？白养你们这些蠢货了！” “大哥，要不咱俩？”有二人跃跃欲试。 “欸，这不行！”领主老爷发话道，“决斗都是单挑，哪有二打一的。” 两个家臣说不出理来。卡拉西斯却来劲了，笑呵呵说：“没关系，多多益善，来几个都没关系。” “你、你说的哦！”艾克马一听就跳起来，又点指了几名家臣，一共五个人站出来。“你们全都给我上！” “哼哼，一个人单挑五个？我们可是胜券在握……”家臣们站在一块儿，就有了底气。 “黄毛小子，你完蛋了。荣誉决斗，今天把你打死打残都不用负责！”艾克马更是得意。 “帝国的剑客，这样你接受吗？”领主又问。 卡拉西斯优雅地挥舞长剑向领主致敬，示意决斗即刻开始。 他用的那柄剑有些特别，是双手长剑。剑身优雅颀长，比寻常的骑士剑都长了一截。冷兵器一寸长一寸强固然是常识，但长兵器需要更加高超的冶炼工艺，弄不好容易断。看这长剑轻盈纤细，就怕不禁敲。 那五个家臣各拿刀剑一口气冲上来。 卡拉西斯眯起眼睛。待他们冲到自己近前才出手。 一瞬间剑光如电。就见着一个人惨叫一声，一道鲜血喷涌着溅出来。 围观一个倒霉蛋被喷得浑身是血。众人恍惚间看见个什么东西飞出来，仔细一瞅。 “是胳膊！那人胳膊断了！” 再看家臣之中已经有一人断了手臂栽倒一旁，哭喊不停。 众人都来不及为这一招啧啧称奇，又看着卡拉西斯连着第二剑劈下去，另一个人半边脸没了。 “这什么路数！”克莱蒙德在一旁看得大吃一惊。 “怎么，你懂？”领主问。 “启禀老爷，根本不懂。没见过这么用剑的。” 卡拉西斯只是笑，得意洋洋像是在玩闹。顺势又一剑挡住敌人的进攻而后反手一击，打断了那人手指不说，根本就没有收招的意思，高歌猛进继续击打，一剑刺进那人怀里——每一招下的都是死手。 克莱蒙德看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流氓混混也是城里居民，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教训一两次也不会下这么狠的手。” “遇见我，你们可是要去森罗殿报到了——”金发恶棍大声喊道。 又一个人冲过来，也不知金发剑客怎么用的那柄长剑，就愣是把对方手里的剑绕到自己这边，横扫一记那人握着剑的双手飞出去。再一剑劈头盖脑干脆取了他狗命。 还剩个倒霉蛋吓尿了，卡拉西斯却是越战越勇，跳起来一脚踹倒那个人，踩着狗头一剑割断喉咙。 他动作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看不出破绽。都打完了，围观的人还没看完呢！众人嘀嘀咕咕，话多的人叙述着方才恍惚之间的战斗。此时，只见着满地的鲜血、一片狼藉。没死掉的人在悲惨地嚎叫。 卡拉西斯若无其事，倒是对衣襟上沾的血渍皱起眉头。 “可惜我这一身新衣裳了。” 他这人长得俊美身材也好，看他打剑真是享受。而且看他动作迅猛非常老道，应该是精通剑术之人，再看这两下又从容不迫，纯粹是随性而起，根本没什么套路把式。 那三位作证的人士无不暗自赞叹，好漂亮的身手！ 艾克马的家臣们哪还有心思再打，有的都开溜了。艾克马气得暴跳如雷，喝令所有的人不许跑，立即冲上去干掉这个金发的恶棍。卡拉西斯没等他们冲过来，自己举着剑一路小跑冲到一群人身后。 家臣们有点懵，根本就没看清怎么回事。再瞅瞅，艾克马不动了。 卡拉西斯低眉侧目，转身抽剑，特意避开溅出来的鲜血。那艾克马颤抖着躺下，喉咙上一处两寸宽的口子汩汩冒着热血，双手捂着也止不住。他嘴里也全都是血，话都说不出了。 “哎呀！大少爷！这！这！”家臣们惊呼着，乱作一团。 卡拉西斯一点怜悯之情都没有，嘻嘻哈哈地挨个收拾那些胆敢靠近艾克马的家臣。一剑一个杀的横尸遍地。剩下几个活的不敢收尸了，吓得爬走。他一个人举着剑大笑。 拉莫尔小声嘀咕着：“这人武艺挺好，怎么看起来有点疯疯癫癫的？该不会脑子有问题吧？” “鬼知道。我也觉得他不太正常。” “领主老爷——”卡拉西斯突然一转身，两下甩掉长剑上的鲜血，鞠躬施礼，优雅地说：“荣誉决斗，生死有命。在您和两位骑士的见证下决斗胜负已分，打死打伤概不负责。” “行吧。”拉莫尔无话可说，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妥。想了想，领主老爷又问道。 “卡拉西斯，你从帝国来，这是要去哪呢？” “我就随便走走，一直走而已。” 拉莫尔点点头，心想：“难怪前一段时间邻国有恶棍出没的传言，八成就是你这家伙在随便走走吧！”他又对左右说，“此人武艺了得，但是又难以预测。不要放他到处乱走比较好。”二人点头。 于是领主大声说道：“卡拉西斯，再往前走，就没有城池了。出了帝国治外，只有荒原和野蛮人。你的旅行到此为止，何不来我城堡里坐坐？” “没兴趣。”卡拉西斯一点面子也不给，扭头就走。 “拦住他！”拉莫尔对克莱蒙德下令。 骑士长也认为此人太过危险，当即策马追了上来。 第373章 骑士的恋人 其四 卡拉西斯一见状况不妙，推开人群撒腿就跑。好在克莱蒙德骑着马，紧跟着追上去。沿途撞倒了几位居民，他也顾不得那么多。 “这家伙身手了得我可不能硬拼！”一想到对方是个危险分子，骑士长可不讲武德了，战马冲上去撞倒金发的骑士。见他没有消停的意思，又勒起马蹄踏了一脚。 领主老爷看着心疼了，连忙喊停。而卡拉西斯大概是伤着什么地方了，倒下以后没动弹。 克莱蒙德举着剑才敢靠近，一边踩着那家伙脊背剑抵着他喉咙一边说：“看见没？好些个卫兵都赶来了。我们领主老爷在此，你插着翅膀也别想跑！你老实一点，我们大家方便！” 说着反绑了剑客，把他扛上自己的马。 “这个人我们带回去。”拉莫尔下令，一行人返回城堡。他们走得倒是轻巧，留下了满地的伤亡也不管了。 而卡拉西斯，骑士长本以为他昏过去了，没想到小子还有意识，竟然冷嗖嗖对着自己一阵窃笑，直笑得他浑身不自在。 卡拉西斯肩膀受伤，休息了半个月才勉强恢复。期间，领主老爷对他好言相劝加上威逼利诱，总算把这位剑客留在了城堡。 “你所谓的荣誉决斗一口气打死打伤十余人，又是本地富户，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的。这事还得我出面才能摆平。” “我听说邻国的领主也在通缉你，你这家伙去哪都不会太平的。” “而再往远处走，就没有城堡了，只有一片荒地。你呀，还是留下来做我的骑士吧。” 提到骑士册封，领主老爷不仅答应举行仪式赐予封号，而且许诺了职位和薪资，真的非常坦诚了。卡拉西斯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凑合着才答应的。 他彻底恢复健康以后，除了习武、喝酒闹事以外，似乎就没有别的人生乐趣了。 一天，克莱蒙德去忙一忙积压多日的正事。他检查士兵勤务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些人看到自己以后都异常地惊恐。往日他威信甚高，别人也尊敬他，可没到这种吓得发抖的程度啊…… 仔细一看，哟，不是怕他，是怕他身后那个卡拉西斯。 吃饭的时候拉莫尔也来了。他小声问骑士长：“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城堡里负伤的人有点多？” 最近没有战事又没举办比武，怎么看见好几个扎着绷带的家伙。那几副面孔拉莫尔自己也清楚，平日里耀武扬威目中无人的家伙，怎么最近变得唯唯诺诺起来…… 尤其是那个……叫皮特的家伙，一直背着老爷拉帮结派的。今天看到他头上缠着绷带，手上也是。两个跟班的也一瘸一拐地。他还哭哭啼啼跑到领主面前，跪下来说：“老爷，您要给我做主啊！” “怎么啦？皮特你这是……负伤了？”拉莫尔假装没看出来怎么回事。 “老爷……全都是那个金发的骑士……他太不讲理了，到处惹事，我们全都深受其害啊！” 他这么一说可不得了。在座的好些人都凑上来，全身带着伤的。跪在领主面前诉苦。 “他干嘛了？” “他四处挑衅，一言不合就动手。无缘无故与我等引战，还耍各种花招诡计，把我们伤成这样。” “可有此事？”领主问身后的卡拉西斯。 “有吗？这些人全都是我打的？”卡拉西斯那样装得还挺无辜。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我也就是打了……一个两个……十来个……额……也许是吧……公平决斗，愿赌服输嘛，嘿嘿嘿。” “什么公平决斗，完全是靠诡计赢的！” “那再打一场吧，当着老爷的面谁也别耍花招，你赢了我喊你爷爷都行。” 一听要再打，皮特吓得缩成一团，继续向领主诉苦。但是绝对不会再和卡拉西斯动手了。 有个目击全过程的仆人描述了当晚的情形。 皮特拉着一伙小弟，仗着自己是老员工，要求新来的卡拉西斯孝敬他们。卡拉西斯这家伙，脸上笑盈盈的跟个傻子似的，说话的口气又温柔，几个人都当他特别好欺负。一个小弟上前去抓他手掌里的金币。哪知道上了他的圈套。他反手一击，一剑斩断小弟的手腕，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人就残废了。 金币扔得到处都是，卡拉西斯也不心疼。别人低头捡钱的时候，他冲上来一剑腕掉皮特的眼珠子。皮特还没来得急喊疼，一只手捂上去。卡拉西斯又一剑斩断皮特三根手指。三个剑招一气呵成，不过就是一眨眼功夫。 剩下那几个也没落着好，想走先给爷磕三个响头，额头上不撞出血来不让走。敢说个不字的就来过招。哼哼，这天底下还没见过谁打得过他的。 拉莫尔在一旁听着，虽然挺好笑的，但这么下去真不是办法。 “情况不容乐观啊，老爷。”克莱蒙德拢一拢上扬的发际线。“这货简直是个刺头。” 原来问问才知道，将近一百号人都见识过这位金发恶棍。 “其中二十来个负伤挂彩的，三个重伤躺着呢。” “有些是上来找茬的，他下手毫不留情，把对方打到投胎都能长记性的程度。还有些是他主动挑衅，理由是对方口气不够尊重，甚至张太丑脑子太笨之类的。这货可不是讲道理的家伙，比坏人还不讲道理，随心所欲的。” “他教训一圈不听话的人也就算了，下手未免太重。”领主老爷说，“我本想收个得力干将，这下可好，捡了个爹回来。” 至于众骑士的排位，领主老爷又头疼了好一阵。 卡拉西斯初来乍到，理应排在末尾。待到了演武大会上比试一番再进阶。可是比武的时候他上来就淦死两名末位的骑士。拉莫尔慌了。 “这货一路杀上去，还不得把我城堡里的骑士给屠尽了！不行，排位终止。” 领主老爷辗转想了个办法，既不伤到众将的心，又把这刺头给安抚了——就是给他一个虚职，名为骑士长克莱蒙德的副手，排位最高不过了，却没有半点实权，就是养个闲人。顺便地，让骑士长监视着他，不要到处惹事。 克莱蒙德不得不随身带着这家伙，连拉屎的功夫都不敢怠慢。渐渐地，人家都以为他们俩是好哥们呢。 这个卡拉西斯是个有趣的家伙。他说自己从帝国首都走来的，一路上走走停停好些年了。到了一座城池，就决斗赌钱赚生活费。大小比试不计其数，还没有输过。 他仗着自己天下无敌的剑术，每天不是喝酒就是决斗，醉生梦死根本不想活了一样的。有时候心累了就去找个主子投奔一段时间。养的久了闲得慌又会逃走继续云游四方。问他要去哪，他没有计划。 而且卡拉西斯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手，丝毫不考虑自己的人际关系。只要有那么一两个钟头骑士长没见着他人，待会就会有小兵回报谁谁谁被打残了。轻伤都是手下留了请的。 卡拉西斯被封为“剑客”骑士收入拉莫尔麾下，但他可不愧那个“金发恶棍”的名号，在城堡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有人见了他都绕道走。众将惧惮之余，却有一位女孩子对她情有独钟——自然是城堡的千金塞布林娜小姐。 别人忙着训练的时候，卡拉西斯在玩闹。大小姐见了便邀请他来空中花园喝茶。 塞布林娜对这一位谈吐风雅的骑士一见倾心。毕竟金发恶棍的看家本领是长得帅。而且这人讲起话来滔滔不绝，肚子里装了不晓得多少往事。有的内容太过离谱，分明是吹牛不嫌腰疼。 塞布林娜听着他滔滔不绝的故事，从早茶听到晚饭后，还请他明天一早务必再来小花园喝茶。本来领主老爷拉莫尔就嫌他聒噪，现在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他多跟舍妹聊聊天吧。她喜欢这种人。” 就这样一连两个礼拜，也没见他的故事讲干净。 卡拉西斯有时候不那么特别注重礼仪，会端着茶壶，揭开盖儿直接喝。一边喝一边砸吧他的故事。说累了还会懒洋洋靠在椅子上，一点模样都没有。这些大小姐统统不介意。因为他实在太聪明，太会在人家在意的那个点子上讨好人了。 他甚至会讲那种传说中的故事。那种浪漫的、幻想出来的故事。他在旅行的路上也听别人讲过。 塞布林娜拿出自己心爱的小书给他看。 “哦，这个啊，我知道。屠龙的勇者。这是个非常古老的故事呢，有好多的版本。” 她听罢眼前一亮，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另一个人懂这个故事！ “给我说说，都是什么样的？” 卡拉西斯嘴角一翘，得意地趴在茶桌上。他的领口都敞着，胸毛也是头发那样金色的。脖子上还挂着一条黑色的链子。还从来没有陌生的男人靠得这么近，塞布林娜红着脸想往后面躲。可是他一开口，真的令人无法拒绝。 “这个故事啊，是真的。” “？！” “我从帝国出发一直往西边走，路过一片茫茫大海，叫做德里纳海，就是黑色的大海。海岸边有两个国家持续了上千年的征战，他们世代相传着同一个故事，呐，就是你手上这一本屠龙勇者的故事。” “从前有个小王子，父亲亡故后不能继承家业，只能带着一把剑流浪，做一名云游四方的骑士。” 卡拉西斯能把这个故事复述出来，每一段情节都扣人心弦。哪怕再听上一百次塞布林娜也愿意听。 “他来到一个饱受苦难折磨的国家，那里有一条巨龙盘旋在高塔之下，塔中囚禁了国王唯一的女儿。国王伤心欲绝，颁布政令说，谁能够杀死恶龙，就可以迎娶他的女儿，然后成为新的国王。” “年轻的骑士披荆斩棘，跨过重重困难，来到高塔之下。他斩杀恶龙，解救了受困的公主。” “当然有的时候故事还会有点小小的插曲。勇敢的骑士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他受伤了。这时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行骗，将斩杀恶龙的荣耀归到自己头上。那个小人成功地欺骗了臣民们，眼看就要迎娶公主了——” 塞布林娜大吃一惊：“我的书上可没有这段！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卡拉西斯俏皮地捏捏少女的脸颊。 “新婚之夜，聪明的公主发现了破绽。她用计谋揭穿了小人的谎言，等到了真正的骑士回来。” “最后，结局非常圆满。人们为真正的英雄欢呼，有情人终成眷属，骑士变成了国王。” “那就好。故事的结局是一样的。” 塞布林娜长吁一口气，又是紧张又是赞叹。一抬头她眼睛里放着光看着金发的骑士：世上果然还是有人懂她的。 “那一片黑色的海岸，就是诞生这个故事的故乡。那里有一座高耸的山峰，被人们传颂是当年恶龙盘踞的巢穴。两个国家的人都自称是那一位勇者国王的后代。他们会把勇者的故事织成地毯挂在家里。他们日常用的器皿、穿得衣服，也总是由故事中的小小元素拼接出来的。” 卡拉西斯握着大小姐的手，轻抚那本丝绸装订的书。 “他们还将这个故事写了很多版本，制作成书本和画卷，卖给路过的旅人。每当看到一个异乡人，他们就讲一遍这个故事。” 这个故事太过吸引人。塞布林娜又回味了好久。 “真想去亲眼看一看这个故事的家乡……” 她啜了一口茶，主动开口问道：“卡拉西斯，你的家乡在哪里？你又是什么人呢？” “我啊……我家乡就在帝国。我是个富商的不肖子，家里排行最末。”他轻描淡写地说，“继承家业没我什么事，所以我早早地出来混了。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打架。走到哪打到哪。” “哈哈！”塞布林娜被逗乐了。这么说来，卡拉西斯的身世更加类似于故事里的骑士。“克莱蒙德，你呢？” 都忘了老哥还在一边听着呢。这几天都没他什么存在感。 “我家种地的……我是长子。” “那你不要回去继承家业吗？” “已经继承到了啊……就是家里的房子和地么。家里那么多人，不怕没人种地。我偶尔回去一趟看看他们。”克莱蒙德是本地人，家离着不远。他回去一次路上不过一天光景。他带的好些个亲信的扈从，就是他家里的家丁。 对于这个答案，塞布林娜有点失望，“你怎么不是个王子啊……” “谁说不是，我们蒙特好歹也是个种田小王子嘛。”卡拉西斯说着默默骑士长清高的发际线。 “滚。” “哼。” 以骑士长那个单向的脑回路看来，大小姐遇上了无话不谈的知己，他们聊着书本和好些不切实际的玩意，应当是情投意合、再完美不过的事情了，接下来应该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 “哼，这家伙……”用卡拉西斯本人的话说，“真是个笨蛋。” 第374章 骑士的恋人 其五 人人都说拉莫尔是埃塞斯的猛虎，他可怜的弟弟多罗兹却是埃塞斯的肥猪。 他们俩分明长得差不多，鼻子眼睛一看就是一个妈养出来的。弟弟稍微胖一点而已。可是弟弟就没有那份威武的样子，特别怂，是个软蛋。平时不大会见到这家伙。他大多数时候都在吃喝玩乐以及瞎搞。 今天三位女士——拉莫尔的夫人瑟兰伊、多罗兹的夫人奥罗拉，以及小姑子塞布林娜结伴去教堂祈祷。三位贵妇出行，排场挺大的，仆妇侍女也跟了一串。自然又请了骑士长克莱蒙德保驾护航。 难得的休闲时光，克莱蒙德却在为身边这个刺头发愁。这货真的看不住啊！说是去解手，等了一刻钟的光景没见着人。还以为拉大号了，结果是顺路干翻了两个倒霉蛋。 小子得意洋洋地回来，脸上多了一道口子，还抱怨说大意了，没想到那厮在小便池边上动手。话说这一年卡拉西斯三十二岁，已经不是花样美少年了，改叫大叔才对。 “跟我出门，可别在城堡外面惹是生非。”骑士长两头为难。这家伙绝对不能留在城堡，可是带出去又怕他玩更大。 “遵命。”卡拉西斯笑嘻嘻应答。 车马队离开城堡，领主夫人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克莱蒙德，你马背上怎么坐着一个小男孩，这是你儿子吗？” 塞布林娜也在马车上，立即竖起耳朵听。她早就注意到这个细节了，一直酸酸地盯着没有说话。 “啊——没错，这就是他的儿子！这是我们二人亲密相处多日，爱的结晶！”卡拉西斯抢着答话。 “滚！”克莱蒙德气不打一处来。 “哈哈哈！卡拉西斯你不要闹了！”领主夫人笑得前仰后合。 她当然知道这是玩笑。看那小男孩挺可怜的，鞋也没有，身上穿得脏兮兮，还青一块紫一块得不晓得被谁打得。既然出现在城堡里，一定是某个仆妇生的吧。 “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发现这小鬼在我的战马身上乱涂乱画，给马儿脸上刷了个粉红色，还涂了脚趾甲。去后厨找他亲娘算账的时候，碰巧遇到了多罗兹老爷。” 骑士长说起早上的事情。 “多罗兹老爷亲自下达的指令，这小孩子不学无术跑来捣乱，我负责教育他一天。” 他说的很委婉，没有供述全部的事实。而一旁的奥罗拉夫人非常地不开心，沉着脸一言不发。 “哼，老东西，竟然指派这个小鬼来气我。” 原来，这小家伙正是多罗兹老爷的私生子——和厨娘生的。城堡里的人略略地都知道。早上骑士长去理论，碰巧老爷正在偷鸡摸狗呢，厨娘无心照看自己的孩子。老爷竟然硬把孩子塞给他，拿骑士长那里当成托儿所了。 夫人与那“肥猪”多罗兹也是父母指定的婚姻。她今年才十六岁，多罗兹都三十一了，老少配。两个人的婚姻毫无感情可言，共同语言一句都没有。 结婚时那家伙的老相好就一大把了，都是好些年前的旧人。新婚妻子的到来丝毫没有改变他原本的生活规律。 整个城堡的人都知道，多罗兹有个相好的厨娘，是个外乡人，长得俊俏秀美。他们二人终日厮混在一起。那厨娘还有个儿子，便是眼前这个小家伙啦——时年四岁的安塞尔。谁都说这小东西是老肥猪的崽，多罗兹对此三缄其口从未承认过。 只有塞布林娜小姐听说那小孩是厨娘和哥哥的孩子后，才松了一口气。 “哟，美丽的公主，怎么在叹气啊？”卡拉西斯骑着马放慢速度，伸着脑袋与她搭话。 “就你多嘴。” “多谢夸奖。” “喂，卡拉西斯——”大小姐无聊地发问，“你结过婚吗？” “没有。童子之身。” 金发骑士说得得意，克莱蒙德恰好听到这一句，差点恶心吐了。 “那你有爱人吗？” “爱人？爱的男人还是女人呢（这不是废话么）？” “当然问的是女人！难道你是钙吗？” 卡拉西斯竟然异常没良心地摇头，“没有。” “我的心属于胜利的女神，任何凡间女子都不入我的眼。” “真的假的？你就是基佬吧你……”克莱蒙德心里这么想。但是卡拉西斯回敬他的那种眼神里，带着鄙视和轻浮，总令人坐立不安。 “你呢？你结婚了吗？”问题又抛给骑士长。 “没有。我的小姐。” “哇，你这么大年纪了都不结婚，以后怎么办啊？”金发骑士的口气就像他的亲妈。 “我才二十八，急什么。” “哦？”卡拉西斯捂着嘴窃笑，“原来蒙特你才二十八岁？比我还小？可是你这……发际线有点着急啊！” “哼！” 克莱蒙德一直都很忙，家里介绍的相亲迟迟没有空闲见面，以至于告吹了两桩。他现在一心扑在事业上面，打算多干几年出了名堂，再考虑结婚。 “……那你有爱人吗？” “爱人？”克莱蒙德很不理解。“都说了没有结婚啊。和谁结婚，谁就是爱人，没结婚当然没有。” 不知为何，天经地义的回答令大小姐格外生气。 “不是这样的！即便没有结婚，也可以有爱人。” “所爱之人乃是爱神的恩赐，像故事里的骑士那样，对只看到一眼的倩影深深眷恋……无论你是否结婚，或许永远也不会和那个倩影相遇，但爱始终是爱。” 克莱蒙德完全听不懂。好像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怎么会这样……和书里说的不一样……”塞布林娜更不开心了。“那你有理想吗？” “理想？”这个词儿克莱蒙德最有发言权。“有啊！好好干，加油干，把城堡的军队打理得井井有条，明年再招几个骑士……” “这个也不是理想！”塞布林娜攥紧了拳头，气得发抖。 “理想是高于现实的渴望，是脱离物质世界的精神追求！” 说了这么多完全是在对牛弹琴！她气得要哭出来。可惜连最贴身的侍女也没能体会这份感受。大家觉得小姐就是这样喜怒无常、敏感而且脆弱的人。通俗点说，公主病。 塞布林娜拉下窗帘，不再理睬那二人。 克莱蒙德今天一定是办错事了，不知不觉两位贵妇都被他得罪一遍。卡拉西斯还是在那没良心地嘲笑。 下午的时候走到教堂，艾维勒斯主教早已准备好排场迎接他们。院门敞开，马车驶入。修士们盛装迎接。贵妇们从马车上下来，踏着崭新的毯子走进大门。 主教引路，带着他们穿过内院，到了后堂。这里的神坛不向平民开放，专门供统治者的家族祈祷。神坛清洁一新，贡品摆放整齐，就等着贵客临门。 领主夫人此行的目的，无非是祈祷家人身体健康、城堡风调雨顺一类的事情。她虔诚跪在神坛前面，有修士在一旁诵经赐福。祈祷需要安静的环境，旁人都退在外面等候。 二夫人奥罗拉紧锁着眉头，她有苦衷要找人倾诉。 “怎么了孩子？”主教好心过问。 “主教大人，您可知道我那个丈夫，哎……” 她是专门来投诉自己丈夫的。与其说是来祈祷，不如说是来心理咨询的。人人都知道她丈夫那些丑事。她一件一件说给主教大人听。自己又急又气，也没有办法。 “你是他合法的妻子，你们的婚姻受到祝福。他应当遵守婚姻的承诺，断绝其他的女人。”主教大人安慰道。“孩子，造物者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抛开他们不说，克莱蒙德需要始终照看好那个调皮捣蛋的安塞尔。小屁孩趁人不注意爬到树上去了。骑士长不得不爬树去抓他——鉴于他有可能是某人未来会承认的亲儿子。 “这个小混蛋怎么像猴子一样机灵！” 从那时起，大概骑士长就在讨厌这个小家伙了。卡拉西斯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在树下看热闹。 “蒙特，我不该骗你们的。” “你说什么？” “关于我的爱人，以及我自己。” “所以你就是个基佬么？行了，那不用说了。”克莱蒙德对此毫无兴趣。 塞布林娜却竖起耳朵。她预感到金发的骑士还有特别长的一个故事要讲。 “尊敬的小姐，我为您讲了许多道听途说的故事，却始终没有讲自己的。现在我应该讲出来。我已经清楚地知晓您是一位性情中人，能够理解遥远时空的苦难。相信我的故事也会令您动容。” “好吧，请说。我在认真听着。” “我是个罪人。” 卡拉西斯常年欢笑的脸沉下去，仿佛变了个人。 “我做过不可饶恕的事情。我不配被称为勇敢、正义，我也不配拥有世间任何美好的感情。我不配去爱别人。我只能不断地挥霍剩余的生命，直到灯芯燃尽，以自己的死亡迎来罪孽的终结。” “怎么会这样……”大小姐果然一听就跟着着急了。“可是，即便戴罪之人，也有机会赎回自己的罪孽啊！只要你想办法，一定可以救赎自己的罪行。” “这两人讨论虚无缥缈的事情，咋就这么来劲？”蒙特抱着孩子蹲在树上，感觉自己就是一只猴子在看人类交谈。 “不……没有机会。我的心已经随着他死了。” “爱是吸引、是憧憬。是对世间美好单纯的赞叹。”突然有个陌生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有罪的人也会有爱。哪怕最邪恶的造物也会情不自禁地赞美。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是如此地美。” 有个年轻的主教在花园里修剪玫瑰花枝。说年轻是相对于其他主教，他这岁数也三十多了。可能是刚刚上任的，他面孔很陌生。他把手里的花递给骑士，加入了大家的聊天。 这主教的面容慈祥，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还带了一只金链圆眼镜。他说话的样子怀着悲天悯人的伤感，比别人都高深得多。 卡拉西斯优雅地鞠躬。 “您也是主教？可我从没见过你。” 塞布林娜非常吃惊。她被这位主教的言行惊艳到了。在她记忆里，教士们张口闭口都是经文，都是能行走的石碑。他们从来就不说“爱”这个字。 “我刚刚来到贵宝地。我叫做弗拉维，来自帝国首都的大教堂。” “也是帝国首都？那卡拉西斯你一定认识这位主教吧！” 骑士摇头。 “哈哈，帝国大着呢。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走遍帝国。彼此之间不认识并不奇怪。” 弗拉维非常友好。他的样子有点清高，可是他话挺多的很健谈。 “同样地，世间之大，爱也不是唯一的。爱有许多种。” “对的！”塞布林娜突然很惊讶，“我在书里读到过。”（喂，这是茴香豆的四种写法么？） “低级的是情欲之爱，来自肉体。”主教说，“高级的是神赋之爱，来自赞美。” “原来不是亲情、友情、爱情这样划分的么……”克莱蒙德·“猴子”骑士蹲在树上已经不敢下来了。 “我在这里工作，也可以做心理咨询。这位骑士，你被什么困扰着，可以向我忏悔。也许我能帮助你。” “我顶多就是说个故事给大家听听。你听过也就算了，我不相信你能帮到我。” 卡拉西斯坐在花坛边上，叹口气。这是他第一次讲他恩师的故事。以后他又讲了很多次，老了之后许多有趣的事情都不记得了，但这个故事他总会一遍一遍地讲。 “我这么天下无敌，但我不是最厉害的，我还有位恩师，我尽数武艺都来自他的真传。他是天才，他甚至年纪比我还小两岁……我们终日结伴，招惹各个门派的师父，向那种耀武扬威的骑士老爷挑衅。我是纯粹为了好玩，他则是为了研究别人家的剑术套路。” “有时候我打不过了就请他收场。这天底下没有谁是他打不过的。他特别宠着我，当然因为我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学生，除了我也找不到第二个。我以为这辈子都会风风光光地过掉。” “直到有一天……我招惹了万万不能碰的家伙。” 卡拉西斯有点说不下去了。 “我被打败了，又向恩师求救。他明明打败了他们中的一个，可是那群人一拥而上，恩师力战不敌，我亲眼看着他被他们杀害……” 大小姐惊恐地拿扇子挡住脸。说到这还不是金发骑士最自责的部分。卡拉西斯又说： “而我……我看到情况不妙，悄悄逃走了……” “卡拉西斯这样的刺头还有夹着尾巴逃走的时候？”克莱蒙德不禁冷笑了一声。 “从那一天起，我逃了十年，一直到今天。所以您明白了吗？无论我在世界各地怎样战无不胜，我的武艺、我的才智，全都不配。我永远都是个懦夫。” 卡拉西斯说完了，低着头呵呵呵地一阵冷笑。塞布林娜想拍拍他，又被他这笑声吓怕了。 “不，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骑士，相信你自己，有一天你可以打死那些坏人报仇的。”塞布林娜安慰道。 卡拉西斯轻轻摇头，脸上写满绝望。 “不，小姐，恕我直言，您并没有见识过真实的恐惧。”他紧握着自己的剑，“我自己都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再次面对那样的恐惧，是否会准备好面对死亡。” 第375章 骑士的恋人 其六 荒野寻龙 “主教大人，我有问题想要请教。”塞布林娜有点难为情。 说来说去都是些玄乎的玩意。克莱蒙德这个大老粗早听得不耐烦了。 “你走开。带着你手上那个臭小鬼到一边去。”小姐把他赶走。谈话只剩下塞布林娜和弗拉维。 “主教大人，爱，都是向着美好的事物吗？会不会我看走了眼，爱上一些平庸的东西呢？” “哈哈！”弗拉维似乎一下子体会到小姐的心情。 “这世间没有一种造物是平庸的。即便一棵花，从种子萌发出来，根系分布在地下，枝叶有序地生长。雨露滋润、向着太阳绽放。仔细看它的结构，叶片的脉路、花瓣的次序，还有花蕊的形态，散发的芳香，它怎么会平庸呢？任何一件造物都是杰作啊！” 塞布林娜听完在那傻笑，低声说：“我爱的那个人，傻得冒气，没文化还活到这个岁数，也是造物者的杰作呢！” 在教堂的花园稍事休息。傍晚几位骑士又护送女士们去修道院住宿休息。男女有别嘛。那里是女士们落脚的地方。夫人打算在这里住上一个礼拜。送她们安顿好了，骑士们回到教堂的宿舍。 二人照例住在一间宿舍。明早是去是留有点尴尬。总不能一直住在这等她们吧！夜里卡拉西斯一直在叨叨恩师的事情，看来今天讲的故事刺激了他的某一根神经。骑士长则被烦得也辗转难眠。 “卡拉西斯，你成天说那个故事是真的，你的意思是这世界上真的有龙吗？” “龙是一种隐喻啊，耿直的蒙特大哥……” 卡拉西斯翘着二郎腿。 “故事诞生的地方，两个交战的国家彼此仇恨多年。各自版本中的骑士，都是屠杀对方士兵的猛将。每次打胜仗的一方就大肆宣扬这个故事。终于后来有个人改了这个故事，将凶恶的敌人改写成地狱的恶龙。这样一来两个国家敌对的故事成了同一个版本，慢慢地彼此之间的争斗也日渐平息。” 克莱蒙德一听，恍然又觉得自己被他骗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既然故事是瞎编的，就不要欺骗我们家小姐啊！” “这不是欺骗，笨蛋。你读书少才不明白。她的心里可明白着呢。” “你确定，她明白？可是今天告别的时候她还问我，可不可以为她杀死一条恶龙……” “哈？”卡拉西斯先是小小地吃惊了一番，而后又笑得在床上打滚。“哈哈哈——她让你杀，那么你就去啊！勇敢的骑士！” “妈的，要去你也去。这是你忽悠她的，你也有份。”克莱蒙德气不打一处来，“现在你说吧，哪里去找恶龙？” “蒙特你别这么教条嘛。你就去外面杀一头野猪，把獠牙砍下来送给她，就说是龙牙不就好了。” “她傻，别人也傻吗？我怎么不把你这个油腔滑调的家伙宰了，把你的肋骨送给她说是龙骨呢！” “欸，别这样嘛……”卡拉西斯眼珠转一转，“类似于龙的生物，自然界里也有的。我听说过一种——蜥蜴。个头特别大的蜥蜴，就是龙的原型。我们去外面找一头宰了，牙齿拔下来送给小姐吧。” “说得真轻松。” “哈哈，走嘛，去吧！这几天你闲着也是闲着，姑且为公主殿下宰头龙取乐吧。” 第二天一早，他们相约去找“恶龙”。为此他们还去请教那位博学又和蔼的弗拉维主教。主教大人似乎每天会很早起身，在花园里修剪玫瑰花。 主教觉得他们的想法很有趣，也给了建设性的答案。 “广袤的荒原上，有这种动物栖息。我在一本古老的旅人笔记中读到过。你们可以尝试着去找找看。” 弗拉维找来那本笔记，将带着“龙”的书页扯下来借给他们。 二人一看，就是一条乌漆墨黑的怪物，四只脚在地上爬，张着血盆大口，全身疙疙瘩瘩地。 那二人纯粹是抱着出去玩顺便试试看的心态，谁也没当真。简单准备了行李，带上一周的干粮。辞别修道院里休假的几位贵妇，踏上前往荒原的旅程。 而那个调皮捣蛋的屁孩子安塞尔，被随手塞给一名年幼的仆人。那仆人特别老实，从来不讲话，自然也不会拒绝。反正大人们不用操心他们了。 深入荒原以后，需要野蛮人的向导。 长期以来，城堡与荒原上的野蛮人共存。总会偶尔有那么几个落单的野蛮人来到城里定居。荒原上经常会看到游牧的野蛮人家族经过。在野蛮人崛起之前，他们井水不犯河水。 那些定居在城市边缘的野蛮人非常聪明，能够掌握北方人的语言。支付一点点钱就可以请他们做翻译。当然，他们对自己的家乡已经不够熟悉了，还需要找一个更加“野蛮”的向导。 二人先是请了一位翻译，翻译会为他们找一个信得过的蛮族猎人。 原计划三天的路程，走了整整一周。来到真正的荒原以后，翻译终于搭上一个打猎的野蛮人。那种野蛮人脸上脏兮兮的，讲得话没一句听得懂。他的身上还带着野兽一样凶猛的气息。 翻译甚至没有支付钱币。野蛮人更喜欢实物，尤其是金属制品，他看上中克莱蒙德随身烧饭的锅。谈妥了价钱，翻译又描述了一通大家想要找的那种生物。 这个翻译的北方话说得不算好，很多词都不懂。至于说到蜥蜴是什么玩意，卡拉西斯干脆拿出那张旅人笔记的单页——“就是这种肥得像猪一样、有一个大尾巴，还有大嘴巴，四只脚在地上爬的动物……” 翻译支支吾吾了半天，那猎人向导倒是一看就懂了。叽里呱啦又说了一通。 “他说什么？” “他说他认得。这种动物住在山谷的碎石堆里。就在前面。” 二人一听，既然不远，立即赶过去吧。 可是上了路才知道，野蛮人的“不远”是三天打底的。每天都说“不远、明天就到了”。一口气走了三天，还是“不远、明天就到了”。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野蛮人的语言很简单，一年之内的路程都是“不远”，不管多少天以后，都叫“明天”。 克莱蒙德气得要骂人了。 “一转眼就要两个礼拜，我可不是云游四方的闲汉！” 身为骑士长，家里一坨坨事情等着他呢。一直这样下去不行，他打起退堂鼓。 “蜥蜴找不到就算了吧。” 一看他要放弃，那个翻译又着急了，反复和猎人确认，这次真的“不远”了。哪怕承诺支付给他们足额报酬，那两个淳朴的家伙也不肯放弃。他们觉得既然已经决定出发寻找“大哆咯”（喂，作者不要光想着好吃的啊），向兽主发了誓，必须得去。猎物在那里等着他们呢。 又走了三天“不远”的路程，二人带的干粮全都吃完了，才到了碎石堆。这里的路太难走，甚至无法骑马。但他们的确发现了许多“大哆咯”的踪迹。 “你看你看，这里就有，哈哈！”卡拉西斯笑得合不拢嘴。 对照书页，画的是一点也没错，神形兼备。可它们就是巴掌那么大的蜥蜴，咬一口吞不下人类的小手指。而且胆子也很小的，一听到声音就钻进岩石缝里。 “唉，我果然还是被你这家伙的故事给骗了。这么大的蜥蜴，烧了不够一顿饭，顶多抓两只回去给老爷泡酒！” “秃子你别急，咱们找找有没有更大的。” 卡拉西斯再向猎人比划一阵，对方会意地点头。 翻译说道：“猎人说这里的确有一条特别大的。” 他们循着踪迹找到一处洞口，有碗口那么宽吧。一群人躲在远处观望了许久，入夜时分才看到一条棕灰色的蜥蜴钻出来。它的皮肤颜色和碎石相近。跑起来闪电一样，一道光窜出去。躲起来又爬在岩石上一动不动，如果没有仔细看根本找不到。 “嗯……这个小玩意个头不算大，但好歹有点恶龙的样子了。”克莱蒙德勉强满意。 “打死了带回去也能吹一阵，至少不会被当成傻瓜笑话。” “嗯，大人您满意就好。那么您请吧，我们在后面给你加油。”卡拉西斯拍拍他肩膀。 “什么？就我一个人？” “是呀。就你有公主需要讨好，我们又不需要的咯。”金发骑士干脆靠着大石头坐下来。 “讨大小姐欢心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能抢你的功劳呢。快请吧！” 野蛮人的猎人也叽里呱啦说了一句。翻译道：“他说，勇士，上吧。” “恶龙”都没有一条狗大，脖子也就碗口粗吧。克莱蒙德估计那畜生没什么本事的，凑过去一剑拍死就是了。蹲守的时候，碰巧一头山羊路过蜥蜴身边。那只羊大概也没看出伪装完美的蜥蜴。 一瞬间，就看见蜥蜴一跃而起，脖子瞬间伸长，狠狠咬住山羊的喉咙。都没有一分钟的光景，山羊倒地呜呼。那蜥蜴咧着嘴咕噜咕噜地发出声音。 野蛮人猎人又在一旁说，“这东西有毒的，咬一口会伤口溃烂无法医治，千万别被它咬了。” 克莱蒙德略微有那么一点不放心。商量过后，还是动用一点人类的智慧，做了一个套索。卡拉西斯拎着套索躲在后面伺机而动；克莱蒙德则全副武装正面肛它。骑士长的铠甲都是铁的，这畜生也咬不动。 商量的时候，就看到那蜥蜴把山羊咬碎了正在吃呢。它填饱了肚子就变得懒散，几番挑逗才有反应。而卡拉西斯这个笨蛋，他的套索关键时刻毫无作用，根本就没套住蜥蜴的脖子。 蜥蜴窜出来一口咬住克莱蒙德的脚踝。 这畜生好大的力气，克莱蒙德就觉得脚都要断了，疼得眼前发黑。剧烈疼痛的时候，他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几个人在他耳边大喊着，“快反击啊！打它啊！”一句也没听清。 蜥蜴一边咬又一边甩头。就像它对付寻常猎物那样。 卡拉西斯的套索圈住了蜥蜴的尾巴，他用力去拉。蜥蜴的力气比他大多了，就是不松口。他朝蜥蜴的背上踹了几下，那畜生也不痛不痒。 “克莱蒙德！醒醒啊，想什么呢！” 克莱蒙德猛然清醒过来，举起骑士剑朝着蜥蜴的胸膛刺下去——一剑刺穿了身躯直击地面。 应该可以确定这猎物必死无疑。低等动物嘛，受了致命攻击后仍然非常活跃，嘴巴一点也没松动，尾巴还在摇晃。那两位野蛮人帮忙捆住蜥蜴，卡拉西斯又帮忙撬开嘴巴，才把克莱蒙德救出来。 铁面的铠甲都被它咬穿了，皮鞋也咬穿了，脚上留下一排牙印。疼得厉害，没准骨头也给它咬裂了。这一处伤回去之后又疼了两个月，那是后话。 当场的时候，他们请野蛮人把蜥蜴的皮剥下来。忙活了好久都没能剥出完整的皮面——这动物的皮肤太柔软了。 它的牙齿嘛，又细又小，紧连着牙床。硬是砍下来一个也不好看。猎物的身躯中间被击碎了，皮不适合做战利品。 “诶，这个指甲可以！”还是卡拉西斯这家伙办法多。蜥蜴的指甲弯弯曲曲的，造型非常独特。卡拉西斯还把蜥蜴的尾巴尖也砍下来留着。他们一边说笑，一边发愁干粮都吃光了怎么回去。 那野蛮人翻译一个劲地说：“这东西好吃！” 他们一齐盯着猎人把蜥蜴切成块烤熟。没想到真的好吃。 “嗯，肉质很细腻，有点像鸭子肉。” “它的味道可比它看上去的样子好太多了。” 又是一阵说笑。这段好吃的记忆，比勇者斗恶龙的故事有趣多了。 待他们返回埃塞斯以后，几位贵妇早已返回了城堡。在卡拉西斯的吹嘘下，克莱蒙德勇斗恶龙的故事传开了。领主特地举办一场宴会庆祝他们的壮举（其实就是找借口吃一顿）。 蜥蜴的指甲作为礼品送给各位朋友。而那个尾巴尖，还要卡拉西斯百般怂恿，骑士长才鼓起勇气献给大小姐。 “笨蛋蒙特。”大小姐当然是很开心，笑得嘴都合不上。 “恶龙是个隐喻啊！天底下哪有什么恶龙，都是书里瞎编的。”果然她知道。 她小心地捧着纪念品，非常温柔地抚摸这个尾巴尖。 “你是像书里写的那样、穿着铠甲、骑着骏马，找了三天三夜，在荆棘丛里找到的‘恶龙’吗？” “差不多……哈哈……鞋甲都被这玩意咬穿了。”克莱蒙德憨笑着。 后来这个尾巴尖交给皮匠做成了一个饰品。塞布林娜会把它挂在裙子上。 宴会进行到深夜，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塞布林娜偷偷吻了克莱蒙德的脸颊。他那时候喝糊涂了，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做梦。 “如果有一天，我被困在高塔，你会屠杀恶龙来救我吗？” 她没有等待回答就离开了。 这句话是一个隐喻。高塔不是真正的高塔，恶龙也不是真正的恶龙。然而高塔与恶龙却又真实地存在，彼此眷恋的人无法相聚。一次回眸，成了万劫不复的永别。 第376章 泪眼回眸 其一 日子就这么愉快地过着。每天处理着卡拉西斯惹出来的麻烦，训练领主的军队，吃吃喝喝，偶尔去塞布林娜那里借本书识几个字。 蒙特也没觉得自己三十岁以后秃得特别厉害。有时候照个镜子觉得自己还挺帅。 终于到了一天，信使来报。邻居的庄园少主来付婚约。 哦，婚约，是有这么回事。拉莫尔老爷一拍脑袋，当初父辈们指腹为婚，约定的男孩十六岁就来迎亲。算算日子好像差不多了。 至于那孩子现在什么样了，拉莫尔也不是特别清楚。他岁数比那孩子大多了，都能当人家爹了。但是毕竟是同辈份的，互相看不上懒得搭理。这么多年也来往不多。 “来的多少人啊？” “来的十来个全副武装的，带着四十多个农夫，还有二十多辆马车。带的行李彩礼之类的东西。” “他们家老爷来了吗？” “没。就看见一个小孩子带的队，也就十五六岁吧。” “哦。” 大队车马走得慢，估计三天后才能到城里。对方已经向信使表达了来意，领主也传达了同样欢迎的意思，交由信使转达。 “十五六岁？那么小，就管理着整个庄园？”克莱蒙德表示难以相信。 那时候没有“未成年”这种观念。七岁以下也许是个孩子，七岁以后就可以干活了，穷苦人家的小孩早早地开始工作，与成年人无异。 十五六岁当领主，也不算特别罕见的事情，十五岁加冕当国王的都有呢。 但这个岁数，毕竟人生经验非常少。少年人比较冲动，想法会很极端，也很容易被人利用。这个岁数想当个好领导很难，除非有本事幸存到最后。 拉莫尔把这个消息也告诉了妹妹。女仆进了塞布林娜的房间，那时她在看书。听完消息之后眉头一皱，一言不发。 按理说年轻的姑娘应该很在意自己的婚事才对呀。侍女们都比她更关心。一群女孩在一起窃窃私语，讨论新郎官帅不帅。 “听说只有十六岁，已经是庄园的男主人了。” “天呐，我也要跟着小姐嫁过去！” “吵死了，都出去！”塞布林娜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打扰她读书了。 “小姐怎么不高兴？” “还不是因为那个谁啊——” 侍女们其实也知道，大小姐在意的男人是那个三十岁的秃子。 “真的假的？他那么老，还秃。十六岁的庄园主不比个老骑士长强得多！” “是啊，好想看一看他究竟长什么样！” 闭门两个时辰，下午的时候大小姐终于把书看完，吩咐女孩们去小花园喝下午茶。大家一起欢天喜地过去。 女孩们平日里消遣的东西就是针线活。她们等待大小姐的时候就在一起绣，现在去喝茶也带着。 她们手上捧着绣花绷子。腰间还挂一串精工打造的链子，挂着小剪刀和针线盒。 她们绣的东西不久之后会成为身上的装饰。说一个女孩“心灵手巧”，绣花的技艺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们一路上都在商量，三天后见面的时候穿哪一条裙子。 因为读书的女孩很少，没有专门的词语称赞像塞布林娜这样饱览诗书的少女。她也不屑于随波逐流，自己的裙子很素雅，腰间挂的也是书本（最近多了个蜥蜴的尾巴尖）。 绣花？根本不会。 画画倒是会的。她经常会从古书上寻找一些合适的图案，画给侍女们做图样。 “塞布林娜，你那么会画画，到时候把自己的画拿出来给未婚夫看吧。”侍女玲玲提议道。 塞布林娜怒目圆睁，“我画画是为了讨好男人吗？” 侍女吓得憋回去了。尽管心里是想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要说做一件事究竟是为了谁，恐怕没有一种严格的划分方法。纯情的少女绘制那一页情诗的时候，是将这一份爱意献给谁呢？全能的造物者、自己还是那个人？ 现在她就悠哉悠哉地喝着红茶，正巧克莱蒙德在院子里训练新兵，大小姐就喊他过来。 私下和家里的骑士约会当然绝对不可以啦。但光明正大的约会也很奇怪啊。克莱蒙德很难为情，下面好些人在看他笑话呢。尤其那个卡拉西斯，不怀好意地给自己加油鼓劲。 “大小姐，不是说没什么事不要喊我过来了吗，这样不太好看……”他抓抓自己的秃脑袋。 “怎么，你找我读书识字就干正事，我找你说话就是没什么事？” “额……也不是这个意思……”饶了蒙特吧，他不晓得怎么和年轻女孩争论。 “我问你，怎么说？”塞布林娜问得斩钉截铁。 “什么怎么说？” “你还装糊涂！”她拍案大喝。 见他真的不接领子，大小姐勉强提点了一句。“我的未婚夫正在赶来，很快就要接我去他家里了。对此，你怎么说？” “我还没有接到领主老爷的命令。如果派我护送的话，我在所不辞。” “不是跟你说这个——！”塞布林娜气得把手里茶杯扔出去，真恨不得狠狠揍这家伙一顿！ “你就是存心的吧！”塞布林娜站起身，走到克莱蒙德身旁，低声说完，拂袖而去。 侍女们就随着她离开。一个个对着克莱蒙德做鬼脸。骑士长非常尴尬，抓抓脑袋，莫非送大小姐出嫁，自己还要表示点什么？那送个啥吧……自己大老爷们一个没有主意，问问一身风流的卡拉西斯也许有办法。 晚饭的时候他就把这些心事跟好兄弟讲了。 “啊哈——你想送点什么？”卡拉西斯听了之后就开始眯着眼睛笑。“哟，蒙特学得会讨人喜欢了。要我说啊——你什么虚的都不要送，就送你这一颗真心吧。” 说着他还拍拍克莱蒙德的胸口。 “我是认真地和你商量，你不要开我的玩笑。” 要说卡拉西斯这种朋友，真是不靠谱。目前克莱蒙德和大小姐的绯闻在城堡里传得这么凶，百分之八十都是这家伙放出去的风。而且他还喜欢加油添醋！甚至当着领主老爷的面，他也敢说这些。难得拉莫尔是个贤明的人，没去计较。 “啊，没有，我们认真的。她就要走了，我们意思意思也是应该的。”卡拉西斯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的新匕首。 “你又和人决斗了？” “哈，没。这是用旧的跟人家换的。我最近很乖没有打架。”金发的混世魔王翘着二郎腿坏笑。 “哼，没打架？肯定是对方怕了你了，当场告饶了吧！” “哈哈哈，看破不说破嘛……”卡拉西斯蹬着桌子，椅子两脚离地在那摇晃。“呐，我们平时呢，也没少用大小姐的零花钱，是不是。” 一说这事，克莱蒙德气得老血要呕出来了。是谁？是谁为了骗点酒钱，成天跟在大小姐身后吹彩虹屁？没事干瞎撮合！不就是这个人么！ “欸——你一个帅哥，花贵妇的钱天经地义。有钱大家一起赚，好兄弟嘛。” “滚你妈的吧。” “呐，秃子，我再帮你一次好了。我去问问看大小姐她想要点啥，你们最后再高点小念想吧。” 第377章 泪眼回眸 其二 “年少的庄园主到了，我们快去看看啊！”一大早侍女们就叽叽喳喳地嚷嚷开，扰了大小姐的清净。 “不要烦，我早上要祈祷。”塞布林娜跪在小小的圣龛前面，翻开自己的时祷书。她将女伴们统统赶出去。她们要看什么少年，随她们的便。全都走了自己才落得清净。 她也不是要祈祷什么，坐在垫子上打了个哈欠，又翻开了那本勇士屠龙的小说。这才是她的圣典。顺便摆弄一会裙子上挂着的尾巴尖，看着外面的朝阳傻笑。 独处了一会，又有人敲门。 “不是说了我不去看吗？又来烦我！” 门开了，是一名仆妇。因为侍女们都去看小姐的未婚夫了，谁也没在，只有老仆妇上来传话。 “小姐，那个骑士，又高又瘦金发的那个。” “卡拉西斯？” “对，他找你出去骑马。” 塞布林娜先是惊喜，而后又有点失望。 “就他一个？” “对。他一个人骑着马，还牵了一匹。” 塞布林娜合上小说，端着架子说：“那我也换身衣服，去骑马解闷吧。” 卡拉西斯穿得一副城里人派头，尖头鞋小脚裤，还穿了个马甲。塞布林娜则是常见的乡下打扮，老仆妇给她扎了两个“妈梳紧”的辫子，在耳朵前面卷起来。 贵妇侧身骑马这种事情吧，也是贵妇越来越多了以后才有的。那时候没这讲究。卡拉西斯扶着她骑上马，二人一起去城外步道上兜风。 “蒙特他今天——”金发骑士故意拉长了声音说话，引起小姐的注意，“随着老爷出去了。” 这事不用说塞布林娜也知道。他们一群男丁去接应来宾。自己的侍女们则挤在城堡的阳台上翘首以盼，等着看十六岁的庄园主呢。 “我知道。一群傻丫头。”塞布林娜清高地策马转身，不去看那群五颜六色的身影。 但她还是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银币扔给卡拉西斯——这家伙眼神特别好，狗一样的，怎么扔他都能接住。 “他们去接那个年幼的庄园主，您的未婚夫。” “这句是废话，没有赏钱。” 卡拉西斯呢，发现自己只要随便说点蒙特的事情，都能引起大小姐的注意，所以他攒了很多琐事来请赏。 塞布林娜也发现了，这家伙讲话没谱，为了点酒钱什么话都讲。所以每次给的赏钱也不多，就一枚银币。 于是乎，他说一句，她赏一个。两个人以此为乐。 “蒙特昨天吃饭的时候有提到你诶。” 这一句话得了大小姐欢心。她掏出了第二枚银币。但没急着出手，在等对方还有什么有意义的爆料。 “他想对你表示一下。” “怎么表示呢？” “他还没想好。但他已经在努力地想了。他那个直男，也不能指望他想太多。” 这一条勉强也讨到了赏钱。 “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是建议他啊，直接把心掏出来给你咯。” 大小姐脸沉下来。“你真这么说的？” “哟，你还心疼他？放心啦。他抠门着呢，真要掏心出来，也是舍不得的。” 听了这话，大小姐又觉得生气，扭头过去不搭理他了。 兜到步道最高处远眺，就看到大队的车马正赶往城里。远远就看到哥哥的枣红色骏马。身边一个一身白色的少年人，骑的也是白马。大概就是未婚夫了。 车马队伍进了城里，在人群中缓慢行进。塞布林娜和卡拉西斯就骑着马在上面笃悠悠地跟着。到了城堡前面的平台，马车陆续停下整队。家里的侍女们蜂拥而至，嬉笑着围观那个年少的庄园主。 她们口中喊的“小鲜肉”，无非是个长相周正的少年，讲话特别腼腆。被一群女孩围观还会脸红。听到她们轮番喊他的名字，艾宾斯。 他穿着白色鱼鳞甲，系着淡色的围巾，衣服裤子也是亚麻色的。小伙子挺干净，身上带着剑，还带着亮银色长枪，下马的时候交给仆人收起来了。小小年纪，真的能带兵打仗吗？看他身边的家仆还算客气，没有欺压的意思。全程也都是他在与长兄交流。 “怎么样？我觉得还不赖。”卡拉西斯问。 “是个粗鄙的年轻农民，倒是挺淳朴的。没读过书，人也憨厚。” “如果只是把一个男人的优点罗列出来，按照打分的情况排序，也许克莱蒙德分数垫底排名非常靠后。可是感情这种事，非常玄妙。你看那个‘还不错’的小伙子，他并没有入我的眼。但也许另一个女孩眼里，他就是生命中的一切。世上恋人都是冥冥之中的定数，我们都有各自的爱恋罢了。” “天呐，听听，这是一个少女说话的口气吗？大小姐，您今年也才十三岁啊。” 回到城堡下面，卡拉西斯恭敬地扶着大小姐下马。 “塞布林娜，看看这个，给你介绍一下。”领主老爷大咧咧地揽着艾宾斯的肩膀。 那个少年就非常窘迫地站好，努力地微笑博取好感。 “有什么好介绍的。”塞布林娜高傲地撇过脸，看也不看径自上楼。 “哈哈，也是。以后你们滚床单的时候慢慢了解吧。”这话说得少年都尴尬。 当晚自然是盛排筵宴，款待宾客。臭男人们的娱乐除了吃就是喝。塞布林娜出席了一小会，受不了酒桌上的气氛，借故离开。她们女眷离开了更好，酒桌上只会更加喧闹。 走出大厅经过狭长得走廊时，碰巧就遇上克莱蒙德走进来。二人擦身而过。塞布林娜伸手推了骑士长一下。对方握着她的手，轻轻吻了一下。这个角度刚好也没什么人看到。但他很快又觉得不合适，将她放开了。 塞布林娜凑到他近前，低声说：“带我走。” “开什么玩笑。” “哼。”不同意就算了，当自己没说过吧。塞布林娜拎着裙子傲慢地离开。她上楼回到自己的闺房，将女伴和仆人都赶出去，独自生闷气。 书里说，勇敢的骑士爱上公主，为了她去建功立业…… 书里还说，公主爱上了一个美少年，为了爱逃离了自己的城堡（这不是一本书哈）…… 什么鬼书，全都是谎话！她愤怒地清空自己的梳妆台，上面的化妆品不多，闲书摆了不少。 “写书的人一定全都是大骗子！” 然后她就一个人蹲在角落默默地发呆。为了爱，一个少女又能做什么呢？她试过祈祷，最后也无济于事。天使们一定都很忙吧！ 书里的少女为了爱可以付出一切，可以喝下毒药假死来与爱人团聚。谁有那么神奇的药啊……书里的少女还有天使的指引，有爱人的协助，自己呢，都没有。书里的少女甚至可以为了爱去死。 真的可以吗？这是个危险的想法。 塞布林娜拿起绣花的小剪刀，端详了很久，也没有勇气捅自己一下。倒是咔嚓咔嚓地剪了好些碎纸。 “如果我死，我一定会写一份遗言。我的死是为了‘爱’，而不是为了克莱蒙德。” 措辞她想了很久，又感叹道：“可是，我爱的人就是克莱蒙德啊。” “为这种人而死值得吗？不值得。可我是为了‘爱’而死的，我对‘爱’是忠贞的。但我有必要对克莱蒙德忠贞吗？他自己都有过未婚妻的。鬼知道这些年他在外面搞过谁。我爱的不是克莱蒙德或某个人，我爱的就是‘爱’。但我还没有真正地爱过谁，为什么要为了‘爱’而死呢？” 她胡乱地自言自语，一边将手中书页上绘制的玫瑰花全都剪了下来。 第378章 泪眼回眸 其三 “不好啦！大小姐要跳楼啦——！” 睡梦中的人们被老仆妇刺耳的喊声惊醒。时候太早，刚刚天亮。主人们睡得正香，她起身干活的时候，发现大小姐的闺房窗开着，而她人不见了。 探头出去一看，妈呀不得了，她穿着睡裙，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城堡的塔尖上面了。四面都没有下去的路，她一个人蹲在房顶上发抖。 老仆妇吓得险些昏过去。定了定神之后，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就开始拼命地喊人。 她是那种很粗鄙的人，受了惊吓一点也不镇静，喊的好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把整个城堡的人都惊醒了。 现在好了，城堡上下一百来号人都从不同位置冒出来，一起伸着脖子围观她。大家还议论呢。脸丢得大了。 塞布林娜低着头，把脸埋在睡裙里。 “不要看了，真是的。” 她这时候怪别人就不对了，明明是她自己作的。夜里睡不着在那想着要跳楼殉情，然后居然真的爬出窗户，扒着砖头缝爬到塔尖下面。 她甚至一激动，跳上塔尖，爬到了城堡的最高处。 顶上的风景不错啊…… 长这么大头一次夜里独处，看到远处的天际微白，头顶的星海灿烂，冷风一吹也就想开了。 本来也没什么想不开的。就是不甘心，想把心里不开心的话说出来。 天慢慢亮了，她也想回去睡觉。可是再看看脚下的高墙，她不敢下去了。所以才缩成一团等着。 拉莫尔揉揉眼睛，大咧咧从卧室探出头，冲着她喊：“老妹，你在房顶上做什么啊？” 明知故问！这个哥哥年纪比妹妹大太多，平日里完全没有话讲。 既然出现这种情况，拉莫尔想都没想就派克莱蒙德出面解决。还跟他说，“这都怪你。自己解决吧。” 秃子他掐着腰站在楼下发愁。问题是，现在怎么办呢？估摸着一条可行的线路，他上楼从最靠近塔尖的小窗爬出来。卡拉西斯给他系了跟麻绳，秃子就壮着胆爬了出去。 有一处跨度很大的位置，真不晓得她怎么越过去的。秃子看了半天也不敢跳。 “哼！没诚意！”大小姐抬头看看，又生气地埋头下去。 “算了，那不系绳子了，我也跳过来好吗？”骑士长解开安全绳，把外套和靴子都脱了。眼睛一闭赤脚越过高台，跳上塔尖。 往下看真是悬。他吓得有点腿软，为了不被人看穿，就立即蹲下去，缓缓爬向塞布林娜。 “我说大小姐，您真是……艺高胆大啊……” 他凑到她身边，一把搂住她。她也靠在他怀里。 “这么高，你怎么爬上来的？” “不知道。天使保佑吧。” “想开一点，好吗？你看看我卖的礼物，送给你以后当个念想行不？” 克莱蒙德悄悄掏出一个金丝的小镜子给她。半寸宽的椭圆形，是个吊坠。外面是花朵，打开来里面是小镜子。 “哼，算你有点良心。”塞布林娜二话不说收下，挂在自己脖子上。 “那我们下去吧。你以后嫁人了可别这么作。” “量他们家也没有这么高的房子。” 二人说笑一阵，克莱蒙德搂着大小姐往下走。没想到脚下一滑，踩碎了一片房瓦。那二人一路滑下去。下面的人一阵尖叫，老仆妇吓得魂都飞了。 幸好秃子他手上一抓，抓住了塔尖边缘的木框。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大小姐，还好，她人还在，不用他自裁谢罪了。 顾不得想没用的，克莱蒙德这次真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这么爆发，硬是扛着她跳过高台，到达小窗边上，两个人顺利脱险。 先把大小姐送进去，一群侍女们哭哭啼啼地把她拉回来。她自己倒是没事一样。克莱蒙特踏上城堡的地毯，只觉得双腿发软一阵阵后怕。 “你过来，我正好有东西交给你。” 大小姐领着他到了自己闺房门外。这里与楼下的宿舍不相同，平日里是万万不会经过的。不多时，她拿着一张羊皮纸出来，卷成一个小卷塞在克莱蒙德口袋里，轻描淡写一句：“好了，你可以滚了。” 回去打开之后，就看到了那页情诗。工整地誊抄在羊皮纸上，四周画了盛放的玫瑰花园，一对恋人相拥热稳。 后面的日子过得太快了，婚约需要兑现，拉莫尔将婚礼安排在城外的教堂，由艾维勒斯主教主持。短暂的宣告之后，塞布林娜与完全陌生的少年庄园主艾伦结为夫妇。新婚丈夫挽着妻子的手，一起走出教堂。 这一天艾伦也会告别城堡，带着自己的妻子回到庄园。拉莫尔就意思意思送一小段路。 没等走出院子，就看到卡拉西斯站出来挡着道儿。他把外套扔了，戴上手套抽出长剑。 “你干嘛？”大小姐很生气。 “决斗，看不出来吗？”卡拉西斯挑起长剑，郑重宣告：“我倾慕大小姐已久。实在不甘心这个毛头小子白白地带你走。所以我发起荣誉决斗，打得过我再走。” “哦？既然这样，那恭敬不如从命。”艾伦以为真的呢，非常认真地回应。他的仆人将长枪送上来。他甚至非常礼貌地询问了金发骑士的姓名。 “胡闹！”塞布林娜气得想亲自揍他一顿。说卡拉西斯倾慕自己已久？鬼才信。他这个耿直的脾气无非是看不下去秃子那副忍气吞声的样子，才跑出来找茬。可是他想怎么样？杀了艾伦？ 按说艾伦一个小孩子，武艺好不到哪去。可他拿的长枪占了绝对的优势。武器这么长，随便卡拉西斯怎么折腾，他的剑还能自己飞出去不成！他也不管，就是气不过，该打就打，浑身解数都使出来。 艾伦举着长枪盯着他耍猴一样地上下翻飞。他敢靠近就戳他。打了老半天，也够不着。卡拉西斯开始撒泼耍赖，扯着艾伦的长枪跟他拔河。 “好了，不要胡闹了。”拉莫尔终于不耐烦了。天色渐晚，不想再看他们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卡拉西斯也最终放手，长剑回鞘，优雅地说：“打不过算了，让给你吧。” 于是就看着艾伦骑上白马，向城堡的人挥手告别。塞布林娜乘上马车，最后回眸看了一眼熟悉的人们。她好像在哭，可也说不上有什么值得哭。 第379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一 拉莫尔这样的领主就很喜欢和骑士们出去打猎，回来了吃吃喝喝、吹牛逼、扯淡。实在闲的没事在家练武。反正男人就应该这样，他觉得天经地义。 他那个弟弟多罗茨大概有社交障碍，从来不参与。弟弟更擅长勾搭已婚妇女，这会一定又在什么地方偷腥呢。 兄弟二人维持表面上的和气就够了，平日里不大来往，自己忙自己的。 这天拉莫尔他们一边吃一边闲聊。 他自言自语地说：“也不晓得妹妹出嫁后的情况如何。这么长的时间没个书信往来。” “您没派个人过去问问吗？” “上周派个人送信，那家伙不知跑哪去了，人影也没见着。” “哈哈哈，那就是领了赏钱去喝酒，早把您老人家给忘了。” “这个时候，她们应该在忙着弄孩子呢，没空搭理你。”骑士们七嘴八舌地说。 “这么快怎么可能生出孩子啊——除非孩子是克莱蒙德的！”卡拉西斯突然嚷嚷一嗓子。 “哦哈哈哈——” 大堂里笑成一片。成天跟这群傻逼生活在一起，难怪骑士长通常都板着脸。克莱蒙德二话不说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就你话多。” “嗯，真要是生了你的孩子也不错。”拉莫尔也不生气，抹抹嘴，“咱们把他们那庄园端了，让克莱蒙德去当家怎么样？” “行，这主意不错。”竟然还有艾格纳这种傻逼起哄。 “大人，我重申过很多次了，我们之间，是清白的。我不是、我没有……” “哼。” 吃到一半，有个士兵急吼吼跑进来。 “大人，可不得了！有个庄园派来的信使，有紧急情况要通报！” 大家继续开克莱蒙德的玩笑，还嚷嚷着大小姐一定是快要生了，才这么着急。 不一会，好几个人搀着一个身负重伤的人进来。他浑身是血，满脸泥垢，是日夜兼程不曾休息地赶路才会这样。 “大人，十万火急啊——！”信使沙哑的声音淹没在酒桌的欢声笑语中。 “安静！安静！”拉莫尔拍着桌子大喝。终于大厅安静下来，骑士们放下手里的酒肉，目光纷纷投向信使。那信使跪在地上喘着粗气。 “大人，荒原上出现了大量的野蛮人，就快要包围我们啦！” “切，我还以为什么事呢——”火爆脾气的艾格纳把杯子一摔。 野蛮人，长期生活在荒原。但是也没有多少人。大概走上十里地能看见一户吧。一户也就三五个人，搭个简易的小房子，用一些碎石木棍泥巴什么的做墙壁，房顶上是羊皮。这样方便他们搬家。 越是靠近城堡的领地，野蛮人也越归化。他们偶尔也和当地的农民做生意，用羊换一些金属制品。有的野蛮人心思活络，会融入城堡里的生活，慢慢地就变成居民了。 也没人研究过野蛮人究竟都是些什么人。可能有学者写过，但是你看看这些人也不会读书。他们根本不关心。 “野蛮人，能有多少？”克莱蒙德也没放在心上。“我们杀蜥蜴的时候也让野蛮人带过路。他们就是一群脏兮兮很瘦小的野人，不晓得讲得什么话。穿的也破，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没错。”卡拉西斯表示赞同。 拉莫尔也很困惑。他对野蛮人有同样的印象。最多一次也看到不超过十个人，非常笨拙地追赶猎物。看到全副武装的骑士还会吓得逃走。只是作为一名合格的领导者，不应该对任何敌人麻痹大意。 “嗯，我知道了。”他摆出一贯的威严。“野蛮人有多少呢？” “成千上万，漫山遍野，遮天蔽日。犹如蝗虫一样！” “哈哈哈哈——！”在座的骑士们免不了放声大笑。 “肃静！” 老爷制止他们的放肆，也命令信使退下。他暂时无法相信这份情报，也没有想到合理的应对措施。 “明早你带一支人马，去荒原看一下情况。”他指名克莱蒙德带着自己的亲信小队出去看看。 “遵命。” 第二天克莱蒙德整备队伍出发，带上十来个人，还有闯祸精卡拉西斯。这个人不看着就找麻烦，只能带上。 他们深入荒原一走就是三天。荒原上广袤无垠，再往里面走一片茫茫，啥都没有。 这些人闲着也是闲着，路上打了点猎物，又悠哉悠哉地继续走。 卡拉西斯发现荒草之中，有一条隐隐约约的路。 “秃子，这里明明有路的，你怎么不走？” 很多人觉得道路都是人类的先驱开辟的，其实，许多道路比人们想象的更为古老。甚至是上万年以前就存在，由动物踩出来的。 这条路就是那种非常古老，没什么人工雕琢的道路。 “这里再往前走，就到石榴庄园了。”克莱蒙德不想说太多。 “哦，哈哈！”卡拉西斯长发一甩，“快走上！看看你的小宝宝有没有出生～” “滚你妈的。”明明是同僚之间的玩笑，现在说得跟真的一样，听着就火大。 “不要生气嘛，顺便问问他们有什么情报吧。” “哼，你当日还在人家婚礼上找茬打架，敢去他们老家，当心被宰了。” 卡拉西斯脸皮这么厚根本不在乎。 “我这辈子侍奉的人，除了老师就是造物者。别人从不放在眼里。谁来杀我，当心自己脑袋！” 再走小半天，就能看到石榴庄园的建筑物和田地了。这时已经入夜。想到可以直接去庄园住宿，他们才赶路的。 到了地方，却发现庄园的大门紧闭，连灯火都灭了。一点声响也没有的。墙上甚至搭起很高的篱笆，把庄园围得密不透风。 “哟，乡下人睡这么早？”卡拉西斯笑呵呵地说。 “怎么可能！” 克莱蒙德用力扣着大门，大声喊：“有人吗？开门！我们是埃塞斯来的骑士！” 喊了很久才有人应答。门也没开，有人从墙顶上，拨开浓密的篱笆露出小半张脸来，轻声问：“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克莱蒙德。卡兰帕斯城堡的骑士长！” “以及卡拉西斯，婚礼上跟你们家小老爷打过架的帅哥。” 克莱蒙德都觉得丢人，怎么带上这么个傻逼。 那人大概是禀报了他们老爷，没多大一会又问：“你们来了多少人支援？路上有野蛮人追兵吗？” “有毛病吧你！速速开门，让那个下面没长毛的小老爷出来迎接。怠慢了我，别说孩子满月酒的时候再找他打一架！” “傻逼，闭嘴。”克莱蒙德瞪了他一眼。但他也是这个意思，就没有复述。 “什么孩子……什么满月酒……”仆人被搞蒙了。他并不晓得这是什么笑话。事实上那个时候，女主人并没有身孕。 过了很久门才打开。里面的人在搬动沉重的东西。原来他们用重物将大门抵住了。 艾伦全副武装地迎接他们，还一再敦促他们快点进来。样子小心得像在做贼。 一行人全都进来，仆人们又去关门、摆放重物。这才看到他们整个庄园的人，全都整装待命蹲守在院子里。能拿兵器的人都在守着。 他们甚至不敢点灯，借着月光，艾伦的银白色鳞甲成了唯一的光源。 年幼的庄园主有些憔悴。看到他们来了有些欣慰，可很快又陷入惆怅。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这么慌张？”克莱蒙德实在不明白。 第380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二 “领主大人已经见到我差遣的信使了吗？”艾伦紧张地问。 “没错，我们都见到了。他对于荒原上的局势深感不安，才派我前来打探。” “你们路上安全吗？野蛮人有袭击你们吗？” “并没有。事实上……我们沿路也没有看到野蛮人的踪迹。也许他们有一些在荒原深处，没有路的那种地方。那是他们本来生活的地方。” “你带的人太少了，不足以抗衡野蛮人的军队。” “不要开玩笑了，荒原上究竟有多少野蛮人？上百个？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野蛮人。” “有很多，我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 艾伦的口气非常沉重，一点都没有听出克莱蒙德讥讽的意思。以他活着的年纪，确实没见过什么风浪。但少年继续一本正经地讲话。 “有整整一个山头。也许是几百人，也许有上千人。我不知道该怎么数，反正很多很多，数也数不过来。” “明早我带人去看一下吧。”克莱蒙德说，“你们有人能带路吗？” “我给你带路。”艾伦比他预想的更加勇敢一点。竟然自告奋勇。克莱蒙德还以为这个小孩子会缩在家里。 “好吧，那么天一亮我们就出发。今晚还请给我们安排个歇脚的地方。” “好的，随我来吧。” 艾伦将他们都安顿在一楼的大厅。乡下大房子没那么讲究，人畜都在一个院子里。尤其是他们现在全员戒备，原本在外面散养的动物也都拉进院子里了。 大厅里又臭、又吵闹。农民们在赶着宰杀动物，将肉风干以备长期储存。 大量的作物提前采收，甚至很多作物已经被人为地破坏。所有的人如临大敌。 在克莱蒙德看来，这未免太过紧张了吧。 楼房最顶上的小阁楼是小夫妻的爱巢。没有灯。女主人大概已经睡下了。克莱蒙德怅惘地抬头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 大家在干草上打地铺。大锅里有热汤，总算好过露宿。 第二天，克莱蒙德被农夫干活还有牲畜叫唤的声音吵醒。完全没有办法休息。农民总是在忙，天根本就没亮他们就开始吭哧吭哧。 反正一夜都是半梦半醒，骑士长索性起身，吃了早饭准备出发。小队的同僚们也陆续爬起来。卡拉西斯哼哼着说自己腰疼，夜里着凉了。 少年庄园主牵着自己的马，带上五六个比较强壮的农民。这几个小伙子算是农民里面比较能打的了，穿着不晓得什么年代留下来的盔甲，拿着莫名其妙的农具。 “走吧，我带你们去看。路上小心一点，不要离开队伍。也不要生火做饭。尽管他们迟早会来，但我们还是会掩盖自己的踪迹，别让他们来的太快。” 一行人随着艾伦出发。卡拉西斯扬言一个人能宰杀十个野蛮人，到时候带着人头回去领赏。 又走了三天。一路上艾伦小心得像个神经病。他会趴在地上听远处的声音。尽管在几位骑士看来，根本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你们闻到吹来的风中，夹杂着一股人味儿吗？” 就是那种一阵阵臭烘烘的味儿。像是某种陈年腐烂的干草。 “孩子，你需要休息一下。你这个年纪当一家之主，的确是非常艰巨的工作。我没别的意思。”骑士长随口说了一句。 “嘘——”艾伦示意他们收声。“我听到了。大部队就在山坡后面。我们不要过去。野蛮人的视力非常好，一只蚂蚁在走也能被他们看见。” 克莱蒙德无奈地摇头。好吧，看在这孩子是大小姐的丈夫的份儿上，给他一点尊重。一群人躲在一处低洼的地方，不敢生火，啃了点干粮等到黑夜降临。 终于等到天色彻底黑下来。卡拉西斯快要憋死了。艾伦带着他们翻过山头。原来何止一个山头，距离野蛮人大部队还有一处宽阔的盆地。非常遥远的距离。照艾伦说得，即便这么远，有那么一丁点人影也会被敌人察觉。 “看——就在山那一边。”艾伦轻轻指着视线尽头。 起先，大家以为远处那就是繁星。克莱蒙德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冷笑了一声又定睛一看，不得了…… 远远的一处山头，全都是小火堆。夜幕下一闪一闪，与天上的星星相映。 “有多少？” 骑士长揉揉眼睛，怎么会那么多？一层一层的，数也数不清。 “野蛮人平日里都是分散居住的。当他们以这么大的规模来聚集，又没有足够的生产能力维持日常开销，必然会前进掠夺城池来维持。” “你们亲眼看到，证明我的信使没有欺骗。这么多的野蛮人，对我们的家园虎视眈眈。他们肯定不是来郊游的。这个冬天，必然会有一场大战。” 艾伦讲话的声音带着超越年龄的镇静。他们全都太小看这个少年。面对如此规模恐怖的敌人，他的表现从容自如，已经可以说是非常优秀的领导者了。 “这得有多少人啊？”一个手下感叹道。 数一数远处的火光，大概也能估摸出人数。通常行军生火做饭，十来个人夜里围着一堆火取暖。就假设一个亮点就是十个人吧。一簇小亮点，大概有十个火堆，就是一百个人。克莱蒙德眯着眼睛，依次数下去…… 一簇、一簇……漫山遍野……超过三十簇，起码有三千人……对于分散居住的野蛮人来说，聚集了这么多，的确非常非常罕见。 “两三千啊……”卡拉西斯掰手指头算算，“城堡里面全副武装的士兵有三百多人，还有三百多号杂兵。都派来战场上一个人杀五个，也就差不多了。” 克莱蒙德气得跺脚。“打仗是这么算算就出结果的吗！” “不是吗……”卡拉西斯还挺委屈的。“我一天能杀十个。给我点时间，全都能杀光了。” 唉，懒得和这傻逼讲话。 “果然形势很严峻。我应该立即返回禀告领主，开始备战。” 克莱蒙德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虽说城堡可以派出六百人的军队，但要知道，如果一击不能击退，以后怎么办？我们的人只是一叶扁舟，而他们的人，是大海啊…… “你们的庄园显然不够安全。敌人这么多，还是护送女眷来城堡躲避吧。” “嗯，是啊。”艾伦点头。 按说看到这样的情形，就足够返回汇报了。可是克莱蒙德不晓得哪根筋搭错，转身的时候突然说：“野蛮人只有这么多吗？你们看过山后面吗？知道他们全部有多少人吗？” 艾伦也摇头。“并没有。” 骑士长有些不放心了。他眉头一皱。他今年三十岁，虽说身经百战，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经历过这种规模的战争。他甚至根本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没有所谓的经验，完全就是一种直觉，一种非常不详的预感。 “会不会有更多的野蛮人？万一还有更多呢？” 第381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三 “要看还有没有更多野蛮人，就绕到山坡后面好了。” 艾伦简单地指出了方向。荒原上一马平川，选路倒是不难。走夜路太过危险，他们需要原地休息到天亮，明早开始赶路。 带路的老农民担心继续深入对自家主人来说太过危险。 “没关系。我们小心一点就是。” “明早分头行动，我先派遣两个人快马加鞭回去报信。”克莱蒙德做了决定。 夜里枕戈待旦，几乎没有睡着。脑子里回荡着复杂的思绪。一大早上路。果然，吹来的风中夹杂着木柴的焦味，和一股人身上的汗味。 绕着大圈，一行人策马飞奔了一上午。中午的时候小心地歇脚。 “估摸差不多了，我们再翻过山头，就能看到那些野蛮人的队伍后面了。” “嘿嘿，打仗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能这样偷袭啊？”卡拉西斯一路还都挺高兴。“哈哈哈，你看我就是个天才。” 吃了点东西，他们又小心地靠近山头。艾伦个子小，几乎是匍匐着爬上山头的。很快，他吓得僵住了。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向同伴描述。 “怎么了？”克莱蒙德也爬上来。 于是，就跟艾伦的表情一样，这位大叔也吓呆了—— 原来这一座山头后面，是更多的野蛮人。同样漫山遍野的，在草地上安营扎寨。看到他们也很忙碌，宰杀动物制作食物。 “……哪个傻逼昨天说要绕道野蛮人后面的？”克莱蒙德都没心情讥讽。他现在的感觉，敌情比预想的不妙更加不妙。 “嘿！那你倒是再多走上半天啊！” 克莱蒙德皱着眉头。他必须要面对一个选择了。目前的情形来看，野蛮人的数量是昨天估计的三倍以上，恐怕有上万人了。 “但也不能全算，你看他们当中也有女人和小孩。”卡拉西斯提醒。 “对。” 野蛮人的社会分工很简单。所有的男人，即是猎人也是战士，都可以成为军队的一部分。 “即便如此，我们仍然要面对五千人规模的敌人。不容小觑啊……” 到了这里，骑士长决定再兵分两路，一半的人回去报信。这一次，更是十万火急。野蛮人的数量比预想的要多得多，至少是三倍。 克莱蒙德，则以更快的速度绕行盆地。他祈祷着在天黑以前能够看到野蛮人的背后。 在马背上度过了一个忐忑的下午，马匹已经精疲力尽。黄昏的时候再次眺望山丘后面的盆地。只见一副噩梦般的景象展现在眼前： 野蛮人的群落根本没有尽头。这一片也聚集了他们的部队。再往后，不晓得情况如何。做最坏的打算，敌人的数量至少是预估的再一倍——两万人。 就算卡拉西斯那么能吹牛的家伙，两万个人排成队给他杀，也要杀好几年。开什么玩笑啊！ “不能再耽搁了，情况万分危急，比任何人设想的都要糟糕！” 最关键的时候，马匹却因为过度劳累跑不动了。克莱蒙德真恨不得自己插了翅膀飞回去报信。这个晚上，必须要原地休整。 “没关系啦，前面已经派了人报信，他们也会传达信息给老爷的。”旁人尽量安慰。 年纪轻轻的艾伦，也不晓得什么是害怕。挺淡定的。 “野蛮人敢靠近我就杀。来一个杀一个。” 第二天清晨，大家催马上路。先是一天快马加鞭返回了庄园。休息一夜克莱蒙德又带着人最快速度返回城堡。 拉莫尔接连接到两个信使不妙的回报，自己也坐不住了。再看到克莱蒙德，他急匆匆地询问。 “如何？” “比前面回报的还要更加严重。我们试图绕道野蛮人大军身后，但发现后面是更多的人，至少，有三万！” 他们在会议室内交流这些情况，还不敢让其他人知道。 拉莫尔年轻时候跟着长辈打过仗，也算是一员猛将了。他的人生经验中，双方交战，就是一路高歌猛进杀进敌营。有些值得推敲的技巧，诸如布阵的方式等等。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对方的军队数量上接近。即便一方众多，也是在同一个数量级上讨论。 如果一支部队面临几十倍数量的敌人，任何一个方向都是攻击，又该如何是好？ 他想着想着，不禁发出了同样的疑问。 “如果敌人真的有这么多，恐怕就不是一击制胜的问题了。” 这时一位比较年老的骑士建议道：“对方那么多人，自身消耗也非常大。冬天快要到了，他们撑不下去就会内斗，最后四散。我们只要坚持到他们不行了就能胜利。” “我们是需要坚守阵地，打消耗战。” 反正历史上都是这么记载的。道理也是这个道理。至于实践，他们祖上十几代人谁都没见过这阵仗。 “坚守阵地……” “对。” “把外面所有种地的农民都撤回城堡里。外面的一切谷物、牲畜都带进城堡。同时加筑防御工事。” “这个季节，麦子都还没有灌浆……”有人吐槽了一句。 “那也好过什么都没有啊！哪怕最后成了草料去喂牲畜，也好过留给敌人啊！让敌人吃得饱睡的暖，只会让我们死得更快！” 有人拍案大叫。 “这么说，来不及收割的作物，哪怕烧了，也不能留下？” “对！派人去烧，否则农民也舍不得收割。那些人如果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全都会躺平了等着的。” 对于统治者来说，这是个残暴的决定。拉莫尔深思片刻，默默地点头同意。只是对于任何人都一样：若非亲眼所见，谁会做这些过度紧张的事？ “城堡里修葺整备，坚守不出。等一个冬天就能看到对面坚持不住。” 大家又商讨了一下细化的措施，决定晚上再召开会议，让城堡的各级官员立即实施。 时间紧迫，当晚的会议结束后，官员们连夜出发去外面的农户家里。 当然，农民们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些消息。因为不断有逃亡的人涌向城堡，带来远处的消息。 人们也会逐渐地感到害怕。 早上拉莫尔与部下会议，看着远处的几家农户，商量着将他们的房子连起来，在城堡外面再修一道工事。 而城堡下面，开辟一片公共场所容纳新进来的难民。 傍晚领主站在城头，望着不断涌入的人群，突然发问道：“塞布林娜回来了吗？他们的庄园恐怕守不住这个冬天，她也应该搬回来才是！” 克莱蒙德立即解释说，曾经向艾伦提出过这样的想法，对方也应允了。现在塞布林娜应该在赶来的路上。 “怎么会这么慢……”拉莫尔摇着头。 “我们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她们都是妇孺，又带着辎重，走得慢也正常。” “我不放心。我们去接她吧。”拉莫尔做了草率的决定，“顺便去看看外围的农民庄稼收得怎么样了。” 当然，他心里还想着顺利的话，也亲自看看所谓的三万人大军，究竟有什么名堂。 身边一些老臣有点担心。外面大军压境的话，贸然出去会不会危险？但这个时候他们也想象不出外面究竟有多危险。说了句注意安全，也放任了。 拉莫尔就带上自己的亲兵小队，克莱蒙德那一行人都换了战马再次出城。 第382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四 走在田地间视察，看到老农民们都在抱怨。有的人哭哭啼啼地跑来领主面前，求老爷饶过他们。 对他们讲战略真是浪费时间，这些人什么都听不懂，只关心今年的收成。拉莫尔一挥手，命令官吏们继续执行自己的命令。 官吏们毫不留情，按着命令强行带走老农民的家畜和谷物，他们的财产都被征走没办法也只好跟着去城堡。 一路上都是这种拖家带口的情况，老农民们也确实可怜，没有几个家当。推着破车陆续汇总到大路上。看到所有的农民都在搬家，他们哀怨的气氛就缓和了点。 规划中最外缘的防御工事需要借用他们的房子，很快他们就连家都没有了。 已经有麦田在冒着浓烟。烽火也是预警的信号。更远处的人看到烟尘，就会明白事态的严重。 拉莫尔派遣了使者去邻近的领地求援，他不敢报太大希望，毕竟隔壁邻居觊觎自己家的田地很久了，无法保证他们不会背叛。反正信送到了，自己就尽到职责了。 克莱蒙德在前面带着路，拉莫尔不紧不慢地走，同时也仔细查看着路上陆续赶来城堡的难民，唯恐错过了自己的亲妹妹。 这一走，竟是一整天。直到出了自己的地界，再看不到农田，视线内都是荒草。再向远看，就找不到一个人影儿了。 “这里有一段天然难走的通道，可以拒敌。一旦开战，我们可以先在这里布防。” 克莱蒙德边走边说。拉莫尔有一句没一句地听。派人出来太危险，在野外消耗也大。他宁可守在城堡里耗着敌人。 继续深入荒原，沿着古道前进，几乎就看不到难民了。拉莫尔心里开始有些不踏实。他四处张望，想从茫茫的荒草里找个人影出来，却又担心会看到敌人。 “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迎面吹来的风里，夹杂着一股汗臭味？” 克莱蒙德也变得有些神经质。他停下马趴在地上听远处的声音。 “秃子，听见什么了？大地母亲和你说他们还有多远才到？”卡拉西斯这个时候还开玩笑。 克莱蒙德还没掌握这种技术的窍门。但他总觉得敌人距离他们不远。 果然，第二天再翻过一个山头，竟然看到大量的野蛮人聚集在荒地上。克莱蒙德也不免感到惊讶：“他们移动得好快！” “是啊，前几天这里还是荒地。” 拉莫尔亲眼所见，终于开始信服。数一数平地上的人，一块草地上十几个……全部的加起来，恐怕的确三千有余。 而且他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野蛮人如果已经移动到了这里，那石榴庄园岂不万分危急！” “大人，敌人如果已经行进到这里，恐怕石榴庄园已经不保，不应该再冒险前进了啊！”有人担忧地说。 “不行！” 拉莫尔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妹妹。 “她可能还在路上，我需要去接应。” “如果他们还在坚守，现在最需要我们的支援。庄园里还有粮食，还有能战斗的士兵，救他们出来也是救我们自己！” 克莱蒙德附和道。 短暂的整理很快得出结论。 “还值得一试，我们立即去石榴庄园！”拉莫尔说。 他们探查的时候，忘记了一件事——野蛮人的视力非常好。艾伦曾经警告过他们，不要在白天探查野蛮人聚居的群落。如此明目张胆地观望，野蛮人也察觉了他们的踪迹。 在一行人策马扬鞭飞速前进的时候，就有一骠人马悄悄地跟上了。傍晚露营时，一支暗箭飞出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骑士们迅速反击，躲在马匹身后，拿十字弓对抗远处骑马狂奔的野蛮人。 野蛮人的防护单薄，很轻易就能击杀。但是他们混乱的阵型另骑士们头疼不已。这群人从四面八方冲过来，打了又跑。钻进荒草地中完全找不到踪迹。 一番对垒之后，野蛮人的气势明显消弱了许多。大概是弓箭消耗殆尽。他们一度试图冲上来，用长矛刺向阵地里的骑士。当距离接近，装备上的差距更加明显地显现出来。 艾格纳这种火气大的家伙率先跳出来，手里的长矛把轻率的敌人串成串。他甚至赤手抓住对方的长矛，将野蛮人整个甩下马。 拉莫尔一方从被动转为主动，原本聚在一圈的骑士们朝各个方向出击，清剿面前的野蛮人。 战斗非常激烈，那个吹过牛一个人能杀十个的家伙也打得卖力，尽其所能给出致命攻击。 很快，战斗接近尾声。靠近的敌人都被消灭，有一些事图逃窜。 “追，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 几名骑士各自带着自己的人追击不同方向逃窜的野蛮人。最远的追了半个时辰，才一枪刺死。 他们累的精疲力尽，陆续回到营地清点，两个时辰的光景就损失了七个人。野蛮人杀了不下三十。 按照人头来说是不小的胜利。可是一想到远处还有那么多野蛮人，拉莫尔不免担心：这要杀到什么时候？ 小队重新整备，重伤的人带着死者的盔甲兵器返回，精锐继续前进。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分外小心。避开了宽敞的大路谨慎地前进。连休息都不敢合眼。一转眼又是两天，终于到了庄园附近。 因为没有试图靠近野蛮人的营地，也并不知道野蛮人行进的情况。但清晨看到的景象令拉莫尔再次感到绝望—— 远处飘着浓烟。 “大人，那里就是庄园的方向，这不太乐观啊。” 已经走到这里，不去看一眼他绝对不会甘心。 “以这浓烟燃烧的情况来看，没准庄园已经沦陷了。” 一行人紧握着缰绳小心靠近。拉莫尔已经提前做出了决定，一旦发现野蛮人的大军，不要迟疑立即撤退。 庄园的建筑物逐渐浮现在眼前。远远望去，建筑物全部坍塌。房屋里燃着熊熊大火——谷仓已经被烧，应该是陷落前最后的反抗。 再往前走就看到一片狼藉的景象。仔细看地上血流成河，数不清的尸体七零八落。几位年纪大的骑士也没见过这样的惨状，有的掩面不忍直视，有的不停向上天祈祷。拉莫尔颤抖着，甚至不敢仔细看。 可他也在想，自己的亲妹妹，有没有幸免？这些人的尸体里面有她吗…… 再往前面走，众人见到了不得了的玩意——一座头骨垒成的尸山！ 那是个四面锥形的神坛，周围还摆着祭祀野蛮人神明的贡品。无数的乌鸦落在四周，它们满身都是血污，得意地鸣叫。 几位骑士对如此惨烈的景象都深感不适。拉莫尔发誓，即便有一天活着踏入地狱，见到的景象也不过如此了。 还要找吗……？还要从那些被啄食得血肉模糊的头颅里面找吗……？他的思绪断片了半晌，整个人呆若木鸡，呆滞地望着远处。 “大人，切莫迟疑，速速离开吧！”手下人提醒道，“此地不宜久留！” 甚至没有时间悲伤，无论庄园里发生了什么，现在都不能多想。迅速返回才是。 就在一行人调转方向的时候，又听到一阵阵野蛮人的嚎叫声。来时的路上又有大量的野蛮人赶过来。远远看到草地上荡起尘土，他们亢奋地狂奔，高举着粗糙的武器，冲着任何一个可能论功行赏的目标狂奔。 “恐怕他们已经意识到刚刚的小队被歼灭，派人来报复了。” 因为荒原上没有遮挡，双方的行踪都一览无余。估摸和对方接触的时间还有两个时辰。 “对方人数甚众，不能硬拼，换个方向撤离吧。”克莱蒙德的提议得到应允，他带着大家朝一侧更加偏僻的地方走。 虽说要避开追兵，但也不能离道路太远。毕竟完全自然状态下的荒原也寸步难行。慌忙之中他选择了一个不熟悉的道路，心里想的是再绕一次远路，避开敌人的视线以后，趁夜色突围回去。 第383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五 泣血诅咒 如果给野蛮人写一部历史，恐怕比一百部帝国通史还要复杂。可惜没有这样一位博学多才的史学家去撰写，以至于他们的先贤都无人称颂。 野蛮人有一个传说中的统治者，被称为天神之子、太阳一般照耀八方的大首领。 这个称呼太大，通常只用于称颂祖先——那是一个曾经统帅所有蛮荒部族的统治者，是荒原上千千万万野蛮人共同的父亲。一个仅仅存在于传说中的人。 没有人考据过野蛮人的历史究竟有多长。因此没人知道这个统治者具体出现于什么时候。 每一个勇武的部族首领都号称自己就是那个天神之子。他们发动战争杀伐临近的部族、不断扩大自己的疆域。 只是谁都没有那个能耐最终统一全部的荒原。有的人战死、有的人老死。毕竟人类的生命如此短促，谁又踏得完无尽的荒原。 直到这个人出现。 有一百零八匹马分成十二路，拉着沉重的大车缓步前进。那是四平八稳一座移动中的城池。上面垒起高台，供奉一座金黄色八角帐篷。 那位大首领坐在帐中，俯瞰辽阔的荒原。他的臣民们就在脚下，献上无尽的敬意。 首领的身后，是无数大小行宫，装载他俘获的美人和珍宝。 再往后，是攻城车、投石器，大小战车不计其数。 而队伍看不到尽头的末尾，是更多追随而来的臣民，更多、更多的野蛮人。 拉莫尔他们穿梭在荒地上撤退时，就好像远处的蚂蚁。如此微不足道。 他们撤退的计划一再更改线路。每当试图绕回古道，就会看到一群野蛮人的军队。克莱蒙德仅有的荒原行军的经验都耗尽，完全凭借着直觉在找路。他们在躲避敌人的过程中，反而越发接近野蛮人的中心。 过了三天早已弹尽粮绝，又绕过一个山坡，看到了最为平坦、水草丰美的土地。那里聚集了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多得多的野蛮人。 如今他们见识了大首领全部的力量。非要给野蛮人大军估摸个数量，不是一万或三万，至少有十万。十万大军，精锐在前，勤杂在后。 这是一座移动的帝国在荒原上漂浮。走到哪里，就轻易吞噬哪里。 他们略微分散一点，就占据了整片的土地。随便翻哪一座山头都会看到他们的人。无数的人漫山遍野、无边无际，像潮水一样涌动，令人窒息。 这里聚集的部族最为壮大，人数超过五千，没准有一万。谁也说不清楚。误入敌营的核心，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平地上正中央，可以清晰看到大首领的宝座。拉莫尔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大首领拥有荒原上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掌控所有人的生死。他坐着纯金的座椅，脚踩纯白的虎皮。身后则是无数虎皮覆盖的八角帐篷。 这么远的距离也会被逼人的气势吓到。微风带着远处的哀嚎声吹来，大首领的身后不仅有滚滚浓烟，还有阵阵血腥的味道。 一直说傲慢的帝国对野蛮人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人分为诸多部族。 他们有姓氏、族群，细致地分为上万个大小部族，其中有复杂的社会关系。 他们之中，也有强悍的部族驱赶低劣的部族、高贵的血统统治着混杂的血统。任何胆敢反抗大首领铁腕统治的部族，都会遭到残酷的践踏。 这一阵阵血腥味，就来自于行宫之间林立的十字架。 高度超过三丈的木桩尖刺，同样由车马驱动。木桩已经被鲜血浸透。尖顶上挂着一个个血肉模糊的骨架。 有谁，哪怕是自称流淌着祖先纯血的部族首领，敢对大首领皱一皱眉头，就会最终沦为木桩上的祭品。 天空中盘旋着无数的乌鸦和秃鹫，饿了就会飞下来啄食那些“罪人”。他们始终都是活着的，不断地哀嚎，祈求上天的怜悯，让自己的性命早一点完结。 所以说他们是野蛮人啊！ “造物者啊——”拉莫尔深吸一口冷气。“即便是最为十恶不赦的罪人，这样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残忍！” 野蛮人对待同族毫不留情。 那些罪人之中，还有一人头戴金冠、脖子上挂着五彩宝石，分明是某个部族的首领。那老者赤果着身躯，肚肠都已经被鸟类掏空，喉咙里仍旧发出咒骂。 “天上的太阳啊，你怎么还没有熄灭？我愿意与你一同毁灭，和这个人形的魔鬼一同灭亡！” 大首领冷漠地望着前方。听惯了那些话语，他根本不觉得难过。 “愿我的血肉溅在你脸上，化成无数蝼蚁啃噬你的骨肉，让你葬身火海不得超度，永生永世偿还你今日的罪行！” 开什么玩笑，血色的丛林距离闪耀的宝座那么遥远，谁的血肉也溅不到统治者的脸上。 就在这时，又一只乌鸦振翅高飞。途径宝座时羽翼一抖，一滴血肉落在大首领的脸颊上。 “天呐！” 大首领身边的侍女吓得浑身发抖。她惧怕主人的折磨，似乎木桩的尖刺已经在眼前了。 巫祝曾经告诫过一件事。太阳一般神圣的首领，身上绝不可以沾染一丝污秽。只要大首领一直圣洁，就可以驱赶着大军一直前进，直到天空的尽头。 他因此才必须躲避在高台之上，不近杀伐。 大首领面无表情。他用纤长的指甲尖拈起小小的污秽，就像弹一粒鼻屎那样弹走。大概因为是最喜爱的侍女才没有追究。 “大人，此处万般危险，理应速速撤离！” 拉莫尔一行的几位骑士吓得脚下发软。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安，慌乱地跳跃、悲鸣。 “不能再绕路了，无论怎么绕，都是在别人的口袋里打转。我们必须突围出去，杀回城堡，才有一线生机！” “对，立即突围！” 拉莫尔不难作出决定。他已经不奢望能取得什么战果，只求度过劫难，保全城池。 正在起身离去之际，一侧的山头又有什么浮现在眼前。原本大家见惯了敌军，这次却看到了非常奇特的一支人马。 眼前一切太过离奇，以至于骑士们都怀疑自己幻觉。拉莫尔向同伴询问自己有没有看错。 “艾格纳，你帮我看看远处那些黑压压的尽是些什么玩意？” 骑士摘下头盔眺望，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通行人再三确认，不得不承认有恐怖的异象正降临在荒原上。 “大人，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那边真有不得了的玩意。” 第384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六 往生大军 “你没看错，我也看到了。顶着乌鸦头的人，有两丈那么高，又枯槁又萎靡，拄着弯曲的木杖带队。” 那是巫祝。当然他们也不认识。 全身黑色的巫祝，如此鹤立鸡群。远看好像一棵树伫立在风中摇曳。 “野蛮人根本就没开化、搞这些鬼把戏！” 巫祝脚下有一群追随者在爬行。它们好像是动物，又好像是人，但过于扭曲。 那些影子全身漆黑像被火烤过。也有的全身鲜血淋淋似乎被生剥了皮。它们四肢反向、肚皮朝天地爬行。 而这些追随者中间，还有好多披着五彩流苏，头戴面具的仆人。一边敲鼓、一边跳舞，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引导那些追随者。 “那些都是什么玩意啊……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什么人如此亵渎上天的造物！” 拉莫尔自己也慌了。哪怕生平最恐怖的记忆里也不曾见到此番景象。说面前就是地狱也不为过。他吓得心中发怵，行动变得力不从心。 “快走啊，大人，不要理睬他们！”克莱蒙德反复地催促。干脆牵着拉莫尔的马一起前行。 野蛮人也惧怕那支队伍。原本追击的部族远远看到巫祝大军立即抱头鼠窜。 身后似乎始终有声音在呼唤，拉莫尔隐约听到了妹妹的哭声。他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回头张望。 只见草地上那些死去的人无论战友还是敌人，都慢慢爬起身，好像重新获得了生命一样。 那些人面朝着天空，行动似乎不是出于本意，而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提着，别扭地走动。 一阵阵悠然的歌声传来，僵尸们逐渐向巫祝的队伍移动。 不仅是那些死去的人，连身负重伤的那种人，也会逐渐失去意识，痴痴地望向巫祝。 “喂！白痴！你往哪里去！” 艾格纳很快发现一名重伤的手下在朝那边远去。他冲过去狠狠一拍那人的肩膀。对方头歪过来，身子倾倒。 完全不像是个活着的人啊！ 艾格纳叹口气，终究是拦不住已经故去的同伴。而身后还有活着的人需要保护。 “大人——！大人——！” 他朝着拉莫尔喊道：“清醒一点！快撤退！” 拉莫尔这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还在逃命。 他们头也不回地继续厮杀。身后许多被召唤的人逐渐加入巫祝的大军。甚至包含那些意志薄弱的野蛮人，也会脱离自己的部族，独自走向巫祝。 巫祝脚下有一片泥潭。 他敲击法杖，地面变成奔涌的黑色海浪。完整的尸骸踏进那结界以后开始逐渐下沉。其中似乎有许多双手撕扯着他们。 而令人作恶的怪物陆续从泥潭中爬出来。都像那些追随者一样，以饱受折磨的形态，扭曲地爬行。 拉莫尔他们一路上不知杀了多杀人，撞翻了多少马匹。克莱蒙德的长枪不记得刺进谁的胸膛根本拔不出来，就弃了长枪拔剑挥砍。也不记得砍了多少人，铁手套都被血水浸透。 在野蛮人的海洋里又杀了三天三夜，最后冲出来的时候只有几张脸熟的老面孔。战马都累死在路上，最后的路上强行征用了一辆老农民的马车。 他们挣扎着徒步返回城堡。拉莫尔的情况最为危机——他胸口中了一箭。 刚刚返回城堡的时候，拉莫尔的精神状态还算说得。他把纨绔弟弟喊来，交代了许多事情。整个城堡按照计划封闭，坚守一个冬天。反正弟弟干别的事没本事，当缩头乌龟非常在行。 那一阵阵悠然的歌声始终充斥在拉莫尔的耳畔。他痛苦地挣扎了七天，喊着妹妹的名字，最终离众人而去。 多罗兹就任为新的领主。大家没空庆祝他的上任，这也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他果然善于做缩头乌龟，不仅城池戒备森严，他本人也躲在寝室闭门不出。 克莱蒙德率领着众人坚守。几次派人查探敌情。回报说敌人越发靠近。终于，漫山遍野的野蛮人于关隘外安营扎寨。站在城头，就能看到他们的营地。 城池的农田以外，是一些天然的险阻。密林、断崖、和一条狭窄的通道。他们首领豪华的行宫无法通过那条窄路，不得不终止前进。 荒原上的野蛮人中就只能在荒原称霸。 但是如此数量众多的野蛮人聚集在不远处，日夜觊觎着城池。而且他们在驱使奴工不停地砍树、填平沟壑。 “长此以往，我们终将陷落！” 克莱蒙德站在城头，看到远处的野蛮人在持续蚕食城堡外围，不禁感到担忧。 “不能便宜他们，派我们过去骚扰他们的营地，防火烧他们的营地！” 勇武的骑士纷纷提议。这是个不错的建议。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气温是他们的盟友。克莱蒙德果断点将，派出一支精锐骚扰敌人。 “卡拉西斯。派你这个惹祸精带头去搞他们。别让我失望。” 然后骑士长就开始祈祷，这种平日里净给自己惹麻烦的家伙，务必给敌人带点大的麻烦。 当晚就看到敌人的营地起火，奴工们哭喊着扑火。翌日一片焦土，许多可怜的家伙没了遮蔽。 卡拉西斯胆子不小，一路深入敌营防火烧了他们两座攻城车——他们的车卡在窄路上，掉进事先挖好的陷阱。 只可惜这样的骚扰无法撼动蛮族大营。他们毫不怜惜奴工的生死。哪怕这些人冻死饿死了，还有更多人被驱使而来。 双方僵持了月余，卡拉西斯本人的功劳簿都厚到足以集结出版了。而城堡外的森林少了一大块。新伐的木材又造出新的攻城车。 僵持阶段，任何一个散兵游勇的野蛮人胆敢靠近城池，就会收到骑士长赠送的礼物——冰冷的箭矢。 他们三番五次试图进攻城堡，都遭到猛烈的回击。 但他们也会留下回敬的礼物——尸体。他们毫不怜惜同族的遗骸，将尸体堆积在双方对峙的窄路上。逐渐，恶臭环绕着城池，黑云笼罩在城堡上方。 不出几日，士兵上报了惊悚的情况——城池外，早已死亡的尸骸都站起身，四处游荡！ “什么？！” 克莱蒙德立即去查看。果然，那番噩梦一样的景象回来了。当日他们返回城堡，为了不引起同伴的恐慌，并未说出全部的情况。 而如今，所有人都看到了。 野蛮人的营地之中，竖起一座五彩帐篷。他们搭建祭坛，那个诡异、恐怖的巫祝徐徐从远方走来，在此落脚做法。 而亡者大军听从他的召唤，陆续追随而来。那些在僵持中死亡的奴工，又再次被征召奴役，徘徊在城池四周。 “天呐——” 城堡里的士兵们发出绝望的叹息。纵然是再勇敢的战士，谁又能与死亡为敌呢？ 第385章 荒原崛起的力量 其七 憾然离去 众人严守城门与亡者大军对峙，时间长达一个月。入冬后每天都面临着食物、饮水的短缺。 精神上的压力更是几乎将每个人都压垮。为了维持治安，城中颁布了最为严苛的律法。仍然无法禁绝恶性事件发生。 而那些每天坚守城池的士兵，看到密林中游荡的亡者，都难免自己陷入癫狂。 幸亏亡者不像人类那么听话。他们只是听从召唤、游荡，被困在密林和沟壑之间。还有高耸的城墙阻挡，他们一时无法伤害城中居民。 克莱蒙德每日观望，一筹莫展。 卡拉西斯也没辙了。大家尝试着杀过一些亡者。哪怕把它们的骨节都敲碎，细碎的骨头仍旧咯咯作响，第二天组成凌乱的形状继续爬行。 “克莱蒙德，我们一定是要下地狱了。” “闭嘴。” 这段时间许多人都成了虔诚的信徒，除了祈祷啥也不想了。 “哪怕恶魔本人降临，我也绝不像这些玩意低头！” 这一日风雪交加，有一行人吃力地从窄路过来。他们全都是野蛮人，穿着破烂的衣衫，每个人都形容憔悴。 “敌袭？” 城堡上的人立即戒备。克莱蒙德仔细一看，他们全都是老弱妇孺，没有武器。 “也许是野蛮人的奴工。叛逃的人。” “嗯……他们如果要攻城的话，驱使饥饿的奴隶作为先遣也不奇怪。不要怜悯他们。” 骑士们商量着对策。 那些人很奇怪，他们有种特别的方式对付游荡的往生者。他们之中，也有巫祝——一个鹿首、鹿身，躯干是人形的怪物。 “你看，原来那玩意真的……” 北方人还以为远处那个乌鸦头是人装的。可是这个鹿头人要怎么做装？分明就是真的怪物啊！ 那怪物手里有某种草药熏香。但凡闻到味道的亡者就会远远躲开。他们紧密聚集在熏香周围才得以安全到来。 “预备——上箭。” 无数箭矢瞄准那些人。 对方派出一名少年，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吧。他举着一根带叶子的小树枝，胆怯地只身靠近。 “举着树叶，是和平的意思。”旁人提醒道。 冰天雪地的，他们也没处找一枝嫩叶。 克莱蒙德暂且命令士兵们待命。 随后，对方的人群中又走出一名老者，带着个商人。士兵们又举起弓箭。 “嘿！讲和！讲和！” 那个商人用生疏的北方话喊道。 “我是中间人！翻译！讲和！” “你要讲什么？”克莱蒙德冷笑了一声。 “这是我们的首领！”商人介绍道。那老者谦卑地微笑。 “好几万野蛮人的首领？” “不，只是我们部族的首领。这些是他的臣民。”商人指着身后那些老弱病残。 城头的骑士们一阵冷笑。 “这是他年幼的儿子——他唯一的儿子。” 小孩子无辜地抬头朝上面往。也看不出二人哪里长得像。但这孩子带着漂亮的项链。让儿子走在前面，是表达诚意的办法。 “我们来求和。我们是饱受压迫的部族。我们最年长的族长被大首领剥夺了一切神圣权力。” “将他钉在木桩上，逼迫我们亲眼看着他被乌鸦啄食而亡，遗骸不得安息又爬行着四处游荡。这份血海深仇……我们与那残暴的首领不共戴天啊！” “和我有什么关系！”克莱蒙德冰冷地吼了一声。比这天气还冷。 “请庇护我们。怜悯我的族人。” 老人家用野蛮人的族语央求道。 “我年幼的儿子，愿意送给你们做奴隶，他很快就会长大，为你们杀敌。” “哼。没兴趣。”克莱蒙德小声对左右说，“不要搭理他们。他们无非是想讨饭吃。我们的粮食，自己都不够吃了。” 果然，老人家苦苦哀求，的确是为了食物。 “请庇护我们。给我们一块容身之地。请赏给我们一口饭。” “滚吧，我们没粮！” “我们可以为你们驱赶亡者！” 骑士们又小声地商量。那些野蛮人的确更加了解巫祝召唤的往生大军。 “让他们睡在城外，也可以作为抵御敌人的一道防线。” “但我们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新的鬼把戏。” 众人继续观望着。 “那么你们就原地呆在那里，不允许去任何别的地方！”克莱蒙德喊出了苛刻的条件。 “请再给我们一点吃的吧。” 老者再次哀求。 “我们带了一个可靠的消息和您交换。” 克莱蒙德没有回答只是冷笑。他懒得继续站在城头了。 “就分他们一袋粮食吧。” 转身一句柔和的话语吓了他一跳。 “夫人？领主大人？” 这俩人怎么来了！克莱蒙德只觉得一阵窝火。这两个家伙都是胆小鬼，从僵持之日开始就躲在城堡里不出来。 不出来也就算了，这会跑出来添乱！ “我娘家人许诺会送来一些食物支援，那时候大家都有饭吃，就先赏他们一袋吧。” 道理不是这样的、两军交锋、巴拉巴拉……一大堆话闪过骑士长的脑子。看看这位拉垮的领主，还有这位从小衣食无忧的夫人，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行吧，先给他们一袋粮食，就一袋。” 克莱蒙德命人将粮食扔下去。很粗糙的那种粮食，给牲口吃的。无奈地看着城下饥民，心里咒骂领主夫妇都是傻逼。 “大人，您是一位善人。” “别谢我，谢我们家老爷。” “上苍会赞赏您的善意。残暴的首领不会维持太久。巫祝已经预言，他打破了与往生大军的誓言，灾祸已经降临在他头上。七日之内必将撤兵。” 克莱蒙德都笑出声了。 “什么鬼话！” 三天后，了望的士兵的确回报说野蛮人在陆续撤离。非常显而易见地、木桩酷刑都被收起。那座金光闪闪的行宫一下子失了颜色，垂头丧气地朝野蛮人的家乡返回了。 半月之内，游荡在城池外的亡者也陆续倒下，永远地安息。一场危机解除，城堡挺过去了。 只是野蛮人没有完全撤走。从那时起，一部分野蛮人长久地驻扎在城堡外面。荒原上，更是留下了一支待命的先遣部队，随时等候大首领返回、再次出征。 而那位残暴的首领，昔日与荒原上最强大的巫祝定下誓言，他将成为荒原上最强悍的统治者，有生之年统帅一切众生。条件是他必须保持自己的圣洁——不能触碰任何一丝污秽。 直到那一滴诅咒的血肉落在脸颊上。从那一处微小的痕迹开始，大首领的皮肤逐渐溃烂，进而成为全身上下无法医治的恶疾。 最终，他不得不停止征战，憾然离去。那位巫祝失去了力量的源泉，逐渐变得虚弱。游魂一样仍旧游走在城池四周。 大首领的支持者祈祷家乡神医能够治愈恶疾；而那些受苦的部族则日夜祈祷他活着堕入地狱受万蚁啃噬之苦。 先遣部队落脚以后，一等就是十年。直到大首领早已驾崩、新首领继位多年的消息传到天边。 以上，是荒原上曾经崛起的力量。 第386章 沿途琐事 第一天出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车夫没走多远就需要停下来休息了。大家在官道上落脚休息，两侧的高大树木遮挡着月亮，这一晚还没有离开熟悉的风景。 “要是早上出门，他们肯定要继续宴请我直到傍晚，一天一天地没有尽头。我已经在梦里听到老师的呼唤了，我们不能再耽搁，尽快上路才是。” 弗拉维向他们二人解释。 因为天色越来越暗，没走多远就要停下休息。一路向西非常荒凉，沿路没有客栈，只能露营休息。大家突然脱离了舒适的生活，一下子还有点不适应。 纳特打算在背风的地方生火烧饭。敲了老半天火石都没打出火星来。希林看不下去了来帮忙。少年的野外生存能力可比他强多了。没多大一会大家有了火堆。 然后纳特去清点马车上装载的美食。他已经购买了足量的蚕豆、山芋、洋葱和面粉；领主夫人则慷慨地赠送了大量的面包、肉干和香肠。除此之外，还有个木桶储存了干净的饮水。 纳特仔细数了香肠的数量，掐指一算，“每天一根可以吃三个月呢！足够吃到帝国啦！”说完他满意地点头。然后又警告大家：“谁也不许偷吃，我每天都会清点数量的！” 启程的时候，仅有弗拉维、纳特、希林以及两位车夫。条件艰苦，许多城里的讲究也没有了。弗拉维烧饭，纳特来切配，两名车夫去捡了干柴，希林负责看火。 “趁着现在有生火烧饭的条件，应该先烧点新鲜的蚕豆和洋葱。这些新鲜的蔬菜很容易腐烂的。” 纳特这么懂吃，分配食物的事情当然交给他咯。 锅和汤勺都是出发前才买的，因为弗拉维走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嘛。希林倒了一锅水，又架起锅。眼看着水烧开了，弗拉维煮了蚕豆，又手剥洋葱，一片片扔汤里。 还有个便携的小砧板，就手掌那么大。纳特精确地切配了今日份的香肠，八等分，保证每一片都是一样宽的。 “我们一共五个人，车夫每人一片，雇主每人两片哦！”他说完，把香肠分给在座各位，自己留下了香肠两头，偷偷多吃一点肉。 第一顿晚餐大家可以吃得丰盛一点，纳特又切配了一些肉干放汤里。热水再次沸腾，加了点面粉，就成了黏糊糊的一大锅。捧着热汤，大家也不冷。 两个车夫都是粗人，在主教和修士面前不敢多说话，他们二人躲在一旁比较聊得来。 希林捧着自己的碗，如此香浓的热汤，还是弗拉维亲手烧的，想必是绝佳得美味。只可惜任何美食到了吸血鬼的嘴里都瞬间化作灰烬。他又品尝了好几口纯正的苦涩。 面前这些人根本都不晓得自己是吸血鬼。纳特是个真诚的伙伴，弗拉维主教又是他非常尊重的师长。 “我就这样一路装模作样地走到帝国吧……”想到这，希林又喝了一大口。 纳特的两片香肠早就吃了，他时不时地偷看希林碗里。 “嘿嘿，没事，我就看看。你快吃呀。”纳特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要吃吗？” “什么？”纳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可是纯正的黑毛野猪后腿肉做的香肠诶！埃塞斯最着名的特产。能让我一个城里人心甘情愿留在这乡下好几年的魔法诶！你说你不吃？” “我不吃。给你吃吧。你肯定没吃够。” 希林热情地拨出两片香肠，送到纳特碗里。顿时，肥肥的脸都红了。这辈子也没谁对他这么好过。他几乎就是含着热泪吃下去的。希林腼腆地笑一笑。 “你吃这么少？真的没关系吗！” “没事，我天生饭量小。” 两名车夫饭量可不小，吃光了锅里所剩的全部热汤。至于洗碗，条件艰苦，哪有地方洗碗。锅里的玩意加点水吃干净就得了，自己的碗自己舔干净。 他们已经算是文明人了，希林小时候，荒原上的人都把油腻腻的污渍往衣服上抹。看谁抹得又黑又亮，就说明谁家肉吃得多。像希林这样干净的孩子，肯定是肉吃得少。 夜里太冷，大家都在马车上睡觉。两名车夫睡在后面装货物的马车里，三位雇主睡在前面一辆车里。他们还带了一些木炭和炭火盆，引燃之后夜里取暖用。 纳特果然是鼾声巨大，弗拉维主教终于亲自领教了一番。他和希林二人绝对数了一晚上的星星。到了天色发白的时候，纳特的鼾声更是雷鸣一般，连支撑不住的机会也不给他们。一老一少两个人眼睁睁看着纳特从睡下到苏醒。 早饭吃得简单，昨晚烤的山芋一人一个，配点肉干。等到车夫继续上路，二人迷迷糊糊了一整天。 马车走得很慢。马儿可不像人那么有毅力，走两个钟头就累了，必须停下来歇一歇，吃点草喝点水。 车夫竟然偷偷带了酒，趁这个时候喝两口。 一闻到酒味，纳特怀里的酒鬼便尖叫起来。车夫听闻异动连忙探头查看。 因为怕吓着老实人，纳特把它放在阳光下面暴晒。酒鬼变成石头的样子不动弹了。 “没事，大概是野猫。” 白天昏昏沉沉地过去，晚上又烧了同样的晚饭。对于纳特这个肥肥一人吃了四片香肠的情况，两位车夫颇有微词。最后在弗拉维主持的公道下，香肠重新分配，车夫一份，雇主一份，自己分自己的。 希林还以为沿路会将很多话，实际上每天都在处理吃喝琐事，大家格外沉默。一路上明明什么都没做，也觉得又困又累的。这么一走，就是七天。 这一天沿路的树林变得稀少，大量农田出现，傍晚大家走到一座庄园门前。 纳特去敲门，一行人说明来意，轻易就得到了庄园的欢迎。 弗拉维可是一名主教啊！那是贵客中的贵客。 老管家立即邀请他们进来，马车停在院子里。庄园有座大木房子，飘出阵阵饭香味。所有的农民都在，刚好赶上大家准备用餐。 众人听闻来的人是一名主教，纷纷跑出来跪拜。 弗拉维的身份经由帝国大教堂认证，即便离开埃塞斯的教堂，他的地位仍旧是“主教”。他有一份彰显身份的文书带在身上，若非重要场合不会拿出来示人。 当然了，老农民们看了也不认识。他们根本就不懂什么主教，一看衣冠是僧侣，穿那么好，还带着两名仆从，一副博学又严肃的样子，那拜就对了。哪怕遇上假的主教，他们也会照拜不误。 众人在主教的主持下祈祷完毕，才陆续走回餐桌。贵客被邀请到最显眼的位置就坐。纳特搓搓手一看餐桌，“咦，怎么蚕豆如此之多！” “贵客，您真有眼光！我们这里是蚕豆庄园，盛产蚕豆，远近闻名！” 管家说罢，大勺大勺地盛蚕豆给他。 “额……吃了七天的蚕豆，连个换口味的机会都没有……” 幸好还有久违的蔬菜汤，混合多种口味的菜叶，还有热乎乎新烤出来的面包，甚至还有酒——庄园里酿的酒，味道有点怪，劲也大。 农民们没什么讲究，大口吃饭非常欢乐。纳特美滋滋地吃了个饱，偷偷分给酒鬼一点，怀里的酒鬼竟然也喝了个饱。 饭后是闲暇的时间了，庄园的农民们非常热情，对一行人问长问短的，恨不得把主教大人的祖上十八代都问一遍。弗拉维最讨厌这种没营养的社交。 “粗俗的琐事！”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乡下没有城里那些乐子，说点高深的东西他们又不懂。老农民的娱乐就靠嘴巴叨叨，比谁声大。 人们传递着几年前的旧闻，各种胡编乱造的故事。纳特喝了几口酒，吹牛的劲也上来了，讲了好多他们在城里的事情。 说着说着，一摸肚皮，“诶，又饿了，接着吃点吧。” “别客气，再吃点蚕豆！” “你们去帝国那么远的地方，就这么几个人吗？” “还有个同伴，和我一样大。” 希林对农民们说。 “我们和他约好了，在沿路第一个村子等他。嗯，你们这也算是个村子吧？” “算，当然算！经过官道前往帝国，肯定会路过我们这里。” “也不晓得罗尔辞别老家需要多少时日，难道还要再住几天吗……？” 希林看看弗拉维，大人他肯定不乐意。 “不过没关系，我们可以留口信给罗尔。你们会替我们转达吧？” “没问题！有什么话留给我们就好。” “至少先住一天吧。”弗拉维说完，又感到有些奇怪，“你们庄园的主人去哪了？我们留宿的话理应和他打个招呼。” 庄园的老管家抱歉地解释：“主教大人啊，实在对不住。其实我们家的老爷就在楼上。但他现在重病在身，卧床不起，实在没有力气欢迎您。夫人陪着他也是一筹莫展，都没有心思迎接客人。” 弗拉维点点头，表示理解。 “庄园主这样盛情款待我们，理应当面答谢才对。请先向他们转达我的感谢吧。” 管家连连应允，跑去楼上告诉了户主。 “主教大人，庄园主非常欢迎您，请您留宿休息。如果可以，多住些时日也无妨。只是他的卧室里太杂乱了，不好意思会客。容我们明早收拾好了，再请您上来。” 管家这样回话。 接下来管家为贵客们安排了住宿，众人各自休息。主教大人有一间舒适的厢房。希林与纳特也有相邻的两间客房。纳特鼾声依旧，希林夜里兜兜转转，跑去农民居住的地方咬了两口。 少年牢记上次引发骚动的经验，专们挑了两个皮糙肉厚的粗人，不大会发觉受伤的那种。 此番路途太久，希林一直没有机会下口。血的话，能沾一滴就行。缓解一下饥饿带来的焦虑。 距离上一次战场上大开杀戒不久，身体储存的能量还很丰富，因此希林维持神志所需的血量也不多。 第387章 蚕豆庄园 天还没亮，庄园里的人就忙碌起来。各种牲畜哞哞咩咩的，一片嘈杂。还有石墨滚动的声音，各种农具叮叮当当的，还有老农民的吆喝声…… 这种情况下，即便没有教堂的钟声，贪睡的朋友也被吵醒了。纳特还以为裹着枕头能再睡一小会，直到一头大肥猪吭哧吭哧地在窗下吃早饭，肥肥彻底睡不着了。 纳特不得不起床，这才发现弗拉维已经在菜园里溜达，一副闲情雅致的样子。 肥肥很不爽地起床下楼，先去了厕所。刚一蹲下，竟然就见着个猪鼻子凑上来。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玩意啊！”纳特尖叫道。 “是猪啊，修士大人。”一位农民在门外说，“您吃的香肠就是这玩意做的啊。” “我当然知道这是猪！可是猪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离我这么近！” “它……它等着吃呢……” “把它弄走！”纳特尖叫着。农民不得已才把猪赶走。 大木房子的墙角下，全都是猪粪。到处都臭哄哄的。尤其是早上，又忙碌又杂乱。乡间一日着实令人崩溃。此时纳特宁可还是在旷野里了。 他出来的时候，居然看到希林卷起裤脚管，抱着小猪玩得正高兴。 “希林洛斯！你在干什么！” “在玩猪啊……太好玩了！”少年擦擦脸上的泥，猪粪又粘到脸上。 “混蛋！猪你还没见过嘛！有什么好玩的！” “可是……我没见过这种粉粉嫩嫩的小猪仔呀，猪不是都有獠牙的嘛。” “你说的那是野猪。这些是家里养的，家猪！懂嘛！”纳特要求希林立即洗手，他那个样子太恶心了。 “洗干净了我们去吃早饭。” “我吃过了，嘿嘿。” “什么？你什么时候吃的。” “嗯，天还没亮的时候，哈哈！” “哼！” 肥肥径自离开。刚要踏进饭堂又遇到弗拉维大人。身为修士，太阳升起之后最重要的事情不是吃早饭，而是祈祷。肥肥饿着肚子祈祷了一阵，终于可以开饭了。 早饭的时候比较冷清，农民们早早吃好就去干活了。只有两名修士在优雅地用餐。这时老管家来了，说楼上已经收拾好，恭请他们移步。 弗拉维整理一番衣衫，带着纳特与希林一同上楼。二楼的正房是主人家休息的地方。 一进门，一股特殊的霉味扑鼻而来。希林似乎对这样的味道感到更加不适。 “这就是身体不健康的人散发出的味道罢了。”恶魔灵巧地走进房间，环顾一周，“你喝惯了人血，自然就能品出味道的差别。” 恶魔走了一圈，什么都没做，又消失不见。有时候撒耶坦就是这样，随口说两句。 只见一位老人家虚弱地躺在床上，一位老妇人则伏在床边。老妇人的脸色并没好到哪里去，都是勉强撑着的。 一见到主教大人，她立即站起身见礼。看她全身都在颤抖，难怪无法出来迎接客人。 弗拉维又请她坐下继续休息。再看庄园主，老头子双眼紧闭，脸上非常痛苦的样子。嘴巴嘀咕着什么。 由于工作繁重，农民都显得苍老。老夫妇顶多五十岁，恐怕还没有弗拉维年长。可是他们看起来又老又虚弱。 弗拉维关切地看了看庄园主，轻声在他耳边说了一些问候的话。老爷子神志不清晰，胡乱地回应了几句，也不晓得说了什么。 “主教大人，请造物者怜悯我们家主人吧。”管家卑微地祈求。 弗拉维双手合十，和蔼地说：“我途经府上，是造物者的旨意。我会为你们诵经祝福，驱散邪灵。” “驱散邪灵？那是什么啊……” 希林小声地问纳特。 “邪灵就是不好的东西啊！生病是因为有邪灵作祟，一位神圣的修士念出的经文可以驱散这种邪灵，使人恢复健康。” 弗拉维慷慨地为他们诵经祈祷，在场的人都虔诚地低下头聆听。 希林仔细地看过整个房间：“可我没见到所谓邪恶的灵体啊。” “废话，人当然看不见咯！” 纳特不耐烦地解释。 希林并非什么都没看见。灵体无处不在，都是些细碎的玩意，有些像闪光的微尘，有些像薄雾。有时灵体汇聚在他耳边诉说些毫无意义的过往。 但没法看出谁是好的、谁是坏的。 有时候希林也怀疑，自己究竟是什么邪秽都看得到、还是仅仅碰巧看到了撒耶坦？ 弗拉维走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吟诵经文，楼下许多农民都跑来围观，挤在门口浸沐神圣的经文。 最后老夫妇又亲吻了主教大人的十字架。弗拉维安慰他们，“再忍耐一下，病痛就会远离。”他们再三拜谢，不胜感激。 弗拉维又告诉管家：“我们马车上还有些提振精神的草药，可以帮助恢复主人家的病体。让我随行的修士纳特来配置吧。” 管家听了也大为感动。 这些乡下人不晓得多大的名头才算“主教”。弗拉维穿着朴素，没什么架子。看他和蔼可亲的样子，只觉得是一位非常虔诚的修行者。实际上请他这个级别的主教念经，怕是卖了乡下的房子也不够。因缘巧合罢了。 告别庄园主夫妇，一行人下楼来。农民们回去继续干活。管家吩咐他们，“今晚一定更加盛情地款待贵客。” 纳特愉快地干起老本行——制药。 他那个随身的博物志里，细致地记载了几种特效药材的功用。他根据主人家病情的状况，调配了专门的配方。自己精确地称量，让希林在一边研磨。 太阳西垂的时候，远处走来一位翩翩少年。看他骑着高头大马，穿了五彩外套还佩戴着骑士宝剑，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孩子。 那个少年停下来礼貌地问路。他在寻找自己的同伴。他还在问的时候希林已经看到他了，那个就是罗尔，已经等了他一整天啦！ “罗——尔——！”希林大声地打招呼。 “哟，看来不用继续问了，我已经找到我的同伴了。”罗尔也很开心。 可能这些天都没遇上熟面孔，希林一见到罗尔格外地兴奋。竟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罗尔也挺急切，路上心事重重，都在纠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看到同伴，才有了继续走的信心。 “终于找到你们啦！我差点就要放弃了。” 罗尔的腿还没好利索，动作幅度得轻。 “想想芙蕾莎，是不是？”希林拍拍罗尔的肩膀。 “嗯，是啊，最放不下的人还是她。她还让我带了点心给你了，希林。” 罗尔竟然能毫无妒忌心地说出这话。 “呐，她叮嘱过的，这个绿色的点心，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吃下去。” 嗬，不就是超级咸的草药味点心么。罗尔还真是执着，都不急着拜见弗拉维大人，先把那个点心掏出来给希林。 “有必要这么着急嘛？我先收下吧。” “不行，你立即吃了。” 罗尔几乎是把小点心硬塞给希林吃的。不知道还以为是他们二位在谈恋爱呢。 “嗯……”照着女神的嘱托做完任务，罗尔还有那么一点遗憾。“好吃嘛？专门给你做的，什么味啊？” 还能有什么味，尘埃的味儿呗。 希林连声称赞：“嗯，好吃！” 罗尔却若有所思。“她那个做鬼脸的样子，应该是做了什么手脚才对……你竟然还说好吃。” “嘿嘿，女神做的点心，什么味都好吃。”希林打哈哈糊弄过去。 “对，你说得有道理！” 两名少年一齐走到农舍下面，诉说了分别后的经过。 一直到傍晚，农民们回来农舍下等着晚饭。他们对衣着华贵的罗尔充满了兴趣，围着他问这问那的。 罗尔坐下身。翘着二郎腿，靴子举得老高。庄园的大房子里尽是些眼熟的场景。他家里也是庄园主，还是大户，比这家阔气多了。 “小老爷，您身上带着剑呢？你是骑士老爷吗？” 几个同龄的小伙子羡慕极了，凑近了看他，还好奇地摸摸。 农民的小伙子都吃菜长大的，身板瘦了一圈。而且农民嘛，习惯了被吆喝着干活，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媚态。 罗尔的眉宇间散发着神采，既有知书达理的谦逊，又有武艺超群的自信。这会看他，真可谓仪表堂堂。 “哈哈，现在还不是，我是一名见习。” “那是啥？” “见习骑士，就是正在进行修行的学生骑士。” “你是见习骑士，就是迟早有一天会当上骑士咯？” “没错，那是自然。” 一听他这么说，老农民们纷纷投来赞许。 “你这剑，就是骑士的剑？” “剑可不能随便给人看。”罗尔不许他们再乱摸。 “这一把，是打造精良的武装剑，也就是你们说的骑士剑。” “你这剑，跟那个白毛小子的剑，谁的厉害呀？”年轻的农民起哄问道。 原来他们对剑这么感兴趣，明明希林也带着剑啊，他们可从没问过这些问题。也许是因为希林穿得朴素，被他们当做是仆人了？说是仆人也没错，希林愿意当弗拉维大人的仆人。 希林在一边笑呵呵地听着。出发前他定制的衣服没来得及取，他现在穿着修士的破袍子。长剑朴素低调，剑鞘用得太久磨损严重。这些人当然不识货，他们觉得穿得拉风的人一定厉害。 而且他们也不晓得，希林现在站的位置，还有他不经意间手揣着的姿势，一瞬间就能冲到罗尔面前切断小胖子的喉咙。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撒耶坦表示不信。 除了希林自己，没有人看得到恶魔。他尤其喜欢混在一大群人里，模仿着别人的姿态。每当这个时候，就会有人偶尔看见恶魔，产生转瞬即逝的恶念。 “不，我不会那么做的。罗尔是我的朋友。”希林低声回答。 “哎呀，幸亏您带着剑呢！我就说主教大人带的人太少，前面的路可不好走！” 农民们说着说着，突然又担心起来。 “但如果是您的话，一定不怕那些恶人……” “哦，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说来听听……”罗尔疑惑地问。 第388章 义愤填膺 反正罗尔闲来无事，就随便听听。 “前面究竟有什么状况？” 说起前面路上可怕的事情，农民们各个咬牙切齿。 “前面路上会经过一个大型的牲口市场。那群人去年春天驻扎在这里。他们是流动的商队，一边赶着牲口走一边买卖。” “除了动物，他们也贩卖奴隶。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藏在商队里面。” “而且他们不光买卖，还抢！其实他们就是一伙强盗。表面上装得好像个正经商人，背地里是一群抢劫犯。仗着自己有武器、有马匹，欺负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农民。” 农民们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原来前不久农场主采买牲畜的时候，带着女儿同往。经营市场的那一伙人看上了小姐，竟然想谈价格。 农场主自然是严词拒绝。本以为这是个误会，说开就算了。哪晓得回去的路上，农场主被一伙蒙面歹徒袭击，女儿被他们掳走。许多农民受伤，还有人差点被杀。 “我就是那天一同去采购的人。哪有这么巧的事，那群蒙面大盗，根本就是经营市场的那伙人！”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农民说。 又有个农民插话道：“我们都怀疑是市场的那群人，就又跑回去偷看。哎呀，可不得了！小姐就是被他们抓起来的。和许多女奴隶锁在一起了，都藏在他们大营深处，别提有多可怜了！” 农民们都很惭愧，对方各个是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他们无论如何也打不过。 “主人弄丢了女儿，别提有多伤心了。这不，他急得一病不起。唉，我们也只能干着急。” 正要继续说，管家喊开饭，大家都不提这件事了。 弗拉维优雅地从寝室出来，纳特也跟上来。庄园主已经服下肥肥开的药方，应该是状态还不错，看肥肥也很得意。大家都入座，管家又说，“女主人待会下来一起吃饭，请诸位稍等片刻。” 过了一刻钟，老农妇在女仆的搀扶下走下楼梯。她身子肥壮，跟楼梯差不多宽，走得很吃力。但看得出她的气色好了点，主教大人的经文给了她很大的精神鼓舞。 “主教大人，我感觉我活过来了！造物者在上，您真是慷慨仁慈！” 老妇人几乎冲到弗拉维怀里了。弗拉维就是微微一笑，感觉她说得有点夸张。 “我连日来身体抱恙，竟然没有迎接您的大驾光临，罪该万死！请您宽恕我……请您、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尽量多住些时日，给我赎罪的机会。请，请用餐吧！”农妇不会那些客套话，就是一个劲喊大家吃。 这话说到纳特心坎上了。他迫不及待拿起一只鸡腿。 众人开动嘴巴享用美食的时候，老农妇仍旧一筹莫展，有说不尽的哀伤。并没有人提这个话茬，她自己忍不住又在那说。 “你们年轻人多吃点。请原谅我，我实在一口也吃不下去……我……”说着说着，她又哭起来了。 “老妇人，你这般哭泣，可是因为他们说的关于女儿的事情？”罗尔忍不住发问。 “天呐，你都听说了！”老妇人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她一面大嚎一面捶胸顿足，恨不得把自己哭死。乡下人难免这样粗鲁，表达悲伤的时候什么都不会顾及。 “他们就是一群强盗啊！把我女儿抓走了，还说要两百枚金币才能赎回去……” “不给钱就不给我们女儿了，过几天他们搬走，我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女儿啦！” “两百块金币？他们真的这么说？”罗尔低声询问农民。 “可不是么！我们庄园一年的收成加起来才六十块金币。他们要两百枚，我们哪里凑得出啊……” 说着说着女主人又有点喘不上气了。 纳特看了也摇头：“这就是他们生病的原因了，是所谓的心病。”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听着都令人气愤。你们说的那些强盗在哪里？我去收拾他们！” 罗尔气得不得了，拍着桌子大喝。 老妇人听到罗尔肯帮助他们，眼前顿时一亮。一旁的老管家却十分担心：“这位小老爷啊，你手下还有没有别的家臣啊？那些强盗人数可不少啊……” 老妇人有些不乐意，管家只好闭嘴。这时候弗拉维的态度就比较关键了，他可是这队旅行者中的长辈。弗拉维略有些犹豫。毕竟他也没带着军队。沿路的闲事如果管来管去就永远都没有尽头了。 “一伙强盗有多少人？三五个是一伙，二百多也是一伙啊。要真是两百多人，我们去了就回不来了。”纳特嘟囔着说。 老管家面色阴沉。他看看自家主人，又看看贵客，还是忍不住说：“商队总数的话，差不多有两百来人。那些蒙面抢劫我们的人也不少，估计有五十多个。” 说到这，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庄园里的农民加起来也就五十来个，怎么打得过那些强盗呢？一见没了希望，那农妇更是伤心欲绝，痛哭不止。 “我不管，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坐在角落的恶魔可是开心死了。他学老妇人的样子裹着大头巾，表演一出嚎啕大哭的哑剧。 “你开心什么？”希林低声质问恶魔。撒耶坦不回答他。 “切，恶魔当然开心咯。恶魔最喜欢看别人的痛苦了。”希林自言自语道。“要是能帮助他们就好了……” 希林又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什么：“我干嘛不帮助他们呢？有二百多人的强盗，我又能饱餐一顿了啊！” 撒耶坦见他终于开窍，才满意地点头。 “罗尔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帮助他们！”希林脱口而出。 罗尔很高兴希林这样响应他。他有点意外，不，没什么好意外的。这是一名持剑的骑士应当秉持的正义。 “哈，果然希林你也这么想！太好了！” 弗拉维很意外，惊讶地问：“你们去对付强盗，真的可以吗？” “让我们去试试看吧。”希林答得轻松。 “不过硬拼的话不太可能，最好能讲个价，把他们小姐给买回来。” “这……能行吗？”老管家不太放心。 但女主人当即同意。她一心只想着救女儿，什么办法都愿意尝试。 “好吧，那么你们试试，但是注意安全。”弗拉维随即应允。 “纳特呢？你要一起来吗？” “我？不，我跑得慢，别给你们拖后腿。我在家等你们的好消息吧。”肥肥婉拒。 “好啊，没关系。” 就希林和纳特两个人，当即决定去救庄园的小姐。而至于怎么救，希林问老管家：“你们家里有多少钱啊？” 老管家与女主人面露难色，商量之后才对希林说：“我们家的积蓄只有六十块金币。都可以拿出来给你们赎人。” “嗯，这样就最好啦。” 这么大一笔钱，老管家当然不放心随便交给陌生人。他决定假扮成仆人，亲自随着两名少年前往。钱都藏在主人家的卧室里。取出来以后，是一个小箱子，里面各种成色的金币，都非常旧了。 “既然他们晚上会开放奴隶交易的市场，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希林提议。 “好！”罗尔气得不行，恨不得立即上路。 罗尔自己骑了马，女主人借给希林一匹马。假扮仆人的老管家也骑马，又指派了两个农民相随。一行人踏着夜色出发前往集市。 罗尔义愤填膺地往前走，天色越来越暗，外面很冷，路况也差。 “管家，你说的那个牲畜市场有多远啊？”希林搓搓手问道。 “不远，沿着这条路，走三天。” “诶？！” 希林这才意识到，老农民的距离概念跟城里人不一样。他们嘴里的前面不是过一条街，而是翻两座山。 “额，那我们是不是……” “放心，吃得用的我都带着呢。” 希林有点后悔，方才的决定太过草率了一点。 “实在对不住。我们家女主人饱受着折磨，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就等不了的。委屈你们夜里上路了。” 三个人都举着火把。老农民家的马跑得也不快，只有罗尔一个人在前头狂奔。 “喂，你们快一点啊！我恨不得现在就去和那帮强盗火拼！” 希林和带路的农民勉强追上罗尔，农民很不好意思地说：“小老爷，这事您真的急不来。我们这些马都是拉车的牲口，不像您的战马跑得那么快。” “罗尔，别冲动。那座市场还要走三天呢。” 罗尔一听，攥着拳头大喊：“你说什么？还要三天！” “哎呀您消消气。我们等会找个合适的地方露宿，明天继续走。”老农民劝道。 “是啊，你的腿还没好呢，别累坏自己。” “哼！你们怎么都不着急，我肺都要气炸了。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事情！我要是一城之主，听说了这等事情，非要把那些强盗全都杀光，一个个脑袋砍下来挂在城门才痛快！” 看到罗尔如此正义凛然，希林不禁敬佩。 “罗尔，你就是个真正的骑士。” 第389章 牲畜市场 一路无话，果真日夜兼程走了三天。 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恰好也是夜里。远远地看到荒地上一片灯火通明。 “呐，前面就是了。”带路的农民说。 远远望去，前面的阵仗还真是不小。这市场的占地，跟荒原上的营地差不多大。一阵风吹过，扑鼻而来的牲口味。 罗尔连连作呕。 “额，冬天都这么大的味，鬼知道夏天什么样！” 因为露天市场没有宵禁的困扰，他们全天营业。远道的客人只要来了就能交易。 “市场的范围内并非只有一家。好些个远近村镇赶来的农民都在这进行交易。如果一天都没等到合适的主顾，他们就露宿在市场里。” 老管家带着他们绕了半圈，找到市场的入口。三个人踏上有牲畜粪便的小道，进了市场里面。满地是大大小小的牲口群，来自不同的卖家。农民简易地围住自家牲口，自己也在一旁休息。走进去好像进了迷宫一样。 还有马车上装载了大捆干草，是专门来卖草料的人。也有人趁机卖吃的。 两个少年从没见过这种市场，带着好奇的眼光边走边看。有些花色的牛啊马啊希林也是头一次见到。他趁主人不注意还伸手摸摸。 “这些都是你说的强盗？”罗尔有点怀疑。 “没，这些也是老农民，跟我一样。他们就是来市场上交易的。”老管家解释说，“我们也在这里卖过。给东家交点管理费就行。市场的东家，才是背地里那伙歹人。他们在市场的中心扎营，还要往里面走。” 再往里面走，火把变得更加密集。里面的牲畜，比外面的高级多了，有些非常漂亮的马。 再走，才看到东家的营地，老管家口中的“强盗”。夜里他们有十来个人站岗，一圈营地用带尖刺的木桩牢牢围住，有木架搭建的了望塔。外面甚至还有壕沟，俨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 往里面看，十几座大帐篷伫立着。凭经验一眼就看得出，里面一排属于领头的。样式华丽，占地方又大，最大的一幢应该是寝居，后面有储物的，再后面破败的才是喽啰居住的。匪徒的内部，弱肉强食的情况也非常严峻。领头的一人占了全部好处，喽啰只有残羹剩饭。 希林默默地观望了一阵。偷偷问老管家：“你们家小姐在哪啊？” “就在他们营地里面。我们只见到过她一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们那个营地里面，有违法贩卖的女奴。有的人会进去交易。” “嘿，罗尔，咱们就假装是要买奴隶，进去看看吧。” “好啊。” 他们低声说话，站岗的守卫看得清楚，厉声呵斥撵他们走。 “没事别瞎溜达，快滚！” 罗尔很紧张，一下子不敢开口了。但他表现得还算勇敢，希林悄悄推了他一把。罗尔清了清嗓子，他穿得最富贵，分明是个小老爷的样子。 “我说大哥，你们这里还营业吗？”希林装好奇地询问。 “营业？什么营业。要买什么都在外面呢，自己去看。” “没，我问的是那种……额，特别的商品。别处没有的那种。” “特别的商品，你哪里听说的？” “附近的老农民那听说的。拜托了，让我们进去看看呗。” 守卫一听，口气缓和了许多。 “嗯，那么你们进来罢。” “好咧，谢啦！” “欸，且慢。入场费，两块金币。” 老管家很心疼这些钱，抠抠搜搜掏出来。罗尔大步流星走进去。守卫的又把希林给拦住。 “一个人，两块金币。” 好吧，老管家又付了两块。但他必须看着所有的钱，因此不得不再付两块金币好让自己也进去。另外两个老农民，就在外面等着吧。 罗尔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林则是一边走一边四处偷瞄。 营地前面是一片空地，类似于操场。地上散落许多垃圾，大概白天非常热闹。当中的一幢帐篷敞开门帘，里面还有一层纱一样的内帘。内帘透着灯火，还传出人们嘈杂的声音。 “这个强盗窝比我之前遇到的更加有秩序。人员各有分工，而且看起来都不太好对付。” 走到大帐前临门一脚，又一个喽啰拦路。 “武器。” 两个少年都带着剑呢，引起了把门的警觉。无奈，二人交出武器才得以通过。 他们三个人陆续进去，眼前顿时换了天地。整个帐篷里灯火通明，好多人来来往往有说有笑的，根本不像是夜晚。 一条半透的帘子隔着主顾与商品。里面站着一排女孩子，打扮得妖娆，卖弄身姿吸引客人。其中还混着些没怎么打扮的，被绳子拴着，就像货架上的商品。看她们表情要么绝望、要么痛苦，很令人揪心。 希林不禁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看到娆娆的情形……想着想着，又一阵悲从中来，五味杂陈。他自己也吃过许多苦，看到别人受苦，别提什么滋味了。 大帐内，围绕着一个漂亮的女奴，有两个人正在争论什么。 两名少年观望了一阵，一伙大胡子似乎是远道来的客商，看中了一个女孩，想讲价。还有个满脸麻子的人大概就是东家了。 “叫价两百块金币，一个子儿也不能便宜。” 大胡子指着姑娘说她身上仅是缺点；麻子脸一副爱要不要的态度。 “有本事你别买，这个女孩老子还舍不得卖呢！” “诶，哪个是你们家小姐啊？”希林低声问老管家。 老管家眯着眼睛瞅一圈，最后长叹一口气说：“就是他们指指点点的那个姑娘。” “哦，难怪。那个姑娘还真是挺漂亮的，眉清目秀的。打一眼就看得出跟别人都不一样。” 希林还有心情说笑，当即被罗尔一通谴责。 “别说没用的，我们该怎么办呢？” “嗯……确实难办。我本来还想讲价，现在看来要竞价了。”希林想了想，又对罗尔说，“我们也上去跟竞价吧，我们出两百五。” 罗尔心里没底了：“我们没有那么多钱呀？” “这个没关系，钱的话，我有办法骗他们。但我们先付定金，别让那个大胡子把小姐买走了。” “行，你说的有道理。”罗尔咬着牙，昂首阔步走过去。这一次，他拿出了视死如归的精神。 第390章 公平竞价 面前两个年纪大的人争得面红耳赤。两名少年挤过去他们也不搭理。希林拍拍客商的胸脯，把他推到边上一点，这才凑近了看到被捆着的女孩。 罗尔摆出一副大爷派头，大声清了清嗓子，又啧啧嘴，指着那个女孩故意用低沉的口气问：“这个……怎么卖啊？” 老板根本不屑于回话，一手拎一个推开两名少年，继续跟那个客商讨价还价。 他们的生意眼看就要做成了，到了最后敲定的阶段。二人互相揣测，估摸着对方的底线。但表面上又假装不经意一样，好像随时都可以取消交易。 “你不出钱，别人可买走了哟！” “哼，他们小孩子就是来玩的。” 说罢撵走他们二人。 “哟，这两位小哥，你们头一次来？” 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来搭话。看样子他是个副手。东家在忙，他就招呼客人。 “你们是想专门看点什么？还是就随便看看？” “我们……”罗尔鼓足了勇气看着那家伙的脸，又指着远处的姑娘说，“我看上她了。她多少钱？” “哎呀，那个已经被别人看上了，你再看看别的，我们这里好多呢。” 罗尔断然拒绝。 “不。我一眼就看上那一位小姐了。她长得像我的初恋女友。一见到她，我心中就有恋爱的感觉。她这么美，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我要带她走。” 尖下巴有点为难。 “可是她都有下家了啊。” “只要没付钱，我就还有机会。他们出了多少钱？我愿意加价。” 尖下巴不敢贸然打断老大的交易。他抱怨道：“怎么大半夜的来个搅局的？你们不会是存心来找麻烦的吧？” 罗尔见那客商快要掏钱了，心里更加着急，又冲进那二人当中，一把揽过女孩，生怕她被人抢走了。 他高声质问东家：“这个女孩你们怎么出价的？我加价买走她，现在就可以付钱！” 东家一听脸色变了。他非常不高兴，吼道：“滚开，臭小子！非买勿触，懂吗？” 罗尔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希林也帮着他一道推开两边的人。 “你怎么没看着这两个小鬼？”东家质问副手。 “是、是。我只看他们好像挺有钱的样子，没准出价更高呢？”尖嘴猴腮的副手连忙推卸责任。 “我能出两百五。”罗尔斩钉截铁地大喊。 他们估摸着客商出的钱不会高于女孩的赎金。 麻子脸的东家跟大胡子的客商原本已经达成了口头协定，客商正要掏钱呢，来了这么一出。 客商出的钱确实没超过两百块。毕竟谁也没有那么多钱。东家还有那么一点点舍不得。他听到罗尔的叫价后有些反悔。 可他又不敢相信罗尔的话。他仔细盯着罗尔瞅瞅，是个家境不错的孩子。 “但他一个小孩子，说话办事怎么会牢靠？就算他真出得起这个价钱，他家里的长辈又怎么会同意？” “你出多少？”东家又问一遍。 “两百五。” “你爹妈同意吗？” 这一问，大帐里守卫的贼都跟着哄笑。 “我自己的零花钱，我自己可以做主。” 东家皱了皱眉头，但把客商刚刚递到手边的钱推了回去。 “怎么，刚刚说定的交易，就不作数了！”客商眼睛一瞪。 “您看见没，这小孩子出钱都比你爽快。你要是还出这点钱，我倒不如卖给他算了。” “哼，小娃娃说的话，怎么能信！他觉得好玩来逗你玩的！” “诶，我虽然年纪小，说话怎么不算数了？我现在就付定金给你们！” 罗尔使唤老管家，把袋子里的钱亮出来给他们看。 女孩认得自己家的管家。一看到他就猜到罗尔是来搭救自己的，脸上顿时有了喜色。 “小伙子，你可想清楚了。这是人，不是你随便买个小猫小狗的玩玩。你一句话把她给买回去了，还要养活呢！” “放心吧，我家地方大了去了！” 东家沉着脸重新打起了算盘：“这个女孩我自己喜欢得很，本来舍不得卖给大胡子的。我要是推翻与大胡子的交易，改和这孩子交易……等他交不出全款，我岂不白赚一笔定金？” “定金交出来，那可是不退的哦！到时候你要么凑齐全款带走她，要么就什么都没了！” “这个我懂，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和你君子协定！” 罗尔豪言壮语放出去，心里却虚得很。他又小声问希林，“这样真的行吗？你待会怎么弄钱啊？” “放心，不出半天我把钱弄出来。别跟他们客气。” 这么一说，罗尔更加有底气。东家的态度也改变了许多。他笑脸看着二位少年，又冷脸看着客商说。 “这小孩子说的怎么不算数了？是男人说的就算。我们这家市场从来都是公开竞价、公平交易。您也看到了，这位小老爷出价两百五。您出的太少，我不如卖给他吧。” “什么？我来逛了好几天都没见过别人，怎么一出价就来了一个竞价的？这俩小鬼是你找的托儿吧！” “买不起您可以走啊。” 东家不稀罕他。 “我老麻子脸做生意，童叟无欺。定金付十分之一。” 老农民应声取钱。客商一见，更是暴跳如雷。 “我打光棍一辈子了，好不容易攒钱买个老婆，怎么就有人搅局！” 再看那女孩的神色，人家当然不喜欢大叔咯，已经倚偎在罗尔的怀里偷笑了。 “好啊，你们这群劫匪！”大胡子一跺脚：“我出三百！” 东家一乐，怕自己听错了：“您说啥？” “我出三百，现在就全款付给你！” 罗尔一听也着急了。希林示意他加价。 “我们出三百五！” “你们这是跟我杠上了？四百五！” “哟哟！”东家搓着脸，简直乐不可支。他一把抱住了大胡子，又站在客商那一边了。 “他出四百五。您二位还能出更高吗？” 这么比下去没完没了，想想口袋里总共就带了六十块金币，罗尔心一横。 “我们出六百！” 大胡子一听，胡子都气直了。 “好啊，你们牛逼！” “哼，我辛辛苦苦打拼一辈子，就攒下这么几百块的积蓄。你们俩小娃娃，撇撇嘴就六百块金币？” 罗尔非常得意。 “虽然这姑娘挺好看的，可也不值六百块金币啊！你们出吧，我认了。” “好，那么交易结束，竞得美人的是这一位小老爷，竞价六百块金币！” 麻子脸乐开了花，拍拍罗尔的肩膀。 “这位小老爷，请付款吧。定金六十块。” 老管家吓傻了，哆哆嗦嗦把钱袋子全都给了希林。 “这里面一共五十四块金币，本来有六十块的，但我们还付了三张门票。既然我们都出了这么大一笔钱，门票能减免吗？” 希林将钱袋递给东家。 “什么？不是一块金币的门票么！把门的又偷偷加价，回头不打死他！” 东家一边咒骂一边收了钱。 “行吧，先算你六十。” 他仔细检查了每一块金币，都是真金。 “尾款怎么付呢？” 罗尔哪来的尾款。他看看希林。 希林笑嘻嘻地说：“尾款我们也有，就在行李里面，我去拿，你们等着。” 罗尔小声问他：“我们哪来的尾款啊，你可别坑我！” “放心吧。给我一刻钟的功夫，五百四十块金币给你变出来。” 但他不让罗尔跟出来。 “你们留在这里，看着那位小姐。别叫老麻子脸转手把她卖了。” “好吧，那么我等你噢！” “哼，我也等着看看。”大胡子客商在一旁叫嚷，“六百块金币什么样子，我这辈子还没讲过呢！” 希林请他们放心，自己一个人蹦蹦跳跳出了大帐。 第391章 马粪变金币 外面黑灯瞎火的一片，还有两个老农民正在等着他们呢。二人将马栓在木桩上，蹲在地上打瞌睡。几匹马闲着的时候拉了一些便便，已经堆起来了。 希林捡起一个马粪蛋，随便搓了几下。马粪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枚臭烘烘的金币。 漆黑的夜色下，金币闪闪发亮。这一枚成色不够好，磨损迹象严重，跟那些老农民交易用的劣质金币一个德行。 “恶魔的戏法真是神奇啊……究竟怎么变出来的呢？” 希林无从知道其中的原理。但这个本事能用就好。脚底下一堆便便，搓一搓很快成了大把的金币。 数一数，只有四十多块，距离约定的五百四十块还差着远呢。 “哼，竟然要那么多钱，连造假的都搞这么吃力！” 少年抖抖衣服上的马粪，从行李中翻出个麻袋，把做好的金币装进去。然后踢醒正在酣睡的农民。 “喂，你们两个，起来帮我点忙。” 老农民猛然惊醒，还以为是把小姐救出来了呢。 “还没，但是快了。你们两个人拿着麻袋，去给我装很多很多马粪回来。” “装马粪，为什么？” “这个别问，装就对了。动作快一点，而且需要很多。至少要五百个。你们装回来的给我清点。” 两个老农民嘀咕着：“这人不会疯了吧……” 但是管家又不在，他们只好照办。两个人干活很慢，磨蹭了老半天背回一袋。希林逐个清点。 他摸起一个马粪，变成一个金币扔进自己的袋子。两个老农民一愣一愣地看着，只见马粪变小了，声音也变清脆了。 当他们想看看麻袋里面的门道时，希林就捂紧麻袋。 “别看！” “现在根本不够，才一百二十块。你们再去找！” 第二趟老农民卖了十足力气，扛着满满的马粪回来。希林熟练地舞弄恶魔的戏法清点数量。全部造完以后，他又清点了一次。 “总共五百五十九块，怎么还少了一个？” 少年随手又变出一块添进去。其实不是他漏查，而是老农民偷了一块。 “事不宜迟，我立刻返回去。” 少年扛起麻袋，这些玩意真沉，差点把他压趴下。 营地里的老麻子脸等得睡着了。 罗尔的冷汗浸湿了衬衣，他真的害怕希林就这么扔下自己不管。一见到希林回来，他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希林，你真的有那么多钱吗……” “放心吧，真的有。全都数好了，一个也不会少。” 说着希林毫不客气地将麻袋里的金币倒出来。金币哗啦啦撒了满地，东家半梦半醒中吓得一激灵，从椅子上滚下来躺在满地的金币上。 屋子里全部的贼都惊呆了。这么大一笔买卖，他们谁也没做过。东家一把一把抓起金币，像洗澡一样打滚。 “怎么样，那我们带着初恋走吧。” “等会！我还没数呢！” 东家很吝啬，一块都不能差。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每一块金币都检验了一遍。 恶魔的戏法自然能以假乱真，根本看不出破绽。东家又让尖下巴的副手来看。尖下巴每颗都咬一口。 “是金币，没错。就是……马粪味有点大。” “是嘛？嘿嘿。我们出门在外，这么多钱不敢明着带，都是藏在马粪袋子里的。所以才数了这么久嘛。” 谎话说得合情合理，没有引起任何人怀疑。 “钱没问题就行了，世上谁嫌真金有味。” 东家自顾自地收拾金币，谁也不让碰。 那客商本想看东家出丑，没想到两个孩子真有这么多钱。他认栽，唾了一口扭头离开。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希林焦急地催促。 “行，走吧走吧。” 罗尔高兴地拉着女孩走出去。女孩也欢天喜地。 “谢谢你！你叫什么？” “我叫做罗尔，是一名见习骑士。你呢？” “我叫夏儿。” 到了营地大门口，他们二人还聊得火热。 “别说没用的，快走！”希林反复催促。 “干嘛这么着急？” “那些钱都是戏法变出来的。等会他们察觉出来，又要抓我们来。趁现在，赶紧逃！” 马粪金币只有一个时辰的有效期，希林清楚地记得。 “我们能跑多远就得跑多远。只要拉开距离他们就追不上了。” 女孩坐上罗尔的战马，希林和老农民驱使着驮马，飞奔着离开牲畜市场。 “希林，你究竟怎么变出那些金币的？” “那是秘密，绝对不能说出去的。帮我保密，好吗？” “嗯，好的！” 一路狂奔直到天色大亮。三匹驮马累坏了，哪只都不肯再挪一步。只剩下罗尔的战马还能跑。 罗尔和女孩还有说有笑的，他们全都觉得万事大吉了。这时候老农民觉得不太对劲，好像听到身后有马蹄声。 “糟了！” 只见老麻子带着几乎全部的匪徒倾巢而出，浩浩荡荡地追来。他们脸都懒得蒙了，一边狂奔一边大喊：“他们就在前面！全都给我逮住！” “这可怎么办啊……我们无论如何都跑不过他们啊！” 几个人慌了。希林四顾，突然一只手轻柔地拍了他的肩膀。 “撒耶坦？” 少年一看，恶魔这扮相逗死人了。只见恶魔裹着白头巾，仅仅露出两只眼睛，扭扭捏捏地送来眉眼。 “你这个时候出来干嘛？” 恶魔不说话，还是那副忸怩的样子。 “哦，我懂了……你要我假扮成女孩被他们抓回去。” 希林会意了。想想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毕竟人已经救出来了，他却还没喝到一滴血呢。 他对大家说：“我有办法。夏儿姑娘，把头巾和长裙给我穿，我假扮你的样子拖住他们一阵。” “你？这太危险了！”罗尔惊呼。 “没事。我是男孩子，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希林说的轻松，跟没事一样。 夏儿羞答答地解下头巾，又把长裙脱下来。她们乡下女孩的衣衫很宽松。希林披着头巾，围着长裙，从背影上就看不出本来面貌了。 “你们继续跑吧！离他们越远越好。老巢里面的贼不会追出来太远，只要逃出他们行动的范围，基本就安全了。 其他的几个老农民，各自钻进路边的荒草中躲藏，匪徒肯定不会惦记他们。 希林站在原地，想想自己还穿着靴子，连忙脱下来扔进草丛。 “剑也……不行，这柄长剑太夸张，肯定一眼就被看穿！” 他将长剑解下来扔给罗尔。 “替我保管好！这可是老师的遗物！” 不出一刻钟，一大群强盗都追上来了。他们各个穷凶极恶，恨不得把希林和罗尔生吞活剥了。 一见路中央，马匹和破车都被丢弃，老农民四散而逃，那两个臭小子也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个姑娘慢吞吞地挪动。 “老大，在那呢！”尖下巴指着假扮成女孩的希林。 希林捂着脚踝，假装抹着眼泪，好像是摔倒了被同伴抛弃了一样。 “哈哈哈！我的美人，可叫我找回来了！” 老麻子脸认得这条头巾，剩下的竟然没细看。要么是他脸盲，记不住那么多女奴隶的样貌。 一群贼人把希林团团围住，麻子脸下了马，一把抱起希林，猥琐地问：“小美人，你怎么落单了？你的小情人呢？” 希林拿头巾裹住整个脸，一言不发。 麻子脸又动手动脚，贱兮兮地。 “他们是不是跑啦？不要你啦？我跟你讲，他们全是骗子！不晓得什么把戏，那些金币全是假的，都是马粪！我现在整个人，整座帐篷，全都是马粪味！哼！” “跟我回家！你跟着两个骗子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希林轻轻拍了麻子脸的手背，一副欲却还迎的娇羞，老麻子脸嘿嘿一笑。 “小美人这是对我有意思。” 他用力一拍少年的屁股。 “走啦，跟我回家！两百块金币？哼，我还舍不得卖呢！” 说着把希林假扮的女孩扔上马背，一伙人返回贼营。 “罗尔他们，应该就能顺利回农庄了。” 希林趴在马鞍前面偷笑。 “这东家也真是心大，男的女的都分不清。” 想着想着，他又裹紧了头巾。一行贼人，果然有两百来个，场面颇为壮观。 “他们把守着这么大一片交易市场，又胆敢买卖奴隶，肯定要不少人手来压场面。” “奴隶交易是块灰色地带，我可不指望他们有啥道德原则。这伙人既是商人也是贼人，高兴了才买，不高兴就抢。” 这群贼心也都挺大，趾高气昂地走回去，谁也没有看出破绽。那个尖下巴的家伙眼睛尖，总是盯着希林看。 少年心想，“我也不怕你们看穿。等会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就能喝上两口鲜血，补偿一下连日来的辛劳了。” 第392章 金币池 一路被捉回去，差不多是午后。贸易市场热闹起来。牲畜此起彼伏地叫唤，农民们也到处吆喝。看到大队人马回来，道路两旁的人迅速避让。一伙人浩浩荡荡穿过狭窄的吊桥返回营地。 “哼，今天放假，老子可不想营业。” 老麻子脸把希林往大帐里一摔，气呼呼地屏退旁人。只有尖下巴和几名仆从留下来。 “你们，全都给我跳舞！” 老麻子脸把大帐里面关押的二十余名女奴隶都拎出来，强迫她们跳舞助兴。仆从急忙端上酒肉。 直到这个时候，希林紧紧裹着脸，仍然没有被发现。少年一阵阵偷乐。 “这家伙是不是傻？” 好些其余的女孩子也没有察觉出异样。她们本来就互相不熟识。而且她们也不是各个都会跳舞的。 有那么一两个女孩大概是受过训练，舞姿还算说得过去。多数人都是害怕被打，跟着前面人的舞步胡乱地扭动。 希林也不是什么能歌善舞的材料，唱歌跳舞这两件事情对他而言比登天还难。幸好他混在一大群人里不是特别显眼。 这时候尖下巴拎着小皮鞭走过来，逐个呵斥。 “教了你多少次，怎么还不会！忘记上次怎么挨打的啦！” 希林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他们偏偏就揪着他不放。 “全都怪你！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上这么大当！”东家气得要死。 “今天就是你，站在这里给我跳。再要什么都学不会，看我不打死你！” 他们把希林单独拎出来，少年慌忙胡乱舞弄。他现在也就是挡着个脸吧，手脚都露在外面。分明就是个男孩子啊，这么粗的手，这么粗的脚…… “你们全都傻？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哼，你们把我的金币池摆出来！我今天要看金币舞！” 两名仆人领命，一个铺开来一张红地毯，一个从床榻下面拖出沉重的大箱子。 嗬，原来所谓的金币池，就是把这一整箱的金币铺在毯子上。看不出麻子脸藏了这么多金币。整整铺满红地毯，少说也有两千块。里面还掺杂了些金银首饰，可能都是他平日里攒的。 仆人拉起帘子，点着蜡烛。金币映衬着火光，令人炫目。 帐篷里弥漫着一股臭烘烘的马粪味。希林大概猜到了，自己变出来的马粪金币，污染了整个金币池。看地上那些金币，还有好些沾着马粪没有清理干净。 “混蛋，还是这股子味！不是说过你们全都给我擦干净么！” 麻子脸一发火，尖下巴就替他殴打仆人，真是个狗仗人势的家伙。几个仆人吓得蜷缩起来，大气也不敢喘。 “就是你，小美人，给我跳进金币池跳舞！”麻子脸点指着希林。 普通人碰触金币不会有任何反应。偏偏希林变成吸血鬼之后受到了恶魔的诅咒，有一样东西特别怕，就是纯金的金币。纯度越高，对自己伤害越大，跟烧红的烙铁一样。他看看满地的金币，自己又赤脚站着，不禁眉头紧锁。 这时候，耳边传来轻吹悦耳的鼓点，那种皮质小手鼓，手鼓外面一圈铃铛，一边咚咚地敲，一边左右瑶瑶。 希林一惊。 “贼窝里还有这么好听的鼓点？可是面前几个粗鄙之人都没啥反应啊。” 再看金币池上，大概这鼓点是自己独享的了——穿着纱裙遮着面纱的恶魔妖娆地站立，一手举着手鼓，一手轻拍两下。咚咚，哗啦啦啦—— 他见希林看过来了，开始活泼地舞弄。一揽手，一抬腿，腰肢摇曳，转了三匝。纱裙和面纱都随之漫舞，如同一朵风中白兰。 恶魔的身段能把红伶馆全场的舞女比下去，见着他或静或动，时而舒展，时而局促，又走出金币池，绕着希林为他独舞，眉眼传情，身姿曼妙，凡人哪怕做了皇帝，也见不着这样的美景。 希林的目光落在眼睛周围一圈闪光的金饰上，看着像金币，凑近了看还真是金币，打了孔串起来。金币价值不菲，即是钱财也是饰物，穿戴在身上也不失为一直直白的炫富。 恶魔轻轻擦过希林身边，哗哗作响的金币碰触了他的皮肤。 “奇怪，没有反应，莫非这金币都是假的？” 希林一阵疑惑。他执念于撒耶坦的性别，无论恶魔怎么穿得妖娆，都觉得外衣下面是个糙汉子。因此始终都没有被迷住。 “恶魔的金币若是假的，难道都是马粪捏的？” 这个奇怪的想法涌上心头，恶魔闻见了，凑近希林耳边奉上二字：“蠢货——。” “哼。” 希林又仔细研究了恶魔的步伐。那几个贼人硬逼着他跳舞，自己面前有个现成的舞蹈老师，就随着他胡乱跳一跳吧。他看到脚下的金币略微迟疑了片刻，怀着侥幸的心思想着，“也许没事？” 哪知道一脚踏上去，就跟踩了烙铁一样，顿时嘶嘶啦啦一阵白烟，疼得他连忙回身。 “哈哈哈——笨蛋！” 恶魔停下舞步，嘲弄希林。他揭下面纱，优雅地穿梭与帐中贼人身边，最后坐在麻子脸的宝座上。这宝座同时也是床榻，实木的床，铺了华丽的虎皮。 老麻子脸闷了一口酒，摇着头说：“小美人，就你笨，什么都学不会，才这样不值钱。城里那些个舞娘，一个就好几百块金币呢！” 这时候头巾有点松，希林又赶紧往脸上糊。尖下巴的副手察觉出不对劲了，去扯希林的头巾。 希林拼尽全力与他撕扯，可惜头巾没那么结实，尖下巴一用力，全给扯下来。希林披散的白头发滑落，面容完全暴露出来。 麻子脸大吃一惊：“怎么，这人不是我的小美人！” 发色他好歹还分得清。希林这长相很特别，跟大多数人都不一样。 “哦，难怪啊，我就说哪里不对，这就是用马粪当金币骗了我们的修士！”尖下巴附和道。 “修士？男的？” 希林现在还穿着朴素的修道长袍，难怪被误认为是修士。 麻子脸还有点不信。尖下巴又冲上去扯开希林的上衣。他是个男孩子，这事又没有悬念。 “头儿，这小子不仅用假金币骗我们，还男扮女装骗我们！我们决不能便宜了他！” 尖下巴揪着希林的上衣，说着掏出随身的匕首。 “嗯……臭小子把小美人给调包了……” 老麻子脸盘算着。 “可不能便宜了他……” “哈？头儿，你说咱们怎么弄死他？” “弄死？不急，咱们把他也给卖了吧！赔偿我的损失。” “这也能卖？” “当然！你看这小子长得还挺好看的。我寻思着，把他卖了，也许比那个姑娘还值钱。” 希林听了就特别无语。 “麻子脸，你眼瞎了吧。说你爷爷我长得好看？你妈皮的长得才好看。” “哼，小子你别得意。等我把你送去城里，找个屠夫给你阉了，卖去馆子里做阉伶。以后有你享福的日子。” “阉伶”这个词，完全是第一次听到，希林不晓得什么意思。只是听上去不像什么好词儿。 “不过我今天不急着出门，你还能凑合着看看。快给我跳舞，跳不好。” 麻子脸又命令手下把希林推进金币池里。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金币，跳一圈舞吸血鬼就报废了。希林自然死活不肯，与那几个仆人推搡着争执。 恶魔看了这么多好戏，笑得合不拢嘴。他走下宝座，来到希林身边轻声问：“你是不是在发愁，什么时候到晚上啊？” 可不是么！召唤血奴只能在晚上，不然万事通就被太阳晒死了。 “算了，我也饿了这些天。不跟你计较，帮你一把好了。” 撒耶坦揽着希林的肩膀，身体逐渐靠近。这时候，就听到帐篷外面，有轰隆隆的声音传来。 “咦，奇怪。打雷了？要下雨？”麻子脸一阵奇怪，“今天分明是个大晴天啊。” 第393章 狂风大作 恶魔走到希林身后，双手揽着他的胸口，面颊贴近少年的额头。希林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得到一股绵长的悲凉。恶魔每次在人间释放结界，都需要代理人作为媒介。 一刻钟不到的光景，只觉得眼前暗下来，太阳光没有了。大帐外面，轰隆隆的雷声不断传来。 “怎么，下雨了？不对啊，大冬天怎么会有雷阵雨……” 贼人对奇异的自然现象也心怀敬畏，大家都停下了眼前的争执。一名仆人拉开门帘，外面真的漆黑了。 看天上，刮起一阵旋风。一片片白云汇聚起来，成了乌云旋转着压下来。狂风大作，卷着杂草往帐篷里面吹，直逼得人睁不开眼睛。还有大量乌鸦穿梭在云间。 市场里的牛羊群发出阵阵骚动，正在交易的农民也都惊做一团。 远处的景物都被尘埃遮蔽，天色越发昏暗，逐渐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与黑夜没什么区别了。 “这是要来风暴了！” 先不管为什么出现这种天气。市场里的老农民急忙安抚自己的牲畜，命令牛羊全都趴在地上，人躲避在牛羊群里。 “东家，出怪事了。外面的天气忽然大变，到处飞沙走石，一片漆黑。” “哼，我的帐篷这么结实，不会有事的。先等等吧！” 老麻子脸坚信自己的居所足够坚固，没有大碍。只是天气突变，扫了他的兴致。 他把脸拉下来，环顾帐内的奴隶，想着怎么拿这些人撒气。只有希林昂首怒视，麻子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几个抓住他，今天我要狠狠揍他一顿！” 麻子脸扭头走回宝座。也不知什么东西绊到，害他摔了一跤。 “嘛的，谁啊！” 好在帐里铺的都是地毯，他爬起身又想发火，转过身大喊。这时麻子脸觉得哪里不对劲，脚踝似乎被谁抓着。他定睛一看，吓得半死。 “我的妈呀，这哪来的死人手啊！” 只见地毯缝里爬出一只青紫色的死人手，紧紧抓着老麻子脸的脚踝不放。这手上还带着游牧民族的饰品。是上一次战役中阵亡的某个人。 希林自己见了也一阵五味杂陈。恶魔每一次都会回收利用，反复提醒少年那些想要假装忘记的事由。 “这什么玩意啊！” 麻子脸吓得发慌，用力蹬踹。手抓得还挺紧，他爬向远处，竟然这只手还跟着拉长，拽出一整个手臂来。 大帐里的奴仆们吓坏了，一个个瑟瑟发抖不敢帮忙。尖下巴的副手比较镇静，用随身的砍刀斩断手臂，救下麻子脸。 “怎么回事？有人恶作剧吗？” 麻子脸惊魂未定，只看到希林冷漠地站在金币池旁边。 “肯定是你有问题！”他点指着希林的脸。“你能变出假的金币，也能变出死人的手。你根本不是什么修士，你就是个妖僧！” 希林笑呵呵没有反驳。 “差不多我要开始用餐啦，就从你这个家伙开始吧。” “万事通，出来帮忙——！”希林对着地毯的缝隙大喊。 两个贼人不明白这是什么用意，只是本能地远离金币池。慢慢地，更多的手从金币池伸出来。无数往生的人挣扎着要爬出来。 “你快一点，我等着呢！” 希林催促着，他迫不及待想要收拾两个贼人了。万事通每次出场却要耽误很多功夫。大概又等了一刻钟，万事通那张凶神恶煞的脸才从死人堆里露出来。 他曾是个凶狠的人，在往生界待得久了，脸上那股狠劲不减，还增添了几分孓然尘世的冷漠。 再怎么凶恶的麻子脸和尖下巴，看到这一番离奇而又恐怖的景象也吓傻了。 仆人和奴隶们，更是慌乱地逃窜。他们顾不得外面狂风大作，推开帐帘撒腿就跑，很快消失在浑浊的空气里。 “巫术！这是巫术！” 尖下巴的贼眼珠滴溜溜转。 “头儿！继续观望下去，不晓得他还搞什么鬼出来。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些逃走！” “嗯！” 麻子脸也立即爬起来，顾不得还有半截手抓着自己的脚踝。希林挡着门口，他们都不敢靠近。尖下巴挥刀斩开大帐一角，二人连滚带爬钻出去。 外面的狂风肆虐，吹得睁不开眼。乌云覆盖了整个露天市场，碗口倒扣一样压下来。极远处的天空下只有漆黑的幕墙。 市场上的人和牲口蛰伏着躲避，木栅栏围起的大营起先乱做一团，帐篷陆续倒塌。马匹惊叫，人们四处乱窜。 但随着天气进一步恶化，一部分人不再试图出逃，而是调头跑进大营躲避。但凡有个木桩或者有只牲口的地方都可以暂时挡风。 希林看到帐篷后面有个人影窜动，样子有点像是麻子脸。 “哼，可别让他跑了！” 第394章 上古神剑 “对付那几个家伙，我手里还没有剑呢。” 方才为了冒充女孩，希林把自己的剑扔给罗尔保管了。不过他早就想好办法了。 “我那把上古神剑，这时候正好可以召唤回来。” 出发前，神剑送去老师傅那里定做剑鞘，应该还在埃塞斯城里。只要大喊一声神剑就会飞回来。 “惩戒之剑——！” “嗯……是这么叫的对嘛……” 要等很久，剑从人类的世界来回穿梭，偶尔会碰到障碍物，不会特别顺利。 希林望着天，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黑美人，我的战马，你也在往生的世界里面吗？” 希林也是抱着试试的态度，吹响召唤战马的呼哨。 大约又是一刻钟，少年的耐心消磨到极限了。这时候金币池下面什么物件在涌动。希林后退一步让开，只见金币如同流沙一样滑落，一匹纯黑色骏马呼之欲出。 “黑美人！” 骏马早已不是有生命的形态，和上一次分别的时候相比，更加近似一副骨架。皮肤像是蒙在骨骼上的罩子，肚肠也全都没了。 马儿的眼眶里面空空如也，一团青绿色的火焰在头颅内燃烧。 但这马还挺欢实的，不停摩擦铁蹄，催促希林上来。少年翻身上马，这时一道流行般的白光落在面前。 “神剑！” 神剑带着绵延的锁链，刚好落在少年手边。希林拔出白刃阔剑，得意地挥斩。 “走，去追那个家伙！” 本以为骏马会帅气地踢翻帐篷，实际情况比预想的糟糕了一点。横在门帘上的木梁落下来，沉重的布面糊了希林一脸，背后的万事通也被埋在帐篷下面，费了好些时辰才脱身。 希林一手举剑，一手拉着缰绳，奔到另一座躲避的帐篷下面。黑美人蹬着倒塌的横梁，门帘歪下来，看得到里面有一大群惊慌的人，看打扮都是贼人的同伙。 希林策马绕了一圈，砍断外面固定的绳索。帐篷的布面彻底坍塌下来。 空气中仍旧飞沙走石，希林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这种恶劣的天气他勉强可以忍受。 “老麻子脸，给我滚出来！”希林大喊。 “这小子是什么人？我和你拼啦！” 里面有个大块头脾气暴躁的人冲出来，手里拎着的兵器是带刺的链球，朝希林甩过来。黑美人闪避不及时，铁球打中前腿。 但黑美人并不知道疼痛。只见马儿腿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却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不死的战马用久了会损坏？我还是小心点为妙。” 他勒着马，试图踩踏那名敌人。对方意识到自己正在和怪物战斗，惊恐地后退躲避，不小心摔倒后连滚带爬逃去远处。 希林追逐着那人来到旁边的帐篷。见他逃进去了，希林仍旧没急着踏进去，而是划开帐篷一侧的布面。狂风的帮助下，帐篷很快被撕裂。 这一座帐篷是食堂，里面有长木桌和好几口大锅。那人逃窜到几口锅中间，借着身旁的物件掩护。 希林皱着眉头，这锅给了他非常不好的预感。再朝那人冲，黑美人蹬翻了其中一口锅。那人应声摔倒，汤水洒了满身。这时锅中的残羹里冒出一个人来。贼人吓坏了，慌忙逃窜。 锅里爬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荷敏托。他衣衫褴褛好像个乞丐，又全身浸湿，头发上沾着汤水里的蛋花。 “我的古书，我的宝书！”他先是疯狂擦拭古书，然后才意识到自己重回了人间。 “时辰已经到了吗？就是今天吗？太好了，我被至高无上的主人召唤回了人间！” 不晓得疯子在说什么。 “这家伙怎么又跑出来了！难道说哪里有锅他就能跑去哪里么！” 希林很厌恶，又懒得去搭理。 “我先解决掉那些贼，等会再把老疯子拖回往生的世界。” 黑马冲到桌子另一头，希林俯身，宝剑斜刺，正好击中桌下的贼人。少年见那人不动了，才策马离开，继续寻找匪首。 正要离开，希林发现餐桌后面藏了好些人，他们都拿着长矛指着自己。原来尖下巴跑到这里来了。 “你们上啊，他就是一个人，玩弄妖术而已！把他杀了，这些妖法就能停止！” 尖下巴怂恿贼人们冲锋，自己却找了匹马，随时准备逃走。由于风太大，马匹受惊一直在乱窜。 贼人们看到冒火的黑马甚是惧惮，谁也不敢上前。他们紧靠在一起高举着长矛，不停戳黑马的胸膛。希林自己还光着脚呢，贸然冲进去恐怕会受伤。 “万事通，过来帮忙啊！” 就是那个血奴还没脱身，一直困在泥泞的金币池里。 “笨蛋，快一点啊！” 万事通总算从帐篷里面爬出来，一路小跑过来。 僵持的时候，风沙中穿梭的乌鸦陆续落下来，朝这群贼人俯冲。乌鸦群似乎在听从某个人的指挥一样，疯狂地扑向那些活人。 它们啄食那些人的面颊，活生生拽出眼球。一群贼根本不是对手，捂着满是血污的脸趴在地上。零星几个逃走的也被乌鸦追赶啄食。 希林张望远处，原来那只巨大的乌鸦也在这里。它在希林启程后一直远远地跟随，来到这里也不意外。 “元初巫祝。” 确切地说，乌鸦不是巫祝。巫祝已经死亡了，现在独自飞翔的仅仅是灵物。灵物在寻找新的躯体，届时组合在一处，才是新的巫祝。 “你的话就没必要感谢，我们各取所需罢了。” 希林没兴趣对付眼前这些失去战斗能力的人，他将目光转向尖下巴。 尖下巴终于稳住了马儿抽身逃走。他一路穿过窄桥，离开大营，奔向市场外面的风暴中。 “我们追！” 希林追着尖下巴离开大营。 狂风卷起的尘土落在地上，那些蛰伏躲避的人畜全身都蒙着尘土。他们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好像许多错落的土堆。 尖下巴慌不择路奔出去。尽管道路的尽头是幕墙般的风暴，他仍旧头也不回地钻进去。 “糟了，可别让他跑了！穿过这层狂风，莫非还能出去？” 那一层狂风刮得迅猛，夹杂着碎石好像钢刀一样。希林也犹豫了片刻。这时万事通追上来了。 “主人？” “他逃出去了……”希林皱着眉头说。 “哎呀呀——！” 这时，很远的地方传来狼哭鬼嚎的声音。希林朝那里看，又见到尖下巴的影子。不知为何他钻回来了。真是奇怪。 “看你往哪里跑！”希林即刻追赶。尖下巴瞧见少年追来，又再次逃进狂风中。 没过多久，尖下巴出现在背后更远的一处地方。逃离后再次出现的位置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似乎就是沿着狂风壁垒的某一处位置罢了。敌人的身上多了许多血痕，大概这里面的滋味不好受。再要逃，马都不肯了，他自己钻进去。 “这可不行，他还想逃一辈子不成！”希林指挥自己的血奴，一人守一侧，只要一看到他立即解决！ 尖下巴这次运气不好，刚出来就撞上希林。希林俯身去斩，差那么两寸的距离，又让这家伙跑了。少年不甘心，咬着牙冲进狂风里。 “恶魔的结界究竟怎么回事？” 冲进狂风里之后，眼前没有他预想的那么漆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外面不远处就是亮光。 “这不是轻易就能逃出去么！” 少年看到尖下巴已经逃出去了，立即策马紧走追上去，两步就跨出狂风。 定睛看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离开狂风笼罩的结界，这里还是那座市场。前面的尖下巴慌不择路，冲到万事通面前。万事通可是个下手干净的狠人，不等他哼一声，袖里剑甩出来刺穿尖下巴下腹。位置挑得也准，当场毙命。 “嗯，谢啦。” 希林点点头。作为主人都不要夸赞一下么？希林也吃不准。万事通一副乐意效劳的样子，他自己更得意一些吧。 这人能搞清楚希林每个眼色什么含义。有时候希林自己都没啥主意，他就在那心领神会起来。这次也是。万事通抓起尖下巴，割开猎物脖子上的血管呈给主人。 “终于喝上一口热血了。” 希林克制的本事渐长，但还是禁不住食物的诱惑。原本以为能大肆狂欢饱餐一顿的，没想到第一口也喝得这么吃力。 希林不太喜欢万事通微笑着站在身边的样子，怪怪的，吃饭也要被围观么。 再回头看狂风的边缘，希林即好奇又害怕。他手脚上都留下一些伤痕，继续探索未免有点玩命了。 “大概这种结界的四周都像镜子一样，从某一点逃出去，只会从对面的某处再走进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离。” 结界开启后，恶魔就没有现身过。再看贼窝大营，帐篷几乎都倒了。全都掩盖在烟尘下面。 “我们再把那个麻子脸找出来吧。”希林下令。 第395章 主仆一心 万事通随着希林，二人再次返回木栅栏围起的营地。遮天蔽日的狂风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一些原本试图逃走的农民也放弃挣扎，蜷缩在结界边缘。 也不知哪里卷来这么多尘土，越积越厚。地上的人畜几乎成了一个个土包。骏马奔跑的时候，似乎踩踏到了什么人，狂风中听到惨叫，也来不及回头。 “不晓得那个麻子脸躲在哪里，量他也不是能打的主！” 二人回到残破的帐篷前，还有不少贼人聚在一起。他们浑身都是血，样子非常悲惨。 “你们领头的呢？躲在哪里！” 希林愤怒地策马冲撞，那些人又胆怯地让出路来。走了几个来回，也没瞧见个眼熟的影子。 一筹莫展的时候，乌鸦的鸣叫声引起希林注意。一群乌鸦落在倒塌的帐篷支架上。其中一只低下头去衔布料。动作过于夸张，希林好奇地凑过去，利剑挑开布料。 一个哆哆嗦嗦的人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对着希林。 “你怕什么？头抬起来，让我看看。” 希林见对方如此懦弱不中用，自己的兴致也扫了一半。他冷笑一声。 “靠着剥削弱者为生的家伙，又能有什么本事！” “不要……不要杀我……我的钱全都给你……” 那个人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 “头都抬不起来，杀你也不起劲。”希林抱怨道。 万事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希林背后了。就说这家伙，总是在希林自己还没有想法的时候，心领神会一些奇怪的念头。 他可以用意念控制一些往生界的手臂伸出来——可能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怎么控制吧。就见着麻子脸趴着的一小块地方逐渐变软，许许多多的手臂摸索着出来，陆续抓住唯一能够触及的活人。 “啊——！”麻子脸由于惊恐而尖叫不止。 这些手抓紧猎物，又举起他，把他的脑袋呈到希林手边。少年握紧手上的阔剑，横着一砍，麻子脸人头落地，骨碌碌滚了好几圈，又被大风吹远。 残躯鲜血迸出，成了一座黑暗审美的雕塑。 这算是主仆二人通力合作的成果，希林欣赏了片刻。很快他又觉得饥饿。他将目光转向残余的活人。 万事通又周到地服侍，操控泥潭中的手臂，逐一捉住眼前的人呈给主人。希林在饥饿感的催促下，脑子也没那么清醒，看到挣扎的活人就扑上去。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希林回过神的时候某个人的鲜血正在往自己喉咙里灌。那股腥气涌上来，说不清是甜还是咸，满嘴都是粘稠的令人作呕的感觉。 一口血没喝下去，呛进气管，他丢下那人，站在一边剧烈地咳嗽。 万事通凑上来关切地拍拍希林的后背。哪知道希林咳嗽起来没完了，越发剧烈，最后干脆跪在地上呕吐。刚刚喝进去的血又接二连三地吐出来。 “主人，你……你没事吧。” 终于停止了呕吐，希林抬起头，脸色更加苍白瘆人。万事通扶着他站起来。轻声问：“你喝下去的血怎么还会吐出来？” “明知故问。” 希林只觉得心情跌落谷底。每次都是这样。无论适应了多久，人血始终没有什么可口的味道。依旧是腥气、粘稠，散发着血液原本的气息。 撒耶坦一开始也没说过吸血鬼喝下去的血会好喝。 希林白了他一眼。 “主人，你看上去很虚弱。活人的血是你维持肉身永生必需的养料，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 “我知道，不用你说这些废话。” “主人……”万事通不依不饶，“这一次是难得的机会，下次大开杀戒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充分使用。” 这时候万事通简直就是保姆老妈，抓着希林硬是逼着他喝血，一直到杀光手边能抓到的所有人为止。 “主人，你有感觉好一点吗？” 他的那种关心，口气总是像威胁。 “可以了，你闭嘴吧。” 希林身体上感觉好多了。再次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只是心情不好懒得讲话。又到了投喂血奴的时候。他随便万事通怎么摆弄吧。喝干了自己也不错，一起下地狱吧。 万事通恭恭敬敬地喝了一口，又帮他包扎好。然后坐在身边陪着他看了一阵结界内壮阔的风景。 “恶魔大人的结界要如何控制收放呢？” “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 “真的不知道。撒耶坦自己放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收场。他现在不见了。我都不晓得该找谁。” 等了很久都没见到狂风停止的迹象，倒是逐渐有白骨组成的不死生物漫游在结界内，啃食无辜的农民。 “对了，那个疯子也跑出来了，我们得把他带回去！” 希林站起身，又提着剑去找荷敏托。他想着这次有宝剑在手，干脆宰了老疯子也行，免得他为害。 二人再次开始搜寻，就发现这个结界里面变得奇怪了：地上受伤的那些人全都成了累累白骨，漫无目的地站起身游荡。 希林的眼神好，最先发现了荷敏托。他将贼人烧饭的几口大锅聚在一起，玩起他的老本行。 “疯子，看招！”希林冲上去刺他。 荷敏托闪避得迅速，超越了人类的能力。对哦，这个家伙已经与往生者无异了。 “万事通，来帮忙！抓住他！” 希林立刻想到万事通的万能手臂，真是对付敌人的制胜法宝。有了这玩意，哼哼，还用怕谁！ 万事通集中精神，看着荷敏托脚下的烂泥。过了许久，什么反应都没有。 “不行，主人……我做不到。” “怎么，你这施法还有次数限制不成？” “这倒没有，但是……” 万事通也没有绝对精准的控制那些手臂的办法，传送门靠精神意念操控，有时候恰好来了，有时候怎么用力想也没有。 万事通试了许久，若有所思地说：“主人，我好像丧失了操控往生者的能力了。会不会，我们已经在往生界了？” “你什么意思！”希林一惊，结界里的空气更加沉重，变得令人窒息。 第396章 陷入往生世界 “主人，那些手臂不完全受我的控制，我能控制的是通往往生界的大门。我现在无论如何都唤不出传送门，会不会我们已经在往生界内部了？” “怎么可能……整个结界，都已经陷入往生世界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希林不相信。这么广阔的领域，能完全被传送到另一个世界？他迄今为止见到的传送，无非是送一两个人而已。 而且这里面还困着好多人呢！甚至那些牲畜，一整块土地上全部的生物，都被送进来？那他们岂不是全都……已经失去生命了！ 简直难以置信。希林看到不远处有些蒙着头巾的女人，都是那些被麻子脸强迫跳舞的女奴。她们还活着吗？ 希林奔过去，抓着其中一人的肩膀，拉她转身。头巾下面的眼睛看上去空洞无神，十分呆滞。 “你还好吗？” 希林的手凑近她的头巾拉下一角，通常这是不礼貌的行为，任何女子都会反抗，对方却没有任何回应。 扯下头巾，只看到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女子迈着小碎步，漫无目的地挪动身子。再看她身后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晃动着身子，众人聚在一起，像浮萍在荡漾。 “不、不……”希林不愿接受这样的解释。他还试图找别的证据。 这时他看到荷敏托将一具完整的白骨抱起来，丢进大锅之中。不多时熬煮出一具可动的骨架，从汤水里爬出来。 “我的仆人！和我一起为无上的黑大王服务吧！”荷敏托又只会骨架工作，去搬运其他的骨架。 白骨并不聪明。连搬东西这么简单的事情，也做得丢三落四。荷敏托跟在白骨身后不停地指责谩骂。白骨也没有感情，对于疯言疯语一句都听不懂。 那些抓着麻子脸身躯的手臂都还在，高举着残躯不断升高，现在离地一丈有余，必需要抬头仰望滴血的残躯。 无数手臂形成一个基座，形状像棵树。这些手的根部没有连接身躯，而是其他的手臂。一直连到地面以下，感觉这是一簇地下涌出的手臂。 半数贼人都已遭到斩杀。但贼人之中，尚有不少活着的才对。他们不是有两百号同伙么！希林踏着满地的残躯，撩开倒塌的帐篷试图寻找更多活人。 划开一张布面，里面分明躲了个人！那人的眼珠还在滴溜溜地转。 “喂！你还活着吗！”希林迫不及待拉起他。哪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愿意出来，开始拼命挖坑往地下钻。松软的泥土下面，爬满了蛆虫。希林看得一阵反胃。最终扔下那人。 有一部分人逃去狂风的边缘，结界无法逃离，他们就在那不断徘徊。多次往返于结界边缘，使他们变得伤痕累累。放眼望去，这个世界越发不可思议，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噩梦。 等了很久，狂风间歇，远方的视线清晰起来。希林不得不接受万事通的说法，恐怕他们已经在往生界了。远处是熟悉的压抑的天空，原本的山峦树木全都不见了，只有一望无际的焦土。天上遍布浓云没有日月，空气污浊，热风阵阵。 “万事通，我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希林怅然若失。 “怎么了，主人，何出此言？” “我原本只是想救出无辜的少女，惩罚一下作恶的贼人……” “你做得没错。你有能力惩罚任何一个伤害你的人。” “但是他们，终归只是强占了一个人而已啊，甚至都没有取她的性命。伤害一个人的程度而已啊。我为了救这一个人，去杀害他们两百多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万事通没觉得哪里不对。主人开心就好。 “我甚至还献祭了这一片区域全部的生命，全部无辜的农民，以及更多遭受苦难的无辜奴仆……这根本就不是正义。” 万事通温和地提醒说：“主人，你是吸血鬼。” “他们是你的食物。你已经不是人类，不需要为他们背负道义。从前你宰杀猪羊为食，从未因它们的无辜而愧疚。如今你也不需要为人的无辜而愧疚，他们就是牛羊而已。” 作为合格的坏人，万事通入戏很快。没请他做吸血鬼，真是屈才了。 结界完全消失后，往生界有种独特的静谧。总让人觉得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声音在呼唤。 希林意识到一件麻烦的事情。 “我又被困在往生界了！” 他于人类世界中，能够轻松召唤万事通出来。但他没有掌握传送门的技能，自己不晓得如何回去。前几次侥幸靠着乌鸦和祭坛返回。 他还想指望那群乌鸦，便大声喊着。“请送我回去好吗！我需要回到人间！” 乌鸦群中没有任何一只理睬他。饱食之后，乌鸦陆续起飞，盘旋向上飞向远处。它们的群体庞大，在天空中非常显眼。 “一群靠不住的家伙！” “主人，它们也许是在往祭坛的方向飞呢？” “是么？” 希林看看上古神剑的锁链，似乎也指向乌鸦飞往的远方。 “那我们跟着去看看吧。” 希林将手里的宝剑插回剑鞘，背在身上。 “要是能返回埃塞斯也不错。我定做的衣服都没取呢。我帮你也定做了件衣服，跟你现在穿的这件一样的款式。” 万事通现在的衣服残破得跟幽魂一样，肉身经历多次战斗后可以恢复，衣服只能越来越破。 “万事通，你可以触碰金币的话，就把臭贼的金币全都收起来吧。等我们返回了埃塞斯，还能给你定做一身皮甲。” 万事通身处往生界仅仅几个月而已，护具的磨损程度却近乎于人间的千百年。 希林看看空地上，麻子脸的金币埋在尘埃下面。 “讨厌。用猎物的钱，也是恶魔教的，真是循序渐进当坏人第一步。” “遵命！” 血奴去挖尘土里面的钱。往生世界的布料被狂风吹得残破，几乎无法用来包裹金币。 “嗯，用那家伙的铁锅吧！” 希林灵机一动，坏心眼冒出来。他们逮住疯隐士，装了满满一锅金币给他背着。老头丝毫不嫌沉，还乐呵呵跟着他们走。 希林的战马仍旧矫健，踏着昏沉的空气乱跳。往生世界里其余的牲畜却成了一堆白骨，一拉扯就散架。 “我们走吧。”希林跨上战马，两个奴仆则不得不步行追随。 第397章 长队追随 希林骑着黑美人走在前面，万事通跟在他身边，老疯子则背着铁锅走在最后。锅中的金币哗啦啦地响。 一口锅不足以装下全部的金币，老疯子命令他制作的白骨奴仆们背着大小五个汤锅跟随行进。负重和跟随这么简单的命令，白骨奴仆终于顺利地执行。 疯修士甚至为自己制作了坐骑——一头往生的毛驴。小毛驴的身高刚好合适老疯子爬上去。他骑在毛驴脖子上，驱赶着白骨奴仆。 说来也很奇妙，他们这一串人开始离开营地后，营地中迷茫的往生者就陆续跟随起来。他们丧失了意识，没有思维。行动就像飞虫趋向微光那样，循着希林身上淡淡的生者气息移动。那些残缺的逝者甚至重新组合，从地上爬起来跟随。一条队伍逐渐壮大。 沿着窄路出了营地，希林穿梭于土包之间。埋在尘土下的逝者和牲畜，也逐个循着他的气息跟随。尘土下的肉身都有腐烂的迹象，那些逝者眼眶里飘着火焰。他们加入队伍的末尾，行动井然有序。整个队伍离开市场，那些徘徊在边缘的逝者也全部跟上来。 希林回头望，细长的队伍蜿蜒曲折。昏沉的浓云下面，这条队伍像一根飘动的发丝。 偌大的牲畜市场，最后只剩下一些人类活动残留的物件。又一阵风吹过，物件变得陈旧，瞬间经历了几百年的沧桑。 希林朝着天边乌鸦飞翔的方向走。身后的人全部已经沦为逝者，无法挽回他们的生命。希林能做的，只有谨记这次教训，下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去动用恶魔的力量。 他一边走一边小心地回收神剑末端的锁链。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这跟锁链。但锁链却能伤害身边的不死之物。尤其是战马，千万别碰到。 继续走下去，往生界之中也有沼泽。地上全是乌黑的烂泥，说不清边界在哪。有一段路变得极其困难，黑马的四足深陷，希林不得不下马牵行。他自己赤着脚，衣着单薄，也十分吃力。 “这鬼地方，什么时候才是头啊！” 说不清走了有多久，乌鸦消失在视线尽头，远远的似乎是一座山脉。 “你是这里的主人，一切都听从你的安排。” 万事通过来搀扶他，这样的话没有让希林觉得安心。他可不是善于肩负责任的人。完全没有方向的时候，心里满是不安。 继续走，浸没小腿的泥沼成了齐腰深的泥潭。希林只觉得更加焦躁。 回身看尾随的往生者，许多都困在泥潭里。有的不断挣扎，也没有同伴救助；有的就缓缓沉下去不见了踪影。追随的队伍变少，但方向没变，仍旧跟着希林。 “万事通，你怕吗？” 再向前，泥水甚至淹到脖子。 “没关系，主人。我也在这个世界多次被困。这里有的是时间，只要慢慢地摸索，任何一处地方都能走得出去。” “这里没有时间，对嘛……” 困得久了，就会淡忘人间的许多事情，人也变得冷漠。如果用人类世界的感觉去衡量，没准有半个月过去了！ 血奴的话给了希林一些鼓舞，继续向前，终于踏出泥潭，来到平缓的土地。队伍只剩下原先的三分之一。那些残存的肉身都遭到严重的磨损，烂到掉渣。白骨却历久弥新，打磨得发光。白骨逝者少了肉身的羁绊，顺利脱离泥沼跟上队伍。 再向前是松软的黑土，遍布许多枯死的植物。再向前，则经历了一段铺满鹅卵石的地方。走在上面，听到身后都是嘎啦嘎啦骨节碰撞的清脆声音。 这么漫长的路程里，除了身后的队伍以外，没见着任何其他的往生者。继续行进，则到了山脉脚下。 “我看到那些乌鸦飞到雪山顶上了。这山上肯定有什么，没准还有别的祭坛。” 这一座山与之前的相比不太一样。它应该是一座火山，多次喷发后留下高耸的山峰。 山上有自然形成的路，就是山顶疏松的流质顺着斜坡不断下滑，形成一条光滑笔直的通道。顺着它上去，就能爬到山顶。 希林估摸着路程，若是以人间的感觉来算，又要好几天的光景吧！山顶有积雪，通路消失在积雪下面，等到爬上去了，还要摸索一番才行。 路上没什么可说的，经过漫无目的的行进最终到达雪山。马匹无法胜任上坡，全都要牵着。 山顶上有翻滚的雷雨云。踏着松软的积雪，主仆二人回望背后的风景。 “这个世界也有自己的自然变化。真是造化神奇。” “嗯，是啊。能在这样的地方永生，何尝不是幸事。” “真的？” “嗯，真的。” “哼。” 往生界的状态近乎永恒，希林可以在不喝血的情况下维持体力，万事通的心智也是。 “无上的主人，我来了。您到哪里我都会追随。”疯修士气喘吁吁地爬上来，硬是凑进二人当中。希林跟这老头没啥可聊的，他在往生界也疯疯癫癫的。 “你的锅掉了。”希林指着山坡上。白骨仆从不小心滑倒，背上的铁锅骨碌碌沿着坡路滚下去。 “哎呀，我的锅！”疯修士当即发疯一样追下去。他哪跑得过锅呀！铁锅一转眼滚出几百里开外，目光尽头，一直滚到平原上，满是鹅卵石的地方。金币掉落进石头缝里，怕是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那老头头也不回追上去。少年就在后面咯咯咯地取笑。 “哎呀，一不小心好多金币都没了。”血奴非常心疼。 “这下他一时片刻都回不来啦！我们继续走吧！”希林拉着他上路。 再往上，终于到达雪山的最高处。山顶云雾缭绕，整个人都置身其中。可这都不算，一低头，前面竟然还有一座冰湖！ 深蓝色的湖面完全冻结，上面覆盖了一些积雪。上古神剑的锁链竟然是从冻结的冰湖中央延伸出来的！ 这么大的冰湖希林头一次见到，他开心得不得了，急匆匆跑下去玩。 冰面确实光滑，少年一不小心摔了十几下，连滚带爬滑到湖中央，摔得满身乌青块。 “哎哟哟，屁股疼！”少年都不敢站起来。他的黑马也摔得不轻，坐在冰面上拒绝站起来。 “主人！主人！” 万事通就小心多了，年纪大了没那么重的玩乐心。他弓着腰一路小跑扶起希林。 “你倒是当心啊！” “真奇怪，这块冰如此坚硬，上古神剑怎么飞出来的？” “我猜神剑高速飞行的时候撞击冰面，才能够冲破冰层。但是锁链很快又冻结住了。” 二人环顾这火山冰湖，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人造的建筑。 “真奇怪，这里不像是有祭坛的样子啊……” “主人，乌鸦群停留在这里，你的神剑也禁锢在这里，此处应该就是返回人类世界的祭坛。我猜……” “怎么说？” “你看这一座冰湖，本身不就是个祭坛么！” “好吧。”希林无奈同意，“这祭坛也未免太大了吧！” 尾随他们的浩荡队伍也陆续来到了冰湖表面。这些白骨被光滑的冰面困住，不停地原地徘徊。 第398章 逝者天池 “他们该不会是都在打滑，一个也上不来了吧！”希林只觉得好玩。 逝者的确会滑倒，样子很可笑。他们滑倒了就原地爬着徘徊，目的倒是明确，哪个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这冰湖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希林靠近冰面，自己又一不小心摔倒。刚才已经摔出一屁股乌青块了，少年咧着嘴哼哼，不肯爬起来。 血奴跪下来扶着他，自己一不留神也趴地上了。 “哈哈哈，笨蛋！”希林笑得肚子疼。 万事通尴尬地赔笑，一起坐在冰面上发呆。等了很久，足够久，就看到老疯子扛着锅回来，又不慎摔倒在冰面上，一路滑到二人面前。整条队伍全部的逝者也都聚集到了天池的冰面上，原本辽阔的冰面变得拥挤不堪。骨节碰撞的声音也很是吵闹。 “万事通，你说我这次是不是又被困住了？”希林随口一说。他无聊地在冰面上画圈圈。冰层非常剔透，依稀看得见深处。 “请放心，只要有足够久的时间，总能找出回去的办法。”万事通的脸上倒是闪过一丝喜悦，他大概巴不得有人陪他吧。 “你说这冰层下面白色的是什么？气泡吗？” “有可能。湖底的淤泥发酵就会产生气体，刚好湖面已经结冰，就会冻住一些气泡。” “可是……”希林还是觉得奇怪，“你有没有觉得这些白块好像白骨？” 万事通见他这么好奇，就一道俯身仔细观察。冰层下面的白块还真不少。仔细留意又发现了更多。甚至给人感觉这下面层层叠叠的全是碎骨。二人看得不禁有些发毛。 “可不要继续看了，我已经觉得有点怕了。”希林站起身。 “你们在找什么，金子吗？” 疯隐士见他们做什么，就跟着做什么。他趴在湖面上，眼睛贴着冰层仔细看。 “啊哈，我知道啦！这些是制作材料啊！这么多白骨，可以为无上的主人创造一支大军！这些全都是我的，谁也别想抢我的功劳！” 疯隐士的破烂袍子里，竟然还有一些木柴。他挎包里藏着火绒火石。生火烧锅俨然是老本行。点燃一根木柴以后，他反复炙烤坚硬的冰面。 “真是个疯子，他这么一点点木柴，还想把一座湖都烧化了不成！” 希林怀着嘲讽的心情走近疯隐士。 别说，疯子还真的烤化了一滴湖水出来。湖水晶莹剔透，自然凝结成球状液滴，悬浮在冰面上。希林一时兴起触碰了一下。 “天呐！这不是水，这感觉就像是白鹿兽主一样的！” 希林用手指尖戳着液滴，液滴似乎对他有所感应，翻滚着在空气中漂浮。他喊万事通来看，站起身的时候，液滴竟然轻飘飘地离开指尖，飘向高空。少年抬头望，一直见着液滴消失在天际。他连忙又低头找。疯隐士的柴火边上，出现了更多悬浮的液滴。 “喂，疯子，帮我烤一烤锁链周围的冰面！” 疯隐士看不到锁链，希林拉着他到湖中心，指着锁链的位置画个圈，“就这里！” 火苗的四周，也就一个巴掌那么大的区域，冰块迅速消融，化为悬浮的液滴。液滴又迅速蒸腾，好像倒着飞向高空的一柱细雨。 “此地有异象，我们还是站远一点观察吧。”万事通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他拉着希林退到湖边。这一座天池的四周都比较陡峭，难以长时间驻足。二人牵着马向上攀爬，一直走到环形的山尖上，才勉强找了个方便围观的地方。 疯隐士周围的一柱细雨变得越来越宽阔。有他整个人那么大的范围了。显然已经超出了柴火加热的范围。是冰湖自己正在升腾。 “喂——你快回来啊——！冰面全都要融化啦——！”距离太远，希林的呼喊变得无力，混杂在自然界的声响中。 “哇哈哈，看我拿到了一块材料！” 疯隐士也没有理睬希林，他手舞足蹈地庆祝。冰面溶解，下面的白骨裸露出来。疯隐士挖出一块肩胛骨，他高兴坏了。 “无上的主人，这下面还有更多，我全都挖出来，做成军队献给您——！” 老头喊话的时候，就瞧见冰层消融的范围逐渐扩大，整个冰层都在融化，无数细小的水珠升腾而起。最后，整个湖面成了一柱倒倾的滂沱大雨。 天顶上的乌云翻滚起来，无数的乌鸦从浓云中探出头来，它们叫声嘈杂。乌云中又不断响彻雷声。少年连自己说的话都听不清楚了。 倒雨持续了一个钟头，冰面明显下降了一层。冻结的白骨陆续浮出。万事通拉着希林，指着冰湖的边缘。这湖边可没有缓坡，下面深不见底。放眼一望，不晓得还冻结多少残骸，可以说叹为观止。少年忍不住后退，幸好离开的早，可被掉进这个无底深渊。 “主人，你看——” 万事通又留意到湖面上空的变化。水珠汇聚在冰湖上面，汇聚成一条巨大的鲸头。此时只形成了嘴巴那一圈，已经有几里地那么宽。 眼前的巨鲸，形状类似梭子，头的尺寸就占了身体的三分之二。它没有牙，口中是无数绵长的触须。一阵嘤嘤长鸣之后，张开嘴吞云吐雾。一口气就吞下整个云层，再一吐又云卷云舒。 巨鲸在湖面上摇曳摆动，身躯自由穿过那些徘徊着的逝者。希林举起宝剑指着它，剑尖甚至触碰到了巨鲸。它的躯体没有任何阻力，凑近看就是无数水珠聚拢，更像是一片云彩。 伴随着更多、更多的冰层解冻，巨鲸的身型逐渐完整。天池中的白骨也全部露出。那些骨骼，也是逝者。它们缓慢蠕动，找到合适的碎片就聚在一起。 原本徘徊在冰面的逝者反而挣扎着沉下去，混为一体。现在的天池更像是蛊池，里面爬满奇异的怪物。 希林趴在环形山顶，忍不住往天池的深处看。 “那个老疯子，好像也沉下去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每次都说要宰了他，看到他这么悄无声息地消失，还有点舍不得。” 刚说完，深深的骸骨下面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什么巨大的物件奋勇地爬上来，撞开一切挡路的杂鱼。 “哇哈哈，看我找到了什么！”荷敏托的声音随着这片响动传上来，“这是巨鲸的龙骨！” 只见他骑着一头巨型的骨骼在天池中乱撞，每撞碎一些逝者，就吸收容纳一些它们的骨骼。龙骨变得越发完整，几乎和那半空中的巨鲸一致。 第399章 云间漫步 少年一挥手，锁链缠住巨大龙骨的脊椎。他用力一拽，自己反而被拉到半空中。希林索性抓住龙骨的脊刺，爬到上面。 “我们要飞起来了！万事通，你也来呀！” 希林将自己的血奴也拉上龙骨，二人沿着巨大的骨骼往顶上攀爬。疯隐士正坐在龙骨的额头上呢。 这条骨骼更像是五颜六色的珊瑚！组成身躯的骨骼沉淀着五彩的矿物，使得它通身的颜色自然过渡，鳍足是蓝紫色，身体却是橙色，下颌的末端呈现出淡黄色。每一节骨骼上生长出枝芽一样的脊刺，末端不断分叉自由地向外伸展。龙骨蠕动着爬行，脊刺就迎风摇摆。 水汽组成的巨鲸，形态终于完整。全部的湖水都悬浮在空中。湖底一部分骨骼也随着水珠掺进来，使得巨鲸的尾部有一些污浊。它在干枯的湖面几次翻滚，最终冲入云霄。 龙骨则奋力地攀爬，试图与水汽融为一体。水汽却又挣扎着挣脱。二者如同撕扯搏斗一般飞入高空。 希林站在龙背上，试图用上古神剑攻击巨鲸或者骨骼。几番尝试都没有成功。他最终放弃，静静地坐下观看巨鲸游弋。 “好吧，这也算是不错的风景。” 乌云被巨鲸吞噬，这一处天空变得晴朗。往生之径的天空昏暗，没有日月星辰，天顶沉重压抑。极远处的天边，好像有乳白色的微光飞速地靠近。 “那是什么，流星？” 希林以为会有危险，连剑都举好了。等了很久才发现，原来光芒映照在更加高远的天空，自己无从触及。那是白鹿兽主，分明可以看到它的鹿角，身形却比上一次见到的更加蜿蜒幽长。兽主划过的天空，闪光的星屑逐渐落下，在天幕上晕染开。 巨鲸张开双鳍，在高空飞翔。 “古书上记载，天边巨浪翻滚而成鲸，一跃而成鸟，遨游天际，继而化作雨露落下。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疯隐士赞叹道。 “可是它飞上去干嘛呢？” 巨鲸几乎是垂直着冲上去的，速度极快。一举跃出云层，在高处翻滚、吞云吐雾。 向下看，脚底的风景已经模糊不清。但向上看，兽主却位于更加高远的天际。巨鲸也无从触及。 到了高空反而更加压抑，巨鲸滚动几次后，躯体内的水珠冻结起来，又缓缓落下。 “糟了！” 希林本能地抓紧手边的骸骨，所有人都随着巨鲸下落。自由落地的感觉很不舒服，内脏都在翻滚，四肢胡乱扑腾也找不到依凭。这一番坠落前前后后持续了一刻钟。 巨鲸在跌落的过程中丧失了形态，最终变为夹杂着骸骨的瓢泼大雨。众人随着雨滴坠入湖中。湖水很深，龙骨摔得粉碎沉入湖底。 希林挣扎着浮出水面扑腾，好不容易找到了血奴。 “万事通，你有没有觉得这湖水涨了？”希林一边游一边喊。 “是啊！比刚才升上去的要多！” 他们带来的逝者。已经全部沉入湖底。甚至万事通骑的马，和驮着金币的驴全都不见了。只有希林的黑美人不为所动，还站在湖面边上。 “糟啦！我的宝贝，全都丢了！” 疯隐士急着去寻找自己的锅，潜入水底。希林也想跟进去，他的上古神剑一直在手里，沿着锁链延伸的方向游过去，湖底的水流湍急，骸骨形成漩涡，飞速划过，堪比绞肉机。 “我们游回到岸上吧！” 吃力地脱离湖水上岸，万事通接连摇头。麻子脸的金币也一同葬送了。可惜了那些金币。 “我们一分钱都没剩了嘛？” “还剩一点。”万事通拍拍钱袋，幸好他留了一手。 “还有多少？” “几十块吧。” “那还好。嘿嘿。” 湖面的雨水间歇，湖水涨了许多，天池变得满满的，还有泉水沿着陡峭的路流下去。 但二人能够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小。他们不停寻找高处落脚，而身边平静的湖水开始满溢，沿着天池边缘的裂隙奔涌而下，成为巨瀑。最终二人选定一处站立，只看到周围水流湍急，池水倾斜而下，发出振聋发聩的巨响。 “主人，没有路了，我们得想办法离开！” “不行！我的上古神剑就是从这片湖水的中心飞出来的！我们必须去那里，才能找到回去的路！” 二人不得不高声大吼才能听见彼此。 “下面太危险了！疯老头早就不见了！” “我知道！但是再等等！” 又过了好久，阵阵寒风吹过，湖面又开始冻结起来，表面结了薄薄一层冰。希林好奇地戳一下，冰层只有一张纸那样薄，无法形成完整的冰面。 “相信只要等得足够久，湖面会再次冻结成晶莹的镜面。” 二人耐着性子等，忽然湖面上狂风大作。在狂风的作用下，天池变成了类似于冰沙一样的状态。波涛汹涌的不再是流水而是冰凌。这使得湖面变得更加危险。 “小心！迎面过来的冰块会把我们全都推下去！” “上马！” 希林跳上黑美人，又拉了血奴一把。二人在冰块之间找到一条合适的路，暂时跳上一块浮冰躲避。而巨大的冰块卡在山崖的裂隙处。 暂时安全以后，希林站在高处往下面看。 “万事通，你看那是什么？” “冰川。” “冰川？” “冰形成的河。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冰块流淌。” 少年只觉得惊叹，“世间除了水以外，冰也能成河？” 奔涌的冰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冰柱之间互相挤压，使得冰川在流动时发出嗡嗡的悲鸣。整块的冰凌滑过去，高度超过两丈，长度更是十丈有余。冰凌的侧面映照着他们的脸。 少年仔细一看，“这冰棱下面，还冻结着白骨呢！” “连那个疯老头都冻在里面了。” “是啊……还好刚才没急着冲进去……” 但接下来该怎么办，二人还是一筹莫展。抬头看，乌鸦还在不远处。它嘎嘎地鸣叫，从高耸的山崖上飞下来，落在了冰湖中央。 “我们还是会去看看！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第400章 天池神殿 乌鸦落在冰湖的中央，低头啄了锁链被冻住的冰凌中心。有那么一瞬间，整个湖面发出微弱的光芒，狂风止息，高耸的冰凌融为镜面。天池变得清澈见底。 希林站在薄薄的一层冰面上低头往下看，冰湖最底下，有一座人工建筑。样式类似于远古的庙宇，占据了倒锥形池底的全部空间。 由于池水的折射，看起来近在咫尺的神殿实际的位置或许更深。 庙宇正中间的位置是一座圆形的水池一样的结构，砖石上的浮雕类似于巫祝使用的那种文字。尽管说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但希林认识这种样式。 “法阵！” 少年格外激动，这样一来终于能见到回家的路了。只是……距离那么远，还不晓得要怎么游下去。 乌鸦也格外激动，在冰面上跳来跳去。遥望法阵，池底天蓝色马赛克镶嵌的大海似乎在流淌。 薄薄的冰面不仅反射着自己的倒影，而且映出另一片天空。对面是滚滚的浓云，有圆形的天窗和巨石堆砌而成的拱顶，是一座壮阔的建筑。 “这是哪里？好熟悉啊……” 少年的手轻轻触碰冰面，周围立即掀起涟漪。 猛然间一只手从对面伸出来！ “！” 少年来不及躲闪，被那手一把抓住。 那家伙好生的力气，几乎把希林拉进去了！希林奋力挣扎，一个劲儿往外面拽，他的仆人也来帮忙，硬是把对面那只手给拽了过来！ 难怪这家伙这么重！他手里握着巫祝的法杖，法杖末端还勾着疯隐士的铁锅。 “帕祖托——怎么是你！” “哦，孩子。我们又见面了。” 帕祖托拄着巫祝的法杖站起身。那巫祝生前的身高超过八尺，它用过的法杖比他本人更高。看起来就像一棵树。先贤帕祖托虽然在人类当中算高大强壮的了，和那巨型的法杖比起来也还是太矮了点。 “看这纹路，法杖该不会是木头做的吧……”希林想着。 “你在看我老师的法杖？这是化石的古代乌木。坚硬无比，也确实有相当沉。” “化、石？” “沉积在泥土中几万年的古木，岩石反而像流水一样渗透其中，最终以古木的形态重见天日。” 希林好奇地碰触，想亲手掂一掂分量。碰触法杖的一瞬间他立即后悔了。沉得跟石头一样！ “真想不到，巫祝还是个体力活……” 法杖已经够沉了，上面还挂满了零碎。希林尽量不去看顶上那颗头颅。真讨厌这玩意。 “孩子，你成功地把我召唤出来啦！” “别自说自话好么，我才没有召唤你，是你自己冒出来的。” “你召唤我过来，是想听我继续讲述往生世界的奥秘吗？” “那么长的那种就不必了！你还是快点告诉我怎么返回人间吧！” “欸，你不是说靠自己也能爬回去么？怎么，嫌麻烦了？” “……” 希林有点不好意思承认。 “我努力地走了很久，但还是没找到路。” “这就对了。” 古代学者笑呵呵地说。 “往生世界是遭到废弃的地方，像是乐园的垃圾桶。遭到驱逐的古物被扫进这个地方，返回的通道全被封死，只进不出，当然是跌进来容易，想回去难咯！” “啊，谢谢你讲解，我已经知道了。” 希林心不在焉地回答。 “能麻烦你把我送回去吗？就像你之前做的那样，用法杖什么的敲一敲，然后法阵就亮了，我转眼功夫就能回到人间。” “你说的是穿行法阵。” “嗯，随便你叫什么。” “穿行法阵是先民的王朝修建的神殿，据说一共有七十二座，遍布世界各个角落。只要你游历四方的时候多加留意，应该就会陆续找到。它也是为了寻找遗失的法阵才跟随你的。” “修造法阵的技术，如今已经随着先民的灭亡而遗失。恐怕人类无法重现。你现在能找到的法阵都是宝贝。” “既然这样，那……” 古代学者无视了希林的请求，继续他的说教。 “孩子你一定很困惑，为什么自己不能开启法阵吧！其实这很正常，人类都不具备这种能力，即便是上古先民，其中能开启传送法阵的也屈指可数，而且它们大多都已经死了。我老师是仅存的其中之一。” “它的力量非常强大，不仅可以借助法阵穿行于乐园和往生世界之间，而且可以打通两座法阵，在法阵之间来回穿行！对它来说，整个世界都在须臾之间。” “！” “只不过由于大多数法阵已经熄灭，它必须重新开启一次。你看，荒原上的神殿法阵和此处的天池法阵都已经开启。现在，我们可以自由地往来于两处地界。” “你现在想回荒原看看吗？” “不想！” 希林已经反复说了很多次，要么就是被这老家伙打岔，要么就是没听。 “我现在只想回到我来时候的地方！” “嗯。它不是普通的乌鸦，而是上古灵物，是我老师的本体……” 学者继续自说自话。 “灵物可以释放远古的力量，但你别妄想能操控它，谁也做不到！你只能问问它，最好它愿意帮助你。” “就直接问？” “对。既然它一直跟着你，平时多给它一点好处，献祭人牲之类的，它就更愿意帮助你了。” 说到这古代学者又怅惘起来。 “其实，灵物已经中意你的肉身了。只要你愿意献祭自己与它合而为一，你成为元初巫祝的一部分，开启任何法阵都不在话下了。” “谁活得好好地要把自己头切下去，弄个乌鸦的头顶着啊！” 希林不想再搭理这个唠唠叨叨的家伙了。他说了那么多结果全都是废话，自己还得求着乌鸦帮忙。 “呐，乌鸦……” 希林蹑手蹑脚地靠近乌鸦。 嘎—— 乌鸦非常鄙夷地瞪了希林一眼。它的鸣叫声似乎是在呼朋引伴。霎时间天池边缘高耸的山崖尖儿上有无数只乌鸦飞过来。 整个乌鸦群盘旋在希林头顶，不多时又纷纷落下。它们全都落在了所谓灵物的乌鸦身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所有的乌鸦融合成了一只乌鸦。这只乌鸦看起来有一个人那么大了。那只凶狠的眼睛叽里咕噜乱转。 “额……能不能麻烦你……” 希林还在纠结如何开口，瞪着少年的那只巨大眼睛突然裂变成了一片密集的眼睛。 “欸！” 希林紧张得背后直冒冷汗。 “呐，人牲的话，刚刚你都吃过很多了，不是么！也算是我献给你的吧。现在我手里可没有更多了。能麻烦把我送回去吗……？” 乌鸦发出了沉闷的鸣叫声。它似乎非常生气。希林倒是觉得脚下的镜面又开始缓缓流动了。 “我猜是可以了。谢啦！” 少年蹲下身子，轻轻触碰冰面。果然，指尖可以透过冰面到达另一个地方。 “万事通，我们走啦！” 希林带上自己的血奴，缓缓向对面试探。 “帕祖托先生，你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吗？这里什么都没有诶。” “既然灵物召唤我过来，一定有它的目的。我会在此继续等待。” “好吧，那么再会了。哦，对了。可怜的疯隐士被冻进巨大冰凌里面，顺着冰川滑下去了……你要去找他吗？” “哼，那个没有的东西！” 古代学者非常生气，但还是挥手告别。希林整个人都沉入法阵中，陷入一片黑暗。 他摔了一跤。一开始还以为这里的阴暗环境是传送的中间过程。等了好久周围都没发生变化，希林这才意识到传送已经结束了。 “所以……这是哪？” 少年四下摸索，到处是湿漉漉的砖石。仔细听，远处还有潺潺的流水声。 “万事通，你还在吗？” 说话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沉闷，四壁尽是回声。 血奴就在不远处，他很快来到主人身边，希林站起身，摸索着向前走。 “万事通，你有觉得这里格外熟悉吗？” “下水道，我的主人。” 那一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刺杀任务，最后老大带着希林沿下水道逃走。走过的路甚至历历在目。 不知多久以后，二人发现一处出口，砖石上有简易的抓手通往上面。 “就是这里，我记得！我们回到人间了！”希林欣喜地往上爬。万事通没有跟上来，而是躲在在暗处。 “我上去看看情况，如果合适我再喊你上来。” 徘徊在往生界的日子有多久，几周还是几个月？希林根本说不清，他只觉得苍茫一片自己快要疯了。呼吸到人类世界的空气，哪怕是下水道的恶臭，也比往生界的那种要清新。他三两步爬上去，推开井盖。 外面是白天，但是阴沉沉的。大雪夹杂着雨水落下来，地上泥泞不堪。这样的雪，是早春天独有的。 “万事通，来啊，快上来！现在没有太阳！” 希林爬上来，又朝井下大喊，万事通才小心翼翼地爬出来。此时他们二人啊，真是衣衫褴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又被雨水淋湿，恶鬼一样从下水道里爬出来。远远一个路人顿时被吓跑。 “我们回到埃塞斯的集市了。” 希林看到熟悉的建筑更是开怀大笑。他原定的计划就是通过往生界返回埃塞斯，取走定制的衣服。拖延了这么多时日，衣服肯定已经做好了。 “你还记得路吗？从这里走，穿过巷子，有一条恶臭拥挤的小路，再爬上楼梯……” 希林记得十分清楚，这一处小巷饱含他第一次进城的惶恐和期待，深深烙印在心里。反倒是万事通自己记不清了。他的人生经历很复杂，这一处地方算不上重要，很快就会淡忘。希林便拉着他再次走过那些道路。 这条路转过去就是老裁缝夫妇的店铺。爬上楼梯，裁缝铺的窗竟然紧闭着。 “真奇怪，他们老夫妇是极其勤快的人，每次造访都起早贪黑的。今天他们竟然在休息？” 希林又敲了敲门，等待里面应答。 第401章 永生结界 其一 “有人吗？我来取衣服！” 希林用力拍门板，大声叫喊，里面就是无人应答。过了许久，才听到老头子的脚步声。老头子颤颤巍巍地打开一条门缝。 “谁呀？干嘛啊……” “我来取衣服，定做的衣服呀，喊了好久了。”希林抱怨道。 这么小一间屋子，没理由听不到。而且他们夫妇二人，都是勤勤恳恳的工人，无论什么样的订单都加班赶制，绝没有偷懒的理由。 “快让我进来啊！” 老头子很不情愿地开门。希林一股脑冲进去。走进屋子，希林抖掉身上的雨雪。很意外，店里冷清得很，不仅没有客人，连衣架子、杂乱的半成品都没有了。只剩些破布堆在角落。 “你们怎么还没有开张？虽然是阴天，但已经是早上了啊！” “我们关店了。不开了……”老头不耐烦地说。 “关店？为什么啊！我定做的衣服还没拿呢！” 老头点起昏灯，希林才发现他看上去格外憔悴。本身有严重的驼背和气喘，手也抖得厉害。一双眼睛也不晓得到底看不看得见。 工匠的生活很是辛苦，老头也是五十几岁的样子，比起那些练武的老爷们面容苍老得太多，健康问题也非常严重。 希林颇有些意外，照亮屋子后他发现恶魔竟然也在，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撒耶坦这次的造型有带面容的摇椅和脚凳，他披着粗毛线织的围巾，安详地倚靠摇椅。这家伙居然还带了老花眼镜，他略略低下头，眼镜滑到鼻梁上。那双血红色的眼镜轻蔑地撇着少年。 “这么久才回来？”恶魔摘下眼镜问道。 撒耶坦手里还拿了个刺绣的竹绷，似乎是在绣一块精致的手帕。他是个热衷表演艺术的恶魔，总喜欢玩这种哑剧。 他放下竹绷，手里的金针插进针座。那是个长了脸的插针座，其实是个低等恶魔。它还惨叫了一声，希林听得瘆的慌。 “一切还顺利吗？有没有按计划饱餐一顿啊？” 房间里，只有他才能清晰地看见恶魔。 “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但至少喝到了一些。” 希林轻声地答话。反正老头子耳朵背听不到。 “一些是多少？”恶魔凑到希林身边，纤细的手指捏着他的脖子，翻着白眼倾听希林脑子里的记忆。 “就这么点儿？也太没出息了吧……我明明帮你困住了那么大一块区域。” “可是那片区域里，你还杀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啊！” “是你杀死的。”恶魔无情地补充。 希林一时间沉默下来。他深吸一口气。 “这不是我想要做的事情。” “别推卸责任，希林洛斯。你是饥饿的野兽，你有什么权力决定这些人里面，谁应该接受死亡，谁应该继续苟活？” “你又有什么权力要求我来审判？” 少年撇过脸不想与恶魔争执。一旁的老人家翻阅所有的账目，高声嚷嚷。 “我们所有的单子都清了啊！我们早就不接新单子了。你定的什么？怎么还来拿？” 他们果然已经歇业了。希林记忆里柜子里都是剪样的图样。现在，只剩几卷账本而已。 “我自己定做了两套衣服，还给这个万事通老大定了一套纯黑的夜行衣，你说你们有他的尺寸可以直接做，一共花了六块金币，记得吗？” 这是不小的数目，老裁缝没理由忘记的。 恶魔悄然走过来，手指尖停留在账本的某一处。希林顺着恶魔的示意找到了记录。 “这个，记得吗？” 老裁缝略略识得几个字母，账本上写着些简单的符号，方便他记忆。 “哦，这个啊，对，我想起来了。”老裁缝恍然大悟，“但是这三件衣服都取走了。上周就取走了。” “取走了！”希林一阵莫名其妙。 “一个卷头发的小伙子，怎么，不是你朋友么？你们一起定的，我记得清楚。他按时来取，我就给他了。你去找他要啊。” 老头讲话都吃力，又坐下来休息。 “安塞尔这个笨蛋，他取我的衣服做什么？真讨厌！笨蛋！” 希林一阵抱怨。现在安塞尔会在哪里，兵营还是酒吧？难不成……他在沿路追赶自己？ “没有就算了，我们走吧。” 希林转身想走，又看到老裁缝可怜兮兮地想自己倒杯水，都拿不稳杯子。少年一阵恻隐之心，走过去帮他扶着杯子，水送到嘴边。 “谢谢你，孩子。”老裁缝喝着水，还说：“你们走时候帮我带一下门。” “好端端的，你们怎么不开店了？”希林随口一问，老裁缝听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好？我看起来样子很好吗！”老裁缝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捶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你生病了？”希林能想到的原因无非是这个。“不去看大夫吗？你们定做衣服都很贵的，赚的钱不够吗？” 老头还是咳嗽，都没工夫答话。 “哈哈哈，小笨蛋，又不是你有病就能看好的咯。”恶魔在一旁嘲笑。 与此同时，万事通也说了类似的话，他的态度冰冷，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主人，恐怕他们年纪大了，医生也回春乏术。” 希林沉吟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血奴的口袋里有些金币，分给老裁缝一些，能缓解他们的病痛吗？可是我还要制备仆人的皮甲，手上的钱都不够用……要是那满满一池金币都带在身上就好了……” 希林脑子里浮现出这些念头。 “亦或者，拿便便变出一些金币去骗医生的药？为了活命，骗走一点药材不算过分吧……？” “你这个小脑瓜啊，都在想什么！”撒耶坦点着希林的额头，嘲笑他说，“你这么想救他们，出门去杀个人抢点钱回来不就好了？” “不行！”希林断然拒绝。“恶魔说的话都能信才叫见鬼了。” 万事通一阵糊涂，还以为主人在和自己说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们老了，命不久矣。这是生命必然会经历的过程，我不应该擅自干预。我们走，不打扰他们了。” 希林这次想得清楚，如果贸然抢劫或者变一些金币，肯定又要牵扯到其他无辜的人。 “也许别的人也有救急的需要，我救了眼前的人，却给看不到的人增添麻烦，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少年走到门口，恶魔却拦住他，笑嘻嘻地还有话讲。 “你还想说什么？” “你真的不想让他们活下去？你都不问问我有什么办法吗？” “你怎么会有办法！你不是最喜欢幸灾乐祸么！” “我当然有办法。” 撒耶坦说话的样子分外妖娆，翘着手指把自己装得楚楚可怜。 “你有办法我不奇怪。无非就是喝一口我的血，把他们也变成我的血奴。我没兴趣。他们这么老，根本没力气做我的仆人，让他们休息吧。” “不是说血奴。我还有别的办法。保证你愿意接受。”恶魔卖着关子不肯解释。“你去看望一下那个老太婆啊……” 希林表示严重地怀疑。他满怀着戒备又看看老头子，随口问道：“你的妻子呢？她也病了吗？” “病了。快死了。”老头子绝望地说。 “让我见一见她吧。也许我有办法救她。” 希林答应了恶魔。他对恶魔的手法没有乐观的预期，但也怀着一丁点希望：万一真的可以呢？ “她都快死了，你见她做什么！” “至少让我看看她，表达一下谢意吧。我进城以后第一套衣服都是她缝的呢！” 老裁缝很不耐烦，但还是同意了。 老太婆休息的床铺就在帘子后面。这家小铺既是他们的店，也是他们的家。平日里他们就小心地睡在柜子上面，用木板搭出上下两层床铺。布料多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床。 现在没有那么多布料了，床铺变得显然。撩开帘子，一盏昏灯照亮。老太婆眯着眼睛坐在床板上，飞针走线缝着一件衣服。 “老婆子，这位小老爷要看看你。” “哦哦……” 老太婆茫然地抬头，发出模糊的哼哼。她似乎什么都看不见了，眼睛胡乱看着。 “你好，我来看看你。” 希林小心地坐在她身边，手在老太婆眼前晃一晃，的确是看不见了。但不知为何她还能缝纫。 “我的老婆子眼睛不行了，她现在只能看凭记忆和感觉缝一点东西。这时她最后一件衣服，等她走了就穿这件。” 老裁缝解释道。 “我们当了一辈子裁缝，都是我来裁剪她来缝纫。没了她我也做不下去。反正我身体也不行了，等她走了我也活不长。” 这算是个忧伤的爱情故事吧。两个人相依为命到最后。希林表示惋惜。恶魔跟随他走进来。 少年问恶魔：“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撒耶坦浅笑着抬起手，手心里拿着有脸的插针座。他拔出一根金针，接着油灯昏暗的光给希林看。 “你要她用这根金针来缝纫？” 恶魔点点头。 第402章 永生结界 其二 少年接过金针，这就是一枚精巧的针而已，除了材质精贵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借着火苗查看，一闪一闪的还挺漂亮。 “看得到这个吗？”希林拿着金针问老裁缝，他疑惑地点头。旁人看不到恶魔，却能看到希林手里的针。感觉像是希林在变戏法。 撒耶坦又递过来另一件物品——一卷丝线。 这丝线若有若无的，细得堪比蛛丝，感觉用力吹口气都会飞走。 “这个呢，也能看见吗？”希林又问。老头看得见线鼓，却看不见丝线。他还是不明白希林的用意。希林只好再看恶魔。他也搞不清撒耶坦的思路。 “我要教你一件好玩的事情，这可是恶魔或者代理人最为津津乐道的能力。” 撒耶坦绕着床板踱步，兴奋异常。 “不过有点可惜，这种珍贵的金线我只剩下一卷了。等有机会了我们再多弄点回来。” “你这线，不就是给我缝伤口的那种线吗？” “噢，被你看出来了。”恶魔娇羞一笑。 “不过不一样。给你缝伤口的金线是我专门纺出来的，里面混合了真正的黄金和最坚韧的羽丝。不然怎么让你的伤疤闪闪发光呢？” “恶趣味。” “这一卷只是原材料，还没经过纺织。因为是成色最差的边角料，才被留到现在。” “原材料。究竟是什么材料呢？你刚刚说——羽丝？” “别在意……”恶魔可不想说漏嘴。“现在还不必急着知道。” 这些线在烛光映照下，仿佛流动的黄金。可是又那么轻。希林试着抽出一点，很快丝线就在指尖消散。他似乎还看到一截丝线像灰尘一样飘散在空气中，自己的指尖一触碰，竟然就融进皮肤中，完全不见了。 “！” “没关系。丝线是完全无害的。融入身体后会缓慢降解为能量被身体吸收。” 希林听罢将信将疑。 “这卷线他们老夫妇二人根本就看不见，拿给他们怎么用呢？” “看不见才好。若是肉眼可见的财富，早就被人哄抢一空了。” 撒耶坦拉着希林走出小帘子后面，一直来到小房间的门口，他不停地拉出丝线在房间里做手脚。这种行为简直就是蜘蛛在结网。细细的丝线在房间里留下隐隐若现的痕迹。 最后，恶魔把门关紧，用大量的丝线覆盖门板。 “你在干嘛？” “这一种能力，叫做永生结界——！”恶魔郑重地宣布。 他拉起希林的手，线鼓上的丝线缓缓飞向空中。不过希林真的不太擅长精细的工作，一不小心就把丝线碰断。这种线似乎具备天然的融合力，又能自发地接在一起。 “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我不明白。” “羽丝封闭的空间内，时间凝滞。老夫妇永远都处于濒死的那一刻，不会迈向更进一步的界限。” “永远停留在死前那一刻？” “他们不可以踏出这扇门。一旦空间被打破，神秘感消失，结界将化为乌有。” “别人也不能进来，对吗？” “也不是绝对不可以，但次数不可以过多。流动的空气会破坏脆弱的丝线。” 二人结伴回到老妇人的床头。她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吊着。不得不放下手中最后的活计。她这幅样子，死亡是时间的问题，老头子等在她身边，她随时都会咽气。 “让她用这根针来缝纫。” 恶魔说完，希林就复述一遍。 “别开玩笑了。我老婆子都快死了！还缝什么啊！” “起来——！”恶魔一声令下，老婆子应声而起，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 “哼。她已经是濒死的人了。控制起来容易多了。” 老头子只觉得万分讶异。 希林坐下身，轻声对老太婆说：“你用这一根针来缝衣服，知道吗？” 老太婆颤颤巍巍地接过针，摸索着寻找线头。 “奇怪啊，老婆子你不是瞎了么，怎么又能看见了？” “我好像能看见眼前一圈光亮，就在这根针周围……”老太婆有几分欣喜，用嘴巴抿一抿线头，纫上针。 希林也感到不可思议，他将目光转向恶魔。 “这是一种简单的契约，只要满足一个条件，就可以交换。” “什么条件呢？” “工作。永远地劳作，换取永恒的时间。” “我又能看见了，我该缝点什么呢？老头子，最近你又接了什么单子啊？” “还接单子呢！裁缝铺我都不开了。老太婆，你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了，歇一会吧，我给你倒杯水。” 老头子哼着小曲去端茶壶。刚走到桌前，只听脑后有咣当一声——老太婆又倒下了！像个死人，一动不动地倒着。 “老婆子！你！这怎么回事！” 他更加伤心了，比刚才眼巴巴等着老太婆咽气的时候还要绝望。干涸的眼睛哭不出泪水，只能哀嚎。 “我的老婆子，不是活了么，怎么又死了！” 这时候就听见恶魔尖声尖气地大笑，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这份笑声。真可惜，世上偏偏就只有希林能听见、听看见，觉得刺耳，又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恶魔带着走。 “别笑了、闭嘴！” 恶魔勉强止住笑意。 “愚蠢的人类，得意什么！不是刚刚说了，这是以一换一的契约么！” “为什么这么说？” “让她拿起那根针。这是必须以手中的针线换取下一秒时间的契约，她绝对不可以停下来，否则就会死亡。” “你好过分！” “我没有。” 这正是恶魔觉得可笑的地方了。 “她原本就要死了。如果我们现在离开，她只会立即按照既定的命运走完这一生。” 恶魔一边说，一边将金针拿起来，放在希林的指尖上。 “但我可以给她一次交易的选择。她缝一下线，就能维持下面一瞬间的生命。” “你……！” “只要她愿意，可以一直维持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恶魔一边说，一边就扶着希林回到老太婆的床头。握着他的手臂，将金针放在老太婆手里。 “交易随时都可以终止。什么时候她觉得累了、厌倦了，就可以单方面终止契约。只不过……” 恶魔又冷笑了一声。 “如果放弃了，碰巧我又不在，就没有反悔的机会，只能走向死亡了。” 希林大吃一惊，恶魔与人类还能建立这样的契约！ “行啊，你真够狠的。用永远的劳作，换永远的生命。” “正是。” “而且你那么吝啬，用一针，换一瞬间。” “交易公平，童叟无欺。” 希林将恶魔的话语原本地转述给老太婆。 “只要你用这一根针一直缝下去，就能一直活着。永远也不要停。停了，你就死了。” 老太婆将信将疑，她觉得金针金线很漂亮才没有拒绝。她生来不擅长别的事情，就是为了糊口，维持生计而已。一直缝啊缝，一辈子就过去了。 “要缝点什么呢？” “随便什么都可以。” 老太婆手边是她最后一件衣服，缝到快收尾了。她放下原来的钢针，那一根针连同篮子里许多针线逐渐腐烂，全部化为尘埃。她视力衰退，只能看到眼前一处巴掌大的光亮，根本没有在意周遭事物的变化。 “可是……这么活着有什么意思！一直缝衣服，缝到什么时候呢！”老头子不是特别开心。他觉得这样谈不上是拯救。 “没关系啊，老头子。我缝衣服，还能给你做个伴。等到你也不行了的时候，我再放下针，我们一起走，好吗？” “那好吧……这样也不错，我们一起等着。” 希林在一旁看着，总觉得恶魔不是那种善良的造物，没理由平白无故给凡人好处。虽然有那么一会他也很羡慕这样的老夫妻，可以一直相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我明白你动了什么手脚了！” “哦？说来听听。” “你布置了结界，老头子永远也不会死啊！他们二人为了维持相伴的最后一刻，只能永无止境地工作！” 这一次，恶魔又是一阵凄厉地狂笑。 “非常聪明。你能够明白其中的道理，非常好。” 恶魔从床板边上走过来，信手抚摸着老裁缝的账本。凡人只见到一阵轻风抚开账本，许多记载了账目的纸页竟然就开始灰飞烟灭。尘埃落进，只剩得两页——那是希林当初定做衣服时记录的尺码和款式。其中记录交易已经完成的符号也渐渐消失。 “这是属于你的结界。现在，你拥有自己的奴工了。他们会为你缝制衣服，任劳任怨。”恶魔说得还挺高兴，他又随手烧毁几本旧账和纸样，房间里留存的只有希林的了。 “无论是精美的礼服，还是粗布袍子，都只为你制作。你的新订单会写在这本空白的账册上，当然，永远也写不完，哈哈哈！” 恶魔说得轻松。希林硬着头皮向老夫妇解释。 “作为回报，你们以后只能为我做衣服。只要她一直缝，就能一直活下去。” “年轻人，有点怜悯之心吧！我老婆子病成这样，还要给你缝衣服？你早点滚吧！我们两个快要死的人，缝完这一件，就安心等死了！谁还要一直活下去！”老裁缝有些生气，吃力地咳嗽。 “你不想让她继续活着吗？”希林把恶魔的条件重新讲了一遍。 老裁缝听不下去，送客也懒得送。摆摆手让他们二人走。 “走了记得把门带上。” “主人，他竟然对你如此无礼，让我宰了他算了！”万事通可不关心老头老太的生死。“天底下，哪还找不到裁缝么！” 希林不急不气，他也不是要关心老夫妇的生死，而是更在意与恶魔打赌。 “撒耶坦，他们二人并不贪婪生命，你那个吝啬的交换条件怕是没人要的。” “哼，我不信。我们等会再来看看。” 恶魔轻声提议道。 “小傻瓜你看，他们一个裁一个缝，可没有人织布哦。老太婆的手艺那么好，等会衣裳缝完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我们打赌吧。我出去买点布回来。如果他们真的还要这样的活法，就继续缝。如果不要就算了。” “好——” 恶魔笑着从视线中消失，希林带着血奴踏出了铺子。 第403章 永生结界 其三 希林对老裁缝千叮万嘱，对方丝毫没有领情。 希林自己的心情非常复杂，抓着眼前的一根稻草是人类的本能，任何人都不愿坦然接受死亡，谁不想多活一刻呢？ 打开小铺的门，一脚踏出去也没觉得两样。恶魔的结界如此隐秘，除非希林这样能看见特殊物质的体质，否则谁会发现呢！老夫妇的铺子撤掉了招牌，就变成一间无人问津的破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天还没有亮，大概是早上四点钟的样子。他们走下楼梯来到街上，路上几乎没人。 希林问血奴，“我们还有多少钱？” “六十块，我的主人。” “这个数字真巧。庄园的老夫妇委托我们搭救女儿，就塞给我们六十块金币。既然女儿已经救出来了，这些钱当做我们的酬劳花掉吧！” 希林还惦记着给万事通定制新的皮甲的事，他们先去了皮匠铺子。因为时候太早，工匠根本就没营业。敲了很久很久大门，皮匠才出来。 皮匠还记得希林。 “怎么，这不是上次做东西嫌贵的小老爷么！凑够钱又来了？”皮匠讲话也没有个好的口气。 “这次不是剑鞘。我朋友的皮甲是你做的吗？再做一套一模一样的。” 老板鄙夷地看了看万事通，又嘲讽道：“这人是你朋友？我没听错吧！这种人还会有朋友？” 希林听了也是来气：“老板你管的太多了。钱你还赚不赚？” “行，那进来吧。” 进屋的时候，老板眼睛尖，一眼看到希林别在腰间的宝剑。 “怎么，这个就是你找别人做的剑鞘？” 老板动动手指，“让我见识见识？” 希林不同意。 “不行！这把剑很重要，别碰。” “切。”皮匠很不服气。“这手艺，也就那样，还行吧。你都定做了剑鞘，怎么没做腰带？要不这么办吧，我给你做个腰带，算你个回头价，怎么样？” “老板，你别打岔。我说定做一套皮甲，你有听到没……” “嗯，这个家伙的皮甲是我做的，四十八块金币，两个月后来取。腰带嘛，十二块金币怎么样？” 希林气得跺脚，皮甲的价格比他预计的贵，而且再做皮带，就没钱买布料了，还怎么让老夫妇活着！ “老板！” “嘿嘿，你真会讲价。”老板笑嘻嘻地说，“那么八块金币吧。不能再便宜了。” “我跟你说，皮甲的价格是当初万事通说破嘴皮定下来的，最低的最低价。这个家伙，抠门得不得了。跟他做生意我能赔得倾家荡产。” 希林偷偷看了一眼万事通，他哪里还记得这些破事。这家伙现在脑子里就剩一个词儿了，就是“主人”。 “赔本你还做？” “你再做点别的，让我回个本。你穿在身上也好看。” “行吧。给你钱。到时候我们来取。” 看来希林最大的弱点就是脾气好，居然同意了皮匠老板的说辞。这么算下来口袋里只剩下四块金币了。 回到集市上，希林记得一家布料店的位置。 “先随便买一些布料吧……哪种便宜？” 老板都还没准备好开张呢，没好气地指了指原色的粗布。那种布是最穷苦的老农民穿的，便宜嘛。 “那就这个吧。”希林愉快地作出决定。 万事通拿出其中一枚金币，最便宜的粗布可以买一大卷。通常没人这么买东西，出得起金币的人，谁买这玩意啊！老板疑惑地接过金币，凝视着希林把一卷布都扛走。 “我身上没零钱，嘿嘿。” 天就快要亮了，万事通需要回避阳光，他得找有泥土的地方钻进去。城堡里都是石砖铺的路，就只有下水道能暂时躲避。 “剩下的事我来办。但你先别走。我还要靠你的力量追赶弗拉维大人呢！” 天亮了，希林得在城堡里低调一点，别撞上熟人。他扛着布一溜烟跑回裁缝小铺，门没有锁，轻易就能推开。老裁缝一筹莫展地坐在小桌前，一见希林来了，就像是见到了救星。 “你来了……快帮我看看她……” 老头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小房间里已经断粮，茶壶只剩了一个底，他连水都喝不到。 “我的老婆子又不动了，怎么会这样……” 希林撩开帘子走到老太婆身旁。她由于过度劳累，暂时放下手上的活计休息。一旦开始休息，她就变得面如死灰。甚至气息也时有时无了。 “所以，你还没有准备好和她一起离开吗？” “快救救她啊！为什么你在的时候她能和从前一样缝纫，你一走，她就躺下了！你不会是个骗子吧！”老裁缝的态度发生了很大改变。希林都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能停下呢……” 撒耶坦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恶魔轻轻靠近，扶着老太婆的额头，将金针放在她的手中，唤她起身。 老太婆好像听到了什么，睁开眼睛做起身子。她浑浊的视线里又看到手上的活，便继续缝纫。 “老太婆，你……！” 老裁缝惊异地走过来，凑近他的妻子。 老太婆抬起头，笑着说：“老头子，你看我还能缝得这么快这么整齐。”她说话的样子还有精神，再次见到丈夫也开心。 为了再看一眼老头子的笑容，老太婆就坐在那继续缝。小铺的时间定格在此刻，角落里的洗手池也剩些浑浊的水，桌上还有半块发霉的面包。 “不要停下来。只要不停，她就会一直活着。”希林解释道。 老裁缝高兴起来，他只希望这一刻永远地持续下去。 “我现在还舍不得离开老太婆，让我在多陪她一会儿吧。” 但老太婆手上的衣裳就快要缝好了。已经缝得非常细密了，里里外外都进行了加固，实在没有其他余地。 “这件衣裳快缝好了，接下来做点什么呢？”老太婆嘀咕着。 “额，别停，别停！再缝一层线！”老裁缝急急忙忙跑去布料那里。“这里还有布，我马上给你裁。我们再做一件。” “嗯，好呀。我年轻的时候……这种款式的衣服，一天能做三件。” “是啊，你那时候手艺多好。” “这些布料，够做多少件衣裳呢？” “你穿的那种衬衫，十一二件吧。” “哇……粗布衣裳够穿到天荒地老了。”希林想想，这也不是办法。老太婆现在不吃不睡，一门心思缝下去，要不了几天布料就不够用了。更可怕的是……线也不够了…… “哈哈，现在你知道，我那些漂亮的衣服都是哪来的了吧？”恶魔满意地微笑。 “搞点耐用的布料啊。让她一直低头绣花，缝得慢一点不就好了。定做一件精致的刺绣长袍可要好几个月呢。”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长的时间里，足够他们感到厌倦了。”希林表示同意。 “你们别急，我还有一点钱，能再买一些布料和线回来。” 再跑回那家店铺，把三块金币都给老板。老板见了金币，眼珠转悠了一阵。 “小老爷，你要做什么款式呢？我们家也能定做的，你看看这些图样，有看中的我可以做给你。” “我只要布料。买回去请另一个裁缝来做。”希林如实相告。 “那你挑吧。”老板把画册递给少年。 一本十来页的册子，上面是手绘的小人，每页一两种款式。这一本都是男装。希林从来对时尚没有任何品味。他从头看到尾都不知道该挑哪个。 “这位小老爷，我看你有严重的选择障碍。你看你，衣服都破成这个样子了，才想起来做。”老板见他挑了这么久，也开始不耐烦。“你说说你要啥，我来帮你挑。” “我需要定做一件足够麻烦的衣服，最好上面全都是绣花，可以缝一辈子的那种。” “哈哈，那是什么玩意！要不你看看女装。”老板又递来一本。 “女装？”希林翻起来。每页都画了漂亮女孩，各种款式的长裙短裙很是漂亮。 “新婚的衣装，女孩子通常要缝很久很久，把自己会的手艺全都展示出来。” “诶，那不错！我弄一套女装的布料吧！” 希林突然想起来，茉莉连一件像样的裙子都没有。让老夫妇缝一条华美的衣裙给她，岂不美哉？ “嗯……老板，女装要什么布料啊？” “看你喜欢哪一种款式咯。”老板指着画册第二页，“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这么一条红裙子，所有的女孩都喜欢。你再配个翠绿小衫，金边的小马甲，再配这个深红色的头巾，完美！” 希林被说的飘飘然的。 “呐，女孩的衣服比较贵，这么一身下来，光是布料就要三块金币了。我再白送你点线，让她自己缝吧。”老板在少年耳边提醒道，“怎么，你的心上人吗？未婚妻？” “哎呀呀，也不是啦。”希林红着脸摇头。 老板打包了一份精致的红缎子，用丝带系着递给少年。 “好啦，拿去吧！要是你们家裁缝做不来，记得回来找我哦。” 第404章 三生有幸 将精美的红色绸缎带回去，希林把布料摊开来摆在桌子上。 他说：“帮我做一套女孩穿的红裙子。她大概这么高，身材很标致，不胖不瘦的，非常漂亮。” 希林比划了老半天，总觉得还没说清楚那张图样的款式。 “不用担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老裁缝胸有成竹。 “我这辈子做过很多女孩的裙子，我比你更知道该怎么弄。放心吧。” “那好吧。你们慢慢做。过段时间我回来取。” 希林辞别老夫妇。 “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必须立即赶回去找主教大人。” 关上门，小心地推紧。 恶魔叮嘱过，结界想要维持得长久，务必要“被人遗忘”。长时间不与外界接触，意识不到时光的流逝，才能安心地一直存活下去。 小铺所在的木屋，也算不上结实，总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万一哪天小破屋塌了怎么办？” “那么现在你终于明白，永恒的城堡多么重要了吧。”恶魔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永恒的城堡，就是修在环形山上的哪一座？”希林一愣。 “对。只要你建起高塔，容纳上万个房间，就可以缔结上万个永恒的结界。任何一个你中意的凡人，都可以挽留在其中。” “感觉怪怪的……有点说不出的自私……” “怎么会？” “就是平白无故地、把随便什么人骗去地狱里，强迫他永远活着……感觉跟平白无故杀一个人没什么区别。” “希林洛斯。”撒耶坦突然出现在希林面前，非常凝重地开口。 “干嘛？” “你记住。你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的。” “你想说什么？” “你不受凡夫俗子的约束，有权力去决定世间的秩序。凡尘的道德不应该成为你的枷锁，你需要时间去明白这一点……” “撒耶坦，你呆在人间太久了，早点回去吧。”希林不乐意继续想了，干脆赶走恶魔。 “哈——”撒耶坦随机消失，来无影去无踪的。 “反正无论说什么，最后恶魔需要的就是灵魂。他无非是需要更多的灵魂供养。恶魔么！” 离开埃塞斯，希林还需要万事通帮他一个忙。他找到躲在下水道的血奴。 “带我回往生界，再通过神殿的巫祝祭坛返回数日前和罗尔分别的小路上。” 漫长的过程不必细说。纵然往生界中觉得有几个月那么久，于人间不过一刻钟的光景。 希林回到一条陌生的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地。地上有一条长长的锁链，一端连着身上背的上古神剑。 “我们的车队肯定曾经路过这个地方。但是我一直在马车里休息，不记得这条路的细节了。” “主人，还需要我再带你走一次往生之径吗？” “额，不用了吧……我受够了。让我自己走就好。” “遵命。” 血奴陷入地下消失，希林一个人沿着路继续走。他对路途的估计太过乐观，一走竟然是一整天，还没抵达蚕豆庄园。 “我传送得太偏僻了！真讨厌这些不靠谱的巫术！” 快要入夜，初春的冷风肆意吹着。因为对环境印象不深，希林甚至迷路了。最后只好在路边蜷缩着等待早上。 长时间困在往生界那样空旷的地方，希林的神志有些呆滞。时常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过了好久才回想起要做的事情。 他不需要喝水吃饭，也不需要生火取暖。如果不做任何正常人会做的事情，他蹲在枯叶里就跟一块石头似的。 “哟，这里怎么有个人啊？” 突然有个不怀好意的黑影靠近，踢了他一脚。希林猛然惊醒，他下了一跳。抽出神剑准备应战。 对面那个人笑嘻嘻地连连后退。 “哎哟，我就喊你一声，你激动个什么劲嘛！” “你……！？” “嘿嘿，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还真把你找着了！” 那个人一副碰巧路过的样子。天底下不会有谁比这个人更贱了，成天笑嘻嘻的没个正经事做。 “安塞尔——！” 希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明明从前最讨厌这个家伙，久别重逢竟然在感谢上苍。希林甚至冲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用力拥抱，一激动眼泪冒出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 安塞尔也不推脱，他很高兴能在半路上遇到希林，本来就是来找希林的。 “不就是半个月没见嘛，想我想成这样子了！” “半个月吗？我怎么觉得有好几年那么久……” “哈哈，这就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真是太有魅力了，小希林想我想得都哭了。” “白痴！” 希林问安塞尔在哪里露营的，原来就在不远处。 “我正要捡柴火呢，一低头看见个人蹲在树叶里。吓我一跳。” 安塞尔带希林去了自己的露营的火堆，一只眼也在，正生火呢。两匹马站在一旁休息。地上铺着睡觉用的毯子。 “你这家伙真牛逼，千里独行，蹲在路边就能休息。我们可不行，我还得再拣点小树枝回来。” 等安塞尔捡柴回来，一只眼在那下锅烧汤。他们毕竟是人类，需要取暖，还要吃喝拉撒。 煮了夜宵，安塞尔端着碗披着小毯子才坐稳。 “我们先吃哈，我知道你啥也不吃。”他一点都不客气 “行。” 安塞尔居然会同行，希林做梦也没想到。少年始终都没说出口，离开了这个家伙还有点想念。世上没有更值得庆幸的事了。希林蜷在火堆边上一阵傻笑。 “你怎么也上路了，来找我吗？” “哎呀，我嘛，最关心你咯。一想到你在外面独自闯荡，要被逼着吃饭，还喝不到血，多可怜呐。我当然不忍心咯。” 安塞尔说着风凉话，把希林都逗笑了。 “要你管，白痴。你以为自己是自热盒饭吗？” “倒是你啊，小希林，怎么脱离了大队一个人蹲在路边？你是不是遭到主教的嫌弃被赶出来了？” “才不是呢！弗拉维大人最喜欢我了。” “喜欢你？我没听错吧！他们修士祛除妖邪，就是祛除你这种妖邪啊。小傻瓜还在那乐呢。” “哼！你懂什么！” 希林嘴上不服气，心里多少有点嘀咕。 “弗拉维大人，也会憎恶吸血鬼吗？仔细想想……确实没有喜欢的道理啊……” “哼！” “诶，你别不搭理我啊。我本来就是来找你的，我又不去西天取经。既然你都被赶出来了，咱俩找个地方去吧。” “你想去哪？” “嗯……也去帝国吧。那地方人多，互相又都不认识，方便你吃饱。” “笨蛋。” 希林莞尔一笑。 “我没有被赶出来。我们路上遇到点麻烦，不过已经全都被我解决了。我现在正要赶回蚕豆庄园，和他们汇合呢。” “那我们明早快点走，别等你赶到了，他们已经撒腿跑了。” “可是，你为什么来了？该不会是你被城堡的人赶出来了吧？” “呸！他们敢！老子可是领主的儿子。正经的继承人。”安塞尔这话，难免令希林起疑。 “真的，我为了你专门逃出来的。他们不想让我走，把我关起来准备继承家业。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你先让我们吃饭，我吃完了跟你说。” 第405章 继承人疑云 “她怀孕了。” 安塞尔打个饱嗝，裹紧了毯子叹口气。希林听得一愣，完全没搞清情况。 “你说谁怀孕了？” “她啊，奥罗拉，我后妈。” “额，你……”希林一阵汗颜。安塞尔居然真的能喊出“妈”这个词，他脸皮是有多厚？虽然照道理说，是他妈没错…… “你、你居然连……都……”希林已经无语了。 “又不一定是我咯。兴许是克莱蒙德呢！” “啥玩意？”希林一听，更是吃惊到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么几句话包含了多少信息量！ “嘿嘿，你也想不到吧！” 一见希林鄙夷的神情，安塞尔立即认真地解释。 “真的，我没骗你。我自己也没想到呢！” 事情要从一周前说起。城堡中对立的情绪越发严重，安塞尔连吃饭都不敢单独行动，生怕被哪位看不惯自己的骑士大爷宰了。奥罗拉夫人却把安塞尔和骑士长叫来会议室密谈。密谈的内容就是，她怀孕了。 “我当时也愣了。心想，不会吧，我有那么高的命中率吗？” 安塞尔讲话的样子从来都不正经。 “可是她非要逼我认账，一点都不讲理。我当时很生气嘛，就随口一说——你怎么确定是我的，万一是克莱蒙德的呢！然后你猜怎么着？” 安塞尔拍着大腿开怀大笑：“那个秃子，他竟然沉默了！哈哈哈——” 希林听了完全没法相信：“你什么意思，骑士长默认了你的说法？” “对呀。他竟然没有反驳。他承认了！”再说下去，安塞尔就要当场跳舞庆祝了。 希林摇着头：“怎么可能，他那么正直的一个人，而且他有自己的爱人啊，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有爱人又怎么样，哪个男人还没有动歪脑筋的时候？你敢说自己没有？” 说得希林脸都红了。他曾经的歪脑筋动得多了去了。 “可是骑士长大人，他不一样。他是个特别有道德感的人。” “是男人就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兴许哪天他的大光头一搭住，什么送上门的菜都要，就嘿嘿嘿——” 安塞尔笑够了，脸色又沉下去。 “真的，你要是看到他当时的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那是一种特别复杂、饱含着惭愧和疑惑，还带点小欣喜的样子。他那副样子，够我笑话他一辈子。” 克莱蒙德这种过分正直的人，笑话他的道德污点造成的伤害，可远远超过暴揍他一顿的程度。希林确信他宁可被自己打残了也不想被当众笑话这种糊涂事。 “等哪天我们回到埃塞斯，我也要好好嘲笑他一番，看看他窘迫的样子。” “就是，杀一杀大光头的傲慢劲！” 安塞尔还掏出一小瓶酒，他喝了一口，给一只眼也喝一口。 “不过无论孩子是谁的，只要老家伙还活着，名义上就是他的。这样城堡就有合法的继承人，我也能脱身了。” “那么杂兵队，你都不管了？” “有什么好管的！就是一群倒霉蛋嘛。”安塞尔哼了一声，“城堡怎么样，始终都是他们的事，与我没有关系。再说骑士长本来发誓要守护城堡的，现在多了他自己的崽崽，更要加倍努力守护了呗。” “额……可是……你们这样互相推诿，万一、万一其实是你的孩子，该怎么办啊？” 希林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安塞尔一脸没所谓的样子。 “是我的又怎么样？管他呢！就当是老家伙不行了，跟我借各种呗。我谢谢他当年种下了我，现在还给他们一个正经继承人，有来有去，不挺好！” “还有这种思考的逻辑！” “你觉得哪里不妥？” “没有啦……你们开心就好……” 希林只是有些过意不去。 “可是你明明还有个爹能守着，就这么跑出来跟我去流浪，能得到什么呢……？” “去找找看我的亲妈。也许能找到呢。据说她去帝国了。” 希林听了一阵难过。如果能帮他找到母亲就好了，他一定思念母亲很多年了。即便凡人做不到，恶魔肯定有办法做到，希林坚信这一点。 “下次撒耶坦出现，一定要向他讨教。” 想到这，希林甚至觉得恶魔没那么可恨了。命运才可恨。如果有什么办法对抗命运，把一个人从悲伤的境地解救出来，那是多么慈悲的举动。 两个人都累了，依偎着小憩。等天色发亮又重新上路。有安塞尔这个活宝在，路途热闹了许多。但有的时候，这家伙也真的是很讨厌。 本来说希林徒步走了这么久，马让给他骑一会。刚坐在马鞍上，安塞尔爬上来跟他挤一匹马。 “混蛋啊，好恶心，滚下去！” 希林骂他也没用，还是马儿无声的抗议比较有效，驮得重了就不肯挪步了。安塞尔不得不下来。可恨的是即便只驮一个人，马也不肯走了。干脆希林也下来，不让它驮人，总可以走了吧？马就是不肯走，低头吃起草来。 “你的马什么毛病？” “我怎么知道。它累了就歇会呗。”安塞尔都不着急，“欸，要不我们别去找他们了，直接去帝国算了！” “你认识路？” “找路有什么难的，一直往西边走，逢人就问路不就得了。” 这家伙讲话，向来不靠谱。可能昨天他都在寻找自己的缘故，马也累坏了。二人又休息了好久才勉强上路。安塞尔居然还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喝点血？ “你到底什么毛病？你关心得也太宽了点吧！” “我嘛，就是一看到你这副吃亏受气的样子，就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才忍不住想拉你一把。你都不感谢我吗？” “有你这份父爱，多往自己的孩子身上用吧。” 这么一说安塞尔又板起脸不讲话了，希林说完也觉得自己太刻薄了一点，他又安慰了一句。 “呐，谢谢你一起过来。我是由衷地感谢上苍后面的路上能有你陪着。不然我也不晓得会多么寂寞。” 这话未免太肉麻了一点，安塞尔愣住半天，然后发出一阵超级猥琐嘿嘿嘿的笑声。 “妈的，被你骗了。”希林立即收回前面的话，就知道这种人不会真的伤心。 第406章 甩不掉的丑八怪 也没走多远，距离庄园还有小半天路程的时候，路上又看到一个畏首畏尾的影子。似乎是一路跟着他们，躲在树干后面，有时候探出头看看，可又不敢走上来。 希林早就发现那个家伙了。起初担心是盗贼，后来发现他并没有武器。 而仔细一看，这个身影未免太过熟悉了一点，希林眉头一皱。 “出来吧。怎么是你这个甩不掉这个丑八怪？” 古温克本来瑟瑟发抖，一听他这么说，立即手舞足蹈地迎上来。他匍匐在希林跟前，大声咧咧：“小主人啊，我终于又找着你啦！” 希林一言不发。 “怎么，小主人，你都不记得我了嘛！” “谁会不记得你啊！”希林翻了个白眼。 “那你看到我，怎么不高兴啊？像是假装不认识我似的。果然你是真的讨厌我了，存心遗弃我的……” 丑八怪说着说着就要哭。安塞尔被他这样子恶心坏了，很无情地斥责道：“闭嘴啊，就是嫌你丑，快点滚呗。” 古温克听了，更是嚎啕大哭。他哭天抢地地乱撞，恨不得自残而死的样子。本来就丑，这么一哭更是惨不忍睹。哭了没出一刻钟，希林终于不忍心了。 “别哭了。”少年小声说。 古温克不理不睬继续嚎。 “别哭了！我没有存心遗弃你！”希林大吼。 古温克这才收敛了一点，嘿嘿一笑抱着希林的小腿粘上来。 “小主人啊，我可想你了。”从他嘴里说出来，又是如此单纯质朴。 “抱歉啊，我追随的主教大人急于上路，以至于和你走散之后，始终没有机会再去找你。” 希林一度是真的想甩掉古温克，存心遗弃，绝不是不小心走散的。 上一次分别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从教堂返回城堡的路上。希林坐上马车离开埃塞斯之后，心里清楚地知道自己没带上古温克。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这件事。怎么说呢，古温克的确长得非常丑，他有点看腻了。尤其是掉了一次头，情绪上经历几番大起大落，就特别急于抛弃一些从前的记忆。 “古温克那么狡猾，又擅长蒙混，一个人活下去肯定不成问题，没必要带着他去远行……”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希林真的没想到这家伙会死心塌地跟上来。“到底为了什么呢，真奇怪！” 古温克倒是想得很单纯，仅仅是浮于表面的埋怨。 “一定是我出城的时候，这个家伙就一路跟过来了。”安塞尔在一旁推卸责任。“可是你耳根子太软，他随便哼唧两句你就不忍心。你这会怎么不杀他喝血呢？” “他的血就免了吧。” 希林无奈地摇头。他已经掌握了常用的北方话，古温克现在没有具体的用处，纯粹就是看得习惯而已。 “小主人，你不要遗弃我啊……我没了你，就没有活路了！” “说那么夸张，像真的一样。你不是最擅长在城里谋生么？自己去谋生不就好了，非要跟着我干嘛。” “那可不行，他们都欺负我。既然你是我的主人。咱俩说好的，你去哪我去哪。” “唉，我当年……一定是救了个祖宗回来吧……” “诶嘿嘿，瞧你说的。” 路上又吃了顿饭，安塞尔分了点素的干粮给丑八怪。这家伙有个优点，就是从来不挑剔。给什么吃什么，真的，哪怕当着他的面唾一口都不嫌弃。 而且他有另一个优点，就是什么事都不过问。哪怕希林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安塞尔的血，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自己该吃吃该喝喝。真是个奇妙的人。 “古温克，你不怕吗？”希林冷冷地问。 “怕啥？” “不怕我哪天也喝你的血？” “诶嘿嘿，不会的。”古温克拍拍自己的老面皮，“我长得丑，小主人你下不去口。鬼都嫌我丑，更不用说你了。” 这话绝对是真的。希林可以对天发誓，饿死了也不会对这样的丑八怪有食欲。 下午终于返回了庄园，古温克兴奋地召集了所有的农民，向他们宣告小主人战胜盗贼的喜讯。大家热情地迎接，这么一来，所有的入都安全地返回庄园，一场危机可谓完全解除。 甚至庄园主，都已经神志清醒，从重病中缓过来。他大加赞美弗拉维大人来带的福祉，又命令仆人准备丰盛的晚宴，款待所有来宾。 “天呐，希林，你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罗尔率先走来拥抱希林，“我们还在商量怎么去营救你呢！” “今天是哪天？”希林只关心这件事。 “二月十二号啊。”罗尔，“你过糊涂了？可怜的希林。你被他们围追堵截，一定逃得很辛苦吧！没日没夜这么多天，太不容易了！” “是啊……” 关于没日没夜，希林感觉上已经在往生界长途跋涉了好几个月…… “幸好我逃走了。躲在荒地里，他们笨，根本找不到我。” 希林说得轻描淡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无从得知，贸易市场那些亦商亦匪的贼人们，连同无数牲畜和无辜的农民，都已经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我们也是苦于不知该从哪开始搜寻你的下落。那些家伙都不太好惹的样子，他们会不会一路追过来？”罗尔有点担心。 “嗯，我们这边也要加强防范才是。”管家听了点头，不过他没有特别担心。“我们的庄园也有高墙，农民没那么好惹，他们找上门来也要吃苦头的。” “放心吧，贼窝不像一座城堡那么有秩序。领头的如果贸然出征，内外矛盾无法调和很快就会崩溃。他们没有那么傻，通常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出去找麻烦。”安塞尔一百个放心。对于贼他还是很了解的。 希林还要去拜见一下弗拉维大人，汇报事情的经过。 “你急什么！”安塞尔拍拍他的肩膀，“瞧你穿的都是什么破玩意，你定做的衣服我都带来了，先换上吧。” 说得也是。支开闲杂人等，安塞尔一个人拉着他回房间。他找出最得意的一身搭配，还问：“诶，你看我是不是很懂审美？” 希林自从经历一次选择障碍之后，彻底服气安塞尔在选衣服方面的才华了。 希林自顾自地换衣服，安塞尔就在一旁很不好意思地问：“欸，你也真是很客气呢，自己定做了两套衣服，怎么还想着给我也定做了一套？” 希林噗嗤一笑，“你这家伙真会自我陶醉！我什么时候帮你定做衣服了？” “你看这身衣服的尺码跟我多合适，可是我不喜欢纯黑色呢……你也知道，我这人长这么帅气，平时都穿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哎呀，纯黑色嘛，勉为其难也可以穿穿，毕竟是小希林送给我的。” “你别闹了。安塞尔，那件真不是给你的。” “啥玩意？你还背着我有别的男人？” 这家伙开起玩笑都没个分寸。他揪着希林的衣领问，“你说说这是谁的？主教老头？胖子罗尔？不可能啊，根本不像。到底是谁的！” 希林推开他。斟酌了片刻。所有的、活着的朋友当中，安塞尔对希林的了解最多——知道他是吸血鬼。但是更多关于其他世界的秘密，这个毛茸茸的笨蛋就不知道了。要不要告诉他多一点呢？ 看这家伙成天嘻嘻哈哈的，接受能力好像挺强的嘛。 “是那个人的，你可能忘了，五人佣兵团的老大。” “额？”安塞尔果然不大记得。 “万事通，你出来！”希林对着后院的烂泥地大喊。 过了一刻钟，一只手伸出来。安塞尔大吃一惊，目瞪口呆看着。 “呐，就是他的，把衣服还给他。”希林指着那只手。 木屋的窗很小，不足以让万事通爬出来。他于泥土中露出半张脸。因为看到陌生人，他的脸色非常阴沉，一副等着杀人的架势。 安塞尔捏着衣服扔出去，自己站得远远地。 “没关系，这人是我的朋友。这是我前几天帮你定做的衣服，终于做好了。你先拿去穿。” 万事通“嗯”了一声。 “现在你看到了，满意了？他是我的仆人。”希林解释说，“因为他喝了我的血，就变成那个样子。没有死，也不是活人，只能听我一个人的命令。” 安塞尔忸怩地后退，极其嫌恶。 第407章 第一个爱上罗尔的女孩 希林去拜见弗拉维大人，正好遇上庄园主颤颤巍巍地从病床上走下来，也来拜见主教。长辈之间客套起来就没完， 庄园主的废话无非就是赞美主教，以及自己将如何散财感谢大病初愈和女儿平安归来。希林始终插不上话。他回来之后都没有机会与弗拉维独处。在贸易市场的遭遇也无从倾诉。 安塞尔打着哈欠，很不耐烦。 “让年轻人出去玩吧。”弗拉维更加通情达理一些。庄园主自然同意。 离晚饭还有那么一个钟头的光景，希林与安塞尔二人闲来无事去院子里溜达。前面一个身材肥肥的家伙正在鬼鬼祟祟地尾随着别人。安塞尔悄悄凑上去…… “哇！”他大叫一声。 “啊——！”纳特被吓得半死，浑身颤抖。他失声尖叫的嗓音像个大妈。 “哈哈哈——！”安塞尔得逞以后拍着手叫好。 “安塞尔，你……”希林也忍不住在笑。 “混蛋！流氓！”纳特狠狠拍了安塞尔的胸口。 “自己做贼心虚！胖子，你干嘛呢？跟踪人家小姑娘？” “我哪有！说什么呢你！” 纳特绝不是一个猥琐的人，这一点造物者在上可以明鉴。 “诶，有什么好看的，说给我们听听，大家一起看啊？”安塞尔压低了声音又问。他可绝对是猥琐的家伙。 纳特有点不好意思，可是安塞尔威胁他，要是不说他就大叫，“有——” 纳特急忙捂住这家伙的嘴巴。 “嘘——”四下没有外人，纳特才谨慎地说，“我今天看到夏儿约罗尔去谷仓后面约会了。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去看看情况。” “夏儿是谁？”希林脱口而出。 “你们救回来的女孩啊！你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希林有点恍惚。他的确记不大清楚。对他而言过了很久，这种擦肩而过的名字简直毫无印象。 “哦——”安塞尔不怀好意地笑了，“那么我们一起去看吧。万一发生了什么情况，你一个肥肥也打不过见习骑士嘛。” 说完他挟持着纳特，一起跑去谷仓。希林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你成年了没？跟去看什么啊！”安塞尔一巴掌捂住少年的脸。 “我、我怎么没成年了！我，我都……”希林红着脸争辩。 “哦……？是吗？原来小希林什么都懂？”安塞尔疑问三联，步步紧逼。 希林可不想给别人说这个。 纳特一听，当即哭起来了。 “什么，连你这个小小年纪都……天呐，这里只有我是处男吗！” 安塞尔听到了，不怀好意地嘿嘿嘿了一阵，拍拍纳特的胸口。 “别急嘛。男人这一辈子，忍一忍总归会过去的。” 谷仓外的一角有堆积的柴火，方便发上去观看。安塞尔爬上去还不够高，就勒令肥肥趴在下面垫脚。纳特当然不同意，安塞尔狡猾地拍拍肥肥的肩膀。 “乖哦，你还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现在知道得太多，以后就失去期待了。” 这话有没有道理不好说，但是纳特最肥了，谁也举不动他是真的。安塞尔很不客气地踩着他的后背趴到墙头。为了防止被察觉，他只露了半个头。 院子里，夏儿与罗尔二人独处。气氛非常恬静。 “罗尔大人！”女孩有点羞怯。 罗尔大概站在那等了很久，就练了一会剑。他还是老样子，不开窍。这么僵硬的步伐能被安塞尔一锤子敲飞出去。 “哦，夏儿姑娘，你好。” 罗尔自己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女孩红着脸用围裙帮他擦。两个人都没有恋爱经验，各自傻笑。 “怎么样，看到什么啦？”纳特在下面问。 “再等一会，马上就要进展到关键的时刻了。” “到底在干嘛，让我也看看。”希林也踩着纳特爬上去，肥肥被压得撑不住了。 “大人你真是……”姑娘卷着发梢，眼珠直转，“勤于练习。” “这说得哪里话，习武之人，应该的。” 二人又傻笑一阵。 “怎么，找我来，有什么事嘛？” “这个、这……”女孩变得难为情，有话说不出口。 她纠结着，突然谷仓外面传来一声惨叫，两个年轻人被吓得好像扑腾的麻雀。 嗯，纳特真的没啥力气，背上站着两个大男人差点压死他。肥肥一声惨叫，安塞尔和希林双双摔下来。 还好安塞尔反应快，捂着肥肥的嘴巴，谷仓里面的人只听到一阵猪叫。他自己也学着猪叫，好像两头猪在打架。 “哎呀你看，春天到了，我们家的猪都很快乐呢。”女孩又低头摆弄围裙。 “嗯嗯，是啊。春天就要到了。” “罗尔大人，谢谢你那么出生入死地救我，我一辈子都会感谢呢。” “罗尔大人，你这么优秀、一表人才的见习骑士，在家乡一定很受欢迎吧。” “哈哈，哪里、哪里。”罗尔也很谦虚，“我在见习里面算笨的。” “罗尔大人，你的终身大事……家里有帮你定下嘛？”姑娘终于开口问正事了。 “诶，里面什么情况，你倒是说说啊！” 现在外面是安塞尔扛着希林，少年露个脑袋趴在墙头，笑嘻嘻地看着。 “别插嘴，马上就到最幸福的时刻了。” “诶，没有诶。我老爸成天说，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儿女情长什么的不要分心。”罗尔学着爸爸的口气说。 “那你自己都没有想法吗……？” “哎呀，我嘛，我看情况吧。” “喜欢你的女孩一定很多吧？” “哎呀，说来惭愧，没有……” 夏儿听了一阵欣喜，脸更加红了：“大人你真是心大，我都有心上人呢。” “是嘛，哈哈……” “就是你！” 女孩羞得说不出话了，就等罗尔的回应。罗尔先是愣住，然后才反应过来。他也有很剧烈的情绪波动。 “你说什么，你喜欢我？” 他很激动，很兴奋，脸色洋溢着难以言喻的欣喜。他甚至双手抓着夏儿的手臂，再三确认：“你喜欢我！” 夏儿瞥过脸，羞答答地点头。 “天呐，造物者在上，你是世界上第一个喜欢我的女孩！你真是我的天使，祝福你，美丽的少女！” 罗尔兴奋得差点把夏儿吃了。 “大人你说得太客气了。” 墙外的安塞尔听不大清楚，只听到女孩的叫喊声。他很猥琐地追问：“怎么样，有劲爆的画面嘛，让我也看看？” “你等一下，她刚刚表白了。” 再看谷仓那边，罗尔幸福得快要飘上天了，希林这傻孩子看他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 “世界上有一个喜欢我的女孩了……”罗尔飘飘然地说，“我再坚持下去，就会有更多的女孩爱上我，到时候我就是一个万人迷了，芙蕾莎也会对我刮目相看！” 说着，罗尔心中燃起一股雄心壮志。 “我努力的方向果然没有错。芙蕾莎，我距离你更近一步了！” 夏儿困惑极了：“芙蕾莎，是谁？” “你就是这样说的，对嘛，希林？” “诶，有我什么事！” 原来一旁围观的希林早就暴露所在了。少年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 再要解释，夏儿姑娘可能就要撸起袖子来拼命了。希林怜悯爬下来，拽着另外两名围观者的衣袖说：“走啦！快走！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而谷仓里，罗尔抓着一脸困惑的夏儿，激动地说：“美丽的女士，请牢记这份对我的爱意！你是第一个见证者，而我，迟早会收获大小姐的芳心！” 第408章 重新启程 晚上的庄园灯火通明，庄园主举办了生平以来最为隆重的宴席，哪怕他有一天嫁女儿也不会办得更有排场了。他甚至还请弗拉维大人做女儿的教父。 而弗拉维，其实能看得出他眼神中一丝厌烦。尘世间的事物已经牵扯了太多精力，严重妨碍他的旅程。 席间庄园主不顾病体纵情饮酒，喋喋不休地讲述乡野杂谈。弗拉维一言不发，沉着脸进餐。 当庄园主试图再挽留他时，修士严厉地说：“明天太阳升起后，我将立即启程。”修士的话语不容质疑，女主人偷偷拉着丈夫，不让他继续胡说。 农民们酒过三巡，个个都精神亢奋。有人拿出乡间乐器，笛子、拨弦琴和牛皮小鼓，演奏起欢快的曲子。那些男男女女搬走椅子，在空地上自行组合跳起舞来。拍手、跺脚和哼唱的声音充斥着大厅。 远道而来的青年格外受到欢迎，两名大妈跑来拉起纳特，请他一起跳舞。纳特的脸颊通红，不停傻笑。在二人的搀扶下胡乱舞动。酒精使他神志不清，步子都迈不稳。 安塞尔溜得挺快，早就跑去和漂亮农妇调情了。 庄园主的女儿邀请罗尔一起跳舞。他们先是跳了欢快的乡间舞蹈，而后罗尔又邀请女孩跳了城里贵族的文雅舞蹈。他真是个礼貌又贴心的人，一步步教女孩。那些乐手不太给力，演奏优雅的歌曲时跑调严重，也可能是乐器太粗糙导致的。 这一对少男少女太过耀眼，渐渐地所有人都停下步伐看着他们。两曲结束，人群热烈叫好，不断地欢呼和打口哨。庄园主则用酒杯敲桌子喝彩。 丑八怪喝得酩酊大醉，混在人群里张牙舞爪地乱叫。他这副样子，即便是老农妇也看不上，农民都当他是个疯子，倒没有敌意。 希林坐在弗拉维身边，谁喊他跳舞他就推脱不会。而修士大人如此威严，也没谁会来招惹。 “打交道真是令人恼火的事情。所以我远游的时候都尽量避开人群。”弗拉维轻声地叹气，“甚至旅伴也令我烦躁。尽管有时我又需要同伴的协助。” “是啊，有时候我也这么想的。” 主教大人恪守节制，在午夜之前离开宴席。更晚的时候农民们才陆续散场，妇人收拾残羹。 罗尔为夏儿讲了许多知识和见闻，女孩更是对她钟情。最后还是不得不与这位年轻的见习告别。 纳特早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希林和罗尔不得不合力拖着他去休息。 “那个杂兵头子呢？怎么没看到他？” 罗尔本来还有点关心，但路过一处房间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画面，少年把脸沉下去，就当不认识这种家伙。 他们住在一处大房间，把纳特扔床上，肥肥的鼾声吵得谁也睡不着。希林本来让古温克也睡在这里，丑八怪一听这鼾声，摇着头说：“我一个奴隶，去睡马圈了。” 后半夜罗尔在烛光下奋笔疾书，时而抬头措辞。希林就凑上去问。 “我在写信，写给芙蕾莎大小姐。”他解释道，“这里的农民偶尔会进城，可以让他们捎信。” 只要支付给农民一点小钱，他们根本不介意大老远地跑路。何况这种送往修道院的信件一定会送到。 希林一看，一张莎草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罗尔的字迹工整，非常认真。果然字如其人。 “你不认识？我读给你。”罗尔非常庄重地拿起信纸，高声朗读： “至芙蕾莎，我的女神。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踏上远游首都的旅程。 我在路上搭救了一位庄园的小姐，将她从强盗的魔抓中救出，以至于她不小心倾心于我。 然而我的心仍旧属于你，芙蕾莎。 我还会获得更多荣耀。 但所有这些都归于你，我的挚爱。” 对待这一张纸，罗尔小心呵护就像面对芙蕾莎本人一样。他心满意足折起信纸，装入信封又加盖了自己专用的漆封。 “好啦，明早就要拜托庄园的农民啦！” 农民们习惯日出而作，午夜距离黎明也没有几个钟头。稍微合上一会眼皮，院子里的猪啊鸡啊就开始叫唤。弗拉维亲自喊醒了车夫上路，连早饭都拒绝。 古温克分配到行李车上，弗拉维、纳特和希林依旧坐在前车。安塞尔与罗尔骑马相随，一左一右。 最近天气都不错，他们骑马更加自在。如果有谁累了可以进马车休息。为了防止他们二人遇到一块互相看不顺眼，希林与弗拉维商议着，让安塞尔去后车，罗尔来前车。如果前车太挤，他自己也可以去后车。 走到天色大亮，可能十点多钟的时候，庄园主睡醒了，发觉自己都没有为主教大人送行，当即懊恼不已。他立刻带领全家老小，马车拉着礼物飞奔追赶。搞得像是追兵一样。 弗拉维最终受不了他们这种大声嚷嚷的架势才停车。 庄园主请他们无论如何也要收下这些礼物，主要是吃的用的。又命令农民就地生火早饭，大家共进午餐，才最终放行。 路上没有更多可说的，大家轮流睡觉休息，一路的景色不是农田就是树林，很是乏味。 傍晚停下的时候，竟然又途径牲畜市场。原来这是一条必经之路。罗尔彻底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片泥泞狼藉的空地，栅栏、帐篷都在，但人和牲畜一个都不见了。 “大人，这里就是我们搭救夏儿的市场。但是太奇怪了，一整个市场都消失不见了！” 罗尔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倍感诧异。 “嗯，这里的确有股牲口的粪便味。”丑八怪点头。 “人畜离开的时间不久，可他们去哪了？”罗尔又问希林：“他们绑走你之后，你逃走了，那么他们呢？” 希林脑海里回忆起漫天尘沙，往生界的逝者长队…… “他们走了，不在这里做生意了。”希林低着头，词不达意。 “那么多人，居然全部凭空消失？他们连走的足迹都没有留下么！” 安塞尔从希林的口气中猜到了点什么。他哼了一声，揽着希林的肩膀打断谈话。 “牲口和人去哪了管你屁事？你别管那么多行不行！我们该操心晚饭吃点什么，谁生火谁烧饭啊？” “说的也是，我们先烧饭吧！我都饿了。”纳特给每个人都分配了工作，大家迅速忙碌起来，忘记了牲畜市场的事情。 希林的工作是捡木柴。他抱着许多树枝回来的时候，弗拉维正端坐在路边，凝望着空无一人的空地。 “大人……”希林跑了过去。 弗拉维没有说话，希林在一旁憋了很久才开口。 “……我感到心里很难过，想和您说说话。可我会不会显得特别爱发牢骚？” “孩子，过来。”弗拉维摸摸希林的额头，让他一起坐下。“这不是牢骚，是忏悔。” 希林坐在弗拉维身边，跟他一起观望空无一人的空地。 “忏悔？” “反思自己，寻找内心的平静。” “可是，我没法反思自己。” 希林很激动。 “如果我所有的事情全都做错了呢？如果我做错了，又没法改，只能继续错下去……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罪人，一无是处的混蛋！活着的每一分钟都在创造新的罪恶！我根本没办法反思自己啊！” “嘘——”弗拉维没有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希林脑海里又浮现了那些无辜死亡的人，自己的过错在转眼之间导致如此触目惊心的惨剧，这算是什么呢！ 希林再次沉默。夕阳下，他的内心有一片逝者天池。冰湖冻结，无数逝者保持着最后挣扎的姿势。 “大人，其实您什么都知道的吧？” 希林小心地发问。他一直不敢讲出来。因为害怕，担心弗拉维就像所有正常的普通人那样，听闻骇人的吸血鬼传闻后，对希林避之唯恐不及。 甚至在讲完这句话以后，希林立即后悔了。 “您知道我……是在依靠什么维持着生命……但是您，好像都不曾害怕过呢……” 希林偷偷地观望弗拉维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在幻想，如果自己将所有的人都杀了，会怎么样？这里是旷野，那样的话，世间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份罪孽。 弗拉维的面容波澜不惊。 “孩子，你不必说出来。” 希林低下头，松了口气。至少，他仍然可以继续服侍在主教左右。 “但是，修士与邪恶的恶魔是死敌吧？如果是纳特，我都不敢想象他惊恐的表情。为什么大人您……能够接受这种事实呢？” “神圣的典籍中曾有记载，‘看你脚下的路’。” 希林一愣，没有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 “你的脚下，是造物者安排的路。专心地走下去，不要在意其他的事情。” 少年听了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虔诚的主教信奉的典籍。果然从弗拉维大人的口中讲出来就显得那么深奥和文雅。如果换做是安塞尔那个笨蛋…… 希林远远地看到那家伙正在因为食物分配的事情与纳特吵架： “管你屁事啊！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傻逼！” 第409章 路途漫漫 上古神剑仍然带在希林身边，少年用亚麻粗布包裹着长剑，使它看起来不那么显眼。神剑与诸多行李和杂物放置在一起。 但希林始终看得到那根隐形的锁链。无穷无尽的锁链从西边的远方延伸而来，似乎神剑原本就是从那边的某一处飞出来的。 “运气真好，我一边往帝国走，一边就能寻找神剑的源头。” 有时希林盯着道路发呆，马车缓缓西行，锁链不断地收缩…… 恶魔会悄悄出现在希林身边陪着他。 “撒耶坦，这跟锁链一直通往地狱吗？通向我的环形山？” “对。” “……那岂不是，有一条真实的路线可以从人间通往无尽地狱？” 恶魔欣然点头，露出满意的神情。原来他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哑谜。 “所以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吗！利用这把剑，找到那条通道？” “嘘——” “我们正在接近世界上仅剩的‘通道’。你务必要低调一点。” “这么夸张？” “那当然。别被‘它们’听到了。” 恶魔指了指天空。总归是某种更高的存在吧……希林点点头不讲话。反正能把神剑送回去就好，少年没有多想。 上路以后，许多天才会路过一个小村落。后面的路更加艰辛，遇到连续几天下雨的情况，土路变得极其泥泞，车轮完全陷没，马拉不动了。弗拉维跟所有人一起推车，弄得全身都是泥。再往后，小路完全被水淹没，根本不能走，所有人都被困，大家只好等。 实在闲的没事，安塞尔、一只眼带上两个车夫，会凑个牌局。恶魔偶尔出现在牌局边上。希林跑去凑热闹，会帮着安塞尔指明关键的牌。 一连十几局，安塞尔牌运爆棚全都赢了。可是偏偏最后一局，又害他输得精光。这家伙大骂希林是骗子。撒耶坦拍着手大笑，也无情地嘲弄他。希林又涨了个记性：以后决不能帮着恶魔传话。 晚上大家都睡在马车里，天气阴冷，却找不到合适的柴火，只能备用的烧木炭取暖。一等就是三天，终于看到道路渐渐露出的迹象。无论继续前进有多么困难，大家也不想再多等一天，又推着马车艰难上路。 过了几天也遇上不错的天气，马车停下来大家享受阳光。希林在拾柴火的时候砍了一根合适的树枝，回来做了简易猎弓，又削了一只木箭。他纯粹是在怀念小时候打猎的日子。安塞尔陪他去树林里打猎，一只眼就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们身后，搞得希林特别不自在。 他甚至忍不住问：“诶，安塞尔，你的那个副手，好像从来都不讲话嘛？” “不讲话？怎么会。他废话很多的。在外面赌钱打架的事情都会和我唠叨。” “哈？我们在讨论同一个人？莫非他只和你讲话？” 希林发现了一只兔子，他仔细地瞄准，奈何简易弓箭太过粗糙，一箭落空。 “哎呀，你真笨，看我的！”安塞尔夺过简易弓，拾起木箭又射。这家伙不仅吓跑了兔子，而且拉弓的力气太大，把树枝拉断了。 “你才是笨蛋呢！白痴！”希林一阵心疼。才刚刚做的简易弓，自己都没玩够，就被这家伙毁了。 “哎呀，你这个弓不行，质量太差。” “废话么！那你倒是做一个出来啊！” “你看我用飞锤砸死猎物！”安塞尔吹着牛，把自己腰间的战锤扔出去。锤子旋转着飞出，根本没有击中猎物，而是被林间枝杈来回弹射，不晓得落在什么地方。这家伙只好跑去找。希林么，嘴上把他一顿臭骂，也还是于心不忍帮着他一起找。 忙活了大半天，锤子也没找到。然后就看见一只眼一手拎着兔子，一手拎着沾血的战锤站在他们身后一言不发。 “哈！我就说我打中了！你看，他都帮我捡回来了。”安塞尔乐呵呵地接过武器和猎物，自夸了一番。 希林深表怀疑：“这都是一只眼帮你做好的吧？” “哪有，明明就是我亲自击中的！他都说了！”安塞尔说得跟真的一样，昂着头扛起兔子回去吹牛。 希林明明没有听到一只眼说一个字，脸上也没有任何承认或者否认的表情。太诡异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全靠安塞尔的脑补么！ 回去的时候，古温克已经把大家的毯子都晒好，又煮了香喷喷的汤。有他在，弗拉维大人就不需要亲自烧饭了。这一顿饭还增加了野味。 安塞尔吃得最快，捧着野兔腿猛肯，一口气吃完又嚷嚷着：“我要去拉屎！” “快点滚啊，你！”纳特抱怨道，“你吃饭前就想拉，还怕我们不给你留着吗！” “去远一点。”罗尔也抱怨。对于安塞尔的嫌弃，二人达到了空前一致。 “走啊，希林，陪我去。” 希林装模作样地捧着碗，每吃一口饭都在吞咽灰烬。安塞尔真是个温柔的人，在这个时候搭救他一把。尽管另两个人完全不能理解。 “天呐，你拉屎还要人陪的，你是变态吗？” “哼，爷我是讲究的人。希林，我们走。” 也是陪着安塞尔拉屎的光景，希林知道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秘密——每次安塞尔拉屎之后，都会用他的战锤在便便上面搅一搅，再擦干净。金属的表面看不出残留的迹象。但是希林看得脸都绿了。 “你干嘛？” “土法淬毒啊。”安塞尔讲话的样子真够白痴的，“便便毒。这样被我的锤子击中的家伙，即便没有当场死亡，过不了多久也会毒发而亡。” “天呐，他一直都是这么干的吗？那只战锤刚刚敲死了野兔，大家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兔子吃了……” 希林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他警告安塞尔，离自己远一点，不要过来！ 晚上，是交换纳特的时间。 他的鼾声太吵，为了让弗拉维大人能睡个好觉，他来到后车过夜。鼾声吵得所有人都睡不好。哦，古温克睡得很好，他在这一点上可以说是个天使了，简直可以打赌，他在往生界无尽哀嚎声中也能睡得这么香。 一只眼一言不发地瞪着马车的天花板。安塞尔就在一旁嘀咕。 “一只眼说，今天的兔肉非常香，只可惜肉太少，骨头多，吃得塞牙。” 希林一阵莫名其妙，“安塞尔，他没有在讲话，都是你自己说得好嘛？” “他还说，胖子的鼾声真几把打，我们把他闷死扔到树林里去吧。”安塞尔只管说，根本就没停。 “不可以的，不要打纳特的主意。你敢伤害他，我跟你没完。” “他还说，赌赢的钱会请安塞尔吃顿大餐。希林这个小家伙看上去不错，到时候带他闻闻味。好了，他说完了。” 希林被气得哭笑不得，他算是彻底明白这俩人怎么回事了。只是不知道安塞尔这些疯言疯语，究竟是因为他太聪明了还是真的脑子有病。 安塞尔还会喋喋不休地问希林一些关于吸血鬼的问题，集中在吸血鬼会不会拉屎（这个似乎回答过他），以及喝下去的血都去了哪。 他的思路真是奇怪，希林自己也没搞得那么清楚，实在答不上来就瞎编。最后被问得烦了，他抓着安塞尔的衣领问他：“你这么想知道，一起做吸血鬼不就好了！” 安塞尔不晓得成为吸血鬼的仪式究竟是怎样，希林骗他说，“让我喝光你的血，你先死掉一次，然后就可以了。” 安塞尔又不肯，一副缩头乌龟的样子。 “以后不要再问我这些，不然就给你亲自体验一下。”希林说完才放开他。 这时希林又咳嗽了两下，一些灰烬从他的喉咙里飞出来，飘散在空气中消失不见。喝掉的血会被消化成这种灰烬，以咳嗽或者呕吐的方式排出来。 沿路走了三个月，时间一转眼就过去。希林可以经由往生之路返回自己去过的地方，越是印象清晰就越容易到达。他们每次路过村庄又离开之后，希林就会趁着夜色摸回去找点夜宵。 他做得越发熟练，下手也非常小心。为了不给弗拉维大人留下“带来厄运”的名声，他绝不取人性命，只留下非常微小的一处伤口。 第410章 桃花护符 再往西边走，路又变得平坦，经历了许多非常好的天气，春草萌生，微风拂面。春季进入旺盛的阶段，转眼已然初夏。 路上他们还遇到一队商人。是希林完全没有见过的民族，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是西边的塔瑟人，穿戴和荒原那里的不太一样了，但仍然保持着经商和流浪的传统。”纳特说。 “哇，你知道的好多！” “那当然，博物学者嘛，人文我也懂一点。据说塔瑟人的男子精于计算，而女子美艳绝伦，令人过目难忘。” “我从前游历的时候遇到过很多，虽然不会语言沟通，但比划着也能买点东西。” 商队里的老人对路途非常熟悉，有好些走远路的人就跟在商队后面，长长的一条队伍，很是壮观。 主教大人的马车走不快，只得跟在人群中。少年们都好奇地坐在马车顶上看热闹。 商队休息的时候，纳特带着希林和罗尔一起跑去溜达。 “我跟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了，这些人特别擅长做生意，比划几下他们就懂。” 纳特自豪地介绍。 “而且他们都是天生的语言专家，每个人都能精通好几门语言，连我这种做学问的人都甘拜下风。” “这倒是。古温克也是塔瑟人呢。” “切！我就是他们捡来的奴隶。讨厌这些家伙，唯利是图的。如果他们身上的肉能卖钱，这群人会把自己卖到只剩一副骨架！” 对此众人付之一笑。 “那倒是真的。他们绝对是这种人。” 商人们真是勤奋，任何闲暇的时候都能用来做生意。休息了一刻钟，沿路就成了集市。 “他们什么都卖，而且什么都收。” 任何一个领主的铸币，不论什么成色质地，都可以交易。他们自己人也不停地到处交换，一切井然有序。 “但你要是觉得和他们做生意能赚钱，可就是做梦了。做一次生意，就会被他们赚一点，这群人可精明了。” 纳特回忆起昔日独自旅行的时候。 “曾经有一次啊，我跟着他们的商队走。路上渴得要命，他们却在那卖浆果。我用随身带的小饭勺跟他们换了一把浆果。” “是吗？那他们可真好。” “可不是呢！那些浆果酸得啊……天呐，我发誓一辈子没吃过那么酸的东西。我只吃了三颗，舌头溃烂了整整一个星期。这事我能记住一辈子。” 言罢，希林和罗尔都在窃笑。 “后来过了几年，我返回家乡的时候又遇上了他们的商队，在集市上看到些漂亮的零碎物件就花钱买了。结果怎么着——” 纳特说起来就生气。 “那个精致的小饭勺越快越眼熟，仔细搓搓，背面还有我刻的签名呢！他们卖了我二十枚铜板，我竟然还觉得便宜！” “那本来就是我的！合着我用二十枚铜板买了一些他们不知道从哪摘的的酸果子！” “你要是这么想确实就亏大了。但是光想着二十枚铜板买回来个银勺子，那还不错。” “希林洛斯！” “诶，你肯定被骗了。那种超级酸的小果子我撒尿的时候也见到过，就是野地里长的。” “丑八怪！你闭嘴，别恶心我！” 说着说着他们就在集市上看到了，灯笼形状的小果子，颜色异常鲜艳，像宝石一样的。 卖果子的是个妇人。但是根本看不出她什么样子。因为她穿了一整个帐篷在身上，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就勉强能看出来是个人。 实际上罗尔一开始也没看出来。被吓了一跳。 “塔瑟人常年流浪，妇女没有自己的闺房。她们穿的那个玩意就是她们的闺房。” 什么都懂的学者解释道。 他这么一说希林才发现，难过商队里那么多“小帐篷”。希林凝望着那名妇人的“闺房”，纱网下隐约能看到双眼。 “可你刚刚不是说，塔瑟人的女子美艳绝伦吗？你自己其实没见过吧……？” “所以叫‘据说’啊，我当然没见过！”纳特不耐烦地说，“别盯着她们看。你长这么嫩，当心被她们捉去闺房里！” 罗尔对别的女人毫无兴趣，他就看看浆果。 “就这种？”罗尔好奇地挑起来一颗。 “哦，别碰！那是魔鬼的浆果！” “这好漂亮，感觉可以串起来做项链。” “希林，你是女生吗？”肥肥已经无力吐槽了。 罗尔有些好奇，悄悄问了价格。也不贵，一块铜板就能买一把。 所谓“一把”，就是一只手伸进袋子抓一次，抓得多就赚到了。既然这么便宜，大家当然无视了纳特的警告，专心研究起来。 “我不敢抓，我的手厚厚的，一攥拳头就把小浆果捏碎了。希林你来吧！” 希林的手又细又长，应该可以抓一大把。 “哎呀小主人，这活有技巧的。”古温克嘀咕着，“你抓的时候别太用力，反而抓得多。” “嗯，好！” 罗尔出钱希林出力，妇人收了钱，请她们自己抓。希林就那么一伸手……果然抓了超级大一把五颜六色的浆果。 “哦耶！太棒了，哈哈！” 罗尔拿手帕包着浆果，率先尝了一口。 有那么一瞬间，听到浆果在齿间爆裂的声音，然后罗尔怔住半晌无话。他脸都绿了，一言不发。 “怎么样？到底什么味。”希林笑呵呵问。 罗尔面无表情，把一整包浆果递给古温克，“全都送给你了。” “哈？有果子还不吃是不是傻？” 说完丑八怪吃了一颗。罗尔则拉着希林逃走。 “不要看，那是恶魔的果实……” 身后的丑八怪刚吃一口立即疯狂地往地上吐口水。 “呸呸呸！什么玩意，狗都不吃！” 说完把所有的浆果都扔地上了，五颜六色散落满地。 纳特早就走前面去了。 “这群不听劝的笨蛋。” 纳特逛的摊位有好多精致的小饰品，项链护身符一类的玩意。他就随便看看，发誓这次绝不再上塔瑟人的道儿。 希林跟罗尔立即凑上来围观。罗尔么，看见什么都在想着芙蕾莎。 “这条项链合适吗？这个足够尊贵吗？” 让希林帮着拿主意，希林看什么都说好。纳特则鄙夷地说：“劝你省省。这群人卖的东西，档次太低。” “嗯，倒也是。” 罗尔放下了饰品。这时候古温克凑进来了。小主人在哪他就往哪挤。 “诶嘿嘿，这个怎么是一朵小花诶！”古温克发现了漂亮的护身符。这家伙眼光倒是不错。 “古温克，你也是他们的族人，能问问他这是什么吗？”希林问。 “当然没问题！”说罢古温克假装和商人交流，叽里呱啦胡说一通，谁都看得出他在鬼扯。 “嗯，他说这个卖一块铜板，我买了！” 卖护身符的商人，是个浑身漆黑的人，就两只眼睛是白的。眼珠子也是白的。还戴着造型奇特的巨大头饰。通常故弄玄虚的家伙都这种奇怪的扮相。 人家哪里肯，不让古温克乱动。他比划着手指，卖一块金币，绝不讲价。 “天南地北的塔瑟人之间，语言不通并不奇怪。他们在一个地方居住久了，语言中就会融入许多当地的表达方式，时间久了差别越来越大。” “嗯，这朵粉色小花确实挺好看，女孩子戴一定合适，要么我买给芙蕾莎吧！” 某个人真是想女神想到走火入魔。 “诶，你等一下，这是护符不是项链。你看那人的打扮，明显是个术士。”纳特急忙出手阻止。 “护符有特定的功效，买错了会引来麻烦。” 喂喂，这是一个修道之人应该说的话嘛？未免太奇怪了吧。 “你还信这个？不是说这次绝不上塔瑟人的道儿了嘛！”希林笑嘻嘻提醒。 “咳。” 纳特清了清嗓子。 “别忘了，我不仅仅是修士，还是博物学者。我的学术范围涵盖了人文地理，也包括民俗。民俗之中，迷信也是我研究的对象。” “根据我的博物志记载，这一朵美艳的小粉花叫做桃花，是从东方传来的。它代表了甜蜜的爱情。” “那不是很适合女孩子吗？” “不、不是这样的，它会招来新的、甜蜜的爱情。所以你如果自己买了，就会遇上新的恋情；而如果买给你的恋人，恐怕……” “哦、哦，我绝对不买！”罗尔立即放手。 大家都对这种招桃花的说法不太买账。 “你自己都说了这是迷信，修士大人。” “对待迷信的科学方法，其中一条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对于未知原因的禁忌，谨慎非常有必要。” “好么，您这位修士简直是既虔诚又迷信，还讲科学。” “嘘——科学地迷信哈，小声点别给人听见了。” “喂，肥肥的那个修士大人啊，不要惦记恋情了，有人向你求助啦！” 安塞尔很不情愿地来喊纳特。原来路过的人见到修士，都倍感幸运，希望修士能够赐福给自己。他们甚至还希望纳特能卖点神圣的纪念品给。 弗拉维大人疲于应付这些人，正躲在马车里休息。纳特只好临危受命，捧着自己的博物志冒充典籍，胡乱念了一通。那群人一个个都高兴坏了。 “诶，胖子，我给你想了个生财的门道！”古温克看得眼珠滴溜转，笑嘻嘻地拉着纳特。 尽管通行数日，纳特还是非常鄙视这个丑陋的奴隶。 “干嘛？” “诶，你也做点念珠啊牌子啊什么的带身上，谁找你念经你就卖一个嘛，要不了多久就变成有钱人啦！” “呸！滚！” 可能没人知道，纳特家里挺殷实的，不差这点小钱。为了一点点利益去玷污品行，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念经倒不是纳特最为擅长的事，他感兴趣的是博物研究。类似于偏科的学生，主课成绩不太好，选修课学得很欢乐。 少年们有说有笑把商队从头溜达到尾，回来的时候，花销已经由纳特赚到的布施埋单了。这个肥肥，要是肯动点脑筋也许能变得挺富有。 回马车上休息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纳特口袋里多了一样物件，嗯，桃花护符。他偷偷买的。一心一意侍奉造物者的修士竟然相信邪门歪道，怎么说都不合适。 但他在期待着不知道什么。肥肥有点腼腆，不敢吐露自己的心声。他默默地收好护符，谁知道，万一有用呢！ 晚饭的时候大家将逛街的经历讲给主教大人。听闻极酸的浆果之后，弗拉维笑道，“那是烧菜的调味料，怎么能当零食吃呢！” 既然大人这么说，罗尔默默地又出了一枚铜板，给大人买了一碗“调味料”。次日晚饭的时候弗拉维在汤里放了一点。 烧熟的那种浆果，大人吃了一颗…… 后面烧菜就再也没放过了…… 再后来，浆果落到了一只眼的手里。希林和罗尔亲眼看见他坐在车顶上，一边看着西洋景，一边随口吃着。 “就是那些浆果吗？你真的没看错？” “绝对没错……就是那些。” “天呐，那个人该不会没有味觉吧……” “太可怕了……” 继续走，前面有一阵阵潮湿的气息随风吹来，马儿都变得很欣喜。 “修士大人，前面就要到达苏兰了。你们还打算去哪啊？”一个随行的旅人在马车外面问话。 “苏兰？”希林又起了兴致。 “就是地图上的城市。”弗拉维拿出小本子，原来巨大的内海边上，一个星星标记就是这里，天呐，终于走到了，整整三个月！ “这一行字，就是苏兰？” “对。”弗拉维合上册子。他非常高兴，“后面的路程可以坐船，就轻松多了，也没有这些琐事缠身。” “我们就在苏兰上船？” “嗯。” “哦，你们要去苏兰乘船，祝你们一路顺风！”旅人高兴地致意。 马车里的诸位都有些困倦，打算趁着赶路眯一会，希林的兴致却起来了。 “纳特，船什么样子啊？” “天呐，你你你，原来你没见过船？” “没有啊，我们那里只有一片荒草，没见过。” “哎呀，船嘛，就是一个很大的、木头做的，这样，像个盆。”纳特尽量比划着，略带些敷衍，“可以飘在水上。” 希林迫不及待想要看了，奈何路程还有三天。少年爬到马车外面，跟车夫坐在一起，极目远眺。 视线的尽头，墨蓝色的天边一片模糊。 “小老爷，远处就是海了。”通行的旅人在下面多嘴。 车夫也没见过海。要不是弗拉维给的钱多，人家都没走过这么远的路。 希林乐呵呵地听旅人讲话。 “前面啊，就是苏兰，是水边的城市。那是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 “没有城墙？怎么说？” “居民聚集的地方就在水边，有打渔的，也有开船的，因为水边方便，他们干脆都住在水边。但是苏兰的领主老爷住在山上，城堡也修在山上。下面没有一座城墙，也没有士兵守护。” “哇，这也可以？那，敌人来了怎么办？” “没事的，几百年了，都没来过敌人。”旅人还挺放心的。“苏兰的百姓对统治者没有兴趣，谁做主就给谁交税。” “小哥你从前没有来过这里吧？” “没。” “跟你说啊，苏兰的特产，就是新鲜的鱼、烈酒和狡猾的商人。” 希林附和着笑，他已经等不及快点到达他们所说的苏兰了。 第411章 没有墙的城 说是就在前面，一走又要三天。希林每天都巴望着天边，脑子里全都是新鲜感。 第三天路过一座山头，睡在路上也能看到高高的城堡。灯火像是指路的明灯。 “那座巨大的灯好漂亮啊……” “那个是花岗岩高堡，苏兰的领主大人住在里面。”夜里露营的时候通行的人告诉他。 “哈，那座城堡修筑在花岗岩上，城墙就地取材，用的也是闪闪发亮的花岗岩。夜晚的灯火映照砖石，从远处望去犹如指路的明灯。” 纳特也陶醉在美景之中。 “花岗岩高堡本身就是指路的灯塔。远航的船只都靠着它归航。” “好美啊，我们会进去看看吗？” “不一定。主教大人急着赶路的话，我们就直接登船了。” 海边一马平川，天气也适宜，露营最为惬意。第二天到达苏兰“城”，同行队伍自行解散，大家各忙各的去。这一座城没有城墙，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出入。一步踏进分岔路以内，就算进城了。 “这些商贩真勤快。”希林打了个哈欠，他们刚刚睡醒，集市已经出现在身后了。 话说苏兰这个地方真的是奇怪，何止是没有城墙，海边上连一幢房子都没有。沿着海岸线，有一条狭长的码头。许多漂浮在海中的小船拴在木桩上。 而城市的内部，满地的泥滩上也都是搁浅的小船。而所谓的街道，就是小船之间的空隙。这些船七扭八歪的，好像被放置很久了，早已深陷进淤泥中。 城中的店铺，就是小船上搭个招牌，放下个梯子。 小船顶上倒是有声有色的，大多数人家都是渔民，制作鱼干贩卖给商队换生活物资。有些顺便开饭馆，卖的也是鱼类。 大海就在眼前。神剑的锁链，一直通向海的深处。希林望着大海发呆，恶魔悄悄地出现在他身后。 “撒耶坦？” “终于到了。看来这里就是我们要寻找的地方。” “要找什么？” “从人间通往地狱，实际的入口。” 希林觉得很新奇，似乎是十分有趣的地方。 “昔日你通过梦境游览地狱，自己的身体并没有过去。” “是吗？可是那些梦好逼真……而且我在无尽地狱里受的伤，醒来之后也在身上啊！” 希林等着恶魔解答这个疑问，可是撒耶坦毫无兴趣。他低下头透过面具瞅了瞅希林。直视那一双魅惑的双眼令人格外不安。 “活该。” “诶？都不关心一下我的处境么！” “上古神剑听从你的召唤跨过重重地狱来到人间，它经历的路线恰好指示出最后的通道。终于找到这条路了，想不到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幻，昔日的高山如今竟然成了深壑。” 恶魔拍拍希林的肩膀，又悄然消失。 “看来这一趟旅程还能把连在茉莉身上的剑送还，很划算呢！”希林自言自语地傻笑。 纳特看他一个人发呆就走过来一起看海景。 “大人和你讲过的吧，这一片“德里纳海”不是真正的大海，而是处于内陆、广阔无垠的咸水湖。” “嗯，他确实这么说过。在他的小本子上画了很小的一块水坑。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有这么大。竟然望不到边。” “那是，这片咸水湖大着呢！因为它足够大，在不同的语言中都称之为‘海’。” 下面有请精通人文地理的博物学者发言，纳特清了清嗓子说道： “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这片海曾是广阔大海的一角，由于高山上升，逐渐与外界分离，这里最终成为独立的水体。甚至有一些学者认为，这里迟早会干涸，彻底变为陆地。因为你看，这里的水很浅。” 望向远处的水域，的确清澈见底。深不及三尺。 “别被那颜色骗了，这里的水大概有一丈，野泳很危险。但对于‘海’来说仍旧太浅。” 日头高企，众人一同欣赏海景，纳特还在说教，猛然发现身边的人全都不见了。希林、罗尔、安塞尔甚至一只眼和古温克，他们谁也没有见过大海，结伴朝着海滩狂奔而去。 “大海！哈哈哈！看大海去咯！” 身后只有弗拉维大人镇定地吃着早饭。他们二位修士，都曾经远游四方，见识过这片海。而两名车夫呢，围着弗拉维大人商量工钱。 “大人啊，走到这里我们约定的旅程就结束了。后面你们去坐船，我们就不奉陪啦！您看看这工钱，结了吧。” “你们这就走？都不再逗留几天？”纳特很奇怪。 “哎呀我们嘛，都是粗人不会玩乐。而且我们不想耽搁，先结了前面的钱再说。” “嗯，结钱也可以。”纳特摆出一副东家的威严，“但是先送我们大人去旅店安顿。这么多行李，总不能让我们自己扛吧！” 车夫点头称是。他们挑选了一家价格合适的船型旅店，车夫帮着把行李都搬上去便告辞离开。为了轻装上阵，好些没用的零碎物件都变卖给塔瑟人商队了。 “纳特，我们也出去走走，顺便找一家吃午饭的店吧。” “可是，行李怎么办？都不看着吗？” “没关系，我最宝贵的财富都在身上，这些行李无非是些吃的用的。” 弗拉维兴致也不错，二人离开旅店，顺着大路一直走到海边。城里有个好处，没有那么多虔诚的老农民，他能图个清静。站在海滩上，纳特找到了那群不负责任的臭家伙。 他们一个个，竟然面朝大海又唱又跳，顶礼膜拜一样滑稽，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在跳大神呢！而且希林这个小混蛋，不是一向号称自己不会跳舞么！跟在队伍里拍手跳脚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啊，少见多怪！”纳特掐着腰抱怨。 那群家伙，喊着：“大海！大海！哇！”跳得高兴竟然把上衣都脱了。 “喂，白痴啊你们，这里禁止游泳的！”纳特指着海滩边上的牌子大喊，那些人谁也没听到。 海滩，除了那种蓝天白云的沙滩以外，常见多是泥滩。又稀又软的烂泥，还有点发臭。许多水鸟都在泥滩上觅食。也有当地的小孩拎着袋子挖水产。 安塞尔脱了鞋，光着屁股冲下水。其余的人也陆续跟上。水底也是烂泥淤积，踩着有点软，偶尔有尖锐的石子。希林跑得小心翼翼。 “安塞尔不会真的想要游泳吧！”纳特气得跺脚。 他们一口气走到齐腰深的位置，安塞尔拍起水花往希林脸上扑。 古温克，笑嘻嘻站在海边，居然就捧起海水喝了一口。 “丑八怪！海水不能喝啊！”纳特的警告在远处显得有气无力。 “哇，呸——！”古温克当场喷出来了，这苦涩的味道害他嘴疼得哼哼。 “海水不仅咸腥，还混着泥沙，真亏他下得去嘴！哼！” 再看那群人，罗尔和一只眼也玩得欢，谁都没见过这么多水啊，天气适宜，感觉像泡巨大的温水浴。一群人嘻嘻哈哈地，见着什么都新鲜。 “未经开发的海滩非常危险，那下面要是有尖锐的石头、贝壳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 纳特急的团团转。他在码头上不停摆手喊那群笨蛋回来。一群人只觉得肥肥是在羡慕地招手。 “哎呀，糟了。救命啊、救命啊！”玩着玩着，安塞尔突然大声嚷嚷起来。 他在水中胡乱扑腾，险些失去平衡，还呛了好几口海水。希林去拉他，他却不老实，硬说自己的脚被咬掉了。 旁人犹豫的时候，忠心的部下一只眼冲上去，一把扛起他游回来，一直拖回到岸上。 那几个人都吓得不敢游了，全都回来。只见安塞尔左脚上留下一圈动物蜇咬的痕迹，泥水中还混着血迹，鲜血一直不停淌出来。 “哎哟哟，脚没了……” 这家伙哭叫的样子怂毙了，鬼才信他是个百夫长。 “闭嘴啊，你的脚还在！” “可是没感觉了啊……” 希林帮他擦血，众人眼见着他脚就肿了，像个馒头。 许多本地人也跑来围观，大家有说有笑地议论。 “瞧这人被水母蛰了，嘿嘿。” 希林问他们有什么办法，那些人指了个药铺的路，又七嘴八舌地说： “这片水域啊，有好些有毒的水母出没，被它们一碰就会这样。” “有毒的水母，是致命的吗？”希林听到急坏了。 “看情况吧……”路人们说得模棱两可。 “水母是本地名菜，等会你们一定要尝尝！” “被蜇了就应该多吃点，以毒攻毒。” 他们的回答带着戏谑。 纳特正好赶过来，好吧，至少他记住了午饭该吃什么。众人穿上衣服，一只眼扛着嗷嗷叫的某人直奔药铺，纳特则向路人询问了本地名菜的馆子。 希林放心不下安塞尔，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了药铺——也是船上的店家。老大夫一眼就看出来怎么回事了。 “外乡人，十有八九都会下海游泳，然后被水母蛰伤。本地人好心写的警告牌都被你们当成驴肝肺！” “大夫，我的朋友他中毒严重吗？” “嗯，还好。过一两个月就会消肿。这期间需要静养，不要随意走动。我给他涂点药，再配个拐吧。” “诶……”希林长嘘一口气，没有危及生命就最好了。听起来静养两个月是非常折磨人的教训了。可怜的笨蛋！ 安塞尔疼得哼哼，整个人都有点肿了。 “乖，大夫说没事的，修养几天就好了。”少年不停安慰他。 “不不不，你根本不晓得，那水底下有人！是个女的，我还被她摸了！”安塞尔心有余悸，“我本来以为遇到顽皮的海女，艳福来了，就伸手摸回去，结果，哎呀呀……” “白痴！你想女人想疯了吧！” 想来这家伙很久很久都没有花天酒地，遇上个水母都以为是女人，真不值得可怜。 “中毒后的几个钟头里，他可能会出现幻觉、感到寒冷，呼吸困难和过敏水肿等等症状。随着毒素缓慢排出体外，这些症状最终会消失。” 大夫一边涂药一边说。 “呐，大夫都说你有幻觉了。少想点女人吧。” 安塞尔确实一直在胡言乱语，神情非常涣散。 “他中毒发作的这段时间，旁边一点要有人看护。以防他出现呼吸困难。熬过今天应该就没事了。” “饮食上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吗？” 大夫瞥了希林一眼。 “就……多吃点腌水母吧，本地特产。” “可以解毒吗？” “可以报仇。” 包扎好伤口，安塞尔的脚肿得厉害，没法穿鞋。一只眼任劳任怨地背着他与主教大人汇合，希林帮忙带上药膏和拐杖。 方才本地人指点的餐馆就在码头边上，非常气派的一条船。看起来深陷在淤泥中很久都没有飘起来了。这里视线很好，看得见港口繁华的风景。纳特包了露台，全部同行的伙伴都可以悠然吃喝不受打扰。 安塞尔竟然横躺在三条椅子上，斜靠着坐垫，肿胀的脚抬起来晾着。幸好主教大人不介意他的狼狈相。路人则是窃笑，“瞧那个外地来的，被水母蛰了！” 苏兰盛产鱼类，着名的鲟鱼有一个人那么大，纳特点了一条鱼能让全部人吃饱。哦，对了，配菜是本地的名菜腌渍水母。 大家也长了见识，水母这个样子的？半透明的身体，像脑袋那么大，身上的裙边类似于修士的发型。身体下面许多触须，又细又长。 “这个啊，就是本地特产，修士水母，你看这形状，多像个和尚的脑袋！”店老板笑嘻嘻地介绍，说到一半发现不对劲，这群人领头的就是修士。他立马识趣地闭嘴。 “好了你下去吧，我们有需要再喊你。”纳特严肃地摆摆手。 “哼！臭水母，我要报这一蛰之仇！”安塞尔勉强坐起身，揪起一根触须就吃。 “你用手抓过的部分自己都吃掉噢，我可不碰。”纳特很是嫌弃。 那么细的触须，都没有一根面条粗，哪知道长得没完没了，绝对超过三丈，嘬了一刻钟还没嘬完。大家都切了烤鱼在吃，安塞尔还在嘬水母触须。 “好吃嘛，这个？”罗尔难得跟他讲了一句话。 “嗯嗯。”安塞尔摇头，“又酸又咸，还有股臭袜子味。” “那就别吃了呗。” “不，我要报仇！”安塞尔抓起水母的脑袋，狠狠咬了一口。 “这玩意味道真的不怎么样，就像修士一样酸臭……” 全部吃完以后，他打了个饱嗝，水母太大，竟然就吃饱了。 “后面要乘船，马就不能带了。罗尔和安塞尔的马需要卖给驿站。”纳特说，“我和弗拉维大人去买船票，我们分开行动吧。” 第412章 特级船舱 吃饱饭又安顿好某些作死受伤的病号，寻找出海客船的重任落在了纳铽肩上。 “纳特，这里全都是船啊，为什么还要找？” 希林不是故意提这种问题的，他是真的不明白。但纳特气坏了，瞪着眼睛盯着希林。 “那我们干脆不要找了，就让旅店家的破船直接载着出海吧。” “嗯，好呀！”希林欢天喜地的，完全没察觉那是反话。直到他发现纳特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自己。 “不可以吗……？” “你以为是条船就可以下水出海的吗？” 希林等着肥肥继续说，反正他脑袋瓜里确实是这么想的，只是担心说出来又被嘲笑。 “不可以的。这些个小破船在平静的水域漂一漂就算了，出海万万不可。连那些个打鱼的船也不行，都太小，遇上风浪就完蛋了。” “风浪……？” 海岸边和煦的风抚着面庞，细碎的浪花拍打着泥滩，还有小螃蟹跑来跑去的。 “不是那种风浪。海里的狂风巨浪，一阵风吹过去，能把桅杆折断。浪花拍过来，有十丈高，连一座山都能拍碎！” 希林将信将疑，毕竟他没出过海，也不能断言纳特在瞎编。 “我没有吓唬你。德里纳海是一片黑色的大海，德里纳本身就是''黑''的意思。” 纳特沿着码头往远处走。 “你现在看到清澈见底的水面，只是大海的一面。大海的另一面，是深不见底无法测量的深渊，就在德里纳海的西面。” “由于漆黑和恶臭，这片水域才得名。经过那个地方的时候，天气变幻莫测，转眼间会巨浪滔天，如果哪条船的运气不够好，一整船的人都会丧命。连尸体都找不到。” “哇……说得那么危险，要不，我们还是继续走路吧……” 纳特倒是坦然，“去往帝国的陆路，也遍布高山峻岭，遇到雨雪滑坡之类的情况也十分棘手，并不比海路安全多少……” 想不到从帝国首都来到边陲之地如此辛苦，希林顿时对纳特肃然起敬。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暗地里吐槽纳特鼾声大了…… “不用那么担心，找船我有经验！挑一艘结实的船，选那种经验丰富的船长。” 海水深处停泊了一条大船，非常显眼。码头那些小小的渔船在它面前，就好似众星拱月。 “纳特，那个就是大船？” “对。那是一条单桅杆的帆船。” “它怎么停在那么远的地方？不进来休息吗？” “这里水太浅，大船无法更加靠近了。如果那条船需要招揽客人，船长应该已经乘坐小船来到城里了。我打听打听。” 所谓小船，跟大船完全不是一种叫法。码头边上拴满了小船，需要靠人力划，满坐可以容纳8个人。也不知道这么多小船都是干嘛用的，也许这里的人每家每户都有，就像驿站的马匹那么常用。 纳特向渔民询问，不多时打听到了船东家的下落。 “东家就在岸边酒吧里坐着呢！他每天都在那。” 这个地方的渔民都挺黑，可能是晒的。比荒原上的游牧民族还黑得多。看脸型分明也是北方人，又长又瘦的脑袋，深眼窝。渔民们热情指路。他们有些人也是租用了东家的船出海，对船东很是熟悉。 岸边酒吧是个造型靓丽的红色小船，推开门里面阴暗浑浊，挤满了闲聊吹牛的人。纳特轻易就打听到哪位是船东，那个正在吹牛的胖子，一大群人围着，一边喝酒一边听他胡说，有滋有味的。 “我们的水手都看不上酒吧里的肥婆娘。因为大海里面啊……有他们的爱人。非常美丽，又苗条，又精致的女妖，还有动人的歌声……” 听到下三滥的段子时，众人纷纷发出咯咯咯的窃笑。 “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娇娘，就缺那些精壮的小伙子……” 船东家喝得满脸通红，大胡子上沾满油渍。他穿得脏兮兮的，旧衬衣旧灯笼裤，踩着拖鞋，完全看不出是个有钱人。要知道，那条大船的价值，远远超过一座庄园呢！ “喂，肥婆！我喊酒喊得嗓子都哑了，怎么还没来！” 船东对着送酒水的婆娘嚷嚷，原来他一直叨逼叨“苗条”二字，就是为了给她添堵。 “喝吧你个混蛋！”肥婆娘将盛满甜酒的杯子狠狠撂下，换走了空杯子。 “切。” “你个旱鸭子，一辈子都没下过水，吹什么吹，呸！” “他根本没有下过水诶！”希林惊呼。哪怕婆娘用了奇怪口音的俚语，希林也听懂了，“纳特，这个船长太不靠谱了！” “没关系啦，那个人是东家，出资人而已。开船的人并不是他。” “可是这个出资人也太穷酸了，他造的船能靠谱嘛？” 希林擦擦额头的冷汗。 “像你说的那种抗风浪的大船，非得是个领主老爷才造得起吧！” “哎呀，你个野蛮人不懂。这里面门道多了。他是东家，但不见得所有的钱都是他出的，一方面他可以跟商人借贷，另一方面他可以向工匠赊账；再用出海赚来的钱慢慢还。一个人空手套白狼，把那么大一条船折腾出来。” “纳特，被你这么一说，我更加不敢乘船了。” “咳——！咳——！东家，我们坐船！” 纳特扯着嗓子连喊三遍，那群热闹的人们才听到。 “东家，外面那条大船是你们家的吗？” 一个精打杂的小伙子不耐烦地说：“坐船啊，跟我买票！” “我们要去德里纳海的对面，你们的船去吗？” “立特城？” “对。” “那乘我家大船就对了。一块金币一个人，给钱吧。” 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了专用的船票。 “你们什么时候走啊？” “不一定，什么时候涨潮什么时候走。” “那大概要多久呢？” “也就这两天，没准的。你们几个人？快点给钱。坐不起就算了。” “怎么坐不起了？一块金币算什么！”纳特一听就不乐意，“你们一块金币的船舱，什么档次的啊？” “还什么档次！不就是在船底下么，给你们这种穷酸修士特供的、最便宜的票价。更低的没有了，何况你那么胖，我都没算你两张票呢。别想讲价了。” 纳特当然不能容忍有人这么瞧不起自己。做人最起码的自尊心他还是有的。而且，即便不是为了自己，为了弗拉维大人也要这么做。 “可别以为我是个好欺负的肥肥！” 纳特清了清嗓子。 “臭小子，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一名帝国出身、见多识广的学者。我有的是钱。也看不上你们最底层的那种船舱。无论是我，还是我的仆人希林（希林：你装逼还顺便占我便宜？），以及我那些朋友，都绝对看不上。我们要住最好的船舱。” “呵，还看不上呢！看不上谁啊你！” 打杂的小子也窝火了，想和纳特吵架。这时候船东才意识到有了一单大生意。他放下酒杯，让打杂的退下，透过人群反复地打量起纳特。 “远道来的朋友，跟你说一声。”船东很有气势地开口，“我们的船舱分三个等级。头等舱是第一层，就在船长室下面。那里空气好，离甲板也近，还有窗能看外面。你们究竟几个人？如果人数合适，整间都包给你们，这样你们住着也方便。” “嗯，不管多少钱，我包两间。” 船东笑得喷了。 “不是，这位肥哥，船舱也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难不成我再造个船给你们嘛？你们到底多少人啊？” 纳特掰手指头数数，可别把某些讨厌的同伴给落下。 “弗拉维大人、我、希林、罗尔；安塞尔，丑八怪，一只眼，嗯，总共七名同伴。” “那也不算多，一间头等舱里你们挤一挤就得了。算你们一个人十块金币，总共七十块，行不？” “不行。”纳特断然拒绝。 “怎么不行了？” “弗拉维大人身份与我们不一样。他是一名主教。而且也绝不是你们这种穷乡僻壤的破教堂里面的主教，人家啊，是帝国大教堂的主教。” 说到这就要解释一下了，“主教”的身份是一种荣誉，在一间乡野的教堂里也许只有一名主教，但帝国大教堂是整个帝国内至高无上的教权中枢，那座教堂的穹顶下有上百位主教。 船东一听下了一跳，“真的假的？我们这地方都没有主教了呢……” 岸边酒吧里的人也都议论起来。他们觉得这是天大的事儿，还有人急急忙忙跑出去四处宣告。 “此事千真万确。大人有帝国的文书作证。不过他老人家没兴趣给你们这些贱民证明身份。你就给我们再腾出一间头等舱就是了。他需要单间。” 船东家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一阵谄笑，搓搓脏兮兮的胡子。 “主教好啊，那是好事儿。我们出海的人都特别迷信，什么神都信。有一位主教大人光顾，是鄙人无上的荣幸，一定能让我的船也获得神明庇佑。” “哼。” “但是船舱……要不这么办吧，给你们的主教大人腾一间最最最特等舱，超级vip室，独立的套房单人间，就在船长的隔壁。享受一切顶级待遇，独自用餐，专门的仆人打扫，阳光好的时候可以出入甲板，方便这位大人祷告。怎么样？” “嗯，这还差不多。” “但是当然了，这样一间船舱也有点小贵，全程三十块金币。在加上你们那间头等舱，总共一百块金币可以吗？你们主教大人那么厉害，应该也不差这点小钱吧。” “嘿，你当我不会算数么！前面不是说头等舱一个人十块么！” “大老爷，贵客都是帝国的主教了……还差这点钱么？” “我的大船是德里纳海上最耀眼的明珠，最大、最快也最坚固，它就停泊在港口，全城的人都看得到，连高堡上的领主老爷也一清二楚。我常年来往于德里纳海两端，对航线再熟悉不过。你在苏兰可以随便跟人打听。” “再说您骑马上赶路，能一边走一边舒舒服服地吃饭睡觉吗？咱这可是一个月的航程呢，平均一天三块金币，比你住的酒店套房都划算。而且您如果还回来，往返的话，回程就只要五十块了，更加便宜。” “切，谁要回这鬼地方。我们只要单程票。” “那么就好了，快给钱吧。” 纳特迟疑了片刻，他确实还没做过市场调查，纠结着要不要去别处打听打听。 “崩打听了，苏兰一共就几家酒吧？你随便进去一家问问，那条船是不是我家的，要去海对面是不是找我？您可得把钱先付了。不定下来的话，转头我卖别人了。” “哼，先付定金。” “肥哥，乘船可没有定金这回事，只要您一脚踏到我们家船上，就得全款付清。往后的生死托付给船长，得看上天的旨意。” “我知道。但我现在没带那么多钱。你得等我回旅店把全款拿出来。” “哦，好呀。你们住哪家旅店？我可以派人过去。您那位主教大人行李多么？登船的时候我也可以派人帮着送。” 东家签了一张收据，证明纳特支付了十分之一的定金。 “提前上船，最好今晚就登船。” “知道了，又不会差你钱的。” “这是善意的提醒，肥哥，没别的意思。” 东家喝完杯子里的甜酒，签了收据。 “大船的货物装得差不多了，最近就会走。只要潮水涨上来就开船，不管还有谁没到齐。” “哈？这什么规矩？” “你的朋友们既然决定乘船了，就交了船票在船舱里等待。万一半夜里涨潮，大船飘走了，我可不负责帮你追上哦。” “嗯，知道了。”纳特接过收据藏好。 “祝您旅途愉快！远来的贵客。” 第413章 收钱小鬼 出了岸边酒吧，又在别处走走。船东的话确实不假，最近没有第二条船来往。 纳特看到那些渔民的小船，都会忍不住摇头叹气。 “小船上的条件很艰苦，基本的卫生设施都没有。吃不上一口热饭，睡觉更是奢望。毕竟漂泊在海里，一个浪头都可能打翻小船。出海的渔人都是在拿命拼搏。” “在小船上到底怎么拉屎啊，是不是得屁股朝着大海？” 纳特瞪了希林一眼。希林意识到好像又不该多说了。 “离那个家伙远一点。安塞尔，那个粗人，三句话不离屎尿屁的家伙，你讲话和他越来越像了！” “是嘛？哈哈！确实是安塞尔会关心的问题呢！” “大船上各方面情况要好得多，但也是相对的。尤其跟现在的日子不能比。我们再多享受一会，等窝在船舱里以后，有的罪受了……” 傍晚的余晖映照下，大船的影子格外地长。能看到那是一条接近椭圆形的船，有两座高耸的桅杆。一侧有九个船桨。 “纳特，所谓坐船，就是住在大船的肚子里吗？就像在妈妈肚子里一样的？” “对。”纳特觉得好笑，“你们野蛮人的词汇量太少，动不动就妈妈爸爸的。” 陆续有小船运送货物和旅客进去。装的东西越多，大船吃水就越深。 “纳特，那条船究竟能装多少人啊？” “那可不一定，还得看他们还装了多少货物。但愿他们别太贪财装太多。” 由于船东催促他们早些登船，希林和纳特再次分开行动，纳特去旅店接弗拉维大人，顺便取钱。希林则去驿站找罗尔。 打听一番才知道，驿站距离这里有点远。差不多要返回到今早露营的大道上。希林一路小跑赶到驿站。罗尔还在那讨价还价呢。 “希林，你瞧瞧！我舍不得卖掉这匹马。它陪了我许多年，是个忠诚的伙伴。” 可不是么！希林第一次遇见罗尔的时候，他就骑着这匹马。 “出门的时候我根本就没想到还有乘船的阶段。哎！我以为一直走就到首都了。” “罗尔，一直走的确也能到。但沿途艰险，搞不好马儿会死在路上的。” 驿站老板一眼就看出他们的窘相，价钱压得很低。 “跟你们说，苏兰这个地方的人都乘船的，几乎没人骑马。我做的都是赔本买卖。再看看你这一匹，虽然是战马，都瘦成什么样了，还一身的毛病！十块金币不能再多了。” 走的这三个月，人和马都很受罪，老板说得也没错，罗尔的马看上去状态极差。他叹息着抚摸战马的鼻子，嘀咕着：“我还以为能陪你一辈子呢……和你一起成为着名的骑士。想不到，路还没走一半，就要抛弃你了……也不知道你以后会遇上什么样的主人。” 再看安塞尔和一只眼的马，本来档次就差，也是一身毛病，累得不轻。 “那两匹加在一起十五块，不能再多了。” “喂，胖子，别念叨了，马又听不懂。快点拿钱走人吧！” “马怎么会听不懂！马最通人性了，主人什么心情它全都懂！” 罗尔几乎要哭出来了。马儿也噗嗤噗嗤地安慰他。叙了好些旧事，罗尔才肯出手。他谈妥了价钱，又忍不住摸摸自己心爱的战马，叮嘱了一番。 希林也明白人和马的感情不假。想当年他的灰马也是最好的伙伴……少年偷偷地叹气，人总归是虚伪的，一厢情愿地将马儿说成是最好的伙伴，可是自己生命中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比马儿的性命重要得多…… “给你钱，快点走！” 驿站老板敲敲屁股后面的钱箱，喊道，“给客官二十五枚金币。” 钱箱里面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音，箱盖微微打开，一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伸出来，送出二十五枚金币。 “这是小猫吗？竟然会数钱的？”希林觉得稀奇。 “宠物。”老板不大乐意少年凑得太近，那里面可是他的钱。 前面看到别的客人给钱，送进老板手里的可都是成色不错的金币。但这里面的小家伙很财迷，它把收进去的漂亮金币留下，交出来的都是些磨损严重的。 “这些是你们的钱，拿着吧。”老板自己都没有清点。 罗尔认真地数了一遍。 “放心吧，我的宠物不会数错。”老板得意地点头。果然，数得没错。罗尔拿了钱又去和战马告别。希林则对钱箱里的宠物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只要放钱在盒子上，它就会收嘛？”希林突发奇想，他悄悄捡起一块马粪，摸成一块“金币”。这是恶魔教他的戏法，能将粪便变成钱币，维持一个钟头的形态，人类根本看不出真假。 “嘿嘿。”少年把金币放在盒盖上。 “喂，这可是你自己放的！”老板胡子一吹，“我的宠物见钱就收，我不退钱哦！” 少年笑嘻嘻地看着，只见毛茸茸的小爪子又伸出来，摸走了“金币”。马粪捏出来的，少年当然不心疼，还当是好玩得事情。金币被收进去以后，箱子里哗啦哗啦响了一阵，突然听到讲话的声音：“呸！臭死了！” 这时候盒盖大开，一只毛茸茸的圆球探出来。这样子嘛，有几分像猫，还有一对大耳朵。可分明还有张人脸，四肢猫爪子。 “哦，这个是小鬼呀！就像纳特收藏在盒子里的酒鬼一样，这个是数钱鬼咯！” 众人看到这个奇怪的玩意，都大为震惊。只见小鬼把一枚金币扔出来，抛得老远，又生气地“哼”了一声，才钻回去。顺手摔了木盒盖。 希林低头去捡他的“金币”。 “哈哈哈，小家伙，你这金币是假的嘛。”老板大笑，“我的宠物可只认得真金白银。” 希林腼腆地微笑，想不到恶魔的戏法，普通人完全看不出来，小鬼竟然能识破。罗尔夺过金币仔细看了又看，说：“这钱哪里是假的！看颜色看重量，分明就是金币。而且你看上面磨损的痕迹，明明用了很久了。这么多人都看不出是个假的么？” “你们年轻人别来忽悠我。经商这么多年，我最擅长的就是辨别假币了。” 老板得意地借过来看，他本以为自己一眼就能识破。掂掂重量，没错啊；又咬了一口，也是软的。如果还是假的，那莫非是里面做了铅芯，外面包了一层金子？老板将信将疑，又放在盒子盖上一次。 “老板，这可是你自己放的，小怪物要是拿走了你要还的！”罗尔强调。 毛茸茸的小爪子又伸出来，摸走了“金币”，还是一样，哗啦哗啦一阵之后，生气地扔出去。 “假的，肯定是假的。”老板摇着头，“就算我看不穿，这个小家伙绝对不会骗我。它是专门认钱的‘吝啬鬼’。” “吝啬鬼？还有这种鬼！老板你从哪弄来的？” 老板见他年纪小才和他吹牛：“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当年我爷爷就是个吝啬鬼，自己藏了一屋子金币，一块都不给家里用。后来他死了，我们在金库里发现了这个小家伙。他把着门，一块钱都不肯给出来。我们都说它是爷爷的灵魂变的。” “诶，那它现在怎么听话了？” “听话？才没有！生意是生意，它做生意不会错的。赚到的钱，就绝不会吐出去了。”老板抱怨着。 “老板，你这个玩意养在里面，它吃什么啊？”希林很好奇，“拉屎不都拉在金币上了？” “它吃金子！”老板不耐烦地说，“崭新的金币吃下去，又旧又脏的拉出来，磨损得像是用了几十年一样。哎，我又有什么办法！” 根据纳特查到的资料记载，小鬼来自地狱，但在人间的角落里活得也不错。他们通常容易受到人类执念的沾染，学会某种人类的恶习。就像酒鬼以及吝啬鬼这样，只要能够形成某种物质代谢循环，他们就可以一直生存。 最后，罗尔止住悲伤与坐骑告别，两名少年徒步赶回船型旅店。 纳特与弗拉维就在旅店外等待。太阳下山，逐渐步入黑夜。有些打杂的人举着火把帮忙运送行李。安塞尔被一只眼的朋友搀扶着，已经在嚷嚷饿了。他中午吃掉了一整只水母，当场塞得饱饱的，过了一小会又饿得发昏。 “水母的身体里都是水，根本不管饱。” “到大船上再吃饭吧，船东催促我们早点登船，因为一旦涨潮他们就会离开，不会等人的。” 纳特清点了所有的行李，众人跟随打杂的登上小船。船东在港口接待，当然是为了收钱。纳特的手里攥着定金的收据，背包里是清点过的、沉甸甸的金币。好大一笔钱呢！ “给钱吧。都到这了，我还能骗你嘛。”船东笑嘻嘻的，等了好久。 “行吧。先让我们家大人登船，我跟你数数金币。” 纳特非常警觉地掏出金币。就在这时候，远处有士兵模样的人骑马过来。身后还跟着漂亮的马车。看方向是高堡里面派出来的。 有好事的当地渔民给他们领路。 “就在前面，就是他们！” “我们？我们怎么了！”纳特警觉地问。 “请问，您就是帝国首都的主教大人吗？”士兵走向纳特，嚷嚷着问。 “哎呀笨蛋，我长得像个主教吗！”纳特抱怨着，“那一位才是啊，是弗拉维大人！” 士兵举着火把查看，弗拉维大人气度不凡，神情和蔼中带着威仪，肯定是个有身份的人。于是礼貌地又询问了一次。 “正是，有事吗？” “听说有帝国的主教驾到，我们领主老爷非常高兴。他在高堡中设宴，恭请您大驾光临。” 弗拉维瞥了纳特一眼，他叮嘱过纳特低调行事的，看来买船票的时候肥肥还是嘴巴大给说出去了。小城里风声传得快，下午说出去了，晚上就把宴席准备好了。现在领主设宴款待，不去显得不太礼貌。 而且想不去也不太可能。士兵也带来不少人。 “请您务必赏脸光临。小的还要回去复命！” 潜台词么，您不去我们把你架回去。 “可是，我们还急着登船呢……” “您大可放心，往来德里纳海的客船有好几条，绝不会让您错过的！我们家领主老爷也绝对愿意为您出资搭乘更好的客船！” 纳特一听，连忙就把金币收回口袋了。他举着收据跟船东说，“那我们先去吃饭了。你别急。万一明早大船没走，我们还来坐船呢！” 船东贪心的眼光变得失落，眼看着到手的金币又走了。 纳特则是长吁一口气：“还好我反应快，钱过了那家伙的手就回不来了。” 第414章 花岗岩高堡 在夜色下，花岗岩高堡如此耀眼，光芒闪烁，本身就如同一座巨大的火炬。抬头仰望，只觉得壮丽无比。 “你们的领主老爷就住在这山顶上？”罗尔很奇怪。 “正是。山顶的城堡就是领主老爷的住所。” “但他怎么知道我们路过的？” “哈哈，老爷虽然住在上面，但是他有很多亲信每天在苏兰溜达，听闻什么事情都会汇报上来。本来是每日一汇报，但一名帝国的主教竟然会路过，而且马上就要登船走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老爷几乎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呵，主教的面子就是大啊，到哪都有饭吃。”安塞尔感叹着。 “你们整个城池，真的都是花岗岩雕刻出来的吗？”纳特忍不住问。 士兵们听了纷纷窃笑。 “我们的城池，的确是依傍地势在一整块花岗岩巨石上修建的。用开凿下来的岩石修造了城墙和高堡。我们那些个房屋也都是花岗岩造的。” “不仅如此，我自己家的桌椅、床榻甚至碗和勺，都是花岗岩做的。我们这座花岗岩高堡名符其实啊！” “真是太厉害了。有机会我应该走访一下。” “那肯定欢迎啊！”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高堡能够俯瞰整个苏兰的海港。同时呢，从苏兰的泥滩上也能够驻足凝视高堡。由于地形陡峭，高堡内部的结构几乎一览无余。 环绕高堡的一圈城墙，完整地围拢整座山峰。每隔一段城墙，就有一处向外扩张的尖角——那是防御外敌的结构，尤其在一片平地之上，适合消耗敌人的兵力。 然后，从山脚到山顶，这座高堡内部的“阶层”一览无余。 底层是许多五颜六色的小房子。它们排布非常紧密，结构紧凑，尽量多地利用地形。许多房子修得很高，从城墙顶上探出头来。在城垛上修建了精美的露台。 往上一层，房子略大一些，也更加漂亮。那一层的房子之间有些公共活动的区域，看得到绿草和小树，还有休息区，景致非常可爱。 再往上，不仅房屋变得庄严、华丽，而且空旷的区域也变多，有私家的空中花园，美轮美奂像是梦境一样。这些坚固的房屋也组成了高堡的地基。建筑与山石融为一体。 直到山顶上，地势突然陡峭异常。一座高耸的城堡拔地而起。高堡的建筑呈现出又高又直的体态若干笔直的塔楼聚拢，顶端是四座尖顶， “好漂亮啊。你们的家也都在那座城池里面吗？”希林不禁发问。 “没错。” “可是好奇怪，苏兰海港的人，不是不喜欢搭建城墙嘛？海边连一间像样的房子都没有。你们为什么住在房子里呢？还与外面没有半点联系。” “小老弟，那些本地人都是贱民。他们住在海边上捕鱼为生。非常懒惰，喜欢听天由命。我们可不一样，我们都是帝国的臣子，为皇帝效命，驻守在这里的。” 士兵笑呵呵地说话，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 纳特小声地告诉希林：“此地是帝国的封地，他们这群人都是帝国子民，统治着当地人。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往来的。” 希林听得一知半解。无论怎么说，这种情况与他自幼认识的世界大相径庭。 城门前有半果的美女人鱼浮雕，体态妖娆却面目狰狞，两条长尾巴垂下来装饰城门两侧。看起来是这城堡的徽志。 “人鱼的传说在我们当地非常有名，我们就拿人鱼作为标志。” 城门口的卫兵见到他们就立即放行。一行人踏着木质吊桥来到高堡里面。高堡内部的地平线，比外面的泥滩高了一丈左右。他们一进来，吊桥就收起来了。看来这里的领主平日里都不欢迎本地人。 从城头回望，偌大的泥滩上全都是星星点点的光亮，无数的小渔船或漂浮在海面，或搁浅在泥滩。好似无数的甲虫。 再看城池里面，果然是整洁漂亮的城区。哪怕山脚下的小房子也个个精致，路上也都是些衣着整洁的路人。 “请吧，沿着环山路就能一直走到高堡脚下。” 螺旋上升的石板路一直通往山顶的高堡。房屋沿着道路修建，天然地区分了城池内的阶层。 城池里也有些公共设施，水池、浴场一类的。因为考虑到城池特殊的地形，所有的设施都需要在环形空地上修建。样式非常独特，一边走一边还能看见妇人洗衣、大叔泡着澡…… 走到城池另一面的时候，一行人还发现了一处独特的建筑——横跨海滩的花岗岩拱桥，好似一道彩虹，从城池的一层通往背面的海滩。 而往那边一看，是一座倾倒在海中的建筑。非常可惜，桥的另一端塌了，那座精美的花岗岩建筑也倒塌毁掉了。 废墟之中，看得出带有十字架的拱顶。 “那是一座教堂吗？”弗拉维也感到奇怪。 “回大人的话，那座是新建成不久的大教堂。原本设计得非常漂亮。可惜我们人造的砖石终究没抵得过大自然的狂风巨浪。前不久的一阵巨浪将教堂拍得粉碎，桥也塌了一半。唉。” 弗拉维也惋惜地点头。 “教堂倒塌以后，里面的修士呢？都还活着吗？”纳特也十分关切。 “逃出来一些。我们连夜去捞的。但也有些倒霉的被压在底下了。这些事啊，等会宴席的时候也许领主老爷会细说。我们就不妄议了。” 再走一段路，就来到一处天台。马车停下，士兵带着主教来到高堡的门前。 抬头看这是一座通体石质的城堡，外墙莹白如雪，砖石透出天然石材独有的层次和色泽。三丈高的石柱支撑着大门，威严肃穆。墙壁上还有些神话人物的浮雕装饰，衣带飘动栩栩如生。一切尽是帝国建筑的风貌，看得出出资人格调高雅、独具品味。 士兵将他们带到城堡门口，有一位管家带着仆人恭候多时。 “贵客请进，我这就带你们去礼宾室休息。”管家热情相迎，仆人则迅速跑去通报。 一行人走进高堡内部。这座城堡修得高，里面的台阶都十分陡峭。 他们走过回廊，才发现众多高塔环绕的是一座拱顶大厅。数丈高的墙壁上星星点点的石材反光。拱顶周围有透气的高窗，拱顶中央，一条铁链沉下来，坠着花朵一般盛开的蜡烛吊灯，外面天色漆黑，大厅里层层蜡烛点燃，举头仰望犹如星空。 吊灯下方则是宴请宾客的长桌、高椅。桌上摆满鲜花，果然还有石质的盘子和餐盆。以及帝国风行的玻璃酒杯。 仆人们在忙碌着摆放各种美食。长桌上飘散着肉香味和鲜花的芳香。就说这位领主肯定是格调高雅的人，他的餐桌都摆得特别美。 “请这边移步。这里是贵宾的休息室。” 老管家继续引路。在裙楼入口处上楼，最靠近楼梯的一间是装修华美的休息室，里面已经准备了美酒和果品。还有仆人等候着为贵客按摩。 “请在这稍事休息，我们的宴会还在准备当中。等所有的宾客到齐以后，主教大人将以贵宾的身份出席。”管家说完才告退。 “嘿嘿，今晚可以大吃一顿了！”古温克先拿了个果子藏进衣服里。他很知趣地躲在角落，不给别人辱骂他的机会。 “你这么丑还是不要去宴席了。别把人家领主给吓着！”纳特很瞧不起他。 “安塞尔，把你的靴子穿好！”纳特又看不下去了。 “等会儿要最为贵客出席，你别给我们主教大人丢脸！” 安塞尔的伤稍微缓解了一点，勉强穿上靴子，鞋带却是无论如何也系不上。他必须将一条腿放平休息——大夫就是这样嘱托的。 弗拉维悠然坐下，请纳特稍安勿躁。 “没关系。既然这位领主老爷想要见一见我和我的随行人员，就让他看到真实的情况罢。” 第415章 中庭盛宴 其一 沾着主教大人的光，一行人舒适地享受了一番仆人的按摩。他们换上行李里面干净的衣服准备出席盛宴。倒不必担心宴席之前饿肚子，贵宾室里已经有丰富的食物招待他们了。 安塞尔打个饱嗝，仆人还给他擦擦手。 “急什么，等会吃大餐呢！”纳特很瞧不起这人。 “嘿，等会万一扑了空怎么办？我这人的习惯，有机会就动手。” “粗人！” “哼。” 他们确实等了许久，连弗拉维都不耐烦了，吃了点水果。深夜以后，才听到管家的脚步声。 “主教大人，各位随行人员，宴席已经开始。请随我来吧。” 一行人高高兴兴赴宴，沿着回廊来到穹顶大厅。仔细看脚下的路，希林这才发现，原来大厅的地面是一幅巨型的马赛克拼贴画！虽说这座城堡里大多数地面都是马赛克拼的，但都是些重复的几何图案，哪有这里的趣味。 “咦？这是被咬了一口的苹果！”少年笑嘻嘻地踏过去。 “哦，这是一条吃剩下的鱼骨头。” “还有漂亮的海螺壳……螃蟹脚……哈哈，安塞尔你看，这里有一条水母！” 要说这幅画做也真是稀奇，画的都是些吃剩下的零碎。远看就好像一场盛宴过后，满地狼藉的样子。哟，这里还拼了一只小老鼠，正在拖动残羹呢。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这只不过是显摆主人家财力的风俗而已。”纳特表示没啥好稀奇的，“他们的领主果然是帝国人士，审美的风格也一同带来乡下了。” 再看长桌上，早已坐满了宾客。人们议论纷纷的，嘈杂的声音盖过了一旁的乐队。 领主携两位女眷坐在长桌一端。长桌的一侧，是几十位盛装打扮的贵族人士。全都是陌生人，伸着脖子打量着弗拉维主教和随行的几位。 而整个大厅里不止这些人。有数倍于宾客的侍从、仆人、卫兵在各自的位置待命。但似乎所有的人都对远道而来的主教非常感兴趣。 弗拉维镇定自若，脸上没有任何神情的变化。 “老爷，这便是帝国来的主教大人！” “哦，贵客到访，我有失远迎。快请坐吧！” 长桌的另一侧，与宾客相对应的位置上，摆了七把椅子。显然是为贵客准备的，每人一个位子。仆人帮忙拉椅子，主教大人第一个就坐。 接下来是纳特，同为修士而且是一位学者。 接下来的位子，希林让罗尔先坐。 “没关系，你当见习比我早，资历比我深。” “好吧。” 安塞尔当然乐意这样，因为他可以坐在希林身边了。他需要遵医嘱翘着脚养伤。尽管这样极其无礼，反正希林不介意就行。 后面的位子，则是一只眼和古温克。古温克从没遇到过这么大的场面，他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越是这样，宾客们就越是盯着他看。 他们私底下议论着，交头接耳地窃笑。“这个人真是丑啊……长成这副样子，造物者为什么要创造这种怪物呢。” “尊贵的客人，欢迎你们远道而来。我是花岗岩高堡的主人，格拉尼特家族的盖里。这是我的妻子和妹妹，那些是我的儿子们，还有我麾下的贵族们。” 一眼望过去，这座高堡还真是人丁兴旺。大厅里坐满了人。在座的男士都是武夫打扮。个个相貌堂堂，随身也都带着武器。有些身份高贵的女子坐在丈夫身旁。这么多人一张长桌甚至无法完全容纳，好些人坐在后面。甚至还有人不得不站着。 领主一定是把所有的贵族都请来宴会了。为了瞻仰帝国来的主教，所有的贵族成员都不愿放弃这份殊荣。他们的座位之所以那么拥挤，还不是为了给宾客腾出舒适的空间。 “请不要害怕。我们驻守在这边疆孤堡里面，时刻要提防下面那些本地人。”领主解释道，“我的贵族们都是勇武善战的骑士，他们平日的习惯，就是随身带着武器。” 弗拉维点点头表示理解。 “请问尊贵的客人，您是一位什么级别的主教，供职于哪座教堂，又是怎样的姻缘来到我们苏兰港的呢？” 领主问得客气，当然也是想知道弗拉维真正的情况。毕竟没人认得、或是听说过他们，万一是骗子该怎么办？领主早就暗中打量弗拉维好几遍了，他的僧袍太过朴素了一点，也没有佩戴帝国的主教身上那种花里胡哨的装饰。 “嗯，您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我叫做弗拉维，正如你听到的那样，我是从帝国来的一名主教。年轻时游历远方，去了边陲小城埃塞斯。现在我的老师写信希望我回去。如你所见，我正在赶回去的路上。” “噢……” “我的老师是帝国大教堂的教宗维德洛。这是他的亲笔信函，信中要求我尽快赶回大教堂任职。” “帝国大教堂？” 宾客们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那可是帝国最大的教堂，所谓“教宗”，是教堂中职阶最高的人，原来这么不起眼的主教来自那么高贵的地方吗！ 纳特替主教大人拿出那份重要的信件，是装在木匣子里保管的，平日几乎是随身携带。希林也不曾见过其中的内容。因为怕被人摸坏了，纳特亲手捧着匣子呈给领主老爷过目。 “您是帝国大教堂的主教，还是教宗的学生，那您岂不是司铎大主教？” “说来惭愧。我游历在外二十余载，一直都没有回去晋升职阶。如今恩师抱恙，才这么急着赶回去。” “哦……” 领主侧过头，仔细端详信件上的内容。 按说，在场的其实没人见过这种文书，听都没听过。要如何分辨“真假”，只能凭经验和猜测。 信纸是光洁的羔羊皮纸，背面是大教堂的徽帜。 信上书写工整的帝国文言：愿圣主庇佑。近日来阴雨连绵，我亦身感不适，连提笔书信都有困难。我已年踰耄耋，旧病高卧，想来没有更多牵挂。但每每回忆起昔日时光总觉得惋惜。希望你尽快回来，晋升大主教之列，将所生平学发扬光大，不要辜负天赐的才华。 末尾有一长串华丽隽秀的签名，还加盖了教宗的印章。 领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小声问纳特，“这是啥？” “这是大主教维德洛的签名。”纳特也小声回答。 “他是我的老师，仰仗他的荫蔽我才有今时今日。我远游多年，前不久收到这封信，一想到他老人家恐怕时日无多，更是悔恨自己年轻时的狂傲。如今我只想尽快返回帝国，回到他老人家身边。”弗拉维说着已经感慨万千。 希林听得云里雾里，小声问罗尔，“他们说的教宗到底是什么啊？” 罗尔大概地知道，描述得没有纳特那么专业。 “就是，所有的主教里面，最大、最大，所有人都听他的那种人。” “哇，好厉害。” 虽然弗拉维并不是司铎大主教，但他的职阶和身份地位仍然远远高于地方教堂的任何神职人员。领主老爷诚惶诚恐，怀着敬畏的心情又再三瞻仰弗拉维的尊荣。 “我的高堡能够迎来您这样的贵客，简直是蓬荜生辉！” 众人也是一片惊呼，称赞络绎不绝。他们也不是多么懂，就是凑个热闹。 弗拉维手上还戴着一枚异常华美的宝石戒指，这是多年以前恩师相赠。 一颗璀璨的蓝宝石镶嵌在合金的戒面上，历经数十载几乎没有磨损，仍旧耀眼。环绕着戒指还有一圈颜色各异的碎钻。精湛的工艺远远超过任何乡野工匠的水平，一看就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样的宝戒通常只有国王才会持有。与他朴素的衣着并不相称。但足以证明他这个人来头不小。 诸位嘉宾听说这是教宗赏赐的宝物，纷纷上前亲吻祈求祝福。 领主举杯请大家先喝。 “诸位嘉宾汇聚一堂，是我难得的荣幸。剩下的事我们一边吃一边聊。” 众人都满饮一杯。 “今天承蒙上天眷顾，大家都无比幸运。赞美造物者，祝皇帝陛下福寿绵长，帝国万寿无疆。” “请问主教大人，这几位与您随行的同伴，又都是什么人啊？”领主还打算一个接一个问下去。 弗拉维也愿意聊这些年轻人的话题，比那些客套的废话有意思。 “这一位是纳特，他陪同我返回帝国，同时他自己也有求学的目的。他是一位修士，同时也是一名学者。擅长博物研究。” “博物？” “领主老爷，博物就是研究这世界上所有知识的学问。” “那你一定非常有知识啦！” “过奖，在下也在不断的求学当中。相信此生一定会有所建树。” 为纳特敬了一杯，又问下一位。 弗拉维依次介绍，“这两位是勇敢的见习骑士，罗尔和希林，他们随我去帝国追寻骑士的荣耀，同时一路保护我的安危。” 宾客们好奇而且友好，微笑着看向少年。罗尔是个知书达礼的孩子，从容地行礼问好。希林却太过腼腆，红着脸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家好，我叫做罗尔，我的一切荣耀都归属于芙蕾莎大小姐。”罗尔自己补充。 “那是谁呢？”领主的儿子随口问道。 “她是一位高贵的女士，是我的心之所属。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赞美她。” 说到这个话题，领主的儿子表示非常认同，敬了罗尔一杯。 “这孩子是希林，他从荒原来，是承蒙造物者眷顾的少年。” 弗拉维说完朝希林微笑了一下。死而复生的神迹可不适合告诉那么多人，用弗拉维的话说，如果让那些贪心的家伙知道了这件事，一定会找个玻璃盒子把希林装进去的。 众人只觉得希林是个漂亮的侍从，看他这细皮嫩肉的模样不大像是野蛮人。他的外貌与众不同，银色的头发非常稀有，双眸好像在发光一样。即便他带着与自己身形不相称的长剑，也没人觉得他会是冷血的杀手。 “这一位曾是埃塞斯的杂兵队长，安塞尔，是一位外表粗狂但是内心热情的人；以及他的副手，绰号一只眼，是一位忠实的助手。” 安塞尔脸上挂着不好惹的表情，嘟囔着谁敢找麻烦绝对给他好看。但希林觉得他那样子特别可爱，装模作样的。而且，“别摆弄你的战锤了，你都用那玩意搅过什么自己不记得了么！”希林小声地提醒。 一只眼一言不发。他脸上那条疤也是无声的警告，这是个异常冷酷的家伙。 “而最末的一位，是通晓许多语言的自由人，古温克，他是希林的朋友。” 所谓自由人，就是看上去像是奴隶但实际上已经获得自由的人，不是因为长得像个奴隶，谁要到处声称自己自由呢！ 古温克嘿嘿嘿一阵笑，啥也不会说，就吃。 “一共七位，这真是幸运的数字。要知道，连造物者都眷顾这数字呢！让我们再次举杯为贵客敬酒！”领主又举起了镶嵌宝石的玻璃酒杯，众人欢呼着饮酒。 “也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家的情况。这是我两个儿子，长子谢尔德，次子拉瑞克。他们都跟随优秀的骑士学艺，是非常有上进心的孩子。” 领主自己五十多岁了，长子年纪也不小，三十多了，自己也有妻子。次子的年纪小的多，跟安塞尔差不多。性感似乎也很开朗，棕黄色的卷毛，一脸什么都不服气的样子。 小儿子朝安塞尔这边看了一眼，安塞尔警觉地抬起眼皮，非常不爽地瞪回去。分明就是不认识的人，也从没讲过话，竟然就杠上了。眉来眼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看对眼了。 接下来又介绍了诸位贵族，每个家族都有份。只是人数众多，无法一一记住，大家互相打招呼，讲了很多客套话。 再后来宴席大家放开了吃，苏兰临海，有许多海洋特产。仆人上菜，管家在一旁介绍。 “这是鲟鱼籽。”“这是鲱鱼。”“这是狗鱼。”“这是鲑鱼。” 别人都是低头吃自己的，安塞尔却和领主家的小儿子杠着吃，一边往嘴里胡乱地塞，一边瞪着对方。拉瑞克胡吃海喝了一大块鱼排，安塞尔就啃一块更大的。 “这是色拉，调味的是本地特产的草药和柠檬。” 上来一道调味的素菜，安塞尔看也不看拿起柠檬咬着就吃。小儿子不甘示弱跟着吃。明明酸得淌眼泪了，二人还要较劲。希林完全不理解这是什么情况。再看看另一旁的一只眼，手拿柠檬啃得泰然自若。天真的少年就也拿起一颗装模作样吃起来。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终于安塞尔跟拉瑞克双双忍受不了哭着放弃，无声的比赛才告于段落。 “嘿嘿嘿，公子好食量啊。承让，承让。”安塞尔剔着牙，露出得意的笑脸。 希林还装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寻思着“这会我装的挺像吧……”抬起头才发现大家全都用诡异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 “那个特别酸。”安塞尔小声提醒。 “哦、哦！”希林连忙放下半颗柠檬，做出厌恶的表情。他这辈子还没品尝过这种东方调味品，就已经变成吸血鬼了。受到无法进食的诅咒，无从知晓柠檬真实的味道。 大约一个钟头，在座的人早都吃差不多了，开始各自闲聊。仆人还不停端上风味小吃。 大厅里还有一支吹奏小队，在角落演奏着欢快的乡间小调。还有些本地的舞娘在一旁，碍于今日的宾客是主教，没有进行表演。 “父亲，今天也没有歌舞，我舞剑助兴吧！”酒足饭饱以后，小儿子站起来提议。 领主老爷一乐：“你这小鬼头，就爱人前显摆。行吧！” 在座的一阵叫好，小公子提着剑跑到宽敞的地方。 第416章 中庭盛宴 其二 小公子提着剑跑去大厅最显眼的空地上，所有嘉宾都看着他。 “各位嘉宾，我来表演一下最近勤学苦练的剑招。” 众人一阵喝彩，显然小公子拉瑞克很享受大家的追捧。领主老爷却有点头疼，“你又要表演那个了？当心点啊！” “没事，我戴着手套呢！” 他用的骑士剑是绞花的手柄、镀金的剑格。亮白色的剑刃，看起来价值不菲。看领主和哥哥带的武器，虽然精致，也没到那么贵重的地步。可能这孩子平日里更受宠吧。 拉瑞克甚至还得意地瞥了安塞尔一眼。大庭广众下的表演，当然只有宝剑才能胜任。谁没事干看别人抡锤子的。这一回安塞尔输定了，他哼了一声假装无所谓。 小公子宝剑出鞘，剑指中庭，聚精会神准备发力。 突然靛蓝色剑光一闪，回身劈砍又紧接着左右上撩，剑刃带着风声，一边行进一边肆意挥动，步伐轻盈，动作流畅，非常地熟练。 有些嘉宾感到惊奇，但那几位和小公子熟悉的骑士还没有表态，而是微笑着期待后面的表现。 小公子笑着来回走动，手中的剑则是越甩越快，正手反手交替轮换，身前身后毫无间隙。烛光映着残影，宛如盛放的钢铁之花。 随着状态渐入佳境，几位骑士也陆续鼓掌。 “别急，好看的在这呢！” 拉瑞克微微一笑，向上抛起宝剑。骑士剑在半空中转了个圈又稳稳落回到他手里。 为了让其他角度的嘉宾也能看清楚，他又挥剑转身，换了个方向又抛了一次，仍旧是稳稳接住，赢得一片喝彩。 “哼，这是你们学的什么剑招吗？”安塞尔小声问希林。 “没学过这种剑招，应该就是他自己练着玩的吧……” “这人有毛病吧，练杂耍的？”安塞尔自己不会，但是也看不上。“刀剑拿来杀人的，娘们才拿着跳舞。” 拉瑞克那边却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玩起了更多的花样，一手抛、一手接；回身转两下，又从背后抛起来走两步接住。技法之娴熟，令人目不暇接。 贵宾们也跟着鼓掌叫好，古温克尤为嚷嚷得厉害。就是安塞尔在那不服气直哼哼。 最后一招，玩个大的。拉瑞克望着天花板，用力将骑士剑抛起来，剑刃在半空中转了两圈半，几乎碰触到吊顶了，又缓缓落下来刚好回到他手中。 伴随着众人的欢呼喝彩，小公子收起宝剑向嘉宾贵客谢幕。 领主老爷胆战心惊地长嘘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没好意思骂他鲁莽。在座的骑士则低声对长公子说：“嘿嘿，这次成功了。以前在这练了不知道多少次，都没接住。” “怎么样啊？”小公子专门跑到安塞尔面前夸耀一番。 “切，这算什么啊！哪个练剑的不会这两下。” “那你也来试试？” 安塞尔拍拍大腿，眼珠一转拍着希林的肩膀说：“我腿受伤了，不方便表演。就让我的小弟希林代替我出场吧！” “滚你妈啊！什么时候我成你小弟了！”希林把安塞尔的臭脚扔一边去。 但话说出来，就被小公子盯上了。他上下打量希林一番，一眼就看出来少年带着的长剑不是装饰品。 “你也练剑的，上来走两步？” “诶！”希林一阵慌张。 “你们俩都是见习骑士？”小公子又看看罗尔。照道理来讲，罗尔坐的位置比希林还高一点，应该更厉害才对吧？ “帝国的主教随身带的见习骑士……是什么样的本事呢？好想领教一下哦。你们不会……不给面子吧？” 弗拉维看看领主。他也不太清楚罗尔和希林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否合适这种挑战。但在座的嘉宾们可不太买账。如果主教带着的见习是假的，这主教没准也假的呢！领主老爷急忙打圆场。 “哎呀，年轻人就出来交流一下吧。就是个表演，图一乐的。”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罗尔硬着头皮站出来。 “在下没练过那种花招，平时练的都是一些基本的剑术套路。现在就为大家演示一下，请勿见笑。”说完他拔出骑士剑，摆了个架势。 嘉宾们礼貌地鼓掌，罗尔开始了他的演示。他现在的水平跟当初希林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差不多，还是显得笨笨的、非常刻意，认真但是不得要领的样子。倒是他的态度非常端正，严肃地对待演示，没有玩杂耍的意思。 一套剑招走下来，又换了个方向演示一遍，最后收招谢幕。 “哦……好。”几位嘉宾礼貌地鼓掌，小公子心不在焉地夸奖。 “谢谢。”罗尔演示完毕，站在一旁。 “那么你也请——”小公子又催促着希林上来表演。 希林挠挠头，就像罗尔那样演示一遍自己练习的套路么，并不算难事。他当然练得没有拉瑞克那种手速，因为老师没提过这事。按部就班地演示就好了。 想到这少年提着剑，把以前卡拉西斯教他的那几下比划了一遍。他也没有特别在意自己的神态或者手速，一脸没所谓的样子，因为他老师就是这副腔调的人，顺带着全都学来了。 斜对角在大厅里走了一圈，又比划着回来，转身收招。正以为表演结束了，锵啷一声剑刃被什么卡住了。少年一皱眉转身，无意间流露出御敌时的机警。 拉瑞克的眼神刚好和他对上。小公子微微窃笑，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合适的对手，这一招也接得很好，剑刃咬着对方的剑刃，一时无法挣脱。希林想后退，拉瑞克可不让。 “看你练得还不错，咱们过两招吧。” “你——！” 拉瑞克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领主老爷想拦着，在座位上不停嚷嚷：“住手！这是贵客，别胡闹！” “我们就过两招，父亲。放心吧，不玩真的，就比划比划！” 领主想派人过去拉开，小公子就不乐意了，勒令骑士们退下。 “我好久没遇到合适的对手了，野蛮人。咱俩就比划两下，行吗？” 希林勉强同意，同时，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对手。行动上早已经接受了这场挑战。吸取上一次的教训，绝不放水，认真地对待比试，就是对对手最大的尊重。 希林侧着身站在合适的位置，往自己这边拉剑刃，小公子那边缠得紧，丝毫没有松懈。二人小心地挪动步伐，来到大厅的中央。这是比武，也是即兴表演。当然要考虑观众的感受。 “可以开始了吗？” “当然！” 小公子突然剑刃换边发出迅猛一击。希林即刻回应，全神贯注地迎击。等了半天，对方没发力。 “怎么回事？” “哈哈！你竟然不吃这招！”拉瑞克失策了，第一招佯攻每次都能骗过对手，怎么对这个野蛮人不好使了！ “好吧。那么接下来要怎么打？” 小公子送来教科书一般的正面一击，希林则用教科书般的反制打回去。 “咱们就随便打打，给他们看的。” “行吧。” 接下来一击，又是标准动作，二人你来我去比划得有模有样。大概来回了十几下吧，观众们看不懂的人也觉得疲倦了，觉得剑术不过如此没什么看头。 拉瑞克却觉得时机正好，突然来了精神，大幅度地迅猛攻击一阵。希林反应得够快。接连挡下，完美地防御。 “你这家伙，剑斗怎么光是防御，不主动进攻啊？老师忘记教了吗？” 这话说的……好吧，说的也没错。希林以为他比划两下就结束了，哪知道这人还没玩够。 “来呀，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小公子叫嚣道。 行吧，那就主动进攻一回。希林看准了对方的间隙，剑锋一转顺势攻击，直指对方的心窝。 他一剑下去都没多想，小公子剑术练得也不错，又是有备而来，总归会防御的吧？哪知道剑刃都刺到他衣裳了，也没见这家伙有反应。不会吧，不会吧！他根本就没准备好啊！ 希林一见不对劲，连忙收招。什么力气都没用，剑锋往一侧偏转。幸好反应得够及时，这一剑绝对没刺穿，顺便又破了对方的防御，干净地落下。在足够远离对手的位置收招，完成了一场比试。 长公子跟身边的骑士看出不对劲了，冲出长桌跑到小公子那里。希林也慌慌张张地凑上来看。 幸好有衣裳挡着，划开了一层皮，两寸长的伤口，出了点血。长兄摇头说：“你瞧瞧你，这不是自找的么！” 好在没有性命之忧，希林长吁一口气。 “想不到你个年纪轻轻的见习，练得不错啊。”小公子嘿嘿笑一阵，丝毫没把伤势放在心上。 但领主老爷可吓坏了，急忙冲上来看看，看到没事才放心。但又扇了儿子一巴掌。 “活该！以后都给我老实点！” “是。知道啦，父亲。” 时候差不多，盛宴该结束了。领主吩咐管家为贵客安排住宿休息。当然，对于刚刚为众人表演的三位年轻人，也有赏钱。苏兰港浇铸的银币，上面有人鱼的浮雕，跟高堡的徽记相同。 “几位年轻的追随者也有赏。等明日天气好了，你们去海港玩吧。” 第670章 远古记忆 “撒耶坦。”希林情不自禁说出这个名字。陌生而又熟悉的恶魔。拜他所赐自己成为了喝鲜血的怪物。 “你果然是元魔的仆人？” 希林低下头不说话。 “撒耶坦对于自己，究竟是谋害的成分多一些，还是拯救的成分多一些？”希林依然无法定夺。有时他觉得，这家伙死一万次都不够。 “元魔具有一层地狱中最强大的力量，他们都是地狱的化身。”女王娓娓道来，“他们的法力强大到能以影子的形式来到人间，甚至自由变幻外形。再用狡诈的话语欺骗人类。” 这话希林丝毫不觉得奇怪。 “仅是这样说，你还感受不到。过来，我给你看一段记忆。” 女王的手轻轻抚着希林的额头，也不晓得她有什么神通。 “闭上眼睛。这段记忆你再熟悉不过了，是你曾经去过的地方。” “什么地方呢……”希林怀着疑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感觉像大梦初醒。希林丝毫没有觉得眼熟。他身边没有一个同伴，只有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某个寒碜、破败的建筑里面。 “这房子修得密不透风，也像个墓室似的。” 希林信步走动，观察自己所在的地方。他大概是进入了某个记忆殿堂中，感觉像是做梦一样，对周匝的环境无能为力。 “这大概是远古的人修建的房子。” 建筑的风格他从来都没见过。墙上新鲜的笔画颜色鲜艳，却画工拙劣。像是三岁孩子的涂鸦。画得内容也是莫名其妙。 “她非要说这是我的记忆，可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啊。”希林环顾四周，此处只有那么一丁点眼熟，他却说不上来是哪里。 这时候，许多野人簇拥着一个穿戴最为花哨的野人进来。“墓室”的通道狭窄，他们的队伍拉得很长。 希林一看忍不住笑出来。这群家伙简直是赤身果体，只用些树叶、麻绳遮身。哪怕是首领，连一块像样的布都没有。身上尽是些兽牙、石块的装饰，全身还涂了气味刺鼻的油彩。 “这什么啊！我家乡部族里，最穷苦的人穿得也比他们的首领还好。他们根本就是没开化的野人啊！” 在少年的眼里，没开化的野人都不如猴子。 那些人围绕在建筑物中央，一座四面锥体的祭坛前。首领坐得高高在上，其余的野人则围绕祭坛起舞。不多时，一个身穿白色流苏、头戴面具的巫祝从祭坛里走出来，站在族长的身边。 那巫祝的体态与人类相差甚远，哪怕穿得严丝合缝，希林也能一眼认出来。 “撒耶坦？” 恶魔轻轻解开面具，朝着希林的方位诡异地微笑。就是他，没错。 这里是记忆的殿堂，希林所见无非是从前画面的叠加。也许是撒耶坦对他冥冥之中的感应吧。按理说无论希林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这一段曾经的往事。 撒耶坦对那族长百般谄媚，所说乃是古早的史前语言，希林无法知晓具体含义，只能从他的表情中读到欺骗和嘲讽。 不多时，舞蹈结束。族长宣布祭祀的仪式开始。 “祭祖的仪式吗？我们部族也时常举行这种活动呢。”希林坐在陶土凳子上静静观看。但他很快明白天使女王的意图了，以及，自己纠结在什么时间、地点来过这个地方—— 还记得希林曾经误入一座远古的神庙么，隐藏在土地贫瘠的荆棘丛中，以至于上万年都没有人再涉足。那里有一座废弃的祭坛，四面锥体的样式，下面摆满了远古的白骨…… 希林此刻，正坐在当年的神庙里，围观他们建成后第一场献祭。 触目惊心的场面，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这与当初误闯时看到的画面，口味可重得多啊……血腥的气味非常真实，简直是扑面而来。这些远古的人，果然就是在这里屠杀同类，将泉涌一般的鲜血引流到祭坛下面。 也就三刻钟的功夫吧，十余具无头的尸体排列在祭坛后面，四面锥体下，则是一池鲜血。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这群远古的野人丝毫没有畏惧或是哀伤。哪怕是那些排着队等待屠戮的人都非常喜悦。 他们喝着烈酒和草药，神色狂喜。载歌载舞地迎接自己的死亡。 恶魔自然也非常高兴，又向族长说了好些谄媚的话语。 终于，族长在恶魔的引导下，贪婪地走近祭坛，顶礼膜拜而后，伏在血池前大声赞颂。他颤抖地张开嘴，舔了一口池中鲜血。 他一定觉得味道很美。怀着喜悦的表情说了很多话。接下来低头牛饮，竟然将满满一池鲜血喝得一干二净。 “这……竟然是远古的吸血鬼……” 尝到甜头以后，族长更加疯狂，下令更大规模的屠杀献祭。无数族人依次来到祭坛前，迫不及待迎接自己的死亡。更多的鲜血，源源不断汇集起来。 记忆殿堂中的撒耶坦，甚至向希林摆手，示意他过来品尝。 希林不相信梦里的血也能喝。他觉得荒唐。走到腥气的血池前，伸手沾了一滴舔舐。 “果然是血的味道……” 记忆殿堂中的希林，依旧能品尝到鲜血的味道，亦甜亦咸，带着人类的臭味。而且，他清晰地感受到，仅仅这么一滴鲜血，也向他的身体注入了许多生命的力量！ 尝到血的滋味，希林会暂时失去理智，迫不及待冲向血池，也那个样子牛饮而尽。 “血……” 少年的眼睛放着光芒，身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力量。 “不要急，后面还有很多。”这声音也来自撒耶坦。他那种特有的戏谑和狡诈。 希林在恍惚中向通道外面看，不晓得几百号野人都在排着队，像是马戏团外面排队的人群，每个人欢声笑语，以为自己刚刚买了去天堂的门票。 再看祭坛，里面都是白骨。 “好恶心啊……你来往于人间，干的都是这种勾当吗？” 恶魔笑而不语。 希林意识到自己穿着皇宫侍卫的布面铠甲，带着艾利安送他的长剑，自己还是自己啊！他攥紧了手中剑柄，咬着牙怒不可遏。 唰—— 宝剑的寒光一闪，希林挥着剑扫过去。 恶魔大笑着消失。面前的吸血鬼族长却被少年砍下头颅。他一个肉身的野人，能有多大能耐。在利剑之下，简直就是一摊烂肉。 吸血鬼的头颅坠进血池，众多献祭的野人先是愣住，纷纷盯着希林。而后他们突然又狂喜起来。族长也献祭了自己啊！于是他们更加疯狂地祭祀，继续自愿献出生命…… 第671章 妥协条件 “好恶心！” 希林猛然惊醒，手里还握着剑乱砍。艾利安正意图拔剑抗衡，而两个恶魔早躲得远远地。 “我回来了？”希林很快明白了自己的状况。 “你每次神智不清的时候都很麻烦。”艾利安心有余悸，站的老远，剑锋一直向着希林，不敢大意。 希林也不介意，微笑着收起武器，转身背对着艾利安。艾利安是他最最信任的人，即便转身相背也不会害怕。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记忆？” 希林说话的时候觉得唇边粘粘的，轻轻一擦竟然全是鲜血。 “怎么回事！” 血越擦越多，甚至希林还觉得喉咙里有甜味，咳一咳会呕出一些尚未消化的血。 “这血里有人类的臭味……这不是我的血……”希林充满了疑惑，“可是，记忆殿堂只是画面，没理由我喝到了记忆中的血啊……” “我给你看了一段曾经的记忆，而你凭借自己的能力从中获取了力量。这是你特有的体质，我没做任何手脚。”天使的女王说得坦然。 “我自己的能力？”希林有点后怕，“艾利安，我刚才，是不是变得很危险？” 岂止是危险，刚刚的希林也进入了那种“吸血鬼的状态”，眼睛变得空洞，神情恍惚，好像有另一个邪恶的意志在他体内苏醒。 那个时候他会变得很强，强到艾利安都觉得棘手。明明他是个资质平平的学生才对！害得他不得不与希林缠斗好一阵。 艾利安无奈地摇头，“但愿你下次进入这种状态时，我们是盟友。” “我刚刚攻击你了？”希林很愧疚，“抱歉。我在梦里砍杀的是另一个人。我对你发誓，哪怕做梦的时候我也不会与你拔剑相向。” 艾利安没再说什么，默默收起武器。 “你在梦里，试图攻击你的元魔。我可以从你身边的碎片信息中感受到这一点。” 女王温柔地拉着他的手：“你一直很纠结，你还没有下定决心，但你心里知道哪个是对的。” 她继而对希林耳语：“元魔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找出他，消灭他，才能让每个世界都重获安宁。” “你要我帮助你们一起杀撒耶坦！” “也是帮助你自己。” “可我不知道撒耶坦在哪……” “我知道你没有说谎。”天使女王也不生气，“他很狡猾，对自己的代理人从未吐露过真言。但他藏得再好，也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杀了他，你就从诅咒中解脱出来了。” 希林狡猾地沉默。他时不时偷窥女王的表情，寻找侃侃而谈的自信下面，有没有藏着虚伪的微笑。可能他确实修行不够，什么都没有找出来。 “茉莉……你知道我的茉莉吗？她也是一只低等恶魔。” “我能从你的心里读到关于她的记忆。她是个纯洁而且可爱的少女，不是吗？” “嗯。”希林很高兴女王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可以和她说。“她也是你说的那种，能够教化的友善恶魔吗？” “相信我，孩子。她是的。她是一个人畜无伤的小可爱。一个只会用微笑讨好主人的小呆瓜。” “对，她就是那个样子的。”希林有点难为情，“你能看透我的心扉，反正你都看到了。” “她……”希林又踌躇地开口，“她被一团树林困住了。我本来只是想来救她，本来也不晓得什么天使与恶魔之间的战争……嗯，只是想帮着撒耶坦毁掉龙血树林，把她救出来而已。你们……也知道那片树林是怎么回事吗？” 天使的女王举头望着天花板，闭上眼睛去感受整个地狱传来的无数细碎低语。 “那一片腐化的树林，也是恶魔的力量。” “也是？是撒耶坦在自导自演吗？” 女王不敢肯定，她轻轻摆手：“这有可能是一场恶魔之间的斗争。” “不是说元魔是最大的恶魔的么，谁还斗得过他撒耶坦……” “孩子。”天使女王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又请大家坐下。“地狱的地界非常广大，而我们对它知之甚少。应该还有许多新的情报需要掌握。” 希林皱着眉头听。 “从我们攻陷的第一层、第二层来看，每层都有一个最为邪恶的核心，就是所谓的元魔。而第三层我们还在持续地探索，仅仅依照既有的经验判断，认为元魔是唯一的、认为他住在唯一的宫殿里，这未免有些武断。” 女王自己也陷入沉思。 “也许，第三层中强大的恶魔不止一个呢？亦或是，他比我们预想的要强大得多呢？我们不应该轻率地得出结论。” 但她还是对希林提供的信息给予了肯定，拍着少年的肩膀说，“你仍旧给了我们重要的提示。看来我们先前攻击的通天百眼并非元魔，它的本体还在别处。” 也说不上为什么，听到这个希林反而松了一口气。 “我从你的记忆中看到，在腐化的树林中，元魔正与另一种恶魔的力量展开搏斗。那里才应该是我们攻击的重点。” 希林小心地赞同。“你们会帮助我释放茉莉吗？” “请放心，我们会的。”斯嘉丽女王十分爽快地答应了希林的请求。“我会派遣得力的干将前往，将那个友善的恶魔释放出来。这样的盟友越多，我们的军团就越强大。” “是吗！那太好了！”希林喜出望外。 “嗯，接下来我们攻击的重点也会转移到那里。”女王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但之后就不需要你们的帮助了。” 第672章 沉睡的浮雕 备注：让希林的肉身返回人间，需要一名天使带着他飞行；天使暂时性扣押了他的神剑。 斯嘉丽女王带着大家走出金字塔，敲击权杖唤醒三位尚在沉睡的天使。 天使睡眠的方式非常有趣，他们的身躯变得像石头一样，依附在神庙巨型的石板上，成了许多浮雕。 三人应声而出，迈着矫健的步伐踏在空中。他们都是一丈五开外的身高，居高临下俯视几个人类。 看他们穿的，应该是某种上古的铠甲，周身饰以靓丽的五彩战袍。 金色发光的胸甲上有肌肉纹理，一双铁鞋也是脚的形状。远看犹如发光的金属巨人。 其中一人的武器是带浮雕的盾牌，和数枚尖细的锥形长矛；一人执长枪，腰上挂短剑；另一人手握单手阔剑和长盾牌。 希林他们充满好奇地凝望三个天使，而对方也反复地打量着他们。 “喜新厌旧的人类。我们才沉睡了多少年，怎么铠甲和武器的制式又发生了变化？” “你们睡了天界的两个昼夜，对应人类时光流逝了五千年都不止。”斯嘉丽女王答道。 “才两千年而已，人类怎么变得这么小了？你们是婴儿吗？” “哈哈哈！” “瞧你们这小身板，一点块头也没有。穿得这么厚，遮遮掩掩。” 其中一名天使还凑近了观察希林。 “穿这么多不热吗？这什么玩意里三层外三层的？” “这个？是布面铁甲。里面是铁片，外面是高档的丝绸。这可是皇宫配发的呢。可惜过来地狱的路上都弄脏了。” 说起这个希林很自豪，身上这件是他这辈子穿过最高档的服饰了。 “那这些又是什么玩意？还有你的小兄弟，穿得像个螃蟹一样，好恶心。” “他是艾利安。他穿的是全身板甲，我打赌这是世间最厉害的工匠打造出来的。” 几个天使互相嘀咕，对人类的新审美发出了些许鄙夷。 “穿这么素气，他们是太穷了吗？” “那个螃蟹壳背的也是天使之剑？哪个军团已经率先向人类的恶俗口味妥协了？” 提到恶俗，不得不说几位天使的服饰搭配，真可谓百花怒放，争奇斗艳。 出土的大理石雕塑都那么洁白素雅，还要归咎于植物颜料褪色得太快。如果穿越回曾经的年代，那时的人更加热爱鲜艳的色彩，大红大紫配上夺目的翠绿，恨不得把世间颜色穿个遍。 而且三人头上所戴金色头盔，还用夸张的羽毛修饰，一团团鲜红色垂下来，比鸵鸟的尾巴都华丽。 “可怜的人类。”天使们感叹道。 再说他们身后的壁画，尚有更多的天使浮雕留在上面。他们有大有小，形态各异，组成栩栩如生的画卷。想到他们本就是活的，这壁画别有意味。 希林还找到了海瑞斯。他的铠甲很容易辨认。他握着长枪，仰面看着天空，以非常勇武的姿态陷入沉睡。 “在至高天堂，光芒的力量无所不及，天使拥有源源不断的力量。” 女王高举权杖，神殿的天顶上，另一团光翼之花间断发出微弱的光芒，好像在呼吸。 “但在无尽的地狱，亘古的黑夜令天使虚弱。我们要依靠光翼之花传递能量。每当他们消耗过多，就必须回来沉睡补充力量。” “而现在，你们已经蓄满神力，是时候向地狱的恶魔展开新的攻击。” 女王的权杖上，微弱的光翼展开模糊的画面，正是希林那一段记忆。 说不上准确，有些他自己的情绪在里面。 茫茫的腐化地界，天空被翻滚的乌云笼罩。四处是喷着电光的巨龙。地上则是淌着血的黑色树干。 以及茉莉。 她被困在树林中某处。沉睡在树干之中，浸在血色的树汁里面。 “那只恶魔，非常重要。救她出来，活着带回来。”女王吩咐道。 三人谨遵命令，表示即刻出发。 “现在就走？” “且随我来。”女王带着他们走出神庙。 “他们将会号令无数的孩子们，在第三层展开搜寻，比对你记忆中的画面。” 希林出了神庙，回到天使营地当中的空地。 三位天使缓缓游离出神庙，他们的光翼在营地中央的广场上展开，释放更加耀眼的光芒。 希林感到奇怪的是，有一阵嗡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继而遮天蔽日的乌云笼罩在营地上空。 这时他才发现，原来金字塔上面带有起伏的纹理，是无数匍匐在表面的飞龙。它们生着犄角，背负蝉翼一般的翅膀。 无数的蝉翼飞龙陆续腾空，扇动翅膀的声音响彻天际。 不知何时，斯嘉丽女王已经站立在金字塔的尖顶上，下面的光翼之花徐徐衬托她。她举起权杖，向蝉翼飞龙的群体传达那份重要的画面。 “巨大的裂隙、腐化的树林以及被困在树林中的恶魔。” “找到她。告诉我位置。” 随着指令下达，众多蝉翼飞龙跃跃欲试。三名天使带队，分别向三个不同的方向出发。 “它们会飞到四面八方，寻找与你脑海中画面相似的位置。如果运气好，一个月内就有回应。” “要那么久……” 希林有些失落，还以为立即就能开战呢！ “这期间你们可以先行返回乐园界。” “好不容易才涉险来到地狱，我可不想远路再走好几趟了。要么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希林想想这一路艰险都怕了。 待全部的蝉翼飞龙大军消散，女王又带他们返回了地宫祭坛。 “地狱的空间非常严苛，不适合人类长时间滞留。而我可以送你们回去。必要的时候再召唤你们回来。”女王的话非常自信。 “我的爱人曾是三界最强大的天使，即便是他残余的力量也能够短时间开启一条通道。你和你的朋友能够由此返回乐园界。” 然后，脸上顶着石碑符号的人类奴仆走来，为女王布置祭坛。天使的长剑、权杖中残留的光翼羽丝，以及一滴女王的血。三种物品汇聚在一起，瞬间开启了一道光明。 “等待我的消息，只要我的孩子们找到了腐化的位置，就会立即回报。我将通过你的宠物传达讯息。” 说完三眼乌鸦率先飞入结界。 “好吧，那么到时再说。”希林带领伙伴们踏入结界。 女王挥动法杖，万丈光芒照得他眼睛生疼。经过一阵长时间的等待，外面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第688章 占星师发怒 这一次茜茜缇娅带着众多仆从前往博物学院。她带来整整一马车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熏香、摆件，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那种东西。 希林穿着皇家侍卫的光鲜制服，骑着高大的白马引路。太子妃坐在铺满鲜花的马车里，身后跟着宫人、仆妇。 队伍一路浩浩荡荡从皇城出发，绕着皇家步道，取道最宽敞的街市，招摇地走向博物学院。 学院方面也派了专人接驾。 毕竟读书是门高消费，学院里不乏大户出身的子弟。也骑着自家骏马、或驱车随行。远远就能看到他们挂着学院各分院的徽帜。 借着太子的光，也有人和希林攀谈。他现在的标签是“太子身边的红人”。 “我们学院也有‘书院骑士团’，你可以来找我们玩。”一位年纪相仿的学生凑到希林身边。 “听说太子想招募协助他整理公文的秘书，我可以胜任。我是政论学院的学生会长。”另一位极力推荐自己。 希林有些不知所措。 “我没读过书，不懂这些。”他委婉地推脱。 “听说你高升以前还是个书童？还在我们学院呆过？” “诶……这都被你听说了……” “对，我们打听了，是占星教授的一个学生，博特还是肯特来着的。” “是纳特。” “对对对。听说那家伙连饭都不给你管饱，经常自己大吃大喝，让你在一旁看着。太吝啬了！” “就是！这个肥肥，自己吃那么胖！” “你放心，这次回来我们替你出气。” 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希林一再澄清纳特是个好人，也难改他们对肥肥的偏见。 书院的教授们从大门外就开始迎接太子妃。院长更是向她提出了具有建设意义的方案：扩建占星学的教研室，请索菲莉亚教授去条件更好的办公司。 茜茜缇娅非常满意。兴高采烈地率队前往阁楼。黑压压一群人踏上年久失修的外墙旋梯，铁板被踩得摇摇欲坠。 “亲爱的索菲莉亚，我来看你了！”她率先推开观星台的门，大声喊道。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窗帘紧闭，一片漆黑。 希林随着她走进去，这才想起来：“糟了！白天的时候，索菲莉亚在睡觉。” 茜茜缇娅有些窘迫，她也忘记这点了。想要回头，却发现许多学院教授跟上来了。 仆人们扛着沉重的箱子。他们很粗俗，可不管这些，吆喝着涌进来，把箱子都陈列在地板上。 希林更加担心另一件事：永生结界的丝线正在遭到破坏！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的金色丝线，像蛛丝那么细，一根根紧密排列在观星台的门口，包裹了索菲莉亚起居的全部空间。 每当有人闯进来，丝线就会被撞断。但是它们也具有一定的生命力，自己会缓慢地愈合。 现在不断闯入的人太多了，对丝线的破坏惊人，这么下去，就怕它们会丧失生长的能力！ “我们还是回去吧，我不该这个时候来的。”茜茜缇娅打了退堂鼓。 “索菲莉亚教授应该乐于看到您带来的一切，也愿意听到学科扩建的喜讯。请放心吧！我打赌她听到消息，会高兴得好几天都睡不着的！” 其他的教授可都乐呵呵地，一边高谈阔论，要怎么扩建这个冷僻的学科，最好请一些年轻的教授加入，壮大学术范围。 一边吩咐女性的仆人去阁楼上面敲门，喊醒教授。 这几位从郊外庄园带回来的女仆，手脚未免太大咧咧了点。大声地嚷嚷、用力拍门板。 过了足足三刻钟。“太子妃娘娘，我们对天发誓，阁楼里绝对有人！我听到动静了！她就是存心不出来。” 茜茜缇娅更加犹豫了，莫非索菲莉亚生气了不肯开门？ “哎呀，索菲莉亚教授年事已高，常年隐居在阁楼，我们也不知道她的健康状况，她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一位教授惊呼。 在他们眼里，索菲莉亚是年近八旬的老太太。 “立即喊男仆们撞开们，看看她是否健康才是！” 众人都同意这个看法，为了学院的面子他们也没管别的。男仆们全都冲上去，几个块头大的轮番撞门。 轰—— 阁楼的门锁被轻易撞碎，一群人冲了进去。 “索菲莉亚教授，您还好吧？” 几位老教授也冲进她的闺房。 只见一个全身黑衣裙，头上裹着黑色蕾丝纱巾的女子，蜷缩在床榻后面发抖。 “我就说里面有动静，她存心不肯开门。”女仆抱怨道。 “索菲莉亚教授，您这是病了吗？” 院长迎上去搀扶她，却被一把绣花剪刀吓得连连后退。 索菲莉亚一言不发，挥舞着一寸长的小剪刀站起身，示意院长退后。 “哦，教授！您还好吗？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 “……好吧，教授，不要激动，我们这就后退。” 院长推着一群人慢慢退出阁楼。大家又回到观星台的大厅。 索菲莉亚这样的弱女子根本没有威胁，院长更害怕她伤到自己。 “冷静一点，好嘛？把剪刀给我。您一定是遭受了惊吓。请放心，我们绝无恶意！” 也有的教授小声嘀咕道：“院长，索菲莉亚教授曾经在多年前受到过惊吓，才会对人群异常恐惧。” “请放心，我们只是来看望您的。您看，这位是太子妃娘娘，她是您的好朋友。” 看到了茜茜缇娅，还有希林，索菲莉亚才确信自己没有做梦。她慌张极了。透过面纱能清楚地看到她狰狞的脸，还有蓬乱的头发。 “你怎么又来了？”她声嘶力竭地质问茜茜缇娅。 “我来看望你……还给你带了精心挑选的礼物……你看！”茜茜缇娅有些难为情，转身给她看自己带来的物件。 索菲莉亚一丁点惊喜都没有，脸上只有恐惧、哀伤还有歇斯底里的咆哮。 “滚出去！全都滚出去！” “天呐，教授，这是怎么啦！” 门口处一个肥肥的学者冲进来，推开聚集的人群跑去索菲莉亚的身边，扶着她夺过了剪刀。 “纳特，你来啦！” 见到肥肥，希林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 纳特与教授相处得久了，多少了解一些她的品性。只是因为共同观星的缘故，纳特也培养了昼伏夜出的作息，才错过了迎驾太子妃的事情。 他听说很多人前往观星台之后就慌了，迅速赶过来。但可惜，还是来晚了。 “纳特，你来得正好，教授她一定是狂躁症发作了。”院长抱怨道。 第689章 铩羽而归 （有件事情需要吃书。拉吉玛还困在地狱，作为人质留在天使女王的阵营。） 茜茜缇娅一时间不知所措，她隐约觉得这是自己的错，却被众人簇拥着没法回头。 纳特扶起索菲莉亚，百般呼唤她的名字，把她从疯癫的错乱中唤醒。 索菲莉亚茫然地瘫坐在地上，样子和街上乞讨的疯婆子没有区别。 “天呐，她把我们学院的脸面都丢尽了。”院长哀叹道。 “她把自己关在阁楼里那么久，想必早就疯了。”其他的教授符合道。 “索菲莉亚，你还好吧……？是我，茜茜缇娅，我来看望你的。” “你……？” “对呀。你是我的恩人，我一定要用最丰厚的礼物来感谢你。” 茜茜缇娅凑近了讲话。 “你带着这么多人来的？” “我现在是太子妃了，以后会成为帝国的皇后呢！你的预言太精准了！” 人群起了一小阵骚动。 “原来她预言了新的皇后……” “不愧是前朝占星师的传人……” 但从皇室的礼仪上来讲，准继承人夸耀自己即将获得的权力，尤其是那种莫大的权力，是一种非常不体面的行径。 皇室的更迭意味着长辈的死亡。无限的权力同时对应无限的责任，任何一个角度来讲都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 如果有谁觉得这是值得显摆的事，她要么粗鄙、要么心怀不轨。无论怎样都是遭到有识之士唾弃的行为。 而且更重要的是，占卜的结果不适宜告知当事双方以外的任何人。 “你坏了规矩，真不吉利！呸！” 索菲莉亚毫不客气唾了一口。恶狠狠地等着茜茜缇娅：“滚！” “你……！” 茜茜缇娅十分震惊，不敢相信占星师的态度。她羞愧地后退，再三呈上自己带来最好的一盒珠宝首饰。 “我是来答谢你的啊……” “千年一遇的赤色彗星侵入星盘，这是莫大的灾祸！你有什么好值得夸耀的。黑暗等着你呢！黑暗等着你们所有人！” “太子妃娘娘，我觉得索菲莉亚教授一定是病了，她需要休息，我们暂且不要打扰了吧。”院长急忙跑来圆场。 “我们移步去教务楼的会客厅吧，那里准备了茶点。” “我们应该请医生来看看可怜的教授。她是我们学院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女学者啊！本应该是我们的骄傲。” “全都滚！从我的观星台上消失！”索菲莉亚怒吼道。 “教授，希望您也明白，观星台是学院的公共财产，这里不是您的家。”院长颇为愤怒，谨慎地提醒。 “算了，我们先离开吧，我不该挑这个时候过来的。”茜茜缇娅懊恼地认错，率先走出大门。 “希林，留下来替我照顾一会索菲莉亚吧。你们是好友，她肯定更愿意和你说话。” “遵命。” 众人陆续离开观星台，希林眼看着永生结界的丝线被严重破坏，许久都无法恢复。他叹了口气。 “索菲莉亚，请务必离门口远一点，就怕你的结界出什么问题。” 索菲莉亚怨恨地低头，说道，“最近的问题很多啊……希林！你明明都回来了，我的望远镜为何还没能复位呢？” “上一次我观测到了不得了的迹象，却随着你的离去，整个观星台都无法正常运作。如今你回来了，仪器却没有复原。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希林想到是拉吉玛缺席的缘故，又不敢说破，只能敷衍地安慰。 “我们总会想到办法的。你先坐在椅子上，喝一口热茶。” 希林拉着她坐会位子上。索菲莉娅揭开蕾丝的头巾，她的面容憔悴哀伤，精神恍惚不定。说话的样子就像是在梦游。 “今天是几号？” “九月二十一号了，教授。”纳特端上热茶。 “这些是什么玩意？”她又指着地上一排排的箱子发问。 “太子妃送来的礼物呀。” “太子妃？” 索菲莉娅疑惑的样子令纳特也头疼起来。“就是茜茜缇娅啊，那个舞娘。你以前给她算过命，你们还义结金兰，是好姐妹呢！” “全都扔掉。” “哈？” 纳特一愣：“教授姑奶奶啊，这……这好歹让我找几个人来帮忙吧，这么多东西可往哪扔啊……” “立即扔掉！”索菲莉娅发怒了，一摔茶杯，头发又乱作一团。 纳特架不住她谩骂，连连告饶。“哎呀，知道了，立即扔吧。” 无奈，一箱箱的东西顺着窗户直接扔到了外面。正巧太子妃一行人还没有走远，眼看着众多礼物扔在面前。大家面面相觑尴尬得要命。 “太子妃娘娘，请移步吧。我们去会客厅谈话。”院长再三催促她离开，也是给大家都留面子。一边又私底下吩咐仆人去清理，礼物先封存再说。 扩建占星学院的事情只得搁置一边。 还有许多民政的建议，众多教授都有自己的观点，大家将书面的报告呈给太子妃，又逐个叙述了自己的治理方案。 茜茜缇娅哪还有心思听，再说本来她也不懂。什么概率、预期、估值，好些个词儿她生平闻所未闻。只能微笑着点头。 最后大家把众多提案交到她的手里，几十磅重必须由一名强壮的男仆搬运。 各位教授还推举了自己的得意门生。 “请带这些年轻人去皇宫吧，他们各个博学多才，一定会成为太子殿下得力的助手。” “好、好，我知道了。” 更晚的时候学院设宴款待太子妃一行人。茜茜缇娅没再见到她的好姐妹。只有希林一人在临行前返回了车队。 “她怎么样了？”太子妃关切地问。 “还需要休息。医生给她开了镇定的药，已经睡下了。” “都是我的错……我应该记着她最重要的作息时间的。”茜茜缇娅低着头难过。 “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也有责任。”希林回想无尽地狱的情况，也不晓得拉吉玛状况如何。都是因为这个家伙不在，索菲莉娅才无法平静。 太子妃的车队在入夜前返回皇宫。茜茜缇娅整个人都没精神了。路上看到繁华的街市上有贵族女性的涂鸦。她好奇地问身边的学生。 “帮我看看，墙上写的什么？” 对方迟疑了许久，才开口说：“上面写的……她是放荡的舞娘，层和许多客人苟且。” “什么！” 茜茜缇娅怒目嗔视，气得嚼碎了皓齿。这分明就是在暗含她的身世啊！ “混蛋！究竟是谁画的，让我找出来，绝对不让他好过！哼！” 这一天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茜茜缇娅咬牙切齿暗自赌气。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第690章 又遭冷落 茜茜缇娅不开心地返回皇宫。时间太晚没来得及向父皇陛下请安。查尼过了办公时间就开始闭关，美其名曰人见得太多了，不想再见任何人。 第二天查尼埋头办公的时候，茜茜缇娅准备好了全部的提案，在闺房里再三排演，最后鼓起勇气，带着众多学院委派的学生们一起前往勤政殿。 查尼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白了她一眼。 “希林洛斯，你回来了。回到我身边吧，你不在我还有点想你。” 希林领命返回太子的身后，与吸血鬼骑士雅拉并列。 “我把侍卫还给你了……我的侍女在哪……？” “哦，她啊……我让女仆去喊她吧，大概还在寝室里懒床呢。”查尼打个哈欠，“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本王子这么勤奋的噢。” 又一沓公文搬上桌子，查尼已经非常熟练了，看都没看就留下自己的大名，不出一分钟全部签好。 “嗯……夫君……殿下，”茜茜缇娅准备了一下，昂着头开始了自己的陈述。“我有一些提案，来自于博物学院的教授们。他们千叮万嘱要我务必亲口转达。以便你能够在执政的时候得心应手。” 查尼眼皮都没抬，继续与顾问讨论手上的文书。 “说吧，亲爱的。我听着呢。” “嗯，这是一些关于民生的提案，希望减免赋税、延长休假和增加基础设施建设的内容，我来复述给你听。” 茜茜缇娅准备好展示自己靓丽的嗓音，她特地排演了很多次。 “尊敬的太子殿下。众所周知，帝国长期以来被许多问题困扰，百姓的生计、人民如何安居乐业，该怎样传承我们的文明，以及君王应当如何治理这个国家。以下是关于此类问题的一系列陈述——” “首先是关于民生的问题。臣民，是帝国的立国之本。他们就像大海一样驮负着帝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果不能给他们赖以生栖的环境，就会最终导致王朝自身的灭亡。” “而赋税，是每个帝国子民最沉重的负担。赋税伴随每个人的生老病死，任何一点仁慈的减轻，都能给他们带来一线生机。” “提到赋税的用途，就不得不说皇室奢侈的吃穿用度。这是赋税最大的开销。只有减免贵族的用度，才能够从源头减免赋税的需求。” 这些话茜茜缇娅说得熟练，都是老学究们教她的。她也非常乐于表演这些内容。 查尼在批阅文件的时候遇到了看不懂的一处，喊来顾问老先生过问。讲了好几次老先生都没有听清楚。 “闭嘴！安静一会，我们讲话呢！” 查尼突然打断茜茜缇娅的陈述，太子妃愣住了，傻傻地站在大殿中央。那些忙碌的宫廷秘书们没人在乎她的状况。 查尼与顾问老师低声交流许久，最终敲定解决办法，他爽快在文书上签字。然后将签好的文件交给专人，自己又拿起一份新的。 太子一直在忙眼前的事情，根本没空理会新婚妻子。 “夫君……我可以继续说了吗……？”茜茜缇娅小心地问。 查尼不耐烦地放下公文，冷冰冰地问：“茜茜缇娅，你一个没有读过书的女人，这些话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呢？学院的教授教你的吗？” 她不知所措地点头。 “他们是不是还说，政务官员的工资太高滋生腐败，而学者的薪水太低，需要适当地提升。给予年轻的学者更多从政的机会？” 好像是有类似的内容。茜茜缇娅继续点头。 “所以说啊，傻女人。凡人讲话，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说了那么多，无非是为自己而说。” “减免赋税，又要提高他们的待遇，钱从哪来？”查尼生气地质问，“你知道帝国一日上下有多少开销吗？减免开销说得容易，那么从你开始好了，就减免你的开销吧。” “我……！” 茜茜缇娅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她又不会反驳，只能气得跺脚。 “我不像他们那么会说，让他们来讲吧。这些是博物学院各个门课的得意门生……” 茜茜缇娅又引荐随行人员。 查尼眼睛一瞪，喝道：“这里是机关重地，闲杂人等怎么可以出入！全都给我滚出去！” 说完喊来卫兵擒拿那些学生。 有个话多的还想把文书呈上来。他稍稍一向前，雅拉就站出来挡在他面前。 骑士冲着书生用力一撞，那人栽了跟头。再看雅拉手里的长剑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学生吓得连滚带爬，哀嚎着逃离宫殿。 “全都打出去，皇宫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 查尼这才继续看手里的文书。 “你也可以离开了。带着你的侍女一起走吧。” 原来女仆将馨贝儿带来了。 她的状态可不太好，手臂缠了绷带，头发根本没梳。衣服穿得皱巴巴的。 “你这是怎么了？” 馨贝儿有失语症，她不会讲话的。 “你对她做什么了？！你欺负她了？” “哦哦，也没什么呀。”查尼支支吾吾地说，“就是让雅拉亲了她一口。” 查尼偷偷坏笑：“顺便喝了一点点血。不多，真的不多，就一口。嘿嘿。” “你……哼！” 茜茜缇娅更是气上加气，跺着脚甩脸离开。 没有人送她，这一天可谓颜面尽失。新晋太子妃的日子，果然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茜茜缇娅暗自嘀咕：“帮忙都不要，老娘我还不想管了呢！我们走！” 第696章 宫廷秘书 玫兰的到来给皇宫内外增添了许多新气象。长期卧床养病的老皇帝对她赞不绝口。 管家打理出一间房间作为她的寝宫。毕竟富贵人家出一次门那么麻烦，每天上班还是住在单位比较方便。 所谓“一间”房间，占地面积绝不小于普通人家的三室两厅。她的侍女仆人也都住得下。 那里原本是陈列前朝茶具的展厅。她非常中意，展品被要求悉数保留，重新布局。 装修期间仆人们忙得热火朝天，原本冷清的皇宫热闹了好多。 她于一个月后入宫，时间是冬至日。 玫兰带来了许多礼物打点宫廷上下的人。服务她的仆人都得到了赏赐。 希林是她重点打点的对象，投其所好，请着名的师傅为他定制的腰带、剑鞘和手套之类的附件。希林简直是个乡巴佬，他什么东西都喜欢，特别容易对付。 有几样礼物玫兰自己也不是那么满意的，希林竟然都当个宝贝一样，再三言谢。 “真是个小孩子。”玫兰心里想的。 另一个侍卫，雅拉，却很难对付。和他讲话很吃力，礼物看也不看。倒是盯着玫兰转了好几圈，嗅了嗅她的味道。 “大小姐您……有一颗非常漂亮的头颅啊……” 玫兰只觉得一个寒颤，从后腰冷到脖子根。哪有人夸人的时候夸人家“头颅”很好看的（当然，被雅拉夸赞“脸”很好看也不像是赞美）。 “既小巧，又精致，形状非常地完美。” “初次见面，你放尊重点！”玫兰躲开他。“本小姐以后入职皇宫，与你们这些侍卫朝夕相处，承蒙照应，这是一点心意。” 侍女也挺害怕的，哆哆嗦嗦呈上小姐准备的礼物。也是腰带、挂件一类的皮革制品，和送给希林的差不多。 “非常好，非常贵重，我和那位大人都很喜欢。” 雅拉话音刚落，装礼物的盒子莫名地起火，突然燃烧起来。侍女吓得将整个盒子扔出去。落地之前，那些精美的礼物竟然完全烧成了灰烬。众人目瞪口呆。 “您的心意我们收下了。” 这算是收下了？都烧没了……玫兰有些不知所措。 “您如果想贿赂我，建议您选择更加直接的方式。”雅拉贪婪地看着玫兰的脖子，“赏一滴血给我尝尝……” “休得放肆！”玫兰可没这份闲心，“既然礼物你收下了，我们先走。” 她心里在想，“这家伙什么来头，怕不是脑子有病吧？” “沙弗隆大小姐，若是哪天你成了大事，微臣也会按照誓言的约定向您效忠。” 玫兰大吃一惊，虽说自己野心不小，可从未向外人显露过。沙佛隆家族的目的已经如此昭然若揭了不成？ “只要你能做到那个位置，我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给舔脚都可以。不过要是不小心，出师未捷就——” 雅拉的脸色一沉。 “就被抓了把柄，我则会代替掌权者，把你碎、尸、万、段……” 玫兰一把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躲开。 她还送了自己的旧裙子给茜茜缇娅。她的身材娇小，裙子上许多褶皱荷叶边什么的，茜茜缇娅根本没法穿。加之又在暗自生气，索性赏给自己的侍女馨贝儿了。 而太子殿下的政务，早在她正式入宫之前就开始帮忙。玫兰才思敏捷，分析问题条理清晰，又能模仿查尼的批注。政务处理的速度翻倍。 另外有几位博学的顾问团体，也被她力荐加入皇家顾问团。 显而易见，她的到来，只惹得一个人不开心，就是太子妃茜茜缇娅。 为此茜茜缇娅曾经冲进勤政殿理论，当时查尼根本没有在办公，而是在开派对。 可是没说几句话她就被查尼呛回去了。 “你能说说关税和商品税的区别吗？或者说说各个封地的归属。随便说点什么？” 茜茜缇娅一个都说不上来，跺着脚着急。 “你不能帮忙就别来添乱，好吗？”查尼不耐烦地说，“借你两本书看看，不过你可能需要先识字。好吧，先借你两本拼音书吧，我小时候看的那种。” “学习一门语言需要十几年的积累，我小时候也是读这种书的。字练得不好会被先生打手。”玫兰非常惋惜地说。 茜茜缇娅连帝国白话都认不全呢，别说古早文言了。借她个头都没用。 被仆人请出宫，她只有哭的份。 后来她也找过希林，希望能帮帮自己。 “你当初的愿望不就是嫁个好人家，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吗？”希林心平气和地问，“现在全都做到了啊。” 茜茜缇娅哭着坐着兽皮沙发上。希林冷冷地站在一旁——查尼吩咐他来安慰一下太子妃。 “往好处想，你现在衣食无忧，住在宫殿里，有漂亮衣裳，有仆人，甚至还有了自己的庄园。再也不用讨好任何人。如果你妈妈知道你过上了这么好的日子，做梦都会笑出来吧。” 希林说得都对，茜茜缇娅就是气不过。 “太子殿下说，你要是呆在宫里没事做，就去庄园种花钓鱼好了。” 希林按照吩咐说了这些话。他对茜茜缇娅也同情不起来，明明什么都有了，争风吃醋干嘛。 她到来以后，一个月内顺利解决了老皇帝由于身体原因积压的种种事务。 每天忙完政务，查尼与玫兰，以及那几位侍从、侍女一起喝茶聊天。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会进宫汇报民间好玩的八卦消息。 每个月有三天是大小姐的休假，偶尔会出宫转转，逛街什么的。那个时候查尼会很无聊，躲在寝宫看书发呆。 不知不觉整个冬天都是这么过的。 圣诞节时，沙佛隆家的沙龙茶会得到了查尼王子的赞助，改为在皇宫举行，声势比以往任何一届都要浩大。 玫兰邀请了全部往届的宾客，所有的人都有展示才华的机会。 那些从前与大小姐交好的诗人、画家，一辈子头一次进宫。一个个被皇宫的排场惊得五体投地。 玫兰甚至安排了巡演，让帝国的官员和贵族可以观看艺术家的表演。沙龙茶会演变为为期一周的艺术节。 演出的内容雅俗共赏，涵盖了帝国的方方面面。在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两位八卦大王的宣传下，这件事情在帝国的反响非常强烈。 圣诞节以后，在一月份以前，大小姐请了一段非常长的探亲假。 “因为家中诸多事务都没来得及处理，母亲寿辰、兄长订婚，好多事都等着自己操办。” 这段时间气候恶劣，帝国大多数居民窝在家里，确实也没太多政务。算是皇帝的农闲时节。 “好吧，我没有理由拒绝你。忙完家中事务以后，请尽早回来吧。” 查尼只得同意。 那是一段非常无聊的时光，纵然玫兰不在，查尼也对茜茜缇娅爱搭不理的。一心只等着她回来。 “希林，我们很久都没有出去玩了，你说春天以后做点什么好呢？” “狩猎？” “嗯……”查尼一阵高兴，却又皱起眉头，“她一个女孩子，会喜欢狩猎吗？” “原来你说她啊……”希林也不确定。“她喜欢喝茶、听音乐什么的，这些我都不懂。” “要不……我们去狩猎场喝茶？”希林突发奇想。 “哈哈！好主意。”查尼伸伸懒腰，继续窝在躺椅上看书。 第697章 一身戎装 又是一年早春，希林在帝国的第二个春天。按理说，他应该十七岁了。青少年的身体飞速成长，变化都很大才对。十四岁的稚气未脱，到了十七岁就近乎成年人，非常健壮青涩了。 可他永远也不会再长大，停留在十四岁了。 仍然是尚未开始发育的状态，稚嫩的脸，瘦弱的身体。只有眼皮老了一点，眼神看上去更加谨慎。也许手臂上稍微长了点肌肉吧，不是特别明显。 他向周围的人谎称自己今年十六岁，而且游牧民族的血统就是这样，发育比较迟缓。 这个谎言至少还能再骗他们一年。 再往后该怎么办，他也没计划好。一个经常浮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就是远走他乡，去另一个地方继续谎称自己十四岁。 “害怕外面的话，一直躲在皇宫里不就好了。我罩着你还不行？”查尼一边讲话一边咬木杆的沾水笔。“皇宫容得下这么多吸血鬼，还差你一个？” “也躲在地牢里吗？” “切。只要我在你就没问题，等我不行了你再去远走他乡吧。” 查尼说完话有些不舒服，喝了口药水。 查尼最近一段时间身体状况很差，咳嗽的毛病又犯起来，经常彻夜地咳个不停。那种药水的效果似乎是逐渐减弱一样，他喝得越发频繁。 御医说这是劳累和焦虑共同作用导致的。他们开具了很多种不同类型的药物。只是不出意外，这些药都没啥效果，非得喝一口那种药水才行。 “别喝了。这个不是饮料，你不能有事没事的一直喝。” 造成他这种状况的主因，想必还是担在肩头的重任吧。当了太子又临时掌权执政，才突然间发病的。查尼想出去玩也不能扮成“侍卫查尼”了。那么多卫兵盯着他呢，宫廷管家、顾问老师什么的，每隔几个小时就来找他一趟。 这个冬天太枯燥，玫兰又不在，查尼窝在阳台上除了发呆就是看书。 另外，他还写了一封信给玫兰。问候了一堆客套话，最后想问她能不能早点回来，起笔写了又想斯。 “别撕。”希林拦住查尼。“你写信给她，我帮你送去好吗？顺便问问她，让她早点回来。” “送信给她？本太子差她一个女秘书吗？多管闲事！” 可到了下午，查尼用过午餐，发现希林躲在走廊里练剑，又责怪道：“信送了吗？你怎么还在皇宫里？” 哎呀，这个家伙，口是心非真讨厌。希林去书桌上拿起信件，为殿下封存好，盖上大印。毕恭毕敬地说：“太子殿下，为臣这就出发去送。一定亲自交到她手上。” 许久没出皇宫，希林也怀念自在的日子。查尼这次催促的紧急，希林快马加鞭赶去，容不得一点耽搁。到了宅邸通报一声，仆人见他是宫廷来使，立即以礼相待，请他进去稍坐。 “大小姐正在花园里练习。我们即刻去通报，很快她就会来见您。” 仆人引路去会客室，希林随他走过宅邸的草地。 这时，一位侍女急匆匆跑来，喊住他二人。希林一看，这面孔颇为熟悉，不是玫兰贴身的女伴么。 “大小姐就在草坪。听闻是迦兰德阁下到访，还请来草坪上一叙。” 原来呢，按照大户人家的习惯，宾客来访大小姐得换一身见人的衣服。这才把希林喊去会客室等候。但听说是希林，反正也是熟人了，玫兰才喊他直接过去。 仆人说她在草坪上练习，也不晓得练习个什么。希林欣然随侍女前往。 走过一段长廊，去了宅邸后面的内院，希林突然眼前一亮：这是玫兰大小姐？ 只见一位娇小玲珑的女战士，穿着飒爽戎装，手里提着小剑，正与身后的几位同样一身戎装的男士谈笑风声。 “玫兰？” 希林都不敢把她认出来。原来她不化妆的时候这么可爱！她长发梳成简单的发髻，完全不加修饰，竟然比那些精心拗出来的造型都耐看。 “希林洛斯。”玫兰笑得有些腼腆，低头整理一下衣衫，“让您见笑了。我在家有时候就是这样的。” “天呐！您真是……文武双全！我从没见过像您这么优秀的女子，简直是女中豪杰！我觉得古今中外都没有您这么厉害的女孩子了！” “瞧您说的……” 希林是从来不会夸人的家伙，突然间的赞美把玫兰都说晕了。 “这一位是自幼教导我们武艺的老师，黑旗骑士团的团长，尼古拉斯。” 哦，难怪，看打扮也能看出来。这一位骑士穿了黑色战袍，绣着骑士团的徽记。这个图样在赛场上很是显眼，看过一次就能记得。而且他的铠甲格外华丽，有贵重的装饰，一眼就看得出身份特别。 “您好。” “这位是太子身边的侍卫，迦兰德。” “叫我希林就好。” “这二位是我的哥哥，里拉和保佩。”那兄弟俩笑呵呵地，大哥看上去有点坏，小弟则看上去有点笨。看得出在这个家里，玫兰是当家做主的人。 “我们坐下说话吧，去花园凉亭吧。” 宅邸的草坪尽头，有个别致的凉亭，修得像个古代宫殿似的。 “你别笑话我。从小我就被当男孩子养的，和哥哥们一起读书识字、习武、骑马。男生会的事情我全都会，我学得还比他们好。” 这话不假，玫兰亮出拳头，两位哥哥立即求饶。 他们俩，竟然还在希林这个外人面前说风凉话：“哎呀我们的妹妹啊，谁也打不过。女汉子一个。别看平时穿得挺漂亮，那都是装出来的。” 玫兰眼睛一瞪，他们俩就转头望天。希林被逗得噗嗤一笑。这种温馨场面真令人怀念。 “兄妹之间是不是都这个样子的……真好笑的。” “那当然咯。你和你的妹妹，平时也是这样的吧！” “我妹妹？”希林被问得一头雾水。 “你还以为我记不住么。那个女孩也是灰色头发、翠绿色的眼眸，夜里还泛着光的。那种模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你还想瞒着不成？” “额，她啊……”原来是不堪回首的皇家舞会，希林被撒耶坦的恶作剧变成了少女的样子。玫兰想当然地认为那是他妹妹，呵呵，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她，呵呵，是啊。” “你们俩长得真是像啊，讲话的口气都很像的。不过她真是漂亮，又白又瘦的，不像我这么结实。” “这什么话，你明明很娇小的。” “哪有！你都不知道我小腿有多粗！”看来女人对自己的身材永远都不满意…… “嗯、嗯，是啊。”两个哥哥还在一旁点头。 “讨厌！闭嘴！” 玫兰只看着希林，含情脉脉地问：“你那个妹妹，怎么都不来皇宫了？只在舞会上见了一次。他看查尼殿下分明很喜欢她呢。” 第698章 大家闺秀也烦恼 “她啊……她、”希林觉得又好笑又好气的，最好编个什么万全的法子把这事糊弄过去。“她回老家了。皇宫这地方是非好多，呆在王子的身边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我打发她回去了。” 本以为这么一说算过去了，哪知道玫兰说起来没完。难不成她信以为真了？ “打发她回去了……你们男人都是这样，用得着人家了，花言巧语骗过来利用。用不着了，一脚踢开都不管了！” 说得还有些来气，玫兰瞪着希林，希林一时有点心慌。 “这……” “你倒是说说，当初干嘛让她进宫呢？” “额……” “我替你说吧。你无非是为了巴结王子，向他献殷勤讨他的欢心，好让自己顺利升迁，不是么！” “额……” “我看你还升的挺快。这么个速度，要不了几年就能当宫廷侍卫长了。哼，当了侍卫长，运气好的话，连皇帝的位子都能坐上。” 希林听了一阵冷汗，在帝国不能随便说这种话吧。随即否认三联：“我不是，我没有，不要乱讲。” “你现在位子也升了，殿下似乎也中意你那妹妹。干嘛又赶人家走？” 尽管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为了把前面胡编的谎话圆回来，希林只得继续捏造。 “我的妹妹生性粗鄙，没什么特长，又会惹殿下生气。为了她自己的安全，也为了我的安全，还是让她回家为好。” “我还当你是个温柔的哥哥，想尽办法提携自己的妹妹。原来你也和我哥哥一个腔调，就知道贬损我们女孩子。” 希林被说得百口莫辩，苦笑着说不上话。 玫兰丝毫没松口，她说的那些不是玩笑，是真情实感地在为那个“妹妹”惋惜——当然，更多的也是在为自己惋惜。 “我父亲老来得子，有了我这么一个女儿。不是我吹牛，家内家外各项事务，都得我来打点才行。他的两个儿子，你瞧瞧，成天吃喝玩乐没一样正经事，老父亲一直担心自己不行了，家业迟早被他们败光。” 这么说，只会让希林原本对玫兰的敬佩更加深一层。 “可我一个女孩子家，迟早要嫁人的啊。” “欸，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弟弟保佩眼睛一斜，“我们还有个万全之策，既保家业，又让妹子结婚，就是——” “倒插门。” “你们还好意思说！” 老爷子早有这种打算，宅邸上下也都期盼这个做法。至于人选，就比较令人头疼了。玫兰的眼光不是一般地高啊……她广识社会上的各路人等，追求者好几百号，竟然就没有一个是她看得上的。 她心高气傲，凭本事奋斗，心里惦记着的，可是皇后的身份。只是应付家里人才偶尔相个亲，认识点追求者，再以种种借口推脱掉。 “小伙子，你要不要加入追求者阵营啊？”大哥里拉打趣地说，“你小子要是有本事先当侍卫长，再当皇帝，也不枉我们妹子跟你过一辈子了。” 妈耶。“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休得再讲。” “你们不要乱讲了。希林不是那样的人，我早就发现了。”玫兰制止兄长的无礼，“不过你也真是奇怪的人，无欲无求的跑来皇宫做什么？” “怎么会无欲无求呢，我留在查尼王子身边，也是有必要的理由啊。”希林无奈地说。 闲言少叙，问到他为何来访，希林才想到口袋里的书信。 “查尼想念你了。他真的很在意你，盼着你回来。最好比预定的时间再早一点。” 希林将书信交给玫兰。玫兰打开信封的一瞬间，流露出得意的微笑。看来她忽近忽远的策略成功了。 “怎么，他就这样急着让我回去？事情忙不过来了才想起我吗？”玫兰撅着嘴，“不是有顾问团都留在皇宫帮忙么。” “也不尽然吧，他是真的想你了。我们商量着带你去狩猎郊游。他又担心你不喜欢户外运动。”主仆二人看来一样嘴笨，希林尽量说些好话，“不过看到你这身打扮，应该也会喜欢的吧？” “啊，这倒是。你们男孩子玩的我全都会，还比两个哥哥厉害呢！” “没错、没错，妹子所言不虚。” “那就最好啦，我立即返回皇宫告诉殿下！他一定等不及听这个消息了。” “不过，你等一下！”玫兰又不让希林立即返回。“殿下写信给我，我也应该回信才是。你等一等，我去书房写一封。” 礼尚往来，书信当然要回。希林同意，就在凉亭小坐。 玫兰得意地返回宅邸。她可一点都不着急。洗了澡，坐在阁楼里偷看草坪上的举动。 “小姐你不是要写信吗？”侍女拿来笔墨。 “急什么。”玫兰还要换一条裙子，梳个头发，吃吃下午茶什么的，等太阳下山了再动笔。 两位哥哥和骑士老师陪同着希林闲聊。希林在社交这方面真的很木讷，本来就是荒原上长大的，对于城里的娱乐活动一概不知。 两个哥哥说的那些好吃好玩的东西，他呆呆地听，什么感想都没有。 “哎呀，你难道也是深宫里养大的吗？” 转眼天都黑了。二位哥哥挽留希林吃晚饭。他们太热情，肯定吃饱了还要请他泡澡，最后留宿一晚明天才会启程。那查尼不要急疯掉！ 希林果断拒绝，请大小姐务必写好回信，自己即刻返回皇宫。 玫兰号称在换晚饭的衣服，请侍女将信封送来。大家闺秀果然是每天三脱三换，忙得很呢。希林也没见着她。 带上信件，辞别二位哥哥，又向骑士尼古拉斯言谢，约定有机会登门拜访，希林才转身离开府邸。 时候不早，他不得不快马加鞭返回。 第699章 春日正好 整个冬天都过得寂寞，初春的时候玫兰按照当初约定的时间回来，没有提前也没有迟到。 她当时给查尼的回信就说了些有的没的，一句重点都没有。后来查尼又陆续写了几封信，派希林去送，她也悉数回信没有怠慢。 当然，也谈不上热情。 帝王家出行嘛，出个门也要昭告天下，提前一个月置办。由于狩猎意味着祈福，是传统的节庆，一大堆人请愿随行。 “烦死了，都不要来添乱！” 查尼断然拒绝，只带着十几名随身侍卫，希林以及另两位吸血鬼侍卫出行。 玫兰带着她的侍女和仆妇，两位哥哥也随行。 春寒料峭的时节，皇家猎场在帝国远郊，车马队过去需要一整天路程。 难得出一次门，查尼决定在狩猎场的行宫住一周。 猎场是一片丘陵，有草地和密林，也有少量御用的守林人住在边缘，负责维护植被。 希林特别喜欢那个地方，策马狂奔，呼吸着寒冷的空气，总令他回想起小时候的生活。 特别是有机会和艾利安一同骑马，和他说说话。艾利安不会有任何回应，骑士团的规矩，但他听得认真，有时候会咯咯笑。 狩猎开始了希林才知道，原来查尼不擅长骑马。他也就是勉强抓着没掉下来，根本不知道马在往哪走，也不敢跑太快。 皇家狩猎太没有挑战了，简直就是小孩子玩的。狩猎场的梅花鹿肥得跟猪一样，都养熟了见人也不知道跑。 猎兔子的话，一群猎狗冲出去，人在后面跟着就好。 希林跟着大队人马笃悠悠地跑，几乎什么都没做。第一个猎物由仆人呈上来送到太子面前，再由仆人带下去送到厨房。 男士们打猎的时候女士们在行宫的花园外面喝茶谈笑。 文斯柯那家伙也来了，远远地架起画板。他有个任务是捕捉太子玩乐时的美好瞬间，画成装饰画。 不要打扰他，他就是一架相机，一个工具人。 午餐是早有准备的丰盛大餐，就在露天享用。众人一边吃喝一边欣赏风景。 午休的时候希林都在跟着艾利安练剑。玫兰温柔地坐在查尼身边，二人欣赏着狩猎场的风景，也看着希林和艾利安。 “他都不来吃饭吗？”玫兰非常奇怪。 “比起我们，希林更在乎他的老师。”查尼漫不经心地说。 说完玫兰解下长兄的佩剑，戴在自己腰上，又冲着希林奔过去。 “希林洛斯，和我决斗！” 玫兰盛气凌人，站在希林面前。保佩紧跟着她来凑热闹。里拉垂头丧气地，再往远处跑也没人搭理他了，他只好跟着回来。 “你？”希林有点尴尬，又看看艾利安。“你和我……？” “你连胜了我长兄那么多回，我们沙佛隆家族的脸都被丢尽了！来来来，我们过两招，让我看看你究竟多大本事。” “你们怎么还不依不饶了……”希林很是为难。师祖也无奈地耸肩。 和女人决斗啊，打赢了没人夸，打输了还要被笑话。艾利安让他自己看着办。师祖分明就是在看他笑话。 “怎么，你看不起我？” “你一个女的，让我怎么打啊……”希林生气了故意说难听的话，“怎么，打输了你嫁给我吗？” “混账东西！”玫兰真的生气了，圆瞪着眼睛，脸涨的通红。 “反正我不跟女人比剑。”希林得意地撇嘴，“你要是硬上，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还比划两下。 “好啊你……你等着，这事没完！” 玫兰心想，可不能就这样便宜了这个小子，还是得找查尼做主。 “我让太子殿下来评理！” 第700章 搅混水 什么事情要是让查尼评理了，就没救了。查尼怎么会好心好意帮别人调解矛盾呢？他都巴不得闹大一点站边上看。 所以玫兰也动了点心思，率先跑到查尼面前，噗通一声跪下来，哭哭啼啼地向查尼告状。 “太子殿下，您的侍卫，希林洛斯，他轻薄我！他占我的便宜！他欺负我，您要给我做主啊——” “哈……”查尼边听边笑。又给了希林充分的机会辩解。希林没啥好辩解的，话都是他说的，几个侍女都帮着女主人说话，叽叽喳喳缠着太子主持公道。 希林皱着眉头站在一旁，心想她们还能把自己怎么样不成？ “希林洛斯，这个就是你不对。”查尼摇头晃脑地老生常谈。 “为毛我不对？” “不管因为什么事，你把这么一群女的都惹毛了，就是你不对。” “……” 那群侍女立即符合，全都指指点点地。 “立即道歉。”查尼说道。 “行吧，您说道歉就道歉吧。”希林一摊手，“尊敬的沙佛隆小姐，对于刚刚发生的事情，本人表达出诚挚的歉意。” 沙佛隆当然不会甘休。“这样不行，太便宜他了。” “嗯，那么我给你一次机会惩罚他吧。你想怎么样啊？” “决斗。” “行啊。”查尼简直是事不关己，“你们就当场决斗吧。死的人就埋在树林里。” “什么？！”玫兰一听，这哪成啊，生死决斗，对方要是拼了命打，她可没有把握打得过啊！“不行，本小姐吃斋行善，怎么能无故杀他一个下人！” “嗯，倒也是。那这么办吧，别生死了，点到为止拉倒。打输的人嫁给打赢的人，总行了吧？” “啥玩意？！”玫兰更是一跺脚，原来你们是合着伙欺负我一个啊！“那他输了怎么办？” “他输了就去你家当倒插门啊——” “呸！” 玫兰真的是气急里，那就生死决斗，今天有我没他，我要出出这口恶气！ “嗯……让仆人准备铁锹吧。”查尼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着，“烦死了，希林洛斯你不会说句话吗？” 那就说句话吧…… “殿下，我不和女人决斗。”希林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你就是怕了吧！” “非要生死决斗，让他们家派个男人出来，要不就那个长兄？” 里拉本来躲在一边看热闹的，一听要点名自己决斗，那还得了？立即认怂，说啥也不打。 这个怂人嘛……怂人有怂人的优点，对不对？命就一条，哪那么多不死之身啊。 再看保佩，都钻到太子的椅子下面了。 “那你们派谁呢？” “尼古拉斯先生！”玫兰脱口而出。 此时此刻，黑旗骑士团的团长尼古拉斯正在驻地训练呢。他家与沙佛隆家世代交好，是依附的关系。他是三兄妹的剑术老师。 别看徒弟笨，那是资质不行，他本人实至名归，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剑术大师。 “他人又不在。派人去快马加鞭请他过来吧。”查尼表示同意。“他就是插了翅膀也得三天才能到。等他来了，我们再决斗吧。” “一言为定！” 野餐不欢而散，因为要等决斗的人，暂时也没有个结果。 玫兰心想，“和那么厉害的老师生死决斗，希林一定怕死了。他要是肯磕头认错，送点礼物来巴结我，也许我会考虑原谅他。” 偏偏希林这个人，不懂得社交礼数。心想生死决斗怕什么呢，自己是吸血鬼又不会死，该害怕的人是对方啊。 他的师祖艾利安，以及吸血鬼骑士团的团长，此刻则嗅到血腥味，沉浸在喜悦之中。 听到“死”字雅拉的眼睛都亮了。太久、太久没有见血，多想围观一场血腥的盛宴。 帝国境内，任何一位胆敢号称自己是剑术大师的人，都会在一分钟之内被艾利安结果性命。 一片乌云飘过来，艾利安咯咯地发笑，拍拍徒孙的肩膀。 “我和我的徒弟生平最爱单挑冒牌大师。不知道小徒孙水平怎么样。” “我、我还好……万一打不过就装死呗……”希林慌慌张张地嘀咕。 “那怎么行，我们给你安排两天突击训练吧。” 气氛最为肃穆的时候，保佩觉得不对劲。皇家侍卫这一方，不要招惹为妙。他借故一起去请老师，匆匆逃离狩猎场，一溜烟回家了。 后面两天，游玩的气氛变得很差。玫兰呆在行宫里不肯出来，希林都在草地上练剑。查尼骑马受了点凉，咳嗽的毛病又犯了。 保佩那一边，悄悄跟着皇家使者来到骑士团驻地，脚前脚后跑去老师那里。 尼古拉斯本就觉得奇怪，看到保佩慌慌张张的，就先请使者在会客厅休息，单独密会保佩。 “老师啊——这事不能掺合！” “怎么了？” 保佩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通，皇家侍卫那一边来者不善。太子爷身边几个骑士，据说是前朝皇帝在位时就已经存在的吸血鬼。 尼古拉斯还挺着腰板不忿，“怕什么？吸血鬼我更该杀一杀，除佞臣，清君侧。给沙佛隆家族撑腰才是！” “老师您不要急啊——”保佩耐着性子解释，“舍妹现在，还没有完全捕获太子爷的心。查尼身边那个小侍卫似乎颇得他信赖，您把他打死了，反而会导致查尼厌恶舍妹。这事现在不能掺合。” “那我该怎么办？向他求饶不成！” “别别，您根本就不用出面。您说自己病了就好，把这事拖延下来，我再回去想办法。” 在保佩的周旋下，尼古拉斯称病不来。保佩回去了也哭嚎着说老师身体抱恙卧床不起。 那天正赶上查尼咳嗽没心情说话，决斗的事情不了了之。 私底下，保佩则拉着玫兰说教了好一通。 “姑奶奶，你现在还没到呼风唤雨的时候呢，你没看争执的时候查尼站在自己侍卫那一边嘛？” “你啊，可别把家里盛气凌人欺负我们那一套拿去对付太子，他现在要是不开心了，我们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 玫兰本来气了三天，也跟着头疼发烧受了风寒，把两个不争气的哥哥骂了一通，她咬着牙咽下这口气。 “哼，看来这样不行，我还是得换个策略。” 第701章 好妹妹 这一早查尼坐在窗前无所事事。 “狩猎搞得这么无聊，早点回去算了。” 他喊来管家，宣布了自己的决定。这时候玫兰一个人肿着眼睛，委屈巴巴地进来。 “殿下，早啊。” “嗯。” 玫兰走到太子身旁：“我可以坐下吗？” 查尼没说话，玫兰就坐在他身边。 “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回去干活咯。执政者是帝国的公**隶嘛。” 玫兰故作娇态，表现得非常歉意。“殿下，是因为我才弄得你不开心了吗？真的对不起呢……” “也不是。我不喜欢骑马。” “希林洛斯，我们讲和好嘛？我不追究你冒犯我的过失了，你现在跟我道歉，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雅拉一听，白眼都翻上来了。 希林也无所谓的，就违心地道歉而已，漂亮话又说了一遍。甚至单膝跪下吻了玫兰的手背。 看他们俩都消停了，查尼的心情稍微好了点。咳了一声，又喝了一口药水。 “殿下时常闷闷不乐呢。”玫兰低着头说话，像是心情也很差的样子。“我身边有好多侍女啊、好闺蜜，还有很好玩的八卦二人组逗我开心。殿下身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啊？” 她又委屈巴巴撇了希林一眼：“我不是说希林洛斯，我是说，您身边都没有女孩子陪着吗？侍女什么的……” “你到底要说什么？” “希林洛斯那个妹妹，本来在您身边做侍女，怎么都没见着她了？是不是自从她不在了，殿下就不开心了呢？” “妹妹，什么妹妹？”查尼一头雾水。回头看希林，希林真是老血要呕出来了，玫兰有完没完？怎么又把这事拎出来说！ “希林洛斯，这就是你不对了。” “我又哪里不对了？” “你有妹妹怎么不交出来？藏着掖着干嘛？” “这说的什么话！我在你身边混口饭吃，还要把妹妹献出来给你玩弄吗！再说我哪来的妹妹！” “哎呀不是说这个，你妹妹……你妹妹也是——”查尼想问希林的“妹妹”是不是吸血鬼，话到嘴边想起来玫兰并不知情，立即改口道：“也是、你这种糟糕的性格吗？” “殿下，我真的没有妹妹。她说的是那个人……” 希林一个劲使眼色，查尼也不接领子。 “她、舞会上那个。” “噢，你说新蒂——”查尼恍然大悟，看看希林断气的表情，又看看玫兰期待的目光，顿时捧腹大笑，“哈哈哈，你说的是新蒂！” 玫兰被笑得莫名其妙，反问：“怎么了，不就是她么。” “哈哈哈，那个不是……”查尼笑了一阵，又纠正道，“对对对，那个是他妹妹，新蒂瑞拉。哈哈哈！” 除了“妹妹”，也没有其他合理的解释。 “她是做错事被殿下赶走了吗？” “没，我挺喜欢她的。”查尼又一阵坏笑，“比起希林洛斯，我更喜欢新蒂瑞拉。巴不得她每天都在身边呢！” 玫兰拧着眉毛撅着小嘴问：“既然殿下喜欢她，让她过来陪你，我们一起吃喝玩乐不好嘛～” “就是的，希林洛斯，这全都是你的不对。”查尼一点头，“让你妹妹回来。” “殿下，您不要胡搅蛮缠。她现在没法回来。” “希林说他把妹妹赶回老家去了。他老家在哪？我们派人去接。” “对啊，快说，你把妹妹送哪去了？” 真是存心添乱啊！查尼明知道是怎么回事的！ “殿下，我真的没法喊她回来，其中的原因很复杂，但是现在真的没办法。” 希林疯狂眼神暗示，一再强调情况很复杂，可以单独向殿下说明，但是最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 查尼非常地扫兴 “玫兰你先退下。”查尼瞥过脸，“既然希林洛斯说他的情况必须单独向我汇报，我来单独听听。” 玫兰告退。她在一旁看得出来，新蒂是个不错的话题，可以充分调动太子的积极性。 以她的分析，没准是新蒂惹到太子妃吃醋了。要是能把新蒂搞回来，一定要好好地拉拢。 “殿下，您知道那是恶魔的障眼法，我的恶魔最近出了点情况，我联系不到他……” “希林洛斯，你真会找借口。”查尼生他的气了，“有时候真的讨厌你，我宁可是新蒂瑞拉在我身边。” “……” 这么快就看不顺眼了，希林又出于职责不得不跟在太子身边。 下午的时候，查尼躲在卧室里发呆。他注意到自己常用的一些化妆品也被仆人带来行宫。 查尼很讨厌粉扑，那玩意会引起他咳嗽。 但是看着看着他突然想起来……舞会那天，好像就是这一盒……恶魔的手触碰过这盒粉扑，散粉变得闪闪发亮。就是这个东西施展的障眼法。 （你没有看错，作者又在改口了） “希林洛斯，你过来！” 希林急吼吼跑过来，查尼举起粉扑往他脸上一盖。 “咳咳——” 希林的面容有了非常微妙的变化，总觉得他脸变短了，眼睛变大了。 “哈，聪明如我，果然是这个东西的效果！” “你干嘛了？”希林感到一阵莫名。 “效果不够明显，再扑一些才行。” 查尼硬拉着希林给他全身扑了一圈，再看看镜子，妈耶，果然有效果的，希林又变成女孩的外貌。 “这什么情况！”新蒂瑞拉对着镜子尖叫，声音却依然是男孩子的声音。 “哈哈哈，怎么这么好笑，明明样子都变了——” “混蛋啊，你自己怎么不变成女的！” 障眼法似乎对没有契约的人无效。到处都是散粉，二人一阵阵地咳嗽。 查尼欢天喜地，要喊玫兰来围观。 “障眼法有时效啊！等会失效了怎么办！你别胡闹了！” “时效？我记得能维持一整晚呢。” “哪有一整晚，顶多也就四个小时。” “哈哈哈，新蒂瑞拉你现在讲话的样子很滑稽。你还是闭嘴别说话了。” 晚饭的时候到了，仆人还会来打扫房间。新蒂瑞拉发誓可不想被人看到自己呆在卧室，被误会成什么。 “那你又不能吃饭，去书房里躲一会咯。” 新蒂瑞拉裹了一条床单，随着查尼去了书房。走在回廊里一定是有仆人走漏了风声， 玫兰很快知道有奇怪的人出现在太子身边。没过多久，她和侍女们带着点心来书房看望太子。说是巧合，谁信！ “殿下，您在吗？大小姐带点心来了！”侍女们不由分说就冲进来。 第689章 火上浇油 玫兰满脸诧异地望着新蒂瑞拉。她对人的记忆很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面前的少女就是舞会时一面之缘的人。 “新蒂瑞拉？！”玫兰又惊又喜，走上前拉住她的手。 障眼法在人类面前没有任何破绽，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差别。玫兰左看看右看看，“我这柔情似水的好妹妹怎么连条像样的裙子都没有的？” 玫兰早忘记希林并不在场这事，无论如何也不觉得新蒂瑞拉与希林洛斯之间存在什么转换关系，这分明就是另一个人啊！ 新蒂极力推开她，她却当她是害羞。 “你别躲啊，我不会伤害你的！”玫兰拉着她解释，“我可不是那种霸道会吃醋的人，我巴不得有个好姐妹陪我。” “殿下不也希望你留在身边的吗！” “就是～”查尼还帮着起哄。 “你哥哥究竟怎么藏的你，原来你没有被送走而是躲起来了么！等我跟他算帐，好好替你出头！” 玫兰又见她裹了一条床单太不象话，就拉着她去换裙子。 “走呀，去我的房间，我有几条裙子你穿了肯定好看！” 一听要带他去闺房，新蒂瑞拉更是不肯。万一衣服换到一半障眼法消失，到时候要被扣上玷污她清白的罪名了。 一个死都不肯，一个喊来全部侍女帮忙。这么一大堆人新蒂也拗不过。他也不敢讲话，一不做二不休，等着眼睛扇了玫兰一巴掌。 啪—— “你！”玫兰捂着脸一阵委屈，“我好心好意要帮着你，你凭什么打人啊！” 新蒂瑞拉又没法讲话，躲到查尼身后。 “殿下您都看到了，她打我！一个小小的侍女，竟然打本小姐！命都不要了么！” 玫兰让查尼评理，显然查尼是站在新蒂一边的咯。 “你管得也太宽了吧……说好了进宫当秘书的，怎么连我的私生活都要插手？你要不要当我亲妈算了？” “殿下，您这么说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您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可是巴望着我快点来帮忙啊！怎么，才刚刚有了良人在怀里，就急着把我撇开吗？” “怎么了，不行吗？” 查尼的良心是一点也不痛，“你又不是喜欢我才来帮忙的咯！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 查尼把小腰一插，得意地坏笑：“你喜欢的是帝国江山，早点送给你们沙佛隆家好了，每天都给你处理政务。我就喜欢小新蒂，我们两个快快乐乐住在庄园里就好。” “你、说、什、么——！” 玫兰确实是为家族利益才费力讨好查尼的没错，被查尼这般嘲讽，她气得发抖， 玫兰冲上去抓住查尼。 “你要打我吗？”查尼一点都不反抗，甚至还有点期待。 他当然有恃无恐咯。玫兰表现出任何一点点厌恶执政者的态度，都是查尼驱逐她离开皇宫的借口。 甚至如果她胆敢伤害查尼，太子身后的吸血鬼骑士们微笑地凝视着这群女孩子。这可是一顿美餐啊——就等着她先动手呢。 “你混蛋！你们合着伙欺负我！你们事先商量好的！” 玫兰也只能哭一哭，佯装委屈，轻轻拍了查尼两下，哪敢打他。 说到这，恶魔的障眼法对于契约代理人似乎没啥效用。雅拉和艾利安一眼就看出来玄机，都在一旁偷笑看热闹呢。 新蒂瑞拉一句话都不敢说，除了赌气，根本没辙。 最开心的人就是查尼咯。嘻嘻哈哈两头挑唆，没少说难听的话。 “我要决斗！” 玫兰抹掉眼泪，又拿出了惯用伎俩。 “你怎么又要决斗了？你老师都称病不来了诶。” “我要和她决斗——！”玫兰指着新蒂瑞拉，“他们迦兰德兄妹俩，三番两次招惹我们沙佛隆家，欺人太甚，今天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玫兰心想，这妹妹一副娇滴滴的模样，肯定没什么本事吧！我苦学多年的剑术，打男人都不在话下，还怕她？ “女人打女人，这没毛病吧？新蒂瑞拉，你敢应战吗？” 新蒂一句话都没说，查尼帮着她领下战书。 “所言甚是。女人打女人没有毛病。本王子替新蒂接受你的挑战啦。”查尼来了一句火上浇油。 这时候，里拉和保佩也闻讯赶来，一群人聚集在书房门外。 玫兰那边人多势众，一齐嚷嚷着决斗，看来大家对大小姐的剑术都很有信心嘛。 这位新蒂瑞拉，低着头皱着眉，美得像西子蹙颦一样。一副瞻前顾后的模样，料想她能有什么本事？ 新蒂瑞拉还瞪了查尼一眼，埋怨他莽撞。 “本王子准了。你们就在这当场决斗，让仆人们把桌椅都挪开。谁赢了谁和我下楼吃饭。输的人以后别来皇宫蹦跶。” 玫兰不甘示弱，吩咐侍女：“去拿我的佩剑。” 新蒂瑞拉一阵挠头，自己的制服长剑都藏在查尼卧室里了，这可怎么办？ “怎么，要不要我借你啊？”玫兰抱着手臂嘲笑。 那当然不用了。雅拉等不及这顿晚饭了，吩咐艾利安把剑借给新蒂。 “哼，就说你们沆瀣一气都是一伙的！”玫兰在一旁滞气。 老师的剑拿在手上还挺顺手的。新蒂红着脸看看艾利安。甩了两下剑，又紧了紧裹着的床单。 玫兰的佩剑也送来了，她嫌裙子太长，一扬手解开华丽的罩裙，穿着轻薄的衬裙站在场地中央。 （嗯……历史上贵妇决斗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古时候医疗不太发达，轻微的剑伤都可能会毙命。为了方便清洗伤口，决斗的时候大家都比较凉快。嗯。） 新蒂无奈地走上来。 查尼可倒好，坐着躺椅上，拿着点心盒：“开始，决斗开始。你们打吧，我看着呢。” 玫兰甩了一阵架势：“好妹妹，你可看准了，别怪我刀剑无情——！” 第703章 少女决斗 新蒂瑞拉也没摆什么花架势，举着剑微微朝下——玫兰比她矮那么一点，长剑始终点指着对方的眉心。 要说艾利安这把剑，的确是非常实用的兵器，手刃过不知多少冤魂。 玫兰的佩剑，却更近乎一件装饰品。小巧精致，贴身携带。显得她身份尊贵又精通武艺。但是要与长剑实战，这—— 玫兰赌得可是新蒂瑞拉啥也不会啊。哪知道她也是闷声不响的性格，举着剑丝毫没有动摇，越是看她，越觉得心里发慌啊。 玫兰性格比较果断，说要攻上来就是一心攻打，从没有“试探对手”之类的想法。 她往前冲，新蒂的剑就顶上她喉咙，一招都没出竟然处于下风。 二女绕着圈周旋，新蒂瑞拉既不进攻，也不防御。剑锋一直顶着玫兰，脸上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就是盯着她。 “这态度真是令人光火啊！我最讨厌这种性格的人啦！” 玫兰又换个角度攻打，新蒂依旧轻易地挡住。长剑在手完全不费吹灰之力。换了个方向而已，利刃还在玫兰的喉咙下面。 “混蛋，有你好看的！” 玫兰攒足了力气又发起攻击，她猛然搭上新蒂的剑，用力朝一侧打，自己整个人冲上去。 新蒂一回手，顺着玫兰的破绽扫过来，眼看长剑冲着她的头落下来，玫兰心想，糟了！ 哪知道这一剑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根本没有击中任何位置，继续抵着对手的要害。这次动作幅度稍微大了一点，新蒂卖了力气去克制玫兰。 “现在知道和你们家人打架多费劲了吧。”新蒂只敢想不敢说，他的声音可还是男孩子噢。 “哼！”雅拉看得没劲，扑棱脑袋摇头。 多次浅尝无果，玫兰换了策略一通猛打。她的激进进攻果然打乱了新蒂的节奏——新蒂克制她而不伤害她的节奏。 一旦战斗进入胶着，新蒂反复发挥自己的优势，内心中对死亡的饥渴就会被唤醒。他轻易截断玫兰的全部攻击，破绽太多了，随便一招都可以拆解为许多种反制的策略。 唰—— 一剑制敌，长剑的利刃轻易穿过佩剑的一侧，剑锋落在玫兰莹白的香肩。新蒂尽量收手，还是来不及剑刃贴着骨头划开皮肉。一滩血飞溅出来。 哪怕只有灰尘那么大一丁点血溅在新蒂的脸上，他都感觉到火热的生命力融入身体。 “血——” 新蒂的眼睛发亮，紧紧盯着对方的伤口。 只有一寸半的长度而已，出血不及半升。但是玫兰吓懵了，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哇地一声哭出来。都顾不得手里的剑了，双手捂着伤口。 鲜血不停从手指缝里渗出来，在高档的衬裙上晕开来。 两位哥哥冲上去抱住她，幸好保佩喊来了医生，还算早有准备。他们全员忙着为大小姐处理伤口。 新蒂觉得自己快要原形毕露了。捂着嘴巴，止不住头脑里一阵阵地眩晕。他看什么都蒙着一层红色，喉咙万分干渴，饥饿感吞噬着自己的意识。 当他感到痛苦的时候，能听见雅拉在背后的笑声。 “不行，我得离开这里，否则我把持不住自己……” 他记得自己的侍卫衣服都还藏在查尼梳妆台下面的箱子里。 新蒂一言不发，丢下长剑冲出书房，推开所有围观的仆人，一路冲进查尼的卧室里把自己锁在里面。 “看来血腥的盛宴还没有准备好啊……”雅拉遗憾地看着哭嚎的玫兰，嘴角流下了惋惜的泪（口）水。 玫兰的情况比较差，她这位千金小姐，一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大哭着、喊着爸爸妈妈。二位哥哥也是心疼，不住地安慰。 一场生死决斗以闹剧收场。 查尼冷眼看着她，心想为了权力，玫兰付出的真是多呢…… 众人抬着玫兰回卧室，仆从们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而新蒂那一边，无论仆人如何呼唤他就是不开门。当然不能开门了，障眼法部分失效的时候，半男不女的样子太奇怪了。因为万事通失踪了很久，希林都没法自由地穿行到往生界躲避。 “得了，我一个人吃完饭吧。” 随后几天，玫兰都闭门不出，和查尼赌气。她知道哪怕自己输了，查尼也舍不得赶走她。倒是侍女回报说，那个来路不明的少女辛蒂瑞拉不见了。 “哼，算他识相，把奇怪的妹妹赶走了。那种性格留在皇宫，迟早把他们两个都害死！” 玫兰依旧没看出破绽。一心想着该如何重夺太子的欢心。 僵持了几天，查尼都没有回心转意的样子，甚至都没过多关心玫兰。正当玫兰焦急的时候，有比她更焦急的宫廷使者跑来行宫。 “皇宫出事了？” 让侍女去问，什么消息都问不到。使者的口风很紧，不免令人更加怀疑。“最近老皇帝病危，皇宫不可能有好消息。” 果然，查尼立即安排回宫，全员整备，即刻就出发。 他只给玫兰留了句口信，“好好休息”，便带队回去了。走得匆忙，当日的午饭都没吃。 第724章 宫殿顶上的乌鸦巢 皇宫里又迎回平静的日子。可怜的玫兰·沙佛隆小姐为了自己的野心，伤情稍微好了一点就咬着牙回到皇宫上班。 听闻“希林的妹妹”新蒂瑞拉已经由于触怒太子被永久驱逐皇宫（这当然是查尼信口胡编的），她还假装好心地劝慰查尼不要太过思念那位妹妹。 “殿下切莫伤心。只要她诚悔过，我相信她有机会获得殿下原谅的。” “嗯，说的有道理。要么我让希林下周接她回来吧。” 查尼方才还是忧伤的神情，一转眼破涕为笑，变天都没有变这么快的。玫兰差点就嗷地一声昏古去。 查尼就是为了看她这副气得要死还硬撑着讨好的表情，刚刚已经偷笑许久了。当着玫兰的面还摆出一副家里有皇位要继承的傲慢模样。 后来闲聊的时候，说到皇宫里丢失的首饰，玫兰坦言：“殿下，我也有丢失的东西呢。不是特别贵重的物品，所以没有说出来，怕惹您心烦。” 她嘴里的不太贵重，也就是没超过一间民房的总价的意思。 二人一同感叹，真奇怪呢，也不晓得什么人干的…… 望着皇宫内院漂亮的草坪，玫兰提议一起去散步解闷。他们二人带着手下一众侍从、仆人，浩浩荡荡地走去皇家庭院里溜达。 是日春风和煦，是散步的好日子。 “殿下您看，一只大乌鸦带着小乌鸦在觅食呢！真可爱。”玫兰卖弄着她的温柔。 希林一抬头，喝，什么玩意啊…… 那是三只眼睛的一只半乌鸦和一只眼睛的半只乌鸦在皇庭上空飞。乌鸦全身都是黑的，谁也没注意到它们俩的特别之处。 它们可不是温馨的母子。因为一只乌鸦与另一只发生了肉体融合才难以分开。而且那两个嗜血吃人肉的怪物有个共同的目标——希林的肉身，才恋恋不舍一直没有离开。 “哟，那对乌鸦是小野蛮人的宠物。”查尼抬头看看，颇有些酸酸的味道，“我好几次看到他拿自己的午饭去喂乌鸦了。” “是吗？你还养宠物呢？” 玫兰笑起来样子很甜，但是希林听不到她内心的笑声，所以能判断这是假笑。不得不说，她假笑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喂熟了而已。”希林答道。 玫兰朝着小乌鸦打招呼，拿自己的点心出来示意它飞过来。 “嘿，小家伙，来吃美味的蛋糕呀！” 希林浅笑不语。这乌鸦可是吃人肉的呢，还是别让她知道为好。 “它会过来吗？你平时都怎么喂的？” “它喜欢吃带血的肉，小姐。这种动物比较危险，我建议您不要……” 话没说完，小乌鸦从皇宫屋顶俯冲下来。 别看它是“小”乌鸦，靠近以后个头真是不小，翼展将近三尺。漆黑的利喙绝对能轻易衔断少女的手指。 玫兰大惊失色，手里的蛋糕瞬间滑落。 只见那乌鸦冲着她头顶上过来，她双手捂着头，扑进查尼怀里。 而小乌鸦呢，爪子略过她的头顶，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天呐……它好凶……”玫兰惊魂未定。 这时她的卷发从头顶滑落。 “哎呀，这个小偷！”玫兰摸摸头上，“我的头饰，被它衔走了！” “一只乌鸦竟敢如此造次！希林，我命令你立即夺回玫兰小姐的发饰。” 道理上讲的确有失太子的颜面。希林不得不令命照搬。那只乌鸦盘旋一周，又朝宫殿顶上飞回去。 “它大概是把巢筑在上面了。”希林只得请宫廷管家帮忙，找梯子爬上去。 宫殿那么高，根本不是一个梯子就能爬上去的。仆人们从库房里找来三层梯子，组装好了才能爬到石柱顶上——那是只在皇宫翻修的时候才会搬出来的器械。 然后，希林还要背着小梯子上去，再爬上琉璃瓦装饰的拱顶。 忙得这么热闹，好多仆人都在围观。玫兰和查尼的散步活动也临时改成围观希林耍猴了。 少年一个人爬上去，身影越来越小，下面的人都眯着眼睛看。 上面的建筑物架构丰富。远看好像挺容易攀爬，在近处才知道这些巨石多么高大，比希林整个人都高，很难顺利地穿梭。 嘎——嘎—— 大乌鸦立在高处，监视着希林的一举一动。少年能够清晰感受到它的敌意。 “让开，别打我的主意！” 希林提着剑小心翼翼都在砖瓦边缘，草坪上的观众都吓得大叫。 他一向有点恐高，为了保持平衡尽量不去低头看。 大乌鸦见他表明敌意，立即扑腾着过来，张开嘴巴，伸出锋利的爪子。 希林蹲下身子躲过它的俯冲，左手紧紧抓着砖缝，免得被它扑下去。而后朝那一团黑羽挥击长剑。 混乱之中，剑刃击中了大乌鸦的鸟喙，希林清楚地感应到清脆的撞击感从剑锋处传来。 大乌鸦疼了，才仓皇逃离，落在更远的地方继续监视。 希林这才放心地继续前行。 “哦，我发现了，你们把巢筑在这里了！” 一处石雕脚下，规则的镂空石板里面塞了些干草，小乌鸦正蹲在里面窃笑。 金光闪闪的发饰压在小乌鸦肚皮下面。而它那一只满身游离的眼睛，此刻正在肚皮上，贪婪地注视着希林。 “大的我都不怕，还怕你这个小家伙么！” 希林引剑去戳，小乌鸦很机灵，躲进石板里面，任凭希林怎么戳也够不着它。 “混蛋……真狡猾！” 希林绕着石板看看，这么小的地方自己又没可能钻进进去。也不知怎么的，他灵机一动，想起自己口袋里有好些玻璃珠子…… “你们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吗？” 希林翻出一把玻璃珠子，在小乌鸦面前晃一晃。阳光下这些珠子里面闪着五光十色的光辉。人类的话一眼就看得出这些玩意不值钱，对动物来说却一样地耀眼。 “给——”希林朝石板缝里扔了一枚。 小乌鸦放开嘴里的首饰，好奇地啄起玻璃珠。 “喜欢吗？我还有好多呢！” 希林随手一撒，一把玻璃珠子在琉璃瓦上跳动，滴溜溜滚向远处。 远处的大乌鸦欢喜地扑腾过去抢夺。小乌鸦看到了也很眼馋。它放下嘴里的玻璃珠，飞出去找更多的。 希林顺便看到了乌鸦的老巢。那里面还藏了好些珠宝首饰之类的物件。 “这些都是什么？你们两个贼！” 少年小心地讲它整个巢翻出来，把它藏匿地珠宝悉数取出。这里面不仅有玫兰小姐的发饰，还有珍珠项链、耳环戒指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颗假牙。 “小怪物！” 希林带着乌鸦的赃物爬下拱顶。那些东西拿给宫廷管家辨认，好几桩失窃悬案就此真相大白。 同时，因为 第727章 夏至日武道盛会 本来说是春分日的盛会，由于各种原因一拖再拖，眼看都要入夏才最终敲定了时间。夏至也勉强算个节日，总不能等到秋分吧。 武道盛会将会邀请帝国注册在案的大小骑士团参加，有列队游行、步下马上的个人比武和团体对决。 整个赛程为期七天，第一天的盛装游行和最后一天的各项决赛时，皇室成员会全员出席。 但是鉴于目前老皇帝的生体状况，恐怕一场比赛都无法出席了。他从教堂返回以后，身体每况愈下。恐怕圣骸和国宝玛瑙的神圣力量都不足以挽救老人家的生命。 幸好帝国还有两位王子，在旁人看来，只要帝国后继有人，这一切都没什么可担忧的。 武道盛会期间，帝国广场还会搭建临时的集市，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这段时间邻国富家公子小姐会纷纷过来撒钱，帝国青年男女也约会游玩。 所以说这个节日对帝国来说很重要，对各行各业而言都是。帝国各行各业商会的代表都会早早向太子递交参与的请求。 而这一系列的统筹，都查尼都全权交由玫兰处置。可以说盛会是在玫兰大小姐以及整个沙佛隆家族的协助下完成的。 玫兰的确是非常会张罗的人，她还结合自己擅长的领域提出了许多中全新的计划，这一次的盛会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规模盛大。 游行日当天，她为自己设计了华丽的登场，有一百辆鲜花马车载着帝国的淑女名媛组成后援团，她自己的马车与太子几乎并驾齐驱。 沙佛隆家族的花车队伍则紧跟在皇室之后，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由于帝国人口众多分工详细，整个盛会几乎不需要希林参与。他尽心尽力服侍刁钻刻薄的主子就好。 偶尔站在皇宫大殿，俯视能够看到下面的仆人们热火朝天地准备。 他本人最密切的一次参与就是游行前一天，参加了皇室队伍的排练。 车马队簇拥着太子的空马车，沿着预定的路线走了一遍。希林所需要做的，仅仅是骑马跟着前面的人。他那三名年轻的随从也骑马跟在身后。有时候他们窃窃私语些下作的话题，但是当着希林的面都表现得比较尊敬。 “挺无聊的。”少年打个哈欠。耳畔没有了恶魔的低语，最近也过得太平，感觉一切都平平淡淡，自己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谷仓里的一粒米。 庞大的帝国就会给人这种感觉，寂寞的安全感。 排练结束以后，时候不早了。三名随从问希林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希林依旧是拒绝。 “我安排你们的工作，你们每天都在做吗？” “报告队长，每天都坚持。这是他们的签收记录。”高个子的黄毛拿出一个本子。 这是安塞尔、康索和纳特签字的本子，安塞尔连字都写不来，画了很多七扭八歪的圈，一看就是他的笔迹。 为了保证他们不会闲着，希林时不时安排他们去朋友那里捎信。 “嗯，可以，我看过了。”希林合上本子。“明天游行结束以后，我带你们去吃大餐，然后泡澡，好吗？我请客。” 这也是侍卫长教他的，偶尔贿赂一下属下，他们会更加忠诚。希林哪怕自己不能吃人类的食物，也会装装样子。 “哇，太棒啦，哈哈！谢谢队长。” “好了，今天就这样，值班的人和我去见太子殿下。”希林很快又收起了笑容。 接下来他带着黄毛去查尼的办公室。 第728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一 翌日武道盛会如期举行。帝国的居民们为了一睹太子的尊荣，天还没亮就夹道相迎。 城中街道张灯结彩，居民们盛装出行。不多时，皇家步道以下都被人群挤满。 日出的时候宫殿大门全部打开，皇室的护卫车队从卫队营出来，停在宫殿门前。查尼携着新婚妻子的手踏上马车。 人多的时候，查尼的表情就变得非常严肃。他头戴纯金的桂冠，披着裘皮装饰的长斗篷。天气这么热，他华服下面还穿着珍珠衫，凑近了会看到他脖子上都是汗水。 茜茜缇娅很憔悴，穿着新婚时的旧裙子。身为贵族竟然会在人前穿同一件裙子，一定会被人暗地里嘲笑吧！ 玫兰·沙佛隆与她相比，则是神采奕奕。太阳光落在她的金发上。她穿了与王子相称的华美长裙，以宫中女官的身份陪同出席。查尼在踏上马车之前还朝她笑了笑。 再接下来，车队走出皇宫，来到步道前。此处早有帝国五彩旌旗的骑士团分列等候。 放眼望去数千人的队列各色彩旗招展。各队的铠甲外面披着自家颜色的斗篷或罩袍，盾牌上绘制的各种徽帜。 如果时候鲜艳的颜色都不足以表达他们欲求出挑的心情，还有人在头盔上装饰了兽角、羽毛。 希林一边看一边会偷笑，他看到一个头盔上顶着火龙雕塑的家伙。当然，还有个人他可能自己不知道，他的头上有只两脚小鬼。 有的队伍在盾牌上绘制了令人发笑的图样。希林看到一家盾牌上画裤衩的队伍。还有三条腿什么的，见着这种队伍，敌人也会笑得不能自已吧！ 荣耀骑士团的绿旗队伍声势浩大，轻易就能找到。他们旗下有众多分队，参加不同的赛事。装扮略有区分，但都饰以绿色。 希林张望了许久，要想找出罗尔也太难了。不过他发现了一匹很霸道的马，会冲撞队伍两侧的同伴、自己独领风骚的家伙。 一看那深红色的毛，“野玫瑰？哈哈！”希林倒是顺便找到了骑士朗多。 再看他身后一个高大壮硕、威严俊朗的青年。“罗尔？”希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年没见罗尔长得这么高大了！果然骑士团的伙食不错啊…… “嘿——！希林！希林洛斯！加兰德！” 纳特挤在步道一侧的人群中，费了老大劲才让希林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从希林的位置望向他有些吃力。太多车马阻挡视线。不过希林视力很好，他看到纳特穿着学院的校服，和一群学生在一起。 纳特圆润的脸盘上多了一圈浓密的胡子。这样他倒是好看了不少。 “傻笑什么呢你！”查尼太子不爽地嘀咕了一句。 众多骑士团的队伍加入巡游以后，帝国大广场上分外地热闹。擎着旌旗的骑兵策马环绕广场，背后的军乐队奏响鼓舞士气的鼓乐。 接下来是庆祝帝王出行的传统表演项目，彩旗列队。各家标兵举着旌旗舞动，变换阵型开路。随后众多队伍交错分列，互相擦肩而过。微风吹动层层彩旗，广场上犹如流动的海洋。 马蹄敲打在鹅卵石地砖上，声音与清脆的鼓点辉映。从皇太子身边的角度俯瞰，气势何其壮阔。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角斗场里的观众大多入场。突然有有号手举着喇叭吹奏，看台下四面的大门全部敞开，一路有彩旗引路，到了入场的时刻。 各家的骑士团率队入场，随着他们离开广场，就听见角斗场里观众们发出阵阵欢呼。 所有的人准备就绪了，太子的车马队才继续前进。查尼坐在敞篷的鲜花马车里，俯视欢呼雀跃的臣民。 希林还看到有人热泪盈眶地欢呼，他们真是发自内心地爱戴皇太子。当然查尼俊美的样貌也获得了众多年轻女孩的倾慕，马车后总是跟着一阵阵的尖叫。 待车马队伍走进角斗场的一瞬间，希林又看到另一番盛况。十余丈高的立柱上不断有花瓣飘落，皇家马车前是一片鲜花铺满的金光大道。 看台上观众的欢呼达到顶点，半圆椎形的会场更是将人群的尖叫放大到极致。 查尼一直不厌其烦地朝人群招手。每当他的手臂摆动，目光扫过人群，就会引来新一轮的欢呼。 到了皇家看台后面，查尼携着妻子下车。踏着羊毛红毯走向席位——皇家宝座。 在皇家席位两侧，帝国的各家大贵族都起身迎接。玫兰还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和两个哥哥。 宝座背后，是帝国海军和附属国驻军的武将，黑压压一片金盔铁甲。 宝座下面一排，则是帝国各区的行政长官，大法官、学者。这样的座次安排也象征了攘外安内的帝国秩序。 “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注目着查尼，他来到宝座前。 皇家席位目前有四张宝座。中间一个属于皇帝陛下的位置留空，两侧分别是查尼与小昆的位置，查尼身侧还有茜茜缇娅的位置。 “太子殿下宣告——！”现场也没有麦克，说话全靠一位嗓门大的哥们儿来吼。鼓声号声也会向远处传达一些信号。 “夏至日武道盛会——飨宴开启。”查尼的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非常有力。 宣布开始以后，他张开双手环顾角斗场，把全场所有的人都看一遍。随后引身入座。伴随他坐下，全场的观众也陆续坐下。 昔日希林就是在这皇家看台下给他们表演一马三弓。坐在这个位置向下看颇有感慨。 身后有些远方来客的低语，能够被善于倾听心声的吸血鬼感知到。 “老皇帝怎么没来？” “哎呀，不行啦。听说啊，撑不过今年了。” “那接下来就是他吗？”许多细碎的眼睛暗中盯着查尼太子。 “嗯，不出意外就是他了。” 鼓号齐鸣，操场上的骑士队伍又按照次序绕场一周，请皇室检阅。每支队伍走到太子面前，就会报上队伍的称号，并变换队形敬礼。 希林在角落里甚至看到了安塞尔！他也算是太子钦点的骑士了。骑着瘦马，穿着四处拼接的铠甲。身后跟着一言不发的一只眼副手，前面一个丑得像妖怪一样的仆人牵马。 他手里擎着百家布纳的旌旗——破庙骑士，名不虚传。哥们自己还挺高兴。 第729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二 欢畅的庆典对于很多参与者而言，简直是体能的考验。无论是下面全副武装的参赛者，还是端坐在观礼台的太子。 一整天查尼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他需要时刻保持自己威严的姿态，没有空往厕所跑。毕竟他哪怕离席一小会，也需要全部的附庸人员跟随着。 没有人靠近的时候，查尼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赛场发呆。一旦有人上前觐见，他立即变脸，装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迎接每一位臣子。 希林望了望，看台下面悄悄排队的觐见者已经上百号了。查尼哪怕一刻不停地和他们微笑，也要笑到入夜以后。 宫廷管家会提醒他们每个人讲话的时长，报名的时候不要迫不及待地讲起祖上三代。 然而查尼的记性真的很好。他记得住诸位访客名不见经传的贵族先祖。这可是一位广受爱戴的执政者最基本的素养。查尼受人欢迎不是没理由的。 赛场上分为许多组，赛马车、旗枪对决、步下决斗还有团体格斗赛。 预选赛经过非常细致地安排，这样七天的赛程排满，观众们可以一直有的看。偶尔有选手获胜，查尼就需要停下会谈，接受来自赛场的致敬。 他的一颦一笑可是选手一辈子的殊荣，绝不能马虎。 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事务过场，间隙时查尼异常地沉默。希林能感受到他几乎要崩溃的焦躁。侧眼看看太子，查尼咬着嘴唇脸色苍白，勉强维持着人君的形象。 希林一直站着也累得要命，幸好他有三个小跟班可以换班。 雅拉站着太子的另一侧，他与艾利安始终值守。这二人有可怕的耐力。一直保持着笔挺的站姿，死气沉沉的脸上丝毫没有倦容。 “谁让你走的？不许走！”查尼不允许希林离开。大概他心情不好，也不想看希林轻松吧。 希林吐吐舌头。 雅拉撇着嘴冷笑。 这时赛场上胜负已分。单人的全甲格斗，负伤落败的一方倒地不起被抬走，胜利者举着剑绕围栏庆贺。查尼朝那人鼓掌表示认可。观众又欢呼了一轮。 “这样的比赛真是无聊，殿下。”雅拉开口说道，“他获胜了都没奖励吗？” “怎么会没有。胜利者可以领金币和奖章。” “殿下，我个人更喜欢那种奖励——”雅拉的话语中有按捺不住的饥渴，他每次看到有人受伤流血就异常兴奋，却因为职责在身一再地克制。“昔日我参加即兴演武，奖励可是战败者的头颅啊……” “白痴。”查尼笑骂了一句。 雅拉低声碎碎念场上的选手，嘲笑他们不够扎实的基本功。“哎哟，这一个学艺不精令人惨不忍睹……好在他的对手实力与他旗鼓相当……” 有他的解说气氛总算有点缓和，查尼的焦虑的眉头舒展了一些。 “演武本来也是比武取乐，我没有期待他们会怎么样。”查尼平静地说。他对武艺一窍不通，也毫无兴趣。 “哎呀呀，这可不行。剑锋才是殿下您讲话的舌头啊。” “哼，轮得到你教育我！”“不敢。” 有随意地观看了一阵，雅拉突然将视线转向希林。 “小狼崽的三位侍从真是令人垂涎啊。”雅拉轻轻转头盯着那三位少年看看。几个毛孩子慌得一匹。 “黄毛看起来是奶油味的，棕毛的有点点肉桂的味道，瘦小的那个可能油水比较少。” 离开地牢以后，雅拉始终遵从查尼的命令还没有开过荤，他现在看谁都特别可口。 “每天出门都带着口粮，多么富裕的生活啊……你在饿的时候可以随时进食的吧？真羡慕。” 三个孩子完全不知所云，只是出于本能害怕这个脸上有伤疤的大块头。 “哦嚯，原来他们还不知道！哈哈哈，希林洛斯，你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不……不知道什么？”小黄毛忍不住问了一句。 “但愿你们永远也不知道。”希林恶狠狠地瞥了他一眼。生气的时候，希林的脸色阴沉下来，周围环绕着死寂的气氛。 时候过了下午三点。剩下些无关紧要的选拔赛而已。太子提前离场，这才第一天呢，大家都需要休息。 查尼在观礼台背面的行宫里喘了口气。那里是皇室御用的休息场地，入夜后还有大型的户外夜宴，款待各个附属国和行政区赶来的文武官员。 他换了身华袍，他身上都是汗。由于焦虑的作用，他咳嗽的毛病开始发作了。又猛喝了一口药水，这瓶药水几乎喝干了。 “我必须要维持最好的状态，谁也不想在获胜的高光时刻看到太子在咳嗦吧。”他自言自语着。 “恕我直言殿下，这种小儿科比赛的胜利，不值得您青睐。” 这时候，有人在行宫外面大声嚷嚷，一定要见太子殿下。问是什么人，回报说是一位小贵族而已。“不是说晚上依旧安排了接见他们的机会吗？他们有完没完？”查尼真的累了，心情很差。 “这样插队对于其他人而言也有失公允。我去看一下。”宫廷管家立即起身去查看。 管家大概暂时把那个人压下去了，听到他们嚷嚷了好一阵。 查尼焦躁地等到晚宴需要出场的时刻，奇怪的是管家一直没有回来，他的老师也不知跑哪去了。他带着自己的侍卫起身离开休息的厅堂，踏出大门的一刻，竟然看到了十来个贵族等在门口。 查尼吓了一跳。 那些人看上去神情焦躁，似乎是等了好几个钟头。他们身上也带着兵器，还有侍从跟着，人数上可不比太子自己的亲兵卫队少。 “干嘛！”这是查尼的心声。他心里慌得不得了。但脸上立刻拿出标准的亲民笑容，和蔼地问：“怎么了，有事吗？” 看看那群人，扣押了宫廷管家。但令人生气的是，御书院老师的某个学生似乎也在这群人里面。他们想干嘛？ “殿下——！皇太子殿下，帝国即将几位的继承人啊！”领头的家伙说得太激动，单膝下跪抓着查尼的腿。“臣等万不得已，有重要的话一定要进谏啊！” “请讲吧。” “殿下，您即将成为帝国的执政者，身边的人不可不查！” “？” “那个来路不明的蛮族舞娘，早已不知道侍奉过多少男子。她心机险恶，靠着花言巧语诱骗殿下，为的是给自己谋取利益。然而她坑害的是整个帝国，以及您啊——！” “是啊，殿下！此人在帝国城中的剧院盘踞已久，谁不知道她做的什么职业！她戏弄您的一片真情，如同花猫摆弄老鼠一样啊！” “殿下！此人乃是帝国未来的心腹大患。您若是要登基，必须先铲除她才可以啊……” 说了这么多，原来是冲着茜茜缇娅来的。此时她不在查尼身边，而是在行宫另一处休息。 查尼亲民的笑容渐收，露出无聊时那种空洞、绝望的苍白脸色，这才是他身为太子的真实感受。 如此唐突的进谏令他倍感尴尬。面对这样的请求，即便他们说得合理，查尼又能怎么样呢？当场和妻子离婚吗？开什么玩笑！ 这时能看到茜茜缇娅带着仆妇们在不远处等待。查尼低下头一言不发，推开进谏者径直走过去。太子妃努力地欢笑讨好他。这会没有玫兰的干扰，难得二人独处片刻。 查尼对她谈不上喜爱，但也不至于讨厌。毕竟查尼的心里冷冰冰的，谁也不喜欢。 “殿下。您这是有公务要忙吗？” “嗯，没什么，我们走吧。” 第730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三 第二天的比赛查尼依旧出席。帝国的居民们卖力地庆祝，总不能扫了众人的兴致。这一天有更多的人来瞻仰帝国的太子。查尼即将继位的消息传遍了四方，人们越发地确信要不了多久，这位俊美的太子就是帝国的新皇帝了。 这一天看台上全都是人。每一层台阶都坐满了观众。他们根本不是来看比赛，是奔着太子来的。而这一天上午进行的比赛是团体全甲格斗——一场模拟的小规模战争。 素来是老对手的绿色旗帜荣耀骑士团，遇上了天蓝色旗帜的勇武骑士团。两家经历了不知多少次决战，每每在关键时刻荣耀队略胜一筹。因为比赛，他们也结了不少宿怨。 初赛就遇到一块，反而是件麻烦事。看来今年的第一场比赛就必须要分个你死我活。双方摩拳擦掌站在护栏两侧。他们一队十二个人，站位像极了象棋的布局。队员之间偶尔用手势交流，谁负责盯着对方的谁。 毕竟是比赛，规定用未开刃的刀剑，不能使用斧头锤子，长杆的也只有长枪，不可以用长矛或长柄锤子。 双方都穿得跟罐头一样。希林勉强找到了罗尔。他的盾牌上绘制了家族的徽记——一只布谷鸟。而朗多和队长雷莫斯，毕竟年事已高，站在远处督战。 绿队总共的人数比蓝队三倍还多。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总共有三支队伍报名。这一场为了稳拿胜券，精心挑了三队精英组成新队。 观众席上，更是排山倒海的绿色丝巾手帕。兴奋的人群挥舞着应援色，角斗场的看台成了一片海洋。 这场比赛是小规模的模拟战争，比赛的规则简单易懂——一声号令下围栏内的骑士开战，最终全员被击倒的一方战败。 打就对了。 这场比赛太过精彩，连排队等着觐见太子的人也都踮起脚跟观望。 围栏内外十几名裁判就位，主裁判挥舞小旗，一声令下随即开始！ 双方队员二话不说，向着对面发起冲锋。先发制人的要诀就是靠体重和速度撞击对手。一方队员形成密不透风的人墙，把对面跑太快的笨蛋撞倒。一旦倒地，按照规则就会判定为“死亡”，失去继续作战的资格。 靠着紧密的配合，绿队核心的几个身型中等的选手，硬是把天蓝队里独自横冲直撞的大块头给撞到了。裁判挥舞小旗，这家伙被判定“死亡”，需要躺尸到比赛结束。 观众席上爆发了一阵小高潮。大块头可是蓝队的主力，上场就倒地，后面看来没希望了。这次稳操胜券的还是绿队。 靠着速度、力量和配合，绿队这边又放倒数名对手。他们可都是精挑细选的爆发型选手，各项能力都占着优势。蓝队那边明显人员有些参差不齐，几个孤胆奋战的大块头，剩下是些个子瘦小的家伙。 凭借冲撞后的人数优势，绿队迅速分化敌人，几个大块头全都被包围，剩下零散的队员也被逐个钳制。 “罗尔也在场上。”希林看得津津有味。“那个穿得骚气的家伙是我朋友。” 他把罗尔指给自己的随从们看。希林也知道，查尼没兴趣听这个。太子正百无聊赖地忍受着比赛。 “殿下似乎不太喜欢莽夫的运动。”雅拉吐槽了一句。 罗尔能够混进这个围栏里，看来他在骑士团已经混的风生水起。只是他距离最核心的战斗成员还有一点点距离。他没有参与合作围剿对手，而是作为侧翼，钳制敌人。他钳制的对手，还是蓝队里面最瘦小的一个——没出息的家伙！ 比赛逐渐陷入僵持。弱小的家伙陆续倒地躺尸。几个大块头非常勇猛倔强，紧紧抓着木质围栏死撑。哪怕一群人围着他打也绝不低头。 只要不倒下，比赛就没输。难不成他们还要等绿队打累了认输？真是困兽之斗。 赛场中央还在动的就是罗尔和他的小个子对手。 “这小家伙怎么跟希林洛斯一样难缠的！”可能是怨念太深，隔着老远希林居然都听见了罗尔抱怨的心声。他也不禁苦笑，自己怎么给人留下了如此印象。 “好——淦他娘的——！” 角落里一个大块头给自己的小队员鼓气。 围剿他的绿队骑士又飞来一击，落在大块头脑袋上。没事，天塌下来有头盔顶着呢，胖子凶恶地朝对手吼了一声。 僵持不下的队员们难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二人身上。他们在此打赌，整场比赛的荣辱就看他们的表现。 “加油啊！不要怕他！绿队的都是软蛋！”观众席上也传来蓝队粉丝的呐喊。茫茫一片绿色旗帜的海洋里，就有那么一小排挥舞天蓝色旗帜、敲着鼓的后援。 蓝队的小个子真是勇猛，而且还机灵！罗尔追击得手忙脚乱，很快就从一开始的勇猛陷入到忙乱之中。他的进攻慢下来以后，小个子反倒还有充足的耐力。 “罗尔还是不行啊，太轻率。” 在不远处督战的队长老骑士们私下议论。 “罗尔还需要更多的练习。不过这一场的胜负已决，不会因为他的胜负出任何差池。” “嗯，是啊。”众人表示赞同。 再看场地中央两个人，都拼尽全力。他们关心的已经不是胜负了，都一心想着对方的屈服。围栏里的选手纷纷叫好，躺尸的队员也撇过头来助威。 罗尔对着小个子头盔上又一次猛击，小个子则俯身冲撞罗尔的腹部，抱着他一同倒地。围栏里的裁判举着小旗，示意二人同时倒地。 规则就是规则，倒地判定为“死亡”，一起倒地，那么双方都结束比赛。 信号旗挥舞了三圈，二人却依旧不依不饶。只见他们缠斗在一起满地打滚。 裁判喊了半天，他们不为所动。被困的大块头也给自己的队员加油。“淦他！治一治绿队嚣张的气焰！” 看来没有夺得心悦诚服的胜利，双方都不会罢手。 小个子什么都不顾了，紧紧抱着罗尔缠着他的脖子。罗尔手里还有刀，不停地敲击对手的头盔。二人僵持了十余分钟，终于小个子不行了，手上渐渐松开。 罗尔得以脱身，一脚踹开对手。“终于胜利了！我可不是拖后腿的罗尔！”他爬起来，朝着对手头上最后一击。 短暂的亢奋过后，罗尔突然双脚腾空…… 他这才注意到，有一双手拎起自己的铠甲，把他整个人都举了起来。 “怎么回事？” “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朋友！” 讲话的是蓝队块头最大的家伙——他一上场就因为失误倒地，被判了“死亡”。整场比赛他都气得吹胡子瞪眼干着急。 “绿队的卑鄙小人！靠着玩弄规则取胜的懦夫！”说着，大块头抡起罗尔，把他头朝下扔出了围栏。 真的扔出去了，远远地观众席上就看见一个绿色的人飞出去了！ 所有的入都看呆了，谁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上万人的角斗场竟然就安静了一分钟。 “犯……”裁判话没说完，大块头一拳上去，将裁判击倒在地。 “懦夫——！骗子——！”蓝队的大块头指着绿队的队长怒骂。 话说原来这位就是蓝队的队长。因为他们队伍的人数有限，队长亲自下场。可不像绿队那样还有观战的特权。 绿队这边也有点慌。“去看看罗尔。”朗多吩咐道。 与此同时，观众席上则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欢呼。 “哈哈，这个有意思。有点比赛的样子了。”素来对运动毫无兴趣的查尼，终于露出来笑容。 第731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四 “嘿，你们干什么——！”主裁判从高台上走下来，喝令蓝队的队长住手。 然而他的呵斥无济于事。蓝队的几个队员都窝着火，无视围栏内裁判的号令，站起身向周围的对手再次发起攻击。 “停止——！恶意犯规整队的比赛资格都会被取消！” 咣—— 铁锤砸到裁判的头盔上。幸好裁判也是全副武装的。敢站在这围栏里面的人，身手都不会太差。 这个挨打的裁判也是个暴躁脾气，当即反击回去。这么一打不要紧，围栏里面彻底乱套了。 裁判、双方队员满地扭打，说不清谁和谁是一伙的。蓝队围观在外面的候补队员急了，冲进赛场助阵。 一下子蓝队的优势打开来了。先前的积怨瞬间爆发，秋风扫落叶一样横扫围栏，把那些看不顺眼的对手，连着裁判一通暴揍。 护栏外面的主裁判吓得不敢吱声了。任凭他们欺负圈里的裁判，谁也不敢进去。 绿队这一边还算比较有纪律，没有人冲进去。 “队长，这怎么办？”朗多慌了，没经历过这样的情况。 “别怕。太子还在观礼台上，这场闹剧最终会收场。”雷莫斯稳稳站着。“但我们需要做充足的准备，别在皇太子面前丢了脸！” 随即队长命令全体队员备战，举着武器盾牌一字排开迎面对着围栏里的对手。 “让他们退出来！把那些受伤的人拉回我们这边！” 绿队一方敲着收兵的号令。几位经验丰富的老骑士靠近围栏去拉绿队的伤员。奈何围栏内战局焦灼，有些人被围困在对手的包围之下，不是想撤就能抽身的。 蓝队不依不饶，见对方摆好了阵仗，索性一声号令，跳出围栏冲向了绿队的阵营。 “冲啊——！给胆小鬼们看看什么才是战争！” 看来那位队长已经豁出去了，哪怕骑士都不当了也要灭了对手嚣张的气焰。 蓝队全体的队员冲上来，潮水一般涌向绿队的防线。 “预备——御敌！” 绿队这边大多是经验不足的年轻骑士，真的谁也没见过这种情况。顾不得思量拼了命和对手撞。前面的人甚至脚也不是自己的，靠着后面的人推着往前撞。 两拨人挤成一团，间隙中有人举着长柄的武器乱敲。也说不清优势在哪，反正看见谁就打谁，谁扛不住了就完蛋。 “不要怕！角斗场里还是有王法的！” 队长雷莫斯在队伍背后发号施令领，他仍旧保持着沉稳。从人数和组织纪律上来说，横扫赛场的荣耀队在真正的战场上也不会逊色。 查尼坐在观礼台上微笑。从上面往下看很热闹，像蚂蚁打架。 而正对面的观众席上，也发生了一阵不小的骚动。远远看到遮阳的雨棚被掀翻。那几个勇武队的支持者也斗志昂然，竟然和身后人山人海的荣耀队支持者打了起来。 他们那一撮人真不赖，打的是所向披靡，不一会观众台乱作一团，彩旗的海洋成了一滩污泥一样的颜色。 “哈哈，这才有点战争的样子嘛！” 查尼仰头靠着宝座，饶有兴致地观战。雅拉与他心照不宣，暗自点头微笑。 荣耀队试图控制战局的策略很快泡汤。雷莫斯起先只想着正面迎敌。哪知道队伍背后、那些等候上场的其他彩旗队伍也跃跃欲试。 可谓天下苦之久矣。众人或嫉妒或愤恨，憎恶荣耀队势力压人根本不是一两天。谁不想趁机教训一下那几个耀武扬威的混蛋。 先是几个纪律涣散的骑士搞起背后偷袭，旁敲侧击打伤荣耀队的骑士，又惊了他们的马，还有人趁机偷东西。 “混蛋！卑鄙小人！我们注意防护背后！” 朗多骑士从正面抽走一拨人去防护身后的家伙。阵线拉得太长他们有些吃力。 “两翼后退，环绕我站立！” 雷莫斯再次下令，主力战斗的人员绕成一圈，抵挡四面八名冲过来的敌人。忙乱之中，难免有好些落单的队员陷入了敌人的海洋。 朗多带领的小队稍微追击得远了一点，回头看已经和主力部队分离，自己四面八方受敌。 “扛着我们的战旗，去牵上马回来汇合！” 好些马匹受惊在场地上乱窜。战马可是对付这群步下走卒的利器。朗多的小队四散开来去找骑士团的马。 与此同时，更多的彩旗队伍加入混战，场面一时失控，说不清一个个都在干嘛。 有些人嘛，平日里就有宿怨，趁机行凶毫不含糊。因此战斗不限于众人和荣耀队之间。甚至有人也说不清自己在和谁战斗，看见人了就打，自己又被别人莫名地击倒。 就看见朗多扛着荣耀队的绿旗在场地中游走，不断吸纳落单的队员。可怜的罗尔，头朝下倒栽葱之后还活着，爬到朗多的马背上。看来他头盔护颈的质量都挺不错。 “全员——朝观礼台移动！” 团长下达命令，一圈队员开始缓缓挪动。 观礼台处地势略高，比泥泞的赛场更容易据守。而且，观礼台外侧有帝国卫兵。皇权所在，至少可以讲得清道理。 看着赛场上下混乱的局面，查尼笑着说，“以后的武道盛会增加这个项目如何？全场乱斗，哈哈哈！” 不过意识到荣耀队正在朝自己移动，查尼又担心起来。他每次见到有人找他主持公道，就头大得不得了。 “雅拉，这种局面我没有遇到过。应该怎么做呢？” “殿下可曾见过疯狗缠斗？” “当然没有咯，不然问你干嘛。” “回禀殿下，如今场下的局面和疯狗缠斗非常类似。每个人都失去理智，恣意发泄愤怒。此时插手，就好像主人试图去拉开两条发疯的狗一样，只会惹的自己受伤，于局势没有任何挽救。” “所以该怎么办呢？” “袖手旁观即可。等他们一个个都消停了再出面调停。” “也是。” 查尼自己也无心参与，于是明令角斗场的守卫撤离，而自己的皇家卫队绕着观礼台据守，接着地形优势与场下划清界限。 有些聪明的贵族，见卫兵都开始撤离，也跟着逃走了，观礼台上的人越来越少。 第732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五 荣耀队的阵地缓慢移动到观礼台脚下。皇家卫队的长枪指着他们不允许再靠近一步。 “太子殿下——！吾等忠心护主绝无二心，恳请太子殿下主持公道啊！” 这个时候查尼身边的贵族可没想帮助他们。诸位贵族与骑士团之间有复杂的赞助关系，本来大家各自相安无事。荣耀队这么跑过来，岂不是要挟持殿下，自己站在正义一方，脏水全泼到别人头上！ “哎呀，保护殿下，乱臣贼子休得无礼！” 诸位贵族的私人武装也陆续聚集过来，绝对禁止荣耀队的靠近。荣耀队可谓腹背受敌，处境尴尬。 侍卫队的长枪利箭都是真家伙，他们又不肯通融报信，请求太子的庇护。 “沿着围栏撤退，返回我们的营地！” 这是个明智的决定。赛场上的营地也有护栏可以据守。朗多闻讯后擎着大旗在荣耀队的阵地挥舞，赛场各处被冲散的队员都朝着他移动过去。 “老师，这样的情况您觉得应该如何是好呢？”查尼将问题抛给皇家顾问。老人家的意思也是宜疏不宜堵，暂且放众人离场，免得引起更大骚乱。 查尼对此予以准许，宣告本日比赛结束，开始散场。 观众们呢，起了个大早来应援自己的战队，顶着太阳看了一上午，竟然落得如此结果。现场的气氛可想而知。 观礼台对面潮水一样的人群，陆陆续续发出潮水一样的咒骂。观众们将手中的物品投向原本敬爱的骑士团。 “懦夫——！孬种——！我发誓一辈子也不看你们比赛了。” 面对混乱的局势团长雷莫斯也多有力不从心之处。毕竟根据参赛项目，偌大的骑士团被划分成诸多分队，有些队员就是那么无视号令。 角斗场能够容纳上万人，当日更是座无虚席。可是出口只有八处。外面的广场上本就人山人海了，外面的人哪里知道里面局势骤变，一个个都在逛街购物呢。 人流对冲，很快就更加混乱。 会场内的观众怀着愤怒又无处发泄，他们跨国观众席与场地之间的沟壑，大规模入侵到赛场上，朝讨厌的队伍投掷杂物。 赛场上的骑士们有装备优势，可也架不住观众人多啊。尤其这些闲杂人等，根本不讲逻辑啊，完全就是胡来！这些局面陷入新一轮的混乱。 荣耀队的雷斯莫团长，很快也陷入队员对他过于保守、错过反击机会的抱怨中。 “守住我们的阵地！” 此时的观礼台上，太子查尼和他的随行人员都在。小昆因为厌倦了昨天的无聊赛事，今天根本没来。听说他今天会在外面逛街——父母不再管教以后，小昆野得多了。 “去看一下小昆的情况，叮嘱他迅速返回皇宫。” 查尼从侍卫队里抽出一拨人去护送弟弟。他倒是更加担心小昆的情况。 派出去的人两个钟头才返回来。查尼端坐在宝座上岿然不动地观望了两个钟头。混乱丝毫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角斗场的大规模骚动引发了大量的流血冲突。 “殿下——！殿下，是我们！” 两个衣衫不整浑身是血的家伙赶回来，冲上观礼台。原来是派出去的侍卫。天呐，大家都以为那是歹徒呢！ “怎么样？小昆呢？” “小昆王子已经在其他侍卫的护送下返回皇宫了。我们两个是回来报信的。但是——” 那侍卫擦擦脸上的血，“但是外面的情况不妙啊！” “怎么了？” “殿下，从角斗场出去，外面爆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整个广场都乱做一团。好些个歹人伺机行凶，抢夺富人和商店。我们是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返回这里的。” “什么？！” 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位大贵族坐不住了。他们问身边的亲信，“外面已经乱成这个样子了？” 有人回报说，从高处观望，下面的情况似乎就是这么糟糕。 几位年纪大的吓得团团转，纷纷表示：“这么下去可不好了，快逃回家里避难吧！” 沙佛隆家两个哥哥已经在招呼玫兰了。“嘿，我们马车准备好了，你也快走啊！” “什么，我身为宫廷女官，怎么可以……” 大哥跑上来硬是拉上玫兰：“快走，有骑士长迪蒙德和他的队伍护送我们，现在不走就没机会了！” “没关系，你先随兄长回家好了，等事态平息以后再见面。”查尼慷慨应允，目送玫兰大小姐和整个沙佛隆家族离去。 一见沙佛隆家族都跑了，小贵族们更是逃得欢了。有些家族没有私人卫队，就等着蹭沙佛隆家的保护呢。 再一看观礼台上走了大多数，剩下几个在皇宫供职的官员，实在不好意思逃走。 这时几位封疆大吏还在身后。他们的亲兵卫队固然可以防身，但也非常焦急，催促查尼速速离去才是。 “殿下，帝国固然有雄兵百万，但大军无法带在身上啊——此时您的军队都在边疆驻守，远水不解近渴，你还是要自己当心才是。” 有人建议道。 “城中骚乱愈演愈烈，您应当尽早回皇宫躲避。” 查尼蛋定地问：“我新婚妻子何在？” 此时茜茜缇娅正在行宫里换衣服。她就那么两件衣服，来回换着穿才不失贵族体面。因为比赛一直很无聊她一直懒得出来。 见王妃迟迟没有露面，一位封疆大吏突然在查尼面前单膝跪地，谏言道：“殿下——！臣等有一事冒死进言，还请殿下听一听我们的请求！” 查尼眉头一皱，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臣闻之帝国市井内，有一妖婆善蛊术。她暗中加害皇室，又用迷惑男子的妖魅邪银之法，蛊惑殿下，妄图谋取帝国的基业。此等妖人，殿下一定要早早除掉，以免祸及自身啊！” 一听就知道说谁了。查尼搓搓额头，沉着脸不说话。 “殿下！我们是真的为您、以及您即将继承的江山基业担忧啊！哪怕您不爱贵族家的小姐，娶一个平民百姓家清白的女儿，也好过这个私德不端的风尘女子啊！” 其余众人也对此表示赞同，也许有人故意散播茜茜缇娅的黑料吧，或者说她本来就容易遭到记恨，才轻易汇集了这么多仇家。 这时候，茜茜缇娅已经从行宫回来。许多话她都已经听到。她身边那些宫人，脸上也难免挂着对她的嫌弃。 武将连手里的剑都拔出来了。 “殿下您是仁君明主，不忍伤害一名女子。但我为了帝国基业，可以不顾武将的荣誉，今日在此斩妖孽、清君侧！” 说着就要动手。 这时另一支剑出手挡着他，雅拉站出来拦住了这位武将。 “啧啧啧。”雅拉皱着眉头勒令他退下。 “现在的臣子都这么自说自话，不把太子殿下放在眼里了？” “你是什么人？哪里来的！” 雅拉低下头盯着武将的脸，闻了闻他身上血气方刚的味道。在他耳边轻声说： “我是太子殿下的一条狗。谁敢威胁他，我就咬死谁。” 武将有一点心虚，雅拉这块头看上去不好惹。但自己身后还有同僚和卫队，硬拼也打得过。 “你一个下等人，我不和你计较。但是太子殿下请给我们一个正面的回答。我们一定要知道您真实的心意，绝不让歹人挟持您！” 第733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六 众人都等着查尼发话。查尼叹了口气，点手唤茜茜缇娅过来。 茜茜缇娅脚都没迈出一步，两行眼泪先下来了。想要开口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扑倒在太子脚下痛哭起来。 她这个人呢，却是是帝国数一数二的美人。即便在哭的时候，长裙的花边起伏，古铜色的肌肤秀美，那个声称要手刃她的武将也动容。 哭了许久，茜茜缇娅勉强开口讲话。 “殿下……你我初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您贵为王子，更没想过您有朝一日会继承大统。诚如他们所言，我是个市井舞娘，靠卖弄风骚糊口的女子而已，是我配不上您……” 查尼听得头大。不管茜茜缇娅现在说什么他都觉得烦死了。像死去的舅妈那么烦。是不是天底下的女人都这样？ “昔日您救我于危难，又明媒正娶、送我财富和地位，与我而言已经仁至义尽，我不该有更多奢求。” 抹干净眼泪，她咬着嘴唇下了狠心。 “如今我荣华富贵都已经享过，我获得的一切是任何一个平凡女子想都想不到的。此生我没有什么遗憾……殿下……” 然后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 “如果我耽误您大事了，就在此杀死我吧。死在您手上我毫无怨言。” 这话查尼顿时震怒，瞪着眼睛看看她，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查尼攥着拳头，环视这一群咄咄逼人的文臣武将。 “也许我不够爱这个女人，但你们无权干涉我的婚姻。”查尼气得嘴唇发抖，话讲得有气无力。 这么一说，看来查尼铁了心要维护茜茜缇娅。几位武将就默默地拔剑出鞘。皇家卫队见状，纷纷高举起长矛指着这些武将。而武将们带的亲兵卫队，又举着刀枪指向皇家卫队。 伴随着刷啦啦的声音，气氛越发紧张。 雅拉兴奋得双眼放光。献血的飨宴就在眼前。他一个箭步冲下去，速度快得像一道光。没等进言的那个武将有所反应，长剑的利刃已经嵌进他的脑袋里面。 只见那武将眼球凸出，嘴巴张得老大，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查尼制止得晚了一步。太子自己也大惊失色。他这辈子还不曾下令处死什么人，难免感到惊恐和愧疚。 “切莫觉得少主软弱可欺。帝国的皇权容不得你来戏弄。” 雅拉一字一句地说完，双手一甩，将那人的脑袋劈开。此人当场毙命，鲜血和脑浆洒得到处都是。 所有的人，无论是太子自己、还是皇家侍卫，亦或是进言得武将们，全都哑口无言。只有艾利安在太子身后冷笑。 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吸血鬼的神经。希林也感受到某种压抑不住的亢奋。他嘴角一直在抽搐，任凭流血的冲突发展下去，他只怕自己也会失去理智。 “给我住手！雅拉！你不是发誓听我号令的吗！退回来！” 雅拉勉强站住身体，没有继续屠戮。查尼的命令像一根细细的绳子拴着他；而他盯着诸位扫视，就像即将脱缰的恶犬。 查尼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话语不够嘹亮，完全被嘈杂的环境掩盖。 “你们还有什么话说？全都退下，不要再来烦我！” 进谏一方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几人小声嘀咕着：“这家伙，我们干得掉么？” 他们并不知道雅拉是吸血鬼，只当他是普通的侍卫。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一起上，他应付的过来？” 几个人互相使了眼色。 “就是这个家伙，佞臣挟主，先干了他！”又一声号令，注意力纷纷落在雅拉身上。 雅拉又不在乎，甩掉剑刃上的血，先发制人又朝一人进攻。他很善于挑选对手，那个人不仅靠的近，而且非常犹豫，眼神时不时左顾右盼，想看同伴们的进退。犹豫就会白给。 而吸血鬼骑士团的统帅，可不是个讲究隐忍礼让的人。 十步之内连杀两人，雅拉的速度和爆发力顷刻间瓦解了武将们的自信。众人在震惊之余乱了阵脚，大声呼喊：“一起上啊！一起上！” 四五个人同时冲过来，他们一窝蜂地往撞向雅拉。哪知道这位高大的骑士坚定得如同磐石一样，他们弱小的力气一丝涟漪都激不起。雅拉的长剑巧妙避开杂乱的进攻，寒光闪过一人脸上，击穿他的下颚。而进攻者的剑，甚至仅仅击打到雅拉的肩甲而已。 围观的人见打不过雅拉，又起了歪心思。艾利安看上去身材颀长，也许更好欺负。有人悄悄地从背后偷袭艾利安，举着盾牌靠近试图放倒他。 艾利安看起来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发现。直到那个人靠得足够近了，艾利安突然屈膝弯腰，长剑刺向身后，刚刚好穿过盾牌的一侧，刺穿了那人的腹部。动作之连贯，简直是背后长了眼睛！ 再回头看，那些武将和他们的卫队未免靠得太近了，一个个拿着兵器咄咄逼人。 “护驾！”希林拔剑挡在查尼的宝座后。他那三个年轻的随从跟着拔了剑出来，慌慌张张地望着敌人。 “你们全都过来！谁胆敢靠近殿下一步，就地处死！”希林命令远处的近卫军过来，这样算是正式开战了。近卫军举着长矛，和手持长枪的武将卫队开战。 有时候真是嫌他们笨！这些卫兵已经非常训练有素了，面对敌人仍旧迟疑不前，双方都是！这群没用的家伙！ 倒是武将之中，又有人打起了希林的主意。对方险恶的心声听起来那么刺耳。“太子身边的娈童，一看就没什么本事……” “是吗？” 希林反问一句。同时，反制对方的袭击。黄毛的随从大概是想帮忙，挡在希林身前。可是他又不敢动手，哆哆嗦嗦地。 “滚开——别碍事！”希林呵斥道。 赶走随从，他才好专心对付那个卑鄙小人。对方年纪不小，胡子都发白了。可惜他的本事没跟着年纪一起长，三两招下来就感到力不从心。 “你们也上！”他吩咐自己的两个侍卫一起攻击。 希林一人被那二人牵制。他们发现希林很难对付，都站得老远，光比划、不挪步子。希林斜着眼睛看看那二人，又看看自己对面的武将。 “要……要打吗……”黄毛询问。 “不用。不要离开太子殿下。他们不来，我们就不过去。” 战局陷入了僵持。这些人围绕着查尼站成一圈。鉴于他们的伤亡，谁也不再冒然进犯。但他们也丝毫不想撤退。 远处的赛场上还乱作一团。而荣耀队的队长看到了一丝转机。他高声喝止周围的人：“不要再打了，你们看，太子殿下受到了威胁，我们快去护驾！护驾啊——！” 第734章 烈日下的愁云 其七 骑士团中一些有识之士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荣耀队与僵持不下的勇武队达成了短暂的停战协议。其余聚集在周围的散漫队伍一见双方停战了，也只好暂时消停下来。 “我们去观礼台上，保护太子殿下！” 此时已经没有皇家卫队值守，骑士团的人轻易爬上了高台。几名队长骨干先上来，那些小兵绕着观礼台等在下面。总共过来的人有两三百号了，黑压压一片可比进言的武将多得多。这会武将们又慌了。 “你们做什么，竟然在皇太子面前无礼！”雷莫斯站出来，大喝一声。 另外还有其他队伍的队长站在他身边。远处，更多的队伍凑过来，观礼台成了新的焦点。只是各支队伍互相之间不够信任，彼此之间留下了安全的距离。 一位进言的武将见势连忙为自己开脱。率先开口道， “我们是来保护皇太子的。殿下身边的女巫蛊惑了他，让他作出违心的决定，这件事帝国上下谁人不知！” 嗯，这事还真就是路人皆知。 “以及那个脸色很奇怪的家伙，挟持殿下，用险恶的言语威逼利诱。也是祸乱帝国的奸佞！” 武将手指着雅拉，雅拉只是咯咯咯地邪笑。 “我们一起清理掉这些祸害！” 这个呼吁得到了一部分人的认同。 “那个，不就是吸血鬼骑士么……”议论的声音散播开来。 “什么，吸血鬼？！世上真有吸血鬼？” 以在场诸位的年纪，还没有人见过所谓永生不死的吸血鬼骑士。大家仅是多少听过一些传闻。 “此人是坊间传言的吸血鬼？”武将再次向雷莫斯确认。 “据说是这样的。”雷莫斯答道。 “哼！”武将更加愤恨。“既是如此，我们更应该团结起来，共同对付这些个歹人，将皇太子殿下拯救出来！” 雷莫斯颇有些犹豫。望向查尼询问他本人的意见。 “殿下不必惊慌，我等对您忠心耿耿，一定会守护您的安全。您果然是被这个吸血鬼挟持了吗？” 查尼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用尽量克制的口气说道：“雅拉是我的侍卫长。” “他和那个女巫是一伙的！”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的注意力又落在茜茜缇娅身上。 “女巫……？” “坊间传言，此女用巫蛊邪术害死了皇后，又魅惑太子与他结婚。” 雷莫斯神情严峻，看来这些正是本次流血事件的症结所在。 “她是我的妻子。”查尼有气无力地解释。 “殿下，请容我说句公道话。”雷莫斯迟疑地开口，“这位茜茜缇娅小姐，凭借坊间传言我不能断定她是否是女巫。但据我所知，她的确是一名风尘女子，甚至……” 当众这样说确实有伤太子的面子，雷莫斯尽量说得委婉一点。 “甚至昔日在宴会上，许多帝国的贵族都见过她当庭燕舞，尺度之大，令人咋舌。她的确……”雷莫斯想了半天措辞，“的确不适合担当母仪天下的职责。” 雷莫斯又怕太子不高兴，补充道， “殿下平日深居简出，受到的管教甚严，不晓得市井之间何等龌龊下流。归根结底，确实是这女人骗了您啊！” 查尼手指托着下巴，欲言又止。果然和这些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口舌。 雷莫斯的话语中肯，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查尼仅有的优势瞬间反转成劣势，看样子还更加麻烦了。 “队长，你不该说这种话！” 突然荣耀队里一个人站出来，大喝一声犹如晴天霹雳。只见他面红耳赤地，苛责茜茜缇娅的话就像是在说他一样。 “你怎么可以仅凭自己的偏见和臆想，就断定一名女子的德行呢！” “哦，我说的哪里不对吗？”雷莫斯一听反倒理直气壮起来。 “据我所知，茜茜缇娅小姐是一名德艺双馨的舞娘，她不仅美貌，而且行事得体，多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不妥的举动。反倒是因为拒绝了好些游手好闲的流氓，才落得被人造谣诋毁的境地！” “哈？你说的这些就不是偏见和臆想了？你又不是她爹，哪里知道她背地里是什么人呢？” 朗多的年纪不小了，要说当茜茜缇娅的爹还真不是不可以。 “我、我是她多年来忠实的粉丝，她的演出、她的八卦我都知道！她的生活非常保守，坊间传言的黑料全都是恶意中伤！” “你这简直是贼喊捉贼！哪个良家女子把自己一举一动都给陌生男人看的？何况你啊，朗多！真是……为老不尊！” 说得年轻骑士们一阵哄笑。 朗多低着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的冲动坦白似乎起了反作用，茜茜缇娅现在更加遭人耻笑了。 “太子殿下，您本人又是作何感想呢？”朗多单膝跪在查尼面前，绝望地等太子发落。 查尼只觉得头疼。他刚刚表过态了，同样的话说第二遍只会显得更加苍白。 “我不需要你们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查尼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仍旧认同我的地位，就应该接受我的选择，并且执行我的命令。” “我愿意遵从您的旨意，殿下。”朗多立即表态，“我会誓死扞卫您的权利。” 雷莫斯不太乐意，但他还是表态了。“殿下，我和我的骑士团都会效忠于您，遵从您的旨意。” 进言的武将咽了咽口水。“殿下。我承认您的合法地位。也愿意遵从您的指令。但是——也仅限于您本人的旨意。” 这算是暂时的和解。 “我累了，现在想回宫。”查尼疲倦地下达了他的指令。 “殿下！此时此刻角斗场内外非常混乱，由我们骑士团护送您回宫吧！”雷莫斯提议到。 “你也配护送太子？骚乱不就是你引起的么！”有人背地里喊了一句。 “你什么意思！”雷莫斯生气地转头，是另一家骑士团的成员。 那人大声嘲笑道：“不就是你们搞砸了比赛才引发的骚乱么？玩弄规则的卑鄙小人。” “你是哪一家队伍的？你们队长又去哪了！分明就是你们这些目无法纪的家伙引发了角斗场的骚乱！” “殿下，还是让我和我手下的士兵来护送您吧。”武将冷笑一声，鄙夷地瞥了他们一眼。“哼，一群杂耍的家伙。” “你一个边疆小吏也敢在太子面前造次？你们意图兵变胁迫太子，当我们眼瞎没看见么！” 查尼手撑着额头摇头叹气。好不容易消停片刻，现在又点燃起火药味。 “我们才真正保卫皇权、守护帝国江山的武将。”武将的态度很是轻蔑，点指着雷莫斯说道，“我的每一位士兵都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他们懂得如何在乱局中取胜。不像你们，只会舞刀弄枪糊弄观众。” “注意你的言辞，莽夫！在帝国的都城里，我们才有义务保卫皇太子的安危。此时无论谁家的士兵都应该避免接触执政者，回到你们驻扎的地方去！” 查尼斜着眼睛看看雅拉，寻求他的建议。 “从来那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歹人，都是打着少主年幼、需要协助的名义。”雅拉的口气很平静，他又不需要邀功，“小心那些声称要保护你的人。无论什么人。” 说完雅拉四下看看，观礼台早被各路骑士团成员围得水泄不通。 “殿下，这还算不上什么大场面，即便他们统统与你为敌也没关系。我可以带着你杀出去，安全地回到皇宫。” “吸血鬼！”观礼台下面有人高喊。 这喊声激起了许多人的愤怒。众人高呼不止。 “烧死他！烧死吸血鬼！” “殿下，我必须要听一听您的正面回答！”武将惊恐地发问，“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这个人，就是吸血鬼吗？” “我听说吸血鬼要喝着人血才能活下去，这绝不是造物者能够容忍的罪恶！”雷莫斯也发出了同样得质问，“殿下，您真的唤醒了前朝的吸血鬼骑士吗？就是这个人吗？” 查尼一句话都不想说了。他仰头靠着宝座，任凭事态随意地发展。也可能是他理亏。当初是自己贪玩留希林在身边，又听从希林的请求释放雅拉和艾利安…… 咚——！ 猛然听到一记弓弦的响声。再看那一武将，喉咙上中了一箭。利箭击穿他的脖子，带着血从他的围巾后面冒出来。 弓弦的声音来自查尼身侧。他大吃一惊，“希林洛斯，你——！” 希林举着反曲弓的手臂缓缓落下。他的神情呆滞，眼睛空洞地望着远方。 雅拉会心一笑，他将注意力转回武将身上，对希林施加的操控术才逐渐褪去。他对濒死的武将嘲讽道：“真希望你能清醒地看一看，我是怎么喝血的。犯上作乱的逆贼。” 雅拉随手一推，那人倒在地上。 “兵谏？哼！一个个真是不知好歹。” 第735章 七日之乱 其一 金冠之重 战火再次点燃，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如果兵谏的众人不能斩杀雅拉，就会被他以欺君犯上的罪名反杀。这群人握紧了兵器抱着决以死战的态度。 “杀死那个吸血鬼！”他们靠着对未知的恐惧提振士气。一群人也精准地选择了敌人——就雅拉一个人。 宝座下面很快乱成一团。皇家卫队与武将亲兵陷入混战。双方的站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不清战线在哪。敌人四面八方都有。 有人拉开弓箭对准雅拉。但不知为什么，拿弓箭的人会莫名地失去意识，转身瞄准骑士团的人。嗖嗖两箭，他们很快给自己招来了更多敌人。 “敢杀我兄弟！和你们拼了！”散兵游勇的各路骑士团，陆续参与到混战中。 雅拉一个人打一圈，也没见他吃力。不断被献祭的敌人是他力量的源泉。 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耍了小聪明。“趁乱是诛杀女巫的好机会！”混乱中一支冷箭瞄准了茜茜缇娅。 她正伏在查尼脚边，猛然一支箭飞来，歪了一点点，打在她裙子的褶皱上。 “！” 太子妃大惊失色，吓得缩成一团。查尼伸手去拉她。 这时查尼突然觉得脚底下有谁在拉着自己。低头一看，不是皇家顾问么！老儒生从宝座底下探出头，看样子吓得不轻。 “殿下切莫擅动。此时众意难违，弃卒保车才是啊！” 查尼翻着白眼，原来这家伙一直躲在自己身后！方才动手的时候，好些人吓跑了。尤其是服侍茜茜缇娅的那群仆妇，逃得一个不剩。 “弃卒保车？意思让我背弃茜茜缇娅吗？”查尼冷冷地问。 “殿下——！古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啊，帝王要威震天下，就不能怀着儿女私情……” “闭嘴吧。”查尼朝宝座下面踢了一脚。老儒生又躲没影了。 茜茜缇娅担心会连累查尼，也不肯更加靠近，低着头继续趴在他脚边。 希林倒是看清楚放冷箭的人了。那人畏畏缩缩混在乱斗的人群后面，希林又搭上一箭，正中那人胸口，只见他惨叫着倒下。 “杀了那个侍卫！” 又一阵刺耳的心声激起涟漪，循“声”望去东西两侧各有拿弓弩的人盯上了希林。 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击。 “咚——”一箭贴着查尼的华服飞过去，落在宝座靠背。亏的希林按住查尼的肩膀，箭矢未能造成伤害。 惊慌之际，另一人已经松开指尖，利箭离弦，正瞄着希林的胸口。 “哼，你死定了。”那人心里得意，嘴角一扬。 当时远观王座之上，希林洛斯正忙着安慰太子，眼睛都没有看别处。暗箭小人才如此得意。 就在箭矢飞到希林脸上的一瞬间，希林猛然转头，目光呆滞地凝视着那个人。 “！” 那人也愣住了。 一瞬间，好像有好几个钟头那么长。直觉的四面喧嚣的战场步入停滞，光鲜的颜色全都暗淡下来。 希林的双眸是唯一发光的部分。深邃的目光吸引着那个凡人。对方痴狂地凝视，无法移开视线。 沿着视线，希林轻易地探究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一个浅薄的人，心底狭隘，就像木盒子那么大，一脚踏进去，容不下半身。 “你——？” 愤怒沿着这条视线蔓延。 难以言说的无尽黑暗涌进那人的心中。 还没来得及操控他，那个人就崩溃了。突然间抱头痛哭，跪下身子哀嚎，又乱撞弄伤自己。 他说不清那对视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心里有无尽的恐惧和悲伤，已经痛苦得连一句话都讲不清了。 而那支半空中的箭，希林撇头闪过，箭矢落在宝座后面，击中了一位不幸的宫人。 希林一言不发地凝视战场。他颇有些意外，原来普通人无法承受这样心灵操控。若不是情急之下，他自己也从未想过如此取胜。 与手刃性命相比，究竟哪一种方式更加仁慈呢……亦或是同样地残忍？ 查尼也呆坐着不动。 “殿下果然是仁慈的君主啊。”希林突发一句感叹，“即便面对生命的威胁，对作乱的小民也没有怨恨。” 希林方才感受到查尼的情绪，他怀着怨念并非针对某个歹人，而是思虑帝国的朝政，感叹草民的愚昧之类，非常空泛，太过深奥，以至于令人不知所云。 “哼。本来问题的症结也不在一两个人身上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希林手里还有十余枚箭矢，四顾战场哪里还有持弓箭的敌人他就出手。为了避免伤及太子，他走下台阶站在战场边缘。 艾利安也加入了混战。吸血鬼都是野蛮人么？他根本不分敌我，近身者杀无赦。 “我来保护太子的——”一名骑士团的小兵连话都没讲完。 有些胆小的皇家侍卫躲在他身后想借光都被他杀了。 战场逐渐分出清晰的区域，皇室一行人蜷缩在太子的宝座后面，荣耀骑士团的成员一再退让，聚在观礼台一隅，全员戒备不再出手。 进言的武将一方，被杀得越来越少，最终全员阵亡。 “殿下——！”濒死的武将捂着伤口，爬到查尼的宝座前。“佞臣不除，妖邪乱政，帝国，将永无宁日啊……” 雅拉不慌不忙走到武将身后，一剑击断他的脊背。武将挣扎了许久才最终毙命。 至此，犯上之人悉数斩尽，只有少量的皇家卫兵还活着。 查尼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角斗场上，彩旗翻到在地，四处狼藉。受伤阵亡者不计其数。大的队伍尚且有善后，有些散队的人就放躺了。 “殿下……”雷莫斯提议道，“此生暴乱告于段落，请在臣等护送之下返回皇宫吧。” 查尼咬着嘴唇，他很生气又不知该朝谁发火。 “我不想当皇帝了。” 这话说的声音太小，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想当皇帝了。”查尼拢一拢头发，把金冠摘下来拿在手里。“太子也不想当了。懂我意思吗？” 众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更是生气。 “这些枉死的人，就是为了和我争论该和谁结婚该宠幸谁吗！就因为我讲一句话、一时心情不好、或者不想搭理他们，就要这样？” “是的，殿下。任何人试图忤逆圣意、欺君罔上，或者没说话却拿刀尖指着您，都是死罪。” “谁规定的！”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无上的权力容不得半点冒犯。” “可他们明明就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死掉的。我如果……”查尼很烦躁，他不知道怎么措辞去表达这种感受。实在说不清楚，他索性金冠扔出老远，落在死尸当中。 “我连王子也不想当了。什么都不想当了。我本来就是个乡下男孩，现在我想回去继续种地当老农民。帝国谁爱管谁来管，反正我不想管了。” 查尼手一摊。 雷莫斯听了非常震惊，他狡猾地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也没急着表态。 雅拉啧啧舌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我不当王子的话，你也就没有义务保护我了，不是么？” “对。道理是这样的。”雅拉微微点头。 “还有你们这些侍卫和仆人，都是公职，没有义务服侍我。我走的话，自己去喊一辆出租（马）车回乡好了。” 众人只当这是气话，谁也不顶嘴。 “茜茜缇娅，我们仍旧是夫妻关系。你乐意和我回乡种地吗？如果你看中的是荣华富贵，那你自己留下。凭你的姿色谋生很容易，我又不是不知道……希林你呢？” 查尼又看看希林，希林不知所措。 “你不是骑士团的成员，没有义务守护皇权。但种地的话，我可能养不起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查尼站起身，貂尾的长袍也扔在宝座上。 “行了，没什么好纠结的，我自己回家算了。” 查尼站起身，踢开脚边的茜茜缇娅走下台阶。他瞥了一眼希林，径自就走。 “等一下！”茜茜缇娅急了，连滚带爬追上去，抱住查尼的腿。“别走，不可以……” “殿下，您这样耍性子，皇宫里病重的老皇帝、年幼的弟弟小昆王子都不管不顾了吗？”希林也发问道。 查尼叹口气。“我没想过那么多……都说父皇时日不多，让小昆带着他一起回乡也不错。帝国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 “不可以！”茜茜缇娅温柔地抱着查尼，伤心地哭泣不止。这算是他们婚后最亲密的时光了。“我不应该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下令废黜我就可以了，你还是备受爱戴的继承人啊……” 查尼又一阵头疼。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不想当什么狗屁皇帝，这和你没有关系。” “可我也不想当一个农妇！”茜茜缇娅生气的样子很凶悍，吼声吓到了查尼。他还没见过美人撒泼呢。 “王妃的身份是我一生最为光耀的荣誉。我宁可身穿华服头戴金冠而死，此生此世，就停留在最光鲜的时候就好。” 茜茜缇娅不是说着玩的。她放开查尼后退了几步，夺过希林手里的长剑。 （希林可不给，二人纠缠了半天。就记着她老是玩这一套，前一秒含情脉脉看着你，顺手就把腰间宝剑给抽走。吃了好几次亏，这回没门！） “哈哈，行，挺好。”雅拉笑了两声，在一旁鼓掌。“有这份觉悟，算是承得住金冠之重了。” 茜茜缇娅瞠目质问：“你什么意思？” “王妃娘娘，你作一阵差不多就行了。刀剑无眼，破了相就真不能戴金冠了。” 茜茜缇娅默默松开手，不再争抢长剑。帝国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就是皇帝皇后必须是“完美”的人，没有畸形、残疾或者不雅的伤痕。 现在形成了一个悖论的局面，如果茜茜缇娅自刎而亡，查尼的皇位危机就自动解除，没有必要流亡；而如果查尼主动流亡，茜茜缇娅又不甘贫困执意要自刎。 而如果查尼一如既往地默默走开，静观事态的发展，一切都不会改变，他仍旧是太子，缺失的岗位很快就会得到补充，谁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有…… “只有地上躺着的这些人，平白丢了性命。”查尼叹口气，他愿意拿自己的钱来安置死者，但他仍旧觉得愧疚，“我从未想过帝王的金冠如此之重。这些全都是我的罪孽。” 雅拉笑呵呵拾起沾血的金冠，舔掉上面的血渍又戴回查尼头上。希林去把查尼的袍子抱过来给他披在肩头，又帮他拎着长摆怕沾上地面的血。 “走吧。”查尼这句话讲得轻飘飘。众人陆续随行，鱼贯而出离开观礼台。 第736章 七日之乱 其二 燃烧的广场 离开角斗场，查尼踏上鲜花马车。外面的情况不比场内好到哪去。建筑周围各种装饰都被人蓄意毁坏，路上有焚毁的马车、还有各种遗落的物品。甚至还有不幸毙命的居民。 皇室马车停放在御用车位才免于一劫。鲜亮整洁的队伍与破败的广场相比如同一脚踏进了地狱。 而帝国广场上，更是一番令人望而生畏的景象—— 临时市场处于一片火海中，所有的摊位无一幸免。整个广场，犹如一座巨大的火盆。 早上还看到那些商贩在搬运令人垂涎的美食，此时所有的商品都被打翻在地。美食、美酒成了地上的烂泥。 稍微值钱一点的东西都被人抢走了。 那些容易引发争抢的东西，被蓄意破坏、践踏，成了一堆废品散落在地。 而广场上，仍旧聚集了上万人。有愤怒的居民在打砸，也有人在抢东西。有的人则在哀嚎。放眼一望乌泱泱一片，尖叫声和哭泣声混杂着。 这哪里还是帝国啊！纵使战乱饥荒最为频发的年月，帝国的都城也不曾这个样子啊！ 而就在前不久，帝国税务官还宣布，这一年帝国的各项产品供应充足，已经达到历史上的盛世。 查尼倒吸一口气，烟尘顺着气管涌进肺部，他又开始咳嗽了。 这时，广场的角落上几个卫兵模样的人匆匆赶来。 “殿下——！殿下——！谢天谢地见到您！” 是帝国都城卫队的队长。卫队负责皇宫以外全城日常的巡查和守卫，也是皇室直属的队伍。维护盛大节庆的秩序自然也是他们的重要工作。 平日这位队长都在城中巡查，查尼看到他的次数不多。此番一见颇令人心疼。 队长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卫队的制服。头盔丢了，满脸都是黑烟，额角还在冒血。 他捂着胸口，大概身上也有伤。 扶着他的几个卫兵，也都是这副狼狈模样。 “殿下，大事不妙啊——帝国，发生了暴乱！” 查尼神情严肃，不用说他也看到了。 “殿下，我的人手已经无法维持广场上的秩序了！万分抱歉，是微臣失职！” 卫队长痛哭流涕低下头。那几个兵也都没精打采地。 “说说看，前面现在什么情况。”查尼倒是异常镇定。 “启禀殿下，近午时赛场上出现混乱以后，居民们暴躁的情绪就在一步步地扩散，先是看台上开始了骚乱，支持不同战队的后援团之间发生了互殴。” “那时我还抽调了一部分卫兵去维持秩序、平复众人的情绪，逮捕恶意滋事的家伙。” “就在我以为一点点骚乱已经平息的时候，赛场上又发生了变化，进而引发了更大规模的混乱，几乎整个赛场瞬间沸腾了，所有的人都在愤怒。” 说到这里，卫队长的脸上仍旧浮现出惊恐。 “殿下，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所有的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在喊叫。我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纵然把全城的卫兵都喊来也没法应对这种场面！” “我只得下令散场，疏散角斗场里面的居民。希望回家可以让他们冷静。然而——恕微臣无能，微臣万万没有想到，数万人一口气涌出角斗场，又引发了更加可怕的骚乱——” 卫队长说不下去了，整个人在发抖。一方面担心自己对乱局无能为力，一方面又害怕太子的责罚。 “说下去。现在的情况又是怎样？”查尼没有对他发火。“如今的局面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不会妄加责罚你。” “本来广场上就有集市，下午正是热闹的时候。微臣万万没想到众多观众一口气离场，又引发了严重的交通堵塞。观众和游客互相推搡，全都聚集在广场。那种愤怒的情绪就好像会传染一样，逐渐波及到每个人身上。” “我们看到有人在蓄意破坏他人的财物、抢夺别人的物品、打砸马车、店铺……各种情况频频发生，很快到了所有的人手都不足以维持秩序的局面。甚至，他们开始攻击卫兵。” “连我也遭到了攻击，殿下。哪怕我们有盔甲和武器，也架不住他们人太多太多，从四面八方涌到我们面前，毫无预兆地攻击、没有规律可言地破坏一切……” “所以你现在还有多少人？”查尼打断了队长冗长的汇报。 “剩的不多了，我确定还在的有一百多人，分散在广场各处。愿造物者保佑这些可怜虫！他们像孤岛抵抗着潮水一样的暴徒——那些昨天还是彬彬有礼的市民！” “把你的人都召集过来，我需要返回皇宫。”查尼如此下令。 卫队长立即照办，吩咐手下的人朝远处仍在抵抗的卫兵喊话，他们陆续向太子这一边移动。 随着更多卫兵归队，广场上愤怒的人群也有了新的目标。无数发亮的眼睛盯上太子的鲜花马车——查尼是乱局之中唯一光鲜亮丽的存在，非常显眼。 “糟了，殿下！”卫队长惊恐地呼喊，“人群正在朝我们涌来！” 一直到暴徒与皇家卫队有所接触，查尼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那些人，要么是根本不怕死，要么是完全不明白长枪的厉害，一个个迎头撞上来。 哦，也许他们也无法回头。越来越多的人拥挤踩踏着过来，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根本不会顾及他人的死活。 一排单薄的卫兵组成的防线，艰难抵抗排山倒海的人群。偶然有个人推开盾牌之间的缝隙，发疯一样地冲进来。 “是太子！我心爱的小查尼，多么可爱！”那人是太子的拥护者，可他的态度不够友好，用力撕扯着查尼华贵的长袍。 “滚开！你这贱民！”他被卫兵拉出去，丢回人群里。 帝王的拥护者可没有那么多，希林逐渐听到远处的人在高喊什么了。“烧死他们！烧死女巫和昏君！” 火光出现在人群外缘。 “哼，还皇后呢。等会咱俩一起烤熟了。”查尼悠闲淡定地瞅瞅茜茜缇娅。 卫兵的防线越缩越小，眼看就要崩溃。骑着马的卫兵倒还勉强震慑得住。“抵抗！抵抗！”卫队长喊得嗓子都哑了。 “殿下，我们应该撤退，回到建筑物里面去才是！”雷莫属建议道。“与这么多人硬拼不是办法啊。” “撤退？”查尼不明白。 “角斗场的观礼台与地面有落差，容易据守。我们躲在上面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等这群暴徒累了自己回家，或者等军队前来援救。” 查尼不想回去。观礼台上还有被枉杀的武将尸首，谁要和那些玩意一起据守！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查尼沉默不语。 “我们不能冲出去吗？我们有马车、有骑兵，他们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贱民而已啊！”茜茜缇娅怒吼道。 “哟，你刚刚还说自己也是下贱女人呢。”查尼嘲笑道。 “那你还想当城墙上的烤肉呢！”茜茜缇娅瞪着眼睛站起来大叫：“我可不想当烤肉，他们谁也别想碰着我！骑士长、卫队长还有雅拉，你们都给我冲上去，把那些贱民从步道上推下去，我要皇家马车风风光光地从步道上走过去，让他们看看谁才是帝国的主人！” “你疯了！”雷莫斯率先发怒，当即反驳。“你怎么可以如此践踏帝国的荣誉！眼前这些人，很多是帝国的公民。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像草芥一样随意斩杀！” “谁人不是草芥呢？”茜茜缇娅冷笑一声。“昔日寄人篱下，他们又何尝不是像对待草芥一样对待我？” “你这个人不仅出身低微，果然内心也非常扭曲阴暗！”雷莫斯本来就因为王妃的事情窝着一股火，气氛紧张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爆发出来。 他点指着茜茜缇娅的脸：“你对同样卑微的人没有半点同情，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像你这样的人得了大权，帝国还不晓得会被你折腾成什么样子！” “怎么？我就是小人得志。如何？我今日握着大权，就不会再松手。谁想与我抗衡只有死路一条！雷莫斯！你这个骑士长还想不想当？不想当现在就撤职吧！” “哈哈哈哈——！真是笑话！” 雷莫斯又觉得怒不可遏，又觉得荒谬至极！茜茜缇娅这种卑贱出身的舞娘，果然是对帝国的正治一无所知啊…… 骑士团是独立于帝国皇室的组织，虽然名义上听从皇室号令，有战争会出兵、平时也缴税……但是到底谁靠着谁你搞清楚一点啊！ “骑士团里谁说了算，可轮不到皇室发话。”雷莫斯抽出宝剑指着王妃的喉咙，“何况你算个屁的皇室成员，贱人！今天我就替天行道，废了你这妖妇罢！” 说时迟那时快，刷啦一声惊破天际。就见着寒光一闪、血流五步。一颗人头咣啷啷滚下去。 喷涌的鲜血浸透了查尼的华服，鲜花马车上纯白的花朵都染了血色。 茜茜缇娅震惊之余喘着粗气。她拢了拢发髻，她仍旧很美，衣衫也都规整。而骑士长雷莫斯顷刻毙命，无头尸堕马伏于车前。 “太子殿下，王妃娘娘。微臣带领你们杀出广场、返回宫殿吧！”只见骑士团的副将朗多颤抖地收剑行礼，一边讲话，一边抹掉脸上的鲜血。 “骑士团的统帅由内部推举产生。队长雷莫斯已经阵亡，暂且由我接任。我会号令大家冲杀出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抽动，似笑非笑。身经百战的骑士，生平也是第一次昧着良心。 第737章 七日之乱 其三 血染华袍 混乱的局面下根本来不及整队。朗多高举着带血的宝剑，大喊一声：“冲啊——！” 他一马当先冲出人墙。身后的骑士团、帝国卫队还有皇家卫队混杂的队伍，错乱而又有序地紧跟着他。 野玫瑰，那匹任性的马儿三番五次撩起前蹄，在人海中跳跃起伏，啾啾地鸣叫。人群越是惊恐，它就越发兴奋。 战马在人群中恣意践踏，拦路的人被撞倒，进而被混乱的人群踩踏。惊慌的人群四处奔逃，却因为四面八方都在拥堵而无从躲避。 人们尖叫着。前一秒还亢奋地呼喊着烧死王妃，现在却惊呼着救命。人的力量不足以与马匹对抗，当中间位置的大多数人意识到需要逃离时，又推搡步道边缘的人，导致许多人摔下高架桥。 皇室的队伍越发奋勇，逐渐形成势不可挡的洪流。皇家马车顺势起步，不徐不疾地前进。 朗多真是为茜茜缇娅卖了灵魂。他已经不介意自己手上沾满了鲜血，再沾多一点也无所谓。眼前都是平民，胆怯得令人发笑，还有人举着面包当武器。 朗多一路斩杀，随便是谁，反正他头盔上粘的都是血什么也看不见，尽情左右挥砍，一路听着哀嚎分辨方向。 杀出一条血路，皇室马车穿过广场，踏上步道。有些来不及逃窜的人稀里糊涂地逃上步道，拼命往前跑。 皇家禁地可是一条不归路。这条路越走越陡峭，最终通向守卫森严的皇宫正门。要么走到底被大门前的卫兵刺死，要么逃得慢被身后的的乱军斩杀，要么……就从高架桥跳下去—— 下面是富人区茂密的景观树林。 天色渐暗，逐渐完全黑下来。无人去点亮步道上的照明灯，帝国陷入一片黑暗。 查尼从步道上俯瞰帝国的街道，下面是活生生的火海。无数跳动的火光，就像满天繁星的倒影。 返回皇宫大门前，小昆早已焦急地等待多时。卫兵担心外面太过危险，不让他离开皇宫半步。 那几个先行护送小王子的卫兵也在。热情地大喊着，“殿下回来了——！快开门——！” 宫门打开，吊桥落下，全部地人都陆续进来。身后没有“追兵”，哪个暴徒也没胆子追上来。身后只有一片火海的中心广场，宫门又再次关闭——多年来，皇宫都没有如此紧闭过。 “皇兄！”小昆哭着扑到查尼怀里。他的漂亮衣服一下子就沾满了血迹。“我担心一整天了。太可怕了，怎么会这样！” 小昆哭得稀里哗啦，查尼只是拍拍他的头，安慰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事哦。” 说完太子轻松地走下马车，宣布一路杀回来的随行人员，每个人都可以论功领赏。安排妥当以后，又宴请那些本来并非驻扎皇宫的人，安排他们住宿。 朗多单膝跪在太子面前，摘下血糊糊的头盔，谦卑地说道：“殿下，我感谢您的一切赏赐。我已经是个堕入罪恶深渊的人了，但愿我的灵魂还能得到宽恕。” “我赦免你的一切罪责。你是勇敢的骑士，也是搭救我的功臣。事态平息后，我还要赏赐你封号和更多财富。” 朗多低着头。他心里的话语非常悲伤。“太子能够赦免我在帝国的罪责，可是造物者肯赦免我在人间的罪责吗？我真是个无耻的卑鄙小人……”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茜茜缇娅。她还是那么美，心满意足地返回寝宫。一切都是为了她。 吩咐皇宫的侍卫轮流把守以后，查尼自己的侍卫也完成交班，换了一批精神状态饱满的人。三个吸血鬼仍旧寸步不离左右。 查尼终于可以放松一点：“我们去洗澡换衣服吧，我还想睡一会，明早再看情况……” 小昆早准备好了这些，他主动为皇兄带路。 也可能是偶然有个念头闪过脑海，查尼突然问了一句：“父皇一切可都安好？” 等以后再回想起这个时刻，查尼一定会后悔。要是什么都没说，安心地洗澡睡觉该多好！ 小昆当时脸色就沉下去。他不是善于说谎的人，红着脸说：“皇兄，你先泡澡去吧，现在衣服上都是血，别到处乱跑了。” “说的也是。” 查尼一边走一边把脏袍子扔给仆人。到了温水浴池，安心享受小昆早早帮他准备好的一切——宫女帮他洗头、热水浴、按摩还要差点。 皇宫里格外宁静，都城里的一切都好像是噩梦，现在一点都感觉不到了。 因为皇宫里非常安全，两个吸血鬼侍卫也暂时离岗休息。希林依旧陪在他们身边。 “哥哥很喜欢希林呢，去哪都带着。”小昆笑着说。 “那是。” “那两个侍卫，真的是吸血鬼吗？”小昆好奇地问，“真的喝人血吗？” “谁知道呢，我又没见过。”查尼如实作答。 “和他们一起上班，希林你不怕吗？” 问得希林一阵尴尬。“没关系，我不怕。” 查尼成为太子以后，连和弟弟讲话的时间都没有。二人闲聊了很多，像是久别重逢。 查尼抱怨了好多，当太子真不容易，对谁都像欠了他一样的。说得累了，他就在浴室的行宫里小寐片刻。 大概是清晨四五点吧。外面雷声大作。不知哪里来的一阵凉风吹醒了查尼。他坐起身，找不到小昆，也没看见一个仆人。 走到门廊踢醒了希林。 “？！” “我们去看看父皇吧。我昨天太累忘记这件事情了。” 只有这二人，走在空无一人的宫殿里。一路来到老皇帝的寝宫，查尼自己推开门。 此处显得过于安静了。偌大的宫殿只有一座蜡烛台照明。 “来人啊——！没人服侍父皇吗？来人——！” 查尼大喊了多次都无人回应。 再走近一点，不好的感觉充斥着脑海。他分明看到一张白色的绢布覆盖在老皇帝的脸上。老皇帝一动不动地躺着。 “不……” 查尼怕极了，全身都在颤抖。 “不要啊……我在做梦吗……” 这时，有人出现在寝宫外面。 “皇兄。”小昆站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讲话。 “小昆……”查尼甚至不敢回头。 “我想让你晚一点知道的。因为你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挽救的余地了。我就是……担心你一下子接受不了……” 查尼终于不再继续往前走了。他徐徐转身，惊恐，而又愤怒地望向小王子。 “接受不了……什么……？” 第738章 七日之乱 其四 履新上任 “皇兄，我真的是为你着想。昨天你回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血，天呐，被困在角斗场上的时候你都经历了什么啊，太可怕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小王子说了一连串的解释。 “而且，即便昨天带你来看，也晚了。父皇他早就……” 小昆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大概是比赛正热闹的时候，你在观礼台上一边看一边会见宾客，而我带着侍从们偷偷溜去集市上逛……” 气氛异常地沉默，谁也不敢讲话。小王子缩在宫殿门外，担心兄长会发火。 “让我安静一会吧。你们都出去。” 小昆带着侍从们离开，仆人关上了宫殿的大门。希林留在宫殿里陪着他。希林不算是个“活人”。现在的确只有查尼一个“人”。 查尼瘫在寝宫的躺椅上，呆呆地盯着唯一的烛火。他沉默了很久很久。这一天帝国也没有太阳，暴雨从凌晨持续到中午。 阳台外面是遮天蔽日的浓云。倾盆大雨拍打着宫殿的金瓦。 一直到下午大雨才逐渐趋缓，变成了连绵不绝的小雨。 “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治理一个国家。他也一直都没有教过我……” 查尼也许是睡着了，又醒过来。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 宫门外有人用力地敲门。 “殿下——殿下，您还好吗？” 查尼疲于应答，对方则强行推开了门。不知不觉，外面已经黑压压站了几十人。宫廷管家颇为担忧地走进来。 “殿下恕罪，臣等实在担忧您的身体状况，不得已才闯进来。” 老管家走近了，仔细看看查尼的神色，看到他精神饱满才松了口气。 “殿下，您很久都没进食了。请先用膳吧。另外……” 不用说也知道了，外面还有好多政务等着处理。臣子们见到太子出来了，纷纷低头行礼。 “殿下节哀。”“殿下，请保重身体。” 查尼礼貌地点头。 “殿下，现在天气炎热，陛下的遗体不能久置，也需要进行妥善的处置。”管家说。 “嗯，我知道了。” 查尼径自走向御用餐厅，那里也是会客厅，朝臣们就在隔壁的休息室等待，他可以一边吃饭一边会见他们。 查尼没什么胃口，吃了点清淡的东西，就开始第一轮会晤了。来的人是沙佛隆家的大哥里拉，他衣角都浸湿了，冒着雨赶来的。 “怎么，玫兰不来吗？我还想请秘书小姐来协助这些政务呢。” “殿下，舍妹委实无法前来啊——”里拉说得非常恳切，“殿下，从昨天到现在，帝国城内的暴乱愈演愈烈，只有扩大的态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啊……” “什么？！” 查尼大吃一惊。本以为帝国的民众闹了一整天，也都累了该休息的去休息。 “现在仍旧在暴乱？” “是啊，千真万确。即便是暴雨最大的时候也没见着消停。这么大的雨，都没把中央广场的大火扑灭啊。” 这番话很快得到了更多人的验证。 “殿下，市政厅前堆积了大量杂物，有人蓄意引火。” “殿下，城中的主要干道都被人围堵，有闲杂人等恣意攻击行人。现在无论是步行的普通百姓，还是乘车、骑马的贵族都寸步难行。” “殿下，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禀报。城市的市政建设被迫停滞，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没妥善处理。再过几天，恐怕要引发疾病啊——！” 市政长官急得拍桌子。 查尼一口饭也没法吃了，这些人急吼吼地围在餐桌前，每件事都令人头大。 “殿下，我们必须立即采取措施，制止城内的暴乱。任由这样发展下去，只会殃及帝国之内那些善良的好人。” “制止？这种情况要怎么制止？” 查尼手足无措，转头看看大家。他们心里有句话，谁也不敢说出来。 太子的吸血鬼侍卫雅拉，非常委婉地提醒道：“宣布全城戒严，所有人禁足。游荡在场内的闲杂人等全部违法即可。” “可是……”查尼一听就觉得行不通，“法不责众啊。这么多人违反法令，我的卫队人数有限，也没有那么多监狱关押……这怎么可以？” “殿下，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压力，您治理帝国的信念都不应该动摇。这世上哪怕十个人里有九个蠢货，贤明的君王也不能向蠢货妥协。”骑士长侃侃而谈，“您是造物者选定的君主，你只要向造物者履行职责即可。” “什么，怎么可以这样！”皇家顾问老先生一听就炸了，跳起来指着吸血鬼的鼻子怒骂。 “都是因为殿下重用你这妖魔，民间才起了这么大波澜。殿下，万万不可啊——！”老学究的态度截然相反，“您应该听一听民众的意愿，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人们憎恨这个可恶的吸血鬼，以及那乱政的妖妃。你应该驱逐他们，用善意回应民众的诉求！” 雅拉笑而不语，他能听见每个人心里的话，才这样胸有成竹。朝臣们希望查尼下令镇压暴徒，可他们又担心此举引来暴正的非议。 老学究巴望着借此机会铲除吸血鬼骑士团和王妃以正朝纲。查尼自己呢—— 他盘算着，如果献祭了雅拉和茜茜缇娅，民众依旧不满，届时又该请谁来保护自己？到头来岂不既落得骂名，又成了城门前一块烤肉？ “太子殿下果然是聪明人。您考虑得很到位。” “不行——！”查尼拍案而起。怒目而视向着老学究说道，“你这厮三番五次纠集众人进谏，用心实属险恶。从今天起，你免职罢！” “什么？！” 老学究惊得瘫在地上，好似五雷轰顶一般。他可是三代供职的书香门第，从小教授查尼圣贤古书的老师啊——就这么一句话？ 大家都看着呢，君无戏言，说出来的就算话。 “没听到吗？你不再担任皇宫里的任何职务，立即滚蛋。以后的皇家顾问，由沙佛隆家的玫兰小姐担任。” “什么？一个小丫头！” “她脑子比你清楚多了。” 查尼将各种文书往餐桌上一甩，靠着椅子长吁一口气。 “暂且不说这些，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立即去办。我必须要任用可靠的人，组建新的内阁，才能将政令顺利地推进。” 查尼想了想，又看看身边的人。 “希林洛斯，你来做新的皇家侍卫长。” 希林大吃一惊。他就是个混日子的家伙啊，哪有这种野心。侍卫长怎么当？要管那么多人？天呐！ “殿下，我、我……我不……” “不行。不可以对你的君主说‘不行’。让你当你就当，当不来的话，就死在岗位上吧。” 在众人面前，希林只得接受霸道的任命。他心里还有一丝担忧：恶魔不是说，我不可以再接受任何人类之间的契约了么？ “让玫兰日落之前来皇宫履职。她是新任的宫廷顾问，负责起草昭告天下的文书。”查尼又向里拉吩咐，“请胜利日骑士团来护送也好，无论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送她过来。” “遵命，殿下。”里拉立即去办。 “希林，你可以随意挑选人手，雅拉和艾利安也归你差遣。诏书完成后，于入夜前张贴在帝国各处，确保所有的行政长官都知悉不得有误。” “遵命。”希林领命。 后面的话，查尼没有说出来。三位吸血鬼听得心知肚明。 “入夜以后，仍旧聚集在帝国街道上蓄意扰乱秩序的人……” 查尼甚至不敢想那个词。 雅拉微微一笑，打断了查尼的思路。“臣等遵命。即刻去办。” 第739章 七日之乱 其五 骤雨狂夜 短暂的绵绵小雨，到了下午又成了瓢泼大雨。一整日不见阳光，帝国沉浸在一片黑暗中。 玫兰冒雨前往皇宫，遵照查尼的意思起草了一份政令。帝国的秘书团迅速开始抄写，大概在晚上八点左右吧，完成的文书陆续分发到帝国卫兵的手里。 由于人手有限，希林动用了全部可以调动的士兵，全部的帝国卫兵、宫内的皇家卫兵以及临时征诏的荣耀骑士团、胜利日骑士团。他们策马离开皇宫以后，查尼独守空城。 道路阻塞的情况只比群臣们陈述得更加严重。才刚刚踏上中心广场就目睹了满目疮痍。街市毁于一旦，四处是摊位的残骸。 广场与各处街区连接的道路，都被垃圾和杂物堆满。临时卫队的人马稍微靠近，就有人向他们投掷石块。 “看啊，皇帝的爪牙来了，打啊！” 那些人一点也不客气。 “你们不要继续扰乱帝国秩序了，政令下达以后，帝国将实施封禁——” 话没说完，一枚石头飞过来，砸毁了希林手里的政令单。 “你——？！” “娈童！”“阉人！”“魔鬼！” 额，说到这个，来说说关于太子宠臣希林洛斯的种种传闻吧。希林一定觉得帝国很好玩，皇室竟然还有八卦可以打听。如他所愿，成为太子身边红人以后，关于他的传闻也无风起浪，越传越离谱。 当然传闻的核心是我们的男主希林洛斯凭借美色深得太子信赖（分明就是作者先说起来的）。而衍生版本则是希林洛斯其实是一名阉人，才常年保持着美貌。 还有人说希林其实是魔鬼，靠吃人保持着容貌。这说法歪打正着也不算错。还有说他和女巫一伙的，女巫替他维持着容貌。以及他那张脸是假的，用少年的脸皮做的之类的。听着都很可笑。 而市井间还流传着希林与王妃茜茜缇娅的种种不轨甚至三人行的壮观谣言。 “一直听到他们说‘娈童’，这词究竟什么意思啊？”希林困惑地问身边的卫队长。 卫队长当即假装自己文化水平不高，“这……不懂……我是粗人，没念过那么多书。” 暂且不说这些。眼前非常棘手啊，这么下去，政令何时才能派发完毕！但希林又担心不妥，政令尚未宣读，如何能随意处置那些搞事情的家伙呢？ “你们去移开那些路障。”希林下令让几个倒霉的卫兵去干活。果然卫兵一靠近就遭到攻击。对方下手可不含糊。 “哎哟——！”卫兵受伤，又不敢回来复命，僵在大军面前。 “狗皇帝，帝国本来也不是你们家的，把帝国还给我们！” 路障后面的人喊着一些随意的口号，听起来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他们喊得热闹。 一个人跳出路障试图动手殴打卫兵，卫兵胆怯地后退。 嗖——！ 一支利箭飞出去，击穿那歹徒的喉咙。卫兵惊慌四顾，原来是希林出的手。 “队长……” 他们还不太习惯喊希林队长，一边说一边怀疑自己有没有喊错。希林稚气的脸，比他们每个人都嫩。但他的箭法是整个帝国城中最精准的。百步之内，例无虚发。 “队长！” 卫兵们怀着期盼的眼神看着希林。 “颁布殿下的政令是第一要务，任何人试图阻挠，当藐视皇权处置。” 这么一说卫兵们就来劲了。“遵命！” 既然希林不再顾及游荡闲人的死活，卫兵们可以畅行无阻，用最快的速度送达政令。 只是原本查尼吩咐的“先颁布政令、再封锁帝国”的策略成了空谈，希林率领的卫队即将一边颁布政令，一边斩杀试图阻挠的人。 很快路障被移开。路障后面那些闲散的人，一见着卫队动用真刀真枪冲过来，都吓得抱头鼠窜。 这一条支路由卫队长率领，混编的帝国卫队和荣耀骑士团，大步朝天往城区深处走。 卫队长一边前进一边大喊：“太子殿下的政令——帝国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离开家中！” 接下来，其余的道路也强行打开，各路人马按照既定的路线前往各个城区。 希林带着三个小跟班负责巡查稍后的完成情况。 广场的远处很快传来尖叫声。雅拉和艾利安率队的人马可不善于嚷嚷。一言不发地张贴政令，拦路者皆是剑下之鬼。 滚你妈是不是无辜。 查尼许诺雅拉的鲜血盛宴迟迟才兑现，这一夜就是帝国的血雨腥风。任何路上见到的人都成为吸血鬼的祭品。 希林叹了口气，面前是帝国角斗场，巨大建筑物的四周肃穆，不晓得里面的情况如何。 “等会从富人区开始，逐个检查政令的颁发情况。我们只看大的街区，小地方忽略不计，争取天亮之前巡查完毕。” 希林吩咐道。 “从皇城上面俯瞰帝国，富人区的状况稍微好一点，应该最快贴完。” “队长……那天使之城呢……那里您该不会也想去吧？”随从胆怯地发问。 希林瞪他一眼。“多事。” 希林倒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办，那里是帝国顽疾，连行政长官都没有。 “不去也没关系，那里本来就乱糟糟的。”另一位随从嘀咕着。 “你们有没有看到……角斗场的大门下有个人影？” 希林凝望了片刻突然发问。 “人影？队长，别吓唬我们啊……” 三人吓得哆嗦。本来就是深夜了，一想到角斗场里面…… “角斗场里面，还没人清理是吧？岂不是我们离开以后……？” “别说了，笨蛋！就你话多！” 他们聊天时已经能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那里肯定有个人，希林的视力极好，是荒原留给他的天赋。大雨不住打在头盔上，有时雨水淌进眼睛里，眼前一片模糊。 他分明看见了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以后，一动不动伫立在拱门下，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过去看看。”希林吩咐道。 三个人吓得半步都走不动，还连连喊住希林，“队长——算了吧，队长！别去啊！” “三个胆小鬼。你们仨全都比我年长吧？”希林冷笑了一声，没有强迫他们。他自己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不比强求别人。 “喂，什么人！太子有令，全城戒严。速速回家去！”希林呵斥道。 那人没有任何动作，姿态非常坦然，应该是个有教养的人……走近了，看他穿着骑士团的铠甲，绿色的罩袍被淋湿，看不出原来的风采。 而更加仔细地观察后，希林不得不确认一点，不是自己眼花看错，是千真万确的——那人没有头颅！ 他怀里抱着的物件，原来就是自己的头。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自己的战马也胆怯地乱窜。“安静、安静。”希林反复拉着缰绳。 走到那“人”面前，希林几乎可以肯定对方的身份了。“雷莫斯？” 荣耀骑士团的队长，雷莫斯大人。 如今是没有头颅的骑士。 第740章 七日之乱 其六 无头骑士 “大人，您——”希林仍旧习惯性地如此称呼这位团长，尽管自己的职位早比对方高得多了。 无头的骑士没有任何回答。他也没法开口，喉咙都断了。捧在手上的脑袋看起来毫无生气，青紫色的，面目狰狞。 “您为什么没有安息呢？还有什么牵挂？”希林又开口问。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希林就有些不耐烦了，下马走到无头骑士的面前，一手推着对方的胸口。“既然已经死亡了，就应该躺在尘埃里腐烂。”用力一推，对方没有倒，反而更加稳固地站立着，另一只手紧握着希林的手腕。 身后三个跟班吓得魂不附体，发出惊恐的尖叫。 “少见多怪。”希林抱怨道。 “究竟什么事情让你无法安息？” 仔细倾听骑士长的心声，希林只能听到一片寂静，跟往生界的泥沼一样。雷莫斯确实是已经死亡的骑士，不再有自我意识。 看到他剑鞘是空的，手却在反复摸索。 “难道亡故的骑士还想要找自己的武器？”再看看角斗场的大门，估计他的物品都还在建筑里面。“我带你去找吧。” 希林牵着马就往里走。 “队长！天呐！”远处那三人试图阻拦，却也不敢靠近。 “在外面等我。” 不必勉强那些凡人。希林牵着马从角斗场大门走进去，无头骑士转身相随。场地里面果然是惨绝人寰的景象，离去时依稀记得。此时有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空地上。 赛场中央坍塌的围栏下面，压着一匹死亡的战马。马儿身披绿色马衣，同样有荣耀骑士团的徽记。再看这马衣装饰得繁复，主人地位明显高于旁人。 “这是你的战马？” 无头骑士站在马前不再走动，那么就是了。 “看来你想找回自己的战马。”希林盘算一下，找了跟绳子系在倒塌的围栏上，另一头拴着自己的马鞍，策马拉开重物，将那死亡的战马释放出来。 死亡的战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无头骑士恋恋不舍地抚摸着自己的战马。 “真是奇怪，这马已经确定死亡无疑，为什么只有雷莫斯大人抱着自己脑袋乱走？” 最近希林身边没有万事通，也没有撒耶坦，他连个问话的人都找不到。一筹莫展之际，实在看不下去了。“我看看吸血鬼的血，能不能让马也站起来吧。” 说着希林划破指尖。他没指望马儿能有反应的，就放了一滴血出来，落在战马干涸的眼珠上。“竟然可以？” 战马的眼珠滴溜溜转起来，然后脑袋动起来、嘴巴噗嗤噗嗤地，进而整个身体都跳动起来，战马“死而复生”了！ 往生的战马欢快地跳动起来，绕着昔日的主人欢呼雀跃。 无头骑士也非常欣喜，抱着战马脖子一阵亲昵。而后，他翻身一跃跳上马背，策马跃过摆放武器的架子，提起带着徽记的盾牌挂在马鞍上。 马儿饶了个小圈，雷莫斯又提起骑枪，像生前那样一手携着骑枪，策马发起冲锋——他绕着昔日战场，好像比赛仍在进行。 马儿欢呼着沿围栏冲锋，击碎比赛设置的靶子，又跳过地上的横尸，绕场一周。 骑士的风采依旧，只是另一手上怀抱的并非盾牌而是自己的头。 “这样很不方便吧？帮你个忙。”希林扯下一条彩旗，将骑士的头颅挂在他胸口。 骑士的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似乎他也没在用这个头看方向。 “难道身体有自己的想法？” 挺惊悚的，但希林仍旧觉得特别奇妙。 往生的马儿不停在场地上欢呼，希林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场地上那些早已阵亡的人马，陆续挪动起来。渐渐地，许多漆黑的身影伫立在雨夜中。 “糟了，这该如何是好？”希林再三确认自己的处境，还在人类的世界，没有恶魔开启结界，也没有往生界的仆人打开泥沼，可是凭空地为何唤醒了所有的亡者？仅仅是一滴血的力量吗？ 亡者不再怀有生前的怨恨。那些相互厮打的人都像是看不见彼此一样。但他们都感受到了希林的存在，陆续向希林靠拢。 “喂，干嘛！”希林推开离自己最近的几个亡者，翻身上马逃离场地中央。 没想到，无头骑士竟然寸步不离尾随着他。而众多亡者们找寻昔日战马，拿起当初的武器，形成了混杂的大军，也跟着希林移动起来。希林绕着场地跑了一圈，那些亡者人马就形成一支队伍跟在他身后。 “也罢，你们随我去巡查帝国的街市吧！” 希林说完，策马奔向角斗场大门。 而场地外，那三个颤栗发抖的随从等了许久，互相鼓气说进去看看队长的情况，刚一靠近大门，就见着希林骑白马跃出，对随从说道：“我去巡查帝国，你们在此等候。”说完飞奔离去。 无头骑士紧随其后。不多时场内又传来一阵骚动，数十名的亡者骑士，穿着五彩战袍，拿着武器旌旗鱼贯而出。再后面是上百名列队前进的士兵、卫兵等等。 希林率领着他们，按照既定得巡查路线检查诏书的张贴情况。遇到任何仍旧滋扰秩序的歹徒，就按殿下的吩咐——杀无赦。 亡者大军过境之处，躺在地上的人，无论是无辜的死者还是被斩杀的歹徒，都像大梦初醒的人一样爬起来，遵循希林的步伐站起身，加入这支队伍，他们逐渐形成了军队的侧翼——通常也是炮灰构成的杂兵。 而那些仍旧游荡在街市上，想找点什么麻烦的活人，很快就遇上了自己的麻烦——亡者大军见到任何尚有体温的人就立即展开厮杀。 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寂静。 甚至那些被困路上无法回家的无辜的人也无法幸免。 由于亡者的数量急剧增多，大军的规模变得恐怖。他们横行霸道，所经过的地方连完好的建筑都遭到破坏。 “列队！四人一排整队！” 希林怎么喊都没用，他们根本听不见人类的号令。 无奈，希林不得不策马狂奔，靠速度拉长队伍。身后的彩旗骑士们紧随而至，在后面步行的亡者跑起来有快有慢，快的跟上来，慢的甩在身后，才不至于毁掉更多街道。 快速穿过帝国的街市，天色也逐渐放亮。大概是六点多吧。帝国大教堂有钟声响起来。 有的卫兵看到这番景象，惊恐地丢盔弃甲而逃。希林没有追究，倒是眼看要天亮，亡者大军该如何处置呢？ 踌躇许久，希林想到了圣天使大教堂——“对啊，把他们都送去地下墓室，门一关谁也出不来，不就好啦！” 于是希林率队绕着中心广场一圈，改变方向奔去天使之城。 前往帝国西北角的路上，希林与完成任务后折返的雅拉擦肩而过。 二人都是吸血鬼，倒是省下不少言语上的客套。仅仅打了个照面，雅拉侧目瞅了他一眼。 雅拉的态度很好，也透着骨子里的嘲笑。临时听命于希林，是在为查尼效命罢了。 “我去圣天使大教堂，处理身后这些亡者。” 刚刚说完话，雅拉身后许多倒地的“食物残渣”也爬起来，加入亡者的队伍。 雅拉怀着轻蔑的赞赏，啧啧了两句，贪婪地看着没有头的骑士。 “真是令人惊叹的召唤能力啊——” 希林呢，带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走向熟悉的地方，泥泞而荒芜的郊外，露宿的流民此时都在教堂里面躲雨，目光所及一个活人也没有。亡者的队伍在蒙蒙细雨中拉成一条线。 希林的白马跃上高台，前蹄蹬开地下坟场的盖子。幽暗中看到楼梯指向深处。 “那里，是你安息的地方，无头的骑士。” 说来可笑，发誓绝不伤害平民的雷莫斯失去头颅以后，无头的骑士斩杀平民可是毫不含糊。一路上长枪不知穿了多少冤魂。 都说了，身体有自己的想法吧。 无头骑士朝着地宫入口纵身一跃。哒哒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黑暗中。 身后的诸位彩旗骑士跟随他一个一个跳进去。而那些士兵还有平明，也都陆续跟随一个一个走进坟墓。他们的数量太多，前后走了两个时辰。 “里面深不见底，随便你们折腾吧。” 希林终于松了口气，踢了一脚地宫的盖子。再看天空，暴雨早已停歇，阳光映照下来。 “算是圆满完成了殿下交代的第一个任务吧。” 第741章 七日之乱 其七 拨云见日 希林途径教堂的塔尖，抬头望了望，都没空和弗拉维大人打个招呼。时间已是下午，希林策马飞奔返回皇宫。 希林样子太狼狈，全身都是污泥和血水。宫廷里负责洗衣服的仆妇一定最恨他了。这样实在不敢去踩皇宫的地毯。不过幸好听说查尼就在露天花园里。希林直接去见他。 此时查尼正站在俯瞰整个帝国。 天色晴朗以后，街道上的血污都被洗刷殆尽。除了那些损毁的杂物以外，看不出一点点暴乱的痕迹。 “早上雅拉回来复命，已经回报率” “希林洛斯，你真是令我吃惊。竟然把任务完成得这么干净利落。”太子背对着他说话。 “备马，我要亲自巡查重整秩序的帝国。” 宫廷管家连连惊呼不可以。“殿下！不可以！现在局势尚未明朗，贸然视察恐怕会……” 话没说完，查尼白了他一眼。 “你好烦。” 查尼如今已经是既定的帝王了，生杀大权在握。他立即对从前的老臣感到不耐烦。如果不是因为一时没有人选，他立即就想换掉这个管家。 太子走出花园时，刚好雅拉、艾利安已经整备完毕准备出发。两位吸血鬼骑士有耗不尽的精力，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也许和刚刚补充了食物有关系。 两匹化石战马，也是同样精神抖擞。 而帝国卫兵，大多数都被彻夜的行动折磨得不像样子。仓促之间，换班的人手都不够。那些勉强上岗的家伙们看起来简直一群废物。 “就你俩，还有希林，我们出发。” 查尼自己也非常疲倦。黑眼圈挂在苍白的脸上。只不过他一直是这种病怏怏的状态，早就习惯了。他心情差的时候，看上去反倒非常威严。 希林换了匹马，追上他们。 巡查的同时，查尼颁布了另一项政令：即日起帝国百姓开始修整房屋、清洗公共区域，以迎接新帝加冕。 查尼走在前面，卫队长带着卫兵在他身后开始陆续张贴政令。 本来紧闭门窗的居民们听到清脆的马蹄声，纷纷探出头来围观。 一见是皇家的骏马，一人在前三人随后。领头的马儿披着金丝绣的帝国徽帜，骑马的隽秀少年身穿华袍，长袍一直拖到石板路上。 而身后两人穿着未知的骑士团制服，一人穿的是皇家卫队制服，莫非这是……？ “那是太子！”有人高喊。 百姓们平日不大会见到太子本人，光靠看脸谁也认不出来。一般都是看着排场认出来的。有人这样喊，顿时引起更多人的注目。 查尼从容地望向那些居民，朝他们微笑招手。 “天呐，真的是太子！”“听说老皇帝已经死了，他就是未来帝国的皇帝了。” 议论声跨国街区传递着。 “帝国万岁！”“皇帝陛下万岁！” 一路上逐渐响起这样自觉的高呼声。声音好似浪潮，沿着查尼巡查的路线传递。 查尼很满意，结束了一个时辰的巡查，傍晚时分亲自来到中央广场，坐在喷泉边休息。看着夕阳美景，他情不自禁地点头。 “本来还担心帝国的情况不适合，现在看来状况刚刚好。十天的准备也来得及。” “十天，要做什么？”希林不明白。 “国不可一日无君，十天后我将被加冕为新皇帝。” “恭喜。”希林说了句客套话。 “但在此之前，我还需要为父皇送葬。”查尼的表情又低落下来。 “盘算了许久，我仍然拿不定主意。希林洛斯，我该怎么办？母后安放在圣天使大教堂，父皇也许诺过今年的重大节庆要在那里举办。但是，我不能在那里加冕，他们没有这种权力。” “那就……把皇帝陛下安放在那里，而您在帝国大教堂加冕，不就好了么？”希林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忧愁的。 “可是时间刚刚好赶在一起，我又怎么能分身！” “我可以代替你去安放皇帝陛下。” “哼，你这家伙！”查尼这口气，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高兴。 “也罢，交给你吧。你以后就是史书上写的那种‘宠臣’了。” 再看帝国的晚景。随着政令的陆续发布，帝国居民们开始出来清扫街区。看得到许多商贩联合起来收拾暴乱遗留的路障。有的人还在一边扫地一边聊天。 “天呐，你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可是亲眼看见了！” 有个人在谈论昨晚的情况。 “愿造物者保佑帝国！有一个没有头的骑士，斩杀了所有那些街上的歹徒！” “我也看见了，昨天那些死在角斗场的骑士们四处冲杀，把街上的活人都杀了……” “哎……你们清理街道的时候，有谁看到我老婆了吗？她一直都没有回家……” 几家欢喜几家忧愁。有些人消失在昨夜。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很快人们就会忘记伤痛，投入到新的生活中去。毕竟那个年月里，人命本来就会轻易陨落。 “希林洛斯，你真是个奇迹。你究竟做了什么？”查尼疑惑地看着希林。 “也不是我做了什么。可能是真的有圣天使在保佑帝国吧，我只是目睹了过程而已。” 再晚些时候，那些个胆小如鼠的贵族们就驾着马车来接驾了。听说太子本人在帝国的街道上走了一圈，什么危险都没有。他们才放心大胆地出门。 广场上变得热闹，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马车、仆人，一个个跑上前问好，还要把祖上的名人都报一遍。 查尼被围困在广场，只觉得被性命相逼的时候也没如此绝望过。幸好幸好，善解人意的玫兰大小姐亲自接驾来了。 她很聪明，一身戎装骑着骝花马而来，号称是陪同殿下巡视街市。 有佳人相伴，查尼才成功地甩开那些贵族，轻装上阵由皇家步道返回宫殿。 加冕之前，还有许多重要的事。玫兰小姐与他商议如何封赏功臣、辅佐亲信，平日里只和殿下打过照面的那些小人物，如果听闻谁有点才华，可务必要提拔上来辅佐新帝。 第742章 一枯一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查尼的加冕典礼在帝国大教堂举行。又是盛况空前。 加冕的队伍早早出发，太阳升起之前需要赶往帝国大教堂。查尼几乎没有睡觉，被仆人们轮番打扮，像个瓷娃娃一样的。 他穿着专门为典礼定做的长袍。童仆捧着崭新打造的皇冠。不得不说他在艺术上挺有造诣的，挑选的款式非常靓丽，偷偷窥见一眼的仆人们也会悄悄赞美。 茜茜缇娅穿着先皇后加冕时穿的披肩，裙子则是新婚时订做的白纱裙——她不喜欢白色，可也没有更多选择。 她也有皇冠，比查尼的略简朴一点。她早就悄悄试戴了许多次。 皇冠不仅仅是金子做的而已，它意味着权力。而权力来自于上天的恩典，必须要经历加冕才有效。 宫廷管家是这么说的。茜茜缇娅不太明白，所谓权力，明明就是唾手可得的啊……但她也没处说这些困惑，跟着做就是了。 沙佛隆家族派出大量党羽拥护新皇，玫兰盛装站在查尼身边。民间已经开始谣传她是查尼的情妇，以及种种迹象表明相比于妻子，查尼更加钟情于她。 “别相信那些小道消息，我一直都是清白的女孩子。”玫兰如此回敬小声议论她的人。 不过谁知道呢，许多消息应该都是在她的授意下散播出去的吧。毕竟小道消息的来源——着名的《八卦小报》，主编可是她的男闺蜜哦！ 临行前查尼一直在和希林窃窃私语。希林就穿得非常朴素了。他需要在太子出发之前出发——为先皇送葬。 几乎没有什么人会关心已经故去的老人家，有几位大家族的小喽喽被派来随行。玫兰家派了笨笨的小儿子过来。 保佩是被硬逼着过来的。他最怕希林了，看见了就怕。他带了家族里最强壮的骑士过来保护自己，还带了个修士，举着十字架跟着他。天呐，谁知道他还带了什么玩意。 昨晚，查尼抽出一点时间再看了先皇一眼。遗体完成处理以后，裹成木乃伊一样的状态，安放在棺椁内。 “什么都看不到，感觉是在面对原木。” 查尼叹了口气。帝国重任压得他喘不上气。这样先皇不可能给他任何帮助。 “不必担心，太子殿下。”雅拉轻轻拍着他肩膀，“上天对您的指引来自于未来，而非消亡的过去。” 雅拉已经再三请求过恢复吸血鬼骑士团昔日的荣光，查尼再次拒绝了他的请求——遵从父皇的意愿，是他与先皇唯一的连结。 “希林洛斯……”查尼想了想，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殿下，我们即刻就出发了。” 时间不能耽搁，希林需要护送先皇遗体在查尼出发以前，取小路赶往圣天使大教堂。 “就此别过，数日后再见。到时，就要改口称您为陛下了。” “嗯。”查尼一挥手。 时间的安排上，哪怕戴上皇冠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前前后后的排场仍旧要摆上一整天。 履新就任的大主教哀穆勒亲手将皇冠戴在太子的头上。并赐予他神圣的封号。此刻以后，查尼是帝国的新一任皇帝，再和他讲话就要尊称陛下，他自己也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为帝国而活着，为帝国的苍生百姓而活着。 （有空看下资料）晚上新皇将会返回皇宫，设宴三日款待群臣。帝国上下，还将会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庆典， 而老皇帝的遗体到达圣天使大教堂以后。将会获封谥号，被称为先皇。送葬这一方的安排没那么紧张。沿着步道下面的小径，在天黑前到达圣天使大教堂即可。 甚至希林还听回报说，圣教堂那边的墓室还未完工。 出发离开皇宫，刚刚远离宫廷里的隆重气氛，又一脚踏进民间热闹喜庆的气氛里。街上都是载歌载舞的居民。 车马队挤着行人，和他们擦肩而过。 虽然人没有陪着查尼，希林那两只乌鸦倒是一路跟随。只要希林闭上眼睛，就能借助乌鸦的视线观望。 隆重的加冕队伍，出动了皇宫里全部的卫队。城外所有的骑士团都在，有些仇家还互相瞪眼，争抢最显眼的位置。 以及鲜花铺就的步道，从皇宫到教堂，无数人在广场外欢呼。 与送葬队伍的落寞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希林甚至能看到教堂内部的情况。两只乌鸦很聪明，从教堂顶上的天窗钻进来，可以俯瞰整个教堂。 哇，那么多贵族老爷、贵妇，人挤着人簇拥在修士们边上。哀穆勒戴着象征无上荣耀的高冠——他现在可是造物者的代言人了。他甚至比帝国的皇帝还要高贵。 看他趾高气昂的样子，连帝国的新皇帝都要跪在他的面前。 “吧嗒——”小乌鸦拉了一滴屎下去，刚好落在哀穆勒脸上。场面庄重，哀穆勒不敢擅动。 希林则骑在马上傻笑。 随后，哀穆勒举起皇冠，戴在查尼头上。 “我以至高无上造物者的名义，加冕您为帝国皇帝，查士尼斯陛下。平身。” 查尼才能站起身，这样就算名正言顺。 不再多说那边热闹的情况。希林在傍晚时分赶到圣天使大教堂。不出意料，果然墓室尚未完工。 棺椁停放在教堂的高堂下面。 希林亲自查看了装修的情况，三个工匠手忙脚乱地铺着地砖，小修士拉森纳急吼吼地催促。 “这要搞到什么时候？”希林责怪道。 “最快三天。别来烦，一边等着去！” “这可不行哟，先皇遗体已经停在教堂里面了。” “什么？现在就来了！” “不然呢？你还要怪他老人家走得不是时候么！” “切，出去，别烦我。” 拉森纳把希林撵出去，无奈，只能一直等到他们装修好咯。希林走回高堂里看看。 他自己很满意自己这份差事，习惯和逝者相处，不必在人多的地方假装喝酒吃肉。 这可苦了三个小跟班。他们自从雨夜见到无头骑士的场面以后，连话都不敢和希林讲了。被喊来站岗后，全都战战兢兢地躲在远处。 停放先皇遗体的殿堂本就阴冷肃静，更是显得恐怖。城区外面，热闹和喧嚣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唱歌跳舞的声音一路传进这里。 “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出去玩的。”希林对那三个人说，“你们出去凑热闹好了，这里不需要什么人把守，我一个人正好能清净片刻。” “好、好啊……”黄毛结结巴巴地应答，“我们去看庆典。队长你有没有想吃的东西，我们带回来给你？” 说完他们又后悔了，三个人还在纠结希林究竟是不是吸血鬼。种种迹象显示他有嫌疑，但他又太过年轻善良。 “带烤乳猪给我，还有那种甘蔗酿的甜酒，两瓶。我在这和朋友喝酒。”希林随口说了个清单。心想安塞尔个白痴，他新婚的日子也不晓得怎么样。 还有保佩，希林说他可以在城区外驻扎，到了放棺椁的时候再派随从去送信喊他。 保佩跑得老快了，连答应的话都是一边跑一边说的。 他们都退下，希林才终于享受片刻宁静。现在他如果不是有意维持呼吸，就连呼吸都会停止。这样一动不动靠在神坛前，慢慢地心跳也会减缓，脸色变得苍白僵硬。 再后来他合上眼小睡了片刻，只觉得耳畔的声音越发模糊，逐渐演变成呼啸的风声。再睁开眼时，四周是一片茫茫白沙。 第743章 茉莉被囚的缘由 其一 （作者注：有一些剧情打算想清楚了去改。恶魔要求希林以肉身穿越往生界和无尽地狱，是为了寻找那位使徒留下的羽丝——使徒也是靠着羽丝标记才走了那么远，如今无人知道他走到哪去了。另外，茉莉是剑奴。她必须要守着那柄剑。脖子上的锁链最终和剑是连在一起的。她现在的位置是由于撒耶坦随意丢弃古剑导致的。） “你来了。但是有点早。现在只是倒影的形态，不能参加我们的狩猎。” 一个慈祥的声音从空旷的地方响起。 希林揉揉眼睛。朦胧中他看到茉莉的倩影，面颊隐匿在银币面纱后若隐若现。 “茉莉……” 伸手去触碰她，却只抓到一捧尘埃。希林惊醒了，呆滞地环顾四周。 “对哦，茉莉不在这里。她仍旧被困在那些流血的树林里。而且……茉莉也从不言语。” 抬头望，一抹金光洒下来照在身上。雍容华贵的正天使看着他。 “女王。” “起来，凡人。” 女王轻轻摆动手掌。希林疑惑地站起身。天使的女王比他健硕得多，希林的个头才到她腰那里。 “我又做梦了吗……竟然会回到这里。” “凡人，你很特别。你与地狱有种特殊的联系，以至于你可以轻易穿行于此。” “是吗？”希林站起身。“可你为何说我是倒影？” 希林脑子里还在想，是茉莉的关系吗？好奇怪，每次来到这里，就好像自己成了另一个人。忘记了尘世间一切烦恼。 在地狱，耳畔会一直回荡着轻柔歌声，闭上眼回想起茉莉的模样。似乎她是自己出现在地狱的唯一原因。 “她是连接你和地狱的纽带。那个特别的恶魔。藉由她的力量，可以将你从人间召唤到地狱。” 希林听了还稍微有点高兴。果然是茉莉。 “她现在很虚弱，通过你，我能感受到她的绝望。” 女王附身靠近希林。她的身躯周围都笼罩着神圣的光芒。希林感受不到她的意识。她就好像是一条记忆的长河，充满了过往的悲歌。 甚至眼睛也无法清晰地凝望她。她是无数流动的光芒。 “你们……终于找到她了吗？” “对。” 女王指着头上。天空中盘旋着蝉翼飞龙。它们嗡嗡地扇动翅膀。 “我的大军即将出发，去征讨囚禁那个恶魔的树林。元魔的本体已经被我们探知。就在树林下面。我们将会一口气歼灭它们全部。” “但你们会救茉莉出来，对吗？” “对。”女王轻轻抚摸希林的灰色头发。“我们会将那个可爱的恶魔救出来。安顿在适合她生存的地方。” “谢谢您！女王陛下！” 希林高兴极了，这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一声嘤嘤的长鸣划过天空，抬头看是五彩流光的羽龙！ “火流星——！过来——！” 希林一边喊羽龙的名字，一边打着呼哨。羽龙听到哨声后盘旋在头顶。 “我们去搭救茉莉！带上我，哈哈！” 羽龙俯冲下来，于半空中冲向希林，将他托在脖子上。希林抓住羽龙脖颈上的皮带，随着它飞上高空。 那些蝉翼的飞龙嗡嗡地朝他汇聚。 “我跟着您走！” 女王和蔼地微笑。她的声音轻易传进希林脑子里。 “凡人的倒影。你无论如何也跟不上我的。让你的坐骑载着你过去。我的大军会带路。” 说完她的光芒突然变得耀眼，照耀整个天空，像一颗金色的太阳。光芒之中逐渐看不清楚她的形态，而后光线猛然消失，如同经历一场爆炸。 “不见了……？” 希林骑着羽龙盘旋，那位天使女王已经不见了，哪都看不到影子。 “他们都是这样瞬间移动到别处的吗……我还以为有翅膀的生物都靠飞行的呢……” 疑惑的时候翼龙大军已经飞向远处，希林的坐骑火流星就如同那名字一般。冲向翼龙大军，轻易穿梭于其他有翼生物之间。它轻快地略过所有障碍物，瞬间移动到队伍最前面。 “喂，你认识路吗！” 希林有点慌，一回头身后是黑压压的翼龙群。而自己的坐骑越飞越高，穿过薄云跃上空气稀薄的高空。 地狱的夜晚，血红色的星云照耀着天空。寒冷的高空更加黑暗，希林觉得手臂僵硬，浑身发抖。 “我们这是要去哪？” 羽龙没有任何回答。过了许久，希林看到地面被厚重的浓烟覆盖，有烧焦的味道蔓延到高空。下面是一片巨大的黑暗，有星星点点的火苗燃烧。 “就是这里，龙血树林！”希林拉起羽龙脖子上的皮带，“走，我们下去！” 穿过层层烟云，在高耸巨大的树木之间穿梭，希林见到了一朵熟悉的黑云。升腾向上的独特形状，有闪电时不时照亮内部。 “黑云龙……” 希林又惊喜，又觉得恐惧，有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云层内部，岂不是会见到他…… “撒耶坦。” 恶魔落寞地坐在黑云巨龙的头顶，他显得疲倦。发丝松散，长袍凌乱。 “哼，你来了。” 二人相视许久都没有话讲。 “撒耶坦，为什么……你……” “为什么我还没有死？”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希林想要解释，突然又觉得自己很没立场。自己期盼的，不就是恶魔的死亡么？ “你杀不死我的。就凭你那点小小的本事。”恶魔逞强地说，“卑微的人类，你仅仅是我的仆人。你从来看到的都是我的影子，连我的本体都没见过，你要怎么杀我？” “但是我们找到你的本体了。天使的军队很快就会彻底了结你的性命。” 希林一边说，一边又有一点怕。现在跟恶魔嘴硬，会不会立即被他杀了？他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 “代理人被恶魔杀死似乎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代理人如果反杀了恶魔，能够结束诅咒吗？自己会不会也迎来死亡？” 撒耶坦叹口气，有许多抱怨的话要讲，却又嫌弃希林的愚钝。他索性不说了，站起身冷笑道。 “你想知道，那么试试看呀！” “我一定会想办法解除自己的诅咒！”希林毫不示弱，“哪怕我就这样死了，也没关系。我已经死过几次了，早就不在乎。换你一个元魔的命，值！” 空中回荡着恶魔的冷笑。希林感到异常恐惧。他慌慌张张跳下黑云巨龙的脑袋，跑回自己的坐骑身上。 “火流星，我们走——去看茉莉。我们去救她！” 第744章 茉莉被囚的缘由 其二 火流星载着希林冲回龙血树林之中，跳下来在林间兜兜转转。隔了一段时间再看，“怎么看都是不容乐观的景象啊……” 林间充斥着正在发育的卵囊。它们类似于树上的果子，吸收树木的汁液发育。有的没长好还会破裂。 血色的树汁到处流淌，一不小心就蹭得满身都是。这玩意看着像血，嗅一嗅腥臭无比。身为吸血鬼的少年也感到反胃。 他来到树林的中央，腐化一开始爆发的位置。层层叠叠的根系完全覆盖了地表。一颗高耸的巨树有一座山那么大。 驱使羽龙落在树干当中，希林对比周匝的景色，“这里就是茉莉被困的地方？那么她应该就在树里面。” 交叠的树干下面，似乎包裹了什么东西。但树皮如此地厚重，用长剑敲击，跟落在磐石上无异，完全没有任何痕迹留下。 “要是有天使长剑在手里就好了。那种剑可以击穿恶魔的皮肉，我亲眼看到艾利安那样做的！” 少年一阵叹气。艾利安也不在。他必须以实体的形式来到地狱，好像从一开始到现在，就只有自己可以形成倒影，随意在地狱游走。 “茉莉……都是因为茉莉的原因吗？” 最近希林很少有来往地狱的梦了，一定是因为茉莉的意识越发模糊。 “讨厌！究竟要怎么办！” 他气得捶打树干，一筹莫展。突然手边一声巨响，有什么东西爆炸了！希林一惊，吓得跳起来。这才发现是自己的羽龙搞得花样。 “你？刚刚吐了火球？” 羽龙得意地鸣叫，嘴巴里还冒着烟。真令人难以置信。 “原来你也会吐火球。你还真是名符其实的火流星！” 希林笑着看看树干，有明显烧焦的痕迹留下。 “还不错，好歹比我累死累活地劈砍见效一点。可惜还不够，差着远呢。你还能吐吗？” 怀着期待的目光再次看向火流星，这只小家伙再吐就有些吃力了。扯着嗓子嘤嘤了很久，嗓子眼里冒出一阵青烟。 希林倒是着急。远处撒耶坦的黑云雷龙仍在处理一些可有可无的蔓延，根本就没有过来的打算。那条巨龙的力量应该足以摧毁腐化中心，只是担心它会将茉莉也摧毁。再看树林之间，也有其他的羽龙吐着火球攻击。 火流星咳了两下，猛然又吐出一颗火球。这次少年看清楚了，只是拳头那么大一颗火球，非常明亮，从羽龙的嗓子眼里飞出来，样子有点像老大爷咳痰。它还不大会控制方向，用力过猛吐得有点歪，险些砸中希林自己。 “哇——！” 羽龙嘤嘤地认错。 “没关系，你还需要多加练习。哈哈！” 树干上留下两处焦黑的痕迹。再过了一段时间，天边传来轰鸣，遮天蔽日的蝉翼飞龙奔涌而来——是天使的女王派出的大军！ “太好了，帮手到啦！” 希林拍手称快。他跳回火流星背上，再次乘风飞起俯瞰腐化之地。那群蝉翼飞龙的数量如此惊人，有不容小觑的战斗力。只见它们纷纷落在树枝上，就像蝗虫，张口啃食龙血树。 一只飞龙也许咬合力有限。可是无数的飞龙同时啃食，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树枝末端血色的汁水降下，汇聚成一场血色的雨。 “火流星，你看，它们瞬间就遏制了腐化蔓延！” 羽龙并不开心。它咧着嘴，喉咙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希林还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愤怒的声音。轰——！又一颗火球突然迸发，不偏不倚刚好击中面前一只飞龙的脑袋。只见那条龙翻落在地，唔唔了两声而后气绝。 “喂！你做什么！” 羽龙仍旧对周围的一切异类保持着敌意，小心地寻找下一个目标。 “它们是盟友啊，天使女王派遣的友军啊！” 希林大声地和羽龙喊，嚷嚷了许久发现这完全是对牛弹琴。两种有翼生物之间有天敌一样得仇恨。不仅是自己的火流星，其他散落在林间的羽龙也陆续向入侵者发起攻击。四起的火球纷纷飞向翼龙。 本就拥挤的树梢上陷入一片乱局。 许多羽龙嘤嘤地飞起，返回黑云笼罩的“巢穴”。它们更是将战况传达给了黑云雷龙。双方都不是无辜者。翼龙也会群起围攻羽龙，将它从龙群中拖拽下来。一齐冲上去咬碎它的羽毛，最后啃噬得只剩骨架。 乌云中电闪雷鸣，雷龙发出震天的怒吼。它探出头，嘴里衔着耀眼的闪电球。 瞄准了林间纷飞的翼龙，猛然轰击。伴随一道光芒，无数翼龙化为灰烬。黑压压的龙群中留下一道鲜明的痕迹。 这一幕如此地似曾相识。 希林甚至感到困惑，自己究竟站在谁的立场上？但有一点，双方需要合作才能共同遏制腐化，为什么在紧要的关头还要互相争斗！他们都是不通情理的畜生吗！ “也许龙没法弄清楚复杂的情感，但是撒耶坦应该明白啊，我这是在帮助他啊！” 希林拉着皮带踌躇。“不行，火流星，我们还是要上去找撒耶坦，让他停止这种愚蠢的内战。” 这条命令羽龙倒是肯听从，长鸣一声划破天空，它又像流星一样飞入黑云的中心。 “撒耶坦，住手！”希林迫不及待大喊，“这些翼龙全都是来帮助你的啊！” 恶魔看起来比方才还要更加虚弱。 “希林洛斯，你的愿望就快要达成了，不庆祝一下吗？” “愿望？” “我能感受到，生命正在流逝……” ！ “莫非天使女王已经找到撒耶坦的本体了！”希林应该高兴啊，正义很快就要战胜邪恶了……可他感到紧张，脱口而出，“对不起……对不起，我……” 不知该说什么。背地里那么憎恨恶魔，面对面的时候，却连一句恶毒的话都不敢说。 “看来我还是失算了，太过放任你，缺乏应有的监督。而且也没想到你那么快就勾搭上了天使……” 撒耶坦皱着眉头，“不过有一点可以确信，我至少能毁掉那个时不时召唤你过来的小贱人。没了她，你别想再来地狱烦我。” “你想对茉莉做什么！” 不用问，希林已经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命令，从恶魔的脑子里发出，充斥整个云层。黑云雷龙缓缓压低头，瞄准了腐化树林的中央…… “不可以！” 希林的命令声，对雷龙而言好比蚊子叫。巨兽完全无视了他的诉求。 雷龙缓缓张口，又凝聚出一枚闪电球。希林焦急万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又传来一阵振聋发聩的呐喊——是天使女王的声音，比恶魔撒耶坦的声音还要洪亮百倍。整个云层都为之震动。 声音甚至没有来源，是某种从心底冒出的共鸣。 “凡人，过来——我们找到元魔的本体了。” 第745章 茉莉被囚的缘由 其三 希林能够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拉他整个人。说不清是一种什么力量，从四面八方涌现，拉着他身体的每一处。巨大到足以撕毁空间。 于此同时，他有那么一瞬间能够看到眼前双重的画面。一方面许多天使聚集在一处火山口的底部，围绕着通天百眼虫的根基。那位神力的天使反复用劈砍着巨虫。 而眼前的撒耶坦，哪怕动一动手指都没有力气。他的脸颊上淌下一滴血色的眼泪。哽咽着无语。 “我看到了，你能看到吗？那个果然就是你的本体吧！” 希林很激动。他很庆幸恶魔最终会失败。 “有一天天使大军会把你们全部剿灭。哈哈！” “走着瞧。我现在毁了她。”恶魔回答到。 听从那虚空中的召唤，希林只觉得自己被巨大的力量撕扯成碎片。一种视线前的景物变得清晰，另一种视线逐渐模糊。再次回过神来，已经站在火山口的深处了。羽龙也在。 只是他清楚地记得，从另一处消失以前，撒耶坦对黑云雷龙下达了命令，闪电球朝着茉莉被困的位置轰击…… “但愿她还好……”希林祈祷道。 蜿蜒的火山口通向高处。无数的天使附着在火山内。它们的光芒将暗无天日的地方照得犹如白昼。几十名神力天使同时攻击着巨虫。这条死而不僵的巨虫，三个脑袋早就碎了，根基还在蠕动着。 不远处有被劈开的巨虫残骸。那些碎片早就不动弹了。现在还能动的就是这块根基。 “恶魔的结构类似于植物。砍断它最核心的根基能够置其于死地。但沙砾之下定然还留存着一些根须。可以慢慢清剿。” 女王再次见到希林，她表示非常愉快。 “受到眷顾的凡人。” “是您召唤我来的……” “正是。” 巨虫的角质皮层里面，全都是类似于鸡肠一样纤细柔软的玩意，说不清有多少，看着瘆的慌。 “那么美貌妖娆的撒耶坦，本体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么……” “恶魔善于欺骗，你看到的影子是他的伪装。他通过捕食人类的灵魂而获得人类的形态，再经过他的捏合，臆造出那种形态。” “……” 希林望着天使们的伐木工程。他帮不上忙，只好等着。 “撒耶坦死了以后，我的诅咒就可以解除了吗？” 天使女王微笑地看着希林，没有任何回答。 “但愿你们能快一点完结他的性命。” 即便对于天使而言也是艰巨的工作。女王站在虚空的高处不断召唤远方的天使。她的光翼自我闭合，形成一层层复杂的几何形体。伴随着转动的光影，就有力天使不断从法阵中闪现出来。 不记得等待了多久，起码有成千上万的天使被征召而来，火山底下眩目得堪比白昼。 眼看着巨虫的残躯被一点点粉碎，成为脚下的烂肉。山洞底下成了一片血海。希林一半身子都浸在血海中。双脚被粘住无法动弹。 那些天使也浑身沾满了血迹。许多血人从巨虫的根基处跃出，带出虫体的碎片。 希林觉得这地方没法再呆了，血水即将淹没脖子。 “女王大人……”他招着手求救。 法阵在工作时产生巨大的轰鸣噪音，完全淹没了希林的呼唤。直到他几乎被血水淹没的一刹那，女王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又一阵四面八方而来的力量，扯碎空间将希林移走。少年摔落回到龙血树林，这里的情况也颇为类似。蝉翼飞龙啃噬着树林，四处一片狼籍，满地都是红色血水。 天使们一时无暇顾及此地，只有龙群在混战。希林爬出血色泥浆，站在树枝上。 天空中盘旋着一些羽翼飞龙，其中有他的火流星，希林一眼就看到它脖子上的皮带。众多羽龙穿梭于黑云之间。此时所有的黑云全都汇聚在树林顶上，浓稠的一团低垂笼罩。 “火流星——？” 少年打着呼哨。对方却不肯靠近。 “也许它们惧怕林间的天敌吧……”血泊中还有好些羽龙的残骸，它们顷刻间就会被啃噬得只剩白骨，看得叫人心疼。 希林穿梭在林间寻找茉莉栖身的位置。同时也必须小心躲避战场的各种危险。 树林中央的那颗树，孤单伫立只剩下半截躯干。远看半截暴露在外的树干，其中似乎还有人形的内核。 “茉莉——！”希林大喊着跑去。 肯定是她不会有错。但希林根本看不到她的脸。眼前是血糊的一团。她沾满血的长发裹着全身，双手抱于胸前，与惩戒之剑合而为一。 “我来救你了。看看我啊。” 无论希林说什么，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也许是被枝条裹覆得太久了。连结她与长剑的锁链层层缠绕着，树木的纤维渗透到锁链的孔隙中。 少年轻抚她的脸，抹去那些血污，又看到她无暇的脸颊。 双手奋力剥开树枝的纤维，扯着铁链，一点点将她从束缚中解放出来。有些发丝与树木完全生长在一起，希林的剑对地狱的生物无能为力。要么用手去扯，要么就是…… 惩戒之剑……！ “地狱的剑才能斩断地狱的生物！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希林还是得去扒那柄长剑。一点点解开锁链，把剑释放出来。 不多时头顶上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黑云中雷龙探出头来。它口中又衔了一颗闪电球，酝酿着、瞄准了希林和茉莉。 “喂，不要赶上这个时候啊！” 还差一点就能斩断树枝，把茉莉连人带剑拖出来。可是闪电球一旦落下，攻击范围如此广阔，他们又该怎么逃！ “火流星——！下来帮忙啊！” 希林又连忙打起呼哨，焦急地朝天空呼唤。 第746章 茉莉被囚的缘由 其四 一阵惊天动地的闪光横扫树林，原本就是遍地焦土的地方，又来了一道伤痕。 希林拉着火流星脖子上的皮带。它全速冲刺的时候，自己耳边的风就好像刀割。 他还需要一只手揽着茉莉。她刚刚醒来，双眼无法睁开，只能摸索着抓牢羽龙的脖颈。 火流星的爆发力惊人，一跃冲进云霄，几乎是仰面朝天直冲九霄云外。当周围的气流变得平稳以后，它反转身体在气流中滑动。 此处空气稀薄，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远处是苍白光芒照耀的白日。原来他们已经飞离了浓烟滚滚的树林一层，来到了云层上方。 希林向下看，一根悠长的锁链被折成两截，一端连着手里的惩戒之剑，一端连着茉莉喉咙上的锁扣。 “据说这段恶魔的锁链可以无限延长，还没有人知道它究竟可以多长。” 锁链的当中仍然卡在龙血树中。随着火流星飞向高空的尽头，锁链随着它被拉长。 火流星展开双翼，高声鸣叫。 希林的面前，则是另一番壮观的景象：壮阔的积雨云展现在眼前。从气流之下的浓烟上空飘起，一直延伸到天空的尽头。 云层之上几乎是另一个世界。这里寂平静、无声。狂风吹动着少年的衣襟。希林咬着牙，勉强睁开眼睛怒视前方。 强劲的气流之下，羽龙轻易就能滑行停留。牵扯它和希林的那条锁链，发出呼啦呼啦的响声，牵着他们就像在放风筝。 还有个人希林无论如何都不会忽略——乌云翻滚着，像是一锅滚烫的汤——乌云的深处有少年的老冤家，恶魔撒耶坦。 他就坐在雷龙的头顶，轻轻扶着巨龙头顶的角质。雷龙的双眼放出闪电一样的光辉，很容易就能锁定它的位置。 “走，我们去看看那个恶魔。” 火流星侧过脸颊，改变双翼的姿势俯冲进黑云。如此广阔的云层，它飞了一刻钟才看到撒耶坦的身影。 恶魔还在那里。孤单地站着。而巨龙在休息。连续地发射闪电使它变得倦怠。它那么大，火流星在它眼里连个苍蝇都不如。它甚至懒得搭理。 希林紧握着长剑，还有些迟疑不绝。 “惩戒之剑真的可以斩杀恶魔吗？诚如天使所言他已经活了上万年，都没有人足以威胁他的生命，现在就靠这一把剑轻轻一下就能结果了他？” “靠近一点，让我看到他的脸……” 火流星绕着巨龙的头盘旋，锁链划出一个大圈。又换了个角度，希林终于看到恶魔的脸。或者，也不能说他看见撒耶坦的脸，他仅仅是看到了恶魔的正面而已。 撒耶坦的黄金面罩从脸上脱落，金链子坠在胸前。他双眼中涌出血泪，完全覆盖了脸颊，衣衫上也全都是血。 恶魔的血依旧在奔涌。他无法停止这种痛苦。 “希林洛斯·加兰德。全都是你的错。看看你做了什么。” 恶魔咆哮道。 希林感到恐惧。他战栗的时候火流星也会上下颠簸。勉强再次鼓起勇气，才得以平稳地注视恶魔。 “看来，天使们的努力凑效了，撒耶坦，恐怕你的时日已经不多。” “你确定？” 不经意间，云间一段闪电沿着锁链传导，一瞬间跳到希林身上。无论是他、还是火流星，亦或茉莉，都感受到无数针刺的疼痛。 闪电持续了顶多三秒，对他们而言仿佛是一个钟头。 希林喘着粗气，定了定神。云间不断有闪电穿梭，“这不是恶魔的力量，他只不过巧借了气候而已。”其他的闪电都没有这么大威力，断断续续感觉麻麻的。 雷龙张开嘴巴长啸一声，整个云层都随之震动。它掀起的气流害弱小的火流星凭空翻了好几个跟头，锁链在羽翼间缠绕，险些害得他们全都掉下去。 希林转的头昏眼花，只知道自己搂紧了茉莉而已。幸苦火流星在坠落时展开了羽翼，重新滑行。在希林的指挥下它又朝下俯冲一次，解开了缠绕自己的锁链。 有惊无险，他们停留在巨龙脖子下面。 “茉莉，我突然有个不错的主意。”少年又一次突发奇想。“你说这条巨龙能帮你把锁链挣断吗？” 茉莉默默地拉着火流星的皮带。她就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发，既不惊喜，也不担忧。 “火流星——我们绕着它飞一圈！” 火流星勇敢地冲出去，穿梭在云层中，拉着长长的锁链快速滑行。 这条锁链几乎没有任何重量。韧性无穷无尽，一直拖拽它，它就从茉莉的喉咙处无限地延长，无穷无尽地延伸。 火流星花了三刻钟才从积雨云的一端飞到另一端。云层中随着雷电翻滚的黑色龙鳞若隐若现，要么是雷龙的翅膀，要么是它的尾巴，希林根本说不清。他还没有见过完整的雷龙，根本不知道这条龙什么样子。 飞到巨龙背后，火流星突然急转而上，疯狂地冲上云层尽头。到了天边因为空气稀薄失去动力，他们无法继续前进，它又附身而下冲向云底。 锁链绕了个弯，缠了雷龙一圈。 希林将手中的剑投掷出去，挂在锁链之上。 为了保险起见，希林驱使坐骑又绕它一圈，穿梭的过程有好几个钟头那样漫长。火流星飞跃层层云海，最后连他们自己都搞不清究竟缠绕了巨龙多少层。 但是显然，锁链缠绕着巨龙的全部身体。现在巨龙与渺小的羽龙捆在一起。 返回起点时，羽龙划过惩戒之剑的一侧，主人成功拿回武器。 更加明显的是，茉莉变得虚弱——锁链拉得越长，她就越虚弱。锁链似乎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捂着喉咙上的锁扣，紧锁着眉头。 “务必坚持一下，很快就可以结束。” 希林抚着她的长发。 “火流星，我们再去会一会他们。” 只要再次激起巨龙的愤怒，仅凭对方自己的力量就足以撕毁锁链。 羽龙心领神会，兴奋地鸣叫。这一次直奔巨龙的头顶，专门冲着它的眼珠而来。 巨龙意识到他们的小把戏以后，陷入了无药可救的愤怒。希林远远看到撒耶坦吃力地攀附着巨龙，而巨龙剧烈地搅动着积雨云。混乱的气流铺天盖地。 第747章 恶魔的终结 “撒耶坦，你还有什么本事，快一点使出来，晚一点就没机会了。” 希林在远处大喊。 他的声音在稀薄的空气中变得尖刻。巨大的风声和雷声很快淹没他，但愿恶魔清晰地感应到这句挑衅。 由于巨龙的动作幅度太大，希林不得不驱使羽龙冲出这团云层。 羽龙冲出来，身后拖拽着长长的锁链。云层内部搅动得天翻地覆。很快地表被龙血树卡住的那截锁链得以释放。半空中有一截晃动的锁链，紧紧捆着一段树桩。 “哼，看到没，我们的办法有效果。” 希林得意地向羽龙炫耀。他紧盯着巨龙的动作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茉莉几乎要窒息的表情。 巨龙哀嚎着，锁链越捆越紧。它无法自如地行动，用尽全身力气撕扯。 只是许久过去，也不见锁链有半点损坏。倒是那巨龙，因为失去平衡而开始从云层中陨落。 “不行的话，我们只有击败撒耶坦而已。锁链的事情依旧需要从长计议。” 希林观望已久，不得已改变策略。 “火流星，我们去直击那个恶魔。” 羽龙振翅高飞，甩动锁链绕着巨龙的嘴巴缠绕。轻易将行动迟缓的巨龙束缚，锁链在它嘴巴上绕了好几个圈。 在少年的指引下，羽龙甚至绕着撒耶坦飞了三圈。恶魔的眼睛里满是血泪，他现在跟瞎了一样的。又被困在龙头上无处躲藏，轻易就被锁链困住。 不多时，撒耶坦已是网中之鱼。 希林提着惩戒之剑，从羽龙背上跳下来。他踏着巨龙的鳞片，小心靠近恶魔。 敌人近在咫尺，对他而言就是那么轻松的一下。只要恶魔不耍任何花招，一击即可毙命。 希林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动向，撒耶坦不像习武的人类那样掌握任何技术上的窍门。他被血水和锁链困住以后，挣扎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动物。 再走近一点，就能看到恶魔的脸了。希林还是第一次如此细致地观察对方。除去面具的遮挡，能够看到他精致的面庞。如果人类能有这么一张脸，绝对是倾国倾城的容颜。 但也因为太过完美，而显得如此虚伪。 “撒耶坦，你有什么遗言吗？” 希林颤抖着问。 恶魔仅仅是冷笑，突然喉咙裂开一张血盆大口顶着那张假脸长开来。 希林着实吓了一跳，来不及准备，手里的剑就出击上扬，贴着那张嘴削过去。 惩戒之剑划过恶魔的骨肉，切金断玉的剑刃所向披靡，顷刻之间斩断恶魔的头颅。 希林自己都不敢相信能如此轻易地斩杀撒耶坦。他惊呆了，望着鲜血喷涌的无头尸骸。 那颗头颅从龙首滚落，跌入云层以下。 希林来不及再看他的脸，只好捡起恶魔的面具。一张精工打制的黄金面具，细节处有丰富的花纹。 “你真的……就这么死了……？” 恶魔的血十分香甜，引诱着希林的味蕾。如果给所有食物排序，恶魔的血绝对是吸血鬼的首选。也是这种血最初引诱他踏入万劫不复之地，简直是创造者的甘霖。 希林咬着牙抗拒着诱惑。 “绝对不能再喝一口。我的诅咒就快要解除了，从此以后不再依靠鲜血维持生命——” 希林一推，那具尸骸也倾倒下去。伴随着撒耶坦的倒下，雷龙发出悲鸣。它被锁链束缚着身体，早已失去平衡，一并从云层中跌落。 希林扬手召唤坐骑，靠锁链拉着火流星的脖子攀爬上去。由于雷龙跌落的速度太快，不得不跟随它一并俯冲下去。 轰地一声巨响—— 纯黑色的雷龙倾倒在龙血树林之中。它雄伟得如同高山。身体的一部分仍旧被乌云遮挡。 希林这才看清完整的雷龙，有三颗长蛇一样的头颅，另两颗头颅上满是尖刺，还有九条胡乱摆动的尾巴，以及无数成对而生的翅膀。 “说实话，这条龙看起来有点恶心。有点那种……令人憎恶的扭曲……” 它还活得好好的，只是被锁链困住而已。无数的翅膀和尾巴胡乱挣扎，把自己束缚得更紧。 希林命令火流星落下，他们站立在不远处一颗烧焦的树干上。 四处是烟尘。 蝉翼飞龙们兴奋地冲上去，啃噬巨大的雷龙。 “我恐怕是找不到撒耶坦的头颅了。这么广阔的地域，满地都是烂泥。好比大海捞针一样。” 希林叹口气。 “但我们得把黑云雷龙的锁链给解开。不仅仅是为了那条龙。” 希林低头看茉莉，这才注意到她早已奄奄一息。后面继续抽出的锁链上也带着血。持续地释放锁链对她来说非常痛苦。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 希林措手不及，急忙又抱着她跳回火流星背上。 “快一点，我们沿着锁链返回！回收这些链条！” 伴随巨龙的挣扎，锁链遭到撕扯时，希林竟然看到茉莉也蹙眉忍耐。原来她会感到痛苦！ “茉莉，我错了，我不应该打这条锁链的主意，其实对你来说，锁链是万万不能切断的吧？” 茉莉转动眼珠，温柔地望着希林。她一点怨言都没有，似乎一切都是应该的。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再三催促羽龙飞行，锁链飞速地回收进茉莉喉咙下面的锁扣。火流星很聪明，飞行的技巧也高超，轻易穿过巨龙首尾之间的空隙，时而攀爬时而俯冲，绕着弯打转。 而靠近巨龙身躯时，就会看到那些贪婪的蝉翼飞龙，如此疯狂地啃噬巨龙。坚硬的角质都无法阻挡他们的利齿。大块的血肉稀里哗啦地落下。 又穿过一条窄缝，希林不得不面对一件麻烦事——巨大的雷龙自己压住了链条。 “这可怎么办啊……” 羽龙落在纯黑色的山脚下，少年跳下来拽了拽锁链，自己也急得一筹莫展。 第748章 托付信赖 希林无论如何都没有那个力气拽出锁链。火流星也绝无可能。对于身型广阔巍峨如高山一样的雷龙，他们小的跟苍蝇似的。 “总不能等它被蝉翼飞龙啃噬干净吧！” 希林自己也十分不忍心。巨龙是无辜的。他挺喜欢这条龙的…… 拍拍龙的鳞片，每一片都坚固得犹如磐石。希林这么一丁点温柔也无法传达到巨龙的心里。 他甚至没法使用恶魔那种洪亮高亢的心声去传达心意。 “不知道撒耶坦怎么做到的……洪钟一样的声音，如果能命令它朝一侧翻身，我们就能释放它出来了……” 而看看锁链缠绕的程度，也许需要它翻十几个身才行。 焦急的时候，一缕金光在少年背后展开，他一回头看到了耀眼的光芒悬浮在半空中。 “女王——！” 空中只有金色的光翼，没有人类外形的图影。看来天使仅仅传达了自己的力量过来。 “请帮帮我！让您的飞龙大军不要再伤害雷龙了！让它飞回去吧！” 女王的脸显现在金色光翼的中心，她慈悲地看着希林。 “我已经杀死了撒耶坦。不，应该说是协助你们斩杀了撒耶坦。多亏你们斩尽了他的本体，我才能够轻易砍下他的头颅。” 希林一摸怀里，还放着撒耶坦的面具。 “给你看，这是他的面具。恶魔要不是死了，绝不会脱下面具的！” 将金面具抛向空中，女王满意地点头。 面具又落入泥炭之中。 她慈祥地望着天空，金色的光芒逐渐伸展，一根一根的羽丝深入泥潭，包裹环绕着雷龙广阔的身躯。 天使的光翼也是如此无穷无尽，源源不断的力量奔涌而来，汇聚在树林的焦土上空。连云层都成了翻滚的金色。 那雷龙的身躯逐渐升腾，整个离开了地面。 “好机会，火流星，我们穿过去！” 黑鳞重压下的锁链有了一丝缝隙，希林就急忙驱使羽龙飞略。风一样的速度沿着锁链滑翔，尽最快的速度回收。 又是漫长的一阵飞行，才完全找回了全部的锁链。 那时金光已经褪去。天使的女王消失不见。黑云雷龙返回到积雨云中，搅动乌云隐藏自己的身躯。 它的众多簇拥者——那些羽翼飞龙则盘旋在云层中，成群结队地穿梭。但凡遇见任何仍旧啃咬不放的蝉翼飞龙，就会吐火球或闪电攻击。 双方终究还是死敌，丝毫不肯妥协。蝉翼飞龙最终结群而去。云中的露水压着它们的翅膀，现在已经不是它们主场了。 惩戒之剑回到希林的手中，这柄剑滴血未沾光洁如新。剑锋凌厉不可触碰，一丝一毫的损毁都没有。 它总归会拖着大概十余丈长的锁链。希林拉着那些锁链，将它们收在怀里。茉莉的情况没有太大好转，她虚弱地趴在羽龙脖子上。 “我们回去，好吗？回到环形山的家里，在那修养。那里有你最爱吃的毛猴子。” “我们回去啦——！” 希林对着黑云中的雷龙大喊。他实在没有那种震慑云层的嗓门。但愿巨龙听到了。 巨龙的确开始有所行动。云层逐渐地移动，缓缓远离树林焦土。 希林叹了口气，总算一切结束，自己有点小小的怅惘。 “这次回去，以后还能再来吗？以后我就做回人类了，可以像安塞尔那样买房结婚，安定下来……我现在可是帝国重臣了呢！” 希林苦笑一句，抚摸着茉莉的长发。 “好好休息吧，你会恢复的。” 由于过度的疲劳他再次合上眼睛。路途漫长，他迟早会这样的。迟早会在不经意间，离开如梦似幻的地狱之境，返回到人间。 醒来时觉得周匝清凉，秋风吹着教堂空洞的殿堂。这一日秋分，外面正在下雨。 希林坐在老皇帝的棺材前面，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还想着和查尼讲这则喜讯呢……看我糊涂得……” 希林拍拍自己的脑袋。 今日查尼正在登基大典，而自己正在负责为老皇帝送葬。身边的人被打发去买酒了。 说不清现在是几点，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天空黑压压的。 希林身上留下好些伤痕，手臂上有锁链灼烧的痕迹。哪怕是镜像去的地狱，也会对自身的身体造成同样的伤害。 “没关系，这些都不急。既然撒耶坦已死，我就不再是吸血鬼，重新做个人吧。” 第749章 帝王落葬 老皇帝的寝陵时时未能完工。希林也去看看，他走进寝陵时，那些守卫的士兵全等在外面，一群工匠无可奈何地忙碌，地上的砖石都还没有贴好。 拉森纳急得团团转。 “你们就不能快一点吗！” “修士大人，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说实话，我都好几天没合眼了。” “老大。”“队长。”他的随从们点头问好。随从手里还拿着带回来的酒菜。 再观望陵内，弗拉维大人也在。 希林多想立刻就向他们宣布自己重新做人的喜讯。纵然心里再怎么高兴，看在先帝的份儿上，暂时憋回去了。 “大人。”希林笑着打招呼。 弗拉维大人倒是有些难为情。 “尊敬的侍卫长阁下，我们诚惶诚恐，不得不告诉您先帝的寝陵仍旧不能及时完工。” 哦哦差点忘了，现在二人有公事在身，需要使用客套的官话交流。 “主教大人……”希林一开口，自己倒是无所谓的也不着急，想想又不对，皇室的事情岂能如此随便。他只好冠冕堂皇地开口。 “请问如今的情况如何，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一个多嘴的工人率先开口。 “小老爷，这座教堂年久失修，地基倾斜。我们本来修的好好的，突然昨天晚上又发生坍塌，一侧的地砖全都损坏。现在不得不全都挖出来重新砌。” 听起来就是个大工程。 “需要弄多久？” “不好说，一两个月吧。” 听到工匠这么说，希林差点昏过去。 “哎呀，所以说这座教堂早就废弃了嘛。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安放先帝。”沙佛隆家的小儿子保佩抱怨道。 众人一筹莫展。希林说了点宽慰的话：“安息在这里是先皇陛下的遗愿，我们尊重他的要求就是了。他都要在这躺上几百年，不急眼前的一两个月。” “那也不能一直把他老人家的棺椁仍在教堂的神坛下面。主教大人，您还有其他能安放先皇的地方吗？”保佩问道。 “教堂地宫应该可以。那里有先代帝国皇帝的寝陵。”拉森纳插嘴说。“都是皇帝的地盘，也不失他老人家威严。” 希林一听他们这么讨论，心里有些慌。说起地宫……前不久无头骑士刚刚步入那地宫下面，还带着上百具无名的尸首。 “要不……我们再等等？” “队长，不能等了。刚刚有信使来催促，陛下希望您尽早回去。”小黄毛也来插嘴。 “真的？” “千真万确。信在这里。刚刚看您在休息，我还没来得及呈上。” 希林勉强同意。他提出和拉森纳先去探查一下地宫。二人即刻前去。 战战兢兢打开地宫入口，里面没人堵门，也没有哀嚎之类的声音。希林才松了口气。 他举着火把走进去。通道里一如既往。 “这里修得结实着呢！怕什么。我给你带路。”拉森纳自告奋勇走到前面。 古来帝王的寝陵通道宽敞，内部陈设华丽，先皇和他们比，朴素得太多。 二人走了没几步，就听见后面的人嘿呦嘿呦一起抬着先皇棺椁下来了。 “喂，你们急什么！” “哎呀，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就带着他老人家下来了。” 保佩嘴上已经说得很不耐烦了。他心里要更加不耐烦，叨念着，“快点放好让我回家吧，这破地方我真呆不下去。” 所有人全都跟着下来，已经没法赶回去了。希林作为年轻的队长，总是显得太过温和，手下人都觉得他很好说话。看来权术还不够精通。 “你们、你们……” 没办法，让那一大串人全都进来，浩浩荡荡地走下地宫。 人多火把也照得亮，大家七嘴八舌地惊叹往昔的艺术杰作。 来到一尊低头的使者雕像前，后面就是一位先代帝王的寝陵。 “我跟你说，那里面地方打着呢，让两位老人家稍微挤一挤好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然而石门非常沉重，拉森纳一个人的力气根本不够。 “真奇怪，我记得这扇门能轻易推开的啊……喂，你们那么多人，过来几个帮忙！” 几名卫兵和工匠都过来，大家喊着号子一起推。 “这扇门一定是里面卡死了。帝王寝陵都有这种机关，不让人随便出入的。”一位工匠一边推一边说。 “怎么可能，我以前还进去过的。我那时候自己就推开来了。”拉森纳坚持说只要用力就可以。 “你们再来几个人帮忙啊！”小修士催促道。 “那我来！” 一个莽撞蛮力的家伙跳出来。 他出来的时候忘记自己还扛着先地棺椁呢，撂下担子就跑，而后面一个人没来得及变换重心，就见那棺椁咚的一声，一个角摔地上了。 众人都大吃一惊。这可不好，再看那个角，摔裂了。 一个个都不知所措，惊慌地望向希林。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点经验也没有。正要责怪那人莽撞，保佩一把拉住他的手，低声说：“大人——” “怎么？” “此事切莫生长。传出去别人不会怪罪这莽夫，只会说您的不是。” 希林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反正在地宫里，乌漆麻黑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是了。 少年点点头。 “别愣着，继续干啊，用力——” 也不知是哪里又顺畅了，这回轻轻一推，寝陵就敞开来。 那里面的布置，又更加令人称奇。众人完全震惊了。 第750章 满怀期待 石门后面是不亚于皇宫舞厅的一座华美大厅。有无数的人影伫立。 那些不是人，全都是大理石雕塑。 大多是披着长袍、帽兜遮住脸的形象。或哭泣、或祈祷，有的成群结队，有的茕茕独立。形象如此逼真，众人走进其中简直难分彼此。 而大厅的中央，一群恸哭哀嚎的雕塑，扛着先代帝王的石棺。这里活生生的好像还是送葬的现场。 “我还以为这里很宽敞呢！原来都挤得没地方了。”希林嘀咕着。他对眼前的景象感到诧异，情不自禁走近每一尊雕像身边，轻轻触碰石刻的痕迹。 出神地欣赏，冷不防双手突然被雕塑擒住。希林一惊，抬头看眼前的这一尊根本不是什么雕塑，是一尊会动的天使。 他原本就站在地宫的中央，以领队者的姿态静置不动。不、不，也许他本来就是天使，伪装成雕塑躲藏在地宫。 希林心想：哪怕杀死了恶魔，我仍然会受到天使的困惑吗？ 悄悄抬头看石雕的眼睛，这尊雕塑亦是泥灰色、刻痕粗糙的状态，远看神形俱在，近看又几近天然。空洞的眼眸望着远方。 身后那些家伙们七手八脚地忙活。 “哎呀好挤……要不放这吧……” “就这里！就这里！把雕塑稍微挪一挪……” 结果雕塑也挪不动，还被先帝的棺椁撞了一下。最后，勉强是找了个地方塞着了。 “等上面完工了，再把皇帝老人家请回去吧。”拉森纳挺满意的。 “还请？算了吧，就放这吧。上面那修好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棺材啊，别折腾了，我可是要回家了。”保佩想得开，放下就要走。 “你都不留下来吃晚饭吗？”希林笑着喊他。 “哎哟我的大人啊，就这地方？算了吧，真是。您也早点回皇宫吧，咱们明天见。” 哪怕沙佛隆家的仆人带着食材过来的，保佩也受够了。一分钟都不要多留，连夜回家。 “现在究竟几点？”希林问随从。 “估摸着是后半夜了。肯定十二点以后了。” “这么晚肯定不能赶回皇宫，我们在教堂过夜吧。” “就是。我们教堂哪里不好了！放在六百年前，他那家伙还没资格进来呢！” “你们晚饭都吃过了？” “早吃过了。”拉森纳搂着希林，还是希林最为认可教堂的环境了，“你饿了？我再热点给你。” 还有小黄毛带回来的酒菜呢。能吃一顿不错的晚饭（当然是指对平民而言的那种不错）。 “好啊。” 希林迫不及待地答应。他等不急尝一尝人间烟火的味道了。拉森纳的手艺肯定不错，一看就能看出来。 他们愉快地走出地宫，前三季度卫兵和工匠，来到厨房。 拉森纳热了一只干面包给他。这种平民的食物，为了便于贮存做得极其干硬，跟砖头一样。 吃的时候不得不拿锯子锯开。 半球形的面包拿在手里，把瓤都掏空了就是个碗，可以盛汤水。等面包被汤水泡软了就一口气全都吃了。 “皇宫里可吃不着这些。你现在平日里锦衣玉食的，很久没吃到健康粗粮了吧！” 拉森纳在那掰面包，希林随手拿了块面包吃了一口。心里美滋滋地，偷看一眼拉森纳。 拉森纳可不知道希林是吸血鬼的秘密。也罢，永远都不需要知道了，反正以后都没有这事了。 一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这味道啊……好像是带着焦香的木屑…… 希林咳嗽了一下。 平民吃的这种面包就是用粗粮做的，甚至掺了木屑进去。按说味道也不会太好。要知道每天查尼吃剩的那些面包皮，都会被管家拿去卖掉呢。 嚼了嚼，希林觉得喉咙里一阵干涩。 “拉森纳，我想喝口水。你这有水吗？” 希林翻了翻附近的水罐，竟然都是空的。 “水池就有啊，直接喝吧。” 希林走向蓄水池，低头喝了一口。 甘甜凛冽，这辈子喝过最甜美的水也不过如此了。他忍不住又低头喝了几口。 抬起头擦擦嘴边的水迹，希林喘口气。昏暗的灯光下，他觉得这一口水颜色很深。 “怎么了……不对劲……” 少年反复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水池里面。水池如此黑暗，散发出一阵阵甘甜的气味。 嗓子眼里有一丝熟悉的回味。 “不可能啊……” 希林捧起池中的水，转身问：“拉森纳，你这水池里都是什么水？” 拉森纳不在厨房里了。桌上放着刚刚加热的面包和酒菜。 希林手中的水洒得满身。即便借助昏暗的灯光也看得出那根本不是清水，都是混着污泥的血水。 整个蓄水池里，全都是那种血水。 以及他的衣服上、地上，无处不是血水。 “拉森纳、你去哪里了？” 希林疑惑地走出厨房，漆黑的走廊里他的眼睛依旧散发出淡绿色的光。 他看到远处拉森纳的身影急匆匆跑出去。 “拉森纳，你去干嘛？” 希林大喊着追出去，随着他一起来到教堂的外面。夜幕下，淅淅沥沥的雨还没有停。地上是一层浅浅的水汪。 朝远处望去，隐约有个身影在游走。是寝陵中躲藏的天使！他拖着长袍在雨中漫步，手里还擎着一柄带刺的镰刀。 “他……跟着我走出来了么……” 希林不敢声张，那天使也没有注意到他。方才在寝陵，他恰好因为与人交谈而避开了天使的目光。对方因此没有纠缠。 那位天使的羽翼很美，是无数枯枝上凋谢的玫瑰。 但说来奇怪，拉森纳应该看不到天使才对。 “拉森纳，你看到那个了吗？” “嗯，是啊。自从上次太子大婚，我就一直看到那个奇怪的家伙出入教堂附近。像个游魂一样的！” 拉森纳恢复了平日里气呼呼的样子。原来他说的是荒地上游走的那个黑色的人影。希林差点就忽略那个凡人了。 就是当初送给王子一枚金币的乞丐。形容枯槁的家伙，全身都是黑色的，走在荒草里才那么不容易辨析。 “你说那个家伙？” “就是！刚才听到怪异的响动，果然那家伙又惦记着偷东西了。下次叫我遇上，肯定叫他好看。” 拉森纳转头回厨房，“走吧，这次算他运气好！” 希林又张望远处。 那个全身漆黑的乞丐不是来偷食物的，他是圣灵的仆从，来寻找自己的主人。现在，他领着那位拿镰刀的天使离开教堂，走向远处的城区。 夜幕下，二人越走越远。 第751章 城中惊变 不知为什么，再回到厨房时，蓄水池的水全都成了黑臭的污水。恶臭弥漫整个厨房。 “天呐，一定是因为下雨！那个蓄水池需要清理了！” 拉森纳生气地咒骂。 更可恨的是，本来摆放在餐桌上香喷喷的面包和菜汤，不知何时也变成腐烂的黑泥。酒瓶打翻，苍蝇围绕着桌子乱飞。 “怎么会变成这样！” 拉森纳生气的时候用力摔桌上的餐具。原本精心为好友准备的晚饭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我换一个面包给你。” 烤炉的火无论如何都烧不旺。木柴全都潮湿了。储存的面包上落着尘埃。一切一切，全都不对劲！ “见鬼了，怎么会这样！” 拉森纳气得把面包扔进烤炉的火力。 “我不信整个教堂里全都变成这样！跟我来，带你去找瓶酒喝。” “哈？” “真以为我们教堂一穷二白么！” 因为赌气，拉森纳倒是把教堂一个秘密告诉希林了，原来神坛下面藏了些百年精酿。是从前的人藏的。 “就算今天没的吃了，请你喝一瓶。” 拉森纳爽快地从木箱里翻出个玻璃瓶子。希林看看这年份，至少是前朝以前的。 “我请客。别说你不敢喝。” “怎么不敢。不客气了哈。” 希林笑着拔起瓶塞，尝了一口教堂的宝藏。 “嗯，味道不错。” 甜美的、有一丝腥气的味道。当他再喝第二口的时候，一滴“酒”顺着嘴角流下来。哪里有什么酒，即便是玻璃瓶子里装的，也是鲜血。 希林觉得这味道不对劲。他吐出来一口，洒在地上的全都是恶臭的黑水。再将酒瓶里的液体倒出来，里面装的就好像河底的淤泥。 “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妖邪之术！” 拉森纳惊恐地推开希林的手，将那酒瓶扔得老远。 “不可能，难道教堂里连能喝的东西都没有了吗？” 打开别的酒瓶，装的要么是血，要么也是淤泥。他气呼呼逃走，跑去洗手的水池边。连那里的水也变得乌黑恶臭。 二人又去士兵的宿舍。那里储存的食物和水同样变质。而且还发生了更加不得了的事情：几位打盹的卫兵，脸色都变得很差。 希林感到很奇怪，一开始他以为是光线太昏暗导致没看清楚。当他走近了自己熟悉的随从时，看到他稚嫩的脸上显现出青黑色。 “拉森纳，你过来看看，小黄毛他这是怎么了？” 蜡烛的光照一照，看的清楚那小黄毛浑身冒着冷汗，脸色极其难看。 “喂，醒一醒啊——” 希林拍拍随从的脸。他微微睁开眼睛。 “你还好吗？” “大人……” 随从的神智恍惚，说不出成句的话。 希林又看看其他卫兵，有些病得还要严重，完全唤不醒的。脸全都黑了。有几个倒是还能坐起身，略微有些虚弱。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黄毛迟疑了很久才开口。 “昨天睡得很晚，跟着大人您把棺椁放置好，您解散了队伍……我就撒泡尿回来睡觉……” “现在几点？天怎么还没亮？” 按说过了这么久，至少太阳应该出来了吧？拉森纳估摸着，起码早上五点。 “你还能站起来吗？能跟着我返回皇宫吗？” 小黄毛病怏怏地爬下床，勉强还能走。大概是三分之一的人病倒了。生病的人暂且安放在教堂，希林命令其他人备马准备返回皇宫。 拉森纳跑去工匠那里，他们的居住条件本来就差，几乎一半的人已经面如死灰。而聚居在教堂的那些流民，再一看可不得了，一个个全都栽歪着， “不得了，怎么会这样！这不是个别情况，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导致所有的人全都生病了！” 拉森纳慌慌张张看了一圈，越发感到大事不妙。 “糟了，弗拉维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拉森纳急吼吼冲到阁楼上面。希林放心不下，也跟着爬上塔尖。 弗拉维早已起身，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 “大人，您没事吧？”拉森纳冲到主教面前。 “孩子，怎么了？”主教有些意外，“我没事啊，我也没有摇铃铛。如果楼下的铃铛响了，那一定是风吹的。” “没事就好……”拉森纳长吁一口。 “倒是你，急匆匆赶上来，出了什么事？” “主教大人，楼下出现了奇怪的病情。一夜之间……不，也就几个小时吧，就是昨晚从地宫回来到今天早上那么一会会时间，所有的人都病了！一个个面容发黑，神志不清。” “竟然会有这样的事……” 弗拉维倍感讶异，但他没有那么意外，就像是事先预料到似的，还是一如既往地沉着冷静。 “回来之后我一直听到窗外风声无法入睡。总觉得风向大变，似乎有灾祸要降临。” “可是，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容我速速去查看。” 一说要去查看，拉森纳又不放心。 “大人，这病会不会传染啊……” “无妨。我有圣灵庇护，不怕邪魔侵扰。我们先看看其他人的情况吧。” 既然弗拉维大人要下来看看，希林倒不急着走了。随着大人一同返回宿舍。 仅仅离开了一小会，那些人的情况似乎又更糟糕。几个懒床不肯起来的卫兵，再看时已经气息微弱。 小黄毛牵着希林的马等在空地上，他那样子晃来晃去的，几乎要晕倒。 教堂里本就老弱病残的修士们，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突然间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天呐，这是什么情况啊！” 拉森纳叹着气，一筹莫展。 “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先把健康的人集结起来吧。”弗拉维打算准备熏香来稳定病人的情绪。 希林将重病的卫兵托付给他。必须要告辞了，希林得把情况汇报给皇帝陛下才行。 第752章 巡游人间的天使 其一 希林骑马带着剩下的那拨人赶回皇宫。路途挺长的，需要经过贫民聚集的街区。 他远远地能看见那个黑衣天使的身影。形态变得无比高大，像帝国大教堂那么高。飘忽地走在帝国的城区之间。 他就像被晨曦的阳光投射出的影子。非实非虚。分明能够清晰地看的形态，脚下又与尘世没有半点瓜葛，飘忽不定。 他的双翼是黑色带刺的枯枝，上面挂着些凋谢的玫瑰。黑色的尘埃不断从晃动的枯枝上掉落。是的，他不像别的天使那样背着光翼，他背着不停掉落尘埃的枯枝。 天使盲目地游走。身前则是那乞丐在引路。那是他的仆人。 “你们看得到那个吗？”希林问随从。 “队长，您说那个乞丐？” 小黄毛眯着眼睛，才能吃力地看出远方有个黑影。显然，大家都看不到天使的影子，否则他们早就尖叫起来了。 他们能看到一个全身漆黑、近乎吃果的乞丐，低着头吃力地行走。 乞丐扛着一个破布袋子。也不知装的什么，看起来如此沉重。 不，希林看到的，是乞丐扛着一根纤细的羽丝，牵引着那位天使，才走得如此沉重。 “那个人很可疑。他究竟要去哪？”希林策马跟上，“走，我们去看看他！” 几个人不晓得队长的用意，莫名地跟上。希林追逐着乞丐，不多时就赶到那人身后。 但见这个乞丐，拖着天使途径聚居的街区。但凡那天使路过的地方，鲜花枯萎，井水浑浊，整片的区域都蒙上一层尘埃。 有一处原本盛放红色玫瑰的街角，所有的花一瞬间都成了灰色。 “灰色的……玫瑰？” 用手轻轻触碰，那些灰色的花瓣瞬间成了尘埃散尽风中。 而不多时，街道两侧的居民出现了疾病的症状，有些人离奇摔倒，脸色青黑。他们的家人惊慌失措。一时间两侧的建筑中鸡飞狗跳，传出阵阵喊叫。 乞丐谁都不搭理，就是低头走。看上去艰辛跋涉，像是有什么重要的目的。 谁都不会在意那个乞丐。几位随从也看得莫名其妙。偶尔有那种善良的老阿姨，喊住乞丐要给他面包，乞丐就掏出一枚金币扔在那人脚边。 “愿造物者垂帘。” “竟然是个阔绰的乞丐。真是怪事！” 而估计一下乞丐行进的路线，越发靠近皇城山。只怕他有不轨的图谋。 “你是谁？乞丐。回答我的问题。”希林傲慢地发问。 乞丐低着头呢喃不止。一句都听不清楚。 希林策马挡在乞丐身前，强行制止了对方。果然，乞丐停下以后，半空中的天使变得迷茫，原地徘徊。 “抬起头来，乞丐。这是命令，来自于贵族的命令。” 希林甚至拔剑出来，指着乞丐的额头。 “如果你拒绝回答问题，我有权力逮捕你。我也有权力关押、甚至处死你，以帝国统治者的名义！” 不是吓唬他，现在希林的确有这么大的权力，尤其对方还是微不足道的乞丐。 “时间到了，大人。” 乞丐勉强开口。 “什么时间？” “迎接的时间。”乞丐表现得谦虚而且虔诚。“迎接圣灵。” 见希林十分困惑，乞丐又说。 “神圣的天使即将巡游人间。帝国的统治者应当做好准备，迎接圣灵。” “圣灵？真可笑。你说的，可是你身后的那位？” 希林忍不住质问。乞丐惊恐地望着他。令希林颇感意外的是，乞丐自己并不能看到天使。他甚至听见了乞丐心中的回响：“凡人岂能看到圣灵？” “哼。”希林一阵冷笑。“愚蠢的乞丐。”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在城里游荡！” “我要为圣灵引路。” “不要引路了，我立即就逮捕你。去囚牢里呆着吧，可怜的家伙。” 乞丐不说话了。低下头从他身上背着的行李里掏出一枚金币，呈给希林。 “你贿赂我？”少年觉得愈发可笑。“别人不晓得，我还不知道你这套骗人的戏法！” “乞丐，你这金币不是真金，对吗？没准是你身上搓的泥求捏出来的，我可清楚这种戏法了。殿下大婚的时候你就玩了这一套。” 乞丐欣然承认。他并不觉得羞愧，反而将金币递得更近。 “天国的钱，买救赎和垂帘。您是善良的人……” “滚你妈的吧！” 希林跳下马一脚踢飞乞丐手里的金币。 “说，乞丐，你这是要去哪？去皇宫？” “圣灵即将巡游人间，我要禀告给至高的统治者。” “你想得美！这件事统治者很快就会知晓，不需要你来禀告，我会亲自告诉他。但是你——” 希林越说越气，上前一脚踹倒乞丐，他的包裹撒了，原来里面全都是“金币”。 “你不能再靠近帝国的城区了。我现在就逮捕你！”说罢朝几个随从喊道，“过来，绑了这个乞丐！” 那几个人都很听话，找了根绳子就把乞丐捆起来。 小黄毛将金币全都拾起来，捧着破布包裹赞叹连连。 “大人您怎么看出来他有问题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富庶的乞丐！这全都是金币啊！” “别碰那玩意！全都是假的。障眼的戏法！” 小黄毛伸伸舌头，没说话。但是偷偷地拿了几块藏在自己口袋里。其实希林可以听见黄毛内心的话语：“这么多钱您都不要……让我拿两个你也不知道，嘿嘿……” 希林冷笑一声，没有计较。 “大人，我们把着乞丐捆回皇宫吗？” “不行，不能让他再靠近皇宫了。绑去帝国卫队那里，让卫队长把他关进监狱。” “遵命！” 随从立即执行命令，一人牵着乞丐调转方向。哪知道，他无论怎么用力牵，乞丐重的像头牛，根本就拉不动！ “怎么会这样？”另一名卫兵跳下马检查那乞丐，他怎么看都是个瘦骨嶙峋的家伙。马都牵不动？“喂！老实点，别耍花招！”那卫兵朝乞丐屁股踢了一脚，厉声呵斥。 可乞丐依旧走得吃力。一前一后两个人不停驱赶，他才挪了一步。这速度比赶牛都慢。其他的卫兵害怕责罚纷纷过来帮忙，结果就看到一群人驱赶着一个乞丐吃力行走。 希林抬起头叹气。他们当然不明白为何乞丐走得这么慢，只有希林看得清楚。乞丐的肩膀上扛着一根发光的羽丝，连结着半空中巨大的天使。看他那样子，牵着肯定是份苦差。 “不行，你们这样太慢了。我必须速速回宫，你们自己去押送乞丐吧。” 希林实在不耐烦了，抽身就走。 “诶，大人！那金币呢，金币？”小黄毛追问。 “妥善保存，先别拿去皇宫，都寄放在帝国卫队长那里吧。” 第753章 无穷无尽的金币包裹 话说那个小黄毛捧着金币袋子，心里还美滋滋的。这么多金币，哪怕不是自己的，捧在自己手里了，也说不出地开心。 “诶，黄毛。这些金币有多少啊？也借我看看行不？”一个憨憨的卫兵笑眯眯地问。 “关你什么事！这是队长交给我保管的。别打主意，去押送那个乞丐！” 边上的乞丐也不是不走。看得出他走得很卖力了，就像他先前走在街道上一样的步态，低着头负重一样地走。 “你也看到了，他走得就是这么慢，我们真的没办法。既然队长吩咐了，就大家一起压着他走呗。” “你说队长为什么要逮捕他啊？” “偷窃呗。不然还是什么。多有钱得老爷家里藏这么多金币啊……我头一次见着。”黄毛瞥了憨憨一眼。 “我觉得队长有时候挺神的。打那么老远，就看到这乞丐有问题。背着这么沉的包裹，走得那么慢。果然，他偷了这么大一袋钱。” “借我也看看呗。” “哼，不行！” “你怎么这么不够意思？”憨憨只是长得憨，脑子好像不傻。“哥们，你这袋子里究竟多少金币，你知道吗？” “……你！” “你肯定不知道。你都没数过！”憨憨得意地摸摸肚子，“要不，当着大家的面，你数一数吧。不然万一拿到卫队长那里，少了一两个或者压在他们那，万一被他们偷拿了呢？你又不能保证的咯。” “切。数就数！”小黄毛站住了，打开袋子，“你们俩，过来跟我一起数。你们都识数吗？可别数到一半数错了！” 几个人笑嘻嘻地过来，另外几个也无心押送乞丐，都跑来看热闹。 小黄毛当着大家的面把袋子里的金币一个一个全都拿出来。为了方便计数，让憨憨拿衣服兜着，自己数完十个就扔到憨憨的衣服上。 这一数可不得了，一十二十的，眼看着就数到一百了。 哪怕是一枚纯正的帝国金币，七十二分之一罗马磅的重量，其实就像一片指甲那么大一点点。这布口袋挺能装的，一百块掏出去了，里面仍旧装得满满的。 “我的天哪，这乞丐偷了多少钱啊！” 有好事的拿起一枚金币仔细端详，“这是哪里的钱，你们见过吗？不是我们帝国的金币啊。” “是吗，我看看，难道是西边那个帝国的？你们谁见过啊？” 大家看看，谁也没见过。胡乱猜测了些地方。这金币一面是光芒万丈的完美三角形，当中写了几个古老的字母。另一面是盛放的玫瑰，就像那天使的枯枝之翼上的花儿一样——当然，只有希林才见过那天使的样子，他们还都没见过。 “还有多少啊？” 小黄毛掂掂份量，“这袋子本来不沉，现在也没比刚才轻多少。奇怪。” “到底有多少啊，全都倒出来不就知道啦！” 另一人夺过袋子，一股脑倒在憨憨的衣服抖上。这一倒可不得了，好几千块金币哗啦啦洒出来，满地都是。有的直接滚到皇家步道下面了，根本找不回来。 “天呐，糟了糟了，这可怎么办！” 一群人都帮着捡。而手拿袋子的那个人倍感诧异，袋子里竟然还有不少。他干脆将袋子翻个底朝天，最后一百多块金币倒出来，这回真的没有了。 “笨蛋，还玩什么，来帮着捡啊！” “好咧！” 大家捧着一把一把的金币往袋子里面装，憨憨又意识到一个问题。 “嘿，哥们儿们，你们先别装了。你们说，这么小一个袋子，咋就装了这么多金币呢？” 听他这么一说，诶，好像也对。大家看看破布袋子，又看看憨憨用衣服捧的那上千块金币。体积相别巨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装回去啊。 前面塞了两把金币了，看看袋子里面，也还是那么多，一两百块吧，没啥区别。再倒空，又只剩那么一点点。 “这怎么回事呢……”憨憨也觉得奇怪，“合着这袋子有毛病的吧？只要一直掏就一直有，但是完全倒空的话就只有一点点……” 边上几个人捶了憨憨一拳，“都怪你！没事干往回装什么装！” “别赖我呀。咱再把它装满，然后多掏一点出来不就得了？” 还像先前那么折腾一番，这回又怪了。袋子失去了无限掏金币的能力。但继续装回去，还是可以无限消失。 “你个憨憨，全都怪你！快别装了！” 几个人几乎要因为这事打一架。有个家伙想带着那些金币逃走，当然没门咯！立即被其他人逮住了一顿暴打。他们你争我抢地满地打滚，又有好些金币滚到别处去。 此时，有些帝国居民看到了满地撒钱也偷偷来捡。 “不许捡——全都是皇帝陛下的财产，谁都不许捡！” 他们又忙着从路人那里抢钱。 折腾了一大圈，最后几个人不得不团结一致守护这些金币。他们围个圈，举着长矛和刀剑朝外面，禁止任何路人靠近。 有些零散的钱被人拿走了，实在没有办法。反正队长不知道数目。 “我说，咱哥几个得商量商量怎么办……” 好事的家伙提议道，“咱们如果就地分了这笔钱，都能去乡下当大地主了……一辈子也领不到这么多工资啊……” “你可当心点，这么多钱，对谁来说都不是小数目……皇帝怎么可能不追究……！要是追究了，只怕你没命花钱了！” “管那么多干嘛！我一辈子都没花过这么多钱，爽一爽得了……” “不行！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的，我不跟你们一路的，你们敢抢，我检举你们领赏去！” “那你都不想想有没有这个命去领赏？” 几个人争执不下又要动手。黄毛一看这可不行，立即喊停。 “你们都别嚷嚷，我看这么办！”他说了自己的主意，“钱我们还是交给陛下，只不过我们每个人偷偷拿一点，大家拿的一样多，我们全都不说，还继续当侍卫，行不？” “那你给我们一人分多少？” “一人五块，行不？” “五块？你打发要饭的呢？这都好几千块啦！怎么说也一人五十吧？” “不行不行太多了，拿了那么多队长看不出来才傻呢！最多一人十块。” “太少了，三十块吧……” “十五！” …… 第754章 巡游人间的天使 其二 希林返回皇宫时，查尼正在与大臣会面。明显感觉到一旦成为了皇帝，身边的琐事顿时暴增。原本以为一时半刻就能结束，哪知道他们从中午谈到了入夜。 仆人端去的食物又原封不动端出来。会议仍旧在继续，没有丝毫结果的迹象。 希林作为侍卫长，一直守在陛下身边也是应该的。目前艾利安和雅拉在会议室里面，他不便打搅，默默等在外面。实在无聊了出来溜达一会，趴在阳台上看了看外面的风景。 这一整天都没有风景可言。牛毛细雨从未停歇过。入秋后的阴冷侵蚀着身体，微风中夹杂着寒意。 整整一天帝国都是灰暗的。许多店铺无法开张，人们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广场上的观礼台一片萧条，原定的庆祝计划不得不推迟。 反正很多家庭本身也在不久前的暴乱事件中收到了重创。 希林抬头看看了烟雨蒙蒙的帝国，哈了口气。 “那个……怎么还在游荡？” 难道世上真的只有他才能看见那个天使吗？希林分明看见一个高大的身躯，比之前看到的还要高大，现在已经和皇城山一样高了。头顶着乌云，脚……不，看不到脚。袍子下面一片灰蒙蒙的若有若无，飘荡在半空中，每一户居民的楼顶上。 “天使……” 希林注目着天使，天使却不曾看到他。 天使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帝国的街市之间，什么都没做，就是随风而起，飘来飘去的。 “可是它为什么能随意地走动？那些属下没有将乞丐锁起来吗？”希林有些生气，那群家伙肯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这时候，有人禀告说，希林的属下返回了，一共七个人。人倒是没少。正好，希林要好好质问一下他们。 “乞丐呢？关起来了没？” 希林冲进侍卫营张口就问这事。 几个家伙挺狼狈的，没人捧着一些金币呈给希林。 “大人，这些是那乞丐身上的金币。我们悉数找回，全都给您交上来。” “对，大家谁也不吃亏，连黄毛偷偷拿走的五块都被我翻出来啦！”憨憨说道，“我们互相监督，全都给您拿回来啦！掉到步道天桥以下的也给捡回来啦！” 就说希林对这些凡夫俗子感到气愤，一个个都想着钱、钱、钱！ “钱有那么重要吗！乞丐呢？关起来了吗？” 黄毛有点难为情：“大人，万分抱歉，那个乞丐……您也知道，行乞的这些人，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有时候他们就……就……” “就怎么了？” “我们忙着数钱的时候，拴着乞丐的马突然惊了，跳起来乱踹，竟然就把那个可怜的家伙踹死了。一蹄子踩上去，当场断气了，真的。” 希林听得一股子火上来，真想把这个黄毛也那么踹一脚。拎起他的领口要打，又看到这家伙可怜兮兮地，还捧着个袋子，眼巴巴地等着夸奖呢。 “那尸体呢？尸体你们怎么处理了？” “就喊了卫队的人，交给清道夫了。他们给推走了……可能送去城外埋了吧……” “误我大事！” 放开小黄毛，希林又让他们速速去找清道夫，询问乞丐的下落。 “那这些钱……” 叹口气。 “找个箱子，就放在侍卫队的办公室。” 希林特地找了一个没有盖子的木箱，所有的钱都扔进去，就那么敞开地放置，一行人又连夜出去找乞丐。 憨憨率先去联系，得知清道夫已经推着车出城，将乞丐拉去圣天使教堂了。 “大人，我们现在赶出去追还来得及。”黄毛说。 希林摇摇头。雨水不停落在他的连帽披风上，时不时有水滴落在脸上，视线很差。 “不必追了。你们将乞丐的尸体送上清道夫的推车时，他是不是轻盈了许多？” “嗯，是啊。” 希林看到远去的清道夫马车，与帝国城中心游荡的天使，早已不在同一方向。大概是，光翼羽丝已经断了吧。那现在，天使岂不成了个短线的风筝？ 依旧不明白的是，为何天使要这般游荡，只是为了带疫病来人间吗？ “你们随我在城中检查一下。” 希林急着追踪天使的步伐，几名随从都像没头苍蝇一样跟着。谁也不知道队长在搞什么。 微风停了，天使停留在市中心涌泉广场的上方。华美的雕塑群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缓缓低头，将巨大的镰刀插入地下——镰刀经过砖石，轻易地穿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而后，他靠着镰刀休息。 他背上的枯枝光翼，则缓缓落下来，接触涌泉水池。那些枯枝逐渐在水池中生根发芽，与众多雕塑融为一体。这里逐渐生出一片小小森林。 只不过，枯枝始终都是黑灰色的，类似于木炭燃烧过后的灰烬。 枯枝上还会盛放出更多灰烬之花。花朵败落后，化为余烬落在。有时随风扬起落在行人脸上，那人脸上就留下抹不掉的黑色印记。 希林骑马在街边来回走动，有些居民见到了是皇室卫队的人，立即低下头站在路边——这是对待皇室基本的礼节。在皇室面前，普通人几乎没什么尊严。 他们也不晓得希林来干嘛的，就是畏惧地避让。免得招惹。 希林注意到几个人脸色不对劲。 “你们几个，把头抬起来。” 居民们小心地抬头张望，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脸色很怪？” “有、有吗……小民不知……” 命令他们互相看看。 “诶，好奇怪，你的脸怎么那么黑？”身边的人吐槽道。 希林又抬头看看那位天使。他的光翼变得更加繁盛了。 “你们这里，今天有人生病吗？” “没有啊，大人。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很健康。”脸色特别黑的那个人答道。他的口气愉快，根本没有察觉自己的异样。 “好吧。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健康。” “遵命，大人。愿皇帝陛下万寿无疆。” “嗯。” 几名随从倒是小声嘀咕着，“你瞧那个家伙，脸色跟我们队里生病的人一模一样呢！” 希林暂时没有办法，他打算私底下和查尼说这个情况。于是带队离开。就在他调转马头的时候，身后那个脸色发黑的平民突然倒下了。 没有一点征兆，直挺挺倒在地上。周围的人惊恐地去唤，早已为时太晚。 希林疑惑地回头，看到倒地的人身边生了些黑灰色的植物，散发一缕缕烟尘，飘向高处。 “又是只有自己看得到的幻象吗……” 第755章 天国的金币 返回皇宫，陛下倒是早已开完会了，但他也睡下了。想想都知道一天很累，希林又不忍心打搅。 深夜在侍卫队的办公室发呆，点着蜡烛，望着一箱金币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使的仆人携带的金币，和我口袋里的这枚一模一样……” 希林翻开随身小包，那枚金币还在，拿出来端详一番，似乎又哪里不太一样。 一面是万丈光芒，当中一个完美的三角形，书写几个字母。显然是非常古老的语言，不是希林常见的帝国官话，也不是查尼攻读的那种古早文言文，希林根本就没见过。 “不……也许我见过。” 希林猛然忆起在往生之路上，途径天使的形骸。天使的武器和护具上，都有类似的铭文。 “天使的文字？” 完全看不出所以然。也许有人会懂，应该去教堂问一问，或者问纳特，或者……也许那个疯隐士知道？ 仔细看，王子的金币与别人的又不一样。哦，原来每块金币背面都不太一样。 希林找了几块金币对比一下，背面的玫瑰花环绕着另一些天使的文字，每个都不太一样。好吧，也许它们的排列组合有规律，这么多金币之中总有几块一样的。 一不小心，手里那块金币滑落，跌进箱子里。 “喂！糟了！” 少年一阵慌神。众多金币恍得他两眼昏花。摸索着寻找，“不行……虽然都差不多……也不能弄丢查尼的那一块，万一有用处呢……” 从掉落的位置抓起一把金币，希林凭着记忆翻找。有一枚金币略微有些破旧了，表面有些磨损的痕迹。 “这一块是查尼的……我记得，他喜欢这样在指尖玩弄金币。” 希林仔细收好那一块金币，又将其余的放回木箱。这时，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雅拉会不会对天使有更多的了解呢？” 这可不得了，一阵思绪立即引起了雅拉的注意。他此时正在皇帝陛下的寝宫隔壁。吸血鬼都不用睡觉吗？希林从没见过这个人懈怠，他都不累吗？ 雅拉的思绪强行发生碰撞。 “什么金币？让我看看。” 希林顿时就感应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在侵蚀自己的脑子。视线几乎不听自己的控制，自己眼前一黑跟瞎了一样的。 “滚出去！别侵蚀我的眼前。” “慷慨一点，少年。我们骑士团里每个人都愿意共享他的视线给我。” “我不是！我不是你们那个见鬼的骑士团成员！自己跑来看！” 雅拉故作失望地叹气，但绝对感应得到他在窃笑，在黑暗中窥探希林的内心。似乎笑意中包含了一句嘲讽：“少年，迟早有一天……” 吱嘎—— 门开了。甲胄常年不离身的骑士踏进办公室。雅拉来到希林的面前。从他一进门的时候希林就感到一阵从头皮到脚后跟的压抑。 “这就是那些金币？我听到很多侍卫之间的碎语，说侍卫长大人缴获了一批数量惊人的财富。” 骑士长随手拾起一枚，借着烛光端详。发出那种虚情假意的赞叹。 “雅拉，你也不能碰触金币吧？哪怕追随不同的恶魔，代理人的规则应该是一致的。” “只要不是人间的黄金，我们仍旧可以触碰。这是——天国的金币。” 希林皱起眉头。 “天国的金币？买救赎和垂怜？” 雅拉微微一笑，正是此意。 “怎么买？” 骑士长的微笑变成了大笑。 “只有受足够多眷顾的人，才有机会去花这一笔钱。” 再要问他这种钱究竟怎么来的，又是做什么用的，雅拉只会语焉不详。他完全就是来看热闹的！ “骑士长，您本人根本看不见天使，不是吗？”希林讥讽道，“声称与圣天使结成契约，为其效力。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见过天使，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效力吧。” “怎么，你看见天使了？” “岂止啊，大人！我已经不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天使了！现在帝国城的中央，涌泉水池上空，就飘着一位天使！” “是吗？” 雅拉走到窗前遥望远方。希林的视线中，天使仍旧站在那片小小的枯枝花园上。此番诡异的景象人间少见。但静谧中又透露出和谐之美，可以说是生平有幸见证的奇观。 少年说完这话有些后悔，怕雅拉再次试图夺取自己的视线。 雅拉只是望了望天。他警告希林说：“放心，我没有兴趣瞻仰天使。有些特殊的能力，对于平常人而言根本不是眷顾，反而更类诅咒。” “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美景。我也不屑于窥探。” “作为圣天使的仆人，我仅仅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了。” 说完雅拉抽身离去。 “喂，那么金币呢？你有任何什么建议如何处置吗？” “无可奉告。”雅拉回答道，“倒是你，小狼崽，该回到陛下身边了。我能听见空旷宫殿中的叹息，他醒了，在想念你。你应该进去看看他。” 侍卫队营房坐落在皇城山一隅，与皇帝陛下的寝宫隔着多少房舍宫殿，雅拉竟然就知道查尼醒了？ “你耳朵那么好使，没事干在监听整个皇宫？你还偷听侍卫的交谈，你是八卦狂魔吗？” “如果你的心足够平静，四周的喧嚣就会逐渐流进你的心底。我闭上眼睛这些声音就涌进来了。” 雅拉倒是没有说错，查尼醒了，站在皇宫中视野最为广阔的阳台前，望着海上灰蒙蒙的细雨。 “陛下，晚上好。” “啊，你来了。我刚刚还在想你，你竟然就来了。” “你想我，我就会来。我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 “是吗？登基大典上我可是一直在想你，根本没见你过来。” 希林只是低头见礼没有反驳。 “我在这里睡不着。闭上眼就好像被一座山压着似的。” 查尼没有过问老皇帝的事情，但希林觉得有必要汇报，就稍微讲了几句。 “一切都进展得顺利。只是，现在帝国城里恐怕将要出现一些问题。卑职恐怕，即将有大规模的疫病流行起来。” “哦？” “因为……城中有一位全身黑色的天使飘在上空游荡。他背上的玫瑰花随风化作尘埃，如果落在人脸上，那人就会染上全身发黑的疫病。” 查尼听了一笑而过，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明天玫兰就会进宫，我要将书房一侧开辟为她的专属行宫，供她长期居住。这样我们三个人又可以一起游玩了。” 第756章 画舫佳丽 玫兰大小姐如期前来入驻皇宫。一大早众多马车组成了规模庞大的队伍。她带来了上百位帝国佳丽，贵族家的公主小姐、饱读诗书富有教养的侍女，还有一双巧手、能织会裁的女工，以及她们各自的女仆、侍女。 浩浩荡荡一大帮子人。 希林陪同查尼迎接她，他也很高兴见到她。向来知道她家架子大，但是看到这阵仗仍然吓得目瞪口呆。 远远听到轰隆隆的马车声差点以为是要打仗了。真的，不然希林怎么全副铠甲地出来迎接她。 “皇帝陛下万岁。” 玫兰小姐屈膝请安。查尼立即扶起她，“免礼。”说完又吻了她的手。 细节之处见得到二人关系亲密。同样是免礼二字，查尼说得如此柔情。 “加兰德大人。” “您好，尊贵的小姐。”希林笑呵呵地吻了玫兰的手。 “以及……” 玫兰看向雅拉有点慌。而且她还不知道雅拉姓什么。 “乌罗哈斯基。” “真是异域风……” 没等说完话，雅拉抓着她的手背舔了一口。 希林赶紧拉开玫兰，大家都站的离他远点。因为希林不止看到了雅拉那副贪婪的表情，还听到他内心得意地宣告：“这美人的血，尝起来将会何等甜腻？” 走进皇宫以后，查尼仍旧对身后浩浩荡荡的随行队伍感到震惊。 “沙佛隆小姐，你是把整个帝国的年轻女人全都搬来皇宫了吗？” “陛下真会说笑。”玫兰莞尔一笑，“我只搬了全帝国最漂亮的年轻女人。” 查尼不禁打了个嗝。 “陛下登基以后，可有计划举行选美大会，从民间选些佳丽入住宫廷啊？” “妈耶，让全帝国的人围观寡人，就像看公猪配种一样看我选妃？可算了吧。傻不拉叽的。免了！免了！” 玫兰又是一阵轻盈浅笑。早猜到查尼会这么说。所以她都替查尼包办好了。 谁不知道每天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出入，迟早有被临幸的一天。要不怎么那么多名媛佳丽都来应聘皇宫的职位。 多一点盟友，玫兰一点也不吃亏。无论查尼看上谁，都可以加速孤立现在的皇后。 玫兰拿扇子挡着脸，偷偷看了看一旁生气的茜茜缇娅。由于大量的人员一口气入住皇宫，许多皇宫里原本的宫女都没事干了。她们汇集到皇后身边。 只是呢，由于先前一些很不愉快的事情，导致她们都不那么喜欢皇后。互相之间脸色都不太好看。茜茜缇娅对于任何胆敢冒犯她的宫人都会严厉责罚。以至于形成了恶性循环，主仆之间的关系愈发恶化。 与原本皇宫里朴素甚至穷酸的宫人们相比，玫兰大小姐的随行人员，哪怕干最苦的活的那种，也穿得光鲜亮丽。如今，为皇室供职简直不是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了，都不如去沙弗隆家当个下人。 她那些勤快的仆人们一来，就迫不及待地为宫殿进行彻底清扫。 蒙尘的纯金吊灯、古代的雕塑，位置特别高一年才清扫一次的地方都被洗刷干净。他们都好像会魔法，也就四五个钟头的功夫，整个皇宫焕然一新。就好像天上多了一个太阳那么闪亮——因为所有纯金的东西都被擦亮，白天也变得熠熠生辉。 上午谈了些琐碎的杂事，午饭后走出办公室，查尼险些以为自己来错地方了。 “这里是朕的皇宫？” “哈哈，瞧您说的！” 完全变了。查尼有记忆的时候，皇宫就是个冷漠的地方，很少看到三个以上的人结伴而行。此番他从勤政殿走到广场的一段路上，就先后看见了十几位佳丽结伴而行。 女士们穿了最时髦的裙子有说有笑，简直是一道风景。 “陛下且随我来，我还有更好玩的东西要给你看。” 玫兰拉着查尼站在广场的围栏边上（当初老皇后就是从这地方跳下去的，如今加设了围栏）。兰花指向下点。 广场前的人工湖重新注满了清水。波光粼粼的水面上，竟然有三条游船开动。 “天呐，那是什么！哈哈，你从哪找出来的？” “陛下您的仓库啊。你连自己家里有什么都不知道啊！” 说起这些游船，前朝皇帝就是每天坐着广场前，一边品着美酒，一边赏着舞乐。三条飞龙形态的皇家画舫飘荡在人工湖上，佳丽们载歌载舞通宵达旦。 广场下面得人工湖许久都没有蓄水，平日里很多人都以为只是巨型广场而已。如今才知道修建的用意，形状蜿蜒的台阶分割出一片优美的湖水。 “我知道。不止一次听皇家顾问老学究叨叨过，前朝皇帝如何银乱成性，荒废了朝政。他一直说享乐是洪水猛兽，一点点也沾不得。哼……” “哪里还有什么皇家顾问。您不是把他辞了么。” “对哦……” 在角斗场暴乱当日，那个愚蠢的老头吓到尿了裤子。 “什么皇家顾问，一点觉悟都没有。” 查尼暗自苦笑。 “以后我聘请帝国最聪明的人组成智囊团为陛下打理朝政，就不用您一个人忙得那么辛苦了。享乐不是洪水猛兽。享受生活是对造物者的赞美。您树立合乎礼法的享乐，帝国臣民才会遵循教化。” “真会说话。” 玫兰大小姐还准备了精美的下午茶，他们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风景。 “如果天气再晴朗一点就更好了。虽然今天也不错，刚下过雨，不热，也没有太阳晒着。” “是啊。” 在他们眼里，世上没有比这更漂亮的微缩景观。“要是人类也看得见远处不详的征兆就好了。”希林皱着眉头。 城中央的水池上方，黑色羽翼的天使变得比昨天还要巨大。他张开枯枝之翼，将灰烬色的玫瑰播种得更远。整个中央广场，完全笼罩在那种阴影之下。 没有一个人类意识到。他们仍旧聚集在水池边，汲水、洗衣，有说有笑的。 “你看得见吗？艾利安？”希林偷偷问老师。 “看见什么？”艾利安甚至连昨晚希林与雅拉之间的对话都不知道。他的能力比雅拉还要弱一些。 希林眉头紧锁，雅拉不慌不忙地微笑。他看不见，也不着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只有我才能看见的灾祸，于我而言，果然是诅咒而非眷顾吗？” 第757章 令人担忧 晚间要举行的会议，臣子竟然托付信使称病不来。 查尼原本要发怒，却看那信使非常悲切地告饶。 “皇帝陛下万岁，小人绝对没有说谎。帝国的城里，发生了瘟疫啊……” “什么？一派胡言！”其余的官员听了就会生气。 “千真万确。小人的家人病倒了三位，我们家老爷也病倒了。他们全身发黑，很快就陷入昏迷，完全不知该如何医治。” “怎么可能，帝国之内从未听说过这样的疾病！也没有任何坊间谣传有瘟疫的说法。今天我才刚刚收集了各处的情报，根本没有这样的说法！” 一名官员信誓旦旦地反驳。 查尼略微预感到信使所说的情况，与希林汇报给自己的十分类似。 希林问他应当如何行事，年轻的皇帝表现得十分沉着。 “不要宣告未经查证的事情。你们先去查访一下实际的情况。” “遵命。” 原定的会议少了一两个人也无妨，过问了政事以后，一天仍然有许多闲暇时光。玫兰为他安排了不会重复的娱乐活动。 “沙佛隆，我给你看样东西。” 查尼倒是乐于慷慨地与这位知心小姐分享秘密。玫兰是成熟稳重的人，哪怕听了玄乎的故事也不会大惊小怪。 她举着绒毛折扇凑到查尼边上，伺机贴近皇帝陛下，嗅一嗅他的气味。 查尼没有抗拒的意思。 他也乐意亲近她，偷看她衣领上的蕾丝花边。二人郎情妾意。 “你瞧。” 查尼伸手，希林将金币递给他。 “这是怎么回事？” 没等仔细看看金币，大小姐倒是对二人的默契配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你们怎么做到的？商量好了？你明明什么都没说，他就知道你要干嘛？” “对啊，那当然。身为皇帝一天到晚讲话很累的嘛。”查尼一见她有兴趣，将金币的事情搁置一边，显摆起来了。 他又摆摆手，心里面念叨着：“给我端杯酒。” 希林挺无语的。叹了口气，谁叫这家伙当皇帝了呢，也罢，唤来仆人，递上一杯酒，他将酒杯送到王子手指缝上。 “你看。” “哈哈！我不信。你们主仆终日相处，习惯了才会这样的。” “可不是呢，真的是我想什么他都知道的。” “那他想什么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没兴趣。” 查尼摆出一副自己是世界中心的态度。 “……那我想什么他也能知道吗？” “不行。必须是我想的他才知道。他这辈子知道我在想什么就够了。” “我不信。”玫兰好奇起来。“你过来，看看我项链里的肖像。这是我的秘密。你看完以后他就会知道吗？” 玫兰胸前挂着一枚能够打开的项链，里面是最手巧的画匠绘制的肖像，哪怕只有指甲那么大，也惟妙惟肖，神形兼具。 查尼瞥了一眼。 是一位金发妇人。 “知道是谁吗？” “没兴趣。” “是我母亲。” 查尼的神情变得冷漠，呆滞地盯着玫兰小姐。 “沙佛隆。我对你的私人生活毫无兴趣。” 喜怒无常，也算是一位君主必备的特质了。玫兰大惊失色，说笑之间竟然把查尼惹毛了。她立即收起笑容向查尼道歉。 “对不起，陛下。” 有些事情触动了查尼内心深处幽暗的地方。 “我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我对她一无所知。” “万分抱歉，陛下。” 查尼没有说出实话，他并非对母亲一无所知，他心里重复着一些记忆的碎片，自己非常聪慧敏感，足以从碎片中判断一切。 他只是不想对任何外人说起。 僵持了许久。 玩乐的气氛散尽，年轻的皇帝说：“朕想要回去休息，有事明天再说吧。” 玫兰小心翼翼地低头辞别，目送皇帝离开。希林能听见她心里好多话啊…… 对不小心搞砸气氛的不甘、对君主莫名发火的愤恨，甚至暗地里生气为什么这个愚蠢的男人是皇帝…… 一个人心里想什么，完全不会写在脸上。玫兰表面上依旧是那么温柔。 金币的事情被意外搁置，一枚天国金币暂且留在她手上。 希林随着查尼回宫，又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市中心的涌泉广场。情况令人忧心啊！ 从下午到傍晚，又有人向皇帝汇报了一些臣子生病的情况。内容如出一辙：莫名地全身发黑，家族发病，而且病情恶化迅速，很快就陷入昏迷丧失了意识。 早上还在生气有人抱病不来开会，晚上竟然就要担心全国的人会不会都生病。情况发展得如此迅速，查尼不得不采取进一步行动。 晚间他召开内阁会议，智囊团给出了下一步的计划：迅速统计整个帝国的发病情况。同时寻访帝国的医生，召见他们来皇宫征集对策。 玫兰再次出席的时候，好像完全没有把查尼生气的事情放在心上，又是一副温柔可人的样子。 “玫兰小姐，这枚金币，以您的阅历可曾见到过或听闻过吗？” 因为查尼懒得和玫兰讲话了，希林不得不私底下去询问她。 玫兰再三看了金币，“并没有见过这种样式，不是我知道的任何一位领主发行的。” “您能猜猜看这是什么吗？” “怎么？你在考我？”小姐反问。 “哎呀，自然不是。是真心求教。” 希林将经过讲述了一遍——用普通人的视角讲述了一遍，提及了背负重金的乞丐，但没有讲天使的事情。 玫兰既不知道希林吸血鬼的身份，也不知道他能窥探天使的奇特天赋。 “也许我可以写信给博物学院的老学究们辨认一下。我只要将金币的纹样临摹下来，再亲笔寄信就好。” “写信，给博物学院？天呐，我怎么没想到！你太聪明了，玫兰小姐！” 希林喜出望外。这样，哪怕他没空请假也能向纳特询问这件事了。他还可以去信给弗拉维大人，问问他的看法。 “对，玫兰小姐，我们写信问问他们这枚金币的奥妙。” 希林高兴得走来走去。 “而且不需要你来临摹，我们把金币寄给他们就好。这样的金币我还有好多，我打赌有上万枚。” 玫兰从容提笔。 她会先写一份草稿，由秘书团队的誊写专员誊抄，哪怕给每位教授都寄一封信也没问题，团队里有好几位誊写员可以同时书写。 “太棒了，我去拿更多的金币给你。它们都在我的办公室里。” 希林说着飞速跑去卫队营。 第758章 不翼而飞 近卫队长希林洛斯，一路飞奔跑回自己的办公室。他平时大多和皇帝本人呆在一起，办公室很少出入，跟储物间差不多。 一回来门居然上了锁。 又是那个很唠叨的队副干的。卫队的日常训练执勤都是对付在负责。这人每天都小心翼翼，办事一点差错都没有。同时，也是个过分啰嗦的家伙。 “嘿，巴尔队副，为什么我的门上锁了？” “哟，队长，您回来了！我这里还有好些费用记账等着给您过目呢！” 巴尔总是惦记着公事。说着就要掏公文出来。 “这有什么好看的。我说过了，我信任你，你来代替我签署就好。不要烦了，我没空看。” 希林能听到队副内心的嘀嘀咕咕，这人内心深处也很唠叨。 “哎呀，这笔账就不小心吞了队长四分之一块铜板。嗯，这个费用有差错，弄丢了二十块铜板，但愿队长不会发现……” 都是些小事，但看得出这是个尽职尽责的人。希林听了一遍他内心的回报，大笔一挥把文件全都签了。自从当了队长，签名的本事也渐长。 “你锁我的门干嘛，赶紧打开，我有重要的事。” “哎呀，队长！”巴尔一边掏钥匙一边嘀咕，“我真的十分替您担心呢。您那么忙，许多小事无暇顾及。这些我都能体会。我是说，我能理解。但是您那天急着离去没有锁门，天呐，我路过了一看——” 巴尔做事太啰嗦，门开得好慢。 “里面怎么全都是……”他甚至不敢大声说，嘀嘀咕咕地，“全都是金币！那么多！” 接下来他又煞有介事地澄清。 “我没有别的意思，队长。我就是不小心看见了。我对您的合法收入毫无异议。我其实啥都不关心。但您知道，这里毕竟是兵营，不是您自己的宅邸。这些当兵的，哪怕当上禁卫了，其实也都是些农民出身的小孩，我真的不放心他们。” “别啰嗦了，可以吗？快点开门。” “好的、好的。” 门终于打开了。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盖紧的木箱。希林瞪了队副一眼。 “古人云，财不露白嘛。我帮您盖上了。” 可希林总觉得气氛很不对劲。那箱子哪怕紧锁着，看起来也未免有点轻薄。卫队长三两步跨上前，一把打开木箱—— 里面空空如也。 再看队副，没等希林逼问，队副已经急的满头的冷汗，汗水瞬间浸湿衣冠。 “怎么回事？” “我把木箱盖上了……怎么可能，钥匙就在我身上，我一直带着……” 巴尔惊恐万分，“不是的、不是的……队长，我没有……一定是有人来过了……” 他内心中的惊恐也颇为真实，叨念着自己的人生完了，得罪了新上任的队长，完蛋了！ 希林叹了口气，既生气又无奈，怎么偏偏碰上了这么个老实巴交的笨蛋！ “你没事干盖我的箱子干嘛！” “不是的，我只是把箱子盖上了……我什么都没有碰……我可以对天发誓……一根手指都没碰过……” 这时候读心术又成了关不掉的收音机，希林的耳畔充斥着这个唠叨的家伙的冤屈。队副甚至已经在盘算如何自尽谢罪，不要牵连自己的妻儿了——毕竟那么多金币呢。 希林则在盘算另一件事。关上的木箱成了密闭的空间，能探囊取物的人天底下只有一个——那个刚刚被逐出皇宫的小丑。 眼前又浮现出他丑陋的笑容。 “那个贪财的家伙！”希林咒骂道。 但此事又不宜声张。毕竟希林自己与小丑还有诸多利益往来，时常对他的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大概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此事与你无关，我来处理。”队长威严地发话，“你回去继续监督禁卫巡逻吧，不要惦记自杀了。” 队副听得恍恍惚惚，像在做梦一样。 “今天发生的事，你不要讲出去，我亲自去解决。” “是、遵命，大人！” 金币的事情暂且不提，希林必须亲自去找那小丑一趟。 “嗯，还有。”他又喊住队副，“以后记得一件事情。” “您说。” “不要随便将我的任何箱子、罐子盖上，记住了嘛？” 真是个奇怪的要求。 “好的，遵命。” 希林回到沙佛隆小姐的会议室，向她坦白了部分遭遇。 “亲爱的小姐，我恐怕只能给您这一枚金币了。我藏匿的金币遇到了些麻烦，它们全都不翼而飞。” “哈？那您岂不是损失惨重啦！” “不至于，我大概猜到是谁干的，等我去把它们找回来。” “祝您好运，大人。” 二人客套几句。所有的信都已经写好。玫兰将珍贵的金币附在院长亲启的信函中，而其余信件一并打包，派专人前往博物学院递送。 而后，二人闲聊中又提及了皇帝陛下。 “我想他应该最近压力很大吧。”希林替查尼开脱，“有时候我也会一不小心惹毛他。他发脾气完全是随机事件，没有什么规律可以预测。” “那么他现在好吗？他还愿意见我吗？” 希林不是特别清楚。 “替我察言观色一下，好吗？求您了。这皇宫里，现在就是您最亲近皇帝陛下了。我们都要看着您的脸色行事了。” “别这样，我去和他聊聊。”希林揽下重任，顺便又带上其他人等着交付给皇帝陛下的公文。 来到寝宫的时候，远远看到查尼懒散地躺在沙发椅上，两名吸血鬼骑士寸步不离身边。 “陛下。” “希林洛斯，你手里拿的什么？”查尼头也不抬。 “公文……” “扔出去。” “可是陛下……” “这里是寝宫，不是勤政殿。而且，你也没有权力替朕揽这些活计。” “好吧……遵命……” “哼，这些政务，我处理也罢，不处理也罢，哪怕积压着不管，也不会影响帝国机器的运行，只不过会让那些官员烦心几天罢了。根本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事情。” 原本信心满满地来和皇帝讲话，一口气吃了这样的态度，希林自己乱了阵脚。姑且遵命放下公文。 查尼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大海，希林不知所措地走上前。 “你记住，朕是他们的君王，不是替他们处理公文的奴隶。他们有什么急事，和智囊团的书呆子们说去。” 查尼说这番话的时候，雅拉就在一旁窃喜。这才是他喜爱的君王的架子。 “你，是朕的禁卫队长。你唯一的工作，就是在我左右寸步不离。别借着自己的职位去外面风光，记住了吗？你没有权力代表我。” 这么一说，反倒成了希林的错？年少的卫队长满腹怨气，咬着嘴唇，在纠结是反驳他、还是卑微地认错…… “希林洛斯，玫兰·沙佛隆的血甜美吗？”皇帝随口发问。 “陛下，微臣从没有……” “你应该尝尝。这是我的命令。不过不急，我没有要求你立即执行。” …… “过来。” 希林一言不发半跪在皇帝的躺椅一侧。 查尼扭头看看他，迷离一笑。 “你饿了么，宝贝儿？要喝一点血吗？” 说着他翻出手腕，伸到希林嘴边。 手腕上带着血腥味。血管上有非常细小的一处伤口，也许是针刺的，太细小了，仆人不可能注意到。 胆敢残害皇帝的身体，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重罪。皇帝对臣民而言意味着完美、没有任何伤病。 “雅拉，是你干的？你竟敢……！” “啧啧，别激动，希林洛斯。看着我。” 查尼丝毫没有怨言，哪怕他现在有些轻微的头晕和语无伦次。 “陛下，恕我直言，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没关系，我就是喝了点烈酒而已。” “大白天的，您喝烈酒做什么！”希林大吼一声，自己也觉得自己管得有点多。 “过来，我给你也尝尝酒味，喝一口我的血吧。”查尼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还是举着手腕。 “不。我不需要继续喝血了。陛下，我已经把我的恶魔斩杀，以后不再受他的诅咒了。” 希林用这种委婉的方式拒绝了查尼。他站起身，远离查尼和那两位吸血鬼骑士，以示自己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查尼一定是喝多了，他反应有点慢。一旁的雅拉倒是嗤之以鼻。 “痴人梦呓！你以为你是谁？斩杀恶魔？真是笑话！” “我真的杀了他！我为天使的大军引路，将他巢穴里的本体斩为齑粉，那个恶魔也就消失了。他死了。我从诅咒中解脱了。” 希林激动地辩解。 “哈哈哈哈——！”雅拉大声地嘲笑。根本不相信。 “没有什么好笑的，我获得了第二次生命，做回了脆弱的人类罢了。” 说完希林拿起柜子上陈列的一瓶烈酒，拔下瓶塞。 “敬诅咒，干杯。” 说完举着玻璃瓶一饮而尽。 “我嘞个去，他全都喝了？哈哈哈哈——” 查尼瘫在躺椅上大笑。 帝国人提炼酒精的技术真可谓炉火纯青，从前荒原上，希林只喝过掺杂着糟糠的淡绿色浊酒而已，一滴都没沾过这种纯色透明的玩意。 他把一整瓶都喝下去了。 敬献给皇帝的烈酒，采用了精湛的提炼技术，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不过酒瓶里泡了青色的柠檬皮，酒里有一丝非常芳香的气味。 希林觉得自己全身都在灼烧。 他从地狱的幻境中回来后还一直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因为太长时间早已习惯忍受饥饿，忘记自己现在需要的是粮食。 “只有人类，才能品尝美酒。” 他郑重宣告。 烈酒在身体中发生剧烈的反应，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燃烧。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滋味总归是生不如死地难受。 为毛人们都喜欢喝酒？就为了这样自虐吗？ 但他仍旧庆幸自己体会得到这份感觉。 呱唧呱唧—— 查尼冷笑着鼓掌。 “那么，陪我去巡视庄严的帝国吧，‘人类’侍卫长。” 第759章 乘兴巡游 “来人呐——我要骑马，去巡视我的帝国。” 查尼从躺椅上爬下来，他走路还有点颤颤巍巍。雅拉紧忙扶着。 站定了以后，年轻的皇帝拉着华美的斗篷，昂首前行。 等候在皇宫外面的仆人们立即涌上来，前呼后拥随着他。 “起驾——”仆人们高喊。 走廊里的卫兵更是立正站好，向皇帝陛下敬礼。 希林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眼前满是金星乱舞。他扶着寝宫的雕像，看了很久才找到出去的路。 查尼说什么？出宫巡游？ “巡游就巡游！” 卫队长也昂首立正，理了理漂亮的鲜红色制服。他将手里的酒瓶往柜子上一放，阔步离去随皇帝去巡游。 啪—— 玻璃酒瓶在大理石地砖上摔得粉碎。 希林根本就没看清位置，酒瓶被他凭空放置。 而宫殿外面，又是一阵嘈杂。宫廷管家吓疯了。他本来就是位胆小的老人家。 “陛下，您现在就要在皇城巡游？可是一点事先准备都没有啊！” “卫队就在我身后。” 查尼摸了半天也没抓牢骏马的缰绳，还是雅拉塞到他手里的。 “这太危险了，陛下！您现在是帝国的九五至尊，你一丝一毫的危险也不能涉猎啊！万一城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哪怕地上有个石子被您的坐骑踩着了，帝国也会跟着一颤啊！” “哈——哈——哈——！”查尼跨上马大笑，“荒谬至极！” 说罢一揽缰绳，“起驾离宫！” 这话是他自己喊的。仆人们要端着乱七八糟的玩意随行，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皇帝喝的水吃的零食，拉屎的痰盂，亲爷爷都没这么啰嗦！ 希林集结卫队匆忙上马。一边狂奔一边整理队形。他自己也觉得晕乎乎地，根本搞不清随行人员的取舍。 只有雅拉很轻松随意，一声口哨唤来坐骑。只见广场花园里一尊战马雕像突然碎裂，碎石散落满地，一匹全身披挂的漆黑骏马啾啾长鸣，甩动背上的铠甲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宫廷中的仆人们大吃一惊：多年来路过此处习以为常的雕塑，竟然是一匹真正的战马！ “这是黑烈火。” 战马意气风发地跳跃鸣叫，它可不像这群人类那样拖沓。随时待命，永不倦怠。一旦主人召唤，立即投入战斗。 战马冲出皇宫的广场平台，一跃跳下花园台阶，追随皇帝陛下离开皇城山。 查尼甚至懒得去走环绕皇城山的阅兵步道。他策马跳跃，穿梭于景观花卉之间，直接从高处的台阶往下跳。 他本人不擅策马，跑得很是惊险。高处广场上的仆人们吓得大呼小叫。雅拉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名为烈火的骏马就伴随在君王一侧，带着他的马一层一层地往下跳。 “笨蛋希林洛斯，你也下来啊！磨蹭什么呢？”查尼大笑着呼唤。 希林身后的护卫队彻底陷入了困境。马匹们没有走过这条路，禁卫军也犯难：大队人马跳下去，皇庭前面栽种的景观就全都完蛋了。掉头去走步道，又担心离君王太远。 名花古树都给踩的稀巴烂。一群人马乱了次序。 “你们，去皇家步道整队，别耗在这里了。”希林下令道：“我去追陛下。等会在皇宫外面汇合！” “遵命！” 禁卫队陆续离开花池奔赴大路。希林独自策马冲下去。纯白骏马小心地踏着花池边缘的石砖，不紧不慢追上皇帝。 查尼骑的，是东方属国进贡的鎏金宝马。夕阳下这马儿的毛色如同日辉。她还披着提花的羊绒罩袍，金的鞍鞯、金环辔，玲珑的带钩。 马鞍上还挂了佩剑。 皇帝的剑，红珊瑚的手柄，白玛瑙的配重球。 “哈，怕不怕？” 查尼一高兴拔剑出鞘，指着希林洛斯的喉咙笑问。 希林低头一看，这剑身上竟然是镂空鎏金的花纹。心想：陛下啊，微臣脖子挺硬的，别把您这宝剑震碎了…… “哼！” 查尼收回宝剑，得意地俯视皇城山脚下。那是一片绿植郁郁葱葱的花园别墅区。帝国最富有的人都住在这。 城区美得好像沙盘模型。 查尼嫌自己披的长袍太碍事，险些绊倒坐骑，索性解开系带，扬手一挥，长袍落在地上。 仆人们连滚带爬跑下来接着。 皇帝就穿了件真丝衬衫，那是在皇宫里面穿的，对于此时秋后的雨天而言，未免太单薄了。 “陛下，这是您出行的外套，请让我们帮您换上吧！”老管家催促那个笨手笨脚的宫人快些过来，他负责携带皇帝衣物的。 查尼低头一看那些密集的系带和纽扣，眼珠一翻。 “算了吧，没兴趣！” 乘着酒兴，皇帝也不觉得冷。放眼望去帝国的街道浸润在绵绵细雨中。 “是日秋雨醉人，当一日踏进帝国胜景。”皇帝即兴发挥，说了这么一句。两名史官连忙记下来。 后面的话他们没法记了。 因为查尼策马飞奔，三名侍臣随着他狂奔离去，身后那些人谁也没追上。 “他们说东方宝马日行千里，恍如浮光掠影。朕倒要看看她跑得有多快！” 说罢不停地策马扬鞭，根本就不看眼前的路。鎏金宝马轻盈略过皇家步道，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布道尽头。 那二位吸血鬼的战马，也不是人间之物。紧随着陛下的宝马而去，丝毫没有差池。 只是苦了希林。他这匹皇家卫队的仪仗白马，就真的仅仅是一匹名贵的白马而已。哪有那么离奇的速度！而且身后的卫队在拖累他。 那一大群人还在皇城山的步道当中。卫兵们大喊着队长，等着下一步指示。 希林看着皇帝的意思，莫非是要去城区最中央的涌泉广场？ 查尼喜欢看市井的热闹。没准那里就是他的目标。但灰烬的天使也在涌泉处扎根啊！但愿他不会伤害帝国的皇帝吧。 远远望去，希林瞧见他们在朝广场转弯。 “我索性就抄个近路吧……” 希林盘算着。 他处于皇家布道中央，前面追不上那二位吸血鬼，后面又不愿被笨蛋侍卫拖累。 “人类”卫队长希林洛斯策马原地打转，徘徊在高架步道一侧的石柱边上。 他能看见一条路。 天使的灰烬玫瑰藤蔓沿着最近的路线生长，从涌泉广场攀爬着每一幢房屋的屋顶，又沿着峭壁和石柱爬上皇家布道，于石柱顶上开出一朵花来。 “这不就是一条路么！” 希林估摸着距离，心想：“运气好的话，我的坐骑能接连跳过去，直达涌泉广场。” 骏马跃跃欲试，越发激动起来。 “老伙计，你好歹也是帝国的上品骏马了，荣辱在此一举，我们试试吧！” 勒着缰绳，希林提心吊胆地选择落脚点。马儿根本就看不见那一处石柱顶上，全靠着希林指挥它的速度和起跳角度。 来回兜了一圈，跑到适合的速度，希林猛地拉起缰绳，马儿应声起跳—— 好悬落在恰当的位置。 “往这里！” 希林又勒住缰绳，驱使它往房顶上跳。三五下之后，白马踏着别墅小楼的琉璃屋顶，逐渐往涌泉广场的方向赶去。 时机把握得还不错，刚好在皇帝陛下跑来广场的时候落地。 为了表示敬意，希林洛斯还专门比陛下迟了一步。 “哼，算你有两下。”查尼不屑地说。 步道顶上，一群近卫队士兵连连欢呼叫好，“队长好棒！” 希林挥手集合，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没那个本事跳下去，大家策马狂奔，绕路来找陛下汇合。 此时的涌泉广场，许许多多的臣民都在汲水。热闹程度胜过教堂的典礼。 “涌泉水池乃是前朝帝王扩建，旨在彰显帝国的慷慨。看到这么多人在此用水，每每赞颂前人，比得过千百首赞歌。” 查尼的骏马踏着鹅卵石地砖，环绕着广场闲庭信步。臣民们互相提醒，陆续发现这是当今帝国的君王。 他们又惊又喜，接连向君王跪拜。 查尼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他就像是个太阳，照耀着这些微小的尘埃。 第760章 皇帝的祝福 朝廷上盛传帝国正在流行瘟疫，有人哭诉全家上下都已经染病。可是也有人信誓旦旦地保证，帝国上下一切安好，瘟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查尼的马走在人群中，他低头仔细看每一位臣民，查找他们脸上有没有下属汇报的那种黑色病变。 涌泉水池上空巨大的天使也低下头，静静注视这位君王。查尼并不能看见天使。在场之人，只有希林洛斯一人看得见天使。 他原本尽量回避天使的目光，生怕招惹到这位巨大的圣灵。 但他过于担心皇帝陛下的安危，不得不鼓起勇气望向高空。 天使的面容俨然若雕塑，非常生硬，石刻的一般无动于衷。不知他的目光从何而来。希林也无从判断他的喜怒。 脊背上的枯枝光翼似乎不受主观的控制。玫瑰花径自开放随风陨落，灰烬缓缓飘落在人间。 也许别人眼里，此时的帝国仅是下着蒙蒙细雨而已。希林的眼里，却能看见灰蒙蒙的一层，到处是余烬随风飘散。 有时候真替查尼捏一把汗。皇帝竟然碰巧避开了几次飘落的余烬。飘的最近的一次，查尼一张口吸进不少灰烬。他顿时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像哮喘发作一样。 直到涌泉广场上所有的人都朝皇帝跪拜，查尼从马上下来，随意地走在人群里。他仔细查看着每个人的脸色。 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位年轻的妇人，脸上似乎黑黑的，不只是弄脏了还是生病了。 “抬起头来，看着朕。” 他站在妇人面前命令。 那妇人见到皇帝的脚，吓得战战兢兢，万分疑惑地抬头。 “回答我的问题，妇人，不许说话，一五一十地回答。” 妇人惊恐点头。 “最近几日，你的家中可有人生病？” 她轻轻地点头。 “有多少人生病？生的什么病，你知道吗？” “我的家人全都都病了。我不知道是什么病。只知道他们脸色难看，躺在床上起不来。” “那么你呢？你也病了吗？” “我身体不太舒服，可是工作不能没人做，我还要洗衣服赚钱呢！” 查尼默默点头，又看了看妇人的脸色，确实不太好。 这时候，皇家禁卫和仆人的队伍终于赶过来。他们呼呼啦啦地吵嚷，打破了水池边的肃静。 查尼不理会那些人，只看着面前的妇人。 “把头抬得高一点，让我看清你。” 妇人照做，而皇帝陛下，竟然蹲下身靠近这位不知名的民妇。 “陛下，万万不可啊！” 大老远就能听到皇家管家的哀嚎。 “尊卑有序，陛下切莫无故靠近这贱民！他们身上，没准携带着传染病呢！” 按照宫廷礼仪，老管家可不能骑马立于陛下面前。他必须从百步之内下马，恭敬地跑到陛下面前。 可苦了这位老人家，急吼吼滚下马，近乎四脚爬行来到皇帝面前，连连疾呼不可以。 查尼睬都不睬，一手抬起民妇的下巴。傲慢地微笑道： “女人，你有福了。” 说着低下头轻轻吻了贱民的额头。 民妇慌慌张张地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们说皇帝的吻有圣灵庇佑。”查尼直起身。“被皇帝亲吻的人也受到祝福。祝你和你的家人疾病痊愈。” 妇人不晓得该如何感谢这种恩德，她又不懂得宫廷里的繁文缛节。只知道大哭大笑，叩首跪拜感谢这一吻的祝福。 “陛下——陛下——！” 老管家多说什么也无益，叹着气，就当是飞速前来接驾吧。 “臣等接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老管家带着仆人们汇聚在皇帝身后，又摆出那种隆重的排场。 禁卫军也集结完毕。 “嗯。”查尼威严地环视一周后，跨回马上。他策马徐行，非常郑重地继续巡游。 浩浩荡荡的队伍跟着他。 只不过，年轻的皇帝没那么容易屈服。他斜着眼睛看中广场通往两个街区之间的小路。路很窄，只容得下一匹马经过。道路上还堆积了许多杂物。 查尼心思移动，突然策马扬鞭调转方向，奔着那条小路冲下去。 “驾——！” 鎏金宝马飞驰而过，一道金光穿进小路，眨眼功夫就消失不见。 两位吸血鬼骑士早猜出他心思了。雅拉随机跟上。幸好那条路没有窄到容不下他那匹全身披挂的战马。勉勉强强，铠甲擦着两侧民宅冲进去。 “陛下——！等一等！” 希林不甘示弱追上去。 “大人，请等等！我们该如何是好啊！” 老管家急的跳脚。仆人捧的这些东西肯定没法跟过去，老管家自己也追不上。后面还有那么多禁卫军，全都涌进一条窄路太危险。 “唉！”希林又急不得，叹了口气，估摸着皇帝可能“逃窜”的方向。 “这么办吧——你们兵分三路，分别从两个街区的主干道赶过去。再一队人马堵住外环的主路，别再让陛下跑了。”希林看看远处，“我们稍后在街区尽头的小广场集结。” “而老管家您，也赶往小广场等候陛下吧。” 安顿完这些人，希林才急匆匆地冲进小路里追赶。 查尼这家伙，仗着自己轻便装束，在小巷子里乱窜，后来雅拉也跟不上他了。两匹全身披挂的战马都困在倒塌的菜摊里。 希林气急败坏地追赶，最后索性不追了，停下来看着查尼胡闹。 皇帝甚至骑马走进一家风俗小店。帝国人真的很喜欢涂鸦，小店的墙上满是激情四射的海报。保证您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什么店。 “哟，你们好啊，帝国的臣民！” 皇帝的金马蹄随意踏进走廊。建筑过于低矮他不得不低着头走路，免得撞到头。 一群措手不及的男女惊慌地望着这个人。这种措辞不是谁都可以用，而且平民冒充皇帝是杀头的重罪。一般来讲，不会有人冒充皇帝的。 “他真的是帝国的皇帝？” 这些小民面面相觑。当然，还要捂着被单太丢人了。 终于有位主顾是见过点市面的人。老人家惊恐万状，赶紧跪在地上大喊：“皇帝陛下——！皇帝陛下万岁！” “哟，你认得我嘛。”查尼挺高兴的，手一指，“你好，赤身果体的胖大叔。” 查尼兴高采烈，未免有些太过得意忘形。 “哎哟！”他额角被吊着的玻璃灯撞了一下。不算什么伤，灯罩撞在金冠上，在他额头留下一块红印子。 “大胆吊灯，竟敢撞伤朕！来人呐——！” “在。” 希林也骑马跟了进来。非常无奈地应答。 “斩立决。”皇帝下达了命令。 侍卫长又有什么办法呢。一剑击落吊灯，马蹄子踏得稀巴烂。刚把它处决了，查尼又跑了。 前面一位衣冠不整的妇人挡在走廊当中。 “你是什么人？” 这妇人连句话也讲不清楚，结结巴巴地愣着。 “你这金发长得挺好看。赐你个封号吧。从此以后你是‘金发的结巴’。” 妇人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退下。” 查尼摆摆手，那妇人立即让开。 “这家店不错，有空你来逛逛，希林洛斯。这是命令。”查尼信口一说，“好了，朕累了，起驾回宫。” 他是走得挺轻松的。雅拉已经站在小店出口的位置等待。而希林不得不率领身后几十人的禁卫军依此穿过风俗小店的走廊，好不容易才规整地返回大道上。 第761章 病情恶化 深夜查尼风风光光地巡游完毕。众多仆人替他举着火把，前呼后拥地徘徊在帝国街道上。因为随行人员太多，他只能选择一些宽敞的大路。 彻底玩腻了他才同意返回皇宫。 希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查尼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咳嗽。咳嗽的声音逐渐变得连贯，甚至意识不到他的病情正在恶化。 “陛下……”希林关切地询问。 “没事。”查尼不以为然。 一直到返回寝宫，匆匆睡下休息，查尼的病情也没有任何好转。希林这才意识到，那瓶治愈哮喘的良药早已喝完。 “陛下，我记得您还订购了整整一箱，他们允诺一个月后能制作出来的。” “骗子，那家药店根本就不存在，管家派去的人谁也没有找到他们。” 查尼虚弱地躺在床上，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病情。 “睡一觉就好了，只是老毛病而已。” 哪知道这一觉他根本就没有睡着。整个夜里都在剧烈地咳嗽，最后发展成呼吸困难。 “陛下，请允许我去找那家药店吧。店铺坐落在世界边缘的集市里，普通人无法轻易进入，必须得是有缘分的那种人。我的一个朋友可以去那里，我请他帮忙就好！” 希林几乎在跪下来恳求查尼。 “哼。你无非就是想找个借口请假罢了。” 查尼断断续续地说：“上次你请了三天的假，却足足消失了三个月。这回，你又跟我玩这套把戏。” “陛下！”希林拉着查尼的手强调说，“查尼，不是为了什么帝国大业，仅仅是出于朋友的角度，我也要帮助你啊！” “再说之前，也是不小心陷入了往生之径才被困的。这一次，绝对不会出现那种情况。往返世界边缘的集市，无非是一两日的事情。” “希林洛斯，你这个负心薄幸的家伙，我总是担心哪天你一声不吭地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陛下，我还要回来当侍卫长呢。” 查尼最终应允了他，命令管家支取购买药水的金条。一共二十四块金条，买二十四瓶续命的良药。 这些金条沉甸甸地装了一个木匣子。希林惧怕金条碰触皮肤后产生的炽热诅咒——那是恶魔契约的一部分，至今仍在生效。 二十四磅的金条在他手里甚至比千金还重，他都没法直起腰扛着。 仆人帮忙将木匣挂在希林马上，他才顺利离开皇宫。问他要不要向陛下辞行，希林也学会了那种意念回响的能力，晨曦中能感应到皇帝的气息趋于平稳。 “不必了，他已经睡下了。” 希林没有带任何随行的人。要踏入世界边缘的集市，必须是体质特殊的人才可以。他自己可以随意出入，但他还差那么一点点——经常找不到入口。 必须有个熟门熟路的家伙来帮忙。 “万事通要是还在就好了……”希林有点想念那个老家伙了。撒耶坦曾经警告过自己，如果太久不去饲喂血奴，他就会丧失人性最终成为一滩腐烂的尸体。 “也许他已经躺在某个无人知道的荒芜地方，化作那样的烂肉了吧……”如果挑一些好的方面去回忆，希林还是非常感谢他的指引和帮助。 而另一位许久不见的仆人一定可以带他去世界边缘的集市——凯斯，帝国各行各业贫困兄弟互助联合会的大哥。 这个组织就像他的名头一样由无数各行各业的市井工匠组成，在帝国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找到他们的眼线。 希林很熟悉这帮人的路数，凯斯时常出没在帝国西南郊的城区，大概那里是他长大的地方。 清晨连扫大街的奴工都没上班的时候，希林已经骑着马出发，沿着皇家布道一路走下去，找到熟悉的城区。 沿街看到一家铁匠铺正在开张。 “嘿，小孩，帮我个忙。”希林说着，丢出一块铜板给他。 （尽管实际上，希林的年纪并不比那个学徒大多少。） “大老爷，请您吩咐。”学徒高兴地捡起钱。 “帮我喊一声你们兄弟会的老大，凯斯。我就在这里等他。” 说罢希林指了指不远处一棵树，那里有个小小的广场，容得下一人一马稍事休息。 “哦，好的。”小学徒有点懵。他不认识凯斯是谁，可他知道兄弟会所指为何。 过了许久，小学徒喊来一帮子来势汹汹的老大爷。他们都是工匠打扮，手里拿着家伙什，跑来希林面前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们老大做什么！” “我是他的朋友。” 希林牵着马镇定自若，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穿的精美制服已经在明晃晃地彰显自己的身份了——皇家禁卫。而且是队长。 这些贫苦工匠大概也不知道他具体的身份，只是确定希林绝非来逮捕或加害凯斯，才议论着让老大来见他。 而说实话，此时凯斯其实已经钻进一个墙洞里打算逃跑了。他笑嘻嘻地回来时，脑袋上面全是灰土。 “哎哟，这不是我的大哥嘛！”凯斯分外热情，“哎呀呀，天大的误会啊！大哥啊，您告诉他们是您，我应该让他们准备宴席来款待你才是。” “少来这套，哪有人一大早吃宴席的。”希林打断了客套话。“凯斯，我有急事请你帮忙。事成后必有重谢。” “怎么了，您说。” “带我去那里，集市。我们上次订购的东西，是时候取来了。” “哟！那还真是应了我的心意，小的正想请您再去集市上走走呢。要不是怕您没空，我都去自己找您啦！” 凯斯欣然同意，一点都没多想。 “我们现在就去？” “对，立即前往。” “好咧，那我们走吧。” 凯斯就穿了一件没袖的马甲，跟睡衣似的。说走就走，他什么都没准备。 “你就这么去？你都不披件衣服？” “没事，那边暖和着呢，四季如春。哪像我们这里，动不动下雨！” 凯斯说着牵起希林的马，“大哥您请！” 希林跨上马随着他走。 “大家别担心，我和大哥去那里一趟。很快就回来，你们该干嘛干嘛！” 说完，二人离开众人的视线。这个时候，帝国里各大市集也都陆续营业，要走到那个“世界边缘的集市”非常容易，只要凯斯这个细心的有缘人一不小心发现一处陌生的街角——以转弯豁然开朗，二人就来到那片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第762章 从前的仆从 这一次，凯斯又与好多熟悉的人打招呼，看来他无论在哪个世界都吃得开。 他牵着希林的马急行，走过满是岔路的街巷。 这里的商店分布与上次看到的又有许多不同，希林有点茫然。看到一处熟悉的街角，连忙问道： “停下，不是这里吗！” “大哥，不是这里。我带您去那个地方。”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去那里，等一下您就知道了。随着我走就是。” 无论希林怎样说取药的事情最为优先，凯斯都不予理睬。他一再推脱道：“大哥，您要找的那两兄妹，已经在僭主那里等候了。如此巨额的交易必须要向僭主付税。否则会被判定为非法。” “你……” 希林皱起眉头。 “下定金的时候，并没有人向我说起税金的事情，否则，我一定会提前准备。如今我只带了二十四根金条，并无更多，该如何是好！” “没关系，大哥，先带您去见他，你们好说好商量，走吧。” 说着凯斯牵马一直走到了通天石塔的脚下。 世界边缘的集市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层薄雾。通天石塔整个被遮挡，希林一直以为那是远处的一座高山。 直到走近以后，一阵阵秋风吹散了薄雾，他惊诧于眼前的景象—— 像皇城山那么广阔的一座石头山，原来是精工雕琢的石城！一砖一石巧妙拼接，盘旋着一直通往天顶！ “这么高！”希林大吃一惊。“这什么地方？” “这里是僭主的行宫。大哥，我这就带你上去。”凯斯还有点不好意思，“这行宫下面宽敞，上面陡峭。底下几圈您还能坐在马上，到了顶上就得难为您徒步了。” 希林只觉得这地方诡异，有种不详的预感。但石城密不透风，里面完全是实心的，感受不到顶上人的思绪。 这时候有个人打老远从石城上面跑下来。定睛一看是个粗脖子的家伙。 “听说你们来啦！快快有情！” 希林被他们牵着马踏簇拥着踏上步道，这时候又发现每转一层，就有个小丑拿着花花盒子在等。 “大哥！大哥你来啦！” 好像每个人都在等待希林的到来。逐渐走上去，身后又跟了一串小丑。有时候希林也搞不清哪个才是本体，那些傻傻的、只会重复一句话的家伙全都是傀儡。 走到高处，果然路途变得极其险恶，希林不得不牵着马。再高一点的地方，几乎都没有落脚的石阶，需要爬着上去。马匹也得蒙上眼睛才肯听话。 千辛万苦爬上这座高塔，再往下瞅，雾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而宫殿的门前，早已聚集了好些人在等待。这么一帮子人好像全都认识希林，真令人受宠若惊。 踏进黑暗无光的宫殿，这里面未免太过寒酸，哪里称得上是宫殿，根本就是一座古早的神庙。唯一一个炭火盆放在老者身旁取暖。 要不是希林靠着微微发光的眼眸，简直就是一摸黑。 “陛下，我将我们大哥带到了。”凯斯拉着希林走上前。 那老者的年纪着实不小，满脸的褐斑，面容坍塌，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僭主？” 希林还不太明白僭主的含义，只是字面上听起来不太好听。尽管这些人都口称陛下，但看他的衣着打扮还真是配不上。 “凯斯，我从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位效忠地对象。” “诶，老大您别误会。我没有更多老大了，就您一个。这一位，是他们的头儿。我跟着喊一句罢了。” 希林是帝国皇帝的禁卫队长，名义上只效忠查尼这一位皇帝。旁人哪怕是自称天皇老子也不应跪拜。 少年卫队长笔挺地站着，勉强有礼貌地说了一声您好。 老者贪婪地望下来。 “我是帝国皇帝的禁卫队长，希林洛斯·加兰德。来贵宝地购买一箱良药。” 香料药房的兄妹二人也在僭主身边。他们二人打扮奇特一眼就能看出来。 “二位药师在此，想必他们已经诉说过缘由。这是帝国的皇帝御用的良药，他们开价一根金条一瓶。” 希林从前不太会买东西，更不懂得讲价，话说得非常坦诚直白。 “虽然贵了一点，但是这药疗效很好，我们皇帝陛下也是诚心购买。交付定金的时候，我们并不知道贵宝地还要纳税。” “但想来并无异议，我也愿意为这笔钱纳税。只是，药水的需求十万火急，请您务必允许我带走一部分药品。事后我一定会补齐全部的金额，分毫都不会少你们的。” 希林说得很着急，把脑子里的话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说完这些话，希林发现那年迈的僭主宝座下面还有个熟悉的影子……看到这个人他不免大吃一惊，而且感到事情非常不对劲了。 “万事通……你竟然在这里？” 自己的血奴非常卑微地跪倒在僭主身边，看上去有气无力的。 “我以为你死了……原来你逃走了吗？” 希林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他只是转而在想，如果自己可以挣脱恶魔撒耶坦的诅咒，那么自己的血奴应该也可以挣脱自己的契约吧……？ 罢了，没什么好追究的。 哪知道万事通开口的时候显得极其疲倦。 “主人……我终于再次见到你了……” 希林这才发现万事通的脖子上挂着锁链，似乎被他们用痛苦的方式控制着。 “这就是皇帝身边的吸血鬼？”僭主迫不及待地发问。 希林大吃一惊，倒退半步。 而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惊讶。那几个仆从笑呵呵地点头，这一句话他们期待了好久。 “没错，就是他。” “嘿嘿，正是、正是。” “这……就是你的主人？”僭主拉着万事通的锁链逼问。 “……”万事通不理不睬。不说也没关系，刚才他都喊过主人。僭主扔下锁链。 “这位就是我的大哥。”凯斯说得最起劲。“不是我吹牛，我们大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论天使也好、恶魔也罢，他都有交情。就像我这么黑白两道通吃。” “凯斯，现在是什么情况？你把我卖了？” “嘿嘿，大哥你别怕。这位僭主大人久仰您的名号，他有一票大买卖找您来做。也让我们兄弟都沾沾光。嘿嘿，跟了大哥您一场，我们也想捞点油水呢！” “……什么意思？” “帝国的……吸血鬼骑士……”年迈的僭主指着希林说话。 “我不是。”希林极力地否认。 “但你是吸血鬼……一个孤身一人的吸血鬼，不隶属于骑士团，却为皇帝效命。我一直都想找你这么个人。” 僭主伸长了脖子。他年纪太大没法离开自己的宝座，他伸着手去够希林。离着太远，他昏花的老眼睛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啊……快些和我签订契约吧。皇帝有的，我也要有。从此，我也是收到圣灵庇佑的君主了……哈哈哈哈！” 他笑的声音真难听，一群乌鸦盘旋在房顶上也没有这么难听。 “你在说什么！我不与任何人签契约！”希林厌恶地回答。“我只是来取皇帝陛下的药！” “但你不想要荣华富贵和无上的权力吗？” “为什么想要？我不是已经有了么。”希林的回答很干脆。“我已经是皇帝的禁卫队长了，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更大的权力值得我要。即便有，我也不觉得你能给。” “有的！禁卫只是个高级的仆人罢了。你还可以当大臣，当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主宰帝国所有人的生死。所有这些仅仅需要——你侍奉我。当我再次坐在帝国的宝座上，你就会是我最为劳苦功高的臣子。” “我对此毫无兴趣。”希林鄙夷地挤着眼睛看看那僭主，心想他该不会是疯了吧。 “不，我想。我要重新踏上帝国的宝座，一雪前耻，让整个帝国所有的人知道，我也有圣灵的庇佑。” 气氛越发紧张，希林再想要离开，就看到僭主所有的那些仆人都围住自己。他急忙拔剑出鞘，环视四周的敌人。 第763章 失足被擒 几个小丑叽叽喳喳凑上来，希林二话不说挥剑就斩。顷刻间毙命了两个小丑，却见那宫殿的大门被众人关闭了。 希林一阵慌乱，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完全陷入了他们的圈套。 各种穿着杂乱的佣兵一窝蜂地冲上来，少年用尽了浑身解数，渐渐地还是寡不敌众。 有人扔了绊索。希林不慎被拽倒。这时又不知是谁，竟然一支冷箭飞出来——！ “啊！” 暗箭击中少年的肩膀，钻心透骨地疼，希林顿时就握不住剑了。 希林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受到什么大伤了……愉快的生活剪影不停从脑子前面闪过……随着疼痛地加剧，从前那些不快乐的掠影浮现在脑海里。 希林记起先前被敌人俘虏，关押在囚牢里时，曾是何等地绝望。 咬着牙看看地上的剑，他暗自恨自己：我怎么这么没用！才受了一点点小伤，怎么剑也握不住了！ 他左手握起长剑。由于疏于练习，左手用剑可没那么熟练。更何况——他自己擅长的骑射也在于精确地把握周围环境。现在优势反倒被别人占据了。 “什么人，暗箭伤人……” 希林侧顾，又看到一张熟悉的老面孔。不是别人，正是一只眼睛的冷箭盗贼。 “弗拉……” “哼，小鬼，又见面了。” 再要死斗，只见杂兵早就备好了天罗地网，轻易擒住希林。众人七手八脚地按着他的脑袋，将他捆起来拎到了僭主面前。 “嗯……”老人家很满意。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年少的吸血鬼。我要靠你组织一支强大的军队，打败高高在上的帝国皇帝，重拾我昔日的尊严。” “我不是吸血鬼！已经再也不是了！我的恶魔已经死了！” 希林咆哮道。 “你的血还有没有价值，我们很快就会知道，小家伙。” 香水草药店的哥哥白梭龙踱步到希林身边，轻轻抓起他的手臂。一边嗅一嗅希林的味道，一边又掏出一只小小的玻璃瓶。 而僭主属下的佣兵，则将万事通拖至希林身边。 希林这才看清万事通变成了什么模样。不晓得他们究竟使用了何种酷刑折磨，自己的血奴看起来甚至没有个人的样子。 白梭龙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精巧有尖刺的首饰，在希林的指尖刺破，挤了一小瓶血出来。 他将那鲜血展示给众人。 吸血鬼的血，在没有光亮的地方竟然能发出微弱的光芒。那瓶子里滚动的血液如同岩浆，仔细看有非常细小的、金箔一样的物质在闪烁。 “这是我一生中见到过最为神奇的物质了。”白梭龙恭敬地向僭主示意。 他的下一步活动很快得到了僭主的应允——一小瓶血液灌进万事通的嘴巴里。 不多时，血奴的身体状况发生了变化。他的人类容貌逐渐恢复，肢体上灼烧的痕迹迅速退却，损失的皮肉不断生长。 也许有三刻钟的时间吧，万事通变回了当初的模样。 希林这才看清楚他被带刺的铁锁束缚着，稍微动一动都会受伤。 “主人……” 万事通什么都没说，就是惭愧地跪拜在希林面前。 “这就是——吸血鬼的力量。” 白梭龙大声地宣告。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僭主更是贪婪地瞪着，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希林惊恐地望着血奴，心里默默地想：“莫非，我的诅咒从来都没有解除……？”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在冥冥之中也知道了。 自从上次返回人间，又是多少天没有像常人那样进食。因为习惯了饥饿感，他忘记了人类必须要进食——而这段时间里他没有半点异样。 “但是我吃下去的那些食物呢？怎么解释，那块面包，还有烈酒……” 希林在惊慌的时候越发感到不适。他突然觉得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地涌出许多污水。连同很久以前的血，烈酒还有腐烂的面包，全都呕吐出来。 “吸血鬼，是不死的。至少，很多种对普通人而言致命的伤害对他们没有半点威胁。” 白梭龙又信步走到希林背后，一把拔出陷入伤口的弩箭。希林疼得几乎昏过去。 香草药房兄妹的妹妹克丽莎急呼呼跑上来大喊：“哎呀别浪费，这些可都是宝贝呢！” 说罢用另一个更大的玻璃瓶子盛装希林的血。 “这枚弩箭，淬了剧毒。这种毒物见血封喉，屡试不爽。”白梭龙将箭头展示给僭主。 “三年前刺杀边陲小城的少主，用的正是这种毒剂。只沾了一丁点血，猎物顷刻毙命。” 独眼盗贼会心地点头。 “而去年，兄弟会的小胡子，剑上也是用的这种毒剂，轻易将王子的侍卫长毒杀。” 对此，凯斯热烈地点头赞同。 是他诱骗希林过来的！他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希林好。 “凯斯……你……” 凯斯对希林的境遇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即便不会死，你们也不要折磨我大哥！他将来是要辅佐陛下您登基的人，你们现在得罪他，到时候全都有苦头吃！” 然后他又关切地对希林说： “大哥你放心，他们都是杂鱼，等会有他们好看的。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但是呢，古人云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要惦记那个没用的小皇帝了，这位僭主，才是帝国真正的主人。” “我说妹妹，你也别急着收集他的血了。”白梭龙奸笑着，“如果我没猜错，吸血鬼的血呢，就像你小可爱的毒汁一样，保质期非常非常地短。一次取得太多未免浪费。” “是吗？” 克丽莎不太相信。大罐子里存了不少血了，摇一摇底部有些浑浊。 妹妹拿着罐子像拿个宝贝。 而哥哥命令手下的仆人去给希林处理伤口。 “接下来，我们应该试一试这血液的力量——” 他笑得太过奸邪，显然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 第764章 羁押高塔 呐呐，这会真的断更了呢，真的一边写一边发了呢，我可不管了，瞎几把写了。 “你们几个，把他带过来！” 白梭龙随手唤指，挑了个倒霉蛋。几名手下都是势力的家伙，最乐得看旁人倒霉，欢欢喜喜绑起来那个倒霉的家伙。而被选中的属下满脸惊恐，连连哀嚎。 “不要怕，这是件美差。你是个万里挑一的幸运儿，先给你尝尝这天堂的甘霖，到时候，你就是不会死的天兵天将了。” 下属听了又高兴起来，不再反抗。 于是，白梭龙接过妹妹手里的瓶子，将希林的血给那下属灌下去。众目睽睽之下，一名普通人喝下了吸血鬼的血。 “陛下，根据我们收集来的情报，给普通人喝下吸血鬼的血液以后，这个人就会成为不死的奴仆，就像万事通现在这样。” 僭主不停地点头。这一点他们早已从先前的拷问中得知。他们现在都急于亲眼见证这个过程。 只见喝血的下属，先是觉得一阵甘甜美味，大口大口地喝。慢慢地，又觉得玻璃瓶底部发黑的淤血恶臭难闻，将瓶子松开了。 克丽莎很好奇，拿着沉底的瓶子一闻，果然气味刺鼻令人作呕。下面的血逐渐变得像河泥一样漆黑恶臭，析出尘埃和透明的液体。 而大家又看那个喝血的人，他自己也非常好奇，反复查看自己的全身。一开始没什么变化的。但逐渐地，沾染恶臭血浆的嘴唇出现了溃烂。 “啊——”那人突然大叫。 “这是什么感觉？快和我们说说！”白梭龙揪着那个人的衣领问。 “疼——大人，像火烧……”再后面就说不出话了，嘴唇上微小的伤口迅速扩大，他半张脸都烂掉了。伤口发出同样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味。 那人疼得满地打滚，痛哭哀求着白梭龙救救自己。 “真奇怪，变异的过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白梭龙紧盯着那人每一阶段细小的变化。 他溃烂得越发严重，伤口侵蚀到食道以内，那人不住地呕吐些恶臭的黑水。 又等了个把时辰，那个人只是痛苦地哀嚎。 僭主眉头紧锁。白梭龙也是一筹莫展。 “陛下，恐怕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时间研究变异过程才行。请允许我将他们全部羁押，慢慢研究。” “要多久？”年迈的僭主攥紧拳头。 “这……少则几个月，多……”白梭龙不敢说了。 僭主锤击着宝座，激动地怒吼：“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你看看我的样子，你还让我等多久？十年吗？给你三个月！最多三个月！” “遵命。” 僭主闭上眼睛休息，遣散了大殿的众人。这座石砌的高塔里面没有更多奢华的设施，他休息的床榻就在宝座的屏风后面。这里冰冷、坚硬，比帝国的监牢都不如。但他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宝座，哪怕睡觉也要睡在宝座边上。 那些佣兵押送着希林，白梭龙搬动火坛下面的机关，竟然打开大殿中央地板下的机关，一圈环绕的楼梯出现在地下。 “带上他，我们走。” 希林被这群人抓着，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楼梯旋转向下大概又走了几十丈深。估摸着已经在巨塔的中心了。这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喊一声四周只有空旷的回响。 白梭龙举着火把，手下都吓得不轻。 “这里，是我专门为他准备的实验室。” 有一处牢房，一边的铁笼子里是许多条铁索，属下将希林捆得结结实实，动动手指都会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白梭龙的写字台上摆放了一个精致的面具，或者叫嚼子比较合适。他把那个玩意套在希林嘴巴上，希林连张嘴大喊的办法都没有了。 “这是给你定制的。看来我估计的尺寸很合适。” 白梭龙又美美地端详一番。 “不用担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每天我都会陪着你，慢慢研究你……” 边上就是他的实验室。一个柜子里摆满了各种带标签的玻璃瓶，写字台上是笔记本。 “嗯，而你的血奴……”白梭龙思量一番。 “哥哥，他是我的实验对象！可不能让你一个人揽走全部功劳！”克丽莎嫉妒地提醒。 “好的，亲爱的妹妹。那么这个人交给你。就在隔壁，我为你准备了一模一样的实验室。” “哦，太棒了！我的好哥哥，哈哈哈！这个人是我的啦！” 克丽莎拉着万事通脖子上的锁链，欢天喜地将他拉走。希林被固定在囚牢中，不晓得奴仆的去向。 佣兵们还拖着一个人——那个喝了希林的血以后，全身都在溃烂的可怜虫。他完全没有出现万事通那种不死者的变异，而且完全相反，他看起来奄奄一息，很快就要死掉了。 “这人怎么办？” “羁押起来，我需要观察和记录他的变异情况。”白梭龙下达命令以后，那人被拖去别处。药师笑呵呵走回来欣赏他的小白鼠。 “多么完美的小家伙。你长得真特别，难怪独揽上天的眷顾。” 希林想骂他，根本就没机会。哪怕脖子转一转都伴随着尖刺刺入皮肤的疼痛。他只能拼命地摇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说药剂师阁下……”凯斯还站在一旁，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他毕竟是我大哥，您别这样对待他好吗……” 原来这家伙还没走呢！白梭龙傲慢地回答，“我也是为了他的好。他毕竟很危险，是吸血鬼呢！现在他不想与我们合作，我必须保证他不会伤害我们。” 凯斯不放心，迟迟不肯离去。白梭龙很聪明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哦，你放心——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但你也看到了，刚刚喝下鲜血的那个人，他的状况可不太好。也许这其中还有别的奥妙，我必须先弄清楚。等我搞懂了，一定先让你尝到甜头。” 凯斯听了立即就高兴起来，连连点头。 希林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果然凯斯这个家伙，还惦记着做永生的奴仆。 “这是诅咒啊，笨蛋！”希林摇着头，可他的心意无法传达到区区凡人的心理。凯斯仍在盲目地期盼着。 “而你要知道，什么对于你的大哥才是最好的。”白梭龙又奸笑着提醒。“血——” “对、对！而且必须是人血，这个我知道。吸血鬼只能喝人血，否则会遭到天罚。” “嗯。”白梭龙满意地点头。 “你的大哥，对于自己的身份仍旧非常厌恶。他是不是时常否定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实啊？” “是啊，大哥是个善良的人，一直都下不了手杀人。” “这是个严重的问题。根据我的猜测，你的大哥应该处于严重的营养不良中。这样的吸血鬼，无法成为我们不死大军的能量源。我们必须先让他自己变得强大——” “不死大军？！”希林听罢大吃一惊，“你们不仅要暗算我，还要搞一只不死奴仆的大军？” “去找更多的人回来。”白梭龙对凯斯、以及自己全部的手下下令道：“找尽可能多的人回来，向我的吸血鬼献祭。” “为了你的大哥，也为了你自己。”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甭管什么坑蒙拐骗的手段，我全都会用上，找最多的人回来！” 说罢，所有的人全都出发离去。 白梭龙的实验室恢复了安静，他笑着检查自己的试剂，整理试验的计划。 “对于吸血鬼的记载，道听途说的东西太多，实质的研究几乎没有。如果要成规模地复制不死者出来，我必须对你有全面的了解。” “你……必须喝血是吗？别的任何物质都不能替代吗？哪怕是活人身上的也不行吗？” 希林当然没法回答。而且他自己也真的不知道。可能他对自己的了解，还真不如这位药剂师多。 “先试试吧。给你喝一口我的血。” 说完药剂师划开自己的手指，毫不吝惜地挤了十个小瓶。 希林甚至无法拒绝他。现在他知道为什么药剂师要设计这个痛苦的面具给自己了——面具一侧的旋钮开关，可以轻易撬开希林的嘴。他在药剂师的操控下不得不张开嘴，喝了一滴药剂师的血…… 第765章 吸血鬼的研究 我也不管我在写什么了，更新了再说…… 希林被困在囚牢里，动一动都十分吃力。他无法感知周遭的一切，眼睛只能看到一点点光亮。哪怕仔细地倾听，整个高塔内也寂静无声。 天顶上，是那位年迈的僭主不时地哀叹。他太衰老了，重复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哀叹。希林大概也知道他就是当初刺杀疯王的乱臣。听说他在位数十年，后来被烦乱的禁卫军驱逐出皇宫。原来这个人一直都还活着。 白梭龙的内心倒是很专注，一心惦记着如何研（折）究（磨）希林。 “根据我的研究，吸血鬼食用的人血必须是新鲜的，时间超过两个钟头以后，血浆开始腐败，就不再适合食用。” “最好的食物来源于尚且活着的猎物。死亡后的猎物，体内血液变质，同样会引起不适。” 正说着，有下属进来汇报。白梭龙暂时离开了实验室。 也许这是一天，希林并不明确地知道。药剂师有个计时的沙漏，会提醒他吃饭睡觉的时间。而他显然在废寝忘食地钻研着。已经有三个人成为了希林的祭品。尸体堆放在监牢中还没来得及处理。 他们都是僭主的属下从世界各地拐骗来的可怜人，全都是些病弱的人。一个被药剂师放血后，血浆分成若干份在不同时间投喂给希林，另外两个一死一活对比着投喂。 希林完全无法逃离，被灌了变质的血液之后，除了哀嚎什么都做不了。 白梭龙不多时返回了实验室，遗憾地摇着头，对希林自言自语。 “哎，真是太不幸了。” 他明知道希林没法开口说话，仍旧抚着他的面具讲个没完。 “那个喝了你的血的人，他死掉了。全身溃烂。”白梭龙带着惋惜的口气，仍旧不忘嘲讽，“我还以为这是不死者转化的什么过程呢，特地保留着他的尸体来观察。哪知道他烂成了一滩臭水，骨头都烂了，恶心死我了。” “哼，其实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制作成不死者的吧？你一定还有好些秘密没告诉我。” 僭主的手下源源不断从外面带回无辜的人，全都关押在暗无天日的石塔内部。药剂师将那些人分组，老弱妇孺全都划为饵料。强壮的男子则关押起来，预备作为不死者的士兵。 他在希林面前逐一残骸那些可怜的人，把他们的血投喂给希林。也说不清究竟杀害了多少人，尸体被扔进高塔内部无穷无尽的幽暗深坑里。 “喂，你说这底下是什么地方？”手下有人小声地嘀咕。 “这底下，是通天石塔自建成以来上万年积累的污秽。”药剂师不屑地回答。 古代的堡垒依山势而建，根本没有排污管道的设计。废弃的物质经年累月堆积在地基内部。好像住在顶上的僭主也不介意。这个……他们开心就好。 部分被害的人也被药剂师用来做实验。很遗憾，全都失败了。 无论是活得好好的人，还是被吸血鬼咬过濒死的人，还是已经死掉的人，接触了希林的血以后全都开始不同程度地溃烂，最后变成一滩烂泥。实验室里还堆积了一具腐败到只剩残渣的遗骸。 “哪里有什么不死者！” 白梭龙怒吼着掀翻样品桌，各种瓶瓶罐罐洒了一地。 他长时间呆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自己的状态也很差。这时候妹妹克丽莎来送饭，他又气急败坏地打翻餐盘。 “哥哥！”克丽莎焦急地痛苦，从背后抱紧白梭龙。“一个月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原来已经一个月了吗……”白梭龙倒吸一口凉气。地牢里感知不到时光的流逝，药剂师耗尽全部的精力在研究上，不知不觉就一个月了。 “僭主只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我们又不是一定要听从他的命令！” “这不仅仅是为了我，也是为了你啊，亲爱的妹妹。恐怕要不了几年，我们家族遗传的恶疾就会发作，到时候我也不知该如何医治……必须要，找到一个万全的法子，让你永生不死，不再受这种病症的困扰！” “我知道，可我们不必急于一时……那老家伙活不了多久，哥哥不必在乎他的无理要求。” “我当然也知道！”白梭龙的情绪突然又激动起来，“可是我自己很困惑啊！那个万事通，如你所见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不死者啊！” 他转身过来推开妹妹，万全是自说自话地发泄愤怒。 “他几乎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都是四处流浪没人要的小孩子，被僭主的属下骗来这里成了奴工。你记得他小时候那个样子吧，不可一世，好像自己是个天选之子一样。而且神神叨叨的，成天说些吸血鬼、不死者之类的玩意！他一个文盲，莽夫，竟然就莫名其妙地掌握了永生不死的力量！” “那么我们继续对他严加拷问，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 “凭什么！”白梭龙生气的点就是这里，“他那么笨，一定是靠着运气蒙对的。凭什么他可以掌握，我却不能研究出来！” “哥哥——” 兄妹二人抱头痛哭，又互相安慰了一番，药剂师的情绪才舒缓了些。重新整理了思路，他突然又说：“吸血鬼的食量，究竟有多少啊？我给他喝了这么多人血，他就是偶尔会吐些黑水出来，那些血完全不知去向啊……” “让他们带回更多的祭品！我需要更多、更多的人做实验！” 第766章 不死者的秘密 白梭龙和克丽莎去面见僭主了，因为他一直在囚牢里和希林碎语，希林才知道这些事情。显然进展非常不顺利，白梭龙去的时候忧心忡忡，回来的时候面色铁青。 希林暗自庆幸，活该他们这样！想利用吸血鬼制造不死大军？做梦吧！虽说希林自己也不是特别清楚血奴契约的细节，但他乐意看到这些居心不轨的家伙失利。 “你知道有多少个人成了你的食饵了么，小可爱？” “小可爱”是兄妹二人专用的一种称呼——针对他们的玩物。白梭龙又自言自语了，希林无法回答药剂师的任何问题，这个人纯粹就是在自己嘀咕。 “两百个了——就这么一个月里，你已经喝下两百个人的血了。实际上单单是昨天，你一口气喝下了二十人的血液。” “但你一点变化也没有，还是这么瘦弱。你的血始终没有成功转化任何一个不死者出来，太令我失望了。” “今天又来了一批，五十多个。这些属下找人的水平越来越高了，我的预备大军扩充到上百人了……” “可是为什么，就是没有一个人成功转化呢？我明明已经试验过所有交换血液的条件了啊……再要不行，我只能亲自喝一口有毒的血，来以死谢罪了。” 白梭龙又提取了一小管吸血鬼的血，对着翻滚的金色尘埃发呆。出于好奇他轻轻地舔了一口，很快又阻止了自己的尝试。 “哥哥、哥哥！”克丽莎突然冲进来。“重大发现！” “怎么了？” “万事通的体内，有个不得了的玩意，你快来看看！” 这些天，关押万事通的囚牢不时传出恐怖的哀嚎。这疯癫的兄妹俩，妹妹似乎更加狠毒，将万事通当做玩具一样摆弄。为了搞清楚他不死的构造，甚至将他的身体解剖。随后，他们就发现了那颗跳动的宝石心脏。 希林完全沉静下来倾听周围的声音，可以清晰地听到他们的对话，也能与自己的仆人连线，借用他的视线。 兄妹俩都在摆弄万事通胸口中跳动的心脏。 “天呐，这是什么！一颗跳动的红宝石？” “是啊，哥哥，果然他能够永生不死，跟这个东西脱不了干系。我就说，他还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 白梭龙轻轻捏那心脏，是柔软、温暖的感觉。 “太神奇了……分明就是雕琢出来的，形态竟然如此巧夺天工……” “哥哥，你说就是这颗心脏给了他不死的肉身吧？” “极有可能。” “那我们能把这玩意拿走，装别人身上吗？” 兄妹二人互相看了一眼。为了僭主的命令，也为了他们自己，当然可以对实验台上的样品做任何事。 就见白梭龙握紧了那颗红宝石心脏，用力将它拉出万事通的胸膛。又举起手术刀整整齐齐地切断血管，将心脏分离出来。 希林借着奴仆的目光再次见到了那颗心脏。 但很快，万事通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他的视线也随之消失。希林的意识不得不回到自己的身体内。 “混蛋……” 他又闭上眼睛搜寻，试试看囚牢中其他人，有没有谁的意志比较薄弱，可以轻易夺取…… “有了！” 一个濒死的囚犯微微睁开眼，希林借着他的目光又看到兄妹二人。他们举着心脏不住地赞叹。 “应该试试，把这心脏放在某个人的胸膛里。” 二人很快相中眼前濒死的囚犯，立即将这个人搬上实验台。克丽莎坏笑着，把各种工具递给哥哥。白梭龙则大刀阔斧地打开此人的胸膛，取走原本的心脏，安置了红宝石的恶魔心脏。 手术的过程不长，只是那人失去了意识，希林不得不再找个人借视线。全程目睹疯狂的手术以后，不住地祈祷他们不会成功。 果然，那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白梭龙缝合伤口的技术比着撒耶坦差远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就像个笨手笨脚的妇人在做粗糙的针线活。 “完成了！” 兄妹二人欣喜地相拥庆祝。 “应该再给他喝一口吸血鬼的血。” “对！” 白梭龙很快又提取出一管希林的血，注入那个试验品的胸膛。那个人没有立即醒，但令人振奋的是，他也没有死。身体尚且温热。 “我们应该等一等，看这人会不会醒过来。” “再观察一段时间，看他产生什么变化。” 二人欣喜地围绕着试验品，希林则由于过度疲劳，意识返回自己的肉身。 第767章 不死的大军 “哈哈哈——成功啦，成功啦！” 兄妹二人的欢呼更类似于尖叫。黑暗的地牢里回荡着恐怖的声音。 希林无法再与万事通建立感应联系。 “恐怕他这次真的死了。”一想到这个，希林觉得更加孤独。万事通算是永生的路上他唯一的伙伴了。 而兄妹二人究竟制造了怎样的怪物？希林试图寻找一个意志薄弱的囚犯，借助他的视线观察情况。 他很快就找到了，有个人与他心意相通，而且那人头脑中没有任何思绪，完全就是个空旷的容器。一不小心就能陷入他的形骸中。 希林睁开眼，这一次囚牢里完全变了样子。所有的囚犯都被绑起来，像是等待屠宰的牛羊。 两兄妹环绕着自己，所有的属下都瞩目着他。低头看，自己身上是一条巨大的缝合伤口。 “哦哦，这次移视到了那个新的不死者身上了。” 囚牢的中央那个新近产生的不死者跪在地上，希林能够完整获取他的视线，扭动脖子，又活动活动手指，也能完美地控制他的行为。 当然，这个不死者也被沉重的铁链束缚，活动的范围不大。 “难怪……他是我的血制作的不死者，当然接受我的支配。” 希林看看囚牢的尽头，万事通的头安然摆放在克丽莎的实验台上。身体的状态惨不忍睹。 他摇摇头。 而兄妹二人开始了一场更加癫狂的举动—— “试试啊，看他是不是真正的不死者！” 在妹妹的怂恿下，哥哥举起手术刀朝试验品刺来。一连几下，实验品立即被刺得千疮百孔。 这个人的筋肉在宝石心脏的作用下缓慢恢复。希林感受不到他的痛苦，漠然地跪着没有躲避。 白梭龙又夺来下属的大砍刀。他拿大刀的样子很不专业，果然是对武艺一窍不通。 猛砍几下，对人类而言已经是致命伤了。实验品依旧没有反应，没有“死”。 “哈哈哈——你们看到了吗，我成功啦！哈哈！” 白梭龙大笑不止，跟疯了一样的。他抓着每一个人说了那句同样的话，又派人请僭主亲自观摩。 僭主他老人家腿脚不便，被四个彪形大汉抬下来，至少花了两个钟头。 在这期间，第一位不死者多实验品已经缓缓地恢复了全部伤口。当然，白梭龙又给他喝了一口希林的血，只要一口，全部的伤都会恢复。 “陛下，请看看我们的杰作，我成功了，这是您的第一位不死者战士！” 僭主没有对药剂师疯狂的虐杀行为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可以了，停止你血腥的表演。” 老人家掩着面说。 “就这一个吗？” “是的，陛下。这是第一个。” “就一个这样笨笨的僵尸？他有什么用！我要的是不死者的大军，一支军队！你还能造更多出来吗？” “当然可以，陛下，请您放心！我一定可以办到！” “哼！” 僭主拂袖而去，留下错愕的兄妹俩。 “可是哥哥，我们只有一颗红宝石的心脏啊……只能造出一个不死者而已。” “没关系，我有办法。”白梭龙踌躇着踱步，想出个点子来，“那宝石心脏是宝物，哪怕敲碎了，法力仍旧足够。我敲个角下来试试，应该能再造个不死者出来。” “敲个角，法力肯定会减弱啊！” “僭主只要求我们创造大军的数量，又没说每一个要多强……你放心，我一定把最大的一块碎片留下了救你。” 白梭龙抚着克丽莎的头发，信心满满地说。 他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实验品。 “虽然你是个值得纪念的产品，但我必须要毁了你，再创造更多。” 说完他又抄起手术刀，割开实验品的胸膛，取出了血肉粘连的宝石心脏。 实验品尚有一丝气息，希林沉默地借助奴仆的视线，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的工作。 白梭龙找来最坚固的钻石割刀，才切下一块碎屑。只有指甲那么大，放回了实验品的胸膛，他气息依旧，仍是一名不死者。 “你看，妹妹。只要我们将这颗心脏切成一百块，很快就能创造一支百人的军队了。” “嗯。” 切割宝石持续了很久很久，也许超过了一个礼拜。属下一边切，兄妹二人一边用希林的血创造更多的不死者。 令人沮丧的是，即便借助宝石的力量，仍旧产生了大量的报废品。 “大概三个人里面，只有一个可以成功。” 克丽莎汇报了囚牢中的情况。 失败品会在数日内完全腐烂，化成污水。就像中毒的死者那样。 “果然一开始，是我们运气太不好了。”白梭龙必须要对回收的宝石碎片进行彻底的清洗。任何一丁点污血都会导致实验品完全腐烂。“其实这事完全要看运气，不是任何人都能耐受吸血鬼的血。得看天分。” 只是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需要解决了——原本关押的预备大军，只有三分之一成功转化，规模和数量远远不够。 “再去，找更多的人回来啊，白痴！” “可是大人……真的找不不到人了，各个城市最近失踪的人口太多，人心惶惶的，大家都不敢出门，完全骗不到人了啊……” “混账！” 白梭龙拍案大喝，“你找不到更多人了，那么就用你来做实验品吧！” 其余的属下听了瑟瑟发抖。 白梭龙毫不犹豫地处死这个人，将他的血放尽，植入宝石碎片，又给他和希林的血。 这些属下，都是具有穿梭于世界边缘能力的人。他们本身就很强，转化得非常成功。很快成为了新的不死战士。 白梭龙很满意。 “看到了么？每个人的指标都加倍，找更多的献祭者回来，否则你们就自己成为不死者！” 第768章 心满意足 囚牢中往来的活人越来越少，关押着的不死者预备大军越来越多。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许多属下都没能完成药剂师制定的高额指标。他们自己成了不死者的原材料。 白梭龙发现不死者的食物是腐肉。这一项很容易满足——把吸血鬼吃剩下的尸骸投喂给他们就行。 不久之后，僭主又来到囚牢之下，对他的不死者大军进行了检验。这次他心情很好，也是充分准备之后才过来的。 四个强壮的贴身仆人把他抬下来。那些个僭主的追随者，小丑、细眼睛、粗脖子、盗贼和小白都跟着下来围观。还有些人希林叫不上名字，反正一看就是他们那一伙奇奇怪怪的家伙。 不过要问希林为什么可以看见—— 囚牢中所有的不死者，都是用他的血创造的，算是他的血奴。他可以轻易控制自己的血奴，用意识占领其中某一个的头脑，借用他的视线，控制他的行动。 ——当然，这是个秘密，即便希林自己也刚刚发现没多久。别人更加不知道。 希林小心地隐藏这个秘密，时不时操控着自己的血奴观察周围的情况。尤其是拘禁在囚牢中的痛苦令他无法忍受的时候，这种方式可以缓解一会精神。 一圈连成片的囚牢，现在已经全部是不死者大军了。僭主和他的追随者们站在楼上一层围观。 “陛下请看，这就是您未来的军队。他们全都是不死的肉身。” 白梭龙穿着锁子甲戴着手套，这样就不会被不死者啃咬。他还拿着长长一根棍子，用来控制不死者，就像驯兽师那样。 仅剩的属下打开一扇牢笼的门，一个不死者疑惑地被他驱赶出来。 “我知道，他们都不怕刀砍剑次，这一点你已经演示过了。” 僭主有些迫不及待。 “但他们现在都像傻子一样。能让他们动起来吗？像个人那样做事？” “启禀陛下，不死者可以听从指挥做事。他们只不过略有迟缓，但一旦感受到刺激，就会变得非常疯狂。” 说完药剂师将那个不死者驱赶到空地中央，又命令仆人释放一个可怜的人出来。这就是个普通人，看起来不太健康，显然不适合做士兵，更适合做食物。 白梭龙拿着小刀，在那人脸上划了个口子。顿时鲜血流出来。那个人捂着脸痛哭。 方才还迟滞的不死者嗅到了血腥味，立即兴奋起来。就像药剂师说的那样，他变得速度迅猛，爆发力惊人，疯狂地冲到流血的人面前，张口啃咬伤口。 黑暗的囚牢中回荡着惨叫。 受害者越是挣扎，不死者就越是亢奋。直到猎物完全毙命，他则低头疯狂地舔舐地板。 “陛下，只要对不死者进行正确的引导，他们就可以成为力量惊人的战士。” 表演结束，白梭龙拿木棒拍打那个不死者的头，呵斥到：“可以了，滚回去！” 原来不死者也能听懂一部分命令。或许他们有记忆。显然这个人记得白梭龙的棍棒。 “很显然，他们的智力程度取决于天赋。”白梭龙介绍道。 “笨一点没关系，像动物一样容易驯服，才适合被控制。” 地上残缺的死尸不宜浪费，属下将它投入不死者聚集的巨大囚牢里，所有的不死者都凑上来啃食。 希林犹豫了片刻。他本人对腐尸没有兴趣，导致他控制的不死者也无动于衷。很快成了鹤立鸡群的一个。 “咦？怎么还有不知道吃饭的笨蛋？” 意识到自己必须保存实力，希林立即假装低头觅食，混进大群的不死者当中。 “嗯，只要吃得饱，他们的战斗力十分惊人。” 僭主很满意。 这里活着的人已经不多，站在他身边的都是亲信。随时可以开一场秘密的会议。 “这么一来，原定的夺位期限毋需更改。在帝国的太阳节前夜，举国上下玩乐庆祝的时候，我们率领不死者多军队一举夺下皇宫。” “陛下此举英明。帝国外强中干，表面上有那些驻军属国，实际上皇宫里连工资都发不全，禁卫队长期缺人手，轻易就能拿下。” “而且啊，有我们这些能人异士在，皇宫里所有的门路我都摸过一遍了，我比皇帝本人还了解那座皇城山。” “最近，帝国又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比历史上任何一场都严重。传说皇帝本人都病了。这是天助陛下啊！” 众人马屁一拍，僭主更是自鸣得意。希林在囚牢里听得忧心忡忡。距离太阳节大概还有半个月吧……那是帝国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帝国人拿那一天当作跨年来过的。 （而且那天还是他生日。） 无论如何，自己必须逃离这个地方，为了自己，也为了查尼。 他暗自咬牙，想着各种逃离的办法。 目光出神的时候，一名属下发现了他的异常。希林立即装傻，闭上眼睛冲进烂肉堆里，蹭得满脸是血地出来。 “反正他们看不出我吃没吃……” 希林的意识混在不死者当中，谁也没有发现异常。 这时有人喊那个属下去干活。 “老瘪——过来收拾！” “来咯！” 希林猛然想到了一个点子。 “吸血鬼可以控制人类的意识，尤其是知道了对方的姓名以后，更是容易……” 他曾经亲眼看艾利安做到过。 “我应该也可以，就像我控制乌鸦和自己的血奴一样……” 这些不死者虽然可以被希林随意使唤，但他们都关押在囚牢里。希林想要离开，就必须控制一个僭主的属下，拿到钥匙，放自己的肉身出来！ “那么，我应该先脱离这副形骸，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中……” 一旦放松意志，真正的希林很快就会醒来。一转眼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伴随着从高处跌落的惊厥——希林醒了。 他还被固定在实验台上，全身都是锁链动也不能动。脸也被特制的面具固定着，呼吸都很困难。 “呼——” 浑身的伤口都在刺痛。希林几乎要窒息了。控制他人的意识很消耗体力，比扛着重物跑圈还累。 “现在几点了？等到入夜以后，我就可以尝试召唤那个叫做老瘪的家伙了……” 第767章 最后一台手术 “老瘪——” “老瘪——” 黑暗的囚牢中回荡着亲昵的呼唤。 那个贱名唤做“老瘪”的佣兵，此时正在地牢上面站岗。他已经偷懒睡着了。 梦里一直听到陌生的声音在呼喊。 大概希林喊得不是特别标准，以至于老瘪听了很久都没意识到是在喊自己。 “老瘪——” “老瘪——” 又是那个声音在不厌其烦地呼喊。 “谁啊？喊我做什么！” 老瘪猛地站起身，一把去抓自己背后，他以为自己逮到那个找麻烦的陌生人了。 哪知道，他上钩了。 他醒在自己的梦中，一脚踏进亦真亦幻的境地。眼前模模糊糊，好像还是囚牢中，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希林也看不清楚。这个普通人不是完美的容器，没法让他获得全部的视线和思维。他只能一再地重复着目的。 “钥匙——地牢的钥匙——” 老瘪本人手上没有钥匙。他本人大概知道钥匙在哪。希林又不得不暂时放弃一会控制权，让这个家伙自己去找钥匙。 这个人就半梦半醒地往楼上走，去找他们的队长。钥匙在队长的身上。 担心这个傀儡太笨，万一门开到一半被发现就麻烦了。希林倒是又想出个主意——让他去释放全部的不死者。 “那些不死者全都是我的血奴，只要完全控制其中的一个，就能顺利把我自己救出来了……” 希林打算的不错，只是叫老瘪的家伙没有那么听话，走到一半他醒了。打了个哆嗦，心想： “我怎么梦游了？还去找队长，这不是找挨骂么。算了，回去睡觉。” 希林不得不再次等待时机，他再次迷糊了才好控制。 只是，囚牢中的情况不那么乐观。希正当林用全部精力琢磨着如何逃命的时候，药剂师也琢磨着如何对他做最后的利用。 妹妹克丽莎用迷药弄晕了地牢的大部分守卫。他们兄妹二人聚在实验室里窃窃私语。 “克丽莎，我的好妹妹。这是最后剩下的一丝希望了。” 白梭龙领着妹妹站在捆绑希林的实验台前。 “我没有那么相信僭主的话，他就是个老糊涂蛋。真是当了帝国的皇帝，也不会念及我们的好。” 克丽莎微微点头。 “只是跟随他多年，我们才有研究吸血鬼的机会。现在时机成熟，试验都进展顺利，我可以对你进行不死者的手术了。” 原来是为了给妹妹做手术，难怪如此郑重。 白梭龙准备了另一张试验台，请自己的妹妹躺下。 “亲爱的妹妹，你准备好了吗？” “嗯，哥哥。我准备好了。” 手术对象是自己最亲近的妹妹，白梭龙的手微微颤抖，鬓角上全是冷汗。妹妹握着他的双手安慰道： “不要担心，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哪怕手术失败我死在你的手里也无妨。” “嘘——不要说这种话。我不会让你死的。等你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永生不死的人了。” 说完，白梭龙取下克丽莎发髻上的银环小蛇。 “被我的小可爱咬上一口，会毫无知觉地昏厥十个小时。”（这事是作者瞎编的你们可别手贱） “等你醒过来，就不必再受病痛折磨之苦。” 说完，小蛇轻轻咬了一口克丽莎的手背。只见妹妹的眼眸逐渐扩张，很快昏厥过去。 她躺在手术台上一动不动，白梭龙拿针刺了她的脚趾——毫无反应——已经完全失去知觉了。 “我这个妹妹啊，饱受着遗传病的困扰。我的家族里没有一位女性能活过二十岁，她的时间也不多了。” 白梭龙准备手术的时候会自言自语，权当是在和希林聊天。他大概以为希林一动不动是睡着或者昏过去了。其实希林醒着，他还在脑海中呼唤着那个守卫的名字，等待再次夺取钥匙的机会。 “等你开始做手术了，就是我逃走最好的机会。”希林这么想的。 “我已经完全掌握了转化不死者的方式。小可爱，你自己都没有我更清楚。” “首先要喝对方体内一半的血——短时间内融合对方的精神意志，有助于减少排异反应。” 说完，白梭龙为妹妹放血。有个标注了刻度的玻璃罐子。听起来很恐怖，却是中世纪常见的医疗手段。过程很漫长，需要等待三个钟头。 “当对方进入生命活力极低的濒死状态以后，就可以移植宝石了。” 白梭龙从木匣子里取出大半块红宝石心脏。果然，他将绝大部分宝石都留给自己的妹妹使用。 “哼，给那些不死者植入的碎片，也就是米粒大小吧。我早就发现，不死者的行为能力与这块宝石的大小有直接关系。这事我可没有禀告僭主。虽然我还没有研究出这块石头究竟何方神圣……” “这些都不重要，研究工作有的是时间去做，妹妹必须要立即拯救。” 白梭龙又等待了很久，克丽莎的血放的差不多了，他就打开希林的面具，将这些血液强行灌下去。 “现在必须要手术打开她的胸腔，将宝石放入心脏，这是最为复杂的一步。” 因为是自己的妹妹，他才格外小心。考虑到后面的恢复，他格外地小心，就好像每一刀都是切在自己的皮肤上一样。 时间一点点流逝，希林没空观赏手术，他的意识还回荡在囚牢的黑暗中，寻找时机引诱那个有名字的属下。 老瘪在迷药的作用下，轻易成为希林的傀儡。但也由于迷药的作用，老瘪的脑子不太好使，走路东倒西歪地。 希林不断在他脑海中重复着目的：“钥匙、打开牢房……” 这次老瘪一直走到队长的休息室也没醒。队长也睡沉了。 “天助我也！” 希林引诱着他叨念：“这是一号囚牢，这是二号……” “去开门……放他们出来……” “去开门……” 傀儡重复着主人的命令，又东倒西歪地走回去。 待到白梭龙终于完成了手术，红宝石完美地放进妹妹的心脏里，他也顺利地缝合了伤口，已经是六个小时以后。 所有计时地沙漏都走空了。他无暇顾及一切，目不转睛地盯着妹妹的伤口。 “不错，非常顺利，流血不多，缝合得也非常完美。现在，只剩下最关键的一步，成败在此一举——” 在手术完成、受试者还有一丝气息的状态下，将吸血鬼的血给她喝。 白梭龙提取了最后两管希林的血。他太紧张以至于有些恍惚。 “给你喝下这血，只要你的体质不与他排斥，就能顺利成为不死者。” “亲爱的克丽莎，你我都是能够自由穿梭于世界边缘的、特别的人，我们能成为不死者的概率很大，成功的希望就在眼前。” “但是万一、万一你真的排斥他的血……” “你看到了么，这里还有另一管血。我们兄妹一体。我会随你一起，以相同的方式终结我们的性命。” 说完，他轻轻扒开妹妹的嘴唇，将那一管血倒入克丽莎口中。 第770章 绝望的药剂师 此时此刻，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游荡着无数的不死者。那位叫做老鳖的下属，以及他的同僚，和那位在休息室睡大觉的队长，全都丧命在不死者的口中。至少他们死得没有痛苦，在这之前克丽莎刚刚用迷药熏昏了他们。 快乐地啃食鲜肉的不死者很难控制，希林几经尝试，还没有成功驾驭一个容易。 因为有人试图下来查看，希林先控制一个不死者爬上楼梯关紧大门。而后才顺利找到一个距离自己最近的容器。偏偏那个家伙又笨，连钥匙都拿不利索。 药剂师一边，白梭龙醒了。 他由于过度劳累，在实验台边上睡着了一阵。醒来的时候看看沙漏，排异反应的时效应该已经过了。 “克丽莎，我亲爱的妹妹，你醒了吗？” 抚摸妹妹的头，她一点反应也没有。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没关系，我还可以等。只要吸血鬼的血和你的身体没有排斥的反应，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白梭龙小心地侧目瞥着妹妹。他甚至不敢仔细去检查她。只要伤口没有黑色的血。 “没有，一定不会有的。我相信你！” 然而这个时候，药剂师瞥见妹妹的嘴角有一滴乌黑的液体流出来了。 “不可能，不是黑血。那只是你的唇膏和血水混在一起了。”——毕竟克丽莎涂着浓妆，嘴唇一直是黑色的…… 白梭龙不停地骗自己。看到妹妹嘴角冒出黑色的血，就用手帕擦一擦。事实摆在他眼前，他也拒不承认。 “你看起来状态那么好，身体还温热。一定没事的，毕竟我们都不是普通人。” 他抿着嘴，手扶着实验台发呆。心里祈祷着奇迹。 “克丽莎的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呕吐了一些黑血。这不奇怪，我观察到吸血鬼本人也经常由于排斥反应呕吐一些这样的黑血。” 但他又紧张地踱步。背着手在狭小的实验室里走来走去。有一段时间，白梭龙预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只是他拒不承认，还在想着挽救的法子。 “我还有时间，我可以想些办法。” 很快他的目光落在希林身上。 希林平躺在实验台上，药剂师注意到他身上特殊的伤疤：脖子上一圈、心脏和小腹各一条，均是贯穿伤。 他当然意识到了这伤口不同寻常之处。 “吸血鬼的身体里面，又藏了怎样的秘密呢？”他脑子里盘算着。“如果我一口气解开了这个秘密，是不是能够让克丽莎也成为吸血鬼？” 他当然舍得在希林身上做实验。紧握锋利的手术刀，在希林身上留下了几处规整的伤口。希林当然感到疼痛，他连喊都没法喊，拼命晃动身体，实验台上德锁链哗啦啦作响。 不多时，药剂师切开了吸血鬼的腹腔。 希林平躺在冰冷的试验台上，他处于绝望的状态下，神志恍惚，时不时陷入昏迷，又从噩梦中惊醒。痛苦的感受彻底击碎了他的精神。曾经令他感到悲伤、恐惧的回忆一下子萦绕在脑子里。 “钥匙……快过来，替我开门……” 肉体的痛苦令他很难集中精神去控制血奴。 断断续续地清醒，有时候意识到自己在重复些毫无意义的碎语。有时又梦见儿时快乐的时光。只是一旦醒来，发现自己被束缚着，浑身都是药剂师取样留下的伤口，钻心刺骨的疼痛又令他绝望。 “我的终结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的死亡是这样收场的吗……？” “这些都是我的报应吗……？” 药剂师则好奇地翻看着吸血鬼的内脏。 “这是你的胃……咦，好奇怪，这个一点也不像胃，这是什么？” 药剂师伸手去抓，“哎哟！”竟然还被希林体内的怪肉咬了一口。 “活的？” 白梭龙格外奇怪。他小心翼翼用手术刀翻开胃部那个奇怪的肉瘤，竟然看到了一张脸！ 很丑陋的，一个有脸的肉瘤，连接着希林的食道。这个是戒律恶魔，当初撒耶坦安放在希林体内的玩意。 “这就是吸血鬼的秘密？！”白梭龙又惊又喜，“被你喝掉的血莫非都被这个恶魔吞噬了？……再给你喝一些看看？” 这时，地牢里异常的响动也惊动了药剂师，他趴在小窗上一看，外面全都是四处游荡的不死者。心中暗叫不好，却没有半点试图逃命的想法。眼前上实验显然更加重要。 他紧锁牢们，又搬动柜子抵着，自己专心继续研究。 “已经没有任何鲜血可以使用了，所有他们抓回来的试验品都用完了。”药剂师背靠着牢门，都没有多想一分钟。“用我自己的血吧。” 他熟练地取来玻璃罐子，用相同的方式提取自己的血液。对待自己他会仔细一点，但丝毫没有吝惜，很快取满一个罐子。 “有点晕，但没关系，我头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白梭龙扶着实验台，又打开吸血鬼的面具，将自己的血倒入希林的喉咙。通过完全敞开的腹腔可以清楚地看到，血液流进戒律恶魔的体内，肉瘤的脸扭动着，丑陋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表情。 “哈，我一定是这世界上第一个发现吸血鬼秘密的人！” 药剂师顿时高兴了，连眼前的伤痛都忘记掉了。 “这么大一罐子血，如果像吃饭一样早就撑死了。就是这个恶魔的存在，哪怕杀掉一百个人给小可爱喝下去，也没有任何感觉。吸血鬼消化的原理和人类根本就不一样！” 希林忍受着肉体的痛苦同时，还在控制自己的傀儡持续地攻击囚牢。一群笨手笨脚的不死者围堵着，谁也奈何不了反锁的铁门。疯狂的药剂师根本就不吃恐吓这一套。 有一个胳膊瘦长的不死者似乎很适合开门，希林控制着他，从小铁窗伸手进来，他手指都挤碎了，还是距离门锁差一点距离。 “既然掌握了吸血鬼的秘密，我也能制造吸血鬼……”药剂师比划着位置，“只要我夺走吸血鬼的核心，移植到我妹妹的体内，原本的吸血鬼就会死亡，而我的妹妹，将以吸血鬼的姿态复活……” 他下刀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手术刀切断内脏，他捏着肉瘤的边缘，将那有脸的恶魔取了出来。 第771章 故人归返 “吸血鬼的生命，就是这样终结的吗……？” “撒耶坦真是骗子，还说什么吸血鬼是不死的肉身，原来就是塞了个恶魔在我身体里。取走它，我大概就是要死亡了吧……” “也罢，就这样，结束了诅咒。早知道这么轻易，我自己也能做到……” 希林放弃了控制傀儡，意识回到自己的身体。躺在实验台上查看四周。他看到白梭龙小心翼翼拿着一团肉瘤。自己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原来它一直躲在自己身体里？ 只是说来奇怪，希林仍旧没有“死”，他的意识很清醒，无动于衷地观看药剂师的行为。 “克丽莎，你不要怕，我们有救了。”白梭龙讲话的样子越来越离谱，几乎真的疯了。 这个时候，希林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晃过眼前，他以为自己眼花了，找找看什么都没有。但是回头侧目，又发现那个身影赫然立在实验台一旁。 少年惊得全身冰凉。 “撒耶坦……” 恶魔冷笑了一声。 “哼，你还记得我啊——” 二人四目对视，希林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撒耶坦换了一身装扮，暗红色的长袍，金穗的腰带，风格颇有帝国皇室的韵味。面具也换成金色的了，不过依旧是从前的风格，辫子形状的头饰环绕在头顶，整个脸都被面具包裹。长长的发辫一直拖到地上。 但哪怕全身行头都换了，希林也能认出来这是撒耶坦。 有他熟悉的冷嘲热讽的态度。和一种非常怀念的感觉。像是小时候独自一人半夜里醒来时那种感觉。 可能是恶魔与代理人之间的感应吧…… 希林想说很多话，抱怨、憎恨、痛苦之类的，一着急又说不出来。他只觉得眼泪落下来了，哪怕被他们开膛破肚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不争气过。 “……” 哭泣的感觉无法自已，眼泪禁不住地流，脑子里一片空白。 “你太没用了，真是个废物。这么几个人就把你捆住，你还有脸当谁的代理人啊？” 恶魔的口气很轻柔，与其说是怒骂，不如说是打情骂俏。 “对不起……” “现在知道求我了？” “不是求你，是对之前对你做的一切都感到抱歉。明明是我求你救我的，却又是我想要谋杀你来结束诅咒……” “你杀不死我的。就凭你那点小聪明，还有东拼西凑的本事，连我的手指尖都碰不到。” 说到这个，恶魔确实有点生气。 “只不过呢，你确实给我找了不小的麻烦。我的倒影用了上千年，竟然被你小子劈开了。” “我斩杀的，仍旧只是你的倒影？” 恶魔继续冷笑。 “可你的本体呢……百眼巨虫不是你的本体？还是说，他们没有完全杀死你？” “那个丑陋的东西怎么可能是我？它只是我一个失控的奴隶。就像你一样，趁着我忙的时候背叛……” 恶魔轻轻抚摸希林的面罩。戴的时间太久，面罩的边缘嵌进皮肉。 “这个东西设计的真是不错，强迫你喝血未尝不是件好事。” “你还会救我吗……或者说……我还有救吗……”希林有些难为情。 “真是拿你没办法。”恶魔背着手，生气地摇头，“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品，只能一再地修复你这个脆弱的小家伙。” 说了许多话，用的时间反而不多。恶魔不能主动插手人间的事物，他微笑地跟在药剂师身后。希林则安静地等待着时机。因为见到了撒耶坦，他才有十足的底气。 白梭龙旁若无人地重新开启手术。心心念念只要将恶魔植入妹妹的身体，一切就能挽回。 他再次轻拍妹妹的脸颊，克丽莎纹丝不动。时间流逝已经远远超过毒素的发作范围。 “没关系，很快就可以……” 他颤抖的手拿起手术刀，在妹妹胃部相应的位置划线，再三深呼吸，才下定决心。 手术刀划开克丽莎的皮肉。 一瞬间，污浊恶臭的黑血水迸发而出，像泉涌一样冲出手术台，全都扑在白梭龙身上。 他怔住了，呆立许久都不敢相信这一切。 黑水淌得到处都是，实验室变得好像下水道一样肮脏。白梭龙的衣服全都浸湿，他再也不敢做任何举动了，慢慢地没有力气站着，跪坐在妹妹的手术台前，扔下了手术刀。 “到最后，我还是失败了吗……？” 克丽莎的面容没有一丝变化，但内脏全都化为污水。全部腐烂只是时间的问题。很不幸，她也对吸血鬼的血液有排斥反应。 白梭龙大概是精神崩溃了，一言不发。 希林重新打起精神，控制外面的不死者开门。这一次，肢体残缺的不死者成功扳开反锁的门，希林的血引诱着他们，这群家伙陆续靠拢过来，一齐撞门后的重物。 与此同时，希林感应到有活着的人在地牢大门外。也是个熟悉的家伙——凯斯。 最初大门被兄妹二人反锁，通天塔上面的僭主发现了情况，命令凯斯想办法突破大门，进去检查地牢的情况。 凯斯带着自己的小弟们想了好想办法，最后撬开沉重的石门，终于成功。 他们与大门口的不死者发生了不小的冲突。 “呸！不晓得白梭龙怎么控制这群怪胎的！我看他自己也是个怪胎！” 兄弟会的家伙们只会硬拼。僭主却又要求他们不可以伤害珍贵的不死者战士。 “用这个，大哥！” 一个机灵的小弟扔出绳索，套紧一个不死者，才将大家从危机中解救出来。 “呵，这玩意真难对付。力气忒大了，怪物！” 十来个人七手八脚地围住一个不死者，才成功俘获他。 “他们怎么全都跑了？下面出什么事了……” “你们下去看。把白梭龙带上来见我。如果做不到，你们也不要上来。”僭主下达了命令。 “嘿，这哪做得到啊？你们讲点道理行不行？” “拜拜了您讷！”冷箭盗贼见风使舵，一脚踹他们下去，随手又关闭了机关。凯斯和他的兄弟们竟然也被关下去了。 “你——！” 敢怒而不敢言，凯斯自认倒霉。 “算了，走吧。我们下去看看。” “啥？这你都敢？” “怕什么，我大哥在下面，这些都是他的小弟。他一定会保佑我的。” 凯斯说得自信满满。被希林听到了只觉得好笑。 “这个混蛋，还记得我这个大哥？我们的兄弟情义都是塑料做的吧！” 但抱着一丝希望，希林喊了一声凯斯的名字。借助不死者傀儡讲话的感觉真是奇怪极了，根本不是自己的声音，发音也别扭。 “妈耶，闹鬼哩！”凯斯吓得蹦起来，早忘了什么大哥罩着我之类的事情。“别吃我啊，求求你，我认识你们大哥，我也是你们同事！” “凯斯——”满脸是血的不死者爬过来，勉强站直身体，“过来，这个人带你去见我。” “大、大哥？” “对。跟我过来。” 希林没力气说更多话。凯斯将信将疑，循着不死者的足迹跟着走下了地牢。 第772章 因由应得 “我还有救吗？我体内的恶魔还能修复吗？”希林不停地追问，撒耶坦一句都没回答。 恶魔在药剂师的实验室里摊开了他的工作台。这次是一个雕花的纺车和梭型的棒槌。 “让你收集的金线，勉强算是完成任务了。有这些原料，才好做其他的事情。” “原来天使的光翼羽丝是制作金线的原料？” 恶魔不搭理他，只顾着自己的事情。希林一直被他晾着，撒耶坦一副毫不关心的态度。（吩咐希林收集羽丝（是作者以后会找时间补充在前往地狱之前的内容，）由于希林特殊的体质，能够吸附天使的羽丝。 撒耶坦从少年的发丝中引出一根线头。用力一拽，竟然就是一根天使的光翼羽丝！ 希林自己也吃惊不已。恍惚间，好像记得在地狱时，曾经有见到携带光翼的一团羽丝对自己充满了好奇，似乎有一根羽丝飘进了自己的头发。 “你收集了很多，不止那一根。”说到这恶魔充满了自豪。“破碎的羽丝很难被察觉，一路上你途径的地方，但凡有那种羽丝碎片，都被你的身体吸附了。只不过，碰巧收集了这么一根新鲜完整的羽丝。你的能力非常出乎我的意料啊。” 这根羽丝很长，也许有一丈呢！撒耶坦抽出羽丝，缠在自己手上，像是卷了个毛线团。他笑嘻嘻地拿着羽丝走去纺车边上，以这一团羽丝为原料，细心纺制。 他忙着自己的事情，几乎都把希林给忘了。 希林不断地操控傀儡带路，遇到拦路的不死者还要操控他们远离凯斯。意志在傀儡之间反复地跳跃严重地消耗着他的体力。有时候他累得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再醒来，又看到凯斯他们慌慌张张地躲在角落，与一群嗜血的不死者搏斗。 “撒耶坦……帮帮我好吗？至少帮我把这个受诅咒的面具摘下去……” “闭嘴，没空。”恶魔瞥了他一眼，“这面具你带着挺好。按时吃饭。” “切……” 光翼羽丝的延展性能简直令人惊叹。纺车将那一卷羽丝逐渐拉长，反复几次以后，变得比蛛丝还细。最终完成的金线收在一只精致的线轴上。这就跟第一次被撒耶坦救活的时候看到的一样。 终于有救了。希林松了口气。 “可是我体内的恶魔呢？” 希林极尽全力扭头去找，哎哟可不得了，药剂师疯了，一会哭一会笑，手里攥着那只戒律恶魔，竟然啃咬起来，把它吃下一半了！ 恶魔也很生气，咬着药剂师的手。二人互相啃咬，一塌糊涂。 克丽莎彻底腐化了，遗骸转为黑色，污血缓慢地渗落下来。 “撒耶坦……那个恶魔……还有救吗？” “笨蛋。戒律恶魔而已，既然报废了不要也罢。” “可是，没有那个恶魔，我以后还能喝血吗！” “真是笑话！你和我签的契约，又不是和那玩意。你放心，我不会少你的零件。” 说实话希林看不见撒耶坦究竟在捣鼓什么。他只能看见恶魔在飞针走线。身体偶尔有刺痛的感觉，他咬着牙忍耐。 有段时间他昏睡过去，醒来的时候撒耶坦已经在缝合他的身体了。这时希林才想起来凯斯还带着兄弟们在地牢里乱转呢，下面错综复杂很容易迷路。 “他们走到哪了……” 刚想要聚精会神，突然就听到有人叮叮咣咣地砸门。 “大哥！大哥，你在里面吗！” 原来他们到了。希林又没法讲话，不能回应他。好在门口那些不死者已经用身躯指明道路，凯斯带着人一股脑冲进来，众人都被实验室里恶臭的污血熏得干呕，凯斯却一眼看到了希林。 没有人能够看见恶魔。 凯斯看到的是，被痛苦禁锢在实验台上的希林。满身都是血，身上有一处新鲜愈合的狭长伤口。这次恶魔使用的金线更加纤细，伤疤没有之前那么明显。但仔细看的话，有非常精巧的针脚。 凯斯惊呆了。 “大——大哥！天呐，大哥！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凯斯这壮汉年纪也不小了，竟然当场哭出来。希林暗自觉得讽刺，不就是你这家伙诱骗我至此的么，怎么猫哭起耗子了？ “大哥，他们竟然对你做这种事吗……这个药剂师信誓旦旦说，只是请你制作不死者的大军，事成之后一定会优待你啊……” 他一边哭，一边抱着希林的身体摇晃。本来伤口刚刚愈合，希林被他摇晃得真是生不如死。面罩自己摘不掉，又没法说话。勉强有了一时半刻间隙，希林摆着手，示意自己还活着，面罩、面罩需要拿掉。 “哦，哦我知道，我这就放你下来。” 凯斯急的手忙脚乱。身边机灵的伙计说看到了钥匙孔，大家又四处翻找钥匙，最后在疯癫的药剂师腰上找到了。 挨个试了全部的钥匙，终于打开希林脸上的面罩、脖子上、手腕上的层层镣铐。剩下的希林自己也可以开了，这帮家伙都笨手笨脚的，希林支开他们。 “大哥——大哥，我对不起你！”凯斯还是抱着希林不放。希林烦死他了，尽量推开这家伙。 “我知道，我站远一点。” 凯斯焦急地立在一旁。见希林彻底解开锁链以后，又凑上来嘘寒问暖。 “滚开——” 希林走到药剂师的沙发椅前，踢开杂乱的记录本，一股脑坐下来瘫在沙发椅上。 “我好累……不想讲话……” 恶魔撒耶坦始终都没有离去，微笑地站在角落里。希林没精打采地看看他，又闭上眼休息了片刻。心里想着，世上果然只有撒耶坦才是我真正的伙伴么？ 凯斯非常规矩，一言不发地等着希林发话。他甚至跪在希林面前认错，祈求少年的原谅。 “你走吧。以后不要喊我什么大哥。”希林冷淡地说，“我们本来也是陌路人，各为其主，偶然遇见了而已。以后各自做的事情又不相干，再见面也当做不认识就好了。” 一听这话，凯斯就好像五雷轰顶一般，又哭又嚎，抓着希林的手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 “大哥，全都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吧……”“我一定带你出去，尽心尽力孝敬你……”之类的。 “凯斯，你没有做错什么，我也没有责怪的意思。我们之间根本就没有关系，谈不上原谅。你也不要喊我大哥。我没有加入你的兄弟会，不想和你称兄道弟。” “可你就是我的大哥啊……随你踏入往生之地，看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我就认定这辈子跟着你啊！大哥，大哥我愿意做任何事来补偿你，包括献出我的生命。” 说到这里，别说希林无法理解，那些兄弟会带来的小弟们也觉得莫名其妙。有些人闲言碎语的几句，当即遭到凯斯的呵斥。 希林也探究过凯斯的内心想法，他说的话确实发自真心，只是希林也无法理解他的目的罢了。 “大哥，你喝人血可以恢复身体的，是吗？那么请喝我的血吧。我的血全都给你。” 这么一说，那些小弟们怕了。凯斯拿自己的命饲喂吸血鬼也就罢了，还要把大家全都搭上？他们一个个想要逃走。趁着凯斯不注意就朝门口溜去。 而此时，不得不说另一件事。 即便地牢里全部的不死者都是希林创造的，希林也无法完全控制他们。因为希林的血，对他们而言是最最美味的食物，胜过世间一切。他们又愚笨，不像万事通那样可以控制自己的行为。一旦受到血液的诱惑，只会前仆后继冲上来。 当兄弟会的小弟们预备逃走时，一开门外面全都是不死者。几个人吓得脸都绿了，立即又关紧大门，搬会柜子抵住大门。奈何外面的不死者一个个力大无穷，不停地撞击铁门。几个人眼看要抵不住了。一个人大喊。 “凯斯大哥，救命啊！你快帮忙解决下眼前的问题吧！” “哼，这群胆小鬼。我凯斯今天就是把命搭进去了也无所谓。全都闭嘴！” 喝血的话，希林永远也喝不够。咬着凯斯的手臂一直喝啊喝啊，几乎要看到这个人倒下去了。 “你究竟想要什么呢？为什么要追随我？” “我也想做你的仆从。不会死的那种仆从。” “就为了这个？” 希林更加觉得是无稽之谈。无法安息的死者，分明就是无穷无尽的诅咒啊，怎么还有人巴望着得到？ “对。”凯斯说得坚定。 “好吧。于你而言是恩典，于我而言是诅咒。究竟是什么不重要。这是你自己要求的，也是你应得的。” 希林放开凯斯的手臂，又划开自己的手腕。 “给你喝吧，喝了我的血，以后你也是那种不会死的仆人了。” “谢谢！谢谢大哥！”由于失血过多，凯斯讲话的声音都显得奇怪。 第773章 永生的仆人 那些小弟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囚牢外面是不死者，里面又是吸血鬼。这要怎么办？他们一个个胆小如鼠，看到希林这么小的个头也不敢攻击，全都躲在角落里听天由命。 “最近枉死的人太多，我不打算加害你们了。”希林瘫坐在沙发椅上，懒懒地说。“等会我会带着你们冲出地牢，回到上面去。路上与不死者交锋，还是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那些人胆颤心惊地点头，不敢相信希林的话，也不敢反驳。 凯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希林对他不抱希望。 “我也不晓得不死者还有转化率一说。看来从前的仆人运气太好，顺利转化过来。如果凯斯运气足够好，就会醒来，成为不死者。如果运气不好，只会像先前的那些可怜人一样腐烂。” 希林叹口气，为这事感到不值。 囚牢里还有个人——药剂师白梭龙。他将那戒律恶魔一口气吞下去以后，跪坐在一滩黑血中发呆。 “你们把他带过来。”希林吩咐这些小弟。 几个人面面相觑，暂且听从了吸血鬼的吩咐，把药剂师拉到希林的面前。 “白梭龙，你还清醒吗？” 药剂师只是傻笑。 “看看你对我所做的一切，看看我这些伤痕，还有数月以来忍受的痛苦。” 希林恨死这个药剂师了，他完全拿自己当做小白鼠一样玩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容易动怒，似乎是从一开始也没对这群人抱太好的期望。 “有件事你绝对是应得的。”希林又命令小弟取来实验台上的抽血玻璃管。那个管子里还残留着希林的血，底部已经出现了沉淀，这血放置的时间久了，开始变质了。希林冷笑一声，将玻璃管拿到白梭龙眼前。 “用这个，你也尝尝转化的滋味。” 白梭龙看看那一管血，十分清楚希林的意图。他也没有犹豫，接过抽血管，毫不犹豫将血液注射进自己的身体。 然后，药剂师闭上眼睛，等待自己的终结。 “哼。” 希林静静地注视着药剂师，同样等待着。人类使用变质的吸血鬼血会中毒、腐化，最终变成一滩污水。无数次失败的实验都证明了这条经验。 二人躺在地上都没有任何反应。希林实在等得不耐烦，吩咐众人道：“我们启程。你们各自拿好武器，待会离开了地牢，僭主也不会轻易放过你们，还要与他那些附庸一决生死。” 那些个小弟们听罢都去照办。事态很严重，他们困在下面必须要冲上去才有一线生机。这些人平日里一盘散沙，但有了追随的领导者后又会变得斗志高昂。 “我们听大哥的！你是凯斯的大哥，现在就是我们大哥。” 希林强忍伤痛站起身，穿回自己的铠甲，又握紧了武器。他在搜查牢房的时候又看到了从前的仆从——万事通。可怜的家伙躺在牢房的角落里。失去了心脏，身体大部分开始腐化，只有头还完整，能将几句话。 “天呐，怎么会这样……你的宝石心脏，我把它放回去吧！” 希林命令小弟将克丽莎身体中的大半块宝石心脏都取出来，擦干净放置在万事通的胸膛中。 “血……你还要血。给你喝我的血。” 但这一次，血液没能挽回仆人。他的血肉之躯持续地腐化，根本无法挽回。 “主人，对不起，我恐怕已经不能再追随你了。” “你……！” 希林感到哀伤，又觉得气愤。 “是你自己说要永生的！你怎么闭上眼睛就等死了？” 万事通没有力气吵架。他低声说：“我不行了，太久没有喝到主人的血，过于虚弱，现在无法恢复了。” 希林气得将手里的玻璃管摔碎，又狠狠锤击牢房的墙壁。 “混蛋！你说要永生的！你说哪怕不是永生，也要活得比人类更久，比人类更强大！这些都是什么屁话！” 怒吼一阵，不知为什么眼泪淌下来。希林擦擦脸上，心想：“我明明没有为这个人感到难过，为什么我在哭？” 越是这么想，泪水越是止不住。 “你活的，甚至都没有一个普通人更久……” 万事通闭上眼睛。 “告诉我，你后悔吗？也许你在往生界体会过什么是漫长的永生了，可实际上，从我们认识到现在，只不过两年而已。” 万事通轻轻撇一下脑袋，不再说话。 “也罢，我走了，你独自走向终结吧。” 说完希林头也不回离开这间牢房。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吓了一跳，“凯斯？！” 凯斯醒了，晃悠着跟上来。他见到希林就痴傻地大笑起来。 “大哥……我醒了，哈哈哈！” 希林鄙夷地望了一眼。“嗯。” 凯斯很得意，耀武扬威地站在希林身边。 希林率领众人突破不死者的围堵，无数刀枪指着那些怪物，众人合力将他们逐个制服、斩碎，掏出胸膛中的宝石碎片。 “这些怪物不要留在人间。把他们全都丢进塔底的深渊里。”希林下令道。 凯斯反倒觉得有些可惜。 “大哥，这些可都是你的仆人啊。和我一样的仆人。” “我不需要这种仆人！” 凯斯当即领命，冲到最前面去砍杀不死者。他用的武器是歪把的弯刀。成为不死者以后，身上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和难以压抑的嗜血的愿望。只不过，他没有理解希林的意图，或是说，他完全从错误的方向去体会希林的心思了。 “你们这些垃圾不死者，不配做大哥的仆人——全都去地狱吧！” 众人层层突围，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上，将所有看到的不死者全都消灭。 “不死的军队，只不过是迷信。”希林一边走一边对手下的小弟们说，“不了解的人才会害怕。他们在我眼里都是垃圾。” 在创造者眼里是垃圾。可对于这些小弟来说无疑是一场艰苦的战斗。走到旋转楼梯一半的时候，半数人类小弟都已经遇害，永远留在这座通天塔内部，沦为不死者的食饵。从上面往下看，还有近百个不死者在黑暗中游荡。 “大哥，那些怎么办？” “不管。等我们走后，永远留在下面吧。”希林冷酷地回答。 第774章 通天塔陷落 其一 “开门啊，我们上来啦！”一个嗓门大的小弟对着紧闭的石门大吼。 “白梭龙呢？”外面传来沉闷的问话。 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这里……” 队伍的末尾传来药剂师的回答。声音有些疲倦。希林一拧眉，这人跟上来了？回头看真的是他。 他完好地站着，白衣长袍几乎被污血染成黑色。但看他的精神状态没什么不对劲。还是一副奸邪样子。当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延续了刚刚失血过多的状态，没有任何改善。 “你……？”希林欲言又止。 “我是白梭龙，把门打开，我为僭主大人打造的不死者大军已经完成，我要面见陛下！” 药剂师走到石门底下，鼓足力气大吼。有他发话，外面的人才徐徐开门。地下囚牢的门被上面沉重的地板覆盖，必须持续转动绞盘，挪开一整块巨石。这事，没有一时半刻也做不到。 幸好药剂师在，大家才有救。 希林撇了一眼药剂师。对方神情傲慢，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药剂师也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他自然是不太喜欢希林。若要说服从，简直是笑话。相比之下凯斯就显得过分地忠诚，几乎拿主人当做神明一样。 “大哥，这个家伙一点也没礼貌，是个不合格的仆人，让我也废了他罢！” “不必。”希林断然拒绝。“你未必打得过他。我们互惠互利，不要惹麻烦。” “遵命。”凯斯恶狠狠地盯着药剂师。 希林是估摸着，以白梭龙文弱的体格和怪异的性格，能在一群凶悍的佣兵中做将领，十有八九是身怀异能。别招惹的好。 白梭龙冷笑着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们。 过了好久门终于打开一条缝，上面聚集了好些人。他们还不敢立即放下面的人出来。从缝隙里打探着下面。 希林藏在凯斯的身后。 白梭龙从门缝望出去，对着他们大喊：“放我上来，我已经完成了任务，特来向僭主复命。” 那几个人机警地往里面再看，凯斯也在。脸上有点血，他抹抹干净。 “嘿，我也在。你看我们把药剂师带上来了，他很安全。” 里面那些人类小弟也悉数凑上来。 “下面出什么事了，你们脸上怎么都是血？” “出了点小状况。嘿嘿，没事。就是有个不死者从笼子里逃出来了。这家伙真厉害呢，我们费了老大劲才把它逮住。” 凯斯很会讲话，笑嘻嘻地回答。 “你看，人我们带上来了。僭主陛下出征在即，我们都上来商讨吧。” 对方看凯斯这样恳切，便放松了警惕，继续开门。门有一人宽的时候，药剂师率先踏上来。佣兵们扶了他一下。凯斯当即跟上，半个身子爬出来。 “嘿，悠着点！下面还关着不死者呢！” 佣兵头子禁止属下继续放开闸门。 “没事，下面都是我的兄弟。” 凯斯站在门边逐个拉自己的兄弟们出来。看这些小弟受伤的情况，佣兵头子越发觉得不对劲，他们伤的有点重。 而且凯斯的脸色……本来以为是下面光线的问题，等他爬上来以后，借着高塔内的火把一照，为何如此地面如死灰，简直和那些不死者一样。 再一看，希林也爬出来了。灰白色头发的吸血鬼，这些佣兵都见过他，印象非常深刻。 “天呐，他、他怎么出来了！快关门，关门！” 佣兵头子大喊，命令属下即刻关闭闸门。不知为何，闸门纹丝不动，希林早就伺机脱逃出来。 “怎么回事？人呢！” 再看绞盘那里，自己的属下目光呆滞，纹丝不动。 希林悄悄地笑出来，他精力不集中了，对陌生人的控制立即变弱，那个倒霉的小弟摔倒在地上，糊里糊涂地摸着脑袋。 少年也是刚刚情急之下发现的，原来自己可以控制不认识的人。但是至少得有一次目光接触。 他爬出来的时候刚好看到那个人的眼睛了。自己的意识迅速占领对方的脑子。一时间那个属下成了傀儡。虽说没能成功控制他做任何事情，哪怕发一会呆也可以，希林顺利脱逃出来。 佣兵投资明白了，他们全都有问题。立即拔刀出来大喊：“糟啦！大事不妙，这群人反了……” 话没说完，这队长只觉得后腰一凉，原来药剂师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袖口里面藏的手术刀刺中要害，了结了他的性命。 其余的佣兵慌了，顿时乱作一团。 凯斯机灵得很，立即跑到绞盘那里，踢开发懵的属下，自己将闸门打开。他所有的兄弟们都逃上来。 佣兵头子被踢下去，很快他的血引来了囚牢深处大量的不死者。 在场值守的几个佣兵见到了，都明白大事不妙。喊杀着冲上来。几个兄弟会的人非常善于殴斗，虽说他们没什么装备，但这群从小打架的家伙很清楚利用人数的优势将敌人逐个击破。 三五个人围住一个佣兵，有的抓脚有的抓胳膊，几下就制服了一个人，夺了他的武器，将这人举了起来。 “仍下面去！”一个人提议。 “好主意！” 活人往下面一扔，立即就吸引了不死者。那些怪物扑上来将鲜活的人撕扯成碎片，状况之惨烈，众人都为之震惊。 （有个事情作者忘记说了，以后补上。活人的气味会吸引不死者，尤其是鲜血的腥气，能把他们从老远给引过来。但腐化的那种黑血反而成了救命良药。黑血恶丑的气味令不死者敬而远之。受伤的人用这种血覆盖伤口，可以有效避免被攻击。几个兄弟会的人都全身涂满了黑血才顺利上来。这个玩意被药剂师当成宝贝，他随身也带了一罐。都是从妹妹身上收集来的。） 远处几个佣兵吓傻了，撒腿就跑。闸门边上被举起来的家伙哭喊着哀求。 “别这样，我只是混口饭吃的佣兵，别把我扔下去！” “哼，你不想下去？那你得跟着我们大哥干。”凯斯得意地走过来，指着希林，“喊大哥！” “大哥啊——”佣兵哭得涕泪俱下都恨不得喊祖宗了，“别杀我，我跟着你干，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凯斯这么做，当然是预备着希林万一有所需要。他这人精明着呢。低声问希林：“大哥，下一步咱们怎么办？” 希林想了想，这个不晓得什么来头的僭主果然很令人不放心啊！ “僭主，你们一个个口称陛下的那个人，他究竟要不死者的军队做什么？” “嗨，大哥，这事您问我就得了。”凯斯抢先发话，“他嘛，早些年当了几年的皇帝，后来被禁卫军赶出了皇宫，心里一直愤愤不平。他就是想回去当皇帝嘛。” “你这几句话说得挺朴实，话糙理不糙。僭主一心想着复辟，又没人支持他。这些年他躲在世界的边缘伺机等待。” 药剂师也很清楚，他徐徐道来，“他早年从万事通那里听说了吸血鬼的传说，一直苦心寻找，想要拉拢一位不死的战士帮助自己复辟。” “就为了这个……？” 希林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想想查尼当了皇帝以后被政务折磨的样子，什么人会喜欢当皇帝啊！ “大哥，皇帝谁不想当啊……而且您要是想当，凯斯我一定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希林瞪了他一眼：“多嘴！” “哎，是、是。” 这正是希林担心的事情。 “无论他怎么谋划着自己的春秋大业，残害无辜来制造怪物大军，又意图在帝国的庆典之日发动不义之战，都是万万不可原谅的事情。我不能放任。” “对，大哥说的对！我们做了他！” “他此时此刻在哪？” “我可以带路！”被举着的那个人挣扎着请命。“此时此刻他正在寝宫中睡觉。寝宫外面是他那些能人异士的聚首的地方，路我全都认得，我带你们去！” 果然逮着个活口很有用。希林应允，众人放那人下来。 “请往这边走。这边的守卫和我很熟，我可是说服他们。” 第775章 通天塔陷落 其二 带路的佣兵没有食言，带着众人绕到僭主宝座台阶下面，那里有暗门。 把门的两个人果然是和他熟识。低声喊了几句，那人对把门的哥们儿说：“这个人不的了啊，是皇帝身边的禁卫队长，他要杀僭主，我们别当垫背的，把路让出来。回去等皇帝赏赐我们吧。” 那几个人也听话，想想年终奖都没拿到，也懒得为旧主卖命。 “行，那我们跟着你这位大哥混吧。你这大哥能给多少钱？” 希林对钱一点概念也没有。一时语塞。凯斯随机接话道：“钱自然是不会少你们。帝国的皇帝言而有信，自然会重赏。而且你们可想清楚了，这老头自己都命不久矣了。跟着他干，要么他死了你们倒霉，要么……你也看到了，地牢里好些个佣兵的同僚都成了实验品了。” 一说这个，两个佣兵守卫也是生气。 “这老疯子，别让他活着出去！” “对，我们给你们带路。而且我们得跟着你，确保他死在寝宫里，可别来报复我们。” 一拍即合众人都往里面走。凯斯怕这样被一锅端了，留下大部分手下在外面把风。 几个主要的人进去，台阶下面是狭窄的走廊，两侧的宿舍条件也真是艰苦，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地牢了。 这时候不知哪来的“嘿嘿”的笑声。笑得跟神经病似的。 “小丑！”听这腔调希林就能猜出来。 可回头一找，他早就逃之夭夭。身后一扇打开的门里面是空荡荡的宿舍。 “在那里！”有人发现小丑又出现在另一个门后面。 去抓他，又扑了个空。 到处都是这神经病一样的笑声。 “给我出来！小丑，我们有话要说。” “哈哈哈——” 突然间所有的门全都开了。无数个小丑从门里出来，欢声笑语穿过众人身边，又各自找了个门钻进去。 随着砰砰的关门声，他们又突然全都消失不见，一个也没有了。 “不要在意这个家伙，他就是个玩小把戏的。我们继续往里面走。”希林吩咐道。 一说小丑不中用，那厮又生气了。突然从一个暗门里冲出来，一刀结果了一个带路的佣兵。 另两个佣兵吓得魂不附体，刀枪指着满身是血的小丑，众人合力逮住他，狠狠一顿暴打，将他按在地上。 小丑疼得鬼叫，满地打滚的样子看上去好像脑子有点蠢。 “这只是个傀儡。逮住一个没什么用。”希林说。 凯斯敦促那两个带路的，“不要理睬这个疯子，我们快些找到僭主，免得迟则生变。” “是，几位请往这边走。”佣兵带路到走廊当中一扇木门前，反复数了门牌序号，确定就是这扇无疑。“僭主生性多疑，通往他宝座和寝宫的道路隐藏在这门后。他平日里都躲在上面不下来。” 看这门，的确是破破烂烂一扇，和边上的根本没有区别。 希林应允，二人拉开木门。 “诶，这怎么回事！” 打开门，居然和刚才看到的是一样的——一间狭小的空宿舍。 “不对啊，别的都是宿舍，就只有这间里面是楼梯，通着上面的……” “那是开错了，旁边一间。” 二人打开两侧、甚至对面的几扇门，全都是这样。二人急得团团转，又去打开更多的门，哪个都不是。这时又一阵瘆人的笑声响彻走廊，走廊前后的尽头突然都不见了，全是门，一个个啪啪作响。 “小丑，不要欺人太甚！” “你找得到正确的门，才能见到陛下。” “这有何难，逐一打开来找不就是了！”凯斯二话不说就拉开身边的门。里面仍旧是间空宿舍。猜错了一次以后，所有的门又噼里啪啦响了一遍，类似于重新洗牌那样，全部的门又重新关上。 “猜错了……？” “这么下去可不是办法。我得找他谈一谈。” “可是谁那个疯子躲在哪里！” “我大概能想到要怎么对付他。你们等一下。” 希林信手打开一扇门，独自踏进去。凯斯想拦住他。“没关系。我必须要站在密闭的空间里才能找得到他。” 随手一关门，宿舍里一片漆黑。 “加兰德大人。”小丑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希林面前的门不见了，只剩下墙壁。 “你别在这拦路。让我上去。” “大人。您也别把我逼上绝路啊。我一个小小的宫廷小丑，混口饭吃，您干嘛把我赶出去呢。” 希林回头，看到小丑换了一副妆容和衣服。对小丑的脸，希林倒是记得挺清楚，看得出他每次的变化。 “是你手脚不干净，乱拿东西还害惨了我的朋友。” “大人，东西都还给您了，明明就是些没人用的东西，您还帮着狗皇帝看护。您成天说什么这个小丑来路不明，形迹可疑之类的话，找个理由就把我赶出了皇宫。您看看，我现在就只能在这里当宫廷小丑咯——” “这个老疯子他喜欢我，我怎么会让你杀他呢！” “竟然还怪到我的头上？真是蛮不讲理。” “不然咯！我只是个杂耍卖艺的小丑，不会别的手艺，谁雇佣我当小丑，我就追随谁嘛！” “那你不能去街上卖艺吗！” “哎哟我的大人啊——你也太冷酷了吧！去街上卖艺，我可要养活这么多张嘴呢！” 说完这话，无数个小丑从墙外冒出来，狭小得宿舍被挤得满满。 “哼，这些都是你坑蒙拐骗来的傀儡，被你奴役的人罢了。还有脸说是你养的。” “大人，您过着舒服的日子，大概是不晓得可怜人都是怎么生活的。您这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再说您自己，哼哼，不也是……” 小丑没继续说，他知道希林不喜欢别人提吸血鬼这件事。但他在等着希林的回答。 “你究竟想要怎样？” “大人，我无非就是想继续当宫廷小丑。”小丑的声音时不时从陌生的面孔里发出。 希林咬着牙，盘算着要如何是好。小丑是后患，留着迟早生变。但此时此刻，为了阻止僭主发动对帝国的进攻，又不得不暂时妥协。 “好吧，我再引荐你一次。带你回到皇宫。” “哦，那真是太好啦！” 众多小丑们欢呼雀跃，蹦跶着尖叫。他们瞬间推开四面八方的门，希林找不到自己究竟在和谁谈条件，也不知道哪一扇门才是僭主的寝宫。 这时他看到了微弱的烛光，听到一个年迈的老人躺在床上怒骂。 “是谁？不能让寡人好好地睡觉吗！” 凭着直觉走过去，希林来到了僭主起居的地方。 说这里是宫殿，未免就有点胡扯了。说是工棚都是过分的夸赞。真的，这里条件就不比地下的囚牢好多少。要说帝国那里，最苦的奴隶也不至于住这样。 反正四壁什么装饰都没有，都是粗糙的石面，随意堆砌的，还透风，挺冷的。 床么，也是几个大石头拼的，铺了条很旧的被子。看上面破碎的花纹，没准是多年前从皇宫里偷出来的。 衰老的僭主坐起身，房间里四下漆黑，只有几支蜡烛勉强照亮。希林看得很清楚，老人家却看不清楚，一个劲大叫。 他看到无数小丑都涌进来，以为都是自己的佣兵。 “都进来做什么！谁叫你们进来了！” “陛下，您的时辰到了。”其中一个小丑冷笑着说。 “时辰到了？已经到了进攻帝国的时候了……我睡了那么久吗……” 老人家疑惑不止，希林却已经走到他跟前。冷冷地告诉他：“是你自己的时辰到了。” 第776章 通天塔陷落 其三 通天塔的尖顶上面，是一座古老的神殿。据说建成于一万年前，但可惜没有实质的史料记载。神殿过于古早，有多处坍塌早已无人供奉。巨型的神像碎裂成好几段。 僭主被推翻后，当时的皇帝不忍心加害于他，将其驱逐出宫。算来也有十余年光景，僭主一直躲在这个地方。他就地取材，将神殿中高耸的神坛改建为自己的宝座和寝宫。 神坛高耸，距离脚下的地面三丈有余，想要直接跳上跳下不太现实。僭主躲在那顶上居住还是有点考量的。 希林提着僭主的脑袋从寝宫走出来，屏风外面就是金宝座。向下看宫殿里正在打仗。僭主豢养的那些佣兵倾巢而出，与守在门口的十来个兄弟会的人在搏斗。他们人多势众压着打过来。 凯斯、药剂师都跑出来帮忙。幸好有他们俩，这群人还不至于全灭。 “喂，全都住手啊——！” 希林大喊了好几遍。一定是他声音太轻柔，根本就没有人搭理他。 “僭主已经死了！给你们看看！” 提着头喊，效果也不太明显。直到凯斯注意到自己的大哥回来了，大呼小叫地请他下来帮忙。“喂，你们看，大哥将僭主的脑袋砍了！” 凯斯对着佣兵们大喊：“喂，白痴们，都省省吧，你们的僭主已经被宰了，想活命的，立即投降！” 说着凯斯又请希林将僭主的脑袋扔下来，自己举着耀武扬威一番。 “给你们仔细瞅瞅，这就是允诺你们攻打帝国的僭主？都看清楚了，是不是这么个老东西？” 佣兵们立即迟疑了，这是僭主的脑袋没错。希林又扔下来一个东西，是僭主的“金冠”。拿在手里才看清楚，什么金冠啊，根本就不是金的。只是在烛光下闪着金光的黄铜而已。看这手艺没准都是老头自己做的。 “就这破玩意？这是你们的主子？真没眼光！还不如跟着我大哥！” 凯斯也真是好意思说出口。希林在神坛顶上翻了个白眼。 “僭主死了？这可怎么办！”几个佣兵急了，互相凑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希林以为他们没了主子会立即投降，哪知道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冲着僭主本人。 “僭主死了，那么他的金子呢？”又一个领头的质问道：“把僭主的金条全都交出来，否则我们才不会走！” “对，兄弟们的钱，一块都不能少。我们人多他们人少，不能便宜了他们！” 照道理来讲，此处已经名义上属于帝国的皇帝陛下了，此地一切财务均是皇帝陛下的财产，绝不允许一群佣兵瓜分。 但希林顾及对方人多，又是全副武装的佣兵，凯斯手底下这几个无业游民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哦，你们说金子？哪里来的金子？”少年故作淡定，蹲在高台边上询问。 “别装糊涂，僭主修的那宝座，用的都是真正的金砖！他身子底下压着的，全都是金条。” “哈哈哈——笑话！” 要这么说，希林早已注意到身后的宝座，跟金子一点点也不搭边。大概是借用神像的金漆，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那么闪亮。 “你们几个，给我过来。把这宝座扔下去给他们。” 希林命令那些小丑全员过来，一齐用力把宝座掀起来滚下神坛。 哐—— 沉重的石质宝座摔下去撞的粉碎。那些个佣兵急吼吼冲上来围观，真的全都是石头，一丁点金子也没有。 “被骗了？”“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肯定还有！那个老东西睡觉的床下面也全都是金条，我亲眼见过的！” “你不信，自己上来看。” “这……” 几名佣兵面面相觑。他们倒还有些不敢。 “谁不晓得那老东西手下的疯子，不知用的什么法术，一小段楼梯上尽是机关暗道！” “哦，不敢啊？那么算了。你们哪来的回哪去，别跟我添乱了。” 希林觉得好笑，他似乎摸到了江湖中人讨价还价的逻辑。 一个领头的不敢，另一个就说：“你不敢，就别来。为了兄弟们，我上去看看。” 希林能清楚听到佣兵脑子里的喊声，与他的言语如出一辙，甚至有点分不清哪一句是讲出来的。 “什么？没门！你小子敢自己贪钱，或是谁都不给了，反手出卖我们领赏，没门！” “不行，我亲自上去！” “诶，太危险了，小弟与大哥一同上去。” 二人纠结了半天，肩并着肩一起走到神坛下面。咯吱一声，一扇木门打开，一个小丑钻出来。 “有请。” “哼！” 一转眼的工夫二人来到僭主的寝宫。老头身首异处，破旧辈子上一滩黑血。 希林对这滩血没有任何食欲。 两个佣兵在一群疯癫小丑的注视下慌乱地翻动寝宫，将僭主的尸体随意丢弃。 “果然这里啥也没有啊！” “可不！全是石头！” 他们翻出了石床底下的暗门抽屉，僭主曾经许诺的金条原来都是铅块，二人握在手里才发觉上当了。 “老王八蛋！” 一名佣兵气得狠狠砍了僭主的尸体。 “诶，大哥，这个箱子我可认得，这里面是货真价实的金条啊——” 二人突然又发现了一个精致木箱，上面有帝国皇室的徽志。 希林皱起眉头，“这是帝国皇帝的财产，你们无权擅动！” “我们看见了，就是我们的！你小子想都别想——” 两个佣兵抱起木箱，拔剑对着希林。他们死命地护住箱子，绝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房间里聚集的那些小丑，一个个作出受到惊吓的样子，慌乱地满地跑动。 木箱里装的二十四枚金条，是希林当初带来购买哮喘药水的。想到这事少年很气愤，药水没有买到，金条被僭主私自扣下了。 “让我们出去！否则杀光你们这群胆小鬼！”佣兵发现小丑们又笨又疯，个个胆小如鼠，便有了底气。 这时候，小丑当中有一个突然站起来，打开手边的一扇门。 佣兵二人看到逃走的机会来了，立即逃出去。小丑笑嘻嘻关上门。 这扇门通往地牢。小丑耍了个花招。待那二人回过神来，已经站在地牢里被无数不死者团团围住了。 “救命啊——救命啊——！” 撕心裂肺的求救声从地牢下面传来。 “是队长？这怎么回事？” 众多佣兵跑去地牢入口那里，地板下面的确传来沉闷的声音。他们转动绞盘，再次打开了石板。从缝隙里，看得到方才两位队长已经深陷不死者的包围，身上都是血，挣扎着求救。不过一会功夫，其中一人已经被不死者啃食得面目全非。 “快救我上来，这箱子里是皇帝的金条！” 一听说是金条，上面的人动心了。 “快给我！” 没等说完，那个人也被蚕食干净。按说这个时候，应该关闭闸门隔绝不死者的去路才是。可是这些人都认得皇帝的箱子，知道里面是二十四快金条。谁也舍不得这钱。有几个胆大的就嚷嚷着下去拿。 他们尝试了各种方法，用长杆子钩啊什么的，可是效果都不理想。 “要我说，宰了这些吃人的怪物就好了。他们也不是真的不会死。被大卸八块了还不是一样死翘翘！” 其中一人提议，旁人都觉得有道理。他们找来长杆的兵器朝下面戳。看起来稳操胜券，下面的不死者都跟傻子似的，随便怎么打也只会鬼叫。就在他们料想万无一失的时候，不知怎么着，竟然有个不死者跳起来，钻出闸门的缝隙，直奔着最近的佣兵啃咬过去。 不死者完全不晓得疼痛，它自己冲出来的时候身体遭到细缝的挤压留下好几处破损，换做人类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被咬伤的佣兵倒地，鲜血又吸引了更多的不死者钻出来。不多时，幽暗的大堂沦为人间地狱。不死者无差别地攻击一切他们见得到的活人。 这时候，远处有几个人溜走了。希林并没注意到那几个人，那是狡猾的盗贼弗拉和他的老搭档双刀小白。盗贼嘛，本来惦记着金条，想躲在暗中伺机盗走那木箱。可惜，瞧瞧下面这副惨兮兮的样子，还是另作打算吧。二人这才悄悄离去。 第777章 通天塔陷落 其四 幽暗的神殿沦为一片血海。不死者陆续从地牢里面爬出来。滞留在神殿的佣兵全都被害。 那些个兄弟会的成员在一边看着。他们本来以为自己身上涂着黑臭的污血不死者就会嫌恶。哪知道时间久了，恶臭的味道逐渐消散，不死者也无差别地攻击他们。 “大哥，快救救我们！”几个兄弟跑来向凯斯求助。 凯斯也是不死者，他非常得意。其他的低等不死者不会攻击他。 “这事还得看我来摆平。” 他双手叉腰当在张牙舞爪的不死者和一群狼狈不堪的小弟中间。 “你——立即停止！现在我是你们的头儿，你们全都要听我的号令！” 对面的不死者是个健壮大汉，他们每个都是药剂师精心挑选的，而且这个人凯斯见过，是个没有完成捉人的任务，最后被充数的佣兵。 他穿的杂乱的铠甲，浑身都是血。因为体格强壮，每次吃人都有他的份，看他手上残留的碎片就能知道。 “你知道谁才是你们的主人吗？僭主已经死了，我的大哥——加兰德大人，才是这里最大的大哥。你现在就要听他的话！” 一番教育之后，不死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眼珠子漫无目的看着前面，凯斯背后的小弟有血味，他就奔着那里去。 “不许动！” 凯斯一把推开那人。他自己的力气也和从前不一样了，一把将大块头推得老远。 大块头摔倒了，踉踉跄跄爬起来继续奔着“食物”来。凯斯气呼呼喊着那个佣兵的名字，命令他住手。这次不死者也拼尽全力，凯斯的力气拦不住他了。 “笨蛋，你没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么？” 看见凯斯被撞得四脚朝天，药剂师非但不帮忙还在一旁嘲笑。 “他们现在和僵尸没有区别，除了再吃一口，没有别的欲求。” “怎么可能，这不科学！”凯斯拍拍屁股爬起来，“你看看我，当然还记得自己是谁啊！我叫凯斯，我大哥是希林！我以前是兄弟会的老大，这帮子人都是我的小弟！” 白梭龙撇嘴冷笑。 “不信我数给你看，这个瘦猴子、这个是龅牙、这个是黑老三，这个……” 还有个人站直了，腼腆地等着大哥点名。 “这个人是谁啊……怎么没印象了……”凯斯挠挠头，“抱歉啊，你新来的吗？我记性不好，不过没关系，我会记住每个兄弟的。” 那位小弟急的要哭出来了，“凯斯大哥啊，我不是新来的，我跟着你三年了……咱俩是拜把子兄弟啊……” “不可能啊，拜把子兄弟我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凯斯伸出手，张口要数却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沉吟片刻连自己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而那个焦急的小弟，正等待的时候突然被一个背后冲过来的不死者扑倒、咬断喉咙。一大群不死者全都围上来，撕扯啃咬不多时，地上只剩下了骨架。 “算了别想了，反正你也不需要想起来了。”药剂师大声地嘲笑，声音凄厉刺耳。 “救命啊——天呐！” 十余个小弟一转眼少了一半，有的人朝大殿门外逃，爬上台阶才发现大殿竟然锁着，反锁了！ “这怎么回事啊？”几个人焦急地拍门大叫，“外面有没有人啊！” 僭主不喜爱阳光，平日大殿的门都是虚掩，只留一条细缝供下属通过。 大殿外面确实有个门闩。因为早年神殿仅是供奉神像的时候，是从外面锁的。门闩就在大门边上，都长青苔了，至少三百年没人碰过。 但非要插上也还能用。方才盗贼和小白溜走以后，顺便插上了门闩。 “这里面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咱们早点走，顺便把他们锁在里面永远不要出来。”他们二人走的时候是这么商量的。 几个活人绝望地叫喊了一阵，很快有人成了不死者的食饵。 不死者只有一个算是比较好的用餐习惯吧，哪里血腥味重就聚集在哪里。有人倒下的时候他们都围着，活着的人还有机会逃走。 “逃到神坛下面啊！吸血鬼躲的那个地方肯定安全！”有人恍然大悟冲向希林脚下的木门。 他们几个随机挑了一扇门进去，反正门有很多，里面又挤。一个人躲一间刚刚好。 “喂，你们等等……” 希林不太确定这个办法是否可行。他看看身边的小丑。小丑先是一言不发。 突然有的门里面传来了惨叫！ “喂，怎么回事！” 有的时候，小丑讲话非常认真的时候，他会低下头，嘴巴完全不动，声音好像从头顶传来一样的。 “大人，实在万分抱歉。僭主活着的时候下令在楼梯下面安放了数十个致命的机关，这些机关一时间无法拆除。” “你……！” 这时，又有木门开了。有几个人倒是活着上来了。他们站到希林的身后，暂时安全。 希林的血可以说散发着最诱人的香味，众多不死者聚集在神坛底下，够着头顶的砖头，发出呼哧呼哧的哼声。 “这么下去可不行，白梭龙，凯斯，想想办法把他们全都赶回地牢里。最好把他们永远都锁在地牢里，不要出来！” “行，听大哥的！”凯斯撸起袖子就要蛮干。 “哼，笨蛋。你还要一个一个打败了扔地牢吗？你不会放个诱饵进去让他们自己爬进去吗？” “诶，有道理诶……果然你看，变成不死者以后脑子没有从前灵光了。” “我看你本来也没什么脑子。”白梭龙一点也不客气，手指着神坛顶上问，“这几个人里面，还有哪个是你不记得名字的兄弟？就挑个你不认识的扔下来做诱饵吧！” 上面人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这个……”凯斯一抬头，其实他哪个都不认识了，有个看着眼熟的，指了半天没想起来是谁。 “大人……大哥……求求你，救救我们吧……”几个人跪在希林身边苦苦哀求。 希林动了恻隐之心，“那么多人都平白死了，剩下这几个死里逃生的就饶过他们吧……” “那么你自己从上面下来，自己做诱饵引不死者下来吧。” 白梭龙冷嘲热讽地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和大哥说话！” “我可不是什么贱骨头到处认大哥。”白梭龙针锋相对，“我仅仅是没有迎来意料中的死亡，在人间多留几日罢了，我从来也没有任何大哥之类的上司。” “混蛋！”凯斯气呼呼指着白梭龙的鼻子，“你喝了大哥的血，却不听他的话！” “不要再吵了……” 希林现在后悔把凯斯变成自己的血奴了……这个人话真多，烦得很。 “血奴契约仅仅是建立在自愿基础上的口头契约，白梭龙你不乐意追随我也没关系，离开这间大殿以后我们各走各的。” 希林的耐心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现在你们都闭嘴，等我下来，我把他们全都引到地牢，凯斯你就去关闸门。” “你还真下来啊？小笨蛋。” 希林一阵莫名。 白梭龙一甩手，从腰间摘下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扔上来。 “你抽点血给我做诱饵就够了。” 希林一看，怎么又是抽血的玻璃管。自己浑身上下都是这玩意扎的眼。他咬着牙，咒骂道：“但愿这是我这辈子抽的最后一管血。” 不多时，又把装满血的小管子扔下去。 白梭龙接住，稳稳拿在手里，悠闲地走到地牢的闸门边。 我说凯斯兄弟，你倒是把闸门再打开一点，最好让他们一脚踏过来就掉进去。 “好咧，来啦！”凯斯现在的力气，轻易就能转动绞盘。 地牢上方的闸门大开，看得到里面血次糊拉一片，还有缺胳膊少腿的不死者急吼吼爬不上来。 再仔细看，装金条的木箱早就被打翻了，地上好些金闪闪的玩意混在血肉中。 药剂师轻轻打开玻璃管，血液芳香的味道立即吸引到全部的不死者。 他自己也深深闻了一口，“简直是沁人心脾的芳香啊……” 不远处凯斯伸着脖子，他也无法抗拒这份吸引。这个时候他们脑子里为人的部分越发减少，只剩下进食的念头。 药剂师甚至想喝上一口了。 “白梭龙！”希林大喊，“记得你说的！” 药剂师猛然清醒，将玻璃管从自己嘴边拿开，徐徐倒进地牢里。 他很聪明，倒的非常小心。一滴滴的血流出来，不死者们纷纷被吸引，毫不顾忌地跳下闸门。 药剂师偶然间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吸血鬼的血碰触到金条的时候，会突然沸腾，滋滋啦啦作响。 他狡黠地偷窥希林一眼，少年还站得笔挺等待他完成任务呢。 不多时，全部的不死者都跑回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凯斯转动绞盘，彻底关闭了地牢的闸门。 第778章 留在世界边缘 希林吩咐小丑们一起离开。众多小丑突然打开了无数扇木门，最后随着希林走下神坛回到地面的，只有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和他谈条件的那一个。 大殿内一片惨状。 希林走到闸门边上说：“我们需要想个办法，将绞盘永久破坏掉。把那些不死者永远关在地牢里。” “什么？辛辛苦苦打造出来的不死者大军，大哥你不要了吗？我们也可以打进皇宫，让您老当皇帝啊！” “一口一个当皇帝。”希林斥责道：“我是查尼的贴身近卫，我要杀他，还犯得上用这些恶心的玩意吗！” “这……是……” 希林听得到凯斯心底的怨气。他又用缓和一点的态度说道，“杀死一个皇帝很容易。但是想维护硕大的帝国非常困难。我不是那块料，也从未想过这么做。” “对我们来说，维持优越的生活就足够了。懂吗？” “大哥说的对。”凯斯嘴上都是奉承，心里还怀着对皇帝的不服气。希林无心过问，监督他将绞盘彻底破坏。 凯斯找了些长杆的武器，插进绞盘的缝隙又折断，堵塞了机关内部的齿轮。希林不放心，他又砍断了锁链。看到断掉的锁链由于重力的关系被内部的齿轮卷进去，以后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法弄出来，希林才作罢。 “小丑，现在请你开一扇门带我们离开。我知道你做得到。” 小丑笑嘻嘻打开绞盘边上石墙上的暗门。不晓得他怎么做到的，那里之前根本没有门。 “大哥，你也要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带我回皇宫哦。”小丑提醒道。 “好的，我已经答应了你，绝不反悔食言。” 说罢几人都走进暗门。石门关闭以后，四处一摸黑。循着小丑嘿嘿的笑声，希林扶着墙壁一直走，又见到前面一道金光，外面有熙熙攘攘的人声。 再走一段路，就出了窄缝，踏进喧闹的集市中。 “世界边缘的集市！” 少年惊喜地发现，自己返回了集市中。边上那个卖药酒的小老板正笑嘻嘻地招揽生意。果然是熟悉的地方。 时隔多日返回人间，仿佛有种变了天地的感觉。希林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微笑。 “咱们回皇宫？” “等等，我还要办一件事！” 差点把大事给忘了。希林郑重看向药剂师，谨慎地开口。 “我来世界的边缘，本来是为了找你。我来购买皇帝陛下必须的良药，为此特地带了二十四根金条。可是你看看，你与僭主合谋加害于我……” 希林倒不是非要责怪他。少年在盘算着药水的事情该怎么办。 “药水，你们到底配了吗？现在存放在何处？” 药剂师望着天想了想，“……配了吧……” “可在你的香水草药店里？” 药剂师没说话。希林也没读到任何心声。 “无论如何，我们先去你店里找一找。这些药水非常重要，我务必要带走。”希林说的言辞恳切。 说到这，有件事不是希林自己忘了。他来的时候骑的可是皇家侍卫的白马。被僭主关押的这些日子里，白马不知道给弄哪去了。希林出来后在通天塔顶上找了一圈，后来发现被锁在僭主宝座下面一处围栏里，由于缺乏照料已经死了。 无奈他现在只能步行。 香水草药店就在街角转弯处，很容易找到。走在世界边缘的集市里，回头张望还能看见云端的通天塔顶。这座塔对集市上的居民而言不过是个装饰物，就好像一座山一样。谁都不曾知道顶上多了个落魄的僭主。 如今僭主薨毙，也没人在乎。大家该干嘛还在干嘛。 希林盘算着那些金条可该怎么办。 “二十四枚金条真不是小数目，够买一座教堂了。如果药剂师仍旧向我要钱，我就只好再取但愿皇帝陛下不介意这份损失……” 来到了香水草药房前，大门紧锁着，锁头上都落灰尘了。白梭龙皱着眉头，摸摸腰间没有钥匙。他想了很久，不记得钥匙在何处。 “哼，我看你脑子里剩下的记性也不多了吧！”凯斯提起大刀，一把劈断了锁头。推开大门，店里芳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切都很熟悉，黑白分明的地砖，一侧是整齐摆放的药剂瓶，一侧是玻璃罩子里精心供养的珍稀植物。笼子里还有毒虫、蛇什么的。由于长时间没有喂食，它们进入休眠的状态不动了。 白梭龙茫然走进自己的店，随手拿起一瓶试剂盯着看了很久。 “这是哪里？” 他的问题出乎意料。 “这里是你的店啊！这里有一千种香料试剂，只有你才分得清楚每一种的区别。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啊！”（这话以后作者补充到前文去） 白梭龙显然不记得了。他随手打开了那瓶试剂，贴近鼻子嗅了嗅。 “天呐，别做这种事！”希林都替他着急。当初自己冒冒失失闻了一瓶，不仅被药剂师大骂一顿，而且浓缩试剂瓶里面的味道，真的非常刺鼻啊！ 希林打老远就闻到瓶子里飘出来的味儿了。瓶子上的标签是“尘埃”。这些玩意名字都很抽象。 然而白梭龙没有任何反应。闻了又闻，摇摇头说：“什么都没有。” “天呐……莫非变成不死者后，不仅记忆会丧失，连嗅觉之类的感官也会变弱？”希林心里想着，不敢说出来。转而又一想，“药剂师不是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么，我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这些。” “只是……恐怕以后再也不能找他配置相同的药剂了。”希林叹口气，“但愿这些药水够陛下喝一辈子。” 他已经找到打包封装的二十四瓶药水了。药剂的样子和当初见到的一模一样。用另一个木箱装好，标签上清晰写着：至敬爱的太子殿下。 “哈，那个时候查尼还只是太子。多么令人怀念的日子……”希林个人觉得，还是那个任性顽劣的太子查尼更加可爱，不像当今的皇帝陛下那样忧愁。 “带上这个，我们返回皇宫。”凯斯向追随而来仅剩的三个兄弟下令。其中一人扛起箱子。 药剂师留在药房，希林则带着凯斯、小丑和三名小弟离开。 沿着街道一直走，不去看两侧繁华的商铺，不多时就会走回帝国的集市。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一行人始终留在世间边缘的集市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数次重新经过香料草药店，也没能找到离开的路。 “大哥，我累了，让我歇一会。”凯斯坐在药酒老板的店前。 希林无心休息，催促小弟继续找路。他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分明就看到帝国的街巷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说凯斯……” 再回头，小丑、三名小弟全都在，凯斯已经永远留在世间边缘的集市里。只是一步的距离，他们一行人全都脱离了那个奇怪的地方，身后只是寻常的帝国景象而已。 “我明白了，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我们继续走吧。” 第779章 迷雾中的帝国 回到帝国，希林发觉自己很难适应这里的气息。呼吸中都带着尘埃。眼前灰蒙蒙的一片，好像眼睛上罩了一层灰尘一样。 “你们几个，觉得今日帝国的天气如何？”希林随口一问。 “还不错啊，大人。这天虽然冷了点，好歹今天还有太阳呢！” “太阳……” 希林自己抬起头，根本就看不见太阳。天顶上也是灰的。弥漫着烟雾。 “为什么我看不见呢……我是要瞎了么……” “大人，”小丑说这话还有点不好意思，“您被僭主羁押得太久，难怪身体不适。回去之后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希林瞪了他一眼，“把自己说的那么无辜。” “这群所谓的‘朋友’，每个都很危险啊！”他在心里这么想。 但希林也很快找到了自己视力模糊的原因——帝国的中央广场上，驻留数月的天使已经变得更加广大，可谓遮天蔽日。 他的身躯直指天际，根本看不到头。光翼伸展开来遮蔽整个帝国的天空，犹如穹顶。 而且光翼上布满了分叉，像树枝那样蜿蜒伸展，开出无数的灰烬玫瑰。 每时每刻，都有花朵随风消逝，化作尘埃落下来。于是整个帝国的空气中弥漫着这种灰蒙蒙的东西。 希林也忍不住一边走一边咳嗽。 “你立即去皇宫报信，让他们派马车来接应我们。告诉他们皇帝陛下需要的药水以及买到了。” 少年实在走不动路了。当了头儿之后可以随便使唤属下倒是挺轻松，他很快学会适应这种状态。 那个人奔着皇宫的方向撒腿就跑，但愿他能把事情讲明白吧。大约等了一个时辰，希林带着人走上皇家步道以后，远远看到禁卫军的队副巴尔骑着马带着一票人赶来。 “大人……您回来了！” 巴尔见到希林的模样之后更加地震惊，他没想到希林这么狼狈地回来。 “天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希林没力气多说，先把装药剂的木箱交给他。 “这是医治陛下的良药，请火速送到。其他事情我们慢讲再说。” 巴尔惊异地看着木箱，颤抖着接住。 “事关重大，你务必亲自送回。” “好的，遵命，立即照办！”巴尔二话不说拎起药箱立即返回。 事情交给他倒也放心。希林这才安稳地返回皇宫。面见陛下之前，依照君臣之礼，他还需要稍微收拾一下自己。 待到希林洛斯穿着崭新的礼服觐见之时，查尼也已经服过药水。药水很神奇，能立即止咳。这是数月来查尼第一次安静地做起身，从容讲话。 寝宫里铺着床，查尼靠着枕头坐着。他脸色苍白，由于长时间的重病消耗得厉害。 大床一侧，椅子上坐着玫兰小姐。她穿得清新靓丽，打扮端庄得体。一群仆人前呼后拥地陪同。她则是一直安静地陪同。 另一侧的太妃椅上坐着皇后茜茜缇娅。她也是连日陪同不曾休息。尽管脸色不好看，依旧涂着浓妆。 宫廷管家站在一侧，身后的宫人端着各种药水饮食。 “陛下……” 希林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查尼毫不客气地抱怨。 “希林洛斯·加兰德，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动不动就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你这次又去地狱了？又跟哪个神仙打一架了？” 查尼还很虚弱，发脾气样子都令人揪心。管家要递茶水给他，被他一把推开。 “你最好先打个草稿再开始吹牛，因为我找来了全帝国写字最快的作家。” 皇帝一指，可不，角落里蹲着一位卑微的老哥。 “他可以把你胡诌八查的玩意都写成书出版，书名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希林洛斯历险记》。你最好把这书给我编完，要是你们没凑够字数就编不出来了，我就给你俩都送到断头台上去！” 写书的那老哥一听，吓得屁滚尿流。 “陛下，我……” 希林开始解释，但很快又被打断。查尼依旧咬着他不辞而别的事情发难。 “你知道你偷偷溜走的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你就这么甩手一走，什么也不管！” “你知不知道朕好几次都咳着血昏过去，差一点就要见造物者去了？要是你回来的再晚几天……也就不用回来了，你可以直接当三朝元老了。” 查尼越说越气，拍着胸口喘着粗气。 “你看看我因为病情加重，不停地换药、试药，被这群庸医当成实验品……结果呢，朕快要被折腾死了，病情只有加重毫无减轻！” 查尼一点也不介意丢开皮草长袍，穿着单衣从床上跳下来。时节正值年末，最冷的时候快要到了。他本来就瘦，由于病情更加苍白憔悴。身上还有些针灸火罐的痕迹，也蛮可怜的。 “这全都要怪你，都因为你、不负责任的家伙！” 玫兰怕他动怒了再引的别的毛病复发，在一旁不停劝慰。 “陛下……”希林走到查尼面前，屈膝半跪在他面前，用最柔和的语气说：“这段时间里，我也遇到了不小的麻烦，险些就没有命回来做臣子了……” “哼！” 希林稍微解开衣领，给查尼看他身上无数的针眼。查尼嫌恶地咧着嘴。 “希林洛斯，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嗜好……” 希林倒是没生气，只觉得好笑。查尼这家伙被骄纵惯了，他不会说任何一种关心别人的话。但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勉强算是种关心别人的举动吧。 希林真是懒得继续说了，反正查尼也没兴趣听。查尼沉默良久，又哼了一声，才把皮草长袍披回身上。 “希林洛斯，我们遇上大麻烦了呢……” 查尼乖乖爬回床上歇着，他无心喝水饮食，将管家递过来的餐盘都推开。 “怎么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帝国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是么？”查尼反问。 对于事发情况，倒无须陛下多言。玫兰小姐代为解释。 “帝国的瘟疫……已经发展到无法遏制的地步。情况极其严重，甚至比历史上记载的任何一次都要严重。” “！” 希林倒也听说了。自己被囚禁的时候曾经听到佣兵们抱怨，由于帝国的瘟疫导致他们根本捉不到人……可是究竟有多严重呢……？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死去。”玫兰小姐悲伤地说：“帝国的坟墓已经满了，许多死去的居民无处安放。而有的人家已经无力埋葬死者，我们不得不组建公共送葬队，每天巡查帝国的各家各户。”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玫兰小姐哀叹一声，“这种疾病历史上没有记载。发病的时间极短，病人会突然全身发黑，继而昏厥暴毙。前期没有任何征兆，发病后也没有任何有效的医治措施……帝国上下，全都一筹莫展。” 说起这个，查尼又生气地插话。“这群庸医！还不如找个主教念经！”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低着头不说话。 “办法是想破头也想不出的。”查尼还说起了风凉话，“都散了吧，朕喜欢清静。” 遣散了众人，查尼私底下说道：“本来以为朕跟着帝国都没救了。想不到你把药带回来了，朕有救了。等等看吧，没准帝国也有救呢！” 第780章 惊天发现 “亲爱的希林。关于你送来博物学院的金币，我想我有重大的发现，是非常合理的猜想，急于通过更多的实验来证明。但可惜金币只有一块，它异常珍贵，现在保存于院长的办公室。” “以我目前卑微的职位，很难接触到那枚金币。但请务必相信我，我认为这种金币是拯救这场瘟疫的关键。在你看到这封信以后，请务必再借给我一块金币，让我证明它得作用——你的挚友，纳特。” 副官巴尔将一大箱杂乱的公文送来希林的面前，其中一个皱巴巴的信封竟然是纳特的亲笔书信。希林见到眼熟的签名才注意到。 由于侍卫长大人识字不多，这封信由书记官代为阅读。 “天呐，这是我朋友写给我的私人信件！”希林惊呼。“这是他什么时候写的？” “三个月前。在您失踪的那段时间。”书记官回答说。 “大人，这个皱巴巴的信封、用的最便宜的草纸写的信，竟然出自您的朋友？” 巴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而巴尔的内心还有另一句惊呼：“糟了，几个月来，收到好多封这个人写的信。都被当成垃圾信件丢在一边了……” “还有更多他的信吗？”希林随口问道。 “额，啊……我立即去查看一下！”副官应答道。 希林急着赶去博物学院询问，一开门正遇上前来探望的玫兰。 “您这是急着去哪？都不休养一段时间么！” 希林如实说了情况，玫兰大笑道：“那么您请那位朋友过来不就好了。派一辆皇家马车去接他。” “对哦！还是沙佛隆小姐想的周到。” 希林觉得如梦方醒。自己习惯了亲力亲为，还没适应使唤人的生活方式。 希林派遣了马车去博物学院请纳特。下午的时候，纳特就来到皇宫了。期间还发生了一点点小误会……学院的院长们几乎都忘记纳特是谁了。 肥肥自从研习观星之术以后，每日都是白天睡觉晚上读书，半年来谁都没见到他，他的专业又只有这么一个人，搞得大家把他给忘了。 终于有个扫地的阿姨提醒，几位院长带着使者爬上个楼，找到正在图书馆里呼呼大睡的肥肥。 “嘿，肥肥，皇宫派使节来请你啦！” “什么，什么我的期末考试终于通过了吗！” 纳特惊醒之后，满心欢喜以为终于可以在春天之前放冬日探亲假了…… “冬日探亲假？”使节很糊涂。 “别在意，那是我们学院的固定假期，从今天起大家都陆续放假回家，等待庆祝新年啦。” “什么？！”纳特当场泪奔，“我还没来得及通过考试，而你们都要陆续回家了……？” “别担心，纳特。跨年的时候，我还在学院呢。”院长安慰道，“我相信索菲莉娅教授也在。要知道，过去的八十年里她从未离开过这里。” 此时索菲莉娅教授正在阁楼中休息。 “哎……我们还是有话出去说吧，教授她最讨厌被人打扰了。”纳特叹了口气。 院长不失时机地安慰他。 “只要你顺利毕业，就能成为博物学院里第二名占星术专业的毕业生啦！你要知道，这个专业的学者非常稀有的！” “恕我冒昧，院长先生。能请问一下，上一位从这个专业毕业的人是谁吗？他怎么毕业的啊……” “哦，上一个学生啊，哈哈哈！”院长大笑不止，“她就是索菲莉娅教授本人啊！那时候她才十六岁，聪明伶俐，只用两年就掌握了全部知识，顺利毕业啦。” 纳特听罢几乎要哭出来了。 “纳特！”院长拿出前辈教训晚辈的气势来，“我相信你不是一般的学生，你聪明，而且勤奋，一定能顺利毕业的。你要知道，以后等待你的不仅仅是一张毕业证书，占星术这门专业可要从你的手里传下去啊！” 纳特头上的汗顿时就冒下来了。他打起退堂鼓，嘀咕着要不要回老家种田去算了。 “帝国博物学院的教授，工资由帝国皇室直发，非常丰厚。而且还能享受福利住房。”院长果然老道，假装是随口说的，“你要知道帝国的房价嘛，可不是吹的。” 纳特正在收拾抄写台上凌乱的笔记，显然他听见了，立即就竖起了耳朵。 “在帝国，年轻女孩最理想的老公，就是那种拿着皇室俸禄、工资稳定，还有住房的男青年了……” 没等院长的话说完，纳特已经下定了决心：“院长先生，请您放心。我会在寒假结束前再写一篇论文的草稿交给索菲莉娅教授。无论是期末考试，还是最终的毕业考核，都会倍加努力！” 而事情说回到皇家使者，对方提及了希林看到纳特的信之后才发出邀请。 “一定是他读了我关于天使金币的论述！”纳特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 “那是一枚来自天堂的金币，天堂的钱买怜悯和眷顾！那金币是结束这场瘟疫的关键！” 院长可不太乐意听这种言论。他适时地提醒道：“纳特，你可要知道我们博物学院，是一所格物致知的学院，虽然你出身是个修士，这我能理解，但是你要明白，我们不讲这一套。” 纳特却根本没有在听。 “我要找……” 纳特又把刚刚整理好的抄写台翻得乱七八糟。 “这一本，是关于天使分类的学说。” “这几本，是古老语言的参考。” “还有这一本，非常重要，是古代占卜纪事。” 他拿出一本又一本厚重的书塞给使者，请求帮助自己带去皇宫。 最后那一本语言学专着实在太厚了，使者没捧住书摔了一地。 但这些没完，纳特还带上了自己的各种笔记和论文。又因为不晓得会在皇宫滞留多久，他将期末论文的草稿也带上了。 还有笔。还有墨水。 等到纳特踏进皇宫，差不多是下午两点吧。天呐，他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如果没记错，这竟然是肥肥第一次踏进帝国的皇宫。 “这座翠绿的皇城山，翡翠一样的颜色……精致的花园，鸟语花香！哇，天堂也不过如此吧……” 肥肥看得口水直流。 这时几位佳丽走过亭台楼阁，欢声笑语的，肥肥循声望去，只觉得自己见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人儿。 “都说帝国美人……我从没在大街上见到过，原来都在这里啊……” 有的人看到纳特那肥肥的样子，穿得老土又捧着一大堆书，样子太过滑稽，便指着他大笑。 说来有点心酸，这是肥肥一生中的高光时刻，还从没有女孩子那么注意过他。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肥肥好歹也是识得礼数的人，优雅地朝佳丽们打招呼，绝不能失了朋友的体面。 而至于什么时候见到侍卫长加兰德大人，就得排队了。 原本说好直接去他的办公室。肥肥还想顺便叙旧。结果走到一半，另一位侍卫通知他们，此刻有重要的人物正在与侍卫长大人交谈，请客人移步会客厅。 使者帮他去禀报，又说侍卫长大人还有新的重要的事必须处理，会面再次搁置。 使者自己也有事要忙，纳特就被晾着了。等到傍晚，皇宫提供的饭食倒是不错。 再晚一点的时候，宫廷管家带着人过来。 “纳特先生。” “您好。” “稍晚一点时候，皇帝陛下将会亲近接见你。想必你是第一次来到皇宫，否则我会对你有印象的。” “什么？！什么什么，您说……皇帝？” “是的，皇帝陛下将会在用餐结束后接见你。” 管家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纳特显然都没听进去。他陷入了惊喜、惶恐和紧张交替发作的情绪中。肥肥从椅子上跳起来，先是大笑和欢欣鼓舞，随后又满地打转，咬着袖口。 “你说的可是……皇帝陛下本人啊……？” “是的，没错。由于时间紧急，我会抓紧时间教授你一些基本的宫廷礼仪，稍后请务必严格遵守这些宫廷礼仪。” 由于肥肥的态度实在有些心不在焉，管家低声地严厉警告道：“纳特先生，请你务必遵守这些规范。要知道名义上，皇帝陛下掌握着帝国每一位臣民的生杀大权。” “！” 本来就很紧张了，这么一说，肥肥简直紧张到面色发白、牙齿打颤。 第781章 紧张的陈述 纳特胆战心惊地跟随管家来到皇帝陛下休息的寝宫。 “通常陛下都会在勤政殿办理公务。但是由于最近身体健康欠佳，无法移步。又事出紧急，关系重大，才不得不选择在寝宫会见你。” 管家边走边说，态度非常严厉。 “你记得，在寝宫里务必保持礼貌，切忌不要四处偷看。尤其不要盯着皇帝陛下看！” 管家突然停下来，纳特撞了他一下。原来纳特拿着的东西太多了，都已经挡住视线。 “哦，对不起！”纳特连忙道歉，“我一定注意！” “嗯，你还要记得。在寝宫里也不要这样冒冒失失地，皇宫里的物件都十分贵重，不要撞坏了。” “好的，好的！” 不过纳特还有一点疑虑。 “管家先生，我可不可以先见一见我的朋友希林洛斯。我本来只是写信给他，希望他能回复我的信件，没有看到他，我实在心里没底啊……” “哦，你说侍卫长大人啊。他此时正在寝宫里陪同陛下。等会你就可以见到了。” 管家说得很从容，看来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希林在皇宫的主要工作就是陪伴查尼。名为护卫，实际上皇宫非常安全，也没有那么多需要保护的情形，陪伴才是主要的工作。 这份工作没有固定的时间安排，最好全天候地到场。 查尼的态度倒是很嚣张啊。 “希林洛斯，你不就是要休养么。在哪休养不是休养，呆在那个破办公室有什么意思，过来和我一起休养。” 而在管家和其他宫人眼里，皇帝陛下的事全都是大事。只要陛下进口一开，他们立即执行。 哪怕查尼就挖个鼻屎，也比让纳特在会议室里等三个钟头更重要。 “不过你要记得，”管家又说，“在皇帝陛下面前，切忌不可窃窃私语。你有什么事都要大声地讲出来，千万不要偷偷地和侍卫长大人说。尤其别在陛下的眼皮底下，被皇帝看到了，可是有欺君罔上的嫌疑。” 管家怕纳特不明白这罪名的重要性，便又提醒一句，“杀头的。” “！”纳特吓得走不动了，“好的，我谨记在心！” “可是……管家先生，”纳特还有事情不放心，“可我跟希林说的事情都还只是猜测，就这样立即向皇帝陛下汇报，我担心……” 管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纳特先生，你要记住。任何时候，出于任何目的，欺骗皇帝，都是欺君之罪。这是最严重的一种罪名。” “你可以尽情向陛下展示自己的愚蠢，但如果耍小聪明，可是非常危险的举动。” 纳特顿时汗如雨下，脊背上衣襟都湿透了。额头上也全都是汗，大冬天的，出汗出成这样。他没带手绢，，不停地用袖口擦汗。 而待宫门打开，里面金碧辉煌一片，真是亮瞎了肥肥的狗眼。纳特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管家规规矩矩站在皇帝陛下一侧，各位宫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大门口就剩下纳特一个了。 这时候又“砰”地一声，外面人把大门给关上了。寝宫里所有的眼睛都齐刷刷盯着纳特。 肥肥脚软了，先跪下讲话。 “陛……陛下。你好……” 查尼冷笑了一声。 正中央是绫罗绸缎铺设的床榻，皇帝正靠在软垫上。 查尼这几天的状态好多了，喝过药水，咳嗽立即止住。这几天无非是吃吃喝喝养身体。他面色依旧苍白冰冷，可能他这人就是这样的体质，总看上去文弱、病怏怏的。 床榻周围尽是鲜花水果，有些是摆着装饰，也有的是给他吃的零食。 皇室的物品，且不说味道究竟如何，排场一定要漂亮。盛放的花篮，恨不得把天底下所有漂亮的花都摆设在这。 各种酒水饮料盛放在五颜六色的玻璃瓶子里。香气四溢。 台子上玉盘珍馐，层叠装饰，摞得老高。为了样子好看使用了大量的蜂蜜做粘合剂。远远看起来，有种塑料的质感。 查尼自己也知道那些玩意的用心良苦。他当然不爱吃那种玩意，其实侍女手里端的那个盘子里才是他喜欢吃的东西。 一侧的贵妃躺椅上，端坐着沙佛隆家的大小姐玫兰。她以书记女官的名义入驻皇宫，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为了什么来的。 小姐也是盛装打扮，身后远处带着老妈子、女仆和两位侍女。 但靠近大小姐就坐的是两位男士，一位是帝国着名的八卦小报主编，什么都懂的懂懂先生；另一位是白净斯文富家公子，混迹于上流社会，风流韵事无所不知的八卦大王扒公子。他们都是大小姐的男闺蜜。 当然皇帝身后除了管家和宫人之外，还有两名书记史官。此二人无处不在，追随皇权而已，与查尼本人没什么感情。 他们一人记录皇帝陛下所言，一人记录皇帝陛下所行，时时记录没有半点差池。无视他们就好。 再后面远一点，小茶几边上坐着骑士长雅拉。他与希林同是皇帝陛下的贴身护卫，一左一右各司其职。 与希林这个爱请假翘班的孩子不同，雅拉非常忠于自己的值守，除非查尼下令否则他从不离开。 雅拉本就相貌凶恶，坐在陛下身后向来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他面前摆了些茶点，纯粹是装饰着看的，吸血鬼不能吃这些食物。 哦，由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雅拉没有喝到哪怕一滴人血，他正处于非常饥饿的状态，看见肥肥的纳特以后眼睛一直放光。 雅拉身侧一个全身铠甲，面罩遮住脸的骑士是艾利安。同为吸血鬼，他的地位比雅拉低得多，站立于一侧一动不动，也从不在未经骑士长允许的任何情况下言语。 查尼左边就是侍卫长希林洛斯了。少年非常隽秀，比年轻的皇帝本人还要稚嫩许多。看到希林穿得如此威严庄重，纳特几乎认不出来了。 尤其是皇宫里流行化妆和做发型，每次面见陛下之前希林都请专人给自己打扮，他现在脸上像个瓷娃娃似的，精致可人。 希林身后是一些禁卫军的卫兵，都是士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各个相貌堂堂。 但是他还带了个奇怪的家伙，是个戴面具的宫廷小丑。自从小丑返回皇宫任职以后，希林表示他要全天跟着自己，以防这厮再造次。 小丑没事干会变个戏法逗自己乐。哪怕没人搭理他，他也乐此不疲。如果你偷看他，就会发现他也在偷看你。 差不多了，寝宫现在就是这么几十号人而已。有些查尼不太喜欢的人，譬如皇后茜茜缇娅，就没有出现。现在是查尼“私人”的休息时间。 对于一位皇帝而言，这是最清净的休息时间了。 此时此刻，这几十双眼睛都盯着纳特呢，有的嬉笑有的冷漠，都等着肥肥开口说话。 肥肥话到嘴边就已经感到全身发冷，嗓子好像坏掉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这人就是你朋友？”皇帝若无其事地开口。 “是的陛下。” 查尼对别人的事情都漠不关心，连王宫贵族都不放在心上，更别说一个肥肥了。希林非常识趣，没有进行更多的介绍。 “他在害怕什么啊？”查尼坏笑着，“他很害怕我的吸血鬼骑士吗？” 皇帝靠在床榻上，都听见纳特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哼，真奇怪，你的朋友还怕吸血鬼！”查尼只想着怎么嘲笑希林。“哦——我知道啦，狡猾的希林洛斯，你对自己的朋友一点也不坦诚。” “额……”在被查尼当众揭穿以前，希林还是说点什么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为妙，“陛下，我们还是先听听他对金币一事有何陈述吧。我的朋友从未来过皇宫大殿，他难免紧张。但只要说到了他擅长的事情，纳特就会滔滔不绝了。” “好吧，快点说，最好别让我听了心烦。” 第782章 神奇金币 “好的，遵命！” 纳特也不知道自己在行什么礼节，反正把他这辈子学会的用来表达尊敬的办法都用上了。 “金币，首先要说它上面的铭文……” 纳特慌慌张张拿出描图，当然，那张图太小，查尼不可能看得清。 “哦，这个一下子说不清楚，还是要从这门古老语言的源头说起……” 纳特又去翻自己的笔记。 “当然这么说也不太确切，因为这种语言失传多次……” 纳特翻着厚重的笔记说着， “现有的资料是先贤们分析研究后猜测的结论，其中还有一些不确定性。妄下定论就显得不专业了。” 很好，他说得非常严谨，滴水不漏，也成功惹恼了皇帝。查尼翻着白眼。 “希林洛斯，你找这个胖子来胡说八道，还不如把那个弱智的修士找来，我们看他飘到天花板上好玩呢！” 说别人胖真是太不礼貌了。哪怕出自皇帝的金口也有点太过分。 尤其是，纳特不是“胖”，他只是有点婴儿肥。他这个人整体来说还是非常健康的。只是身材的问题，这是遗传的，是他身体的正常状态，不是病态！ 肥肥沉默了，阴着脸，讲话的口气也变得不一样。 “请再给我一枚那种来自天国的金币。加兰德大人。” “怎么，你还有那种金币？我听说全都被盗了。”玫兰关切地问。 “是的，它们险些全部被盗，所幸前不久又悉数寻回了。” 希林洛斯回答得干脆。 “宫廷小丑，给我一枚金币！” 现在小丑相当于希林的钱袋。有权有势的人怎么能自己带钱呢！当然是由下人带着咯。 小丑非常不情愿。他很喜欢那些金币，给别人一枚都舍不得。 只见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金灿灿的金币出来，忸怩着送到纳特面前。 “能够亲眼看到一枚这样的金币，是何等荣幸！”纳特掏出了眼镜。 “和我猜测的第二种构想非常吻合！这是铭文的真正面目！” “陛下，这是非常古老的一种语言，在已知的学术界已经失传。但据说这种语言是根据天象创立的，所以我在占星的古籍中找到了线索，又结合自己的推理……” 查尼非常不耐烦地翻身换了个姿势。 纳特知道自己论述得太长了，立即快进到结论。 “上面的铭文是：天国的金币，买救赎和怜悯。”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当初婚礼的时候，奇怪的乞丐送给我第一枚这种钱时，就讲了这句话。” “陛下，我认为这种来自天国的金币是一种恩赐。正如它上面所述，它可以购买上天对一个人的怜悯。只要拥有这枚金币，就能免于某种灾祸，比如——当今的瘟疫。” “哈？” 查尼不理解。 “怎么避免。” “以小人的猜测，这枚金币来自于天国，是天使赠送给受苦难的人的。所以只要领到这枚金币，就会从这场可怕的瘟疫中幸免。” “无稽之谈。” 查尼没有兴趣再听下去，打发仆人将纳特送出皇宫。由于没能和希林当面交谈，肥肥感到非常失落。 来一次皇宫不容易，肥肥躲在宫门外面继续等待，试图能见上好友一面。希林直到深夜的时候才抽空出来。他的小乌鸦叼了一枚金币送给纳特。 “送给我，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收缴了很多，送出去几枚也没人知道。” “希林你听我说，为了帝国当前的情况，我有必要冒险做个实验。只要实验成功，就能证明我的理论了！” “什么实验，现在就要做吗？” “对，必须尽快行动。” “哈，竟然比你的期末论文还重要！” “哎呀，这个……”纳特十分惭愧，“你都知道我论文的事了？” “你能进帝国博物学院读书太不容易了，索菲莉娅教授又那么严格，现在还是专心写论文吧。” “不行！我实在放不下心。你别忘了，我本来是个博物学者的，研究世界上的一切才是我的使命。”纳特说得非常慷慨激昂，“世界上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正是我学以致用的时刻！” 希林被这话说的非常感动，拍着肥肥的肩膀正要鼓励他。 哪知道肥肥又很无奈地小声说：“再说占星什么的，真的好难学，我一点也不懂，哎！” 鼓励的话就变成了共勉，“其实侍卫长什么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你也……” 纳特还有点意外。他差点以为希林就是个天生的贵族了。希林穿戴的样子和那些达官贵人比起来分毫不差。 希林苦笑道：“一下子就成了好几百人的长官，我却总是缺席，又没有足够的气势压制众人，也很头疼啊。” “嗯。共勉，共勉。” 互相倾诉了一番苦衷，二人趁着夜色走在帝国的平民街道上寻访。 如今的帝国真是一番凄凉的景象。每家每户都有人罹难，全城的人都在服丧。帝国的黑布已经脱销了，到处都挂着挽联。类似颜色的深蓝色深棕色也卖光了。 如果是白天的话，走在街道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穿着深色衣服。当然此刻是午夜，健康的人都在睡觉。 丁零——丁零—— 一阵悠远的铃铛声音沿着街道传来。伴随而来的，是马车的嗒嗒声。 纳特回头看，本来就胆小的肥肥，吓得一身冷汗。 “是送葬的队伍……” 纳特一紧张就抓着希林的胳膊不放。这个肥肥，研究么是要研究的，又胆子小怕得要死。 “啊，是啊。” 只见一人驾着四匹马的敞篷大车，身后一行人缓慢地走。车里面自然是装着瘟疫中罹难的人。此时用黑色油布严丝合缝地盖着，外观上看只能感受到凄凉肃杀的气氛。 他们都穿的很奇怪。黑色厚重的油布外套，带着手套穿着靴子。 “据说避免接触罹病患者，可以避免正常的人感染。” 纳特对这个很了解，他专门研究记录过。 “而且你看他们头上戴的巨大面罩——” 那个面罩很是奇怪，有长长的嘴巴延伸出来，好像一只巨嘴鸟。眼镜处镶嵌了两块昏花的玻璃，里面的人大概勉强能看见外面。 “可戴着这玩意怎么喘气？看起来难过极了。” “据说，引起疾病的毒素弥漫在空气中。避免接触那种空气，才能避免患病。” 希林抬头看看漫天的灰烬。这种就是所谓的“毒素”吗？巨大的天使偶尔会转动身姿，俯视渺小的帝国。 “空气中的毒素啊……消除了那种毒素，就能让帝国恢复正常吗？” 第783章 送葬的马车队 希林和纳特紧随着送葬队伍，观察他们的工作。清理罹病但居民是一门苦差事。他们沿街走着，每经过一家人就用力拍门板。 “有人吗？都在吗？” 如果是健康的人居住，他们会大声地回答。 “愿造物者庇佑，我们全都在家。” 送葬的队伍继续走，几名工人去敲一户破败的家门。 “有人吗？” 门太破烂，轻易被推开。房间里散发出一阵腐臭。 “诶，大家过来，这里有情况！” 几名工人从那小破房子里拉出一名全身发黑、高度腐坏的尸体。 “这个怎么没有及时处理！” “一定是前几天漏掉了！” “马上运走。这样的尸体只会将疫病散播得更远。” 他们七手八脚将那尸体运上马车。尸体一路淌着黑水，还要撒上石灰覆盖。 “队长，这个该怎么办？” 几名工人的视线又转移到屋内。原来房间里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 “难怪。一定是那个小孩子舍不得妈妈，才一直假装房间里有人的。” 纳特探头张望，很快被工人驱赶。工人们举着铁锹、长棍子示意纳特远离。 “看什么看，快滚！这疫病有多严重你不知道吗！还是你想现在就走！” 工人并无恶意。他们每天处理这些艰苦的工作，难免情绪非常地暴躁。 “你们不要赶我，我可是博物学院的学者，我正在研究疫病的对策。” “还能有什么对策，您离这远点，就是最好的对策，这是陛下颁布的法令里说的！” 原来在疫病逐渐变得严重以后，查尼曾经颁布过一项法令，那是集结帝国所有的名医商议后敲定的结论——整个帝国进入封锁状态，居民若无必要禁止外出。每家每户紧闭门窗阻止互相接触。 “接触毒素被认为是导致疫病的原因。然而毒素在哪、如何产生又如何消除，迄今还没有定论。” 纳特摇着头一筹莫展。这时肥肥又看到工人们把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往马车上扔。 “嘿，住手！你们干什么！他还活着啊——” “但是也快了。”工人的领队非常无奈。“这个孩子的母亲已经亡故多日，他自己也出现了疫病的早起症状，你们看，他这个脸已经青黑色了。要不了两天他就会死去。” “直接处理了吧。没办法的。” 在队长的吩咐下，工人们把这一家的门紧闭，门板涂了记号，意味着这一户已经没有人了。 希林这才明白为何返回帝国以后，见到许多户人家都涂了这样的记号，原来…… “可是他还活着，我们得救他！” 纳特急得乱转。他拉着希林的胳膊说，“就是他，我们就用他来做这个实验吧！” “怎么做？” “把这枚金币送给他，就能免除他的疾病。” 纳特拿着金币，可工人们绝对禁止靠近。他们将那小孩子扔到马车上面。孩子非常虚弱，只有眼镜稍微转动一下，身体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也并不抗拒，马车上还有他的母亲。 “唉，又是个可怜的孩子。” 工人继续工作，途径的道路都撒了石灰粉。 “也许我有办法。”希林拉住纳特。他们不能再碰触地上的石灰粉了，希林返回皇宫的时候可不能带着街道上的污渍。 但小乌鸦可以飞过去。 希林随身的带着个铁盒，里面是鲜猪肉。只要投喂给小乌鸦一块，这个小怪物就会辛勤地忙活一阵，非常听话。 “哼，往生界的小怪物也不得不为口腹之欲奔波啊。”希林指了指纳特的手，小乌鸦轻轻挑起，衔起金币飞走。 “把金币给那个孩子。” 小乌鸦照做。不过马车上的工人很不理解。“大老爷，给这孩子金币又有什么用？他都快死了。” “这枚金币受了上天的庇佑，可以令他免于死亡。” “这人有病。”工人们小声嘀咕，话语并没传到纳特的耳朵。 没人觊觎孩子手上的金币。谁也不敢接触患病的人。 “他们说的有道理，再给那孩子一点吃的才行。”纳特拍着脑袋，急的团团转。“对哦，我口袋里有块蛋糕，是从会议室的果盘里拿的。” 纳特掏出蛋糕，“哎呀太难为情了，这蛋糕都被我咬过一口了。” “没关系，小孩子不会介意的。” 小乌鸦又扑腾着飞回来，将纳特的蛋糕送去。 马车没有等待，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小乌鸦回来的时候又领取了一块鲜肉作为奖励。 纳特望着那马车连连哀叹。 “欸，我以前的老师常常说，民生多艰。现在年纪大了，越发体会到其中的无奈。” 时候不早，纳特打算步行返回博物学院。他现在口袋里没什么钱，一日三餐都靠学院，是个名副其实的穷酸书生。 “等我考完学业，等我也当了教授，就有帝国皇帝亲自签发的工资了。” 不过他也想起了一点没用的事情。 “希林，我最近读书太多眼神不好。我怎么觉得……你养的小乌鸦脑袋上全都是毛，没看到眼睛啊？” “哈，是吗？” 希林一惊，连忙把手里的乌鸦放飞出去，若无其事地收起手套，故作疑惑不解的样子。 “怎么会！乌鸦的眼睛是黑色的，你才会看错。天底下的鸟儿，哪有没眼睛的呢！” “嗯嗯，说的也是。” “你最近读书太用功啦。”希林拦着纳特的肩膀说笑。“哎呀你也是不容易，还有期末论文要写。我都不识字，一点也帮不上你……” “你就算识字也帮不上啊，你知道我学的都是什么玩意嘛，简直是天书啊……” 二人说笑着送别，希林送了纳特好长一段路。期间小乌鸦一直盘旋在他们头顶上。唯一一只眼睛在小乌鸦身体上游走。它喜欢在肚皮上睁开眼睛，鸟瞰帝国的街市。 由于瘟疫，帝国郊外的乌鸦、秃鹫一类鸟儿数量暴增，嘎嘎的叫声传扬到了天际。 第784章 医师们的对策 一大清早，满载鲜花的马车飞驰来到皇宫。希林走在皇家广场上，看到最近的帝国佳丽之间流行着新趋势—— 每位佳人都擎着一支鲜花。 当然她们拿的花儿种类不太一样，细心的佳丽会搭配自己的衣服颜色。 “早上好，加兰德大人。” 一位贵族小姐向他打招呼。 “哦，您好。” 希林作出礼貌的微笑，俯身吻了女孩的手。不过他不记得这一位叫做什么。也许在某次公开场合见过，但他完全记不住。帝国有好几千位大小贵族，光是听听他们每家每户的名字都能让希林昏过去。 尤其是他们……还成天换衣服。要知道从前在荒原上，一件衣服可以穿到破烂不堪为止。 “这是舍妹玛蒂尔德。”女孩身边一位年轻俊朗的贵族小哥介绍道，“我是皮特，我们是立特尔德家的孩子。” 反正也记不住，希林心不在焉地听着。 “我们家经营香料生意，有自己的农场。在帝国是第二大的农场，仅次于皇室的。” “哦，那真是太棒了。” “我妹妹今年十六岁。她还没有许婚。” 哥哥百般暗示，介绍了妹妹许多的情况。希林一边听一边就忘记掉了。他脸色毫无波澜的表情也说明了自己毫无兴趣。 那位哥哥又连忙转换话题，“您想要佩戴一只姜花吗？新鲜采摘的，味道非常清冽。” 希林随手接过来。 “今天是什么节日吗？还是有什么风俗？” “哈，加兰德大人。一定是你前些日子都不在，所以还没听说。” 玫兰从远处款款走来加入谈话。有她的热情奔放，聊天便不再尴尬。她真是个救星。 她也擎着一支花。可不是花园里摘一朵那样的小花，是一整个完整的植株，有四尺高，举着它好像在举着一柄剑。 整个植株都散发出凛冽的香味。 “我来和你说吧，这根本不是从前的风俗，而是瘟疫期间医师们研发出的对抗之法。” “哦？” “医师们的一致结论是，帝国的空气中弥漫着引起疾病的毒素，而气味芳香的草药能够抵御这种毒素。” “嗯……” 希林迟疑着没有作出回应。因为他能看到漫天的灰烬，心知肚明尘埃仍旧会落在鲜花上。 可能是皇城山上有温和的海风，这里的灰烬会随风而逝。但向远处望，在帝国最贫困的居住区上空，覆盖着浓重的烟尘。 “这场瘟疫真是太可怕了。听说在外面，每天都有人死去。” “是啊，丧钟从来没有停息过。” “听说毒素弥漫在空气中，要尽量远离生病的人。我们全家都搬去乡下的农场躲避了。”家里种香料的那位贵族小哥说， “不过妹妹你可以放心，你和沙佛隆小姐一起住在皇宫，这里非常安全。帝国的瘟疫主要弥漫在下城区，不会侵扰到这里。” “是啊。”玫兰对此信心满满，“帝国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现在皇帝陛下都在康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当然，玫兰也记得将希林从无聊的贵族谈话中拯救出来。 “加兰德大人，我们去看望陛下吧，他早上没瞧见你正在生气呢。” “好的，当然了。” 希林满心欢喜随着沙佛隆小姐离去。玫兰带他去了皇宫的礼堂大殿，昔日的舞厅，现在是贵族茶厅。 几百张茶桌摆着，仆人们来往穿梭。大厅内人声鼎沸。这里俨然成了宫廷游乐场。贵族身份，则是进出此地的门票\/ 茶桌上吹牛的、打牌的，还有玩桌球的五花八门。 “这也是我帮着陛下出的主意。”玫兰小姐边走边说。她小心走过各个茶桌，娴熟地与各路人马说笑。 “将贵族们汇聚在宫廷里，可以拉近与他们的关系，也省得这些人惹是生非。一举多得的对策。” “沙佛隆小姐啊……您真是……” “怎么了？” “您把我从一处尴尬的小谈话里救出来，可又把我拉进了一场更加可怕的大场合里。” 希林这个毛病，用现在的话说是“社交恐惧”。热情洋溢的社交场合，对玫兰这样人是如鱼得水，对希林这样的人却是如如坐针毡。 厅堂下黑压压的人群，很容易令他回忆起角斗场上的观众，一群狂热的人随时等着观看鲜血的飨宴。尤其是他们见到皇帝陛下的近卫队长来了，纷纷起身问候那个热情劲儿，可以让加兰德毛骨悚然。他简直就是一只受惊的猫，踮着脚穿过人群。 “哈哈，您这毛病，跟陛下真是有的一拼。” 玫兰表示理解。 “据我观察，查尼也极度厌恶人群。你和他一样，都喜欢与孤独为友。难怪你们关系那么好。” 玫兰一一推却凑上来拍马屁的贵族，拉着希林走进踏进内堂。熙熙攘攘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下来。幕帘背后的路通往皇帝陛下休息用膳的宫殿。这里的话，谢绝普通的贵族随意访问，未竟召见的话，只有沙弗隆小姐这样的内臣才能进来。 “嘿，大小姐，我们来啦！” 懂懂先生和扒公子机灵地溜进来。 “怎么样，今天有什么新闻吗？”玫兰问道。 “哈，今天有天大的消息从下城区传出来。我们的消息，绝对比皇家信使跑得还快。” “是吗？我不信。” “不信我们可以打赌，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把消息送来皇宫。” “好啊，一言为定。”玫兰爽朗地答应。“究竟什么消息，值得你如此激动？” “听说啊，有个小孩子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 “咦！”这听起来是个恐怖的消息，玫兰小姐打了个冷颤。“苍天在上，你可说点好消息吧。” “您没仔细听，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有人可以熬过这场瘟疫活下来。” 此言一出，玫兰停住脚步。 “那你给我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都走到皇帝陛下的宫门外面了。为保险起见玫兰想先听一听其中原委。但查尼坐在里面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动静——大概是雅拉告诉他的。 这时宫门打开，里面的工人传话出来。 “陛下邀请几位进来坐。他也想听听，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第785章 日的奇迹 查尼斜靠在宝座上，没精打采地看着面前的美食。 皇帝陛下打了个哈欠。 “沙弗隆，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但热闹的皇宫令我感到压抑。现在我的客厅里永远都装满客人，他们在楼下觥筹交错，那些琐碎的声音源源不断。就像宴席上的一杯酒，永远都斟满，令我厌烦，感到乏味，一滴都不想再尝。” “可是他们也会带来帝国各处的声音。倾听那些声音，比一百位老臣子写的奏折都有用。” 玫兰优雅地走到查尼面前。查尼吻了她的手。 玫兰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她很强势。查尼暂时还不算讨厌。 “今天是个重要的节日，陛下。”懂懂先生提醒道，“是那位圣人死而复生的节日。这个日子里，会发生令人振奋的好事。来年我们都会有新的希望。” “嗬，是么！” “有一个受眷顾的小孩子活下来了。这是今天刚刚听到的消息。”扒公子上前进言。“上苍终于肯怜悯我们，降下希望给我们了。相信要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传入宫门内。” “没错。我们的消息很灵通，比帝国各处的信使都快。” 查尼哼了一声，不是特别相信，但也好奇。 “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如您所知，帝国现在瘟疫横行。染病死亡的人会释放致病的毒素，毒素无处不在，经由一切途径传播，只要碰上了就会不幸罹病而亡。但凡谁的家中有一人染病，很快就会全家罹难。” “但是，也有人具备天然抵抗疫病的能力——就在今天，有个小孩子活下来了。” “他本来就快要死了，亲人全都染病亡故。他也奄奄一息，被扔上送葬的马车，工人以为他见不到第二天日出了。” “哪知道他活下来了，完全没有被疫病侵扰，还非常健康，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沿街走回了家里。” “竟然有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街道的行政长官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奥妙，这个幸运的孩子，得到了神明的眷顾。有个陌生人送了他一件礼物，是那礼物保佑的他。” 新闻变成了奇闻，查尼饶有兴致地听下去。 “礼物是一枚金币。” “陌生人告诉他，天国的金币，买救赎和怜悯。那小孩子收到这枚金币就奇迹般地活下来了。” 这话听着耳熟，查尼几乎想都不用想，转头问希林：“你送的？” 希林没说话，微笑着承认。 懂懂先生和扒公子可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二人大吃一惊，纷纷问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加兰德大人，那个金币是你送的？你怎么掌握了救治的方法？其中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吗？” 二人立即提出了一系列疑问。希林抓耳挠腮不知该从何说起。 不过他倒是记得把功劳扔给皇帝。 “那些天国的金币是属于皇帝陛下的。经由天使的仆人带送给陛下。” “哈，希林洛斯你拍马屁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 “陛下过奖。” 八卦二人组已经瞬间编织好了长篇的小道消息去吹嘘这件事。没等他们开溜，下城区的信使就来报，说帝国发生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果然如此？”查尼眼前一亮，挥手道：“立即召见信使觐见。” 前来觐见的不仅有信使，还有那位奇迹般的小孩子。查尼亲眼看到了他，不到十岁的孩子，看起来脏兮兮的。因为刚刚吃饱，精神状态还不错。 “给我看看你的金币，孩子，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里我看到两个奇怪的人，还有一只肚皮上长眼睛的乌鸦。他们给了我这个。” 没人在意小孩子讲的话，但大家清楚地看到了那枚金币。 “快给我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这是纯金的？这玩意哪来的？” 八卦二人组更是恨不得眼睛贴到金币上好好地看一看。小孩子吓坏了。 “别碰！那是送给这孩子的，谁都不能拿走。” “好吧，我们就是看看……” 若不是希林拦着，这金币早被他们抢走了。其实更多的人也问询赶来一探究竟。外面的茶厅里早都挤满了好事的人。卫兵快要拦不住了。 伴随着信使进宫的一道上，更多的贵族都跑来打听。他们又层层委托了熟悉皇宫的大臣进来打听。不多时，财政大臣、税务大臣、大法官全都来了，就等在宫门外。 “启禀陛下，许多重臣就聚在门外，等着见一见节日里的奇迹呢！” 侍卫实在拦不住了。外面可能有上千号人了。 “真讨厌，硬生生把下午茶变成了办公。”查尼后仰靠在宝座上。“但是这群家伙又不得不应付。” 宣召以后，乌泱乌泱的贵族们涌进来。 “懂懂先生和扒公子。” “卑职在。” “你们二人向众人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用到二人添油加醋讲故事的老本行，他们欣然领命，一人拉着那小孩，一人举着孩子拿金币的手，挨个像贵族们介绍“节日里的奇迹”。 “仅仅因为拥有一枚金币，就具备了起死回生的力量？” “这太神奇了！” “这金币是哪里来的？谁给了这个孩子？” 惊叹的同时，疑问也陆续响起。查尼懒得回答，就让那爱讲话的二人组负责收集整理信息。 “其中有什么道理吗……”玫兰也同样大惑不解，私底下偷偷地问查尼。 “这恐怕只能把纳特找来问一问了。”希林回报说，都是纳特的注意。 于是查尼宣召纳特再次觐见。时间还有一会，肥肥没法立即赶来。三人继续私底下谈论。 “有了这么一件起死回生的事情，对帝国而言是莫大的希望。陛下，这是好消息啊。”玫兰恭喜道。 查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神色凝重看着人群。希林只当他是茶点闲情被打断了心情不好。 皇帝不宜在大庭广众下随性地宣布政令，一切要经过充分地研究。 “既然大家已经目睹了节日的奇迹。那么，这个小孩子作为奇迹的见证者，我将邀请他居住在皇宫一段时间，直到瘟疫彻底结束。” “他获得的天国金币，朕在此宣布，是属于他的财富，任何人无权夺取。” 查尼当众宣布。他早看到有些贵族觊觎着孩子手里的金币，小声商量着怎么弄到手了。 “而至于奇迹对瘟疫的意义，还需要各方面进一步地论证。诸位暂且散去，朕将择日宣告结果。” 人们议论纷纷，还有的想再问问细节，查尼一概回绝“不知道”。就这样，值得帝国举国上下庆贺的奇迹，被皇帝陛下板着脸压了下来。 第786章 一筹莫展 纳特当然很高兴自己的实验获得成功。可他也一筹莫展，说不出确切的理由。晚饭之后他才来觐见。彼时内廷之中，只有查尼亲信的几个人而已。 “和我仔细说说，这些都是怎么回事？”皇帝陛下一脸不悦。 “陛下，这些都是我的直觉和猜测。我只是觉得……这金币来自天国，又意味着怜悯，它一定能为这场瘟疫做点什么。”纳特战战兢兢地回答。 “为什么呢？” 哪怕是纳特这样的大学者，也只能摇头。 “陛下，我认为这是造物者的某种启示，无法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如果说世界是一头巨象，我们掌握的知识就是一只蚂蚁。以蚂蚁观巨象……” “朕不是来听你们这些废话的。希林洛斯，你说，这些金币究竟哪里来的？” 这件事希林已经汇报了无数次了。查尼每次都没有放在心上。“从一个奇怪的乞丐身上缴获了一只袋子，里面全都是这种来路不明的金币。” “乞丐……那么乞丐呢？” “据手下回报说已经死了，扔出城掩埋了。” “哼！”查尼托着下巴，“老是给我整这种玄乎的事情。” “乞丐的袋子非常神奇，一直掏就会不停出现金币。后来掏了满满一箱。”希林徐徐解释，“我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事完整地禀告您，只是每次都被意外的事情打断。前不久金币又遭到偷窃，我去了一趟世界的边缘才寻回来。” “哦，是吗？” “现在这些金币都藏在宫廷小丑的口袋里，请陛下您先过目一下。” 希林点手唤小丑过来。那家伙扭扭捏捏地跑上来，像是表演一样开心。一鞠躬，掏出一块金币来。 “就这？” “小丑，把全部的金币都拿出来。” 小丑踮着小碎步转身过去，很不情愿地继续从裤兜里掏。回头又是一枚、又是一枚。 见金币的数量越来越多，宫廷管家命令宫人拿果盘承接着。史记官则凑上去清点数量并逐一检查成色。 有时候小丑会掏出个奇怪的玩意逗逗他们。有希林在，小丑没有乱来，继续乖乖掏钱。 那些金币哗啦哗啦地越积越多。眼看着数目超过一千枚。宫廷众人无不感到惊奇诧异。金灿灿的钱币在烛光下显得尤为闪亮。哪怕见过世面的那些老宫人也赞同不已。 “这些钱对宫廷的储备来说九牛一毛。”查尼不为所动。“对于一家正常的高官或领主而言，也是基本的储蓄，不足为奇。所以你一开始汇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查尼偷偷看着希林的眼神，他只是没想到希林真的视金钱如粪土，同样丝毫没有动摇。 另一位不为所动的人是沙弗隆大小姐。 “一千块不算多。我们家年底收租的时候不止这个数呢。”大小姐拿扇子挡着脸说。 不过她有点吹牛，在心里小小地盘算着，被吸血鬼听见了。大户人家年底清点的时候虽然不止这个数，但很多都是农产品充钱，并不会一口气清点出如此货真价实的金币，成色又是清一色的足金。这阵仗只有帝王家才有——而且是帝国最鼎盛的时候才有。 “陛下，容我提醒，这些都不是真正的金币。它们不是金子做的，是障眼法。” “哦？何以见得呢？” 希林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他的弱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搪塞道：“是吸血鬼的直觉。” “哼！” 几个人继续说笑，小丑却在一刻不停地掏钱出来。在希林记忆里可没有这么多钱啊……眼看着一个果盘盛满，又换了另一个。全部果盘盛满了，供桌上的托盘、簸箕、花瓶……但凡能用来装东西的容器全都拿来，居然也都装满了。 两位史记官数得眼睛都花了。 “到底有多少钱啊？”查尼不耐烦地问。 “启禀陛下，已经数了一万一千余枚了。” “那继续吧……” 后来宫廷管家找来一杆秤，干脆将所有金币堆积在宫殿中央的羊毛地毯上，两位史记官称分量计算数额。小丑掏得胳膊都酸了，伸着舌头、耷拉着脑袋。哗啦、哗啦的声音仍旧不绝于耳。 查尼与玫兰又用过夜宵，时间到了后半夜，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金币活活堆成了一座山。查尼甚至睡着了一阵，额头靠着手臂，滑了一下猛然惊醒。 “现在有多少了？” “启禀陛下，现在大约有十万两千余枚。” “还有吗？这些玩意有完没完啊？” 小丑喘着粗气，脑袋锤在地上，双手也瘫在地上。背后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另一双手在持续掏金币……终于，掏完了。两只手将口子口袋翻出来，一枚都没有了。 众人歇口气，望着金币山发呆。 “恐怕只有在前朝盛世，帝王下令铸币的时候，才有这样空前的景致吧……”史记官赞叹不已。 帝国的铸币成色一年不如一年，如今市面上留存的完美金币可不多。常见的都是劣币。 “天呐……这些全都是天国的金币，一块金币挽救一个人的健康，帝国有救啦！”纳特困懵懵爬起来，在角落里欢呼。 “没见识的家伙。” 查尼勒令他闭嘴。不知为何，皇帝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就像他得知节日里的奇迹时的表情一样，丝毫谈不上高兴。 “陛下，虽然不知道原因，既然这种金币可以救人，不就是一件好事吗？” “希林洛斯，你说得容易。我问你，帝国有多少人？” “这……微臣不知。” “两千万。”查尼讲话的声音很低，希林根本没听清楚。 （西文计数的方式和汉语不同，三位划个逗号。数数的话，千、十万、百万是三个级别，两千万的说法实际上是二十百万。） 少年略略反应了片刻才听清楚。 “两千万！？” 他震惊不已的时候撒耶坦的声音回荡在耳朵边。“嗬，你要是把整个帝国送上西天，够赎四次自己的契约了，哈哈哈！” 希林瞪了他一眼。 “不过这次你没戏。那个天使很强大，我可不敢和天使夺食。” 撒耶坦识趣地消失。 又回到方才的谈话。 原来这才是查尼一筹莫展的真正原因。年轻的皇帝板着脸说：“一块金币买一人性命。区区十万块金币，连一百个人里买一个都做不到。” “这……”希林被说得哑口无言。他做梦都想不到帝国有这么大。区区一块沿海的版图，生活的居民竟然比整个荒原大陆全都加起来还多？ 荒原上说四十就是全部的意思了。成百上千的词儿许多人一辈子都用不到。 帝国这里可倒好，动不动百万起步的。千万二字都说得轻松。 “帝国真的有那么多人……？” “陛下所言非虚。”史记官在一旁附和。“前朝开国之时，先帝为表创业之功，曾下令对帝国版图之内所有城区、附国属国进行过一次彻底的人口统计，最后的结论是两千四百余万。” “虽然前些年陆续有战乱。但总体上帝国的规模越发扩大，人口只会高于这个数目。” “陛下，恕臣直言。哪怕只救得百分之一的人，也强过坐以待毙。” “说得轻巧。我倒是问问你，这些钱如何分？帝国境内大小贵族都不止这个数目了。若是一碗水端不平，只会徒增纷扰。” 查尼想想都头疼，揉了一会眉弓。 “而且贵族们之间都不够分，又哪里会轮得到穷人呢？” 皇帝叹了口气，帝国的冬夜偶尔也会下雪。帝国的雪从来都不大，落在地上就融化了。外面天气不算好。希林的视线中，雪花和漫天的灰烬混合在一起，显得天气格外阴沉。 第787章 不胫而走 查尼下令严格保守秘密，任何宫人不得将金币一事张扬出去。所有的天国金币暂时锁在国库。可消息没长脚，依然跑得飞快。没过多久帝国的几大家族全都知道了。 陆续有人委托熟人来打听。上朝点时候群臣议论纷纷，都想知道怎么用天国的金币保命。 查尼心底极度厌恶，从表情上看得出，他正在强压怒火。不晓得最初是哪个长舌的宫人将消息透露出去的。现在满城风雨，皇帝越是压着消息，那些人就越是恳求他，换着法地表忠心，希望得到他的救赎。 告密者被查出来以后，希林本以为查尼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随后几天平静地度过，没有一丝风雨。 不出一周，整个帝国的人都知道了天国金币的事情，所有的人都在期盼皇帝的垂怜。甚至有少量天国金币流通于黑市上。因为当日几名卫兵押送乞丐的时候，实际上弄丢了十几枚金币，被沿路的居民捡走了。 仅仅是几枚金币，不仅没有起到保命的作用，反而带来了不小的血腥争端。 这段时间里查尼聚集帝国要员商讨金币分配的方案。他们都会出于自己的利益考量索取尽量多的金币。 而且查尼意料之内的事情发生了。帝国中处于临海位置的富裕城区，发病率虽然很低，却依然所要大量的金币。 为他们发言的人是帝国重臣，说的话非常有分量。 甚至有人提议，“身为陛下应当优先考虑帝国的诸位贵族，每人一枚金币给大家保命。帝国的朝臣全都在，帝国才有希望。” “这样一分，金币也就分得差不多了。” 而贫困居民较多的城区，几乎没有什么发言权。分明那里的人口更多，瘟疫也更加严重。 代表他们城区的官员低声下气地恳求，“陛下，我们的城区都是维持帝国运作的工匠，而且他们发病的情况也严重。保存了他们，帝国才能维持正常啊……” 朝臣们的建议自然而然分为两派。 一方主张按照贵族成员来分配，自然富裕城区得到更多；另一方主张按照人口分布来分配，穷苦的城区可以分得更多。 查尼面无表情地听着，心理在想：“无论怎样分配，这么一点点金币对于帝国众多的人口而言，依旧是杯水车薪。” “希林洛斯，说说你的看法。” “我？” 希林一懵。他又不是官员，开会关他什么事！而查尼狡猾地撇嘴，看来是有意为之。 “陛下您什么意思？”希林从牙缝里发话问他。 “不知道了吧，这叫借人之口。” 查尼没有说出来，他在心里想的。他当然知道，心里想的事希林也可以听见。 “一国之君轻易放话，显得太不庄重。而且万一说错了打自己的脸，有损形象，以后就难以树立威信了。” “所以你让我说？” “对呀。你说的建议我采纳，将来事成了是朕明察秋毫；事败了也是误信谗言，你小子背锅。” “艹（一种植物）。陛下您真是深谋远虑啊。” “过奖过奖。” 查尼收起得意的神情，大声问：“说说看你的想法嘛。” “陛下，以臣之建，天国的金币一定有它自己的运行规律，不是凡人妄加占有就能达到目的的。” “哦？”对于这个回答，查尼眼前一亮，心想着：“小子学会捣糨糊了嘛！” 希林的确不是有意为之。倒是纳特突然有了精神，立即补充道。 “我也是这样猜测的！金币不是保佑性命的原因，慷慨的给予才是！必须要怀着仁慈之心将这枚金币赠予出去，才能实现它的价值。” 那些老臣颇有几分不爽。并无人认得纳特。一看这人相貌粗鄙，穿得也破，就更是轻视。 “这位是……” “顾问。发现金币效用的学者。”玫兰大小姐为纳特打了圆场。 几位贵族仍旧坚持原本的态度，希望皇帝陛下按照贵族的爵位依次分发金币。 查尼被逼的烦了，挥手道：“再议。”将所有臣子都撵出去。 群臣们私底下议论纷纷，都说沙佛隆大小姐是皇帝陛下的近臣，一定会趁机索要最大的好处。 查尼眉头一皱，连玫兰也给赶了出去。 只留下自己的几名侍卫，年轻的皇帝呆坐在书房里。 “雅拉，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皇帝陛下，您处理朝政怎么还听一个没文化的莽夫谏言呢？” “你与他们不一样，你于这世间没有任何利益瓜葛，所以我想听你的看法。” “陛下，凡人皆有一死。卑职没啥好建议的。” “哈哈哈——” “这倒是个最好的建议。”查尼笑完了又鼓掌，“人就像草一样。只要他们没死绝，就会再长出来。贵族也是这样的，有人的地方就有贵族，没什么好可惜。” “希林洛斯，你也是这个意思？” “额……是啊……” 希林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还有个城区，您可别忘了。”希林一直牵挂着另一件事。“天使之城。那里没有行政长官，没有一位贵族为他们说话。可是那里……是帝国最大的一块城区！” 查尼眼睛一瞥，“这么关心那里？那里是什么地方，你的家乡吗？” 这倒不是。希林有些难为情，“那里有我牵挂的人。” “哼。” 随后查尼宣召了帝国的书记官员，草拟了分发天国金币的方案，又逐一宣召各个区划的贵族，将金币分发给他们。 他赏赐给希林众多金币中的十枚。 “你的好友，不就是那几个家伙么，我依稀有些印象。这件事你自己处理吧。” 为此，查尼还特批了少年三天的假期，去天使之城探望朋友。 第788章 帝国瘟疫 天使之城，是帝国最古老的一片城区。相传一万年前这里就有人定居了。早在帝国还没有被创业先帝定都的时候，这个城区就天然地存在，恣意生长。 然而这个地方也是帝国最难以治理的地方，经年累月积累了太多岁月的痕迹，没有一位统治者能够驾驭。 在前朝皇帝迁都以后，帝国的中心更加贴近沿海，最古老的城区被彻底遗弃。 这里没有行政长官。帝国的皇帝也不去打理。这里唯一的主人是一位天使——盛赞大天使。 大天使有一座教堂，据传也曾经是一座恢弘的异教神殿改建。如今建筑一半已经坍塌，只有一位被贬谪的主教居住在那里。 同样是据说，这一片城区占地面积最大，人口最为密集。由于没有行政长官，前朝彻底清查帝国资产的时候，无法得知真实的人口数量。 当年的书记官在城区外围划分了一小块地方，计算了人口密度，又根据整个区划的面积推算了人口总数。 而据说，这座城的中心密度比边缘大上好几倍。 由于这片城区许多建筑都是山石、泥土搭建出来的，层层叠叠。书记官认为此处一钱不值。 此处居民通常会外出务工赚取佣金，购买粮食带回城区。城区唯一汲水的来源是一口井。而没有外泄的设施。也没有人在乎里面的生存状况。 当希林策马踏入天使之城的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己踏入了真正的地狱。人类的世界没见过比这更加凄惨的景象。城区里弥漫着腐臭的味道。 这里依傍荒芜的高山，一侧的海风完全被皇城山遮住，导致此地空气凝滞。在冬季里潮湿、阴冷。和他出来时皇城的景象比简直是天上和地下。 天使的玫瑰灰烬大量地残留在此处，希林几乎看不清眼前的路。分不清障眼的烟尘究竟是自己才能看见的天使灰烬，还是本就聚集在城区的浓雾。他不敢骑得太快，一边走一边揉眼睛。 一不小心，马儿绊了一下。希林慌忙拉缰绳，这才看到地上横着一具死尸。 而小心避开死尸之后，少年才发现不远处堆积着更多的死尸。 逐渐看清了城区的状况，只看到视线中尽是横死之人，而这里根本就无人清运。各处一片死寂，帝国的坟场都不至于这般景象！ “天呐！” 连马儿都受到惊吓，拒绝前进。希林跳下来拉住白马，自己小心地继续前进。 “还有人吗？” 少年大喊。空荡荡的城区回荡着他的声音。也不至于空无一人。经过仔细的排查，至少还有一两成的居民家中有人。 那些居民小心地偷窥着道路上衣着华贵的使者，并无人胆敢应答。 “这个城区的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亡命者近乎十之八九！” 希林深吸一口气，富含灰烬的空气令他咳嗽不止。 帝国正在经历的，恐怕是历史上最为严重的一次瘟疫。各地汇报的情况，严重的地区有两三成居民毙命。 而眼下这个地方…… “简直不敢想象，再这么下去，此地快要沦为活着的坟墓了。” 希林走着走着又迷路了。他本来就搞不清这个地方，方才踏入城区地界的时刻，常走的那条路被临近城区的居民堵塞了，他绕了很多路，很快就迷失在混乱毫无规划的街道中。 ”这个混乱的城区，昔日僭主曾经提议将全部的居民牵出，整个城区彻底地掩埋、重建，规划为帝国新区。奈何工程过于浩大，未等正式实施，僭主就被逐出皇宫了。“ “查尼曾经私底下讲过，没有一块富裕城区愿意接纳其中居民。然而他们又乐意享用此处务工者低廉的佣金。以至于数千年来此处都是帝国的顽疾。” “帝国有多繁盛，帝国的阴影就有多么阴暗。查尼曾经这么说过，可是看起来他也不想做任何改变。” 漫无目的走了个把钟头，希林听到了摇铃的声音。他立即竖起耳朵倾听，这是熟悉的声音！ “弗拉维大人！” 这是主教大人昔日熏香驱魔时摇动铜铃的声音，节奏非常熟悉，希林听过一次便深深记下。 “大人一定就在附近！我去找他们！” 少年又跨上马循声追去。穿过复杂的街道，有一处窄路完全被堆积的尸体和杂物堵住。少年索性策马跳上房顶。 从低矮的屋顶上能看到更加清晰的视线。有些贫困的房子根本就没有屋顶，走在墙壁边缘上，可以看到里面的惨状。 远远地，希林看到一队行人，全都披着深色斗篷，缓慢地走在路上。 为首一人提着熏香，一边摇晃，一边念着经文。哪怕看不到面容希林也认得那是谁。 “弗拉维大人！” 少年大喊着追上去。 临近了又不忍打断大人的经文，希林选择默默追随。 他看到了更多熟悉的背影，小修士拉森纳掀开帽兜回首望了一眼。 “希林，你来啦？” “嗯！” 前面还有个样子很拽的家伙，虽然穿得严实，但也看出来是谁了。 “诶，傻逼！” 希林拍了安塞尔的肩膀。 安塞尔撇了一眼没搭理。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啊？你是掉进粪坑里没洗吗？” 希林很快被这位兄弟浑身上下散发的恐怖气息熏懵了。真的，诚如刚刚形容的那样，安塞尔的味道就好像是从粪坑里捞出来一样的。 “你懂屁。” 安塞尔好不容易开口。一股子更加恐怖的臭味从他嘴里冒出来。 他们穿得黑斗篷，就类似于防护服一样的。脸上带着鸟首面具，最大限度地阻挡“阴邪的气息”接触身体。 而安塞尔身上这味道…… “我没空和你讲话。有话回去再说！” 一行人身后跟着部分城区的居民，都是非常虔诚的那种人。他们当中很多本来就带着病痛。 这些人一边走，一边跟着祈祷。熏香的烟尘飘过来时，他们就往自己身上拍打，祈求香气驱赶自己的病痛。 有的人跟着走一阵也返回了自己的家。来到另一处街道还有新的人加入。也有人闲着没事跟着走了很久。 弗拉维大人摇动着香炉走完整个城区的路。直到傍晚才返回教堂。 这一场法事过后，所有的人都累得不行，几位随行者累得瘫倒在地上。 而弗拉维站在教堂里，缓缓摘下帽兜。 “希林，你竟然来了。” “嗯，大人！”希林欢喜地凑上前。原来弗拉维早就意识到自己的到来，他只是一直在念经不方便打断。 “好久没见了，真高兴能在最艰难的日子里看到你。你是个奇迹，我知道你总能带来好运。” 弗拉维一边说，一边将沉重的斗篷脱下来。希林看到了一位憔悴的老者。本来就年事已高，现在更是苍白枯槁。 “大人您先坐下休息！” 拉森纳急忙扶着主教坐下。 “我去倒茶。” 第789章 壁画显圣 “大人您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非常糟糕，我觉得您应该留在教堂休息。” 拉森纳对自己的担忧直言不讳。 “无妨。这场疫病的毒素大概看不上我这个老人家。” 主教大人笑了笑，但也在咳嗽。 安塞尔将外套脱了扔得老远，自己四棱八叉地躺着。他身上这股子味令人作呕。希林再怎么想念他，也不敢靠近。 少年站在远处抱怨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味道！”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安塞尔说得头头是道，“与薰香祛病法对应的，这个叫做恶臭祛病法。” “妈耶，什么玩意！” “听不懂嘛，就是、你们有钱人摆这个花儿啊，草药啊什么的，靠着香味驱散含有毒素的空气。” “而我们呐，就靠着这种神鬼都不敢靠近的恶臭祛散含有毒素的空气。怎么样，你个吸血鬼都怕得要死，疾病更加不敢靠近我啦！” “什么狗屁理论！你这是迷信！” “哼，我不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老子乐意信这个！” 不去理会这家伙，希林迫不及待将金币的事情告知了弗拉维主教。 “你们看，这些神奇的金币是一个奇怪的乞丐身上缴获的。据说把它送给任何一个濒死的人，都可以挽回那人的性命。” 弗拉维拈起一枚金币，借着烛光仔细观擦。金币上有一串古老的文字。 “据我所知，这种文字的历史超过一万年。应该让纳特来看一看，他一定能提供线索。” “事实上他看过了。拿来救人的方法也是他想出来的。” “只是，一枚金币只能救一个人。当那个人恢复健康以后，金币会化作烟尘随风而逝（这个设定有空补充上）。” “现在的窘境就是……病患那么多，能救治的人却这么少，我们也不清楚天国的指引究竟用意为何。” “其实现在，教堂里也没有那么多等待救助的人了。”拉森纳不合时宜地吐槽道，“一场瘟疫，城区里所剩的活人已经不多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帝国由于瘟疫停摆以后，本来就一贫如洗的天使之城，几乎处于断粮的状态，饥荒同样在蔓延，情况一天比一天差。要不了多久，这里就……” 拉森纳说不下去了。叹了口气。 “反正我小时候被人遗弃在这里的，我那里也不去，就等着吧。” 希林沉默了一阵，说道：“如果只能救这么几个人，我就把你们都救了吧。在场诸位也没超过十名。” 看到安塞尔，希林倒是又想起一个人。 “喂，安塞尔，你老婆呢？” “嗨！她在家呢。”安塞尔说，“她又不肯用我的恶臭祛病法，现在正发着高烧呢。” “你——！” 希林猛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你老婆怀着身孕呢！” “嗯……是啊，快生了。” “混蛋啊！走，带我去见她，我先把她和孩子的命救了！” “她就在礼堂后面的宿舍楼里。” 安塞尔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带着希林即刻出发。走得时候，嘴里还抱怨着：“希林，你跟我透透实话，她肚子里孩子到底谁的？要是你的我也认了。咱俩好兄弟嘛。别人的我可不管。” “你就当是我的吧。”希林白了他一眼。 拿捏着剩下得九枚金币，弗拉维和拉森纳在祭坛下商议。 拉森纳觉得这下主教大人应该有救了。弗拉维最近一段时间的身体每况愈下，大概是繁重的劳动导致的。 “大人，至少您现在有救了。” “我一个人倒没什么。一把年纪了，没有更多奢求。” “那我也无所谓。反正我被遗弃在这座教堂门口的。如果当初老修士没收养我，我早就没有了。”拉森纳的态度也很倔。 “我有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用熏香炉装着这些金币，去绕城播撒福音，能否缓解所有人的病痛呢？” “这……呵，谁知道！” 弗拉维知道自己的行为对瘟疫无济于事。 “但至少能给他们带来希望。这些人除了日夜祈祷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拉森纳心情很差。 “我去看看老修士。不知他有没有睡下。” 那位收养他的老人家，如今已经病情危重。拉森纳跑去侧门，老修士就睡在宿舍里。 去的时候，宿舍里已经空无一人。 “没牙老头！我来看你了，你还在吗！” 拉森纳本来端着饭的，以为老头大概需要吃点东西了。他还准备了水盆，等着过一会给老头擦擦。而宿舍里面一片漆黑，半点人声都没有。 小修士的脑子里萦绕着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慌慌张张喊了数次，根本无人应答。终于走到老修士床前，漆黑中摸了摸老人家的脸。 拉森纳什么都不想说。他扔下餐盘跑了出去。 弗拉维主教见他那个样子，想要说句话，他都没有搭理，一路跑进偏僻的礼堂，关紧大门把自己一个人锁在里面。 发生了什么事不言自明。拉森纳一个人躲在礼堂里面哭泣。 帝国一定是到了最为难的时节吧。或许帝国的为难还没有那么严重，但天使之城已经沦陷了。现在这里是死亡之城。死亡才是此地的领主。 这座礼堂内，有一副毁坏了一半的巨型马赛克拼贴壁画，如今剩下一张残破的面容，正是昔日人们想象的盛赞大天使的容貌。 大概在五百年前，新教堂崛起旧教堂衰落的时候，曾经流行一套说辞，说这些壁画和神像都是妖邪，真正的造物者并没有它的容貌。那时候掀起了一阵阵蛮横的运动，最终将众多塑像捣碎，壁画悉数毁坏。 这副壁画毁坏到一半的时候，教堂的一座高塔塌了。 施工没有继续，才有幸留下一部分天使的容貌。 而整个旧教堂都因为人们的狂热遭到厌弃，从此废弃。 “盛赞大天使，你真的是大天使吗？还是古人妄加塑造的偶像？”拉森纳的眼泪不停地淌下来。他伏在壁画上痛哭。 “不是说这片城区没有人类的领主，我们的主人是一位天使么？你看看，你的城区现在是什么样子，就快要死绝了！再过几天，就一个活人都没有了！” 拉森纳哭嚎许久，没有了力气以后瘫坐在地上，心里想着，反正都要死的话，我也不想吃喝了，就困在这座礼堂里面等死吧！ “盛赞大天使，没牙的老爷爷一直说，是你保佑着城区里每个人，是你救的我。我只当他说的是疯话。你乐意继续保佑我，就保佑，不乐意拉倒。我都走到绝境了，懒得信这信那。” 说完他眼睛一闭，倔着脖子打坐。 也不知是哭得太久眼睛花了，还是空气里乌烟瘴气的影响了视线。拉森纳总觉得闭眼那一瞬间壁画好像动了。 他心想自己眼花了，又忍不住偷偷睁开眼睛瞧了瞧。 “我一定是疯了。我早就知道这只是一副壁画而已。古人虚妄的寄托，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使。” 一番自我安慰过后，拉森纳又看了一眼壁画，分明有个影子缓缓地飘出来。 微弱的好像一缕光，大天使的形象走了出来。 “我疯了！我在做梦吗！” 拉森纳揉揉眼睛又爬近了，恨不得去抓一把那个影子。 他什么都抓不到，那影子像是轻薄的烟尘，又像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但抬起头看，分明就是壁画里的容颜。 影子完整地复刻了壁画最辉煌时期的形态，补充了那些被毁坏和年久失修的部分。那样子惟妙惟肖。要知道，百年前制作这壁画的人，可是一位巨匠！ 拉森纳看呆了。而影子也对他充满了好奇，微笑着环绕小修士，忽远忽近，漂浮不定。 第790章 天使附形 “名为盛赞的天使堕落人间，该找什么样的容器依凭呢？” 悉悉索索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上空。 拉森纳腿软了，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他抬头望着天顶，天使的影子与壁画上的图像一样高大，几乎与礼堂的天顶等身。他背上有光翼，是三十六条漂浮流动的光丝羽翼，极其耀眼。末端似乎在不断散发闪亮的光芒。天使的周身都被这样的光芒笼罩，其实很难确切地看清楚光翼的形态。 天使穿着古代长袍，周身饰以金叶，这些都与画像如出一辙。而天使的面容姣好，体态雍容，有种男女莫辩的美，这些也都是当年的画师巨匠想象出来的。 当这位盛赞大天使在礼堂内游走的时候，他的长袍略过小修士的肩膀，影子就好像是丝绸划过肌肤。而当拉森纳伸手试图抓住一丝衣角的时候，却什么都抓不到。 “盛赞……大天使？”小修士颤抖地发问。 “盛赞，乃是凡人赋予天使的姓名。”天使从容作答。他讲话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巨大而洪亮的嗓音振聋发聩。看他的脸，却没有一丝表情的变化。话语仅仅是人类内心产生的共鸣。 “可你为什么……长得和壁画一模一样？天使原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天使没有形态……”“圣天使是光……”“圣天使是力量……” 这是空气中回荡的悉悉索索的回答。天使降临后，众多灵体感受到强大的力量，纷纷汇聚而来。它们环绕着盛赞大天使的影子，发出杂乱的声音，汇报各种人间的情况。 “堕天使需要形态。” 盛赞大天使又说出一句话。 “堕落人间的天使，需要依凭的容器。” “堕落……为什么是堕落……天使不都是圣洁的吗？” “天使是圣洁的……”“天使不能沾染一丝杂质……”悉悉索索的声音重复着拉森纳的话。 而盛赞大天使低下头，温柔地答道：“动了凡尘之念的天使，就是堕天使。” “！” 拉森纳大吃一惊，心里想：“莫非是因为我的祈祷，导致盛赞大天使动了凡念？这严重吗……他还回得去吗……？” 不知为何，他心里的话语就好像在山谷里高声地喊叫一样，顿时充斥着整个礼堂。在天使面前，凡人没有秘密。一些所思所想都流露出来。 “圣洁的天使一旦沾染杂质，永远也无法返回最初的形态。” “对不起……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很抱歉！” 天使只是微笑没有表态。他仔细地看了看拉森纳，然后又摇头。 “堕落的天使需要容器来依凭，哪里有合适的容器？” “容器？” 拉森纳很快意识到容器意味着什么。 “容齐”指的是人。“人是神的容器”嘛，神圣典籍里是这么写的。他也听到那些灵体不断发出建议。 “他是最好的容易……”“他可以看见我们……”“选他！”“选他！” 来不及问更多，盛赞大天使带着周身的灵体离开礼堂。他们穿墙而出，拉森纳不得不推开门追随。 “喂，你们去哪！” 在神圣的高塔下面，旧教堂最大的礼堂下。希林已经回来了，站在主教弗拉维的身边。 “大人，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天使，显圣了！” 弗拉维皱起眉头，不晓得小修士在说什么。拉森纳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比划着形容： “他有那么大，和礼堂内的壁画一样，他从壁画里走出来，带着光芒……” 小修士手舞足蹈的样子好像疯了似的。 “拉森纳，讲话的时候不要用力比划，免得我们觉得你疯了。” 安塞尔和一只眼也在，他们冷嘲热讽地附和。在场没人看到圣天使的影子。说来奇怪，拉森纳自己也看不到了。擦干泪水以后，视线变得清晰，什么都没有了。 “希林呢？” “回去了吧！”安塞尔挖着鼻孔抱怨，“把我骂了一通，丢下个金币就跑了。他们皇家禁卫是不是都这个尿性？” 安塞尔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希林被一阵洪亮的声音吸引，不知不觉地走到教堂外面开阔的地方。 “加兰德……” 亲切而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少年，这声音好像是儿时母亲的呼唤，从心底迸发出来。 他当然看到了天使的影子，他还见到了众多簇拥天使的灵体，有些是人的样子，有些只有脸而已。 跟随着呼唤缓缓走出教堂，希林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说不清为什么自己在走。 天使飘的远了一点，他又回过神来，心中顾虑重重。 “你是谁？你为什么一直叫我？” “你能看到天使？” 天使也非常好奇地附身，巨大的面庞注视少年。 更加奇怪的是，加兰德还能触摸到天使。少年伸出手，能够感受到清凉的光丝萦绕在指尖。组成天使形象的光芒会碰出他的皮肤，绕过他，像是流水遇上了石块。 “嗯。一直都可以啊……” 这句话一半是希林自发的回答，另一半是心声。他的心声也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奔涌而出，头脑中许多昔日的记忆碎片像是被风吹散的树叶一样飘到天使的跟前。 似乎少年喜怒哀乐的情绪都被天使控制了。换做往日，他一定会急着逃走。现在他感受不到恐惧，更忘记了本来要做的事情。脑子里全都是盛赞大天使的影子。 “凡人，可以窥见大天使的姿态吗？” 随着声如磬钟的发问，圣天使改变了姿态。他的人类外形瞬间化为光尘消逝，三十六支光翼展开，形态好似一枚绽放的蒲公英。整个天际都被光翼照亮，黑夜如同白昼。 盛赞大天使的千只眼珠从光翼的羽丝中探出，望向四面八方。而光翼中心的那只眼珠，死死地盯着希林。 “此乃天国之盛赞。” “你要做什么？” 希林意识到大事不妙，不知为何他的四肢无法动弹，完全被困住。 “堕落的天使行走人间，必须依凭于容器之中。” 没等希林再回答一句话，那耀眼的光翼靠的越来越近，无数光芒涌进少年的头脑，有一瞬间他失去了思绪，意识却仍旧清醒地流动。 “我是谁……我在哪……” 希林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自己悬浮在一片虚空之中，头顶上是无尽灰暗的天空，脚下是血海一般的波涛。自己失去了声音，无论内心有怎样的波澜都无法激起一丝涟漪。 那是内心深处的希林。 在圣天使大教堂外面的荒地中央，还有另一个希林。他缓缓睁开眼睛，双眸里尽是光芒。 “这便是……行走人间的感觉……” 这个希林缓缓站起身，双脚踏在地面。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他，使他的双脚不至于沾染尘埃。 第791章 天国的盛赞 堕落尘世的天使睁开眼睛，借助人类的双眼凝视周匝。 此时的希林不是他自己，而是盛赞大天使的容器。天使的意识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带来无数远古的记忆。 甚至希林不是大天使第一个附形的人类，远古的记忆中有另一位牧羊少年的身影。昔日说过的许多话语都涌上心头。他一开口就顿时泪流满面，说不尽的悲伤 但希林本身的意识也残存了一部分，二者融为一体，那些回忆就好像亲身经历过。 “天国的盛赞，是至高天堂的大天使。怜惜凡尘才导致堕落。” “天使本是灵体，必须依凭容器之内才能显露于人间。” “圣洁的天使一旦沾染凡尘就永远堕落，直至精神消散、肉体磨灭。” 安塞尔率先发现希林有些不对劲，一股脑跟出来。 “喂，你说走就走，连自己的马都不要了么！” 容器状态的希林轻蔑地看了安塞尔一眼，嘴角又有了轻微笑意。 盛赞大天使没有搭理安塞尔。 希林转身继续走（或者说是飘），安塞尔急吼吼地骑马追上去。 “昔日凡人聚居的乐园，怎么变成了这般景象？”盛赞大天使一边走，一边哀叹。 他来到被尸体和杂物拥堵的街巷，歪着头凝视。 “死亡的凡人和废弃的物品，都如此令人不悦。” 说着希林伸出手指，死尸和杂物逐渐风化，成为发光的尘埃。这些尘埃随着微风飘进空气中，不多时，地上空无一物。 身后尾随的安塞尔勒住马，大吃一惊。 盛赞大天使，拥有令陈腐化为光芒的力量。丧失生命的物体迅速化为元素回归自然。这种力量对活着的人或动物无效。对于饱含人类智慧结晶的工艺品也无效。 希林信步走在街巷里，随手看见了什么腐烂的玩意，就挥一挥手带走。遇到患有疾病的人类，他也作出同样的举动，那个人身上的病患同样会化作光尘。 只不过，突然丧失了患病部分的肌体，人会变得非常脆弱。 希林微笑着，没有期待任何人类的回应，只是继续往前走。 这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巨大的尸山。无数高度腐败的尸体随意堆积。城区的瘟疫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有能力处理，任凭尸体在露天腐败。 盛赞大天使叹了口气。依旧动用自己的神力，尸山缓缓地风化。由于堆积的腐物过多，这一次清理花费了很长时间。 希林耐着性子等待，显然即便是至高的天使，也会不耐烦。 这时尸山下面似乎有什么在动弹。希林仔细一看，有个特别特别丑的人类挣扎着抬起头。 “我还活着吗……小主人，我怎么看见你了，我在做梦吗？” “古温克。” 这个丑八怪在搬运尸体的时候，由于饥饿而昏倒。又因为无人照管，被其他人当中死尸扔在这里。他本来就剩下一口气了，随着身体周围的污秽缓缓风化，自身患病的部分也逐渐消逝，剩下那口气还吊着。 “你还想活着吗？” 希林作为盛赞大天使的容器，他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还在，类似于在梦游的人。 “当然想啊，小主人。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会活着啊。还能多看一会小花小草什么的。我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死前能见到你。” 希林冷笑着。 “我可以让你更长久地活下去。喝我的血，可以令你在苦厄之地永生。你想要吗？” 古温克迫不及待地伸手。“如果能继续活着，我当然想。” “真的吗？可你将永远都是这么丑、这么卑微，以后还会活得更加痛苦。” “能活着就行。嘿嘿，我本来差点被亲妈溺死了。能多活一分钟都是上天对我的怜悯。” “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希林用随身的匕首划开指尖，三五滴吸血鬼的血落在古温克嘴边。如果换做神志清醒的希林，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造一个血奴。此时的他丧失了对道德基本的评判，会对着自己创造的罪恶发笑。 古温克舔到血，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身体周围的铺路石就变得松软。丑八怪逐渐深陷到泥土之下。 盛赞大天使依旧不停地哀叹。 “这是完美的容器。而恶魔太过心急，没等少年的躯体生长成熟，就夺取了他的生命。” “以至于容器如此地脆弱，经不住神力的驾驭……” 众多灵体簇拥着少年，缓缓地飘起悬浮在空中。看到天使之城远处满目疮痍，一直延续到天际线。这里曾经是人类最早定居的乐园啊！ “大天使的神力经由容器释放到人间，可以彻底清除这片城区的腐败。只是恐怕容器也会随之损毁。” 天使在自言自语。他能听到希林内心的回答。如果能够救人于危难，希林仍旧像少年时那样毫不犹豫。他的回答无语话语就传达给大天使。 少年的身躯逐渐悬浮得更加高，一直到云端，伸手可以触碰另一位天使的灰烬玫瑰的位置。低头再看脚底下，则是无数密密麻麻的低矮房屋。 “数千年来，这座乐园的街道都不曾改变。人们生生世世居住于此。” 天使会心地微笑。也许从古至今，这片城区的生存状态都没有改变过。哪怕外界有了更加繁华的都市，这里也持续着千年以前的清贫。 希林又随手拈碎一只玫瑰，看着灰烬随风而逝。帝国如今笼罩在另一位天使的枯枝光翼下，重重阴霾笼罩。 “堕落的瘟疫大天使。” 远处帝国泉水广场上，那巨大的影子略微动了动，似乎是听到了彼此的问候。 “瘟疫天使的尘埃所到之处，生灵尽皆染病而亡。” 似乎是希林的心底有许多疑问，盛赞大天使才不停自言自语地回答。 这时，希林又不由自主地摇头，盛赞大天使又说道：“神圣天国的力量，无法对抗堕落天国的力量。因为大天使之间，彼此处于平行的维度，根本无法互相碰触。” “只有在乐园界，才会短暂地交流。” “大天使的神力，彼此互不相干。无法用一种对抗另一种。” “那我没有办法对抗这个带来瘟疫的可怕怪物了吗……？”希林一边说，一边又有眼泪滑落。他也说不清这是自己焦急的泪水，还是大天使怜悯的泪水。 “瘟疫天使附形于腐烂的尸骸。彻底清理帝国的角落，也许有利于驱走他。” 第792章 天使的对决 以希林为容器的盛赞大天使，悬浮在以自己的名义修造的城区上空。来自天国的神力经由容器传达到人间。以前生病的、死亡的还有腐烂的物质都会迅速风化成为尘埃。 低矮的平房上面，积满灰尘的砖头也会变得焕然一新。啊，那个原来是从废弃的皇宫里搬来的砖头，上面有精美的雕花。那些几乎浸在泥里面的破旧房子，也恢复了本来面目，原来是一半黄色一半棕色的墙壁。以及城区一处堆满垃圾的广场，露出了千年前的水池。清水重新流淌。 以及死亡的居民，还有之前经历暴乱留下的成堆的尸山，此刻都缓缓化作光尘。 “昔日我把无数死者引到圣天使大教堂，才导致尸气化形，瘟疫堕天使有了可以附形的依凭。” “现在这些污秽皆尽散去，相信不久之后瘟疫堕天使也会离去。” 源源不断的光芒飞在空中，希林看到天使之城逐渐显露出生机，才感到非常欣慰。只是他也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躯体正在逼近极限。有种近乎窒息的感受，全部的力量都耗尽了，靠着身后的众多灵体支撑着自己勉强地睁着眼睛。 “天国的盛赞不能长久地依凭于凡人的躯体，否则灵体与肉体会彻底融合。而你，凡人，你的肉体也不足以承受这份神力，会将自己与天使的生命一同引向终点。” “所以，你要走了吗……” 希林稍微有一点点惋惜。天使的神力仅仅拯救了一片城区，而帝国还有三分之二的地区被瘟疫的尘埃笼罩着。 “可我想把整个帝国都救出来。” 盛赞大天使不由得发笑。 “你做不到。你的身体太过虚弱，不肯接受献祭的小家伙。” “……”希林沉默了许久，又问，“大天使无所不知，也知道我是吸血鬼的事情？” 天使没有回答。 “吸血鬼，是一种罪恶吗？献祭他人的灵魂，延续自己的生命，这样卑鄙的事情，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吧！” 希林多么希望天使会责骂自己，活着干脆杀了自己，结束这段契约。大天使的回答却令他意外。 “天使不做评价。天使不做审判。” “什么？为什么！”希林甚至感到了愤怒，“天使不主持正义吗！你为什么都不替人类伸张正义？我是恶魔的代理人诶，恶魔，撒耶坦，你认识他吗？他很邪恶，他利用我，去屠杀更多的人类。你都不想消灭他吗？你们天使，不是一直在组建军团去远征地狱吗！” 一口气说了太多话，希林不停地咳血出来。 大天使的神力仍旧在源源不断地经由少年的躯体传达到世间。炽热的光流经他的肌肤，每流走一部分，就会带走一些他自己的生命力。 “天使不论善恶。天使不讲道德。” “天国的盛赞，唯一的使命是赞颂世间的创造物。” “呵……你的意思是，你不管这档子事？” 希林觉得有些讽刺，他冷笑了一声。 “那么即便我为了吃饱疯狂地杀生献祭，把帝国的人全都给杀了，你们也不管，是吗？” 这话盛赞大天使也觉得可笑。希林不可能把所有的人都杀光——他做不到。人就像草木一样会慢慢生长，过不了多久又再次繁盛。 “如果你毁尽造物者的杰作，那就是极大了罪恶了。可惜，弱小的凡人你根本就做不到。” “哼……真可笑……” 双方互相嘲讽着，精神越发分离。眼看城区里污秽清除得差不多了，天使也准备离去。 希林似乎在灵体的簇拥下，拥有了更加明晰的视力。他看到坟墓里有个影子爬起来了。起初他以为那是古温克。后来想起古温克已经沦为血奴陷入往生之地。那……定睛一看是那个全身漆黑的乞丐。 “呵，这位哥们也是丑得很有特点。” “他是瘟疫堕天使的奴仆，正在赶往主子栖身的地方。” 希林眼看着那乞丐走到帝国中央的泉水广场，来到了瘟疫天使的脚下。 “盛赞大天使，你不要走。我要借你的力量除掉那个瘟疫天使。” “说过了……你做不到……” 身边的灵体们重复着盛赞大天使说过的话。 “大天使不会死亡……”“即便泯灭了精神，依旧可以从造物中化形重生……” “不，我至少可以赶走他。”希林的意思非常明确，“我站在泉水广场上，用神力风化他脚下腐烂的枯枝，他就会被风吹走。” “哈哈哈——”大天使情不自禁地发笑。“愚蠢的人类。” “凡人固有一死。此时侥幸脱逃，彼时又无处可逃。” “所以，只要我再坚持一时半刻，清除了那些枯枝，就能赶走他，你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你从帝国赶走他，他就会去别处落地生根，给别的国家带来瘟疫。” “我不管！我争论不过你，但你依凭在我的躯体里，我可以控制你。” 少年歪着嘴一笑，他发现了天使的一个弱点。尤其是天使正试图脱离自己的躯体，逐步放弃对精神的掌控时，他掌握着自己身体的自主权，同时又可以驱使天使的神力。 “走，我要去泉水广场。” 众多灵体似乎没有那么强的意志力，跟随着少年的指令行事。希林缓缓地飘到瘟疫天使身边。 “愚蠢的人类。这么做只会让你自己的生命走向尽头。” “不。如果我的生命走向尽头，盛赞大天使的生命也会走向尽头。此时我们还是一体的。大天使阁下，想必您已经活了很久很久了，不知道活腻了没有。” 少年一阵得意，似乎是摸到了天使的软肋。 “赞颂世间杰作的神力，借我一用吧。” 希林伸手指着广场中央的众多枯枝和干草，神力又经由他的指尖滑落在瘟疫天使的脚下。 那些枯枝败叶也逐渐风化起来，瘟疫天使的根基变得松动。 地上的乞丐看到了，非常焦急地怒骂。这位天使的仆人能力有限，对希林的神力更是无能为力。他能做的，仅仅是搓一根绳子。 有点好笑。瘟疫天使没有实体，只有虚幻的气息凝聚。他失去根基后会随风飘走。乞丐显然不想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原来，他那根绳子就是用天使的枯枝搓出来的。难怪能束缚天使！ “如果能让这天使飘去大海的尽头，世上岂不是从此就没有瘟疫了！” 少年与乞丐互相对视，暗中较劲。只要希林能用最快的速度化解瘟疫天使的根基……乞丐来不及捕捉自己的主人……哼哼。 他贪婪地释放着身体内的神力。不知不觉全身都失去了知觉。在意识模糊的时候隐约感觉到神力就像枯竭的水，戛然而止。 “到此为止了吗……” 盛赞大天使彻底离开了少年的躯体，不再对少年的思绪进行任何回应。众多灵体也随之散去，少年顷刻间失去了依凭，从高空坠落，然后完全失去了意识。 第793章 僭主 其一 穷酸书生 前朝帝王尚在的时候，帝国有庞大的统治机构。皇城山脚下一处规模不小的建筑是皇家顾问团，帝国的智库，也称之为翰林书院。 这里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读书人。老学究主要研究些正治历史什么的，负责给皇帝出谋划策、制定法规。而年轻书生大多负责秘书代笔一类的工作。 这天来了个穷酸书生报到。推荐信送到了当时的负责人办公室。 书生名叫做米卢法。推荐信里写着年纪二十五岁，看上去却老迈得多，双鬓都白了。 负责人瞅瞅信，又瞅瞅他。挑剔的眉毛一挑。 “你这年纪也不算老，头发怎么都白了？身体不太好吧？” “是。是。”书生卑微地点头，一句都不敢反驳。 写推荐信的人负责人很熟悉，是博物学院一名教授，二人的家族也是世交。但从信的内容来看，这名书生与教授没什么沾亲带故的。 “教授他最近一定是缺钱了，才把你这种人推荐来。我看你也没少破费吧！” 书生擦擦额角的冷汗。他不敢承认为了这个职位花光了积蓄。 “嗯。” 负责人又反复看了看介绍信。 “你结婚了没？” “还没……但是快了，我再攒点钱就结婚……” 那会儿平均寿命也就三十多，这把年纪了还不结婚，基本就属于不务正业了。负责人反复确认了些信息，才放下介绍信。 “你这年纪不小，应该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安身立命。帝国的翰林书院是有识之士的不二选择。当然，想进来没那么容易，还要通过考试。” 负责人从抽屉里拿出个信封。 “这里面是一份考题。今天晚上安排你在宿舍住下，你写一写。三天之后交上来。” 米卢法非常高兴，接过考题连连称谢。 “谢谢您！我一定按时完成！” 后面仆人带他去了宿舍，路上看到皇城山顶壮丽的建筑，穷书生赞不绝口，简直是到了人间仙境。 “你就住这里。”仆人给他开门。 尽管只是一间狭小的宿舍，也令他感到是五星级酒店一样舒适。 “哇，这里真是……”他激动得说不出话。 “诶，给你提个醒啊，皇城山上面，不要瞎溜达。虽然都有高墙拦着呢，但是万一你走错路撞上去，那上面的侍卫真的会把你咔嚓——” 仆人早对皇城的一切习以为常，他善意地提醒了几句。 “旁边的建筑是图书馆，你要看书的话去老头那里登记。”说完就走了。 米卢法迫不及待打开信封。所谓考试只有一道题，“古典时代的建制”。 “这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如果展开来论述我能讲三天……”米卢法说得头头是道，“负责人只给了我三天的时间，看来非常紧急，我应该最快速度来写，以免他嫌我做事太慢。” 于是这位书生放下行李，饭也来不及吃直奔图书馆，路上就开始构思自己的论文。 他真的是写了三天三夜。因为查参考书的时候，担心自己读书耽误了写字，三天都在熬夜。 当然，他也害怕自己写得太冗长招致老学究们的讨厌，于是又进行了删减。最后工工整整地誊抄了一份，第三天按时提交了上去。 负责人因为用餐晚到了半个钟头。他来的时候油光满面，一坐下看到厚厚的一沓纸先下了一跳。得知只是米卢法一人的答卷之后才放心下来。 “吓死我了，以为一下子又多了好些公务……” 负责人粗略看了看内容，又看看面色憔悴、小心等待提问的书生。 “这么多字，写了多久啊？” “时间不多，就三天。” 米卢法为自己系统的论述做了充足准备。几处很有可能的提问点他都规划好了。因为这是一道大题，细说下来要分成众多论点。而且“古典时期”这个概念，学术上历来有两种不同的分类方式…… 他提了提神，等待负责人的考核。 “嗯，你字写得挺好看的。”负责人打开抽屉，里面有另一沓答卷。 “这是其他考生写的，要不你过来瞅瞅？” “好的。” 米卢法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还担心自己写得是不是太老土，也许翰林书院的学生有更加高明的注解？ 翻开一看才知道，这些都是小孩子写的啊！看字就挺幼稚的。一个人一页纸，写的内容也都是一样的。仔细一读才知道，原来是某一位老学究的着作，摘抄了其中的一段。 “就这？”米卢法可没敢直接说。在他眼里，这样的考卷五分满分的话他一般给三到四分。 “《建制编年史》。” “是啊，我们老师写的书。” 负责人笑眯眯地说。 “那么我的答卷……” “哦，你通过了。” 负责人随手将他的答卷和其他人的放在一起，关了抽屉。 “我和你说一下我们翰林书院工作的作息吧。” …… 负责人说了一大堆，规矩挺多的。 “从今天起是是一名初级抄写员，努力工作，以后可以升级成资深抄写员和经理抄写员。” 就这样，穷酸书生入驻了翰林书院。 而至于米卢法的答卷，根本就无人过问。穷书生本来提出了许多新颖的政建夹带在论文里，还幻想着书院的老学究在阅卷过程中会注意到自己、赏识自己。想太多了，哪里有人赏识他，根本都没人注意他。 抄写的工作日复一日，一转眼就是三年。米卢法从初级做到了资深。自己也带了好几个徒弟。而他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走进堆满文件的办公室，拿起其中一份，工工整整地抄。 有的文件需要下达到各地，一抄就是上百份； 也有的是专门给皇帝看的，需要精心抄写； 有的是大臣上报的奏章，抄了一半，对方又改了三遍，没完没了； 也有的毫无意义，纯粹就是陈年烂书，再复制一份。有些古代人留下的错别字什么的，他都会一一校对。 他这个人呢，认真、埋头苦干，老实、也单纯。以为自己老老实实干活，以后也能成为一名老学究，为皇帝出谋划策、指点江山。 他一直在暗中做准备，别人磨洋工的时候，他都在勤奋地写论述文章。只是也许时运不济，他正要从资深升经理的时候，空降了一位帝国博物学院推荐来的小青年。 米卢法毫无怨言，专心讨好这位年纪轻轻的领导。三年又三年，他也只是个资深（这特么简直是作者本人的真实写照）。小青年却已经成了一名学究。 第794章 僭主 其二 郁郁不得志 米卢法的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转眼到了四十岁，做的还是那些抄写政令一类最无聊的事情。 他的才华丝毫没有得到施展，有几次皇帝下达编写法律的任务，米卢法彻夜构思，精心设计了方案，却被上司指着鼻子改到面目全非。 最后改得没有一丝亮点，完全变成几个老学究平庸愚蠢的论调。他们又命令他找来一份三百年前的文案，一字不差地誊抄了一遍交上去。 “这群老不死的，肚子里没一点墨水，却拿着俸禄。他们啥都不会，就会抄以前的东西！” 有段时间他每天熬夜加班，积压的单子一天比一天厚，还要被上司辱骂办事不利，换着法克扣工钱。 他的直属上司，年纪比他小十岁。说这人啥都不懂一点也不过分。最可恨的是他还固执，完全不采纳米卢法任何善意的建议。每次刚愎自用导致了不可收拾的后果，还要米卢法来背锅。 那是他人生中最悲催的一段时间，女友移情别恋与人结婚，同事们一个个年纪轻轻，不认真做事，加班的事情全都推给他一个人。 而且那时候，人们发现皇帝陛下有点不对劲了…… 前一刻钟说过的话后一刻钟就忘得一干二净；对待罪人有时很宽容，有时又提出明显超越罪责的严厉责罚；皇帝也变得多疑，时常担忧一些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帝老年痴呆了……” 这么一则留言悄悄地在皇城山上传开，谁也不敢明说，但大家用眼神交流着这个信息。 渐渐地，米卢法从工作中发现了一些乐趣…… 由于上司的愚蠢和对他的绝对信赖，许多工作中关键重要的信息反而被忽略。起初是他自己抄错了一个字母。本着负责任的心态他表示非常自责，但各地没有任何反馈，似乎根本就没人看过他抄写的政令。 后来他试了几次，稍微改动了几个字母，存心制造一些错误。错误仍旧没有得到纠正。屡试不爽之后，米卢法甚至写了自相矛盾的政令。 每天各种公文送达各地，皇帝的圣旨就是治理帝国的金口玉言。却没人知道这些话语都是一个位卑职微的小小抄写员制定的。 这就是米卢法找到的新快乐。 早上，他会拎着一壶茶站在皇城山外城的走廊上，俯瞰整个帝国。一边享受美景，一边盘算着在帝国法令里面夹带点什么私货。 “当书生的人辛辛苦苦才赚那么点钱，我要给全帝国的书生涨工资。” 米卢法嘀咕着。 “但是小青年借着家里的关系轻轻松松当上领导，太没出息了。我要再规定个升职年限，没熬到岁数想都别想，嘿嘿！” 他喝了一口茶。 “帝国的富人挣太多钱了，官员又腐败无能，我还得想办法治一治他们，可别让这些人太嚣张！” 现在是清晨，谁也不会起这么早。皇家广场上一个人都没有。 可是不知怎么地，竟然就凭空冒出来个人，一下子撞倒了米卢法。 “谁啊？怎么都不长眼睛的！” 米卢法一屁股摔在地上，屁股都要摔两半了。这把年纪真受不起折腾，他气得半死。 可是抬眼睛一看，又把他吓得半死。 对方分明是个彪形大汉啊！这块头赶得上三个米卢法。大汉穿的一身禁卫军的铠甲，眯缝着眼睛盯着米卢法。 一看大汉这脸，满是横肉，眼睛上还一条刀疤。哎哟，这样的人惹不起、惹不起！米卢法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拼得过皇家侍卫。 “听说啊……”那个仆人的话回荡在耳边，“皇城山内城里的那些个侍卫，杀人都不眨眼睛的。因为侍奉皇帝，他们有特权，根本没人敢招惹！” “现在皇宫内城里，几乎都见不着活人了。但凡什么人违背了皇帝，就被勒令立即处死。连陛下的亲兵卫队都杀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吸血鬼骑士绕在他身边……” 而且告诫他这句话的仆人，不久之前已经死于非命……听说是在皇宫不小心打了个嗝……被皇帝听见了…… 越想越怕，米卢法瑟瑟发抖。他都不敢抬头看一看，蜷成一团伏在地上。 “大老爷……对不起！我狗眼瞎了没看见你……” 雅拉冷笑了一下。他小心地打量这个书生，鄙夷地说：“这个老书生，长得丑、胆小如鼠，性格又扭曲阴暗，欺软怕硬，实在看不出一丁点优点。” “是、是。我一无是处，大爷您说的对。” 米卢法此时只想着保住性命，别的什么都不在乎。骂？随便骂。这骑士老爷嘴挺笨的，要是换成他那个顶头上司，早被骂得七窍生烟了。 “书生。命运的车轮不长眼睛，快要转到你的头上了。” 雅拉一边讲话，一边举着长剑的利刃瞄着米卢法。米卢法的眼珠子盯着剑锋，全身都在瑟瑟发抖，对方讲什么根本就没有听清。 “可惜你这人太烂。但凡有一个优点我也不至于看不上你……” 雅拉无奈地摇摇头。 米卢法又是磕头求饶，说了好些个动听的话，对方也没有回应。再抬头的时候，面前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都说习武的来去如风，这也未免太快了点……” 他如释重负，翻过身来躺在地上喘气，这才发现自己都尿裤子了。 “狗日的今天什么日子？出门就不利。待会去换件裤子，迟到了又要被扣钱了！见鬼！” 接下来的一天里，果然非常地不顺利。上司竟然把一件棘手的大项目交到他一个小小的业务员手里。 “起草明年的税收法令？” “对。皇帝陛下有令，明年所有地区的税收加倍。” 因为各地的物产不一样，又没有足够数量的统一货币进行换算，通常都是上交物品。每家每户上交指定的物产。 这么大的事情，难不成也是米卢法一个人说了算？老书生挠着头，盘算着如何措辞。 “大学士，这么大的事情，你有什么指导的建议吗？” “啊……没有。你在这里资历最老，经验又丰富，学识也高。我交给你很放心。你努力去做吧。” 他们几个人，素来争抢功绩的时候最积极，怎么如此大的法令，竟然放心交给我一个人？ 米卢法夜里起草了几分大纲，突然明白为什么了：“我是个垫背的。” 第795章 僭主 其三 弑君乱臣 这一日朝堂之上，皇帝召见起草政令的儒生。几个老学究差不多是架着米卢法去的。他们生怕他跑了。 米卢法倒也想开了，“不就是当着皇帝的面陈述文案么？我做了一辈子文案，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 “你不紧张就好。”翰林书院的院长颤抖着说。 “当然不紧张。” 米卢法拿着自己的方案，胜似闲庭信步。仆人打开了宫殿的门，扑鼻而来的竟是一股恶臭。 “这什么味！” 米卢法皱起眉头捂住鼻子，老学究却连连示意他不要惊慌，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米卢法疑惑地环顾其他人。这时老学究们全都卑微地向皇帝陛下低头，只有他是第一次面圣，好奇得不得了，一直在东张西望。 宫殿里有许多官员站立着，一个个瑟瑟发抖。翰林书院的儒生们也在，还有那些个仆人、卫兵，个个都是铩羽的鸡一样。 他又看到王座之下，绑着个血淋淋的人，被酷刑折磨到奄奄一息。恶臭的气味就是从那人身上发出来的。 “啧啧，这人怎么回事？” 他正怀着疑问，突然听到朝堂之上一个苍老的声音哼哼道： “你们当中还有谁……胆敢背叛我？在小声地议论我……或者背地里说我的坏话？或者用鄙夷的眼神望向我……？” 原来这声音是皇帝发出来的。米卢法偷偷窥探皇帝的模样，陛下已经七十有余，脸上都是斑，看上去像是要烂掉的苹果。 陛下这声音哼唧哼唧地，吐出一个字都吃力。 米卢法心想：“这么个老糊涂，还能知道什么？你们一群人怕他怕得要死，有谁知道皇帝那些政令都是我抄的？” 诸位官员纷纷摇头，谁也不敢讲话。 “你们不说，可是我已经知道。他什么都招了。你们每一个人，什么时候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怎么做的，和谁勾结的，我全都知道……” 皇帝指着那个饱受折磨的可怜人。 “你们，只要有一丁点背叛，最终都会是这个下场。死亡，才是我赐予的唯一仁慈。” 说完这话，宫殿里回荡着疯子的笑声。 疯掉的皇帝，已然是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在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之前，这些臣子仍旧对他效忠，执行他一切疯狂的命令。有时候不禁要感叹人类的愚蠢，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逐步向邪恶妥协。 而皇帝也在这些庸臣的纵容之下，变本加厉。 他甚至在自己的寝宫之下，修建了一座囚牢。那些他看不顺眼的官员、贵族、仆人，无论什么人，但凡有一丁点触怒，都被他下令关押在囚牢中折磨致死。他终日听着臣民的哀嚎，竟然还能安睡。 “陛下……您要求草拟的政令已经完成……翰林学士将方案带来了。” 宫廷管家带着米卢法走上前。他走的时候，余光看到几个老学究叹气摇头，像是送自己上了断头台一样。 “哼。皇帝有什么好怕的。” 米卢法摊开文书，从容地陈述。 “陛下，关于下一年的税收，卑职是这样设想的——” 米卢法可没有抄袭三百年前的文书，他自己想了个方案。 “帝国的贵族领主一个个脑满肠肥，平民百姓却饥寒交迫，可见税收的正册存在着不合理的地方。” 这话说得群臣更是害怕。他们现在几乎不敢当面在皇帝面前说任何想法。也有些人在私底下幸灾乐祸，尤其是他那个顶头上司，以为米卢法看不到自己的猥琐表情——那人分明就在窃笑！一定是默念着：倒霉蛋米卢法，今天被关进地牢的人就是你啦！ 米卢法不以为然，继续说着自己的设想。这个想法他从年轻的时候就有，那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想着伴君左右，指点江山……这些想法够他写一本书的！ “我认为应该对贵族征更多的税，为穷人提供免费的教育和医疗，由国家接管一些大的庄园、矿场，强化君主的地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丝毫没有畏惧，反而慷慨激昂，感觉好像自己是一位大臣。一边说，米卢法一边想：“说完了这些话，我也差不多要面对死亡了。无妨，我本来就是个籍籍无名一辈子的小角色。” “只是……”米卢法又瞪了一眼身后的上司和老学究。“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工作这么多年好处没我一个，临送死了倒是推我一把，要是能拉他们垫背就好了。” 全都陈述完了，皇帝已经睡着大呼噜了。 朝臣们干着急。老管家不得已又小心地喊醒了皇帝。 “陛下……陛下……” “什么？” “法令，已经陈述好了。” “嗯。”皇帝说了这么一句话，早就把前面的事情给忘光了。 可米卢法说得天花烂坠，该怎么办呢？大臣急的直跺脚，又请宫廷管家询问。 “陛下……这些法令……是否通过呢？” “什么法令？” “这位学士提出的税收法令……” “哦！”老皇帝突然又高兴起来，见到米卢法就像见到了亲人。“你是谁？” “卑职米卢法。” 前面就说过，皇帝疯了。老人家的脑子，清醒一阵，糊涂一阵。清醒的时候，多疑、焦躁，嘴里喊着旁人听不懂的话。糊涂的时候，又昏昏欲睡，什么话都记不住。他此一时高兴，要不了一刻钟，又会骤然变脸。群臣早就怕了。 “嗯，年轻有为啊——”老皇帝指着米卢法高兴地赞赏，“你对我忠心吗？” “卑职对陛下忠心耿耿。” “非常好。你看看这些人，装出一副老实的样子，实际上每个人都在背地里诅咒着我。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处置那些背叛我的人？” 米卢法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卑职认为，背叛陛下的人应该论斩。” “好——！” “但是……”米卢法竟然在皇帝面前卖弄起来，“卑职也认为，陛下应当明察，这些人究竟是真的背叛了您，还是被人诬陷，因为诬陷他们的人更坏，存心陷陛下于不义。” 米卢法说的话显然是太多了，老学究一个劲地示意他，“闭嘴、见好就收，不要继续浪了。” 米卢法则是微微一笑，指着大学士道：“比如我们大学士——” 大学士吓得当场跪倒。 “就是一位忠心耿耿的老臣。” 皇帝微微点头，老学士才虚惊一场。 “而我的顶头上司——” 顶头上司一听，也吓坏了。 皇帝眉头一皱，米卢法立即又改了口吻，“也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官。” 上司也连连点头，冷汗早都浸透了衬衣。 “你在戏弄寡人？” “欸，哪里！启禀陛下，这两个人都是好人。但是呢，在您的臣子当中，的确还有一个非常坏、一直企图谋逆，还三番五次陷害忠良的臣子……” 皇帝一听大惊失色，随后又非常兴奋地问：“是谁？快告诉朕！” “那个人，不仅一心谋逆，而且还仗着自己的权势，令众多臣子敢怒而不敢言。他一直以来都伪装成好人的模样，深得陛下的信任——” “快说！我命令你立即说出来！” “卑职……不敢……” “过来，亲口告诉我！”疯皇帝张开手将米卢法拉到自己耳边。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来人呐，将铜牛烧起来——那是所有乱臣最终的归宿。现在就为他准备上——而你，立即告诉我乱臣的名字。” “那个人啊……” 米卢法轻轻在皇帝耳边吹了口气。 “谁？你说了谁？” “您没听清？那我说得大声一点……” 就在老皇帝放松了戒备，全神贯注地聆听之时，米卢法猛然一拉，将老头子从宝座上拽了下来—— “昏君！”他大吼着，夺过老者手里的权杖，用力一敲，击穿了皇帝的脑袋。脑浆伴着鲜血涌出来。那老头瞪着眼睛，指着米卢法，想说什么已经说不出口。众目睽睽之下，就见那疯皇帝摔下台阶，一路滚到大殿中央。 仆人还在烧着柴火，不远处就放着铜牛。 皇帝滚到火堆里，华袍起火，也无人帮他扑火。人们眼睁睁看着，一边祈祷着他不会得救。 皇宫里回荡着疯皇帝的惨叫，直到整整一个时辰以后他才毙命。 米卢法则深吸一口气。 “弑君之罪，无非掉个脑袋。可比那暗无天日的地牢舒服多了。米卢法呀米卢法，你还真是个聪明人。”他自嘲道。 第796章 僭主 其四 匆忙继位 大殿里鸦雀无声，群臣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哪怕那疯皇帝被烧得白骨森森，众人还是担心他会突然跳起来，又尖叫着把谁扔进地牢。 米卢法也累了，索性就坐在地上，等着他们收拾自己。 宫廷管家傻眼了：“这……当如何是好啊……” 一般来讲，皇室家族总会还有些什么人，可以料理后事。而疯皇帝在位的时候，众叛亲离。他最亲近的亲人要么被他自己杀了，要么出逃杳无音信。皇帝是个孤家寡人，甚至没人具备安葬他的权利。 朝臣们确认皇帝已经必死无疑之后，才开始小声议论：“皇帝死了，以后谁来接管帝国呢？” 帝国之中，有几个家族素来势力庞大，分明有觊觎皇位的野心。但他们惧惮皇帝的疯狂，全都夹着尾巴求生。但凡能避开面见皇帝的情况，就绝不会露面。这一次上朝他们家族的任何人都没有出现。 “要不，我们去请沙弗隆家的老爷来主政？” “不行、不行！他如果来了，我们的家族就完蛋了，绝对不可以！” 朝臣们也有不同的声音。毕竟皇帝曾是唯一的，但皇帝的候选人可多了去了。 “论才德，我认为某某才最具资格！” “可他的家族根本就是无足轻重！” 逐渐吵起来了，也没人关心米卢法应该怎么办。 宫廷管家问侍卫长，克拉迪又没啥办法。他倒是有个主意，“你问问他们？” “他们！” 指的是帝国的爪牙，吸血鬼组成的骑士团。除了皇帝本人以外，还没有哪个活人斗胆跟他们讲话。 “不是因为在意他们的看法，而是想要知道他们背后的圣天使如何决断这件事情。毕竟是圣天使在庇佑帝国长治久安。” 管家点点头，拉着克拉迪一起向雅拉发问。 “皇帝失去了理智，他主动邀请学士上前，死前也不曾下达过任何斩杀叛乱者的命令。现在皇帝死了，王朝就此结束，我没有替他寻仇的义务。”雅拉如此回答。 “可是帝国以后怎么办呢？谁来当皇帝，对此圣天使有没有明确是指示？” “哼。管家，圣天使不是帝国的保姆。这些琐碎的小事他不会过问。” “在天使看来是小事，在我们这里可是天大的事啊……”管家急得团团转，拉着克拉迪私底下商量。 “老哥，咱俩都是在宫廷长期上班的人，这里什么情况我们最清楚。要是沙弗隆那家伙来了，咱俩都没有立足之地，皇宫以后全都是他们家的了。” 克拉迪也不喜欢那家伙。 “可是我们没权力立个新皇帝呀。” “不，谁说我们没权力……在皇宫里，事情就要按照皇宫的规矩来办……你让我想想，律例里是不是有那么一条，把老皇帝杀了，也可以继承大统？” “有这么写的？” “我去找找。没有也得有！”管家跟做贼似的，先四下看看没有官员跟踪自己。然后又拉上翰林学院的老学究，二人悄悄跑去存放史籍的库房。 “你们圣天使不过问这等小事，你自己说的噢！”临走又盯着雅拉说了一句。 “哈哈哈哈——”雅拉只是大笑。 陈年律例中，有的是自相矛盾的法条。好不容易翻到一则，也是昔日一位乱臣贼子编写的，白纸黑字，“斩杀昏君者，当立为新皇帝”。 “就这条，棒棒哒！这样我们就说得通了。” “你说让那个小子直接当皇帝？”老学究很惊讶。 “不然怎么办！我们能推举出新皇帝就最好了，不然等着沙弗隆那野心家进来，把我们全杀了？” 老学究想想，“倒也是……无奈之举啊！” “我看那小子骨骼清奇，是个奇人。没准他可以。先稳住大局再说吧。” 几个人商议出决定，然后打理一下朝服，一人捧着律例，一人去拿权杖皇冠，一人找了件旧的长袍。像个草台戏班子似的，又回到大殿之上。 “咳——按照帝国律例……”老学究郑重宣布，“斩杀昏君者，当立为新皇帝！” 上下一片哗然，米卢法自己也吃惊不小。“啥玩意，我？” “咳——”老学究又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米卢法，你才德兼备，又有志向。现在帝国都在你的手里，你可切记要代天牧民，不辱使命。” “哈……” 几个人把金冠戴在米卢法头上，扶他坐在皇位上。 “我就成皇帝了？” “仪式虽然简陋，但有效力。你现在就是帝国的皇帝了。” “你们全都听我的了……？” “理论上，是。” “那你们全都给我跪下？” “你小子别玩得太过分噢。” 米卢法不敢，他就是随便说说的。但是下跪称臣才能完成仪式，几个人还是装模作样地跪拜了一通。 下面的群臣火大了，指指点点地咒骂：“这样怎么可以，帝国没有王法了？” 老学究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叽歪了。你们还没遭够皇帝的罪么？再来个暴君把你们又修理一通就高兴了？” “米卢法这个人，虽然没什么能耐，但好歹心地善良，想必稍加引导也会成为一位贤君明主。而你们说的那个沙弗隆，是个声名在外的狠人，他来了，我们谁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再说了，皇帝在不在，帝国还不是一样运转？你们每天上交公文，又拿着批文回去，有哪个知道这些玩意皇帝看也没看过，全都是米卢法他写的！现在米卢法直接给你们批文，还没中间商赚差价，岂不美哉？” “这……说的也是……” “哼，等到帝国的贵族造反了，我们也不会帮你们的！” “自然不用你们帮。你们一个个照常工作，什么都还跟以前一样。” 劝退了群臣，大家心里还挺高兴。 “那我就是皇帝了……？”想想还有点小激动。米卢法靠着宝座美滋滋欣赏了一阵，“嗯，那我正式颁布点法律吧……” “我宣布，翰林学院现在解散。” “什么！”一群老学究差点没气死。 那群朝臣正在告退呢，退到宫门口一看有这热闹，全都不走了，当场嘲笑老学究们。 “哟，他们前面还以为包揽了大权，好日子到了。这么快就给解散了。哈哈！” “米卢法，你不要得了便宜就卖乖！你这皇位也做不长久的！” “我现在是皇帝了，金口玉言。你们早点解散，全都回家吧。当学士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你们都是废物吗！” 米卢法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反而欣赏自己的仁慈。他还命令账房给这些庸才结了工资呢。 “你说我是不是比前朝皇帝强多了？” 问刑具上挂着的哥们，哥们没回答。仔细一看已经气绝了。唉，哥们要是再撑个一时半刻的，也就熬到大赦了。 “哦，对了。当初招募我进来工作的负责人，请留下来辅佐我治理国家吧。承蒙你的知遇之恩，我才有今天。” 做了这些个决定，米卢法又问雅拉。 “听说你们，是绝对效忠皇帝的军团？” “别做梦了，鼠辈。”话没讲完就被雅拉呛回去。“帝国的统治者还没有驾临，你只不过是暂代几天朝政。” “哼！” 话不投机半句多。米卢法也不跟他们找没趣。 以他的行事风格，实干第一，继位了也没搞花哨的庆祝。就是踏踏实实写公文，下达法律政策，让帝国稳当地运行起来。 第797章 僭主 其五 血流五步 消息很快被野心勃勃的大贵族沙弗隆老爷得知了。他的野心终于到了爆发的时刻，带着家里的私人武装冲进了皇宫。 因为当时，许多帝国的臣民听闻弑君乱臣继位以后，也都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人们普遍认为这个皇帝当不了多久。也许一周之内，就会被叛乱的贵族杀死。 这种人心惶惶的状态直接导致皇城的守卫懈怠，沙弗隆家的人轻易就攻进外城，长驱直入来到了皇宫。 米卢法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甚至他自己都以为完蛋了。一个人躲在书房后面的暗室里，还准备了一根腰带预备上吊用——那是他能想出来最舒服的死法。 沙弗隆家的人几乎在皇城里大闹了一通，大肆地享用皇室的御用珍品，大吃大喝，在浴池里撒尿，强迫宫女们服侍。放在过去，其中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足够治他们所有人的死罪。 宫廷管家躲在御膳厨房里不敢出来。 仆人回报说，“沙弗隆老爷正嚷嚷着要揪出主持僭主继位的几个人，一定要让他们好看。” 宫廷管家大气不敢出，只对仆人说，“他们在皇宫里，要吃什么喝什么你们就给，他们闹够了也就走了。” 侍卫长克拉迪非常为难。他带着手下的人与沙弗隆的家臣对峙，双方都剑拔弩张。 沙弗隆老爷时年四十出头，正值壮年意气风发。他坐拥帝国最大的家族，几乎掌握了帝国一半的财富，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只要他敢动一动，皇帝也不会好受。 “侍卫长。我非常好奇，我们的新皇帝在哪里？为什么他不愿意面见帝国最重要的贵族？” “陛下日理万机，没空理会你的拜访。你有什么话尽管告诉我，我替你转达。” “你说陛下日理万机？”沙弗隆哈哈大笑，“可我正坐在他的宝座上面啊！他是躲在厕所里日理万机吗？” 侍卫长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我说，帝国是个人尽可夫的小姑娘吗？随便什么人来了，就能混个皇帝当一当！”沙弗隆拍案大喝，“就是你们几个家伙躲在皇廷里面，随便商量一下，就选出一个帝国皇帝？简直是笑话！” “帝国的皇帝是按照律例选举出来的。容不得你来质疑。” “哦？什么律例？我听说，律例上写着，无论是谁，只要杀了昏君，就可以继位为皇帝？” 此言一出，他带的那些个人都跟着哄笑。 “那好办啊。让那个愚蠢的书生出来，我把他杀了，我不就成皇帝了么，哈哈哈！” 这话不是笑话，沙弗隆差不多就是这么打算的。他带了百十来号人，与皇家禁卫的数量差不多。克拉迪也不敢妄动。何况，由于新皇帝太不给力，他们这一方士气很差，有几个人明显要跑路回老家了。 他自己又何尝不想跑路。只是职责在身，如果语气上认输，立即就要被这群人碎尸万段。 “你不要妄言。说这种话是欺君犯上，论罪当诛！” “哈。” 沙弗隆全然没把这些话放在眼里。 “让你们那几个学士、管家什么的出来。我们好好讨论一下这个帝国皇帝任命的问题。你们这样暗箱操作，选出来一个不得民心的皇帝，作为帝国分量最重的贵族，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僵持了三个时辰。管家和大学士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躲起来。克拉迪额头上也冒汗了。 沙弗隆的小弟们则疯狂地搜查整个皇宫，寻找象征皇权的金冠和权杖。有了这两样东西，继位便名正言顺。虽然都是形式上的玩意，但就偏偏要凑齐了才有意义。 权杖被宫廷管家偷偷藏在一处暗阁里，其实就在沙弗隆屁股底下。近在眼前，他还不知道。但愿他一辈子都不知道！ 而金冠，按理说戴在米卢法头顶上，克拉迪只能祈求这个没用的书生能稍微尽一点自己的义务。 “老爷，金冠找到了！” 一名小弟大喊着冲进大殿，手里握着象征帝国皇权的金冠。 “米卢法这个混蛋！”克拉迪小声地咒骂道。 “哈哈，这就是皇帝的金冠！快拿来，拿来！” 沙弗隆大喜过望，双手去接那金冠。他当时正在大吃大喝，油腻的双手摩擦着金冠，他又用脏兮兮的嘴巴亲吻皇冠。 一闭眼，一睁眼。也不知什么时候，一阵黑影拢着沙弗隆的双手，突然凭空出现了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金冠。那人的力气好大，身强力壮的沙弗隆都没能夺过。金冠几乎被拉得变形。 “居住在尘埃里的草民，来到云端的宫殿里做什么呢……？” 这声音是像闷在铁罐里一样的。沙弗隆一转头看到一个全身铠甲的骑士，这是雅拉征战时穿的行头，已经上百年没有动过了。 “你……” 沙弗隆舍不得放下金冠，对方则是用着很大的力气拉扯，丝毫都不介意将金冠拉成扁的，上面镶嵌的宝石都逐渐松动。 “哼！”眼看这金冠都不能戴了，沙弗隆索性松手。但他也被雅拉从皇座上拉下来，整个人翻了个跟头摔下来。 “混蛋！我认得你，你不过是皇帝身边一条狗，谁是皇帝你替谁吠！” “可惜，你不是皇帝。” 听到吸血鬼这么说自己，沙弗隆心里凉了半截。他听说过这些吸血鬼受到圣天使的召唤，辅佐天选之子。如果他们不承认自己，岂不是自己没机会了？ 但转而一想，不行，怎么能因为一句话轻易认输！ “你以为自己是谁？你凭什么决定谁当帝国皇帝！”沙弗隆站起身，喝令自己的属下，“来啊，宰了他！” 他带来的那些人可都是精兵强将，一个个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一群人摆好了架势，预备着冲上去。 这时，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一阵烟尘，像是房梁上落灰那么轻薄，一晃而过，伴随着其中某个人的尖叫，只见血流五步，一人倒地而亡。 “！” 刚才怎么回事？根本没人看清！ 这群人顿时慌张起来。他们互相张望，寻找敌人的身影。有的人看到了举着剑的骑士，大喊着拼杀相搏，却凭空挥砍了一剑。谁也找不到敌人的踪迹，却遭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不出一刻钟，百十来人的宫殿里，只剩下一半的活人。 鲜血染在吸血鬼骑士的罩袍上，沙弗隆才看清了这群人的面目。他们人数不多，也就十来个吧。原本漆黑破旧得罩袍浸了血以后变成了光鲜的殷红色。金光闪闪的帝国之鹰飘动着。 在场无人是他们的对手，无论剑术如何高明的骑士，三五下就被斩杀。 而且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就不像常人那样行踪！他们就像是一阵风、一片烟雾，轻易地穿梭于皇宫大殿，斩杀这些家臣，如探囊取物一般！ 战斗很快就见分晓了，沙弗隆意识到自己挑错日子了，今天根本不适合来当皇帝。他吓怕了，自己不会武艺，不知该如何是好。 “沙弗隆家的老爷——” 雅拉缓缓从皇座边上走下来。这么快结束的一场战斗真令人遗憾。从口气里就看得出他根本没玩够。 “象征皇权的金冠是无价之宝，不应该轻易弄脏。” 说着话，一名侍从拎着某位沙弗隆家的武士过来，一剑抹了那人脖子。就见着雅拉拿鲜血当自来水，把皇冠里里外外冲洗一番。 之后，又缓缓走到沙弗隆面前，拎起他一截真丝的衣领，擦了擦金冠。 沙弗隆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好歹他也是个有点尿性的人，站在那没跑，也没当场尿裤子啥的。 “沙弗隆老爷，你脚底下这条红毯，百丈余长。铺在皇宫大殿，十年洗一次，一次洗半年。” “哦……是吗……” “皇宫大殿，没有皇帝陛下的召见，凡人不得擅自前来。否则，乃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我……我此番前来，是恭贺新帝继位的……” 沙弗隆老爷立即就改口了。他带的人就剩下十几个伤残的还活着，他不得不屈服。 “真正的帝王还没有出现。你来得太早。” “哦……是吗……原来你也不喜欢那个穷酸书生啊，真巧……” “待到帝国的执政者产生以后，我再去追究你犯上的罪名。现在，你可以回去了。” “哼，告辞！” 沙弗隆老爷匆忙逃离，都没有管那些受伤跑得慢的家臣。走到宫殿大门的时候背后传来惨叫，那些人大抵也是没救了。 雅拉将浸血的金冠放回皇座之上，便悄然离去了。 第798章 僭主 其六 仓惶出逃 米卢法统治的十年时间里，帝国并没有朝他预想的方向前进。甚至，到了崩溃的边缘。 例如他一心想要打压权贵，给小民更多的生存空间。指定律法限制地主的产业，又对富人施以重税，提高公务人员对薪资之类的…… 颁布律法的工作和以往一样，他躲在书房里写，然后命令其他抄写员誊抄，最后送达各地。 可是和他从前的工作又不太一样。 因为帝王的工作没有尽头，一条律连带着引发无穷无尽的后果，会在不确定的日子里，陆续找到米卢法面前。 任何一件事都有想不到的反效果出现。他的聪明最后一一变成了自作聪明。 “难怪那些老学究们喜欢抄几百年前的律法，那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案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晚了。因为前期提出了新的法案，已经产生了一定的社会效果，米卢法必须走下去。帝王没有回头路可以选。 而有时他因为一时愤怒作出不理智的行为，又不得不去埋事后无穷无尽的单。而皇城之内，除了几个他非常重用的书生以外，几乎没有人会帮助他。 他与皇庭的侍卫队之间，也处于某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下。大家就像是在老板没有出现的前提下继续上班那个意思。 第十个年头里，恰逢帝国大旱，属国粮食减产，发生了饥荒。而帝国首都大量的居民失去生活来源，积怨汇聚在一起，整个帝国上下发生暴乱。人们对他的不满集中地爆发出来。 那一年也是冬天的时候，帝国在新年之前非常热闹，是暴乱的那种热闹。到处是被焚毁的建筑，许多人流离失所以后加入了流民的队伍。 那一年产生的流民直到后面一朝皇帝驾崩的时候都没有妥善处置。 而当时，满街聚集的人群最后变得如同洪流一样，呼喊着冲向皇宫。皇城外的卫队被吓得瑟瑟发抖，持续数月的拉锯早已耗尽他们的战斗力。 城内的驻军则放任这种情况，因为他们的主帅与僭主不和。 很多贵族和官员也加入了声势浩大的队伍，扬言要绞死僭主。 流民的洪流奔涌到皇城山脚下，撞开外城的大门。皇城山所有的侍卫和仆人都躲进内城。时任禁卫军的队长克拉迪率领所有的人坚守大门。 他们倒不是为了保护这位僭主，而是单纯在保自己的命——放任流民冲进来，鬼知道皇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们把能搬得动的大石头什么全都用上了，大门仍旧抵挡不住。眼看着皇城陷落，帝国要完蛋了。 “那个假皇帝逃到哪里去了？” 问这个话也是白问，实际上僭主已经失踪一周了。上周在宫廷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驻军统帅声称要要当即推翻僭主，绞死他以谢天下。 僭主吓得溜走了。 当时内卫队与外卫队吵得不可开交。一直到天黑后实在没有力气再争论。外卫队留下一句话，城里的状况他们不管了。随后扬长而去。 在那之后卫队长克拉迪则发现，僭主彻底人间蒸发了，完全找不到人了。 整个帝国在那一夜陷入无主状态。 “还有大学士、宫廷管家他们，全都躲起来了吗？” “他们躲在御膳房，还有送餐的密道里面呢！” 皇宫内城分布了众多暗门秘道，第一次闯进来的流民肯定不识得。这群胆小鬼就躲在里面呢。 “他们倒是藏的挺好。我们这群人要是守不住大门，等会就全都完蛋了！流民会把我们杀得一干二净！” 不晓得外面究竟有多少人，保守估计上万。因为上个月的时候，皇家布道上就已经被黑压压的人群覆盖了。 这群人毫无意识地向前挪动，他们每个人推一推前方，就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皇城里不到两百名侍卫，完全无可奈何。 “皇城要是陷落，帝国就真的完蛋了！” 克拉迪一跺脚。 “我一辈子兢兢业业地，最后载在这么一个傻逼皇帝手里，陪着他一起送死！”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们能看到皇室的吸血鬼骑士徘徊在宫殿里。 “这些人能帮助我们守卫皇宫吗？” “做梦吧，他们无非是等着流民闯进来以后饱餐一顿！” “老哥，往好处想想，万一咱们有办法呢！” 时任队副森瑟诺斯一边努力地抵着大门，一边安慰队长。 “办法？再搞个皇帝出来背锅吗！” 队长自己也怨念着僭主，诅咒他的种种劣迹。念着念着转而一想，“诶，既然大学士和宫廷管家能忽悠个皇帝出来，那要不，咱也弄个皇帝？” 队副差点喷出来。 如此危机的情况下，就不要说这些搞笑的话了吧！ “不，不是搞笑，我想起来一件事。” 队长将队副拉过来，大门那里实在太吵了。 “老哥，你过来，我跟你商量一件事。” “啥呀？” 森瑟诺斯没啥具体的优点，就是一老实巴交的老汉。人过中年，家里有一个老婆两个儿子。 队长一拍他肩膀，明明背后是一片乌央乌央的喊杀声，这会儿他还挺放松的。 “我们也推举个皇帝出来吧。有新的皇帝出面收拾以前的烂摊子，把外面的流民全都劝回去，你说咋样？” “我们也能推举皇帝出来吗？” （所以你们帝国的皇帝，真的就是可以这样乱来的？） “能啊，试试呗！”队长也不敢肯定，“万一行呢！” 至于具体怎么推举，队长说。 “你听过那个传说吧？两千多年以前，帝国的哪个皇帝啊，具体我也记不住。反正他就是个军中将领，集结了三百个人，推举自己当了皇帝，于是就开辟了一个朝代。咱也找三百个人试试，你看队里就两百多人了，再把御膳房里躲着的那些仆人找出来，凑三百个还不行！” “也行吧……” “你看我们困在这里是死，等会那些人杀进来也是死。城门外好几万人呢，咱们哪里打得过啊！铤而走险试试这招，万一有用，大家就全都熬过一劫了。” “你说的有道理。我听你的，咱们干吧！” 第799章 僭主 其七 粉墨登场 于是守门的那些人全都调去找躲藏的仆人，顺便也找到了宫廷管家和大学士。 他们把金冠权杖都找来了。没衣服扯了条窗帘，远看也有那个意思。 接下来大家走到王位边，克拉迪一推森瑟诺斯，“老哥，你坐上去吧。” “啥？我？”队副慌了。“你让我当皇帝啊？这我哪里做得来哟……” “老哥，我跟你说，这事还就得你上。”队长嘿嘿一笑，“你年纪大了，德高望重。你是个老实人，没有仇家，大家肯定都同意推举你。而且你家里还有儿子，有俩呢！这样帝国的继承人也有了。” “你家里也有儿子啊……” “我们家那个败家子不行，吃喝嫖赌一样不差。哪像你们家儿子，还读书呢，又聪明又漂亮，一看就是当王子的料。为了你儿子，你也来当皇帝。” “不行、不行……” 森瑟诺斯是真的慌，一点准备没有。但他架不住克拉迪哀求，毕竟是个老好人，最怕别人求了。 “你现在不仗着胆子当一会皇帝，以后我们就全都完蛋了！” 实在没得退了，森瑟诺斯唯唯诺诺地说：“那我就当一会噢。先解了现在的危机，以后有更合适的人选我立即让位。” 他还没坐稳，队长立即命令大家列队，吹号。高亢的声音传出城门，意思是皇帝即将开门现身。 这个时候人嚷嚷的声音已经不够了，二十四只黄铜喇叭吹奏着皇家旋律，持续了半个时辰，皇城山的外城每个人都能听见，连皇城山外面的人也隐约听到了。 人们的愤怒短暂地平息，他们想要僭主给出一个交代，至少听他嚷嚷两句再绞死他。 城门缓缓打开，内卫队的卫兵门多少有些狼狈，但仪式的排场一样没少。皇城里所以人都站立等待，宝座上端坐着新的皇帝。 “肃静——肃静——！” 卫队长克拉迪大喊，又命令卫队吹号才压住人群的怒吼声。 “僭主米卢法，他已经没有资格继续担任帝国的皇帝了！” “让他滚！”“绞死他！” “但是——他本人已经失踪，目前下落不明。我们会继续在帝国的范围内追查他，将他列为通缉犯。” “烧死他！” “肃静——！”队长大喊道，“帝国，不能持续处于没有君主的状态！我们推举了新的君主，处理目前的乱局！” 这么一说，一句欢呼的话都没有，下面扔上来一阵臭鞋底烂菜叶。宝座顷刻间被淹没了。 森瑟诺斯非常庄重，端着架子，没有流露胆怯。实际上他心里要吓死了。 “这位是德高望重的卫队长，在两朝皇帝麾下工作二十余年，富有经验，又有合适的继承人，是当前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 人群一阵阵地嘘声，冷嘲热讽不绝于耳。森瑟诺斯的冷汗都浸湿了衣衫。 “帝国的皇帝都是臭要饭的来当当吗？” “连真正的贵族都没有吗！” “滚出去！滚！烧死他！” “肃静——！” 克拉迪把自己一辈子应对大场面的本事都使出来了。他也慌得一匹，冷汗哗啦啦地淌。 “皇帝应该由能者居之，不论出身地位，品德最为重要！无论是谁，没有私心，一心为了帝国繁荣的人，才适合当皇帝！我们众人推举的人选，是大家眼里最合适的人，他当之无愧。” “现在，有请新任皇帝陛下讲话——！” 克拉迪朝老哥使了个眼色。但愿老哥能超常发挥，表现出一个皇帝应该有的样子吧。 “你们……” 森瑟诺斯颤颤巍巍说了一句，又发现自己声音不够大。他尽量扯着嗓子喊道：“你们全都没有吃饭吧！” 皇庭之下，一片哄笑。 帝国的国库已经空虚，这一年收的税不够发工资的，许多部门都拖欠了。现在还能分的，只剩下御膳房了。 “将皇城里能吃能用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分给你们吧……”森瑟诺斯老实巴交地说，“能分的全都分给你们。” 众人交头接耳，不停向外面传话。他们本来是奔着打砸皇宫的目的来的，当然是惦记着皇宫里的东西。至于能不能分到好的东西就不知道了，这才嘀咕起来。 “请宫廷管家帮忙，把所有的东西盘点一下，依此分给所有的人吧。” 这话说得跟玩似的。 “肃静——！保持秩序——！扰乱秩序者杀无赦——！”队长持续喊着。 外卫队的人也在闯入的队伍中。队长上前瞅了他们一眼，冷笑道：“就这？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办法？” “别笑了，帮忙维持秩序吧你！”克拉迪无奈地说。 外卫队的人粗略估摸了一下整个皇城山以及皇家步道上聚集的人群，恐怕有十万之众。 “皇宫里究竟有多少东西啊？够他们分的吗！”宫廷管家一听就要昏过去了。 “没关系，哪怕一砖一瓦也全都分给他们，这一年他们也太苦了。” 在森瑟诺斯的坚持下，宫廷管家粗略估计了一个数目，每个人过来领一份口粮，或者等价的器物、布匹随便什么东西。 拿好的人又外卫队引导离开皇城山。 皇宫里无数的珍宝、价值连城的器物，竟然也要按照平民百姓认可的低价值分出去。上百丈的地毯、精美的窗帘、无数床单靠垫……看着这些东西，老管家一边哭一边计算。 毁坏了这些东西，他们这些老员工别提多心疼了。 克拉迪在一旁安慰：“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啊。” 皇宫里的全部物资，就真的在森瑟诺斯的眼皮底下一点点分发出去。眼看着富丽堂皇的宫殿变得简陋，流民们逐渐散去。 转眼一周的时间过去，城内的骚乱平息下去，新皇帝的情况也送达到帝国大教堂和各个大家族。 很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人反对。众人听说皇帝分发物资的事迹之后，评论无非是：“牛逼、亏你干的出来。” 而至于接下来帝国该怎么办，怎么画大饼，怎么安抚各方，他们又将担子推回到了森瑟诺斯头上。 “既然你当皇帝了，那么你看看，接下来怎么办吧。” 第800章 僭主 其八 鬼市中人 老实巴交的森塞诺斯做梦也没想到，这皇帝的位置一当就是一辈子。年末的时候草台班子上位的皇帝给各种催债的家伙围住，忙得焦头烂额。 这时候反倒没人惦记抢他的位置了。有的人谩骂有的人围观，都想看他下一步怎么办。 他其实也不知道。这样反倒显得他这人大智若愚。 面对臣子的抱怨，他永远都是笑呵呵地听，各种诉求，他都尽量想办法。本着他做老实人的态度嘛，想尽办法让最多的人开心。也不是谁都说他是个好皇帝，也有人骂他。骂得均匀了，大家的利益互相找到了平衡点，竟然就意外地得到了调和。 事情传到帝国大教堂。按理说，任何帝国的统治者都必须得到教宗的认可，然后举行神圣的加冕典礼，才能顺理成章。 “这些事情，我也想过。万一我被教宗判定为非法，剥夺我的执政权，我就乖乖回老家，不继续厚着脸皮当侍卫了。”老实人私底下这么跟周围的人说。“反正我平息了一场暴乱，大家都不至于丧命，我的职责就尽到了。” 而吸血鬼骑士团的雅拉，竟然就全程冷眼旁观至今。他除了偷笑之外，完全无动于衷。 过了几天，帝国大教堂的回信来了。教堂竟然承认了皇帝的合法性，并愿意主持加冕典礼。森塞诺斯成了名符其实的皇帝，甚至开辟了自己的王朝。 一切发生得很突然，但又意外地顺理成章。 后面发生的事情就如一开始的时候那样。吸血鬼骑士团宣誓向新王朝效忠，而这位皇帝竟然出于忌惮，选择囚禁整个骑士团，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都不允许他们离开。 再后来，两位王子接来首都，沿路百姓夹道相庆。当时长子七岁次子三岁，二位王子的到来成了新王朝的加分项。长子相貌清秀可人，气质不凡，正是最理想的那种王子样子。 渐渐地，新王朝稳定下来，伴随着各种非议和赞美持续了十年。 而失踪的那位僭主米卢法，人们普遍认为此人已经在混乱中丧命。实际上，他借着异能之人的协助成功逃离了皇宫。 正史对他的评价都很差。他在位期间没有举行过正当的加冕仪式，因此被认为是非法的统治者，没有资格被称为“皇帝”，仅仅是两个王朝交接期间的书记官员。 他的一系列政策都饱受诟病——这不能完全归咎于他的错误，主要还是帝国在他的影响下发生了太多变化，许多人一时间无法接纳这种变化。他离去以后，仍然有很多新生的事物在变革的基础上产生。 有很少一部分人在他执政期间受益，其中一个在皇宫里表演的跳梁小丑就对他感恩戴德。小丑带他逃离了皇宫。 帝国各地都有对僭主的通缉，一行人一路逃到了世外之地——世界边缘的集市。 米卢法来到世界边缘后，立即看中了通天石塔的地理位置。石塔原本是废弃的神殿。他发动战争夺取了那座石塔，并自封为鬼市的领主。 鬼市的居民只对生意有兴趣，对于谁是统治者丝毫不关心。他们也不会服从任何统治者，根本就不搭理。于是米卢法端坐在高塔上幻想自己的统治。 这些年来，他仍旧认为是其他人的问题导致了统治的失败，而自己最大的失败，就是不够残忍和决绝。他暗自下定决心，下一次获得翻身的机会，一定让整个帝国为之一颤。 岁月扭曲了这个人，曾经意气风发的书生，一天天在绝望中衰老，最后变成了偏执的疯子。 他一心要报复，多年来悉心培养可用之人。 在落脚通天石塔的那一年，米卢法从投靠的手下中发现了一个性格奇怪的青年人。有点像年轻的他自己，自负、高傲、特立独行，可又看上去那么孤单落寞。 这个人很聪明，教他读书识字他都能学会，跟他讲深奥的道理他也听得懂。米卢法将他作为将来的大将培养，传授了许多知识给他。 而那个人也会讲一些他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奇闻异事。 “他们叫我万事通，因为我知道这天底下数不清的趣事。” 米卢法觉得好笑。 “可是你的年纪根本不算大啊，这种绰号不是应该老头子叫的么！” “我的年纪不算大，可我混迹江湖的资历最老。从我依稀有记忆的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是江湖中人了。” 这个青年看起来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他一定有个远大的目标。 “和我一起统治帝国吧。当我东山再起，重新坐在帝国的宝座上，你可以做我的大臣，一起治理这个国家。” 说来奇怪，青年人似乎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那么和我说说，你的抱负又是什么呢？你想要成为什么？” “我想要当吸血鬼。” “哈哈哈哈——”米卢法忍不住大笑。“我只当你那些故事都是编出来骗人的，你怎么自己还当真的？” “是真的。我讲的江湖传闻都是真的。只要我找到恶魔，与他建立契约，就会成为吸血鬼。那是人类能够达到的最强形态。那样，我就是世界上最强的人了，而且可以永生不死。” “真奇怪，你要做这样的人是为了什么呢？” “那你要统治帝国，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时语塞，米卢法只觉得又好笑、又悲伤。统治帝国是为了什么呢？如果这个问题一直追究下去，就成了“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呢？” “是为了什么呢？根本说不清楚。但我们立下约定，我来统治帝国，而你去找那个恶魔，成为不死之身来辅佐我。如何？” 青年人欣然同意。 这么一想也不错，那样僭主米卢法就也拥有自己的吸血鬼骑士了，跟皇帝一个待遇。 第417章 海上潮升 即便有众多仆人簇拥，领主老爷仍旧担心怠慢。他亲自带路，送贵客去已经准备好的套房休息。从中庭去高塔，管家在前面掌灯引路，领主一边走一边介绍，贵客们排成一排在狭窄的回廊中行进，身后还跟着众多的仆人。 “我为您安排了最高规格的套房，但如果还有什么安排不妥当的地方，就请您大方提出来，我都会想办法去解决。”领主说道。 主教大人有一间独立的寝室，几位随行人员则自行商量着分散在几个房间里休息。 他们陆续爬上高塔。这里几乎是整个港口最高的位置了，向下望还有点胆战心惊的。 即便是最黑暗的夜晚，那座坍塌的教堂也映照着月光格外夺目。弗拉维总是忍不住驻足，站在旋转阶梯上，透过长窗远眺。 “领主老爷，我听人说，那是一座倒塌教堂的废墟？” “哎呀，是啊！这您都听说了？” “嗯。”弗拉维沉痛地惋惜，“想到有素未蒙面的教友罹难，就会有些心绪不宁。请问那里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故呢？” “哎，是这样的。”领主老爷长叹一声。“这事也怪我。” “本来花岗岩高堡旁边有一座古老的教堂，几乎和这座城同时建起。但随着人员的扩增，越来越不堪用。于是我和帕丁主教商量着，在海边上的礁石上再建一座教堂吧。用最好的材料，就像我们的高堡一样伫立在海中。然后呢，再建一座彩虹桥，连结两座建筑。” 说到当初的计划时，领主的眼神里还泛起闪光。 “十年前的事儿了。那座教堂修了很久很久呢！一直到今年，前不久才全部完工。所有的修士都搬了进去。我还主持了盛大的招待会。” “后来呢？” “就在上个月。天呐！那一定是我们的狂妄招致的罪孽！我发誓多年来居住在苏兰，从没见过那么大的狂风和暴雨。我夜里被风声惊醒，只见巨大的海浪拍击着花岗岩基石，天空中电闪雷鸣，愤怒的大海几乎要把我们全都吞噬了！” 众人听到这话，都目瞪口呆。这片海域看起来风平浪静，根本无法想象领主描述的恐怖景象。 “那是几十年都不曾遇到过的灾害。我跪在窗前祈祷，好长时间都无法从恐惧中自拔。知道儿子们喊我。原来花岗岩高堡的脚下，许多住在底层的居民都受灾。巨大的海浪拍进城墙，冲垮了他们的房屋。” “天呐。” “我们的士兵顶着雨冲下去抢救居民，带他们往高的地方躲避。这时我猛然想起新建的教堂，建筑的高度恐怕也在海浪吞噬的范围之内！” “我们猛然回头，想冲上彩虹桥。哪知道一个巨浪过来，石拱桥就在我们面前碎裂成无数段！然后又在我们的惊呼声中，眼看着新建成的教堂被另一阵海浪拍得粉碎，轰然倒塌。” 回忆起那段往事，说着说着，领主老爷就浑身冷汗，面目狰狞了。 “那些修士的惨叫声，就好像在我耳畔一样。这是我的罪孽，我甚至都不敢向教廷汇报这一事故。主教大人，我等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是不是会遭到帝国的严惩啊……” “这不至于吧……”纳特问弗拉维。 “领主老爷，您所描述的是一场可怕的自然灾害。请不要过分自责。而且据我所知，帝国教廷会定期派遣修士巡查各个教区。他们会妥善解决此地的教职空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领主老爷将信将疑，弗拉维好言劝慰一阵，才跟他道别。 没过多久就到天亮了。众人都睡得昏沉，没有早起的打算。倒是希林啊，又被纳特振聋发聩的鼾声吵醒了。 “天呐！你这家伙——” 说什么纳特也听不见，换个姿势继续睡。 希林搓搓眼睛，他的黑眼圈现在很严重。向窗外看阳光明媚。可是刚刚的梦里，他就梦见了领主说得那种狂风巨浪、跟响彻天际的雷鸣——醒来后发现其实是伙伴的鼾声。 朝窗外望，希林发现外面一片波光粼粼。 “水？！” 太神奇了！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海平面在昨夜上升了一寸，海水漫过海岸，整个苏兰港都沉浸在水中了。一层薄薄的海水淹没几乎所有的陆地。 “哈哈，竟然会这样！难怪所有居民的房子都是小船！” 谜底揭开了，少年兴奋无比。他迫不及待想要冲下去看看。一出门刚好又见到了弗拉维主教。 “大人，您也被鼾声吵醒了吗？” “哈，我出去走走。一起吗？” “嗯，好呀！” 说着二人结伴离开了高塔，一路走下了花岗岩高堡。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那位很健谈的士兵，他正守在城门口。听说主教大人要出去溜达，士兵乐呵呵地放行。 “小伙子，你们这里的海水竟然会上涨到居民区，这样不危险吗？” “没关系，那些渔民都习惯了。每个月涨潮的时候这片港口就被淹没，所以他们一直住在船里。等海水退下去以后，在泥滩里能捕到海产呢！” “这潮水会不会淹到城堡里面？” “不会的，放心吧！”士兵指着城墙根上一条水线，“最高到这里。一般也没那么高，淹到基石那里就差不多了。” “那么这潮水又要持续多久呢？” “这个不一定，一个礼拜左右吧。” 弗拉维还惦记着乘船出海呢。他看看远处的大船，今天仍然有小船来往运送货物。 “上次船东说，涨潮以后大船就要开走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上路吧。”他小声跟希林商量。 “哎呀，不用那么着急的！这海水涨得慢呢，一个晚上才涨了这么一点点，大船现在还开不动的！”士兵连忙解释。 “您先随意游玩，我听说晚上还有盛宴呢！” 士兵的口气显得闪烁，他又为二人指路。 “大人，您现在还能在隆起的步道上走一段路。尽量别下水走。虽然水很浅，但下面的泥滩不好走，容易遇到危险！如果遇到水太深的地方，就随便喊个渔民搭载一程。” “好的，我们知道啦。”希林满口答应，迫不及待从吊桥走下去。 从外城大门到码头的一段路，全都是石板铺的。路面下有许多拱形的涵洞，使得海水可以轻易透过。海水仍然在持续地上涨，步道一侧是波光粼粼的海面，另一侧能看到所有的涵洞都在排水。 “除了一直走到头也没有别的路。”希林愉快地跑动，吹着海风感到无比惬意。 “嗯。到了码头，我们喊一条船去转转吧。” “好呀！” 第418章 海僧 “说来也奇怪，早上我似乎听到有钟声从水面传来。”弗拉维边走边说，“我的日记本上有一页是简易日晷，摊开书页对着太阳能够粗陋测算时间。大概是早上四点的时候，那时太阳刚刚升起。” “钟声？可是没见着海面有大钟啊……” “所以说十分奇怪。我打算去倒塌的教堂那里看一看。总觉得不放心，担心那里还有什么。” “好啊，我们就去吧。” 这个时候的港口已经热闹起来。渔民们很勤快，有船满载着巨大的海鱼回来，商贩们在码头交易。现在他们可不敢把鱼扔在地上了。薄薄的一层水也足够海鱼脱逃。渔民们划着船交易，码头变得拥挤不堪。 弗拉维默默看着忙碌的人群，欣赏人间盛景。希林则喊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地叫到渔船，要么就是些带着鱼腥味的船，又怕主教嫌弃。 “现在是他们一日生计的时候，我们再等一会看看。” “嗯，好呀。” 二人站在码头上，无意间注意到海面上有什么玩意飞速朝着码头靠近。 “那是个在游泳的人吗？游得未免太快了吧……” 海面上一颗小脑袋箭一样冲过来，人哪里能游得这么快！倒像是条大鱼。没准谁家的鱼逃走了。可是鱼怎么会长脑袋？还有明确的目的，冲着人群来的。 弗拉维也很奇怪，二人一同观望。 渔民当中，也有人注意到了那“人”在靠近。 “海僧来啦！”有渔民大喊。 继而所有的渔民都循声望去，见到了那个脑袋，大家纷纷附和道：“海僧！是海僧！” “海僧？” 人们很兴奋，放下手中的活计一字排开。船舱里清点到一半的鱼都能扔下，众人注目着水面，等待那个“海僧”到来。 不多时那个影子站起身，爬上码头。渔民们竟然纷纷为他下跪。 只见所谓的“海僧”是人的形状，却不是十足的人类，他至少有一半长得像条鱼一样！ “半人半鱼，那是妖怪吗！”希林惊呼。 “我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昔日在古书中读到，‘西海之滨有鲛人，水居如鱼’。或许指的是这样的人？” 弗拉维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仔细看那鲛人，体格健硕，分明是男性。六尺的身长，通身是青色的，覆盖着一层鳞片，阳光下泛着五彩光晕，就跟鱼皮一样。手臂、脚踝上都生着鱼鳍，手指之间更是带着蹼。 鲛人的头皮上，三道鱼鳍混合着稀疏的发丝。他面庞凸起，嘴巴尖长，还带着锋利的小牙，活脱脱一颗鱼头。 说他像人，分明又像鱼；可说他是鱼，又有些偏颇。这鲛人的神态、举止与人类十分相近，脸上也有表情的变化，一开口操着当地的方言，能够与渔民流利地交流。 “帝国的子民们——我为你们带来海中的福音。”鲛人如此说。 希林听了一愣：“怎么回事，这海里来的鲛人还是传道的？” 弗拉维也紧锁着眉头。可不是么，海僧对着渔民们高声朗读神圣的福音书章节，又引用其中的桥段为渔民送上祝福。海僧比划的手式标准，教义背得也流利，像是受过一些训练。 “真是太奇怪了，那鲛人怎么还穿着一件主教的袍子呢？” 弗拉维一眼看出来，鲛人神上那件脏兮兮挂满海草的袍子，其实是一件主教的华袍。在海水中泡得久了太过褴褛。但上面鲜艳的紫色和金线绣的徽记无法掩盖。 “难道他也是个主教？” “不可能的，孩子。世上所有的主教，都来自于帝国教廷的任命。他们有自己的教堂和分管的教区，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冒充的。” “原来是这样的吗……我还以为教堂都是天上掉下来的呢……” “我从来都不曾听说大海里有教区。更没听说过有非人类的生物成为修士或是主教。” “原来不是人类的话……都不能修道吗？”希林的脑子里充满了问好。 弗拉维不得不长叹一声。 “孩子，这是个深奥的问题，教廷里为这事能吵上一百年。别问了，先看看那个鲛人骗子怎么回事吧。” 有些渔民会将自己的钱财扔进水里，表达对海僧的恭敬。海僧视金钱如粪土，不予理会。但有的渔民还没卖出钱呢，就把船上的鱼给扔回去了。看到鱼，鲛人咽了咽口水。但他正在主持重要的传道活动，不能因为美食分心。 “海僧啊——我的丈夫出海打渔，一周都没有音信了！” 一位渔妇痛哭流涕，踏过别人的小船跪倒在鲛人面前。 这鲛人脸上一阵悲伤，挽着渔妇的手在她胸前比划神圣的十字，又说：“愿造物者怜惜你，我的孩子。愿你的丈夫能够平安归来。” “谢谢，谢谢海僧大人！” 这一个说完了，其他人又急着开口。 “海僧大人，我的母亲重病很久了，请祝福她！” “大人，我即将出海，请祝福我吧！” “大人，请祝我今年娶到老婆！”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话，鲛人就挨个祝福他们。 希林实在是不明白。 “大人，这个怪物看起来没有坏心眼儿。它可能就是觉得好玩，也许他以前看过别的主教赐福，就学着样子做。又不是谋财害命，跟他较真干嘛呢？” 弗拉维很生气，样子非常严肃，像是在咬牙切齿。平日不大看到他这样愤怒。 “孩子，如果一个人认为自己不需要学习就能够接近造物者，靠着与生俱来的善良劝诫他人，那么这个人是个隐士、神秘者。” “额……那就是呗？” “但他不是一名修士。” “好吧，大人您说的也对。” 弗拉维气呼呼地点头，“我说的当然对。那个鲛人穿着偷来的华袍，以主教的身份招摇撞骗！要知道，真正的主教必须得到帝国教廷的认证，经历寒窗苦读、高庭辩论，最后通过考核，才能获得大教堂的承认，成为一名主教。” 希林不懂这些门道。只是没想到弗拉维大人对于自己的身份原来如此地看重。 “听着，这不是吹嘘。如果有人立志去艰险的地方传教，他将时刻面临生死的考验。帝国教廷会资助这种行为，也承认他最后的成果。但是如果有谁，偷了那个人的华袍，将他的功绩据为己有，我见到了决不能容忍！” 说到这里，希林也跟着义愤填膺了。 “大人您说得对。我们去逮住那个怪物，把他偷的华袍扯下来。再问问他到底从哪学来的这些玩意！” 二人也挤进人群，踩着渔民的小船冲到鲛人的面前。 而那鲛人说了半个钟头，赐福赐得差不多了，竟然就要离开。他挥手向渔民告别。 “今天的福音就送到这里。明天我还会来。” “恭送海僧大人！”“愿造物者保佑！”渔民们虔诚地送别。鲛人还有点留恋，热泪盈眶握着他们的手深情告别。从始至终，鲛人也没有要钱的意思。看来他是很少见的那种骗子，专门为了感动自己行骗的。 “呵，这怪物是疯了吧，真以为自己是主教呢！”希林还觉得有点好笑。 “这种骗子，根本就是个妄想症患者。入戏太深，都不觉得自己是骗子了，甚至骗不到几个钱也乐在其中。当他坚定地确信某个不切实际的事情后，那些愚笨的人就不假思索地跟随了。” 眼看那鲛人要逃走，希林跟着弗拉维箭步上前，一把拉住鲛人的袍子。这家伙像条鱼一样滑溜溜的，可是他舍不得那件长袍呢，回身与希林争夺。 “妖孽！你从哪里来的？”弗拉维厉声质问。 鲛人抬头，一看弗拉维的打扮是真正的主教，顿时脸上有些羞愧的意思。它当然知道自己是冒牌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停止诈骗的行为！把你盗窃的华袍交出来！你可知道假传造物者的福音该当何罪！” “不！我、我也是修士，我也苦心研习造物者的箴言，将祝福带给虔诚的信众。你凭什么抢我的袍子！” “你也是修士？谁认证的？”弗拉维冷笑道。 鲛人哪里有什么认证资格，他慌慌张张地狡辩。 “认证资格，我当然有！倒是你，你有吗？也拿出来给大家看看啊！” “哼，休要贫嘴。大教堂的认证资格我当然有，我的老师是帝国教宗，我有他亲笔写给我的授任信函。你想看也可以。和我去见领主，我在大庭广众下展示一下。” 鲛人自然不肯，“不，我也有！我的资格证书落在家里了，今天没带。你容我拿来。” “不必拿了。你师从哪座学院，导师姓甚名谁，报上来即可。我们各个教堂之间彼此承认，并不拘泥于书面文件。跟我走一趟吧！” “不行、不行！我是鲛人，离不开海水的。一上岸就干死了，你就是想谋害我。” “谋害？你可知道，冒充主教的骗子，送去教廷也是死罪！” 双方争执不下，那些渔民们就议论开了。他们当中有人嚷嚷着，“你们看，真的主教来抓那个假的主教了！” “这个人是帝国来的主教，领主老爷的座上宾。前些天他要登船，给了一百枚金币的旅费，我亲眼看到的！” 要说这些渔民，还真是容易轻信。三两句话下来，刚才虔诚的态度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从迷信变成了声讨。 “我就说这家伙是骗子吧！修士都是人，哪有海怪当修士的……” “难怪我祈祷了这么久，母亲都没有痊愈，这人一定是骗子吧！” “何止是骗子啊，根本就是妖怪呢！” 这群渔民一点主见也没有，有人说什么，大多数人就跟着附和。海僧看到方才非常爱戴自己的渔民个个翻脸，竟然悲伤地哭泣起来。 “怎么，不是所谓的‘人类’就没资格研习福音书了吗？我们都是造物者创造的生命，凭什么只有你们才能当修士，我却要被当做动物来看待？要知道，我勤学苦读付出的努力，远远大于那些所谓的修士呢！” 鲛人哭着挣扎。 “我看你们这个教廷，也无非是个徒有其名、专横敛财的地方吧！你们根本就不治学，就是打着旗号敛财，还禁止别人学习真理！你们才是骗子！” 这么一说，弗拉维就更是火冒三丈了。 “说我们不治学？那么你学了很多？” “自然。” “那么我们当众辩论吧。把你学过的玩意说出来给我听听。”弗拉维推开旁边的闲人，与鲛人面对面地站着。“我以自己的尊严以及老师的名誉发誓，如果你这个鲛人的确能说出点像样的东西，证明你确实勤学苦读过，我弗拉维绝不再喊你是骗子。” 主教大人这么一说，鲛人挺起胸膛接受挑战。 第419章 人前论道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的中世纪故事。书中的国家、历史和信仰都是虚构的，与真实的世界毫无关系。 弗拉维与鲛人面对面站着，二人脸上毫无惧色。谁要是不小心低下头，就算是当场认输了。鲛人是挑战者，当然要先开口。他用很不屑的口吻发问。 “这位大人，我且问你。我们存在的这个世界，是由唯一的造物者创造出来的，对吗？你与我都是他的杰作，但凡相信这一点，都算是造物者的信徒，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但这都是些浅显的常识。”弗拉维不为所动。 “而这个世界也是一体的。无论帝国、荒原，还是大海的深处，造物者的法则都畅通无阻。” “那是自然。”对此弗拉维也点头承认。 “而人类之中，有一位圣徒。他聆听到造物者的声音，就将这些话语记录下来，撰写成神圣的典籍向世人传播。因此这世上还有一本记载真理的福音之书。” “这一点也毋庸置疑。” “而我等有幸聆听福音，获悉了宇宙的奥妙。自然有义务向那些无知的人传授，不是吗？” 听到这里弗拉维微笑着摇头。 “非也。” “何以见得呢？” “只有教廷才具备解读福音书的资格。教廷认证的修士将真正的福音传播到世间。而你自顾自地参悟出来的，只是一些妄言罢了。” “哈，那真是太可笑了！你凭什么说我的领悟就是妄言？仅仅因为没有得到你们的许可？” “你没有在教廷进修过，没有读过真正的福音书，更不可能具备许可。所谓的领悟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来的只言片语，当然只是妄言。” “如果我读过呢？” “不可能。每一本福音书都在教廷的监督下抄写，由远行的修士带去各个教区。你怎么会有，即便偷来抢来，又怎么会读？” “你们这些迂腐的修道士，自以为学识很丰富。其实无非是守着一本古书不让别人看罢了！”鲛人的口吻中洋溢着自信和骄傲。 “告诉你，我也是自然界杰出的生命体，具有与你们人类不相上下的智慧，甚至比很多人类还要聪明。我不是道听途说的一点点道理，而是真正地研读过这本神圣的古书，而且对许多内容都有自己的见解。如果我有机会治学，一定比你们那些尸位素餐的修士强得多！” 说着鲛人就背诵起来，他能够流利地背诵整段整段的福音，一字不差，而且言语慷慨激昂富有感情。他的基本功确实令弗拉维眼前一亮。说实话许多混日子的修士确实背不到这么流利。 但弗拉维不打算因为这点本事就对它另眼相看。而是提出了进一步的考核。 主教指定了一些章节和行数让鲛人背诵。它背得非常精彩。 鲛人背完了，对弗拉维的基本功又提出了质疑。 “听我背了那么多，您这位自称主教的，背诵得又如何呢？要不咱俩比试比试，我一句你一句，看看谁卡住？” 它发起了挑衅，弗拉维不甘示弱，二人一句一句背起来，围观的人群都看傻了。众人又不晓得完整的福音书里都写的什么，就是看着这气势很震撼。背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整个港口的渔民全都来了，码头上聚满小船，每个小船上又站满了闲人。 整本的福音书也没有那么长，二人全都背完了，中场休息片刻，都有点伤元气。 “这么比试没意思。咱们聊聊吧。”鲛人钻进水里喘口气，又爬上了说话。“我在钻研经典的时候，常常感到困惑。我觉得苏兰的那位主教对治学不够上心，讲的许多话都不够严谨。我很想知道帝国的主教是如何理解这些内容的。” “究竟是什么，尽管说出来吧。”弗拉维表示它可以随便放马过来。 “主教大人，敢问灵是什么，体又是什么？” “灵至清，体至浊；灵为上，体为下；灵是精神、是意志；体是山石、是血脉。” 鲛人又追问：“那么灵与体，孰是虚无，孰是永恒？” “肉体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衰老死亡，灵则是永恒向着造物者的。”弗拉维说这话跟背课文一样，他此生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但鲛人竟然表现出了失落。 “您竟然也是这样回答，与苏兰的帕丁主教没什么区别。” 弗拉维产生了一丝好奇：“你心中对此有困惑？你是怎么想的，说出来让我听一听。” 鲛人大为感动，鼓起勇气说起了自己心里的想法。它一开口还有些迟疑：“我、我是这样认为的，灵是永恒，但也是虚无；体是虚无，但未尝不可永恒。” “何以见得呢？” “灵依附于体，二者相互而生。造物者创造体的过程中产生了灵。一旦体消亡，灵就会随之而亡，所以灵也是虚无；但体不会彻底地消亡，新的生命从衰败的物质中源源不断地生长出来，又塑造新的灵，所以说体也未尝不可永恒。” 弗拉维冷笑着点头。 鲛人的话，固然与课本上完全不同，但未尝没有经过深刻的思考。可见它不仅在表面上佯装修士，内心深处也是向道的。如果他真的是一名正在进修的学者，这些论点或许可以写成一篇优秀的论文。 弗拉维不是那种迂腐的人，哪怕听到了不一样的论断也不会武断地否认。他从这个怪物的口中听出了一丝真诚，不禁有些感慨。 “你与苏兰的帕丁主教很熟悉吗？” “不算太熟。” “那你和他交流过这些想法么？” “不曾。我还没等说点什么，就被它呵斥为怪物了！”鲛人说得恳切，看来他也被时常被自己的身份困扰。他看到弗拉维没有急于斥责自己，而是认真地思考问题，顿时就觉得这位主教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主教大人，我在研读神圣典籍的时候，还有许多的困惑。借着这个机会，请你为我解答一下吧！” “你还有什么困惑？” “大人，爱是什么？时间又是什么！” 弗拉维沉思良久，“爱是智慧，爱也是理智，爱是精神，爱也是实质。没有一种人间的爱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爱，是最终的目标，是一切，却又超越了一切。” “那么造物者，是爱着世人的，对吗？” “是的。早在世人被创造出来以前，这种爱就存在，亘古绵长，永恒不变。” “那么我呢？造物者爱我吗？是像爱山石草木那样的爱，还是像爱人类那样爱？我也拥有媲美人类的智慧，我能够像您一样去教廷进修，获得认可吗？” 一连串的问题，只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只有人类才可以去教廷进修，因为……前人根本就不知道世上有人类以外的智慧生命啊！ “恐怕不可以。”弗拉维惋惜地说，“神圣典籍中记载，造物者创造了人类，人类是至高的杰作。只有人类才有资格传递福音。” “这正是人类的浅薄之处啊！” 鲛人一听就生气了。 “因为神圣的典籍托你们人类的手写出来，你们悄悄篡改了奥义，自诩为最杰出的生物。你们根本就不敢将典籍公诸于众，害怕与其他有智慧的人或是生物辩驳，因为你们所谓的教廷，不过就是个迂腐的机构而已。所谓认证的修士，除了背书之外，自己又懂得多少！” “教廷绝没有篡改过神圣典籍的任何字句。”弗拉维郑重地说，“我们也绝不是你所说的迂腐机构。我们每年都选拔优秀的修士，展开激烈的辩论探讨奥义。千百年来教廷对于神圣典籍的解读硕果累累，这些毋庸置疑。” “哈，你不用说得那么了不起。你们只选拔会得到认可的那种人，选拔你们的回声而已。” 鲛人不依不饶地说。 “我们都信奉唯一的神明，解读唯一的典籍，你却说我没有资格，谁给你的权力，造物者本人吗？” 弗拉维严厉地批驳道：“你没有在教廷进修过，就没有这个资格，再怎么狡辩也没有。而且你还穿着一件来路不明的袍子。将华袍交出来！即便已经无损也容不得你造次！” 弗拉维扯着鲛人的袍子，而鲛人无论如何也不肯交出来。这时远处传来喊声：“就在那！怪物就在那里！” 循声望去，原来是当地的渔民带路，将高堡里的小公子拉瑞克和一群士兵给带来了。 渔民们议论纷纷：“领主来抓怪物啦！”鲛人一听就慌了，更加奋力挣扎。 高堡的士兵似乎过于高傲了，临水而居竟然从不划船。他们大多数站在码头上无法靠近，一部分人不得不踩着渔民的小船冲过来。 “别让他跑了，捉到怪物，重重有赏！”小公子大声喊。 一听有赏，渔民们纷纷去扯鲛人的袍子。鲛人懊恼地说：“今日不与你辩论了，我们来日方长！” 说罢他滑溜溜地一钻，身体从袍子里游出去，钻进海里，谁都没抓住它。反倒是华袍被扯成了碎布条。 由于一大群人拥挤在一处，几条小船失去平衡倾覆。弗拉维大人被人群挤在当中，也跟着落水。 “遭啦，主教大人落水了！”小公子焦急地喊，“快下去救人！把真正的主教捞上来！” 他自己身上还带着伤呢，喊得声大了伤口不太舒服。士兵们又不会水，只能在码头等着渔民们出手。这段时间海水又升高了一些，现场过于混乱，一时根本看不到主教大人的影子。 希林也一并落水了，挣扎着从小船的缝隙中爬出来。 “弗拉维大人呢……” 他好像看到一团袍子在海水里漂。弗拉维年纪不轻了，又穿了那么多衣服，掉进水里肯定不好受。希林去抓他，没等够着呢，那团袍子突然飞速地移动起来。 游动的速度太快，任何人都追不上。只见是鲛人扛着溺水的主教大人，从众多渔船的缝隙中游出去。 “快逮住他！弓箭手！别放过那怪物！” 由于移动速度太快，鲛人与弗拉维又距离太近，弓箭手即便瞄准了也不敢放箭。眼看他们游得越来越远，希林也慌了，冲上来夺过一把弓箭。 “让我来！” 即便再着急，希林也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毕竟这是别人的弓箭，自己没用过，不太熟悉武器的性状。一路瞄着那鲛人，再逃得远就要到射程以外了。 可是鲛人没有游向深海，而是逃去了人少的地方，将溺水的弗拉维放在高处，又径自逃走了。 “大人——您没事吧！” 希林飞速冲上去，扶起主教。 弗拉维呛了好几口海水，已经昏迷了。幸好这里的渔民懂得如何抢救，压出胸口的海水，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老人家难过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微微睁开眼睛。 “哎呀，太危险了！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实在万分抱歉！快请返回高堡，让大夫给您看看吧！” 小公子命人背起弗拉维，立即返回高堡。随后，他又对渔民们下令。 “我们重申多次了，那个怪物不是僧人，是骗子！你们也看到了，它试图谋害真正的主教。你们不要再相信它！它如果再来，能够逮住它的渔民，无论死活，我们都愿意支付一百枚金币的赏钱！” “好的！”“没问题！” 渔民们爽快地答应。 第420章 强行挽留 士兵们将弗拉维抬上马车，一路送回高堡。此事迅速惊动了领主老爷，他甚至亲自带着家人来谢罪。而当前最紧要的还是请医生为大人治疗。 弗拉维由于溺水，肺里和胃里都呛进好些海水，非常不舒服。好在他没有明显的外伤，医生给他服用了清凉的药水。 “主教大人，方才实在是太危险了。” 苦于没有力气讲话，弗拉维无法赶走这位唠叨的领主，只好对他的废话听之任之。 “想必您已经听闻帕丁主教不幸离世的情况了。十有八九就是那只怪物干的！” 弗拉维有气无力地瞥了领主一眼。 “教堂倒塌后的第二天，也是这样海面上升。我们划船靠近，只找到了一些白骨……” 领主回忆起这段往事，不禁摇头叹气。 “起初我们不愿意相信主教大人已经罹难，互相安慰着也许他只是失踪。就在这个时候，海里冒出了那个怪物。他穿的，正是帕丁主教的华袍！” “竟然是这样？” “是啊……他甚至欺骗我们说，他就是苏兰的主教，承蒙造物者的恩典来传播福音。而我这个老糊涂，竟然还相信了它的话，朝着它跪拜……它在海边骗吃骗喝，海水褪去以后就会游走。” “只是这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小公子在一旁抢着说，“帕丁主教是人，怎么会变成一个怪物呢！” “是啊，还是这孩子提醒了我，第二天，我问了它一些只有帕丁主教才知道的旧事，它答不上来才被我识破！但是它在水中游动速度惊人，一眨眼就能沉入海底，我们逮不住它，只能驱逐。” “它骗不过我们，但仍然可以去欺骗那些愚蠢的渔民！”小公子气愤地说，“他穿着主教的袍子呢！主教大概就是被它吃掉的！” “！”弗拉维一惊，“鲛人，还吃人的吗？” 领主难过地点头。 “我们这一代海域，涨潮的时候就有食人的海怪出没。有些渔民不小心落水，会被怪物吃得精光，退潮后剩下一具白骨在原地。” 弗拉维听罢震惊不已。 “既然如此，领主老爷您请不要过分自责了。以后再有新的主教上任，叫他注意安全吧。” 医生完成了治疗，弗拉维闭上眼睛休息。纳特在房间外等待了很久，终于可以进来看望主教大人了。肥肥大呼小叫了一阵，再三确认弗拉维大人只是呛了点海水而已，才放心下来。 “主教大人现在需要静养，不能剧烈地活动。”大夫如此建议。 “可是……”纳特面露难色，看向希林，“那我们的船怎么办？涨潮以后，大船就要出海了啊……” “对哦！今天海水已经超过膝盖了。”希林也着急了。 “什么？你们两个年轻人，不顾主教大人的安危，竟然还惦记着登船出海！” “领主老爷，您有所不知。那条大船的东家已经收了我们的定金。他说海水上涨以后就会出发，船不等人啊！” “不行！主教大人现在非常虚弱，哪里都不能去，更别说出海了！多大的船上也没有高堡里的床舒服！” 纳特当然吵不过领主，他看看弗拉维。主教的内心想必非常着急，他比谁都惦记着快点返回帝国。但他此时此刻又太虚弱，话也讲不全的，只能摆摆手让他们都出去。 “无论如何现在也没法走，让他先休息吧。”希林看出了主教的意思，开始送客。 “哎，大船现在还没开走，可能是因为潮水没到最高位呢。但过了今天我就不好说了。”纳特非常忧虑，“就怕这条船走了，下一条等到半年以后。错过了时机就会非常麻烦。” “不要想了！德里纳海只在苏兰这里才平静。到了深处可是无尽的深渊！还有各种各样的怪物，别提多凶险了！”领主咆哮道。“去年的时候，十几条大船出去做生意，今天只回来了一条！” “哇……出海这么可怕的……”希林嘀咕着。 “可是……” 纳特再要说，领主竟然命令士兵把守弗拉维的卧室。 “主教大人，请您哪都不要去了吧。你就留在我的高堡做我们的主教好了。我想通了，不再另外修建教堂，就把我高堡这一侧的塔尖改建成教堂。这里舒适，而且安全。您哪里都不需要去！” “你！这不是乱来么！主教要由教廷来指派的！我们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呢！”纳特争辩道。 “有什么好指派的。我命人出发去帝国送信不就好了。帕丁大人是主教，这位弗拉维大人也是主教，不都是一样的么！就留在我这里吧！” 再要多说，领主可不听了。士兵们把守着卧室，把废话很多的纳特赶出去，留下希林服侍，领主则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希林把这群人都送走，关起门来终于安静了。少年站在窗边眺望大海。整个苏兰港沉浸在海水中，无数渔船往来穿梭。而高堡成了一座海中的孤岛。 弗拉维闭上眼睛休息，他心情不算好，不想喝水吃饭。他之所以生气，除了领主的强行挽留之外，更多还是在想那个鲛人的事情。鲛人的一些话不无道理，勾起了弗拉维自己很多回忆。 他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离经叛道的人。曾经多次当面反驳教廷的老学究。多亏自己的导师维护，才没被赶出去。 而方才，鲛人还提出了一个问题没来得及探讨——时间是什么？ 时间毋庸置疑，就是钟表走过的刻度，日月划过天空的轨迹，人的衰老，万物的兴衰……那就是时间啊。 “但不是，那不是时间。”弗拉维沉吟起来。 时间天经地义，小孩子都知道。但除了刻板的理论以外，他还有很多别的想法。弗拉维不是那种糊涂的修士，他暗自思考着。 “亘古长河只是人类的幻觉。时间不是灵也不是体，不是造物者的杰作，而是人类创造的。” 如果当庭讲出这种话来，是否会被判为异端呢？ “人类固然是造物者的杰作，但人类也能够超越创造者。人类可以创造出不存在的概念——例如时间。” 这样冒犯至高造物者的想法，够把一个想法怪异的青年修士捆在火刑柱上烧好几个来回了。 经历了鲛人的质问，弗拉维的心绪难以平静：“我应该照搬前人的理论，直接否定那个怪物；还是静下心来思考他的观点？如果我接纳了他的想法，我自己也沦为异端了吗？” “而我自己，究竟该苟且地继承前人的结论，还是叛逆地提出自己的看法？这两种做法，哪一种更加接近真理呢？” “面对未知的前途，既有可能冲向广阔的海域，也有可能跌入无尽的深渊。以我浅薄的见识终归难以抉择，也许我也必须去询问自己的导师了。” 弗拉维叹了口气，更加迫切地希望返回帝国了。 第421章 何为灵，何为体? 看到主教唉声叹气的，希林有些奇怪。 “大人，您还因为那个怪物的事情在生气？” “不，是那些粗鲁的卫兵，他们都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哦……也是。但他们是担心您的安全。大人，您好像还挺喜欢那个海怪的。” “谈不上喜欢，暂且称之为‘有兴趣’吧。它不仅穿得像个修士，还学了不少东西，比好些个正经修士都勤奋。” “嘿嘿，但他学的都是假的吧？只要他一开口大人您就知道他几斤几两啦！” 弗拉维瞥了希林一眼。 “我很少见到人类之中有求知若渴的个体，更是没见到过怪物也有好学上进的。我很想知道它都学了点什么，有没有误入歧途。如果哪里弄不明白，我还可以指点它一二。” “哈？您竟然还想帮助他？您真是个天生的老师，遇到怪物了还想着教他……” “职业病吧！” 弗拉维大人板着的脸又好看了一点。和希林讲话更加令人开心，脸上永远挂着少年人的那份天真烂漫。 “你们到底在互相质问些什么啊？有一句没一句的，我都听不懂。” “怎么，你哪句没听懂？” 一听到主教大人严肃的询问，希林就心虚起来。 “啊……就是……我想想……你们在说什么是灵，什么是体……那到底是在说什么？” “这个啊……所谓灵，就是精神世界的产物。”弗拉维用尽量简明的措辞去解释。 “所以……那是啥？”希林就跟没听见似的，还在等下文。 “就是虚无中幻化出的美，是从具体的事物中抽象出的概念，是准瞬即逝的电光石火，也是永恒的过去未来” 希林瞪大了眼睛，像是呆掉了一样。可能有几个词他听过。但他完全没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弗拉维大笑着后仰。老人家脸上泛出孩子一样狡黠的笑容。希林可以打赌，他绝对是存心把一件简单的事情说的这么绕。 “就是什么都没有啊。”最后主教坦言。 “既然什么都没有……那又是什么呢？” “好吧，我不和你玩文字游戏。如果说到与之相对应的事物，你一定很快就明白了。与‘灵’相对应的是‘体’。” “世间的任何实际存在的物质，都是所谓的‘体’。” “一切你看得见、摸得到的物质，山石、草木、空气，甚至光、电、火，全都在此类。点你能够明白吗？” 希林点点头，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但是所有的东西，都属于一个类别吗？这个分类好奇怪。即便是火焰、空气这些也都算？连光也算？” “他们都真实地存在啊。能看见，能触碰，能感受到其中的能量，就是实际存在的物质。” “而与实际存在的‘体’相对应的，就是‘灵’。灵是不存在的。” “弗拉维大人，我当然明白这世界上所有的物质都存在，都在那里，能看见能感觉。可是您说这世上有什么是不存在的吗？已经不存在了，怎么还会知道呢？” “那么你说说看，美是什么？” “欸……”希林好像明白主教大人的意思了。他可以稍微描述一下，“美就是……比如一个人长得很好看……” “所以美是存在的，不是吗？”主教反问道，“我们可以找到一种公认的、判断美的准则。哪怕面对着异域番邦的野蛮人，也能感受到美，因为‘美’真实地存在啊。” “啊哈，那我懂了，所以美就是一种灵吗？”希林恍然大悟。 只是弗拉维没有急着点头。 “但你不能把自己头脑里欣赏美的那部分想法挖出来，对不对？那就是你的灵。” “原来我也有？” “对，你也有。但你的灵更加重要。”弗拉维解释道，“美丽的人是造物者创造出来的，她就在那里，是真实存在的；但你看到她以后，心里产生了美的感受，哪怕仅仅是一瞬间的想法，那就是你的灵。是你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共鸣。” 虽然有点绕，但讲得还算深入浅出。 “……” 希林张着嘴淌着口水，想了一阵。 “嗯，我好像懂了……” 但过了一分钟，他再想复述一下这段话语，又说不清楚了。 “我又好像忘了……” “哈哈哈！不必纠结。你能明白个意思就好了，毕竟你又不需要面对主教的期末考核。” 如果要说说弗拉维知道的全部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可以说到第二天早上。 “这些全都是我的导师告诉我的。本来我也不明白全部，仅仅是个聪明勤奋的学生而已。” “孩子，我也不是说这些知识就有什么用。但每听到一句话，就好像在白色的沙滩里，找到了闪光的金子。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这些细碎的金子，只有一粒尘埃那么大，却那么美。” “或者说，就像我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特别美的人。我会看着他的眼睛，舍不得离开。” 希林抓抓头发，这个说得好像就是他自己么……少年嘿嘿嘿地傻笑了一阵。 第422章 食人海妖的记载 弗拉维实在太累就睡着休息了，希林悄悄离开他的房间。这一天还有不少时候呢，少年又惦记起小伙伴们。 门口的卫兵试图阻拦他，“嘘——主教大人在睡觉。”希林指给他们看。毕竟需要把守的人是主教，一个少年跑去哪都没所谓的。卫兵最终还是放行了。 希林回到宿舍，大家都在。纳特一直在原地团团转，看来他非常地焦虑。 “你回来了，弗拉维大人怎么样？” “在休息。” “天呐，希林，你根本不晓得你们刚刚经历了什么！” “我当然知道。大人溺水了，浑身湿透。又被一群粗鲁的家伙强行送回城堡。他心情不太好。” “不不，比那要可怕多了！”纳特惊呼：“你们刚刚从生死边缘回来啊！你们遇到了海妖，那玩意吃人的！” “真的吗？”希林将信将疑，“那个冒充主教的怪物，真的会吃人？” “千真万确！我来到这片海滩的时候就想起来了。你们没有注意到海岸边上‘禁止游泳’的警告牌吗？” “但那不是为了防止游客被水母蛰伤才写的吗？” “根本不是！我从帝国过来的时候，就专门研究过这里的民间传说。据说啊——这片水域长久以来居住着食人的海妖！” 肥肥翻开自己的手抄本博物志，如数家珍地查找相关记载。 “它们是类人的怪物，富有人性，常年居住在海中，涨潮的时候上岸。关于外貌，传闻如此记载——” 纳特指着自己画的七零八乱的小人儿说。 “食人海妖，上半身是美丽的女子，下半身是两条鱼尾。头发是海草一样的墨绿色。她们嘴巴像鱼一样宽阔，口腔中布满尖锐的牙齿，能够瞬间撕裂人类的皮肉，顷刻将人分食成白骨。” 希林看得一阵窃笑。安塞尔也凑过来看。 “它们浮出水面的上半身与人类无疑。它们还会偷听渔民讲话，所以它们也会讲话。它们还善于混迹到人群里，很难被发现！” 纳特说得玄乎其玄，连自己都瑟瑟发抖起来。 “可它们是彻头彻尾的怪物！会把不幸堕水的人活活咬死，吃得只剩白骨！再窃取受害者的衣物，继续冒充人类的行径。正是因此，当地渔民绝不下水游泳，看到任何水中的‘人’都会立即驱逐。” 安塞尔听了，连忙附和。 “就是，我就说这海里有女人，希林你还不相信。我都被海妖摸过了。” 希林当然不信，而且仍然对安塞尔十分鄙视。 “可是，纳特，我觉得……” 少年刚要发表自己的看法，立即又被肥肥打断。纳特继续危言耸听。 “而且要知道，被食人海妖啃食的受害者，可不仅仅是赤脚的渔民，好些个大人物也惨遭不幸！当地倒塌的那座教堂里，一位主教和十余名名修士，全都被海妖吃掉了。” “据说这些妖怪喜欢聆听教堂的钟声，所以聚集在教堂附近。教堂倒塌后，渔民只捞上来了一些白骨和衣服的碎片。这件事太过惨烈，以至于领主老爷三缄其口。” 希林点点头，主教落水的经历确实令他心有余悸。 “但那个海僧似乎没有你说的那么坏，而且弗拉维大人对他挺有好感的。”希林将当时的场景描述给纳特听。 “大人与那个怪物论道，他们讲了很多高深的道理。大人觉得那个海僧十分勤奋，比好些正经的修士还优秀。而且你要知道，最后其实是海僧救了大人一命。如果你看到就会明白。” “天呐，你竟然还帮怪物说话了！”纳特拍着自己的脸乱叫一阵。 “希林洛斯，它是吃人的怪物啊！它吃掉了帕丁主教，穿上他的衣服假装自己也是主教。它与大人论道纯粹是看上了大人的袍子吧！” “哈！想冒充主教可没那么容易。它至少得读三十年的学问才行。” “希林，人类并不知道海妖确切的寿命。也许，它已经活了不下一百年呢！它吃过的主教跟修士也许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可是纳特、你听我说！”希林终于插了个空讲话，“你没有在现场，不晓得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画的海妖跟我们见到的海僧不太一样。” 面对希林的质疑，肥肥非常不开心。 “是真的。你画的海妖有两条巨大的鱼尾巴，上半身还是女人的样子。” 安塞尔在一旁疯狂点头。 “但是、我们见到的海僧是个男的，至少看起来是个男的。而且它有脚，完全像个人一样，只是皮肤更加像鱼……” 纳特掐着腰撅着嘴，对希林的反驳非常生气。通常来说，都是他在教训“文盲”希林，轮不到希林反过来给自己灌输。 “传闻也许有差池，毕竟那些渔民都非常愚昧，喜欢传话的时候加油添醋。对于海妖品种的细致分类，有待于更进一步的研究。但是——远离它们，是必要的。” “干嘛那么武断，你的记载里面都说了它富有人性！” “这就是你不懂了。‘富有人性’不完全是称赞的说法。你要知道，人具有天然的邪恶属性。与人类相近的物种，同样具备人类的阴暗面。欺诈、奸邪、险恶用心这些方面，它们不逊于人类。甚至由于缺乏道德的束缚，它们更甚于人。” “好吧……” “学术界有一种非主流的观点，认为人类与人形怪物原本都是是创造出来的智慧生命。只不过在漫长的生存竞争中，人类胜出了，怪物落寞了。” “竟然还有这种说法，真新鲜。” “陆地上现存的怪物非常少了，因为早在数万年前就被人类驱逐殆尽。而大海的深处，由于人类尚未完全开发，还有大量怪物存留。” 纳特继续解释。 “怪物具有理智的思维，聚居处有成熟的社会群落。它们甚至愿意靠近人类、学习人类的语言和生活方式。但是——” 纳特又话锋一转，“它们也具有人类野蛮、残暴的一面，会为了利益抢夺和攻击人类。在杀害人类的时候，也没人道德上的负罪感。人类与怪物之间，终归是互相驱逐、残杀的关系，彼此之间不要靠得太近才是。” 第423章 意欲探险 几个伙伴都聚在同一间卧室里发呆。要么看看窗外的海水，要么望着天花板发呆。 “好无聊啊，只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睡觉。”罗尔漫不经心地说。 “喜欢睡觉？等上了船有你睡的！一个月的航程呢，啥也不能干，每天都在船舱里睡觉！”纳特抱怨道。 “坐船要睡一个月的大觉？”希林听了大吃一惊。 “那当然，你们都没乘过船，我可知道。我当初就是这么过来的，条件特别差。我睡的还是二等舱呢！” 对于肥肥而言是辛苦的记忆，对希林来说却十分有吸引力。少年催着他再多讲一点。 “好吧，那我再多讲一点。”纳特吹嘘起来，“那条船啊，里面就这么大的地方，除了一张吊床，什么空间都没有。我头顶上是一个家伙的屁股，脑袋边上是另一个家伙的臭脚丫子！” 希林听得非常起劲。 “船上的水手都忙得很，彻夜听到他们的号子声。乘客们被关在船舱里哪都不许去。大多数时候就是醒了睡睡了醒，混混僵僵地乘一个月。我把这辈子的觉都睡够了！” “哈哈，怎么可能，你现在仍然很贪睡！”安塞尔急忙插嘴。 “讨厌！”纳特气坏了。 大家无所事事地闲聊一会，希林又去弗拉维的卧室查看了一次。再晚一点就入夜了，仆人送来晚餐。 “今晚的宴席被迫取消了，哎——”安塞尔趴在窗边惋惜，“这城里真无聊！” “你今天不是在城里逛过了么？” “这城里没劲，好玩的都在外面。”安塞尔望着海面心驰神往，“希林，夜里我们再出去一趟吧。” “什么？你疯了吧！” “呐，你看海面上那座断桥，所谓倒塌的教堂，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渔民们聚居的区域在高堡的另一侧，他们不喜欢往教堂这边走。” “安塞尔，你该不会在打那座教堂的主意吧？” “我看那座塔尖仍然挺高的，爬进一个人没啥问题。我们过去瞅瞅呗。” “白天去不行吗？怎么夜里要去。” “白天不方便啊。”安塞尔说着，把希林拉到窗边，搂着少年的肩膀。 “你想想看，如果我们大白天的跑过去还叫人家知道了，他们肯定会问，去干嘛了、看到什么了、有没有顺东西出来？这多不好。” 希林有点糊涂，没明白这家伙的意思。 “我们啊，神不知鬼不觉、偷偷地过去看一眼。看到了什么好东西就带回来。反正那地方他们不去了，东西都扔着不要，不拿白不拿，是不是？教堂诶，纯金的十字架、金杯金碗啥的，多好啊……” “你要去偷东西？！” “当然不是偷！”安塞尔郑重地强调，“我只是看看，看完了再还给当地的人。” “在赌桌上还给当地人吗？” “嗯，还是希林你最懂我。”安塞尔会心一笑。 “有时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安塞尔。赌钱有什么好处？一样是冒死拿回来的东西，你直接还给领主，还能讨点赏钱喝酒，非要拿去赌桌上输个精光干嘛？” “那我们拿回来讨了赏钱，再去赌桌上输个精光吧！” “你这家伙！”希林连连感叹，“就不能白天去吗？非得半夜偷着过去？” 安塞尔被看穿了，也只是嘿嘿地傻笑。 “这事不方便白天干。别忘了，赌桌上可都是‘人渣’，希林你最喜欢那种地方了。我们各取所需。今天我已经打听过酒吧的位置了。拿了赏钱就能去。” “好吧，那就听你的。你说说具体怎么干。” 二人一拍即合，商量起细节来。此时罗尔已经入睡。一只眼一言不发地旁听，反正安塞尔干嘛他就跟着干嘛。但纳特还在呢！肥肥正襟危坐，怒目而视。 “安塞尔，郑重地提醒你，我还没有睡着！你竟然当着我的面要去教堂里顺东西！” “又没邀请你咯。”安塞尔高声回应。 “混蛋！你敢去，我就去领主那里告发，让卫兵把你关押起来！” “纳特，别这样。安塞尔是我们的同伴。” “同伴？我只看到一个平日里就不学无术的家伙，现在还试图拐带着希林学坏。无论是偷教堂的东西还是赌钱，只要我在这，一样都别想！” “嘿，肥肥。口气很大么。”安塞尔翘起二郎腿，摆弄手里的铁锤。“我想做什么，你是万万拦不住的。而且我对你充满了好奇，你那么肥，海妖喜欢吃吗……” “你……” 二人针锋相对，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希林急坏了，二人都是出于好意，可别打起来。最好能把纳特也拉入伙，免得他乱来。少年努力地思考，突然灵光一现。 “纳特！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凭什么！” “你不想研究海妖吗？趁着夜里我们去找找，万一逮到一只呢！” “哼，你想拉我入伙？我要研究海妖，不能白天去么？为什么非得偷偷摸摸地！” “纳特你想啊，那些渔民、还有城堡的贵族，他们多愚昧！一听说海妖吓得魂都没有了，怎么会放任你去研究呢！一定会百般阻拦的。” 希林说得似乎有点道理，纳特有些动心了。 “再说啦，动物都喜欢昼伏夜出。晚上在海面掌着灯，更容易引来海妖！”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那么这样吧。”肥肥向安塞尔宣布，“改变你原本偷窃的计划，今晚的目的改为科学的考察，由我来负责指挥。” “科学考察？”安塞尔鄙夷地唾了一口。“你给多少钱啊，肥肥？你不给钱我还不去了呢！” “嘿，混蛋！” 这么一来，反倒变成纳特想要探险，而安塞尔不肯了。 “你想要多少钱？” “十二块金币。少一块我都不出门。” “什么？这么贵！” “这位学者老爷，夜里租一条船还要多少钱呢！而且是我和希林轮流为您划船。看看希林这张漂亮的脸，为了这么美的少年，您出五块金币不合理吗？” 安塞尔这家伙讲话真是不着边际，希林拍掉他的咸猪手。 “以及本人周密的出行计划——你看看这个，发光小鱼。能够随身携带，水底下也可以照明。” 安塞尔举起床头的玻璃罐，大家才注意到屋里没有点蜡烛，是这个小罐子发出微弱的光。 “哈哈！原来你白天就在计划了！”希林哭笑不得。 白天安塞尔在城内的集市买了个发光许愿瓶，差点以为他是少女心爆棚。 工具这家伙也准备好了，背包、绳索、抓钩、撬棒一应俱全。他甚至已经踩过地点，找到一处适合爬出去的墙角。借着绳索和一棵树的枝杈，能悄无声息地离开高堡。他事先租赁的小船就藏在下面。 “没有我的计划，你连门都出不去。为此，再付上五枚金币也不亏。” “简直是漫天要价！还有十块金币是怎么回事？” “嘿，”安塞尔得意起来，“肥肥，即便见到了海妖，你敢抓吗？就算你抓住了，你敢杀吗？我猜你连条鱼都没宰过吧……那玩意长得跟人一样，杀起来，五脏六腑的也跟杀人差不多吧……” 这话说到了纳特的心坎上。肥肥冒着冷汗，微微地发抖。他天生就是个胆小的人，又心善，做不来这些脏活。因此他的研究必须得有人协助。 “逮住海妖需要支付五块金币，宰杀海妖也需要支付五块金币，加起来一共二十块，如何啊？” “嗯，好。”纳特爽快地同意了。 “付钱吧。”安塞尔伸手要钱。 纳特立即掏出钱袋，数了数口袋里的金币，肥肥又稍微冷静了一点。 “这是十块金币。” “出海不接受预付。必须一次性付清。” 纳特狡猾地反问：“如果没有逮到海妖呢？出海是出海、捉海妖是捉海妖，两件事分开结算。” “嘿，你这家伙！”安塞尔竟然被扳回一局。 “往好处想，兄弟。万一你逮住两只海妖呢？我还可以付你双份。” 二人推心置腹笑了一阵，愉快地决定下来。 各自换上轻便的衣服，带好必须物品。四人撇下呼呼大睡的罗尔，蹑手蹑脚出了卧室。 值得一提的是，纳特跑得最快，没想到吧！从城堡的窗口钻出来以后，肥肥一脚踏空滑下去，顺着陡峭的小径一路滚下去，一口气从花岗岩高堡的山顶到了城墙脚下，还正好就是安塞尔踩点的那个位置。 后面几位狂奔了一刻钟才追上他。 那一处城墙位置僻静，恰好有个破口。借着月光翻墙出去，刚好跳进小船里。几人轮流划船，夜色下悄然离开高堡驶向倒塌的教堂。 漆黑的海水中有个尖角，月亮刚好被这尖角支撑起来。 不多时，小船就划到了尖塔旁边。 第424章 水中教堂 他们划船靠近海中的塔尖。海水漆黑，塔尖遮住月光。安塞尔找到一处避风的“港湾”，倒塌的彩虹桥脚下，碎裂的花岗岩形成一处小小的尖角。 “我白天已经观察过这地方了，这里能停船。” 他把缆绳挂在一块凸起的碎石上面。抬头看，塔尖的圆锥结构高度两丈有余，上面覆盖漆黑的鳞状瓦片，看上去好像有生命的庞然大物。尖顶上还有一丈高的十字架装饰，月下闪着光，与星河辉映。 “那么现在我们开始抓捕海妖吧？”纳特建议道。 “海妖？”安塞尔假装自己根本就没听过这个词儿一样的。“什么海妖？这片海域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妖怪的踪影。我决定，我们先去探索教堂。” “你！” “航海的时候要听船长的。”安塞尔虽然是第一次“出海”，但他已经是一名船长了。“这船是我租的，我现在就是船长。肥肥你得听我的。” “你这个骗子！是你说要抓海妖，我才出钱的！你竟然又不抓了！”纳特听了气得跺脚。 “你非要捉海妖，那你倒是说说，海妖在哪里？” “海妖……当然在海里……”肥肥反驳不过。 “我也知道她们就在海里，但是海妖不出来我可没办法。我们现在只有等。肥肥，这里有块烤肉，我给你拴个绳，你就在小船上钓海妖吧！” 安塞尔从背包里翻出了食饵，郑重地交给纳特。 到了后半夜，纳特还有点饿。原来一阵阵的烤肉香味是从安塞尔的背包里散出来的。肥肥咽了咽口水。 “这是给海妖吃的，我添加了双份的香料，所以才如此诱人。但你可不能贪吃哦。否则啊……就只能拿你这个肥肥的修士做诱饵啦！” “你放心，我是有自制力的修士！”纳特狠狠心保证。 将诱饵扔进海里，夜晚的海面异常平静，没有任何响动。 “海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呢？” “不知道。除了等待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纳特在一旁等待，安塞尔则打起了希林的主意。 “希林，你其实不用喘气的吧，不是嘛？”安塞尔把希林拉到身边小声地问，确保纳特不会听清。 “好像……是的吧……” 希林也不敢完全肯定，以今早的经历来看的确是这样。他和主教大人一并落水，挣扎的时候也呛了好几口海水，但出水后没有大碍。 “只是有点不舒服。”希林转脸看向另一位朋友去寻求答案——撒耶坦。 月色下，恶魔也来了。 撒耶坦落寞地坐在船头，白色长袍垂到水面。恶魔似乎没有重量，小船的吃水没有变化。离开高堡的时候他还没来，随着小船越发接近教堂，恶魔的身影出现在希林身后。他似乎非常期待前往倒塌教堂。 撒耶坦低头看着水面，若有所思。恶魔在的时候海面异常平静，变得好似明镜。他可以踮着脚站在海面上，水面只留下非常浅的涟漪。 “呼吸和心跳是你的人类装饰品。有这些装饰品在，才显得你是个活人。”撒耶坦头也不抬回答他。 “就是说没有也无所谓咯……嗯，那我应该可以在海底呆挺久的。”希林给了安塞尔肯定的回答。 但希林很在意恶魔来此的目的。按照以往的经验，恶魔总是伴随着杀戮出现。 “撒耶坦，你来做什么？不会等会又要大开杀戒了吧！” 在场的都是希林最要好的朋友，他可不想恶魔对自己的朋友们下手。 “对自己的朋友下手？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我只是来看热闹的。”恶魔一开口就是嘲讽。 安塞尔还在说自己的计划。 “得靠你潜水下去，找找看这塔尖底下有没有路。” 安塞尔拿出长长的一卷绳子。 “我把绳子捆到你腰上。这条绳子有十丈长，你拴着这个找路，找到合适的换气的地方，就把绳子固定在那。这个距离我憋一口气还是能过去的。到时候我们一起找宝藏啦！” “好呀。” 希林把衣服鞋子都脱了扔小船上，腰上系着绳子，发光小鱼的玻璃罐套在手腕上。 “剑和匕首也带上，万一遇到危险呢。”安塞尔帮他把系剑的腰带戴回去。 希林早就把爱护长剑这事给忘了。剑刃沾过海水，看起来也没有大碍。他想都没想。 “天呐，你竟然让一个小孩子探路，太没良心了！”纳特看不下去了。“万一下面有海妖把他吃了可怎么办！” 血汗工厂船长安塞尔鄙夷地反问道：“那换你去？” 纳特又疯狂摇头。 “所以说嘛。五块金币你买不了吃亏上当。” 安塞尔拍拍希林的肩膀。 “在水底下，你能把眼睛睁开么？” “啊？那多难受啊……” “但是渔民们都能做到的。你也试一试，闭着眼睛怎么找宝贝呢，是不是！” 希林又妥协了一次，勉强同意。 “放心下去吧！我问过渔民了，这边的海最深的地方也就两丈。你遇到麻烦的话就用力拽绳子，我就把你拖回来。” “嗯，好的。” 二人试了一下拽绳子的暗号。怕希林沉不下去，安塞尔还给他带了块石头。下水前又叮嘱了一番。 “水里面阻力大，你没法挥砍。如果遇到麻烦记得用剑刺。” 说完之后，希林从船舷处轻轻跳进海水中，缓缓沉入水中。 希林试着睁开眼睛，海水刺激着双眼，尝试许多次才适应。抬头看，月光使得海面明亮如镜，却无法穿透海水。小船跟安塞尔的影子都变得模糊。四周是黑暗深邃的未知空间。手边的发光小鱼仅能照亮一寸远。 沉入水中的体验跟沉入往生界的泥潭十分类似，少年不是第一次尝这滋味。 他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胸口被沉重的力量压着。少年不小心张开嘴，一口气泡漂上去。海水试图涌进嘴里，希林急忙闭紧嘴巴。海水隔阂了声音的传播，海底如此静谧、安详。希林根本讲不出话，耳畔却好像回荡着某种歌声。 持续没有呼吸，果然对于吸血鬼的肉身没有任何影响。但希林感受到严重的不适，脑子里面嗡嗡直响。当他逐渐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以后，终于觉得平静了很多，像是在梦中游荡一样。 少年逐渐沉入海底，按照约定拽了一下绳子。水中活动起来太过吃力，也许安塞尔根本感受不到那么微小的拖拽。 这里的海底也是又滑又软的泥滩，甚至比希林预想得还要复杂得多。海底覆盖着茂盛的海草，能够轻易将他缠绕。希林想要挥剑斩断，却发现抬起手都要费好大的力气。他不得不拨开海草，小心地穿梭。 倒塌的建筑物散落许多巨石，爬过高低起伏的花岗岩。希林缓步靠近教堂。那里怎么看都是一堆碎石，根本就找不到门。 撒耶坦缓步走在海面上。那家伙似乎不肯下水帮忙。希林能感受到恶魔在挪动，领着他往某个方向走。 “大海——只是浮于表面的平静。” 希林心里想着：“这家伙真不靠谱，都不下来给我照个亮。自己在上面朗诵诗歌呢！” 恶魔当然不想下水。但他的声音不断涌进希林的心头。 “大海是自下而上的深渊。一个人若想渡过大海，就必须潜入深渊。” “嗬，说得这个冠冕堂皇。恶魔都是这样交流的么！”希林苦笑着摇头。 在水中仗剑探路，漆黑的水中偶尔有一只水母游过去，也发出淡蓝色的幽光，好像个披头散发的鬼魂。知道这玩意有毒，希林不得不远远躲开。不过说实话，水母照亮的程度，比发光小鱼强多了。 来到教堂的“门口”，花岗岩的建筑倒塌后伫立在水底。一侧是折断的支柱，门梁倾覆倒塌，已经严重变形。 若要说体量，这座教堂只是埃塞斯那座圣迹教堂的三分之一，里面大概只有一间高堂。但是华丽程度堪称一绝，整个外墙都是石雕的繁复花纹，有天使林立其中。随着海水荡漾，这些雕塑就好像在拂动。 希林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忍不住触摸一二。他甚至看到雕像转过头来向自己见礼。少年吓了一跳，“这是幻觉吗！”再看，什么都没有动过。 海水的浸泡，导致石雕上的金漆剥落。仔细看雕塑的缝隙，已经有小鱼小虾安家了。 “可惜如此精美的工艺品，沉入海底迟早要腐烂成淤泥。要是美的东西都能长存该多好。” “即便日月星辰也不能长存，不要妄想了。”撒耶坦隔空送来一句。 教堂的大门以及高窗都坍塌了，根本钻不进去。希林试着用长剑撬动，结果根本不行。他有点发愁，这样的走廊恐怕安塞尔也没法钻进来。 “看上面——！”撒耶坦又强行和他交流一句。 少年抬头，纷乱的雕塑中竟然有一具白骨。他吓得一抖，不小心吐出胸口最后一口气。 白骨端坐在教堂的窗口，一手指着通道，姿态非常优雅。裂开的下颌骨甚至在转头微笑，类似于餐馆门口欢迎光临的礼宾。这种恶趣味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自明。 少年摸索着石质墙壁轻易爬上去。他小心拉扯背后的绳子，船上的安塞尔又放了一些长度。 白骨通身没有一块肉了，与花岗岩雕塑浑然一体。骨骼连接处还剩些筋连着骨节。有些小鱼小虾的围着白骨啃食最后一点食饵。 仔细看骨骼上遍布牙齿的痕迹。 “这是被食人海妖吃掉的修士吗？” 恶魔没有回答。 “原来被活活吃掉以后是这样的……” 希林举着发光小鱼，沿着白骨指的路爬进去。虽然逼仄，但似乎一直通往教堂深处。 第425章 蒙难受困之人 希林在一片漆黑中摸索，从碎石的缝隙中钻过去。有的缝隙太小，幸好他身材纤细才能通过。发光小鱼只能照亮眼前一小块地方，完全不晓得远处是什么。 走了一刻钟，前路豁然开朗。偌大的礼堂残存三分之一的空间，依旧非常空旷。由于建筑已经变形，礼堂的地板沉下去，石砖与桌椅的残片互相挤压。 继续前行，发现了教堂的祭坛。巨大的石雕倒塌，将供桌砸成两半。精美的器物都压在下面。 “通常教堂里最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这些器物就是安塞尔想顺手牵羊的目标。” 希林随手翻找，要么是碎掉的玻璃碗，要么是坏掉的蜡烛台，没见着完整的东西。他实在无心翻找，懒得再看。 “那个财迷，让他自己来找吧。我不相信他憋一口气能摸出个东西来。” 沿着倒塌的石雕往上爬，来到了马蹄形的回廊，环绕一圈变形的围栏扶手。 “我猜这一层回廊类似于高层的观礼台，原本可以沿着楼梯爬上来。” 希林再要游动，他的绳子就卡住了。来的时候路那么绕，难免把绳子挂住。少年随便摸了跟栏杆，将绳子系上，只身继续游动。 继续摸索，少年有了振奋的发现——楼梯上面还有一点空气！ “太好了，总算能喘口气了。” 一头冒出来喘口气真是舒适。对于吸血鬼来说也很舒适。希林长吁一口气，把肺里的水吐出去，又爬上楼梯，试着站起来。 回廊顶上，有不到一人高的空间，弯着腰尚可走一小段路。但走着没几步，前面的路段又浸水了，不得不再次潜水。 “也不知道这里的空气能否容纳活人。说实话，这里面闻起来可不大新鲜……臭哄哄的……” 四处一片漆黑，发光小鱼的光线又太过微弱，简直毫无头绪。 “撒耶坦，你还在吗？给我指个路呗！” 在这个时候指望恶魔，都不如指望安塞尔。呼唤了许久撒耶坦没有任何回应。希林再走几步恰好发现一处残存一半的小门，就钻了进去。 这次前路到了尽头，但头顶上宽敞起来。这里就是海面上残存的塔尖内部。四壁都是岩石，塔尖内的直径不超过五尺。四面没有任何透气窗，完全是封闭、黑暗的。 “哦，难怪恶魔不说话了，原来我已经到了。” 记忆中塔尖外观的高度有两丈，里面结构又尖又细，高度可能差不多。 这塔尖于建筑上仅是个装饰，没有实际的功用，根本无法落脚，呆在里面特别不舒服，更别提居住了。塔尖上没有透气孔，空气异常浑浊，混杂着海腥味与腐烂的恶臭。 尽管不透气，塔尖也不是绝对密闭的。随着潮水上涨，海水终将淹没这一处狭小的空间。 修士们会在这里藏宝贝吗？真相不得而知。塔尖内有层层辐射状的横梁支撑，可以将手臂搭在上面。 “可让我歇一会吧……教堂内部如此复杂，我才不信安塞尔能顺着绳子进来……” 希林趴在横梁上休息，隐约中总觉得横梁顶上有哭声传来。侧耳倾听，似乎是一个老头在苦苦祷告。 “万能的造物者啊……我蒙受的苦难何时才是尽头？我什么时候才洗清身上的罪孽，重回你的怀抱……” 那声音微弱，一边祈祷一边痛哭，断断续续的，过了一会又吟唱着圣歌，时而悲痛时而欢快，像是疯了一样的。 “这里有活人？”希林不敢相信。“听腔调还是修士？” 希林倒是不大相信鬼魂一类的说法，他连撒耶坦那些邪恶的恶魔都见识过了，却不曾见到过任何一种鬼魂，哪怕是父母的鬼魂都没见过。至此他早就对鬼魂一类自欺欺人的说法嗤之以鼻了。 “世上没有鬼魂，只有比鬼还可怕的活人。上去看看怎么回事吧。” 少年攀爬着木梁离开水面。每根横梁之间约五尺宽的距离，勉强可以站起身。少年逐一爬上去。接近塔尖处，木梁变得更加拥挤。哭泣的声音却嘎然而止。 少年举着小鱼罐子寻找。 “有人吗？这里还有活着的人吗？” 终于发现了，塔尖最顶上，一个须发苍白的老人紧紧抱着木头，蜷成一团瑟瑟发抖。他穿着精致的睡衣，衣衫残破浸满污渍。手脚上都是细小的伤口。 “可怜的人，你一定是从睡梦中惊醒了去逃生的吧。他们说教堂是半夜里坍塌的。” 希林又仔细看看，这人年纪也不小了，五十来岁，梳着修士的发型。 “你是这教堂里的修士吗？真令人难以置信！” 希林会想在宴会上，“他们说这里倒塌多久了？几个月了？天呐，这么长的时间里，你一直活在里面！真是奇迹。” 那个人紧闭着眼睛，假装根本没有听见希林的话语。这样子就像做噩梦的小孩缩在被子里一样幼稚可笑。 他低声地继续祈祷：“赞美仁慈的造物者，赞美天使，以及圣徒……” 他肯定是个活人。希林几乎能听见这人的心跳。塔尖里面恶臭的人味应该就是这个人散发出来的。人必须吃饭拉屎，难免就臭烘烘的。但他也挺可怜的，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么久，难怪疯疯癫癫的。 “嘿，你还好吗？”希林小心地拍拍那个人，轻声问他。 “退散，恶魔！” 那人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拒绝睁开眼睛，继续念经。 希林也能理解，这人被困了这么久，已经分不清现实跟噩梦了。突然从黑暗里冒出个人来，肯定先是吓得半死。 “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一个人（吸血鬼竟然这样自居），来这里探险的。没想到教堂里面还有活人。我可以把你救出去！”希林和气地解释。 轻轻握着那人的手，他才慢慢睁开眼。少年把发光小鱼的罐子靠近他，让他看清自己的容貌。 “你还好吗？你是修士吗？” 那人咧着嘴，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苍白发色、翠绿色眼眸的美貌少年，立即又吓得缩回去。 “休要迷惑我！” 希林的面色与活人相比，过于苍白了一点，只是他的朋友们不介意罢了。他还不知道，自己的瞳孔外沿在极度黑暗下会发出环形的微光，比闪耀的宝石还美。 “海妖！你又换个法子来骗我！我不会上当的！” 少年不禁觉得这修士害怕的样子很好笑。 “你仔细看看，我不是海妖，是个真正的人。我有手脚，你可以摸摸我的皮肤，我绝对没有骗你。” 那个修士仍然不肯相信，少年把手腕、脚踝逐个凑到他脸上给他看，他才慢慢接受了事实，不再抗拒。 “呐，我还有同伴划着小船在外面等待呢！” 希林又随便闲聊了点别的。 “你肯定没有见过我，因为我们刚刚路过这里。我是跟随以为主教来的。我见过好些你们这些修士的玩意，念珠、十字架、神圣典籍，还见过主教念经……我还有一名同伴也是修士。我可以向造物者保证，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那个修士听了，非常欣慰地微笑。 “我是帕丁主教……”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从噩梦中惊醒，教堂就在我面前倒塌了。” “原来你就是帕丁主教！” “我不记得躲在这里多久了。我只剩最后一点力气，跟希望了……能看到你真好，哪怕是一场梦也好。” 这个人的状态非常虚弱，硬是拉下水游出去怕有性命之忧。最好能在塔尖上开个洞把他抬出去。 希林拍拍帕丁主教：“你放心，这绝不是一场梦。一切都是真的。但我一个人没法救你出去，过来的路都被海水淹没了，你肯定没法潜水那么久。” “我得找伙伴们帮忙，最好在塔尖上开个洞，把你抬出去。” 但希林也怕自己一走，这人就在此陷入绝望。他把发光小鱼的罐子系在那人手腕上，又叮嘱一番。 “这是发光的小鱼，给你照个亮。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梦。我花点时间喊人，很快就会救你出去！” 人也是趋光的动物，眼前有了一丝光亮，就能想象出希望和勇气。希林这才放心地离去。 “等我哦，很快的！” 少年迅速爬下塔尖，一路摸索找到出口。他急着上浮，根本都没带绳索回来。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片水域冒出头的。绕着废墟游了一段，听到凄厉的哭声和绝望的咒骂声。 “咦，出什么事了……” 再靠近一点，希林发现小船上，纳特正在发狂，一边哭一边大喊，整个小船都随着他肥胖的身体摇晃。而安塞尔跟一只眼，悄咪咪缩在小船头尾两处。安塞尔一边承受着纳特暴风骤雨一般的咆哮，一边死皮赖脸地反驳。 “这全都怪你！赌徒！你把希林害死了！他才十四岁！他人那么善良，那么友好，就是为了帮助你这种混蛋，他淹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噢，原来纳特在因为这事生气。我是不是下去太久了？”希林笑呵呵游到船舷边。 “我要怎么跟主教大人交代！我要怎么跟丑八怪交代！就算这孩子无父无母的，我又该怎么和自己的良心交代……” 纳特气急了掩面哭起来。他的样子好夸张的。想不到平时总是气呼呼的肥肥，竟然是如此真性情的一位朋友。 “喂，别哭了，我在这呢。” 冷不丁这么一说，把纳特吓得跳起来了。肥肥惊呼一声，险些从小船另一侧翻下去。 “啊——啊——！”他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嘿嘿，我没事。别哭了，活着呢！” 希林下去的时间太久了，纳特因为过度担心而号啕大哭。他对着水面大喊希林的名字，又用力拉绳子，结果都没有任何回应。肥肥的情绪过于激动才出现了刚刚那一幕。 “现在你终于相信了吧，我早说过希林没事的。” 安塞尔终于拜托了百口莫辩的状态，双手欢迎希林的闪亮回归。 “怎么这么久……害我一直挨骂到现在……” 安塞尔的样子心有余悸，似乎也小小地担心了一阵。 “你没事吧？吸血鬼可以在水底呆着吗？” “当然可以。不死肉身呢！”希林做个鬼脸。 “怎么样，那下面？” “嗯……”希林先是表现得非常失望，“倒塌得厉害，几乎没路。你肯定不能憋一口气钻那么远。而且祭坛被压垮，东西都埋在石头下面了……” “没有就算了，我们回去吧。”安塞尔异常豁达地说。 “但是，我有意想不到的发现。”希林又狡黠一笑，安塞尔当即眼前一亮。 第426章 出海救援 “你记得他们说教堂倒塌后，帕丁主教一起被埋葬了嘛？” “谁要记得臭修士的名字……” “我发现帕丁主教了，他还活着！就在这个塔尖里面。” 希林指着海面上高企的尖塔。尽管海浪不停地拍击，花岗岩建造的塔尖岿然不动。 “这玩意里面？” “对，塔尖露出海面的空间里，还有一点点空气。他就蜷缩在木梁上。”希林如实描述了见闻，“他被困了好几个月，非常虚弱。但是他还活着，紧紧抓着横梁，不停地祈祷。我把发光小鱼留给他照亮了，而且答应他很快就会有人来救他。” “哈……”安塞尔咀嚼着希林带回来的消息，盯着废墟思量。 “天呐！领主老爷说这教堂倒塌三个月了！主教竟然靠祈祷活到现在，真是造物者显圣啊！”纳特惊呼道。 “祈祷还能当饭吃？那你以后路上别吃饭了，香肠和熏肉都留给我好么！” “你懂什么！那是精神的力量！” 显然这两个人仍旧互相不买账。不过这总归是个好消息。 希林拍拍安塞尔的肩膀：“赚钱的机会来了！我们向领主老爷报信讨赏钱吧！”他又对着纳特说，“对我们也是好消息，领主找回他们自己的主教，就不会软禁我们的弗拉维大人了。” “嗯，说得非常有道理，果然深得我的真传。”安塞尔满意地点头。 他们划着小船回去，差不多也天亮了。海水又上涨了一点，趟水的话，水面已经超过膝盖，在大腿根附近了。几个人的动作很快引起了守城卫兵的注意。安塞尔也没打算悄悄地回去，他就大摇大摆出现在城门口。 还是那个当初带他们进城的卫兵，一脸忧虑地迎接他们。 “几位贵客啊，你们怎么偷偷跑出去划船了？这样太危险了！现在领主老爷知道你们试图逃走，肯定要下令更加严格地看守你们。” “呵，腿就长在我自己身上，我什么时候想出门、想去哪，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你们凭什么看守我们呢？” “你这么说，那我只能把你们都押送到领主那里听候发落了！” 卫兵们二话不说驱赶他们一行人返回高堡。这一路可没有马车了，徒步走回去还有点累。回到中庭的时候，领主老爷黑着脸端坐着，两位公子也在身边。其他那些宾客都没有了，偌大的显得空旷而且黑暗。 “主教大人重病在身，你们这些随行的仆人竟然就撇下他试图逃走？简直罪无可恕！卫兵，立即处决他们。” 领主老爷的态度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先前的热情和蔼都没了。他大概早就想好这些说辞，才会脱口而出。只要处死了主教大人的仆从，他自然可以强行挽留老人家在高堡。 没想到的是这几个人丝毫没有退怯的意思。希林拔出长剑自卫，一只眼举着战斧，安塞尔则是挺着胸膛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厉声质问。 “你有什么权力处决我们？你都还没问我们去干嘛、以及为什么要去呢！” 领主不想听，安塞尔继续嚷嚷道：“我们是承蒙了造物者的感召才离开高堡的，造物者喊我去的！他有无上的恩典赐予你们这些蠢货，你不听的话，就等着咎由自取吧！” 他嚷嚷得气定神闲，领主不禁有些迟疑。 “那么你们为什么要深夜逃走呢？” “你们这不是待客的礼仪。让我说话，起码让我们把早餐吃完，再喝点你们这特产的美酒，慢慢地说。” 主人家非常不耐烦了，根本不想听。这时安塞尔给纳特使了个眼色，肥肥竟然意外地会意了其中奥妙，斗胆站出来。 “领主老爷，你们的福泽到了！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这是天国传来的福音。” “到底什么事？” “一切要从昨晚说起。每天睡前，我都会例行祈祷。但昨天我刚刚跪在窗边，就看到烛火里面好像有什么在跳……我仔细看，那好像是个小人——是个小天使！” “噢？”领主挑起眉毛。 “那绝对是个天使，他还对我说话了！非常重要的消息……他说，你们的帕丁主教还活着。” “是么！”领主一声冷笑。 “他说主教生前虔诚无比，所以造物者赐予他重返人间的机会。但机会只有一次，你们得好好珍惜，不然搞不好他又死回去了。” 素来不对付的两个人，竟然能如此分工合作圆一大盘谎话，安塞尔得意极了。他一直说修士的说辞都是瞎编的，纳特的行为令他更加确信如此。肥肥么，分明是瞎编的，却说得跟真的一样。他慷慨激昂的样子的确有几分罕见。轻易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领主对此将信将疑，“真的？” “千真万确！我们深夜悄悄探查倒塌的教堂，就是为了验证我听到的喜讯。而且事实证明，天使说的是真的，我们看到帕丁主教了，但你必须快点去营救他，他还困在……” 肥肥要继续说，安塞尔就堵住他的嘴巴，开始和领主老爷卖关子了。 “消息当然是真的，领主老爷。只不过呢——” 安塞尔做出个咬金币的动作，“传达上天恩典的信使，可是个凡夫俗子呢！怎么说你们也给点赏钱，否则也太看不起创造宇宙万物的神明了吧！” “嗯，说的也是。” 领主老爷好像那天宴会上一样，赏他们一人五块金币。仆人端着钱过来，安塞尔都不肯正眼看。 “老爷，你对造物者的信使就这么点诚意吗？那可是死而复生的主教大人啊！你可想清楚了，教堂坍塌，是你治下的责任。等到教廷察觉这事之后，再花钱请造物者给你从海底复活个主教出来？” 领主眉头一皱，“先给你些小钱，如果确实找回了帕丁主教，我再重赏。” “没门！”安塞尔一口回绝，“你们苏兰的规矩，先付钱，再交货。坐船都是这个规矩，我也是这个规矩！” “好啊，行！”领主气呼呼地点头。 “我给你们钱，也派我的小儿子和你们一同去寻找主教。你们确实找到活着的主教回来就算了。如果没有……”领主看向自己的小儿子，“就地处决。” “这……好吧。” 小公子胸口上还缠着纱布呢，不过一般出去跑腿的事情都是他带队。他带了二十来个士兵，听从安塞尔的建议带着锤子镐子出发。 安塞尔逐一清点了一袋金币，就带在自己身上出发。 在城门口他们还是像喊计程车一样喊渔民划船过来。 安塞尔小声嘀咕着，“你们高堡里面，就不能有自己的船吗？明明门外就是大海了。” “划船是下等人干的。”小公子依旧是那种态度。反倒是他对安塞尔财迷的样子很看不下去。 “别数了，这笔钱你又怎么可能带得走？我父亲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么，找不到主教的话，就要你的脑袋。我可以慈悲一次，放你们坐船逃走。你们永远不要回来，我就当你们是死在海里了。但要把这笔钱带回去还给父亲。” “切！”安塞尔根本就不领情，“这袋金币给我了，那就是我的。为了钱，我命都可以不要。你敢拿回去，我就跟你拼命。人多了不起吗？你打得过我小弟希林吗？” 当日在中庭宴席上，小公子不慎被希林刺了一下，他根本都没有想过希林出手那么快，而且长剑利刃的长度竟然远远超出他的骑士剑，完全是猝不及防。 “那天我喝多了，下次不会给你们这种机会。” 他这么说，还觉得伤口在隐隐作痛。 “我也是敬重你们才这样做的。别不识抬举。” “那走着瞧！” 大约中午的时候船队来到了废墟边，希林凭着记忆指出距离帕丁主教最近的位置。 “这里，他被困在这个塔尖里面，凿穿墙壁，就能把他救出来。” 花岗岩石砖异常厚重，轻轻敲打连回音都没有。 “你确定？” “嗯。” “那么我们就敲开看看吧，里面有没有主教，等会就知道了。” 哪知道卫兵们连力气活都不屑于干，同样是把锤子镐子丢给渔民。渔民们轮流出力，在岩石上开工。随后，进展就比预想中缓慢太多了。直到傍晚他们还没凿穿。渔民们累得不行，只好换卫兵接着干。 安塞尔为了能及时回去吃完饭，也不得不出力。这家伙干点活就牢骚得要命，还要又哄又夸的。希林快要被他气死了。 “我潜下水看看，也不知道帕丁主教现在的状况如何。你们敲石头的声音可别把他吓坏了。”希林提议。 渔民们没有人肯下水，海里有食人的海妖，人掉进水里它们就会游过来。反正希林不怕，他打了一声招呼就跳下去了。 第427章 奋不顾身 希林原路返回尖塔内部的一段时间里，外面的人成功在墙壁上凿穿了一个洞。 新鲜空气从洞口透进来，一点点微弱的阳光也照射进来。 “帕丁主教，你还好吗？我的朋友喊更多人来救你啦！”希林高兴地爬上木架，好在那位老人家还活着。他手腕上捆的发光小鱼却是奄奄一息，几乎没有光亮了。 “等会他们就凿穿墙壁啦，我们先下去透透气吧！” 希林扶着他缓慢地爬下木架，洞口越来越大，可以看到外面半张脸。小公子见到真正的主教，激动得大喊。 “我们今天日落之前就能把您救出去，请放心吧！” 听罢，帕丁主教的状态好了许多。纳特也凑上来，说了一大堆互鼓励的话。 希林与帕丁主教都欣喜地通过洞口聊天，没注意到水面轻轻泛起波纹，有个漆黑的身影露出头来…… “帕丁主教啊，我来看望你啦！” 这个声音听上去有点沉闷，还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希林听到吓了一跳：这么远的路，人类根本没法通过，谁会从水里冒出来？ “海妖！它来了！快逃！” 帕丁主教的精神立即紧张起来。他拖着僵硬的身子慌乱往横梁上面爬，没等希林来帮忙，又失手摔落下去。 “小心——！”希林来不及伸手，却看到水中伸出一双黑色的手，稳稳接住落水的老人家。 再仔细一看，水里冒出来的是个熟悉的怪物面孔——海中鲛人。它又换了件修士袍子，大概也是从废墟里捞出来的，穿得有模有样。它非常温柔地托着主教，和蔼地微笑问好。 而帕丁主教呢，没有丝毫感激之情，反而更加激动，恐惧和嫌恶的表情同时出现在脸上。 “救命啊！海妖要吃了我！快救我！” 老人家声嘶力竭地嘶号，奋力扑腾水。这样子十分令人担忧。外面的人也听到了求救，小公子爬在洞口看，见着这一幕也是大喊：“邪恶的海妖，快放开主教大人！否则我们立即就宰了你！” 话说得挺狠，可他一时间也没有办法，洞口开得还不够大，士兵的长矛又打不着。没办法，还得继续敲石砖。 塔尖里面呢，空间太小，长剑没法发挥效力。希林还带着一把匕首，拔出来预备着攻击海僧。少年之所以没急着动手，是因为观察片刻之后，觉得这鲛人没有伤害主教的意思。 主教大人毕竟年纪大了又十分虚弱，没挣扎一会就昏过去了。鲛人无奈地将他交给希林。少年扶着老人家搭着横梁。继续等外面的援救。 “快离开水面……它不能离水太远，只要我们远离海水，它就没法吃掉我们……”帕丁又清醒了一阵，喃喃自语，又继续昏过去。“” 希林将信将疑，又看看鲛人。 “我不是海妖。我是海僧。”鲛人的措辞好似一位贵族，尽管它的样子滑稽了点。“我是来看望主教大人的，还带了食物给他。” 说着鲛人拿出一个海草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一条新鲜的死鱼。 “他被困以后我定期来看望他，每次都给他送吃的和水，他才活了这么久。” “原来如此。难怪他被困了好几个月还活着。”希林决定相信这个海僧的说辞。 但外面的人不太买账，都在嚷嚷。 “它是食人海妖！别看它会讲话，它就是这样诱骗人类下水的，到水里就完蛋啦！” 听到这些，鲛人心里一阵悲凉。它也看到外面忙的热火朝天的人们，生气地质问主教：“怎么，你想要离开了？” 帕丁主教缓过气来，当然嘴里不会服软。他恶狠狠地诅咒海僧，时而又哈哈狂笑。 “你不可能禁锢我的，怪物！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脱离你的魔爪！你索要的一切，去问魔鬼要吧！” 外面又敲落一块石砖，洞口变得更大了，再差那么一点就能把老人家救出去。鲛人长叹哀怨： “我这样悉心地照料你，你不仅没有一丝一毫地感激，还将我视为怪物？念在我一直给你送水、送食物的份儿上，我那么一点卑微的要求，你都不愿意答应吗？” “怪物！我逼不得已才吃下那些令人作呕的死鱼！哪有一个人会吃那些东西啊！” 希林看鲛人怪可怜的，心想，它跟动物也没什么区别，当然不可能送大餐过来咯。而帕丁主教看出了少年的心思，他讲话的口吻就像个疯子一样。 “别被它蛊惑了，孩子！我不知道它们用什么妖法推到了我们的教堂。那天夜里无数的妖孽在海中欢呼游走，在我面前将所有的修士都啃食到只剩白骨！它留着我的命，不过是为了拷问造物者的秘密罢了！” 希林听罢惊诧不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说海妖会食人，他也亲眼见到了废墟中的白骨。而海僧来到港口冒充主教与弗拉维大人辩论又是他亲眼所见，所有这些信息汇总到一块，他没法再对鲛人掉以轻心。匕首指着鲛人，不允许它再靠近一步。 “我真的是潜心向道啊！从前教堂在海边伫立的时候，我每天都游到阳台下面听您讲学，您讲过的内容，我全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为什么您不肯相信我呢？” 鲛人语气急切，再说下去，就变得气急败坏了，更类似于威胁。 希林侧目看看洞口外面，似乎差不多了，挤一挤就能出去。众人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抓老人家，无数长矛也穿进来防备鲛人。鲛人不敢再靠近，眼看着希林将主教送出去。 本来以为帕丁主教是个瘦弱的老头，哪知道他肚子还挺大的，推到一半卡在当中。老人家尖叫着，急切地想要离开，绝不愿意再退回塔尖里。可是他卡在那卫兵又不敢用力敲石砖，双方争执不下。 纳特跟着干着急，“哎呀，造物者的仆人平日里怎么不知道节制呢！要知道天堂的门只有真眼那么宽啊！” 希林帮着又是推又是挤的，可把他也急坏了。突然，水里面又有什么东西鱼跃而起、扑腾出来。 少年没看出来那是什么，鲛人却神色惊慌，挡着那个影子不让它靠近。 “遭啦，刚刚他掉进水里，味道已经扩散到远处，吸引了猎食者围堵。” “那是什么？” “海妖。” 水面急速地旋转，水下黑影绝不止一两条，简直就是收网的鱼跃。鲛人在水中与那些身影周旋，它们对同类的水怪似乎没有兴趣，更多地聚向帕丁主教的屁股这里。为了防止老人家有什么三长两短，少年不得不扛着主教的双脚，不让他接触水面。 仔细看看水中的影子，与其说成是“它”，倒不如说成是“她”。所谓的这些海妖，似乎有一张女人的面孔…… “难怪安塞尔说海里有女人啊……” 帕丁主教堵住了洞口，塔尖里几乎没有光亮。希林的双眸放着光，水下的女妖腿上的鳞片也微微泛着光亮，黑暗之中，两种非人的怪物对视着，互相打量对方。 她们长着苍白美艳的面庞，更接近人类而非鱼类。墨绿色的发丝类似于海藻丝，眼眸也是墨绿色的，只看脸的话，的确是美人。 可是海妖一张嘴，又把希林吓得不轻——她们的嘴可真不小，整个下颌骨都能咧开，口腔里是无数锋利的牙齿，不仅仅唇边有牙齿，整个口腔都布满牙齿！这一口下去，能把活人的手臂嘬得只剩白骨。 “原来海底的白骨就是你们的杰作！”希林惊呼道。 海妖咧着嘴欢笑，发出类似海豚一般的高音鸣叫。众多海妖错落地游动，美景令人迷醉。少年时而觉得自己在梦里，时而又觉得在地狱。它们的声音沁人心脾，也令人脊背发凉。 只是仔细看不难发现，海妖没有舌头。它们不会像人一样讲话，只能发出那种高音而已。 少年仔细地躲避，慢慢爬上一层木梁。帕丁主教那里，还差一块石砖的碎屑就能拉他脱离苦海了。可是海妖们也在努力地跃出水面靠近他。 希林挥动长剑，如果谁冒头出来就将它拍下去。再仔细看那些海妖，难怪它们无法爬出水面，原来它们徒长了一张美人的脸，身体都是鱼形的。它们的手臂羸弱，连着鱼鳍，双腿更是化作双尾在水中游动。一旦脱离了海水，就变得虚弱。 鲛人见到情况危急，又满怀深情地问主教大人：“您看看，我是多么爱戴你、敬仰你，你都不感动吗！” 也不知帕丁主教听见没有，但他的确不敢动。 鲛人狠了狠心，冲到希林的尖峰处割开自己的皮肤，顿时一阵血腥味弥漫开来。无论是海妖，还是年少的吸血鬼，眼眸都为之一亮。黑暗中，无数绿色的萤火跳动，紧紧盯着鲛人的伤口。 希林甚至开始在头脑中盘算：“鲛人算人还是动物？喝它的血有禁忌吗……” “这位年轻人，记住我，我是一片真心的。” 这话说得好似诀别一样。果然鲛人深谙海妖的习性——它们极其嗜血，任何血腥味都会吸引它们。鲛人猛地一头扎进海水中，以极快的速度消失。而全部的海妖，都被吸引着追随离去。 良久，希林才意识到鲛人舍己搭救了主教大人。 “它是个善良的怪物。但愿它游得足够快。” 多亏鲛人争取的时机，石砖终于被凿开，帕丁主教顺利脱困，太阳也渐渐落山。众人全都松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这一则喜讯带回高堡。 第428章 桃花厄运 众人七手八脚地救出了主教，又急吼吼地送他返回高堡。小公子满脑子想的都是跟父亲邀功的事情，一股脑地扬长而去，没再追究安塞尔那一百块金币的事。 而且他们早都忘了希林还在塔尖里没出来呢。无关人等都走了，只剩一条安塞尔租借的那条小船留在原地——朋友们倒是惦记着希林呢。 “希林，这个塔尖里面到底有没有宝贝啊？我也进来看看呗！” “别，千万别！”希林大声警告。 “咋啦？”安塞尔沉闷的声音传进来，他伸了个脑袋。 “有海妖！” 安塞尔好奇地探进头，平静的水面一片漆黑。 “信你个鬼。我现在就进来，哪怕不值钱的玩意，我也得找出来一件作纪念！” 他刚想要继续钻，就见着水底下突然窜出一个黑影！原来那群海妖都追逐着鲛人离去之后，偏偏就剩下那么一只藏在水底。一闻到安塞尔身上的汗臭味儿，这怪物迫不及待地窜出来。 安塞尔吓了一大跳，慌忙闪身。他运气真好，一哆嗦抽回身，正赶上脚下一滑，摔倒了原地坐在废墟上。 身边的纳特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他本打算也伸脖子一起看看，哪成想一个血盆大口扑出来，将肥肥吓得半死，当即瘫坐在废墟上。 海妖全身的尺寸比它看起来的样子夸张得多，巨大的尾巴挥动着猛烈拍击石砖，发出沉闷的巨响。它的力量大得惊人，长尾好似巨蟒，轻易就能把人绞碎。 而那海妖因为冲得太猛，半当中卡在洞口，露出来的身体尚不足以啃咬到二人，只能徒劳挣扎。但即便这样，它凶狠的气势依旧不减，咧着大嘴乱咬。 几个人都被海妖的样子惊呆了，谁也没见过这种长相的妖怪。纳特瘫软在地上哼哼，吓得看都不敢看。一旁沉默的一只眼老兄拽着他后退一段距离才脱离了危险。 安塞尔没那么胆小。也就被惊呆了一分钟而已，慢慢地回过神，原来这就是他心心念念的所谓“海里的女人”。当发现海妖被卡住之后，他还跟怪物戏谑起来。 起初它惨淡的面容在水草般的秀发下面若隐若现，安塞尔好奇地撩开它的发丝，哪知道海妖又猛然间裂开血盆大口，差一点就把安塞尔的手指头咬碎。 “嘿，你咬啊？” 安塞尔可不怕这玩意，他用锤子在海妖面前比划。海妖还真的撕咬起来，力气大得惊人，连铁锤都紧咬不放。安塞尔用力跟它撕扯，夺回铁锤一看，上面留下了深深的齿痕。 “哇、哇，好凶恶的美人！” “混蛋！你还跟它玩！”纳特尖叫着。 “哼哼，肥肥！海妖我已经逮住了，你该付我十块金币了。”安塞尔当然什么都敢，尤其是还有钱赚的时候。 “你是打算就地把它开膛破肚呢，还是带回去了慢慢研究呢？” 安塞尔揪着海妖的头发，用锤子比划着：“就在这来一下，它就老实了。” 说完他狠狠地锤击海妖的额头，霎时间鲜血迸出，海妖瘫软下去。 纳特几乎都要晕厥过去了，他生平最怕杀生见血，厨房里杀条鱼都见不得，更别说这模样跟人一样的怪物了！肥肥的冷汗直冒，嘴唇也发紫，他盯着海妖看了又看，颤抖地问：“你、你把它杀了？” “额……可能吧。也可能还没断气。我再来一下好了。” 安塞尔说完又要敲，纳特却惊呼：“住手！” “怎么了？” “别把脑袋敲碎，那样无法做研究了！”肥肥也不知道这借口是如何从脑子里冒出来的，反正他就是没法下定决心去处死另一个生物。 “那你怎么说？”安塞尔不耐烦地问。 “你……你这还不算逮住，它只是暂时地卡住，等会说不定又会逃走。你把它绑起来吧。” “哼，先给钱。” “又是要钱，这个赌鬼！”纳特生气地问：“领主老爷的赏钱都被你一个人觅取了，好歹我才是那个帮你说服他的人呢！你都不分我一半，还跟我要钱？” “一码归一码。快点，不然我划船回去了。” 肥肥自然舍不得捕获海妖的大好机会，心有不甘掏出了钱，扭着头塞到安塞尔手里。 “这还差不多。” 一只眼抛来绳子，安塞尔把海妖双手反绑，捆了个结实。海妖的长尾卡在洞口，它有两条尾巴，背上有宽阔的背鳍，尾巴两侧也是鳍。但还看不到更多。 安塞尔还好奇地盯着海妖的腰身看了一阵。这怪物一半像人一半像鱼，可是连接处又那么自然，好像天经地义地如此生长。 “流氓！”纳特本来捂着眼睛的，偷看了一眼，又觉得安塞尔太猥琐。 “切！你不也是！” 安塞尔在海妖周围的砖石上东敲敲西敲敲，费了好半天的劲儿，终于把它释放出来。一只眼帮着忙，将海妖拖到废墟的空地上。 这怪物比大家预想的要大、而且非常沉重。海妖从头到双尾长度超过八尺，它要是能站直了可比成年男子高得多呢。而且这份量抵得过两个人了。 安塞尔与一只眼呢，就拿海妖当个畜生而已，拎着往地上一摔。 纳特却怀着某种说不清的恻隐之心，一直悄悄地望着海妖的脸，又嫌那二人动作太粗鲁。 “我说学者老爷，等会我们就把这玩意宰了，你现在心疼个什么劲儿呢？” “我为了研究……必须要伤害它么……”纳特小声地自言自语。 安塞尔不禁觉得特别好笑。 “你现在不宰了它，等会还要活着开膛破肚不成？” 这么一说，纳特顿时把脸沉下去讲不出话来了。 “快一点，好么！我不能在这陪你呆一整天啊，等着晚上喝酒呢。” 纳特蹲在海妖身旁，摸着它的长发始终无法下定决心。安塞尔实在不耐烦了。 “就算你不打算解剖海妖，钱我也不会退给你的。自己看着办吧。要不我们先回去吃饭，你自己陪着怪物过夜吧。” 安塞尔甚至登上小船了，回头一看，纳特还在那风花雪月。希林刚刚爬出洞口，看到这莫名的一幕，满脸都是困惑。 反复抚摸着海妖的发丝，它好像又醒了，眼睛睁开一条缝。它只有眼珠，没有眼白。好像在盯着纳特看。 “你好，海妖。” 纳特试图向怪物打招呼，可海妖似乎不懂得人类的礼貌。它顿时裂开血盆大口，冲向纳特的脑袋。纳特在慌乱中本能地双手推开海妖。 那海妖力气惊人，两条尾巴疯狂地扑腾，大嘴巴狠狠地乱咬，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就咬掉肥肥下巴上的肉。 希林急忙钻出来拉海妖的尾巴，海妖双手被反绑倒是无法发力，身体却能够像蛇一样蠕动，盘在纳特身上不肯离去。说来也有趣，这海妖就好像看上了纳特似的，不理会旁人，专盯着纳特一个。 安塞尔都不帮忙，在一旁讲风凉话。 “哟，这海妖是不是看上你了！” “你还笑，快救他啊！”希林催促道。 “那可不行，学者老爷要活的海妖慢慢研究，他还要抱着海妖亲热呢！” 纳特挣扎的时候，好像有个什么物件从脖子里滑落下来。安塞尔一眼就发现了。 “哟吼，这不是东方的小桃花嘛！嘿嘿嘿，一块金币呢，原来是你这个肥肥想给自己招桃花！哈，喜欢上天赐给你的桃花吗？” “别说了，快救救我吧……”纳特几乎没力气挣扎了，苦苦哀求道。 “可海妖长了个人的样子，你怎么忍心杀死呢？” “它不通人性，根本没有情感，不过是个人类外形的怪物罢了。快杀了它吧！” 听到这话，一只眼走上前来，拿斧子背照着海妖的后脑又是狠狠一拍。纳特紧紧闭上眼睛，撇脸过去，好像一点都不想看到，甚至听也不想听到。这次海妖的头颅碎裂，彻底一命呜呼。 纳特小心地睁开眼，刚好看到海妖苍白的面孔，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前方，发丝里全是血迹。他吓得当场呕吐。还要求着二位帮忙挪开海妖的尸体。 “切，最瞧不起你这种伪善的富贵人家了。你还想要我解剖这玩意，那得加钱。” 众人抬着海妖放在小船上。船太小，它的尸体占据了整个船舱，吃水深了一截。 这海妖的头颈与女子一样，身形修长窈窕，甚是美丽。 安塞尔朝着海妖吹口哨，“这东方的小桃花果然灵验，难怪海妖那么喜欢你。” “哼，这跟你有什么关系！”纳特又数了一些金币给安塞尔，然后收了好桃花护符。 第429章 海妖的歌声 时候不早，大家决定返程。安塞尔最先跳上小船，一只眼紧随其后。纳特也起身登船，刚踏上一步，安塞尔却拦住他。 “嘿，肥肥，你别上来了。” “怎么？” “你看看我们的小船，都快要翻了。” 原来海妖的重量已经使得小船吃水厉害，而且它修长的尾巴导致船身失去平衡。如果还是满员回去，这船怕是要吃不消了。 “希林上来倒是可以，你的话肯定不行了，要不我们先带着海妖尸体回去，再来接你。” 纳特当然不肯。 “安塞尔，我已经吃透你的为人了，才信不过你呢！你为了钱转手就能把海妖的尸体给卖了。我必须得跟海妖呆在一起。要么希林和一只眼留下，我和你划船回去。” “就你？嗬，你会划船么？”安塞尔嫌弃得拿鼻孔看着纳特，“划船要两个人协调用力呢，我跟你可协调不到一块儿去。跟你一起划我都怕船翻了。” “信不过我就算了，我自己划船回去！” “门都没有，肥肥。我才是船长，别忘了。”安塞尔绝不退让，他眼珠一转，“那这样吧，海妖我也不带了，你和海妖一起留下，等我们再喊一条船过来接。” 纳特看了一眼面部扭曲的海妖，勉强忍住不害怕。 “让我一个人留在这，凭啥？不行！” “那我留下来陪你吧。”希林终于忍不住发善心，表示愿意陪着胆小的学者。 “就这么定了吧。” 安塞尔又跟一只眼将海妖的尸体拖回废墟上。这条海妖肯定是已经死了，尸体扭曲地扔着，脸上更加狰狞，简直可以说是恐怖了。 安塞尔刚刚踏上船，纳特脚前脚后就跟了上来。 “怎么？不守护你的研究对象了？” “这里又没人，谁会偷它呢！我先跟你们回去，我们再弄一条船来运它吧。” 安塞尔笑嘻嘻地点头，看破不说破。于是呢还是那几个伙伴划着小船返回，只有海妖的尸体留在了塔尖旁边的废墟上。小船渐行渐远，再望向那海妖，就好像一团毫无生气的海草被丢弃在岸边。 希林发现他的恶魔朋友出现在海妖身边，微笑着摆手告别。 也许是幻觉，希林一直能听到耳畔有高音的鸣唱，好像有旋律，又好像没有。哦，那是成群的海妖发出的歌声。因为当面见到了它们，希林才能够确信那些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安塞尔，你能听到歌声吗？” “歌声？你饿晕了吧！”安塞尔嘲笑道，“我今天干的都是力气活，等会可要大吃一顿！” 返回高堡以后，罗尔和古温克已经焦急地等待迎接他们了。帕丁主教获救的事情传遍城堡的大街小巷，人们迫不及待地欢呼庆祝，领主老爷更是大摆筵席，整个高堡都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只可惜帕丁主教由于太过虚弱，根本无法参加任何庆祝活动。据说他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才能恢复。弗拉维大人也没兴趣参加这种热闹的活动，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了筵席。 “我刚刚去探望过弗拉维大人了，他恢复得不错，就是不想跟一群人大吃大喝。” 罗尔说这话的时候满怀着羡慕跟埋怨。 “你们偷偷去废墟那里探险，都没有带上我。我也好想去看看啊……” “想去？那你花钱再租条船吧，我们一起过去。肥肥还留了一条海妖在那呢！” “海妖！你们还抓到了海妖！” “嘘——”安塞尔压低了声音，“独一无二的海妖，别叫别人听见了。我们回去把海妖装回来。” “好！” 罗尔当即同意，立刻要租船。这段时间，海水继续上涨，已经完全淹没了高堡外面的路。斜着铺下来的城门现在要拉起来彻底关闭，到时候城里的人都不会再出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罗尔顾不得那么多，趁着卫兵关门的时候跳上小船。 “小老爷们，别出去玩太久，入夜以后就不能帮你们开门了！”里面的卫兵大喊。 “知道啦——！”罗尔一口答应。 看天色，才刚刚下午。众人都怀着乐观的心态，日落之前肯定能把海妖运回来，租船的一小段时间，还能吃上一顿。 只是没想到，港口的渔民们竟然没有更多的小船可以租借，罗尔空着手叹气。烧烤店也没法开业，安塞尔吃了些冷冰冰的咸鱼和淹水母，心情低落到极点。 “能走的船都去打渔了。”渔民解释道，“而且这段时间外面的生活环境很苦，你们干嘛不回高堡里躺着呢？” “我偏不！我们还有一条特别大的鱼要带回高堡，必须的找个足够大的船才行。” 安塞尔瞒着海妖的事不说，渔民们当然也不信。倒是有个家伙提了一句：“如果有那么大一条鱼，干嘛非得装船上，你们拴着鱼拖回来不就得了！” “诶，你说得有道理！”安塞尔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说到他的腿，这会儿还有点肿呢。为了钱他根本就不顾这点伤，跑起来跟没事人一样。 “我们立刻就去，把海妖——额，不是，大鱼——拖回来！” 还是那条小船，这次装了更多的同伴，慢悠悠划回到废墟的塔尖那里。太阳很不争气地就西斜了，时间比预想中更久。海面上一片余晖，希林的耳畔又缭绕着那种奇怪的歌声。 罗尔与古温克合力划船，终于来到倒塌的教堂前。一切一如既往，只是不知为何没有了海妖的影子。 “海妖呢？到底在哪？”罗尔还担心是大家在捉弄他，但是眼前除了一片废墟之外什么都没有！ 纳特不信，大家划船到不久前离开的位置，海妖的尸体确实已经不在了。海水轻轻漫过原本的碎石平台，什么踪迹都没有留下。 “不会已经逃走了吧！”罗尔惊呼。 “不可能的，她那个样子，明明就是死掉了。”希林跳下小船，淌着水靠近。恶魔已经默默离开这里，但耳畔的歌声越发强烈。 “也许是因为海水上涨，把海妖的尸体冲下去了。我下去看看吧” 说着希林就把衣服脱下来，准备潜水。 “小主人啊，你就这么跳下去吗？太危险啦！一条鱼的尸体有啥好找的！”古温克要拦着他。 “没事，我看一眼就上来。”希林说完纵身一跃。 “不用担心，他也是这样帮我找到帕丁主教的，嘿嘿。”安塞尔得意地说。 “真奇怪，希林竟然会游泳……他不是荒原上长大的人吗……”罗尔非常困惑。 希林倒不是水性多好，纯粹是不需要喘气。他双手抓着废墟的石砖墙壁，慢慢向深处爬。下潜一丈左右，他憋的那口气就不小心吐出去了。 能勉强睁开眼睛倒是他刚刚掌握的水下技能。一睁眼，少年就看到一处又气又好笑的标记。 “好一个撒耶坦，不愧是恶趣味！怎么就把海妖放在这里了！” 原来废墟上多了一副白骨，与原本的人类遗骸对视。白骨的姿态妖娆，宛若一幅名画。 “竟然用尸骸创造艺术品，除了恶魔，绝不会有第二个家伙干这种事。” 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海妖残存的遗骸，鱼面白骨特殊的形状令人难以移开视线。它的长尾上仍然残留了一些皮肉，有许多莹莹发光的小鱼小虾在啄食，白骨边散落了许多绿色的鳞片。 “是海妖的鳞片……真漂亮……” 希林脑海里浮现出茉莉的影子，她身上的五彩装饰里，似乎也有贝壳、虫甲一类五光十色的物件。 “她会喜欢海妖的鳞片吗？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希林看着白骨又心想：“即便只剩白骨，对纳特来说仍有研究价值。既然找到了，就带回去吧！” 少年着手去搬动白骨，但又觉得不太对劲。坍塌的教堂深处，好像有眼睛在偷窥他。 海妖高亢的歌声又萦绕在耳畔。 “海底也有歌声？还是说，我幻听了……” 似乎有轻柔的声音呼唤着，少年有点飘飘然。他好奇地靠近废墟，潜入白骨指引的幽暗中…… 第430章 海妖 珍宝花园 少年小心地返回废墟深处，来到倒塌的高堂下。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发光小鱼游过，会照亮一点点视线。 黑暗中隐匿了无数双眼睛，反射出微弱的光芒。仔细看，那些漂浮的墨绿色不是海藻，全都是海妖的发丝。她们成群地躲藏在这个地方！难怪有那么多的海妖能同时涌出来…… 希林的眼睛也映照出微弱的光芒。在静谧的海底，他更加类似于动物而非人类。 “海妖，真的只是吃人的怪物吗？它们有想法吗？” 希林的脑海中发出疑问，很快，又有许多细碎的回答从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脑海。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 海妖们对他充满了好奇，微笑着靠近他。绕着他盘旋，仔细地观察这个“人”。 希林也充满好奇地凝视它们。 海妖的鳞片好像矿石一样，表面星光闪闪。在水里看她们舒展开来的身姿，修长曼妙，很是柔美。女子冷傲的面庞，与青绿色的鱼身融为一体，没有半点违和。 “也许人类眼里她们是怪物。但造物者又是怎样想的？他为什么塑造了一半是人一半是鱼的生命体？在创造者的眼里，莫非众生的美貌平等吗？” 海妖甚至凑到希林的面前，轻轻触碰他、亲吻他，就像一条小鱼！希林尽量表现得友好，他想想也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么多食人的妖怪，如果被它们分食，肯定会瞬间变成白骨吧！ 海妖的视力似乎很差，眼珠像石头一样空洞，根本看不清东西。希林伸手抚摸它们的面庞，海妖很喜欢少年的味道，不停蹭他的手心。 希林也很享受被簇拥的快乐。许多妖娆的怪物在他怀里乱撞，耳畔回荡着类似笑声一样的高音。嘈杂的共鸣声在大堂里不断回响，声音空灵又清澈，堪比人类的音乐。这感觉比做梦还美。少年逐渐忘记了危险，愉快地与它们融在一起。他心里只想着多呆一会，委屈纳特罗尔他们等一会吧…… 海妖们拉着他，往大厅深处去。躲藏在教堂的同类纷纷发出共鸣。把希林当做伙伴来迎接。 这些妖怪的外形并非完全，有些尾巴细长类似鳗鱼；有些是双尾，两条尾巴像人腿；有些却没有手，只有人类的头颅。它们彼此之间相处融洽，至少在食谱上，它们是绝对的同类。 海妖的鸣叫声似乎带有含义，它们呼朋引伴，越来越多的同伴从废墟内外靠拢。希林一不小心吐出一口气。海妖们卷起的水流推着希林前进，他有点眩晕，无法控制自己游动的方向。 希林脑子里一阵阵地糊涂。他的视线变得错乱，原本浅滩的海底变得深邃。不知不觉有上百只海妖簇拥。淡绿色像海藻一样的发丝互相缠绕。无数带蹼的手指从黑暗中伸出来，轻轻地抚摸少年的身体。 “你好美——好美——好美——” “留下来——留下来——留下来——” “救命——！”“它们要吃了我！” 它们的话语中还夹杂着些许人类的语言。显然它们善于模仿人类的声音——那些不幸葬身大海被她们啃食的人类的声音。 也许是出于示好，也许是为了引诱，她们不断重复那些言语，回声在脑海中荡漾…… 希林也想讲话，一开口憋的气全都变成气泡散掉，害得自己喝了一大口海水。 他推不开这些海妖，被纠缠着越陷越深。海妖们态度很暧昧，一只一只涌上来和他亲昵。 “去花园吧——去花园吧——去花园吧——” 它们彼此诉说着，向更广袤的大海传达思绪。 “花园？”希林感到困惑。 突然海妖们被无形的力量驱散，让出一块透亮的海域。希林以为那是出路，游过去却撞上了透明的墙。 “我被困住了？” 希林这才发现，好像有一层水膜轻轻地包裹住自己，海妖都围绕在水膜之外。他用力推动周围，意识到自己正被困在一处三尺见方的狭小空间内。有一盏奇怪的幽灯悬浮在这片区域当中。 “什么鬼把戏！” 少年困惑地去抓那幽灯，碰到同样透明柔软的质地。而海妖们的细语逐渐微弱，反倒是那幽灯忽明忽暗回应着海妖。 有些小鱼小虾同样困在这里，四处游动着探索出路。 海妖们成群结队地游动，去它们所谓的“花园”。那幽灯翻滚着，四周掀起巨大的水流，带着希林和那些小鱼小虾离开废墟。到了更加明亮宽敞的水域希林才发现，原来自己正被一只巨型的水母包裹着游动。 “嗬，原来水母是海妖们的马车么！” 活着的水母蔚为壮观，摆动划水的“裙边”五彩斑斓，随着水流飘散的触须长度超过三丈。每一根细腻的触角上，又点缀了无数极其微小的发光点。它翩然摆动，身后形成一大片星光。透明的身躯在海流中若隐若现，似乎它就是海洋本身。 “所以……我应该是在水母的胃里吧……”希林一边笑着，一边又觉得有点担心。有些小鱼困在水母的身体里，似乎已经开始融化了。少年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幽兰色的火焰上。 “这又是什么？水母的脑子吗？” 幽灯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希林轻轻触摸鹅黄色的“灯芯”，又撩拨亮蓝色的“火苗”。幽灯没有任何回应，仅仅是分散又聚回。 海妖们伴随着水母奋力游动，它们似乎是在全速前进，而希林困在水母的胃里一点感觉都没有。海水的颜色和温度都逐渐发生变化，希林距离苏兰港越来越远。 海妖的面庞有一点类似北方人的特征，颧骨高，嘴唇薄。但它们的眼珠类似一颗完整的宝石，没有眼白。这显然不是任何一种人类的特点。 如果只看它们的体态，看白皙的手臂和肩膀，轻易就会误认它们为婀娜的女子。“美人鱼”的俗称绝非浪得虚名。 出海的水手，大多是那种孤身的穷苦人。据说说大海给了他们无尽的报偿。海中有美人，容貌远远胜过凡间女子。大海是那些人最终的归宿，他们最后，都会投入海中美人的怀抱…… 希林欣赏着海底的风景，偶尔会看到陆地动物的遗骸。头顶的月光粼粼，海妖们还会浅笑着和他打招呼。 有时鱼群与它们巡游的队伍相遇。海妖们信手捕食鱼类。它们吃东西的样子就不那么优雅了。咧开半张脸，露出尖牙。血盆大口中无数尖细的牙齿，轻易咬碎鱼类的骨骼，转眼间吃得渣都不剩，只在海水中留下一条血色的水流。希林看到了也打个冷颤。 （） 海底的景色大抵比较灰暗。有许多沉积的杂质覆盖在表面。看上去平滑而且泥泞。一些大型鱼类的骨骼落在海床上，表面积满杂质可见年代久远。 又来到一片区域被遮天蔽日的水草覆盖，就像水中的深林。水草绵长的枝叶随着水流生长，高达丈余。它们的枝叶交替密布。海妖们穿梭其中。像游鱼一般跃动。 在海草深林中走了一刻钟，又来到一处开阔的浅滩。月光能够轻易穿透水面照射在五颜六色的礁石上面。使得这里异常明亮。海妖们愉快地跃出水面，拍打水花。 “到啦——到啦——！” 她们欢呼雀跃，在水中翻滚。众多海妖围绕着水母，水母的触手蠕动，挤压胃里的海水，将少年“呕吐”出来。 希林伸手摸摸四周，自己终于重获自由。但他身上还沾着水母的粘液。 “谢啦。” 少年被海妖拉到一处平坦的海床，稍微活动一下身子。他朝四周望一望，不禁发出赞叹。 “啊，原来这里真的是一处花园！” 海床的表面是细碎的海砂，周匝汇集了五光十色的珊瑚，有些高耸宛如大树。还有些花枝招展的软体动物随着水流摆动，成群结队的五彩的小鱼穿梭其中。 仔细看，此处除了无数天然的珍宝之外，还藏匿了许多人类的珍宝。有各种东方的瓷器的碎片安详地躺在礁石之间。有些年代久远的摆件表面，有海洋生物自然附着，它们本身也成了大海的一部分。 走一段路，会看到人类的项链挂在珠光闪闪的贝壳里。 “嘿嘿，真漂亮。” 人一靠近，胆小的贝壳立即闭合起来。过一会，它又张开嘴巴。 海妖们不再聚集，它们四散在花园中，快乐地来回游荡。有些海妖衔来漂亮的宝石项链给希林戴上。它们不懂得人间的价值，宝石或是漂亮的碎石都一视同仁，就像在游戏的小孩子那样嬉闹。 沉醉在美景中，少年随意地游动，这时脚下踩到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以为是大贝壳，低头一看却吓得一哆嗦——骷髅头！原来珍宝中还陈列着人类的遗骸！森森白骨在珊瑚中若隐若现，也是自然生长一般融入其中。 “对你们来说是乐园，对人类来说却是坟场吧……” 希林不免感到一阵悲凉。这么多的尸骸，都是从哪来的呢？极目远眺，答案很快又映入眼帘——沉船。这片浅滩里陈列了数不清的沉船，有些年代非常久远了，有的还比较新。堕入大海的沉船都慢慢融入海床，成了花园的一部分。 第431章 海妖 搁浅沉船 海妖们伴随着希林浏览珍宝花园，它们嘤嘤地唱歌，嗓音尖细能穿透心脾，听的人头皮发麻。 希林发现它们住在那些沉船的残骸里，模仿着人类的生活方式，用沉船中的货物布置自己的“家”。它们甚至会邀请少年来到自己的“家”里做客，稍事休息。 海中行走很累人，少年确实需要休息一下。但一直泡在水里也谈不上休息，他仍然觉得困顿。海妖们还抓着鱼类送到希林嘴边。 “我不吃。”希林摇头拒绝。 它们很困惑，甚至在少年面前示范。希林可不喜欢美人露出本来面目的样子，嫌恶地撇脸过去。他现在只想露出水面透透气，即便是吸血鬼也怀念空气中毫无阻力的舒适感受。 他做客的“家”还有一部分船舷露出海面之外，希林顺着残骸爬上去，久违地看到了月光。 “这里是什么地方？它们带我走了多远！” 月下四顾，根本就看不到苏兰港的任何迹象，连花岗岩高堡都看不到了。 “莫非一夜之间，海妖就带着我走了千里之远？” 少年在脑海里发出感叹。他现在还没法讲话，一开口就吐出海水，别提多难过了。 “是啊，你们要花一百块金币才能行进的距离，海妖顷刻之间就走了一半。” “撒耶坦！” 恶魔高傲的身影伫立在沉船的桅杆上。这里的水面应该也是随着海潮一起上涨的吧！撒耶坦小心地站着，他究竟有多讨厌海水！ “你一再地引诱我接近海妖，是有什么目的吗？” 恶魔就是这样，遇到关键问题了，反而三缄其口。希林不得不接连追问。 “你讨厌沾水，却又不得不来这个地方？” 希林几乎从未见过恶魔奔跑或是飞翔，他纯粹就是个影子，会落在任何希林能够涉足的地方。只要希林驻足观望一阵，他就会现身在面前。他是踏着希林的思绪行走的吗？ “快到了，已经非常接近了。” 恶魔的声音忽然靠近，希林一回头，他却逃窜回桅杆顶上。 “很快你就能找到上古之剑锁链的源头。” “是吗？在哪里！”希林听了眼前一亮，连忙追问。 “我现在还没法确定具体的位置。许多年不曾来到这个地方，人世间的沧海桑田变化之深，令我也难以琢磨。你仔细找找，也就是一时半刻的事情。” 这么一说，希林就有劲头了，立即沉下水回到海妖群当中。恶魔那种能够穿透人心的声音，似乎能更加轻易地穿透海妖的心灵。 “别拿这些寒颤的食物出来了，带他去参加飨宴啊！” “飨宴——飨宴——人类的飨宴——！” 海妖们欢呼着。它们绝对被撒耶坦利用了，一个个欢天喜地跃动，完全将希林当做了同伴。 “飨宴究竟是什么？” 没等少年发出疑问，海妖们已经七手八脚架着他，向一处众多沉船汇集的地点游去。 月色下，有一条最大的搁浅沉船。船身侧翻，甲板开裂。巨大的缝隙被清理成入口。精美的东方瓷器碎片从船舱内一路铺开，和贝壳一起拼成马赛克图案的华丽步道。 希林被簇拥着进去，几乎无法抗拒。 船舱内被布置成奢华的餐厅。巨型水晶吊灯倾斜垂下，许多发光小鱼环绕着游动。这里有众多席位，还有餐桌、酒杯和各种盘子。当然，杯盘多半是对人类粗劣的模仿罢了，身处水中又怎么喝酒呢？ 至于吃的东西……希林很快发现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那囚笼是用船内的栏杆拼接、借着船舱的形状修造而成。围栏用水草捆得结实，里面有很小的一部分露出水面，于人而言，简直就是水牢。 囚牢里似乎有人影动弹，仔细看，分明就是活人！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飨宴！”少年一阵慌乱。他总是难免感同身受，毕竟潜意识里还觉得自己也是个“人”。 囚牢里关押了十几个人类，有渔民打扮的，也有外地富贵人家的，或许是某一条沉船上的旅客吧。这群人形容枯槁，无力地咒骂和哀怨。 少年以为海妖们都是嗜血的怪物，会以折磨弱小的人类取乐。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海妖们见到人类痛苦的样子，脸上也泛起同情。它们温柔地靠近囚笼，抚摸着受困人类的手臂和面庞，轻轻地唱起歌儿。 旋律混杂了许多人类之间的歌声，不同语言的渔歌拼接在一起，用它们细腻的嗓子唱出来宛若天籁。余音袅袅盘旋在船舱。 绝望的人类听了歌声，又渐渐恢复平静。脸上的怨恨逐渐消失，一个个又呆滞地坐下身休息。 “原来我感到阵阵迷糊的原因就是她们的歌声！”希林恍然大悟。 他现在依然觉得困懵懵的。幸好自己的抵抗力比这些人类强得多。他还分得清东南西北呢，那些人一个个全都傻了。 “这也是恶魔为我准备的飨宴吗？拿这些人的血作为自己的食物。” “是啊……”恶魔冷漠的声音回荡在希林耳畔。撒耶坦他就在水面上不远处。 “它们竟然会安慰待宰的人类，真是奇特的习性……” 希林对这些海妖感到困惑，恶魔却只是在远处嘲笑他。“你们人类，不也是这副德行？” 若要争论人类的本性，希林从来也辩不过那个恶魔。撒耶坦乐意说什么，就让他随便说吧。 餐厅的座位主次分明，有一个宽敞华丽的位置空着，不知在等待谁。海妖们碎语着：“喊主人来吧——！” 说着，一些海妖涌出海面，游去远方呼唤宴会的主人。大多数海妖则留在原地嬉戏跳跃。载歌载舞地等待那位主人。 少年可没有这份闹腾的力气，他许久都没有喝过正经的人血了，忍不住打量囚牢中的人类。 听过歌声的人每个都呆若木鸡。希林靠近其中一个人，拍拍那人的脸，那人明明活着，却对外界的刺激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表情安详，对于将死的命运没有半点抗拒。 “海妖的食物，也是我的食物啊……”这时少年觉得，海妖的歌声或许对彼此都是一种救赎吧。面对这样安详的人类下口，果然就没有那种奇怪的心理负担了呢。 少年掏出匕首划开那人的脖颈，一个细小的伤口刚好割断静脉。没等血液涌出来，希林急忙咬住伤口。 “可别让血滴入海水，那群海妖的嗅觉太灵敏了！” 这个人一定被关押很久很久了，他的血味道过于平淡，就像他那迷醉的模样似的。 “有的喝就好，别挑剔了……”希林这样安慰自己。 一直到喝干这人的血，周围的人也没啥反应。希林觉得体力恢复了不少，长吁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觉得不对劲，囚牢里似乎还有个胆怯的影子。 仔细看，是个惊恐万状的少年。少年穿得破烂头发也稀疏，头顶上一撮小辫子，脖子上挂着个项圈，一看就是个奴隶。他与那些迷醉的人类完全不同，分明还清醒着。一边发抖，一边由暗处偷窥着希林。 “嘿，你好！你叫什么，一根毛吗？”希林笑了笑。 少年没有任何回应。 “怎么吓成这样了……你不想死？那么我不喝你的血，好吗？” 少年仍旧没有回应，希林戏谑地伸手拍拍那少年的一根毛，少年立即比划着不让他靠近。他没法正常的声音，口中都是些哼哼哈哈的奇怪声音。 “哦，我明白了，你是个聋哑人。难怪呢！听不见海妖的歌声，所以一直在清醒的惊恐中度过。” 一根毛自然不知道希林在说什么。希林只好比划着表示：“我——不、杀、你，好吗？” “嘘——” 希林还想再喝一个人的血呢，只要这个少年不发出声音引来那些海妖就好。但一根毛根本听不进去，希林越是靠近他就越是惊恐，不断发出刺耳的尖叫。 “你非要叫这么大声，我还是把你也杀了吧。”希林脸色变了，恶狠狠地望着少年。 二人之间隔着囚牢，希林站在外面刚好够不到那个小家伙。他想吓唬一下对方，也许这个少年不仅聋哑还有点傻吧，竟然软硬不吃一个劲儿地胡乱扑腾。 “懒得理你。撒耶坦不让我喝心智有问题的人的血，他说那样自己也会变笨。” 也许是过于惊恐，少年疯狂地用头撞击栏杆，奋力地往栏杆的缝隙外面挤。他太瘦了，竟然真的从囚牢里挤出去。果然妖怪不善于修造啊！水草捆的笼子也太不结实了！ “喂，不要乱跑啊！外面都是海妖啊！” 希林大吼，对方根本不听。少年拼命游水奔逃，不一会就游到船舱的出口。而那外面，似乎也有海妖注意到了餐厅的异常响动。 第432章 海妖 半人蛇 希林泡在齐胸口深的海水里，再往前走一步，就见着一滩血泼过来溅了一脸。急忙后退又险些溺水。 “咳——咳——” 吸血鬼并不会溺水，但也呛了好几口海水。双手一划面前的海水全都染成了血红色。 月色下，一个影子拦在船舱的出口，手里的长戟刺穿一根毛的胸膛。鲜血四溢，小伙子当场毙命。是个非常危险的局面啊，希林下意识地后退。 那人影分明是个男的，有刀削一样锋利的脸和宽阔的肩膀，样貌异常犀利。他头发是卷成一绺一绺的，全都梳在脑后。这人皮肤极黑，亏得月亮照着，不然夜里都找不见他。 这人异常地高瘦，额头顶着天花板缓缓“走”进来，希林才看见他光着膀子没穿一件像样的衣衫。脖子上、臂膀上装饰着纯金的蛇骨链子。有些类似于野人的装扮风格。 “大哥，你好啊……”希林不停往后退，尽量躲在长戟攻击的范围以外。 “关押的生鲜也没个人看着……竟然逃走了……” 这个黑脸壮汉会讲话！不过他讲的不是帝国官话，而是当地的方言，跟那些渔民的语言类似的。他用凶恶的眼神瞪着希林，大概是把希林也当作是囚牢里逃出来的食物了。 希林不能再后退了，背后是更深一些的水域，会淹没他整个人。在水里，他一点优势都没有！ 那黑脸大哥越发逼近，缓缓地“站”起身。只见他肩膀越来越高，整个上半身都浮出海面，额头顶着天花板，宽阔的肩膀挡住狭窄的缝隙，船舱的月光都被遮住，陷入一片黑暗。 希林这才看清他不是人类，也是一种半人海妖。他有一条长长的尾巴连着腰身，类似于蛇或者鳗鱼那样蜿蜒卷曲。难怪他挺直腰身以后这么高大。 “呵呵，一般来讲……在我们人类眼里，你们才应该叫生鲜……” 哪有功夫说俏皮话，这人蛇气势汹汹，一抖手里的长戟，丢出小哑巴的尸体。又瞄准了希林刺过来。希林脚下一滑，落入海水中。 人蛇的长戟紧随而来，一并落水。 但不知为何，少年未被击中，水面上仅仅泛出了一点微弱的血色。他的血有种不同于人类的芳香。人蛇困惑地盯着水面，长戟不动了，分明击中了什么。 希林呢，双臂被震得发麻，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哇，大哥你好力道……” 低头一看，长戟最锋利的尖刺完全贯穿了一截圆木，露出半寸长的小尖刺破了少年的胸口。希林手捂着伤口一阵咧嘴。还好伤得不算严重，没有性命之忧。 他将长戟连着圆木都扔下。 “哼哼，看你没了兵器还怎么办。” 希林继续逃。他心想：“海水里厉害的怪物，爬到路上就该吃瘪了吧？” 这处关押人类的船舱有很大一部分区域露出水面，希林游到楼梯口，手足并用往高处攀爬。 那人蛇身形强壮，但尾巴尖非常纤细，只有手腕那么粗，而且出乎意料地灵活。他扭动身躯竟然从海水中捞起圆木送回手边。人蛇蔑视地看看卡在圆木当中的武器，冷笑一声。他尾巴用力一甩，长戟轻易击穿船舱壁，也顺带击碎了圆木，落回人蛇手中。 他弯下腰弓起身子，更长的一截蛇尾浮出水面，说不定他至少有三丈长！健壮的长尾一颤，他一眨眼的功夫就晃到希林面前。又是高举武器准备进攻。 希林恰好摸索到一条通往船舱深处的梯子。因为船体倾斜，他一脚踩着梯子，一脚踩着墙壁，立即转向朝狭窄的地方爬。 人蛇的身子扭过来，腹部着陆。水中那部分躯体也随着头涌上来，漆黑的鳞片裹着木桶一样健壮的躯体一团团地卷着。 “看你往哪跑！” 希林只顾着继续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跑。想不到这人蛇在没水的地方移动得也很快，长尾巴拍着梯子扶手，咣当咣当地冲过来。本来这些陈腐的老木头就不结实，他经过的地方全都一路狼藉。 少年飞速狂奔一阵，再要走也没路了。梯子断了，前面都是大船的墙壁，无处下手，怎么走？ 人蛇的长戟又戳过来。这次他没有投掷，手握着武器朝希林胸口戳。每一下都又稳又狠，真是个老练的战士。 “无处可逃了……”希林绝望地扫视四周。“……那个地方可以吗？” 船舱里还有一盏吊灯。蜡烛早都没了，剩个铁链挂着一圈铁环。一根铁链另一头挂在距离希林不远的地方，是为了换蜡烛的时候把吊灯放下来用的。 “嘿嘿，你尾巴那么长，手臂只有一点点，应该没法爬高吧？” 希林抓着墙壁上木板的缝隙，小心逃离断掉的梯子，一点点爬上铁链的一端。然后他手脚并用，像一条菜青虫一样攀爬铁链，朝着吊灯的方向蠕动。 人蛇急了，他确实不会爬铁索。举着长戟瞄准希林，又是奋力一掷。希林抽出长剑横着一挡。那长戟力道甚猛，他整个人带着铁链跟着摇晃。但好歹是挡下了，长戟顺势落水。离着太远，人蛇的尾巴尖都捞不到。 “嘿嘿。”希林做个鬼脸。收起长剑一直爬到吊灯顶上。 人蛇被激怒了，双手抓着铁链大声咆哮。他不顾一切，缠着铁链硬是爬了过来！ 希林一看不好，举着长剑指着人蛇的鼻子尖。 “别过来，当心我宰了你。” 就在最紧要的关头，陈年的房梁禁不住这么大块头的海妖，天花板开裂，整个吊灯都脱落下来，那二人一并落水。 回到水里，可又是海妖的天下了。他的长尾在海里一搅，就翻起滔天的巨浪。精心布置的餐桌被打翻，各种碎屑被海水裹着打向少年。希林躲也没处躲，被海浪打得生疼。无论如何奋力地划水都逃不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人蛇的尾巴已经在希林身上绕了三圈，紧紧地缠住少年的身体。胸口几乎要被压碎了，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新来的？你是她们从哪抓来的人类？” 这位大哥就不像女妖那么温柔了，长尾的末端勒着少年的喉咙，卷着他一会沉到水里，一会拎出来甩甩，恣意地玩弄。要是个人类被这么折腾，早就断气了。亏得少年是不死之身，吐了好些海水，还没“断气”。 “真奇怪……” 人蛇把他缠得死死的，高举出水面。他不禁凑近了仔细看看希林。很快，也被那一双翠绿色、在暗夜中发出微光的双眸吸引了。 “你不是人类？” 希林被缠得太紧没办法回答他。 “但你也不是海妖……我从没见过完全是人类形状的妖怪……” 希林的胸口被勒紧，完全讲不出话，绝望地看着人蛇。他心里在打着小算盘：如果只是被海蛇戳一下，以自己的不死肉身还能装死再伺机逃跑；可如果当场被他撕碎了吃了……就不晓得撒耶坦还有没有回天术了…… 人蛇胜券在握，就不急着刺杀了，而是仔细检查一番刚刚被自己砸毁的囚笼。水面上漂着许多尸体，所有的生鲜都毙命了。翻看其中一人的脖子，他发现了一处特别的伤口。 “是你干的？”人蛇挥动尾巴，将希林拉到面前。“你究竟是什么？” 第433章 海妖 深海漩涡 “吸血鬼。如果你非要问我‘是什么’的话……” 人蛇终于把希林放开来。少年挣扎着爬到能透气的地方。 完全漆黑的船舱里，吸血鬼的绿眼珠发出黯淡的光芒。人蛇变换着角度看少年，他始终非常困惑。 “你究竟是怎么呼吸的？”这是他判断一种生物是否为海妖的关键。 “我不需要。” “？” “我不会死，所谓的不死之身，不呼吸也没关系。” “那你为什么一定要浮出水面喘气呢？” “因为这样舒服。” 希林吐了一大口海水。他实在受不了肺部充满水的感觉。而人蛇显然没有肺，他的肋骨两侧是腮，轻轻地扇动着。 “吸血鬼。我从未听说过这种妖怪。” “就是字面意义上、喝人类的血。” 人蛇瞥了一眼漂浮的尸体，采信了这句话。 “那么你的父亲又是谁呢？是谁造就了你这样的生物？” “你的问题太奇怪了！我父亲是谁管你什么事？他是位英勇的骑士，但即便我通报了姓名你也不认识！” “那么你的母亲呢？你的母亲是吸血鬼吗？” “不是！”希林被这些问题惹恼了，“别把我父母扯进来，你们海妖都是这样打招呼的吗？” “我们的确是这样互相问候的。”人蛇游动身体，换了个姿势，“生活在这片海域的所有海妖，都是远古海蛇的子嗣。我们从父亲的血脉中继承了水中生活的习性。” 好吧，看来海妖对于自己的血脉十分自豪。这也难怪，他们是天生的怪物。希林和他们不一样，如果没有发生那些变故，少年现在还是个人类。 “自信一点，好么！也聊聊你的来历啊——”恶魔的思绪突然涌进脑海里。 “滚开！我没兴趣聊！”希林把撒耶坦的声音从脑海中赶走。 “那是谁？你在和谁讲话？你的创造者吗？” “一个恶魔，他就在不远处。但我猜你也看不到他。” 不知为何，在海蛇得知希林的饮食习惯以后，态度发生了大转弯，一下子温和起来。 “嗜血是远古神明的食性。你以血液为食，一定与我的祖先有什么渊源。” “我看未必，只是巧合罢了。” “我叫做黑鳞。”这位黑脸的海蛇主动示好。他还真是人如其名。 “你好，我叫希林洛斯·加兰德，这名字比较有渊源，加兰德是我在荒原部族里用的名字。我曾经是个人，我也更加喜欢你把我当成个人类来看。如果你还想知道我的父亲，据我所知他叫做艾伦·艾宾斯。” “好吧，人类中的异类，你有那么多名字，我该称呼你为哪一个呢？” “希林，叫我希林就好。” “你好，希林。” 黑鳞向希林示好的姿态，竟然是用粗壮的长尾缠着少年的腰身，这份亲昵有点令人透不过气啊…… “和我说说，是怎样的因缘让你来到了这里？你的船沉没了吗？” “是那些只会唱歌的海妖们将我带来的，用一只透明的大水母，把我装过来的。” “是么？哈哈哈！”黑鳞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但也不完全是被抓来的，其实恶魔也希望我过来。” “为什么呢？” “找个地方，类似于……某种出入口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毕竟没见过，他又不肯说。” 希林的描述很模糊，但黑鳞一下子就明白他在讲什么。人蛇的脸色沉下来。 “你为什么要找那个地方呢？和我说清楚。” “嗯……这么说吧。”希林担心人蛇不见得会相信，“有一把上古的神剑，剑柄上连着一根凡人看不见的锁链。那把剑从另一个世界飞来，留下了极长的轨迹。我现在需要把上古神剑送回它来的地方，就要找那个出入口……” 黑鳞点点头。 “你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我姑且相信。过来，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你可以带我去？” 还没等多说，黑鳞就卷着希林离开船舱，飞速地游离。他让希林爬到自己背上。长尾全力搅动海水，人蛇像剑一样飞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游向更深处的大海。 到了这里，温度骤然下降。视线变得一片漆黑，即便海面上已经逐渐天明，这里的海水仍旧漆黑得跟墨汁一样。而且，剧烈转动的水流割得少年皮肤生疼。 “不能再前进了！”希林拉着黑鳞的脖子摇头。 黑鳞也发现希林坚持不下去了，立即调头向海面上面游。一直到一处安稳的海草丛林里停下脚步。 “啊——那是什么地方，再靠近我要变成枯骨了。”希林浮出海面吐了口气。 “出入口啊，你要找的是这个地方吗？” 希林望着不远处的海面兴叹。 “是这里吗？我没法确定。撒耶坦那家伙讨厌水，他又不肯亲自过来看看。” “这里，是所谓的‘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只是对于漩涡深处真正通往的方向，我也无从知晓。一切都只是古老的传说。” “漩涡……？” “在这个地方，德里纳海通往珍珠海的狭窄通道下面，有一处深渊，海水在上方自然形成了巨大的漩涡。这个地方水流湍急，海水漆黑腐臭，海面以下深不见底。连我们海妖都不敢贸然靠近。” “！” “人类的船只时常在这个地方失事沉默。只不过人类的灾难是海妖的福音，多亏了远古海蛇留下的险途才令子嗣得以果腹。” “商船时常在此颠覆……大家都不愿意走的话，难怪苏兰港的船那么少……” 希林张望远方，飘渺之中似乎有两岸的高山。这里似乎就是德里纳海涌向更加广阔的珍珠海的入口，弗拉维大人支付一百枚金币乘船的必经之路。但他也不能自己游过去算了，还是得回去跟同伴们一道乘船。 记得地图上这里异常狭窄，两侧都是险恶的高山。陆路几乎无法通行，不得不采取水道通航。只是，船只同样难走。 “也许是这个地方，但我真的不能再靠近了。也许撒耶坦还有别的办法。” “那么我带你回去。人类的飨宴应该已经开始，我们大吃一顿吧。” 半人蛇也不喜欢这地方，背着希林沉下水离开。 在海草丛中穿梭时，希林还见到个十分奇怪的东西—— “这是，蛋？” 很大的一枚蛋，一个人怀抱不下。乳白色椭圆的形状，表面的花纹类似于大理石上的云纹。看起来这东西沉在海底有年头了，表面布满了海底生物。 “这是远古海蛇的卵，尚在沉睡的、我的同类。” “？”希林有点糊涂。刚刚黑鳞不是说、远古海蛇是它们的父亲么……？ “哈哈哈——！”黑鳞只觉得好笑。 “笑什么？” “海蛇是雌雄同体的古生命体，不像现在的生物那样以男女划分性别。我称之为‘父亲’，因为它是我们的缔造者。” “……” “卵是它生命的延续。虽然它已经消失数万年了，但它遗留在世间几十万枚卵，散落在德里纳海各处。这些卵吸取世间的精华，会慢慢孵化出不同形态的海妖。” “那这个……还能孵化出来吗？它看起来像块石头一样了。” “可以的，无论过多久都可以，因为卵中留存了少量古神的神力，它也有无穷的生命力。无论它沉睡多久，一旦遇到了合适的时机就会醒来。我平日里在这巡查，守护着它们。” “你是它们的守护者。” “对。”黑鳞自豪地微笑。 “那你是飨宴的主人吗？” “不，我也是她的守护者。我们一起去见她吧。” 第434章 海妖 集市 从入海口那边回来，打老远就能看到海妖们欢聚的沉船海域。它们玩得正酣，在礁石丛中穿梭跳跃，拍起欢快的水花。海面上回荡着那种迷惑心智的歌声。 有更多品种的海妖循着歌声赶来加入狂欢。它们的鳞片颜色靓丽，浅海俨然成了花海。看到那些精致的面庞，少年恍惚间觉得自己正置身天堂。殊不知脚下踩着的，是无数森森白骨。 恶魔仍旧站在露出海面的沉船上。 “撒耶坦！” 希林从半人蛇的背上跳下来，划着水过去。黑鳞返回到同类中，没有打扰少年与那位“看不见的缔造者”之间的交流。 “我看到那处入口了，你要找的地方是那里吗？” 希林想描述一下自己的见闻，恶魔却懒得听。 “我透过你的双眼看见了。就是那里，没错。” “可我该怎么下去？那里根本都没法靠近！海水流动得太快，锋利得像剃刀。你看！”希林指着身上细小的伤口，“我这样子下去，恐怕要被绞成肉酱了！” “嗯，我明白。人类的肉身过于脆弱，如果试图靠近那里，非得穿上坚固的铠甲不可。” 说得轻松，希林又上哪能弄到坚固的铠甲呢。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没关系啊，又没说非要你本人下去。你站在这里喊一声上古神剑的名号，召唤它回到大海深处不就得了。”恶魔说得倒挺轻松的。 “这样就可以？” “当然。神剑自己会找到回家的路。” “好吧，姑且相信你。” 希林清了清嗓子，挺直腰身面向漩涡的方向，卯足力气高喊： “幻——镜——！幻——镜——!” 仍旧要等一阵，晨曦之中似乎有什么闪亮的东西从远处飞来，是神剑，一定是！只见那光从花岗岩高堡的方向一闪而过，朝希林所处的位置飞来。 “去那里——！” 希林指着远处的漩涡方向。但愿神剑能听懂他的话。 哦，似乎是听懂了吧。神剑拽着锁链飞向远处的海域，直到落入海中消失不见。大海的深处没有任何回应，似乎有一阵沉闷的巨响，又似乎并没有。 希林看见无尽的锁链缓缓收回到大海深处，心里稍微落定了一些。 “啊，终于把神剑送回去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哼。”恶魔站在一旁冷笑。 “这柄剑纵然能够斩妖除魔，但是召唤它的代价实在太大了，我宁可不要它来人间。反正有老师送给我的长剑在手，我也不怕什么了。” 希林说完，抖一抖剑鞘里的海水。 海妖们嘤嘤地鸣叫，呼唤新的伙伴加入玩乐。希林朝它们招手，愉快地跳下水加入。离开的这段时间里，沉船群落被布置成集市的样子。海妖们模仿着人类的样子吆喝，招呼同伴坐下来饮食。 它们的美食都来自大海，鱼虾、海螺之类的；钱么，则是信手拾起的贝壳和石头。简直就是小孩子的过家家游戏。 半人蛇黑鳞将希林视作自己的好友，一路陪同他闲逛。他一一询问少年是否要吃一点，希林摇头婉拒。 “好吧，那么我自己吃啦！” 他点了鱼和海螺肉，用螺壳碗盛着，洒着海草酱汁吃得津津有味。半人蛇用餐的时候，拿尾巴卷着武器。 这里还供应水母饮料，有吃有喝的。可是逛了一阵，希林看到了奇怪的食物，不禁皱起眉头。 “你干嘛用奇怪的眼神看我？有什么问题可以讲出来。”黑鳞说道。 原来希林无意间看到碗里的一条鳗鱼，尾巴的形态跟黑鳞很像，怎么看都是同类啊！ “这个，你也会吃吗……？” “哈哈哈，大鱼吃小鱼，是海泽臣民的生存法则。只要是比我弱的生命，没什么不能吃的。” “甚至……海妖之间也会同类相食吗……”希林的脑海里难免浮现出这个问题，只是他不想提出来。 黑鳞轻蔑地一笑，也许猜出了少年的心思，但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再随便逛逛，半人蛇突然发现了令他很不愉快的东西。他咬着牙齿，放下餐盘，握紧了手中的标枪走过去查看。 “那些是……鲛人？” 希林跟着他过去，发现了一些猥琐的身影。它们躲在沉船的阴影下面，样子十分熟悉，就跟那个冒充主教的怪物一样。而且这群怪物也全都有件人类的衣裳，打扮得人模人样。 鲛人的体型非常接近人类，但模样却又离人最远。它们长得丑，全身都是蓝色或绿色的，覆盖着鳞片。脸上五官突出，前额耸起，眼睛分在两侧，一张厚嘴，简直就是鱼头。它们手脚上还有连蹼，胳膊和腿上长着鱼鳍。 这样貌谁见了不嫌弃！希林也说不上自己多喜欢它们。大概海泽臣民之间存在鄙视链吧，分明那些海妖对它们也嫌弃得不得了。只见鲛人们聚成小群，尽量躲着海妖行动。 此时它们正在咀嚼海草根，吃得津津有味。还有的在舔舐依附在沉船上的藻类。鲛人嘴巴蠕动的样子特别寒酸。偶然撞见这一幕，希林倒是意识到一件事——苏兰港以及高堡的人们都误会了，鲛人是吃素的！ 这群丑陋的家伙居然是无害的，那些绝美的面庞反而最为致命。所谓缔造者真是善于讽刺啊！ “哦，无上的缔造者啊，瞧瞧它们那德性，恶心死我了！”半人蛇毫不掩饰地斥责。 鲛人们一见是它，吓得扭头就跑，一转眼躲进更加漆黑的角落里。 “别让我再看见你们！大爷我今天心情好，不在朋友面前动粗。换做平日里，我见一个就碾死一个。” 鲛人们瑟瑟发抖，黑鳞肯定没说大话。 “亲爱的希林，别看我吃鱼，鲛人那玩意我可不吃。它们只配被碾碎，扔进深渊里。” “它们来这里干嘛？为了冒着生命危险吃海草吗？”希林十分不解。 “来沉船里偷盗人类的衣服。它们喜欢装扮成人类的样子，混迹到渔民之中。” “可它们长得太像鱼了，渔民一眼就能识破。” “可不是么！所以它们低劣、龌龊、令人作呕。”半人蛇鄙夷地回应。趁他们聊天的时候，鲛人试图搞小动作。黑鳞实在看它们不爽，纵身冲上去喝退。 半人蛇失陪的一分钟里，希林身后冒出个影子。趁人不注意，一把拉住少年。 “是谁？” 没等希林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拖去一处拐角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是另一只鲛人。 “你怎么在这里？你是被它们捉来吃的吗？”鲛人万分焦急，关切地询问。它讲话的口气就好像跟希林很熟似的。 “你……你是谁呀！”希林笑呵呵看看鲛人，他对这些海里的怪物脸盲。 想一想好像猜到了，大概这只鲛人，就是频频出现在海港、救了帕丁主教一命，甚至还冒充成主教与弗拉维大人当众论道的家伙。 “哦，原来是你啊……” 为了和它讲话，希林又不得不爬到一处有空气的地方，吐出自己肺里呛的海水。 “我叫噗噜噗噜。”鲛人的名字就好像用那对厚嘴唇喷水发出的声音一样。它们每一只肯定都是类似的名字，人类能分得清才怪。 不过这只怪物与其他的鲛人有显着的区别——它专门把自己打扮成一个修士的样子！那件华袍被撕烂以后，鲛人又披上另一件修士服，脖子上还挂着绶带，可像那么回事了。 “好吧，我叫希林。” “哦，希林，可怜的孩子……你到底还是被海妖给抓来了。” “你别学着弗拉维大人那副讲话的腔调行么？听着真恶心。而且我也不是被抓来的，我是来做客的，它们拿我当做朋友一样招待。” “孩子，你疯了吧！竟然和这群怪物朋友。这群低级的妖怪才不懂得友谊，它们眼里只有食物。等会你就是盘中餐了。”鲛人反讥道。 谈话没有进行多久，半人蛇黑鳞就找了过来。他一眼看到与希林谈话的鲛人，冲上来甩起尾巴将它卷起。 “你来做什么？低劣的生物。” “别、别激动……我只是想贩卖点好玩的，你也想看看吗？你的人类朋友说他有兴趣的。” 黑鳞望向希林。好吧，希林与这只丑陋的鲛人没什么深仇大恨，就做个顺水人情，少年点点头。 “什么东西，拿出来给我也看看。如果本大爷满意的话，说不定能买……你的性命。” 半人蛇的尾巴不肯松懈，鲛人勉强拽出背着的布袋——那也是个修士布袋。 “瞧，我这里有许多小贝壳。” 这些不是普通的贝壳，希林拿起一枚笑着说：“瞧，这上面有字母！写的是——若斯？” 贝壳上有三块花纹，形状类似字母，勉强能拼出一个音节。 这贝壳上的字肯定不是人为书写，而是自然地长出来的。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文字的笔触非常细腻，是白色贝壳上自然的咖啡色沉积物汇聚在一起，偶然形成的图案。字母书写得没那么工整，歪歪斜斜，旁边还有同样质地却毫无含义的琐碎图案。 “对，这些贝壳能拼出你的名字。” 鲛人慌乱地翻找，显然是一时起意瞎编的借口，但幸运的是他找出来了。几枚贝壳上的字母拼起来正是“希”“林”“若斯”。拼得不算标准，勉强说得过去。 “太神奇了！”希林倍感惊诧，“贝壳上怎么会有字母？” “哼哼，这反倒要问，人类怎么会将贝壳的图案据为己有，声称是自己创造的文字呢？” 鲛人讲话真是有趣。 希林把玩着贝壳，情不自禁想起了家乡。这种形状的贝壳，在部族里被当做零钱来使用的。 荒原上，哪来的海？但希林小时候的确见过贝壳。据说在一座断开的山崖下面，一层层的岩石缝隙里，能挖出这种形状的贝壳。 荒原蛮族并不晓得雪山也曾经是海底。他们只拿贝壳当做一种大自然的馈赠，名符其实的“宝贝”。至于人们津津乐道的字母，难道是从贝壳上学来的？也许问问那位博物学者纳特，他会知道相应的传闻。 “我可以把这几枚贝壳做成精美的项链。”鲛人得意地说。 “好啊，那就做成项链送给我的海妖朋友吧。这样他就记得我了。”希林随口说着，没想到半人蛇腼腆地笑了笑，似乎非常期待这份礼物。 这样也好，鲛人噗噜噗噜就可以逃过一劫。 只见它熟练地钻孔，用海草揉搓细绳，不一会项链就做出来了。戴在半人蛇脖子上还挺漂亮。 “谢谢，我的朋友。”黑鳞对希林说道。 “话说，你背着这么多贝壳是要干嘛？你打算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找齐来卖钱吗？”希林问道。 “哼，才不是呢！我有重要的工作要做！”鲛人甸甸布袋，才舍不得给别人更多。 “这些都是神圣典籍的碎片。”它解释道，“我正在拼凑一本来自于大自然的神圣典籍。” “完全用贝壳拼写？天呐，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 “慢慢找，功夫不负苦心人，总有一天能叫我找齐。介时，这部自然书写的典籍将会长久地教化族类。” “那我选这个做饰品，会不会耽误你集齐圣典啊？” “无妨。造物者还会源源不断创造新的贝壳。何况拼写差不多就行，天然长出来的没那么精确。” 今天鲛人也拼出了一些只言片语。“你的”“神圣”“箴言”之类的，找好的贝壳它会串起来系在身上。它也乐意向希林展示自己的成果。 “好吧，祝你能早日集齐圣典。”希林无奈地送上祝福，尽管他打心底里不相信鲛人这辈子能找得完。 第435章 海妖 妖母 海中的欢聚突然到了气氛最热烈的时候。远远地，无数鱼跃的海妖簇拥着某个人游来。而近处的海妖们又纷纷迎上去。全部的海妖几乎有上千只，如同一支军队那样簇拥着飨宴的主人。 “那个一定就是飨宴的主人了，我猜这片海域里没有比她更尊贵的了。”希林不禁赞叹。 “对，就是她！我带你去见‘母亲’。” 妖母入座在奢华的餐厅，成群的发光小鱼穿梭在海中，将这里照得犹如白昼。海妖们将各种海中珍宝奉上来布置飨宴，一时间餐厅变得金碧辉煌。 希林站在餐厅外面偷偷看妖母的样子。她也长了海妖那种样子的脸，苍白的皮肤、尖下巴、咧着满是尖牙的大嘴。但她又有点不太一样，身体上有更多增生的小鳍，颜色非常靓丽。她的鳞片也更加光彩，像绽放的鲜花似的。 “仔细看好了，那是活得长久的标志。”恶魔的声音轻轻出现在耳畔。 “哪一个是标志？” “颜色，还有细小的增生。当一只海洋生物活得足够久，就会越发靓丽。” 希林仍旧怀着巨大的困惑。海妖对于父母的称谓，与人类相去甚远。他低声问黑鳞：“为什么喊它为‘母亲’，你们不是躺在海底、机缘巧合之下就能孵化的么？和她又是怎样的关系呢？” “嘘——”黑鳞将少年拉到海妖少的地方，“它是这里最老的海妖。” 难怪。海妖毕竟不是人类，即便再老也保持着容颜，甚至越发鲜艳。 “在我们还都沉睡的时候，它就守护着我们，直到我们一一孵化。在我们幼年的时候，她悉心教我们捕食的本领。如今我们赖以生存的一切，都是她一手扶植的。” “哇，原来如此。也难怪你们称她为‘母亲’。” 他们讲话的声音已经压到最低，但仍然引起了妖母的注意。 “水面上的那是谁？” 所有的海妖都看向陌生的面孔，妖母轻易地发现了希林。 “黑鳞，将那个陌生的面孔带过来，给我看一看。” 一听妖母的吩咐，黑鳞立即听命，将希林押送过去。众多海妖看着希林，不住地窃窃私语。突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希林有的无所适从。 “你是谁，你从哪来的？” 咕嘟咕嘟——希林一紧张开口讲话，嘴里的空气就吐出去了，没有成功地说出一个字。 “你是人类？可人怎么会在水里呆这么久？”妖母凝望希林半晌，发出疑问。 “母亲，他是吸血鬼。”半人蛇站出来，驯良地伏在妖母面前，轻声细语地解释。 妖母似乎也非常在意希林的物种，得知少年并非寻常的人类以后，态度就变得非常好。她与黑鳞用海妖的语言交流，连带着比划，因为话语中夹杂了当地的方言，希林能猜到一些内容。 “吸血鬼是一种特殊的人类，以其他人类的鲜血为食。而且他拥有不死的肉身，即便长时间溺水也不会死亡。” 妖母用指尖捏着少年的下巴，饶有兴趣地端详他。她似乎对希林颇有好感，甚至拉他坐在自己身边。 “以鲜血为食，是父亲才拥有的神力。你真是个特别的人类啊……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看得出妖母也很喜欢希林。无数的海妖都在窃窃私语。 “留下吧——留下吧——” 但希林实在不明白，干嘛非要自己留下呢？做客而已，还不能走吗？ 妖母笑着解释其中的缘由。因为她是海妖，不受人类伦理的束缚，有些话讲起来甚是轻松。 “我们海妖无法像寻常的动物那样交合繁衍。海妖都是古神留下来的卵孵化出来的。那些卵需要吸收自然界的精华来孵化。不同物种的因子与古神的神力结合，会创造出不同类型的海妖子嗣。” 哦，她在解释这群海妖的起源。原来不同物种的因子会激发出不同外形的海妖，难怪它们的模样那么丰富。 “但激发它们孵化的都是大海中的低等动物。你看看这些孩子，连简单的言语都无法掌握，就像鱼一样活着，白白糟蹋古神的血脉。”妖母叹息道。 少年依旧困惑不解，这些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随着妖母讲话的姿态越发靠近少年，希林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留下来，将你那种‘吸血鬼’的血脉与古神的卵重新结合，创造出更优秀的海妖吧。” “诶？！” 妖母的态度可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尽管撒耶坦没有明确地解释过吸血鬼有了后代会怎么样。但将吸血鬼的血脉留下来，绝对不可能的吧！ 看到少年面露难色，妖母开出了诱人的条件。 “你生活在人类之间，却要以人类为食，一定很辛苦吧？我一眼就看得出你不适合那些辛苦的谋生手段。“ “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就再也不用为口腹奔波了。我的孩儿们为你抓捕人类，你张口就能喝他们的血，怎么样啊？你可以像国王一样生活，唯一要做的就是广播自己的血脉。” 希林也不是没做过那种美梦，自己什么都不用干，张张嘴就有吃有喝……但听起来好奇怪啊，总觉得选择了这种轻松的生活自己就会丢失点什么。 撒耶坦有什么建议吗？他会不会倾向于这种闲适的生活？在少年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只能听到不远处恶魔前仰后合的嘲笑声。 “哈哈哈，它们要留你配种诶！那你就留下嘛，还管吃管住，又不吃亏！” 被恶魔这么一说，希林更加慌了。恶魔从来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到了幸灾乐祸的时候就特别积极。他这么高兴肯定不是好兆头。就算现在没什么问题，等会也会变得麻烦。 只是……希林实在打不过这群海妖啊。游得没它们快，水里亦无法挥剑斩杀。更何况它们的尖牙，顷刻间就能把希林啃成骨头。到时候可别提什么不死之身了。希林就只能半推半就，貌合神离地微笑。妖母高兴极了，全当他这是答应了。一面又命令海妖们欢唱、宴饮。 海妖们端上来透明水母盛装的海中美酒，形状可爱的海星饼干，还有海草点缀的鱼类拼盘。当然，还有它们最重要的美食——人类。囚牢里那些鲜活的人类被拖下水送到妖母面前。 言语不足以形容这一场盛宴的惨烈。 前一秒还是翩翩美人的海妖露出本来的面貌。尖牙利齿啃食鲜活的人类。一瞬间整个宴会厅的海水变成深红色。妖母啃食掉最鲜美的部分，小海妖则依次啃食残渣。 不多时腥气被海流冲散，宴会厅的地上只剩干净的白骨。妖母满意地坐下身，欣赏循着血腥味而来的鱼群。 希林吓呆了，瘫在妖母的宝座上一动不动。 “哎呀，你瞧我，每次见了食物就这么心急，都忘记问你要不要吃了。”妖母羞答答地笑着。 看到少年面色惨白一言不发，妖母有些担心。 “你不舒服吗？休息一会吧。睡在我最漂亮的宝贝匣里吧，小可爱！” 她身后有一颗巨大的佛手贝，拉开来原来是个储物箱，刚好让少年躺进去。贝壳上有金丝珐琅和珍珠镶嵌的装饰，一看就是个宝箱。 她铺开金色轻纱的被子，唱起醉人的歌谣。不多时希林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 妖母笑了，“乖孩子，睡吧。”说完关紧贝壳。 外面的海妖们欢乐地舞蹈，嘤嘤地鸣叫。层层叠叠的海妖成了少年眼前的幻象，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过了多时，突然不知为何外面传来巨大的响动。动静越来越夸张，仔细分辨有木板碎裂、瓷器砸毁，甚至还有海妖尖叫哀嚎的声音。渐渐地，沉船的船舱也摇动起来。 “去看看，外面出什么事了。”妖母惊慌地吩咐半人蛇。 过了很久黑鳞才回来。它惊恐地大吼：“不好了，母亲！不知为何海水正在沸腾！漩涡底下恶臭的黑水都涌上来了了！” 海妖们似乎遇到了不小的灾难，它们乱做一团，纷纷逃离。不多时原本喧闹的餐厅就只剩下游弋的小鱼了。耳畔逐渐平静下来，希林才慢慢从迷梦中醒来。 他用力推宝贝匣，似乎是被锁住了。少年透过贝壳的缝隙张望外面，只见满地的杯盘狼藉。这样也好，海妖们匆忙离去，他就该想办法返回人间了。 第436章 海妖 深海龙王 餐厅里面到处杯盘狼藉，到处是一片沉寂，小鱼们全都躲进了珊瑚丛里，连海葵都缩成一团贴着海底的石头。丝毫看不出片刻前的盛景。 希林倒是可以放心逃走了。他用尽力气也没推开贝壳宝箱，也许是上了锁。少年不得不抽出长剑从贝壳缝隙伸出去，试图撬开它。 费了半天的力气都没有一点进展，希林不由得怨天尤人起来。 “早知道如此，就不贪图海妖的美貌来这种地方了！” 恶魔连声儿都没有了，根本就没有帮助他的意思。倒是叹气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靠过来。 “希林洛斯，你把剑收起来。我帮你打开它。” “黑鳞！你来救我了！” 半人蛇更加清楚宝贝匣的秘密。温柔地摸一摸贝壳的边缘，贝壳自然就张开了。 希林笑呵呵坐起身，又看到光亮感觉真好。 “母亲的宝贝匣有灵性，对它温柔一些，它就听话了。你越是用力敲击它闭合得反而越紧。” “难道这贝壳……是活的？”希林又看看柔软的、满是绒毛的“床垫”，那似乎是贝壳的肉…… 为了说句话，二人游到水面上来。海面以下那么丰富多彩，浮上来以后却只有茫茫一片。 “谢谢你，兄弟！要不是你过来，我要一辈子困在里面了。” “这没什么，小事一桩。”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一瞬间所有的海妖都逃走了？” “漩涡那里有了异常的动静。”半人蛇解释道。“我们海妖跟所有鱼类一样，天性机敏、非常地胆小。那边有了地动山摇的变化，我们必须要躲起来，等待这一切结束。” “好吧……其实我倒没感觉到特别大的变化。”尤其是从半梦半醒的状态恢复以后，希林几乎感觉不到响动了。“好兄弟，再帮我个忙，好么？” 希林说出来有些难以启齿，但除了求助于黑鳞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离开这么久，朋友们一定全都急疯了。能拜托你送我一段路吗？” 半人蛇一听，脸就沉下来。 “送我到能看见海港的地方就行，不必太靠近，剩下的距离我可以游回去。现在我搞不清方向，游得又慢，没有你帮助在海里寸步难行。” “你，哪里都不能去。” 半人蛇摇摇头。它猛然搅动海水，长尾浮出水面将希林死死地卷起来。 “你要留在母亲的身边，和她一起壮大我们的族类。我现在就带你去她那里。在这片海域出现危机的一段时间里，你得跟我们一起躲在岩石的缝隙里。” “喂，不行啊！”希林挣扎着辩解，“我不是海里的生物，没法长时间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啊！” 希林心里很清楚一件事，尽管他溺水后没有死亡，这也绝不是一种合适的生存方式。海水反复地呛进肺里令他感到疼痛。而且，他真的没法长时间躲在贝壳或者石头缝里，那样会疯掉的！ “我是人啊！” “你竟然还说自己是人？这简直是对古神的侮辱！” 半人蛇不让他讲话了，用力卷着少年拖下水。希林手里还握着长剑。他可以选择与半人蛇单打独斗，刺穿它的心脏。 但希林又有些犹豫：这只能与自己交流的海妖，算是任何意义上的朋友吗？哪怕对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情谊在，也不适合如此刀剑相向吧？ 半人蛇冷笑一下，显然是看穿了少年的心思。它裂开嘴，发出刺耳的长鸣。它的嗓音比那些柔美的海妖可怕多了，一瞬间希林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响，脑子里一片空白，昏厥了过去。 他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漂浮在海草丛林当中。也不知谁那么讨厌，从海草里伸出一只手来，抓着希林的脚踝把他拽进深处。 “？”少年十分疑惑。 “嘘——” 海草当中露出个丑陋的脸，原来是那个鲛人。它似乎是有意伪装，在自己身上缠了很多叶子，看上去就像一团会动的水草。 “还是我们这些胆小鬼实在，你也伪装一下，我带你离开吧！” 他咬断一些海草糊在希林头上。少年装得不太像那么回事，勉强可以蒙混。 “发生了什么事？”不用说出口，对方也看得出少年的疑惑。 “我早说过，那群海妖没有人性，什么都吃！你不可能和它们做朋友的！” 希林摇摇头，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黑鳞呢？他去哪了？” 鲛人极不情愿地拉着希林游到海草顶上，“你非要知道，自己看看吧！” 希林张望了一阵，终于找到黑鳞了，他正漂在远处的海草上，脸色非常难看。但再仔细一看，又不对劲。 “他怎么了！” 希林惊恐地拉着鲛人。 “别激动，还有个大家伙在呢，别被它发现了……” 希林顺着鲛人的目光去看，这才发现海底有一条漆黑的大鱼，正慵懒地游来游去。 “那是龙王……它住在漩涡下面，以前只有吃东西的时候把头伸出来。今天不知为什么，它离开巢穴这么远。” “黑鳞是被它咬了？” “可不是么！”鲛人酸唧唧一笑，“这家伙平日里在我们面前多威风啊，不高兴了说杀谁就杀谁。瞧瞧他现在的模样吧！” 黑鳞的状况很糟糕，他只剩下人性的那部分漂浮在海中，蛇的那部分已经被更大的黑鱼咬断，尾巴还在徒劳地摆动，不多时被大鱼嚼烂吞了下去。 “龙王是德里纳海底最大的鱼了吧……” 希林惊叹于这条鱼的尺寸，它至少有十倍于黑鳞的身形，也是某种鳗鱼或海蛇的品种，十余丈的长尾根本看不到尽头，巨大的头颅可以一口咬断大船。它的鳞片细腻，显得身上都是赘肉，一看就是十分慵懒的样子。 “看起来似乎是黑鳞卷着我的时候，被龙王袭击了。”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鲛人将人类的俗语运用得自如。 “它为什么没有把我也吃掉呢？是黑鳞在危急的情况下将我推开了吗？” 问到这里，鲛人就装糊涂说不知道了。少年叹口气，与这只海底生物终究是朋友一场。 “它说大鱼吃小鱼是海泽臣民的生存法则，它自己也没能逃过这种命运。” 第437章 海妖 匆匆而别 二人尽量不动声色，慢慢地远离海底龙王。经过一片没有植被的海底荒地时，二人游水的滑稽样还是被识破了。巨兽咆哮着冲回来，海水顿时被搅得巨浪翻滚，二人被水流卷起来打了好几个滚，根本无法控制方向。 海龙王张开大嘴，海水立即被它吸进嘴里。鲛人浑身的水草，逃也没处逃，当场就被叼住了。鲛人的腿被龙王的尖牙刺穿，它不停地惨叫。 那龙王似乎觉得只是咬住了一团水草而已，它嫌弃地吐掉，扭着头游走。鲛人死里逃生，龙王又盯上了少年。 “趴下！趴下！”鲛人在远处示意。 希林紧紧贴着海床趴下。海龙王冲过来，嘴唇拱起海底的泥沙，连带着希林一同掀起来。又熟练地一口咬上。 希林没来得及拔剑，所幸他握着剑鞘撑住海龙王的嘴巴，躲过一劫。海龙王的牙齿尖细锋利，即便没有闭合也把希林的皮肤都刮破了。少年手臂上留下两道口子，血水融进海水中，海水刺激着伤口火辣辣地疼。 头上伪装用的水草全都脱落，希林索性将水草全都塞进海兽喉咙里。对巨兽而言又咬了根尖刺，还尝到苦涩的味道，难吃极了。便甩动尾巴将希林吐出去。 细长的水草绵延不绝卡住龙王的喉咙，它的尖牙又咬不断。海龙王恶心坏了。它开始认为，这个没有气味的少年吃起来会像鲛人一样糟糕。 “人类！快来这里！”鲛人已经脱掉伪装，不知为何突然非常兴奋，毫不顾忌地游过来。 “他疯了吗？”希林紧握着武器，还在和巨兽周旋不敢怠慢。 “人类，快让它吃了你！” 希林又一阵困惑。随后才发现鲛人所指并非海龙王，而是他身边的巨大水母。早上的阳光下，海水中波光缕缕，根本看不清一条全透明的巨大水母。水母脑子里那盏幽灯，在日光下更是几乎于没有。 水母被鲛人驱赶着漂来。鲛人很善于操纵它，只要遮住幽灯的某个方向，水母就自然朝相反的方向漂。希林收回长剑，一脚踹开海龙王，借力冲向鲛人。 “咕嘟——”他被水母吞进脑子里。 “嘿嘿。这回它没辙咯！”少年与鲛人窃笑。 这下进了豪华轿车，二人驱使水母逃离。海龙王固然凶猛，一口气咬下好几根触须。可水母也大呀，又不知道疼，根本不在乎。 水母是低等生物，没有情感，恣意在海中飘荡缓缓离去。 海龙王终究厌恶海面上的阳光，咬了几口没什么味道，径自沉入了海底。 “啊，再见啦——” 希林如释重负。那鲛人指引他一路游回了人类聚集的海港。 他们的小船早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渔船聚集在废墟周围，渔民们举着长竹竿在反复搜寻。废墟的高处，小公子拉瑞克正在指挥搜救的工作。 纳特、安塞尔他们就站在不远处。纳特脸上是两个大黑眼圈，他肯定彻夜都在自责和愧疚中度过的，现在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祈祷奇迹出现。 游回来的希林就是他在等的奇迹。 少年招招手，安塞尔更是不顾安危跳下水把他拽上来。 “希林，天呐，这次又出了什么状况！”大家簇拥着他上岸。 希林的皮肤上都是伤口，有被大鱼咬的，也有漩涡那里划上的。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把肺里呛的海水吐干净，根本没法讲话。 “不幸中的万幸，你活着回来了！立即返回高堡，请大夫给你看看吧！”拉瑞克喊渔民们回来，护送众人返回。 纳特帮着希林擦干，罗尔给他披上外套，连那个牢骚满腹的古温克也跑前跑后地帮忙。 “你下去得太久了，我们才意识到出了问题。拉瑞克得知以后，更是调遣所有的渔民来帮忙。总之，你能回来真是万幸。”罗尔说。 安塞尔一言不发，他那个怂样，肯定被大家从昨晚骂到现在了。见到希林平安以后，才如释重负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发誓不再让你去做危险的工作了。”纳特哭唧唧地道歉。 “等等！”希林拉住肥肥，喘口气，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鲛人和海妖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冒充主教的是鲛人，救我回来的也是它！它吃素、会讲话，对人类非常友好！” 此时鲛人早已羞怯地逃走了。 “食人的怪物是海妖，它们非常危险，顷刻之间就把人吃得只剩白骨。它们长得很漂亮，却不会讲话。但它们的歌声是致命的！会令人昏厥、丧志意志！” “好的，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记下来。” 纳特非常感谢希林提供的信息，当即拿出博物志记下来。 “大人，我们发现海水下还有一些尸骨。”渔民回来报告。 不多时，他们拖起两具遗骸扔到船上。 “哇，这……”罗尔一看，吓得脸色惨白。纳特都忍不住呕吐。这场面，他们二人可没见识过，还有点受不了。 只见是一副人类的骨架跟一具半人海妖的骨架。是撒耶坦的“艺术品”，用水草捆绑着才没散掉。 “哎哟哟，这玩意也太恶心了点吧。死肥肥，你研究这个干啥呀？”古温克躲在船尾说风凉话。 “你懂什么！”纳特的研究一向不被世人理解，他听了这话就来气。可他也有点不适。如果是一条鱼，被啃食得只剩骨头也不至于这么难过。偏偏海妖有张人脸，看得纳特头皮发麻。 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些尸骨。它们暂且被扔在船上，众人兴高采烈地返回了高堡。 第438章 置若罔闻 现在不仅两位主教在溺水休息，贵客希林也刚刚救上来。领主一家人忙不迭地看望他们。弗拉维大人恢复得最快，已经可以随意走动了。他一度非常担心希林，看到他安然无恙才放心。 希林没什么大碍，就是浑身没力气。 “大人，你根本想不到我被那群海妖抓去哪了……几乎到德里纳海的入海口了，再走一段，我就比您先到帝国了。但是没有您领路的话，我自己哪都不认识，所以还是回来算了。” 众人听了只是大笑。连弗拉维都感慨希林越来越会吹牛了。 弗拉维有些担心，出海的大船不知为何还没启程，但不晓得希林需要休养多久。 “没关系，我现在就能启程。别再耽误了。海妖们说，入海口那里事故频发，现在没什么船乐意往苏兰港走了。” 大家都觉得希林还在讲胡话，不过船最近比较少倒是真的。 “请放心，我现在派人命令那条船原地等待，明早我送你们出海。”小公子急切地说，“无论如何，请再逗留一晚，家父为你们再准备一场盛宴。” 这顿饭怕是推不掉的。弗拉维勉强同意。 “好在，他们至少愿意让我继续赶路了。”弗拉维小声做了个鬼脸。 “嘿嘿。”希林傻笑点头。 “我们能去看望帕丁主教吗？我想告诉他，他一直都误会那个鲛人了。” 希林现在对鲛人心怀感激，想为它稍微做点什么。待医生包扎好了伤口，他就急着跳下床。 “我替你转达这些话。”弗拉维说，“你必须要休息，到明天出海之前，都别离开这张床。” “好吧。”希林只得千叮万嘱纳特把话带到。 帕丁主教恢复的情况就非常不理想了。他仍在卧床休养，情绪时而低落时而焦躁，拒绝与任何人交流。但听说与自己的救命恩人有关，才勉强接见。 罗尔与纳特走近卧室，看到他老人家依靠着枕头，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床头摆着那罐发光小鱼。 市井小铺卖的这种鱼，通常无法养活很久，罐子原本有两条，现在只剩一条了，还翻着肚皮，好像有点不行了。帕丁主教正对着服侍自己的人大发雷霆，责骂他们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小鱼。小修士低着头不停道歉也无济于事。 “请原谅我的失态。我是个老人家，现在一闭上眼，就看到那令人窒息的暗室，无数食人的海妖就在脚下，等着把我吃尽。我无法区分现实和记忆，时而又觉得一切都是梦，真正的我还困在那里……” 纳特深表同情。 “但是只要夜里还能看到这罐发光的小鱼，我就会想起造物者指派的天使，孩子。这样我就会安心。”帕丁主教睁大了眼睛，四下张望，访客中并没有希林。他立即不开心了。 “那个眼眸会发光的少年呢？” “哦，希林他需要休息。因为昨天我们又去了教堂废墟，他被海妖捉住了，好不容易才回来。”纳特解释道。 “那孩子受伤了？天呐！你们去废墟做什么！” “我们……去打捞海妖的尸体。而且，我们还打捞上来一具遗骸，也许是某位修士的。” “哼！”帕丁主教听了这话，丝毫没有高兴，反而气急败坏。“这一片海域活跃着无数食人海妖，它们经年累月食尽的遗骸不计取数，谁在乎哪个是修士的，哪个是贱民的！” “但这一具骸骨就在教堂门口，身上还有道袍的残片，一定是某个修士啊……” “就算是修士的骸骨又怎么样？既然已经在大海中安息，就永远地留在海底吧！高堡不是坟地，不接收骸骨。” “这……好吧。” “回去吧，你们。不要打搅我休息。”帕丁主教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一旁的小修士见状，立即请二位离开。 但纳特的话还没说完。 “主教大人，其实希林托我带话，想告诉您那只鲛人实际上是您的救命恩人。” 纳特组织了一下语言。 “它是吃素的，以食用海草为生。而且心地善良善良，非常乐意帮助人类。” 帕丁主教一听，当时震怒。坐起身瞪着眼睛怒视。纳特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继续说着：“鲛人与食人海妖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鲛人具有丰富的人性，能够掌握人类的语言，而且愿意与人类共情。我相信，苏兰港的渔民可以一定程度上与这种生物和平共处……” 主教先是颤抖着沉默了许久，嘴里逐渐开始念念有词，突然他大喝道：“魔鬼！孽障！” 纳特什么都没听清，一时间哑口无言。主教举起床边发光小鱼的罐子，照着纳特的额头狠狠砸过去。幸好肥肥闪躲及时才没有受伤。罐子撞在大理石的墙壁上摔得粉碎，那条翻肚皮的小鱼扑腾两下一命呜呼。 纳特不晓得许多内情，只觉得莫名其妙：主教发这么大的脾气干嘛？ “滚出去！你们，立即滚出去！不要提那个海怪！海里的妖怪，全都是恶魔的爪牙，一个好东西也没有！全都给我滚开！” 小修士催促他们快一点离开。罗尔也吓懵了，拉着纳特灰溜溜地逃走。 “快点走吧！帕丁主教身体虚弱，万一发脾气的时候突然不行了，可要赖上我们的。”罗尔低声说。 纳特觉得有道理，闷声离开。 “主教跟那个鲛人怎么回事？不是说帮助过他么，怎么如此憎恨的？” “谁知道呢。”罗尔觉得很丧气，“肯定是我不好。什么事情要是我去参与，多半就会搞砸的。” “不，你千万不能这么想！哎，我也是个做事经常出岔子的体质。关键就是希林没在。他一定以为我们把他的救命恩人调包了。” 这一对难兄难弟互相体谅，他们商量着后面该怎么办。 “反正我们把话送到了。帕丁主教不信又怎么样呢？别管了，鲛人本来就不受待见，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这么一说纳特放心了。 “明天就起航了，我们再去海港转转留念吧。” “对哦，我们的小船上还有个海妖的骸骨呢……”纳特一筹莫展。 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找弗拉维大人帮忙。 “我记得大人特别擅长画画，比我画得好看多了。干脆请他将海妖画下来吧！” 稍晚一点的时候，弗拉维大人正独自在卧室里祈祷。那是修道之人的功课，每天在固定的时间进行。 他结束功课后，和蔼地请他们进来坐。肥肥沮丧地讲了经过。而弗拉维平静地听完。 “帕丁主教刚刚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我们不能苛求他像普通人一样心平气和地聆听。” 弗拉维的话令人欣慰，他真是个圣人，好像在散发光芒。纳特听了也舒服，点点头：“很抱歉，我也不是故意惹恼他的……” 对于希林的伤势，纳特也还有些愧疚。 “纳特，你是名博物学者，永远记得自己的使命。这是个勇敢的选择，探索世间万物的秘密，没有比这更神圣的使命了。” 弗拉维从抽屉取出一张羊皮纸。这种高级的纸张，专用用来记录重要的信息。 “我们不能一直带着骸骨旅行，但我们可以将见到的事物描绘下来，用以日后的研究。带上你的博物志，我和你一起去吧。” “您愿意帮忙，那太好啦！”纳特欣喜若狂。 于是三人返回港口，再次来到装着骸骨的小船边上。他们将沉重的海妖尸骸抬进来，平放在高堡的石板路上。这一举动引来许多居民的围观。 海妖的全部身体舒展开来有一丈长。两条尾巴尤其漂亮。 弗拉维仔细地整理了海妖的形态，它躺着的姿势，就像在水中游动一样优美。 “可惜她被自己的同类啃食殆尽了。弗拉维大人，那天我见到活生生的海妖，更加漂亮迷人。” “纳特。你的笔，应该如实记录所看到的一切，这样研究才能在严谨的基础上继续。你描绘的，应该是眼前的每一处细节。” 弗拉维拿出纸笔开始写生。罗尔则在一旁驻足观望。 弗拉维大人打了一个细致的草稿。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海妖的姿态。随着草稿的深入，每一处骨骼结构都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哇，大人，还是您画得漂亮！” “纳特，没有什么比造物者的神奇创造更美，我们只是在拙劣地模仿罢了。” 他勾勒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太阳下山工作无法继续。 “暂且这样吧，我们还有参加领主的晚宴。”弗拉维收起画纸，“我会抽空继续完善细节。” 罗尔偷看了一眼，天呐，他都画得如此完美了，还要完善什么啊！海妖的残骸无法继续保留，最终被抛回大海，回到它出生的地方。 第439章 游吟诗人 晚宴顺利举行，领主热情款待并且承诺，一定在开船前送他们上船。 这次一样是大吃大喝，各种海港特产一盘接着一盘端上来。为了有足够的胃口吃下这一顿，安塞尔连午饭都没吃。他现在正看着海陆美食淌口水。 更可恨的是，他还带着好助手、沉默寡言的一只眼一起饿肚皮。而最最令希林生气的是，这个看起来一丝不苟的一只眼，居然同意了大哥的做法！原来他也是个轻浮的家伙么！ 希林捂着脸不忍直视。当他静养休息的时候，那几个家伙肚子饿得咕咕叫，彻底扰了希林的清梦。他们拒绝用餐。安塞尔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念叨着各种美食菜谱。 “碳烤鲟鱼。鱼子酱。果脯面包。蒜蓉猪颈肉。油煎鲱鱼排。蓝莓果酱。红烧狗鱼头。鲑鱼汤。哈哈哈——！” 他还咽着口水，对一只眼说：“我们就等晚上这顿了，吃一顿饱三天！” 一只眼用仅剩的眼睛笑眯眯地点头。 说起一只眼，他只剩下一只眼睛了，另一边用眼罩盖着。相处久了之后，希林发现了他的小秘密。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会把眼罩摘下来。那下面是一条很深的刀疤。眼珠子已经没有了，填充了一只浑浊的玻璃球。他没事干的时候会把那个玻璃球取出来，放进嘴里砸吧砸吧又吐出来，再放回去。 这一幕，恶心得希林汗毛都竖起来。 “这也不算特别奇怪的癖好吧……有的人闲的没事就会抠脚啊，抓屁股什么的。旁边的安塞尔，正在做这些事情。”希林这样安慰自己。 路上大家朝夕相处，吃住全在一处，每个人的隐私暴露无疑。微小的癖好都会给旁人带来不适。 “从前在家乡……几天的路程也遇不到一个生人啊……” 希林咧着嘴。又想到坐船，“天呐，后面还有一个月，每天困在狭小的舱室里面，和这几个人朝夕相处……听纳特说，即便是头等舱，大小也仅仅是这间宿舍的四分之一，上下两张吊床而已。还要堆放行李。”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很嫌弃吗？”安塞尔抓完屁股，又搓搓胸口的卷毛。他的胸毛跟头发一样，都是深棕色的卷毛。“吃一顿饱三天，你自己不是么！上次喝人血是什么时候啊？” 安塞尔旁若无人地讲话，房间里还有一只眼，他平静地听，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反正他又不讲话，知道了也无所谓吧。希林皱着眉头，“其实，我在海妖那里吃到了一个人的血……” “别说胡话了，海底下哪有活人。今儿晚上爷带你出去走走，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安塞尔得意地拍拍胸脯。 整个下午他们啥都没干，就是喝了口水，继续睡大觉。古温克可没有这么傻，去食堂找饭吃。丑八怪还咒骂说：“吃啥不是饭？当心晚上也没吃着饿死你们。” 别看他嘴上发狠，安塞尔眼睛一瞪，飞一只靴子出去打在丑八怪脸上，这家伙立即变成谄媚的笑脸。 “诶嘿嘿，等到了晚上啊，大爷你想吃什么就吃。” “对付这种下等人，暴力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安塞尔深谙此道。 路上他经常对古温克眼睛一瞪，对方就笑嘻嘻地听话了。有时候吃饭了又塞点肉给他，丑八怪还对这人感恩戴德的。果然他是个很会对付这些人的杂兵队长啊。希林见了也暗自叹服。 希林就做不到这些。他心里面喜欢谁就会一直对那个人好，从来不耍小心眼儿。 不说这些，视线又回到宴会上。弗拉维带着纳特与罗尔匆匆赶来，略有些迟到。希林、安塞尔早就入座了。古温克躲在最远最远的小角落里。他身份低微，不能够上前。看他样子也不着急。 所有的宾客都到场，甚至比上次还多。领主家中的骑士、贵族亲眷和的家属，许多衣着光鲜的女眷也位列高坐。 这个地方的人穿衣风俗与埃塞斯有着明显的不同。女眷们的衣裙光鲜亮丽，头上裹着彩色的头巾，脸上画的妆特别厚，粉底反着镜面一样的光，简直是一堆陶瓷娃娃。 “穿得都挺好的，只可惜看不出哪个漂亮、哪个身段好。”对于这样不友好的穿着，安塞尔就懒得看了。“切。”他只是盯着吃。 等了太久，终于可以开动。领主举起手边的黄金酒杯，微笑着看着大家。 “今天，还有惊喜带给大家。” “惊喜？快说快说，什么惊喜？”女眷们非常期待。 领主拍拍手，管家高声宣布。 “下面有请——游吟诗人！” 伴随着观众的欢呼声，一位滑稽的年轻人走到空地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只见他手里拿着两尺宽的拨弦琴，口袋里揣了一只笛子，另一手还拿了书稿。 他穿得很可笑，正常人不会穿这么花哨。他头上的帽子好像个菠萝头，挂满了铃铛，走起路来哗啦哗啦的。长长的鞋尖也缝了个铃铛。一走路就响个不停。 他的步伐也特别有节奏感，好像自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扭着屁股来到台上，这人向所有宾客鞠躬问好。 “游吟诗人是什么？”希林耳朵竖起来。 在座的女士们都特别喜欢这个人，男的么，有的人也喜欢，更多的是一边吃一边看，纯粹是个乐子。 “各位尊贵的女士、先生，你们好！”游吟诗人夸张地见礼。 众人纷纷鼓掌。希林也地跟着鼓掌。 “我请他根据弗拉维大人和诸位随行者的事迹，创作了长诗。”领主老爷高声炫耀，“开始你的表演吧，让我听听你都写了啥！” 游吟诗人坐在台阶上，将琴抱在怀里，手稿则摊开来摆在地上。他拨弄琴弦，发出一阵悦耳的琴音。 “掌管音乐与诗歌的女神啊，赞美你的睿智。请赐予我灵感，歌颂这些勇敢的英雄！” “这是游吟诗人创作第一句的套路。不管说啥，先把他们的守护神搬出来。” 纳特好心地为希林和罗尔解释，也只有他们二人感兴趣。 “虽说帝国已经皈依世上唯一的造物者，但从前的神明还在守护各行各业的劳动者。诗人开始吟诵前，总要先恭请一番。” 只见游吟诗人说完又沉吟片刻，然后一边弹琴，一边朗诵他创作的长诗。每读一句，就会伴随一小段旋律。 领主老爷不停向旁人吹嘘：“听着吧，这个诗人只用了一个晚上，就全都写好了！” 接下来，就是诗人的主场，他吟唱了长长的一段。 “从帝国游历而来的主教弗拉维大人，他放弃了尘世的荣华，追寻真理的足迹。随着他一同修行的，是博学的修士纳特，他正在撰写关于世界一切的百科全书。” 说到这，就看见纳特欣喜地拍手，和罗尔、希林他们显摆：“你们看，在说我诶！” “还有一名勇敢的见习骑士罗尔，一路保卫主教的安危。以及他忠实的侍从们：诚实的少年希林、狡猾的酒鬼安塞尔、沉默者一只眼，和一名经历苦难、等待救赎的奴隶古温克。” 这是长诗的第一节。读完之后，有比较长的一段琴音，游吟诗人潜心演奏，观众则拍手叫好。 “原来游吟诗人是在说我们？”希林听了，还有点小小的兴奋。“哈哈，难怪大家都那么激动。” 罗尔也很激动。能成为游吟诗人传送的对象，以后他的名气就大了。倒是安塞尔非常生气，“游吟诗人，就是个胡说八道的笨蛋。我们怎么成了胖子的侍从了？” “这个嘛，游吟诗人的创作通常建立在道听途说的基础上，难免有谬误。大方向没错就好。” 游吟诗人又读到下一段： “这一天啊，他们来到苏兰，一座没有城墙的城，一座海港之城。在这里，华美的教堂不幸沉入大海，渔民们的苦难无人回应。” “海中游动着食人的海妖，它们成群结队游到岸上，伪装成修士。它们传播虚假的福音，为的是将渔民骗进海里吃掉。” “弗拉维大人啊，一眼就看穿了海妖。他勇敢地走上前去，撕下海妖的伪装，当众揭穿骗局。那海妖怎么甘心！他恼羞成怒，想要吃了大人！” “纳特不顾安危，挺身而出保护大人。勇敢的见习骑士啊，拔出剑来冲上去，制服了海妖。而他的侍从们，纷纷与海妖搏斗，将食人的怪物赶回海里。” 第二节结束，游吟诗人又弹拨一段伴奏。这一段伴奏旋律更加激动人心。 “他明明在讲我们的故事，可是内容怎么和实际的情况不太一样？错得简直离谱了……” 希林非常疑惑。安塞尔旁若无人地吃东西，希林好像明白他干嘛不喜欢游吟诗人了。 “诗人跟乞丐也没什么区别，唱小曲逗乐赚个钱而已。”安塞尔抹抹嘴。 “他从别人嘴里听了个大概，自己添油加醋瞎编出一个故事。在他眼里，胖子是见习骑士，地位比较高，就得到更多颂扬；我们是无名小卒，有个名字在里面就很给面子了。” 游吟诗人继续唱道。 “这时的海面上，传来教堂的钟声。天使从海面上飞来，带来造物者的口谕。虔诚的弗拉维啊，我的仆人。一个受苦受难的人，正被食人海妖囚禁在倒塌的教堂。” “他日夜祈祷，吟诵我的经文，期盼着救赎。你们快去拯救这个灵魂，驱散海中的妖孽，将我的威明传扬。” 这是第三段。把纳特吹嘘的内容编排进去，倒是听着还挺好玩的。希林只当这是个故事，饶有兴致地听写下去。 一阵拨弦以后，是第四段，也是最精彩的部分： “英勇无畏的见习骑士，少年英雄的罗尔。提着长剑，冲进海中，游进倒塌的教堂。那些险恶的海妖张着血盆大口扑来，见习骑士有天使的庇佑，使她勇敢无畏，所向披靡！” “利剑刺穿海妖的胸膛，鲜血染红大海。那些毫无怜悯之心的妖怪，嗅到同伴的血腥味，竟然也扑上去啃食。美人面孔鱼尾巴的海妖，一瞬间成了白骨。” 讲到这里，许多人都惊讶地议论起来，关于海妖，多数人只听闻过而已，从未见过。而那些随着小公子一同搜救希林的人有幸目睹了海妖的残骸，的确是半人半鱼的怪物。 罗尔非常荣幸能够成为故事的主角，受到旁人的夸赞。他点着头，礼貌地回应大家的目光。 “正当海妖们争食同伴，勇敢的骑士游进教堂。在那里，还有可怜的帕丁主教饱受折磨，日夜祈祷。虔诚的主教，造物者的仆人，不要害怕，我来救你！” “见习骑士扶起受困的主教，他忠心的侍从敲开教堂的塔尖，他们救出了造物者最谦卑的仆人！” “弗拉维大人站在海岸边，欢迎帕丁主教的归来。从此苏兰城的光芒重现，渔民又可以聆听真正的福音。” 第四段是故事最高潮的部分，游吟诗人弹拨了最长的一段间奏，也是最为精彩、热情洋溢的一段旋律。听众们热烈鼓掌，交头接耳讨论着剧情。绝大多数人并不在意所谓的真相，他们听到这个故事，就相信故事的描述。 希林跟着鼓掌，他也不太在乎实际情况，真相太复杂了，能写更长的诗。他就是觉得诗人厉害，牛逼！ “哇，原来我们的事情还能变成一首诗，被别人唱出来。那岂不是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多？” “当然！几年后我们再回到这里，就变成传说中的英雄了。哪怕等我们死了以后，这些故事还会继续传扬下去。”罗尔自豪地说。 他们以为结束了，没想到诗人还有第五段。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段，是个结尾。只见游吟诗人又拨弄琴弦，轻柔地颂扬。 “海面上恢复了平静，人们聆听着造物者的福音。帕丁主教回到新建的教堂，继续履行他的职责。弗拉维大人踏上旅途，造物者的声音还在呼唤。” “而勇敢见习骑士的事迹，还会流传下去。渔民们互相谈论，那一位少年英雄，请记住他的大名，见习骑士罗尔！” 最后一段结尾的演奏结束，游吟诗人站起身向听众致意。大家热烈地鼓掌。女眷们互相打听着大英雄罗尔何许人也，无数赞美的目光投来。 罗尔非常感谢这份虚名，有了这些，他距离心中的女神就更近了。 第440章 海港一夜 安塞尔自己吃饱了，就搁下餐具，起身拉着希林离席。 “爷吃饱了，带你去吃一顿。” 纳特跟罗尔完全无法理解他们这是在搞什么小动作。 “你们去哪？”罗尔困惑不解。 “去海港上喝一杯。” “为什么？这里明明有最好的酒菜了！” “切，胖子你不懂。我就是要喝野的那种。” 安塞尔使了个眼色，希林欣然加入。 “希林，你该不会有什么把柄被这家伙胁迫了吧？你放心，无论什么把柄从他嘴里讲出来我们都不会信。但我们可以为了你狠狠地教训他一下！” 希林被逗笑了，却没说什么。 “我们出去透透气。看看夜里的海港。” 弗拉维大人不得不陪着贵族们聊天，纳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也得去一趟海港，运送我们的行李、向船东支付路费。弗拉维大人，您可千万不要贪杯。看到天色发白就出海登船。我就在大船下面等您。” 弗拉维应允。 他们座吊索出了高堡的大门，划小船靠近渔民聚居的地方。夜里点点灯火映照，渔船那里显得非常美。红色小船的“岸边酒吧”摇摇晃晃，招牌翻过来摆放，现在是“海中酒吧”。 船东常年出没在那家酒吧，此时正怀抱着肥胖的老板娘吹牛，许诺他有了一百块金币以后要做点什么。 “等我把你们这家店给盘了，把你老头子赶出去。以后就咱俩在这。”船东显然是喝醉了。 肥胖婆娘端着酒，一杯接一杯往船东桌上送。店老板则是老实巴交地躲在远处不吱声。 纳特登船上去，支付了剩余的金币。 “你不是声称涨潮以后就出海么？竟然等到现在，该不是为了等我们的这笔钱吧！” “哼，我在等水位长到最高。一旦潮水开始下落，大船就必须走了，谁也不等！”船东说得满不在乎，但看到金灿灿的钱以后嘴都笑歪了。他贪婪地收好金币，命令打杂的人送肥肥登船。 安塞尔摆摆手，“我不急，还要玩一阵。肥肥你先走吧。” 就这样，纳特与二人分别。肥肥踏上水手的小船驶向大船。而安塞尔坐在船东对面，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你们这是……？” “打牌。” 船东撇嘴一笑。这个地方要是打牌的话，气氛就不太一样了。船舱里十来个人，原本佯装聊天。这群家伙们个个都是船东的手下，机警地打量他们二人。 “怎么，我刚赚了一笔，你就上门来耍钱呢？是反悔了不想买这船票了吗？” “哼，你怕什么，爷又不是没带钱！” 安塞尔将装金币的口袋往桌子上一甩，沉甸甸的全都是钱。从领主那里讨来的赏钱、从纳特那里讹诈的工钱，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一百多块呢。他一分也不稀罕，全都扔在桌上。 “我这里有一百多块金币呢！咱们赌一局，你赢了这一袋也是你的；我赢了呢，就把你那袋拿走了，但你不能阻碍我们登船，如何啊？” “玩这么大！你们刚来苏兰不久啊，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就……”船东直勾勾盯着金币，一点回绝的意思都没有。 “我们明早就走了，今晚捞一票拉倒。你敢不敢玩？赢了你就赚翻倍，输了其实也没啥亏得，船本来也要走。玩么？不玩我去别处玩。” 见着这么多钱，船东的手下悄悄锁上了两侧的门。肥婆娘想走，船东一把拉住让她坐下。 “别走。苏兰只有我这里玩牌，不要去别处。只是，我们苏兰的牌局有很多规则，怕你一个外乡人一下子学不会。我们先随便玩玩，我带你！” “行啊！” 船东跟肥婆娘一组，希林和安塞尔一组，凑了一桌牌。又喊个小弟来发牌。店老板去端酒水。船东得意地讲着本地的规则，心里觉得，“傻瓜，送上门来正合我意！” 而安塞尔呢，微笑地点头听着，心里也想着：“傻瓜送上门来，正合我意啊！” 恶魔根本就没有出现。 希林茫然地坐下，他本来就不擅长桌面游戏。牌局什么的，根本狗屁不通。 玩起来就知道来，希林简直就是在添乱。规则老是记不住，一手好牌也打的乱七八糟，还经常犯规问安塞尔该怎么办。安塞尔呢，牛皮吹得老大，其实手气烂的一匹，开门就是三连输。 “你到底会不会玩啊，怎么这么笨！” 安塞尔一边嫌弃希林的水平，一边抱怨当地人的出牌规则荒谬。谁叫今晚恶魔没来呢！料事如神全靠撒耶坦呀！ “讨厌！明明你自己也搞错了。” 三轮试玩结束，下面开始正式的牌局。安塞尔兴高采烈地喝着特产的甜酒。他醉意微醺，全然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小弟还在发牌，他烈酒上头一股脑将全部的金币推倒船东面前。 “我有预感，这一把赚大了！我们一局定输赢，我全都押上。” 船东瞧瞧自己的牌，又估摸估摸他们二人的牌，冷笑道：“简直匪夷所思啊，你们俩不会真的是傻吧？” 船东甚至都懒的逐一出牌了，干脆一摊牌，当场定胜负。果然，好牌全都在船东的手里。希林和安塞尔没救了，这一局怎么玩都是死。 “哎呀，外乡人，你们太心急了！规则都没摸清楚呢，手气又烂，根本没有胜算。怎么就一股脑下注呢？” 尽管语气和蔼，对于已经到手的钱船东绝不会放手。他一面装作老好人，一面就双手收着桌上的金币。 “东家，我输了就认账，这些钱全都给你。不过呢，我还有点事请你帮忙。麻烦看在钱的份儿上行行好，成吗？” “诶？好啊……” 船东抬起头看看，脸上乐呵呵的。他把桌上的钱捂得死死的，谁也别想碰着。可是希林手里的长剑已经出鞘，从木桌下面刺过来，一击刺穿船东肥胖的肚皮。当他觉察到不对劲时，死亡已经在招手了。 见到船东满肚子的血，老板娘吓得脸色苍白，想喊又没力气。她瘫坐在位子上哪也不敢去。 对付杂鱼安塞尔更加狡猾。他一甩手将金币扔得满地。趁着贪心的手下们走神，希林站起身，长剑又抹了两个人的脖子。一时血光四溅，杀气腾腾。 见到同伴连哼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丢了性命，身旁的人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遭啦，他们动手啦！” 一人高举着砍刀过来，希林的剑锋一转，奔着那人的要害直刺。那人还想嚷嚷什么，脖子已经断了，血不断涌出来。 另一人要砍，连过招的机会都没把握好。希林剑指前方冲上来，四尺长剑比对手的武器更长、更灵活。轻易送到对方腋下的缝隙，一挑斩碎了对方的肩膀。 “嘿，当心点！” 狭小空间里，希林的剑差点把安塞尔也刺伤。 希林抽剑回身。以他半吊子的剑术，解决几个持械的普通人不在话下。他跳上牌桌陆续刺穿面前两个人，下手又稳又狠，干净利落。如果师父在场，要给他鼓掌了。 酒吧里空间狭小，谁也没拿大个儿的家伙，土制的刀剑奈何不了希林的长剑。几个家伙抓起角落里的渔网往希林身上扔，还有个家伙举着长鱼叉过来。 渔网确实困住了少年一小会。安塞尔抄起凳子跟鱼叉对抗，他倒不是讲究形式的习武之人，随便什么玩意都用上，全靠眼疾手快，心思比对手活络一点，手法么，稍微猥琐那么一点。 希林把渔网挣开了一半，又急忙帮助安塞尔对付棘手的敌人。在安塞尔一通狗啃屎仗着力气大乱拍的时候，少年看准了每个家伙的要害，一击刺中胸口、一击刺中锁骨，还有一击刺中敌人大腿，安塞尔捡了个便宜拍碎那人脑袋。 二人是有备而来，也不是头一次下手。一番乱斗以后，船舱里的人被尽数击倒。满地的惨叫，多数人都是重伤尚未毙命的状态。哦，好像还有两个人没放倒。 店家端着的酒菜洒了满地，他偷偷摸去门口，拉舱门想要逃走。也许那扇门被恶魔做了什么手脚，怎么用力都拉不开。见着希林笃悠悠走过来，他立即跪地求饶。 “大爷，您要钱就拿走吧，我们就一开店的……” “嗯。” 少年天真烂漫地微笑，踩着满地带血的金币，一剑刺个透心凉。 安塞尔坐下来歇会，捡起半瓶子酒又喝了两口。 “啊，真痛快——” 再看希林就坐在他对面，揽着肥婆娘的脖子，贪婪地吮吸着鲜血。他样子一点也不优雅，跟吞食海草的鲛人没区别，一定是饿得太久了。不急，船舱里这些倒霉鬼都是他的口粮。 过了一整个钟头，惨不忍睹的画面才结束。地上只剩若干死尸。 希林长叹一口气。喝饱了血之后，他变得平静多了。又拿出那种温婉可人的模样笑笑。 “我们走吧。天色发白，该出海了。” “地上的钱，你还要吗？连船东的钱都可以带走。”希林问道。 “切，没兴趣！这钱我已经花掉了，买了他们的命，再捡回去就不吉利了。” 安塞尔的态度很坦然，果然是没法拒绝这种洒脱的人。 二人打开舱门。 后半夜的大海上涌动漆黑的波涛。海面上只有水声。月光下，许多莹白的手臂扒上船舷。越来越多的海妖游过来。 海妖层层叠叠地涌上来，无数手臂抓着小船。其中几个胆大的就凑上来，扑进安塞尔怀里。它们的面庞与人类女子如此类似，却又更胜一筹。它们没有尘世间的烦恼，脸上就只有无尽的娇媚。 “它们是被血腥味引来的。扔些尸体下去，引开它们！” 希林忙着拖食饵扔进海里，一回头却发现安塞尔已经跟海里的怪物缠绵在一起了。 “哇，原来海妖长这样的，好美……” “废话，你不是见过的么！” 希林一脚踹开海妖，他已经受够这些怪物了。但他察觉到安塞尔的神情越发涣散，好像有点迷糊。 “喂，安塞尔，醒醒！别听它们的歌声！” 说什么安塞尔都没反应，他的魂早飞了。 希林将全部的尸体抛进大海，海妖们嗅到食物的味道纷纷追随着沉下去，这才舍弃了安塞尔。 “等潮水退去以后，这里应该只剩下白骨了吧……” 待海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希林将神智不清的安塞尔扔进小船，二人离开海中酒吧，驶向大船。 安塞尔的状态很奇怪。明明活着，身上也没有伤。可是眼神迷茫，嘴角淌着口水。问他什么都没有回答。 “没关系，等一会就会清醒的。我懂这种感觉。” 发白的夜色下，希林的小船朝远处的大船汇合。 第441章 大船出海 这是一条双桅杆的大船，椭圆形的船身显得非常肥胖。 “这是所谓的''圆船''，不同于狭长锋利的战船，这种船更适合贸易运输。” 等人的时候，纳特在一旁闲聊。他们的小船就漂浮在绳梯下面。这里贴近大船的身躯，船身散发着沥青的臭味。 “船真的是用木头做的、有那么大的树？”希林对眼前壮观的景象惊讶不已。 “当然！外面那一层沥青是防水用的，船板都是货真价实的木头！我见过的，在浓密的森林里，每一棵都有人的怀抱那么粗！” 这条船身长超过十丈，宽度也远远超过五丈，靠近以后更觉得不可思议。希林看到船上的一切都觉得新鲜，他从来都不知道“船”可以造这么大。 船头和船尾各有两块高企的平台，船长站在显眼的位置淡定地指挥。两只桅杆上挂着白帆，各有若干水手在待命。举头望一望，桅杆顶上竟然还有了望栏。 “那么高！” 少年又看到船身一侧十余支船桨，他打了个冷颤。 “那……这条大船，也是人在划吗？” 这些天划船要划出心理阴影了。看着明明不远的一小段路，累得腰酸屁股疼，好几天也缓不过来。 “坐船的人……不用轮番划船吧……”希林小声嘀咕着。 “当然不用！大船是奴隶划的，他们就锁在舱底下。”纳特全都见识过，一点也不奇怪。 “那划半个月的路程，不会把奴隶都累死么！” “怕什么？缺少奴隶的话，我们就把古温克卖给他们吧。” 身边的杂役们听了一阵坏笑。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远远看到弗拉维大人赶来。古温克、一只眼还有罗尔都一同赶到。幸好全都来了，再晚一步大船就出发。 水手催促着他们快点登船。一行人站在船舷向远处送别的朋友挥手致意。 “从这一天开始，海潮逐渐退去。再过一周左右，又会变回泥滩。” 晨曦下，大家看了苏兰的港口最后一眼。小公子带着卫兵远远目送大家，游吟诗人的歌声时不时飘来。古温克站在船舷上扭个不停，好像所有人都在和他告别似的。 “别废话了，快点进仓，不要在上面溜达！”船上干活的都是粗人，讲话也没有什么分寸。 希林先陪同弗拉维大人去了他的特级船舱，就在船长室旁边，船上没有更舒服的位置了——尽管比起领主家的卧室还差的太多。 希林帮着把行李摆放好。 弗拉维从随身小箱子里拿出那张羊皮纸，海妖的残骸已经绘制完成。线条精美，画面安详宁静，甚至从这幅画里还能读出一份虔诚的敬意。 “秩序和美，是孕育这个世界的基石。” 弗拉维说，“把这张画带给纳特吧。” “嗯，好的。” 希林约定了每天按时来帮大人打理起居。弗拉维问他要么干脆住在上面的船舱，免得跑来跑去的。希林腼腆地回绝了。安塞尔那个笨蛋也特别需要人照顾。 “行，你先去忙吧。”弗拉维说。 船舱下面，水手把他们所有的行李一股脑扔进舱室，几乎是硬推着他们进去，“砰”地一声关上门。果然船舱就像纳特说的那样狭小，好挤啊！如果不想办法跟每个行李箱和平共处，大家很快就要憋死在这了。 “幸好我们花了足够大的一笔钱，你们看，这还有个海景。”纳特指着脸盘大的窗口说。他的一张脸刚好可以看到外面的海景。 “那窗口都没有酒瓶底大。” “好歹也算是窗口了。万一遇到海难我们就从这个窗口逃生。”罗尔很满意，纳特缺皱起眉头。 “逃生的话……确实有点小。” 纳特再次负责布置和分配床位。即便是头等舱仍旧局促。四面墙都逼仄，头顶也压得低。横竖都容不下两个人并列，除非一个人脚踩着另一个人的脑瓜。站直的话，像一只眼那样高大的男人就不得不低头。 外面水手吆喝的声音、奴隶划船的声音都清晰可辨。 “这算不错的了。你们去二等舱看看，窗也没有。要是舱底，连床都没有了，跟牲口呆在一起。” 纳特理所当然把最舒服的床位留给自己——可以看着海景的窗口。 “这里可以让我安静地撰写着作。”他收起弗拉维大人绘制的插图，粘在博物志对应“海妖的那一页。 古温克是最最卑微的家伙，纳特把最差的给他，就是马桶边上。 “马桶也是你负责倒，每天两次。哦，你记得，可别在船舷上逗留太久，海浪大的时候会掉下去的。” “那可怎么办！”希林吓了一跳。 “没有办法。万一掉下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接下来，罗尔少爷强烈要求一处不那么难过的床位。 “求求你了，纳特！船舱的阴暗角落太可怕了！我受不了的。” 他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条件一点也不能差。纳特安排他就在自己身边，不过委屈点睡自己下铺。剩下希林安塞尔也好安排，本来就是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安塞尔还处于某种不省人事的状态，希林把他拖上吊床安顿好。纳特谨慎地检查了他。 “身上没有新伤，被水母叮咬的腿仍旧有些肿胀，他那些天为了几个钱忙不迭地敲诈勒索我，这纯粹是活该。”纳特抱怨道。 “他骗我那些钱，还有从领主老爷那讹来的钱，都花哪去了？” “啊，那个啊……昨晚赌钱全都输掉了。” “天呐！真受不了你，和这种人来往。” 纳特发现安塞尔嘴巴似乎有点歪，于是掰开他下颚看看。 “妈耶，舌头上倒是有一处不浅的伤口，再深一点舌头要分叉了。这怎么搞的？” “额……他好像……大概和一只海妖接吻了。” “我说啊！他居然和海妖接吻，真是色胆包天了。海妖的嘴里全是尖牙，没把他的舌头咬下去么！”纳特彻底无语了，他现在光是看看安塞尔都恶心得不得了。 “神志恍惚，丧失一部分记忆，对疼痛的感觉也迟钝，我猜他是中毒了。本来就被有毒水母蛰了，竟然还跟海妖接吻。谁知道海妖嘴巴里有什么！” 纳特说完这个结论，在博物志“海妖”那一行下面加了些备注：海妖会利用美貌勾引年轻的男子，在接吻的过程中，以未知方式割伤对方舌尖，并使对方中毒、丧失意识。 接下来的时间里，所有人都好好感受了一回什么是“呆着、无事可做。” 从天亮到天黑，船舱里一点变化都没有。每个人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望着昏暗的天花板发呆。 罗尔在起草另一封送给女神的信。他反复写了很多话，又不停地擦掉。如此多的思绪仅仅通过一张信纸传达，再优秀的措辞大师也感到为难。 一只眼在咂巴着他那只假眼睛。 行李中倒是准备了许多可口的干粮，足够大家吃上半个月。因为空间狭窄，各位旅客根本就不需要离开吊床，一伸手就可以开饭。这份床上吃饭、吃饱就睡的惬意曾经是多少人的梦想。 入夜前安塞尔醒了。可他什么都不记得，希林再怎么嘲笑他也回忆不起来，甚至连一起打牌的事情都忘了。希林的那份晚餐，趁着大家没注意都悄悄递给安塞尔了。 夜里美滋滋地睡下，希林一直半梦半醒地，总觉得门栓在响。 第442章 风平浪静 “咳——”希林被自己的咳嗽惊醒，又吐出一些尘埃。 浑浑噩噩度过了出海的第一天，什么事也没做，完全就是发呆。 木质的舱室外不停传来扰人的噪声。各种摩擦、碰撞的声音，无休止的划船号子，还有水手在甲板上面高亢的喊声。 躺在吊床上摇晃，希林的脑子糊里糊涂的。但是又被吵得无法入睡。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再透过小船看外面，好像也没走多远。苏兰海港仍在视线范围内。 “纳特……为什么会刚好有风送我们去帝国？等这条船要返航的时候，顶着风划船不得累死了？” 本以为纳特睡着了，没想到他醒着。肥肥不耐烦地看了看少年。希林是真心发问，他满脸写的都是困惑。 纳特随手比划着：“不是那么简单的。不是说随便一阵风吹着，我们就走了。 “每年固定的时间、有固定的风朝一个方向吹；也有固定的海流往另一个方向走。这二者与我们的航向并不一致。船长呢，要把握好一个角度，让大船既能借着风力，又不会被水流带走，一直朝目的地走。” “哦……” “但是，风力和水流也都是大概的情况。有时候风力减弱水流加强，船会偏航，船长还要经常观测周围情况，校准航线。所以他们一直那么吵。” “哇！你好棒，这都懂！” “没什么啦，略知一二。” 再看看远处的海面，想到每个季节固定朝一个方向吹的风…… “纳特，我突然明白你说的是什么了！每年春天的时候，从南方吹来温暖的风；冬天的时候却是从北方吹来寒冷的风，就是这种风在吹动我们的大船？” “差不多吧。” “那风又是从哪里来呢？” “遥远的地方。” 从这个小窗口往上看，偶尔能瞧见那些搭便船的海鸥。大船是它们在海中的孤岛。 希林躺回自己的位置继续发呆。船舱里很闷，空气早就变得浑浊不堪。 接下来一顿不知是早饭还是午饭。因为时间太过宽裕，纳特把每一片香肠都切得精雕细琢，还给每个人都做了花式摆盘。 “这是一辈子最惬意的时光了，我们可以吃得少一点，但是多吃几顿：餐前点、早餐、上午茶、午餐、下午茶、餐前点、晚餐，夜里再来一份夜宵。吃得像国王一样！” “但你这饭也没啥花头，吃十顿不还是一样的？” 安塞尔一口就把拼盘吃了，根本没有欣赏肥肥的手艺。 “哼！” “虽然乘船很无聊，可是自己走路也很累啊！还是躺着舒服。”纳特伸伸腿。“毕竟步行的时候总要睡觉休息，坐船就不一样，做梦的时候也在走……” “诶，不对劲！那个一只眼睛的家伙怎么一副很开心的样子？”罗尔发现了快乐的秘密——“他什么时候带了一副牌！” 这个家伙被安排在行李箱边上，原本是个蹩脚的位置。可他真会给自己找乐子，一言不发地盘腿坐在箱子边，一副牌摊开来，摆起了接龙。简直是自得其乐！他又不讲话，谁也不知道他一个人在偷着乐。 古温克凑上去围观，手贱翻翻看牌面，一只眼赶走他。摆牌有复杂的规则，这一局摆下来他能玩个把钟头。 但想要继续思考，没门！安塞尔一把收了他的牌。 “老伙计，带了牌一起玩啊！” 安塞尔连行李箱都拖过来，摆在大家的床铺当中成了临时牌桌。 “哈哈哈，我们四个人凑一桌吧！” 安塞尔拉着希林，加上一只眼和古温克，刚好四个人。一只眼非常配合，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袋钱扔桌上。希林大吃一惊：“你个闷声闷气的家伙玩这么大！” 罗尔也想玩，安塞尔不带他。他只好看着希林的牌帮忙出主意。 至于纳特，嘴上连连拒绝：“欸，我一个修道之人，怎么能耍钱呢！” 只是开局以后，肥肥手里捧着博物志，眼睛却始终都没离开过牌桌。 一局过半，大家都知道希林的一个秘密了——“你这个笨蛋根本就不会玩牌！” 安塞尔气得拍箱子大叫。 “切，让你赢你还不高兴？”希林完全理解不到这份心情。 “混蛋啊，谁要和笨蛋玩牌的！你这家伙真没劲！” 安塞尔一扬手，“不行，换人！” 于是罗尔换希林，纳特换古温克，又接着残局继续。这样才有点意思。平时互相看不顺眼的几个家伙在牌桌上勾心斗角，别有一番乐趣。 他们越玩越嗨，嚷嚷的声大得不得了。希林真是受不了这些人了。 “喂，我去弗拉维大人那里看看。” 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真是的，安塞尔老是这样，见了牌局就没命。”希林独自离开船舱，“那几个人也变成这样，打牌根本就是传染病吧！” 趁着一来一去给主教大人端茶送水的功夫，希林可以爬出船舱，在甲板上看看。 此时距离海港有很长一段距离了。苏兰只剩下一个闪光的白点。这天阳光明媚，海水的颜色湛蓝，而且清澈见底。大海风平浪静得宛如油画。 “真的可以看见海底……我都瞧见下面的礁石了！” “这一带的海水不深，也就是两丈，最深不过五丈。阳光好就能看见底。”船长说道，“从苏兰港直到前面的海中岛，全都是这种浅浅的海水。这一路没有风浪，每天都可以出来看风景。” 听到这话希林的脸上泛起一阵向往。 “小青年，想不想当水手啊？赚很多呢！”船长紧接着问。 “不、不想。”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话有些不怀好意。甲板上这么美，可是船舱底下还锁着好些人划船呢！水手似乎是辛苦的职业，他们永远都在干活，不是在扬帆，就是在擦甲板。活干得不好还要挨骂。 “我很忙，主教大人喊我过去呢！”希林说完，匆匆离开。 主教大人的特级船舱倒是真舒服啊……空气新鲜，风景优美。弗拉维对着窗口诵经，顺便还烧了一壶茶。 “回去的时候给他们带一壶茶，没有热茶吃饭都吃得不香吧？” “哈！没有热茶，纳特的脸都绿了。” 希林回去的时候乐呵呵拎着这壶茶，不过可惜给他们倒茶的时候一阵颠簸，茶水都洒了。 “哎！算了。船上就是这个缺点，吃不到一口热的。”肥肥沮丧地喝掉杯底的一口茶水。 第443章 世间倒影 希林躺在吊床上半梦半醒。身边鼾声四起，大海的催眠作用让伙伴们都睡得像个婴儿。 “高空中的鸟儿也是乘着这种风在飞吗……”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正趴在羽龙的背上，乘着风滑翔。气流时而高低起伏，非常惬意。 “火流星，是你吗？” 羽龙嘤嘤地回应。 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少年只看到天水一线。四面八方都是灰蒙蒙的颜色。这里的水面清澈见底。湖面没有一丝涟漪，如同明镜。水底隐约可见水草。 “哇，下面的水……好美！” 细腻的水波纹路上映出火龙的倒影。它飞得好快！轻轻略过水面，留下锋利的水痕。 “前面有棵树，我们落下去看看！” 幸亏希林视力不错，一片混沌之中找到了个落脚点。飞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树，水下盘根错节，蜿蜒遒劲的枝干早已腐朽。 羽龙落在树枝上。希林从它背上滑下来，光着脚跳下水。这水比看上去的要深，一脚没踩着底，差点沉底了。 “哇！水好凉！” 他急忙抓着树根爬回枯树。 “糟了，剑不能浸水。” 一摸腰间，根本没有剑。他又是身无一物地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 “真奇怪……上次搞的草裙又没了，好尴尬的。” 希林定了定神，恍然看到水中有一抹熟悉的倒影。 “撒耶坦？” 可是抬头一望，伸出水面的树根上谁也没有啊…… 再仔细看水中的倒影，恶魔的确在那里。 “该不会要沉下水才能找到他吧？” 希林试着完全沉入水中，游到恶魔的影子那里。 “真奇怪……” 少年猛然浮出水面，这次看到了恶魔本人。恶魔几乎没什么表情，冷漠地注释水面。他当然也看到少年了，轻轻蹲下身，拉起少年的手。 真奇怪。每每经历恐惧、困惑的时候，就看到这家伙拍着手叫好。难得看到他如此恬静、优美的一面。此时唯美的自然环境里，看到他这样华美的人儿，误认为是天使也不奇怪。 “为什么……这么美的脸却偏偏是恶魔呢？” 恶魔听了这句话，报以冷笑。 “你从没见过真正的天使，不是吗？” “真的有天使？我还可以见到？就像恶魔一样的吗……？” 恶魔不会回答他那些问题的。他从来都只说自己关心的事情。但他难得地给了些提点。 “有种古老的说法，希林洛斯。”撒耶坦傲慢地说，“如果一个人相信恶魔的存在，那么他大抵也是信奉造物者的。” 希林爬出水面，站在撒耶坦身边。 此处的自然风光大为改观。水中伫立的乃是一棵繁荣茂盛的巨树，虬枝盘踞，细腻如丝线般的绿叶低垂。水草茂密，无数羽龙在水中戏水觅食。 抬头看，环形山的浓云也随着撒耶坦来到这里。似乎那朵云来到哪里，哪里就是羽龙栖身的乐园。 “我能待的久一点吗？我在乘船，醒了也没什么事做。” 恶魔也没异议，二人站在枯枝上观望水景，发了好久的呆。 “撒耶坦，是你控制着我往来这个世界的吗？我能经常来吗？有时候我非常想念这里，却怎么努力都没法做这个梦。” “我没有。你是靠自己的意志来的。”恶魔的回答如此冷淡。 “真的吗？可我根本就没法控制啊！” “你比我想的更有能耐，能随意地穿行于两个世界。” 希林傻呵呵地笑了笑。 “你在夸我？真难得，恶魔竟然会夸人。” “你的体质只是大千世界中某种巧合的机缘，没有一定的道理。能偶然地窥探已经是万幸了，想要完全凭借自己的掌控、做到随心所欲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让我听天由命的意思吗？好吧。能偶然过来也不错。”希林舒展一下身体，“能看到这么美的地方，就觉得不虚此生了。” “但是撒耶坦，我们现在究竟在哪？这里似乎不是我的环形山……” “这里仅仅是广阔地狱的一隅，我在途中休息片刻而已。” 希林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风景，恶魔却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希林洛斯，你这种天生的特殊体质，可以在无尽地狱中映出自己的倒影。” “是吗？” “但是这也得益于我的血液——恶魔的血改造了你的肉身。” “嗯……”希林听得有一句没一句的。 “还有一件事就不知道你能否胜任了——以肉身的形态行走在地狱。” “诶？！”希林只听得一阵糊涂，“现在不就是吗？我此时此刻不就在地狱里面，和你站在一起吗？” “这才到哪里啊……”恶魔冷笑着摇头。 过了好一阵恶魔才有心情跟少年解释。 “现在的你我，都是水中的倒影。” “？” “行走在人间的我，只是我于人类世界的倒影，就像这水里的影子一样，皆是虚幻。而行走在地狱的你也是一样。你所看的不过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是……！” “现在的你是梦中的倒影走在地狱而已。” “可如果只是影子什么的，就是说哪怕你把我杀了，人类世界的我也不会死的啊！” “会死的。”恶魔俏皮地眯起眼睛。 “哼，真奇怪！” “这不奇怪。你也不想想，为什么明明睡觉时什么都带着，却赤身果体地出现在梦里？” 少年被说得一阵脸红。 “但很快就能揭晓了，上古的神剑已经帮我找到了通往地狱的大门。你可以通过那扇门、以实体的方式踏入地狱，亲眼见到茉莉、见到我为你创造的高塔。你还可以大摇大摆地回去。从此往来两个世界不受任何阻碍。” “哇……”希林只觉得赞叹一时讲不出话来。 “你的肉身能不能经受住这份考验，就看你的造化了。” “否则呢？还会遇到身体无法承受的情况吗？” “具体的结果，只有试了以后才知道。”恶魔讲话就显得很不负责任了，“希林洛斯，选择你作为代理人，我也是下了一场赌注。你除了体质有些特殊以外，其他方面简直一塌糊涂。但愿你……能胜任吧。如果你不行，我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 “你这家伙！说得我很没用一样的……哼，你放心吧，看我怎么活着走过来看望你！” 恶魔听了，得意地转过脸去。 第444章 海盗突袭 平静的日子一晃就是一个礼拜。这一片大海，就像盘子里的水那样风平浪静，希林甚至觉得，这种航行，跟泡在浴缸里有什么区别？ 趁着来往于两处船舱的功夫，他可以驻足在船头漫无目的地瞎看。远处有个海湾，围绕着一个小岛，名符其实的海中岛。岛上郁郁葱葱的都是高树。 “那是什么地方？我们会停下吗？”希林问船长。 “那个鬼地方？哼！离着越远越好。”船长没好气地回答。 大船的航线尽量避开那座孤岛，但海面上没有更多遮挡，二者亦如坦诚相见似的，尴尬地擦肩而过。 不是吹牛，希林的视力超级好。他看到繁茂的树叶下有人影攒动，似乎是一伙人爬上了一条小船。 他十分好奇地问船长，“原来那座孤岛上有人居住？” “你真的看见人了？” 船长举着望远镜找了一阵。 “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哪天那座岛沉入大海了，淹死的人里都不会有一个无辜的……” 很快，这件事就得到了验证。 “有小船！在向我们靠近！” 桅杆顶上的水手大声地嚷嚷。所有人听到了，都机警地望向远处。 “船！在那里！”众人陆续发现了远处的黑点。 “什么！”船长的脸色变了，就见着他额头上开始冒汗珠。 仔细观望那远处的小船，船长的脸色越发难看。 “糟了，海盗……” 不出一分钟，从怀疑到确信。船长不得不向水手们宣告：“海盗！海盗来袭！” 所有的水手都在大喊，互相宣告海盗来袭。船上的大副急忙拉响警报钟。 “叮——叮——叮——” 刺耳的声音振聋发聩，连船舱底下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全速前进！”船长下达命令。 船舱下面的督工催促奴隶全速划桨，上面的水手忙着张帆。有人看到希林这个闲杂人等还在甲板上乱晃，二话不说把他踢下船舱。 什么忙都没帮上，希林只好回到舱室和同伴们讲了外面的情况。 “海盗是什么？他们害怕极了。”希林还有些一知半解。 “就是在海里打劫的贼。”纳特从小窗望了望外面。他们这里的视线不好，看不到外面惊心动魄的情况。 隔着舱门，外面刺耳的警报显得沉闷，好像水手们的遭遇与大家无关似的。 “他们那么小一条船，船长干嘛要怕呢？”希林仍旧不解。 “哎，他们的船快呀！哪像我们装了一肚子货，走起来慢哟哟的。” “怕什么，海盗来了我们可以对打！山上的贼我都没怕过呢。” 希林握紧自己的长剑。那条小船上的海岛就二十来人，希林看得清楚。 “船上这么多人呢，谁怕谁啊！” “就是！”罗尔也赞同。 “哎哟，祖宗诶！你们是不怕，可船长他怕啊！海面上打架跟陆地上不一样的。” 纳特擦擦额头上的汗。 “那些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要是放火、或者凿船，我们可就全完了！” “那要怎么办！”罗尔听了气坏了。 “最好我们跑得够快离开这片海域。再不济……” 肥肥一摊手，“我们大家出点钱买个平安呗……” “呸！” 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当然听不得这种话。纳特也不说话了，船舱陷入一阵沉默。 过了三刻钟，大船的速度没有任何起色。船身突然微微一震，“咚——”。大概那条海盗的小船撞了上来。 甲板上的声音立即变得嘈杂，各种脚步声很是混乱。几乎没有听到任何抵抗的动静，不多时有一伙人跑下来，拥堵在头等舱的门口。 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木质舱门被轻易踹开，外面一伙人冲进来。最可恨的是，竟然是船长亲自引路带的贼。 “各位大爷，他们就是头等舱的客人。这伙人有钱，你们随便看看。” “喂！我们花了那么多钱乘船，你竟然还坑我们！” “哎呀小哥，你花钱买船票我送你去对岸，但我没能力保护你的钱财。要我说，钱财都是身外之物，送给这些大爷买个平安吧……” 一行人当然不乐意。 少年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而海盗，也一眼看中希林的剑。 “哟，这什么玩意啊？挺值钱的吧？给大爷我也玩玩。” “滚！”希林喝斥道。 领头的海盗当然不会放任他们持械对抗，下令一伙人冲上来夺走他们的武器。 希林的剑拔出一半，寒光闪闪。 “敢过来我宰了你们！” 舱内狭小，两拨人僵持在一处。 还有些别的海盗在底层船舱里搜刮，不多时拎着活禽牵着肥羊出来，还有的抱着酒桶、果篮。 这伙人怎么肯善罢甘休。越是仔细看越觉得头等舱的客人都是肥羊。 “嗯，小伙子这身衣服真精神，还时髦！穿在我身上肯定也好看……” “哎哟，那个小伙子戴的戒指好大！真漂亮！” 罗尔听闻，也握紧了骑士剑。 肥肥纳特也吓坏了。捂紧他胸口的博物志，那是他十多年的心血呢！可惜臭贼们没人识货，一看是衣衫朴素的学者就没放眼里。 至于安塞尔，船长发誓说，“听闻这小子从领主手里坑了一大笔钱，足足一百块金币！他是个大主顾。” 安塞尔夸口道：“钱？一分没有。我所有的金币在登船前一晚都买酒耍钱花光了。” 看到海盗们失落的样子他很是得意。 “倒是我们为了乘船，足足花了一百枚金币买票。这些钱船长手里还剩多少？” 贪婪的海盗们纷纷转向船长。 “我没有！我发誓，我一分都没有！钱都在船东那里抵债呢！” 真可惜，此时此刻船东和老板娘一干人等早已是海底白骨，伴着那些金币不知魂归何处。 多说无益，希林拔剑出鞘向着面前的海盗进击。对方用的残破的大铁刀，二话不说砍过来。 空间过于狭窄，少年的长剑来不及完全出窍，剑身咬着对方的刀刃别在门口。 那个海盗都没来得及高兴一秒钟，少年左手倒提着匕首刺进他的心脏。 这把匕首是安塞尔送的，一样粗制滥造满是锈斑。没想到在狭窄的空间里比长剑还好用一点。 倒下去的这个海盗刚好挡着另一个海盗了。安塞尔紧贴着少年背后，抡起尖头锤子给那人脑瓜上开了个大洞。 那人翻着白眼当场毙命，倒地时脑浆洒得满地。 “喂，你拿我当肉盾？” 安塞尔给了个眼色，“你不是不死之身嘛？” 没空说那么多，已经大开杀戒姑且斩杀着冲出去。一只眼也跟着他们，三人势如猛虎，面前无人敢立，一路杀到了船舱外面。 而船舱里，他们偏偏漏了个海盗。 这帮人穿得跟水手区别不大，无非是破衣烂衫。这人又比较怂，刚刚躲在船长身后了。 罗尔只身一人面朝敌人，他满脸都是汗珠。 这绝对是、罗尔第一次直面啊死亡啊！他从来没有杀过人，从来没有上过真正的战场…… 事实上他吓坏了，为了壮胆他疯狂地大叫。他背后吓坏了的纳特也在尖叫。敌人也在尖叫。船舱里回荡着刺耳的声音。 也许对敌人来说，这种声音带来了更多的恐惧。罗尔根本就是闭着眼睛刺下去的。 幸亏船长帮着踹了一脚臭贼。 再睁开眼的时候，倒霉的贼已经被自己的血呛到咽气了。 “我……我杀人了……” 罗尔恍惚地拔出骑士剑。 “是个恶人。斩杀恶人是善行。愿他的罪恶在死后得到宽恕。”纳特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安慰道。 第445章 大事不妙 一行人一路冲出船舱，干掉了数个试图阻拦的海盗。来到甲板上，只见更多的海盗在忙不迭地搬运抢夺来的物资。 他们似乎不太关心同伴的遭遇，注意力都在财务上面。大船上的好东西，抢到就是赚到。 有个家伙专门挑重的东西搬，他拖着个沉重的行李箱扔上小船。 哗啦一下，箱子散开来，里面的书本散落在甲板上。 “这些是什么破玩意？全都是书，还有一张画？” 甲板上的海盗将书本踢下船，珍贵的笔记沉入大海里。倒是那张海妖骨骼的速写吸引了一些注意力。 “这是啥？嘿嘿，画了个女的……” “我瞅瞅……”另一个海盗夺过来，“这女的画的挺好，可是怎么没几块肉的，都烂了。死的。” 海盗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都滚开，这画是我的！” 那海盗将画揣进怀里。 “天呐！那是大人随身的行李箱！他们在搬我们的东西呢！”纳特气呼呼大喊，“别碰，你们这些混蛋！” 根本没人搭理肥肥。 一行人的箱子太多，一部分存放在弗拉维起居的特级船舱里。全都是好东西呢！眼看着被海盗们带走。 大家的杂物被扔得满地都是。海盗们根本不会爱惜，完全是在糟蹋。 “哦，天呐！埃塞斯的夫人、沿路帮助过的庄园主、高堡的领主老爷送给我们的美味特产……我都舍不得一口气吃掉，每天分一点给大家，结果被海盗们打包抢走了！” 肥肥看着看着就蹲下身哭起来。 “先别说这些了，纳特，弗拉维大人在哪？他可别受伤了！” 希林第一个奔去主教大人的船舱。 “差不多了！兄弟们走吧！” 海盗们满心欢喜，全部跳上小船扬长而去。 只剩下大船上欲哭无泪的船长和乘客们。 “喂，船长！弗拉维大人呢！” 希林慌慌张张跑出来，瞪大了眼睛望着大家。 “怎么了？” “大人不见了。” “他是躲在什么地方了吗？他一位老人家又打不过海盗的……”肥肥问，“衣柜里、床底下什么的，你都找过吗？” 希林非常肯定地摇头，“全都看过了，他根本不在船舱里。” 众人也感到困惑。希林继续追问船长：“你是让大人躲在什么地方了吗？可以让他出来了。现在海盗都跑了。” 这个节骨眼上，船长的表情就非常微妙了。 “诶……这……” 有点难以启齿的愧疚挂在他脸上。但他还是笑嘻嘻的，毕竟他的船没受到破坏。 “主教大人呢？” “你快讲！” 大家一齐逼问，船长指着正在远离大船的海盗小船支支吾吾不说话。 希林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一把拎起船长的衣领。 “你究竟干了什么！” 边上一个老水手替船长说话，“哎呀，你们那个主教身上分文没有，但是海盗们把他绑走了，这样就可以问领主老爷要赎金了。” “什么？！” 再看逐渐远去的海盗小船，弗拉维大人果然被他们押着…… “我们付了那么多钱，你竟然还把最尊贵的客人送给海盗！”纳特大喊。 “哎呀……海盗不好惹啊……”船长嘀咕着。 “海盗不好惹，我们就很好欺负吗！” 希林几乎怒不可遏，恨不得当场宰了这个混蛋船长。一群水手拦着他。 “这位爷您息怒，现在大船走了一半的路程，把船长杀了我们就全都困在海里了。” “那么立即返航，去城堡里搬救兵！”罗尔说。 船长很怂地求饶，却也不肯回去。 “现在这个季节顺风顺水，没法回去啊……” “再说这一带还有别的海盗，如果我们走得太慢，会被抢第二次的。” 船上这么多人，都急切地想要逃离这片海域。似乎不可能逼着所有的人一起返航。 “几位大爷，要不这么办。我们大船上还有一条救生的小船。姑且送给你们，你们自己返航吧！” “说得好像是恩惠一样。现在的状况明明是船长的责任！” 船长也顾不得许多，现在只想把这几位狠人也一并送走。他命令水手们把逃生船放下来，原来就是船尾悬挂的那个“篮子”。 “这条小船轻便，可以最快速度返回高堡。沿途都风平浪静的也没什么危险，你们一定可以的。” 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林爽快地答应了。 水手们把小船放进海里，四支船桨也扔下去。考虑到路途毕竟有些艰辛，船长友情赠送了少量淡水和食物。 大家跳下小船一起划浆，也逐渐远离了大船。 “我总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也忘记了……”希林数一数船上的人，纳特、罗尔、安塞尔、一只眼，“那个丑八怪古温克去哪了？” “不知道。从今天早上就没看见他。八成是躲在什么地方偷懒呢。” 希林回望大船：“如果他没被一并绑架，难道还留在上面吗？” 不过转而一想也算了。 “那个家伙诡计多端的，总归有办法生存下去。我就在这里放他自由吧。” 这个时候朝孤岛看，海盗小船正飞速地驶离。 “就我们这个速度，一路划回到高堡得多久？再半个月？” “那可不止……逆着水流，没日没夜地划还不知道要多久呢……”纳特已经没力气了。 “我们不要指望回高堡搬救兵了，还是直接去那个岛上把弗拉维大人救出来算了。” 希林迟疑地做出这个决定。大家都表示响应，连胆小的纳特也同意了。 “我们先上岸，摸清楚了状况再想办法吧。拖得久了万一弗拉维大人有危险就糟了。” “我们去把海盗的老巢掀了！我今天已经杀了一个海盗了！”罗尔非常振奋。 小船逆水而行，速度不算快。与大船渐行渐远，成了海中的一叶扁舟。太阳渐渐落下来，孤岛茂盛的树木看起来非常压抑。 “那群海盗肯定也看见我们了吧？”安塞尔十分警觉，“我们绕一圈找个隐蔽的地方上岸吧，别被他们逮个正着。” 这家伙说得有道理。大家尽量绕开海盗的视线，待到夜里才从孤岛的另一侧登陆。妥善地藏好小船，才开始探索这个孤岛。 第446章 海中孤岛 德里纳海没什么风浪，这个岛上树木高大，极其茂密。看样子似乎无人开垦，没准是个荒岛。 大家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将小船藏起来。担心自己的踪迹暴露，又淌水绕着海岛边缘摸索了很久。 “放心吧，这种贼窝外面都会竖起高墙，傻子也能找到。”希林胸有成竹地领路。想起免费大餐，他再熟悉不过了。 走了三刻钟，高墙是没看到，音乐声却传进了耳朵。大家听到欢快的鼓点和走音的陶笛，还有女孩的欢笑声不绝于耳。 再走几步，烤肉的香味也飘来了。 “这个一定是贼窝了，我们当心一点！” 大家小心地趴在灌木丛后面。希林伸出脑袋一看，当场傻眼了——这什么画面！一群男男女女的穿着草裙衣不蔽体，在那欢快地唱歌跳舞？ “野人？” 希林感到万分困惑。 “嗯，极有可能是岛上的原住民。” 纳特也观望了好一阵，最后肯定了这种称呼 “‘野人’，可比所谓的‘野蛮人’还差的更远，几乎就是人形的动物，跟猴子没什么区别。” 纳特仔细查看那群原住民的样子，指指点点地说下去。 “野人有两种可能的来源，要么是千百年以前就定居在这里的原始人类，要么是离群索居的社会人退化而成的。但我看这群野人，相貌与本地渔民相差甚远，语言也完全不同，他们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定居的原始人……” “你们再看这群人的衣着打扮，非常混乱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他们使用的工具也极其简单粗糙，可见他们的文明程度非常之低。” 纳特的口气充满不屑。希林听着这些话总觉得很不舒服。 “纳特。在你的眼里，我们‘野蛮人’该不会也跟动物一样吧？” “倒也不是。你们野蛮人社会化得更多，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历史和文化，比这些原始人强的多了。” 纳特还有一句“只是没有我们帝国文明那么优秀”，但觉得气氛不对又憋回去了。 他意识到希林可能不太高兴，又立即补充道：“但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是野蛮人，是文明人。你掌握我们的语言，遵守我们的社会规则，甚至还是我们当中非常优秀的一员。我们的文明开放而且包容，愿意接纳你这样优秀的个体。” 肥肥坚定地表达出对希林的支持。少年勉强笑了笑。 “‘人’也是动物，不是吗？但是你们会把‘帝国人’和其他的人区分开来。认为‘帝国人’是有‘人性’的，而其他人没有或者很少。如果另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人性的话，就可以当作动物一样宰杀了……” “嗯，希林你刚刚说了一个非常深刻的话题。”纳特对这段话的水平大加赞赏。 “这已经不是人类学领域而是哲学领域的探讨了。幸好我是个博物学家，哲学我也懂一点点。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刚刚所说的一段话，比你能够想象的更加深刻。甚至你自己还理解不了其中的深层意义。” “当然，我才疏学浅，也无法给予你一个答案。我只能说这是一段精彩的论述。”纳特说得高兴，连笔也拿出来了。 “目前来讲，研究土着居民的风土人情也属于博物志的一个范畴。我要开始自己的工作了。” 经过一番观察，纳特得出了部分结论。 “这群野人似乎是在求偶。女人观看，男人则在展示身姿。他们正出于动物的本能寻找健康强壮的伴侣。” “你看一群野人搭对儿都能看出门道来？”安塞尔突然冒出一句。 “那是，学者嘛！”纳特自鸣得意一阵，又觉得安塞尔肯定不会夸自己，一定是在阴阳怪气。 也许是他掐着腰显摆的姿势太明显了，这家伙被那群野人发现了！ 野人们尖叫着冲上来，把纳特团团围住。 “喂！你们干嘛！” 肥肥胡乱挣扎，样子非常滑稽。他哪里是那群野人的对手，很快被野人们七手八脚抱到篝火边上。 这些野人似乎对其余的伙伴没什么兴趣，完全没有攻击的意图。出于不约而同的好奇，大家嬉笑着跟随过去，想看看野人究竟要干什么。 “救命啊！你们怎么不帮忙！” “我们怕打扰到你的研究啊，大学者。”安塞尔答道。 “还研究个屁啊！野人会吃人的！他们这是要把我给吃了！” “嘿嘿，你也知道自己又肥又白啊……”罗尔窃笑道。 “那也不一定。”安塞尔观望一阵，模仿学者的口吻说，“根据观察，这群野人看上你这个文明人了。她们想要你来播撒一点文明的火种。” 众人一阵哄笑。 “什么？不！我才不要！” 纳特很快被野人们用草叶捆起来，绑到女人们中间。众野人拍着他的胸脯，对纳特的肥肉称赞有加。这一幕大家看得哭笑不得，必须得承认，安塞尔通过研究得到了正确的结论。 安塞尔更加得意了，他甚至冒充主人“出售”了纳特。胡乱比划了一通之后，野人们乖乖送上了篝火中的烤肉。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像猪又像兔子的。反正熟了，味道挺香的。大家饿坏了，喜滋滋坐下来，安塞尔带着头大吃大喝。 “什么？你们竟然为了一块烤肉就把我卖了？希林，连你也是！”纳特几乎要哭出来了。 “欸，纳特你别急。他们只是太饿了。等大家吃完再救你。他们只是手无寸铁的野人，我们三五下就能解决。” 希林当然不需要吃烤肉，他就装装样子。 “纳特把野人归类为动物，那撒耶坦又会怎么说？恶魔不允许我喝动物的血，野人呢……？” 过了一小会，野人们突然又唱又跳，抬着个石头缸过来。揭开树叶盖儿，飘出一阵酒香。 “这是他们酿的酒！”希林大吃一惊。原来野人也会酿酒。 本以为像安塞尔这么贪便宜的酒鬼，一定会夺过来大口喝。哪知道这家伙唾了一口。 “呸！才不喝这玩意！” “干嘛不喝？” “野人的酒，你知道是怎么酿出来的吗？” 希林摇摇头。 “就这些食物，他们嚼一嚼，带着口水吐进去。攒满一坛子封起来就变成酒了。” “什么？！真的假的啊，别恶心我！” “不信你喝。” “才不要！”希林把手里的肉也丢给安塞尔，“被你恶心死了，自己吃吧！” “嘿嘿。” “酒？给我喝酒——！” 不知道哪里来的刺耳叫声，大家互相看了看，最后目光锁定在纳特的衣襟里。 “诶，肥肥，你要喝酒？” “不是我、不是我……”肥肥示意在自己的口袋里。 原来是个哗啦哗啦响的小盒子。 “这是什么东西吗？” “是那个，‘酒鬼’啊！” 哦，原来是不久之前捡到的那个小怪物。白天它样子跟一块石头没有区别。纳特一路上都把它扔在行李箱里。今天行李被海盗翻了个遍，他怕这个宝贵的样本丢了，捡起来揣怀里了。 这个“酒鬼”习得了人类嗜酒的恶习，只要闻到一丁点酒味就会跳出来。 小盒子一开，它像个青蛙似的蹦出去，跳进酒坛子里。只见那个酒鬼啊，游着泳，哼着小曲，悠然自得。一会儿沉下去，一会儿又浮上来。大口大口地喝。 酒鬼不仅爱喝酒，还喜欢一边喝一边尿。坛子的液面高度始终没变，只是一坛酒最后变成一坛酸臭的尿。 野人们围观着大坛子，闻了闻味道急忙捂住鼻子。他们大概是拿那怪物当中某种神明了，非常敬畏地膜拜了一阵。也不知道哪个家伙拿把勺子喝了一口。这味道…… 这野人竟然连连称赞起来。真的假的？ 只见野人们轮流喝起这坛尿。他们苦着脸咽下去，过了一阵又觉得回味不错，还想再喝。 “别看热闹了，早点走吧。” 希林把可怜的肥肥救出来，趁着野人们喝尿的时候，大家轻手轻脚离开了。只是可惜了那个“酒鬼”的研究样本。 纳特穿衣服的时候将桃花护符扔在地上。 “讨厌，再也不想看见这破玩意了。” 第447章 岛中高塔 搜寻一夜并无收获，清晨太阳刚刚升起来，温暖的海风吹到脸上。同伴们聚在隐蔽的地方小睡片刻。 希林根本就睡不着，显然他的饥饿感与人类不相同。恍惚间他注意到一些灯火在小岛中央的山坡上忽明忽暗，似乎是有人来往的样子。 轻声呼唤同伴，大家都熟睡了。 “这是个不错的时机。”希林盘算着，“趁他们睡着的时候，我一个人过去。只要召唤万事通那家伙出来就足够了。杀光海盗饱餐一顿，又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于是少年悄悄离开，取道茂密的植被靠近那里。 靠近了山坡才发现那里有个“塔尖”。 少年忍不住噗嗤一笑。 说这建筑是“塔尖”未免有些抬举了。看做工未免过于粗糙，是苏兰港灯塔的拙劣仿制品。就地取材于岛上的树木，刨得不够平整，钉子也歪歪斜斜。看这造型有说不出的疯狂。 但又仔细一看，这好像还是一座教堂。入口处分明有十字的标记。 “好怪哦……这是哪一种教堂呢？和我见过的都不一样。” 也不是说希林就很懂。只不过以他浅薄的经验而言，这里的“教堂”像个假的，盗版的！ 塔尖下面只有一扇门虚掩着。推开来嘎吱嘎吱的。 一进门一阵寒气袭面，还有隆隆水声。原来塔中央是一口大井。下面又黑又深，波涛声汹涌。 “莫非这井联通着大海？” 猛地一阵海浪拍过来，少年吓得心里一悸。 沿着墙壁是一圈一圈的螺旋上升的台阶。台阶非常粗糙简陋，多有破损。这路太危险了，总觉得一不小心滑倒就会掉进这口井里。 往上看，更加奇特了。塔尖顶上似乎是挂这个沉重的东西，摆来摆去的。按说这种塔尖应该放个钟吧？可那玩意根本不是钟，有底儿的。像个……“笼子？” 但这上面肯定有人。希林听到了响动。于是他小心地攀爬上去，慢慢靠近。 “不要再来要挟了！我已经明确说过，不会同意你们的要求。我也不怕你们这些伎俩！快滚吧！” 上面的人口气非常强硬地高喊，应该是被关在笼子里气坏了。希林听到那人的声音立即送了口气。 “弗拉维大人！” 少年高声回应，“是我！” 声音在狭小的塔楼里回荡。夹杂着铁索铁笼碰撞的响声。 “希林？” “对，是我！” 少年紧走几步爬上去一看，果然是弗拉维大人。但眼前的情景，也有些过于惨淡。主教被锁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笼子挂在横梁上面晃晃悠悠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一样。 “真是够狠的。这笼子刚好悬在深井之上，试图逃走的话，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 “是啊……”弗拉维一阵苦笑。 他面色苍白了不少，精神不太好。铁笼狭小，无法活动身体，他只能蜷缩着打坐。 希林脚下也不够安稳，站立的平台只有一尺宽，距离笼子还有一段悬空的距离。他看到不远处一条锁链连着笼子，就伸手去拉。 “千万别动！” “怎么了？” “那条锁链会触发我坐着的闸板，你一拉我就要掉下去了。” “哇……好险！幸好我没急着动手。” 希林说得心有余悸。 “那么我该怎么救你？” “额……”这个问题也难到主教大人了。“可能是对面那一根锁链吧。”弗拉维指了指旋梯对面。 “那根锁链挂着囚禁我的笼子。但你一个人肯定没法把我放下来，他们可是十几个人费了老大力气才把我挂起来的。” 说着说着弗拉维又笑了。似乎见到希林以后他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了。 “天呐，您还有心情笑！我都急得团团转了。” “没关系，我们总有办法的。倒是你，怎么跑出来救我的？你离开大船了？” “对啊。不光是我，纳特、罗尔他们也都来了。船长送给我们一条小船划过来的。但是可惜大船开走了，不会等我们的。” “哎！可惜了。” “大人，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还算好吧。”弗拉维看看周围，“有点腰疼。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么折腾。” “这些家伙真可恶！为难一个老人家索取赎金！” 希林还要说下去，弗拉维突然示意他嘘声。 “有人。你快想办法躲起来。” 下面传来木门吱哟哟的声音。是海盗的喽啰！这么小的塔尖，任谁都能一览无余。慌忙之间少年发现一个小窗口。他当即爬出小窗，脚踩着窗沿，双手抱着塔尖躲起来。 就来了一个海盗喽啰，他没起疑心，哼着小曲爬上来。 “主教大人，小的给您来送饭啦！” 里面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嗯。” 弗拉维假意闭目养神，话没多说。 “我给你扔过去诶！您接住咯！” 一个包裹拴着绳子，里面是黑面包和酸酒。刚好抛到弗拉维脚边。主教大人解开绳子抛回给那个喽啰。 那就是个又黑又丑的家伙，脸上都是晒伤的痕迹。样貌和当地的渔民差不多，或许更加凶恶一点吧。 这家伙无非就是来送个饭的。可他话特别多，非要赖着不肯走。 “我说主教大人呐，您这里吃饭不太方便，但是拉屎特别方便。噗地一下，直接拉进大海里，还自动冲水的！” 弗拉维尽量忍着没搭理他，喽啰自己哈哈哈大笑了一阵。但他还是不肯走，又唠叨了起来。 “主教大人，我也没去过别的地方，不是特别懂。但是你们念经的人，在哪里念不都一样的么？” “你呆在荒山老林的，跟呆在我们的岛上，也没啥区别的吧？我们这里的岛主，和外面的领主也没啥区别啊？大家都是一个人两条腿儿，他们占着山，我们占着岛，不都是一样么！” “你们念经的人不都是说，富贵荣华一场空嘛……” “你没事可以走了。”弗拉维实在被烦得受不了。 “主教大人，你就一个人，我怕你闷的慌啊。这不陪你说说话嘛。” “我不寂寞，你快点滚。” 弗拉维回答得冷漠，可是这家伙还不肯走。 “主教大人，你以后要是常驻岛上，收门徒吗？你看看我，特别虔诚。我啥都信，你说啥我信啥，真的！” 也许这是可可怜虫，从来都被人辱骂惯了。他丝毫不觉得难过，还挺荣幸的。弗拉维不得不改变了讲话的策略。 “回去告诉你们岛主，我可以做岛上的主教为他加冕。以后这里是我的教堂，我也可以收你做门徒。但你们要先把我放下来。而且这里需要翻修一下，至少得是个给人住的地方才行。” 小喽啰一听眼前一亮。 “好呀，遵命！小的立即照办！” 终于打发走这活宝，弗拉维松了口气，希林也从小窗外爬回来。 “究竟怎么回事？” “海盗头子要我为他加冕，在岛上自封为王。” 希林被逗笑了，“这也可以？” “当然不可以！”弗拉维有限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得差不多了。“我不会同意这种胡闹的行为，也绝无可能给他加冕。我只是需要支走那个话多的家伙。” “那我可要快点喊同伴来帮忙，等海盗们发现被耍，一定会气疯的！” “嗯，快去吧。” 希林扭头望下跑，刚到门口，木头门又被吱哟哟推开了。这次可好，一群人走进来。 弗拉维在笼子里视线有限，也说不清下面什么情况。他看见海盗们跟随领头的走上来，就正襟危坐，装作不耐烦的样子闭上眼睛。 “主教大人，听说您同意为我加冕了。” “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莫非躲在外面偷听了？” “没、没。我就巡岛，路过而已。” 那个满脸大胡子的海盗头子，希林记得清楚，就是他下令翻大家的行李！他抹抹胡子又问，“主教大人，加冕都要怎么搞啊？您要念个经嘛？还是洒点水啥的？是不是还要亲我一口的？” “哼！我的行李箱都被你们扔进海里了，怎么还有经书？” “哎呀，是吗！” 大胡子挺着急的，但很快又嘿嘿一笑，“没关系，您随便念点啥吧，反正我们也不懂。” 那个大胡子也话痨，赖着不走。少年左右为难，快要支撑不住了。方才情急之下，他纵身翻进深井里躲避。 这井口颇宽，要整个人挺直了撑住井壁。只是啊，景壁湿滑他在一直不停往下掉。 “妈耶……这可怎么办……” 这井很深，里面漆黑一团。大海的波涛拍打井壁，少年落水时扑通一声，恰逢海盗头子带人离开经过井口。 “我好像听到有声音，去看看井里什么情况！” 两个喽啰探头去看。 “啥也没有啊，头儿。这里面能有啥！” 此时希林慌乱挣扎，没想到水下还有一双手，拉住少年带着他沉了下去。 第448章 一臂之力 一个浪头打过来，眼看就要被拍到礁石上粉身碎骨了。希林却被身后那个熟悉水性的身影保护着，顺利穿梭于岩石之间，顺利潜入海底脱离危险。 少年在海中睁开双眼，头顶上的井口如同发光的圆月。而自己被一双深绿色、布满鳞片的手抱着。他料到这是谁了。回头一看，鲛人朝他微笑。尽管它笑的样子有点丑。 “谢谢。”一句话刚刚出口，少年吐出了好些气泡。 鲛人带着他飞速地离开，深井下面是暗河，一直通向大海。再次看到光亮时，二人已经在小岛的岸边了。 “谢谢。”希林吐出好些海水，“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游在你们的大船后面，看到那位主教被海盗抓住，也看到你们都赶来救他。” “是吗？你竟然跟踪我们……” 少年心里多少有些嫌弃，总觉得这家伙怪怪的。鲛人憨厚地笑了笑。 “你叫做噗噜噗噜，我记得。但你跟着我们干嘛？” 它支支吾吾地说：“我……就是有点惦记着你们……” 一见希林生气，它又连忙解释。 “但不是那种惦记，就是、想送你们一程。你放心，我不会跟着更远了。再往前是巨大的漩涡，我无法靠近。而且，我不会离开自己的领域太久。” “我就最后帮你们一次，好吗？你看，我捡到了这个……” 鲛人带希林去看，他在一团湿漉漉的海草下面藏了东西。 “弗拉维大人的行李箱！” “对。我看到海盗们把箱子丢下来。我捞起来了，里面的东西也都找齐了。” “天呐，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真是太善良了！” 希林接过箱子。小皮箱里面东西不多，但已经完全湿透了。两件换洗的衣裳、一封来自帝国的信件，还有大人的笔记本。笔记本记载了这些年他的行程，第一页画了地图。多么珍贵的物品啊！ 【备注：由于欠缺考虑，前文提到的物品描写多有不妥之处。作者打算将主教的随身物品改为老师的亲笔任命信函、记载行程的笔记本和一枚代表主教权利的印章戒指。前文多处涉及到随身物品的剧情会在第三卷完成后一并进行修改。】 “只是……不知道被海水泡成这样子了，还能不能用了……” 希林拎起滴着水的信封，里面的墨迹都渗出来了。笔记本更是惨不忍睹，纸张全都变形了。 “咦，有个贵重的东西不在里面。是一枚金的印章戒指，外面是宝石，打开来里面刻字的。” “没有……”鲛人摇头。 “这就奇怪了。你确定？那是个宝贝，金光闪闪的，即便沉入大海也一眼就能找到。” “你觉得我是贼吗？”鲛人生气了。“我是崇敬那位大人的学识才一路跟随相助的！绝对不可能偷他的东西！” “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如果没在行李箱里面，要么是遗落在海里，要么是被海盗拿走了……” 希林收起行李箱，提着想走。鲛人跟上来一把拉住他。 “喂，你去哪！和我一起游回去找！” “不行，我现在没空。我要先去找朋友们……” “别靠近那边……”鲛人警告道，“海盗的船就停在树叶下面！” “可我的朋们友也在那边！” “你的朋友们早就被逮住了吧。” “什么？！” 希林不信。鲛人带着他走水路，小心地靠近海盗们巡岛的路线。可不是么，几位朋友已经被打包捆好，垂头丧气地跟在海盗身后，正在赶回海盗的老巢。 罗尔鼻青脸肿的，一定是与海盗们争执被殴打了，可怜的家伙！安塞尔像没事人一样，吹着口哨跟着走呢。一只眼也在，只是……纳特呢？ “他可是最肥最笨的家伙啊！没有被海盗绑走，难道是就地被杀了吗！”少年一阵心悸。 鲛人却说，“那个很肥的修士，我明明看到他和你们一起上岛了，却没看到他被海盗抓走。” “怎么会……他总不可能还在原地睡觉吧？” “至少要先知道纳特的下落我才放心。”二人又游回最初休息的地方，寻着一些杂乱的足迹，竟然一路走回野人的营地里。 “哈哈，谢天谢地你还活着！可你怎么在这里？” 希林终于找到了肥肥，但一见他那样子就忍不住嘲笑。纳特没有被海盗带走，而是被岛民们捉去了。他正坐在岛民簇拥的“宝座”上，像岛民一样赤身果体围了一圈草。哟，那个桃花护符还挂在他脖子上呢！ 一看到希林，纳特的眼泪就飚出来了。 “希林——” “哦，抱歉打扰了。你这是……正忙着传播文明吗？” “你别拿我开玩笑！” “好吧。听着，纳特。我们遇到麻烦了，连安塞尔他们也被海盗给绑起来了，现在就我们俩，我们必须想办法去救所有人！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我至少知道弗拉维大人被关在哪里了。” 想再多说几句话，岛民们不乐意了，他们气势汹汹要把希林赶走。希林现在可没有好心情讲道理，直接拔剑跟那群野人硬拼。 少年的长剑利落，转眼功夫砍杀了数个野人，满地都是开膛破肚开了花。剩下几个哭喊着悻悻逃离。 “快点离开这儿吧，海盗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希林催促道。 纳特找回了自己的僧袍——都被野人撕坏了，尤其是大腿上开衩了，露出一半屁股。气死他了，骂骂咧咧的，从没见过一个学者发这么大脾气。 不知为什么，鲛人突然拦住他们的去路，一改方才和蔼的态度，用近乎威胁的口气说：“这一次帮助人类，我可不会那么傻了。” “你在说什么？” “我是真心向道的，一直希望得到一本真传。但是帕丁主教不仅误会我的善意，甚至还将我视为妖魔一般驱赶。我请求你们送我一本福音书，你们假意答应，后来招呼都没打一声就上船离开。这一次，你们必须先履行承诺，送我一本福音书，我再帮助你们。” 看到二人面有难色，鲛人不遗余力地说，“福音书对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一本书罢了，甚至可以出钱买的。但我现在救大人于为难之际，我可以豁出命来相助，你们就不要太吝惜了吧！” 它看中了纳特腰上挂的宝书，指着说：“我也不挑剔，就这本送给我吧。” 纳特急忙捂住腰带，这本书比肥肥的性命更加珍贵。 “不可以！这本不可以！” 鲛人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预备着明抢。 “这不是一本福音书。”希林急忙解围，“这是纳特自己撰写的博物志，里面都是各地见闻。不信，让他打开来给你看。” 肥肥不情愿地打开博物志。他通常只给最要好的朋友看呢！ 鲛人其实一个字都不认识。但是博物志上有好些插图，也能猜到在写什么。前面三分之一写满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后面还是空白的呢。 “好吧，这的确不是我要的福音书。”鲛人不肯善罢甘休。“但你们要送我一本真正的福音书，就现在，否则我不会帮忙！” “这鬼地方又没有书院，我去哪里给你找福音书啊！你不想帮忙就滚远点，别碍着路！” 希林心里着急，话讲不清楚直接拔剑出来了。在陆地上鲛人拿他没办法，怎么可能不让路。只是鲛人不死心，阴阳怪气地说话。 “哼，不带上我，你们根本就没法救那位大人！你也不想想，海盗船全速前进，连挂满帆的大船都追的上，别说你们这种小破船了。等你们带上主教大人逃命，海面上一望无际，一眼就能看着你们的去处，分分钟就把你们杀个精光。” 希林想了想，也不甘被嘲，反驳道：“我也可以把海盗都杀个精光啊！” “那你们会驱使大船航行吗？我看你们几个笨蛋，连划船都不会。等岛上的人都杀光了，你们自己也困死了。而且啊，水手都很狡猾的，你们别以为靠着刀剑就能逼迫他们给你们开船。”鲛人狡猾地笑着，声音噗噜噗噜的。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会。但我正在紧要的关头，先救下同伴的性命再讨论吧。” “其实根本不用那么麻烦，我有万全的办法可以保你们脱身。” 这个鲛人依旧不依不饶，跟上希林的脚步纠缠。 “什么办法呢？”希林有一句没一句地听。 “我可以冒充你们大人，做海盗们的主教。我甚至可以欺骗他们护送你们去帝国。” “还能这样？那你被揭穿了可怎么办？”纳特不敢相信。 “无妨，我是鲛人，跳进大海逃走就是了。人类拿我有什么办法！”鲛人再次强调，“只要、你们肯送我一本神圣的福音书。主教的那一套我全都会，我就想要本书而已。” “噗噜噗噜，不是我非要拒绝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这里是孤岛，而福音书都是书院里面抄写出来的，动不动抄一年，我怎么也不能凭空抄一本出来啊！” “你们就不能现在写一本给我吗？你们读了那么多遍，总归能背下来吧。” 说到这，希林个文盲已经没有话讲了。目光看向肥肥，纳特脸一红。 “我、我可没那么好的记性！虽然我是个修士，也是博物学者……但是你懂的，人学得多了就不够精，每一样都记得不太清楚……” 觉得颜面挂不住，纳特也不愿意承认自己学艺不精，又争辩起来。 “再说那玩意，谁会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啊！你知道一本书上多少行、每行几个词吗？谁没事干背这玩意啊？” 二人一筹莫展。 “要不就问问……弗拉维大人……”纳特说这话也没有十足底气，“万一他能默写呢……” “是吗？那太好了！那位博学的主教一定可以！”鲛人听了，眼睛一亮。 它尾随二人一同返回关押大人的高塔。但愿弗拉维大人有办法满足这海怪的要求。或者即便不能，看在他老人家和蔼可亲的份儿上，先帮他脱困。 纳特与希林相视无语，看来弗拉维大人的性命，还是把握在他自己手上。 第449章 奋笔疾书 一路跑回塔尖底下，纳特对弗拉维的遭遇忿忿不已。“简直是暴行！这群混蛋！” 站在井口处，希林轻声喊道：“大人，您还好吗？” 听到上面模糊的回应，大家才放心。弗拉维并无大碍，只是刚刚和海盗头子理论了一番，涨红了脸怒气还未消退。 “胡闹！混蛋！”他不停地咒骂。 而他也一度担心希林的安危而如坐针毡，再次看到少年才长吁短叹又赞叹了一番。 “真是神迹！我听到你落水的声音了。p想不到你还能回来到我面前。” “多亏它的帮助。大人，您还记得鲛人吗？它叫做噗噜噗噜。” 希林向弗拉维正式地引见了鲛人。把鲛人激动坏了，近乎跪在主教面前。弗拉维点点头，说了些感谢的话。 “希林，我恐怕得面对两难的选择了。我必须要赶赴首都，去见我的导师。显然前提是我必须活着。如果立即与那些家伙翻脸，玉碎于此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尽管我极度鄙夷他们自封为王的行径！” “我知道，大人。这位鲛人朋友说它有个办法。” 希林说这话的时候一点底气也没有。他既不相信弗拉维大人会答应这种荒谬的请求，也不确定鲛人有特别的办法帮助大家脱困。 “大人！”鲛人虔诚地跪下来请求。“请送我一本真正的福音书吧。” “我可以冒充您，装作是一位主教为那个海盗头子加冕。我甚至可以一直住在这地方冒充您，住很久都可以！我再下令让经验丰富的海盗送你们离开孤岛。” 弗拉维听到这个想法之后，先是大吃一惊，半晌都讲不出话来。 鲛人怕极了，小心地等着主教的回应。 继而，弗拉维发出了一阵似笑非哭的呵呵声，把大家都吓坏了。希林甚至担心他要大发雷霆。许久之后才发现老人家是在苦笑。 好吧，这的确是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你冒充我……”弗拉维斟酌着。 “大人，这是有违您原则的请求吗？”希林非常担心。“我还有别的办法，总之杀掉所有海盗就可以了……” 弗拉维摆摆手，他还有话要说。 “这位海洋里的朋友。我没有那种权力认证你成为主教，无论你模仿得多像，自始至终都是假的。” “我明白……” “但海盗头子也没有资格成为领主，他不配被祝福。” 鲛人的心思时起时落的，就等着主教的最终回答。 “假扮的主教给自封为王的海盗加冕……从始至终全都是胡闹……” 这样一想弗拉维顿时轻松了许多，笑得像个孩子。 “如果我从来也不知道这件事的存在，这仅是遥远世界未知海岛上的一场闹剧罢了。不是吗？” “所以就是没关系咯！”大家长吁一口气。 “但愿教廷的人永远也不知道。当然，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关心的。” “嘿嘿。万一有人来找麻烦，我就立即逃走呗。”鲛人高兴极了。“只是，我有个非要您答应的请求，否则我也不会帮忙。” 鲛人坚持着说完了自己的请求，他只想要一本福音书，非要不可。连弗拉维也皱起眉头。 “福音书一共四十二卷，完全抄写一遍再装订成书至少要一年。我也无法凭空变一本出来给你啊。” 鲛人失望极了。弗拉维也有些不忍，又看看自己的行李箱琢磨起来。他的笔记本全都湿透了，前面的日记字迹几乎无法辨认，纸张也全都翘起来了。 “或许，我可以默写其中的一部分，就写在那个本子上送给你。可能七卷左右，这样可以吗？”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当然愿意接受，这是无比珍贵的礼物！” 接下来，当然是想办法把笼子弄开。有两名同伴搭手就容易了许多，鲛人与肥肥合力拽住铁链，将笼子摇到楼梯边沿。希林拉动另一条锁链打开底盖，弗拉维安全地钻出来。 被困了这么久，老人家一时都直不起腰来。小小地庆幸了片刻，又要急着默写经书。纳特从行李箱里翻出墨水和笔递给他，弗拉维提起笔，略微想了想，另起一页写了“福音书”几个龙飞凤舞的花体字母。 他借着月光工工整整逐行默写。字迹平整，句子的长度不多不少，刚好写到书页边缘。 纳特满怀敬意地看着，小声说道：“福音书流传千百年来，为了避免疏漏每一行都不容篡改。” 鲛人满怀期待地望着书页，不知不觉眼角有泪珠滑落下来。“终于有一天，让我见识到真正的福音书了……”其中好些句子它都会背，比起听闻，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番感情。啪哒啪哒，几颗透明的玻璃珠落在地板上，原来那是鲛人的眼泪。 弗拉维默写的速度越来越快，偶尔也会卡顿，但很快又继续下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第一页已经写好了。 从接近黄昏的时候一直写到入夜。期间鲛人游回大海一次，带回来鱼油灯照明。弗拉维奋笔疾书，几乎是凭着感觉默写整卷经文。夜更深的时候，他略微休息了一阵，活动活动手腕。 目睹大人如此亲力亲为地完成三卷经书，鲛人更是感动不已。 “没关系，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报偿。” 黎明前，弗拉维又写完了四卷经书。刚好写完笔记本的最后一页。这本精装的册子全都交到鲛人手里。 “一时之间来不及和你讲解什么。这些书页你先看着，以后有缘我们再讨论其中的含义吧。” “谢谢！谢谢您！” 太阳完全升起以后，海盗们发现塔楼的异常。他们成群结队赶来查探。 “天呐，人质逃走了！快给我追！” 一见到笼子已经被打开，海盗头子以为主教肯定是逃走了。但他没想到台阶顶上还坐着个人影。那人影穿着主教的袍子，手里还捧着“经书”。 “我没有逃走，还在这里。” 但海盗喽啰们爬上高塔之后却吓了一跳。这“主教”把帽兜拉得很低，完全遮住脸。阴影下却能看到他的脸非常丑陋。像条鱼似的，疙疙瘩瘩，还绿色的！他的手也尖尖的好像爪子。 “这哪里是主教？这不是个怪物么！” “我就是弗拉维主教。我答应为你加冕，触怒了天使。昨晚一道闪电劈下将我击中。等我醒来之后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真的假的？骗人的吧！” 起初海盗们根本不相信。但鲛人讲了一通大道理，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你们是不是抓了我们的随从？”鲛人主教质问道。 “额……可能吧？” “释放他们，送他们去帝国。只要带上我的亲笔书信，教廷一定会支付赎金的。” “是吗？这真是个好主意。但是，我的加冕典礼……” “放心，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现在就带我去你们的营地吧。”鲛人主教从容走下来，随着海盗头们离开。 而高塔顶上的另一侧台阶，希林、纳特和真正的弗拉维三人小心地靠墙站着，避开了海盗的视线。肥肥的肚子太鼓，差点就露馅了。 “他们走了？” “嗯。” 三人才长吁一口气。 第450章 盗版加冕 鲛人形态的主教随着海盗们离开前往他们的营地。 真正的主教则随着希林悄悄前往小船隐蔽的地方。由于饥饿和长时间的囚禁，老人家腿脚一点力气都没有，希林和纳特轮流背着他才赶到。暂且躲避在海草遮蔽的小船里，等待入夜后再逃离海岛。 鲛人走得很慢，他的脚也是蹼状的，走路时不断发出啪唧啪唧的声音。海盗们对此非常地不耐烦，不断地辱骂。只是没想到，这些家伙竟然会深信这个鱼形的怪物就是他们抓获的主教。 海盗的形状比看上去的略微复杂一点。跨过一条深沟，对面连接着更小一半的岛屿。那里土地平整修建了许多屋舍，走进去好像到了世外桃源。 好些当地的野人被海盗们当做仆人一样驱使。他们会做一些基本的工作，很听话也很卖力。全员海盗的数量比船上多得多。他们闲着的时候就三五成群地聚集起来，喝酒耍钱、歌舞助兴。 从远处看这群人乱哄哄的，都不是善茬。 有人看到海盗头子回来，急忙迎上来溜须拍马。他们也会好奇地观望那位“主教”，想看看所谓帝国来的主教究竟什么模样。可是一看到大帽兜底下似人非人的鱼脸，都吓得够呛。 “船长，这玩意真的是主教？” “嗯，是啊。他说他遭到了天使的惩罚，一道闪电劈过来就变成这样了。” 船长来到自己的宝座上坐下休息。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营地，对每一名属下的行径了如指掌。但这样不是个舒服的位置，太阳晒着热得要命。 鲛人离开水太久了，他一看见宝座旁边有水桶，当即冲上去把头扎进去猛喝了一阵。 他异常的举动更是引起了副手的警觉。 也有些小喽啰听闻主教在这里，三三两两跑来祈求祝福。这些都是鲛人的拿手好戏，他有模有样念着经文，毫不吝惜赐福。 “行了，你们都让开点！”副手最后赶走了无关的人。 “帝国的主教，为领主加冕都要准备点什么，你给他们说说看吧。” “嗯……最重要的，当然要有一个王冠。最好是金的，还镶满宝石。”鲛人脱口而出。 “王冠我当然有，这是一种特制的王冠，非常稀有而且具有地域特色。”海盗头子说着，命令副手去拿，“它是我发现的一种异域珍稀植物，果实就像镶满宝石的金子一样。” 这时候，副手跑去营地角落的树丛里，从长满尖刺的绿叶上砍下来一颗金色的果子——一颗菠萝！这东西挺稀罕的，好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 菠萝头砍下来，裹在头巾当中，就成了海盗头子的“王冠”。 “可是你要怎么保持这顶王冠的新鲜程度呢？” “我有一棵菠萝树，菠萝还有很多呢！” “嗯……”鲛人眯起眼睛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那么，接下来你还需要一根权杖。” 这个东西海盗头子当然有，当地野人乖乖地把他们的权杖献给海盗头子——那是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顶上钉了一颗干瘪的猴子脑袋。 “接下来，你还需要一件华丽的袍子。” 这就更加好办了，野人们用宽阔的树叶给他整了一条斗篷。草台班子搭建好，“加冕”的典礼就开始来。 “主教”搞了些清水当作“圣水”，捧着它手里那本珍贵的经书吧啦吧啦一阵念念有词。念完了按着海盗头子的脑门，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孩子，你叫什么来着？” “巴巴罗萨。我说了多少遍了。”海盗头子不耐烦地回答。巴巴罗萨就是大胡子的意思，人如其名这是个非常好记的名字。 “那你的地盘，这座海岛又叫什么呢？” “没名字的！这座岛有时候有有时候又没了。不晓得什么名堂。” “嗯，好吧。巴巴罗萨，我册封你为这座时有时无的无名孤岛上的领主，海盗和野人共同的统治者，承蒙圣天使庇佑的国王。” 说完这句话，“加冕”正式生效。喽啰们纷纷欢呼庆祝，宰杀前不久抢夺来的牲畜享用。 鲛人也被邀请喝酒吃肉。它本来吃素的，食谱是海草。但也不是非要拒绝肉类。偷尝了几口之后，鲛人觉得这玩意味道鲜美，可比苦涩难嚼的海草强多了。不知不觉大吃大喝起来。又因为不胜酒力，没多大一会就醉酒倒下，不省人事了。 它打呼噜的声音也是噗噜噗噜的，分明就是个十足的怪物。 “我说头儿，你没觉得这事蹊跷吗？” 副手言外有意，借一步跟海盗头子讲话。 “怎么了？” “咱们明明是抓了个老头儿回来，怎么关了一晚上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说他触怒了圣天使……” “呸！这话你都信？” “那你怎么说呢？” 副手啧啧嘴，煞有介事地说：“我看，这玩意就是海里的怪物，海怪！它吃人的！十有八九啊，它是把老头给吃了，现在穿着老头的衣服拿着老头的东西，忽悠我们呢！” 被副手这么提醒，海盗头子转过味了。在看鲛人，怎么看都不是人。越看越觉得来气。 “那我们该怎么办？” “剁了它吧！怪物留着做什么呢！” 两个海盗互相使了个眼色，抽出刀来悄悄走到鲛人主教的背后，看准了它的脖子…… 也许是命不该绝，不晓得哪来一阵阴风吹醒了鲛人，它微微睁开眼看到两个人不怀好意地拔刀对着自己，顿时一阵冷颤酒都醒了。 “你们干嘛？” “哼，干嘛？” 海盗头子瞅准鲛人就是一刀！ 哪知道刀刃落在僧袍上，砍坏了衣服却不见那怪物。原来鲛人滑溜溜的，一机灵就从袍子里钻出去逃走了。再看那家伙，衣不蔽体，身上绿色的尽是鳞片。跑起来手脚并用歪歪斜斜的，哪还有半点人的样子。 “逮住它，那不是主教，是吃人的海怪！” 海盗头子大喊，喽罗们纷纷冲上来追击。在地面上噗噜噗噜跑得十分吃力，连滚带爬狼狈极了。幸好那道水沟离着不远。一旦遇到水，它就能施展游水的本事，飞速地逃离了。 海盗们乱作一团，最后谁也没逮住这个滑溜溜的家伙。 “喂，走啦！” 有人解开安塞尔手腕上的绑绳，回头一看竟然是满身水草的希林。 “哈！你这是……刚从海里游出来？” “少废话，路上再解释！” 希林又解开罗尔跟一只眼的绑绳，催促大家尽快离开。趁着海盗们注意力没在俘虏这边，几个人撒腿就跑。一路逃上小船，没有多想当即离开。 跑得还算顺利，海盗竟然没有追上来。逐渐远离海岛以后，鲛人又出现了一次。它再三感谢主教大人默写的福音书。又往返于小船和孤岛之间，盗取了一些海盗的食物和淡水送上小船。 “前面我就不能再去了。那里不是我活动的范围。但愿你们还能够找到一条大船搭乘。” 另外，它还归还了一件珍贵的宝物——弗拉维的印章戒指。主教的宝物一度被海盗头子霸占了，鲛人想尽办法才盗回来的。 “谢谢你。为我找回了这件重要的宝物，我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二人依依惜别好一阵，才不舍地告别。小船驶向了德里纳海的更深处。 第451章 黑色的深海 “我说，你知道我们现在是朝着哪里划吗？”安塞尔和一只眼划着船桨，嘴上却没闲着。 “往前走，找大船啊！”希林回答得十分坚定。 “说得挺容易，可你知道‘前面’是哪一面吗？” 说实话，远离海岛以后，大海上茫茫一片，四面八方都是一样的，根本察觉不出区别。二人奋力地划桨，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有时候一阵波浪拍过来，小船好像就是在原地踏步。 “根据我学过的知识，我们白天靠着太阳指方向，夜里靠着星斗指方向，很快就能顺利找到方向。” “你学过的知识？肥肥你省省吧！谁不知道你的知识最不靠谱了！”安塞尔抱怨着。 弗拉维记载地图的笔记本如今送给鲛人了，他没法明确地指出路线。 “根据我的记忆，我们大船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前面再穿过一道狭窄的出海口，几天之内就能见到港口。稍微坚持一下，只要见到陆地就变得好办了。” “那好吧……” 幸亏天气很不错，大家发现了一股洋流，即便没有卖力地划船，小船也会缓慢地漂动。 德里纳海一如既往地清澈见底，浅得好像浴缸。即便晚上也波澜温和，不划船的时候随波逐流好不惬意。 一连三日风和日丽，连日来不停划船，大家累得精疲力尽。 安塞尔用衣服裹着脸，这样不至于晒伤。海面的粼粼波光照得人眩晕，艳阳下也觉得自己像瞎子。同伴们倒头就睡，纳特陪着希林一起划船。这个肥肥有心无力，坐在船边上嘀咕。 “没事的，希林，这么漂一会也比路上走着快多了！我们的食物所剩不多，后面的日子还要小心地分配……” 纳特最近掉了很多分量，可能是被晒干了，皮肤松弛，脸也垂下去了。 “有时候就觉得古人都很奇怪！德里纳海，含义是黑色的深海。可你看看这一汪静水，阳光下湛蓝通透，哪里黑呢？又哪里深呢！” “是因为名字流传了很久所以有失偏颇吗？” “对，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纳特很激动，“是修辞的问题，不同语言在互相翻译后导致这种现象产生！这是个重要的人文现象！” 希林放开船桨，身子向后仰稍微休息一下。他叹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周围的气温骤降，一瞬间突然觉得寒冷刺骨，关节都疼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天空的景色没有任何变化。但低头再看大海，小船驶入了一片新的海域——清澈见底的水面下，海床的深度陡然剧增，从浅滩步入到深渊！ 连接处甚至看得到海床的峭壁，表面附着了少量珊瑚。 可再往下看，却根本说不出底下有多深。哪怕海水再清澈，也透不出一丝丝反光。这底下完全是无底黑洞！ 向远处看，更说不出这黑洞究竟有多大。似乎过了方才那一道分界线以后，整片德里纳海都极速下沉，变成了一片深海。 巨大的深渊如同一颗眼眸盯着小船，二人禁不住瑟瑟发抖。 而过于清澈平静的海水，给人一种错觉。似乎他们的小船正悬浮在深渊的高空上，随时都会倾覆然后被吞噬，从此永远沉沦。 “纳特，我好像明白为什么这里叫做‘黑色的深海’了。” “别说话了，希林！我有点怕，我们快点划，赶紧离开这片诡异的海域吧！” “嗯！” 说罢二人使出十二分的力气，用最快的速度向前冲。 可越是往前冲，就越发深入黑色的海域。原本清晰的海床界限逐渐消失，小船下只剩一望无尽的深渊。周围的空气变得刺骨地冷。失去海水反光后，天色好像也阴沉下来。 “纳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漂得更加快了？”希林突然停下来。 “是吗？”纳特战战兢兢地一同停下船桨。 果然，即便没有奋力划桨，小船也在飞速地前行。远处的山峦正在消失，耳边有凌厉的风吹过。似乎他们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行进。 “洋流！是我们接力的洋流，正在加快速度流动！” “纳特，我也有点怕。我看，不要急着穿过深渊，我们先朝靠岸的方向划，接触到陆地我才更加放心。” “嗯，我也这么认为……” 肥肥可不再吹嘘书面知识了，航海不是他擅长的项目。二人凭着记忆超靠岸的方向划船。由于用力不均匀，很快小船被洋流推得打转。 一阵晕头转向之后，所有的同伴都惊醒了。安塞尔、罗尔全都帮着划桨，好不容易稳住了船头。 希林突然又不敢用力气了。 “你们看，远处是海岸。但是那边都是山石峭壁，根本没法登陆啊！” 果然，远处的海岸完全是黑色的高山，刀切一样的山崖，被海浪拍打着发出巨响。别说登陆了，靠岸过去都很凶险。搞不好小船就被撞碎了。 “不行不行，这地方没法登陆，我们再往前找找！”纳特急忙说。 再往前走了一小段，海岸突然飞速消失到海平面以下。 “怎么会这样？洋流究竟在把我们冲向哪里？” 小船始终在向“前”冲，但前面属于东南西北的哪个方向就很难说了。 “我们的船速好快！”罗尔惊呼，“比刚才更快了！” 看着头顶翻滚的浓云，大家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纳特，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正在绕圈？” “绕圈？你是说……漩涡！” 希林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又一侧惊心动魄的海岸奇景在飞速映入眼帘。不多时之后，小船又开始远离海岸。 “你说得对！这太可怕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漩涡中心有什么！我们必须离开！” 纳特指着前方。 “往西边划！我们保持方向离开这片水域！” “西边在那边吗？”罗尔却指着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不是这边吗？” “诶，可我记得该往这里走。”安塞尔又指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更可怕的是，每个人都被搞糊涂了，大家凭感觉认定的方向完全不一样。此时太阳已被滚滚浓云遮住了，无从判定方向。 而德里纳海的清水，也随着天色的变化发生了可怕的变化——海水逐渐变得浑浊、浓稠，犹如墨汁一般。 “纳特，你看这水，变成货真价实的‘黑’海了！” 纳特几乎在抱头痛哭。 “仁慈的造物者啊！我再也不嘲笑古人的语言翻译了，他们说得千真万确，德里纳海就是‘黑色的深海’，又黑、又深……可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了，请让我回家吧……” 纳特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把希望寄托于祈祷。弗拉维大人又何尝不是，老人家闭上眼睛开始诵经了。 “我们下一次靠近海岸的时候，在最近处开始用力划出漩涡吧！”希林向其余的同伴提议。 思路是这样没错，这一次却许久都没有看到海岸的影子。天上的浓郁越发紧凑，似乎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而海流的速度有所减慢，因为海水变得好像一锅粥一样粘稠了。 “这什么东西！” 海水里有一团东西飞速地升起，安塞尔高举着船桨，以为那是什么生物。 咕嘟——！ 原来是个气泡，就在安塞尔眼前爆裂开，溅了他一身乌黑的海水。 “恶，这什么味儿，我都要吐了……” 这气泡内的气体，如此浓烈地恶臭，几乎令人窒息。安塞尔面朝大海干呕了几下，没想到海面上的味道更加浓烈，海面剧烈地沸腾，更多大海深处的黑色气泡冒出来，海面上都飘起一股黑色的毒气。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他开口想说句话，却觉得头昏脑胀意识模糊。他腿一软差点掉海里。幸亏希林冲过来全力气抱住他，把这家伙拖回船里。而他手里的船桨不经意滑落，眼看着沉入黑色的海中踪迹全无。 小船上，已经没有人能够答话了。同伴们的身体素质还不如安塞尔呢，几个人早就昏厥过去。 安塞尔挥舞着手臂还想说点什么，最后翻起白眼不省人事。 “但愿不会有事……否则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 黑色的天空和海面之间，就只剩希林一个人清醒着。他不是活着的人，不需要真正地呼吸空气。少年习惯性地喘着粗气，那是他身上留存的为数不多的人类特征。任凭有毒的黑气随意穿过胸膛，他绝无可能中毒或是死去。 希林独自一人根本划不动这条船。随着漩涡翻转，小船一度严重倾斜。他把大家的身体放平，均匀地躺在船底。用他们的衣袖互相系紧，将同伴们全都固定在船板上。 船上仅剩的食物和水来不及照应，全都丢弃到海里。 漩涡的中心就在眼前，浓云变为倾盆暴雨笔直地砸下来，在眼前形成一段云雾缭绕的幕墙。 除了祈祷，希林也不知还能做点什么了。 不知为什么，有种离奇的失重感。小船的高度似乎正在剧烈下降，五脏六腑都要提到胸口了。但小船分明还在海面上，难道整个海面都在下降？ 不知何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悲鸣，整个人都随着这声音震颤。这可不是好兆头，无尽地狱的那番景象难道又要在人间重演……？ 在这时，眼睛可见的前方，呈现出漏斗形状的倾斜。眼看到了漩涡的中心！ 希林目瞪口呆，本能地拼命朝反方向划桨。 “不要害怕，稳住你的船。”船头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望着漩涡的中心。 “撒耶坦！” 恶魔妩媚地回眸。面具下面是血红放光的双眼。 “这下面有东西？”少年惊恐地问。 “对。” “是什么？” “德里纳海蛇。” 第452章 德里纳海蛇 “所以那不是传说，德里纳海底真的有海蛇？” “说是蛇不太确切。人类无法描述不能够理解的事物，他们必须借助于某种已知的词汇。” 恶魔凝视着漩涡的中心，丝毫没有惧怕。语气之中，似乎还有期待和欢喜。 这次撒耶坦又穿了一身新行头，是非常适合海战的战袍，还是一如既往地洁白。 他每次亮相前都要精心打扮一番，这次把长发都梳成麻花辫盘了起来，贴身的流光鱼鳞甲，紧致的领口袖口。他甚至还带了一根金色的标枪，一根极其纤细锋利的武器，枪口还有倒钩。 他所有的物品都雕刻了精美绝伦的花纹。恶魔曾坦言用永生结界囚禁了众多人类的工匠，经年累月地为自己打造精美器物。 “你的意思是说，德里纳海蛇并非是一条蛇？那么它是具有蛇的形状的其他怪物咯？” 希林甚是好奇，恶魔却扯上了别的事情。 “希林洛斯，人类描述非常久远的古代，用了什么特别的词汇呢？” “额，你在考我修辞学吗……嗯，是远古吗？” 恶魔轻轻眨眼算是肯定了这个答案。但他又继续问，“比远古更加古早的时候、没有任何文字能够记录，那时人类根本就不存在。又该用什么词语描述呢？” “哎呀这个，我可能听纳特说过，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太古。” “好吧，太古。那一定是非常狂野的时代，世界上只有山川和草木，根本没有人。” 恶魔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他继续发问。 “比太古还要更早，世界上没有草木，没有任何一种造物，甚至连山川都没有，分不清天空和大地，宇宙中只有一片混沌。那个时候又叫做什么呢？” “哎呀，这个你真的问住我了。你说的那个时候，世上连天使和恶魔都没有吧？那是多么古早的时代呀！世上只有造物者和他创造的世界而已……” “冥古。”恶魔平静地说出了一个词。 “好吧，我记住了，冥古。” 听起来似乎就是字面意思，一片幽暗之中的混沌…… “但是为什么说这个呢？” “冥古时代的宇宙，并非空无一物。只要有世界存在，就有适应那个世界的生命。” “哇……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 “幽冥古兽，运用人类词汇描述它的极限。它是一片混沌中孕育出来的生命，是活的。但它太古早，与任何一种已知的生命结构都不同。唯一一点令人熟悉的，是类似蛇的造型。” “这条蛇一定很大吧……” 海水几乎一瞬间被吸入黑洞，四周海床的峭壁成了瀑布。希林伏在小船上紧紧抓着已经昏厥的同伴们…… 突然，海水又开始剧烈地上升。气流压在头顶感觉要窒息。 “它要出来了……” 希林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不是担心自己，是担心那些人类的伙伴。 恶魔的面具下，却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欣喜。 “看清楚了，这是没有血肉的生命，山石就是它的躯体。它不用呼吸，不用进食，只要不断吞噬自身就可以维持亿万年的生命……” 浑浊的海水能见度很低。但希林清楚地看到一只巨兽从深渊底下涌上来。它的大小，就刚刚好是德里纳海这处深渊的大小。 原来对人类而言广阔的海域，仅仅是古兽栖身的洞口。 黑水下能看到无数只眼睛和无数张大嘴，锋利的牙齿互相啃咬，说不出那是一团什么东西。 “德里纳海蛇……” “是无数条蛇状生物缠在一起组成的一团怪物！” “不仅如此。你看到的仅仅是它的‘脸’，它还有更多身躯藏在深渊下面……” “天呐，好恶心！简直像一团巨大的蛆！” 听了这话，恶魔狂笑不止。笑声令人发怵。希林可没见过撒耶坦癫狂的样子。 “喂，这有什么好笑的！”少年抱怨的声音淹没在大海的狂澜中。 “你说得没错，很恶心。连天使都憎恶这玩意。它就像最初创造宇宙的时候，造物者拉的一坨屎！” 恶魔讲话粗鲁的时候可不多见。但必须得承认，这比喻恰如其分还有几分生动。 随着巨兽搅动海底的淤泥逐渐浮出水面，水下浓烈的恶臭也被带上来。生平所历难以描述眼前这番混沌，即便是地狱的最深处也不过如此了吧…… “这下面都是些什么！我好像看到许多骨骼碎片在海流中搅动？那是骸骨？” 希林以为自己眼花了，但恶魔告诉他那是真的。 “十万年前的古战场就压在海蛇身下。无数天使、恶魔和人类的尸骸沉积在海底，如今都被它带上来了。” 小船又转了一圈，希林极力稳住船头，贴着海蛇掀起的巨浪飘荡。 “恶魔不是随意来到这里的，海蛇也绝不是偶然浮出水面。毕竟这么多年来，人们相传的仅仅是称呼，谁也不曾见过这种怪物。撒耶坦，你到底搞了什么鬼？为什么它突然冒出来了？” “哼……” 希林不住追问，恶魔却三缄其口。当海蛇的“头”完全浮出水面后，一道亮白色的反光映入少年的眼帘。 “那是……剑？！”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枚亮银色宝剑斜插在古兽某一颗头颅上。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上古的神剑幻镜，因为远远望去还有一根极细的犹如丝线一般的锁链缠绕着古兽。 海蛇肯定感觉到疼痛了，众多血盆大口时时发出哀嚎。振聋发聩的低吼直冲云霄，像是无数冤魂的哭喊。 这种生命真的很奇怪，无数的嘴巴在啃咬同类的身躯，它们在互相咬合吞噬，通过这种方式组成一体。每一个个体似乎都充满痛苦，彼此却无法分离。 “冥古宇宙的时候，它的样子更加不堪一些。” 恶魔显然听到了少年的心声。 “那时候它是一个通天入地的圆环，无数张口啃咬无数个尾巴，最终吞噬的都是自身。” “撒耶坦，你骗我！” “怎么了？我虽然没见过，但也没骗你啊……” “是神剑的事情！你说把它扔进德里纳海底它就可以延路返回地狱，回到茉莉身边。都是鬼扯！” “哦，你说这件事啊——呵呵呵！”恶魔又一阵无奈地浅笑，心里一点愧疚感也没有。 “骗子！神剑根本不能自己回去。它卡在德里纳海蛇的头上，才唤醒了这个冥古宇宙的怪物。你是存心的，全都是存心的，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是算计好了的！” 恶魔的笑声就变得容易理解了，被希林揭穿阴谋以后，撒耶坦才有了那么一丁点羞耻心。 “但我说的话不是假的。穿过德里纳海蛇盘踞的深渊，可以通往无尽的地狱。这是地狱与人类世界仅存的通道之一。” “！” “千真万确。你的神剑不正是循着这条路，从剑奴的脖颈前一直飞到你的手里么！” “这才是你真正的预谋……” 希林方才恍然大悟。 “你一开始就想要找这条路？所以才千方百计地利用我！” 恶魔听罢谦虚地摇头。 “也不完全是处心积虑的设计。有些情况纯粹是巧合。就连我自己也是偶然间发现的线索。我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这把剑愿意听你的话。可能神剑也会老糊涂，年头久了判断力不那么好。” “哼！” “我一开始没指望神剑能穿梭于两种地界。非常意外，它顺利地飞来人间，也指出了通道的位置。借助这条路，你可以来到地狱，我也可以离开地狱。” “你是想离开地狱吗？” “非也。” …… 海面上的环境窘迫，容不得希林一连串的追问。撒耶坦似乎还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一直盯着德里纳海蛇的身躯，讲话也漫不经心地。 海蛇不满足于露个脑袋透气。它徐徐地伸展躯体，犹如一座拔地而起的巍峨高山。借着狂风暴雨，它由漩涡的中心向天空升起。 它的哀嚎始终没有停止。每一颗咬不到肉的头颅都在狠狠摇摆。 “呵，它虽然没有脑子，但这副身躯记得疼。神剑再次出现，勾起了它痛苦的记忆。” 恶魔从口袋里掏出最后一卷金色线轴，迎着风将金丝线全部放出。 旋风带着绵长的金线在空中翻滚，很快缠住德里纳海蛇的身躯。冥古巨兽陷入了锁链和金线的双重束缚！ “别开玩笑了，那么细的线，也能制服巨兽？” “不，不是金线，而是记忆中的痛苦。德里纳海蛇会受困于自己痛苦的记忆，我需要静待时机……” 金线被狂风吹散，天空的颜色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翻滚的乌云竟然也变成金色，空气不再恶臭，有种迷一样的氤氲笼罩着海面。 “你……开启了结界？” 恶魔很得意。他耗尽了全部的金线，换来一片巨大的结界将德里纳海蛇的头部全都笼罩起来。 “这是打的什么算盘呢？” 海蛇被某种未知的痛苦刺激到，猛地甩动身躯，掀起几丈高的巨浪。 希林惊呼道：“这下完蛋了！” 巨浪眼看要拍碎小船，不知哪里来的一双手，一手拎起希林的衣领，另一手拎起撒耶坦的鳞甲，将二人徐徐拉至高空。 “！” 希林还在担心小船里昏厥的伙伴。哪知道那双手神通广大，一根闪光的流金羽丝缓缓卷起小船，托着那船儿越漂越远，直到结界的尽头。 羽丝稍稍一用力，将小船推出了结界，回到平静的德里纳海中。 “天使？” 希林困惑地转头，想看清楚这位从天而降的救星。 第453章 金色的光翼 一双从天而降的手拯救了少年和恶魔，也救了一船同伴。 低头向下看，德里纳海蛇全身都在翻滚，结界以内波涛怒吼，触目惊心。天上出现了上百个带翅膀的人影，悬浮在半空中，将海蛇包围起来。 “那些都是天使？救了我们的人也是天使？” 希林满怀期待地回首。百闻不如一见，抓着自己衣领的人就是真正的天使？ 身后是一位气宇轩昂的男子，穿着远古时代的金色铠甲，胸口有类似于肌肉纹理的浮雕装饰。头戴着覆盖五官的头盔，顶上猩红色鲜艳夺目的翎毛一直垂到脚跟。铠甲下面衬着五彩的长衫，脚穿着皮质的凉鞋。 这是远古战士的打扮，但希林第一次见到，他以为这仅仅是另一个氏族的风格罢了。 这个战士身后背着四条光翼，四条随风飘动的光束形成一个x形态，向上延伸到天空高处，向下铺到海面。其中一根光束卷起了满载同伴的小船，将无辜的人类伙伴们轻轻推出结界，送去了安全的海岸边。 再看远处悬浮的那些人影，穿着打扮与这位壮士类似。他们背上的光翼或多或少，颜色和形态也各异。有些天使的光翼延伸得极为广阔，几乎看不到尽头。也有些更为短小，更像是精致的翅膀。 “天使……” 久闻其名终于得见，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天使，他们真切地存在。希林可以触碰到这位战士，甚至触摸他手臂的皮肤。感觉与人类没有差别。 可能唯一的差别是光翼吧！那真是个神奇的玩意，一束光的形态，又似乎有自己的意志，会任性地随意摆动，非要集中意念控制的时候才听话。 这位天使用自己的两束光翼拥抱着希林和撒耶坦，使他们二人保持悬浮的状态。 光翼紧紧缠绕着希林，却没有压迫感。少年的身体依旧轻盈，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光翼的末端像是小猫尾巴一样不停抚摸希林的面庞。 “好痒！这到底是什么！” 信手捉住光翼，甚至还有某种触感。但它根本无法拿捏，光束可以轻易穿透少年的肌肉和衣衫，保持既定的形态继续流淌。 哦，仔细看光翼的细节，就好像一条浅浅的银河。其中有无数流动的微尘闪烁，一丝丝地走向末端消失不见。 这些是活着的光芒！触碰它们的时候，希林能感受到耳畔响起喃喃低语。 “真好玩！它是从你背上长出来的吗？” 少年当然没机会看到天使的背后，但似乎这些光芒就是从他背后发出、穿透铠甲呈现出来的。 “注意安全啊……现在可不是看热闹的时候。”天使温柔地说话。 以为撒耶坦又要说点什么冷嘲热讽的话，没想到恶魔异常地平静。他甚至低下头沉吟了好一阵。 “撒耶坦……怎么，你在哭吗？” 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希林的确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悲伤从恶魔的心底传来。 “奇怪。邪恶的造物也会难过？” 恶魔抬起头望着那位天使，面具下面的双眼流出血色的眼泪。 “哪怕是在记忆中，你也会来救我啊……” “我又救了你一次吗？哈哈！谁叫你不会飞啊！”天使笑盈盈地回答。他的面容天真烂漫，没有一点杂念，像孩子那么可爱。 “多么令人怀念的感觉……” 希林好像从恶魔的话语中发现了端倪。 “你说什么‘记忆中’……难道说我们正处于一座巨大的记忆殿堂里？！” 恶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一只手搭在天使的肩头，随语了一些往事。似乎是在怀念一位老友。而这位天使无法进行更深入的交谈了，他嘴边仅仅重复着一些温柔的问候。撒耶坦凝视着天使的面庞，久久无法移开视线。 无论再怎么诉说，谈话也无法继续。 眼前的海面正上演着惊心动魄的一幕——众多天使在围剿德里纳海蛇。而随着身后的天使升上更加广阔的高空，希林俯视德里纳海，发现记忆中海蛇的状态变成了扭曲的环形。 “真的就像你说的那样、无数蛇形造物口尾衔接！” 而且，此时的环形怪物在奋力地翻滚挣扎。它卷曲的样子犹如乱麻，在地上划出一片浅滩。 “这是它最痛苦的记忆。当然，它没有脑子。这座殿堂终归是靠靠无数天使的记忆碎片组成的。你面前的每一个影子都在回应当年的鏖战。”恶魔冷笑着说。 “十万年前的景象……”希林仍旧赞叹不已。 高空中的天使密布，层层叠叠、遮天蔽日。他们张开光翼，铺成天罗地网牢牢控制着巨兽。其中一些光翼完全舒展开超过百丈，轻易地缠紧德里纳海蛇。任凭它怎么摇晃都无法挣脱。 看远处的植被形态与现今迥异，海岸边也没有任何村落。 “难道说，德里纳海本来是这样形成的吗？”希林原本是说笑，没成想恶魔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真是神奇，一片平原在天使的战斗中变成了浅海。” 仔细看，绝大多数天使都有人的面孔，也是四肢五体，别无二致。但说来奇怪，有些天使的体骼巨大，个头超过十丈，简直是巨人。但大多数还是和正常人差不多，也许更加高一点吧，两三丈的样子…… 他们披着战袍，穿着金色或银色的铠甲，手持着长矛和盾牌，与古代人类的战士无异。 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恐怕就是光翼的华美程度了。有些天使具有奔放美丽的光翼，五彩流光的颜色、旷阔的尺寸，清晰地显示出他的地位。 也有些天使的光翼是黑的，如同飘荡的灰烬一般…… 希林看得出神，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特别的存在。天使们众星拱月一般绕着一位高大健硕的战士。他背后光芒万丈好像太阳一样。原来这片金色的天空都是他映照出来的！天使们仰仗着他的光芒飞翔。 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天使的手中握着一柄带锁链的莹白宝剑。他正利用无穷无尽的锁链捆绑巨兽。 “难怪！因为上古神剑再次降临，伤口的疼痛才唤醒了海蛇的记忆！” 第454章 神力天使 观赏那一位天使的战斗，简直是一番享受。 他悬浮在一个巨型天使的头顶，但他的光芒远远盖过百丈高的巨人。他从容指挥着所有天使，巨型天使反复敲打海蛇，众多小型天使则用光翼控制住海蛇的行动。 只要海蛇稍微翻动一下，那位天使立即驱动神剑，锁链再绕上几圈将海蛇缠绕得更紧。 他似乎有无穷的神力，任凭海蛇怎么扭曲翻滚，凭他一人之力就足以压制。 “撒耶坦……他们在干嘛？我知道他们在攻击德里纳海蛇，但是为什么呢？” “因为幽冥古兽实在令人作呕……” “就这种原因？” “不然呢！”撒耶坦的口气中带着几分冷嘲热讽，这才是恶魔正常的讲话态度。 恶魔的话是没错。虽然一直将古兽唤做“蛇”，但这怪物除了细长的身躯以外，形态跟蛇一点关系都没有。 它的每一个组成部分，都有一颗破碎的头，随意地遍布眼睛和牙齿，谈不上任何生物的样子，纯粹是发育混乱的一团腐肉。 更不用说沥青一样的颜色和质地，以及绿色粘稠的“血浆”，反正就当那是海蛇的血吧，神剑切削海蛇后就会流淌出那玩意。 “我得承认古兽确实不太讨人喜欢……” “据说，众天使降临人间后开了一个会。”撒耶坦抬高了嗓门。 “他们认为，人类是万物灵长、造物的精华，最适合天使的宿体。世界上应该多多培养人类。” “而那些愚蠢、丑陋，还严重妨害人类生存的幽冥古兽必须被彻底清理。否则这个世界根本不适合人类繁衍。” “哈哈，他们还真是替人类着想！” 希林刚想用“我们”指代人类，突然又意识到自己已经不算人类了。这个小小的心思也同样遭到了恶魔的鄙夷。 “但你说的宿体是什么意思？听起来不太像善意的表达……” “字面意思。灵体需要依凭，他们得栖身于人类的躯壳里。” “！” 这话令希林大吃一惊，可从来没有谁提过这种情况，博学的纳特或是弗拉维主教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看到的天使其实是一个‘圣灵’占据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废话，不然呢。” 二人不约而同转身看向身后的天使，这位和蔼的天使同时也是恶魔撒耶坦的故友。他在记忆中不断重复那几句简单的问候。 “他也是……？” “你该不会是以为天使碰巧长了个人类的样子吧！” “可是……如果他原本是人，那么被圣灵占据以后，原来的那个他去哪了？” “这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你怎么确定自己的好友究竟是那个原本的人，还是仅仅是他背后的光翼啊？” “哈哈哈！”恶魔又无情地狂笑起来。 希林很生气，“你的笑声蠢透了，就好像在嘲笑自己一样！” “哼……”恶魔收敛了一些。“圣灵是广大的灵体，一滴水汇入汪洋，又怎么能问那滴水去了哪里呢……” 对天使的阐述超越了少年的理解。只能说这份感觉怪怪的，好像天使降临在某个人类头上并非完全是件好事。 众天使与海蛇的战斗还在持续。 那高达百丈的天使近乎是赤果的，恐怕人类世界无法创造与它相匹配的衣衫或铠甲吧！ 他握着一块锋利的巨石。就像原始人的工具那样，不断用石刀的利刃敲击巨兽。 有一些海蛇的碎片朝着希林飞过来，险些击中他的面颊。用手一抓，碰巧抓住了。 “石头？” 摊开手掌仅仅是一滩污泥裹着一块普通的石头。 “那就是它的身躯啊！说了这玩意没有血肉的。” 鏖战持续了很久，因为有圣天使耀眼的光芒而无法分辨时日。终于，在巨型天使反复的敲击下，环形的海蛇被硬生生切开，成了一条直线。 德里纳海蛇所有的嘴巴都惨叫着，整片土地都在颤抖。伴随着一阵痉挛，海蛇漆黑油亮的外层肌肤黯然失色，变成泥土一样的褐色，哦，这样的颜色才和刚刚见到的海蛇一个样。 终于，巨兽也感到恐惧，不再反抗而是试图逃离。它的一侧头开始啃噬浅滩上的泥土，一点点钻进地下。留在地面的那部分巨兽，仍然遭到天使们无情的围剿。被击碎的海蛇碎片落下来，都成了没有生命的泥土。 众天使绝非毫发无伤。希林亲眼看到许多天使遭到海蛇的拍打而陨落，坠入泥滩中又被海蛇碾压揉碎。随着时间的延续，海蛇残躯的周围满是污泥和残骸。 “撒耶坦……”希林有些担忧，“那些天使，他们死了吗……？” “嗯，是啊。怎么了？” “天使、也会死亡？” 恶魔满脸的不屑，无声地反问这不是废话么？ “可是……你们不是都说天使是圣灵么！那么强大的造物也会因为身躯的损伤而死亡吗？” “当然咯。你还有一件事没搞清楚吧……”恶魔把希林拉到身边低声说，“所谓圣灵是永恒的灵体，这一点没有错。但你看到的这些都是已经堕落的灵体，必须依附在肉体上维持灵性。一旦肉体死亡，灵体也会灰飞烟灭。” “！” “没什么好担心的，圣灵还会源源不断从自然中孕育出来。再说人类也有的是，从不缺原料。天使啊，死不干净的！” 嘲笑那些陌生的可怜虫当然很开心了。但话锋一转说到亲密的人之后，恶魔的眼中便只剩下悲伤了。 “这段记忆再持续一小会就没有了，永别了，阿弥斯提亚……” 恶魔说得没错。古兽还活着的部分都已经钻入地下。空中的天使们互相传递着细语。 “冲啊！”“我们冲进去！”“将它斩杀干净。”“不能让它活着出来！” 紧接着，众天使结伴俯冲下去，冲进海蛇逃窜后留下的窟窿里。 “他们疯了吗！即便是天使这样也会死啊！”希林激动的喊声在记忆的殿堂中回荡，他的话语苍白无力，很快被天使们强烈的情绪淹没。 “所谓记忆殿堂仅仅呈现往事，并不能改变任何既定的事实。” “大军集结，我也要走了。”那位名为阿弥斯提亚的天使向撒耶坦道别。“再见，我的朋友。” 撒耶坦堵着气不想讲话。 “我必须要走了。你看，我们的统帅也已经出发，冲进那个黑洞了。我誓死追随他，无论前面是什么。” 天使用光翼温柔地将希林放在泥滩上。他想把撒耶坦也放下，但撒耶坦拒绝站在漆黑的污泥上。 “你走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再见。”天使再次道别，而后义无反顾地冲击黑洞里。 无数的天使，谁都没有掉队。他们疯狂地冲进黑洞，又是一阵遮天蔽日的乌云。连那个体型最为巨大的天使也徒手爬进窟窿。 随着众多天使消逝，记忆殿堂也逐渐消失了…… 希林回过神以后，正孤单地飘在德里纳海上。海水污黑浑浊，恶臭的气味刺鼻。所幸德里纳海蛇已经消逝不见。天色接近黄昏，海水还算平静。 恶魔也早就不见踪影。无论撒耶坦怎么极力掩饰，希林还是听到他讲那句“再见”了。撒耶坦可能一直渴望着这种道别吧，如果那位天使诚如他所言，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挚友。 眼下希林必须要游到同伴们的小船上。他能看见小船的影子，游过去还得花点时间。 “快点过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这片海域了。” 第455章 重回人间 海水重回平静。浑浊的部分渐渐沉下去。希林孤单单的人影又悬浮在极其深邃广阔的黑洞上方，难免有种无力感。 希林可没专门学过游泳，他现在手脚并用胡乱地扑腾，朝同伴们乘坐的小船游过去。 小船上，他们陆续醒过来。纳特第一个发现了希林，但他的长袍袖子还捆在小船上呢！希林捆得未免太结实了点，肥肥晃着脑袋挣扎了好久才钻出来。 他一边招手、一边喊周围的人，一边又划船桨。好像只剩一只船桨了，肥肥小船飘着打转。直到安塞尔、罗尔他们全都醒过来，众人一起划着小船靠近，把少年捞了上来。 希林根本就没力气讲话，四脚朝天躺在船舱里好一阵。 “我口渴……有水吗？”安塞尔问。 “没了，全都没了！吃的、水，还有行李，都被海浪打翻了，现在啥也没有。”纳特几乎哭出来了。 弗拉维的行李箱也没了。他摸索身上，老师的亲笔信函倒是在，但几经海水浸泡已经不成样子了。 “这东西很重要，我们后面的路上还靠它呢。”主教苦笑一阵，“但有个贵重的东西确实丢了，我的印章戒指好像不见了……” 找遍小船上所有的角落，衣服里面全都翻了几次。 “确实没有，极有可能是随着行李一起丢了。” “唉——！”弗拉维叹口气，“终归是没办法全都带上。”但他不至于太难过，“所幸，我们人都活着。” “抱歉……害你们变成这样……”希林沮丧地说。 “你在抱歉什么呢，多亏了你我们才活下来的啊！你忙着把我们捆在小船上的时候，自己被海浪打下去了不是吗？”纳特给了希林一个熊抱，“谢天谢地你没事，你是我的大救星！” 少年什么都没说。 “希林，你是不是也有件贵重的东西丢了？我记得……你出门的时候带着另一把剑来着……”安塞尔问。 “嗯……现在沉入德里纳海的某个角落了。不过，卡拉西斯老师送我的剑倒还在。嘿嘿。”希林拔剑出鞘，倒出好些海水。 望着逐渐回归清澈的海水，谁都说不出话来。 “我们还是想想眼前怎么脱困吧！”罗尔抱怨道。 希林站起身眺望。 “那边是什么？” 记忆殿堂中的天使仍然有强大的力量。他的光翼直接把小船送去了黑洞另一侧的边缘。靠人力还不知道要划几天呢！现在的位置极目远眺就能看到陆地，似乎还是城镇。 “我看到港口的塔尖了！那边一定是立特港！这个距离我们明天就能到！”纳特兴奋地大喊。 算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哪怕只剩一只桨了，也可以再坚持一下。伙伴们轮流划船，用最快的速度靠岸。 距离立特港越来越近，能看到渔民的小船往来。他们朝一条船求救，讨了些水喝。 “天呐，你们怎么都这副样子！你们从对面过来的？”渔民们表示难以置信。 “是啊。我们先是遇到了海盗，然后又遇到了……我们遇到什么来着的……”纳特喝完水，有点想不起来刚刚发生的事情。 “风暴……还有巨浪……”安塞尔嘀咕着。 “对，还有漩涡！滔天巨浪，以及巨大的漩涡，把我们从海岸的一头狂甩到另一头！”纳特也回想起来。 “我记得海水全都变成黑色了！翻滚出很多恶臭的气体！”罗尔帮着补充，“然后有一个巨大的……我也说不上来是什么，从海里冒出来，直冲天际！” “是德里纳海蛇！”渔民们纷纷表示。 “巨蛇，你们亲眼看到啦？！” “没错，我们就从巨蛇的脚底下走过！” “天呐，这儿有人活着从德里纳海蛇脚下走出来了——！”渔民们欢呼着。 他们非常热情，划着大船把小船拖回港口，大家靠岸的时候天还亮着。渔民们四处讲起这群“奇迹般的生还者”的情况，不多时几乎所有岸边的渔民都靠过来打听。 港口那里的人更加热情，一家酒店出钱请他们大吃了一顿，只要他们愿意向不断聚集的众人讲述幸存的经历。纳特从来都没发现自己还有向公众吹牛的本事，他平时讲话都很腼腆的。 “本来我们乘着大船出海要来立特港，中途遇上了海盗，我们被洗劫一空，行李都被扔进大海。但我们很聪明，又勇敢，划着小船从海盗的老巢逃出来。” “后来我们的小船迷失了方向，在大海里打转……再后来，就遇上了天气突变——海面上无端而起了巨型的风暴，穹顶一样大的乌云、翻天的巨浪，甚至还看到了一条从海底直通天际的龙卷风！” 纳特用了一个东方传来的词汇，帝国的语言里无法描述那种天气现象。据说速度极快的风有时候会拧成一股麻绳，拔地而起犹如巨龙。 “没错，我们全都看到了，那就是德里纳海蛇！”渔民们附和着。 原来海这边的渔民中，也流传着“德里纳海蛇”的传说。由于他们的地理位置更加靠近德里纳海的无底黑洞，他们甚至每隔十几年就会有幸目睹“德里纳海蛇”的壮观景象。 他们不知道德里纳海蛇具体是什么，因此流传了各种奇葩的说法，巨蛇、造物者在撒尿、天上裂了条缝之类的…… “我们看到海面上布满乌云，有一条黑色的巨龙从海底直通天际，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但是能看到它翻滚身躯。” “巨蛇腾空而起的时候，整个德里纳海的水都被抽干了！水位线一下子退到一里地之外，所有的船都搁浅了！”渔民们也说起前不久过于反常的气象。 “仅仅是一时片刻的功夫，巨蛇消失。远处下起暴雨，海水渐渐长回来了。” “直到今天早晨，水位彻底恢复。天气晴朗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哇，有那么壮观！真遗憾没从远处亲眼看到……”纳特也赞叹了一番，但身处于风暴中心的体验同样难得。 “你们说的那个海岛距离立特港还有一周的航程。但你们却说一夜天的功夫就来到这了。” “我们的小船被巨大的漩涡卷起来，瞬间从大海一头甩到另一头。一转眼我们就绕着德里纳海走了一圈。” 众人也各自叹服，互相说了好多关于德里纳海蛇的传说。吃得酒足饭饱，纳特把小船卖掉换了点钱，还能勉强支付后面几天的路费。 向人打听后才知道，他们原本乘坐的那条船早就起航去别处了。 “勾结海盗是不小的罪名，可以去海关那里报案，给那条船和它的船长记上一笔。” “也许船上还有幸免的行李，我们还有个同伴也在船上的。” “港口处有个寄存行李的中转站，花几个钱就能寄存相当长一段时间。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一些无人认领的行李也会送去的。”店家给了点建议。 于是分头行动。纳特去海关报案，弗拉维大人带着信函去当地的教堂寻求援助，而希林、安塞尔还有一只眼去找找行李。 深入立特港以后希林才知道这是一座大城市，至少是苏兰的三倍！可能还不止，繁华程度也许是十倍。一直到入夜的时候街道上还灯火通明。小店照常营业，到处是欢歌笑语。 希林越发喜欢大城市了。这里的人见到什么都不觉得奇怪。几个人穿得破衣烂衫跟乞丐没有区别，巷子里的姑娘照样揽客。反正港口里都是外乡人，有些不起眼的家伙是大主顾呢。 而且每天看着不重复的面孔，谁也不会记住某个人、或者专门留意谁。陌生的客人喝醉了走去街角，死在黑暗的角落里也没人在意。希林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一个意识不清的醉汉，把那人拖到街角也无人留意。 安塞尔站在巷子外面帮忙放风。过往行人匆匆，只当那是某一场私密的交涉而已。希林喝着那个人的血直到那人死亡。时隔半月再次尝到荤腥。 他喝了血之后状态就好多了，红光满面的。擦净嘴角之后和普通人没区别，甚至看起来更加有亲和力。不多时隽美的少年笑着走出来。 “我们走吧。” 以前恶魔警告过七天之内至少喝一口血，早被希林当成耳旁风了。 “有的喝就不错了，撒耶坦那家伙最唠叨。” “希林，你喝多了的样子就像个醉汉。” “是么……” 安塞尔对吸血鬼的罪行一丝厌恶感也没有，还很乐意帮忙。一只眼更不用提了，希林甚至怀疑他是某种恶魔。 “你这家伙简直没有良心。”希林把醉汉手里的半瓶酒递给安塞尔。 “反正不是我认识的人，和我又没关系。” 安塞尔猛喝一口，味道不怎么样，剩下的随手扔了。 “你说的有道理，杀不认识的人就不会有心里负担……我确实应该留在大城市里。” 三人去了行李中转站，时候太晚，值班的大爷很不情愿地爬起身工作。报上乘客的姓名，又说出了船名和行李的样式，果然很幸运啊，值班大爷找到个大箱子交给他们。 “怎么偏偏是这个……我记得这个箱子里打包了好些不值钱的玩意。”希林很失望。 “甭管里面是什么，扛回去就得了。” 安塞尔转身要走，希林还有点心事放不下。 “大爷，我想打听点事情。那条船上还有我们一个朋友，不知道他有没有下船。你见过吗？” “这个我哪里会记得！每天几百人进进出出立特港，谁知道哪个是你朋友！” “但是，他有个特别明显的特征——他长得特别丑。简直是天下第一丑，我一辈子都没遇到过更丑的。你只要见过一次就会记住。” 大爷皱起眉头，他肯定见过！ “你这个朋友，他是自由人吗？” “他以前是一个奴隶，但他跟随我之后获得了自由。对我来说他就是朋友。他的名字叫做古温克。” “哼，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个没主人的奴隶被那个船长卖了。因为太丑，一分钱都没卖出去。奴隶还因为缺乏证明文件被海关查扣了。” “天呐，古温克这家伙有时候很执拗的！但他会被海关送到什么地方去？” “八成是送去市政厅充公了，现在是个公**隶。” “公**隶？那啥玩意？难不成但凡是个人就能使唤他？”安塞尔感觉这叫法特别好笑。 “不是那个意思。公**隶属于整个立特港，参加公共区域建设的。我们这里的基础建设可是整个帝国最出名的！修桥铺路全靠那些公**隶。” “听起来是非常辛苦的活儿啊……也不知道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吃得消么……” 希林一阵汗颜。尽管自己赐予古温克自由人的身份，但他在城市里仍然寸步难行，竟然还会被充做公共劳工！ “我们想办法找他吧，如果能领回来就最好了。”希林盘算着。 第456章 市政厅与教堂 回到码头汇合，希林和安塞尔提着失而复得的行李箱，纳特在海关排了老长的队才把情况呈报给当地官员，最后也没啥下文，记录在案而已。而弗拉维大人那里进展比较顺利，罗尔在码头等他们，说食宿已经有着落了。 “太好了！我快要饿扁了！”纳特高兴极了。他接过安塞尔手里的箱子，也感到异常振奋。“谢天谢地，最值钱的东西就在这里面啦！” 罗尔带路，大家朝教堂的方向走。 “这里面有什么？我记得是一些粗布衣裳而已。” “不、不，还有这个！” 纳特迫不及待打开行李箱，从衣服里面翻出一张纸。 “哈！凭证！” “这是什么？”希林好奇地借过来看。 只是一张纸罢了。四周有些精致的花纹，中间写了一些不明所以的文字。 “小心点，这是十块金币呢！” “这张纸值10块金币？” “当然！”纳特沾沾自喜，“在苏兰出发之前，我发现花岗岩高堡里有家办事处——弗兰提家的钱庄！我简直不敢相信，他们家把钱庄开到这里了！” “钱庄？” “对呀，就是储蓄和提款的地方。我把口袋里的十枚金币交给他们，他们给我一张凭证。” 纳特收回那张重要的纸藏在怀里。 “拿着这张凭证我可以去帝国治下任意一家弗兰提办事处将那十枚金币提出来，只要支付一枚三分之一金币的手续费就可以了。哈哈！” “这也可以……”罗尔表示难以理解，“可是他们怎么会有十枚金币呢？莫非他们乘坐另一条船替你押送？” “完全不用。” 纳特对这一套流程轻车熟路了，但他猛然发现几位“乡下来的”朋友完全无法理解帝国的金融体系。 “他们不需要来回押送。譬如说，我在苏兰港存了十枚金币，去立特港取出来；而前不久恰好有另一位商人在立特港存了十枚金币，又去苏兰港取了出来。这不就把账做平了嘛，我们各自拿到了金币，钱庄就走了两张单子，白赚了两份手续费。哈哈，帝国的金融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呢！” 安塞尔颇为嫌恶，“当然一本万利咯！钱庄的主人也干黑白两道的买卖。而且，万一你钱没取出来就被海盗咔嚓了，钱可就全归他们了！” “可是……”希林还是不明白，“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怎么就刚刚好有两个人存取了十块金币，万一没有怎么办？” “哎呀，笨蛋！我只是打了个比方。真实的情况是，每天成百上千的人来往于钱庄，进行各种各样的交易。庄家体量大，他们有好几万的金币流水，我只需要区区十块，随便怎么样都能支付的，放心吧！” “可是……” “你还有哪里不明白？” “如果这张纸等于十枚金币，那海盗也可以抢走啊。他们抢走十枚真的金币、跟一张代表金币的凭证，有什么区别吗？” “他们抢不走的！这张凭证需要核对口令才能取走。而且，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逼问出了口令就有用。他们还会核对取款者的身份。要是海盗敢来冒领，就当场喊卫兵来把他们抓起来！” “口令？” “哼，不告诉你！” 纳特收好了凭据。希林傻傻地笑着。钱庄的凭据代表金币，却不是金币。对他来说这个区别太重要了！有被动的契约存在，吸血鬼不能碰触纯金的金币。但那张纸，随便拾取根本没有任何阻碍。 “傻笑什么？等你攒到那么多钱再存吧，三枚金币起存呢！” “唉，明天取了钱再高兴吧。今晚我们有得揪心了。”罗尔猛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 “弗拉维大人的印章戒指丢了，任职信函又被海水泡成那个样子。本地的教堂根本就不肯搭理他。” “哈！竟然会这样！” “那群修士只肯提供最穷酸的住宿给他们。他们的饭也够难吃的，我饿成那样了都没吃下去。” 愉快的气氛一下子变成了失落。 “切，这种破庙不配接待我们的主教，他们狗眼看人低！”纳特气呼呼甩脸，“等我们取了钱去高档的旅店住宿，我还不稀罕他们呢！” 又走了好长一阵路才抵达当地的教堂。和繁华的海港比起来，深居陆地的教堂确实穷酸了不少。修士们的态度谈不上好，把大家当作港口常见的那种穷困的旅人来接待。最多看在弗拉维与纳特的修士长袍的份上，安排了晚饭。 大家在教堂的餐厅入座，弗拉维大人已经等待多时。他们的餐厅也是活动室，还有些老修士在闲聊。 希林本来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在聊什么呢？” 哪知道那几位悲愤交加的老人家一股脑冲到少年面前倾诉起来。 “看到了吗？你们从海上来，一定也看到了吧！” “什么呀？”希林的反问就显得过于纯洁和幼稚了。 “德里纳海蛇！”没有牙的老修士说出这种话，就好像是咒骂的声音一样。 希林被吓了一跳，手里的饭勺都掉桌上了。 “德里纳海蛇？没错，我们就从那片可怕的风暴里面穿过来并且幸免于难的。那真是可怕的气候骤变，没什么比那更可怕的了。” “那是幻象！” “？”希林几乎没听清楚老修士在叨念什么。而且，明明大家已经从风暴中脱险了，这群修士怎么都还神神叨叨的？ “来自造物者的警示！”另一个模样很怂的修士哭唧唧地解释，“造物者发怒了，我们全都要完蛋了。” “哈，干嘛那么说？” “你们没有看到市政厅在扩建运河吗！竟然为了赚几个钱，就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修士们讲话都有那么一点神经质，看起来疑神疑鬼的。希林边听边咧嘴。他完全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 “扩建运河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吗？干嘛说得跟伤天害理一样的……” “扩建运河也算是一种市政工程，听上去主意不错呢！”纳特听懂了，“我今天见到运河的工地了，就在海港一侧。周围都用水坝拦住，里面在挖土。等完工后再引水。” “是嘛……那么古温克一定是被抓去那里了。我从寄存处打听到，他们把一个特别丑、根本卖不出去的奴隶送去充公了。”希林说。 “德里纳海毕竟是一座内陆湖泊，内海才连着真正广阔的大海。只要能够疏通航运，贸易的往来就方便多了。这么大的工程一家一户根本做不到，所以要整个港口出钱出力。” “哦……难怪！可是这里没有领主吗？领主老爷出钱不就好了？” 纳特摇头。 “这里已经是帝国行省了，只有市政，没有领主。” 又说到一件令乡野少年无法理解的事情。几位修士对此颇有微词，或大声疾呼、或低头祈祷。 “我们这里已经被造物者抛弃了……” “市政厅是恶人的集合，他们全都跟恶魔签订了契约！” “市政厅的眼里只有金钱，整个立特港已经完全堕落了……” 这回希林觉得真的好笑了。除了他自己以外，还谁和真正的恶魔签订了契约呢！ 希林不免好奇，低声问纳特市政厅是什么。 “市政厅是本地乡绅富户组成的正府，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但说不上谁最大。所以要通过协商会议决定政务。”纳特做了一番解释。 “但你们干嘛这么贬低市政厅和运河呢？有什么道理吗？” 别人这么问就算了，偏偏是纳特，他也是个修士。教堂里的修士们站起身来围攻肥肥，向他质问道：“德里纳海是神圣的天使划分出来的，怎么能允许凡人私自地开挖扩建呢！” “哎呀，原来是说这个……”纳特抓抓脑袋，“这有什么的！谁也没说天使划分了就不许变的。这天底下日新月异、沧海桑田的，变化还少嘛！” 这么一说，修士们更加生气了，恨不得当场胖揍肥肥一顿。 “不可以！天使划出的界限，代表了神圣的意志，绝对不允许篡改！” “你们没有看到反常的天象吗？德里纳海蛇就是警告，造物者已经生气了！” “造物者将会惩罚那些违背祂意志的蠢货！” “你们这么说就未免太过迂腐了吧！”纳特忍不住反驳，据理力争道，“即便创世的故事中有所记载，诸如天使划定地界之类的故事，但故事终究只是故事。” 纳特甚至站起身来辩驳。 “所谓德里纳海蛇，其实是一种罕见的自然现象，一种极端恶劣的天气而已。这一点我亲眼目睹，毋庸置疑！” “天气有其自身的成因，这涉及到复杂的气象理论。但其中缘由绝非什么造物者的愤怒，和任何人的主观因素都无关。自然的成因，归根结底还是客观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 “天呐，听听这疯子都在说什么！” “你们这还带这个主教呢，让主教大人评评理，什么样的修士会吐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论调！” 这么一说，弗拉维大人就有点尴尬了。他一直非常赏识纳特，对于纳特的种种学术观点都给予积极的评价，这一次也不例外。 介于现场尴尬的气氛，弗拉维始终保持着微笑并沉默。如果被迫表明立场的话，势必要与那群修士走向对立面。而修士们，意识到这位主教似乎也持类似观点以后，表达出了更大的不满…… “怎么，主教都不能表达自己的观点吗？”希林突然插了一嘴。 “哼！一丘之貉！” “活该你们遇上造物者的暴怒！” 讨论不欢而散，几名修士将一行人丢在餐厅径自离开。 “我猜……这是逐客令吧……”罗尔长叹一口气。“算了，明早就走，反正我也吃不惯这里。” 纳特撅着嘴在赌气，他还有好些个论点都没讲呢！ “圣天使划分出德里纳海，囚禁德里纳海蛇的故事，连神圣的典籍里面也有所记载吗？” 希林眼前不禁浮现出那一幕壮丽的场景。 “无数天使困住巨大的幽冥古兽，身高数十丈的大天使用巨石匕首反复地敲击古兽，海蛇翻滚着推倒高山，最后钻入地下留下一片大海……” 希林说完，却发现同伴们的表情有点惊讶和怀疑。 “我说希林，你有时候真是令人意外！” “怎么了？” “你的想象力很丰富。但圣典上没有这么丰富的描写，其实就是几个字而已。” “哈哈，是嘛！” 希林可是目睹了当时的场景啊…… 但面对修士们的质疑，纳特还是陷入了沉思。 “弗拉维大人，我该怎么办？我明明知道他们的想法太愚蠢，可我喊得再大声他们也不会听。” “不理睬他们不就得了？明天我们就启程了呀。” “不行。这种愚昧的人在哪里都会遇到，走到下一座教堂还是免不了一番争论。可我必须把我相信的话讲出来，否则我内心永远也无法平静！” “纳特。”弗拉维给出了一则非常简略的建议，“如果靠‘说’不足以证明一切，就试着用事实证明给人们看吧。” “事实证明……”纳特听了若有所思，心中的愤恨逐渐平歇，转而继续思考新的问题，这才是个学者的样子嘛！ 第457章 公共劳工 一大早众人就辞别了教堂。弗拉维大人去海港边上的小店坐着喝茶，纳特带着众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趟钱庄，取出了十枚金币。后面的路费有了着落，大家的气色顿时好了。 再去扩建的运河那里，工程声势浩大轻易就能找到。新开工的运河可以允许四条大船并排通过，工地一片繁忙。 这里很热闹，除了奴隶之外还有些自由人在工作，工地边上有人兜售午饭。少量的侍卫和监工在工地周围。 更有趣的是，教堂里那几个修士也在——难怪他们一大早也出门了。但他们不是来帮忙的，而是念着经，振振有词地批评。有少量的本地人跟随着修士们谩骂，士兵们则见怪不怪，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希林和纳特站在外面可以居高临下俯看施工现场。运河已经挖了一半，又深又阔。两侧用石头砌的河岸，中间还有方便往来的大桥。 “你看，两头有临时堵水的大坝。等他们全都挖好，那里大坝就会拆掉。”纳特看得津津有味。 但他们一靠近工地，就遭遇到卫兵的呵斥。 “滚开！念经去那里！施工重地，严禁闲杂人等干扰！” “什么？哦，不！”纳特尖叫着。 一定是因为身上的长袍，导致卫兵误以为纳特也是来反对修建的。 “嘿，听着！我是帝国来的修士，我跟那群神经病不是一座教堂的！而且，我不认同他们的行为！”纳特大喊。 “管你哪来的修士，都滚开。扰乱施工秩序者，按市政厅出台的法案，处以三个月的拘禁！” 卫兵们指着施工现场的大牌子，上面的处罚规定被涂改过，而且用了红色的粗体字，显然被多次修改加重了。 “我们是来找人的，找到了就走！” “我有个奴隶，乘船的时候走散了。听说他被倒卖到这里，成了公**隶。我希望把他带回去。”希林也帮忙解释。 卫兵们将信将疑，既然不是搞事情的，倒是可以通融。 “我们可以带你去负责人那里问问。但是如果你们进来了还嚷嚷什么经文，就立即抓你们去监牢。” 走进栅栏里面，穿过繁忙的工地，负责人在一处阴凉的棚子下面休息。那地方很舒服，眼睛看着工地，身边则是食堂，还有奴隶在烧饭。 二人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为了证明身份，他们把乘船过来的经历、上岸之后的情况统统说了一遍，聊了好几个钟头。 想不到的是，那个负责人挺讲道理的。问清楚许多细节之后，他终于能够确定二人所言不虚。而且他也乐意按照市政厅的有关规定办事。 至于古温克这家伙，负责人对他印象非常深刻。 “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他。”负责人带路，一行人去了仓库。 “这个人被送来的时候，他的样貌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一定就是你们口中的奴隶。” 来到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古温克蹲在臭烘烘的破衣服堆里。他干的都是那种没人乐意碰的活，又脏又累，连监工都躲得远远地。 “我一度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为了防止他传染给其他的劳工，我将他单独放置。”负责人指着古温克说。 “他看起来也非常羸弱，无法胜任繁重的劳动。倒是他有吃苦的天性，对工作环境也没有任何计较。你们来看一下，他是你们口中的奴隶吗？” 根本不用看就能把古温克给认出来。 “没错，就是他！”希林爽快地回答。 一听见小主人的声音，古温克抬起头一愣。他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但是看到就是希林站在自己面前时，他痛哭流涕爬到希林脚边。 “小主人，我居然又活着见到你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还能把你找回来。” 希林就是觉得挺高兴而已，古温克却是重生了一样地激动，大哭、使劲嚷嚷，工地上的人都以为这里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这么真挚的感情肯定不是表演出来的，负责人无需询问更多，就同意释放古温克。他们只需要再走一些手续即可。 “你们跟我来。” 负责人又把他们带回凉棚。 “根据我们的法律，将奴隶租借给市政厅，每天可以获得二十枚铜板的报酬。” “什么？这也可以！” 负责人不仅没有敲诈赎金，反而会支付劳动报酬，简直闻所未闻。连纳特都大吃一惊。 “哈哈，我们立特港好歹也是帝国行省。这方面我们的市政厅有明确的法律条文，我就会依法办事，绝不马虎。” 负责人清算了古温克工作的时间，除去饭钱，以及古温克偷懒打哈哈的克扣，最后结了七十二块铜板给他。 “真是奇迹，想不到古温克一口气赚了这么多钱……”希林连连叹服。 这些钱全都给古温克自己带着，他捧着铜板亲了又亲。 “哇……我这辈子都还没挣过这么多钱呐……” “这些都是你赚的，你可以随意使用。” “才不呢！我攒着！我一分都不会花掉的。” “不嫌沉你就留着呗。我们走啦——”纳特催促道。 希林和纳特言谢后转身离去，古温克也跟上来。回到港口，纳特还要再找一条船搭乘去帝国首都。内海的面积小的多，远处皇城的金顶几乎肉眼可见。一周之内就能抵达。 “早知道在这干活还有钱拿，小主人你不要急着领我走了……”古温克嘀咕着。 “什么？你都不想走了！那你留下好了。你是个自由人，我允许你离开。” 古温克转着眼珠盘算了一阵，“不行！我还是要和你一起去帝国。” “怎么，又想走了？” “我听说帝国那里的公**隶租金更高。小主人，等你到了帝国再把我租出去吧，我给你赚一大笔。” 他想得还挺美，希林一阵哭笑不得。 “古温克，你要买什么东西吗？干嘛要攒一大笔钱呢？” “我没什么要买的。我就是喜欢钱，想赚特别特别多的钱留着。” “好吧……那也是你的自由……” “哼，你这种行为叫做‘守财奴’。”纳特很是鄙夷。 “关胖子什么事！我就是喜欢钱！” 古温克对旁人的评价不理不睬。 立特港往返帝国的船只数量庞大，每天都有船起航。纳特很快找到一条价位合适的船只。当晚就会启程。 “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早点登船出发吧。” 这一提议所有同伴都赞同，大家用过晚餐后陆续登船，等待起航。 立特港的治安环境好得令人惊叹，这里的夜晚仍旧灯火通明。而且，这里的客船也非常舒适。众人可以在甲板上喝着酒欣赏夜景，也可以回船舱休息。纳特订的都是头等船舱。 船上有仆人打扫卫生，厨房还提供套餐。上下三层都是客舱，同船全都是体面的客人。外面风平浪静，客人们会聚集在甲板上闲聊、跳舞。 “这里的船运业务发达，有专门的客运、货运业务，甚至有专门的船只运送不同类型的货物。我们后面的日子就只有享受啦……” 纳特感到身心无比地愉悦，他快要回到家乡了。几位乡下来的傻小子也纷纷赞叹，来帝国这一趟不虚此行，甚至都不再留恋家乡。 “这地方真美，像是在做梦。” 第458章 沿岸风光 大家终于踏上舒适的旅程。客船沿着运河一路向西南进入内海。 内海位于德里纳海和真正的大海之间，两端都靠运河连接。它的面积大约只有德里纳海的三分之一。也属于内陆湖泊。不过它的形成非常明显，是远古时代的大海遗留下来的水域。 运河的两端，内海的水位高于德里纳海。但当地人非常聪明，将运河阶段放水，船只能够逆水而上。只需支付一定的过路费用，客船就来到了内海。 沿岸有季风吹动（其实作者并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客船缓缓靠近帝国首都。 这条客船比之前的船略小一点，船上的设施却要豪华得多。所有船舱都是独立的，充分保障客人的隐私。每间船舱还有小窗可以欣赏风景。 这里有专门的餐厅，甲板上供应茶点，甚至还卖酒和特产。 客人们可以随时在甲板上走动，一边享用茶点一边饱览风景。 “立特港的商贸繁荣，有钱人特别多。有这些主顾在，客船才能建造得如此豪华。”纳特对这条船赞不绝口。 早上仆人会将早餐送到每一间船舱。用餐完毕后，旅客们整个上午的闲暇时光一般都会在甲板上度过。原本他们彼此并不熟识，但没过一两天，都可以聚在一起高谈阔论，互相交流见闻。 “公共场合，社交是一门必修课。” 这一点罗尔非常在行。他的老师特莱尼斯老骑士曾经花大量时间教导年轻的见习骑士如何参与社交。 “优雅的举止和风趣的谈吐都是吸引陌生人注意力的必要条件。善于言谈的人同时也善于倾听，这样才能积累足够多的素材。” 那时候的咨询并不发达，能够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的人才能掌握最多的资讯，同时也会成为不那么擅长言谈的人必须要关注的热门人物。 “社交服饰和社交礼仪都藏了很多学问，希林你不懂没关系，可以跟着我学起来。” 罗尔不吝赐教，带着希林悉心打扮一番。他们都换上最好的衣裳，穿戴整整齐齐，气宇轩昂地走出去参与众人的话题。 罗尔还告诉他，可以端起一杯酒聊上一整天，抿一口就好，不要贪杯，别在人前失态。 与罗尔相比，纳特就不那么乐于社交了，他的情况更类似于“社恐”——社交恐惧症。 “可你不是个很能讲话的人嘛？你在立特港的时候，还有在花岗岩高堡的时候，我从没见过谁那么有说服力，讲话那么吸引人！” 希林想带上纳特一起去甲板。 “那不一样。演讲和社交是完全两回事。要知道，好些着名的喜剧演员背地里都是抑郁症患者呢！本人擅长的是罗列论点，不是讨好贵妇。你们去吧，没关系，我更愿意在舱室里继续创作博物志。” 修士奉行的是归隐，最好躲在人少的地方思考。把他们都送出去。 希林跟随着罗尔体面地参加社交。其实安塞尔也登上甲板了，但他奉行的是另一套社交准则——流氓的社交准则。他打扮得油头粉面，以某种放浪的姿态穿梭于人群中。 “咱俩离他远点……”罗尔下意识地拉开希林。 社交场合果然就像罗尔说的那样，男男女女都穿得鲜艳夺目，各自说笑似乎非常熟识。他们对陌生的加入者非常友好，主动邀请二人谈论自己。这就是所谓的“自来熟”吧。 就在踏上甲板的一瞬间，希林猛然参悟到社交场合里受人欢迎的最关键因素——长得好看。 这是罗尔自己惭愧汗颜的事实。他一直没好意思讲出来。希林明显比他更受欢迎，哪怕这小子完全不懂什么礼仪。 希林的模样，和当初离开荒原的时候相比没什么变化，最起码他自己觉得没什么变化。实际上他成为吸血鬼以后变得更加苍白消瘦一些，发色也褪去了许多。 只是这幅孱弱多病的模样更符合帝国纸醉金迷的审美。他们越发靠近帝国首都，喜欢他这样子的路人就越多。在帝国，白净文弱的小哥脸上再带几分忧愁，简直是迷死人的妖精。 许多女士一边偷笑一边谈论着，不时听到她们讨论希林的“可爱之处”。 “真尴尬。在我的家乡，安塞尔那样强壮的男人才更受欢迎。” “是嘛？他那个样子好狂野哦……” 安塞尔时不时抛来媚眼。他那副放荡样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也是种审美。但不得不说，罗尔这样有点小胖的乖宝宝确实两边不讨好，除了礼貌的点头几乎没什么人搭理他。 这些女士的穿着打扮，比起乡野之地可谓大胆招摇。 白皙的肩颈和手臂在春风中摆动，酥凶袒露，缕缕汗香随风而来。她们用半透明的长纱罩头，那不过是一件华丽的饰品。发辫卷着金丝垂下来，讲话的时候，用东方的檀香小扇遮着嘴唇。 这份遮遮掩掩欲却还迎的娇羞把希林看懵了。 “你从荒原上来啊？”“你是野蛮人？”“原来荒原上有这么可爱的野蛮人呢！” “小弟弟你多大了？”“你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呵呵……你们笑什么啦……有什么好笑的……”希林羞得满脸通红，尴尬极了。 时不时地还有双纤纤玉手碰碰他的衣衫。 “嘿，别碰！这剑是真的。”希林推开她们。 她们身上的汗香真是芳醇啊……血管里跳动着旺盛的生命。其实希林都在偷偷淌口水了。他拼命地克制自己不要制造客船血难。女士们还是极尽挑逗。 “你们的打扮真是威武。你们是骑士吗？” “我们是见习骑士。就是正在进行学习历练，待到合适的时机接受册封，就会成为真正的骑士。”罗尔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感。 “这是真的骑士剑哦，只能看不能摸。”他把宝剑端起来给女士们观赏。 “我叫做罗尔，这位是希林洛斯。” “你们俩讲话的样子真好玩。”女士们嬉笑着讨论。 “你们俩，谁更厉害一点呢？” “额……实不相瞒。”罗尔抓抓后脑，他腿上的伤还在海风中隐隐作痛。“我还是略逊一筹。” “那你们两个会互相比试吗？” “我们偶尔会切磋一下。” “白发的少年更厉害吗？明明他长得更加文静啊……” “会不会一场比试他赢了，下一场你又赢了呢？你真的打不过他吗？” 被女士们围着追问，罗尔就渐渐飘了起来。红着脸回答：“嗯……也许吧……” “那么你们比试一下给我们看看吧！我从来都没见过骑士比武呢！” “这不太好吧……小姐，我们还要结伴出门呢，别搞得一死一伤的……”罗尔有心推却。 在希林眼里，罗尔有个优点就是心地善良。那场比武之后完全没有记恨自己，还拿自己当成好朋友，对此希林万分感激。 “可你们以后当了骑士，也要接受别人的挑战。哪有骑士推辞比武呢？” 众人也乐于起哄，甚至有人出钱要看二人一争高下。 “我们随便练练吧。”希林帮着罗尔解围，“我带你走两圈，别怕，就当是普通的练习好了。” “好吧。那么我恭敬不如从命。但愿我的野蛮人朋友手下留情，不然我这条命可是为了诸位美丽的女士交代的……” 罗尔向观众行礼，这就是所谓的风趣幽默吧。 希林非常欣喜地推开周围的人。 “安全起见，站远一点。” “对，大家请站得远一点，荒原人的社交距离是一丈起计算的。” 希林站稳了脚跟，长剑出手凌厉地划出一道寒风。左右正反数次变换，脚下三两步跨到罗尔面前，剑锋抵着罗尔的骑士剑，带着他抬起手。 少年微微一笑，“我们开始吧。” 自从那日阔别恩师以后，希林一直没找到什么机会好好练习一下那几招基本功。今天的机会正好，不仅风和日丽，而且围观的人都是外行，谁也不会评头论足。 希林开始斩击了才想起来，方才练习的几下当中，有两招先后顺序反了。但是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而且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卡拉西斯似乎讲过，基础套路的形式并不重要，掌握其中精髓以后可以互相变换顺序。 好吧，那么就当是没问题吧。希林全神贯注地面对对手。 因为娱乐性足够强，这一场比试里他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每一个招式。希林可以摆出足够夸张的架势，将肢体伸展开来。意外的是，这样比武还挺轻松。剑术在他眼里变得有趣，是一种愉悦身心的快乐。 他从四面八方冲向罗尔，变换不同的角度斩击、突刺，又介于罗尔防守得不够严密，还要时不时帮着对方把剑锋提一提。 对练得久了，围观的人群热情渐退，开始讨论起别的话题。 这些天岸边的景色都不一样。有时候是大片的农田，有时候会遇到村落。有时客船与其他船只擦肩而过，乘客们纷纷与对面形形色色的人打招呼。 海上的气候湿热粘腻，希林身上的衬衫永远湿漉漉的。他为了凉快一直敞着衬衫扎起头发，举止越发地道。 日光下，能清楚察觉长剑上多了些锈斑。先前几次落水，剑鞘早就里外湿透好几次。长剑浸泡在海水里可不太好。这些天希林都在尽力擦拭。有些很小的锈斑似乎腐蚀到表面以下，怎么擦都不掉。 船上的水手们也停下工作围观二人练剑。 希林这次控制得很好，收放自如滴水不漏，带着罗尔走完全程。他给这位略有些笨手笨脚的见习骑士留足了面子，罗尔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了。 “差不多了，收工吧！” 希林将长剑一撇，华丽地收招。 “天呐，你都从哪学的这些玩意！” 罗尔被这一下惊艳到了。特莱尼斯还没教过他花招呢。 “在花岗岩高堡啊，你记得那个小公子耍过的吧？” “你都记得住？！” “看过一次大概记住了，觉得好玩就练练呗。” 希林又给罗尔演示一次。他自己乐在其中，就学得比较快。罗尔就模仿得比较死板了，一边学一边憨厚地笑了笑。 “啊——我可能要练习好几个月才能学会吧，哈哈！” 罗尔大笑着收起骑士剑，切磋宣告结束。二人各有所长没有决出胜负。观众们送来掌声，双方都赚足了面子。 一位男士为二人递上甜酒。罗尔正好需要喝一大口。 希林笑着缓缓地喝酒，又看了看明媚的阳光。根据他的经验，昨日在港口刚刚喝饱了一个人的血，接下来几天里他的呼吸和心跳都会非常明显，剧烈活动时甚至还会流汗。 但随着那个人的生命里在自己体内耗尽，这些假象都会最终消失。如果不及时补充鲜血，希林的外表会更加接近死尸。 甚至，他开始察觉到自己即便在饱食以后，仍旧有一部分自己不那么回归人类了…… “想什么呢？” 一阵甜美的声音传来。 “您好。” 希林红着脸，一低头刚好看见不应该看的位置。再抬起头，又看到是一位漂亮的女士。 “这个送给你吧，年轻的见习骑士。” 那位姐姐悄悄塞给少年一个小玩意，热乎乎的。 希林一看是一枚珍珠耳钉，上面卷着金丝。金丝在他手上发热。但仅仅是纯金不是钱币，没有灼伤他。再看那位姐姐，原来是把一侧的耳钉摘下来送给他了。 这是一枚表达心意的信物，少年还不太明白。 “送我这个干嘛，我又不能戴……” 第459章 海上明珠 运河上飘飘荡荡地走了一周，每天与各色客船、货船擦肩而过。有时候河道太浅，季风又不够给力，乘客们只得慢慢地等待。如果对面恰好也是一船体面的客人，甲板上就会临时开启一场派对，客人们互相问候，聊聊最近帝国有什么大事发生。 “这算顺利的了，有一次运河的航道堵住，两岸的船只足足困了三个月！”船长有时候也会加入谈话。 这段时间里，希林认识了所有同行的乘客，跟每一位都打过招呼、聊过天。他已经完全掌握了“体面的帝国人”的谈吐方式。 走了好几个弯弯绕，大船才离开运河驶入内海。河口处还有一座规模略小的港口，类似于中转站。稍作停留后继续航行。 “人们都喜欢聚集在向阳的位置，所以立特港大一些，这里小的多。” “这你也懂？” “在东方这叫‘风水’，在帝国被称为‘城市规划’。这是一门统治者的学问哦，很深奥的！” “切！” 什么事情在纳特眼里都有学问，研究这么多没用的东西他也不嫌累。 “再走一周就到，我们每天都能站在甲板上眺望那——帝国的首都，海岸线上的明珠！” 纳特时常会指着那座山头给希林看，那里是旅行的终点，帝国最闪耀的皇城山。 内海极其繁忙，各色船只几乎要把水面填满。静静伫立在船头，单是望着繁花一般的海面都令人目不暇接。夜晚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灯火更是映得海面如同星空。 “纳特，我们走了那么远，帝国是世界的尽头吗？” “说什么傻话！帝国怎么会是世界的尽头，你现在看到的是东部帝国，再往远处走，还有圣城、还有西部帝国！” “还有那么多？从这里再去西部帝国，也要走上三个多月吗？” “差不多吧。” “那边还有什么呢？” “没去过。” “那边会有世界的尽头吗？” 纳特被问得烦了。有些事情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 “听着，乡巴佬。”肥肥一本正经地说，“世界上，‘没有世界的尽头’这种说法。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没有。根据古代一位哲人的看法，世界是球形的。因为站在海岸上眺望远处的风帆，总是先看到桅杆最顶上的旗帜。” “球形？” 在此之前希林甚至没有听过这个数学名词。 “圆球的形状，一直朝某个方向走，最终会回到出发的位置。”纳特举了个拳头做了简单的说明。 “真的吗？你走过吗？” “没有！” 聊得热闹，连弗拉维大人也凑过来加入。 “有远方来的旅行者说，西部帝国的西边是更加广阔的大海，有渔船向远处航行，但没人见过世界的终点。” “哇……” “纳特提到的那位哲人，曾经计算过地球的尺寸，他给出了一个数字。按照他的说法，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仅仅是世界的一小块。更广阔的世界我们还无从得知。” “大人，我还能再问个问题吗？” “怎么了？” “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和地狱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弗拉维觉得这问题非常好笑。 “如果像您说的这样，世界是球形的，那么天堂和地狱又在哪里呢？” “有一位诗人，曾经畅想过天堂和地狱的场景。他在诗卷里踏入地狱的大门，一层层走入地狱的深处；又幻想着被圣灵指引，看到一层层广阔的天堂。通常来讲，我们都认为地狱被尘封在地底，是无底的深渊，最深处居住着恶魔；而天堂高高在上，造物者居住在顶端……” “可这些都是他们胡编的，他们谁也没去过，不是吗？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地狱是地下挖的深坑，是个洞，那么它应该暗无天日。” 希林的反问令人猝不及防。 “可是，地狱里也有无尽的山川，抬头看，还有满天的繁星，比我们的夜晚看到的还要广阔。” 纳特把希林的话当作是乡下少年的幻想。反正没人见过地狱，谁也不会在意希林说了什么。但弗拉维低下头凝望着希林许久，又摸摸少年的额头。 主教大人很奇怪，他从不质疑希林说的话，但也从不好奇多问。他和少年之间保持着神秘的界限，这条线，维持着二人的忘年之交。 四月初的海面，已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空气的粘腻。帝国的气候比起荒原更加潮湿闷热。希林穿一件衬衫都觉得热，为了“社交”才不得不穿那么体面，他在船舱的时候都只穿短裤。 客船越发靠近帝国。明显可以看到海岸线有一段月牙形的回弯。入夜以后那个地方最位繁华壮丽，灯火通明简直像烧起来一样。 “那是珍珠湾。”这点地理常识纳特还是有的，他更乐意聊货真价实的东西。“而帝国的皇城山嘛，就是海湾上的明珠。很好理解吧！” “你们看，以皇城山突出海岸的山崖为界，帝国的海港分为内外两侧。北面那侧的海港位置得天独厚，是天然的避风港湾。但那块地方属于帝国海军，我们这些民用船只不得靠近。” “而南边这一侧，虽说天然环境没有那么好，却更加繁华。帝国几乎所有的海上贸易都经由此处。我们每天夜里看到灯火通明的月牙形港湾就是那里。” “说了跟没说一样。胖子，帝国人都像你这么肥吗？”安塞尔冷冷地插嘴。 “哼！”纳特已经习惯了无视这种没礼貌的家伙。 “跟你们讲，我可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我的家乡在帝国西郊。我从小呢，就耳濡目染着帝国浓厚的文化底蕴。” “哟，你还本地人呢？” 安塞尔小声跟希林嘀咕，“听他吹牛吧！” 珍珠湾的码头简直是十个苏兰的港口连成一排，气势壮阔自不必说。根据一路上同伴们的口述，帝国首都是一座千百倍大于埃塞斯的城市，看到这里有什么都不应该大惊小怪。希林离开客船前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船驶入码头又花了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明明清晨的时候帝国近在咫尺，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却又要等待这么久。 时候过了中午，大船终于找到合适的码头停靠。乘客们陆续离开船舱互相致意离别的祝福。 “再见，旅途愉快！”曾经观赏两位见习比武的姐姐也挥手告别。 希林和罗尔朝着她一阵傻笑。 在踏上帝国的领土的一瞬间，希林明显嗅到了一阵酸腐的气味。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帝国的街市中飘来一股子难闻的味儿，却又说不清那到底是什么怪味。 “这是市井的味道。”纳特言辞间有些惭愧。“是我熟悉的帝国，一直散发着这种气息。” “怎么会这样？是有什么垃圾没及时清理吗？” “垃圾？多了去了！要知道，两千万人生活在这个地方呢！帝国的市井常年散发着这种臭味，但本地人闻不到。非要去了一个远的地方又住了很久才能闻出来。我现在很怀念这份家乡的味道。” 珍珠湾上，来往行人简直忙得像是在打仗。随便一走神就被人撞了个满怀。港口的街道比苏兰或是立特都宽好几倍，却仍旧被各色人等挤满，一行人甚至没法并排走路，拉了一条长长的队伍，还经常被匆忙的路人冲散。 “都当心点，这个地方全帝国最乱！有好些个小偷呢，都把自己的钱藏好了。”纳特警告道。 可惜肥肥讲得晚了点，古温克的七十二个铜板全都被人偷走了，他扛着行李一边走一边骂呢。 “嗨，外地人过来，多少都要吃一次亏的。”纳特显的很平静。他登陆前，把金币都藏在鞋底了。 “这地方真好啊，什么人都有……”希林走着走着就忘情于这片陌生的土地了。 港口上往来的人什么样的都有。白得闪光的肤色，或是漆黑得跟煤炭一样的肤色，金色、红色、棕色和黑色的头发，各自发型、各自打扮，根本就说不清这里有多少种族。 这些人互相之间没有芥蒂，使用帝国的官话夹杂一些家乡的方言互相问候，俨然都是朋友。 一瞬间，希林几乎忘记了一切烦恼。家乡、部族、仇恨，像一场昨天的梦。 “只要我穿得体面、谈吐得当，就能加入到帝国人的社交里，和他们都没有区别。” “那当然！”罗尔连连点头。 这位见习骑士也端足了范儿，把路过的每个人都当做帝国的宾朋致以问候。有的人会热情地回应，更多的人则是匆匆而过。 “我喜欢帝国，以后也想定居在这里。”希林由衷地发出赞叹。 “嗯，但我们先想办法落脚吧，帝国的房价可吓人呢！” 在港口，希林也注意到有人是游牧民族的打扮。并不是他熟识的任何一个部族，也许来自于远方。但那种熟悉的打扮一眼就能认出来。少年看到他们带着工艺精湛的反曲弓，心里不禁羡慕起来。 “好久都没有碰过弓弦了，真怀念啊……” “那就去买一个呗。”纳特不以为然地说。 “买？” “只要有钱，帝国什么都有。” 帝国还会有自己家乡的物件贩售吗？希林一直都以为自己的故乡是唯一的，他将信将疑，跟随纳特的脚步继续往港口里面走。 第460章 帝国首都 其一 下午的时候客船靠岸，旁晚一行人踏上港口的街市。尽管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在走路，大家还是不免迷失在人群的海洋里。 这个地方的热闹程度，用比肩接踵来形容最恰当不过。走在路上，肥肥的肚子顶着前面一个人的屁股。希林稍稍一转身，长剑就碰到旁边的大姐。他不得不连连道歉。 “纳特，我们这是去哪呢？” “嗯……肚子饿了，我们先吃饭吧？” 肥肥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兜兜转转找到一家有空位的小店。这里不仅菜品难以下咽，价格更是黑心。用过简餐以后，众人也没觉得吃饱。 “这地方的店都在坑来往的外地人，我们本地人的美食榜上可没有港口的饭店！” 纳特不情愿地付了钱，催促大家赶路。 “等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吃我家边上的店吧！这里就算了。这里的住宿条件也不怎么样，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去帝国大教堂入住吧” 众人一致同意。离开小店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港口仍旧一片繁忙，纳特还因为绕道找饭店而迷路了。 小巷子里聚集着一些流动商贩，他们兜售各种饮料小吃，样式非常奇特。 从来都没见过这些稀奇的玩意。帝国的饮食和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年幼时从来也不知道世间会有这么多美食。少年咽了咽口水，他现在是吸血鬼，入口的食物将化作灰烬与尘埃。 古温克也馋了，眼珠子不停打转。 “你想吃？”希林关切地问，“可以买呀。” 问了问价钱，一块粘在小木棍上的糖要十块铜板！ “抢钱啊这是！”古温克大叫一声，“在立特港，这是我一天的工钱呢！” 哪怕纳特愿意请客，古温克也不吃，还朝摊贩呸了一口。 纳特走得快，一回头发现安塞尔跟一只眼远远地落在后头。他们俩东张西望的走太慢了。 肥肥急乎乎地催促：“你们跟紧了！首都这么大，你们认识路嘛？要是走丢了，你可就要沦落街头了！” 安塞尔笑嘻嘻地跟上。罗尔已经捧着一包街边烤肉在吃了。安塞尔跟一只眼也是，买了造型夸张的小吃，惹得路人围观。 “帝国的物价都这么夸张吗？”希林也吓了一跳。 “那当然！”纳特说起来还挺自豪，“这里可是皇城脚下，寸土寸金的地方。比如你们头上的小山坡，随便一座小房子，你们知道要多少钱吗？” “那么小一丁点的房子？也就我们一间宿舍大吧。”罗尔估摸着，“两千块金币吧，你要非说这里物价高的话……” “哼，乡巴佬。那里可是皇城山脚下，是真正的富人社区。这么小一栋房子，也要两万块帝国金币。” “金币……两万块？！”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那房子是纯金做的吗？去年我们家的屋舍里外翻新，用工用料加在一块，也只要两百块金币而已呀。”罗尔甚至觉得纳特在忽悠自己。 “我没骗你们，不信找一家固定资产中介自己看。房价都写在外面呢。两千块顶多是租金。” 纳特越说越得意，好像全帝国都是他的似的。 “可不是我们手里这种掺杂废铜烂铁的金币哦，人家交易只收最完美的帝国金币，每一块都是亮锃锃的纯金！” 希林都没见过纯金的金币。他瞪大了眼睛听着。 “很少见的，虽然说五块金币能换四块帝国金币，但是那么好的东西人家舍不得跟你换，我也极少见到。” “住在这里的人哪来那么多钱啊……” “哎呀，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帝国开销大，但这里赚得也多。古温克那样的奴隶干一天活能赚二十到五十块铜板，比乡下赚得多多了。” 听到这话，古温克满意极了。 “两万块金币，能把老东西的城堡给买下来了。”安塞尔一边吃一边说。 “嗯，也有人这么干。卖掉首都的一间小房子，能买乡下一座庄园。你们在帝国攒了足够的钱，就可以去乡下做大户了。” “老子不稀罕那做破城。要是能在这地方落脚，我死也不会回去的。” 纳特对这份雄心壮志颇为赞许。 “在帝国，抱着这样想法的人更多，不然哪来的这么多人口呢！能留下来也好，就不必理会家乡的烦心事了。” 说到肥肥究竟住在哪里，还以为这家伙也是首都富户呢，其实他的老家远得没边了。 “我哪住的起这么贵的地方啊……从这走到我家还要两天功夫，改天带你们去玩吧。”纳特敷衍了过去。 “纳特，你一会说帝国、一会说首都，一会又是帝国首都，我都搞糊涂了，首都到底是什么？” “哎呀，你怎么又来了……” 肥肥气得跺脚。“你简直就是个三岁小孩，什么都不知道，还喜欢问来问去！” 嘴上是抱怨，肥肥还是很高兴有人乐意一直听自己的长篇大论。 “这么跟你说吧，帝国，非常大。从埃塞斯到这里，全都臣服于帝国。” “但是呢，真正的帝国很小，只有首都本身，就是这里。这里是帝国的核心，这里的正治、经济和文化才代表着帝国的最高成就。说起帝国，都是在说首都。” 希林听得一知半解，反正所谓的帝国很厉害就是了。 “天色越来越晚，我也不想露宿街头啊……急死了、急死了！” 众人都玩得开心，就是肥肥一个人忙里忙外急得满头大汗。他想找两驾马车拉着大家赶路。可是车夫聚集的巷子里客人太多，找来找去只有一驾。 “唉，请弗拉维大人先乘车过去吧，剩下的人只能走路了……” 大家把行李都扔车上。 “其实还能装下一个人，肥肥你不上车吗？”安塞尔问道。 “我也坐马车的话，你们几个认识路吗！”纳特气呼呼地反问。 “诶，对哦……” “所以啊……无论怎么样我还是要带着你们走路。唉，你们谁上去一个吧。” 大家却嚷嚷着要看风景，不肯坐马车。 “边上都是些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嫌累你们就跟我走吧！帝国大着呢，从港口走到大教堂，哼，走到明天早上吧！” 纳特极不情愿地迈开脚，一行人在夜色下继续赶路。 第461章 帝国首都 其二 大家都以为是纳特太肥太懒，才抱怨说要走到第二天早上。谁都没想到纳特讲的是实话。一行人真的走到了第二天早上，直到上午还没到。 繁华带来了错觉。以为只是途径几户民居，一会就能赶到。实际上却是漫长的街市走也走不到尽头。 在帝国，想知道时间倒是很方便。许多威严的建筑上都有日晷。样子很好笑，一个凹型的大理石圆盘，下面有兽脚形状的墩子，像一头狮子那样蹲在石柱顶上。抬头一看，呵，十点钟了。 大家饥肠辘辘、头昏眼花，恨不得趴在路边睡一觉。 “明明都是城市的砖石马路了，怎么走起来比家乡的土路还累……”罗尔趴在地上喘了口气。 “嘿，继续走啊。你年纪轻轻的，脚程还不如我！”纳特拉着罗尔继续走。 帝国没有宵禁，彻夜都可以走在路上。但帝国尤其是核心街区不允许露宿，想在大街上睡一觉可不行，更别提生个火取暖了。街上时常有一队一队的士兵巡逻，看到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会捉起来，统一扭送到某处穷乡僻壤。 像他们正赶路的帝国教堂区，正属于核心的城区之一，居住着许多显赫的富户。在这里，穿得穷酸的普通人甚至不可以闲逛太久，否则会被值岗的卫兵驱赶。 “帝国固然是秩序井然，但生活在这里会不会很累啊……”希林叹了口气。 “习惯就好。”纳特说，“这边都是新城区，没什么烟火气。在帝国西边的老城区里，小街巷里都是吃喝玩乐，普通人也多，没这么多规矩。” “新城区？” “是啊，这里六百年前新建的。房子都是新的。”纳特正在为自己的家乡辩解。 “什么，六百年前……新建的！”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百年？还‘新’建的！”罗尔也惊掉了下巴。 “对啊……”纳特挠挠头，心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吗？没有啊……“皇城都是新建的呢，六百年前帝国发生了一系列变故，皇帝决定迁宫。但是也没有搬很远啊，就是从帝国的西边搬到东边而已。” “新城区这里街道更宽敞，街边建筑也更加高大靓丽。你们看地上的石砖还是新的呢。老城区那里有些拥挤不堪，到处都是紧挨着的小房子，地上的石砖磨得发亮。” “不是，纳特！六百年不是小数目诶。存在超过一百年的物件都是古董了呢！”罗尔适时地提醒。“六百年的古城，已经非常非常古老了啊！” “哦，你们说这个……”纳特一点也没觉得不妥。“帝国有超过五千年的历史，六百年跟五千年相比当然是个小数目。哈哈……” “五千年……”众人更加吃惊了。 “是啊。还不止呢！所谓五千年历史仅仅是帝制确立以后各个王朝存在的时间。我们脚下这片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土地，早在九千年前就有人类居住了。即便在那么古早的时候，这里也是繁华的大城市。” “真的假的啊？你看我们都外地人所以瞎编的吧……” “哼，这些都有十足的证据！”讲起学问来，安塞尔根本不是纳特的对手。 “帝国确立以后，皇家翰林书院会记载每个王朝的大小事件，史书存放在皇宫里，按照年份一本接着一本，绝无半点造假的可能！五千年的历史，每一年都是真的。” “至于那些缺乏系统史料记载的年代，帝国的市政工程部门也做出过许多次考证。例如现在你脚底下走的石板路。每隔四五百年，由于地面下沉的原因就需要重新铺一次。九千年以来，反复在原址上覆盖了十余层路面。” “帝国的花园区有最古老的水井。环形的阶梯一直通往帝国最初湿润的土地。从古井的墙壁上就能看出来一层层的年份。绝对没有吹牛，不信你可以自己下去数！” “切，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 安塞尔嘴上很不服气，眼睛到处转，想着既然帝国随便一条小破道儿都有几百年的历史，那随便撬一块砖头什么的，不就是货真价实的古董了么！ “你在干嘛？” “没啥……我就看看你们这地砖铺得结不结实……” “损毁公共设施可是犯罪哦，会被判罚公共劳动的！我劝你别这么干。一块地砖的赔偿价格，据说超过一块金币。” “！” 安塞尔双手揣兜吹起口哨，假装自己什么坏心眼都没打过。 “你根本不可能通过偷盗地砖换取任何真金白银。”纳特教训道，“帝国的繁荣来自于深厚的历史底蕴，而不是这些寻常的砖头。要知道，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它存在的历史都超过一万年了。可是它不是古董。是精神，才塑造了价值。” 说得这么好，罗尔情不自禁地鼓掌。 “谢谢、谢谢。”纳特优雅地致谢，完全把这场随意的谈话当做是即兴演讲。 “帝国现在的风貌参差，最古老的街区位于首都西北角，那里是‘圣天使的领土’，早在帝国创立以前就存在，至今也几乎没有改变；帝国早期的建筑则集中在西南，旧皇宫遗址的一段地带；更接近现在的街道位于帝国的正中心，比如我们即将要游览的帝国大教堂。” “教堂的地基存在数千年了，外貌却经常翻新。最近的一次工程于六百年前开始，持续了两百年之久，使得这座帝国最具标志性的建筑物与帝国的权利中心——皇城山的风貌完全一致，它们都是雄伟壮丽的新式建筑。” “佩服！你们帝国不仅房价都是上万的，说起年头也都是成百的。实在是厉害。” 再走一小会，就到了教堂区大广场。旅行的终点就在眼前，想必弗拉维大人已经得到妥善安置了。纳特充满自信地领路走了过去。 这是一座空旷的广场，四周都是富户的房屋，但以广场的大理石地砖为界，界限以内只有庄严肃穆。这里绝对是帝国最醒目的建筑物，本身就像一座山那么雄伟。抬头看去，太阳的光芒也被它挡在身后。斜风吹动流云，这座教堂岿然不动。 从外面看，教堂由七个高低错落的拱顶堆叠而成。 “好像一堆馒头摞在一起。”古温克毫不避讳。 “你们看那些墨绿色的拱顶，颜色也深浅不一。因为翻修扩建的工程断断续续搞了两百年，期间使用的颜料配方略有不同，造就了这种层次感，就好像在自然生长一样。” “这座教堂也并非一朝一夕确立的。在历史上吞并了一些小规模的建筑，经过层层加盖才达到今天的规模。而且时至今日，帝国大教堂还在继续扩建。听说要把一侧的小楼买下来兼并掉。” 从外面看，完全猜不到教堂里究竟什么样。 它看起来好神秘。巍峨的墙壁高达百尺，只在高处有些天窗。八角形的外墙朝向帝国四面八方的街道，每一面都有一扇巨大的铁门和两侧附庸的若干小门。。 “这座教堂没有通常建筑的坐向。它是接纳帝国所有臣民的神圣领土，对于任何一方来客都敞开大门。” 大家走的这个方向，却是教堂区大广场里最宽敞的一条路。道路的背后有一座拔地而起的旱桥，笔直地通往皇城山。这条最宽敞的路连接着二者。 “但这座教堂有一扇最为尊贵的‘正门’，就是我们眼前这一扇。最大的门留给皇帝本人。而我们，作为弗拉维大人的随行人员，也和他一样享有贵客的待遇。我们走这条路准没错。我已经等不及享受同道中人热情的欢迎了。” 话不多说，纳特敲开了一扇小门。有个小修士问他什么事。这里的修士光看打扮就知道有多富裕，身上的袍子都用的高级面料。穿得一丝不苟，发型也整齐，像是刚刚打理过。 “你好，同道中人。我们是弗拉维主教大人的随从。相信他已经乘坐马车抵达这里了。我们苦于没找到交通工具，徒步赶来才迟到这么久。” 小修士的表情冷淡，翻着白眼反问：“你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 第462章 帝国大教堂 “你谁啊？” “纳特·沙西亚。” “没听说过。” 意外地遇冷，令一行人都异常尴尬。 “不要急，帝国大教堂里有上千名僧侣，互相之间不认识不算什么稀罕事。”纳特安抚好朋友们，同时又极力解释。 “你不认识我没关系，但是弗拉维大人，你肯定认识吧！他是一位主教！而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道之人，他的声誉远播在外。” “没印象……” “诶，怎么会这样？”安塞尔竖起耳朵听着，私底下说，“诶，希林。你那位交情深厚的主教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这都没人认识他……” “什么？住口！帝国大教堂里，即便是拿到主教资格的僧侣，也有三百多人，而且每年都有新人毕业。这位修士年纪这么小，弗拉维大人又常年在外，不认识也很正常。” 纳特一边让添乱的安塞尔闭嘴，一边又更加仔细地解释。 “听我说，就算你不认识他老人家，你也应该知道。因为他拿着他老师维德洛的亲笔书信赶回来赴任，他刚刚回来，大概几个小时前吧，独自乘坐马车过来的。这你肯定有印象！” “好吧……”小修士想了老半天，“好像早上的确看到一个陌生人来访……” “他不是来访问的，他可是回家。他的老师就是教宗维德洛大人！是教宗亲笔任命他的。” “那我去问问。我先安排你们来会客室休息吧。” 至少小修士同意让大家进来休息，一行人鱼贯而入来到大教堂里。 也许外面看起来庄严肃穆，但教堂不是城堡。仅仅一墙之隔，踏进大门后就看到金碧辉煌的美景。 “哇……”希林不由得赞叹一番。 抬头看天花板，几乎所有的壁画都金光熠熠。精美繁复、无穷无尽，令人眼花缭乱。 希林看得出神，脚撞上了台阶。 “慢一点。在帝国最神圣的地方看到这些并不奇怪，你习惯了就好。” “纳特，这些全都是金子吗？” “金箔。你懂什么叫往脸上贴金吗？” 希林听了只顾着笑。 “这么漂亮的教堂，却没有任何防守的结构，不怕敌人攻打吗……” “怕什么，这里可是帝国，人类文明的最高成就！没有蛮夷能打到这里。以后住在帝国，你的脑袋里不要总想着打打杀杀的。” “教堂是神圣的国土，人类最后的避难所，四方信徒都可以来寻求庇护，我们无需防护。”小修士一边走，一边将已经燃尽的蜡烛换上新的。 蜡烛台前面供奉着金光闪闪的神坛，上面摆放着五彩宝石镶嵌的精美器物。最中央是一尊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塑。坚硬的磐石雕刻成金光万丈和流云飞舞。远看好似随风荡漾正要走动一般。 小修士表现得十分虔诚。 “哼，说得好听。”安塞尔就从不信这些话。 最上方的穹顶由一圈石柱支撑，穹顶之下又是穹顶。从内部看也是层层叠叠犹如天堂一般。金箔在阳光下闪烁，将一切都映照成橘色。走在回廊里，抬头望着气势恢宏的穹顶大厅，情不自禁觉得人类如此渺小。 初来乍到，希林也说不清上面那些个弯弯绕绕要怎么走。但那上面似乎也有人往来。 远处还有人在吟唱经文，余音绕梁回响不绝。这里的一切令人一脚踏进来就感到威严庄重，不由得脚下发软，心生敬畏。 但看着看着，希林也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 “你们的神坛上，原本是有雕塑的吗？” 少年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小修士却没有理会他，继续往前走。 那座五光十色的神坛上大概是缺了点什么，流云和金光更加类似于背景，前面空出一大片区域，被珠光宝气的器皿遮盖了。 他还想去别处瞅瞅，但是小修士带着大家继续走，没有停留的意思。 绕过高堂，又辗转几处回廊，从小门出来竟然到了一处世外桃源。这是个内院，更类似于花园。青灰色的石板路通往一座古朴庄重的楼中之楼，空地上栽种着形状整齐的植物。 “大教堂的修道院，主教们读书的地方。这里才是教堂最古老的部分！” 纳特异常地兴奋，恨不得冲过去拥抱这座建筑。 但那里还不对外开放，小修士警告他别嚷嚷太大声。果然不多时，一队全都是主教打扮的人沿着石板路走进去。 那些人全都穿着弗拉维主教那种华袍。不过就像前面说的，这里的主教穿得更好，华袍全都是崭新的。 “让我猜猜，这座小房子也是一千年前新建的吗？”安塞尔不屑地问。 “根据记载，这座修道院早在帝国诞生之初就建成了。现在你们看到的宏大建筑物都是在它的基础上扩建的。” “你在这里读过书吗？”希林好奇地问。 “我哪有资格啊！”纳特脸一红，“但弗拉维大人是从这里毕业的。” 也不知道弗拉维大人现在在哪里。 小修士继续带着他们走，穿过院子的一侧，又从一个门进去了。走进去是一座四方的大堂，没有先前那么华丽了，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地方。大堂里十余排长桌，能容纳几百人的样子。还残留着饭香味。 “你们都饿了吧？我找点食物给你们。”小修士从一侧的小门走进去，后面大概是厨房。 他走之后，大家在就近的位置坐下，一个个瘫在椅子上抱怨。 “累死了！帝国怎么这么大！什么都大，还动不动就一千年起的。”安塞尔第一个抱怨。 “帝国令我大开眼界！随便去个地方都如此耗费脚程，这里是巨人修的吗！”罗尔也赞叹连连。 纳特自己也累得不轻，怨念帝国港口的人越来越多，物价也涨了，居然连出租马车都找不到了！ 希林则是盯着食堂的墙壁看得入迷。 他留意到一些墙壁的装饰画下面，有匆忙粉刷过的痕迹，潦草的敷衍与美轮美奂的建筑很不相称。 这里常见的图案是花边纹样，类似于植物藤蔓，层层叠叠很是精细。也有的地方画了些昆虫和小动物，更多的则是繁复的几何图案。 “没有一个人，或者所谓的天使。真奇怪。帝国最大的教堂，怎么反而连个天使都看不到？” 他只是自言自语，没人来解释这个奇怪的现象。 “诶，肥肥！”安塞尔很不恭敬地打了个口哨，“你们这，去哪嘘嘘啊？” “诶，对哦！我连人生大事都给忘了！”罗尔也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撒尿了！你们帝国所有的街道都是金子铺的，都没处大小便！” “哎呀，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一定是憋得太久憋回去了。我带你们去找吧。”纳特站起身带着大家去找厕所。所有人都去，除了希林。 “诶，真奇怪。你真的不需要吗？” “你们先去，我在这等一会。免得小修士回来时见怪。” 那群人一窝蜂地离开，希林继续呆坐在椅子上望天。食堂里有几个从天顶上垂下来的球形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好像一些绒球。 撒耶坦说过，让他在人间物色一位建筑师来修造自己的环形山。如果可以，他打算在环形山上修建一座教堂。因为这种建筑实在是太漂亮了！谁会拒绝呢？ “可是这样的建筑要修很久吧。动不动就一千年的。我活的到那么久吗……” 少年想想，又趴在桌上。 “无尽的地狱只有我去过。我的这些朋友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存在。对我来说，究竟哪一方才是真实的呢？那里只有撒耶坦和茉莉，这里却有这么多好朋友。但如果无尽地狱只是梦境，我又为什么会在撒耶坦的力量下几次死而复生呢？” 少年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过了不晓得多久，他被杯盘的响动惊醒。小修士带着另外两名级别更低的修士在摆放餐具。他们端来了大锅的热汤、香喷喷的烤肉、一大盆色拉、一大筐面包以及葡萄酒。 丰盛的美味令人眼前一亮。 差不多同一时间，伙伴们嚷嚷着回来了。他们一个个红光满面，似乎聊着些高兴的事儿。一见着好吃的，大家急吼吼坐下，迫不及待抓起来。 希林笑着帮大家盛汤。 “哇，我跟你讲，太舒坦啦！帝国的厕所果然非比寻常。”安塞尔一边吃，还要一边拉着希林讲。“奢华的享受，帝王般的待遇。真的，你一定要去试试。” “行，我知道了。” 安塞尔硬是把嘴里的肉咽下去，猛灌了一口葡萄酒，继续说。 “希林，你一定要试试这里的厕所。不仅整洁宽敞，毫无异味。而且啊，拉完屎以后，还有一块纯天然的海绵，可以沾着水清洁菊花。我们每个人都试过了，非常舒爽。对于长期不拉屎、菊花会堵塞的你，一定特别有疗效。” “有完没完！别人都在吃饭，就你在这里讲拉屎，你怎么这么讨厌！” “嘿嘿，但他说的没错，我们刚刚全都试过了。”罗尔也称赞了一番。 “你们全都用的同一块海绵擦了屁股？” “对啊！所以我们现在是用同一块海绵的交情了。” 希林感到十分意外，短短一刻钟，安塞尔竟然跟纳特好上了，真难得。 “诶，说真的，希林你是便秘吗？”纳特也一副毫不避讳的样子，“一个人要是三天都没有拉一次便便，就属于便秘了。等我弄点通便的草药给你。” “行吧，你们说啥就是啥。” 希林给自己也盛了一碗汤，低下头装模作样喝了一口。他抬起一只眼睛瞟着众人。朋友们吃得津津有味，谁都没有留意到希林皱着眉头咽下美味。无论什么美味经过他的喉咙，都会变得像灰烬一样苦涩。 “血液才是我的食物啊，朋友们。” 第463章 神秘玫瑰园 大家先是吃得狼吞虎咽，塞饱了又细嚼慢咽。因为过于劳累，纳特吃饱了以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鼾声响彻整个食堂。 “怎么样，都吃好了是嘛？” 前面带路的那位小修士又回到大家面前，笑呵呵地带来好消息。 “我询问过了，早上来访的人的确是我们教堂的一名主教。他也转达了意向，希望教堂能够容留你们一段时间，直到你们在帝国找到合适的去处为止。” “哇，那太棒了！” “等会我安排你们去访客留宿的地方。我们这里毕竟是修道的地方，住宿的条件不像外面的酒楼那么奢侈，希望你们能谅解。” “这个当然没问题！我们一路上的条件别提有多艰苦啦。”罗尔高兴地欢呼。 “你们留宿的一段时间里，也希望你们能遵守我们的清规戒律，不要酗酒、不可以带无关的人出入宿舍……” 后面说了好多，总觉得这些话是讲给安塞尔听的。他会触犯戒律的可能性最大。但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哼，我还不高兴呆在和尚念经的地方呢！希林我们明早出去溜达吧。” “诶？”希林一阵汗颜。 大家起身离开，怎么喊纳特都喊不醒。肥肥睡得正香。 “把他扔在这儿吧！反正他以前在帝国大教堂呆过，路都认识的。” “是啊，嘿嘿。” 朋友们开了个小玩笑，把肥肥留在食堂。一行人沿着环绕小院子的回廊继续走。修道院后面是一层一层的宿舍楼。一路爬上五楼，尽头处是留给他们的宿舍。 这里条件不算差，四人一间，非常干净整洁。 “请问，我们能不能见一下弗拉维大人？我想跟他打个招呼，报一声平安。” 希林更加关心主教大人。但小修士面露难色。 “不太方便吧……” “怎么会？” “哎呀，那些大人物们聚在一起聊些什么我也不敢多问。他们看起来都很忙的样子，我都是委托同辈去询问的。要我说，只要弗拉维大人知道你们过来了，等他有空了自然会来见你们。” “好吧……” “即便他现在没空，你们的起居也不受影响嘛！有什么问我或者别的修士都可以！” 小修士又讲了进出大教堂的几条线路，安顿好众人才离开。 大家都累得精疲力尽，倒在床上闲聊几句之后，伙伴们没声音了。希林这才发现大家已经呼呼大睡。古温克睡着了还念念有词，原来他怀里抱着刚刚从食堂偷出来的面包，这家伙过惯了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生怕有人抢吃的。 “真恶心。”希林咧着嘴说。 尽管非常疲倦，希林还是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楼下住宿的访客们谈话走动的声音对他来说好像是敲鼓一样。他非常饥饿，总是惦记着去哪找食物。 “帝国大教堂里肯定不能乱来吧？这里的访客都有名有姓的……” 但不知不觉，他还是坐起身离开了床铺。也不知是什么想法推动着脚步，他悄悄离开宿舍楼，沿着石板路瞎逛。 清修的地方也人来人往。帝国大教堂里容留了许多来自四面八方的访客，他们穿着比较随意的质朴衣衫，有的在独自祈祷。这些人看到希林，以为少年也是同道中人，还会热情地打招呼。 希林那种无瑕的笑容确实很迷惑人。少年一边随口应付，一边思量着，这些人有同伴吗？他们被我杀死以后，尸体要怎么处理呢…… 大教堂的内院是一座花园迷宫，走着走着已经搞不清来时的路了。希林突然被一阵芳香吸引，他停下脚步。原来大花园的深处有一座非常隐秘的小花园，这里载满了血红色的玫瑰。 香气无法被层层回廊遮蔽。花园并没有门，稍微绕几圈就能走进去。里面也有休憩的凉亭石凳。 少年凑上去嗅嗅，玫瑰花香气扑鼻。 “这种花真神奇，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开放。” 希林在小花园里坐下，靠着凉亭的栏杆四处看看。可能因为位置隐蔽，这里一个闲人都没有。 “他们也许不知道，有一种地方是弗拉维大人无论多么忙碌的时候都会来坐一会的。” 希林自言自语道。 “只要我等在这里，弗拉维大人过来溜达的时候就能遇到他啦！” 听不到修士们念经的嘈杂声，阳光穿透绿叶落在衬衣上非常暖和。少年干脆翘着二郎腿依靠着栏杆躺着，闭上眼睛小寐。 大概有那么一会希林真的睡着了。大约是下午的时候，光线倾斜下去，周围不那么燥热了。希林半梦半醒的，微微睁开眼睛。他听到了讲话的声音和脚步声。 远远地，一位主教推着轮椅走过来。熟悉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弗拉维大人。 而轮椅上坐着一位非常非常衰老的老人家。那老人家穿着最尊贵的衣服，满是金丝刺绣的画面，简直是一尊神像一般。他肯定比主教的级别还要高，所以连弗拉维都对他毕恭毕敬的。 弗拉维的面容精心打理过，简直是容光焕发、变了个人似的。只不过他还穿着泡过海水的那件华袍。在记忆里那是一件耀眼的长袍，但在金碧辉煌的帝国大教堂里一比较，原来那是一件陈旧的破衣裳啊……简直可以说是衣衫褴褛了，像乞丐一样。 “华袍上的紫色都褪色了啊……没有他们身上的鲜亮，被海水浸泡过之后袍子上一块一块的。”希林都替他觉得不好意思。 弗拉维推着的那位老者看起来也不太乐观，瘫坐着纹丝不动。由于过度衰老，老人家的面容已经坍塌，脸上都是大块大块的老年斑。他的双手从长袍下面露出来，好像是干枯的树根一样。 老人家似乎根本就不能讲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他的双眼昏花，连看东西的力气都没有。 “这老人家得多大年纪啊……我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老成这副样子……”希林想着。 一路上，都是弗拉维在自言自语。他的语气非常柔和，时而说着埃塞斯的往事，时而说着沿路的惊险。有些话明显提到了希林，少年都听得一清二楚。 走到小花园的时候，弗拉维发现了希林。 他轻声对老人家说：“老师，您看。这就是我说过的那个、奇迹一般的少年。他居然跑来这里午睡。” 弗拉维似乎以为希林睡着了。他低语着一些悄悄话。原来那一位就是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老师，就是给他写信的人！难怪他那么恭敬。 记得弗拉维说过，他的老师恐怕时日无多，才急着喊他回来。这么看果然如此啊。 希林有点尴尬，他不想打扰二人的谈话。既然弗拉维误以为自己睡着了，索性再装睡一会儿吧！免得突然站起身吓到他们。希林眯起眼睛继续一动不动地躺着。 弗拉维停在不远处，嘀咕着，“年轻的生命真好，总是充满了活力。” 第464章 可亲可敬 “他是受到造物者眷顾的孩子，我目睹了他死而复生的神迹。” 弗拉维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我曾亲眼目送他踏上征程；两周后哀伤的队伍返回，又亲眼看到他的朋友手捧着血淋淋的头颅。但三天后，他又活着站在我面前，然后跟随我来到帝国。他的脖子上残留着一圈伤痕，是头颅愈合后留下来的。” “老师，我向您许诺去寻找造物者存在的证据，我想这是最好的证据。竟然在不经意间被我见证，我又是多么地幸运啊！” 轮椅上的老人家没有任何回应。他连眼珠子都没有动一下。也许他根本就听不见。 弗拉维停下脚步，半跪着凑近他的老师。 “对不起，老师，我回来得太晚了。您已经无法体会到这份喜悦。但哪怕早一丁点，我也无法见证那一场神迹。对不起……” 希林偷偷看着二人的谈话，那更像是弗拉维一个人的忏悔。 “我少年的时候清高孤傲，什么都不相信。我和遇见的每个人都争论，我从早到晚都在质疑，谁的话也不相信。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学生啊……” “那时候只有您愿意容忍我。我心里清楚，因为我的功课做得最好，经文能够倒背如流，道理讲得甚至比授课的教师还透彻。您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虽然成绩很好，心里面却对经文充满了鄙夷，我只是把那些道理当做文字游戏而已。” “我们全都是这种人……师兄又何尝不是……” 弗拉维一边说一边自嘲。 “但我没想到，有一天我也会发自内心地赞美造物者。相信我，老师。如果有一天您亲眼所见，也会由此笃信。” 希林听着听着，似乎他们还提到了别人。 “师兄？弗拉维大人还有同门的师兄？真好啊……老师年纪大了，身边还有个亲如兄弟的人互相照应着。” 想到这希林一阵羡慕。但平和的气氛仅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很快又被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是一位胖胖的主教，带着一群修士怒气冲冲地赶过来。 那位主教的身型，可比纳特肥多了。脸上的肉都垂下来了，跑起来呼哧呼哧的。他一着急，领子都湿透了。 “弗拉维，你果然在这里！混蛋！” 也不知什么事情值得那位主教如此生气。 他们走得近了，希林才发现这些人的长袍有明显的区别。尤其是眼前这位胖胖的主教，他的袍子更加繁复，比他路上见到的那些所谓的主教还要华丽。如果衣衫是用来彰显地位的装饰品，显然这位肥肥的地位比普通的主教还高多了。 “主教之间也分得那么细吗……？” 再看他手底下带着的那些修士，也比先前门口引路的小修士高贵得多。 “哦，哪怕是修道之人也这般地位分明。” “哀穆勒师兄？你好。我正聊到你了……”弗拉维的招呼打得有点虚。这么多人冲上来肯定不是来问好的，肥肥的主教上来就是质问。 “谁允许你的！你竟然独自将教宗阁下带来这种四下无人的地方，你安的什么心眼！” “原来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家就是所谓的教宗？”希林不由得好奇，坐起身伸着脑袋又偷看两眼。来的人太多，大家早就把希林无视了。 “我记得在花岗岩高堡上面，一提起‘教宗’的名号，领主吓得浑身发抖。他们提起皇帝的时候都没这么起劲儿。想必所谓的教宗才是整个帝国里最威严的存在吧……” 面对同门师兄弟之间激烈的争执，那位老人家依旧纹丝不动。 “他要么是太镇定，要么就是已经过于老迈，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了吧……” “师兄，我只是想和老师单独聊一会儿往事。” “哼，你当我是三岁孩子吗？说这些个话你骗鬼呢！” 那位叫做哀穆勒的主教既然是弗拉维的师兄，年纪应该更长一些。但他看起来白白胖胖的，养得很滋润。大概是长期住在这么舒适的环境里不大显老吧。 “你们全都给我听着！”哀穆勒向随行的人员训话，派头十足，“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将教宗阁下带离病房！尤其是这种情况，你们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跟来，放任这个人与教宗独处，简直就是失职！” “师兄，老师长时间昏睡在病床上也很痛苦，他需要出来透透气。” “尤其是这个人——！”哀穆勒指着鼻子训斥道，“绝对不允许他靠近教宗！以后也不要放他进来探视，让他滚远一点！” 这么说话未免就有些刻薄了。连随行的修士们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日夜兼程赶回来探望老师，你都不允许我们见面吗？” “哼。”哀穆勒只当弗拉维的话是耳旁风。 “哀穆勒大人，这样恐怕有些不妥吧。”一位职位略低的修士建言道，“弗拉维大人也是教宗阁下的学生，他是您的同门师弟啊。何况，教宗大人已经任命他加入长老会了，他在职级上与您旗鼓相当了。” 这么一说，哀穆勒更是瞪圆了眼睛，呼哧呼哧地喘气，把那位修士吓坏了。 “他还不是呢！”哀穆勒尖叫道，“他现在还不是！” 修士们都怕他，哆哆嗦嗦地听他咆哮。 “想加入长老会，必须任职主教满二十年，同时年纪超过六十岁！弗拉维在山野小庙里混了二十年资历，但他岁数还差一年呢！至少明年才能进长老会！” 希林不晓得“长老会”是什么组织，更没听说过这些条条框框。也许那个哀穆勒说得没错，众人都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快点将教宗大人送回病房，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众人无奈，从弗拉维手中夺过轮椅，将老人家推走。 教宗也许是感知到了什么，猛然醒过来，张开嘴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把手抬起来，却是一番徒劳。没人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哀穆勒成了他的代言人，替他发表一些违背心意的讲话。 “教宗阁下，请您放心。我一定贯彻您最后的意志，将弗拉维妥善安置。现在，请去休息一下吧。” 听到哀穆勒这样说，老人家才算平和了一些。他有些不舍地望了望身后的方向。 “真可怜……人老了以后都是那副样子么……” 希林替那位老人家感到难过。也许他是帝国最为尊贵的人，但显然他已经连基本的行动都无法自理了。 第465章 傲慢前辈 旁人都走了，弗拉维与哀穆勒互相对视一番，各自沉默下来。哀穆勒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掸了掸衣袖。 “弗拉维，你穿的这个是什么？你走时候带的袍子吗？” 弗拉维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吧。 “我的天呐，那玩意你穿了二十年？！你洗过吗？不会都是跳蚤吧！” 弗拉维一阵苦笑。 “说真的，流浪到我们这里的乞丐都穿得比你好。我听说你还把恩师授予的、象征主教权利的戒指给弄丢了？掉海里了？你自己怎么没掉海里！连恩师亲笔的书信也被蹂躏成那副鬼样子，丝毫不知爱惜！瞧瞧你哪里还有点主教的样子。” “师兄……衣冠只是装饰品，不是么？虽然我的装饰陈旧了，但我还是我啊……” 弗拉维尽量表现得热情一点，也许是看在老师的面子上才这么做。似乎这师兄弟之间感情不太好。哀穆勒则是一张臭脸，完全不给一点好看的颜色。 “弗拉维，二十年了。我尽心尽力地在大教堂工作，老师那边也是尽力服侍，从没有逃避过自己的职责。”说到这些，哀穆勒的怨气更重了。“可是你呢？跑出去游山玩水、在小破庙里混日子。二十年间，你可有一天思量过自己的身份？” 弗拉维无法反驳这一点，他也十分惭愧。 “我勤奋工作了二十年，才晋升为司铎主教，达到一个修道之人所能触及的天花板。”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小说，书中涉及的团体职位皆是虚构。） “而你？仗着自己的老师已尊为教宗，又有个事事都说了算的师兄，就能走后门拉关系也混进长老院？简直是做梦！” “师兄，我希望你不要曲解我的心意，我是关心恩师的身体状况才赶回来探望的。他授予我的圣职我也会尽职尽责，但我绝不是一个贪图权利和虚荣的人。无论什么样的圣职对我来说都是一份职位而已。” “说得真好听啊，弗拉维。当初老师也很喜欢你这套说辞呢。哼，岂止是老师，所有的人都被你那套高尚的假话忽悠得一飘一飘的，你真是个天生当主教的料啊！” “这话说的……怎么听起来怪怪的……”希林听到这里偷笑了一下。 “这里没有旁人，就我们俩。你不必再拿那套唬人的把戏出来。相识这么多年，我还不晓得你弗拉维是什么人么！” “哀穆勒……” 说到这里，弗拉维长长地叹息一口气，有些事情必须和师兄说清楚才行。 “当初我一声不响地离开，的确是个错误选择，我应该至少向你解释一下。但请你知道，我离开时得到了恩师的应允，他是同意之后我才离开的。我同时也肩负着他委托的重任。” 哀穆勒听了冷笑连连。 “什么重任？委托你偷懒逃避责任的重任吗？弗拉维，可能说出来不太好听，你当初是不是犯了什么事儿才逃走的吧？行，你愿意说出来也行，我也可以酌情体谅你一二。” 弗拉维谨慎地摇头。他不接受这种侮辱式的慰问。 “哀穆勒，你记得那段时间里，我与恩师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嗯，你既然提起这事来了，忘恩负义的家伙！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吗？！” “这没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发现了圣典中自相矛盾的叙述，感到万分困惑。于是我向恩师请教。哪知道他老人家竟然也用那套庸俗的说辞敷衍我，我才不由得生气。” “哀穆勒，我们是他老人家最聪明的学生，我们的成绩最接近真理。但即便这样，还不足以让恩师向我们坦白圣典的真谛吗？” “呵，你是有毛病吧！” 哀穆勒的话就像一盆冷水。他根本没把弗拉维那番话当作一回事，反而责怪弗拉维在没事找事。 “你当了这么多年主教还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吗？你明明是个聪明人啊……” “你……！” “即便贵为主教，甚至、哪怕有一天贵为教宗，所需要思量的事情也无非是在眼前。看看那群可怜的家伙，他们就是需要一个人做他们的主心骨。只要有个人在这，哪怕敷衍两句，他们也觉得高兴。” “哪怕有一天帝国都覆灭了，只要我们还在，这片土地就不会乱套。就这么简单一件事，还有什么别的道理吗？” 哀穆勒觉得这道理再简明不过。如果弗拉维还能说出什么反驳的理由，那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不是这样的！”弗拉维几乎愤怒了。他咆哮的样子很少见，一定是为某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发怒。 “哀穆勒！你所司的是圣职！” 弗拉维怒吼着。 “是代替造物者行使着人间的权力！你的所做，皆是造物者的旨意。你怎能不探查清楚造物者的意图呢？” 哀穆勒的眼神有些无辜。其实他没听懂弗拉维在说什么。 “这就是出走的原因吗？造物者在上，我并没有做过任何违背良心的事情啊……难不成你连恩师的品行也有所怀疑了？” “不是这样的！” 弗拉维的愤怒转为哀叹。 “居然连你也不懂啊……唉！” 他沮丧地解释道，“哀穆勒，二十年前，我们曾经认真地诵读圣典，钻研每一篇章的细节。那时候你我的成绩都最为优秀。” “但有天夜里，我翻阅了所有注解的专注，仍然对一些经文感到困惑。比如这一句，‘造物者神圣不可试探，是永恒不变的唯一真理’。” “你说的是一句废话，人类无权瞻仰神，我们必须卑微虔诚。” “不，亲爱的师兄，用你的脑子想一想，不是这样的。你从没考虑过，也许造物者不是一成不变的呢？”弗拉维很认真地发问，他很少展露自己真性情的一面。当说到自己认真对待的事物时，他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 “造物者与宇宙是一体的。这个宇宙是开放的、不断演变的；造物者又怎么会是永恒不变的呢？我一直在想，也许它是永恒流动的呢？就好像一团火，在不断变化、翻滚，产生新的事物，无穷的创造力！”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尤为振奋，举着双手比划。 “弗拉维啊弗拉维，你疯了。你赌气出走二十余年，结果就是为了这么几个字？你冒着生命危险跑回来，也是为了跟我说些莫名其妙的道理？” 哀穆勒却是连连摇头，表示完全无法理解。 “师兄，你一直都是个教条派。你把经典背得烂熟，却没有思考过那些记载。即便最为神圣的典籍也是人类一代代地誊抄而成。古人如果想错了呢？他们的见识如果还不够，难免会有认知的偏差啊！” “老师一直说我们应该放弃自我、潜心侍奉造物者，每天都在诵读经典跟潜心祈祷中度过。你也未免太当真了吧？” 哀穆勒似乎话外有话。 “我不是什么教条派。我只是做好本职份内的工作，安心享受这份工作带来的成果而已。从来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一辈子这样度过的话，人就完蛋了！人是造物者的杰作啊——我们要感谢这份高贵的恩许，全身心地探索宇宙啊！” “疯子，不可理喻！” 哀穆勒甚至觉得谈话没有继续进行的必要了，他抽身要走。 “等等，哀穆勒。有些话请向老师转达吧，我找到了天使存在的证据，也找到了天使死亡的证据。天使是圣灵，但它不会永恒不变。它就像这宇宙一样瞬息万变。也会经历初生和死亡。” 弗拉维的口气显得卑微，如果日后无法再接近恩师，就只能这样转告自己的心意了。 “我昔日与恩师赌气要寻找的证据，如今已经找到了。希望恩师能够原谅我的冲动。也希望他能明白，我并没有错。” 只是一句普通的话啊，口气中满怀着无奈。想不到哀穆勒竟然目瞪口呆，吓得脸色苍白。 胖主教完全愣住了片刻，随后急忙四下张望，确定周围没有别的人在。 “弗拉维……住口！”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气呼呼指着弗拉维的鼻子。 “这些话，你还向任何人提起过吗？”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向老师说明，就被你打断了。你不允许我探望恩师，我只好告诉你。毕竟，你还是我的同门师兄。我们……” “够了！也就是看在恩师的面上才允许你一再地放肆！弗拉维，不要再说了，你已经在异端的边缘试探很久了。任何一位这样口出狂言的主教，都会遭到检举。等待你的只有死亡，知道么！” “住口吧，不要再提了。这一次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但下一次，我无法保证别人怎么看待。到时我也只能秉公处理。现在，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一眼了！” 哀穆勒甩开袖子大步离去。弗拉维有些怅惘，心中徐徐不能平静。他偶然一回头，发现希林正呆呆地站在身后。 原来少年趁乱的时候躲进了玫瑰花丛，刚刚目睹了整个争辩的过程。他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及时溜走还是留下来安慰一两句才好。 “他是谁？”希林问。 “哀穆勒。是而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我们二十年没见面了。”弗拉维苦笑着回答。 “他是个坏人吗？” “呵，可能只是个……考试成绩挺不错的人吧。” 这哪是夸人，二人对视一笑。 不说那些烦心事，弗拉维很高兴再次见到希林。 “你们已经住下了？跟我说说，这里呆着还习惯吗？” “还好……” “你可以多出去走走。帝国很大，短暂的时间里无法完全理解这个地方。” “嗯。我也这么打算。而且我很喜欢帝国。” 希林回想在港口时，身边的旅客匆匆擦肩而过，根本没人在意他花白色的发丝，他轻易就能融入人群。 “这里无论什么都特别大，还特别老！” 弗拉维被逗乐了。 “对。帝国就像一片大海。你会成为融入大海的一滴水。” 第466章 各奔前程 众人安顿下来之后，也觉得教堂里十分无聊。他们有各自的打算，既然已经来到帝国，都迫不及待要去奔赴。弗拉维大人似乎一直没空来过问，次日早上他们吃好早饭自己商量起来。 “我的目的最明确了，再去报考一次帝国博物学院。” 纳特的想法非常坚定。他本来就是土生土长的帝国公民，生活了二十几年；同时他又是一名学者和修士，对教堂、修道院再熟悉不过，实在不想虚度光阴。 “要怎么报考？答卷子吗？”罗尔十分好奇。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只有小学生才考着考试答题入学呢！”说来惭愧，因为多次报考失利，纳特对于流程已经非常清楚了。 “我打算报考的学业是博士研究生，不仅仅需要优异的考试成绩，更重要的是要带着一个具有研究意义的课题去寻找合适的导师。”纳特说起来头头是道，“需要是一件具有长期研究价值、能够为博物学院带来学术成果，而且是我非常在行，别人又有兴趣了解的课题。” 旁人就听不懂了，都想问出个痛快的答案。 “你们都知道我是个博物学者，我研究的对象是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但学术界目前没人承认这项研究的地位，他们根本不理解博物学的意义。” 纳特却说得非常慢，提及了许多往事。 “我离开帝国四处游学就是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课题。我本来准备了十几条备选项，但途径德里纳海的时候，我有了最终的灵感！” “我要向博物学院、以及全世界解释‘德里纳海蛇’这种奇特的自然现象，从而让他们明白博物学的研究价值。然后，以此为契机申请入学。” “哇……流程好复杂，但你一定可以的！”希林惊叹了一番，尽管其实他听明白的部分不多。 “唉。”肥肥叹了口气。 “我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成功。如果申请还不通过，我年纪再大一些，就超过招生范围了。以后只能继续云游四方，做一名野生的学者……” 很少看到纳特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纳特，提起信心，你一定可以的！”罗尔给了他一番鼓励。“实不相瞒，我也有要申请的职位，我们一起加油！” “罗尔是怎么打算的呢？” “我家有一门远房亲戚在首都，我今天先去拜访他们，以后会住在他们家。”罗尔红着脸说。 “安顿好了以后，我打算去投奔帝国的骑士团，继续做见习骑士。” “哇，是嘛！”希林听罢羡慕之情溢于言表。 “据我所知，帝国有大大小小几十家骑士团，你打算投奔哪一家呢？”纳特好意询问。 “有那么多？！”罗尔先是吃了一惊，然后挠挠头说，“嗯，我也不知道。只要可以，当然是投奔最大的那一家了，哈哈！” 安塞尔一直在掏鼻孔，没有认真听别人的话。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 “你呢，游手好闲的家伙？” “你年纪也不小了，要么找份工作吧。” 安塞尔对于二人的建议不为所动。 “呸！奴隶才工作。” “你！” 可别说，还就是古温克对于“找工作最起劲，他蹲在食堂的角落里笑嘻嘻吃完，等着希林带他去找个工地赚钱呢。” “我们这种人，除了打架之外什么都不会干，也没那个兴趣。等会我就去街上溜达溜达，看看哪里招杂兵、打手什么的，管吃管住还给钱。” “完全不能接受这种人生规划，那不就是流氓混混的日子吗！”罗尔脱口而出。 “可不是么，爷本来就是。” 说到这里，大家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了。本来就不是一路的人，旅程结束以后分道扬镳也不奇怪。 “没关系，大家各奔前程，以后都在帝国生活互相还有个照应。”安塞尔端起凉水代酒，一饮而尽。 大家也回忆起来安塞尔本来就是这种人，他那个言听计从的副手一只眼大抵也是此类。只是，放任他这样带坏希林就不太好了。 “他是我兄弟，当然也跟着我混。我干这行经验丰富，百十来人的队伍都带过，带着两个小弟也不在话下。” “不行、不行！”纳特和罗尔异口同声反对。“跟着你混他这辈子都完蛋了！” 纳特认为希林悟性很高，完全可以作为书童随他一起去博物学院进修。 “书童可以作为我的助手参与研究，而且博物学院里有一些基础专业是书童也能申请研读的，他甚至可以获得自己的学历！” “然后呢？找个庙去念经吗？”安塞尔听都不想听。 “我也认为这样不合适，希林的人生目标是骑士，骑士！他应该和我一起去申请加入骑士团，为将来建功立业做准备。”罗尔争辩道。 “就是。”安塞尔略表赞同。 “但我指的是有名有份的、正经的骑士，不是你那种游手好闲的混子！” “切——” 大家争执不下，希林自己一点方向也没有。他当然想成为真正的骑士，但他还有些特殊的问题必须要自己解决——饮食的来源。希林是吸血鬼，他没法像朋友们那样正常生活。而且为了隐藏自己的秘密，他需要和朋友们保持一定的界限。 “其实，我也有一个需要寻找的人，但我现在还没什么头绪……”突然又想起恩师卡拉西斯提到的师祖，一位没名没姓又不知身在何方的人士，据说还同为吸血鬼，叫人从何谈起嘛！ 希林一阵头疼，却发现根本没人听他的话，他们三个还在吵架呢！ “安静！这几天，我和安塞尔去帝国街上转转。” “什么？” “你认真的！” “是的。我有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只有安塞尔能帮到我。再说，我还要帮古温克找份工作呢。等我安顿妥当了再和你们联系。” “好吧，如果你执意要这么做……”罗尔非常惋惜，“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心转意，否则就要被那个不学无术的家伙带坏了。” 安塞尔得意地哼哼一阵。他那只油腻腻的咸猪手还没有离开希林的肩膀。 他搂着少年低声说：“很久没开荤了吧？哈哈！还是我能帮你解决实际的需求嘛……还是老规矩，我带你进场，你帮我赚钱。” 他说话的时候纳特凑上来偷听。 “什么？你又要带希林去赌钱？你、你简直是魔鬼！” “什么赌钱，我是那种人吗！棋牌室啦，我们去打牌。” “我只是去转转。”希林敷衍地回答。他现在非常需要进食献血，而且为了今后长远的打算，也要摸清帝国的情况。唯一有点奇怪的是，撒耶坦始终没再现身。 远古的记忆殿堂破碎以后，撒耶坦的天使挚友消失在回忆里，也不知他是不是找了个无人的地方在暗自神伤。希林亲眼目睹上古神剑的剑刃也能够对恶魔造成伤害。但他害怕恶魔那无孔不入的读心术，因此不敢去细想。 但如果撒耶坦不在身边，偷偷回忆一下也没关系吧？ “也许，上古神剑能杀得了恶魔也说不定？”希林沉思着…… 第467章 慷慨的建议 伙伴们商量好了一个个都急于启程。 “我今天就上路，去打听亲戚的住处。” “那么我立刻启程去帝国博物学院，打听一下最近的学术集会。” “好吧，我们今天也给古温克找份工作吧。”希林也笑呵呵站起身。 离开食堂，踏着石板路来到中庭内院，古老的修道院就在小路一侧。有一群衣着华丽的司铎主教簇拥着那位除教宗以外最为高贵的主教经过。希林看得清楚，就是那位肥肥的、十分刻薄的家伙，弗拉维的师兄哀穆勒。 对方似乎也看到他了。 哀穆勒停下脚步，所有的人都随着他停下。 对方显然看到希林了。那日在秘密花园里，哀穆勒应该是也注意到了希林的存在，只是没发话而已。这次，哀穆勒似乎有什么事情，他吩咐几名随从，不知说的什么话，那几名随从立即朝希林跑来。 “请随我们来，主教大人有话想和你说。” 几名修士拉着希林就走。 “诶，你们有什么事吗？”安塞尔出手拦着。 “主教大人喊这孩子一个人过去，你不要打岔。” 几人强行邀请希林过去，还挡着其余的伙伴禁止靠近。希林一阵莫名其妙的走了过去。 “你，就是他说的那个、神迹降临的少年啊……” 哀穆勒讲话的时候很威严，显然周围的人都怕他。希林有些无所适从。他命令修士们将希林推到自己身边，然后一把拎起少年的衣领。 希林的脖子上是一圈闪着金光的疤痕，恶魔缝合伤口的针脚细腻精巧，分明是一圈漂亮的花边。就好像一条蕾丝项链。 “这真的是伤口？” 哀穆勒用力拧着伤口处的皮肤，想看看那是不是真的伤疤。 “喂！” 希林被弄疼了，踹了他一脚，挣开他的手。 伤口早已愈合，但非要扒开的话还是会渗血。 “哼，弗拉维这老疯子，真亏他找得到你这样配合他的小疯子。” 看来，弗拉维大人讲过一些关于希林的事情，而这位师兄似乎不是特别相信。 “这和你没有关系。”希林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和围巾。他也学着城里的体面人那样打扮，这样可以遮盖脖子上的伤疤。 少年想离开这群人，只是没有司铎主教的允许，身后那群修士不打算放任他离开。 哀穆勒稍微该换了一点态度，他勉强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闪亮的小金币来。 “喜欢吗，孩子？” 这是一块崭新锃亮的三分之一小金币，只有指甲片那么大，上面冲压着古代皇帝的浮雕。对富人来说这是小钱，对穷苦人来说却是巨资。 贵为司铎主教的哀穆勒当然不需要花钱买东西，口袋里常备的零钱是打发下人用的赏钱。他本人是个抠门的家伙，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随便掏钱出来。 “送给你呀……” 哀穆勒没有伸手，他等着希林主动凑上来。 希林咬着嘴唇胆怯地后退，一直靠到随性修士身上。纯金的金币是一种诅咒，对吸血鬼来说就像一块烧红的炭，轻易就能够灼伤皮肤。 这条诅咒没有什么道理，恶魔有时说吸血鬼总要怕点什么吧，有时又说，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金币的灼烧力量有限，无非受点皮外伤罢了，无伤大雅。 “你怕什么，我赏给你的，不要求你做任何事。”哀穆勒将金币举到少年面前，“如果你需要，我还可以给你更多。” 希林迟迟不敢接受，哀穆勒笑得更加得意。 “弗拉维肯定是个穷酸的家伙，他口袋里连一块干净的钱都没有。但我有的是钱，而且在帝国大教堂的生活可谓锦衣玉食，外面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了的。” 哀穆勒向希林提供了一份慷慨的建议。 “小子，如果你想靠这个行当吃饭，帝国大教堂是行业内最顶尖的选择了。” 希林把脸沉下来。 “你都不相信弗拉维大人说的神迹，干嘛还邀请我来谋职呢？” “哈，因为我有钱啊。无论真假我都养得起你。何况，我就是喜欢把弗拉维喜欢的东西都抢走，因为他以前就是这么对我的！” 说着说着哀穆勒的口气变得异常愤怒，似乎弗拉维干过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 这人真是莫名其妙的……前面说弗拉维穷酸，后面又说自己喜欢的东西都被弗拉维抢走了，他们俩个到底怎么回事！感觉他才是个三岁毛孩子。 被逼得急了，希林更加想逃走。这时候安塞尔赶过来，一把推开小修士，将希林拉回自己身边。这家伙还顺便把哀穆勒手里的赏钱给抢走了。 “有钱不要是不是傻？”他二话不说把钱揣自己兜里。 “你！” “混蛋，你哪里来的？” “我嘛，是这孩子的监护人。这小家伙的钱都是我保管的，你有什么意见吗？” “哼。” 哀穆勒嫌弃地擦擦手。 “孩子，好好想想我的建议。我这里闲职很多，随便哪位贵族大人的侍童，或者唱诗班什么的；如果你乐意剃头就更好，修士的职位可多了，跟着我绝对不会吃亏。” 安塞尔听罢，眼珠子都翻到天上去了。 “真恶心，好好的人儿没事干当什么修士。咱俩快点走，你可别被他们抓去剃那个发型！等脑瓜顶没头发了，想逃也逃不掉了！” 安塞尔这不着边际的话把希林逗得哈哈大笑。 他们携手逃走，一转头看到弗拉维远远地站在石板路另一头。 “早上好，弗拉维大人！”希林愉快地打招呼。“我们想和您碰个面，但是您太忙了！现在大家打算去办各自的事情，等您有空了我们再细聊吧。” 弗拉维点头微笑，朝大家挥挥手。 他老人家也赶着朝修道院里面走，但是哀穆勒的追随者拦着路，不打算轻易放他过来。 希林有些担心，他在石板路的尽头停下脚步，非要看看那两位老人家究竟什么过节再走。 “弗拉维？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你们都给我严加看管，禁止这个人靠近教宗！” “师兄，你这样未免过分了吧！我只是想在恩师最后的弥留之际多见见他老人家而已。” “你想干什么我还不知道么！”哀穆勒越说越气，简直是暴跳如雷。 “说那么好听，不为名不为利就想和老师说说话，你的野心我还不清楚么！你是教宗最得意的门生，你现在想趁着他老人家还有口气在，求他挽回你在教堂的职位！” 随行的一众司铎主教听了，也觉得似乎是这样。只是他们没有那么排斥这种行为，毕竟教宗现在还活着，他如果应允也没的可说。哀穆勒就怕众人这种态度。 “师兄你多虑了。你才是恩师最得意的门生。你掌管着帝国大教堂的大小事务二十余年，如今又是继位者的最佳人选，大教堂里所有的人都听从你的差遣。” 弗拉维也不客气，径直走上来理论。只是不知为什么，哪怕他如此穷困了，讲出来的话也好像在讽刺哀穆勒似的。 “我就是个闲散的边缘人而已，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对我那么严防死守，究竟在怕什么呢？还怕我抢了你的位置不成！” 怕的就是这个，哀穆勒嘴上不承认，心里可怕极了。 “弗拉维。” 哀穆勒压了压火气，勉强拿出点好的态度来讲话。 “我可以允许你再见一见恩师。但是……” 他沉吟片刻，想出个主意来。 “我答应了恩师要容纳你回到帝国大教堂，给你安排个长老会的位置……但是，加入长老会必须要三十年的任职资历，你还差一年，我不能为这事徇私。” “我看，这么办吧。我手上刚好有个十分符合你身份，也适合你这个人做的职位，希望你看在恩师的份儿上，听从我这个师兄的安排。” “是吗？你为我安排了什么职位？” “圣天使大教堂的主教。怎么样？那座教堂在地位上与我们帝国大教堂相当，大主教的职位与我也不相上下。既不辱恩师的名誉，也不枉你的野心，如何？” 随行的诸位司铎主教颇有微词，但他们私下商量一番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道理来。 “怎么样，我安排得还算合理吧！弗拉维，你接受吗？但愿你说的什么不为名利的话都是真的，那边的条件确实有点苦。” “但我也希望你能接受。作为你的师兄，我可以提供一些物质上的援助，帮助你改善一下那边的工作环境。” 从字面上听不出这安排有何不妥，这听起来还很慷慨。有一位司铎主教认为那座圣天使大教堂确实环境艰苦，但既然哀穆勒愿意提供资源修缮，也就没话可说了。 “怎么样，弗拉维？” 哀穆勒逼问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接受这份慷慨的建议。也请师兄你高抬贵手，让我把没说完的话和恩师说一说。” “嗯，等我们讲经结束你再进来。”哀穆勒最后又提了一些令人讨厌的要求，“你有话快点说，说完立即走，哼！” 第468章 繁华市井 离开了帝国大教堂，纳特要往东南边走，安塞尔赶紧和他拜拜。罗尔要去的方向比较热闹，听说有繁华的街道，以及各种娱乐场所。 安塞尔嘴上说送罗尔一程，心里当然是打算着顺便逛逛。罗尔也愿意借此机会再劝劝希林向善。 “诶，我看那个工地也不错，就把古温克租给他们吧！”安塞尔急着甩掉丑八怪，随便找了一处正在修建房屋的工地。 帝国的劳工收入确实不菲，打听下来跟埃塞斯卖命的佣兵一个价了。但对方也挑剔，包工头只要最强壮的小伙子，古温克这样残疾还丑的家伙人家看都不看。 “这家伙不要钱，你们管饭就行。”安塞尔擅自开出了条件，他一脚把丑八怪揣进施工围挡里面。 “我们这里活干到下个月初，你们到时记得回来领人——” 包工头喊的话淹没在嘈杂的人群声中。安塞尔早就拉着希林溜远了。 “那个丑八怪，谁还要领回去啊！真以为我稀罕那点工资么！” 安塞尔手里摆弄着主教大人赏赐的小金币，时不时抛到半空又接住。 “咱们等会去吃点好的，哈。” 一边走一边看着繁华市井里的店铺，安塞尔哪家都想逛逛，可是金币就一枚，不够他进出那么多店家。看得眼花了一走神，撞到一个路人。 对方是个外乡打扮的彪形大汉，态度很差。安塞尔连忙表示歉意糊弄过去。再走两步，突然想到不对劲了。 “钱呢？” 刚刚还抛在半空中玩弄的金币怎么没了？一摸不在口袋，低头看也没在地上，再看那个外族打扮的大汉，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诶，你……” 那大汉一定是做贼心虚了，一见安塞尔察觉了拔腿便跑，头也不回地蹿出几条街的距离。 “嘿，混蛋！” 想偷安塞尔的钱，那是做梦！这家伙命都不要就认钱，护起食来什么人都不怕。他见那个大块头跑起来，当即就追上去。 希林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呢，一只眼也飞奔追上去了。头一次见他们二人跑那么快，希林看得一愣一愣的。 一见二人穷追不舍，那个有偷盗嫌疑的人逃得更加卖命了。三人急速如风，跑成了帝国市井一条靓丽的风景线。 安塞尔一开始还喊两句，“抓贼啊——那人是小偷！”但发现路人并没有谁出手相助，也就放弃了，一言不发死命地追。 为了不在繁华的帝国和朋友失散，希林也不得不追上去。这可苦了罗尔，小偷跑的方向跟他的目的地越来越远了…… 对方一定是以为自己在帝国门清，随便藏进哪里外乡人就追不上了。他哪知道自己头顶上一直有只乌鸦盘旋着，无论他藏在哪里乌鸦都跟着。 安塞尔考着乌鸦的帮助钻进窄巷、穿过酒馆、菜市场、浴池又从一家饭店的后门追出来，那个贼一见能藏的地方都不灵了，就迈开腿在宽阔的皇家步道上飞奔。 哪成想安塞尔咬着不放，疯了一样张牙舞爪地追，而且他身体素质也是真好，跑了一个钟头还没趴下。最后贼累趴下了，横在步道上说不出话来。安塞尔踉踉跄跄跟上来，笑呵呵一伸手。 对方竟然是个爽快人，技不如人甘拜下风，把钱还给他了。 “这还差不多。”安塞尔讲出的话已经口齿不清了，说完坐在那个贼身边上气不接下气。 再等一会，一只眼才追上来。 “哈，岁数大了，不行了嘛！”安塞尔得意地嘲笑。 又等了很久很久，希林才赶过来，连乌鸦都笑话他。 “你这家伙……有病吧……”希林累瘫了，脸色更加苍白跟死了一样。 在更远的地方，罗尔根本就懒得过来了。他跺着脚干着急，已经来不及在日落之前赶到亲戚家了，他白白耽误了好些功夫。 希林在远处挥手向罗尔告别。 “他来不及赶路，先和我们告别了。”希林解释道。 那个贼喘了口气，叹道：“行，你们牛逼。我来帝国头一次见着你这样奔钱不要命的家伙。将来你们在帝国肯定有出息。” 他拍拍安塞尔的肩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离开。可是安塞尔不想就这么算了。 “你等会，你怀里露出来一张纸角，那是啥玩意，交出来给爷看看。” “没啥，就一张纸……”贼连忙把怀里捂紧了。 一看这态度就不对劲。荒野地方的蛮族都不大会撒谎，一说假话就脸红。 “交出来——” 仗着人多，一只眼扑上去逮住那家伙，安塞尔三两下把毛贼身上搜查一番。这外乡人身上没几个子儿，那点零钱安塞尔都嫌少。但是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家伙居然在怀里揣了一张纸。 打开来看是一尺宽的海报，上面画了一位美妇人，下面写了几行字。 “这是什么！”安塞尔厉声质问。 “就……在菜场的布告栏上撕下来的……我看她画得挺好看的……” 贼更加不好意思了。他这表情也难怪。海报虽然是油印出来的，但是画得微妙微翘，尤其是抛媚眼的神情，潦潦草草却堪称神来之笔，谁看了不喜欢呢！ 安塞尔抓抓胸毛，啧啧嘴也看得津津有味。 “挺好，这海报归我了。” “诶，不行！” “不行？”安塞尔一瞪眼，怎么，臭贼还想反抗？他打得过么！ 贼知道自己理亏又不占便宜，摇摇头自认倒霉。 “好吧，这海报送您了。后会有期吧！” 安塞尔看了一阵海报，问希林上面写的都是什么。以希林的文化水平，读个字磕磕绊绊的，勉强读出来几个，连起来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到底认识几个字啊！”安塞尔不耐烦了。 “这个，阿……比……盖尔，是女人的名字。”希林指出了一个单词。 “切，那玩意我也认识！” 安塞尔琢磨着，为了搞清楚海报的内容，还是得找个识字的人看看才行。 “诶，有啦！罗尔那小子识字肯定比你多！” 罗尔正埋头走向亲戚家呢，安塞尔急吼吼追上去。 “喂，小胖子，等等！” 罗尔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停下脚步，热泪盈眶地回头，嘀咕着，“我不该远远地打招呼就走的，真正的朋友应该道别珍重才对……” “帮我念念，这上面写的啥？” “诶？” 一张海报塞到罗尔怀里，他有点意外。摊开来看看，是一幅油印的妇人画像，油墨味还在。 “嗯……”罗尔仔细看看，“她叫阿比盖尔。” “这句已经知道了，下面写的什么？” “这是匿名海报，她丈夫是富商，但隐去了夫家的姓名。这位贵妇说……额……”罗尔红着脸看看海报，有些不大好意思，“她丈夫不举，但希望能生育后代，所以在全城寻找一位年轻健壮的小伙子帮忙……定有重金酬谢。” 罗尔很无语地交还海报，好像这张纸很脏似的。 希林听得云里雾里，还在疑惑“不举”是举不起什么，安塞尔已经在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真是天助我也，还在发愁来钱的门路，钱就自己找上门来啦！” 看到希林疑惑的表情，安塞尔拍拍兄弟的脑门说，“这漂亮贵妇的老公生不出孩子，需要花钱找人帮忙呢！我们本着助人为乐的骑士精神，快去帮忙吧！” “怎么帮……？” “帮她生啊！” “你还懂妇科……” “哈，各种疑难杂症，见了我这个帅哥都会药到病除。罗尔，你再看看这地址，告诉我她住哪里。” 罗尔有些不大乐意读了。 “这海报骗人的吧。听起来就很扯。你从哪弄来的？” “我从一个笨贼手里抢来的！他可是从菜场的布告栏上撕下来的，千真万确。但是谁叫那家伙笨呢，竟然搂着千金睡大觉。罗尔，这一串数字就是酬谢金额吧？五千块，金币？！” “哎呀……是这么写的没错，但我觉得十有八九是骗局，你们还是别凑热闹了。” 罗尔劝什么，安塞尔都不听。 “我一个大老爷们，还怕被人骗了清白不成？小胖子你不懂，这叫富贵险中求，越是危险的陷阱，越能捞一票大的。” 实在拗不过他，罗尔读了地址。 “这样也罢，希林你跟着这家伙去一趟，等你吃亏上当了就知道这人不靠谱，然后趁早回来跟我去正经的骑士团吧……” 罗尔的话也被抛在脑后，安塞尔一心想着会见贵妇，即刻就上路了。 第469章 刁钻小人 海报上的地址非常奇怪，“帝国广场”，那是个响亮的地方，谁都知道；可是打听下来没几个人听说过“鸡肠路”、“羊粪街”，以及它们交汇处的“帝国大厦”。 弯弯绕绕走到深夜才摸着门。 但那个地方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是一条逼仄的窄巷，层层违章搭建的阁楼顶上。 “真不愧是帝国大厦啊……这名字听起来简直是在骂人。” 但就这么个鬼地方，竟然还挂了个牌子写着“诚信律师事务所。” 三人爬上楼梯，安塞尔满不在乎敲开了大门。里面阴暗漆黑自不必说。开门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小厮。 “干嘛？打官司吗？” “不，我找这个。” 安塞尔亮出海报。 “哟——”小厮眯起眼睛看看，立刻又朝里面喊，“师傅，又来一个！” “怎么……来的人很多吗……” 安塞尔眼珠子转转，四下看这里没别的人了，还有个搂着算盘的老师傅，矮个子，脸圆得像个月亮，两腮长了些蓬松的胡子。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对方爱答不理的，没有半点热情。 “报名费，二十块铜板一个人。” “我说……这海报你们印的？上面写的真的假的啊？天底下还有又抱上大美人儿生孩子，又能赚钱的美事吗？” “不报名你出去。” “诶，别介。我就问问，没别的意思。” 安塞尔多少有点不放心。但既然报名费不贵，他索性就掏了。 二十块铜板一个字儿不少。 “行，小哥你过来吧。” 老师傅差点以为报名的人是希林。安塞尔跳出来挡在他面前，“你搞清楚了，报名的人是我，这里就我长得最帅。” “那就你吧。” 老师傅把一张表格交给安塞尔，让他先填写一连串的个人信息。安塞尔哪里见过这玩意，咧着嘴写了名字，剩下的字不高兴写了，胁迫希林替他写。 希林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勉强说得过去。 “这东西有什么用？”安塞尔提交了表格。 本以为这样就好了，哪知道后面还有名堂。老师傅又问了一连串问题，身高体重、家里什么血统，情感经历一类的。安塞尔急着赚这笔钱，对于任何问题都对答如流。 “嗯，很好，回去等通知吧。” “什么？你们是骗子吗！我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回答几个问题？那位叫做阿比盖尔的贵妇人在哪里？快让我见见她！” “你觉得我们辛辛苦苦开一家律师事务所就是为了骗你二十个铜板吗？在帝国捡垃圾也不止这点钱了。你爱信不信！”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那么尴尬的事情，贵妇怎么可能亲自抛头露面呢？ 老师傅把脸板起脸。那个开门的尖嘴猴腮小助手却忙着上来解释。 “那位贵妇委托我们寻找合适的人选，我们也是赚个辛苦钱。除了您之外，今天还有好几位都报名了呢！” “是吗！” “当然了。但那几个家伙条件都不算好，老的老、丑的丑，没你这份英雄气概！” 小厮话讲得倒是好听。 “只不过啊……” “怎么了？” “那些人知道自己条件差，所以贿赂了我好些小费。刚刚代理人来的时候，我都多加美言，将他们讲得天花烂追，资料递交上去了。” “还有代理人？” “那是啊！贵妇怎么会亲自抛头露面招揽玩伴呢？当然是委托给她信任的贵族朋友出面了，就是她的代理人。那位代理人帮着她层层把关，最后才把自己认为最合适的一个送到她面前。” “还这么麻烦……”安塞尔又有些担心了。 “我看你条件也算不错，但你也要会表现自己才行。要把自己的优点展示出来，让代理人看到你的潜力！” “这我当然明白。” “那位代理人好像还没走，要么我去拦住他，让他再看看你……” 小厮乐意帮忙，但没有好处可不行。安塞尔不得不掏出一块小金币贿赂他。小厮跑出去半个钟头，又气喘吁吁跑回来。 “您运气真好，人叫我逮回来了！他就在隔壁小坐，你快点进去。但他很挑剔哦！你一定要把自己表现出来！” 听了小厮的话，安塞尔昂首挺胸自信地跨出房门，来到隔壁一个空置的房间。那里坐着一个瘦高个子、看起来稍微认识两个字的人。 他穿得非常花哨，一看就与众不同。但要细说他穿的都是什么，可能有些说不出真假的货色吧。 “你就是安塞尔？介绍一下你自己吧。” 这位代理人讲话真够挑剔，一副谁都瞧不上的意思。安塞尔浑身解数都使上了，把自己吹得天花乱坠。代理人很不耐烦地听完，还是不大满意。 “那你要怎么证明自己能够胜任这份工作呢？你过往的经历中，有什么使你具备了取悦阿比盖尔的能力吗？” “我年轻的时候就很善于哄贵妇开心，我一直都靠讨领主夫人的欢心换零花钱！” 安塞尔不忘说他早年在埃塞斯的经历，顺便也加油添醋了一番。 面试一对一地进行，希林和一只眼等在门口。从门缝里能听见他张牙舞爪的自我陈述。这家伙卖力的样子好蠢。 希林坐在危楼的栏杆上，这时候那小厮哼着小曲出门，手里还摆弄着那一枚小金币。 看他那样子就令人讨厌。虽然希林不喜欢哀穆勒主教，但看到别人拿着属于自己的金币也很令人恼火。 “你们见过阿比盖尔吗？她一定很漂亮吧？”希林高声问。 “嗯。” “她一定是为了钱才嫁给富商的吧？她那么年轻，才二十五岁，他丈夫都五十多了。” “是啊……女人嘛……”小厮急着下楼，没有认真回答。 “他们是骗子。”希林悄悄对一只眼说，“我编的，海报上没写她多大年纪。那个小厮竟然也糊里糊涂地同意。没准根本就没有这个女人。” 一只眼这家伙从来都不讲话，但他一听希林这么说，立即警觉起来，默默地提起腰间的斧子。 “你要杀他？” 从阳台栏杆投掷到楼下，如果出手足够稳当肯定没问题。但是楼下人太多，希林担心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等下，看我把他引回来。“希林拍拍一只眼的手背，又朝那个小厮高喊。 “你回来，我们也想报名。” “是吗？” “对，我们俩，一人二十块铜板的报名费，好吗？我肯定比安塞尔那家伙有竞争力。” “唉，好吧。烦死了。” 小厮又屁颠屁颠跑回来，拉开房门请他们进来。 “老师傅，再给我两张……” 话没说完，一记飞斧落在那厮脑袋上，沉闷地一声劈开了半个脑袋瓜子。 小厮一声不吭趴在地上。那个老师傅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戴好眼镜仔细一瞅，“哎呀妈耶，出……” 他也没嚷嚷出声来，希林已经走到面前，匕首一划抹了他的脖子。汩汩的热血涌出来，吸血鬼可以开餐了。希林拽着老师傅的衣领小心地喝掉涌出来的血。 一只眼默默地关上门。安塞尔知道的秘密他也知道。这方面他非常本分，什么都没说过。小房间里几乎一片漆黑，只有一盏昏暗的油灯。 事后二人将尸体藏匿在小房间的角落。这里空空荡荡的，只有些过往的资料。希林随手翻了翻，“可能都是些受害者吧。” 希林将安塞尔填写的那份纸放在油灯下烧毁，随后一只眼又拿走了先前支付给他们的金币和铜板，二人离开这个房间。 隔壁安塞尔还在吹牛呢，他累得汗流浃背，敞着衬衫撸起袖子继续讲，那个代理人居然还在听。他最后希望安塞尔能支付一笔好处费给他。只要塞了这笔钱，他一定优先向贵妇推荐安塞尔。 “还要钱？” “等事成以后，贵妇那边可是有五千块的酬谢呢，看得我这个挚友都眼馋极了。你最好别是个抠门的人，不然我干嘛不介绍个给我回扣更多的人呢？” 这么一说，安塞尔仍旧有点动心。他转头出来向希林和一只眼求助。 “怎么，还在想着贵妇呢？笨蛋。没发现他们是骗子么！” 一只眼将金币扔给安塞尔。 “？！”他还有点没回过味。 “这三个骗子一伙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贵妇。你被三个老爷们儿骗得团团转，哈哈哈！” 被希林一嘲笑，安塞尔才觉得不对劲。他一拍脑袋再想想，好像确实是那么回事…… “糟了！那两个人呢？” 希林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哼，敢骗本大爷的钱，他一定是活腻了。” 安塞尔定了定神决心要报复，他拎起腰间的锤子走回那间办公室。 “怎么，钱商量好了么？你愿意出多少呢？”代理人问道。 “啊，商量好了，就这个数吧——” 安塞尔二话不说把那个代理人锤了个开瓢。 “哼，希林你快点喝吧，等会我们还去找晚饭吃呢。” 安塞尔擦干净凶器，坐在桌子上休息。他们配合得倒是挺默契，希林按着代理人的脑袋把他的血喝干净。 希林抹干净嘴角，正要起身，却好像听见这个房间里面还有声音。 “嘘，你听——” “怎么，里面还有人？” 第470章 狼狈绅士 房间漆黑狭小，但分明还有个锁着门的内间。那里非常隐蔽，正常情况下谁都不会在意，全当那是间仓库。 安塞尔疑惑地看看黑暗深处，突然说：“那里面有人？” “是吗？”希林抹干净嘴巴，放开尸体站起身来。“可是我什么都没听见。你听见了？” 安塞尔摇头，他本人什么都没听见。但目光转向一只眼睛的搭档，对方的态度很坚决。 “他听见了？”希林感到非常惊讶。 倒不是说那里面有人是什么稀奇的事，而是这个一只眼睛的老家伙，明明就是个失语症患者，他什么时候讲过话！ 而且，那家伙还面瘫一个，安塞尔究竟通过什么信息判断出他在讲话的？ 希林再次疑惑地看看二人，安塞尔似乎又从搭档那里得到了什么讯息。 “还是个女的？那我去看看……” 他说是也许就是吧…… “等等我！”希林也跟上去。 踹开那扇虚掩的房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个影子在移动。那里面真的有人，是个衣冠不整的妇人。 “你唬我！你看他们一伙人里明明就有个女的！说什么没女人！”安塞尔拍了希林的脑袋，希林则非常不爽地回敬他一脚。 让那个女的走出来，模样可没有画上那么美好。这相貌连个普通中等都算不上，是个蛮粗俗的中年妇女而已。 “你，就是阿比盖尔？”安塞尔挑着眉毛问。 “我不识字，不知道他们安排的什么名堂……”妇人羞愧地摇头。 “好汉饶命，我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都没干过……” 妇人的嘴唇颤抖，不敢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响动，猜到代理人已经被杀。她甚至不敢看尸体的方向，那副过度失血的惨状确实有几分惨不忍睹。 “是吗？那么你和这个家伙什么关系呢？” 安塞尔指着沙发上的尸体问。 “我根本不认识那人……”妇人捂着脸往后躲。 “我不信，你躲在他的办公室里，你们俩肯定认识。” 就算不考问清楚也没关系，今夜务必要杀人灭口，把这名妇人一并处理掉才是。三人逼近那妇人，意外的是，小房间里还有个人，是个男的。 把那男人拎出来，也是一副衣冠不整的狼狈相。他年纪不小了，起码四十岁，脑袋都秃了。看面相也不是什么英雄气概的人，鹰钩鼻子，两道法令纹深陷，嘴巴一直咧着。 “哎呀，什么阿比盖尔，你不是说自己叫伊莎贝尔么！你果然是个骗子！” 不用猜也知道，这一男一女躲在小房间里肯定干了点见不得人的事儿，只不过刚才还郎情妾意的，现在他们俩翻脸了。 那个男人气呼呼走出来，指着妇人的脸说：“你这个骗子，把我骗到这个偏僻的地方说不会有人知道，结果呢，你的丈夫就赶来捉奸了！你们俩根本就是一伙的，来跟我玩仙人跳的！” 妇人一声不吭，心虚得很。 那男人冲出来，到门口处的衣架上取回了自己的外套。 “难怪衣架上一直挂着身衣服……”安塞尔恍然大悟。 “哼，他们就是一伙的！先是写了封信骗我。”男人嚷嚷得很厉害，似乎憋了一肚子气，“那封信写得可漂亮了，一看就是有文化的人写的，还喷了昂贵的香水，我就上当了！” “结果呢，见了面却是一个肥婆，把我骗来这个偏僻的地方。我刚把衣服脱了，门外就进来个人。” 原来这人与希林他们是脚前脚后来到骗子窝的。如果今天安塞尔没有出现，这人才是骗子主要的猎物。 “这个妇人呢，说什么她丈夫回来了，要我藏好别声张，不然她就死定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你们也说他是骗子，合着他们就是——” 男人转身要质问摊在沙发上的代理人，这时才发现代理人已经惨死了。而三个拿着凶器的陌生人正死死地盯着他。气氛变得异常诡异，有一阵阵阴风从那人背后吹过。 “……一伙的……”男子的声音越来越低，变成了蚊子叫。 他终于明白刚才妇人在怕什么了，刚才一定是顾着生气没仔细听外面的情况。原来骗子遇上了克星已经毙命。 这三个人看起来更不好惹的样子。谋财跟害命可不是一个等级的犯罪，骗子固然可恨，但残杀骗子仍然犯法，万一他们还要灭口…… “三位爷，我也是受害者。我、我可以出钱……” 安塞尔心情不太好了，他听到“钱”字就本能地排斥。 “他们是骗子，但我是真的有钱人，我是朝廷里的大官，说话很有份量的。” 男子连连解释。可是看看他那副狼狈相吧！ “你是朝廷里的大官？我还是狗皇帝本人呢！” 安塞尔连锤子都举起来了。 “我可以摆平帝国卫队！”男子讲出了一句保命的话。 “哟，您这么大本事啊？”安塞尔不免嘲讽。 “真的。我是朝廷的重臣，皇帝陛下的财政大臣。你们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我一个人溜出来还不是为了偷吃么！” 男子很着急，故作镇定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把衣服翻了个底朝天想找点能证明身份的贵重物品，结果他啥也没带，空口无凭。就兜里一张贵宾券，还是别人送的。 “哎呀……我也是担心被人看到了不好才这么小心谨慎的。你们务必要相信我！” 他急切地说。 “你们在这犯了人命，想要逃脱一定很难。但是只要我跟帝国卫队的队长打声招呼，他们就不会追究这里的命案了。以后你们在帝国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生活，不好么？” 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提议。但即便没有这个人打招呼，他们只要足够谨慎仍然可以继续在帝国生活。这年头无头命案多了去了，帝国卫队可没空逐一管理。 “我真的非常有钱，我可以给你们一笔丰厚的回报。天呐，我是财政大臣诺米斯，整个帝国的人都认得我，你们怎么会没听说过，你们都是外乡人吗！” 男子急坏了，“你们就当再赌一次好不好，如果我也是骗子你们一分钱都不会少，但我说的是真的，过几天你们就赚大了！” “这群骗子知道我是大官，丢不起这个人，他们打算敲我一笔大的。但是你们救了我，我会竭尽所能好好地酬谢你们的。” “安塞尔，怎么说？”希林催促着问。 “那就再赌一次吧。”没有成本的赌注安塞尔欣然接纳。 “但那个女的没有留着的必要，希林，她是你的餐后点心了。” 吸血鬼冷笑了一下，优雅地走到妇人面前。妇人没搞懂少年什么意思，还朝着他笑了笑。 她微笑的嘴再也没能合上。希林用匕首戳穿了妇人的喉咙，又横着切开脖子，一口咬上去。杀人饮血的场面把那位自称为财政大臣诺米斯的绅士看呆了。他今天撞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我们……互相保守秘密……”诺米斯磕磕巴巴地说，“我可不想叫人知道今天的丑事，我也绝对不会……把今天看到的事情给说出去……” “我们就当是、根本没有来到过这个地方，互相也从没见过面，根本不认识，就跟陌生人一样，好么？” “行啊。”安塞尔笑着威胁道。 “那么就此告辞了。我常去打牌的地方，帝国大富豪。你们去那找我。我是超级至尊客户，那里的人都认得我。” 希林跟安塞尔愣着没动，大概是没听懂“帝国大富豪”是什么。 “天呐……你们这群外乡人！” 男子急得跺脚。 “那是一家大浴场，帝国最大的浴场！就在帝国广场旁边，老板是我的朋友。” 二人还是觉得不靠谱。男子把手里的贵宾券拿出来，在桌上找了支笔签上自己的大名。然后郑重拍到安塞尔手里。 “拿着这张邀请券，大富豪的老板会热情地欢迎你。那里不光是洗澡，吃喝玩乐什么都有。是成年人的游乐场。” “你们去找我打牌，我输钱给你们。我们也不用多说，到时候就懂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这位狼狈不堪的绅士灰溜溜地逃走了。他说的话未知真假，但至少三人藏匿尸体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听闻任何关于陋巷命案的传闻，也许确实是他出面摆平的。 “帝国这地方，人多。小偷多，骗子也多。你们出门在外肯定要倍加当心。”事后纳特对他们的遭遇表示同情，“等你们在这呆久了，越来越像本地人了，就不大会遇上那种人了。” 第471章 帝国大富豪 其一 回去教堂里休息了两天，城里没有听到任何风声。非常平静，几个骗子的死亡没有给偌大的帝国带来任何改变。街头巷尾的花边小报上多了一个方块新闻：“最近发生了凶杀案，风韵女子家中遇害，另一名老者和律师遇害，怀疑是最近频繁发生的入室盗窃案有关。” “呸！那么丑的大妈，还能被他们描写成风韵女子，写报纸的人眼睛都瞎了吧！” 即便听了之后不感兴趣，也要支付一份花边小报的费用。只要一枚铜板，帝国的文化产品非常便宜。安塞尔很不乐意地付钱。卖报小哥问他还要不要再读一份，连读两份还有优惠。 “这一份写的可是帝国最漂亮的大美人、沙弗隆家族大小姐的风流韵事，你们要不要听听？” “得了吧！就这份报纸小编的水平，所谓的大美人指不定多丑呢！” 安塞尔连油印的报纸也不想要了，塞回卖报小哥手里。 “留着当擦屁股纸吧你！” “谢谢您咧！” 到了礼拜日，大教堂前的广场上门庭若市，热闹得跟过节一样。贵族和平民各自来往朝拜，也会有这种做小生意的商贩窜来窜去的。 “什么礼拜日……看起来一点都不虔诚，根本就是吃喝玩乐日。”安塞尔说。 “你这么说也没错。”一位修士走过来搭了句话。“七曜组成神圣的一周，其中日曜日最为神圣，理应献给无上的造物者。这一天人们放下工作，只有虔诚地祈祷。礼神的同时，身体也顺便得到了休息。” “帝国才有休息天，我以前从来没听说过。”希林挠挠头说，“而且，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在休息，比如你，就在干活。” “哎，有什么办法呢……”小修士还有kpi要完成——向游客兜售纪念品收取捐款。 按照修士的那套说法，礼拜日休息的人才最为虔诚。那些休息天还忙着做生意赚钱的家伙迟早都要下地狱。但他们自己也在礼拜日忙得一塌糊涂呀！ “真矛盾……”希林看着修士离开的背影嘀咕。 “哼，有人在享受，当然有人要服务咯！”安塞尔觉得理所当然。“走，咱俩也去虔诚地礼拜一下造物者，感谢他老人家的创生之恩。” “哦。” 希林以为安塞尔要进教堂呢，哪知道他一路往外面跑。 “这是去哪？” “大富豪浴场啊——让我们一起在身心愉悦中感谢造物者。不要辜负礼拜日的神圣属性。”安塞尔从皮夹子里掏出一张粉红色的卡片，“记得那个狼狈的家伙嘛？他送的贵宾券我还留着呢！” 希林眉头一皱。 “你啊！知道礼拜天用来吃喝玩乐以后，你恨不得每天都是礼拜天吧！” “当然咯。现在的我无比虔诚，每一天都全心全意地爱着造物者。” 安塞尔终日在帝国大教堂里游手好闲，十点多钟才起床。但那群修道之人起床太早了，天还没亮早饭已经吃好。他可没耐心饿着肚子等下午那顿饭，肚子叫得比塔顶的大钟还响。 一只眼的朋友正蹲在大教堂的阴影下面打瞌睡。安塞尔打了个口哨。“走！”一只眼当即站起身默默地跟上。 三人离开帝国大教堂，沿着皇家步道向西边走。帝国虽然大，但是路还算好找。只要摸清了几处标志性建筑的布局，就能找到方向。 比如这条气势宏伟的皇家步道，远远高于帝国的水平线，是一条高架路。当然，只有皇家的车马、以及拜访皇宫的客人才有资格走那条路。帝国的市民通常是沿着高架路下面的小道走。 皇家步道连接着皇城山，一直延伸向帝国首都的尽头。当走到帝国中央广场时，皇家步道回归到水平线上。 帝国中央广场是帝国首都的心脏，无论形态、位置还是功用都当之无愧。 这个地方四通八达，汇聚了五花八门的娱乐场所，商业空前繁荣。而且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属。当皇家步道在这里回归水平线后，寓意着皇帝与民同乐。所以说这里浓缩了帝国的一切也不为过。 走了不出半个钟头就到。街边两侧的繁华景象已经令人瞠目结舌了，中央广场的富丽堂皇更是令人赞叹。 三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漂亮的建筑林立，每一座楼都比埃塞斯的城堡更华丽。街上的人，密密麻麻比肩继踵。就算是打仗冲锋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哇……这些都是什么啊……” 各种沿街小店，珠宝、时装、香水、糕点、饮料……还有富丽堂皇的大楼，决斗场、浴场、赌场、不可描述场所，明目繁多，应有尽有。 比如说小地方里，一家裁缝铺就卖衣服裤子鞋子，但在帝国，连某个款式的皮带都有一家专卖店。再一看价格，哇，贵得吓人！ 他们边走边逛来到了大富豪浴场的门前。这里门庭若市，来往的顾客无比光鲜靓丽，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消费的场所。 安塞尔迈着大步往里走，门前的壮汉当即拦住。 “嘿！你们几个，仆从往后门走！听见没有！” 原来是看他们穿得太破，当他们是谁家的下人了。 贵族大老爷消费当然走正门，直接去大堂；旁边还有一条黑漆漆的小路，通往某一处仆从的休息室。那种地方通常都是漆黑狭小，随便提供点饭食而已。 安塞尔一听就把眼珠子瞪起来。 “说什么呢你！别瞧不起人。” 壮汉并不买账。这里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伙把门，一见有人闹事都聚过来虎视眈眈。繁华的商业场所门前不适合动武，他们身上没有兵器。但这块头，明显能把他们三个轻松拎起来扔出去。 安塞尔一步也没退让，掏出贵宾券拍在壮汉脸上。 “狗眼看清楚了，爷是被请来赏光的！这上面写的谁？什么什么斯马来着的，就是他请我来的。爷救了他的狗命，他要倾家荡产感谢我来着的！” 几名壮汉认得这张贵宾券。只是对于安塞尔的大话还有怀疑。 安塞尔不肯罢休。这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位接待客人的礼宾，是个打扮浮夸的中年妇人。她看了签名，一眼认出来是某位贵客的笔迹。 她左右看了看，将贵宾券收进自己胸口。 “你不要嚷嚷。这是贵宾的隐私不宜声张。进来，我带你们去见他。” “哼，这还差不多。”安塞尔白了门卫一眼。 他只有一张券却要带着希林跟一只眼一同前往。礼宾见怪他就把希林一搂，“贴身仆人，一起来的！” “行吧，你们先进来。” 他们这才踏进了传说中的大富豪浴场。 第472章 帝国大富豪 其二 帝国大富豪里面非常宽阔，是五层楼的宏伟建筑。吃喝玩乐里面样样都有，所谓“洗澡”只不过是其中一项娱乐而已。 因为急着找人，他们绕过底楼的大众浴场，沿着私密的走廊上到贵宾休息室，那里有一处棋牌室。 希林这种好奇心很重的小孩子瞬间就被五花八门的游艺吸引了。除了早些时候接触到的象棋之外，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棋牌，甚至巫师算命的那种牌都有。 希林跑过去每桌都看看。 这里的消费者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大爷，有打牌的也有看牌的。 俗话虽然说观棋不语是一种美德。但众所周知，美德通常都是人们稀缺的品质。下棋打牌之余，一个个骂骂咧咧、抽烟喝酒的，整个棋牌室里烟云缭绕，眼前一层雾障。 走了两步看到一群老小孩嘻嘻哈哈围着一台桌子。希林挤进去瞅一眼，顿时也来了兴致。 “哈哈，打弹珠！这个我喜欢！” 希林撸起袖子，旁边一个肥大叔水平太差，他一把夺过人家手里的玻璃珠，表演了一番。 “看我的！” 只不过呢，这游戏看着简单，真的上手了才知道台子上藏了很多门道，没那么容易打进最高奖励的位置，最后还不是跟大多数人一样调进低额的位置。 “诶？好奇怪。不行，让我再试试……” 又抢了个玻璃珠打一次，还是没到。这次用力小了位置又差了一点点。 “就差一点了，让我再试试！” 还想抢弹珠，远处的胖姐姐喊他了。 “快过来，走这里！” 无奈放弃了弹珠游戏，希林跟着他们走到棋牌室最里面，那还有个隐秘的包间。七拐八拐走进去，终于到牌桌前坐下来，这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老面皮。 “哟，还真的是你啊！”安塞尔大笑不止。 先前那位狼狈的绅士呢，已经面貌一新，几乎认不出来。他刷得油头粉面，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丝绸袍子，一本正经地坐在庄家的位置。 “你们都来了？开局吧……” 他二话不说就要打牌。边上一位技艺娴熟的仆人为大家发牌。动作华丽堪比杂技。希林看得目瞪口呆，直到牌都到了手上，他才疑惑地问：“这种牌怎么玩啊？” 牌面他们仨谁也没见过，上面都是点点，不知道啥意思。 “你们——！”大老爷气得一口茶水喷出来。 仆人不得不向三位讲解规则，规则挺复杂的，一时根本记不住。但大老爷无论如何都不肯换，他就好这口，别的不玩。 三人硬着头皮陪同。 “你们三个人一伙，跟我一个人玩，再怎么样也能赢几局吧？” 别说，还真就想错了。这三位，偏偏就玩不来。一下午的辰光过去，牌局打了几十轮，就一只眼睛的朋友赢了两局，希林碰运气赢了一局而已。敢情这位大老爷在逗小孩玩呢！ “没劲！你们三个笨蛋！” 太阳下山了，大老爷把纸牌一放。 “算了，我今天早点回家吧。你们啊，拿着这些筹码去玩吧。” “什么？明明说的是重金酬谢我们，陪你个老混蛋完了一下午的牌，最后变成筹码来酬谢我们了？” 安塞尔又想动粗，可是浴场里面也有保镖。再说他们身上带的凶器都寄存起来了。他又不是第一个想在娱乐场所找茬的家伙。 “哎呀，给了你们一大笔钱最后不也是来吃喝嫖赌嘛！你们直接在帝国最棒的大浴场里吃喝嫖赌，不是还省了中间商赚差价么！” 好像说的有点道理，安塞尔还有点嫌少。 “我有的全都给你们了，真是的！” 大老爷把抽屉倒空，还有几个零碎的筹码也送给他们。省下的就是些不三不四的小广告了。对，就是害他被仙人跳的那种小卡片。 内容么，一旦知道是骗术以后，反而看起来傻傻的。都是各种贵妇人的版画，写了些倾慕的话语，勾搭牌场的风流老爷叔结交笔友互诉衷肠…… “切，正经女人谁喜欢这种人嘛，你个老家伙头顶上都没几根毛了。只有骗子喜欢你。” “闭嘴！” 大老爷捂紧了头顶的假发，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不要乱讲！” “呐，你们小青年啊，别光惦记钱。我看你身边这小哥长得也不错，多在有钱人出没的地方混一混，没准傍上哪位贵人，以后在帝国的路就通达了。老年人的话你们别不信！” “那就借你吉言吧。”安塞尔收起那些筹码跟小卡片。 大老爷又猥琐一笑，低声指点。 “呐，你们吃饱喝足之后啊，夜里顶楼上有午夜秀场，特别带劲。有一个啊……” 老爷叔说着说着喜笑颜开，口水都要淌下来了。他在胸前比划着，安塞尔也看懂什么意思了。 “噢——！” “帝国绝色，最最正点，千万别错过！” “好、好，我知道了，谢啦！” “嘿嘿，我老婆才不让我看呢，晚回去要跪搓板了。你们年轻人玩吧，再见了。” 老家伙说完一溜烟跑了。三人在胖姐姐的带领下，将筹码换成了浴场的各种消费券。午夜的舞场价格可不便宜，看海报上写着，今日出场的有舞场的头牌。 安塞尔看看海报上画的妇人，摇摇脑袋说，“跟那些小卡片一个套路，画这么漂亮，谁知道本人长什么样。” 但他还是换了三张最贵的位置，自己做正中间，希林跟一只眼坐在自己两边。到时候舞娘从台上走下来，会在这三个贵宾席前跳舞，距离非常近，很带劲儿。 “你觉得是骗子还换那么贵的票？” “筹码不用掉隔夜作废。”胖姐姐说道，“既然来了，就应当及时行乐。我们的午夜秀场闻名遐迩，连皇帝陛下都曾经匿名观赏过。你们看了绝对不会后悔。” 剩下点小钱，换成大众浴场的门票，又换了理发按摩之类的服务。帮他们把筹码都换了，胖姐姐才笑着离去。 帝国的浴场竟然是混浴的，满满一池的热水，里面什么人都有。按照帝国人的逻辑，泡澡休息是一种神圣的行为，人们不会在泡澡的时候想不三不四的事情。至于到底有没有在想，就没人知道了。 这里的人早已习惯了混浴的风俗，故而无人表现出大惊小怪的样子。 “没错，现在的我非常虔诚，正处于贤者模式，全身心地享受着命运送给我的一切。” 安塞尔眯起眼睛钻进水里。 “帝国人太幸福了，真想一辈子都这样过啊……” 希林只是觉得新鲜好玩。吃大餐的时候他都在假装不饿，没有什么特别的满足感。泡澡可以给他冰冷的身体加热，气色稍微好看一些。 倒是希林现在这个模样呢，瘦弱之中还带着点病态。苍白的脸，泛着青紫色的嘴唇，还有疲惫的眼袋，不知为什么就特别戳帝国人的审美。 泡个澡已经不止五个陌生人夸他样子俊俏了。有的人讲话时候动手动脚的，遇上这种人安塞尔就一声怒斥吓跑他们。帝国的老大叔看起来都挺废物，一动粗就吓跑。 可能就是帝国这种骄奢噫噫的生活环境，才滋生了病态的审美吧。 三人泡好热水澡，用浴场外免费的香膏和爽身粉全身擦了个香喷喷。再剪个发型，去按摩师那里捏一捏，人生在世都没有更幸福的经历了。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看看楼上秀场吧。” 第473章 帝国大富豪 其三 早过了大教堂的关门时间，希林他们必须要明天早上再回去了。希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如果罗尔在身边，一定会督促他早些回去的。 “想什么呢，小家伙？”安塞尔一拍他后背，“一看你想的就不是女人。又在想那些念经的老头么？” “说什么呢你！” “哼，我看你取向是多少有点问题的。” “放你妈的屁，我什么时候取向有问题了！” “都说有帝国大美女跳舞了，你怎么一点心动的感觉都没有的？” “安塞尔，你这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喜欢找茬。” 安塞尔得意地一边剔牙一边嘿嘿笑。他确实是吃饱了又喝了几口，人有点飘。希林被这么几句话激得面红耳赤，拉着安塞尔的衣领大吼，“老子跟部族的公主厮混的时候，你还在杂兵营里吃着剩饭呢！” “哟，是嘛？”安塞尔故意表现得不以为然，“我看你连黛芙妮的手也不敢碰，还当你是雏的呢……” “我做什么，还要专门给你看一看不成？” “反正我没见过，你当然可以吹牛咯。” 安塞尔酒劲上来了，怎么打骂也不吭声，就是一阵阵猥琐地嘲弄。希林气得不行，放出狠话来打赌。 “和女人调情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本事。我在帝国这么吃香，随便动动手就能引来女人的倾心。等那个舞娘来到我们席前跳舞的时候，信不信我几句话就能约她出来？” 安塞尔眉毛一挑，“就你？” “我可比大肚皮的帝国老爷叔厉害多了，给她见识见识荒原上的猛士！” 安塞尔憋笑一阵，“你啊，还是太嫩！” “我比你强多了！” 希林只知道赌气，还不明白所谓的“太嫩”究竟嫩在哪里。他故意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扬言要好好见识一下所谓帝国的绝色。 仆人推开红色的大门，那座通往午夜秀场的门只在表演开始前才打开。里面是一条专门的通道，一直走通往顶楼剧场。 有不少人都等着进场，倒也不全都是老大爷，其中不乏妇女带着孩子。帝国的风情热情奔放，市民乐于观赏表演，对于本性的欲求处之泰然，没有道德上的苛责。 这条回廊两侧装修精美，每隔几步都有大理石雕刻的石柱，石柱之间画了些演出的盛况，一样热情洋溢毫不避讳。蜡烛将隐秘的回廊照得金灿灿的。明灭之间，总觉得画上的人儿也在动。 前面还有仆人引路，免得第一次光顾的贵客迷路。 “你们帝国真是不一样，每天都这么吃喝作乐吗？”希林不禁感到困惑。 “这位小爷，我们大富豪的午夜秀场每晚都有表演。但是茜茜媞娅她只在每个礼拜天才有公众表演。” “谁？” “茜茜媞娅，帝国最最漂亮的舞娘。您不是为了看她的美貌才换了那么贵的票嘛！” 仆人当然记得谁是贵宾。等会要给他们三个人安排最好的位置。 走完回廊，到了秀场的大堂，再一进门，就看到众多仆人声势浩大地欢迎。这里面的装修更加华美，跟外面的大众娱乐场相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做工精美的东方地毯铺满了所有的地面，连墙壁上都挂满了（一看就消防不达标）。异域进口的热带植物盛放在巨型的东方瓷盆里，作为装饰摆放在厅堂各处。 秀场的中央是圆形的舞台。观众围绕着舞台席地而坐，地上有柔软舒适的真丝靠垫。每一处席位前的小案台上摆放着果盘和酒杯。满杯的葡萄酒，品类繁多的水果点心，不远处的仆人还会随时为宾客倒酒、添食物。 帝国人好像有挥霍不完的美酒珍馐，只要宾客坐下，杯盘永远都是满盛。 宾客的席位与舞台之间，隔着一道不宽不窄的空地，用鲜花和东方器皿隔着，好似一条护城河。这距离么，说远不远，却也没那么近。总给人一种错觉，舞台就在眼前唾手可得。实际上伸出手来，只能抓到一片绿叶。 “请入坐，这里是贵宾席。” 仆人引着三位来到正对着舞场的位置，最显眼的地方，有三个光鲜亮丽的皮制软垫，整个人都可以靠着，别提多舒服了。脚边上两个红木小茶几，摆满了零食饮料。甚至还有好几位嬉笑的仕女端着酒壶在一旁侍候。 无微不至的服务，一瞬间令人倍感尊贵。安塞尔坐在最当中的位子上，深吸了一口气，长叹道，“这就是帝国的皇帝老子过的日子吗？太舒服了……” 他说完，两边的侍女都掩面窃笑。 贵客身边的侍女全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她们穿着绣花短衣，胯上阔腿长裤，半遮半掩的白色轻纱蒙着清秀的面庞。欢笑时手上、腰上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音。 贵宾的位置与舞台直接相连，眼前没有任何遮挡。 “等会她就会一路走过来到我身边？”希林疑惑地望着繁复的地毯，密集的花纹令人炫目。身边的侍女不停送上美酒和点心，但他一点也不想碰。“吃喝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也许只剩下看美女这点娱乐了……” 演出即将，乐师们陆续就位。那些吹拉弹唱的多是年老昏花的艺人，看着就令人倒胃口。舞娘呢，却一个个娇艳动人，莫非这是绿叶衬红花的用意？ 逐渐地，鼓乐声起，外场的蜡烛逐渐熄灭，只留下餐桌前的小小烛光，秀场的气氛越发如梦似幻。 侍女们在一旁窃语，夸赞希林的样貌迷人。反正都是客套话，不听也罢。 “安塞尔，午夜的秀场不止一名舞娘，你看舞台后面站了很多人呢！” 不见回话，只听到一阵鼾声。希林这才发现安塞尔已经躺平睡着了。这家伙方才在楼下自助餐厅多贪了几杯，现在又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已经睡到不省人事了。 “妈的，你换这么贵的票就为了睡大觉？” 踹一脚都没反应，跟死猪一样。 “混蛋，等我约到舞娘之后，你就蹲在大街上等我吧。” 希林的气还没消，为了跟这个混蛋打赌，他打定主意要撩一撩那位帝国绝色。不论来者何人，他都会勇敢地冲上去。 倒是隔着一个位子的一只眼，看他面容安详毫无波澜。这家伙从不讲话，或许他用眼神讲话，但只有安塞尔才听得懂，希林这辈子都没打算跟那怪人有交流。 再仔细一看，原来一只眼拉着身边侍女的小手，轻轻抚摸着人家的手背。侍女一阵阵咯咯笑，没有推却的意思。 “原来他也是个老色批！真没看出来。” 希林扭过头去不打扰他们。 远处有个仆人报幕，第一场舞蹈开始了。希林并不认得这个舞娘，只见是个皮肤黝黑，身形苗条的女孩，穿着异域风情的艳丽长裙，戴着盛大的花冠。她似乎有自己的仰慕者，在表演开始前极力地欢呼鼓掌。 舞娘的打扮很夸张，帝国的大街上绝对看不到这种穿戴。分明有些游牧民族的特点，却又不是真的异域服饰。 “在荒原上根本没人会穿成那个样子。可能帝国人就喜欢这种吧……” 希林想着以后定居在帝国，也尽量接受这种审美。便紧盯着看她们的舞点节奏，极力去感受其中乐趣。 真么说呢……可能因为他自己不擅长舞蹈，也说不出一场舞蹈好在哪、不好在哪，就谈不上喜欢，但也不讨厌。 从荒原一路到帝国，舞蹈的风情大同小异。大多是艳丽的舞娘随着欢快的节奏展示身段，抖动着腰肢和手臂，极尽招摇好似寻欢求哎，真的靠近了却又轻飘怠慢，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 “舞娘跟骗子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漂亮的容貌没有做假罢了。” 当舞娘妩媚地走来贵宾席时，希林冷冷地微笑没有太多互动。 也不知为什么，来到帝国之后就没见着恶魔撒耶坦。舞台本应是恶魔最喜欢的地方。随后的几场舞蹈大抵如此，乏味的鼓乐声令人困觉。希林不知不觉地换了更舒服的姿势，安稳地躺在靠垫上享受服侍。 直到一阵躁动的声响打断清梦，连侍女也催促他清醒。 “茜茜媞娅，她来了！” 第474章 绝世佳人 说到茜茜媞娅上台表演，其余的舞娘陆续退下了，整个舞台空出来给她一个人。吹拉弹唱的乐班一刻都不曾歇着，此时变换了曲调，欢乐的气氛依旧。 乐班子里汇聚了各地的乐器，一个拨弄着六弦琴，一个吹着笛子，三人敲着皮鼓，似乎是一个咚咚的低音鼓，一个砰砰的长鼓，还有一个带着响铃的手鼓。另外还有个哼哼唧唧不知道唱什么玩意的家伙。 希林猛然坐起身，理了理浴袍。 “所谓最漂亮的舞娘，无非就是舞场的花魁而已。靠着客人砸钱捧起来的艺人罢了……” 观众们热情高涨，有人捧着鲜花朝舞台上扔。也有人直接扔钱打赏。不多时地毯上铺满了鲜花跟金币，出手豪气令人瞠目。 舞场的蜡烛都燃到后半段，光线更加昏暗。两名侍女牵着一面半透光的薄纱，引着一位舞娘出场。啊，这位肯定就是茜茜媞娅了。 希林打起精神，要仔细看看这舞娘究竟什么样子。 薄纱落下，鼓乐又起。舞台中央站着个热辣狂野的女人。 倒不是说她长得不好看，但完全出乎希林的意料。还以为绝世佳人是多么温柔可爱的女孩，哪知道她长得健壮威猛，有宽阔的肩膀跟浑圆的手臂，动动身型犹如一头猛虎。 艳丽的红唇开启，真好似血盆大口。 “就是她，茜茜媞娅？”希林还跟身边的侍女再三确认，是她没错。 看她那个头，没准比希林还高一截。白花花的腿粗得像圆木。乌黑的卷发肆意披散。有一点他们说得没错，这么壮硕的女人，玉峰挺拔堪比一头牛。她随着鼓点一转身，但见波涛汹涌一阵骇浪。 “行吧……也许帝国的老爷叔们看腻了莺莺燕燕，就喜欢这种口味重的，我也不是不可以……” 少年咽了咽口水。有点怕，但没有退后的意思。哪怕现在安塞尔那个白痴睡成了死猪，打的赌还有效，希林可不想等他睡醒了来嘲笑自己。 “等会我们卿卿我我的时候，你就蹲在路边吹冷风吧，笨蛋！” 一阵清脆短促的手鼓轻点，她的身影随着鼓点颤动。又一阵高亢激昂的鼓点，她的身影又突然大幅转动。 这时，鼓乐手好像和她玩着游戏，鼓声一动，她便随着鼓声动；鼓声骤停，她又随着鼓声戛然而止。 再一下鼓点，她动一下；再三下鼓点，鼓声高低错落带着节拍，她巧妙地随着节拍跳动。她身上的肌肤骨肉，就好像自己听得懂乐声似的，轻快曼妙地跳动。 也许看起来不过是有趣而已，但真要做到这种惊人的控制力，少不了天赋跟常年的勤学苦练，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论才艺，她确实是一流的舞者。 再看她那健壮的身形，就不再觉得凶悍了，反而有几分机敏动人。当她全神贯注地跳舞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并非是什么乞食的伶人，而是有神圣的灵降临在身体里，将全部的生命都倾注在身姿中的舞者。 不知不觉地，希林的目光一刻不停地盯着她看，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 她那张烈焰红唇也显得娇俏可爱，浓密的眉毛好像会说话，一双乌黑的眼珠里藏着说不尽的秘密…… 她跨着狂傲的舞步绕着舞台跳了一圈，确保每一位观众都看到了自己都身姿，这时伴随着一阵最为急促的鼓点，摘下腰间一条轻纱。 这轻纱也太薄了，摘下去了好像也没少什么。她穿得本就荡漾，巧妙心思下安排了许多层叠，一件一件慢慢地卸下，似乎总有玩不尽的乐趣，让人看着着急心切，她却乐在其中。 又随着一阵短促高亢交替错落的鼓声，她的舞姿越发急促，手臂和腰肢尽情挥舞，她高昂着头回到舞台中央。 笑靥似乎凝视着希林，又好像在看着别处。 “也许她看每个人都是这番暧昧的神情吧……而我坐在最尊贵的位置上，她理所应当会多看我一阵……” 希林尽量用冷峻的表情做出回应，不要显得自己那么不成熟。 越是凝视，就越发觉得她长得美，甚至可以说是“完美”。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都全然没有死角。她所有的神情都美到了极致，挑不出一点毛病。 她又是那么健美，不似帝国贵妇的病嗔，浑身散发着原始、蛮荒的美，带着力量，在幽暗中咆哮。昏黄的灯光映衬着她古铜色的皮肤。肌肉张弛有力，又精确地控制着姿态。 “莫非她也来自于某个游牧部族？也许她看过某个巫祝的舞蹈，她完全沉浸在舞蹈中的样子，就好像在与某个远古的神明窃窃私语……” 接下来，她缓步移到一位乐师身旁，演出一段轻佻的搭讪。或长或短的鼓点恰似调情。不一会，她又转到另一位老眼昏花的乐师身边，撩起纱裙调戏。 乐声紧密时她舞姿急促；乐声舒缓时她的舞姿曼妙；情趣万千，引人入胜。 每跳一段，她就会摘下一部分轻纱罗裙，直到鲜美的同体都展现在观众面前。 最后，当她完全展现在舞台上时，又看准了贵宾席，徐徐地走来。 那一双乌黑的眼眸是否会映照出希林的影子？厚重的妆容下，她又是怎样一个女人？希林不忍移开目光，却也忧虑着。 无论她是哪种人，都定然不是阿赞那样重情重义的那种。与她谈情说爱也许是三生幸事；但若为她献上真心，绝对是最蠢的举动。 茜茜媞娅笑着，越发靠近希林。少年情不自禁站起身。果然个头还没有她高。 “生面孔，第一次来？”她一边跳舞一边问，声音很小只有二人自己听得到。 “我来看看所谓帝国的绝色佳丽究竟什么模样。” “哼，一看就是穷小子，票从哪弄的？帝国的权贵我全都见过，没见过你这个小家伙。” “一个自称诺米斯的家伙送的，他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 “他啊……赌债吗？” “差不多吧。” “那就不奇怪了。” 她踏着轻快的舞步想要离去。 “别走。”希林一把拉住她腰间的丝带，“那么一大笔钱就只够说这么两句？” “你想怎么样？”舞娘的态度轻慢，似乎根本就没把希林放在眼里。 “和我约会，好吗？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茜茜媞娅差点就笑出声了。希林也不知怎么脱口而出这种话。他脸憋的通红，滴酒未沾也醉了。为了打赌的事情，再怎么难堪也要说出口试试。 “哈哈哈……”她笑着、绕着希林打转。舞姿似乎在讨好，脸上却满是嫌弃。把希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问道，“你送我什么东西了吗？你这位客人都不打赏的吗？” 这就问到希林的难处了。他一个穷光蛋，因为诅咒不能碰触金币，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哪什么打赏？咬着嘴唇想了半天，突然灵机一动掏出个物件来。 “给……” “呵，这……”舞娘一看，是个珍珠耳坠。她更是嫌弃，“哪有送人一个耳坠子的？这玩意你哪弄来的？” “决斗赢来的。” 勉强收下这枚小礼物，舞娘拉着希林的手贴近自己的短衣，一抖手把耳坠扔进深沟里。她骨碌碌转着黑眼珠，看着希林的指尖又打起别的主意。 “你练武的？” “嗯，是啊。” 希林手指上略略有些老茧。在他成为吸血鬼以后，连老茧都停止积聚，那些是更早时候留下的。 “练的什么兵器啊？”舞娘贴着身又转一圈。 “长剑。” 听了这话，她邪魅一笑。 “我呢，追求者众多，根本不缺舔狗。但你如果有点本事，能帮我打跑一两个死皮赖脸的家伙……” 她嘴唇贴近希林的耳边。 “我当然愿意和你单独聊聊……” 说完，她留了一条轻纱在希林手里。狡猾的舞娘！分明揭下了一张面纱，那下面却是另一张面纱。一张脸早已经昭然于世，偏偏要遮一层似有还无的轻纱，隔着面纱对望。 “好啊……” 没等希林回答，她已经转身离去。她风姿万种地回眸，眼神似乎在说话。 暗处那个哼哼唧唧的家伙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根本不是帝国的官话，而是某种异域的古老方言。 你的双眼宛如雨夜， 我的孤舟迷失其中。 待她又回到舞台中央，一阵窸窣的鼓点倾泻而出。她摇曳着身型，轻盈地转动，宛如一朵绽放的花儿，令人久久不能忘怀。 最后，乐曲落入漫长的终章，吟唱的歌谣渐歇，只剩下手鼓的铃铛轻响。她停在舞台中央，徐徐落下身子。 侍女们拉起轻幔，带着她离开舞场。 后面还有些节目，希林记得不甚清楚。他靠着舒服的沙发小睡了一阵，直到所有的表演全部结束，仆人们轻声唤醒宾客，催促众人离去。浴场外面，已经是大清早了。 第475章 萍水相逢 “喂，醒醒，笨蛋。”希林踢一脚这家伙。 “嗯嗯，啥……”安塞尔揉着眼睛，都不愿意起身。 “所有的表演全都结束了，打烊了！这里不让睡觉，你看那些仆人全都在收拾东西。” “是么……” 果然，舞场里吹灯拔蜡客人们陆续走出去。这个时候是清晨，外面已经天亮，勤劳的人早就起床干活，游手好闲的人则慵懒地回去睡觉。 “哼，你啥也没看着。那么贵的票进来睡大觉，还不如直接睡在教堂里呢。” “那不一样！睡了一觉也赚到了。”安塞尔没觉得不妥，“在华贵的歌舞声里睡觉比宿舍里舒服。” “客人，你们这边请。”仆人见他们迟迟没有离去，上前来引路。 “呐，我请问一下。表演结束之后，如果还想见一见那位美丽的舞娘，我该去哪找她呢？” 希林脱口而出。他问得比较唐突，但是已经尽量地礼貌了。仆人听了一愣。安塞尔则说大吃一惊，随即打了个口哨。 “哟？你小子长出息了嘛，还想见舞娘？” “闭嘴，安塞尔。” 仆人噗嗤一笑，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这位客人……茜茜媞娅是我们这最红的舞娘。多少有钱的大老爷拿着厚礼，排着队要见她。可是见不见得到还要看她的心情。您……” 仆人当然不会当面数落客人如何。但希林跟安塞尔都是显而易见的穷小子，谁还看不出来呢。 “……您就别费这个心思了。” 仆人说完又催促他们离开。 “不，她一定会见我。因为她亲手送了我一件信物。” 希林亮出那块面纱，安塞尔又吹了个口哨。 “哎呀，这个……”仆人嫌他烦。跳舞的时候，舞娘的东西被客人捡到了又不奇怪。一块面纱而已，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把这个给她，她就会立即答应和我单独聊聊。” 仆人当然不想管这档子闲事。还是安塞尔机灵，掏出一块金币在仆人面前晃了晃。仆人想要他却不给。 “带我们去见她，你把话传到了，钱就给你。” “那好吧。”看在赏钱的份儿上，仆人带他们调转方向往剧场里面走。就是刚刚许多艺人走出来的门洞，里面的回廊是他们准备演出的化妆间。 一直走进去会看到许多艺人来来往往。 穿过整条回廊，再走上一条隐秘的旋转小楼梯，来到大富豪浴场最顶上一间包厢。 这个地方一看就不一般，一小块落脚的地方堆满了鲜花、点心一类的礼物。 “你们在这等一会，我进去问问。” 仆人指了一处沙发，三人全都坐上去休息。仆人拿着面纱进去问话。 “给我看着吧，安塞尔！说什么我没本事泡妞，等会我进屋亲热，你就在这等着。” 安塞尔嘴上说的都是“服气”、“好，没问题”，但用的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他打心底里就不相信希林搞得定那个舞娘。甚至他一开始都不相信面纱是舞娘亲手给的。 过了许久仆人回话。 “她愿意见你们。但是她现在很忙，你们就在这里等吧。” 说完他讨钱走了。 “真奇怪，你到底哪弄来的钱？你不是说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了么！”希林小声问。 “就是他自己身上的啊……” 安塞尔的回答果然出人意料又莫名地似乎在情理之中。 “你——！” “不是偷的，他自己弯腰的时候掉在地上，我顺手捡起来还给他而已。” “怎么偏偏不巧掉在你面前了？” “我也不知道啊——”安塞尔耸耸肩。 打赌到了最关键的环节，很快结果就能揭晓。 “她已经同意见我了，我前面说的话都是真的。等着看好戏吧！” “行——” 只是谁都没成想，等得着实有点久。三个人坐在沙发上，闷头睡了一觉又跑楼下吃了点东西，又睡了一觉又睡了一觉，活活从早上等到了傍晚，一整天过去了！ 越是接近晚上，安塞尔嘲笑希林的声音就越大。 “行了吧你，我们都跑楼下泡了好几次澡了，你怎么还在这等舞娘呢？人家就推脱一句，等你自己走呢。你还傻呵呵等着……” 天色实在太晚，总不能一辈子都等着吧！希林也觉得没劲，想回去了。就在他马上要放弃的时候，舞娘的包厢里传来了娇滴滴的声音。 “那位练长剑的小哥，你还在吗？进来啊——” 呵，简直都怀疑她是不是存心的。希林舒了口气，打赌算没输。不过这事他肯定不干第二回，真是自讨苦吃的行为！ “在这呢，姐姐。我带着朋友一起来的。” 希林回答了一声，带着安塞尔跟一只眼踏进了包厢。 这扇门一进来，真是叫别有洞天！无论浴场外面的设施有多华丽，都没有这里面华丽。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都被值钱的玩意铺满了，眼花缭乱地奢华。而且下面有的这里全都有： 大理石的小浴池、小按摩椅、小梳妆台……全都是一人份的。显然这里专供某位大老爷独享。 “哇哈哈，到天堂了！”安塞尔衣服一扔跳进那个独享浴盆，一头钻下水再浮上来，水面上漂的玫瑰花瓣全都粘在他脸上。 “干什么嘛，你！刚泡了好几次澡又来泡澡！” “大澡堂的水跟这里能一样么！”安塞尔说，“何况待会你们亲热的时候，我俩总得找点事做吧！” 说完，一只眼也默默钻进浴池里。 仆人侍女这里也有，只是，这里还有位特殊的女侍，全帝国最着名的舞娘。 茜茜媞娅换了寝居的衣服款款走来，变了个人似的，希林几乎没有认出来。 “你来了？”她讲话干净利落，什么场面没讲过。 “嗯……是呀。”希林则显得特别羞涩。 “过来坐啊——” “哦，谢谢。” 侍女递上一杯热茶，希林捧在手里没喝。周围那些金灿灿的装修他没怎么看，身边衣着坦荡的侍女他也没看，甚至茜茜缇娅有意无意露出来的香肩他也没看。 傻呆呆地坐着，目视前方。眼睛里面好像谁也没有似的。 “哼，真是个怪人。” 舞娘叹了一声，随口聊点客套话，小哥哥叫什么、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希林则干巴巴地回话，一五一十作答。 “真是的，你不是来追求我的么，怎么聊起来弄得跟我倒追你似的！” 茜茜缇娅抱怨道。 “你不是要好好聊聊么，你还想聊点什么呀？” “唔……我也不知道了。我是跟他打赌来见你的，反正现在赌赢了。” “切！” 搞了个自讨没趣，舞娘懒得说话了。她自己喝一口葡萄酒，寻思了一阵，又转脸打量希林。 好像她对希林还有点兴趣。希林的长相真是很受城里的女人喜欢。尤其是他饿了很久，脸色极度苍白的时候。 茜茜提娅的目光，很轻易地被他脖子上的疤痕吸引。蜈蚣一样蜿蜒的痕迹，绕了一整圈。 俗话都说头掉了碗口大的疤。可是有谁真的见过头掉下去的疤呢！ “这是什么？纹身吗？” “嗯……对！纹身。” 她给这样的身体装饰想出了一条绝妙的解释，希林欣然受用。 “哈，你的想法真有趣……”仅仅是客套，她说不出别的话了，自己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 “你们刚来帝国，现在做什么谋生呢？” “欸……”说这个希林有点不好意思。“我们才刚来，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那个……正在找……” 不知为什么，茜茜缇娅脸色一变，不高兴了。 “你们也是流氓吗？！”她的震惊显得有些夸张，似乎希林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来你也是那个流氓团一伙的？” “没有，误会、误会！”希林连忙解释，“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流氓团，我也不是什么流氓。我跟安塞尔明天就去找工作。请你放心。” 这么一说，舞娘的表情才舒缓了一点。倒是希林感到非常困惑，在帝国，自己在哪里上班、属于哪里是那么重要的一件事吗？ “我们本来的打算，是找个骑士团什么的加入。我们仨，吃饭打架的本事还不错，听说帝国有很多骑士团，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不知道该投奔哪一家。” “哦……这个我也不懂。”舞娘轻描淡写地回答，“那些傲慢的骑士不常来我这种地方。” 希林腼腆地点点头。 “不过你肯找点正事干也不错。可别去加入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抱团的组织，他们都是流氓混混，帝国最底层的贱民。” “哦。好，我记着了。” 茜茜缇娅又看看希林，看看安塞尔和一只眼。那两个年纪稍长的倒是看起来在社会上混了很久，而希林——细皮嫩肉的，讲话又客气，蔫蔫的有点像小姑娘。 “你真的是练剑的？你多大啦？” “十四岁。”希林笃定地回答。 他今年十四岁，去年这个时候也是十四岁。因为与恶魔签订契约，人生的轨迹永远停留在了十四岁。来到陌生的地方，当然可以掩盖一两年的生活轨迹，舞娘根本不可能觉察。安塞尔也点头，默认了这个好主意。 “这么嫩啊！你看看老娘我已经十七岁，比你大多了！” 茜茜提娅坐在希林身边丝毫不见外，捏捏少年的脸。 “十七岁也不老嘛……” “你不知道，我出生在帝国，很小的时候就在这个地方跳舞谋生。在帝国什么场面我都见过，经历得多了就觉得自己特别老。” “我从小接受严格的训练，从十四岁出师就成了名扬帝国的舞女。据说连皇帝都亲自来看过我。” “真的吗！” “谁知道，管他呢！” 舞娘还有别的心事，她想了想又问。 “呐，小哥你练的这剑看起来挺吓人的，我也不知道你是真的厉害还是随便说说。你说你跟朋友打赌进来见我。现在你赌赢了，前面说的话还算吗？” “什么话？我前面说什么了……”希林一阵糊涂。 “真是的，你们男人从小就这副德行！”舞娘又抱怨起来。“跳舞的时候说的呀，你可是答应了帮我赶走骚扰我的流氓呢！现在你赌赢了，拍拍屁股跑了，你还帮嘛？” “哦，这个啊，没问题的。我说过当然算数，包在我身上。” 舞娘继续盯着希林打量，她实在有点不放心。 “你那两个朋友看起来倒是身经百战的样子，一定比你厉害吧？” 这个时候，安塞尔就非常知趣地衬托起来。 “这位小姐姐你放心，我们这个小哥呢，你别看他长得嫩，实际上厉害得很，在我们老家那人人都怕的。” “是么！但愿吧。那些讨厌的流氓可不像你同龄人那么好对付。总之……你们先送我回家吧。” 舞娘有一份郑重的委托交给三位男士，请他们护送自己回家。这样的请求当然在所不辞。三位稍事休息，等她换衣服出门。 第476章 难缠小流氓 六月的后半夜也热得令人窒息。安塞尔敞着衬衣，希林也挽起袖口。倒是茜茜缇娅，从箱子里找出一条巨大、密不透风的羊毛围巾，把自己整个人都裹起来。 “这……这是要过冬么？” “哼，我可是帝国的大明星。走在路上被人撞见了多尴尬！” 说来奇怪，希林还以为她出门一定是乘坐香车宝马，有众多仆人随行。哪知道就她自己一个人，步行回家。 “怎么，这么快就看不起我了？” “没……没有。” “哼，虽然我是在帝国人尽皆知的大明星，但说到底就是个舞娘，下九流的行当。那些阔气的东西我没有，都是老板的。如果哪位贵客赏脸我可以蹭他的马车，但现在我要回自己家看看，蹭不着别人的车，只能自己走。” “可是这样真的不热吗？回家怎么搞得跟做贼似的？” “你懂什么！” 茜茜缇娅连灯都不提，摸着黑出门。从大浴场的后门悄悄出来，选择了一条拐弯抹角的羊肠小道，穿过两幢高楼之间的夹缝，到了大路上也左顾右盼额了好一阵才走。 “茜茜缇娅，大明星回家都这么小心的吗？” “笨蛋，别提我的名字啊！” “欸？”希林这才注意到。要是喊着名字，她伪装的功夫就白费了。“那我该喊你什么？” “茜茜、或者缇娅都可以。” “哈，那不是一样嘛！” 茜茜缇娅算是帝国里比较常见的女孩名字，就是一朵娇艳小花的含义。 “那干脆不要说出来，就说‘你’就可以了。” “行呀。” 希林只当这些是寻常的对话，走的路也只是护送舞娘回家。才离开大浴场没多远，他开始觉得不对劲。身后分明有几个人跟了上来了。这么晚，路上根本没有行人。跟踪者的意图十分明显，希林握紧了手里的剑。 “哟，今天运气不错，有人送上门了。”安塞尔小声说。 茜茜缇娅很慌张，她裹紧了羊毛围巾，加快了脚步。而那几个人，似乎有非常明确的目的，也许不是谋财害命，是为了某个目的跟上来的。 “怎么，他们是专门冲着你来的吗？” “别说话，快走！” 茜茜缇娅几乎是一路小跑，那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仍旧紧追不舍。穿过帝国广场之后，一行人来到一处有很多岔路的入口。 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往哪走，希林对帝国一无所知。茜茜缇娅则停下脚步，回过头轻声命令道，“你答应了帮我解决烦人的追求者，现在该兑现了吧？” “哦，你说他们几个吗？好呀，没问题！”希林爽快地答应。 他们停下脚步，远处的黑影也停下来。那几个人还想装一装，躲在一幢房子的门框里，藏得不算好，脚都露在外面。 “出来吧，都看见你们了。”安塞尔朝着他们大喊。 几个黑影钻出来，缓缓地靠近。借着月色看，虽说长相没有什么特别，但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人。哪有讲道理的人长那么蛮横的！ 过了一会，别处又冒出来三两个，数一数总共有七个。 看着他们穿着，颜色鲜艳夸张得厉害，脸上都是横肉，脖子上戴着大金链，胳膊上有纹身，伤疤也不少，都是不太好惹的样子。 “呵，大明星你的追求者好多啊！” 这群人身上还带着家伙，各种刀剑、铁棍，锤子斧头一样不少，还人手一个亮晶晶的小圆盾。这么小一块盾牌，肯定挡不住什么远程攻击，纯粹是副手上的钝器罢了。 这群人没一个是正经骑士，全都是市井小巷里打架混饭的混混。街头巷尾不方便用那些长枪大盾，都是这些小巧的玩意占着便宜。 “茜茜缇娅小姐，您出门了也不知会我们一声，我们都等了您一整天了。”其中一个说。 紧接着另一个又说：“我们头儿准备了马车，可以接送您出行。何必一个人逃走呢？” 他们还真的带了一辆马车，非常豪华，一看就是阔气人家用的。 茜茜缇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站在那瑟瑟发抖。 “茜茜缇娅小姐，本来我们头儿昨天要来看你的演出，也准备了厚礼等你。要不是家里有事，他就亲自给您送来了。礼物我们都委托仆人送到你包厢的门口。头儿怕你有事出门，还专门备了马车来接送。” “兄弟们等了这么久，果然您就出门了。可是您别逃呀。您要去哪，说出来我们送您过去！” “呸！什么专门接送，根本就是跟踪监视、企图绑架！谁有病才要坐他们的车！” 茜茜缇娅不敢大声说不，就小声地嘀咕。 “要是被他们知道我家住在哪里，以后还有的消停！” “他们什么人啊？”希林问。 “全都是流氓……市井的流氓团的。”舞娘恨得咬牙切齿，但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这么多人，你们打得过吗？” “放心，绰绰有余，我还嫌不够呢。”希林挺高兴的，这群人的血量，能维持他一周红润的面色。说起来还挺开心的，这是好事儿。 茜茜缇娅见他们几个都没什么顾及，有几句话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说，“你们小心点。” 说完她扭头跑进夜色里。她是个聪明女人，钻进错落的小巷里，很快就看不到影子了。 希林拔出长剑，甩了两下摆出个架势。好久没动手，先做个热身运动。 对面一群人，都是当流氓的，打架可没有一对一公平战斗的说法，互相使了个眼色，一口气全都冲上来。 最近希林在剑术上没有长进，只是还记得当初老师教的那两句：出手要快、打敌人的脑袋。 他的武器比那几个家伙占着优势，一寸长一寸强嘛，冲在最前头的愣小子第一个挨打，小圆盾没够着希林呢，头上已经开花了。 都想着一心取对方性命，打起来无所顾忌。敌人出手也不客气。旁边两个家伙配合着堵住希林的退路。少年急着打其中一个，一剑击穿他眼眶。却被另一个人的佩剑刺中手臂，留下一道血窟窿。 那个流氓恶狠狠地说：“管什么闲事，那是你泡得到的妞吗！”他手上的小圆盾挥起来，朝着希林脸上一记重击。 这一下敲得不轻，希林脑袋里嗡地一声响，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眼睛里进了血水，啥都看不见了。 少年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心想着身边那几个人肯定要趁机偷袭。顾不得那么多，挥舞着长剑乱砍一通再说。 果然长剑刺中某个人，少年只听到一阵惨叫。忍受疼痛这种事情上，希林比他们强多了。就冲着有人尖叫的方向继续追打，过了不多时对方几乎停止了反抗。 少年擦擦脸上的血水，勉强睁开眼睛。他恍惚又看到一个影子，举着剑就要刺。 “嘿！是我！”安塞尔跳起来躲开。 原来是他。他能这么大摇大摆走过来，应该是流氓已经不再构成威胁了。一看地上四具尸体，自己杀了两个跑了一个，一只眼干掉俩，安塞尔干掉一个半，嗯，那个趁机偷袭希林的家伙有半条命是被安塞尔干掉的。 远处三两个老流氓越退越远，撒腿就跑了。 希林坐在地上捂着伤口。安塞尔说要帮他包扎，实际上这家伙根本不晓得怎么包扎，裹得乱七八糟，动一动还掉下来了。 “烦死了，别包了。”希林推开他。 血逐渐止住，伤口外翻的样子比较恶心。恶魔仍旧不在，没人帮他缝合，只能等着回教堂处理。 倒在地上的家伙都是吸血鬼的祭品，时候不早，抓紧时间用餐才是。 再过一会，太阳的光芒微微露出来了，街上陆续有行人出现。留在现场太危险，他们也钻进巷子里逃走。帝国的大街上就又多了一桩无头命案。 帝国的居民对头破血流的流氓斗殴司空见惯，谁也没大声嚷嚷，都悄悄躲得远远的。 “总之，我们回教堂再说吧。” 一开始他们想找条小路，避开日常巡逻的帝国卫队。但他们很快就在混乱的街巷里迷路了。无论朝哪个方向走，都看不到高大的标志性建筑。而每一处拐角看起来又那么似曾相识。 “安塞尔，你是路痴吧。我们肯定走了相反的方向。”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看你自己，打个架都不会，狗刨水。” 希林瞪了他一眼，“你好意思么？看我受伤都不帮忙。” “你瞎了乱砍一气，连我都差点被砍，还怪我不帮忙……” 说着说着吵起来，谁也没有好脸色。 “诶，你跟那个舞娘聊天的时候，有没有揩点油下来啊？” 安塞尔生气也不会真的生气，嬉皮笑脸地问些有的没的。但希林真的心情不好了。 “没有！我这辈子都不想再招惹什么舞娘了，以后别跟我提她。” “欸，英雄救美，你也不吃亏嘛……以后把这事说出去多有面子！” “你挨打了都不生气？” “生气？怎么会，我们三个打死对面五个呢，赚大了！” 一只眼也是神采奕奕的样子，这两个家伙能找茬出去打架，比泡澡还高兴。 第477章 神圣国土 安塞尔口袋里还有两个零钱，找了家早餐的摊头吃了一顿。希林的样子就有点狼狈，满身是血，头上的伤口外露，有点吓人。 “诶，老板，教堂怎么走啊？” “教堂？街口就有啊……”老板随手一指。 原来帝国的街巷里有数不清的小教堂，最小的只有一间屋子那么大。每一条街，都是个小小的教区，一片大城区才有个大教堂。 “没，不是说这个。我们要回帝国最大的那座教堂，特别宏伟，全帝国人都知道的那一座。”安塞尔补充道。 “哦，你们说那个啊……”老板想了想，“挺远的呢！你们得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尽头才是。” “不是吧……我们来的时候根本没有经过那里啊……”希林觉得很奇怪。 “就是这个方向，你们还不相信我么！老头子我在帝国住了一辈子，帝国最大的教堂就在那边，谁都可以作证，你们路上随便问好了！” 三个人充满了困惑。总觉得来时的方向应该相反。但帝国真的好大，一个街区就比埃塞斯大得多了。每条路都似曾相识，走懵了并不奇怪。 他们想着大不了路上多问几个人。沿着路一直走、一直问，真的每个人都笃定地告诉他们，帝国最大的教堂就在前面。一直走就到了。 一个人也许会说谎，没道理这么多人合着伙骗他们啊！ 三人互相搀扶着一直走，从清晨走到了傍晚。 这条路真的很漫长，满眼都是望不到头的居民区。而且，越是深入，就越是破败。 他们穿过一个桥洞之后，来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 街道极其狭窄逼仄，勉强能通过一个人；地上脏得一塌糊涂，到处是恶臭的污水；小房子一个累一个盖上去，互相挤压着，令人不免担心会不会塌下来。 街上没什么人，那些歪歪斜斜的小房子里，时不时有胆怯的双眼窥探他们。偶尔看到一两个闲人走在街上，都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样子。 “他们怎么穿得这么破！比埃塞斯的奴隶还穷吗？” 希林陷入一阵恍惚，“这里还是帝国吗？帝国不是应该到处都富丽堂皇，满地都是金银财宝吗……” “管他呢，教堂都是一家的。等会我们报上弗拉维大人的名号，也能混一口热饭。”安塞尔安慰道。 说来奇怪，越是到了这种地方，路上的人反而越热情。 “天呐，你们受了很重的伤，快去教堂里寻求庇护吧！” “没错，我们说的就是帝国最古老的、最大的那一座教堂啊。永远守护着帝国的子民，无论你陷入何等困境，那里都是你的归宿。” “就在前面，教堂的塔楼高耸，你们一抬头就能看见了。” …… 三人抬起头，在远处夕阳的尽头，灰暗的尘埃中，伫立着一幢苍白的大理石色教堂。它如此地巨大，以至于一瞬间会误以为那里是天堂的入口。 云雾围绕着高耸的塔尖环绕。夕阳照在大理石上发出莹莹反光，它看起来是那么神圣、庄严，旁观者也有一股敬畏之情从心底涌出。 “那就是帝国最大、最古老的教堂。看到这份气势，谁又会否认呢？”路人说道。 “是啊，那座教堂的确好大……好像比我们本来要找的教堂还大上一倍……” 即便不那么懂建筑，也分得清楚。这里与来时落脚的地方完全不一样。弗拉维达人奔赴的那座“帝国的教堂”坐落在繁华的市区中心，是一座巨大的穹顶建筑，墙壁是红砖，而穹顶是古铜色。教堂前面是精致的园林广场，远处被各种精致的房子环绕，出入着帝国各色上流人士。 而面前这一幢建筑高大、笔直，正面是两座高塔，背后则是无数密集的小塔尖。它的颜色非常朴素，几乎没有任何图案装饰，外表如此灰暗、陈旧，像是伫立了上千年似的。 这座教堂还有个显而易见的特殊之处。 虽说它正面有两座高耸入云的塔尖，但北面一座实际上已经坍塌了，留下断壁残垣和一片废墟。南面的塔尖勉强维持着，但令人不免担心，它是不是已经斜了？看上去摇摇欲坠的。 路人对他们二人的情况十分担忧。 “时候也不早了，快点过去吧！那里专门接济你们这种人。” “我们这种人？” “你看看你，受了伤，一副好几天都没吃过饭的样子。这么可怜，世上只剩那个地方才怜悯你这种人了。” 原来路人是看到他们的狼狈样才纷纷往那个奇怪的地方之路。希林听了只觉得好笑。 “我很可怜么？我可是刚刚杀过人啊……被杀的人才比较可怜吧！” 路人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 “你在外面是什么人都没关系，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逃犯，只要叩开那座教堂的门，他们就接济你们吃的，还可以在那住下。” 听起来有点荒唐。 帝国如此庞大，又如此破碎。仅仅一条高架桥相隔，两个街区之间竟能有天上地下一般的差别。他们来的那个地方夜夜笙歌，现在误入的地方却一片荒凉破败。悬殊的差距堪比两个国家。 也许这里的人，从生来就只知道这一座教堂吧？ 沿着雨水冲刷出来的道路走过去，隔着一条积水沟，视野顿时开阔。教堂的城池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大理石广场。围墙早已坍塌，满地是雕像的残骸。 但这里并不空旷，相反，数不清的难民聚集在那里。 地上到处是萎靡不振的穷苦人，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些人勉强有个窝棚，有的就任凭风吹日晒了。六月的艳阳晒着他们，还好，至少还算暖和。 但那么多人聚集着，味道实在有点不堪。到处都臭烘烘的。 “呃，这里一点也不像天堂，倒像地狱。”希林嫌恶地掩住口鼻。他对人类的气味十分讨厌。 走到门口他们又发现，也无所谓叩不叩开大门，因为这门已经坏了。 枢机已经腐朽成一团渣滓，一侧门板断裂倾斜，卡在门框里。往里面看里面也是一团破败。 “喂，有人嘛？”安塞尔朝里面喊。 “外面排队！”隐约地似乎有个声音在喊。 “排什么队嘛，你们这个教堂还不让进么！” 安塞尔动动心眼。这门看起来不结实，一用力就要塌了。但别处也没看着侧门。再比量比量，从倒塌的缝隙也差不多能钻进去。 “走，咱们进去看看。” 三人依次从缝隙挤进去。那里面四处蒙着灰尘，长椅上的金漆不复，木胎开裂。几缕阳光透过天顶的高窗落下来，像一条银河穿过灰尘。 “有人吗？”安塞尔又喊了一声。 “别喊了，你们进来干嘛！” 一个穿着围裙的小修士从小门走出来，非常不耐烦地抱怨。 “不是说了么，吃饭排队！外面人没和你说过吗？今天的汤还没熬好呢，你们给我出去！” 小修士讲话很快，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他举着鸡毛掸子要撵走三人，却又发现希林受了伤。 “哎呀，你这是……”他焦急地看看希林，好像疼在自己身上一样。“你受伤了怎么不说呢！你伤得挺重，我让长老给你看看吧！ 说完小修士带路，带他们去回廊尽头的礼堂，在满是尘埃的神坛下面休息。 礼堂的后门传来一阵阵带着怪味的饭香。 “哎呀，我要回去看着锅！”说完他又跑了。 希林躺在满是尘埃的长椅上休息，因为过于困倦而睡着了。他始终没有见到恶魔。真奇怪，这么久都没有出现，甚至错过他最爱的舞台表演，撒耶坦到底跑哪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小修士的声音吵醒。睁开眼，原来他把大汤锅用小车出来，正要去给院子里的难民分发。 “喂，受伤的先喝点吧。我们长老等会拿草药来给你包扎。” 小修士挺关心他的，怕他没有碗，从神坛上找了个破杯子。希林接过来一看，是个木质的圣杯，开裂漏了条缝。表面的金漆剥落，宝石早都被撬下去，剩个不值钱的木胎在那。 希林当然不用吃那些人类的食物。他皱起眉头。 安塞尔鼻子尖凑上去，嗅了嗅大锅里的汤水。 “哎呀，这味道可不咋地。全都是素的，还不新鲜了。” 小修士一听就来气。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我们哥儿几个只吃荤的，素的不要。” “哼！你以为我会给你吗？看他伤得重我才优先照顾。不要就算了。你们俩想吃还要出去排队呢！” “你想吃吗？”安塞尔扭头问一只眼。 一只眼当然从不说话咯。可是安塞尔一本正经地传话，“我朋友说了，你烧的这玩意还不如屎呢。” “滚！不吃早点滚！”小修士被惹毛了，没好气地离开。 安塞尔也不是不饿，他真的吃不下去那玩意。清汤寡水的，米糊和菜叶混合在一起。而且味道太奇怪，肯定有哪种食材发霉坏掉了，猪都不吃。 出于好奇，他尾随小修士去外面看看。外面的饥民不管这些，绕着大教堂的建筑排起长队，依次领取救济。小修士一个人辛苦地忙碌，给他们每个人都盛一勺，尽量保持公正。 需要救济的人太多了，他那一锅根本不够。所有的汤水盛完了，再兑点水给了最后一个人。 傍晚的时候小修士推着锅回来，看到希林还在原地。 “你怎么这么笨？要饿一整晚吗！” 他真的太善良了，回厨房端出个碗来。 “哎呀，这个你就别嫌弃了，是我自己喝的。我吃的比外面那些饥民好一点，不然我自己先饿死了。” 好也没好到哪去。盛情难却，希林捧着圣杯接过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不用谢了。”小修士说。 希林搭了一口。 “呸——呸！呸！” 满嘴的灰烬与尘埃。 “哼，你果然是没有吃过什么苦！”小修士无奈地叹气，“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 “没啥，遇到几个流氓，跟他们打了一架。”安塞尔答道。 “流氓团吗？嗯，帝国好些个穷人都加入了那个组织。但是稍有不慎打架的时候落下重伤，残疾以后就只能流落到我这里了。” 小修士颇有些看不起市井流氓。 “那些混蛋通常不会光顾这里，因为我这里没有钱。而且，保不住哪个以后残了要我容留呢，神气什么！他们要是过来讨饭，都要按规矩排队。想进来找人没门，这里不招待！” 说完一阵微风从破败的大门一直吹到这里。 “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哪怕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在外面杀了好几个人逃进来的，你也能收留我？”希林好奇地问。 “你？”小修士才不信呢，希林长了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对啊，是真的。” 希林还是不信。 “甚至那种杀了很多无辜的人、杀了女人跟小孩的坏蛋，你也收留？” “呐，所谓教堂，是天上和人间的神圣国土。我们容纳任何人，无论何种阶层、职业、种族、性别，都允许进来寻求庇护。” “那……”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小修士抢先回答，“教堂不审判你们的罪，教堂仅仅给予你们无差别的怜悯。哪怕皱一皱眉头都有违我的誓言。”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希林突然激动起来，“如果一个人真的很坏呢！如果他在外面做了坏事，跑来你这里寻求帮助，等他好了、又逃走继续做坏事，如此往复不思悔改，或者也根本没有办法悔改，你也仍旧会怜悯这样的人吗！！！” 小修士轻蔑一笑，瞥了希林一眼，这么激动，是在说自己吗？希林低下了头。 “我不管，我的誓言就是怜悯众生。包括有罪的那种。你的罪要么被人间的法庭审判，要么等着末日降临的时候被造物者审判。我没有那种权力。” “……” 安塞尔拍拍希林的肩膀，“差不多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 “看你们几个外乡人，这副狼狈的样子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在你们重新找到出路以前我会提供庇护、供给食物（仅限于比较差的那种，因为钱不够）。如果你们还愿意皈依我主、虔诚地向祂祈祷，也许造物者会酌情赦免你们曾经犯下的罪行。” 小修士说教了一番。 “谢了。”面对慷慨的庇护，安塞尔的回答有些过于潦草。 入夜以后，大教堂也没有灯火，月光照着地面。 这教堂里还有几个老态龙钟的修士，要么身体有点残疾，要么老眼昏花神智不清，走个路都颤颤巍巍的。他们就会磨点草药，对希林额头上的伤口一筹莫展。 安塞尔说要么我帮你缝上吧。这家伙的话希林不敢多信。希林倒是想到一个做事非常谨慎的人也许可以帮忙。但要召唤那个仆人出现，脚底下得有泥土地。 希林说自己想办法搞定，他带着火把跟针线离开，后半夜的时候才回来。额头上多了一条精巧的缝合线。 “他缝得很仔细，而且这样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 月光照射着静谧的教堂，安塞尔和一只眼饿着肚子睡了。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堂堂帝国，竟然有两座“帝国大教堂”么？ 第478章 昔日壁画 时间已经入夜，朋友们都沉沉睡去。希林独自一人清醒得像只猫头鹰。他的绿眼珠在深夜里放着光，看什么都异常清晰。 “大概是吃饱了就有精神了吧……” 希林离开伙伴们入睡的地方，在别处随意溜达。好像吸血鬼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哪怕连着几个晚上清醒着，也不会特别难受。他索性就去探索一下。 这座教堂的占地面积广大，如果在全盛时期，声势一定盖过市区那座“帝国大教堂”了。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荒废成现在这副模样。 教堂的主体建筑是宏伟的大礼堂，入口处却被许多损坏的木制长椅堵住。往废墟里面看，尽头处是破败的祭坛。人员出入都在南边这一座完好的高塔下。幽暗的小门通往厨房，几位修士似乎就在那里休息。 “那么楼上呢？楼上藏着什么吗？” 沿着楼梯一层层地上去，那些屋舍损毁的十之八九。满地是剥落的漆皮，木质楼梯腐朽开裂，有的房间梁都塌下来。更是没有一处能遮风避雨的窗户。 “难怪外面流民那么多，却没有安排他们住进来。原来教堂里都破败成这副样子，没准哪天就塌了。” 虽说只是走走，希林却注意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早在帝国大教堂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但一直没有开口询问过别人。 “帝国的教堂里，怎么没有天使的造像呢……？” 如果没有记错，在堂堂帝国大教堂里，没有任何一件天使的画像或者雕塑，没有！ 希林在埃塞斯的圣迹教堂里可是见着了不少呢，那种乡野的地方，哪怕画得歪歪扭扭的壁画，也出自本地着名的艺术家。那些漂亮的雕塑，据说是很多年前从帝国运来的。照理说，帝国这里应该有更多吧？ 希林很喜欢那些漂亮的小人儿，所以他专心找过。 帝国的大教堂里，要么是金色的墙砖，要么是书写了一段经文，偶尔有些卷叶装饰，却绝对没有人形的造像。 “是帝国的教堂不陈设天使造像吗……？” 这个困惑在一瞬间得到了解答。偶然瞥见的一面墙上，希林看到了已经剥落殆尽的昔日壁画。 “天使……！” 少年驻足在斑驳的墙壁前惊呆了。 哪怕只有残存的一侧额角、一部分手臂和一点点草地上的花纹，也能窥见当年的精美绝伦。那几根线条那么漂亮，好像天使就是这么长得一样。 也许这副画使用了某种质量不合格的颜料，墙皮剥落得非常严重，满地都是卷曲的墙皮。但也正是因为画作本身的消亡，使它避免了另一场灾难…… “其他的壁画，分明是人为损毁的……”这个惊人的结论在少年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越是仔细观察，就越发觉得这座教堂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教堂里几乎每一面墙壁应该都曾经画着点什么。地上剥落的的残渣分明都有颜色。而现在希林看到的墙面上，有大量人为的刮痕。 “看起来是出于某种蓄意破坏的目的、在墙壁上留下混乱的痕迹，抹除了许多天使的容貌。” 少年自言自语道。 “人为破坏与时间的双重作用，使得壁画严重损毁。但，这是为什么呢？” 另一个发现也验证了少年的猜测。这座教堂的地上，残存了大量被砸碎的天使雕像。常常能看到雕塑的残肢散落。 沿着楼梯一层层走上去，大抵都是这种情况。塔楼有十二层，中空的结构，小心地站在栏杆边上，可以俯视底楼或者仰望尖顶。 “最顶上的房间应该视线极好，可以俯瞰教堂外的风景。”希林抬头看了看，总觉得顶楼那个房间有光亮。 “上面还有人吗？” 他好奇地继续往上走。 塔尖顶上的房间门虚掩着，有粉刷的味道传出来，似乎正在进行装修。 “真奇怪，明明一盏灯都没有，我为什么总觉得有光线冒出来？” 随手推开门，希林立即又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 “天呐——这是一幅完整的壁画吗？” 八面锥形的小小顶楼里，一圈墙壁上留存着完整的壁画。 那是一幅众多天使集结的宏伟图画。墙壁上有的位置有高窗，有的位置是尖角，形状各异，很不规则。但那些天使就好像活的似的，各自选取合适的姿态分布在墙壁的分割线里。 看他们的样貌穿着各有千秋，作画的笔触细腻、栩栩如生。连背景都画得那么繁复！ “好漂亮啊……” 希林不停转身，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怎么看都看不够。 “画得是什么故事呢……？” 可惜也没人能告诉他。或许是圣典里的某个故事，纳特或者弗拉维大人肯定知道，或许那个脾气很差的小修士也知道…… 倒也不必纠结壁画的含义，静静欣赏就足以感受到震撼。 或许，我也能猜测出一二？ 午夜的月光从高窗照进阁楼，落在对面最为完整的一面墙壁上。那里绘制了一个高大、伟岸的天使，和真人差不多大。 天使身披战甲，手持着长矛和利剑。他脚下踩着一个鲜红色的巨大怪物，长矛刺穿怪物的胸口，利剑割断怪物的头颅。而环绕墙壁的众多天使，都在庆贺这一功绩。 “天使，在猎杀恶魔吗？” 撒耶坦没有现身，无人回答少年的问题。 “哼，这世界上有神明的化身，当然杀得了恶魔。撒耶坦或许是惧怕这一点，才不敢在帝国随意溜达。” 希林情不自禁地盯着那个天使的画像看。天使之美，刚强之中还带着阴柔。分明是雄壮的身型，却有柔美的面容。天使的表情安详，仁慈地俯瞰大地，长发随风舒展如同少女。 希林轻轻抚摸着壁画从房间一侧走到另一侧。壁画颜色鲜艳的部分早已褪去，整体非常暗淡。天使的铠甲上本应有金漆也被人刮走了。 少年来回走动忘记看脚下，一不留神踢到了个闷桶，咣当一声。低头看竟是个粉刷桶，装了半桶白灰浆，边上有个刷子。 “怎么，这副壁画也还是要毁掉吗！多可惜啊……” 地上还有刮墙用铲子放在一边，不远处是个高架子。 “哎哟——！” 他惊叫一声，似乎踢到了什么软的东西。 “人？糟了，这里还有个人！” 低头看，大概是个装修工？反正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家伙，席地而卧，四脚朝天地睡觉。 也许不小心踢疼了那个人，他半梦半醒中微微睁开眼，抬头看了希林一眼。 月光落在少年的苍白发丝上，形成了一层光晕。还有那双迷人的翠绿色眼眸，只在深夜放出光彩。 “天使……”那人嘀咕着。 “傻瓜。”希林笑道。 第479章 穷困潦倒的画家 其一 那个人说完话又睡过去。仔细看他，倒也是个相貌不俗的青年人。估摸着二十出头的岁数。从沾满粉浆的胡子缝里，透出一张沉静白皙的长脸。他在睡梦中神态安详，颇有点清高自恃的气质。 再看他一双白皙修长的手，不大像是从小干活的人。 不知为何，这人人怀里抱了本册子，像宝贝似的紧紧搂着，睡觉也不放开。 “真奇怪，干粗活的人也识字吗？抱着的册子做什么？” 轻轻撩开册子一角，希林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是画？速写！” 希林暗自偷笑。原来这个“粉刷匠”是个画家，别看他打扮那么邋遢，手应该很巧。他身边那几个尖尖的柴火棍是他的炭笔，他指尖都是黑色的炭粉呢。 看到了页脚，少年就忍不住好奇想看看这人究竟都画了些什么。 “诶，借给我看看呗！” 跟这个睡着的家伙争抢，那人就是不撒手。希林抠抠他的鼻子，拽拽他的胡子茬，趁他捉痒的时候夺过画册。 这是厚厚的一本莎草纸册子，用皮绳装订，看起来挺有年头的，脏兮兮的，页脚都磨圆了。翻开仔细看看，少年又被惊呆了一次。 “哈，画这么漂亮，你肯定是个真正的画家！” 希林赞叹着。这册子里的小人儿，明明就是粗糙的炭笔画出来的，却神形兼具、唯妙唯俏，好像活的一样能在纸页上来回走动。 再看他画的些什么内容呢……日常的速写，荒地上的流民、小修士、教堂、午饭……杂七杂八的什么都有。 还有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咪。 有几页比较随意，画错了信手涂掉。嗯，更多的是……希林噗嗤一笑，成年人怎么都是这副德行，满脑子里都是春光斑斓的画面。 这个人画的最多的是幻想出来的仕女。虽说是想象，也画得那么动人。有几个姿态看起来特别眼熟，抬头一看，“哟，你竟然把威严的大天使画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真是罪大恶极！” 原来这个画家出没在教堂，是为了从壁画上汲取灵感。 “就说这些漂亮的壁画遭到毁坏太可惜了，有人也是这么想呢！而且他还会画画，能把墙壁上的画作记录下来……但如果人们一开始不去毁坏不是更好么……” 再翻下去，就是空白画面了。希林将册子塞回那人怀里，画家半梦半醒中抱着本子，又恬然睡去。 希林端详着画家，心里想起撒耶坦交给他任务。 “恶魔让我找一个会设计高塔的人类，我运气真好，这不就找到了么！” 少年并不觉得工匠、画家、建筑师之间有什么区别，反正这人画教堂画得也不错，让他给自己的环形山画一座高塔，毛猴们照着样子造出来，哈哈，肯定特别雄伟壮观！ 想着美事儿，但希林也有点担忧——把一个活人捉到无尽地狱里去，会不会害死他？ “我能在那个地方来去自如，可不代表这家伙能行……” 希林可记得清楚，那些被他带进往生世界的人类最后都成了活死人，身体还能动，跟着他四处徘徊，但是人已经死了。 “无尽地狱……搞不好也是那个样子！不行，不能带他去。” 但这事也不是没办法。少年眼珠一转，“我请他画两张图不就好了嘛！把图纸交给撒耶坦，嘿嘿，毛猴们看着图就能建造高塔，它们可聪明了。” 希林对着熟睡的画家一阵自言自语，美滋滋地傻笑。接下来，就等着天才画家睡醒啦！ “可别把你冻着。”希林帮画家盖好毯子。 六月的夜晚热得直叫人冒汗，希林也感觉不到。相反他总觉得冷飕飕的，因为永远也吃不饱。为了守着画家，希林就在门外的窗台上小憩片刻。 肯定是一不小心睡着了。清晨的时候，少年被一阵刺耳的噪音惊醒。 揉揉眼睛，刺眼的晨曦从高塔上各个方向的窗口照射进来，有种万箭穿心的错觉。有人怒气冲冲地跑上来，接连不断地制造刺耳的声音把希林吵醒。 “快起床啊，混蛋——！约定的工期超了一个礼拜，你什么时候才把活干好！” 原来是那个小修士，他手里拿着个饭盆，不停地用大木勺敲击。这声音震得希林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安静一点啊……你在做什么？” “诶，你也在？”小修士愣了一下，看到希林小憩的高窗他吓死了。“你昨晚在这里睡觉的？不怕掉下去！” 希林这才注意到窗台的另一侧就是百尺高塔外面。 “呵呵……没事的……” 小修士倒不是有意来吵醒他，而是奔着房间里面那个人去的。他大声嚷嚷、不停敲击饭盆弄醒了画家。 “起床了吗，文斯柯！” 哦，那就是画家的名字！希林在一旁悄悄记住了。 “干什么啊——” 画家非常不耐烦，又生气，又不情愿，苦着脸满地打滚。 小修士声嘶力竭地质问：“文斯柯、这间办公室、你什么时候才能粉刷好！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你都在干什么？” 这小修士一定是气急了，在阁楼里面绕着圈，到处指着，无论看到哪里都气得不行。 “完全没有开工，所有的壁画都还在，一点都没动！”小修士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副最壮丽的画作，“我们说好了，我给你提供每天的食宿，让你住在教堂里吃饱了，而你，花一个礼拜的时间把这四面墙全都刷成白的。可是瞧瞧你，骗吃骗喝也就算了，完全没动手是怎么回事！” 画家对待这些指责丝毫没在意。他肯定早就听腻了。扣扣鼻屎，打个哈欠坐起身。很不情愿地看着地板，侧着脸回答小修士的问话。 “拉森纳，你也知道，这些全都是古人的杰作。每一笔都勾画得特别精妙，哪怕是照着临摹，也要揣摩很久才能找到窍门。实在没有那么快啊……” 这么一说，小修士更是来气。 “我让你粉刷墙壁，哪个让你临摹壁画了！” 画家也倔起来了。 “哼，我当然是为了临摹古人的杰作，才答应免费给你粉刷墙壁的。免费的工作哪有加急赶工的道理。我还没完全画好，再容我一个礼拜的时间吧。” “文斯柯！！”小修士指着画家的鼻子咆哮，“别忘了，你是欠了赌债躲在我这里的！是你求着我庇护你的！要是你太懒不肯干活，我早就换个人粉刷了！我自己都刷得比你好！大不了这两天不烧汤接济穷人，你看我自己把这些墙都刷了！” 画家一点也不介意小修士的谩骂跟威胁，但是听说他要自己把墙都刷了，立即害怕起来。 “别急，我还没画好。至少让我再临摹一遍，再容我一个礼拜。” “没时间啦，必须今天！” 他们的谈话着实令希林感到困惑不解。 “你们在吵什么？这么漂亮的壁画为什么一定要刷掉？不能留着吗？” “就是的，你听见没有！雪松木脑袋的修士！”画家跟着帮腔。 小修士本来气得大呼小叫，脸都红了。想对着希林发火，又想起来希林刚刚来这里，什么情况都不知道。他勉强解释了一番。 “不行，必须要刷掉。帝国大教堂的主教马上就要来赴任了，就在这个礼拜。这次是真的。” 他继续说。 “我们的主教来了，可是这里连一间像样的房间都没有。唯一比较完好的地方就是这里。而且又高贵、又清净，我打算请他在这里起居跟办公。” “这样蛮好啊。但跟墙上的壁画有什么关系。他是主教，不应该很喜欢天使的壁画嘛？” 希林所说的全是无心之谈，按照常理来讲，普通人都会这么想吧！何况最早知道“天使”一词，也是纳特告诉他的。 哪知道拉森纳听了，像是触犯了某种忌讳似的，他更加生气、简直怒不可遏，对着希林也是一番咆哮。 “那可是帝国大教堂委任的主教啊——！你懂什么！让他们看到了任何天使的造像，我们全都要倒霉！还嫌这座教堂不够破吗？是不是还想让人来砸个底朝天，到时候我们一起睡在外面荒地上！” 希林被惊得哑口无言。 不晓得这是什么逻辑，也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么执着地要毁灭所有天使的造像…… “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吗……”拉森纳的嘴唇颤抖着，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是教堂里最后一幅完整的壁画，从我小的时候就看着它……” “但是今天，文斯柯，今天是你最后的期限。今天你不把这里刷掉，明天我亲自来。” 小修士说完扭头离去。 第480章 脾气不好的修士 “哎，加油吧，兄弟。” 希林又帮不上忙，拍拍画家的肩膀鼓励一两句。画家根本就不认识他，一脸懵圈。虽然有一大堆甲方需求想要告诉他，但今天肯定不是好日子，改天吧！ 希林跟着小修士下楼去。他还想打听打听帝国大教堂到底要怎么回去呢。 拉森纳正气呼呼地往楼下走，猛然间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瞪着希林。 “干嘛……” 小修士仔细地观察着希林…… “呐，我们也不打扰了，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话说，能请问一下……” “你不是受了很重的伤吗！”小修士质问道。 “哈，有吗？”希林摸摸脑门，伤口还在，“嗯，是啊，但是已经好了。” “什么已经好了！只是暂时缝合了而已，距离痊愈还早着呢！” “嗯，是啊。但是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点伤不碍事。” “不行！”小修士的态度非常严厉，“你这种情况至少躺在床上半个月，不要到处瞎晃！而且，营养也要跟上，不吃饭可不行！” “……”希林一阵无语。 这小修士凶是凶了点，但人很善良。 “听着，我还有事情要办。我们本来要去帝国大教堂，走错了路才到你这里。今天我们必须得回去了，能麻烦指个路给我吗？” 拉森纳听了，一阵嫌弃地冷笑。 “去帝国大教堂？你们？天呐，听着外乡人，就你们几个这副德行，那种地方连门都不让你进！别看帝国这么大，能容留你们的就是我们这里而已。” “不可能，我们就是从那里来的。” 再怎么争辩小修士都听不进去，他脑子里的刻板印象太深，全都是先入为主的成见。 “得了吧，安心在我这里养伤。至少过一周再走。而且，你也别小看那些流氓团的人。他们的眼线遍布整个帝国，你一出去他们就会找你报复的。” “这么厉害？”说出来希林还有点不信。 “那当然！”他说得煞有介事。“只不过呢，在这里你是绝对安全的，他们不敢在圣天使的地盘上撒野。” 拉森纳太过热情，又固执，希林连一点反驳的机会都没有。他让希林留下，继续在圣坛下打地铺，铺盖都准备好了。而且，他还需要希林帮个小忙。 “不要你干活，就帮个忙。”他开口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等帝国大教堂的主教到任了，我们这里连欢迎他的人都凑不够。你们三个人充当我们的欢迎队伍好么？手里拿个圣杯什么的站一会就好了。” 看他为难的样子希林又有点于心不忍，本来是打算等会直接出门就走的，现在希林考虑留下来帮忙了。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最多再呆一两天。” “就这两天，他很快就到了。我保证。” “好吧。” 希林随着拉森纳一路走回底楼，见到安塞尔跟一只眼，把事情讲了一遍。安塞尔倒是不介意，他只是不太喜欢教堂里的伙食，打算出去溜达溜达找点好吃的。 正说得开心呢，外面有个流民跑进来，急吼吼地喊小修士出来。 “快去看看吧，他们的人过来了！” “谁？”拉森纳愣了一下，又看看希林，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二话不说冲出去。 “是和我有关的事吗？”希林、安塞尔还有一只眼他们也跟出去。 外面来了二十多个人，远远地站在荒地上，声势不小。那群人穿戴非常花哨，太阳一晒五颜六色的，在满地流民的地方十分扎眼。 但仔细看，那些夸张的穿戴下面都是些沧桑、粗俗的面孔，这群人肯定都不是真的富贵出身，只是把绝大部分开销用在了打扮上而已。他们身上都带着家伙什，要么有明显的伤疤或者纹身，看起来都不好惹。 “流氓团？”希林已经从旁人的闲谈中听闻了这群人的来头。 “嗯，是啊，一看就是。你们杀了他们四个人，他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这不，带了更多的人回来报复。” 小修士丝毫没有害怕的一声。语重心长地对希林说。 “我说了不要急着走。你们要是一大早离开，不是被他们逮个正着么！” “谢谢你的好意。但他们找到这里，也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吧？” “不用怕。这里是圣天使的地盘，轮不到他们撒野。” 小修士直面那二十几个流氓，带着教堂里老弱病残的修士们出去。 当中有个领头的家伙，穿了件亮粉色的马甲，浑身蕾丝花边的衬衫，小皮裤高筒靴，骚气逼人。脸上更是油头粉面，胡子都抹得油光锃亮。 “队长，就是那个小子。” 身边的流氓对那个领头的低声说话。他们的眼神凶狠，大老远都觉得刺眼。 “对，是他领头的。”另一个补充道，“那小子白头发、绿眼睛，夜里跟条狼似的两眼放光。到哪里都能把他认出来。还有那两个土里土气的穷鳖，跟他一伙的。” 被称为“队长”的人抹抹胡子，揣摩着教堂里的人。他一抬眼刚好看到了希林，二人互相注视什么都没说。 “凯斯，跑我这里来做什么！还带了那么多人！”小修士站在教堂门口大喊。 双方都在荒废的院子里，中间隔了一片空地而已。剑拔弩张的势头已然明显。就差一点信号，他们绝对会动手。 “拉森纳，有个惹事的家伙杀了我们的人，逃到你这里了。”那个队长回应道。 “你懂规矩的，无论什么人，走进我这个门了，就收到圣天使的庇护。你们不可以来这抓人。” 拉森纳说得理直气壮，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给自己撑腰一样。可是他这里哪有什么能据守的本钱啊！连个门都关不上，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闯进来。 对面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其中一个小流氓提议道，“队长，我们一口气冲进去办了他们吧。” “这狗屁教堂四面透风，我们都探查过了，里面就几个老头，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那个白毛小子宰了我们的人，坏了地盘上的规矩，绝对不能轻饶，否则我们大哥的威信都没了！” “把我们办了？你们是现在就活腻了吧！今天想死几个，全都过来受死。” 希林不打算退让，回敬一番冷嘲热讽。他握紧了长剑，谁敢上来就当场动手。 “惹了一个流氓团或许也是好事，以后食物就源源不断送上门了。” 小修士却示意他收声。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这个小弟是新来的吧？这么不懂规矩！”拉森纳喊道，“凯斯，规矩就是规矩，不是吗！” “队长，你怕他做什么？他就是个瘦弱的修士，吹牛而已。”小流氓催促道。 “你们不要逞一时的威风。记住了，所有的人都有死的那一天，这里是你们以后长眠的地方。有教养的人不能在床上拉屎。维护这片土地的清净，是给你们每个人自己留后路。” 那个叫做凯斯的队长点点头，似乎还表示出赞同。 “队长！”小流氓觉得不可思议。“这是哪门子的规矩！他们就站在我们对面，不出半个小时我们就能把他们宰了。” “规矩是规矩。”领头的人发话了。“教堂里不可以抓人。” 小修士听了得意地笑了。为什么？希林自己都觉得很奇怪。 “这个地方是我们所有人的后路，谁也不能保证有一天自己是那个寻求庇护的倒霉蛋。兄弟们撤了。”领头的说，“但是，我们的仁慈止步于教堂的院门。只要那个白毛小子敢出来，他的小命就是我们的。走！” 二十几个流氓，就因为那几句话离开了。 “感谢造物者的仁慈吧，今天不是你们的死期。”希林冷笑着目送他们。 “伤成那个样子你们都不躲一躲！乖乖进去休息。”小修士还嫌他逞能。“你们不要急，这在住几天。挑个合适的机会我把你们送出去，保证不会遇到他们……” 第481章 圣天使的领土 稍晚一点的时候，有个年纪很大的人从远处回来。小修士又跑出去迎接。 “长老，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个人是这座教堂的长老，是目前为止修士里辈分最高的。 “怎么样，帝国大教堂那边有什么消息？” “啊……”老头喘着粗气讲不出话来。 老头年纪大了，因为教堂的经济窘困，没有车马代步，他来来回回都是徒步，走了很久非常累。 “您先喘口气，慢点讲话。” 拉森纳多少有点急性子，他总是在追问关于“主教”的事情。 “我去过教堂了——他很快就会来了，就在这两天！”老头耳朵背，对别人讲话也大声嚷嚷。 “我跟他们说、我先回来跟大家准备一下！但是我走得慢、他们的马车走得快、应该脚前脚后就到啦！” “是吗，这次终于真的来主教了……” 拉森纳听后感慨万千，心绪无法平静。 “主教？”希林感到奇怪，他一直以为但凡是个教堂肯定有个主教咯。 “你不知道？我们这里一直都没有主教。长老院许诺会派遣一名，一连十多年都没个像样的人敢来。哎呀，这些都是陈年旧事，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拉森纳带着大家回教堂，有什么话慢慢讲。 “说到底还是这个地方太穷、太乱。皇帝管不了，主教管不了，连本地贵族都管不了，最后成了一片三不管的地方。” “这也可以？” “嗯——” 当地人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初来乍到的外乡人眼里非常不可思议。 “帝国的权贵有三种，第一是皇权，其次是教权，最后是贵族。这三种权贵无处不在，每个臣民都受其统治。”拉森纳还是憋不住继续说起来。 “比方说吧，我们在帝国，所有的领土都臣服于皇帝，这一点毋庸质疑，就是所谓的皇权；而首都的每一片城区里，又都有一座教堂，由帝国大教堂的长老院委任主教来管理，最终都听命于教宗，这是所谓教权。” “那贵族又是什么呢？” “本地的乡绅地主、经商的大家族之类，有钱、有地的人呗。” “他们又有什么权力！” “当然有咯！”拉森纳大惊小怪地说，“乡绅富户联合起来，组成了地方的市政院。推举行政官员管理地方事务，乡民婚丧嫁娶、买卖契约、打官司什么的都要找他们解决。” “哦……帝国好复杂。”希林听得糊涂，“可你前面说，这里啥都没有？” “对，你没听错。我们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小修士长叹了一口气，身边的长老也叹了口气。所有本地人都唉声叹气的。 “？” “这个地方，六百年前有座皇宫。但是昔日帝王迁都以后，旧皇宫废弃了。现在这里连帝国的驻军都没有，自然没有所谓的‘皇权’统治。” “‘教权’也随着迁都，搬到新的中心——帝国大教堂去了。这里越来越破，上一任主教故去后，几十年都不曾有人愿意接管。” “最可恨的是，因为穷山恶水，刁民横行，这片城区的乡绅贵族也越来越少，全都搬到别处去了，导致这里的市政厅也土崩瓦解，不复存在。” “然后，这片土地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无人管理、野蛮生长。整个帝国也抛弃了我们。周边的城区竖起高墙把我们围住，放任我们自生自灭。” “高墙……” 希林明白了。他们走来这里的路上，曾经路过一段高架桥。桥下完全被石砖封死，只有一条污水横流的排水沟可以通行。一旦走过那个桥洞，里面就是另一番天地。 “就是你们来时的那条路，我们与外界仅有的几条通路而已。虽然这里穷，但也有人乐意来消费，本地人也偶尔出去打工。这个地方的好处就是没有税收，因为没人管嘛；但坏处也是没人管，脏乱差，一塌糊涂！” “所以，你们这里到底算什么地方？旧的帝国大教堂吗？” “哈哈，我还没和你说过吗？” 说到这，拉森纳又莫名地自豪起来。他一直走到神坛前面，仰头望着高塔的天顶。 “我们这个地方，叫做‘圣天使的领土’；你头顶上这座教堂，则是‘圣天使大教堂’。” “这里是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土地上，最最古老的一片城区，根据记载早在一万年前就是人类聚居的城区。城区最古老的水井壁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呢！” “我们的教堂，也是帝国首都最为古老的一座建筑。地基深处有很多沿用了上万年的古老砖石。她兴建之初，就是为了供奉这片土地的守护者——天国的盛赞大天使。” “虽然说我们这片土地是三不管地带，但我们心里有唯一的领主是天国的盛赞大天使。所以你懂了么，这就是城区名称的含义。” 希林这才恍然大悟。他对这片陌生的地方有了新的认识，不知不觉地也产生了好感。 “这个地方是我的家乡……”拉森纳激动之余，还有一点小小的忧伤。 “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刚出生就被人放在教堂门口。是教堂的长老把我养大的，我对这里、对教堂都有特别深的感情。或许我们都是父母生下来的，但我们终归都是造物者创造出来的，仅仅是通过父母来到世上而已。我或许就是为了来到这个地方才被创造出来的吧！” 这番话把希林吓了一跳。想不到有人可以把自己的身世经历看得那么淡！但回味一番，小修士的话或许有他的道理。而且这么一想，反而将很多事情都看开了，真令人敬佩…… “不说这些了，我必须要检查一下未来主教的办公室跟卧室，那个臭画家不要再偷懒了！” 拉森纳带着希林、安塞尔跟一只眼爬上阁楼。他许诺，如果安塞尔和一只眼能帮忙粉刷墙壁，他就出一块银币的工钱——但希林不需要帮忙，希林还在养伤呢！ 爬楼梯的时候希林又听说，其实这些年来长老院陆陆续续派遣了好几位主教，有赴任前临时改主意的，也有来了一趟当场逃走的。下一任究竟什么情况，真的不好说。 第482章 上天的厚礼 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有闲人看到一辆马车朝圣天使大教堂这里走。马车在途径水沟的时候卡住了，折腾了很久才顺利通过，毕竟那个地方平日也不大会有马车经过。 四匹骏马牵引，亭亭的华盖上挂着镀金的十字架木雕，环绕马车的锦缎上绣着经文，一看就是来自帝国大教堂的马车。 这片城区平日里不大能看到如此华贵的车马，本地的居民自发站在沿路看热闹，组成了欢迎的列队。不出意外，这辆车最后停在圣天使大教堂的院子里。 “天呐，我看到他们来了！我们的主教来了！” 拉森纳欢呼着跳下脚手架。 粉刷墙壁的工作草草收尾，四面壁画上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浆。来不及完全覆盖昔日的杰作，尤其是天国的盛赞大天使，一双眼睛刚好露在两层白浆的缝隙中。但只要刷过了，就表明了立场。这里也与帝国大教堂的长老院、与教宗的立场保持一致。 从三角形的落地窗可以俯视教堂的前院。只有一辆马车、一名车夫，没有更多的随行或仆人。 “走，我们立即下去！”拉森纳急坏了，“我准备的欢迎仪式还没有彩排过！那些老头子记不记得流程啊！” 拉森纳匆忙地召唤所有的修士，大家聚集在破败的大门后。隔着宽敞的门缝，众人都看到马车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欢迎那位从享清福的地方来到大人。 “我们拿出饱满的态度，站在大门两侧欢迎他！” 小修士吩咐安塞尔跟一只眼，“这扇门今天需要打开，等会你们两个负责开门。” 安塞尔看着那扇门，无奈地摇摇头。 “我们每个人手里都捧一样教堂的法器，挑品相最好的几件出来。” 原来神坛下是个橱柜，里面还藏了点比较完整东西，经书、十字架一类的…… “这个给你。”拉森纳把那个裂缝的圣杯又交到希林手里，不得不说，他跟着杯子挺有缘分的。 “你就站在我身后凑数，不用你说什么，一直跟着我们走就好了。完事我请他们用帝国大教堂的马车把你们送出去，躲在车里一直逃出这片城区，就能躲过流氓团的人。行不？” “好呀。”希林愉快地接过任务。 画家捧着自己的画稿，也装模作样地凑数。大门挪开了，一群人大概十来个吧，欢天喜地走向那辆马车。 大教堂的长老走在最前面，他资历最老，按理说应该他致辞欢迎新主教。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老眼昏花，字也说不清楚。拉森纳忐忑不安地扶着长老。 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瘦高个、戴眼镜的长者，穿着主教的华袍，戴着主教的头冠。不用问，肯定就是那个人了。他举止斯斯文文的，脸上很严肃，看起来是非常挑剔的一个人。 哦，还有个胖胖的修士从马车上下来，那就是他的随行人员了。胖胖的家伙看起来不太不高兴，肯定对这里颇有微词。 看见他们二人交头接耳地谈话，拉森纳也担心起来，新主教不会已经后悔了吧…… 长老还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把赞美造物者的话都说一遍，再客套地问候一下教宗阁下的身体状况，近日来帝国大教堂有没有新的教义解释要宣告…… 对方的回答得体而不失礼貌，但内心的话肯定有所保留，他们位置高的人讲话都是这样的。 拉森纳不敢多说，太套近乎了怕对方担心自己别有用心，太冷淡了又怕对方更加嫌弃，最后只好尴尬地傻笑。 长老如数家珍一般介绍了教堂里的圣器。说到那个有裂缝的圣杯时，新来的主教突然噗哧一声笑出来了。他喊自己的随行修士过来，那个胖子也大吃一惊，当场嚷嚷起来，“哎呀，怎么是你们！” 希林一直在偷笑，他等着看弗拉维大人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存在呢。 “是啊，您终于看到我了。嘿嘿。” 安塞尔也凑上来，这下大家又团聚了。 “天呐，希林！我们刚刚还在谈论你呢！”纳特喜出望外，“弗拉维大人赴任的日子就在眼前，我们必须得出发了，可是你们几个臭小子一连好几天不见踪影，害我托了好几个熟人帮忙盯着你，给你带话……” 肥肥一边高兴一边抱怨。 “我还怕你过来找不着路呢，可是你们、你们怎么自己跑来了，还站在这欢迎我们！” “哎呀，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倒不是专程赶来欢迎弗拉维大人，但这么巧合的事情着实意外。 “我们受伤了，又迷路，糊里糊涂走到这个地方来。本来今天要启程返回帝国大教堂呢。” “你要真的去了，就碰不到我们了。”纳特说，“我们今天启程过来，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哈哈，那不正好，我哪也不用去了。” 弗拉维脸上那种严肃、阴沉的表情烟消云散，他看着希林喜不自禁，搂着少年的肩膀说，“你真是上天的一份厚礼啊……” “嘿嘿。”少年莞尔一笑。“原来之前那个傲慢的家伙说的高升，就是让您来这里。” “嗯。师兄不同意安排我进入长老院，他安排我来这里履职。” “哇，只是这个地方……”纳特插了一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破败啊，那座塔都塌了……” 肥肥嫌弃的意思溢于言表，几位修士都提心吊胆的。 “这里虽然破，但居住着圣天使呢。”弗拉维开玩笑地说。 “哎呀，好吧……您不介意就好。这地方清静，也方便我写书。” “他们一直盼着有主教来管理这片土地。您愿意留下，对他们来说才是上天的厚礼。” 希林在一旁偷笑，拉森纳看到他们这么说，心里悬的石头才放下。 “所以您愿意留在这里工作？” “嗯，既来之则安之。直到大教堂还有别的更重要的任务指派给我，在那之前我都会努力工作。” “太好啦！那么，我带您看一下新布置的办公室跟卧室吧！” 纳特把自己的书全都搬下马车。马车是帝国大教堂派来的，完成任务之后就要离开了。拉森纳又跟希林确认了一次，“那你还要去帝国大教堂吗？” “当然不用咯。我要找的就是弗拉维大人，他以后住在这，你想赶我走都不可能了。” “那就最好。” 拉森纳心里挺高兴，虽然也说不清楚都在高兴什么。 一行人有说有笑朝教堂里面走。这时候，远处又风风火火来了一辆马车。 那是另一辆帝国大教堂的马车，带的人还挺多，后面跟着好几名骑马的仆人。 “真奇怪，今天怎么来这么多人？” 明明大教堂委派的主教已经来了，还有什么人要来吗？拉森纳上前去询问，哪知道对方根本懒得搭理他——马车上的人是冲着弗拉维来的。 “哎呀我的师弟，我来看望你了！”那个满脸横肉、特别傲慢的家伙从马车里下来。 第483章 刻薄的问候 来的人也穿着最华丽的主教长袍，带着象征三重之高权力的高冠，手里还拿着权杖…… 如果细数的话，他穿得可比弗拉维繁复多了，浑身上下秀的珍珠宝石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而且这么一对比，就显得弗拉维那身长袍非常旧了。还有海水浸泡后留下的色斑…… 那人用皮手套拍拍周围的空气，好像这个肮脏的地方会掉落不干净的灰尘在他脸上似的。 “哎呀，这么个地方，我本人也是第一次到访啊，呵呵……” 他对整个这片城区都嫌弃得不行，但还是坚持着挤眉弄眼四处打量，专门讲出来惹人尴尬。 身后一群修士都围上来，在他的率领下各自表达嫌弃跟嘲笑。 “啧啧，那个塔什么时候塌的，最近吗？我从来都没听人说过。” “哎呀，那底下不会还有死人吧？哈哈……” “师兄。” 弗拉维的眉头又皱起来。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就剩下愁云。他沉着脸讲话，明显是非常不耐烦了却不得不客套一番。 “你赶来这里做什么？” “嘿，弗拉维。我当然是好心好意地看望你啊！我是个体面人，做事在乎礼节。我们同门一场，焉有不辞而别的道理！” “我并非不辞而别。在大教堂旅居数日，每次想要见你，你都推托公务繁。我连一句话都带不到，着实不敢再打扰了。” 弗拉维说的当然是反话。为什么哀穆勒拒绝见面，二人自己也是心知肚明。 “哼，这说的什么话。你逃得太快了，我确实忙没空而已。你看，履新就任的大好日子，我再忙不也赶来了么！” 他赶来凑热闹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哀穆勒又把其余的人打量一番。几名修士穿得寒碜，也不好意思和这位位高权重的人多讲话。 “他是什么人啊……”拉森纳已经觉得非常不爽了。 “主教呗。”希林答道。 “我当然知道。大教堂里有好几百号主教呢，这家伙怎么如此嚣张。” “也许，因为他是最大的那个？” “怎么可能！最大的是教宗，关他什么事。” “教宗……哦，你说的人我见过，是个非常老的老人家，那是他的老师。” 拉森纳将信将疑。这个家伙肯定有什么来头，否则也不会这样挑事。 “哎呀你别说，师弟啊，这地方和你挺般配的。哼哼，都破破烂烂的……反正你就喜欢破烂、穷光蛋什么的……” 哀穆勒嘿嘿笑，就差没拍这首唱歌了。 “师兄，恩师写信让我回来，是希望我能在他膝下陪伴他最后的光景。你呢，却把我安排到这种地方来。” “诶，弗拉维，你可别不识好歹！” 哀穆勒一听就生气了。 “恩师说要给予你与才华相匹配的职位，你瞪大眼睛看清楚，看看这建筑的气势，这可是一座大教堂啊——！” 哀穆勒指着远处坍塌的塔楼。 “帝国最古老的教堂啊，哈哈哈——！” 他狡猾的眼珠一转，反问道：“你难道不喜欢这里吗？” 再蠢的人也看得出，弗拉维分明就是斗争失势才遭到贬谪被驱赶来的。哪有正常人喜欢这个地方啊！ 拉森纳委屈巴巴地偷看一眼刚刚到任的主教，眼泪都要淌出来了。 “呐，弗拉维，你若是实在不喜欢也就算了。我不勉强你。” “只要你向我承认，自己的才华不足以胜任一座大教堂的主教一职，恳求我给你一份舒服一点的副职，以后乖乖在我名下干活，我就撤销你的这份职位，如何啊？” 哀穆勒得意地给出一份建议，和仍在地上再唾一口也没什么区别。他察觉了体面人的软肋，才会这么嚣张。 “哎呀，你要是现在就求我，我直接就带你上车咱们回去了。好不好？这个鬼地方条件挺差的，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不合适。” 哀穆勒眉毛一挑，歪着嘴笑了。 弗拉维如果同意，回到大教堂他当然可以变着法耍威风；就算不同意他也赢了，一想到师弟的后半辈子要在这种地方苟活，他笑得合不拢嘴。 弗拉维面无表情地盯着师兄看了很久。然后，低头看看一脸委屈的小修士拉森纳。 “我没有什么需要向你请求的。” “哦？” “你公务那么繁忙，早点回去吧。我们各忙各的，以后见面机会少了，也就算了。” “哼。” 竟然就有了送客的口气，哀穆勒心中一阵不悦。 “弗拉维，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我没有强迫你哦！” “正是。一切皆是我自找应得的，与师兄你并无半点关系。”弗拉维说得凌然正气，可是哀穆勒总觉得他在阴阳怪气自己。 “我当初自己要离开大教堂去乡野之地，二十年来一事无成，现在又回来谋求合适的职位。你分配这座教堂给我已经感激涕零了，实在不敢奢求更多。” “哼！你不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哀穆勒莫名地窝火，他就是看不惯师弟那副波澜不惊的态度，好像自己受了不得了的冒犯，“你们这些清高的家伙，为了名声不敢追求半点安逸，最后苦的可是你自己！” “嗯，是啊。” “哼！”哀穆勒甩甩衣袖，“哼！” “伪君子！道貌岸然的骗子！” 哀穆勒不想久留，吩咐自己的人离开。 “哦，对了。来送别你，我还准备了一点礼物。留着吧，等你们饥寒交迫的时候会感激我的！” 原来马车后面拖着个破车，上面载着很多腐朽的木材，看起来是从一些陈年家具上拆下来的。 “还有这些，也是送给你们的礼物，拿着吧，不用客气！” 另外有个包裹，里面是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旧衣服。那些衣服也太破了，散发着臭烘烘的气味。 “噫……那是什么玩意？从粪池里捞出来的吗？”纳特几乎要恶心吐了。 “主教大人，您快点走吧。不走我们也没空陪你了。” “哼！哼！” 哀穆勒最终坐上马车扬长而去，空地上留下了一辆破烂拖车，和那些垃圾。 “哎，没空收拾这些！今天本来是个好日子，我们先看看主教大人的办公室和起居室吧！”拉森纳带领众人上楼。 经过这番折腾，修士们对这位新来的主教增添了几分爱戴，这个人应该会留任很长一段时间吧！ 第484章 深夜档吓人故事 拉森纳为新到任的主教大人准备的办公室和起居室都在塔楼顶上。 “那里清静，风景好，而且是现存最完整的房间。”他解释道，“上下楼麻烦了点，但是我替您多跑几次就好，不劳您费心。” 八角形的阁楼，抬头看是高耸的尖顶，一盏古旧的铁吊灯垂下来，只有一部分蜡烛点燃。巧妙地利用书架和屏风将办公室和起居室分隔开，一侧安静惬意，另一侧古朴肃穆。 “因为空间有限，不得不将办公室跟起居室设在一处。我们这里平时不大有外人出入，应该不会影响您休息。” “嗯。能和古书住在一起，也是我梦寐以求的。” 弗拉维浅浅地笑着，对这个地方表示满意。他很喜欢落地窗外的风景，卧室的一侧可以眺望教堂背面的荒地——那里是坍塌数百年的旧皇宫遗址。 办公室一侧，则可以一边看书，一边俯瞰院落里聚居的流民。那些一无所有的人用各种废弃的材料搭建简陋的居所，哀慕勒刚刚留下的废旧木板也都被搬走。混乱的生活中藏着秩序，仔细看来十分有趣。 而对于墙壁上若隐若现的天使壁画，新主教就好像眼神不好似的，全然无视了。 拉森纳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只要这位主教不挑剔就好。他也想找机会再刷一次，但纠结于是否要把这件事挑明。 “也许继续装糊涂是个不错的办法……”他嘀咕着。 安顿好弗拉维大人后，几位随行人员的起居也需要考虑了。 “你们以后全都住在这里，当然每个人都需要房间咯。”拉森纳带着大家绕着楼梯走。“这里房间很多，你们可以随便挑。” 只不过每一个房间都存在漏雨、杂物堆积跟坍塌这些毛病，选哪一间都一样。 “哎呀……我就算了吧，我过几天就不住在这了……”纳特打起了退堂鼓。 “欸？你以后不跟在弗拉维大人身边吗？”希林感到奇怪。 “说来惭愧。”肥肥挠挠头，“我一直都打算再报考一次帝国博物学院。过几天……可能就去学院里读书了。但我也不敢肯定，万一没考上呢是不是……” “你一定可以的，你懂那么多知识呢！” “是啊……” 画家文斯克有一个专属的房间，但他搞得神神秘秘的，不让大家进去。拉森纳可看不上那地方，他见过一次，那个房间里面好像藏了很多杂乱的东西，搞得跟垃圾堆一样，不去也罢。 最后大家挑了个还算宽敞舒适的房间，打算以后做希林、安塞尔和一只眼的集体宿舍。只不过今天没有床，姑且打地铺。 肥肥也在这将就几天。拉森纳下楼端来晚饭给大家。画家一看这里热闹，也赖着不走。夜里他们就一边吃一边聊。谈天说地的。 安塞尔把这个房间里散落在地上的杂物逐一清点，整齐地摆了一排。只是可惜，这里面一个堪用的物件都没有。 “全都是坏的，一个值钱的都没有！” 拉森纳无奈地苦笑。 “你们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值钱的物价全都被洗劫过？一个好的都没留下？” “嗯，是啊。” “怎么可能！” 安塞尔一百个不信。再仔细的贼也不会破坏得这么彻底。 “哎呀，这个事情说来话长……”在帝国，任何一件小事都能从一百年以前开始说，何况这座教堂，据说屹立不倒将近一万年了。“反正不止一次，被好几拨不同的人打砸过。”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细说下来也就是那么回事。 “而且你看看外面那些流民，他们什么都缺。这里又没有门，但凡是个能用的东西，就被他们拿走了。” 拉森纳知道很多关于这座教堂的事情，都是那些老修士流传下来的。他很愿意和新朋友分享。 “在以前，还有圣天使雕像的时候，传说有一次那尊雕像流泪了！” 众人听了感到十分好奇，追问他后续。 “据说它看到人间疾苦的时候就会流泪。那时候有个老修士瞎了，每天跪在雕像前祈祷，然后天使的泪水落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就睁开来，完全恢复了！” 这是个圣像显灵的故事，拉森纳自己说得津津有味，哪知道朋友们一阵嘘声。 “切，这也叫故事？什么玩意吧！” “我看是你们这房顶漏水，雨水都落他脸上了吧！” “就算是雨水，也把他治愈了呀！” “瞎编的吧！鬼才信！”这方面，画家和安塞尔都不买账。 一见伙伴们嘲笑，拉森纳很不服气。他争辩道，“这座教堂供奉的圣天使是真实存在的，它显圣过许多次！” “据说有的时候，圣天使会从壁画里走出来，在城区里巡视它的领土。当年好几百人都看到了这一盛景。它平时也经常在教堂里走动，历任主教都会目睹。” 明明讲的是个神圣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纳特却吓得缩成一团，牙齿不停地打颤。 “走出来……变成人的样子吗？” “对啊！就像一个发光的人影。穿得跟壁画上一模一样，翠绿的衬衣，蓝色丝绒的长袍，背上是洁白的羽翼在半空中飘动。” 拉森纳又回忆一下各种传说。 “据说脸也是壁画上那个样子。一张悲伤的脸，说不清是男是女，是二者兼有的美貌。有浓密的橘红色长发，发型也是壁画上的样子，还带着绿松石和钻石的头饰。” “不要再讲了，我不想听！”纳特听不下去了，“我也绝对不想看到！” “你怕什么啊……”希林笑着问，“天使是造物者的使者，它们都是神圣的灵体，这些还都是你告诉我的啊！” “但是在夜里看到也太吓人了吧！它会讲话吗？会盯着你看吗？如果它对我冷笑可怎么办！它会不会杀了我？”纳特越想越害怕，浑身发抖不说，还紧紧地搂着希林不放。 “我只要看书里的天使就足够了，我不要半夜的时候看到！” “嗯，圣天使显灵的传说似乎都发生在晚上。可能是因为它微弱的光芒在白天看不到吧！”拉森纳推测道。 “纳特，这些知识你快写进博物志里吧。”希林提醒他。 肥肥怕得不行，推脱要白天再写。 “据说它的确会站在某些人身后，长时间默默地注视。而且，确实没听闻过圣天使开口的传说。它好像不会讲话，只是飘出来四处看看而已。” 纳特捂着耳朵，一个字也不想听了。 “哈，你竟然怕了！以前天使造像没有遭到毁弃的时候，多少帝国的达官贵人都捐钱住在这里，为了一睹天使显圣。” “诶，看到那玩意有什么功用吗？比如，能保佑我牌桌上赢一整年吗？”安塞尔问。 “嗯……曾有一位贵妇，在半夜醒来时看到微笑的圣天使，然后就怀了个橘红色头发的女儿。” “切……为了解释孩子的身世，也真是为难她了。”画家嗤之以鼻。 “这就是个传说，我自己也没见过，你们权当故事听吧。”小修士不耐烦地解释，“有人说，圣天使的表情如果是微笑的，意味着接下来有好事发生；但如果是哭着、生气、或者有时候是奇怪复杂的面容，就要当心了。” “因为据说曾有人在夜里看到哭泣不止的圣天使，回家后发现家人全都遇难了。” 肥肥哀嚎着抱怨，“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想在夜里看到啊——！” “可是，拉森纳。这个游走的影子，真的是天使吗？你们怎么确定它是你们供奉的大天使，而不是一个恶魔或者谁的游魂呢？” 希林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因为他的脑子里时不时会想起恶魔撒耶坦跟他开的那些玩笑。 “这个嘛……”拉森纳思索良久。“我也说不清。但我们大教堂里不可能闹鬼吧！神圣的国土上，怎么可能有邪恶的玩意！” “就是。坟地才闹‘鬼’，这里只会闹‘天使’！”安塞尔打岔道。 但如果说起坟地，拉森纳想到了另一个话题。可别说，这里真的有坟地。 “你知道‘瘟疫’是什么吗——？”小修士压低了声音问。 这个词大家隐约地都听过，只是平日里不大会用到。 “不同于普通的疾病，城市里一旦出现了恶性的传染病，疾病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形成可怕的规模，就意味着人们大量地死亡，哪怕是一座城都会一夜间沦为空城。” 拉森纳举着蜡烛照着自己的脸，这个故事比较劲爆，朋友们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帝国经常发生瘟疫。三百年前，流行过一次非常大的瘟疫。五分之一的人都死了。这片城区尤其惨烈，居住条件太恶劣，超过一半的人都死了。” 越说越吓人，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 “街区里死人堆积如山，散发着漫天恶臭。焚烧的烟尘遮天蔽日……” “尸体实在是太多太多，根本来不及焚烧干净，就被匆匆堆积在教堂地下的坟场里。那下面至少十三层，所有的地宫都是骸骨迷宫。” “不要再讲了……”肥肥哭着哀求。 “那下面我去过，因为平时也有尸体需要处理。但我没下去过那么深的地方。这儿谁也没有下去过，都是传说。” …… 第485章 求学计划 早上醒来，还有不少事情要忙。主教大人的起居室什么家具都没有，拉森纳打算七拼八凑弄些东西。画家文斯柯、希林、安塞尔、一只眼他们一个不能少，全都是临时的木匠。 只有肥肥纳特有学业在身，独自留在临时宿舍里写论文。 “他最好别来帮忙，不然我们还要处理他找来的麻烦。”安塞尔一通嘲笑。 “别那么说，纳特手很巧，什么都会修。”希林尽力维护好友的声誉，“以前去修道院的时候，水管、床铺什么全都是他一个人修的。” 可身边两个不正经的家伙注意力都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面。 “修道院？你说全都是女人的那种修道院？” “在哪里？我也可以去修！” “在我的家乡！你想都别想！”希林气不打一处来，“再说安塞尔你还不知道吗？芙蕾莎大小姐最后落脚的地方啊，就在教堂后面不远处。” “有那么好的地方……你自己去都不喊我？” “滚吧，闭嘴！” 他们几乎是从早忙到晚，期间也没看见纳特从宿舍出来。安塞尔打赌肥肥在睡懒觉，肯定一个字都没写。 傍晚大家回来时筋疲力尽，纳特还保持着早上的姿势坐在抄写架前。 满地都是废纸团。希林随手捡起一张，上面有一行字，字母他全都认识，连起来不知所云。 “这是啥？” “哎呀，别看！我还没有敲定题目！” 纳特慌忙夺过来，这才想起来希林是个半文盲，只认识几个常见的单词，学术名词对他来说就是天书。 “这是论文的题目，就是标题，你懂吗？很重要的，但我还在思考怎么才能更好地表述出来。” “哦。” 希林没有追究，但那个满脸邋遢胡子的画家竟然捡起另一张纸团，煞有介事读了出来。他不仅会拼读，还明白这种书面语的含义！ “海洋诡异生命体的研究和探讨……这啥玩意？” 纳特的脸当场就红了。 “还给我！这不是最终题目，我还没想好呢！” “哦哦，原来你憋了一整天，就连这一行字都没写好吗？”安塞尔又嘲讽起来，“哦，原来纳特这个读书人只有在抄书的时候才奋笔疾书，等到自己写的时候，要一整天才写一行字噢！” “你懂什么，闭嘴！” “纳特，你这是要写什么……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哎，你们要是真能帮忙就好了！” “那，要么请弗拉维大人帮忙？” “我已经请他帮我归纳大纲。他帮我太多，不能再麻烦他了。毕竟这是我的入学论文，不是他的！再说……”肥肥十分纠结，“弗拉维大人主修的功课是神学，而我要报考的是世俗科学，其中差别很大，我没办法和你说清楚！” 纳特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继续思考。 “难道你思考了，我们就不睡觉了吗？”安塞尔不管，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哼哼小曲。 画家文斯柯对纳特的学业也毫不关心。但他在纳特散乱的笔记中发现了一张画——海妖骨骼的画！他展开来赞叹着欣赏，连连点头。 “咦，这不是海中女妖的速写嘛，是弗拉维大人画的！” “怎么，楼上那个主教还会画这种邪门歪道的东西？”画家歪着嘴一笑，肯定想到了什么不正经的事情。 “不论你想的什么，都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希林急忙辩驳。 “是我们遇到的海中女妖，最后只剩下尸体了，被它的同伴咬成了白骨。因为没办法带走，只好拜托弗拉维大人画下来，留着以后再研究。” “哼，这东西可别让那个神经病的小修士看见了，否则一定会被他烧了。” “至于么？” “也别让他知道是那个主教画的，否则我打赌，他连你们的主教都能给一把火烧了。” “！” 不确定这句玩笑的深浅，但保险起见希林绝不再提。 “纳特，你把海妖的速写翻出来，是打算论文里写海妖吗？” “哎，其实也不是。”肥肥双手一摊，“海妖只是一种新发现的生命个体而已，算是常规的研究。它的发现在学术界无法引起更大的重视。它不适合做论文的对象。” “那你究竟要写什么‘诡异生命体’？” “别提那个词儿！那个不是最终的措辞！”不知为何一提那行字纳特就脸红害羞。 肥肥迟疑了一会，才想定决心向这群大老粗、文盲和半文盲吐露心声。 “我打算将德里纳海蛇作为阐述的对象。” “德里纳海蛇？” “嗯。这是一种传言由来已久的怪物，但根据我们九死一生的经历来看，它更多的是一种自然现象——巨型龙卷风。形态类似于蛇，又出没在深海，千百年来形成了一系列逻辑自洽的传说。” “但是——！”肥肥说起这件事，就有了一副学者的腔调。 “它其实是一种能够被科学解读的自然现象。我可以解释它的成因，还可以探讨它对周边人群传统文化的影响。这是非常丰富的一个课题，可以讲得很精彩。” “好吧。如果这确实可以帮助你入学……”希林不想多说。当日在记忆殿堂里，陌生天使的面庞还历历在目。那一束汇聚光芒的羽丝还在他身体里游走。 “只要我写得足够精彩，一定可以！” 纳特还有一番雄心壮志，不仅要写一篇论文，还要做出一个演示模型，彻底说服考核的教授们。 “我想要做一个这么大的盒子……里面装一半海水，它可以快速地搅动！然后这里放烟，烟雾运动的情况就能模拟出巨型龙卷风的形态……！” “哇，你太有想法啦！” 只有希林一个人夸赞，另外三个都是白眼。 “我的脑海里萦绕着这个想法，我一定要做出来！只是，我画了很多草图，都没能顺利地表达出这个机械装置的结构。最好有个精通设计的人，帮我把设计图纸给画出来。” 希林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文斯柯就是画家，他很厉害的！” 可能是因为自己也想着拜托画家，他才那么急切。 可是画家呢，好像很不乐意的样子。 “找我画图？设计费呢？没钱我可不干。别跟我说是帮朋友的忙，我跟你不熟。” 一句话像冷水泼面。纳特原地打转。 “呃，钱的话，我一定会想办法。只要我再接一份抄书的兼职，钱就不是问题了。只不过，入学考试迫在眉睫，我必须要尽快准备。只能先想你赊账……” “急活不接。”画家没好气地呛到。 纳特左右为难，不好意思再求他，自己嘀嘀咕咕地说，“那我再想想……” “或者。” 画家折好那张速写，揣进自己怀里。 “这张画送给我了，我给你画个设计图，就当是一物换一物。” “不行！”纳特连忙拒绝。 他拒绝的口气很快软下去，毕竟实在没什么底气。 “也行吧……但我只是借给你看看。等我缓过来有了钱，我绝对会支付设计费的！你不能赖着我的画！” “我看到了就是我的。到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以后再说吧！” 第486章 帝国博物学院 忙了两周，到了最炎热的七月。文斯柯改了厚厚的一沓图纸，终于画明白了纳特想要的那个“破玩意”。肥肥立即将图纸夹在信件中送出去，他以前的同僚帮忙委托了一名工匠来制作。 “据说那是帝国最好的工匠，朋友介绍的。他只要一周就能做出任何我想要的物件。” 纳特一边说，一边忙乱地收拾行李。 “你也要走了？”希林问。 “对，我要向弗拉维大人请辞，然后出发去帝国博物学院。” “祝你旅途愉快。” 肥肥迟疑着，还有点话要说。 “怎么了？” “希林，能再帮我个忙吗？可能是我们认识以来你帮我的最后一个忙了。但我保证这事对你有点好处，甚至可能是你人生中的新起点。” “哦？那是什么事！” “能陪我去读书吗？” “哈！” 这算是什么请求，希林被搞懵了。安塞尔听了当然是一百个不乐意，搂着希林的肩膀不放，“不行，小家伙哪也不去，就跟我们呆这！” “你个没药救的家伙就算了。油盐不进，读书也是白搭。但是别耽误别人的前途好么！” 肥肥当然也没打算带上安塞尔。 “可是为什么呢？干嘛突然让我去读书？” “哎呀……因为……”纳特说得非常难为情。 “因为在帝国博物学院里求学的人，都是家境比较殷实的公子哥，通常身边至少有一名书童陪同。而且……帝国博物学院的起居也有很多硬性的规定，非得有书童帮忙才行，我一个人根本搞不定……” “说那么好听，不就是缺个仆人么！” “我知道！但是，希林你是我的好朋友，绝对不是仆人！我不会使唤你干活的。”纳特甚至可以发誓。 “求你帮我充一充门面，假装是我的书童吧。你去了博物学院，也可以听听公共课什么的，读点书，我还能教你识字，肯定没坏处。” 听起来不错，可以满足少年的好奇心。他一直想去肥肥憧憬的博物学院看看。 “但我不能去太久。我没发陪你在那念一辈子书。”希林说，“而且，我也没打算当读书人，以后还要找个骑士团加入。” “那么……就一个月吧！等我顺利地入学，你就可以自己决定去留了。” 顺利地做出决定，纳特向弗拉维大人请辞。大人说了些勉励的话语，将事先写好的推荐信给他带上。博物学院也在帝国城内，每周都有一天假期，将来互相来往还是很方便的。 “哎呀，说了这么多离别的话……万一我没进去，还是要回来这里的。” 二人出发以后，徒步离开圣天使城区。到了人口众多的西郊城区后，纳特租了一辆马车代步，前往帝国博物学院。 路程大概要四个钟头，差不多横穿了帝国首都。博物学院坐落在帝国的东边，风景秀丽的花园城区后面。一座学院就是一个城区。 “啊，你一定要看看那个地方，帝国最漂亮的城堡。” “城堡？” “对。学院是城中之城。它有自己的运行体系，不受世俗侵扰，不听皇室或是教宗的号令。那是个完全独立的地方，高墙将学院和世俗社会隔离开。学者可以潜心研究这个世界运行的真理。” “哇……”有些话希林没明白。“研究世界运行的真理？他们每个人都研究这个？” “没错！从不同的角度，每个教授都有自己的研究方向。有的问题钻研了数十年都没有答案，他们就把阶段性的研究成果写下来留给后人继续研究。” “真厉害。可是真理又是什么呢？有什么用处吗？” 说到这个，纳特有点自豪，又有点怅惘。 “真理没有什么‘用处’。真理就是……这个世界的本源，世间一切最初的面貌、造物者创造一切的方法……真理没有用处，但是当你有机会凝视它，就会沉浸其中无法自拔，因为它太美妙了！” 又看了一会风景，想到如果能顺利进入这所院校，十年后纳特也是帝国顶尖的学者之一了…… 来到那座漂亮的学院城区后，二人下车。大门口没什么人，车夫掉头走了。肥肥一阵汗颜，花那么多钱租的马车没被人看到。 “放宽心啦，毕竟少走了点路，感觉不一样的。” “也是……” 放眼望去，学院的古老建筑隐蔽在茂密的植物中，这里幽静，而且深邃。偶尔有些来往的人，还会跟他们打招呼。 “学院里都是男人吗？”希林随口一问。 “严格地说，并非‘全部都是’。但女性学者的数量屈指可数。” 好吧，在学院里讲话要严谨。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什么。”纳特不是第一次来了，很多地方他都熟悉。 “这栋最为高大的建筑是大礼堂，通常举办重要的会议和典礼。” “这一座古老的钟楼是学院里最高的建筑，曾为无数学者报时，至今仍运行良好。” 沿着林荫小路一直走向学院深处。 “这些是学院里各个院系的教学楼，里面有教室图书馆之类的。你看这是哲学系、这是自然历史系、这是人文历史系……如此等等。” 这些院系的楼都很小，风格各异的。再往前走又是一栋比较高大宽阔的建筑。 “这是学院的公共图书馆，人类文明的宝库！虽然每个院系都有自己的藏书，但这个地方汇聚了学院里最为重要的书籍！简直包罗万象，啊……” 纳特沉浸在喜悦中。 “说了这么多，那么我们要去哪里呢？你到底要怎么报名才能加入这所学院啊？” “报名入学啊，去大礼堂后面那一栋低矮的教务楼就可以了。但是——” 纳特清了清嗓子。 “在那之前，我们有更加重要的工作要做。” “……” 二人走到一处空旷的地方，这里四处是树林空地，视野开阔。这一有个弧形的天然山坡，下面一处洼地。 依照着地形，修造了数层台阶。石头台阶肯定有年头了，经常有人坐在上面，留下一个个凹坑。最近刚刚下过雨，凹坑里还有积水。 而洼地中央修了个演讲台，木质的台子，有放台本的桌面，看起来是崭新的。 “这是发表演讲的地方？” “没错，公共演讲台！这是博物学院最值得称赞的的优良传统——任何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演说，传播自己的学术思想！” 纳特说话的时候双眼放着光，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用问也看得出，他打算在这个地方宣读自己的论文。 “让足够多的学者注意到我的研究成果，为我的学术方向扩大声势。等学院里的资深教授们都注意到我之后，再提交一份大主教的推荐信，我入学的事儿就稳了。” 原来这个肥肥都计划好了。做学术的思路跟当骑士不一样，但某些地方也许相通。希林当然乐意帮忙，二人在演讲台后准备一番。 肥肥摆好自己的学术论文，清了清嗓子，用非常严肃、严谨的学术口吻宣读起来。 “海洋……奇异生命体的个体研究，及其对周边地区文化的深远影响……” 通篇朗读下来，也花了一个小时。谈不上脱稿，大致地能够背诵下来，但具体的数据还要翻出来看看。 毕竟是第一次在公开场合演讲，肥肥有点紧张。他尽量表现得不那么拘谨，用平易近人的态度阐述深奥的理论，期间穿插一些风（生）趣（硬）的笑话。 完成这次历史性的演讲以后，肥肥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围观听众热烈的掌声、喝彩、不吝溢美之词的称赞，和急于吸纳这个新的学术分支的热情……这些—— 全、都、没、有。 因为这片公共演讲区域，今天根本就没什么人。 哦不，起码有个人，穿得还算体面，悠闲地端着茶、吃着烤面包，碰巧路过这里听了一会。 “这位先生，您对我的研究课题作何评价？”纳特礼貌地询问。 “哦，嗯……挺好的。我是干活的我也不太懂，但是挺好的。您是学院的教授吗？” “不，我是一名正在求学的学生。” “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来念书啊？” “年纪大一点怎么了？我今年三十三岁正值壮年，正是世界的大门为我打开的时候！” “那么，祝您求学顺利，胖胖的学生。” 纳特不喜欢人家说他老，也不喜欢人家笑话他肥。只是初来乍到还得问点事情。 “这位先生，请问今天学院里怎么这么冷清，人都去哪了？” “平时不就这样么……”那人看看周围，一个学者都没有，“哦，也许是因为角斗场那里有决赛，很多人去看比赛了。” 纳特皱起眉头。 “真是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学者不专心读书做研究，竟然都跑出去看粗俗的比赛了……” 时候不早，继续傻站在这也不会有更多的人过来听。纳特寻思着，“我们还是先落脚吧，明天再来。” “好～” 二人离开公共演讲台，再从后门出去。呵，原来静谧的学院后门，是一片嘈杂的生活社区！ 学院果然是一座城堡，那些教学楼就类似于大贵族的居所，而后门这条繁华的街区是平民百姓的活动区域。 这里的人可是一点也不少。街区里餐馆酒肆一应俱全，连那种店都有。希林途径店面的时候愣了半天。 “真的没关系吗？庄严的学术殿堂后院里开这种店？” 可人家店里生意还不错，全都是人，嗯，全是学者，在这里讲话要严谨。 肥肥一边叨念着世风日下，一边四处给自己找宿舍。原来学院里只有高尚的学术场所，而衣食住行这些俗事要在一条街里解决。 住宿的话，有各种档次选择。高档住宿的价格令人咋舌。肥肥看来看去，选了性价比最高的地方。 二十块金币一个月不讲价。算不上便宜，但至少不贵。纳特咬着牙付钱。 “这里是套房，有主侧两间卧室，我们二人可以住在一起。而且周围比较清净，方便我修改论文。” 二人上楼，纳特不停地整理学术资料，希林则在套房里跑来跑去，看什么都新鲜。 哇，这么干净的卫生间，洗脸的面盆有自来水！希林看到一根铅质水管连到房顶。 纳特说，“这没有什么奇怪的。楼顶有个水箱，水自然会流下流下来。” “但水箱里为什么会有水啊？” “店家会想办法的，好嘛！” 马桶也可以冲水，太方便了。 希林又看到一个盆，比脸盆位置低一点，也有自来水。 “洗脚的吗？” 少年脱掉一只鞋试了试。 “别玩了，到处都是水！那个也不是洗脚的！” 肥肥在主卧抱怨道。 好吧，不要打扰到大学者。希林从侧卧走到阳台，找个椅子坐下来看看风景。远处能看到郁郁葱葱的学院，更远处则是帝国大教堂的金顶。 近处嘈杂热闹，一片人间的烟火气息。 “嗯，这地方真不错。” 少年给自己倒了杯茶。哦，但他是吸血鬼，没法品尝这杯茶。 “万一纳特考不上帝国博物学院，在这里开个小生意也不错啊……” 偷偷看一眼满脸焦急的大学者。 “哎呀，这个话可不能当着他的面说，哈哈！” 第487章 科学演讲 其一 纳特连夜进行了更加充分的准备，他已经克服了哆哆嗦嗦的小动作，能够完全脱稿演讲了。 对于论文中不够严谨的措辞也做了一轮修改。第二天一大早，他又带上希林前往公共演讲台。 这天人稍微多一点，早上有跑步的、有练嗓子的，也有过来吃饭的。 纳特慷慨激昂地进行了第二次演讲。希林发誓他讲得比昨天更出色。只可惜收效甚微。那些人忙完了早上的事情就各自离开，该干嘛干嘛去了。 希林都替纳特感到沮丧。看到肥肥脸上罕有的悲愤的表情，他想安慰又不敢开口。 “又没人规定演讲只能讲一次，我们下午再过来吧。” “嗯……” 用过午餐，下午肥肥又进行了一轮慷慨激昂的演讲，列举了更多实例，也把演讲的时间控制得更长，方便与听众互动（如果有听众的话）。 一天结束后，想象中那种万人欢呼的局面没有出现。肥肥沮丧地收场。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 “希林，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哦？” “所谓学术上的言论自由，你固然是自由的。” “嗯……” “但别人也是自由的。” “有道理。” “我自由地进行学术研究，旁人也自由地选择要不要聆听。如果没人听，那真的是非常遗憾的事情。但也不能责怪他们。毕竟——” 纳特仰望着夜晚的繁星。 “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也许还有另一个人以更加严谨的态度在做着研究，而你甚至都没空搭理人家。” 希林点点头，这位学者似乎刚刚说了一些非常有道理的话。 “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继续做我的演讲，慢慢地扩大我的影响力。你看今天至少有人听说这件事来围观了。整个世界没有义务追捧我这个人，我必须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推动我认为有意义的事情。” 希林给他鼓掌，呱唧呱唧，许多天下来，肥肥的本事确实渐长。 “那么，你晚上继续写论文吧，我去一条街上找朋友玩，拜拜哈！” “什么？” 纳特感到不可思议，他顿时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你来这里才一个礼拜，怎么就有朋友了！” “哎呀，是这样的……” 说起来希林有点不好意思。 前两天在一条街上溜达，有个趾高气昂的家伙把希林拦住了。 一看对方是某个学院的学生吧，年纪不大，长得挺健壮。身上穿的都是当季流行的昂贵面料，腰间系着鳄鱼皮的腰带还挂着宝剑。 “你是哪个学院的穷酸学生？” “我是书童啊。我的大学者还没正式入学呢，我也不知道他哪个学院的。” “混帐！区区一个书童，下等人，竟然也佩剑？” “我带着剑怎么了？”希林一听就不乐意，“剑是师父留给我的，我去哪都带着，轮不到你管。” “书童下人没有资格佩剑，宝剑是贵族专属的配饰！你这么招摇过市，看我好好教训你一通！” 这么直白地挑衅希林当然不乐意。看不顺眼就单挑么，二话不说两个人就打起来了。一条街上还有不少那家伙的同学路过，他们起哄助威好不热闹。 至于这位佩剑的贵族学生水平么，就呵呵呵不予置评了。 希林好歹也是从小打架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对方虚张声势的劲头过去之后，一个眼神露怯就被他盯住不放，一路压着头打，一直打到一家店铺门口。 彻底击溃对方之后，希林还没忘记来个华丽的谢幕礼。 “承让了。” 然后优雅地收起长剑，接受诸位围观好事者的掌声。 “呵呵。嗯，你这个小家伙确实挺厉害。” 对方战败以后给自己打个圆场，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 “你跟的是哪路师傅，学了多久的剑术？” 希林也乐意回答他。 自己的师傅是卡拉西斯，还有一位师祖是帝国着名的剑术大师。自己并没有拜会过，来帝国也是想找他。 对方虽然不晓得这路门派，但对希林的剑术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对他的为人处事也赞不绝口。 “你刚来这里，没事的时候可以常来找我，我罩着你。”那个学生说，“我读了好几年书，学院里什么事我都知道。这儿没人不认识我！” 就这样，希林有了个新朋友。 当然，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他很快又有了一帮子朋友。这群家伙不好好念书，成天在一条街上吃喝玩乐。念了好几年也没毕业，反正家里出钱供着。 他拍着胸脯说，希林跟他吃喝费用全包，希林当然乐意。这人不掏钱的时候也有他那些个朋友轮流请客，不差小孩子这一份。 “他今晚请我们去蒸桑拿，有漂亮大姐姐陪着打牌喝酒。”希林跟纳特解释，“你今晚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没有的话我就出去玩了。” 虽说他一个吸血鬼不需要喝酒吃肉，但是蒸桑拿、打牌、大姐姐什么的……都在刺激着少年的好奇心。 “哼，狐朋狗友！” 纳特一听就觉得不靠谱。学术之路果然孤独啊，希林终归是个小孩子，看什么都新鲜。 “唉呀，去吧去吧！晚上我继续写论文！”肥肥教训道，“在知识的殿堂里，你不要沉迷那些声色犬马的享受，没事干多去图书馆，感受一下人类文明的光芒！” “知道啦——！” 希林都跑远了，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听进去。 那天希林回去得特别晚。宿舍地板上多了个大木箱子。刚刚送到的货物，还没拆封。 “这是什么？” “哼哼，这是传播知识的神器！明天就等着一鸣惊人吧！” 纳特得意地擦汗。他为了搬这个箱子，衣服都蹭脏了。为了不弄坏出门的衣服，他穿了一条围裙。 “里面是什么，快让我看看！” 希林都等不及肥肥回答就帮着他拆箱。呵，这箱子里面竟然还是个箱子！ “嘿，别拆了，再拆就坏了！” “？” “你看，这就是我定做的演示道具，我称之为‘德里纳海蛇模拟器’！你看，跟画家的图纸完美一致，像是从纸上拿出来的一样！” 这么一说希林才想起来。哦，没错，纳特花费许多心血设计定做的那个东西，原来做出来以后这个样子的。 “我们试试效果吧！” 按照设计的思路装水、装粉尘颗粒。盒子下面有个手摇柄，用力转动以后，就看到“海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天上”出现了非常不起眼、几乎看不见的“龙卷风”。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 纳特惊喜地大叫。 “但效果还不够明显，我需要做进一步的调试。” 后来纳特彻夜调试细节，希林因为太累，抱着盒子糊里糊涂地睡着了…… 第488章 科学演讲 其二 肥肥很有可能彻夜未眠，终于将转动手柄的速度、水和粉尘的用量调试到最佳的水平。 “哈哈，成功啦！” 希林被他的尖叫声吵醒。揉揉眼睛，现在是清晨。 “希林，快看！看到了吗？这是德里纳海蛇！困扰了沿海两岸地区数千年的古老谜题！” “哇，哈哈！” 少年惊讶不已，在小盒子的方寸之间竟然重现出天象！ 只见随着手柄持续快速地转动，玻璃盒子中出现了一个漩涡，漩涡上方的气流中逐渐呈现出一条清晰的白色龙卷风。 “太漂亮了！” “现在，我需要你来转动这个手柄，这样我演讲的时候，听众就可以直观地看到现象了。” 肥肥将这份艰巨的任务交给希林。少年也学着肥肥那个样子转，盒子里面的齿轮咔嚓咔嚓地响动。这里面肯定藏着什么机关，水底下有扇叶带动，才形成了漩涡。 “注意感受机械的转动，不要突然用力，否则会加速磨损齿轮。” 肥肥的话就好像是咒语，盒子在希林的操控下也出现了小型龙卷风。 “保持这个速度！坚持匀速转动！” 随着风速稳定下来，“龙卷风”也逐渐清晰可见。 “看到了么，你也创造了德里纳海蛇，就像造物者一样！”肥肥拍着少年的肩膀。 “太神奇了，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希林羡慕地问。 “哼哼，昨晚你睡着以后，我想到了最关键的因素——气体的粘度！” 纳特得意地指着玻璃盒子。 “我添加了更细腻的粉尘，增加空气的粘性，使内部环境更加贴近于海面上雷雨天气的气候状况。” 希林跟着傻笑。终于大功告成，他松了口气。 走吧，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我等不及去宣告最新的科研成果了。 “现在？你都不休息一会！” “我不累。” 肥肥揉一揉挂着黑眼圈的双眼。 “相反，我现在异常地振奋，根本无心休息。” “走吧，我们去公共演讲台！” 二人收拾了文稿，纳特拿着文件袋，而希林费了不小的力气把这个大盒子扛起来，背着下楼。加了水之后它更重了，对纳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说根本不可能。 这一次，肥肥的演讲成功吸引了不少听众，虽然大都是好奇、想玩玩那个奇怪的箱子。 希林的狐朋狗友们也跑来捧场，很快演讲台就聚集了大量人群。 珍贵的演示的道具可不能给他们瞎玩，无论别人怎么恳求，纳特也只让他们观看。必须由希林来负责转动手柄。 这一次，演讲的时间一再追加，午饭也没顾上吃，一直忙到晚上还有人跑来要一睹“人造龙卷风”。 当然，在他们啧啧称奇地观赏时，纳特一直在喋喋不休论文的片段。 傍晚时，终于有一位真正的教授路过，与纳特攀谈起来。他对论文或是演示道具都没那么关心，倒是询问了许多纳特个人的求学历程。 “能够追随一位主教游历各地，还亲身体验了一场自然灾害，真是令人称奇的人生经历！甚至幸存之后还利用自己的学识去解释这一自然现象，真是学者风范啊。” 教授称赞起来。 “过奖、过奖。” “嗯，既然你师从一位主教，那么想必你对神圣典籍也有一定的了解吧？” “诶？” “对于这部神学的至高典籍，我向来有许多困惑。碰巧遇到你这样广博的学者，我也很想听听你的看法。” 这位教授自说自话地就聊起无关的话题了，肥肥一点准备也没有。而且，肥肥真的不是那种念经的和尚啊！弗拉维大人也没有特别讲过神圣典籍的话题啊…… 心里一万个草泥马，嘴上还是不敢轻易得罪。万一这位教授能够推荐他入学呢？肥肥只要硬着头皮回答，自己懂什么好歹全都说了吧！ “您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神圣典籍里面记载了造物者创造世界的历史，按照神学的观点，世间万物都是造物者有意设计出来的。甚至世间的各种苦难、怪物、险恶的自然环境，也全都是有意地摆在人们面前的。那么当人类选择去征服这些困难的时候，又该怎么从神学的角度去理解这个过程呢？” “额……” 肥肥有点紧张，他擦擦汗。身后希林正在跟捧场的狐朋狗友介绍“龙卷风”。 纳特想了那么一秒钟吧，关于神圣典籍，除了自己抄写的时候接触过以外，弗拉维大人讲得不多，他不是那种喜欢说教的人。而且他们也不是这位教授设想的那种师生关系，二人更像是互相帮助、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提到的问题、从神学的角度来说……” 纳特尽量记住这位教授的问题，快速地在脑子里搜寻答案……突然他灵光一现，找出了解决方法——就是无论什么陌生的话题，全都往自己熟悉的领域带嘛！ 只要到了自己的主场，任何理论都可以套用。纳特指着身后的模拟装置道，“造物者创造的自然现象，就比如说‘德里纳海蛇’吧，这就是一种被人类视为灾难的造物！” 他几乎把自己的论文又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也不管这位学者到底在问啥，问就是德里纳海蛇！他甚至编出一套“德里纳海蛇现象”的理论出来，把自然界的气候现象、人们的传说故事等等联系在一起，反反复复给学者洗脑。 最后，这位学者赞叹地为纳特的学说鼓掌。 “太精彩了。你正在求学吗？你有要追随的导师吗？” “我的求学申请已经递交给学院，正在等待资深教授们的安排。”纳特忐忑地回答。 “嗯，下周就有一场所有教授出席的入学面试。我也位列其中。非常期待你的演讲啊！请务必将你的演讲文稿和演示道具都带去，让各位教授看看你这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 “好的，一定！” 有人这么说，纳特入学的事情应该十拿九稳了。告别这位学者以后，肥肥一颗心放下来，后面几天他需要好好休整一番，先请客，带希林去蒸桑拿泡澡吧！ “但是，要先把珍贵的演示道具扛回宿舍。” “好咧，来啦！” “跟我出去消费，可没有漂亮大姐姐陪同。我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 “知道啦！” …… 第489章 入学申请 放松了三天，期间再也没去公共演讲台上表演过。纳特泡澡的时候也在吐槽，对着一群无知群众瞎嚷嚷，就像耍猴一样！这也太苦了，根本不是人干的事儿！ “什么扩大自己的学术影响，狗都不干这活！来，干了这杯！” 纳特甚至开了瓶酒来庆祝。但他严辞谢绝了前来促销的漂亮大姐姐。 这三天他猛吃零食，把前些日子操劳过度丢的体重又保持回来。 为了星期一的入学面试，纳特也把自己收拾得山青水绿（相对于其他朴素的修道之人而言）。希林都没见过他有这么干净体面的时候。 唯一小小的遗憾是，礼拜日晚上二人喝得有点多，早上没睡醒迟到了。 “迟到了——？！天呐，我们迟到了！” 肥肥尖叫着爬起身，胡乱穿好衣服，把所有的文件全都装进口袋。 “希林，快点，我们迟到了！” 希林给那个沉重的演示道具装好水，不慌不忙扛起来。他想快跑也跑不动啊，毕竟太沉了。 眼看钟楼上的时针指向十点，二人一路狂奔跑到了大礼堂。入学面试早就开始了。所幸参加演讲的还有别人，谁先到就先开始，纳特不算是“迟到”。 实际上，他到的时间刚刚好。前面一个人从演讲台走下来，后面没人了，纳特刚刚好走过来。 开门的助理四处看看。 “还有谁吗？” 一见到满头大汗的纳特走过来。 “哦，下一个是你吗？快进来吧！” 肥肥连一分钟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他还装出从容不迫的样子，直接一路走进那扇门，踏上了演讲台。 希林跟着他进来，也被这场面吓呆住了。无数学者教授入座，高傲的眼睛居高临下，审视着他们二人。 这地方不算宽敞，毕竟是演讲台又不是角斗场，地方太大的话，远处的人就听不到讲话声了。 为了确保每一名观众都能够清晰地看到演讲者的表达，观众席的位置高低错落得特别夸张，俨然是陡峭的山崖。 几位资深教授代表各自的院系入座在主席台。他们的面容极为严肃，可以说是虎视眈眈。 “请问你是谁？” “纳特……沙西亚。我带来了一篇论文请求入学……” “请开始你的演讲。” “……” 纳特额头上顿时开始冒汗。很快就看到他背上也湿透了。没有准备手帕，他用袖口抹一抹。 努力地微笑向所有人致意。文件袋没拿稳，一低头材料散落满地。纳特紧张到全身发抖，这面试搞得好像审判一样。 “先向大家介绍一下我自己吧……我是帝国本地人……” 介绍自己的话纳特说了一辈子，可这次紧张到语无伦次。他家族是本地富户，但父母只是普通人而已。求学的经历没有特别可圈可点的地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希林偷看一眼各位教授，他们打着哈欠都没啥兴趣。 “纳特，这个！” 希林将演示道具调试好，小声地提醒肥肥，快点切换到有意思的内容吧！ 纳特想想也是，改换了演讲的内容，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德里纳海蛇的事情。 毕竟演练了无数次，自己的经历说起来也得心应手，肥肥全神贯注地阐述自己的学术理论，到了几乎忘我的境地。 他的演讲比普通学生的入学演讲长三倍，俨然达到了毕业论文的水平。等到一口气说完，大钟已经敲响十二下，午饭时间都过了。 “以上就是我的研究成果，感谢各位的聆听。诸位教授如果有问题，请不吝指正！” 完美收工。纳特喜气洋洋地收好演讲材料。抬头看观众席上，几位老教授正在讨论午饭吃什么。 “请问各位教授学者，有什么要指教的吗？” 一连问了几次，才有人注意到。 “嗯，很好，你的演讲非常精彩。” “谢谢！” “时候不早，上午的演讲结束。由于占用了较多的午休时间，下午的演讲瞬时延后。” 主持会议的资深教授宣布。 “现在，请各位教授学者有序离场。” “什么，这就结束了吗？” 纳特焦急起来，一个人在演讲台上团团转。 “没有人提问，也没说什么，就全都离场了吗？那我该怎么办？” 原来无人宣布纳特最关心的一件事——是否同意他入学。 几位资深教授愉快地走到门口，看到满脸委屈的肥肥才想起这事儿。 “纳特·沙西亚？哦，我对你有印象。你的导师是一名主教，他亲笔为你写了推荐信。” “对的，是我！请问我的入学申请通过了吗？” “哦，当然！推荐你的人可是一座大教堂的主教，哈哈，帝国最大、最古老的一座教堂呐！有这封亲笔书信在，你入学的事情绝不在话下！”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肥肥长吁了一口气。 “欢迎入学，年轻人。” 几位教授分别给纳特一个拥抱。 “导师你选好了吗？” “诶，这个……还没。” 纳特想找那位帮忙推荐过自己的学者，但是人群散场，根本没看着他。 “这件事下半场再商量。现在你需要放松一下，饱餐一顿！” “好的，一定！” 纳特一时心花怒放，手舞足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下午的入学演讲顺延了两个小时，三点钟才正式开始。 下午没有新的演讲了，帮肥肥分配合适的院系导师即可。来的人比较少，就是那几位资深的教授。 大家喝着茶，一边闲聊一边讨论。谁那里开了新的课题，谁又又了帝国皇室的专项资金…… 聊了很多学院里的话题，最后院长才想起来问问纳特的意向。 “年轻的学者，你来到帝国博物学院，又是想加入哪一个学院、跟随哪位导师呢？” “你研究的这个方向啊，不是自然科学，也不是人文历史，更不是神学，但竟然每样都沾点边，你在研究整个世界！” “是啊，您过奖了。” “虽然说我们学院都在研究整个世界，但是谁能带着你这么大的研究方向啊……” “院长，您可以吗？” “诶，我的学生已经满员了。”院长看向另一位教授，“你怎么样？” “哎呀，不行的。我这里的学生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富家子弟，别把人家学者带坏了。” 再问别人，更是各种推卸。老师们也很坦然，纳特研究的这方向，不懂、带不了。 纳特想询问那位聊过天的学者，好不容易找到他了，但人家是讲师，按照学院的规则不能带学生。 也不知是谁提了个名字，众教授交头接耳一番，突然有了确定的结论。 “纳特啊，我们都非常赞赏你的学术精神。我们一致觉得，必须得是个非常执着、非常坚定的学者才有资格做你的导师。你们真的非常合适。” “是吗？” 纳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院长却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这位导师呢……是我们学院里为数不多的女学者之一。她平日里深居简出，不喜欢热闹。所以并未出席本次演讲。” “哦……”真是个意外的结果。 “不知道你对此是否介怀呢？” 纳特想了想，摇摇头。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无论男女都值得我敬佩。只要她也不介意我是异性，当然没问题！” 肥肥说的是实话，他对女性没有特别的恶意，这一点已经远远超越那个时代了。 “那就太好了。就这么决定吧。” “请问那位教授研究的是什么方向呢？” “嗯，她研究一门非常古老的学问，也非常广博。涉及到人文、历史，也关乎自然天象，还必须懂一些神学和神秘学。你看看，和你简直是完美契合！” “是吗，那是什么？” “占星学。” “哈……” 连希林这个文盲都听得出，这是八竿子打不着，完全没有关系的某种学问啊！ “院长……我……”纳特有点不情愿，可他不敢明说，怕被学院拒之门外。 “我对于占星学……不是特别懂……” 肥肥甚至不敢说不懂，但他真的不懂。一窍不通。 一见纳特打了退堂鼓，院长旁敲侧击起来。 “纳特啊，你也知道，加入帝国博物学院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纳特顿时又满头大汗，他就怕院长拿这事威胁他。 “不仅加入不容易，想留下来安心求学也非常不容易。一年的学费，要三百快金币呐！” 纳特不停擦汗，他当然知道。 “这还仅仅是学费。算上生活在帝国，衣食住行和必要的学术建（社）设（交），费用至少翻倍。” “我懂……” “但好在帝国皇室为了学术事业的健康发展，也设立了奖学金机制。像你这种潜心做研究的学者，当然可以领到最高额的奖学金。学费全免、外加一部分生活补贴。” “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只不过呢，领取奖学金的学生，有必要为学院的学科建设出一份力，去最需要人才的院系就读。你就当自己是在为帝国打工嘛，否则以你的家境，也必须找好几分兼职才能完成学业啊！” 纳特低下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这位占星学的教授非常优秀，在全都是男性的学术界能够取得一席之地，她的学术能力毋庸置疑。她就是……咳……” 院长没有说，但纳特分明听到有人嬉笑着接话说“脾气有点古怪”。 “……嗯，就是对学生的要求比较严格，近年来都没有招到合适的学生。” “纳特，帝国博物学院的学位将是你一生的荣耀。只要能成为学院的一员，你将来一定大有可为。一生的时间长的很，你以后都可以研究自己热爱的方向啊，有的是机会！但入学的机会，只有今天在招手哦。” 院长的意思很明确了。 纳特顺着对方的暗示坚定地回答：“院长，我对占星学也有浓厚的兴趣！” “欢迎你，新同学！” 第490章 占星术:入门 抑制不住的兴奋，后面几天又是狂欢庆祝。尽管纳特对于未来将要面对的学术研究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至于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女教授，希林的狐朋狗友们坦言——闻所未闻。 “不会吧……” “真的没听说过。直到你提起以前，都完全没有听说过。” “学院里没有什么读书的女孩子啊。这里又不是修道院。” 别说这几个学生不知道，居然连办理入学手续的助教都不知道。 助教拿着有教授签名的录取通知书，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有这位占星学的女教授存在。 “院长说，她最近几年都没有招到合适的学生。”纳特给出了仅有的提示。 “嗯，肯定有年头了。我去以前的入学资料里找找……” 找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一份尘封的记录。 “你这位教授，有那么一、二……三、四、五、六十年都没有招到过学生了。” “额。”肥肥也吃了一惊，“所以，她最近几年也的确没招过学生，不是嘛。” “是啊是啊。给。” 录取通知书登记在册，减免了每年三百块金币的学费，每个月还可以领取十二块金币的食宿补贴。肥肥的经济负担一下子全没了。 “这些是本月的补贴。但宿舍你要自己找的噢。” “放心，已经找好了！” 助教又看看以前的教学记录。 “你就读的院系没有自己的教务楼，只有唯一的一间教室，就是学院的观星台。” “观星台？对哦，占星学嘛。” “嗯，是啊。观星台在公共图书馆的顶楼，但要从后院花园的室外楼梯爬上去。” “好，我尽快去找教授报到！” 尽管对占星一窍不通，纳特为了表示诚意，先去公共图书馆找了两本入门书籍。 “原来图书馆的半球形金顶是一座观星台，从楼下看还真是漂亮。” 但不知为何，顶楼与下面的图书馆建筑完全不通，连图书管理员都表示不知道该怎么上去。 “助教不会骗我，我们去后院找室外楼梯吧。” 纳特带着希林出了图书馆绕道与后院。后院有一小丛玫瑰，灌木茂密颇有些阴森。看起来很久都无人步入，这里只是一片闲置的土地，并非供人游览的花园。 “这地方有人？” 带着困惑钻进灌木丛，二人确实找到了一条所谓的户外楼梯。黑色的铁栏杆吱呦吱呦地响，旋转着通向顶楼。 “好奇怪，这上面有位教授的话，楼梯干嘛上锁呢？” 铁转梯上精致的绞花好像个鸟笼，把唯一的通道死死困住。许多藤蔓缠绕在上面，有点鸟语花香的感觉。铁门的锁已经严重锈蚀，看起来很久都没有人打开过。 “也许她一直都直接上去的呢？” 希林发现铁门锈蚀得过于严重，用力推能挤出个缝。如果女教授也是娇小身材，大概几十年来都这么上去的。希林侧着身子穿过铁门。 纳特就有点吃力了，他那个身材，硬是把铁门挤歪了。而且他一踏上旋转梯，整个楼梯都在摇晃。 “可能……那个锁早就打不开了。我们先上楼吧！” 大白天的，这地方算不上瘆人。但希林有种怪异的感受，似乎是某种似曾相识孤独和哀伤压在胸口。 楼梯最顶上是另一扇厚重的门，纳特猛敲了许久，偶然发现竟然是虚掩的。轻轻一拉就能打开。二人想当然就踏进去，来到一片空旷的半球形厅堂。 “这就是金顶的内部啊……奇怪，大白天的怎么所有的窗帘都紧闭着？” 厅堂里面一片漆黑，靠几根蜡烛照着光芒。有一张精致的抄写台摆放在正中央，厚厚的好几摞簿册，一瓶墨水，一支鹅毛笔。还有一个消瘦的身影茕茕独立，落寞地站在一旁。 “哎呀，不仅漆黑一片，居然连个人都没有……教授今天不在吧？”纳特抱怨道。 “没人吗？！” 希林大吃一惊，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动一动。 “纳特说这里没有人，莫非那个影子……” 希林打了个冷颤，浑身的汗毛竖起来。那个影子不是人，是恶魔。但他不是撒耶坦。那是一个陌生的影子，另一个恶魔。 “原来这世界上，还有别的恶魔啊……”希林倒吸一口冷气。 那个恶魔同样是消瘦、颀长的体型，诡异的身材。看不到他的脸，他完全隐闭在一张镜面的面具下。镜面上映射出漆黑的宇宙，银河好像流沙黄金一样缓缓运行。 他是个全黑或者藏青色的影子，衣裳都是黑的，夜空一般，有粉尘一样的璀璨宝石点缀，姑且认为那些也是繁星吧！ 他的长发是淡蓝色的，一直垂到地板上。 撒耶坦一直说恶魔是雌雄同体的生命体，但希林非要用性别定义它们才觉得合适。这个恶魔看起来是“男的”，他的肩膀很宽，类似人类男性的体态更多一些。 “如果有另一个恶魔，那么也会有另一个吸血鬼吗……” 希林警觉地四下看，完全没看到另一个人。 撒耶坦不喜欢任何其他的恶魔，他说过，恶魔之间，彼此都是敌人。这个恶魔发现希林的身份了吗？他又会作何反应…… 希林不敢轻举妄动，他忍不住凝视那个恶魔。对方察觉了他，索性没有任何进犯的意图。恶魔低下头，指尖轻轻地指向抄写台。 抄写台上有个信封。 “纳特。有一封信。你看到了么，就在蜡烛台下面。” “哈？我看看……”肥肥走过去，果然发现了一个信封。“嘿，你们野蛮人的视力真的都这么好么！厉害厉害。” 翻过来一看，“给纳特。” “啊，教授她人不在，但是留了封信给我。这样我就放心了。让我看看她都说了些什么……” 小心地展开信封宣读一番。 “桌上有三本入门书籍。看懂之后再来见我。” 再读落款，“索菲莉娅。” “哦，这就是我教授的大名。真是高贵而富有智慧的名字啊，不愧是能称为教授的女性。” 而原本在信封下面，有三本薄薄的书。这就是教授留给纳特的入门书籍吧！ “希林你看，这位教授想的真是周到，她还亲自挑选了三本简易的入门书籍给我。这么办，我先读她推荐的书，再看看我自己借阅的书，准备充分了再回来找她。” 肥肥也四下看了看，这个厅堂被巨大而且厚重的窗帘遮盖，有一樽巨炮一样的机械装置。 “希林你看，那是望远镜。用它可以观看到星空上的美景。” 因为无人看守，纳特也不敢擅动。 “哎呀，等我学会了观星，就给你看看。哈哈！”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发亮的小石头么……” 厅堂另一侧，是小二层的藏书阁。里面一定都是教授的藏书。二层上面还有个紧闭的小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说，我们要去藏书阁那瞧瞧嘛？” “不必了吧，快走吧。”希林催促道。 “又想着找狐朋狗友了，真是的！”纳特把信封和参考书都收好。“行吧，这些书够我看很久了。我们先回去，改天再来。” 希林赶紧后退，离开漆黑的厅堂回到室外楼梯上。既然那个教授签署了录取通知书，也写了信给纳特，她应该还活得好好的。 纳特他，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也许。 根据接触撒耶坦的经验，恶魔必须要通过代理人才能对人间作恶。普通人根本看不到它们，生活中会完全忽视它们的存在。 “说不定，研究星象的教授要夜里工作、白天睡觉呢！”纳特自言自语着，“所以我们今天没碰着她。” 第491章 占星术:劝退 后面几天都过得十分愉快，希林每天找那些个狐朋狗友练剑、喝酒、看漂亮大姐姐。 “我把几本教科书背熟再考试就可以，如果不及格还会安排补考。” “文学评论的话，期末写一篇论文就好。实在写不出来，可以摘抄导师的着作。” “原来读书那么容易啊？”希林天真地想。 “当然咯。一门功课通不过也不怕，凑满学分就能毕业。” 他们都是花钱来镀金的富家子弟，没法毕业的话，导师比他们更急。 希林以为纳特的学业也是这么轻松呢。空闲的时候，他稍微关心了一下纳特的学业。哪知道这么一问，肥肥差点哭着回答。 “希林……我遇到了传说中那种非常难搞的导师，我的学术生涯恐怕要悲惨地收场了……” “你在说什么，怎么会！” “你不懂，我的苦根本说不出来。唉——！”肥肥长叹一声，“我是为了得到帝国博物学院的荣誉学位，才违心选择了完全陌生的专业。其实我啊，对占星术一窍不通！” “我知道啊，你说过你本来不懂的。但是你很聪明，可以学呀。教授不是也留了参考书给你嘛！” 肥肥一边落泪一边摇头。 “不是那样的……有些知识，已经超越了你理解的范围，无论怎样用功都无法掌握，这是非常痛苦的过程……” 希林托着下巴，他不是特别懂。纳特是个聪明又博学的人，怎么会遇到学不会的知识呢？何况他研究的是全世界啊，要是这个世界上有点什么他弄不懂的事情，以后不就没法研究了嘛！ “给你看看……”纳特翻出导师给他的三本薄薄册子，“你看看，这三本书写的都什么玩意，你看得懂？！” 希林瞥一眼，书上全都是陌生的符号，根本就不是二十四个字母。希林现在是半文盲，通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字母他已经认全了。自己的名字会拼写，常见的衣食住行的招牌也认识。在帝国，一边生活一边学嘛！ 读书人看的书籍，都是用古老的书面语写的，非常晦涩难懂。那些个词希林一个也不认识。 好歹字母是帝国通用的文字符号，那怕是外语，也用这二十四个字母拼写。如果书写用的是这二十四个字母，当然一眼认得出来。但这几本书上都是什么玩意啊，虫子爬一样的符号…… “呵呵……” “你看看，说不定你认识，这些玩意有点像你们野蛮人的符号！” “诶……”话也不能这么说，总不能随便找几个奇怪的符号就说是希林家乡的语言吧！希林负责任地仔细翻了翻，也许有。某几个符号确实像昔日巫祝帐篷外挂的骨头上刻的字。但，希林在家乡是个纯正的文盲。 “我的部族里，只有巫祝才懂那些符号。” 纳特又一阵沮丧。 “嗯，这个我见过。”希林指着一个像叉子一样的符号说，“还挺常用的，就是……” 非要说出来，希林有点讲不清楚。他指着天花板，“就是那个、天上的那个，指路用的。晚上找不到方向就看它。” “北斗星？” “额……嗯。” “天呐，希林你真是个天才！” 纳特拍着桌子惊呼一声，把小餐馆里的人都吓着了。 “我怎么没想到啊！这是一本关于占星的书，书上写的全都是星星啊！直接用形象的符号来写，一个人类的文字都没有……” 希林点点头，“有可能。我就说纳特你肯定能学会的。” “啊——希林，你真是个天才，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差一点我就要死在这门学科上了。” “不至于吧……” “你再帮我看看，这几本书里还有哪个是你们那里的符号？” “诶，这个嘛……” 别的符号希林真的不认识了。哦，也许这个他认识。 “这个。” “这是什么？” “这就是一种，额，吐哈。” “那啥？” “就是……”希林抓耳挠腮地想要怎么表达，“就是有节日大会的时候，长辈就会在石头上画个圈，里面点三个点。他们经常画这个，但我说不出是什么意思。” 纳特皱起眉头。 “十分难办啊……” “别灰心，你好歹有灵感了。以你的才华，要不了多久就能破译这三本书啦。你看，你已经入门啦！” “是啊……” 纳特焦虑的时候会狂抓自己头发，这几天他快要变成秃头和尚了。 “你继续吃，我有思路了，现在回去重新研究。”纳特说完匆匆离开。 吸血鬼当然不用吃饭咯，希林打算下午都去泡澡。学院的生活未免太轻松舒适了，如果不需要念书，这里简直是天堂。 天黑了他才回去。 侧卧的床上居然也放了一本书。 “希林，看到我带给你的书了吗？”纳特在隔壁问。 “诶？” “这是识字书，六七岁的小孩看的那种。” “哈……” 纳特从隔壁伸脖子过来，“你也多看看书，丰富一下词汇量，这样才能把你掌握的、丰富的野蛮部族的知识传递出来。” “好吧。”少年吐吐舌头。 “但是原谅我现在比较忙，没空辅导你。你先自己看吧。” 希林看了两眼，心思就跑到别的事情上了。晚上的时候如果很闲，他就会磨剑、擦剑。上次浸了海水以后，长剑表面上的锈蚀越发严重了，怎么擦都擦不掉。 通常纳特会嫌他的声音很刺耳，磨不了两下就勒令他住手。今天很奇怪，整个晚上纳特没有再讲话。也不知道他后来吃没吃晚饭，希林觉得还是去看看他吧！ 一推开门，眼前的状况有点令人担忧啊…… 满墙贴的都是笔记，房间里非常混乱。 “如果这个符号来自于野蛮人的部族，那么这几个符号很有可能也是类似的含义。这些是我已知的星座的学名，要怎么才能一一对应呢……” 纳特不停地碎碎念，有时候哭有时候狂喜，大概是想到某个思路了，但思路很快又断了。他那样子就像个游魂。 “纳特，你还好吗？” 纳特转脸过来，他肥胖的脸下垂得非常厉害。 “嘘——我想到一个灵感，别打断我的思路。” “纳特，先吃点东西。” 希林打包带回来一些点心。纳特一直在想问题，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根本吃不下。希林一下子想到了另一个花一辈子时间去读一本书的疯子。 “听着，一直去思考无解的问题会把人逼疯的。记得何敏拖吗？” 一提起他，纳特扑进希林怀里痛哭起来。 “希林，我真的做不到……我完全看不懂这三本书……我是个废物，我当初就应该留在家务农的……我不该妄想去了解整个世界，这不可能！” “我也不应该为了三百块金币的补助来读这门学问，我是个骗子！我卑鄙无耻！” “冷静一点，纳特，你现在需要休息。” 希林焦急地帮他想办法，“你的导师，那位索菲莉娅女士，这些天来你们见过面吗？” 肥肥含泪摇头。 “不行，你们至少先见一面。这些对你来说晦涩难懂的符号，对她来说只是小儿科。她随便给你讲讲，你全都记下来，很快就可以掌握的，总比你这样团团乱转地瞎猜要强。” “可是……我不敢。她信上说了，要看懂了入门书再去见她。” “你已经入门了呀！你已经看懂两个符号了！” 希林自告奋勇，“我先去吧！现在是夜里，她应该已经在观星台上看星星了。我去和她聊聊，帮你探探口风。万一她脾气真的很差，把我给赶出来的话，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头上，说我擅自跑去的就好。” “这样没关系吗？” “我又不是你们学院的学生，怕什么！他们都这么干，互相帮助。放心吧！” 希林拍拍纳特，让他吃饱了先睡觉，自己连夜去观星台。 壮着胆子提出这个建议，也是为了消解他的另一个顾虑——万一那位索菲莉娅教授年事已高，早已过世了呢？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还委托恶魔留下字条。会不会从头到尾都是另一个恶魔的恶作剧！ 学业的成就终究没有生命安全来得重要啊。如果那位“教授”正在暗处伺机谋害纳特，希林倒宁可肥肥立即退学。 第492章 星月小姐 其一 学院是一座城中之城，夜晚它的大门会关闭，但内部没有巡逻卫兵，更没有“宵禁”的说法。希林出了一条街，沿着学院的幽静小路来到公共图书馆的室外楼梯下。晚上没什么人，图书馆十分幽静。 看金顶上面没有打开，也没有任何一丝烛光透出来。根本就是一片死寂。 “让我上去好好看看。那个恶魔究竟是会四处害人的，还是只躲在那顶上。” 希林仗着胆子上楼，观星台的门仍旧是虚掩的，拉开门，里面一片漆黑，连蜡烛都没点。凭借着眼眸里微弱的光，希林四下打量着这间礼堂。 一切都很平静，那只恶魔没有出现。 落地的窗帘紧闭，黑暗得令人窒息。 “所谓的女教授，确有其人吗？” 希林翻动抄写台上的书卷，想看看有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他不小心打翻了纸筒，书卷散落一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低头去捡拾，藏书阁的二层小门突然开了，有什么人举着蜡烛走下来。 那影子步履轻盈，走得很慢。 希林担心是那个恶魔来了，警觉地拔出长剑。 走近了才看到那是个女子。她举止很奇怪，并非用手举着蜡烛台，而是头顶戴着的头冠上，有七根燃烧着的蜡烛。 她全身都罩在薄纱下，不止一层，至少有三层。长纱一直拖到地板上，将她与外界完全隔绝。她就像个蚕茧！难怪她走路的时候那么吃力。 “这是纳特的女导师？” 她为了看清楚少年的样子，她用力将面前的薄纱拉到面颊前。 “纳特·沙西亚？”她十分欣喜地问。 无论这位女士的举止多么诡异，希林都能肯定她确实是个人类。而且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女子，被困在莫名其妙的教条里面。 “您就是索菲莉娅教授？” 希林连忙收起失礼的动作。 “误会了。我是希林洛斯·加兰德。冒昧打扰。” “哦……原来我还有别的学生吗？你的录取通知书在哪？” 她欢天喜地地靠近希林，睁大眼睛望着少年的面庞。 “我是纳特的书童。但其实我是他的朋友。他最近因为学业上的困扰状态很差，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帮到他。” “这样啊……” 她有点惋惜。转身去落地窗一角，从移动餐架上取下一个酒杯，倒了点陈年的烈酒。灰尘在烛光下飘散。 “来喝一杯吧。” 希林小心地靠近她，从她手里接过酒杯。 “喝啊……”她急切地盼望着。 “你呢？” “我不喝。我什么都不能喝。” 看得出她很渴望与人交流。但她完全被困在薄纱下面，手也没法伸出来。 希林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 索菲莉娅看起来没有他们说的那么老。六十年没有招过学生了，可她自己看起来……别说古稀高龄了，甚至没有二十岁，只是十来岁的少女。 哪怕薄纱会遮盖年龄，也不可能藏住匀称紧实的身型。她长而卷曲的金发垂至腰间，穿着乳白色的长裙，全身点缀着闪亮的璀璨钻石，如同银河垂落。 她的长裙裙摆上，有一圈金丝绣的月相。占星学的教授将星月穿戴在身上，别有一番趣味。 她很美，有一双孤独的眼睛，好像刚刚流干泪水一样。那份古老的忧伤一定来自她的心底。 “你多大了？”她托着少年的下巴问。 “十……四岁。”希林还在犹豫要怎么算自己的年纪。 “呵，我十六岁。”她笑着，似乎看穿了一切。 “是吗？”希林讶异片刻，“助教说你六十年都没有招过新学生了。” “但我这六十年来都是十六岁啊！我永远只有一个年纪，就是十六岁。” 希林听完不住地傻笑。 她拉着希林在高窗前坐下。 “吃点心吗？我这里有奶酪饼，是学生送给我的！” 她从餐架上去下一个点心。可能时间确实有点久了，盘子上也全都是灰尘。 “哈，放得有点久……你还要吗？” “其实……我并不需要吃任何东西。” 希林脱口而出。 “是吗？嗯……我也不需要。”女教授又想了想，“你想看星空吗？” “星空？” 她嬉笑着站起身，不远处有跟沉重的拉绳，用力拽，才能拉开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帘。 哗—— 厅堂里霎时间变得明亮，被月夜星辉照亮，银河落在了眼前。 “今夜繁星璀璨，月明如镜。” 索菲莉娅站在落地窗前，优雅地邀请：“来啊。” 少年走近窗口，夜色如水，观星台的巨幅落地窗犹如一幅闪烁的油画。伫立良久，慢慢会看到斗转星移，天象缓慢地发生着变化。 “喜欢吗？是不是很漂亮？” “嗯。” “下雪的时候还要漂亮呢！” 她讲话的样子无拘无束，可不像是严厉的教授。 “你住在这？” “对啊。” “一个人吗？” “嗯。” 有时候她又显得孤单落寞。 “现在的星辰已经没有昔日艳丽了。” “怎么会？” “帝国变得日益繁华，人间的灯火会遮蔽我的视线……” 他们二人瞩目着星辰的时候，有另一个影子缓缓地从教授身后的阴影里爬出来。 “恶魔！” 希林一惊，冷汗冒出来了。他机警地盯着那恶魔的一举一动。奇怪的是，索菲莉娅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恶魔的存在。她眼里只有美丽的繁星。 “已经六十年了吗……在我看来，仅仅是星辰微小地移动而已……” 希林明显地转脸过去，她仍旧没有任何反应。 “真的看不见？她果然只是普通人？” 而那个恶魔，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行动。它一半身子露出来，镜面一样的面具同样映照着繁星。似乎它仅仅是追随着这位教授，一同欣赏着美景而已。 “恶魔中也有善类吗……？”疑惑萦绕在心头。 “你想用望远镜看天上的星星吗？”索菲莉娅突然高兴地问。 “那个？” 那樽形似巨炮的机械装置，占据了观星台几乎一半的位置。所有的设施都围绕着它修建。 “有什么好看的……星星不就是挂在天上的小石头么……” “哈？你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她快活地笑出声，拉着希林往望远镜的扶梯上走。 那个恶魔也随着她的影子移动，飞快地跑向望远镜。 第493章 星月小姐 其二 “天文望远镜。” 她扶着黄酮栏杆走上半层，那里有个三尺见方的小平台，仅仅能够容纳一两个人。这里有一个简易的凳子和一个便携的抄写台。 如果一个人工作还算宽敞，两个人有点挤，她却并未介意。 “坐啊。” 希林坐下身，面前是碗口大的一个筒子，而让他能够观看的目镜，还没有拳头宽。 “天呐，这个庞然大物的望远镜，就用这么小一个镜子来观测！” 希林一点都弄不明白，他以为这是某种神奇的魔法。 “你等一下，我先调试。” 索菲莉娅弯下腰，她手不方便，希林就帮着她掀开目镜上的铜盖。她全身心注目镜子里的情况。她手边有两个沉重的黄铜摇柄，似乎是用来控制望远镜移动的。手柄需要很大力气才能转动，她转得吃力，但又嫌希林力道太大转偏了。 “我自己来，必须很小心才行，毕竟‘天上的小石头’只有那么一丁点！” 这时候，有趣的事情发生了。藏在她影子里的恶魔完全爬出来，竟然顺着摇柄的缝隙钻进望远镜的内部！整个望远镜突然像有了生命一样，自己灵活地转动起来。 “哈，我还说今天怎么不灵了。”索菲莉娅笑着，“这座望远镜里面住着父亲的亡灵，他会帮我调试的。” “父亲的……亡灵……”希林听了想笑。原来她意识到了恶魔存在诡异的情况，但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只要恶魔不伤害她，也不伤害其他人，随便把它想象成什么都没关系。” “出现了！”她高兴地抬头，“你也来看看！” 希林学着她那样低头，望向目镜深处。 那里面是一片幽暗，有一枚完美的球体悬浮在当中，静静地转动。球体表面泛着微光，又有细密流动的纹理，像一颗宝石。 也许这个球体有拳头那么大，也许只有米粒那么大。希林说不清楚，因为视野中有几重光影叠加，画面并不完美。 “这是什么？” “是行星啊——‘天上挂的小石头’。” “真的吗？” 希林感到不可思议，他又仔细看了看，这是生平第一次看到一颗真正的星星，太神奇了！ “你看到的是木星。就是星期四的木星。” “星期四原来是这个东西！”希林觉得又好玩又好笑。帝国的一周七天以行星来命名，他除了礼拜天日曜日和第二天的月曜日能搞清楚，剩下的日子记得乱七八糟。 “还要看吗？我给你换一个。” 索菲莉娅又捣鼓一通望远镜，这次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土里土气的泥球，但它周围环绕着一圈圣天使的光环。 “那是天使吗？它有光环！” “嗯，那是土星。环绕着它的是圣人的光环。” “天空上、所有的星星都能这样看吗？” “当然咯。”索菲莉娅得意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 “可惜呢，现在只能看到一小部分。因为其他的星辰距离太远了。” 希林不明白所谓“太远”指的是什么。 “望远镜又不是无论多远都能看见的。父亲造的这一台能清晰地观测到七颗行星。更远的星辰距离不可测，他穷尽一生也没能造出来。” “！” “宇宙浩瀚无穷，更遥远的地方有比太阳还要璀璨的星辰，但我们只能观测到微小的一点亮光而已。” “宇宙？”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宇宙，就是时间和空间的总和。天空之外，无穷无尽静止的真空就是宇宙。我们地球，无非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 “地球？！” “哈哈，我们也住在一颗球上面吗？” “你不知道？”索菲莉娅反问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欸。”希林脸红了。 “我们生活的地方是一颗星球。所以乘船的时候，远方船只的桅杆会从上到下逐渐映入眼帘。几千年前的人就发现了。” “说实话，我乘船的时候注意到过，但从没往这方面想过。我以为……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而已……” “哈哈，如果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你就能比肩先哲了，哈哈哈！” “也是……”希林笑了笑。 抬头看看玻璃窗外的银河，又看看望远镜里悬浮在黑暗中的完美球体，这里仿佛蕴藏了世界的秘密。 “呐，你亲眼见过吗？所谓静止真空、无穷无尽的宇宙？” 索菲莉娅沉思良久，“恐怕这一生，都没机会亲眼去看了吧！” “我听闻人站在高山顶上，都会觉得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也不知道彻底脱离地球以后会怎么样。何况，我也从未听闻过有人能做到。” 大概是看星星看够了，他们坐在围栏上聊天。 “人的生命何其短暂。我常年在深夜观星，对光线比常人更加敏感。那片静谧的黑色深处，还有更远处的星辰，只可惜望远镜的倍率有限，我无法探究……” 索菲莉娅谈起星辰的时候，眼神里洋溢着光芒。她简直就是为了天上的星辰而存在的。 “你看土星的光环，教堂说那是圣人殉道飞升后形成的光环。”索菲莉娅骄傲地说。 “我仔细观察了数十年，他们说的全是放屁。光环是一圈细密的宇宙尘埃。环绕着土星转动。无论是谁殉道，都没有资格飞升上去。那里是造物者的花园。” 索菲莉娅的口气带着清高和孤傲。她说自己已经活了七十六年，前面十六年是成长中的少女，后面六十年是永恒十六岁的少女。她洞悉了宇宙的诸多奥秘，对于人类肤浅的迷信抱以鄙视也不足为怪。 “是啊，你说的没错。” 希林想到自己从梦中醒来，看到无尽地狱中壮丽的星海，也懵懂地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亘古长河。人类如此渺小，在宇宙面前不过是尘埃。 无意间，希林拉起索菲莉娅的薄纱端详。那是某种特殊的材料，薄如蝉翼，轻轻吹一口气就会随风飘动。薄纱里似乎有金色的羽丝在流动。 “永生结界！” 希林突然明白了。 难怪她能够以十六岁的容貌长久地活在面纱下面，而且无法离开，常年只做观星这一件事情。 只是，这个结界从何而来呢，是望远镜里面的恶魔制造的吗？ 索菲莉娅对永生结界一无所知。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 “我曾经立下誓言，永远留在占星台观测星象。作为誓言的回报，我得以维持生命，同时继续保持青春。” 她笑着，没有任何怨言。 永生结界必须要确立一种简单的契约，受益者的生命停留在一小段时间里，作为交换不得不重复着某种必要的工作。如果不是面临濒死的情况，没有人乐意接受这种永生永世的枷锁。 但话也不能这么说，实际上签订契约的人随时都可以反悔。她只要厌倦了就可以放手。坦然地接受死亡，停止无休止的工作。 她没有那么做，应该也是出于对观测星辰的执着吧！ 第494章 修学指南 聊着聊着天亮了，索菲莉娅教授习惯昼伏夜出的作息，她必须要休息了。 希林就此告辞不再叨扰。但他们约定了下次见面的时间。而且，教授还没见过她新收的学生。 实际上纳特是她唯一的学生。六十年前她收的第一个学生因为太笨被她骂走了。她向希林保证，这次一定善待纳特。 希林回到宿舍，把昨晚的事情都跟纳特讲了一遍。 这位有着少女容貌的传奇学者，被他描述成俏皮可爱、学识渊博，同时又平易近人，非常渴望与人交流的人。 “纳特，你一定要亲自和她聊一聊。她会解答你的困惑，比现在这样胡乱猜测要强得多！” “你说的有道理……原来她人那么好，是我误会她了，学校的其他人一定也误会她了。” 肥肥重拾信心，在希林的建议下，把自己的各种困惑整理成笔记，等到约定那天一起带过去。 他还抽空打理了发型，定做了新的学者长袍。 到了木曜日的晚上，二人一同前往观星台。这一次轻车熟路，索菲莉娅也期待已久。 她看见门开了，欢天喜地从楼梯上跑下来，一路奔到希林跟前。 “哎呀妈耶！” 少女教授突然大叫一声，差点哭出来。 “怎么有个肥肥的老大爷闯进来了！救命！希林，快把他赶出去！” 纳特跟希林都听得一愣，希林更是哭笑不得。 “尊敬的教授，这位就是你的学生纳特·沙西亚啊！” “？” 索菲莉娅还不太相信，她拉着面纱仔细凝视了片刻。纳特极尽礼貌地对她微笑，还是把她吓得不轻。 真的，她差点就昏过去了。 “他怎么那么大年纪了还来念书啊！” 这句吐槽声音太大，纳特听得一清二楚。 “额……索菲莉娅，普通人想入学帝国博物学院真的很难。我向你保证，纳特做了很大的努力才终于获得通过。” 索菲莉娅撅着嘴，一脸不理解的样子。 “你是出生在这个地方的，但纳特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才终于证明自己比同龄人优秀，值得被这里录取。” “好吧。” 她嘴上勉强不再吐槽纳特的外貌，但走路的时候还是贴着希林，不太想搭理纳特。 这是纳特最为沮丧的一天了。先前对帝国博物学院的所有美好憧憬全都化为泡影。他真想找个缝钻进去好好躲一阵。 “我真的不该相信希林的话。”肥肥嘀咕着。“我忘记我们二人在容貌上的悬殊差距了！以希林的外形，无论跑到哪里都会受宠的。我却只是个……肥肥的老大爷……” 更加令人泪目的是，年逾八十岁的女教授竟然维持着十六岁的心智，她那么博学，却只是个小女孩！一心想着找个漂亮可爱的小男孩谈心…… 纳特欲哭无泪，沮丧地翻出读书笔记，厚着脸皮询问先前罗列好的问题。 导师勉强回答了一部分，每次讲话都心心念念着身边的希林。 终于被问得烦了，索菲莉娅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笨啊，什么都不知道！你都活了三十几岁还这副腔调，前面的日子都在干嘛啊！” “我……” “你的基础实在太差了。先和我说说你都会点什么，我们把基础知识学齐了再去关心怎么占星吧！” “好。” “你都会哪几门语言啊？” 纳特想了想，没有吹牛，谦虚本分地回答。 “我的母语是帝国官话，能够流利地读写；修学时期学习了学术界通用的书面文言文，同样可以流利地读写；我还自学了记载圣典的古老语言，不太会说，但只要有本字典在，读写都没有问题。” “口头语言的话，我还掌握了一些方言。帝国西部的底克里特圣岛；东南部的苏兰、埃塞斯一带；向北的达斯奥斯、盘格罗特一带都有旅行过，对那里的语言略有了解，与当地人交流没有障碍。” 纳特真的可以说是语言天才了，希林悄悄数一数，相当于掌握了八种语言，真不是一般地博学。 索菲莉娅眉毛一挤，“说完了？” 纳特惊恐地点头。 “唉，也行吧，毕竟你都是实地考察，比我这种坐在书阁里背背书的人强多了。” 勉强给了个好评，肥肥害羞地微笑。 “除去那些地理位置过于偏僻的种族，世界上的主要的七个语系，你只接触到了其中一个，连半数都没有。这一条语系你掌握得还算不错，有空巩固一下。” “而剩下的语系，至少要掌握一半。对于世界上现有的学术着作，你才能做到基本通读。每种语系有自己的逻辑，你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规律，一门语系下面的语族都能融汇贯通。” “等下……” 纳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导师，学您这门功课，需要把全世界的语言都搞清楚吗……” 索菲莉娅生气了，眼睛一瞪，“无论学习哪一门功课，都有必要掌握目前为止人类取得的研究成果，否则谈什么研究！” 难怪都说这位教授严厉而且脾气古怪，她对学生的要求不是一般地高啊！照她这个水准招收学生，很可能一辈子都招不到一个。 再对比那几个成天吃喝玩乐混日子的富家子弟，跟差不多就能毕业的院长，学生与学生之间境遇的差别，简直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教授，你说世界上有七个语系，每个语系，每个语系下都有若干语族，语族下面才是各地方言，那全世界要有多少种语言啊！” 希林也感到不可思议，几乎不可能！ “目前记录在册的语言，有两千多门。当然了，我也知道一个人不可能学会那么多语言，你只要掌握一百多门常见的语言，就可以通读世上绝大多数着作了。” 纳特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今天的预感是对的，占星术这门功课非常难，而且这位教授非常、非常、非常地，苛刻。 看到二人哑口无言的样子，索菲莉娅有那么一丁点无奈。她换了稍微和蔼一点的口气说话。 “占卜需要将自古以来记载的大事和天文异象结合起来，有些古代文明早已灭绝，留下一些无人解读的只言片语。你当然要掌握足够多的语言去解读。这事儿没人帮得到你。” “而且……我并没有要求你一夜之间掌握那么多东西。你先学一门简单入门的阿尔泰语系的书籍吧，你的好朋友希林洛斯或许能帮到你一点，那是他的母语。” 教授走到藏书阁里，翻出一本半尺厚的语言字典。 希林心想：“帮他？我一个文盲能帮得到他？” “这么厚的书，你需要多久能看完呢？” “额……半年？” “那就从这本开始吧。” “可是……教授，就算我囫囵吞枣地看完这一门语言，按照您说的，我还有一百门语言需要掌握啊……” “嗯。有什么问题吗？”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啊？！” “毕业？”索菲莉娅大惊小怪地重复了一遍。 是问了什么禁忌的问题么，纳特怯生生地缩成一团。 “年轻人。” （这么说也没错，毕竟索菲莉娅活在世间七十余年，是纳特的两倍了） “你急着毕业是想做什么吗？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占星术这门学科，做一辈子的研究不好么。” “！” “人生短暂，我们的生命只不过弹指一瞬，天上的星辰都还没走完一个周期。无穷无尽的真理穷其一生都学不到头，还要想尽办法留给后世。你才刚刚开始，怎么就想结束了？” “我……”纳特哭着说，“我已经想结束了……” “院长为你申请的皇家助学金已经批下来了。你每读一年，皇帝陛下就为你支付三百金币的学费和一百四十四枚金币的餐宿。帝国境内，没有比读书更赚钱的职业。何况学院里的衣食住行都非常便宜，多少人巴望着留下一辈子呢。” “导师……想不到您每天足不出户，对行情倒是挺了解的……” “那是自然。今年的补助费有所上涨，院长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我一定能招到学生的。” 索菲莉娅还不忘安慰他。 “为了渡过无止境的浩瀚学海，保持身心的愉快最为重要，年轻人不愁吃喝才能专心做学问。你每年拿皇帝支付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要一直坚持活着就赚大了。” 纳特说不出话来，只有痛哭流涕。 “想开点吧。”希林拍拍他，“你看，教授现在不嫌你笨了。” 第495章 最后的占星师 纳特陷入了无尽的书海，掌握一门语言可不是翻翻字典那么简单的事情。他自己又认真负责地借阅了好几本相关书籍。 尽管索菲莉娅在知识储备上的要求非常高，但在时间上的要求并不严格。哪怕肥肥一辈子都学不完基础知识她也不急。 纳特在专心研读一门野蛮人语系的同时，可以抽空写写自己的博物志， 只可惜以希林的文化程度帮不到他什么忙。还得靠自己。他甚至纠正了许多希林在讲家乡话时候的语法错误。 希林呢，既没有学业的压力，也没有生活的重担，从早到晚除了玩还是玩，快活地好似活神仙。 因为不敢在学院里杀人饮血，他时不时地感到饥饿难耐，甚至夜里无法入眠。正好，夜里可以去看望索菲莉娅。 也不知是否是一种错觉。 索菲莉娅在他面前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因为她傲世独立，他可以将许多心底的秘密倾诉出来。或许她不怕面对自己的真相？ 希林也不太确定。 他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自己的秘密。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我不需要吃饭、喝水就能活着。而且我的年纪也停止增长，以后无论过多少年都还是这副模样。” 他说完看着索菲莉娅。少女的眼眸中闪现一丝光亮。 “请务必为我保守秘密。连纳特都还不知道。他是个正直的人，也特别胆小。我不敢想象他知道了以后会怎么样。” “我也一样，这方面我们是一样的。但，我不能离开这个观星台，更不能脱去身上的薄纱。” 她想了想。 “还是你们男孩子好啊，想去哪就去哪……” “倒不是这个原因。是我们遵守的契约不一样。” “哦？说来听听。” “嗯……”希林回忆起来，“去年大约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场灾难，几乎要死了。那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恶魔’。” 希林再三留意索菲莉娅的面容表情，她对“恶魔”一词一无所知。 “我和它达成了某种契约。他延续了我长的生命，而我，要做为他的代理人为他工作。” “世上真的有恶魔？我还以为是书里瞎掰的！” “真的有。你没见过？” “从来都没见过。” “那么你的誓言和永生的结界又是如何施展的呢？” “嗯……或许家父见过？或是那个方术士见过。那时我年纪小，而且因为重病奄奄一息，不清楚他们具体怎么办到的。” 索菲莉娅望着星空，回忆起许多过去的点滴。 “家父是帝国最后的占星师，从他以后，占星学就只是一门死去的学问，再也无人问津了。” “怎么会这样？那多么可惜！”希林感到讶异。 “你对帝国一无所知啊……发生这样的事情，当然是跟帝国的历史有关。” 索菲莉娅感叹道。 “天使放逐事件，你听说过么？” “没……” 索菲莉娅懒得去讲那些冗长的历史，她只是说，“从那之后，帝国自上而下不再相信任何装神弄鬼的玩意。占星师都被赶出皇宫，不再享受任何特权。” “这门学问需要大量的知识积累，又长年累月都没什么有价值的产出。除非皇室供养，普通的小富人家根本培养不起。占星师们丢了特权，要么靠着一点原本的学问当个教书先生、写字算账，泯然众人矣。” “那么你的父亲……” “传到他的时候，只剩他一个了。他的老师早已辞世，妻子体弱多病，仅仅留下我这个女儿。而我，本来也是要先他一步离世的……” “！” “我自幼体弱多病，基本上是个药罐子。从小到大哪里也没去过，就和他一起住在这里。他靠皇室的助学津贴维生，为了省钱就住在观星台。” “我十六岁的那一年，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她眼里充满泪水，“对我来说或许是解脱，对他来说太过难熬了，因为那一年他身边所有的人全都离开了。老师、妻子，还有奄奄一息的我……” “那时候他像疯了一样，每天不停叨念着，‘我明明洞悉了宇宙演化的规律，为什么不能留住自己的女儿’……” “后来我从昏迷中醒过来，身上就裹着三层薄纱了。他问我喜欢观星吗？愿意永远观星，不离开观星台，也不揭下面纱吗？” “我回答说愿意。” “然后，契约就这样确立，我遵守誓言，维持着永恒的生命和青春。” “这样也不错。你只要做好份内的事就可以维持生命，不需要去伤害其他人。”希林赞叹道。 “嗯，是啊。反正我喜欢仰望星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爱好。只是我这样子绝不能让普通人看到。通常我就写一封信放在桌上。院长每隔三五年组团慰问我一次。他们至今都以为我是脾气古怪的老太太，哈哈哈！” 她能这样乐观地面对永无止境的劳役真是难得。 “六十年了，你不觉得孤单吗？” 索菲莉娅努力地摇头。 “家父过世多年，但我隐约觉得他的亡灵一直陪在我身边。有时候我望着星空，就感受到他抚摸着我的头发。” 索菲莉娅的感觉并非无端而来。她这么说的时候，影子里冒出来的恶魔就坐在她身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 她看不见、也摸不到恶魔，但能感受到非常微弱的异样。希林盯着恶魔看了看，恶魔在映照繁星的镜面面具下也凝望着他。 “嘘——”这个恶魔做出了保守秘密的手势。好吧，姑且不要说破，让他们继续维持现在的关系。 第496章 星盘命理 说完好多忧伤的话题，她的心情突然好了，突然聊起别的话题。 “你想玩星盘吗？我会算命的。” “诶！算我的命吗？”希林一捂脸。 “当然咯。我的命已经静止在六十年前，没什么可算的啦。” “可是我……我也停住了啊！” “停止了吗？未必吧。我帮你看了才知道！” “可是……”希林绞尽脑汁地想借口逃避，“我根本不晓得自己的生辰年月，我不知道家乡的历法跟帝国的要怎么换算！” 少年以为自己找出了完美的借口，狡猾地嘿嘿一笑。哪知道正中少女下怀，索菲莉娅也莞尔一笑。 “怎么会不知道？当我读了那么多书是吃素的吗！说出你的家乡和生辰，我给你算出来——” 抱着试试的心态，希林说了自己知道的全部。 他出生在荒原，具体的地理位置不那么清楚。索菲莉娅找来古代的地图辨认。这副地图是帝国的学者根据旅行者的口述描绘的，形状很奇怪。 希林说自己家乡远处有雪山，南部有河流，与帝国之间隔着两道内海…… 花了点力气，总算找到了疑似的位置。索菲莉娅细心地做好标记。 又说到出生的时辰。希林知道自己出生于暴雪之夜。 “母亲在羊群中分免。婴儿出生后她抱着我抬起头，看到茫茫黑夜中没有月亮，只有繁星。” 这些话都是小时候家中姐妹告诉他的。 “当时我身上沾满雪花。她在黑夜里看到我白花花的。抱进帐篷擦干净我身上的雪，她们才发现我的头发几乎全都是白的，跟族人完全不一样。” “哈，我还以为你们那的人全都长你这个样子呢！” “哪有！” 语言上，荒原的家乡话与帝国官话无法一一对应。希林也没有专门学过翻译，只知道出生时辰用家乡话如何表述，他甚至都不知道该用哪个符号去写。 “无妨，你自己知道就好，我帮你查出来。” 说完她去藏书阁里翻出一些厚重的词典。 原来，哪怕她掌握的语言再多，也不可能完全听懂世界上所有的方言。她掌握的更多是语言之间的规律。 希林可说不清楚自己的家乡话在浩瀚的语言学里面蹲在哪个分支上。索菲莉娅问了他一些基本的问题，然后在庞大的分支里面寻找。 最后她锁定了一本手册。 “这里面应该包含了大多数你家乡的语言符号。” 她翻开来看，希林一愣。别说，还真像！少年欣喜地接过来，翻着书页看了又看。里面好多字，一侧是家乡的符号，一侧是帝国学术通用的书面语。这是双语对照的词典。 但问题又来了，希林自己是文盲。他认识的家乡符号，可能还没有这位教授多！ “你们野蛮人的语言文字非常简单，但承载的历史并不少。很多符号一个字就代表了一段故事。图形的来源或许是天上的星象、或许是地上的动物，非得是个看过你们从古至今所有神话传说的人才搞得明白！” “你全都知道？” “也不是。这本书的作者知道得更详细，他都写下来了。”索菲莉娅谦虚地说。 不经意的说辞把希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你说的荒原月份，读起来和这个符号很像，是这个吗？” 希林仔细辨认了老半天。 说实话，这些书毕竟经历了许多人转述、传抄，而荒原上每个巫祝刻画得符号又带点自己的风格……说像么，仔细看没有特别像；但又找不出更像的…… “你也说当时正在下雪，是个寒冬腊月的日子，根据我的推算就是这个月没错。月份和日期都知道了，我们来换算成星盘用的帝国公历吧！” 索菲莉娅又翻出一本陈年的册子。这是野蛮人的历法与帝国公历换算的表格，向前、向后各推演六百年。找起来很方便。 索菲莉娅找了一阵，自言自语道。 “真巧，你的生日碰巧是个节日。” “？” “帝国最盛大的节日——太阳节。这一天原本据说是太阳神的生日，自古以来都被当作新年的第一天来庆祝，帝国会举行盛大的节日游行。” “是嘛！我还真会挑日子！嘿嘿，别人过着新年，我就顺便把生日过了。”希林觉得挺不错的。 索菲莉娅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可没说这是好事。与天神同一天生日，对凡人来说算不上祝福，一些地区甚至认为这种生日受到了诅咒。” 一提到诅咒，希林也没了兴致。 “索菲莉娅，你说的没错。我和恶魔签订了契约，永远受诅咒的约束。这种说法一点不假哦。” “又不是每个这一天出生的人都和恶魔签订契约咯！我帮你看看命理吧！” 索菲莉娅取出星盘。金色的星盘像一个点心盘那么大，内部是复杂的齿轮。它可以模拟过去或未来某一时间里星辰的位置。 她用一支尖锐的金簪拨动星盘。随着主齿轮转动，所有的齿轮都转动起来，互相咬合有快有慢。齿轮上錾刻的星辰随之转动。 时光倒退了十五年，精确到时日。表盘上呈现出昔日星辰。她看得真切，尽都在掌握之中 “我不明白，我的命运跟天上的星星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别说你了，世界上所有的人，所有的动物，甚至天使、恶魔，世间万物的命运，全都和星象有关。” “怎么可能！亿万年的星辰运转就是为了约定我这两年的命运吗？” “哈，造物者宏伟的创世工程，造就了世间的一切，不也就为了让某个人活在世间数十年而已么！” “你！” “哈，找到了，这一刻就是你的星盘！”索菲莉娅大功告成，“可惜你出生的具体时刻没有记载。否则知道得越细致，我能推测的事情就越多。” 希林还是不理解其中的奥妙。 “因为宇宙是一体的啊，笨蛋。造物者如何创造宇宙，也是运用同样的规律驱使你的生命活动。宇宙星辰的运行规律映射到地球上，就是每个人的生命规律。” 希林皱起眉头。 “说是规律却又不那么具体。语焉不详，非要自己到了那个时候才顿悟。毕竟观星是一门科学，而占卜是玄学。” “那岂不是，我的人生都注定好了……” “哈哈哈，误会，不是这样的！命理更类似于一种属性，就好像你的性格，你每次遇到某种情况后的情绪反应。” 说多了希林也不懂，举个栗子吧。 “你看你的主星在这里。”索菲莉娅指着其中一个符号，“这个位置主背叛，预示你的一生会不断遭到朋友的背叛；但这一颗上升星是反转，你遇到的劫难后常有翻盘的机会，是个大难不死的小强。这两颗星的相互作用组成了你的一部分命运。” “你的命运就像你的长相一样始终伴随着你，无论你活得多久。” “听起来或许有点道理。”希林点头承认。 “嘿嘿。命运有自我的运行规律。伴随着人的生长，命运就像你的一棵树，和你一起生长。会占卜的人能够窥见宇宙运行的奥妙，他们知道这棵树长成了什么样子，也知道如何修剪维护。” “修剪？按照你的意思是，命运岂不是还能改！” “能啊。”索菲莉娅说得非常轻松。“星盘是你的主干，就像树干；身边琐事是树上的枝叶，做出改变后，当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运书的走向。” “听你说的，改了也不一定会变好吧？园丁把树木修剪死了也不奇怪啊……” “是的，不一定会变好，也可能变坏，也可能最后没有变。结果对于占卜者和当事人来说都是未知的，只有到了揭晓的一刻才能知道。从逻辑上说，人类可以积极地介入命运，但宇宙的规律无法改变，命运之树终究还是遵循宇宙运行的规律在生长。” 说到这里索菲莉娅邪魅一笑，“你想改吗？” 索菲莉娅已经迫不及待地举起金簪了…… “不，住手！” 希林慌忙捂住星盘，不让她下手。 “不要撩拨我的命运！你转动星盘的同时，恶魔也觊觎着我的命运！别给它那种机会！” “好吧，我尊重你的要求。” 索菲莉娅微笑着收手。 暗夜里，影中恶魔轻轻拨动星盘，将所有的时间复位到此时此刻，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第497章 术士之屋 尚有无尽的时光可以消遣，索菲莉娅站起来邀请道：“许久都没有人来拜访，请来我的闺房做客吧。” “可以吗？” “没关系的。只是个房间而已。”她领着希林走上楼梯。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几乎没有踏出去过。这里不仅是我的卧室，也是我的世界。我时常渴望着有人能来看看。算是个心愿。” 推开房门，那是一间摆满收藏品的狭小房间。一不留神就会被柜子里的藏品吸引，精致的小人儿、小马车、小动物……简直是摆满了各种更小的小世界！ 希林很快被一个转动的八音盒吸引，一只金属的鸟儿在盒子上翻飞跳跃，发出悦耳的旋律，如此逼真，堪称为魔法。 “那些全都是家父送给我的礼物。我因为身体不好极少出门，外面有什么，他就定做成小小的礼物送给我。” 说到这索菲莉娅脸上还洋溢着自豪。 “他几乎把整个世界都送给我了。” “难怪你渴望有人来做客。这么多好玩的东西，我一辈子都没见过！” 索菲莉娅的闺房里没有梳妆台，取而代之的是堆满书本笔记的写字台。她还有许多星象仪一类的装置，杂物与书籍一直堆到了天花板。 这房间里没有一处是空着的，地上是繁花的地毯，天花板上也绘制了星图。她的床榻外侧有木框，木框顶上也堆满工艺品，床上更是摆满了布艺玩偶。 “你的小世界真丰富，几乎要把你埋起来了。” “是啊。”她点头微笑。 看着看着，又看到了一面等身的穿衣镜，宽度刚好把一个人照进去。闺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小小的，偏偏这个镜子很大。希林无意间停在镜子前面，自己被完整地映照在镜子里。 少年愣住片刻，难得又看到自己清晰的影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镜子好奇怪啊，那里面不是这间丰富多彩的房间，而是一出漆黑狭小的空屋。 “真奇怪，那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希林已经站在镜子里面了。自己周围没有那些漂亮的工艺品了，只剩一个空旷的房间。 “！”少年一阵紧张，本能地觉得危险。身后有个人影闪过，他麻利地拔剑转身——她也吓了一跳，身后是索菲莉娅。 “发生了什么事？”希林质问道。 少女同样惊魂未定。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慌的心情，缓缓说道：“太奇怪了，你竟然能够进来。” “不是你邀请我来做客的么……” “不，我只是邀请你来闺房做客，但是没想到你能进来这里。” 希林听得一阵尴尬。 “还是我不请自来的吗？那你立即放我出去吧。” “别急。你能进来也不错，在这坐一会吧。” 索菲莉娅搬开椅子，请希林入座。少年满腹狐疑地坐下。看看她，又看看那面镜子。现在镜子里是闪亮的闺房了，但角度还差一点，希林没见着自己。 “这里是什么地方？”希林有点扫兴，好像正逛着花园却跌进了泥坑一样。 索菲莉娅的脸上却洋溢着喜悦，有人能来这里做客令她更加喜悦。她都没急着说话，而是先点燃了房间里唯一的蜡烛。 火花发出噼啪声，小房间被微弱的光照亮。 希林环顾四周。小屋的墙壁贴着不知多少年前的壁纸，早已发黑破损。地上是咯吱咯吱的木质地板。小屋只有四壁没有门窗，头顶上也是墙纸而已。 “这里是占星术士的秘密房间。” “这就是一间普通的密室啊……是修建房屋的时候搭建出来的吧？” “不。”索菲莉娅坐在希林对面。她摇摇头。“我的闺房中没有密室。儿时我就发现了这处密室，但是家父检查过镜子后面，那是一堵墙，后面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 “我们是通过镜子进来的。” “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像往生界一样的地方吗……可是这里哪都去不了，完全困住了。” 索菲莉娅很奇怪希林说的往生界是哪里。希林随口解释道：“是个特别的地方，用古代学者的话来讲，是世界的另一面。你也看到了，我是个特别的人，能穿行到那些奇怪的空间去。” “那就难怪你会来到这里。许多年来只有我自己一个人能够进来，家父也不能。” “是么……真可惜……” “儿时我不懂事的年纪就偶然来到这里，还当是发现了新天地。我向父亲说了好多次，家父几次检查也没发现房间的问题。” “那么，是这面特别的镜子有问题吗！” “倒也不是……穿衣镜曾经调换过。也许，不是外面那面镜子的问题，而是里面这面镜子很特别吧。” “所以归根结底，是你很特别吧！” “说得也是。我们都很特别，不是嘛！随着我渐渐长大，又多次来到这个奇怪的地方。我开始明白这是我的使命。我天生就注定要来到这里，继续前人的工作。也许这是为占星术士专门打造的吧！” 希林还没完全领会她的意思，索菲莉娅在等待希林自己寻找答案。小屋中唯一的陈设就是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桌上有一只蜡烛、一本厚重的笔记本而已。完全看不出任何头绪。 “这里的陈设不曾改变过。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就是这样。” 面前没有更多提示了，希林随手翻开那个笔记本。 “这个本子看起来特别旧……没准有一百年了。” 本子的第一页写了一连串符号，也许是某种数字，反正希林也不认识。接下来，类似于日记的内容，每一篇都是天书一样。 “这串符号是什么？日期吗？” 索菲莉娅腼腆一笑。 “你挺聪明的。继续看啊……” “可我的聪明只到这里了。本来我就认得几个字母而已，帝国的话都说不全呢。这些都不知道是哪里的文字。也许纳特认得一些。他懂得比我多多了。” “但他进不来这里。” 希林又继续翻翻，字迹突然发生了变化。 “这是另一个人写的，字迹完全不同。但是写的内容一样，还是这种天书……” 又翻了几页，再次换了个人。 “是某种日志咯。最后这里还没写完。你在继续写这种日志？我看你这桌上还有笔和墨水。” “对，我也在写。” 索菲莉娅接过这本日志，她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这串符号虽然不属于任何一种语言，但你看上面横表示一、竖表示五，每个小方块为一组，是一连串计数，非常容易破译。” “哦……” “创立这串数字的人，或许也是发现这个房间的人、以及第一个写这本日志的人。他没有留下更多信息，我无从猜测。” “但我从第一串数字中，可以读出日志的年份。” “数字是日期？” “对。” “原来如此……” 索菲莉娅却轻蔑一笑，“其实远非如此。” “哦？” “不同种族的人类使用不同的语言、不同的纪年方式。单纯写下自己国家的纪年日期，没法传递给几百年以后未知种族的后人。必须寻找一种通用的方式。” “几百年？这本日志已经有几百年了！” “根据第一串日期，这本日志已经有五百年历史了。但中间有一些断代，可见不是一直有人进来书写的。”索菲莉娅回答了希林的问题，但她不太愿意自己讲的话被打断。做学问的人都有这种脾气。 “好吧，请您继续讲吧。那个人用了某种是个人就能看懂的计数方法，画了这些横竖相间的符号，像摆小木棍一样。然后呢？” “我很欣赏你的聪慧，希林。” 索菲莉娅又高兴了，继续说下去。 “他还需要寻找一种亘古不变的标注方式，赋予这些数字含义。你看这里。” 索菲莉娅指着日志封面上一圈符号。 “这又是什么呀……”希林挠挠头，“星图？” 少年只认得其中一个，是夜里指路的北斗七星。在荒原上漫步的时候，星辰永远指向正确的方向。那七颗闪亮的星辰能够连结成一个勺子的形状，跟封面上的一个符号有些类似。 “答对了！”索菲莉娅欣喜若狂。 “好吧……”可惜希林又不是教授的学生，而且他也没勇气读个学位出来。纳特不在场真是太可惜了。 “这一圈是十二宫的星斗。将天空的穹顶均匀划分，一夜之中能够看到所有星斗的位置。” “哇……这就是占星师每夜观测的东西！” “正是。星辰有各自的轨迹。有些以日、月为单位周期转动，有些则以年为单位向无尽的轨道移动。记录下关键星辰的位置，就可以准确记录年份。我靠着日志上的线索，破译了这一串日期。” 索菲莉娅指着日期的小字。 “相信之前的人也都同样破译了这种记录方式，所以沿用了下去。我也是这样继续前人的工作。” “那日期下面的篇幅里，又写了些什么呢？” “哈，这些内容破译起来更加复杂一些，但总的来讲，是对天象的记录。” “天象不是有规律的么，为什么还要记录呢？” “不，规律仅仅浮于表面。具体地观测以后，还会发现许多异象。这些象形符号表达了其中的异象，我不得不参阅历代的记录，对照地破译它们的含义。这项工作花费了我很多的精力。” “但也有些成果，你看这个符号是彗星、这是流星雨、这个是恒星爆发。” 索菲莉娅时而欣喜，时而又忧虑。 “只是可惜，也有些符号我始终无法破译，只能长年累月地凝视。” 说得玄乎其玄，希林早就没心思听了，一心看着镜子里面旋转的八音盒发呆。 “说这些很无聊，是吗？” “哦，没。我只是……” 希林急于辩驳，索菲莉娅却能看出来。 “我明白。经年累月地观测星辰何其枯燥，有些规律需要上百年不间断的观测才会被发现。这本日志就好像是前人与我交谈的笔记，而我记录下生平的观测留予后人评说。” “对话如此漫长，需要几百年的时间诉说，自然显得无聊。” “抱歉，我不懂这些高深的学问。记录这些内容，究竟是为了研究什么呢？” 希林本想开个头继续聊一会，哪知道他问了个非常糟糕的问题。原来不能问做学问的人“为什么”的吗！只见索菲莉娅脸色阴沉下去，变得非常难看。 “希林，有些问题根本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 希林慌张地点头想撤回这个问题。可惜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不可能收的回来。 “如果问一个凡夫俗子，工作为了什么、吃饭又为了什么，回答无非是为了活下去，以及更好、更舒适地活下去。” “是啊……不就是这样的吗……” “但对于那些聆听宇宙奥秘的学问，回答不是这样的。” 索菲莉娅用超越自己外貌年龄的严肃口吻郑重地宣告： “对于那些探索真理的学问，穷极一生去思考它，仅仅因为它是存在的。” “这是一种痛苦的选择，没有缘由，也不能没有终点。过程中只有无尽的付出，几乎无法收获任何愉悦。但只有选择了这样的人生道理，才能证明一个人的存在。你能够明白吗？” 希林被吓坏了。柔弱的少女脸上写着视死如归的坚毅。竟然只是因为一个无心的问题。 “索菲莉娅，至少我能明白你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教授。我不该当你是个小女孩的。” 索菲莉娅又流露笑意。 “但我希望你更多看到我是小女孩的一面。我永远都是个小女孩，嘿嘿。” 第498章 影中恶魔 后来他们坐在窗前聊了很久，天色逐渐地放亮。难得遇到“同龄人”，索菲莉娅的话憋了好多好多。直到天色大亮，她困得支撑不住。 索菲莉娅打个哈欠。 “时候不早了，到了我必须睡觉的时候。”她还有点舍不得，“以后经常来看我好嘛？我真是三生有幸能遇到你这样的‘同类’。” 希林满口答应。 “当然！我以后会常居帝国，纳特也还要读下半辈子的书呢！” 二人又说了好一阵才相拥告别。索菲莉娅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几乎是飘着回到了楼上的闺房。 希林告辞离开，沿着室外楼梯下楼。他微妙地觉得，好像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自己。 “索菲莉娅还没有睡吗？”他奇怪地回头望。 “！” 那张漆黑的镜面面具紧贴着希林的脸，从镜中看到自己扭曲的面容，少年吓了一跳。 “恶魔！” 希林缓缓从楼梯上后退，恶魔却紧紧地跟随着他。低头看这才发现，恶魔正躲在他自己的影子里。 “难道是方才相拥的片刻，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它伺机逃到我身上来的！” 希林不小心一脚踏空，从室外楼梯上跌落摔在草地上。 灌木丛里没什么阳光，到处都是阴影。但那个恶魔似乎认准了他，紧贴着希林的身体，无论他窜到哪里都跟着他。 这下糟了，无论跑去哪里都甩不掉它！ “你干嘛！”希林低声地质问恶魔。 “你果然能看到我啊……”恶魔低语着，“你也能听到我吗？” 从希林表情上细微的变化中得到了答案，恶魔更加得意。 “你能碰触到我吗？” 说这它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少年的面庞。希林感觉到一阵冰冰凉好像冷风似的触觉，亦真亦幻，分明是那恶魔的双手！ “哈！我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人类！”恶魔高兴坏了。 要知道，撒耶坦一向绝对禁止希林触碰它。不晓得这个恶魔什么名堂，伏在少年身上蹭来蹭去，一点也不介意人类的碰触。 或许是它没有那种开启另一个世界的能力？外界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他们二人仍旧蹲在阴暗的灌木丛里没有离开。 “我从来都没遇到你这样的人！” 它抓着希林不让他离开。 “放开我！”希林大喊。 “嘘——不要讲话那么大声。万一被‘他们’听到就麻烦了。” “他们？” 恶魔指了指天空上面，似乎很胆怯的样子。 “完全不明所以。”希林说道。 它很喜欢希林，抱着少年不放。为了表达诚意，它在希林耳边悄悄说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月夜的星辰，拉吉玛。” “你要干什么？”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它嗅了嗅少年的味道。 “原来你不是人类了。你的血里面有恶魔的味道……你是代理人？” “嗯，是啊。识相的话就不要太嚣张，我的恶魔不太好惹。” “是吗？嘻嘻——那你的恶魔呢？” 希林被问住了。场面有点尴尬。坦白说，希林也不知道。撒耶坦最近一段时间里都在玩消失，完全没有露过脸。可能最近比较忙吧…… “我不知道。但它出现的时候从不提前通知，你最好小心点。”希林装腔作势地讲话。 “哦？嘻嘻。”影中恶魔发出滑溜溜的笑声，“我能听到哦，你心里想的事情，我全都能听清。” “哼。” 撒耶坦那家伙不在也未尝不是好事，反正它出现的时候通常都没有好事，不是吗？ “身为一名代理人，你对恶魔的了解有多少呢？” 拉吉玛绕着希林不停打转，恨不得把他脑子里每一条思绪都听清楚。当然，它很快听到了希林心底的吐槽，“啥也不知道。” “嘻嘻。”它又那样笑了。 “我陪你一段时间好不好？和你一起出去玩，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关于恶魔的事情，我都可以告诉你。” 天底下有这种送上门好事？恶魔不可能做亏本买卖的，它要给希林什么好处，一定是为了捞更大的。才没那么容易上当，希林早都看透了。 “你要干嘛！”希林质问道。 “出去四处走走啊……你去哪，我就跟在你的影子里去哪，别去教堂就行。我憋在观星台上几十年了，太久没有离开。实在有些想念繁华的街市了……” “你走了索菲莉娅怎么办？她永远困在那个地方也很寂寞。没有你，她就感受不到父亲的‘亡灵’了，尽管你根本不是她父亲的亡灵。” “不是还有那个肥肥去陪她么！反正我离开一小段时间也不会怎么样，她知道如何一个人生活。” 恶魔说完，融进希林的影子里消失不见。 希林离开灌木丛以后，他的影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阳光下，影子好像星空似的熠熠闪光，里面星星点点的。哪怕他完全走进暗处，身后也有一块区域在闪光。如果走到全是阳光的地方，没有影子了，他的衣服上有阴影的地方一样会出现那种闪光。 “啊，这个就是所谓月夜的星辰吗……” 想到无尽地狱里有茉莉那样温柔无害的恶魔，或许这一个也是无害的那种吧？姑且观察它一段时间，看它是否真的无害吧。 返回了宿舍，纳特心情不错。专注地读一本书进展喜人，余下的时间可以稍微放松一阵。 “我们去小餐馆吃一顿，再去泡澡好吗？”肥肥问。 “嗯，好啊。” “你还去吃饭啊？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恶魔的血，应该已经……不能进食人类的食物了吧？” 拉吉玛会在影子里与希林交谈。知道希林能听见自己以后，它开始变得话痨。 “闭嘴，要你管！” “诶？你刚才说什么？”纳特正在整理书稿，他每次出门前都会特别忙乱。 “没什么。” “你是另一个恶魔的代理人吗？那么你也必须从人类身上摄取能量咯。” 影子里的恶魔有时候探出头四处张望。不晓得它一直害怕天上的什么，在室内它更加猖狂一点。 “你必须要杀死人类才能维持自己的生命吧？抑或是还没到那种程度，喝一点人的血也能苟活？” “安静一点，你好烦。” 希林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拉吉玛也精通读心术，它造就从希林片段的思绪中得出了答案。 “真不容易啊，为了生活在人类的朋友当中，宁可自己吃灰烬也要陪着他们。” “回去！” 希林一挥手，把恶魔推回影子里。这个恶魔与撒耶坦有所不同。它是真正的实体！少年的手碰触恶魔的镜子面具，能够感受到冰冰凉的触感。 恶魔在一边躲起来，又从另一边探出头。它嘻嘻地撩着希林的头发，闻他脖子上的味道。 “你身上已经没有人类的那种体味，改补充一点人类的物质了。” “你很讨厌额！” “讨厌？”纳特很吃惊，非常无辜地问：“我做错什么了？” “和你没关系，我们出门吧。” 大概恶魔都是这样，喜欢在人耳边低语，搞得希林快要精神分裂。少年尽量不再理睬他。但是每次说到一些触动神经的话题，恶魔就会恰逢时机地捣乱。 “如果你勉强自己假装进食，就只能吃熟肉和蔬菜，不要吃生肉，你的恶魔应该也告诫过吧。死亡后的生肉，含有带污染物的血，会污染你的精神。” “闭嘴。”希林装模作样地吃了一口熏鸡肉。 二人吃饱了又去泡澡。趁着身边没人，希林也会跟那个恶魔聊两句。 “拉吉玛，你自己没有代理人吗？不能找你自己的代理人去吗？” “哈……我哪搞得出那么高级的玩意！再说了，不小心找了个笨蛋做代理人的话——搞不好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似乎话里有话的样子。 “哼！”希林冷笑了一声。 “那么你吃什么呢？你要亲自杀害人类来维持生命吗？” “不吃又不会饿死咯。”拉吉玛说。 “真的吗？你不进食任何人类，仍然能够维持生命！” 拉吉玛十分得意。 “偶尔遇到一两个死于非命的家伙，我也能摄取到灵体。我们恶魔就像植物，身边的灵体都能吸收。才不像你们人类必须吃进嘴里。” “……” “再说，越贪婪就越强大，容易被‘他们’惦记。我弱小得仅仅足以维持自身，才能在人类的世界里躲藏上万年。” “你有那么老？” “明明是你对恶魔的寿命没概念！” “……” “喂，拉吉玛。”希林又想到了别的话茬，“你为什么要躲在观星台呢，为了安全吗？” “是啊。” “但你为什么要用永生结界挽救索菲莉娅的性命？即便她没有活下来，你也可以躲藏在阁楼啊。” “是啊，只要永远躲在一处阴影里，就不会被‘他们’盯上了。但即便是恶魔，也会寂寞……” “你不会爱上她了吧！” 希林只是随口说说的，开恶魔的玩笑，反正它也没少说冷嘲热讽的话。但没想到恶魔竟然承认了！ “嘘——不要告诉她，她不需要知道。” “……好吧。” 索菲莉娅曾是个清秀动人的少女，六十多年过去，她还保持着当初的容颜。性格也几乎没有变化，也是一如既往地执着、神圣。 少年不太理解，甚至不相信。恶魔怎么会爱上人类？恶魔的寿命那么长久，相比之下人类的青春简直是弹指一瞬。 拉吉玛不可能长久地守护这份爱意，维持永生结界的人类建筑又不是永生的。以后又该怎么办呢……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后面几天，希林又在帝国博物学院里四处闲逛，差不多把这里混熟了。大约在这里度过了一个多月，想想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希林还有重要的人生目标——找恩师的恩师、之后加入某个骑士团见习。 冷静地想了想，他最终选择向纳特告别。 虽然有点不舍，纳特还是同意了。 “以后的日子我继续安静地做学问，就像年轻的时候一样。但是你真的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你给我的帮助，还有你带给我的惊喜都是任何人无法替代的！” 希林一阵傻笑，他可说不来这么长的句子。 “暂且告辞，以后有空我还会回来呢！” 他也不忘向索菲莉娅告辞，顺带买了个骑士玩具送给她。临别又和她相拥，吻了她的额头。看到镜子面具的恶魔回到她的影子里，也悄悄探头挥手告别。 至此，希林结束了帝国博物学院之旅，按照纳特画的建议地图返回圣天使大教堂。 夜里他一个人乐呵呵地走夜路时，却没发现其实自己衣衫下的影子里，一直闪着点点星光…… 第499章 陋巷民居 希林独自一人离开，一身轻松。他佩戴着长剑，什么水或食物都没带，纳特给他开的“工资”也悄悄留在了宿舍枕头底下。 纳特专门嘱咐过，在帝国要如何辨别方向： “抬头看，那座郁郁葱葱的锥形小山，上面有金灿灿的宫殿，就是皇城山。皇城山位于帝国首都最东边，背靠着大海，俯视帝国。皇帝的住所，帝国的‘新’皇宫。” 嗯，是啊，六百年前新造的皇宫。 “你经常抬头，还能看到一条马路远远高出地面，那是皇家步道，只有皇帝的马车可以走，帝国的任何人都不能走。但你可以沿着它的方向在地下走。下面都是居民区。” 希林离开帝国博物学院以后，在茂盛的树林外看到了高架路的影子。此时此刻，他正沿着步道下面歪歪斜斜的居民区小路闲逛。因为已经将帝国的大致方位搞清楚了，随便怎么闲逛都不会迷路。 “皇家步道从新皇宫出发，一直通往帝国的最西端。它的高度随着距离会逐渐地下降，一直到与地面交汇的位置，那里是帝国首都的地理中心——帝国广场。” “那是一处繁华的地方，汇集了各种享乐活动场所。无论是贵族还是贫民都能找到适合自己的地方。是名副其实的、与民同乐的地方。” 这个嘛，纳特还不知道，其实希林都见识过了。好歹他也是大富豪浴场的宾客，还与头牌的舞娘暧昧了一番。 “再往后都是居民聚居的地方，范围非常大、也没有十分标志性的建筑。你可以沿着地面上的皇家步道继续朝西走，就不会迷路了。一直走到步道的尽头，到达圣天使城区。” “后面的路就更好找了，哪怕倒塌了一部分，圣天使大教堂依旧是那片地区最显眼的建筑。” 这些希林早都记住了，他根本不急着去。他只想在帝国的民居区域内多逗留一段时间，看有没有合适的目标可以下手。所谓目标，指的当然是猎物。 他穿过博物学院后面的小树林，直奔着皇家大道走过去。因为远处看，高架桥上的路面上，鹅卵石反射着阳光，好像河水一样闪闪发光。 现在他所处的这一带是帝国最为静谧的树林。因为两侧被步道和皇城山遮挡，几乎没有路通向外面。这里没有任何居民，只有人工栽种的景观植物。 希林自作聪明地沿着一条小路寻找捷径，本以为能穿过桥洞走到步道另一面。 走了一个小时，希林这才明白帝国公民并不傻，这一段的皇家步道下刚好是一条天然裂隙。没有修建任何桥梁。走到近处才发现桥墩堪比绝壁，至少有十步高，爬是不可能爬上去的，更别说走在上面了。 少年只能沿着步道继续向西。终于到了步道不那么高的位置，希林不甘心，非要爬上去看看步道，再横穿步道去对面看看。 “哼！我就不信皇帝的马路碰也不让碰！” 少年硬是扒着高架的石缝爬上去，翻到了对面。 原来皇家步道是一条极其宽敞的马路，比一条大河还宽，二十驾马车并排前行都没有问题！帝国的建筑真是雄伟啊……在这里如果举行阅兵仪式，场面一定空前壮观。 索性巡逻的卫兵恰好离开，也没人会注意到竟然有人闲来无事攀爬步道。希林飞奔着跑去另一侧，又爬了下去。 这一侧是居民区，简直是另一个世界！街市上人群熙熙攘攘，一望无尽的房屋和小路。四处干净整洁。两侧的房屋阳台上有漂亮的花。时不时有闲人聚在一起聊天、喝茶，打牌…… 也有好多小吃店就开在拐角，热气腾腾的美味散发着香味。 希林随意地走进一条小巷，哇，里面比外面看得还要有趣。小店一家挨着一家，出售各种生活用品。竹筐、草席、玻璃瓶子，布料，香料…… 不愧是帝国，集市从早到晚没有间歇，永远都开着。 小巷的房子遮天蔽日连成一片。一抬头都是楼上晾晒的衣物。城里人一点都不避讳，内外衣裤全都晒在大街上。在这里看不到标志性的建筑物，希林走走就忘记自己在哪了。 帝国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即便已经是一座完整的城池了，仍然细分成若干个城区。尤其是以皇家步道为分界，帝国被清晰地分为“上城区”和“下城区”。 博物学院所在的城区是“学院区”、帝国大教堂所在的城区是“教堂区”，再加上皇城山脚下的“花园区”，是三处最为富贵荣华的城区。里面住着帝国最体面的居民。如果谁说自己的家住在那种地方，就暗示着自己高人一等地尊贵。 而下城区么，没有人乐意承认自己的居民区是“下城区”，在他们眼里还有更为复杂的鄙视关系。某个城区更加靠近皇城，有更多的古老贵族聚居等等，都可以抬升本地的档次。 唯独被帝国所有人公认的是——圣天使城区是最为卑贱的地方，没有任何一处地方比那里更糟糕。 希林也承认这一点。没有什么地方比圣天使城区更容易找到猎物。那里到处都是悲伤绝望的倒霉鬼，低下头就有美餐，简直是吸血鬼的恩许之地。 “怎么下手呢……”吸血鬼踌躇着。 希林微笑着和那些友好的帝国居民打招呼。因为他们太热情了，看到陌生人也会欢迎。有人请他喝茶，加入他们的小圆桌，聊聊自己的来历。少年一一婉拒，推托自己正急着赶路。 终于走到一处十分偏僻的小路上，一个二十来岁的漂亮年轻人一直尾随着他、跟他打招呼。这份突如其来的友好冲昏了少年的头脑，意识到此处四下无人，希林瞬间拔除匕首了结那个陌生人的性命…… 他尝到了一种久违的、甘甜凛冽的味道，来自健康、充满活力的新鲜肉体。 闭上眼睛，希林突然感受到温热的血液在自己身体里流淌，他再次充满生命，可以用明亮的眼睛看这个世界。一切都那么快乐，有希望…… 为了不陷入纠缠，他快速地逃离了现场，又在远处的街角蹲下来休息。 有种说不出的愧疚感，那个年轻人可能是谁的儿子、丈夫或父亲……本来希林不是这么打算的！他打算只谋杀那些年纪老迈的、流浪汉、瘾君子或者卖皮肉的人，他不想伤害一个看起来那么优秀的人…… 事实上，那些人的血液质量远远逊于健康的年轻人。希林得忍着他们身上病痛的味道，勉强地进食。但这个人真的太美味了。越是陷入饱餐之后的欢愉，他就越感到愧疚。 “原来我已经彻底地邪恶了么……” 一边自责，一边耳畔又响起昔日恶魔的嘲讽。 “你有什么权力去判定谁该死、谁该活呢？你以为自己是什么！” “哼，尽管嘲笑吧，该死的恶魔……我的确没有这种权力。我只是盲目地揣测、随意地决定，寻找自以为是的心理安慰……” 希林自言自语着，累了就坐下来喘口气。他不需要喝水进食，也不是那么需要睡眠。常人需要两三天完成的路程，他只要一天一夜地走就可以了。 站起身继续游荡，漫无目的地乱走，直到远远地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希林？希林——！”那人起初还不是特别确定，直到完全看清楚以后，他一边喊一边跑，一路冲到少年面前。 “罗尔？” 希林也非常意外。 “你怎么在这！” “我……我回大教堂啊……” “别走了，太阳都下山了，你没给自己找旅店吗？” “旅店？” “晚上很危险，最好不要继续赶路。你跟我回家吧，我舅父舅母烧饭给你！” “额……” 希林想了一些借口来拒绝罗尔，但罗尔拉着他的手臂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你以前没有来过这么大的城市，迷路也不奇怪。明天我帮你找路，但是现在你必须要休息。希林，这点事儿我绝对可以帮忙，相信我，他们都是好人，一定会同意！我家就在这条街后面。” 罗尔拉着希林一路朝居民区的深处走。亲戚的家说不上破旧，也不算豪华，和帝国千万户人家一样，是一座简洁朴实的民房。 四面围墙，里面双层的砖瓦小楼。户主是一对老夫妻。家里没有儿子，但有年岁不算大的儿媳和幼子。 “我投奔他们以后，就在这住下了。他们对我很好，就像亲儿子一样对待。” 罗尔还给希林看了自己的房间，原本是他们的儿子小时候居住的。 “白天我准时去骑士团报到，晚上没事的话就回来吃饭。” “你已经加入了某个骑士团吗？”希林羡慕地问。 “没错！帝国最大的骑士团，哈哈！” 说起这事罗尔非常自豪。 “是舅父推荐我去的。嘿嘿，他和朗多个骑士是老交情，一句话就把我送去了。” “朗多？” “嗯，有机会介绍给你。他人很好，位置又高，说话算数。要是把你介绍给他，他肯定乐开花了！” 晚饭已经烧好，一家人围坐在底楼的客厅里用餐。帝国的菜品荤素搭配极为丰富，培根、火腿、鲜鱼、贝类全都有，主食是米和鹰嘴豆，还有各种异域香料佐餐。 为了显摆小康的家境，帝国人还要在酒柜里摆几瓶上好的佳酿。有客人来，一定会小酌两杯。 罗尔说他们平时就吃得这么丰富，并非专门准备。帝国的农贸市场非常发达，每天都可以买到新鲜食品。 帝国人的口味非常复杂，融合了各地菜肴的风味。总体上烹饪得复杂，调味也浓重。罗尔有时抱怨吃不惯奇怪的香料，他更怀念家乡那种原汁原味的烹调。 亲戚家里的孩子只有六岁，他很喜欢揪希林的白色发丝。希林对着他笑一笑。小孩子还不理解死亡的含义，全然没有在意吸血鬼身上肃杀的气息。 “我明天早上回骑士团。要准备秋季大赛了，骑士团现在最缺人。” 一说到这事，罗尔都着急了。 “希林，明天就和我一起去吧！” “我……”希林确实在寻找加入某个骑士团的机会，但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落在头顶上。他下意识地擦擦嘴角，有一滴血没擦干净。这会儿他没吃饱，脑子里装不下太多人情世故。 “小伙子，别那么急。”罗尔的舅父看出了少年的窘迫，他给了一些建议。 “你回去准备点钱孝敬骑士老爷，这样人家才好说话。如果你对帝国的众多骑士团一无所知，应该先看一看秋季大赛。这样你也好有个努力的目标。” “也是……希林，你一定要看，帝国一年一度的盛会，绝对不能错过！等你看了就会知道，谁是帝国最大、最威风的骑士团。到时候你还会看见我——就在他们的队伍里。” 罗尔拍着胸脯说道。 第500章 剑术研习社 辞别罗尔以后，希林又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天。夜里他在肮脏混乱的街角残杀两个路人作为食物。 当他饥饿的时候就变得颓废。 “我是一个吸血鬼，只要不断有鲜血就可以活了，我甚至可以永远游荡在帝国的街上……” 但当他喝饱了以后，接近于人的那部分想法又变得清醒。 “我的同伴们全都找到了自己的归宿，我又该做点什么呢？哪里才是我的归宿啊……” 恩师在临终前叮嘱他在帝国寻找师祖，可是他甚至都没提过师祖的姓名。 “卡拉西斯真是老糊涂了！” 一边埋怨，一边还有些想念。 “难到我就挨家挨户地问、谁认识一个二十年前特别厉害的剑术大师吗……？” 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希林又走了一段路，思绪逐渐清晰了起来。 “倒不至于挨家挨户地问，先找几个更有可能知道的人问问吧。” 希林打听到了一处有很多铁匠铺的地方，那里售卖各种武器。顺便，他也要处理一下自己的剑——之前由于沉船等等一系列事件，长剑几番被海水浸泡，已经出现了一些锈斑。 他怎么也擦不掉那些锈斑，锈斑还好像会传染一样越来越多。必须得找个铁匠师傅想办法了。 希林在五金工匠扎堆的街区沿路找到一家铁匠铺，谈妥了价钱把剑交给师傅。铁匠这里有种酸性的药水可以洗去锈斑，当然也要花点时间。 他顺便打听了哪里能找到那种“剑术特别高超的人”。 “你说的那种人，隔壁的街上就有。”铁匠指的路很随意。 “怎么感觉随随便便就找到了？是因为师祖的名气太大，还是因为帝国的剑术大师很多？” 希林疑惑地望着远处。那里聚集了很多人，十分热闹的样子。 “即便不是我要找的师祖，他们应该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师门的事情吧。”希林付了钱离开。 药水浸泡后锈迹几本消失，铁匠又做了抛光打磨，长剑的利刃变得锃亮，像做了美容一样。只是有几处锈蚀的比较严重的地方，留下了一些小孔。 非常细小的孔隙，都没有一粒芥菜的种子大。 “这种孔隙很容易积水，每次使用后都要彻底地清洁，否则还会从这里开始生锈。”铁匠说。 “你这把剑挺旧的了，两侧剑刃有很多豁口。” “能补救吗？” “补救？这怎么补救！你再打一把新的吧，我这里有很多款式。” 希林看着挂在墙上的兵器犹豫了很久，铁匠说的那些自卖自夸的话他也没放在心上。 走去不远处人群聚集的地方，原来那里有个社团。 “社团”，希林只在帝国首都见到过，别处没有这玩意。怎么说呢，就是很多志趣相投的人聚在一起。但他们彼此并非严格的互相依存的关系，一起聚会玩乐以后又散去，回到各自原本生活的地方。 在荒原上这种事根本不可能，甚至在埃塞斯也不大可能出现。那些地方的人一辈子都只做一件事，永远只呆在自己的家里。 难怪帝国以外都被称为“乡下”。只有帝国才有业余爱好，有闲情雅致。只有这个地方的人吃饱了以后会找点毫无意义的事情充实自己。 这家社团在临街的地方，大门敞开着，路过的人可以看到他们热闹的活动。 里面有个大院子，一名老师，带着十来个学生，全都在练剑术。看到这阵仗希林不禁暗自赞叹，原来剑术还能这么教授！跟读书人上课一样的！ 一群学生的年纪都不大，穿得有模有样。不仅全身都是体面的行头，而且护具也穿得齐全，还是那种训练专用的护甲，非常专业，又威风又漂亮。 那位老师，白皙高瘦，岁数不算年轻。穿了一身红色的外套，听到学生们喊他吉尔兹先生。 他讲的课也是有声有色。面前一张画了十六个方位的靶子，他教学生们怎么挥舞利剑沿着指定的方向攻击。 “还能这么练剑？”希林饶有兴趣地偷听他讲课。 卡拉希斯从来都没讲过这么细致的内容，他大概是默认出色的学生天生就全都会吧……怎么可能呢，希林根本没想到过这么多。 听着听着出了神，身后有个陌生人拍拍他肩膀。 “你好。”希林礼貌地问好。 只见对方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有点黑胖，肩宽背阔，穿着一身的绿色行头。他也是个体面人，穿戴非常威风。而且他还穿了训练护甲、带着训练剑，身后跟着两名徒弟。他也是剑术老师吗？ “你好啊，年轻人。你看得这么入迷，是想学剑术吗？” “嗯……是啊。这么说也没错。”希林点点头。 “想学的话可以跟我。我们那学费便宜，地方也宽敞，非常适合你这样的年轻小孩。” “是吗？” 既然这个人主动来聊天，希林正好问问他。 “我不单是要学剑术，实际上我在找一个人。也许你也认识，但我不能确定。” “哦？那么说来听听。” “他是一位非常厉害的剑术大师，二十多年前他生活在帝国，而且开班教学收了很多弟子，据说他是那时候帝国最厉害的剑术老师。” “哈，这个人我当然听说过！你说的人就是我的恩师啊！艾利安·维吉森特，你要找的是他吗？” “和我介绍他的人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他的名字，所以我不敢肯定。”希林非常尴尬。 “但如果你要找的是最厉害的，那是他没错！他真的非常的厉害，可以说是名扬天下！他自创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剑术——五式密剑。听说过吗，孩子？你就是想学这套最厉害的剑术吧！” “这个我也不能确定……” 希林倒不是要立即学什么天下无敌的剑术，他真的非常想找到师祖，想见一见这个人，多了解一些他的过去。 “我可以见一见你的恩师吗？我也不敢确定你的恩师是否就是我要找的人。但如果有机会见到他，和他聊一聊，我就能确定了。” 希林疑惑地抛出这个想法。想必真正的师祖应该居住在皇宫深处，不大会见到他吧？但很意外，那个剑术老师仍旧热情地邀请他。 “跟我来吧，孩子。去我的社团里看看，你就知道要找的是他准没错了。” 这位自称为古拉姆先生的人拉着希林就走。 “站住！” 社团里面那位吉尔兹先生大跨步走出来，一把拉住希林。 “你去干什么？”他质问希林。 这么问就有点过分了，希林并不认识他。照理说希林要去哪里跟他也没有关系。古拉姆当即反驳道，“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竟然从我的大门口骗走学生，简直是无耻！” ”这只是一名碰巧路过你门口的年轻人，跟你非亲非故，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又不是你的学生，你还管的着人家去哪吗？真是的！“ 吉尔兹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 “当然和我有关系。这个年轻人不是碰巧路过这里的，他诚心诚意要学剑术，已经在我的大门口看了半天，我从院子里就感受到了他的诚意。” 他极力把希林拉拢到自己这边。 “我刚才忙，没顾得上请他进来。但我们很投缘，他一眼就相中我的剑术研习社，对我的教学理念也颇为认同。现在我要和他亲切交流一下，麻烦你滚远点。哪来的滚哪去。” 二人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希林初来乍到就遇上这种场面，说不出地尴尬。 “这位先生，我确实是路过这里随便看看。但是古拉姆先生说他的恩师是帝国最厉害的剑术大师，而且有可能是我正在寻找的那位老师，我有必要前去拜见一下……” “骗子！”吉尔兹呵斥道，“我就知道你说了那些话欺骗一个乡下来的小孩！” “诶？”希林一头雾水。 “首先，全帝国剑术最厉害的人是我的老师，艾利安·维吉森特，鼎鼎大名的剑术大师。其次，我的恩师已经去世多年，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你跟他过去是要看个什么鬼。” “什么？！” 希林挠挠头，他们怎么都自称是那位维吉森特的学生？但他们彼此又这么不和，莫非其中一人说了谎？是这位古拉姆说谎了吗？希林疑惑地转头。 古拉姆有些窘迫，有句话他确实说谎了。 “恩师的确早就不在人世，但他的精神长存。他的音容笑貌都在我脑海心间。你去我的社团里看看，就能感受到那种气氛。非常抱歉，我只是急于带你去拜师而已。”古拉姆解释道。 “但艾利安·维吉森特是我的恩师这一点没错，他就是五式密剑的创立者！你要学的剑术就在我那。” 希林想想觉得也对，师祖与徒弟们彻底失去联系后，很可能被当作是亡故了。应该和他再聊聊才能确定。正要走，吉尔兹又拉住他。 “年轻人，我告诉你。你看到的这个地方，才是帝国最正宗的剑术研习社。我才是艾利安嫡传的弟子。你刚刚站在门口感受到的，就是我恩师的言传身教。相信你的感觉，别跟那个骗子走。” 他还介绍起自己的社团。 “我是这里的授课老师。我们的场地、设施和师资力量大家有目共睹。来我这里学习，我传授骑士剑、长剑、巨剑、劈刺剑、小剑……还有棍术、空手格斗。” 他已经发现希林爱听什么了。 “等你学会了这件武艺的精髓之后，我还会传授你长剑的至高之术——五式密剑！” “真的吗？你也可以？”希林眼前一亮。 “别听他胡说。”另一位老师把希林拉回自己这一边。 “年轻人，他们这里贵，你学不起。你看那一个个纨绔子弟，那些昂贵的装备器材，你买得起吗？这么贵不划算，你适合来我这里。不就是五式密剑吗？包教包会。” “诶……”希林更加困惑了。所谓的最厉害的剑法，原来很多人都会吗？可不要等会又冒出个什么人也会吧……万一他们全都是假的，可要去哪里找那位师祖啊…… 二人争执不休，拉扯着希林谁也不肯放手。希林只觉得又尴尬、又绝望。 第501章 街头比武 那一红一绿两位老师争执得越发激烈，眼看就要当街动手了。 他们之所以这样争夺学生，一方面是因为希林求（花）知（钱）若（上）渴（课），另一方面也是争一口气，看样子他们之间怄气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着说着，二人就翻起了旧账。 “古拉姆，你眼红我的剑术研习社不是一天两天了！隔三差五就在我门前转悠，看到想来拜师的学生就花言巧语骗到自己那去！” 吉尔兹控诉道。 “你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诋毁我的名誉。背地里把我说得一无是处，才好骗那些年轻人去投你的门下。你这人卑鄙、无耻，下流！” 吉尔兹又把希林拉回自己这里。 “你知道他为什么急着骗你去他的社团吗？因为他入不敷出，连房租都交不起了！他现在迫切需要开辟财源，不管什么人都要骗过去再说。你怎么能和这样的人学习呢？” 说完希林也觉得后怕。 “年轻人，长剑可是兵器之王，我们这里传授的都是至高之术。我看你好歹有点基础，现在就需要一位真正的剑术大师的指点，才能让你水平精进。” 吉尔兹说的固然有道理，但古拉姆还有些话要反驳。 “吉尔兹，你才是骗子。你根本就不是什么维吉森特的嫡传弟子！恩师当年教授了许多弟子，你不过就是其中济济无名的一个。而且，你学得一点也不好，都在瞎教！” 古拉姆指着院子里的教学设施怒骂。 “你自己学艺不精，却擅长吹牛。靠忽悠招揽这么多学生，自己懂的、不懂的全都敢教，搞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会一样。我的老师仅仅是剑术大师而已，哪里会什么棍法、拳术，分明就是你为了赚钱来者不拒。你这样不是在败坏老师的名声吗！” “是你自己资质太差。各路武术在本质上都是相通的，我学得好，所以能融会贯通。这一点也是跟恩师一脉相承下来的！你凭什么说老师不会这些！我老师什么都会！” “而且我当然是嫡传弟子！不然我怎么会恩师的独门绝学？五式密剑顾名思义，是五路天下无敌的秘技，只有闭门授课的真传弟子才有机会学到！” “呸！恩师广开门路，无论什么人只要勤学好问，他都会毫无保留地教授真传。但凡是他的弟子，但凡认认真真学了几年，谁不会五式密剑啊！” “哈？五式密剑是剑术的精粹，竟然被你说得好像人人都会一样？我跟你说，即便你给全帝国的人都教一遍，你们学得也没有我这么精益求精。” “你怎么精益求精了？骗子！” “你才骗子！” 二人争执不下，终于有路人开始起哄。 “谁是骗子，打一架不就知道了嘛！” “对啊，能打的才是真传！” 二人都有些顾及，谁也不愿意先动手。希林看得奇怪，怎么他们俩吵架的时候那么来劲，一说要比武都退缩了？果然两个都是假的吧…… 看到希林有逃走的意思，二人都按捺不住，再也不装斯文了。 “虽然帝国有法令，严禁街头斗殴。但是今天为了老师的名誉，我一定要出这口恶气。你这骗子哪里会什么绝学，等着在大家面前出丑吧！”古拉姆率先挑衅。 “你们大家都看到了哦，我本无心聚众斗殴，是这个家伙找上门来找茬的噢！” 决斗是习武之人惯用的方式，但帝国早已三令五申，严谨街头私斗。究其原因当然是避免不必要的流血冲突，减少帝国的人才损失。 虽然有法令在，民间私斗仍旧屡禁不绝。尤其是这片繁华的路段，又聚集了好些习武社团，是帝国巡逻兵的重点巡查区域。 吉尔兹左顾右盼，刚好这会儿巡逻的卫兵还没来。 “你们回家了不许告诉家长，知道吗！专业动作，切勿模仿！” 吉尔兹嘴上说的不情愿，其实剑已经举得老高，准备打古拉姆的头了。 在围观路人的怂恿下，两个同时自称为大师传人的老师拔剑相向，动手就在一念之间。 “把你的五式密剑也亮出来看看啊？看看咱俩谁是真的、谁是骗子！” 围观的群众给二人腾出一圈场地。这二人举着剑互相打量，各自举了架势，看到对方对自己的进攻有所防范，又不得不反复变幻架势，结果旁人看来，就是这俩人一直在绕圈。 绕了半个钟头有余。 “快点打啊！”围观者催促道。 “不要催！我们这种君子决斗，都不会贸然进攻，通常下手都比较谨慎。” 吉尔兹解释道。 “当然，按道理来讲是你发起的挑衅，理应率先进攻，否则算你自己认输。” 古拉姆听着就来气。 “好，我来进攻。你就缩在门后躲着吧！咱们说好了，你自愿接受挑战，打死打残可不能怪我！” “嘿，你这家伙说的什么话！咱们在帝国谋生，都要遵守法令。今天就是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我办学招生，他们可都是未成年人……” “滚你妈的，少他妈废话——！” 古拉姆选定了一个角度，大吼着冲上来。他动作很夸张，叫嚷的也实诚。一看就是那种粗狂的人。 吉尔兹吓得一哆嗦，完全被这架势唬住了。他紧张地全神贯注，向着对方攻击的位置，预先摆起架势防御。 但是万万没想到，古拉姆这招是雷声大雨点小。比划得那么夸张，最后动作幅度只有一点点，根本不是预计的角度和方向。吉尔兹懵了，他被骗了！ “混蛋，耍我？” 吉尔兹刚要收招，哪知自己大意，防御的幅度太大，反而露出另一头的破绽。原来古拉姆是个粗中有细的家伙，眼疾手快指着吉尔兹的腋下，用训练剑狠狠拍了他一下。 “得——分！” “你——！你不讲武德！” “哼！技不如人就说别人不讲武德？” 围观的路人一阵哈哈大笑。因为预计失误，吉尔兹脚下乱了阵法，额角也冒汗了。 古拉姆又哼哼哈哈地一阵进攻，这次吉尔兹可不傻了，全方位地防御。二人打得昏天暗地一时间谁也没占着上风。 比划了好一阵，二人满头大汗又不肯放弃。打累了又变成了意念对决，在那比划着架势谁也不动手。围观的人又是叫好又是起哄，生怕他们不打了。 在众人的催促之下，古拉姆发起了第二轮攻势。这一次他高举着举剑斩过来，用了十足的力气。 吉尔兹见他来真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击，这一次教科书搬的反击，二人的训练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吉尔兹顺势抬高一侧手肘，将古拉姆的剑撇向另一侧。 古拉姆较着蛮力不肯松懈，吉尔兹继续擎制对手，不断抵挡对方的力气。 不知不觉，手肘举得太高，双臂高过头顶，要害全都暴露出来！吉尔兹暗叫一声，“不好！这家伙又耍我！” 古拉姆的脸靠得很近，嘲讽道：“哼，这会儿还冒充嫡传弟子吗？” “我是真的嫡传弟子，绝没有说谎！” “呸！” 古拉姆迅速抽剑换招，训练剑一甩剑锋指向吉尔兹的喉咙。对方先前那个蹩脚的姿势导致回击的速度慢了半拍，按着点到为止的规则来讲，早已彻底经输了。 古拉姆拍拍他锁骨的位置，问他要不要认输。吉尔兹还不死心回剑反攻，古拉姆则保持防御的姿势后退，逐渐退出进攻的范围。 这些动作发生的时间太短，围观的群众其实啥也没看懂就完事了。“结果呢？”众人追问。 吉尔兹一直都利用着普通人一无所知的心态，在恰当的时机作出平易近人的讲解。顺便讲解的时候，把话题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引导。 “想不到你这粗狂的家伙这么多花招……” 吉尔兹对自己的学生们装样子，吹嘘了一番。 “同学们，你们刚才看清楚那一招标准的顶位起势、竖直向下进攻了吗？” “别看这一招非常基础，但是在发挥的过程中，可以演化为三种完全不同的进攻思路，可谓变化莫测。” 说完他还比划上了。 合着古拉姆刚才白白赢了，现在成了人家的教学助手了。 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混蛋！不服接着打！” “哼，就知道自己厉害，却不善于表达，你这样的人不适合当老师。你就不像我的恩师那样，又剑术超群、又会教授。” “你这家伙，明明自己学得烂，还要到处教，把人家好孩子都教烂了。” “那么你来教啊。你来当我的助理怎么样？我付你工资，但你那两个学生要拜在我的门下，你也得听我的。” “没门！” “哼！就知道你这么说。我虽然剑术不如你，但是别的地方比你厉害多了。” 吉尔兹话多了似乎说漏嘴了。他闭上嘴不说这事了。但还是邀请希林参加自己的剑术研习社。 希林更加犹豫不决。 学剑术不是第一要务，找到那位师祖才是…… 正在艰难抉择的时候，又一个陌生人拍了他的肩膀。 回头看是个圆溜溜胖乎乎，肩宽背阔的黑脸大胡子。大胡子穿得非常朴素，和路边干苦力的人差不多，一身青黑色长袍。倒是收拾得挺干净，算是个讲究体面的人。 看他带着一把长剑，真的剑，不是教学道具。可他的穿着打扮又不像耀武扬威的骑士，根本是个朴素的隐者。 “这个孩子不能跟你们。和我回去吧，我有话对他说。” “不是吧，不会吧？又来了一个自称是剑术大师传人的家伙，要收我做弟子？” 希林眉头一皱，鼻子眼睛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今天运气不好，一定是我早上出门的姿势不对……帝国的骗子特别多，叫我一口气遇到三个。我还是先溜回教堂，过几天再出来找师祖吧！” 他想跑，大胡子却死死抓着不放。 “别走，我话还没说完。” 而那两位开班教学的老师见到这个大胡子，一起不乐意了。 “康索，这就是你不讲武德了！” “你都金盆洗手了，怎么还抢我们的学生呢？” “明明是你说放弃了嫡传大弟子的名号，随便我们开班办学的。现在你看我们吆喝的差不多了，来抢学生了？” “不是这样的，这个孩子不一样，你们别管。”大胡子执意要带走希林。 两个老师似乎都有些忌惮，不敢当面反驳，却又都不太情愿。 这时候人群里面有好事的嚷嚷道：“巡逻的卫兵来了……” 诸位非常警觉。 “糟了！私斗违法，今天还是早点撤吧！” 古拉姆收了训练剑当场开溜。围观的闲人四散，回到各自的摊头该干嘛干嘛。那个开班的吉尔兹又跑不了，钻进院子里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只有叫康索的大胡子揪着希林不放，一路疯跑。 “放开我！我又没犯法干嘛要跑！放开我！” 任凭希林怎么喊也没用。 “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这人讲话耿直，略有些憨厚。却根本说不清楚他究竟要做什么。 第502章 真假五式密剑 这个陌生的大胡子揪着希林不放，一路跑过三个街区。二人累得气喘吁吁，他却始终没说清楚要干嘛。 “就算被卫兵追赶也没必要这样吧！搞得好像我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希林气呼呼地挣脱开。 回头看卫兵根本没有追捕任何人。 “真是的，我要回去了！” 希林趁着大胡子弯腰喘气的功夫撒腿就跑。 “别走！” 大胡子急吼吼拦住他，一见希林不情愿，干脆拔剑出来挡路。 “你！” 大胡子什么话也不说，却又倔得很，根本没法沟通。他既然非要动手，希林就陪着动手吧！多说无益少年也拔剑二人就打起来了。 希林急着脱身，自然甩上几个狠招劈头盖脸地砸向那个大胡子。但他大意了，大胡子轻松地打消他的进攻，动作流畅丝毫没有破绽。 希林一慌，糟了，这人大概有两下子，没准儿还挺厉害，我怎么能跟他硬拼呢！ 仅仅犹豫了一刹那，大胡子趁着间隙就进攻过来。他看起来那么胖动作却极其轻快，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位置不偏不倚，希林是躲也没处躲被他一击制胜。 只是大胡子下手很轻，贴着希林的喉咙划过去，一点也没碰着他。 “你到底要干什么！”感觉像是被戏弄了一样。 “这才是真正的大师之剑！”大胡子生气地说，“那两个笨蛋学艺不精，根本没有掌握剑术的精髓！”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今天不想拜师学艺，也没空管你们哪个真的哪个假的！而且我没钱！没钱给你交学费，别缠着我了！” 以为说了这话能赶走大胡子，没想到他仍旧执着地拦着希林。他的剑锋翻过来，压着希林的长剑，这把剑上蚀刻了恩师的名字。 “卡拉西斯，他是你什么人？” “！” 希林大吃一惊，这个人认得恩师？莫非他与恩师师出同门？这么说来，他们一直说的那位剑术大师果然就是恩师口中的师祖？ “他是我的授业恩师。” 大胡子长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看出来了，那把长剑的风格非常眼熟。 紧接着一连串疑问涌上希林的心头。 “你……” “康索。” “好吧，康索。你们说的剑术大师……” “艾利安·维吉森特。” “他就是我恩师的老师吗？” “正是。” “他叮嘱我来帝国首都寻找他的老师，一位真正的剑术大师。现在终于找到了。” “哼，一派胡言！恩师早在多年前就亡故了，卡拉西斯又不是不知道，他放什么屁！” “这……他知道。他和我说了。”希林解释道。 “他大致说了师祖的生平，说他非常怀念恩师。但他忘记告诉我师祖的姓名，也没说过去哪能找到他，我只好在帝国的街上随便打听。” “呵，这么没头没脑，果然是他的行事风格啊！这混蛋人在哪里？” “他……已经不在了……”希林迟疑地回答。 康索略加思考才明白所谓“不在了”竟然是那样的含义。有些想不到，又有些意料之中。 “哼！那么他肯定也忘记告诉你我是谁了吧！” “额……”希林惭愧地点头。恩师不是忘记，是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甚至没有提起过任何其他的同门。 “我才是剑术大师的首席弟子。拜师也有先来后到，我最早拜师、跟随恩师的时间最长，对他老人家的了解也最多。卡拉西斯仗着自己岁数不小，脸皮又厚，常常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一定是误会。”希林笑着说，“恩师并非不把你放在眼里。实际上他眼里谁也没有，从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 “哼！” 难得见到恩师的故人，希林想要给大胡子一个热情的拥抱。哪知道对方一点善意也没有，根本就没收起兵器。 “既然卡拉西斯是你的老师，你都会点什么，比划来让我看看！” “现在？” 希林挺慌的，他练的两下子从没被业内人士严格地检查过。说实话，那么短的时间，他也确实没有学过什么像样的知识。 少年将昔日卡拉西斯教的基础套路完整地演练了一遍，小心翼翼地，生怕被大胡子责骂。 “就这些，还有吗？” “他还教我起势的时候，高举着长剑，指着对手的喉咙。” 希林摆出这个架势，直指着康索的喉咙。 “嗯，还有吗？” “还有就是……”少年想了半天，“要快、要狠，打敌人的头。” “哼，听上去像是他教出来的！”大胡子的口气，轻蔑中又带着怨恨，感情非常复杂。 “还有吗？” “真的没有了。”少年惭愧地说，“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还没来得及请教更多的内容。他也没有特别的套路，就是，随意发挥……” “随意发挥？就跟他做人一样，一塌糊涂！” 大胡子说完气话又再问了一次，“别的你都不会？他就教的你这么两下破玩意？” 被如此评价，希林多少有点不太舒服。 “你练了多久？” “一年。” “学得还行，但他教的未免太浅了。随便什么剑术老师都可以教到这种程度。卡拉西斯这家伙，不仅自己是个差劲的学生，当老师也十分差劲，简直有辱师们！” 最敬重的恩师竟然被这样数落，希林再也听不下去了。 “不要随便评价他，你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他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骑士，有很高深的剑术造诣，他也是值得尊敬的师长！是我敬佩的人！我从他身上学到的远比这么两下剑术多得多！” 康索一听这话，反唇相讥。 “他剑术也许说得过去，但你说他值得尊敬？哼！未免太抬举他了。” “你——！” 对于这件事，大胡子也非常地固执。无论希林怎么反驳，他都认准了。 “卡拉西斯是一个混蛋，各方面都是混蛋。” “他救过我的命，当然我后来也救了他，反正我们是忘年之交，过命的交情。” “你年纪这么小，又没认识他多久，当然不知道他的为人。等你知道了都羞于当他的学生。” “既然这样，那就不必再说了。就此别过我们以后也不用见面了。” 希林气呼呼收起长剑，转身要走。 大胡子就是不放他走，还要拦着他。 “你有病啊！既然你瞧不起卡拉西斯，那我们之间也不要多说了。我没什么要跟你讨教的。师祖早已亡故，咱俩互相就当不认识好了！” “不行！” 大胡子说。 “他自己怎么样都没关系，但他以师门的名义收你做学生，却教得这么差。将来你剑斗输了要丢我恩师的脸面！看在我恩师的份上，我非要把你教好了才行！” “你！” 说完，大胡子不由分说抓住希林，揪着他继续向前走。 第503章 恩师故居 二人走了很久都没有话说，大胡子带着希林越走越远，离开繁华的街巷去了西南郊外。那里有一片环境悠然的别墅区。 希林对于帝国的版图仍旧发懵，走到这里觉得和刚才的地方天壤之别，却又有什么地方非常类似，根本说不清楚。 “随我来吧。这里是昔日老师的故居，现在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社团所在地。” 大胡子带他穿过几条幽静小路，来到一处较大的宅子前。 “剑术研习社。” 大胡子指着门口一块古老的招牌。 “我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是奔着这块招牌来的。它一直都在。” 宅子里是非常整洁的院落，空荡荡的。说这里是社团未免言过其实，房屋里什么人都没有，就大胡子一个。 “我老师没有家人。他走了，宅子就空了。” 大胡子把身上带的杂物随手扔在茶桌上。 “我父母都是贫苦的农民，我拜在老师门下以后，就住在他这里。时间久了拿他当作亲人一样。他亡故以后，也舍不得离开……” “早年这里有好多学生呢！但那些人都陆续离开了。只有我假装他还在一样，每天坚持着自己的功课。我早上练剑；下午出去兜一圈，买点菜，看看外面的闲事；晚上自己洗衣烧饭。就过这种寡淡的独居生活。” “哦。” “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也是我的同门，当初他们年纪太小，没学到什么东西。后来他们也拜过别的老师，开办社团赚钱也是为了生计。我多少帮过他们，所以他们对我很客气。” 二人在院子里坐下，康索倒了点大麦茶水。 “喝茶。” 希林笑着摇头。 “不要跟我见外，你要是住在这一个月，难道都不喝水吗？”说完他按着头给希林灌了一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会吆喝。而且我觉得吹牛装逼迟早要遭报应，我可干不了那种丢脸的事情！” 说着希林跟着偷笑。 “但也是因为我太要脸面，害得恩师的剑术不能发扬光大。唉，也不知道有我这种学生算不算师门的不幸……” 听完令人感动的故事，希林想起来刚才，大胡子好像说什么……“一个月？” “哼，一个月速成也要看你的资质！你全都学会了我才能放你走。如果你特别笨啥也学不会，在这里呆三年吧你！” “喂，你这是绑架！我要回家！” “你这个年纪就应该学点本事自己谋生了。我不收学费白教你本事你爸妈肯定高兴坏了。” 大胡子也略微打听了一下希林的出身。一听说他没有父母寄居在教堂，这家伙更得意了。大门已锁把钥匙挂在脖子上。 “念经有什么用？你哪也别去了，就留在这练剑！” “你！” 而且他性子急得不得了。 “快给我看看你都会点啥。” “刚才不是看过了么……真是的！” 希林很不情愿地走到院子中间，又要把剑。 “用这个！” 大胡子从武器架上又取下来一柄长剑。这支剑略短一些，剑刃宽阔也更重一点。 “最看不惯那个轻佻的家伙！初学者用我这个。” 还是那几个套路，大胡子先看看少年的步伐，再看看少年的手势。 “你这样拿也不能算错。剑术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根据具体的情况选择合适的方法。”一边教他还要一边吐槽那两个没出息的家伙太教条。 “有几种基本的手势你都知道吗？这样、这样……” 他站在希林一侧，逐一比划给少年看。 卡拉西斯确实没讲过这么细致的内容。 “如果需要大幅度挥击，左手就靠后一些；需要用力斩击的时候左手就靠近右手。必要的时候，右手的拇指可以越过剑格用力。但是小心你的手指。”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希林就学着他的样子比划。 “如果要用剑的侧面呢？就拇指按着剑脊这样用力。” “这姿势有什么用？” 康索举起剑脊拍了少年的脑门儿。 “这样用。” “额……好吧。” “手上，你记得戴一副手套。手指对人来说太重要了，打斗的时候却极其脆弱容易受伤。你要养成习惯，戴一副专用的防护手套，去哪都戴着。” “好……” 基本的架势看了看，大胡子站在少年对面。 “过两招试试。” 希林准备好预备姿势。 康索的剑搭在少年的剑上，看不出这是什么进攻的路数，他好像在往这边用力气，又好像意图在另一侧。希林非常紧张，小心地用力抗衡。 也不知大胡子的力道怎么用的，用力把少年的武器往边上一撇。要是这么下去，希林全部的弱点都会暴露在他的攻击范围内，希林急忙跟着他的方向防御。 既跟不上他的速度，也没法判断他的意图。 “缠剑。”大胡子说。 “试探着对方的虚实，诱导对方的攻击，控制局势朝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被耍了？” “再来！” 这次希林定了定神，不再被大胡子的虚招牵着走。他这次用了全力，与大胡子的剑正面相击，打出清脆的响声。 “啪——！” 大胡子又施展了一个技巧，这次“吸住”了希林手里的武器，拉着他的双手往自己身边拽。 “这又是怎么回事！” “咬剑。” 大胡子把手抬高，让希林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两支长剑的剑刃相击的位置，各自嵌入对方的剑刃，咬合在一起，难怪“吸”住了。 “借助这个短暂的咬合，可以令对手陷入危险的境地。” “哼！” 希林明白了原理，往另一个方向用力拽回了自己的武器。但仔细一看，剑刃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豁口。 “这……” “剑是工具，是消耗品。一直使用当然会报废。不要吝惜这点损害。关键时刻也许是救命的一击！” “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剑，也会这样损坏吗？” “当然咯，不然呢！除非他们收着不用，是个摆设。” “好吧。”希林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再来！” 希林更加谨慎地对待对手，发挥他正常的水平。这次大胡子也略微给了些肯定的评价。 “还好，反应还算快。可是你会的那么两下，早都被我看穿了。我看看你还会点什么？” 还要看？希林看家的本领全都使出来，也没见他有一点局促。倒是希林，全身都在用力了，还是被他拐带着走。一不小心又被他夺取了控制权，绕开自己的防线，剑锋就冲着眼眶打过来。 但他也没真的打，就比划了一下，点到为止。 这个大胡子在教学环节挺和蔼的。他讲话的时候信心满满，用起剑来随心所欲地迂回突进收放自如，希林糊里糊涂地就被他带着走。 有时候在对抗，有时候又在教学。随便怎么样的局势都在他的控制之下。 被逼得慌了，大胡子又放缓了步调，生怕少年跟不上自己的节奏。他立定一个姿势，压着希林的剑锋。又问他：“进攻，你会吗？” 说着大胡子从一侧高处往下，角度非常刁钻地进攻。 希林懵了，这个真不会。他用基本的招式防御，动作就显得非常蹩脚，破绽也很大。大胡子得意地问：“这个他没教过？” “……” 这么说话，少年一点都不想感谢他啊！ 大胡子转换身形，又取了一个掉钻的角度，希林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吃力地躲避。 “你看，这个你也不会。” “……” 在他眼里希林浑身都有破绽，任何一处破绽都能成为他致命攻击的切入点。要是实战早就被你大胡子戳成筛子了。 希林心一横，就想起卡拉西斯说的那句话，“打头！” 他向前一冲，长剑奔着大胡子的额头一击。大胡子当然早有准备，轻易地格挡化解。 “嗯，意识有了，方法还需要精进。” 他不慌不忙带着希林的剑走回刚才的位置，又从少年的起手的位置发起攻击。他的攻击非常巧妙，力道十足切中要害，少年急忙抬手格挡，而大胡子又干净利落地收回来，举重若轻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 “看明白了吗？” “额……” “你也来。” 希林学着那个样子，从一侧切入进攻，这次他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哦，原来是这样去进攻敌人的。但是脑子明白了手还没跟上，动作学得笨笨的。 “嗯，多加练习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时候不早了，大胡子看看天，表示自己该准备晚餐去了。 “这几个动作你自己再练练。” 他跑去厨房忙活，脖子上还挂着大门的钥匙。希林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地被他扣留了。晚上这家伙准备了超大份的晚餐，按着他自己的饭量准备了双份。 大胡子自己是个肉食动物，早上准备了大块的烤肉，在炉子里小火烤了一整天，现在油香四溢。他一手拿着杂粮面包，一手拿着小刀一边切一边吃，好像胃里没底的一样。 “能吃就是能打，一力降十会。我一个师弟还要能吃，块头大得不得了，远近闻名，连领主都怕他。” 康索对此同样自豪。 “块头也是压制敌人非常有效的因素。小时候我个头瘦经常挨欺负，现在我站在一旁，很多人就吓跑了。” 希林听了会心一笑。 大胡子吃饭的时候还用专门的围巾裹好自己的胡子。他对自己的胡子呵护有加，还号称“我的胡子保养得就像少女的秀发。” 希林笑得咳出一口灰烬。 “真的，不信你摸摸。我的胡子非常柔软，完全能颠覆你对胡子的刻板印象！” 希林红着脸揪揪他胸口上的胡子。别说，还真是软的。柔软得像绵羊毛。 少年的印象里，长辈的胡子都是又干又硬的，看到脸上长胡子的人总觉得凶恶无比。想不到还有这种、软的胡子…… “我的头发也是这种柔软的质地，你也摸摸看啊！” 好吧，少年服气了。这么大块头这么大年纪的大叔，就像小姑娘那样爱护着自己浓密而且卷曲的须发。 希林这辈子是没机会变老了。如果胡子的质地都类似于头发的话……他可不想要花白色又干又硬的胡子。而且，他心想自己如果老了，一定很丑吧！ “哎，跟你说，我生活这么拮据，纯粹是吃得太多。这么一盆肉我坐在院子里，能悠哉悠哉地吃一个下午，全都吃光！” “吃——多吃点！男孩子长身体的岁数不吃饱，将来怎么武德充沛呢！” 几乎又被他按着头喂了一顿。无论希林怎么推脱自己吃不惯要去外面溜达一会都没用。 “别吃小店里的饭菜，不新鲜，也不干净，哪有我烧的好！你跟我同吃同住，我会拿不好吃的玩意敷衍你吗！” 除了被迫锻炼肌肉以外，就是被迫吃饭最令吸血鬼头疼了。 “我是吸血鬼啊！真的不想再食人间烟火了，每一口吃下去的都是灰烬和尘埃啊！” 希林笑着摇头，又无奈地装模作样。吃进口中的灰烬和尘埃，咽下去那么苦涩，可是又不忍心打断大胡子的兴致。 他是个热情奔放的人，席间不停地讲些剑斗的往事，恨不得立即就把少年培养成剑术大师的闭门弟子。他懂得也是真多，绝不是有意卖弄，就是发自心底的喜欢。 因为短时间里灌输得太多，很多细节希林一笑而过，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第504章 至高之术 其一 在恩师的故居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希林完全睡不着觉。这里朴素得一片死寂。只有冷水冲凉，康索说他冬天也这么冲洗自己，真不知道他怎么受得了。 希林最难移忍受的是“肠胃”不适，但愿他的肠胃还在，没被恶魔做过什么手脚。吃了大量人类的食物以后，希林只觉得自己胃里都是腐臭的黑水。他时不时地需要呕吐。 而且，白天的体能消耗太大，他必须要找点活人做食物了，否则康索只会看到一个吃了很多却仍然濒死的怪物。 等到夜深人静，康索打呼噜的声音越来越大，估摸着是睡着了。希林悄悄起身去翻墙。 恩师的故居四面高墙，有一处角落里堆放了些杂物。 “这就未免自欺欺人了吧。” 翻出去简直轻而易举，希林顺利爬上墙头，从高处跳下，满心欢喜。 “来啦？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诶！”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希林差点连魂都给吓出来。只见一个胖墩墩的身影躲在高墙的影子下，原来康索根本就没睡觉，他听见希林起床之后，一路从大门走出来等着。 “你！” “哼哼，你不知道岁数大的人容易失眠吗？” “……” 他根本不是失眠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早有准备！月光下看到他提着两把训练剑，帮希林带了副手套，还背着一壶葡萄酒跟一袋好吃的。 “我不是逃跑。我就是看今晚天气不错，出去溜达一会。” “哼！我知道。” 大胡子其实很困，哈欠连连。他夜里一直瞪着眼睛假装打呼，根本就没有睡觉。 “你刚来帝国没多久，知道哪里有好玩的地方么？我带你去吧。” 大胡子将手套和训练剑扔给希林。 训练剑的重量和真剑差不多，但是没开刃。剑的重心不太一样，用起来感觉怪怪的。希林用不惯，康索吹胡子瞪眼。 “就教你两招，别把你给砍死了。” “好吧，谢谢大胡子的苦心，为了同门的徒弟大半夜连觉也不睡。” “康索，我真的不是要逃走。我早上就回来了。” “少废话跟我走。” “好吧……那我们要去哪？” “公园。” 帝国的市区内，几乎没有自然的景观。此地人口稠密，空间逼仄，仅有的几处闲暇去处，就是所谓的公共园林。市政出资，供全体市民游玩。 附近就有一座公园，毗邻别墅区，大量植被使这里气候宜人。夜间没有任何人，林间小路上月光散落，清幽寂静。 走进去有一片开阔的空地，四周密植异国移栽的观赏花卉。 “怎么样，这里景色不错吧？” “嗯，非常漂亮。” “有时候我白天也来溜达。无论贫富贵贱，在这里什么人都会遇到。” 康索将自带的美酒和食物放在长凳上。他又打个哈欠，“年纪大了，真不适合熬夜。”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困意略微退却，于是说：“来吧，我们练练。” “你不困吗？” “困，我当然困！你小子以后不要挑这种刮三的时间逃跑，我就谢谢你了。” 又练了几圈基础套路，热身运动完毕。希林遵从康索的教导调整了一些细节。 “脚下也注意。向前攻击的时候，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左脚的脚尖与你剑刃的方向一致。” “攻击的时候，出手的同时也要迈脚，用你的全身发力。” 康索一边说着，就一边亲自演示起来。 “起势——斩击！” 干净利落，动作优美。 “看懂了没？” 这么一下非常简单，希林当然看懂了。照着样子做下来，也八九不离十。 “换一种起势，同样可以发挥斩击。” 康索又变换姿势，再次挥剑怒斩。 仍然不难，希林完美地模仿了这个动作。再三变换，也是类似。 “就好像一个发怒的人举着棍子攻击，这是最最基本的一种攻击方式。” “既然你学会了第一个动作，我们接下来学第二个。”康索说道，“看我的动作，自上——而下，挥击。” 这个动作也不难。无非是因为一开始起势的姿态不同。高举着剑的话，当然需要自上而下的攻击方式，简直是废话。 希林顺利学会了第二招。 “既然没有难度，我们加点难度。”康索也没卖关子，继续往后面讲。“前面两招都是笔直朝前攻击，现在教你朝一侧用力，斜着攻击，能学会吗？” 希林听了忍不住发笑。 “康索，这个一点都不难啊，跟刚才的挥斩有什么区别嘛！” “哼，别急着说不难，咱俩配合一下演示给你看。” 下面这个动作需要双人配合，康索站在希林对面，一样的预备姿势。 “现在你来攻击我，用你刚刚学会的怒击。” 希林照做，康索也使用基本的斩击格挡，这次有点意思了，康索的剑锋斜着下来的，将希林的剑偏向一侧，自己的剑锋则送到了少年手臂上，一击致胜。 “诶？”希林眼前一亮，“这个有意思！” 虽说有难度了，但还是不难掌握，希林至少看明白了。只是……脑子转过来了，手还没跟上。 “这就是需要勤加练习了。剑术没有捷径，出了勤学苦练我也帮不到你别的。” 希林点点头。 “这一招展开来当然有很多废话。但今晚时间有限，留着以后慢慢讲。”康索讲得很快，“我们继续。” “还有？” “当然有，再来！” 希林再次挥击康索。这一次，康索的剑招又多了一点点变化，剑锋瞥向一侧，剑格刚好挡住希林的剑，希林用不上力气了，康索的剑却送到希林喉咙上了。 “这怎么回事？！”少年感到非常惊讶，一时转不过弯来，反复仔细琢磨，又好像明白了。 “挥击的同时格挡，看明白没有？”康索又反复比划了几次。 虽说夜里的视线不是特别好，但希林也看清楚了。这一招比刚才学的要复杂一点点，同时完成两个动作。 但希林其中的道理不难也想明白了。 “你做一遍我看看。” 照葫芦画瓢，希林这个动作是蹩脚了点，至少意思对了。 “自己多练几遍。战场上这个水平你头都飞出去了。” “哈哈，好！” 少年以为收工了，哪知道康索压着他的剑还有话说。 “这一招你记住了，后面还有一招。” “还有？” 没等话说完，康索又回到预备的姿势。希林也收回剑锋。好吧，那继续攻击一次。 挥击——康索轻易挡住这一击，将希林的剑拍到一侧，瞬间占据了完整的优势。 “？” 希林花了一秒钟时间反应这件事，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可以攻击啊！可是再抬起长剑，就发现康索的剑横在二人当中，哦，准确地说，是横在自己与自己的剑当中。康索可以任意攻击自己，自己却连剑都收不回来了。 “看明白了没？” “哈，真的好有趣！” 希林叹服地点头，“什么人想到这么有趣的剑招！祖师爷吗？” “呐，五式密剑，你全都学会了。” “什么？！等等……” 希林听完一愣。康索很不耐烦。 “不信你数数是不是五式，我还会少教你一个不成？” “这……确实是五招。可是，这个就是什么祖传的五式密剑吗？连最开始怒击那么基本的攻击也算？” “当然算咯！” “可是……这也太基础了点吧……” “大道至简。复杂的剑术拆解开来，就是这么基础的几种方式。” “道理是这样没错……怎么说呢，感觉像是被骗了一样……”希林挠挠头。 “通常不应该是苦学多年才会得到的真传么……这么一个晚上真传就讲完了？” “那你也可以去苦学多年再回来，我重新教你啊。” “诶……那就不必了吧。我都已经学会了，总不能忘记吧……” “就是。”大胡子很不乐意，“会了又怎么样！现在你也会五式密剑、我也会五式密剑，你打得过我嘛？” “哈哈，打不过、打不过！” 希林当然打不过他咯，真打起来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没的。 “哼，即便同样掌握了秘籍，熟练地运用仍然需要大量时间和精力。” “您见教得是……” “少来这套！”康索略略有些遗憾，叹了口气。剩下的时间他打算喝点小酒吃吃零食。 “我总是恨不得一口气把精要的内容讲出来，因为当初老师也是这么教给我的。我的老师呢，从来没想过怎么卖关子忽悠人，他就是很急切地想把真理告诉我。” “其实我可以把这几条基础的套路翻来覆去讲好多年。但我不想靠几招剑术一直拖着你，那样太卑鄙，不是正人君子的所为。” “你想知道的关于师门、关于我恩师的一切，我现在都已经传给你了。五式密剑就是这五招而已，你完全可以现在离开，以后自己慢慢练，没有我指导也没关系。” “我……我也没有特别急的事情啦……” 希林坐下来陪着他。 “我真的就是吃不惯你烧的饭，有点不舒服夜里想出去转转而已。白天我就回来了。” “哼！小王八蛋！” “我挺乐意跟你学剑术的，就是下午吃饭的时候，你得放我出去。我自己找吃的。” “好吧，真不知好歹。”康索勉强同意了这个要求。 天色有些放亮。席间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 “回去了。我年纪大了真的不能熬夜，我开始觉得心慌了。” 第505章 至高之术 其二 康索真的被希林害惨了，清晨在公园里睡着，回去之后就感冒了。第二天睡不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继续教学。大胡子一整天都拿手帕捂着脸，他打喷嚏的样子特别夸张。 希林倒是很轻松啊，要点都会了，剩下的内容就是反复练习、练习，无休无止地练习。 早上，康索用非常缓慢、清晰的动作演示了几下基本的挥砍。 从不同方向开始对面前假象出来的目标挥击，上上、中中、下下——画出一颗雪花的形状。 “六斩。” “哦。”希林恍然大悟。 大胡子没说完，他还有好多要诀一口气讲下来。 “还可以配合前进后退的步伐，反复地练习。” 照葫芦画瓢是没问题，希林模仿得还是很快的。挥砍结束，然后是刺击。 “你可以直接刺或者举剑到守势。发起刺击，再转换方向；转动你的手腕，以及转动胯部，配合前进、换边，但要保持你的剑始终指向目标。” “注意你的剑锋，这一轮练习在于控制武器。所有的攻击都指向你眼前的假象目标，想象你的剑锋与目标之间有一条线，而你的剑经过那条线送到目标。” “你要发动的不仅仅是手臂，还要调动全身，以获得最大的攻击范围和和力量，同时又要保持身体协调性，不丧失平衡。” “刺击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练习，毕竟不像挥砍那样来自于本能。你现在从大致看个明白，等到完全掌握诀窍、充分发挥全身的潜能给出致命一击的时候，还有漫长的路要走。” “控制，是最重要的。” “当刺击运用得越发熟练，就可以结合着前面已经学会的斩击尽情地发挥。接下来可以做第二阶段的联系……” 先让康索打个喷嚏再擦擦鼻涕。 “锄地。” “锄地——哈哈哈！” 虽然笑得腰疼但是这个动作确实非常像锄地。大幅度地斩击。 “然后是大幅度地双侧上撩，或者是大风车。” “以及曲击转动手腕。” “最后以大幅度地刺击结束。” …… 以上，是每天必要的准备热身运动。接下来的时间留下希林一个人在院子里练习就好，而中年大叔需要去补眠+养病。 “练习也是自省，一个人探索剑术的奥秘，同时也探索你身体的奥秘。” “……”希林没空听这些空话，大胡子一口气讲那么多，他还在努力地消化。 “保持乐观的心态。我不是那种教条的老师。你喜欢什么内容都可以放进自己的练习项目里，最好把练武当成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 这一点希林倒是能做到，至少现在他还没觉得厌烦。没有任何外物打扰，专心地去做一件事情，一边练习，一边感受身心的愉悦…… 不单这一天如此度过，后面的几天也类似。 结合基础的攻击方式，掌握移动的步伐，锻炼力量和速度。然后花大量的时间去熟悉自己的武器，好像它是自身一部分那样自如地运用。 祖师爷总结的每日练习健身的套路，按着顺序或者不按顺序做也可以，二人互相监督。大胡子也比往日勤快多了。 这个地方多了一个人，就多了一份烟火气。大胡子还把存放在仓库里的各种玩意都摆出来给希林摆弄。 每天下午，康索照例出去溜达。打听闲事、买菜、去同门的剑术研习社随便看看…… 希林会趁机出去觅食。有时候跑得特别远，还被他责怪贪玩。 吉尔兹和古拉姆那里十分热闹，一大群人，大多数是怎么教都不开窍的学生。大胡子有时候给他们当客座教练。 和那些同门比起来，希林稍微有点天资。慢慢地，少年用剑的样子像个练过的人了。 掌握了大部分的基础以后，更多的是学会怎么样去运用，以及、什么时候运用。 “这个时候，就需要从对战中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从基础练习过度到双人对抗，康索成天陪着他练习各种攻击和防御的套路。 像大胡子这个年纪，真的不适合折腾了。他身体还胖，剧烈运动之后显得吃力。有时候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抱怨。 “真是，要不是为了你，谁一把年纪了还成天练这个？” “嘿嘿。”希林惭愧地点头。 “哼，都怪卡拉西斯那个混蛋！自己收了徒弟，顶着我们师门的名号，却根本没有好好教！败坏我们恩师的名声！” 希林傻笑的时候，康索一拍他脑袋。 “可别丢我们的脸。虽然他人品很差，但在外面都横着走的。” “嗯。” “你要知道，前人总结出来的招式套路，每一个动作都有意而为，并没有任何冗余。在你还没遇到过实际的情况以前，根本不能充分理解其中奥妙。只有实战的锻炼，才能让你无懈可击。” 对练这一项没有花费更多的时间。后来有几次，希林甚至打得过康索了。所谓的“想从这里离开，必须先打得过我”那句话，早已经失效了。 康索对他坦言，“你长时间和我一个人接触，已经完全掌握了我的行为习惯，偶尔胜个一两次并不奇怪。再要继续提高自己，必须得去外面了。” 算算日子，希林被他“绑架”了一个多月。如今是盛夏的尾巴，天气越发燥热。 “我差不多该放你走了。当然你想继续留下来也可以，我这里一直都欢迎你。” 希林还有必要的事情要办，不打算留下来。大胡子怕他学了两招就得意忘形，在外面惹上麻烦反而要吃大亏，所以一直不停地嘱咐。 “你要谨记，每一次战斗都是不同的。你的每一个对手，都可能有意料之外的动作。每一次陷入的危险都可能致命，永远不要懈怠！” “等你踏出这扇门，以后面对的难以预料的对手。你对他们，不可能像对我这般了解。他们对你，也不可能像我这般仁慈。” “每一次战斗，都要重新认识你自己。” “永远别轻敌！剑术大师在得意的时候也会吃瘪！” 说了这么多话，时候又到了下午。 “就算要离开，也没有那么急吧？今晚上我们喝两杯，明早再送你走。哪怕我烧饭的手艺再差，送别的这一顿你也给点面子吃吧？” 希林笑得惭愧。 “你烧饭的其实手艺不差。” “那是！” 康索去烧晚饭，希林在院子里随意地走动。 “入口的美食化作灰烬与尘埃。”诅咒而已，忍一忍也不是不行。 晚上大胡子烧了丰盛的晚餐，喝酒的时候二人都在闲聊。 “你也不用特别着急，精湛的剑术需要付诸时间。对再聪明的人来说也一样。” 康索心里念的都是剑术，除了剑术之外，他对于其他的事情都不太关心。 “再者，人确实有天资一说。对于有些人来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事情，对某个人却轻而易举。” “天资？那我呢，我天资好吗？” “马马虎虎吧。”康索可不喜欢夸人。 “哦……” “比卡拉西斯那个混蛋是差了点。但比外面那些笨蛋好太多了。” “嘿嘿。” 大胡子已经非常努力地夸奖了，希林笑着点头。 “但是小子，这没什么好得意的。一个人的剑术再高超，也不是天下无敌。有时候到了虎落平阳的境地，再高的本事也会遭到卑贱的人侮辱，你懂吗？” 说起这件事情，大胡子的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 希林也明白，他想到了那件往事，心情跌落谷底。这件事，还是不要多问了吧…… 康索猛地喝了一碗酒，下定了决心。 “小子，这件事我必须得对你坦然。我说了，有的事哪怕剑术大师也会阴沟翻船。这是我的恩师都无法脱险的惨痛教训。我必须得告诉你，你以后的人生里千万不能重蹈他的覆辙。” “请讲吧，我在认真听。”希林小心地回答。 第506章 悲愤往事 每次提到关于师门的话题，大胡子的脸色就特别差。如今要将往事向后辈和盘托出，他更是咬紧牙关。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不爱跟人提起以前的那些事情。但你不一样，你是我师门的弟子，我是你师伯。” “师伯？”康索的年纪，应该比卡拉西斯小不少。 “嗯，因为我是大弟子。卡拉西斯年纪再老地位也比我低！我就是师伯。” 行吧，师伯就师伯，又没人介意。 “我和你说过，恩师没有别的亲人，他本来也是个独来独往的怪人。他家境还算不错，但他这个人痴迷于长剑。他时年二十一岁却没有结婚，也没有去任何贵族的名下谋职，终日都在研习剑术。” “他性格又孤僻，和那些喜欢吹嘘炫耀的武夫聊不到一块儿去。虽然因为剑术高超而小有名气，却只收了几个年纪不大的小徒弟——他觉得小孩子更单纯，容易相处，学习专心从来不想没用的。” “我是最早拜入他门下的学生，年纪也最大，当然是大弟子。” “除了学习剑术之外，我还照顾他的饮食寝居。我小时候就会烧饭，人家都夸我手艺好，哼！”康索一边说一边又怀念起往事，“他确实是非常善良的人。知道我无依无靠之后，慷慨地同意让我住下来。我拿他当作亲人一样看待的……” “直到有一天，有个岁数不小的成年人厚着脸皮跑来拜师。” 话锋一转，希林就猜到这是说谁了。 “他年纪比我老师还大，二十三了，天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成天四处比武、踢馆，简直就是个找茬打架的混混！” 越说越生气，康索又猛喝了一碗酒。 “他厚着脸皮非要拜在老师门下。可是拜师他又不诚心，还要先跟我老师过招，赢了他才拜，否则他就捣乱。你说说，这什么人？” 卡拉西斯被人描述得如此不堪，希林听了哈哈大笑。 “老师不想搭理他，但是不比他就赖在老师家里不走。而且他人还邋遢，到处弄得乱七八糟，还喊我们这些小孩子收拾，简直不要脸！” “哈哈哈——” “怎么，你知道我在说谁了？以你徒弟的身份评评理，他可不就是这样的人！” 大胡子又列举了卡拉西斯诸多不良生活习惯，可见对他成见之深。 “当然，稍后的比试中，我老师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以后他一辈子见了我老师都低着头。” 大胡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场比试也把我看呆了。以前我只是隐约地知道，老师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剑术大师。但我从未见识过一位大师真正的实力。他教我们小孩的都是小打小闹的东西。但那一次，我亲眼看到两个高手之间的较量，哪怕到了今天我也深深地记着，剑术之道在我一声中恐怕都探寻不到尽头……” 算是在侧面地夸奖卡拉西斯的本事么？希林斜着眼睛偷看，大胡子的表情非常复杂。 “我老师赢了之后，那家伙厚着脸皮拜师，彻底赖在这里不走了。” “他住下了？” “可不是么！讨厌的家伙，跟你一样挑食！” 看来这座老宅子不仅是师祖的故居，也是希林的恩师卡拉西斯的故居。 “你对卡拉西斯了解的多吗？他以前从哪来的呢？” “说起这事就来气，他有脸自己和你说吗？以前他拜过十几位剑术老师了，没事干喜欢单挑师父，那些老师都被他干趴下了，所以他一直不停地被逐出师门。简直就是有病！” “哈哈，他说过！” “哼！”康索吹胡子瞪眼。“但最令我感到气愤的是，我老师竟然还很喜欢他！” “哦？” “他们俩、不知为何意外地合得来，成天情投意合地厮混在一处。” “哈？” “自从他来了以后，老师没心思督促学生学习，研习社都不管了。二人一同跑出去比武约架，就把我晾在家里，我在督促那些小孩子练习！” “他们白天在外面比武，晚上又在家里切磋，一起研究别的门派的招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真的，从他来了以后，老师都不怎么吃我烧的晚饭了。” 希林笑到肚子疼了。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大胡子一把年纪了，生气的时候还跟小孩子一样。但继续讲下去，往事就变得沉重起来。 “那家伙脸皮厚的很，踢馆遇到打不过的自己撒腿就跑，让我老师出面给他善后。他把我们社团的名声都搞臭了。那一段时间好些人上门来找麻烦，我老师还要亲自应对。” “他跟了师祖多久？” “两年……最后，也是他干的好事。什么人不好招惹，偏要去招惹皇帝的骑士团。他一个人单挑一群全副武装的骑士，他因为打不过逃走了。我的老师呢？却被他害得陷入困境，最后寡不敌众被害遇难。他呢，居然舔着脸跑回来了！” 希林从另一个人口中再次听到这番话，也觉得十分愧疚。因为卡拉西斯是自己的恩师，他总觉得这份罪责好像也有自己一份。 “原来他把这件事告诉你了？我还以为他没有胆量承认呢！” “他……在临死的时候说的。他说他良心过不去。” “哼！” “所以……师祖被皇帝的骑士团杀害，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这些年来，外人都知道剑术大师艾利安已经亡故，却无人知道其中细节。因为我给卡拉西斯那混蛋留了点口德，只说恩师把他逐出师门，没有具体说他干的好事……” 二人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话说。 “你刚才说卡拉西斯已经死了？” “嗯。”希林大致描述了一下。“当时他救了我一命。但是他自己的身体老迈，支撑不下去了。” “那他……”康索想问，又不想开口。 “他死在一处废弃的陵墓里，本来应该是我躺在那里的。” 希林深吸一口气，也没有说一命换一命的细节。 “直到那个时候为止，我们相识的时间也没有超过一年，朝夕相处的日子更是不到两个月。” “难怪。” “他死前，将手里的剑交给我。他说了自己有愧于恩师，还希望我去帝国的时候顺便寻访一下师门。只可惜，他都没来得及说更多细节。” “哼！”康索推开桌上的食物，他没有食欲了，脑子里想的都是往事。“这个家伙，有什么资格去提师门呢？老师都是他害死的！” 希林半晌又开口问，“既然这么讨厌卡拉西斯，你还承认我是师门中人吗？” “你？”康索不假思索，“你和他犯的错没有关系。你和他本人也没有什么关系。他只是个媒介，你学的终归还是我恩师传下来的剑术！” “可是……”希林还有话憋着，在纠结要不要说出口。 “怎么，你还想帮他开脱不成？” “康索……关于师祖的死，我还有话要说。因为卡拉西斯临死前还告诉我一些其他的事……” 果然希林一开口，大胡子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还有脸说什么！” “他说老师没有死，而是加入了那个皇帝的骑士团……” 空气凝固了一秒钟，希林偷看一眼大胡子的表情，意识到自己刚刚触发了不得了的禁忌。大胡子非常激动，脸上写满了愤怒，一把扔出手里的酒杯，用力猛拍桌子。 “一派胡言——！” 他一把抓住希林的衣领，冲着少年大吼。希林颤抖着不知所措。大胡子满脸涨红，他手上用的力气，绝对能轻松捏碎希林的头颅。 “你懂什么——！” 他反复地叫嚷，陈年的怨恨一股脑倾泻而出。希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你知道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吗！你知道我当初看到了什么吗！” 一定要说的话，大胡子的眼眶又盈满泪水。 “那个懦夫甚至都不敢为老师收尸。” “……” “他逃回来以后，我壮着胆子去跑过去偷看。我敬爱的老师被他们挂在枪杆上曝晒，他的四肢都已经断裂，尸体像布偶一样随风摆动。我甚至看到了他的脸，苍白僵硬，像白蜡一样，没有一点血色……” “他死了啊！千真万确！怎么可能又活过来！” “那么受人尊敬的老师！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人！最后被虐杀、尸体被戏弄，全都是卡拉西斯一个人的错！他有什么脸胡编一些玩意欺骗自己啊！” “卡拉西斯那个混蛋，想不到他到临死的时候都在编瞎话欺骗别人啊……” 大胡子说不下去了，放开希林，背对着他说话：“那一幕是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我即便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也常常会在噩梦中惊醒。” 又沉默了良久，大胡子叹口气说：“早点休息吧。你是无关的人，没有义务替他承受责难。” “我……” “我除了考察你的剑术之外，也会检验你的人品。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我隐约觉得你为人还不错。所以才会倾尽所有学识，把恩师的剑术尽数交给你。” “但愿你是像我恩师那样既有天赋又有品德的人。否则，你对身边所有的人来说都将是个灾难。” 听了这话，希林的心里更加不好受了。 康索毕竟是个真正的普通人，有些话没法继续和他说下去。他如果听到“吸血鬼”这个词儿又会作何反应？ 万一卡拉西斯说的没错呢？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师祖很有可能在濒死的时候心怀怨气，就像当初的自己那样，与某个恶魔签订了契约…… 这是完全有可能的事情啊！ “如果世上有谁能理解一个吸血鬼，一定是另一个吸血鬼啊。” 希林明白了，自己有必要继续寻找。他的师祖，传奇的剑术大师艾利安·维吉森特，如果他真的还在人世，并且以吸血鬼的身份延续着生命……必须找到他！ 第507章 辞别师门 第二天早上，希林收拾好准备离开。他什么行李都没有，好像根本不需要考虑衣食。 康索尽量忘记前一晚不愉快的话题。他精心收拾了面包和葡萄酒给少年带上。 “你就像我的恩师那样，是个''痴人''啊。”大胡子感叹道。 “怎么，临别的时候还要批评我傻？” “不是傻。‘痴’是从来都不关心其他事物，一心一意地只做一件事情的状态。” “有吗？”希林笑一笑 康索对自己的老师再了解不过。这种眼神他很熟悉。 “似乎喜爱研习技艺的人都有个特点，就是比较''痴''。也许在别的领域，诸如读书，也是一样。一个聪明的人将全部心力专注在某件事情上，平日里反倒显得傻傻地。” 他想把这些天希林一直使用的长剑也送给他，但是希林说实在没有地方安放。 “那等你找到合适落脚的地方再回来，我这里所有的兵器都可以传给你。师门能有个像样的后人真不容易啊……” 嘱咐的话还是说起来没完。 “你虽然资质可以，但是仅仅学了这么短的时间，基础毕竟不够扎实。记得勤学多练，切勿懈怠。” “好了，我记住了。” “我跟你说，孩子。学剑术不难，你现在基本的套路都明白。这就跟识字一样，帝国通用的官话无非二十二个字母，哪怕是小孩子两年也会了。” “难的是融会贯通、自由运用。这事必须自己开悟，求我也没用。” “知道啦、知道啦！” 二人依依惜别，大胡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你在外面遇到麻烦的话，千万别犹豫，回来找我想办法！天下之大，我也不敢说我们就是天下第一。万一有那种很难对付的人……” 他摸摸希林的额头。 “我辱骂卡拉西斯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徒弟在外面遇到麻烦的话，除了师门的人，又有谁真的能帮忙呢？我相信你的品质，你有困难我一定站在你这一边。” 希林听了大为感动。 大胡子受不了太煽情的场面，让希林快点走自己要静一静。告别以后，希林又仔细看看师祖故居的样子，记住位置。 “别那么难过，等我有空了还会来的。” 然后他往圣天使大教堂的位置走。 关于前途的抉择，康索倒是给了他一些值得思量的建议。 “孩子，除了剑术之外，你将来在帝国谋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为人处事是最难的学问，但多多与人相处，别人也会给你最珍贵的奖赏。” “那什么呢？” “荣誉。” “荣誉？” “剑术这种技艺是自己的，但赞誉和赞美是自身以外的，必须得是旁人才能给你。你慢慢会掌握剑术的全部精要，再要从这世界获得什么，就只有在众人之中傲立才能谋求。” “当众人全都的追捧你的时候，就会把人群中最宝贵的都献给你。你可以得到名誉、财富、地位、爱情等等，都是我这种隐居的人是得不到的。你们年轻人潜心钻研一门学问，终归是为了这些目的吧？” 这话说得在理，希林总算明白了自己一直在纠结什么。 “我大概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少年高兴了一阵，又有些怅惘。 他的心里除了一个一心想闯荡帝国的自己之外，还有一个十分孤僻想要逃避一切的自己。有时一个自己向另一个自己发问：“如果我在帝国当了十年骑士，却还是十四岁的模样，谁又能接受我呢？” 辞别师门以后又顺路去看望了吉尔兹和古拉姆两位前辈开设的剑术研习社。大胡子一直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虽说是希林的前辈，康索断言以希林的气概和技术，完全可以干翻他们。 当然，希林不是去找茬的，只是辞别一声。 他们都在紧张地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演武大会。听说希林要去观看，当然热烈欢迎。 “嘿，孩子，演武大会是帝国最重要的赛事，每年一次，你务必要去观摩！” “时间就在两周之后，深秋时节。进入农闲的时候，天气最好了，不冷不热的，大家也全都闲散无事。几乎所有的帝国臣民都会去观看。” “是吗？但怎么可能！帝国那么多人呢！” “嘿嘿，比赛又不是一天。要比大半个月呢，一直到入冬。” “哇！真厉害。” “我们人少，只参加小项目的比赛。长剑对决我们一直都拿名次的。另外我还帮朋友打两场团体赛。如果顺利的话，还会进入到复赛。” “那我可要祝你好运！” “多谢！” “你一定要来看。大会开始以后，所有赛事的时间会发出公告，找我们社团的标志就好！” 他们两家社团的标志一红一绿两块斜杠条纹的盾牌，就像他们本人常穿的衣服一样。 康索的社团也有个标志，是黑色斜杠的条纹，也算是他自己喜欢的颜色。但他过着隐居的生活，拒绝参加这种比赛。 “他要是肯过来，准能拿下长剑单人对抗的冠军。” “但是他不肯。再说哪有老师年年参赛的，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像样的新人了。” 又闲扯了些别的，希林才和他们告别。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盛夏消逝，初秋的寒意渐增。在记忆里，家乡的秋季更凉爽一些。 而帝国的秋天潮湿、粘腻，昼夜温差很大，中午却还是燥热。大家仍旧穿着夏天的衬衫，无非是早晚的时候添一件外套。 帝国的街上有许多外乡人，很多人一把年纪了也没把握住帝国的气候，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惯着装。有时一天里能看到四季的打扮。 每个人穿的都没错。中午那么热，可是夜里冷啊；城区那么阴暗潮湿，可是海边的风温和醉人，根本说不出一个统一的标准。 希林一边走一边想着，任何人都绝无可能错过演武大会。 第一天的盛装游行，整个帝国都会整灯结彩。从新皇宫到帝国帝国广场，皇家步道会被鲜花铺满，明亮的火把一直照到天明。 到时候，皇帝会乘坐鲜花马车来到帝国广场，与普通人一起观看盛大的开幕游行。 罗尔的骑士团一定会列队游行，也不知道他会走在什么位置，真是羡慕啊……那么热闹的场面，一定要拉上安塞尔一起瞧瞧！ 第508章 街头巧遇 希林离开帝国的西南郊，往北朝着圣天使大教堂继续赶路。帝国这么大，徒步赶路真是噩梦。 离开这一片风景优美的城区，跨过宽阔的皇家布道后半段，来到另一片有些破旧的街区。 帝国的布局，以皇家步道为界，清晰地分为南北两个部分。 眼见为实，南边的城区整体更加富裕，楼房修得漂亮，街市也繁华。而北边呢，相对更加贫穷一些，房屋的颜色灰蒙蒙的，更加低矮紧凑。街市上卖的也没有南边丰富。 希林花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横穿这片街区。尽管不需要就餐饮水，他也仍然觉得疲敝不堪，不得不蹲在路边休息。 两侧的小吃摊上坐满了人。这里虽然贫穷了一点，烟火味倒是十足。 看着别人的热闹，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有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站在他面前，遮住了一片阳光。 少年抬头一看，竟然是个大热天还从头到脚裹着厚厚羊毛围巾的女子。因为造型太夸张，简直像是个怪物一样的。 希林愣了一下，顿时开怀大笑。 “哈哈哈，我的天呐，你怎么大白天的也这副打扮！” 整个帝国除了舞娘茜茜缇娅，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这么打扮自己。 她把脸裹得那么严实，用一块带窟窿的针织手帕遮住面容，活脱脱像个大山芋。她身上穿得倒很随意，一条便宜的阔腿裤子，光脚踩着拖鞋。 她伸出脚趾踩了希林一下。 要说她长得不算白，脚趾头也黑黑的。但是脚趾甲很整齐，还精心涂了红色的指甲油，非常漂亮。 “你干嘛？” 不晓得她躲在厚重的羊毛围巾下面比划着什么，说话的声音小得好像蚊子叫。 她样子实在太滑稽。现在九月初诶，中午的时候有多热，站在太阳底下能烤熟！大街上人家都穿一件单衣，就她，穿得像过冬一样。 她非要让希林起身说话。少年累得不行，勉强站起身。她神经兮兮地凑近希林。 “我在街上转了好几圈了。我现在不能回家，有人跟踪我！” “真的？” 希林可没见着有人。 “帝国的大明星，我今天有事，还急着赶路，真的没空陪你兜圈子。这里根本没用别人，你就不能自己回家吗？” “你要见死不救吗！” “哎，这里到处是太平盛世，哪来的人跟踪你？” “你忘了？上次半夜里遇到的那几个家伙，他们多凶狠，不是差点把你给杀了！难道你想……让他们把我也杀了？” 希林半晌无语。 上次吃饱了撑的招惹这位大明星，真的给自己带来了不少麻烦。但是紧盯她的那几个流氓也着实危险，放任不管的话，也许她今天就没命了。 “好吧，我再帮你一次。你需要我怎么帮呢？” “陪我走一段路，甩掉他们。” “行吧。” 希林姑且跟着她走。反正已经在外面消磨了那么多辰光，再晚一天回圣天使大教堂也无妨。 只是她最好别再招惹那么多流氓，希林一个人要打五六个人总归有些吃力。 她在前头一扭一扭地走，希林一路小碎步跟着。也不知她哪来的好脚力，走了一个钟头也不累，反倒很开心的样子。 这里看看那边瞧瞧，遇到卖首饰的小摊就忍不住试试，丝毫没有半点逃命的样子。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方，她还买了糖水问希林要不要喝。 希林哪有心情喝糖水，都要烦死了。 “你走的路线好刁钻，跟着你我又要迷路了。” “是吗？我走的可都是近路啊。我很会抄近路的。” “跟踪你的人，甩掉了吗？” “嗯……不知道。嘿，看那边！” 她又看上一处卖烤饼的小吃摊，打算吃点点心当晚饭了。 “天呐，有完没完……” “急什么嘛，你不也是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嘛。又没工作，急着去干嘛？” “我要回教堂！上次被你害惨了，你指的方向根本不是我要去的地方，完全指错路了。害我跑去了另一座教堂。” “是嘛？哈哈！” “但是幸好呢，我要找的主教大人也去了那座教堂，阴差阳错地又找到他了。算是被你蒙对了。但是这次我绝对不会再听信你指的路了。” “怎么会？” 茜茜缇娅一边吃一边喝，嘴巴塞得满满的，还躲在面纱下窃笑。 “你不就是要去那座破破烂烂的教堂么，往前走就是了。如果还能走错，岂不是个傻子！” “前面是那个方向。” 希林指着自己的前方。 “那不废话么！你的前面当然是我身后，我的前面是你身后啊。我给你指的路，当然说的是我脸看的前面！” “不是的！前面就是前面，是太阳升起的方向。无论我面朝着哪里，都不会改变太阳升起的方向。” 茜茜缇娅听了半天才明白。 “啊哈哈哈——！难怪你会迷路，你个大呆子，连方向都搞不清！” “没有。在我的家乡，我们就是这样判定方向的。太阳升起的地方永远是前边。” “那这边你们叫什么？”她往自己的前面指。 “后边啊。” “哈哈哈哈——！” 茜茜缇娅笑得更大声。 “怎么有人的老家这么指路的！那在你们那，这边是左边，这边是右边吗？” “是这样的，没错。这很好笑吗？你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习惯吗？” 希林气呼呼地，他不自觉地代入了家乡使用的方向感。以至于在帝国更加迷失方向。 “东南西北啊，大呆子。你们那不讲东南西北吗！” 希林很无语。 “在我的家乡，前后左右就是东南西北，没有区别的。” 家乡荒原上一马平川，要找什么极目远眺即可，哪里像帝国大迷宫这么复杂！ “啊哈哈哈——！” 茜茜缇娅笑得肚子疼了。但她不仅没有回家的意思，反而拉住希林的胳膊，胸口紧贴着问个没完。 “小哥哥，你一直说要去教堂，你难道还认识教堂的人嘛？” “当然。我本来就是追随一位主教大人来到了帝国。他现在是圣天使大教堂的主教。我是他忠实的仆人。” “是嘛？那座破败的教堂现在也有主教啦？那可真好……” 她透过针织手帕的空隙，贪婪地打量着希林。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可以发掘的利益。 “你想干嘛？教堂里没有女人的，修士全都是男的。我从来也没见过一个女修士。你要是想修道，得去修道院，专门接收女人的那种地方。” “我当然不是要去念经！我就是个香客，我想去许愿，最好能买个护身符。” 希林感到非常无语。 “我从没见过弗拉维大人兜售任何护身符一类的玩意敛财。他不是那种人。我也没见过那座教堂里有什么许愿的设施。最好你愿意给穷人施舍一点钱财，那里确实有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茜茜缇娅有的沮丧。 “好吧，如果你确实遇到了一些人生中的困惑，我相信主教大人愿意为你解答的。他的学识非常渊博，懂得很多道理……” “对对对、我就是有巨大的人生困惑，需要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给我解答。如果他能帮忙解决我人生的重大问题，我一定会万分感谢，愿意拿出我全部的财产来感谢他们。” “额……不至于吧……” “当然咯。如果能走上一条更好的人生路，我又何必吝惜现在的一点点财产呢……” 听起来这位大明星好像要打算从良？ “小哥哥，只要你肯把我引荐给那位主教大人，让他为我解答人生的困惑，什么要求随便你提。” “嗯，好啊……” 希林想了想，觉得也不至于。 “茜茜缇娅，我倒是觉得没有这种必要。我所认识的、那座圣天使大教堂里的修道之人，无论是主事的小修士拉森纳，还是主教弗拉维大人，都是那种真诚、和蔼而且非常善良的人。你如果有什么需求，即便无人引荐，只是自己去求助而已，他们也会诚意相助。” “如果他们帮了你之后，你还想套个近乎，可以再报上我的名字。但我相信完全没有必要献出你全部赖以维持生计的财产，因为他们本来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别人。” 茜茜缇娅听了以后双眼放光，像小麻雀一样蹦蹦跳跳地欢喜。 “那太好啦！但你一定要陪我一起去！否则我不放心。” 她紧紧抓着希林。这女人真是自来熟，明明才第二次见面，行为便如此亲昵。当然她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没有男人会忍心拒绝。 “好吧，我现在就要返回圣天使大教堂，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嗯，今天不行。我今晚要回家，三天后还有演出呢！” 希林一摊手，原来今天不行。 “那么恕不奉陪了，我还要赶回去，你也早点回家吧。” “不行！” “怎么又不行了？” “我还没把跟踪我的人甩掉。陪着我，他们还在暗地里！” “你神经病吧！” 希林被她怪异的举止惹毛了。 “从刚才到现在，我连一个跟踪的人也没看到。你是不是在诚心消遣我？你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不要再缠着我了。” “当然有啊，他们一直都在啊……” 茜茜缇娅非常委屈。她心怀怨念地看着希林，对他莽撞的言行记恨在心。 “你没发现，那么我找出来给你看！” 接下来她的行径就更加诡谲、令人尴尬了。她紧紧拉着希林的胳膊，在大庭广众之下扯开遮盖面容的手帕，大声嚷嚷道： “非礼啊——！耍流氓啊——！” “你——！” 猝不及防被她罢了一道。一百个冤枉，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还陪着她四处闲逛了那么久，她竟然—— 但是局面太明显，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希林却是提着长剑的武夫；孤男寡女，她的头巾都扯乱了，路人肯定以为希林在为非作歹。 根本就是她贼喊捉贼，希林快要气死了，想挣脱她却被她紧紧缠住。几番拉扯，更加像是希林在非礼她了。 路上一大群人围观，希林羞得脸红，不知该向谁解释。 渐渐地，人群中冒出几个市井打扮的闲汉，要为这件事评理。希林正欲上前讲道理，却发现茜茜缇娅在瑟瑟发抖地躲着那几个闲汉。 “就是他们？” 她点点头。竟然用这样的手段引出跟踪者，未免太胡来了吧！ 二人都不再撕扯，小心翼翼地盯着那几个正在靠近的人。 “茜茜缇娅小姐，您好像遇到麻烦了。” “老大吩咐过，我们要寸步不离保护你的安全。” “这个臭小子竟敢非礼你，我们来收拾他吧！” 希林慌了。不是说在帝国街头剑斗违法么！自己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当街杀人还逃之夭夭啊！ “哟，白毛小子？” 有个流氓把他认出来了。 “听说你很厉害，一口气弄死我们四个人。” 仔细数一数，这次堵路的人更多……希林措手不及，茜茜缇娅却有别的办法，拉着希林的手推开人群，“跟我来！”说着撒腿就跑—— 第509章 落难女神 他们二人一起逃跑，那群流氓就紧紧追赶。街市上人群拥挤，好几次险些被逮住。多亏那位舞娘机灵，拽着希林躲避，靠着推搡路人，硬是避开了那些人的黑手。 少年慌慌张张的，四处撞人。这条街很繁华，人那么多，四面八方不知通向何处。听说还有卫兵定时地巡逻，要是惹上什么麻烦，肯定插翅难飞。 “往这边走，快点！” 茜茜缇娅对这片街区再熟悉不过。她早有准备，认准了一条路就跑。四五个流氓陆续追上来，二人钻进一条狭窄的陋巷。 他们推开人群不停地跑，后面的流氓紧追不舍。这条陋巷两侧都是买鱼的商贩，臭烘烘的。她一低头，钻进一个鱼摊下面。 希林跟着她在摊位下面爬，又一转头，竟然离开了街巷，来到更窄的一条巷子！ 希林根本就没搞清自己怎么过来的，她就拉着他继续逃。拐了这么个弯，远处的流氓也摸不着头脑，还在摊贩之间乱翻呢！ “快走，笨蛋！” 原本是要催促，却不小心说了句话暴露了位置。流氓们打翻摊位追上来，二人继续逃窜。 眼看着前面是一条死路，没想到走到底，还有一扇门。她推开小门，二人进去了又插上门，这是一户人家的院子，他们闯进人家宅子里从大门跑出去。 身后的流氓也追上来，硬是踹开这户人家的门。 “往这走！”茜茜缇娅又指了一个方向，二人继续向前，这里也是死路，她踩着希林的肩膀爬上高墙，少年随后也跳上来。 “在那里！追！”流氓们又追上来。 这次，她还是选了一条看似死路的小巷，末端有一处洞口，二人爬进洞口。那五个流氓想都不想跟着爬进来。 出口处四下无人，都是高墙。茜茜缇娅给他使了个眼色。 “！” 希林本来也打算这么干，但他想让舞娘先逃走，自己留下来下手的。没想到，她竟然这么毒辣，一点都不怕么？ 舞娘见他没反应，不停地使眼色。 “别烦，知道了。” 二人站立在窄巷出口，一人一边。希林默默地掏出匕首。 空气近乎凝固，二人紧盯着洞口，有个倒霉的流氓第一个爬进来。 舞娘再使眼色，希林就不搭理她了。时机尚未成熟，最好是把他们全都引出来，一网打尽不要节外生枝。 那个流氓爬进来，赖唧唧地嚷嚷：“不要跑嘛，等等我们！” 茜茜缇娅吓得躲在墙壁后，陆续地，后面几个流氓都跟上来了。希林死死地盯着他们，眼镜好像饿狼一样。到了最合适的时机，四个人全都钻进来了，排着队站在狭窄的巷子里。还剩一个刚好卡在洞口。最后那个块头大，同伴费力地拉着他出来。 希林抑制不住急迫的心情，嘴唇不停颤抖，默默地站在窄巷出口处。 “你——！” 那个流氓还没等反应过来，少年已经冲到他面前。一手搂着他的头，另一手攥着的匕首瞬间刺进他腰间。流氓都没来得及哼哼一声，一命呜呼倒在地上。 后面一个想逃，哪里有空地！他被前后的人夹在当中，仅仅后退了半步就被匕首抹了脖子。 第三个人也在劫难逃，空间狭窄无法挥动兵器，硬是被一个少年隔断喉咙。 冲到第四个人面前，那家伙也顿时意识到不妙。 “坏了，这小子要杀人灭口！” 他抡起手中的小圆盾砸过来，希林并没有余地躲闪，直接撞上去和那个人抱在一起。双方的距离过近谁也没法发出致命攻击。 那流氓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还惦记着挣脱开少年，掏出自己的匕首应对。哪知道，他彻底被少年缠住了！全身动弹不得，手臂距离腰间的匕首越来越远…… “哎呀，怎么回事……” 恍然大悟自己正遭到绞杀，他意识到必须要换个角度逃离险境。 可惜，他觉察得太晚了。 再想换个姿势已经来不及了，他的一只手臂被希林死死缠住，用尽全身上下的力气也无法挣脱。 希林则用上了全身力气，越缠越紧，硬生生拗断他的手臂。流氓由于疼痛而昏死过去。 松开这个人，少年连滚带爬来到洞口。 最后一个卡在洞口的人还想跑，少年拽着那人的衣领，拖进来割开他的喉咙…… 血溅得到处都是。 顷刻之间，所有的流氓都毙命了。 照理说，希林他饿了。这些人的鲜血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到了饱餐一顿的时候，就顾不得那么多，恨不得立即咬上一口。 他伸出舌头舔舐唇边的血。 但舞娘还站在不远处。有她在毕竟不太方便。 “走啊，快点逃命去。” 希林命令道。 茜茜缇娅是个奇怪的女人，她踮着脚走进来，跨过尸体来到希林面前，丝毫没有退却。少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不走？” 茜茜缇娅固然吓得发抖。但她没有走，而是壮着胆子继续靠近。她非常担心地扶起希林，抹掉他脸上溅的血。 “你满身是血，这个样子要怎么逃走啊？” “要你管。” 希林自有办法，只是不想告诉她。 “跟我过来，去我家换件衣服！” “你——！” 没想到她有这份勇气。她甚至机敏地行事，小心地擦净希林脸上的血，带他离开犯罪现场。 又帮他脱去沾血的衣服鞋子，把自己的羊毛披肩借给少年暂时遮羞。 “跟我来，我家在这边——” 第510章 温馨小家 其一 她几乎是拉着希林原路走了回去，又来到那条熟悉的街道，众目睽睽之下招摇过市，才辗转回到自己的家。 如果是大家闺秀摊上这种事，全家的脸都要丢尽了。但茜茜缇娅丝毫不在乎。本来她就是舞娘，街坊间闲言碎语不绝于耳。她干出什么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她也很乐意被无数异样的眼光聚焦。 “天呐，她拉着个半果的男孩从外面回来，这是干什么去了！” 街坊邻居立即议论起来。好多在家操持家务的大妈老太从家门里探出头，一睹这场奇观。 一群小孩子跑出来，嘻嘻哈哈跟在他们二人身后嚷嚷。 “哈哈，茜茜缇娅带野男人回来睡觉啦！” 希林被他们说得无比惭愧，真想找个缝钻进去。茜茜缇娅呢，昂着头继续走，不仅不羞不臊，反而骄傲地指着一个个小孩的脑门儿怒骂。 “小赤佬们滚开，你娘给你们找新爹了！” “不知羞耻！呸！下贱的女人！” 家门口裹着黑纱的老寡妇揭开面纱，朝他们要走的路上唾了一口。 她经过了，怒目圆睁，手又指着人家鼻子反骂道：“老贱皮，你黄瓜都掉出来了！” 邻家的大姑娘也对她的恶语不少，茜茜缇娅逐一奉还，自己稳如泰山波澜不惊，把人家一个个骂得面红耳赤羞愧难当。 这场面堪比剑术大师过招。希林佩服得五体投地。茜茜缇娅当真是女中豪杰。 最令人称奇的是，她自己完全没生气。笑呵呵的还挺高兴。 手拉着希林继续走。 “茜茜缇娅小姐，这……我一个外乡人又是男孩子，总归无所谓了。但是你这样……” “怕什么？怕我太丢脸以后嫁不出去？” 她眼珠一转。 “老娘还看不上这里街坊的怂货呢！” 说着话，隔壁一个男孩子远远地躲开。 “老娘要嫁也是嫁给贵人，轮不到他们说三道四。如果那个男孩子活腻了招惹我——” 她脸一沉。 “看到那些流氓团的人了吗？谁敢惹他们？” 一路走到家门口，茜茜缇娅狠狠拍着门板，大喊：“老孤孀，快开门！我回来了，别在里面装死！” 希林冒着冷汗。 她称呼自己的亲娘为孤孀，莫非父亲已经不在了……？真是可怜人啊，因为生活不易才不得不坚强地面对…… 门开了——开门的是个老头。 “诶……” 希林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您好……情急之下唐突到访，实在万分抱歉……” “呵，到家了，进来呀！” 说着她把希林拎了进来。 开门的那个老头，一脸怂样，小心翼翼地关上门上了门闩。然后老实巴交地站在角落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希林更加纠结了。 “这是什么人？仆人吗？不至于吧……” 茜茜缇娅的家不大，小小的院子，带阁楼的二层小房，放在帝国属于那种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家。按理说，没钱请仆人的。 “难道是她父亲？可是她不是称呼自己母亲为孤孀吗？” 再看一眼老头，老头客气地点头，多一句话也不说。 “难道是亲戚？那也不应该。她母亲如果是寡妇，怎么能和亲戚同居呢，太不像话了。” 总之一头雾水。 “老孤孀呢？” 她站在楼梯口毫不客气地问。 “楼上呢……” 老头低声下气地回答。 “哼！” 她掐着腰两眼望天，朝小屋里大吼了几声，里面有了回应。大概是她母亲要出来了。 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刚刚的一些列行为太过放肆，完全失了体统。她在希林心目中的形象，应该是帝国的大明星、绝色舞娘、男人的女神才对！ 她连忙收敛一点，拢一拢深棕色的长发，揉揉脸颊摆出媚人的笑容。 “小哥哥，我自己家的街坊就是这样，比较粗俗，希望你别介意。我在舞场的时候可从来不这样。” 希林尴尬地点头。 “哦，你可别把我家里的事情说出去哦！除了你，谁都没来过我家呢！” “这一点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的。” 房间里似乎有个年纪大的妇人走出来，但腿脚慢了点。 茜茜缇娅又扯着嗓子喊：“老孤孀，走快点！你等着死啊？” 希林有些难堪，但一瞬间又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如此凶悍，也不知她亲娘是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好…… 这么想就对了。屋里走出个极其愤怒的妇人，手里倒提着一根扫把。希林一愣，他突然想起来，开门的老头手臂上，好像有一道红檩子。 看茜茜缇娅长相与她颇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位老妇年老色衰，面皮都塌陷下去了。这肯定是她亲娘没错。 也许这妇人年轻的时候略有姿色，但她现在的样子可谓邋遢至极。不仅一身随意破烂的衣衫，头发乱蓬蓬的犹如枯草，而且脸上尽是凶相，满脸的横肉，恶狠狠咬着牙关，一看就不太好惹。 希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后面没得退了，到门口了。 “小婊子，居然带野男人回来了。” 她凶巴巴打量希林一番，恨不得把他看穿了。少年此时衣不蔽体，捂着羊毛围巾左右为难，脸都红透了。 老妇人一边看，还一边伸手指指点点。希林躲也没处躲。不知为何，老妇人身上有股子阴风……希林只觉得不妙！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手里的扫吧猛然挥到希林脸上，下手之狠，绝不是笑话。 情急之下，顾不得那么多了。希林抽出长剑，霎那间寒光一线，只听到劈啪两声，那扫把断为两截飞出去，残骸掉落在院中。 “逼不得已，失礼了！” 老妇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 毕竟她就是个家庭主妇，也没有什么威慑。希林不想对她动粗，于是收剑入鞘。 他这才发现方才情急，也没顾得腰间悬着的羊毛围巾。 额。老妇人年纪大了，什么场面没见过。希林低头捡起围巾又系系好。 “您好。” 一阵风抚着老阿姨的面庞过去。茜茜缇娅倒也想得开，直接站远点免得溅自己一身血。 在帝国，家中凶悍的妇女被称为雌老虎。而她手里的扫把就是老虎的尖牙。没了尖牙，这妇人就和气多了。 “来做客啊？时候不早，留下吃完饭吧。” “这……多谢！” 家中最高兴的人就是门口站着的老爷子了，偷着乐，一个劲儿鼓掌。 “有你什么事？烧饭去！”老妇人一声斥责，丈夫默默走开。 第511章 温馨小家 其二 老妇人没什么话说了，她也忌惮少年手里带的武器。低头咒骂几句而已，没有当面冲撞。 茜茜缇娅可就来劲了。 “啊哈哈哈，老娼妇，你也有今天啊！” 茜茜缇娅这个女儿啊，居然还嫌希林没有真的下手。 “怎么没给你打残呢？” 她的家庭关系看起来不那么和睦，身为一个外人，希林又不好多说。他尽量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那个，茜茜缇娅，我还没衣服穿……” “对哦，跟我来吧。” 她蹦蹦跳跳拉上希林的手，带着他往屋里走。 “去我的房间，我给你找件像样的衣裳。” 她还不忘把带血的脏衣服扔给老娘。 “拿去，洗不干净不要给我。” 老妇人翻翻看带血的衣服，斜着眼睛问，“这都是谁的血？你们在外面杀人了？” “要你管！”说完二人跑上楼。 老妇人的反应也不同寻常，她没有尖叫或是害怕，好像是寻常的事情一样的，每件衣服沾血的地方都唾了一口，然后默默拿走了。 茜茜缇娅拉着希林去了自己的闺房。 她家的确属于比较贫穷的那种，一幢老破的房子，里面又黑又小，装饰陈旧还散发着一股霉味。 房屋里堆满了破烂，没几件像样的家具。老夫妇住在二楼，床上的被褥也黑黑的。 她的闺房在阁楼，三角形的小房子，镶嵌在屋顶。 这里小得不能再小，仅仅容纳一张床。两个人进来了，一个人就得坐在床上。床头摆了几瓶便宜的化妆品，是她的梳妆台。 床底下有个大箱子，是她的衣服。 她也看到希林的脸色很难看。 “嘿嘿，你别介意啊，我家就是这样的。人家送我的好东西我从来不放在家里，否则就被老娼妇偷走了。” 困扰希林的当然不是这种事情，也不知如何提醒她比较合适。 “给你穿什么衣服好呢……我这里全都是女孩的衣服啊……” 茜茜缇娅翻来翻去拿不定主意。从箱底翻出一条五颜六色的条纹阔腿裤。 “诶，这件比较中性，适合你！” 希林一看就傻眼了。对她来说比较中性的衣服，竟然是这么花里胡哨颜色绚烂的玩意，这玩意……连安塞尔都不会穿的！ “这……” “哎呀，你快穿呀，很好看的，这条我最喜欢啦！” 二人嘻嘻哈哈正热闹呢，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人影。因为房子太小，也没有回避的余地。 原来是她老实巴交的父亲。 “你不是去烧饭嘛？”茜茜缇娅问到。 父亲手里捧了一身衣服，眼神搭一搭男孩子。哦，他想得真周到，给希林找了两件能出门的衣服。 可是女儿嫌弃极了。 “哎呀快拿走，谁要穿你这种臭烘烘的衣服！拿走！人家碰都不想碰。” 老头也有些难为情，既然女儿不要，他就转身下楼了。 茜茜缇娅又在箱子里翻，找出一件亮闪闪露肚脐的短上衣，“这件不错，我喜欢！” 她所有的衣服都是叮叮当当、秀着亮片的。虽说勉强算是件衣服，希林穿在身上就像个耍猴的。 她拍着床板大笑不止。 “你应该再配上这条黄色的头巾，很有异国风情的！” “饶了我吧，就算是在家乡，我也不会这么穿的！”希林断然拒绝。 “要么你穿一身女孩的衣服回去算了。反正你长得嫩，没人会看出来。” “不！” 勉强穿了件衣服遮体，因为造型太辣眼睛，希林甚至不好意思离开房间。 他们坐在小床上闲聊。 偶然间发现，她的床头挂了许许多多的摆件，全都是十字架、念珠、护符一类的玩意，五花八门一应俱全。拿出去都能摆摊了。 这种程度的收集，反倒显得不那么虔诚。 “这些、都是什么啊……？” “保佑我的东西啊……”茜茜缇娅见怪不怪。“我娘说我命不好，所以我跑了很多教堂，求了许多的修士，求回来这些东西保佑我。” “呵，哪有这么保佑的！” 仔细看，这些教堂的十字架里，还夹杂了不少巫术的玩偶，简直是大杂烩。 “这么多来路不明的东西掺合在一起，不会打架么！” “管他呢，全都求一遍呗！” 茜茜缇娅满不在乎。 “只可惜呢，这些东西都不太灵验。不管我求了什么，我娘都还是说我命不好，骂我是娼妇的命。想想就来气，呸！老娼妇！骗子！巫婆！” 希林听了十分惋惜。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母亲？她们二人交恶绝对不是一年两年了。 “饭烧好了，下来吃饭！” 天黑了，希林的表演套装终于不那么扎眼，他趁着夜色下楼。 老夫妇准备了日常晚饭，在小院子里摆了一桌。面包、酱菜、肉汤，老头还备了两盅浑酒。 这老头子人很老实，烧的菜非常有一手，香气四溢，是帝国正宗的浓厚口味。 “来呀，吃饭呀。”他乐呵呵地坐下。 老妇人也坐好，一直看着希林也坐下来。 不知为何，他们都不急着吃，全都盯着希林打量，把少年看得一愣一愣的。 “哟，看你细皮嫩肉的，也是个公子哥吧？”老妇人丝毫不避嫌，毛手毛脚摸上来，捏捏希林的肩膀，又拉拉头发。 “嗯，这小伙子不错。”老汉在一旁帮腔。 这又是玩什么花活，希林不懂了。 “可不是嘛，这剧场里包间雅座的客人，叫我带回来了。” 茜茜缇娅拍着胸脯吹嘘。 “果然公子哥就是不一样，这皮肤滑滑的，还冰冰凉的。” 老妇人就像是调情一样，整理一番自己的头发，抛出眉眼来问。 “你是谁家的公子，住在哪里，家里做什么产业的？” “这……我……” 希林是个坦诚的人，没有那种虚荣心。旁人的误会令他感到难堪。况且他又不图茜茜缇娅什么，没有理由诓骗她的父母。 “我不是什么公子哥，我是外乡来帝国谋生的，目前还没有正当的工作。” 一听这话，茜茜缇娅气得跺脚，咬着牙说：“笨蛋！瞎说什么大实话！” 老妇人的脸色顿时也变了。怒不可遏的表情，现在狰狞得像鬼一样。 “什么？原来就是个流氓混混！哼！一个臭流氓也惦记我的女儿？！” 简直是重重误会，希林哭笑不得。 “阿姨，你误会了。我和茜茜缇娅只是普通的朋友，今天又碰巧遇到。因为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不得不叨扰求助。” 希林看了看院子里晾的衣服。秋日天气干燥，明天肯定能穿上离开。他可不想把丢脸的露脐装、阔腿裤给穿出去，不得被人笑话一辈子么！ “等衣服干了我就走（实在不行现在也可以走）。” 老妇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小家伙嘴挺甜。吃饭吧。” 希林硬着头皮拿起面包，又接过老头敬的浑酒。实在不方便拒绝，哪怕入口全是灰烬和尘埃，这次也豁出去了。 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席间老妇人也没少抱怨。 她一会嫌肉烧太久，一会又嫌汤味道不厚。还不停嘲笑老头子的浑酒口味恶劣，没有哪个年轻人喝的下去。 希林倒是无所谓，无论酒的味道如何，他喝下去的都一样。 挑来挑去的，老妇人搁下餐勺，又感叹起自己的命运。 “我啊，就是命太苦。生在流浪者的家里，从小跟着他们乞讨、卖艺！” 希林十分惊讶。 茜茜缇娅都听腻了。这话她从小听到大。原来她母亲来自流浪的塔瑟人部族，甚至不知道祖父为何人。 难怪她长得那么有异域风情！ 她们母女二人身上，传承了流浪部族的血脉，集美貌和歌舞才艺于一身。她的母亲曾经也是个舞娘。 “我没有命嫁给有钱的人，只嫁了这么一个窝囊废！” 原来她父亲是个位卑职微的小小公员，本地人士，家境不咋地，人也老实木讷没什么本事。嫁给他唯一的好处就是上岸了。 老头子微微笑着，遭到辱骂也没有生气。 “小伙子，来吃点这个！” 老头子打开个陶罐，给希林倒了一勺黏糊糊的玩意。少年能闻到扑鼻而来的恶臭夹杂着鱼腥味。 “这什么……” 看着好像是许多鱼卵。 两个女人都嫌弃得要命。 “嘿嘿，帝国特产，味道极其鲜美！你快尝尝！”老头子憨厚一笑。 希林拿面包蘸着，勉强吃了一口。反正有诅咒在，吃下去也是灰烬。 他装模作样点头称赞。 “哈哈，这个小伙子我喜欢！你们看，品味和我一样！” “拿走啊——！谁要吃你那个玩意，跟屎一样的，自己不觉得恶心么？” 茜茜缇娅就差掀桌了。 老妇人继续抱怨个不停。 “我就是年轻的时候太天真，以为自己找了个有文化的男人。结果你看看，这个臭男人什么本事都没有，又穷酸，又窝囊，就知道疼老婆，真没用！” 第512章 市井占婆 吃过饭继续说笑，外面传来一阵敲门的声音。老头子去开门，门外竟然是那个寡妇。 她用黑色头巾把自己裹得严实，眼睛贼溜溜地往院子里看。 “你家老婆子在么？” “在啊，刚吃好饭。” 老寡妇疑神疑鬼地走进来，不停地打量饭桌上的陌生人。 “她来干嘛？”希林小声问。 “找我娘！” “为什么？” 茜茜缇娅很不耐烦，嫌他大惊小怪。 “问占。” “哈？” 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原来她说自己亲娘是巫婆，并非是辱骂的话，这老妇人真的是巫婆！ 但看她的样子，很平常啊。 只见她老娘款款站起身，也十分不耐烦。 “怎么又来了，给你问那么多次了，你还不死心？” “我这几天心神不宁，又梦见那糟老头子了。梦里他好像有话却没说完。拜托你帮我再问问他，是不是又有话要说。” 老娘凝神盯着寡妇，讲话一点也不客气。 “你趁早死心吧。你的老头子哪怕是死了也只会把你臭骂一通。你非要问他什么呢！” 寡妇执意要问，塞了一把零钱到老娘手里。数了数，看在钱的份儿上，老娘勉强同意了寡妇的请求。她命令丈夫给寡妇搬个凳子坐，自己去屋里不知捣鼓什么。 不多时，她端了个盆出来。盆里面烧了些味道奇怪的东西。 她家还有个专用的案台，本来供奉了帝国皇帝的画像。搬出来拂去尘土，就放在院子当中。她自己也坐下，与那寡妇隔着案台面对面。 希林跟她家里人一样，站在远处围观。 只见她自己吞了点什么东西，然后闭上眼睛，大喊着某个男人（大概是寡妇的亡夫）的名字。随后牟儿嘛咪地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突然，她把眼睁开了。 “快看，来了、来了！” 茜茜缇娅拉着少年的衣袖，这是个不容错过的瞬间。 只见原本蛮横凶悍的老娘，表情完全变了。她还是她本人，但是……好像心里有什么变了，导致整个人的神情、状态完全变了。 她变成一个刁钻刻薄的老头儿的神态！ 虽说她“变”得这个人性格也很差，两个人彼此彼此，但她状态就是和先前完全不同了。 “老头儿”眼睛一眯，很不爽地啧啧嘴巴。 “怎么又是你啊，糟老太婆！你还要干嘛！” “老头子啊，我在教堂给你诵经祈祷，花了好多钱请牧师为你打开天堂的大门，你去天堂了吗？” “诵经我倒是听见了。没什么用，你以后不要诵了。” “老头子”语出惊人。那个寡妇连连称诺。 “哼！你这个不知节俭的老太婆！以后不要花钱给牧师。什么用都没有，白白浪费钱！他们全都是骗子！” “好吧，我知道了。但是……你还需要点什么，尽管告诉我。我都埋在你坟里。” “需要个屁！死都死了，没事别烦我！” “是、是。” “还有啊——” “老头子”继续教训道。 “你过日子节俭一点，没事不要乱花钱！尤其不要找那个占婆了，都是装神弄鬼的玩意，全是假的，骗子！” “老头子”似乎对茜茜缇娅一家颇有成见，不停地谩骂。 “他们全家都骗子！她女儿还是个表子！不要去他们家，不要给他们钱，没事来烦我！” “好吧，我知道了。” “哼，走了！” 一句话说完，老娘应声倒下，额头重重敲在案台上。 她那样子有点吓人，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而她的家人丝毫没有担忧。 过了好一阵她才醒过来，吃力地坐起身，揉揉额头上敲出来的一块红色印记。 “哎呀，一切顺利吗……” 老娘迷迷糊糊的。 “嗯，我又见到老头子了，谢谢你。” 寡妇的心情转为低落，又捂紧了黑色头巾不想见人了。 老娘揉揉脖子，好像回忆起一些谈话的片段。 “哎呀，你们家那个老头子啊……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你让我问话，可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呀！真是的，还把你骂了一顿。这怎么能收你的钱呢！算了，钱还给你吧！” 她说着就要把那些零钱还给她。但寡妇能和自家“老头子”说句话就已经万分感激了，并不需要她退钱。 二人拉拉扯扯，最后老娘收了一半的钱，将那个老寡妇打发回去了。 希林已经从各种角度目瞪口呆无所适从了，他们全家却习以为常，收拾好案台又去收拾饭桌。 “你亲娘平时都是干这个的？” “也没有啦，偶尔施展一点伎俩，赚两个小钱而已。” “她真的、真的变成那个老头子了？” 茜茜缇娅邪魅一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亲娘也三缄其口，当这事没有发生过一样。 希林深深地疑惑。 歌舞、占卜都是帝国边缘那些流浪部族的谋生之道，她确实来自于那种环境，当然也掌握了这种技巧。 只是，她掌握的、究竟是真正通灵、降灵，将另一个早已死亡的灵魂短暂地安插在自家的肉体上；还是仅仅是一种表演的技巧，因为邻里的熟识而扮演成某个逝去的人？ 舞蹈固然是她的天赋，欺骗、表演不也是她的另一种天赋么！ 以此谋生的人永远也不会说出真相。 希林小的时候一度相信巫祝的法力，他曾经多次请求见一见自己的父母。可惜直到最后也没能如愿。他看到那个可怜的老寡妇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而巫婆呈现出来的，是否是个骗局呢？ 作者注：这段故事的灵感来源于微博上一位高人写的段子。作者无从探究内容的真假，但是实在太好笑了，在这分享给大家。 第513章 巫婆的伎俩 夜里安排客人在小阁楼过夜，茜茜缇娅和亲娘睡在楼下，老父亲委屈一点，在客厅里打了地铺。 她与亲娘之间果然关系不太好，夜里都在恶语相向。希林就叨扰一晚而已，明早一定立即启程回大教堂。 第二天衣服干得差不多，希林赶紧穿上。但茜茜缇娅一家人坚持留他用过早饭再走。盛情难却，只得再耽误一会儿。 席间老妇人不停说着颠三倒四的话语，一会是邻里纷争，一会又是自家糗事。她坐在希林身边，恨不得把少年抱在怀里。 “哎呀，你这孩子挺白净的，皮肤也细嫩。至少不是苦命人家。你家里有钱吗？父母都干什么的啊？” 追问起来没完没了，问得希林满头冷汗。能说的希林都说了，他没有家，谈不上家境。但是在帝国好歹有几个朋友投靠，目前暂时借住在教堂。 “嗯，当修士也是个赚钱的行当，地位又高，比起我这种装神弄鬼的巫婆可体面多了。” 她放眼畅想起了未来。 “嗯，别看那些修士在教堂里一本正经的，背地里，好些人都有老婆！还有私生子呢！隔壁的隔壁，他们家女儿就是一个修士的老婆，在娘家生了个孩子养着呢，人家日子过得也不错……” 话没说完，她又眯起眼睛打量希林。真是丈母娘看女婿一样，越看越喜欢。 “小伙子多大了啊？” “十四。” “嗯，岁数是小了点，但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我女儿年纪大一点也无妨。” “阿姨！都说了我不是来相亲的，我现在要告辞了！” “别走啊——你生辰多少，我帮你算个命吧？” “不必！” 希林最讨厌算命这件事，哪怕假的也不想算！ 但她偏偏不依不饶，拉着希林摸来摸去。 “我看看你这个小脑瓜，哎呀，长得浑圆周正，是个正直善良的孩子呀！” “你这是，挑牲口么……” “再让我看看你的掌纹……”看了一阵她又大呼赞叹。 “哎呀，你这个命很好啊，大富大贵！而且命这么硬，还有朵朵桃花相伴……哎呀年轻人，你当真需要一个好老婆，把你这个命给扶上去啊！” “你这个年纪也不算小了，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你正需要一个个子高、身材丰满、特别漂亮的老婆（就长得像我女儿一样），只要娶了老婆，你的人生立刻就会飞起！” “阿姨——” 希林打断了这段浮夸的称赞，但凡脑子正常一点都看出来，她是在胡说八道。 “嗯，哎呀，我这么说你不信，但是命你总要信的，我现在就拿塔罗牌给你占卜一下，看到结果你就知道了。” 他们家的老头子闷声闷气的，似乎也惦记着女儿的终身大事。未等老婆子吩咐，他已经收拾好了桌面，撤下饭菜，摆出一副塔罗牌。连桌布都铺好了。 “我们来算一算吧——” 老巫婆始终没撒开希林的手，按着他的手一起在桌上洗牌。二人将每一张牌都摸过一次，然后她开始整理。 “尊敬的各路神灵，请问这个年轻人的姻缘如何啊——他未来的妻子在哪里呢？” 茜茜缇娅饶有兴致地观看，闷声闷气的老头更是抓着希林不放。少年非常无语，索性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活。 天上飘过来一片云彩，遮住了阳光。女巫还在那念念有词地摆弄卡牌。有个奇怪的细节被希林发现了…… 只见一只漆黑的、满是流动星辰的手从自己衣服的影子下面伸出来，轻轻摸索着每一张塔罗牌的背面，一路摸到了女巫的手上…… “拉吉玛！” 希林先是大吃一惊，随后想想又觉得果不其然，这个恶魔终归是耐不住寂寞，跟着自己的影子逃出来了！ “亏你藏得这么好，前几天我完全没有发现！” 恶魔大概是觉得理亏，他的脸没有出现。就只是手指在纸牌间摆动，悄悄地移动纸牌的位置。 “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黑色的手指点了点某个卡背，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将这张卡与另一张对调。 “老伎俩了，以前撒耶坦也是这么玩的！”希林冷笑了一声。 撒耶坦告诉过他，恶魔不能直接碰触人间的物品，但是可以通过媒介——希林就是他们的媒介。凡是被希林碰触过的，它们就可以短暂碰触…… “记性真是好啊，仅仅看过了一遍，就把位置记得那么清楚。” 流浪的塔瑟女人在年老色衰之后，占卜是仅剩的谋生手段吧！自古从东方传来的方术中，有颅相、手相的记载，据说仅凭一个人的面容和手掌纹，就能判断他一生的大起大落。 据说他们世代相传一些占卜的书籍，用粗略的符号和口口相传的密语传承其中奥妙。 纳特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如果他在这里，肯定能讲上一大段。而且，他能辨别那个女巫究竟是在照本宣科还是瞎掰。 而卡牌问占的玄机就更多了。老妇人一圈一圈地划动纸牌，看起来好像很随意，实际上每张牌的位置她都清清楚楚！ 唯独没人想到的是，除了在座各位之外，还有另一只手加入了游戏。恶魔恣意地换动卡牌的位置，直到巫婆自以为完成了布置—— “来，年轻人。拨动一下你的卡牌，让我看看命运给你的答案吧！” 巫婆请希林来切牌，还要求少年诚心诚意地想着自己的问题。 “哪有什么问题，真是好笑。” 希林遵照她的要求切了三次牌，而她将手中的牌工整地放在桌布正当中，顺着时针转到希林面前。 “接下来呢？开牌吗？” 没那么简单，老妇人还要再卖弄一阵玄虚。她将牌逐一摆放在桌面，组成日月星辰的法阵，七张一个周期，摆了个二十八张，组成个大圆圈。又请希林挑了一主两侧三张终极的答案摆放在当中。 “放牌的时候要小心，方位不能颠倒。”巫婆纠正了希林的手势。 “正反还有区别吗？” “当然有！通常正向是积极的释义，而逆向是消极的。这很重要，弄错就白算了。” 希林绝对可以打赌，这个巫婆能借助卡牌背面轻微的磨损而记住卡牌的内容。因为刚才他亲眼看见恶魔悄悄把卡牌转了个方向，但她双手在卡牌上方糊弄，假装“施展法术”的时候，又悄悄把卡牌转过去了。 “孩子啊……最中间的这张卡牌就是你问题的答案。” “哦……能揭开嘛？” 打开看是一个太阳。卡牌上只是图画和序号，又没有文字。怎么解释当然都要听巫婆的。 “这张牌好呀！象征着幸福的婚姻和美满的爱情，是事业、人生各方面都积极的预兆啊！孩子你今天算对了。遇到太阳，就意味着你选对了。相信你的感觉，你现在遇到的就是真爱！” 希林忍不住憋着笑。 这时候头顶上的云彩被风吹走了，阳光缓缓照射进小院。在阴影完全消失之前，月夜的恶魔急忙又伸手拨动了一下卡牌。 太阳倒过来了。 “诶，不对，怎么可以倒过来！这是风吹的，不算。本来就应该是正面的。” 巫婆将卡牌拨正。 接着她手下面的影子，恶魔又一次出手，在众人眼皮底下硬是把“太阳”卡牌拨成倒着的。 “怎么回事！” 巫婆用力按住卡牌，恨不得把牌给粘在桌布上。但只要她一松手，卡牌立即转成倒吊的状态。 “不要管它！开出来的时候是正的，它就是正的。今天天气不好，风太大了。” 少年浅笑着看她继续表演。 “接下来，请看我揭晓两个辅助的答案，它们会预示你需要以什么方式来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翻开另外两张牌，巫婆傻眼了。 “这怎么回事，我放的……不是，你放的怎么会是这两张牌？” “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希林故作关切地问。 茜茜缇娅摇摇头，非常地无语。 “这是两张星星牌，还是最末位的。就像你打牌的时候摸到最差的牌一样。” “是吗？” “我说老娘啊……你这水平怎么越来越差了。这两张牌能让你放到正中间，也真是不小的‘本事’啊！” 老巫婆一阵冤枉，想辩驳又不好意思拆穿自己。 “怎么会呢？我放的明明不是这两张啊……那我再看看别的吧……” 再翻外面那一圈，好么，牌烂到这种程度也是牛逼大发了。竟然从第一张开始全都是末位卡牌，没一个好听的数字。翻完小半圈，她自己都没兴趣看了。 “妈的！今天什么日子，不宜占卜！” “嘎嘎嘎——嘎嘎嘎——” 院墙上落下一只乌鸦，好像也在大笑。是一直尾随希林的那只乌鸦，希林认得那身特别油亮的羽毛。他也不停窃笑。 “真晦气！今天遇上的都什么事，哼！” 老巫婆扫兴地扔下牌桌，将手里的卡牌重重一摔，气得回屋了。 亲娘居然把这辈子最擅长的塔罗牌搞砸了，茜茜缇娅没少冷嘲热讽。指指点点一通乱骂。 “老孤孀，越老越糊涂了！我看你都快瞎了吧！”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本来还有急事，来日方常吧！” 希林系上腰带，带着长剑要出门了。 “慢着！”舞娘又喊住他。 “我今天还要返回舞场。你好人当到底，出门再护送我一程吧。” “还要出去？你怎么一来一回没完没了的？” “要你管！” 茜茜缇娅也没什么要收拾的，羊毛围巾一裹，踩着拖鞋又走了出来。希林只好再折腾一次，护送这位尊贵的帝国大明星回去上班。 第514章 亲娘的心事 二人一路走到帝国广场。茜茜缇娅兜兜转转，转眼到了傍晚。这个时候街道上有人点起路灯，川流而过的马车上也挂着灯火。夜里的帝国繁华依旧。 “你现在都不怕吗？刚刚两次死里逃生，万一他们又来报复可怎么办？” “没关系，他们都是一拨一拨派出来的。上一拨人刚刚解决，等到那个小胡子再发神经病派一拨人出来，至少要一个礼拜呢！ 茜茜缇娅解开羊毛围巾，妖娆地挂在腰上，姿态好像个贵妇。忽明忽灭的灯火下，她的面庞高贵而且精致。如果她也坐在那种华丽的马车里，肯定会分外美丽吧！ “小胡子？” “就是流氓团的大哥啊，你不知道吗？” 希林想了想，在教堂外曾经对峙过几个人…… “是一个叫‘凯斯’的家伙吗？” “哎呀不是，那个是副手。小胡子是他的大哥！” 希林从未见过她说的那个“大哥”，而且也是头一次听说。 “哼，你对帝国一无所知啊。帝国明面上有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私底下还有个藏在市井的皇帝，就是流氓团的老大。在帝国，平民百姓没有不怕他的。” “为什么？”希林的问题就特别像个外地人。 “因为他势力大啊——各行各业、三教九流，但凡有下等人工作的地方，就有流氓团的爪牙。” “怎么会这样！” “穷人也需要庇护啊。有个老大罩着他们，慢慢地势力就越来越远大呗。皇帝管不着的事情都归他们管。连舞娘遇到了麻烦也请他们摆平。” “……”希林还是不明白，“那么你又怎么惹上这么厉害的家伙呢？他们的势力到处都是……你可怎么办啊？” “哼！”茜茜缇娅高傲地撅嘴，“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他宝贝我还来不及呢！” “？” “你不明白也没啥奇怪的，毕竟你是男孩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茜茜缇娅的口气有几分得意。 “诶？！” 原来那个市井流氓的头目，在追求这名舞娘！ “可是……” 希林倒吸一口凉气。 “他这一番示好，至少搭上八条人命了！” “难道你都没有追求过任何女孩子吗？” 舞娘不仅没有丝毫愧疚，反而觉得奇怪。 “我和喜爱的心上人之间，是两情相悦的，并不需要专门花什么功夫去‘追求’……而且，我也不可能用这种丧心病狂的手段‘追求’谁！” “那算什么？小孩子之间的玩笑罢了。一个男人寻找心爱的女人，总要付出点像样的代价。什么代价都没有，那感情就一钱不值。” “那么你现在满意了？流氓头子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干嘛不接受他呢？” 茜茜缇娅作出一副很恶心的表情，反复确认希林没有在开玩笑。 “就他？没兴趣。” “你！” “小胡子年纪不小了，早就有家室。他对我也不过是玩玩的态度，顶多让我做个小妾。他岳丈家的势力更大，一旦我服软了，剩下就要看他们一家的眼色，到时候只会一败涂地。” 这么一说，希林找不出任何质疑的理由了。在他看来，无论是谁初次付出的感情无比珍贵，容不得龌龊的家伙玩弄。哪怕茜茜缇娅只是卑微的舞娘，也不应该屈从那种人的。 关于自己的如意郎君，舞娘也抱着许多可笑的幻想。 “我亲娘呢，从**我练习舞蹈。她一直希望我凭借美貌和身姿，能嫁个有钱有势的男人。这也是她自己年轻时候的愿望。” “她年轻的时候也很美吧？” “勉强算拿的出手，比起我可差远了。” 谈论美貌她从不像任何人认输。 “你竟然这样评价自己的老娘！” “哼，那个老太婆姿色有一点，脑子可不太好使。她既要找富商，又想嫁大官，根本就没想清楚自己要干嘛。最后鸡飞蛋打，落得这么个可悲的下场。” “……” “想当阔太太哪有那么容易的？人家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就算是年纪轻轻的男孩子，哪个没有订婚的？” “那种有点小钱出来逍遥的，大多上了年纪，无非是找个小老婆消遣消遣。等老头一蹬腿儿，有的喝西北风！” 听她这么说确实不容易。舞娘的工作赚得虽多，却是个不受待见的职业。她又这么心高气傲，当然很难找到归宿。可是希林也不知道怎么排解舞娘的烦恼，他毕竟是男孩子啊。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老娘天生丽质，追求者众多。要操心怎么办的是那些条件差的男人，可不是我！” “……” “给你们这群人瞧着，老娘这辈子非富即贵，一定嫁个厉害的人物。到时候你就来巴结吧！” 二人谈话之时，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大富豪浴场的正门口。这里聚集了太多马车，熙熙攘攘的。来往过客并没有把衣着潦草的舞娘给认出来，只当她是个漂亮的女人多看几眼。 她现在还没化妆，也没穿那么耀眼的舞裙。 浴场的老板站在门口焦急地张望，看到了茜茜缇娅，就急忙奔上来。 “姑奶奶啊，你这是去哪了？今晚就演出你才来？我听手下的人说你被流氓袭击了，你没事吧？” “没事。你的摇钱树好着呢，一点皮都没伤着。”茜茜缇娅妖媚地扭动腰枝。老板这么大把年纪了，也不是头一次认识她，竟然还是迷得神魂颠倒。咧着嘴傻呵呵地笑。 老板欣咯咯地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宝贝、乖乖。茜茜缇娅立刻恢复了那只娇滴滴的大明星口气。 “快来化妆吧，全都在等你呢！” 临走，茜茜缇娅又回头看着希林，冷冰冰地问：“你就这么走了，我以后要怎么才能再见着你呢？” “那我经常来看你吧……攒够钱的话……” 老板很警觉地瞧瞧希林，又问她：“这是你什么人？” “追求者。” 上下审视一番，这小孩子看起来又穷又脏。 “不许谈恋爱，我对你就这一条要求。把肚子搞大了，有你苦头吃！”老板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威胁。 “知道了。我对穷光蛋没兴趣。走吧，拜拜。” 把茜茜缇娅平安送回去，这下没有节外生枝的事情了吧！希林终于可以安心地返回圣天使大教堂了。 第515章 朋友们的建议 希林顺利地返回圣天使大教堂，路上无话。 为了赶时间，他深夜里继续走，到达的时候已经清晨了。原本荒芜空旷的地面，似乎凭空多了一抹绿色。 “弗拉维大人又种花啦？” 他兴冲冲奔过去。原本都是烂泥和碎石的一小块空地，分明被开垦出来，栽种了嫩绿的花苗。 “等上一年，我又能拥有玫瑰花园了。” “大人！”希林蹦蹦哒哒撞进他怀里。 果然弗拉维大人在这里！他无论在哪里定居，都肯定会开垦一片花园。清晨他戴着帽兜，拎了个水桶。 弗拉维吓了一跳，他脸上很快流露出欣喜。 “孩子，你回来了。纳特的求学之路还顺利吗？你们离开了那么久……” “天呐，大人您不知道我们遇到了多少事情！” 希林恨不得一口气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但日子过了这么久他甚至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开始。 “别急，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聊。” 这段闲暇的日子，弗拉维从废墟中挖掘出一截古典时代的石柱，稍事加工，成了一个小小茶桌。还有另外四个石墩作为茶凳。 “来，坐在这。我每天早上都在这喝茶。” 和埃塞斯的圣迹教堂完全不同，却又好像有什么完全没变的东西在。希林坐在尚且荒芜的花园里，望着远处萧条的风景。 他一股脑说了所有的事情：、 纳特终于被录取了，跟随一位博学但是挑剔的女导师；罗尔加入了某个骑士团当见习，他还喊自己一起来；自己在返回的路上则遇到了卡拉西斯的同门，一个心思细腻的大胡子，还跟他学了很久剑术，才迟迟没有归来；后来又遇到了那个舞娘，帮她摆平恶意骚扰的追求者……而现在，自己也决定去骑士团了。 “嗯，你能下定决心，这非常好，我也替你高兴。” 说了一会开心的事情，希林的心情又低落下去。 “怎么了？” “大人……” 希林想到恶魔、吸血鬼一类的事实，却又无从启齿。他连连叹气，不知道这个秘密还要深藏多久。 “纳特的导师是个奇特的人，她很特别。” “说来听听？” “她已经活在世上将近八十年了，但她没有变老。” “怎么会！” “她幼年的时候，本来快要被疾病带走了……但是她父亲找来了什么方术，使她维持着少女的状态……” 弗拉维仅仅是耐心地聆听，没有任何追问或者疑惑。希林至少有点放心了。他印象里弗拉维就是这样的人，拥有超越凡人的平和，他可以一直凝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同时始终保持自己的操守。 “那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我说维持她生命的那种力量，您会认为那是异端吗？” 半晌无言，主教问道，“孩子，那是困扰你的问题吗？” “大人……比方说很多年以后，如果有一天，我再次回到这里，却还是现在的这个模样……”希林越说越激动，“我不会变老、不会死去，维持着永远的生命，我在你眼里、是个异端吗？” “嘘——”主教压低声音，“别让拉森纳听见。” 原本讲得很紧张，结果被这番话逗笑了。 “是啊，他看什么都是异端。” 二人傻笑了片刻。 “孩子，这是个秘密吗？” “对，是个秘密。我甚至不敢告诉我的朋友们。” “那么，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吧。” 希林没有听错，弗拉维就是这么说的。他拍拍少年的肩膀，结束了清晨的谈话。 “如果你很多年后不得不回到这里寻求庇护，相信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保守这个秘密。” “谢谢！不胜感激！”希林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为了加入骑士团，弗拉维不仅答应帮他写推荐信，还慷慨地资助了六块金币，用于打点骑士团的人。 下午再回到宿舍，朋友们都惊讶希林竟然离开了那么久。 希林把接下来的打算和他们说了，先去观看演武大会，然后找罗尔的亲戚的好友——那位骑士老爷，加入他的骑士团，看看能不能在帝国混出名堂。 听了这么乐观的打算，有个家伙却给了一番冷嘲热讽。不用问就是安塞尔那个不学无术的混蛋。他在圣天使大教堂里混了个保安的工作，名义上保护主教大人的安全，实际上每天都睡到自然醒，日子过得不要太适宜。 “你没事干去骑士团里干嘛呢？当炮灰吗？我跟你说，有钱人最缺的就是炮灰，打发你一点点小钱，让你把命都卖了。” “我想要做点有意义的事啊，谁像你成天混吃等死的！” “这样有什么不好吗？人生的尽头，不就是虚无嘛……” 安塞尔懒洋洋地躺着晒着夕阳的余辉。 “要我说，我给你推荐一个合适的去处，既能享受人生的美好，又能给身边的朋友带来切实的利益。” “哈？天底下还有这种没事？你说！” “诶，你去给那个肥死了的家伙当娈童，怎么样啊？” “什么肥死了的家伙？” 希林一阵糊涂，一边想着纳特那点补助的生活费哪够再养个书童的……一边又一想，不对劲，安塞尔说的人不是纳特，“肥死了”的还有谁？莫非是…… “你他妈有病吧？” 希林被他恶心坏了，即便是朋友，这玩笑开得也未免太过分了！ 但安塞尔很严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大教堂那个死胖子那么有钱，又跟弗拉维老头是死对头。只要你肯做他的鸾童，他一定当场同意，价钱随便开。你先开个价钱，以后拿捏住了他，还可以经常讨点零花钱。哈哈，这样我们就有钱啦！” “安塞尔，你讲这种话良心都不会痛吗？” “怎么会，干这事我门儿清！他的钱反正也是骗善男信女的，来路不善，帮他散财嘛！等你从他口袋里弄来钱，也可以再资助给弗拉维是不是？然后呢，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们都不用过苦哈哈的日子啦，每天都可以去帝国大富豪泡澡。” “王八蛋，你还惦记着花昧良心的钱！” “诶，我跟你说。那个肥死了不见得对你有兴趣。他纯粹是跟弗拉维怄气，见不得他好而已。弗拉维的朋友，他就要花大价钱笼络到自己身边。等于你什么都不用付出，白拿钱。多好！” “你明知道这样做，弗拉维大人会不好受的！” 安塞尔满脸的困惑，好像他根本不明白伤心、难过是什么感受，而且还很不理解希林为什么拒绝躺平了就能赚的钱。 “有什么不好受的，你赚钱也可以孝敬他啊……” “你要是乐意这么干，自己去啊！” “嘿嘿。”这家伙抓抓爱心形的胸毛，“我哪行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长得也不好看呢……” “滚！” 真不想再搭理这个混蛋，亏希林刚刚还邀请他一起去看帝国的演武大会呢！只是，二人的一番谈话令旁边的小修士拉森纳感到深深的困惑。 “明明可以直接留下来当修士，你干嘛还惦记着离开呢？” “诶？”希林一慌。 “留下来，和我一起当修士吧！也不用特别的努力，每天念经不好么？生活只要没有追求就没有烦恼。你就不需要商量这、商量那的啦——” “不必了吧……”希林断然拒绝。 “你自己念就够了。把我俩那份一块儿念了！”安塞尔也表示毫无兴趣。 第516章 穷困潦倒的画家 其二 回到圣天使大教堂，希林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找那位画家，让他画一张设计图！ 但不知为什么，下午没看见他，晚饭的时候也没见到他的踪影。因为急于见他，希林就主动去找。 “恶魔连个影子都没出现，他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出来了？” 希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绕着楼梯寻找那个画家栖身的房间。 “哪怕恶魔跟我说谎、无尽地狱根本没有什么永恒的高塔，我也好想让他随便给我画点什么啊，他画的画真漂亮……” 拉森纳和安塞尔也跟上来。小修士举着蜡烛。他认得画家的房间。走到门口看到房门紧闭，从房门的缝隙里，好像传出来一阵不妙的味道…… “话说，我记得有好多天没看见那个穷画家了，他该不会……” 拉森纳斜着眼睛看看房间的门缝，有些不好的预感。他自己不敢开门，怂恿希林和安塞尔先进去瞅瞅。 希林轻轻推开房间的门，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鼻而来。 安塞尔和拉森纳几乎要当场呕吐了。但希林还很淡定。 “没关系，我觉得他应该没事。这味道不是尸臭。” 说完他大胆走进去。 除了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脚、没有刷马桶的味儿之外，这个房间里还弥漫着一股浓稠的、粘腻的油墨臭味，简直令人窒息。 这小房间地上散落了无数作废的纸张。一步一步走进去，还有一张随手丢弃的雕版。房间的尽头则是一台简易的转印装置。残余的油墨正散发出那种味道。 环顾一周，文斯柯并不在。看剩饭菜的状态，他至少有三天没回来了。 “他这家伙，又在偷偷摸摸地搞什么鬼！”拉森纳看到什么都很生气，脾气大着呢。一脚踏在地上的废稿上大骂。 “哎哟哟，我看见什么了！” 安塞尔突然嘿嘿笑着，拾起一张地上的稿子。这上面，分明印了个淑女！ “原来文斯柯躲在这里悄悄地印刷春光图呢！” 这张春光图非常地眼熟，还有边上那些娟秀小字，写得楚楚动人，乍一看肯定以为是某个大家闺秀的手笔。实际上，呵呵，分明是那个邋遢的画家炮制出来的。 仔细看了看那些稿件，内容再熟悉不过。 “呵，这不是诓骗了财税官老爷的‘伊莎贝尔’小姐么，原来本尊在这里。我们熟悉的、满脸胡子茬的画家先生，背地里以小姑娘自居，还写了信蒙骗那些有钱的大老爷！” “他又不是变态，只不过在赚钱而已。他跟那几个骗子又不是一伙的。”希林躲过稿件自己看了看。 “什么骗子？什么伊莎贝尔？”拉森纳听得糊里糊涂摸不到头脑。 “不是一伙的？都分赃分到一块儿去了还不是一伙的？你没事干帮个骗子开脱做什么！” 希林懒得解释。 除了那些贵妇征友的海报之外，画家还印了很多春光图。看到尚未装订完成的本册，似乎是打算卖这些见不得人的玩意赚钱。 “奇怪，他很缺钱吗……”希林一边翻画册一边想。 虽说是卖给粗鄙人的玩意，其中人物的笔法，却颇有大家风范。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俨然有圣天使大教堂壁画的遗风。 拉森纳凑过来看看，皱着眉头抱怨。 “这混蛋口口声声说要传承我们教堂的精神，结果他临摹了圣天使之后，画画的本事都用在春光图上面了，真过分！” “就是！这种罪行，必须让我深刻批判一番！” 安塞尔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对书中人物评头论足一番。最后将一本春光图册揣进自己怀里。 “想偷拿，没门！” 拉森纳一把夺过来，连着地上的雕版和各种废稿全都捧起来。 “这些邪恶的玩意不能留在我们教堂！我立刻带去后厨当柴烧了！” “你！” 小修士看到如此混乱的房间当即决定做一场大清扫。但他也警告希林和安塞尔。 “你们最好去街上找找那个画家。他这么多天没回来，可别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 “能有什么麻烦？要我说，文斯柯肯定是去贩卖他的春光画册了。没准赚了钱，现在正在外面饮酒作乐呢！” 安塞尔满不在乎。只有希林急着找画家。 “我去找他。我还有事要和他商量。你来吗？” 尽管很不情愿，但希林坚持出去，安塞尔就勉为其难地帮忙吧！再带上那位一言不发的老伙计。这位值得信赖的朋友，无论安塞尔干什么他都默默地跟着。 三人结伴，深夜里走进贫苦的街区。按照当地人的说法，这个地方哪怕是大白天走在街上都十分危险。到处都是亡命之徒，任何人的生命财产都没有法律上的保障。哪怕是皇帝来了他们也敢背后下手。 普通人的地狱，对于吸血鬼来说却是天堂。这里是世界上对希林最友好的地方。安塞尔姑且将其称之为“吸血鬼的自助餐馆”。 希林在昏暗的陋巷里杀死了两个送上门的歹人，血喝得饱饱的。 安塞尔就站在远处冷漠地观看，一点反感的意思都没有。 这地方不需要操心如何处理尸体，扔在地上就好。反正没有巡逻卫兵会追捕凶手。贫民活得很随缘，一不小心死了，也死得非常潦草。 到处是狭窄不规则的小路，随手搭建的危房，偶尔竟然还能看到古老神像伫立的公共水池。 这里竟然还有“自来水”。 斑驳的石雕女神敞开自己的荫道，仿佛清水是她的血肉。 帝国上下都已经不再供奉这种古老的神明了。如果说在帝国，信奉造物者的教堂确立于五千年以前，那么尚且残留的异端神明岂不是超过了五千年！ 承载了那么古老历史的公共水池…… 看到雕像上堆积的青苔，真是难以想象！清水汩汩流出，这个水池依旧滋养着破败的城区。 希林洗洗脸，擦掉唇边的鲜血。 这里的公共设施大多非常古老，有些还在勉强地维持着运作。清水池边有一处洗衣的石台，原本应该是四方的矩形，现在呈现出犹如融化了一般的扭曲弧线。 但毕竟缺乏系统地维护，城区内污水横流，满地都是垃圾和粪便。街道的中央被雨水冲刷而自然形成一条污水河，沿着地势不晓得会流向哪里。 他们一边走，一边向露宿的乞丐打听，有谁在贩卖春光画册。居然有的人知道，还指了方向！ 再朝更隐蔽的陋巷走进去，只见一个非常狼狈的家伙瘫倒在脏水里，不注意的话，差点就以为他死掉了。 “文斯柯？” 希林都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这一幕。要不是那人身边散落沾满污泥的画稿，根本就认不出他。他几乎和肮脏的污泥融为一体了。 少年急忙跑去他身旁，扶起气息微弱的画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苍白中带着青灰。 “你怎么了？” 问他话，他也没力气回答，只是指着自己的胸口。安塞尔撩开他的衣服一看，一大片淤青，搞不好肋骨断在里面了。稍微动弹他一下，他还会因为疼痛而颤抖。 “可怜的家伙！” 目前的情况只能说明，画家不仅一分钱都没有赚到，而且还被人打了，伤得不轻。 “他被扔在这里等死多久了？” 画家无法给出答案。他太虚弱了，但愿还有救！ 为了把这家伙拖回教堂，三个人费了不小的功夫。他们抢了一块门板当担架，拿破衣服拽着硬是把他拖回了教堂。 回去以后检查了一下，确实伤得不轻。文斯柯明显是被人胖揍了一顿，胸口的淤青很严重，至少有两处肋骨断了。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医治，只能让他躺着静养。 拉森纳喂他喝了点药吃了点东西，几个人轮流守候着直到第二天清晨。确定这家伙没有生命危险了才放心。 第二天傍晚他终于清醒了，勉强能开口说话。对于自己的遭遇只有简简单单那么几个字。 “流氓团……欠他们的钱……” “怎么会？你怎么招惹上了那些人，竟然还欠了他们的钱！” “哼，这有什么奇怪！在那群混蛋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欠他们钱！” 拉森纳不停地摇头。 “躲在教堂哪里都不要去了罢。下次你可能真的就把命给丢了。” 圣天使的城区里没有卫兵巡逻，却有流氓团不停地巡查搜刮。但凡发现一点能变成钱的东西，立即就会被他们盯上。 这帮家伙一开口就是无底洞，他们会用尽一切手段榨取钱财，直到最后一块铜板为止。 “所以这个鬼地方永远都不会好了。所谓的圣天使城区里，根本没有圣天使的庇佑，就只有黑夜里游荡的恶鬼！” 拉森纳越说越气。 文斯柯没力气说太多话。反正就是，他以为自己能溜走，结果又被流氓团的人抓住狠狠地修理了一番。 仙人跳的骗子欠他的工钱没讨到，春光图的钱也全都被抢走了。他还被丢弃在街角整整两天，差点就饿死了。 “活该！看看你这狼狈样吧！” 小修士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把他一顿臭骂。文斯柯只是苦笑，没力气辩驳。 几个人都去吃饭的时候，就剩希林一个人还在守着他。 希林心心念念着高塔的设计图稿。但是看看画家现在的德行，说话都吃力，更别提什么画画了！ “他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健康啊？我不会等上一整年吧？” 文斯柯目光呆滞地躺着，眼睛瞪着天花板，嘴巴里不停地自怨自艾。这时，好像有一道金光在他眼前闪过。 连忙望过去，在希林的手里竟然有一枚崭新的三分之一小金币！ “钱——！” 他挣扎着咬出一个字，试图伸手却又够不到。 “诶，你很需要钱吗？” 少年邪魅一笑，把小金币塞到画家手里。 画家挣扎中的双手舒缓下来，紧紧握着那一枚小小的金币，闭上眼睛步入香甜的梦乡。 希林笑着看着他睡着的样子，自言自语地说：“这么喜欢钱？真是个财迷！” 能被吸血鬼拿在手里把玩的金币，当然不是真的。那是用画家衣角上粘的粪便搓出来的。 将粪便变成黄金，是恶魔传授给希林的一种小小戏法。越是肮脏龌龊的排泄物，搓出来的金币成色越好。 若是能永远骗人也就罢了。可惜戏法只能维持一个小时。一旦时间到了，闪耀的金币瞬间化为粪土。 本来是什么样就变回什么样，甚至更加恶臭、令人作呕。 虚假的金币不受诅咒的摆布，吸血鬼可以随意地取用，丝毫不会灼伤皮肤。 “就当这枚小金币是伴你入梦的礼物吧。等你伤养好了，务必给我画一座能够永恒伫立的高塔，我要照着样子修在无尽地狱的山峰顶上。” 第517章 全民狂热 每一年十月份的第一个礼拜日，不需要专门去记住这个日子。因为帝国的举国上下都在隆重庆祝，哪怕只是站在远处也看到了。 作者注：为了行文方便，书中的历法与现实中的一致。尽管历史上应该是不一样的。 清晨醒来，爬到教堂最高的塔楼远远眺望帝国的城区，从皇城山出来一路到帝国广场，鲜花将步道装饰一新。 “安塞尔，你快看！天呐，一夜之间布置好了！” “哇——！” 安塞尔打了个口哨，咂巴嘴仔细看。 远处的帝国街市上人山人海，密密麻麻的好像小蚂蚁。人群涌动着，一直到广场的北面——那里有一座大理石修建的庞然大物。 “那是竞技场？” “肯定是咯！” 以前曾听人说，埃塞斯的角斗场是仿照这里建的。但今日一见，只学了个皮毛，完全没有抓住精髓。帝国的这座建筑，堪称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宛若一颗精雕细琢的工艺品摆放在帝国的版图上。 从远处眺望，它至少有七层楼高！ 椭圆形的主体，屹立在低矮的群楼之中。它外面是三重层叠的拱门，每一层都有无数拱门排列！每一个拱门都由石柱支撑，大理石雕琢出蜿蜒缠绕的茛苕枝叶，各有一名不知名的英雄雕塑伫立。 远看气势恢宏，细看又精妙绝伦。堪称雄伟的艺术品。 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出发去看盛大的比赛。只可惜画家还受着伤需要修养，无法同行；主教大人与小修士也拒绝参加任何世俗的庆典活动，只有一言不发的老伙计一只眼同往。又是他们仨，轻装上阵出门。 三人兴高采烈一路小跑，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从帝国的一头跑到了中心。他们差点以为要错过第一天的比赛了，到了人群当中才知道，什么都还没开始，一切仅仅是前期的准备。 “比赛还早着呢，皇帝都还没出来呢！”沿路的市民告诉他们。 “那你们急着凑热闹是在干嘛？” “盛装游行啊！”人们不约而同地大喊。 帝国的市民确实都穿上了家里最好的衣服。安塞尔表示，从没注意过原来帝国有这么多漂亮女性！集市简直是花海，他眼睛都不够用了。 “那些富家小姐也都步行加入游行了，你看街上这么挤，马车根本没法进来！” 人群中不乏那种年轻的情侣，挤在一起卿卿我我。 “这有什么好挤的……” 三个人毫无目的跟着人群乱挤，突然不知道为什么，一群陌生人把希林拉过来。 “嘿，你怎么在这，快跟我们过来！” “干嘛？”希林感到莫名其妙。 这群人有男有女，穿戴各异，但他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穿的衣服都是鲜绿色和亮黄色搭配的，头上戴着鲜艳的头巾，有的还举着大旗。 哦，他们一定是认错人了。希林今天出门碰巧也穿了条绿色的裤子，搭配了亮黄色的马甲。 “不是，我……” “快过来，我们都在这！”人群中有人热情地招呼。 “谁给他一面旗子！帮他也画上标志！” “欸？” 人们七手八脚，有个人给他系上黄绿搭配的头巾，还有个人拿着油彩，快速给他脸颊上画了两道。更多的人推着他往前走。 “让这个漂亮孩子举着旗走到前面！” “可是，安塞尔！我朋友还在那边！” 根本没人理会，希林被人推着，离安塞尔越来越远。 那个家伙今天穿的颜色不一样。他穿了条深蓝色的外套，被拉到另一支全都是蓝色的人群里面了。 再找那个一只眼，他被拉得更远，有个黑色队伍，人比较少，也没那么激动，和他的风格很搭。 “我们要干嘛？” “为骑士长雷莫斯大人摇旗呐喊呀！” “额……那是谁……” 希林举着一面旗站在那群人前面，鲜绿的底色，亮黄色的太阳。但他完全不知道这是要干嘛。 人群越来越热闹，突然，有一阵从远处传到而来的波动，使得身边的人更加拥挤。 “怎么了？” 希林问身边的陌生人。 “要开始啦——！” “开始什么？” “花车游行！” “看那边！” 所谓“花车”，是十六匹骏马拉着的巨大舞台，上面站着若干娇艳舞娘。花车下面更是人头攒动。更多的舞娘、乐手和一同手舞足蹈的市民紧紧相随。 “那些是你们说的骑士大人吗？” 希林指着队伍最前面盛装开路的武装人员。他们各个骑着高头大马缓步前行，于拥挤的人群中傲视。 “那是帝国卫队。” 本地人习以为常，只有希林这种外乡人大惊小怪。 “他们是保卫帝国的骑士团，但他们不参加比赛。” “那他们在干嘛？” “维持秩序啊——！” 倒也是，如果没有那群威武的卫兵开路，花车永远也无法前进了。同样制服的卫兵远处还有很多，各自有各自的岗位。 “那些也是帝国卫兵？” “对啊。” 希林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就是一直在帝国巡逻的那种卫兵吗？” “没错。今天是重大的庆典，所以他们全都盛装出席。” 原来那些就是希林一直躲避的巡逻卫队。少年的感觉很复杂。多亏了这群人的存在，帝国才维持了稳定的繁华。可是自己偏偏是那个要在混乱中取食的生物…… “来了，你看！” 人群簇拥着花车，终于挪到了希林所在的位置。只见众多香燕佳人，众星拱月一样簇拥着最当中的，那分明是茜茜缇娅！在众人的衬托下，她果然是帝国最漂亮的女人。一颦一笑不知牵动了多少男人的魂儿。 人们欢呼着，每当舞娘伸展衣袖，就有人扔钱币到花车上。 “天呐，真的钱？” “当然咯！” “真是名副其实的狂欢啊……” 希林随着疯狂的人群摇旗呐喊，喊声振聋发聩。花车之后还有花车，装扮各异的舞娘，据说是不同的富商贵族出钱置办的，排位也藏着奥妙。但谁家的花车更奢华，就意味着谁家的家业更壮大。 第518章 五彩旌旗骑士团 喊得喉咙都哑了，也不知道这场狂欢什么时候到头。花车慢慢远去，却没见拥挤的人群有任何消散的迹象。 不久之后，所有穿着鲜绿色和亮黄色搭配的陌生人，突然异口同声地开始摇旗呐喊。他们异常吭奋地跳跃、欢呼，朝着远处正缓缓走来的一支队伍招呼。 “看，雷莫斯大人，和他的骑士团！” 希林连忙仔细看看，原来这就是那群人等待已久的队伍。看到远处迎风招展的旗帜，希林彻底明白误会的来源了——原来他误打误撞穿了一身应援色。 那支全副武装的骑士队伍，骑士和战马都披挂着华丽的罩袍，头顶戴着繁盛的羽毛装饰。长矛上缠着亮丽的绸缎，尖端系了迎风飞舞的彩带。 所有的旗帜都绣了亮黄色的太阳，全部的罩袍都是这样的配色。 走在队伍前面的就是他们高声呼喊的雷莫斯大人咯？ 看他笑呵呵的，不停朝着应援队伍招手。伸展低头和他们握手。 他身边还有一些副手，也同样受到追捧。 “那是他的副手朗多大人！” “那个年轻漂亮的骑士是杰拉斯！赛场新星！今年夺冠的种子选手！” 那位叫做杰拉斯的年轻骑士，不超过二十岁，一头亮丽的金发，就跟旗帜上的太阳一样耀眼。无数少女朝他尖叫，他也愉快地向女孩们抛出飞吻。 希林跟着看热闹。那支队伍徐徐前进，应援的队伍就紧跟着走。他们的声势和气浩大，数百人的骑士队伍，加上数百人的应援团！ 还不止这些，远处有还有些市民只是举着小旗子，或者脸上涂了一道应援色，也都是这支队伍的支持者。支持者的总数超过千人，他们绝对是整个帝国声势最大的骑士团。 “没错，帝国的荣耀骑士团，是帝国的骄傲。帝国境内无人能敌！” “哈哈，是吗？”希林觉得蛮有趣，误打误撞还算运气不错。 走着走着，骑士队伍里有人热情地朝希林挥手。起初没认出来那是谁，直到他揭开面罩大喊希林的名字。 “罗尔？嘿——罗尔！” “希林——！” 罗尔还有公务在身无法靠近希林叙旧。但是既然能看到他，说明希林来的没错！等大赛开始以后，就来这支队伍里找罗尔！ 沉浸在热烈的气氛里不多时，又看到另一支骑士团的队伍加入了盛装游行。 这一支队伍旗帜鲜明，与荣耀骑士团的配色完全不同。他们是深蓝色的旗帜、旗帜中央绣的银色的月亮。 他们同样盛装游行，每一位骑士的穿戴夸张耀眼，气势上丝毫不输。 他们所有的应援队伍，也都穿了深蓝色的衣衫，搭配银色的头巾、手帕，脸上画了油彩……哦，安塞尔一定是被拉进了那支应援队，现在人山人海的完全找不到他了。 论人数，那支骑士团并不小于荣耀骑士团，应援的队伍也旗鼓相当。 骑士团的队伍逐渐加速，追上了荣耀骑士团，簇拥两支队伍的应援团也逐渐接触在一起。 “可恨的勇武骑士团！每次都来凑我们的热闹！没有我们的人充数，他们根本就没有支持者吧！” 通行的应援团大喊着各种嘲讽、贬低的话。 “那是勇武骑士团的团长，布莱恩！一看就是个狡猾的家伙！” “那个是他们的种子选手，特里普。你看，明明就是个渣男！” 话虽然这么说，但以希林这个外人的角度来看，团长布莱恩是个老道的领袖，从外表上看没有明显的缺陷。 那个年轻、优雅的特里普也是个迷人的青年。同样有大量的女孩对他趋之若鹜。但他更加矜持，眼神平和，始终看着前方，没有四处留情。在希林看来，这样的年轻人更加有操守。 应援团给出的并非是客观的评价。 “欸，这是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荣耀与勇武是死对头。动不动就来抢我们的风头。去年好几项冠军都被他们拿走了！” “这又不奇怪，赛场上当然有输赢咯！” “哼，他们不配！凭什么给他们！” “上次是我们发挥得不够好，理想状态下，他们一个也别想拿到！” 希林觉得有些莫名其妙，赛场输赢又没必要记恨的。可是双方的拥护者越发靠近之后，开始了漫长的口水仗。互相嘘声，打朝下的大拇指，还有互扔垃圾的情况。 荣耀骑士团的应援团在人数上有微弱的优势。而对方的攻击性更强，他们不仅乱扔东西，还用力挤这边的人。 “就说他们素质很差，主动搅局，全都是流氓！” “路是大家的，为什么荣耀骑士团要霸占道路！” “挤回去！他们扔什么我们扔回去！” 随着肢体接触越发频繁，冲突愈演愈烈，双方疯狂地互相挤压、推搡，本来就格外拥挤的人群越发陷入混乱。一场狂欢，竟然就变成了一场大乱！ 希林身在其中，无论朝哪个方向用力都无法挣脱汹涌的人群。他被众人的愤怒裹挟着、簇拥着，无法控制自己。冲突的队伍紧随着盛装游行的骑士团一直前行。 整整一天，他没有再看到安塞尔或是一只眼，眼里只有无尽的荣耀骑士团的旗帜，和撞上来一争高下的勇武骑士团的应援队。 直到天黑以后，两支队伍分别去了不同的街区。冲突才有所缓和。希林辞别了那群热情的陌生人，独自去竞技场大门前的空地休息。 空地上有巨幅的公告，说明各个赛事的时间。 本以为罗尔说的绿色旗帜很好找，可是一看到繁杂的公告就傻眼了。比赛项目如此繁多，好多新词儿希林根本就没见过。而且说到绿色，至少有三种深浅不一的绿色旗帜出现在公告上！ “原来帝国不止是那两个骑士团啊……” “小伙子，帝国境内的骑士团超过一百家，还不止参赛的这些呢！” 旁边一位同样关心比赛的大叔闲来搭腔。 “还有哪些啊……？” “嘿，你可问对人啦！你看那个公告啊……” 大叔手舞足蹈地指着公告。 “紫色和洋红色斜分的旗，是胜利日骑士团。团长是迪蒙德大人。他们与帝国最大的贵族沙佛隆家族世代交好。他们的王牌选手是塞格尼斯，特别英俊的万人迷。今年二十五岁，是个老选手了。” “此外还有白底猩红旗的热忱骑士团，一般都觉得他们家比较弱。他们那个丹尼根本就是个毛孩子，才十六岁！长得嫩，又是第一次参赛，肯定不靠谱。我才不信他训练时候表现有多好呢！” “剩下那些，还有鹅黄旗的光辉骑士团、灰白旗的盾之骑士团、藏青旗的刀锋骑士团等等，也都是人数过百的大团。再往后就是微不足道的小团体了。” “你看那些颜色相近的小旗帜，多少是跟大骑士团带点裙带关系。” 一口气说那么多，谁记得住！希林只能随便听听。他又不是什么骑士比赛的狂热爱好者。 “所有这些挥舞彩旗的骑士团，都是帝国境内的民间武装力量。追根溯源他们都与一些显贵家族有点关系。他们有自己的代表色，是帝国大小赛事的常驻选手。” “每年到了大赛的时候，举国上下都为之沸腾。为了那些队伍的输赢，民间的应援团大打出手的程度令外乡人叹为观止。” “大打出手……是啊，我刚刚在盛装游行的时候见识到了。” “呵呵，年轻人！这才哪到哪啊？为了一场比赛，赛场外能打得血流成河，暴乱持续几日几夜，死伤成百上千……早些年我全都见识过！” “真的假的？” 这样的话未免太过夸张，希林总觉得老头是在吹牛。 第519章 追逐荣耀的比赛 其一 希林本来想找到安塞尔或者一只眼。他在竞技场的大门前空地上游荡了一夜。夜里这里灯火通明，仍然有歌舞表演和小贩做生意，有人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 从各地赶来首都的游人络绎不绝，很多人都彻夜等待着观看明天的比赛。 帝国没有宵禁。即便是夜里，市民仍旧可以自由出行。尤其是这几天，帝国卫队彻夜把手重要公共场合，维持治安。夜里与白昼几乎没有区别。 可惜的是希林一个熟人都没找到，倒是和完全陌生的荣耀骑士团的应援粉丝混熟了，听了好多他们的光辉历史。 第二天才是比赛正式开始的十月第一个礼拜天。其实希林把日子记错了。 “明天，四支最强大的骑士团派出最有实力的车队，在竞技场上一决高下。皇室也会御临现场。” 人们怀着无尽的期待讲述这件事。 “皇室？” “是的。只要你距离足够近，甚至可以亲眼看到皇帝的尊容！” 但对希林来说，更加棘手的是他没有入场的门票。明天的赛事何其重要，入场券早早地派发一空，根本就抢不到。 可惜帝国境内没有位置更高的地方了，除非家住在皇城山上。没有入场券的人，只能在外场等候佳音。 一夜没有睡好，清晨的时候只见帝国广场上人山人海。竞技场一周二十八座大门全部打开，观众凭券入场。由于现场的人实在太多，场面一度非常地混乱。 除了那些平民百姓和奴隶之外，非常重要的观众是帝国的大小贵族。尊贵的客人全部从正门进入，广场上停满了贵族的马车。 当然，无论马车停得多紧密，都要留出宽敞的空地来等待稍后的御驾。 那些贵族人士无不精心打扮，盛装出席。而且，他们都有各自支持的队伍，为了表示应援，也选择了类似队伍旗帜的颜色。 当然他们的支持更加坚实，许多贵族都是骑士团背后的出资人。 等候在外场的市民还有另一项娱乐可以参与，就是站在宽敞的步道两侧欢迎他们的皇帝。大概在中午之前，预计所有的人都在竞技场做好，整装待命的骑士们也列队准备好以后，皇室的御驾车队就会从皇城山的深处缓缓驶出，一路大概一小时左右，一直走到竞技场的大门前。 毕竟，不可以让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等待。所有的臣民都要等他到来。 只有在皇帝本人来到最为尊贵的宝座上坐好，亲自宣布以后，最为热烈的比赛才真正开始。 早上浩浩荡荡的人群走了几乎两个小时，才全部入场，留下竞技场四周满地的狼藉。 希林想着在外面看看皇帝也好，毕竟自己从未见过那个神秘的最高统治者。 几乎都要打定主意了，那群陌生却热情的应援团却突然找到他。 “和我们一起来啊，孩子！” “可是我……” 希林没有入场券。早在上个月就要开始排队抢了，他根本不知道。 “你别出声，跟我们一起进去。” 应援团带着他，扛着各种旗帜、鼓号、午饭……因为入场的时候比较晚了，门口的卫兵看得并不仔细。他根本没有清点人数，就放这一队应援团进去了。 “哈哈！我们都是老面孔了，他们很熟悉的！” 托应援队的福，希林跟着他们蹭到一处距离赛场非常近的位置。白色细沙铺垫的跑道甚至触手可及。 据说竞技场在完全满员的状态下，能够容纳十万人。从下往上看，高高的台阶简直是悬崖峭壁。无数的人头攒动，发出喧闹的声响。希林甚至对这场面感到眩晕。 “哇……” “给你！” 应援队长交给希林一面旗帜。 “等会要听我的指挥，我们团体行动，要把荣耀骑士团的气势给喊出来！” “遵命，没问题！” 在观众席下方，赛场外围，非常隐蔽的环形区域是每支队伍的休息区域。尽管第一天的比赛不需要那么多参赛选手出现，每一支队伍仍旧派遣了大量的人员同行。有指导的教练、见习新人、后勤、家属等等。 应援队距离荣耀骑士团的休息区域非常近。自然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座位。 “哇，那是杰拉斯！天呐！” 应援队长带着大家朝心动的偶像一阵狂呼。希林笑着随着他们一起舞动大旗。 “天呐，我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杰拉斯，距离他那么近，我几乎要昏过去了！”应援队长非常地激动。 “我有预感，他今天就是冠军！” “是嘛？”希林微微笑着。 “你的反应怎么那么平淡？你不是来看他的吗？你不是因为他的奇迹之战才热爱荣耀骑士团的吗？” 一连串疑问令希林难以回答。 “哦，不。实际上……我是为了罗尔来的。” “那是谁？” “一位见习骑士，刚刚加入荣耀骑士团。” “好吧，那是你的英雄。他都会点啥？将来要在哪个赛场上一展身手呢？” 希林摇摇头，他也不知道。在这个角度，很难看到罗尔。也不知他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骑士，反正肯定是受女孩欢迎的那种。 在紧张的气氛中等待了超过两个小时，太阳升至天空的最高点。皇室的成员终于来到最为尊贵的观礼台，在皇家旗帜下坐稳。 他们坐拥竞技场内视线最好的位置。距离平民百姓却如此遥远。 远远地看到了一些华贵的身影。 “那是皇帝、皇后和两名皇子。”应援队长告诉他，“以后近距离看到他们的机会还很多，没关系，今天看到杰拉斯才是最重要的。” “好吧。” 皇帝的手上拿着白色的号令旗，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十二辆赛车并排站在起跑线上，等待他的号令。 荣耀与勇武两只骑士团各派出三辆马车参赛，其余的车来自于另外四支队伍。 “看准了那条发令旗。一旦它落下来，比赛就正式开始。所有的赛车都会冲出来，我们也在那个时候开始加油助威。” “好的，没问题。”希林满口答应。但他第一次观看赛车比赛，还有很多事情不明白。 “等他们跑一圈回到终点，胜负就分出来了吗？” “哈哈哈，你还真是啥也不知道啊！要跑七圈，足足七圈，再次回到终点的时候才分出胜负！” “哇——” 帝国人似乎对七、十二一类的数字非常着迷，赛场的规则，就跟他们的天文历法一样的。 “七圈……那是跑了多远啊？” “看好了——”应援队长指着长长椭圆形的赛道说，“一圈是一里地。七圈，如果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他们活着跑下来，就是七里。” 说着，偌大的竞技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只见皇帝陛下站起身挥舞发令旗，比赛即刻就要开始。 第520章 追逐荣耀的比赛 其二 全场十万人都屏住呼吸，那场面哪怕谁咳嗽一声都听得清清楚楚。而皇帝挥动了一阵发令旗之后，手臂径直指向前方不动了。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 只见那条白色的旗子从皇帝手中飘落，闪烁着又尊贵的皇家观礼台一路飘下，落在下方的白沙场上。 霎时间，欢呼声犹如雷动。 十二名选手齐声策动战马，十二辆战车陆续发动。 每一辆两轮战车都遵循古制，由一人驾驶，四匹骏马并列牵引。每一匹骏马都是西方故土的特产。它们体态修长俊美，非常擅于奔跑。每一匹都价值连城。 为了最大限度地发挥马儿的速度、减少阻碍，骏马只穿戴了必要的牵引马具，它们可以尽情地发挥。战车也极其精简，仅有不可或缺的前方挡板和参赛选手的踏板而已。 从远处看，观众只能依靠战车鲜明的涂装来分辨谁是自己心仪的选手。 “哦，那是杰拉斯！天呐，我爱他……”应援队长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内心，他几乎要昏倒了。“他在最中央。因为他是上一场的冠军！” 一共十二名选手，哪来的“最中间”呢！杰拉斯旁边是蓝银涂装的战车，一名魁梧挺拔的对手就在他身边。 “那是王八蛋特里普，每次都阻挠我的英雄，但没有一次成功！杀了他，杰拉斯！” 应援队长疯狂地咒骂，好像看待仇人一样。 随着撕心裂肺的呐喊助威，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一步领先。 他的战马更加机敏，在发令旗落下后瞬间感应到他的策动，一声令下便飞驰而出，进而一马当先进入弯道，而后紧靠内圈驰骋。 特里普略微慢了一步，紧随其后并入弯道。后面的战车则发生了惨烈的碰撞事故。 “天呐！” 希林大为震惊，他本来没想到赛车竟然也如此惨烈。其程度与两个奴隶互相残杀的决斗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皇帝就坐的尊贵的观礼台前，正对着空地区域就是出发后的第一个弯道。距离赛场的起点非常近，几乎没有任何缓冲的余地。 谁都知道赛场内侧的弯道更具优势。一时间，后面的选手争抢着并入弯道，有些人速度慢了一点，而有的人又太贪婪、太心急，两辆战车高速相撞，战车撞得稀烂，满地都是碎片。 恐怕为了减轻重量，战车一点也不坚固。 一名选手倒在碎片里，另一名比较倒霉，手臂被战马的缰绳缠住拖了老远，浑身都是血。 紧接着，一场混乱又引起了另一场混乱。 后方的战车飞速行驶，有的撞上了刚刚失去指挥的战马上，同样是车毁人亡的惨剧。一连串事故顷刻间导致四名参赛选手退出了比赛。 血肉横飞的场面引来观众席上阵阵欢呼。如此嗜血的场面，正是精心安排给皇帝和众多贵族欣赏的。 后面跑得慢一点的战车反倒有了一点点缓冲的余地，绕道而行继续奔驰。 直到最后一辆白色战车碾着残骸驶离，赛场内的勤杂人员才迅速撤走伤亡的选手，恢复了赛场的秩序。 希林随着荣耀骑士团的应援团队摇旗呐喊，疯狂地为那位陌生的杰拉斯助威，当鲜绿色的战车从面前飞驰而过时，希林喊得连耳朵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 而身边的应援队长似乎还准备了小动作。 他没有继续喊下去，而是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尖石头。瞄准了勇武骑士团的特里普，狠狠扔出去。令人眼花撩乱的彩旗掩盖了恶行的凶手。这位应援队长非常得意。 尖石头击中了特里普的头盔，把他面罩打歪了一点。但他没空理会。 “你做什么！” “哼，赛场上飞沙走石的，难免出现这种情况。” “你一直辱骂蓝队卑鄙，可是你自己的行径就很卑鄙啊！” “那有什么的，谁不是这么干的，不然我为什么花大价钱从黄牛手里买来前排的入场券！” “你——！” 应援队长说得没错。不仅他在给对手使绊子，别的人也这么干。 观众席上，随着战车经过，许多人都用起了黑手，不停扔杂物垃圾下来，也有嘘声咒骂等等喝倒彩的行为。幸好，赛场距离观众席很远。更多的杂物落在下面观众席和赛场外围。 “妈的，谁扔了剩菜汤下来，真恶心！” 应援队长擦了擦被垃圾淋湿的头发。 “坐在最前排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个。” 说完他转身去找哪个素质差的家伙干了这事，后面人海茫茫无迹可寻。但他一口咬定，就是那群穿蓝色应援外套的混蛋干的。因为他们“就是素质很差”。 所有战车陆续经过起点线，第一圈跑完。卫兵举起小旗示意。 现在赛场上差距基本拉开，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在第一位，勇武骑士团的特里普紧随其后。隔着一小段距离后面是胜利日骑士团的塞格尼斯，他年纪大了但是非常稳健。 再后面，间隔很长一段距离才是其余的选手。哦，不得不说，最后的那一名是热忱骑士团的丹尼，年纪最小、第一次参加比赛的新手。 骑士团名为热忱实则非常冷淡。他平静地驾驶战车，与前方保持足够的距离，根本就没有要超越的意思。似乎他打算佛系驾驶，等前面的人意外伤亡以后，轮到他第几他就第几。 小青年这么干不是没道理。很快前面就发生了两车相撞的惨剧，瞬间战车的碎片横飞，战马惊叫着乱跑。白队的小选手靠着娴熟的驾驶手段避开险情继续前进。 才仅仅一圈半，场上只剩下一半的选手了。 几辆战车你争我夺，用尽各种手段试图超越距离自己最近的对手。 “干嘛非要在转弯的时候超车？你不是刚刚说转弯的时候外圈距离更长，不划算么？” “因为转弯的时候对手要减速啊！考验勇气和技术的时候到了！只有最优秀的选手才能在这个时候控制好自己的战车，超越对手，跑到他前面！” 有那么一会顾着讲话，就没注意到蓝队的战车越发靠近绿队，二者到了并驾齐驱的程度，战车互相紧贴着。 “别给他机会！王八蛋，别让他超过去！” 应援队长立即恢复到狂热的粉丝状态。 群又是一阵热浪般的欢呼。有人给蓝队加油，有人给绿队加油。他们两个选手肩并着肩也没闲着，互相推搡、谩骂。 赛场不是战场，当然不允许携带武器。 二人扭动身体，用各自的战车互相碰撞，谁也不肯退让。 在全场的注目下，绿队的杰拉斯靠着稳定的发挥，在弯道上保持住领先的优势。而蓝队的特里普，仅仅具备旗鼓相当的水平，不足以超越对手，继续维持在次一位。 “对的，就是这样！今年也是冠军！” 两圈跑完，比赛都没到一半。观众的热情高涨，只有希林觉得自己耳朵在嗡嗡响，眼前一片金星。他一辈子都没嚷嚷这么大声过。 第521章 追逐荣耀的比赛 其三 后面的几圈里，又发生了一次惨烈的碰撞事故。两名选手在弯道一争高下，互补想让，没想到一人的驾驶失误导致他们双双跌倒无缘终点线。 最后三圈了，蓝队的特里普三番几次试图超车，都遗憾地以失败告终。每次他有试图加速的举动，都会引起赛场上一阵阵狂热的欢呼。 观众们喜欢这样的人啊，技术过硬，又不服输。 希林发自内心地给他叫好，被身边的应援队长好好地鄙视了一通。 等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人困马乏，赛场上的层次逐渐拉开。绿队的杰拉斯遥遥领先，四匹白色骏马奔跑的姿态何其优美，犹如海浪卷起的泡沫。 不知为何，观众席上突然又掀起一阵高呼。 “加油，冲啊——！” “怎么前面还有对手？杰拉斯不是已经稳居第一名了吗？” 希林这才想起来，第一名前面的人，是这一轮赛场上的最后一名啊，他已经整整超越落后的选手一圈了！ “哈！无论他现在如何举动，都不会改变自己第一名的位置了。弯道超车那么危险，何必还要冒险呢？” 一分钟后，事实证明希林想错了。 “所谓的冠军，当然无论面前有谁，全都要超越！无论是谁，统统都要甩在后面！” 身边的应援队长兴奋地高呼。 那位即将获得冠军的绿队选手杰拉斯，谨慎地策动战马加速，在前面的弯道上不顾可能发生的危险，毅然选择超越最后一名…… 观众席的欢呼声渐止，人们等待着，凝神看他的每一个动作…… 成功了！ “套圈——！” “套圈——！” 在雷鸣一般的欢呼声下，杰拉斯策动白马大跨步地超越最后一名选手整整一圈！他的身姿显得更加高大挺拔，随着他继续奔驰，赛场上的观众自发在他经过时站起身，甚至跳起来欢呼。 观望远处的看台，形成了一阵人浪。 白队的选手呢，心态挺好。继续佛系地驾驶。 再跑一会，蓝队的特里普也要套圈了。 同样是不服输的性格。赛场上没有超越绿队也就罢了，如果连套圈最后一名的勇气都没有，那要被笑话一辈子的。他当然会选择冒险——宁死都不会给人当笑柄看。 这一次超车非常顺利，以特里普的驾驶技术超越帝国赛场上任何一个人都不在话下。 人群中，蓝队的支持者再次掀起一阵人浪。 白队仍然保持平稳的心态。 前面就是终点。位列第三名的胜利日骑士团选手塞格尼斯很快就要跑完第六圈了。卫兵朝他挥舞红色的小旗子示意。塞格尼斯没命地跑，没空理会那些。 而绿队的杰拉斯正在酝酿一个更危险的念头——在终点之前，再一次套圈前面的选手…… 面对尊贵看台的白线就是终点，最后一段赛道是直线。没有任何顾忌了，杰拉斯全力加速——以最快的速度冲过终点线。 卫兵挥舞着大旗，裁判大声宣告比赛的第一名。全场掀起了最为热烈的一次欢呼，夹杂着胜利者的名字，和赞美皇帝的声音，杰拉斯获得了冠军。 他没有停下来，战车继续在赛道上奔跑了一圈。所到之处掀起巨幅人浪。他掀起的绿色浪潮和身后的特里普掀起的蓝色浪潮交替出现，观众席上呈现出壮观的景象。 尊贵的观礼台上也传来热烈的掌声。皇帝竖起大拇指，他满手的宝石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炫目的光辉。 第三名和第四名选手全力冲过终点，佛系的白队没有去白白跑一圈，直接停下来与其他人汇合。所有四名选手按照名次停下战车，在皇帝面前列队接受检阅。 和去年一样，又是这四支队伍取得胜利，排名也没有变化。观众们欢呼不止。观礼席上尊贵的本地贵族为获胜者颁发奖杯。 金色的奖杯有一个汲水壶那么大，哪怕距离主席台半里地开外的观众也看得清清楚楚。 随后，皇帝在侍卫队的簇拥下离开赛场。这一场比赛宣告结束。获胜者和各自的骑士团举行了小规模的巡游酬谢应援队的支持。直到皇帝返回皇宫、各位大贵族陆续离场后，他们才动身离开赛场。 太阳快要落山了，第一天的比赛到此完全结束，十万名观众开始动身离开场地。 没有了大批卫兵把守，观众席的秩序可不太乐观。趾高气昂的应援队长一边不停吹嘘方才杰拉斯的英勇表现，一边疯狂地嘲笑蓝队的失败。他深知叫嚣起来。 “哪个是扔剩菜汤下来的混蛋？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蓝色骑士团的粉丝，告诉他们怎么尊重别人！” 前方混乱的离场观众中突然发生了剧烈的骚动。有些胆子小的抱着头逃跑。 “怎么了？”希林小心地后退避开乱撞的人群。 “他妈的！既然特里普那个软蛋不知道怎么在赛场上取得第一名，我就亲自教育一下你们这群没素质的乡巴佬，什么是尊重别人！” 人群中高声发话的是一名披着蓝色斗篷、穿戴铠甲的贵族。他年纪不小了，有点胖有点秃，还有啤酒肚。不知道谁下的毒手，他一只眼圈被打黑了，少得可怜的几撮头发也被人拽了。漂亮的斗篷上都是菜汤。 一定是那些穿绿色衣服的家伙把他惹毛了。这哥们干脆把佩剑掏出来一通乱砍。 绿队的粉丝叫嚷得固然热闹，一个个都是空手的平民百姓。一见有人掏家伙顿时就怂了。能跑的跑，不能跑的往边上躲。 希林一看这样不好，再下去要出人命了。他举着手里的绿队大旗跟那个大叔过招。大叔没想到碰上个这么能打的，好几剑砍下去，旗帜上留下许多豁口，希林却毫发无伤。 希林并非要把这人怎么样，只是想暂时拖住一会。 “快走啊，你们！”他对身边的应援队长喊。 哪知道应援队长只觉得没打过瘾，完全没觉得有必要逃走，反而坐地给希林加油助威。 “干掉他！我们荣耀骑士团的粉丝也是帝国最强！打得他满地找牙！” “对，我们也上！不能给绿队丢脸，打回去！” 他们不仅没逃，反而学着希林那样，举着旗子、鼓号、板凳之类的杂物打了回去。 蓝队的粉丝一见情况不妙，一个个也奋勇地冲上来。他们大多出身不错，随身带着刀剑一类的武器。聚拢成一个小圈与大群的平民互殴。 赛场愈发混乱。 也不知道是谁，举着一个带尖的铁锤到处乱砸，好几次险些砸穿了希林的脑袋。 “安塞尔，混蛋！你怎么在这里！” “哦，希林啊！”这家伙醉醺醺睁开眼，“那些穿绿衣服的家伙素质太差，我要好好教训一下他们！” 安塞尔的铁锤高高举起，希林扔了旗帜抽剑一拦。 希林这才想起来，那家伙穿了一条蓝色的裤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加入了蓝队的应援队了。 “不要打了，你连我也想教训吗？” “诶诶，对哦。你怎么也穿了绿色的裤子。你这个人，衣品真是差啊……” “他妈的，这条裤子的布料不是你挑的么！” “是吗……” 二人本来是一起来的，竟然因为一场陌生人的比赛加入了对立的阵营。 “一只眼的哥们儿呢？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谁喜欢到哪都穿一身黑的笨蛋！” 安塞尔拍拍自己的脑门，随地捡了瓶酒又喝了一口。 “明天还有这种比赛呢！他们说了，明天蓝队准赢，每年都赢，等赢了就请我畅吃畅喝。” “我不想再看任何一场比赛了！”希林讲话的声音十分沙哑，“我没力气再这么喊了，我也不想因为看一场赛车就到处杀人！” “好吧，那咱们到此为止，回教堂吧……” 二人又看看周遭的情况，到处都在打架，根本没有离场的路。 “等也不是办法，这么办吧，咱俩正好一蓝一绿，就继续假装打架，一路打回教堂吧！” “也行。” 安塞尔这家伙关键时候还挺机灵。就按着他说的办法，二人装作一副生死搏斗的样子，旁人看了吓得让出一条路来。二人一边打一边逃，直到离开了竞技场，逃离帝国广场，钻进一条无人的小巷才安全地返回了住处。 第522章 寻求机会 时隔数日，待到帝国最激烈的比赛全部结束，希林才再次出发前往骑士团谋求机会。他只身前来，反正安塞尔那个没志气的家伙没有兴趣。这是他和罗尔的约定而已。 荣耀骑士团的驻地很容易找到，他们是帝国最着名的骑士团，几乎所有人都认识。随便找谁问路都可以。 以皇家步道为界的首都北部城区，人口相对稀少，商贸不那么发达，各种军事设施却功能齐全。在竞技场背面广阔的空地都是帝国的军事禁区，帝国陆军驻扎在那里，任何人没有许可不得入内。 贴着军事区的边缘，有一处宽阔的院子是荣耀骑士团的训练场。他们的办公室也在这里。 门前的鲜绿色旗帜非常显眼，绝对不会找错。门口聚集的各色年轻人数量也不少。他们大多慕名而来，希望加入骑士团。 骑士团的名声在外，有很多人想要沾光并不奇怪。 但从骑士团的角度来看，那群闲人非常令人困扰。他们鱼龙混杂难以甄别，而且缺乏教养很可能惹来不小的麻烦。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紧闭大门，拒之门外。 希林一个人来的，甚至没法挤进那群狂热粉丝里面。远远观望了一阵。 训练场里面在进行一些日常的训练。没有那么华丽的装束。无论骑士还是侍从，都衣着朴素。场地上划了各种区域，有木制和铁制的各种人造设施，有人骑着马一板一眼地练习…… 放眼一望所有人穿得都差不多，希林好不容易才找到不起眼的罗尔。 “嘿——！”希林朝他招手。 “希林——！” 罗尔暂停训练，兴奋地跑过来。 “你来啦？” “嗯。我带了推荐信和一点钱，希望他们也能考虑我。” “没问题，我这去和朗多骑士说！” 罗尔刚一转头，身后走来一名中等年纪、威武健壮的骑士拦住去路。 希林以为那位就是罗尔口中的“朗多骑士”，但显然不是。只见罗尔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 “骑士长大人，您好！” 这是骑士长？就是盛装巡游的时候在大街上看到的荣耀骑士团的团长雷莫斯？见过一次而已，现在他换了装束希林完全认不出来了。 只从外表上判断，他应该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脸上没有半点笑容，非常严肃，有点不怒自威的架势，罗尔看到他都有点害怕。 “你是哪个？” “我是罗尔，新加入的见习骑士。” 荣耀骑士团全体成员有上千人，团长恐怕无法全部认识。他看着罗尔点点头，又问道： “那是谁？” “他是希林，我的好朋友。” “他来做什么？” “他……他也希望加入我们荣耀骑士团。他很厉害的，会剑术，也会骑马，而且特别勇敢！” 罗尔德口气多少有些胆怯。骑士长紧缩眉头听了几句便没有兴趣再听。 “他是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 “他和我一样来自埃塞斯的帕兰卡斯城堡，他……” “我是荒原上的野蛮人，父母已经都不在了。目前在帝国谋生。”希林自告奋勇地回答。他无意隐瞒自己的来历，已经身为孤儿，更没必要再冒充为城里的孤儿了。 “哼——”骑士长轻蔑地冷笑了一声，策马走近了仔细看看希林。 “野蛮人，你识字吗？” “我会写自己的名字，认识一些常用的单词。” 这回答不足以令骑士长满意。 “帝国的骑士讲究文武兼修。不仅要骁勇善战，更要有良好的家庭教育。你这样的出身情况不足以加入荣耀骑士团。” “……” 希林被这么一说，心情很低落。原本的热情扑了个空。罗尔躲在骑士长身后，比划着让希林再争取一下试试。希林还带着一封主教写的推荐信。他小心地递给骑士长。 “这是圣天使大教堂的主教、弗拉维大人亲笔写的推荐信。我追随他从埃塞斯一路来帝国，他愿意推荐我加入你们的骑士团。” 骑士长简略地看了看，又将推荐信退还给希林。 “很遗憾，我与这位主教大人素不相识，不敢贸然接受他的委托。” “……” “孩子，你这么年轻，需要努力的路还很长。踏实一点，不要想着一步登天！” 骑士长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婉拒了希林，勒令他迅速离开骑士团的大门，不要妨碍这里的秩序。罗尔听了非常着急，就这么几句话，他甚至都不知道希林做过什么事情！ “大人！可是，希林真的很厉害啊！他很勇敢，路上好几次都站出来保护我们。”罗尔替好朋友争辩道。 “住口！”骑士长斥责道，“见习骑士罗尔！” “在！” “训练期间，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告假！未经允许不得私自带亲朋好友等等与骑士团无关的人员随意出入！” “遵命！” “好了，现在回去训练！” “是！” 罗尔毕竟是个新人，又在骑士团最高的领导面前，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他迅速地骑马返回训练场。临走偷偷地回头看了希林一眼，非常地惋惜。 一时间沮丧落寞，希林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放宽心一点。”他自言自语地说，“只是碰巧不适合这里而已，我还可以去帝国其他的地方看看运气。也许有的人十分需要我呢！” 稍晚一点的时候，那些大人物离开骑士团的训练场。气氛就轻松了许多，开小差打哈哈的人都出现了。罗尔急忙跑回到大门口，所幸希林没有走远。 “太好了，你没走！” 希林怪不好意思的。已经被他们骑士团最高的领导拒绝了，应该就没什么机会了吧…… “朗多大人，这位就是我经常提起的希林。他很厉害，真的很适合做骑士！” 罗尔带了另一个人，也是中等年纪，有点瘦，棕色的头发，一字胡须。看起来稍微随和一点，但也没有摆出非常友好的姿态。 朗多打量一番希林，“难办啊，你刚才说雷莫斯把他拒了？” “嗯……”罗尔低下头。 “孩子，你都会点啥呢？” “骑马、射箭，还有长剑的剑术。认识一点字。” “哦。长剑你也会？跟谁学的呢？剑术大师维吉森特的学生，一位叫做卡拉西斯的骑士。” 朗多也是随便问问。他并不真正地关心什么剑术大师。 “罗尔，我们荣耀骑士团在帝国首屈一指，无数年轻人挤破头都想进来。他们有关系的凭关系，用尽自己家族的人脉才能顺利加入。并不是什么人随随便便打个招呼就可以的。” “好吧，我已经明白了。”罗尔不得不再听一次扫兴的回答。 “现在我们人数爆满，根本没有空余的职位可以商量。这么办吧，你的事情我记着。什么时候谁缺席了把位置空出来，我们就优先推荐你的朋友。” “好啊！到时候大人您务必要帮忙啊！”罗尔激动地答应。 “嗯，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去。孩子你也先回家吧。”说完，朗多也转身返回训练场。 第523章 天赐良机 朗多和罗尔返回训练场，并没有走多远。突然朗多骑士非常地生气，对着训练场的某个人怒吼道：“混蛋！给我下来！” 不知道什么事情惹他发怒。 远远看到有个人骑着一匹无鞍的马在训练场兜圈子。 “朗多大人，快看！我驯服您的野玫瑰啦！” “混蛋，不是你想的那样！别给我得意忘形，马上下来！” 那个年轻人十分得意，策着骏马飞速地奔跑。马儿也十分配合他，跑得很快。这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希林也没看出端倪。只有朗多骑士大呼小叫地试图阻止。 “那一定是一匹名贵的赛马。看那修长的身段，优美的体态，绝不是一般的马能比的！” 希林站在大门外又观望了一阵。经常与马打交道，当然看得出马儿的体格差别。像这种四肢纤长、肌肉紧实的骏马就非常适合奔跑，通常只用来参加比赛，也大多价格不菲。 “停下，快停下！” “没关——系！” 年轻人春风得意到此为止。 骏马未经指挥，突然擅自在训练场的人造池塘前停下。它不仅紧急停止奔跑，而且蓄意低下头岔开前蹄。骑在他身上的冒失鬼可倒了霉，就跟坐滑梯一样顺着马脖子一路头朝下滑进池塘。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这家伙顿时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白痴！我说过不要骑那匹马！” 朗多焦急地奔过去查看，落水的人似乎撞到了腰，伤得不轻。 伴随着旁人一阵阵的嘲笑声，那匹马，对的，没错，那匹马似乎也在咯咯咯地笑。 “真是一匹狡猾的畜牲，竟然暗算人类？” 这一幕太过离奇，以希林这辈子与马打交道的经验，确实头一次见到。他正打算离去的时候，远处那位朗多大人似乎又折回来要找他。 “孩子，等等。你过来！”朗多喘着气喊道。 “怎么了？” “跟我说说，你会照顾马么？” “当然！那是我的老本行。我小时候家里就养了马，从小骑马打猎，对它们再熟悉不过！我还会骑无鞍马呢！” “额，要求没有那么高。”朗多摆摆手，“你会一些日常的、基本工作吗？牵引啊、喂食啊，还有给它们梳毛、洗澡、穿戴佩饰……可能需要帮着修马掌，但是不用你钉马掌，我们有专门的师傅干这个。” “当然没问题，我绝对能胜任！”希林笃定地回答。 “嗯，你过来，让你试试。”朗多当即作出决定。“但是别走大门，这里聚集了好多闲杂人等，我可不想放他们进来。你从后面走……罗尔认识路，他可以去接你。” “好啊，我这就过来！” 罗尔喜出望外，立即策马跑向训练场的后门。不多时他从里面出来，带着希林从办公室楼下的门顺利进入训练场的大院子。 朗多讲话的样子很随和，他上下打量了希林一番，没有问什么家境身世一类的废话。 “孩子，做个小测验。你能去把那匹马牵过来吗？”他指着远处那匹名为“野玫瑰”的骏马。 “好的，没问题。”希林爽快地答应。 他缓缓地走过去，小心靠近那匹马。马儿这种动物非常地聪明，也通晓人性，和绝大多数食草动物都不一样。有时候，有的马非常聪明，你甚至会觉得那是个人…… 野玫瑰就是那种极其聪明的马，它狡猾地盯着希林，仔细地观察这个正在靠近的人类。 “嗨……” 希林轻声细语地打招呼，缓缓地伸出手让它看见。 有一些马儿非常难以驯服。它们的性格极其骄傲，拒绝任何人的驾驭。有时候，它们甚至宁愿死也不会向人类屈服。 “你好，我叫希林。” 希林小心地牵住马儿的辔头。 和野兽打交道似乎是他的一种天赋。据说动物会很喜欢那种内心很孤独的人，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动物似乎都很喜欢他迷人的翠绿色眼眸。 “跟我过来吧——” 野玫瑰没有过激的举动，顺从地跟随希林走向朗多骑士。 这仅仅是暂时的平和。希林知道，这种聪明的马会小心地观察身边的人类，伺机争夺控制的权力。马儿一边走，一边用那种特别的眼神与希林对视着…… 将野玫瑰带给朗多骑士，骑士长叹一声：“哎呀，这个混蛋害惨我了！” “它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商人手里买的。一匹血统纯正的赛马！可是不知道它哪根脑筋有问题，顽劣得很，至今无法驯服。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现在已经彻底放弃，就这么养着了。” “呵……”希林听了不禁窃笑。 “孩子，它好像还愿意听你的话。但愿你们能和平相处。嗯，你愿意入职荣耀骑士团，做我的马童吗？” “可以啊。”希林爽快地答应。 朗多见他同意得这么快，怕这孩子没搞清楚，又解释道，“马童的工作很辛苦，赚得也少，还不是特别有前途的……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我喜欢和马儿打交道。” “啊，真是太好了，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啊！”朗多感慨道。 “不听我告诫的那个倒霉蛋受了伤，没法继续工作了。你来顶替他的位置吧！帮我照顾马，我总共有六匹马，野玫瑰只是其中之一。” “但那些马都是正常的马，你能对付得了野玫瑰，肯定也能弄好它们。” 朗多带领希林走向马厩。他打算先安置好野玫瑰，再去骑士团注册入职。 “刚刚骑士长大人不太满意我，我现在入职没关系吗？” “放心吧，骑士团里那么多人，他记不住的！”朗多揽着希林的肩膀，对这位少年非常满意。 “你还带了一封推荐信，和打点关系用的钱？” “是的。” 希林将随身带的信件和金币统统交给朗多。少了那份沉甸甸又烫手的金币，希林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 “不错，真是个好孩子。” 朗多数了数钱，自己截胡了一点，剩下的用于打点办公室的同僚，今天就能录用这位可爱的马童。 “我们这里有宿舍，你可以住下。因为夜里有时也要检查马厩的情况，你懂的。” 确实是一件辛苦的工作，没有当见习骑士那么风光。好在希林也不排斥。朗多又和希林聊了几句。 “孩子，你还有更加远大的理想吗？你也想当骑士。” “当然！我在埃塞斯取得了见习骑士的职位，我以后想成为骑士。” “嗯，见习骑士并不难，有几年的经验就可以获得了。但是，当骑士很难啊，尤其是帝国的骑士。” “是吗？” “除了经验、技术之外，还要考验一个人的人脉和财力。很难啊……但是你有心的话，哪怕在这样的职位上多结识一些上层的人，再攒点钱，成为骑士也不是梦。好好干吧。” “嗯，好！” 第524章 快乐的马童 当天希林就在荣耀骑士团入职，在宿舍住下，第二天起了个早去马厩等待朗多骑士。 朗多清晨穿着便装，还刮了胡子，希林差点没把他认出来。初来乍到少年对帝国人还有点脸盲，通常都靠着对方的服饰来辨认，要知道在家乡，很多人一辈子就那么一件衣服！ 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比较高瘦的身型，手臂上有结实的肌肉。他是那种常见的棕黄色卷发，脑袋后面梳了辫子。这人是八字眉，除了比较和蔼之外，总觉得他面容有些犹豫，像装着心事一样的。 他的白衬衫半敞着胸口，身上还缠了绷带。 “你昨晚受伤了？” “哈，没。这是比赛的时候受的伤，现在好多了。” 朗多摸摸胸口。 “在前不久的竞技场上，我被长枪的碎片击中。现在伤情尚未完全恢复，还需要继续休养。” “天呐！” “这没关系。受伤是家常便饭，我已经习惯了。” 这么一说，希林对这位骑士的敬仰又增添了一分。 “先带你去马厩，认识一下你的工作伙伴。如果你在工作上确实都没有什么问题，我就放心去修养了。” “嗯，好。” “这家伙傻里傻气的，一把年纪了，身上还是血气方刚的味道。” 恶魔拉吉玛有时候从希林背后的影子里钻出来插一句话。希林立即假装没有听到，继续对着朗多微笑。 二人走去马厩，朗多给他展示自己的战马。 “这一匹是我出行的座驾，如果我要出门就牵它；这一匹是备用的，它现在年纪大了。如果有时候你也要出门就骑它。” “好，我记住了。” 马儿的花色一辈子都不会变，可比人好认多了。 “这几匹马都是比赛用的，吃得多，脾气也大。它们需要精心的呵护。记得别把它们放在一起，有时候会打架的。” “嗯，好！” “这一匹……哎呀，你也认识，这是野玫瑰。真令人头疼啊……” “哈，野玫瑰。你好！”少年热情地跟那匹骏马打招呼。 野玫瑰通身都是红色的毛，非常鲜亮。希林又摸摸它的鼻子，它见到少年之后也很开心，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 “它挺喜欢我的。” “但愿吧！那样就最好了。”朗多嘀咕了一句。 接下来介绍希林一天的工作。 （作者有空再考据一下到底都要干点啥） “刷毛、喂食、清理马厩，依次带着它们出去遛弯，别的马都可以骑但是千万不要骑野玫瑰，昨天的倒霉蛋什么下场你别忘了。” “好的，没问题。” 这些马也有日常的训练项目，跟人一样不能懈怠。但这里还有很多人共同地负责，希林只是做其中一部分工作。 帝国的一切都讲究形式，分工特别细致。细致到什么程度呢？每一匹马的饲料都是专属的。 早上有马车从乡下送来，豌豆、燕麦还有青草之类的，分别装在麻袋里。然后营养师按照配比给每一匹马调配饲料，再分装到它们专属的饲料袋。而希林只要每天按时去拿它们的饲料即可。 接下来，在朗多骑士和老师傅的监督下，希林给几匹马打理一番。把野玫瑰的毛刷得油亮，给它修了蹄子。老师傅给它钉上新的马掌，这家伙别提多欢实了。 “行……问题不大。有事你再找我。”朗多放心地离开。 接下来的一整天，希林逐个打理那些马。他在训练场外围可以顺便看看别人的训练。罗尔也在训练场上。 小胖子笨笨地举着大枪，在场地上来回跑圈。他掀起面罩和希林打招呼的时候，感觉脸蛋好像瘦了一圈，不再是胖子了。 希林也朝他招手。 下午三点的时候，骑士们结束一天的训练。帝国的工作讲究劳逸结合，三点之后他们就下班了，会去街上喝酒作乐。有些年纪大的骑士在帝国有家室，晚上会回家。 罗尔平时仍旧住在宿舍，但他礼拜日的时候也会回家。 “怎么样？这一天过得习惯吗？” “嗯，很好啊。” “用我帮忙吗？” “没关系，我可以。” 希林牵着那些马返回马厩，又依次给它们打理。虽然累了点，但这工作非常令人愉悦。马儿即便是发脾气的时候样子也很可爱，比人类可爱多了。 “希林，有件事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罗尔的口气有点愧疚。 “怎么了？” “朗多的马童，今年已经换过六个了。换得比马还快。” “哈，怎么会那样？” “唉……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就是那匹野玫瑰，很难搞的，经常蓄意把人甩下去，导致了好几起伤亡事故。” “是么？哈哈哈！它确实很聪明，而且非常地狡猾，会先假装成听话的样子，再伺机恶作剧。” “你都不介意吗？” “没关系。跟我之前遇到的麻烦相比，对付这匹小野马简直再容易不过了。” 希林倚靠着马厩的栏杆和罗尔聊了一会闲话。他都没注意到野玫瑰一直在嚼他的头发。直到被拽疼了才发现。 “嘿！你这个笨马，你干什么！” 脑袋后面一把头发都被马儿给吃了。 “混蛋啊，这下没法见人了……”剩下的头发甚至没发均匀地梳起来。希林又生气又无奈，想打那匹马，自己还有点舍不得。哪怕是别人的马，他也没舍得打。拍拍那家伙的鼻子，又给它倒上饲料。 “现在全都收拾好了吗？走吧，我们一起去喝酒。” “喝酒？” “在酒吧一条街，我和那些年轻见习约好了。朗多已经下班，你骑他的马和我一起去吧。” 为了尽快融入帝国的生活，罗尔非常积极地参加他们的文娱生活。 “啊……我实在太累了，需要立即睡一觉。你们好好玩吧。” 希林婉拒了罗尔德提议。吸血鬼不需要喝酒，他需要在更晚一点的时候找自己的食物。 “好吧，那拜拜。”罗尔也没多想就走了。 第525章 闲谈小叙 入夜以后，骑士团训练场的大门就关闭了。宿舍也关上大门，只有一名守夜的看门人。大概是晚上十点。北部城区基本进入黑夜，远处有星星点点南部城区的灯火。这边的商业设施不发达，到了晚上就这样。 希林一直在盘算溜出去的线路。他夜里要去检查马厩，顺便接受了同僚的委托，把整个马厩都查看一遍。时间会花得久一点，自然也没人会在意他期间溜出去一段时间咯。 一整天劳累的工作，就会令他感到饥饿。 “大门西边有个装饰性的凹陷，如果找个石头垫一下，翻出去应该没问题……” 希林找了两块石头，把它们磊起来站上去。高度还是有点不够，而且石头一直晃动，总担心会摔下来。希林还要小心铁门上那些尖刺，一不小心就要断子绝孙的。 “我们晚上开小差的话，一般不会选这里。” “！” 希林吓得一哆嗦，还好没爬上去呢，属于开小差未遂。 “朗多大人？您——” “嘘——”朗多示意他压低声音。 朗多还发现希林的发型有点特别。 “你头发那是怎么了？出了什么意外吗？” “哎呀，那是您的马，野玫瑰干的……”希林很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们一般走后面。有个地方，我带你去。” “好吧。” 希林只得同意跟着他走，也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况。训练场的后门，在厕所东边，有个特别小的门。门房在睡大觉，呼噜声特别大。 “这里。” 朗多带着他大摇大摆走出去。原来门是虚掩的，但是只有经常走的人才知道。二人出了院子，朗多又重新掩好。 “大人，您不是下班回家了吗？” “啊……没。”朗多说得支支吾吾的，“我受伤了嘛，就在宿舍躺着休息了一个下午。” “受伤了还能去喝酒？” “没关系。毕竟宿舍里有规定不能喝酒嘛。” 二人去了朗多经常光顾的酒吧，距离训练场不远，在一处街角。门前灯光昏暗，只有熟客才知道。 “真看不出你个老实巴交的小家伙还挺野，深更半夜地跑出来做什么呢？” “额……就随便转转，找点吃的。” “酒量怎么样啊？咱俩喝一杯。” 朗多敲敲吧台，店家倒了一杯他经常喝的酒。很小的一杯，喝下去就一口。添加了一点香料，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哦。”希林接过酒杯，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了。 反正他也喝不出什么味道，都是很苦涩的尘埃。 “就这么小一杯，还喝别的吗？” “额……不了吧。你还是小孩子，未成年不要喝了。”朗多突然换了口气，默默点了一杯别的。 二人坐在酒吧闲谈小叙。朗多这个大叔喝多了以后变得非常热情，什么话都聊。而且，中年人好为人师，特别喜欢给小青年传授人生经验。 有些大道理又假又空，那些熟识他的人肯定早就听腻了。但希林才刚刚结识他，听什么都觉得新鲜。听到有深意的地方还频频点头。 “小子，你年纪还轻。你聪明又勤奋，会骑马射箭，还会剑术。但你不要骄傲，人生的路还长。” “嗯，我知道！除了剑术以外，还有长枪、长矛、长柄战锤什么的，我都没接触过。盾牌我用的也少，因为我的恩师不太喜欢。” “不是说这些，笨蛋！” “那你说的是什么？” “我看得出你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人，要知道这世界上除了武艺之外，需要掌握的知识太多太多。也许到头来，武艺反而是最无足轻重的那一项。” “是吗？” “那当然。比如说读书识字，你都会吗？” “额……我认识所有的字母！单词认识一些，但不多。” “这跟文盲有什么区别呢？无非比文盲多认识几个字，还是会被那些读书人牵着鼻子走。” “可我觉得……读过书的人都很善良啊……” “非也。我跟你说，这世上的人分三等，所学的技艺也分高低。”朗多喝了一口闷酒。 “奴隶技艺、工匠技艺和自由人技艺，你听说过吗？” “这啥？”希林瞪大眼睛摇摇头。 “当一个人迫于生计，不得不从事一些繁重、重复、无聊的工作来糊口时，他需要掌握的技艺就是所谓奴隶的技艺。” “那工匠技艺呢？” “那是一些聪明的人才能掌握的技艺，化腐朽为神奇，将一块凹凸不平的大理石雕刻成栩栩如生的神像。你甚至能从他的技艺中看到造物者的灵光。” “那样很厉害诶！我最佩服那种人了！” “但他们也不是自由的人。只不过从事着更加赚钱的工作，生活略微优越一点罢了。真正自由的人，衣食无忧，将学习视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完全为了追求知识的本真，他们学习的才是自由人技艺。” “那到底是什么呢？” “自由七依——艺术、音乐、数学、剑术……” 希林被搞糊涂了。 “朗多骑士，你刚才明明说歌舞杂耍是奴隶的技艺，为什么学习音乐却是自由人的技艺呢？” “不一样的。市井艺人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本心去取悦别人，他们学习的音乐是奴隶的音乐；贵族学习的音乐是在取悦自己、使自己更加接近造物者，那是绝对自由的人才能够体会的乐趣。” “……好吧。”听上去很有道理，希林并不想反驳他，“然后你说剑术也是自由人技艺？” “是的。” “那么，我是自由人吗？你呢？”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比起涉世未深的少年，这个话题对中老年人的伤害更大一点。朗多一饮而尽又添了一大杯。然后沮丧地摇摇头。 “只有那种出身于富裕家庭，衣食无忧、从不为生计烦恼的人，才算得上一个自由的人。那种人才能真正随心所欲地探索知识。” “贵族咯？” “或者哪怕一个人一开始不是贵族，但他在帝国闯荡获得了成功，赚到了很多钱，后半生里衣食无忧，他也会成为一个自由人。”朗多拍拍希林的后背勉励他（实际上是在勉励自己）。 “帝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啊，金子总会发光的。只要你有本事，一定能闯出一片天！到时候，就可以步入自由……” 朗多喝醉了，一阵欢喜一阵忧伤的，又说了很多没用的道理。 “技术这方面我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但其他的知识就要你自己去探索了……混迹社会只会满头苦干没用的，还要懂得攀附贵人，靠上层的提拔……他们动动手指头的事情，比你一辈子努力都重要啊……” 再说下去变得语无伦次，希林也懒得听了。后来朗多趴在吧台上睡着，二人清晨的时候才返回宿舍。 第526章 野玫瑰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渐冷，帝国进入到冬季。帝国的气候温暖湿润，即便冬季也没有家乡那种严寒。倒是非常潮湿的阴冷，还时不时地下雨。 帝国甚至不会下雪，偶尔有那种若有似无的玩意，一落下就融化，还搞得地上都是烂泥。说不冷也不那么温和，在宿舍里睡觉时常会忍不住发抖。 希林血喝得少的时候，身体就冷得像外面的石头。和他一起干活的马童，手上都红肿了，是所谓的“冻疮”。 梦里他会记起家乡的雪，最多的时候有膝盖那么深，外面白茫茫一片，根本分辨不清前后左右。家里的羊都被冻死。少年梦里，怀里抱着的那只小羊羔总是挣脱而去…… 希林一直作为马童留在荣耀骑士团里。他对这种生活状态很满意，谈不上什么进取心。就是野玫瑰这匹马真的非常难搞。 比如说希林这辈子都没见过会躺着睡觉的马。野玫瑰就会。它不仅喜欢躺着睡觉，还需要盖一条毯子。冬天还会赖床。有时候怎么揪尾巴它都不肯起床。 而且它非常倔，经常不听人类的命令。它还喜欢对人类恶作剧。有时假意顺从，乘人不备再突然变脸。因为它几次把骑手甩下马背，没人敢动它。又碍于它价值不菲，朗多也舍不得杀掉或者贱卖。 于是只能对它冷处理，扔在马厩养着，但是也没啥用。它只要不惹麻烦就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它似乎挺喜欢希林。有时候给它添饲料，它伸着鼻子在希林背上闻啊闻舔啊舔，上去一口咬坏了少年的衬衫。 “嘿，你干嘛！” 希林一直舍不得打它，都是自认倒霉。衬衫也是骑士团派发的制服，没得换只能回去缝补。 它还会得意地噗噜噗噜笑。有时候它会狂舔希林的脸，舔得到处都是口水。 为了防止这畜牲憋坏了，每到别人训练结束之后，希林会放它去训练场上撒欢。一开始这匹马很矫情，扭扭捏捏的，生怕把自己的毛弄脏了。 后来发现希林会给它收拾得干干净净，它就不那么傲娇。跑到训练场上恣意狂奔，在沙地上打滚、翻身，还往水坑里跳。 它奔跑起来的速度奇快，爆发力惊人，确实是一匹稀有的好马。 白天的时候，骑士团有各种训练。希林会挑个舒服的位置观摩，野玫瑰就在一旁放风。因为马儿都很聪明嘛，每天给它看看别的马如何训练，日子久了万一它心动了呢？ 这天希林也是坐在围栏上，罗尔在训练场上骑马跑圈。 罗尔对陌生的战马掌握得不太好，三次指挥战马越过障碍，都撞掉了围栏。跳过水坑的时候马儿跳得不够远，前蹄踏在水坑里，泥水溅得到处都是。 对他来说很不容易了，上个礼拜他的马都不肯跳障碍。骑士团的人员众多，场地有限，不是谁都有机会一直训练。每一名队员都要在有限的训练机会里，尽最大的努力提高自己。 “干嘛？” 有谁从背后推了希林一下。他跳下围栏。这里没有谁，只有野玫瑰。 “顶我干嘛？” 野玫瑰噗噜噗噜一阵，希林摸摸它的鼻子。 它很亢奋，不停地原地打转，眼珠子盯着远处的训练场。它甚至呈现出一种意欲进攻的姿态。 “现在可不是时候，没到三点钟，他们的训练没有结束呢。” 希林试图安慰它，但马儿一旦亢奋起来可没那么容易安抚。 “怎么，你也想试试？” 野玫瑰不停地晃动脑袋。希林观望一下训练场。 “你也看到了，跑一圈才能完成所有的障碍。那些是低矮的灌木丛，需要跳过去；那些是比较高的木头围栏，但是即便跳的高度不够，也可以撞掉围栏通过；那是一堵墙，跳得不够高就撞墙上了……那里还有个水坑，需要跳得远一点，不要沾到水。” 野玫瑰喘着粗气。 “你那么聪明可定全都知道。毕竟都看了这么久了。但是你真的想试试吗？”希林也不敢确定，他甚至不能确定野玫瑰是否完全听懂了自己的话。 “必须要和骑手配合才能顺利地完成障碍，据说赛马在奔跑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到那些障碍的具体位置，需要听从人的指挥。” 野玫瑰继续噗噜噗噜。 “如果你一定要玩这个，得让我骑着你……” 希林仔细观察野玫瑰的举动，它似乎也没有拒绝。少年抚摸赛马的鬃毛，自言自语道，“如果你确实想试，我们就冲上去看看！” 野玫瑰甚至没有穿戴马鞍，因为它从不载人。 “没关系，我可以的。” 希林抓着它的鬃毛，轻快地跳到马背上。他小的时候一直骑无鞍马，很熟练。毕竟马鞍也是稀罕的东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根本买不起。 拽着缰绳，双脚夹着马儿的肚皮。希林拍拍野玫瑰的脖子说，“我们走吧！” 野玫瑰听从他的指示奔向了训练场。 哒哒的马蹄声引起了在场人员的注意。这一组人马没按着顺序训练，是临时插进来的。很快有人认出了那匹着名的烈马。 “看，是野玫瑰！” 大家惊奇地围观，有的人表示出担忧。 “野玫瑰？它又打算把这个新来的甩到水坑里？或者扔到墙上？” 人们自觉地给这组人马让出一条路。野玫瑰踌躇着，缓缓加速冲向第一个障碍——一团人工种植的灌木丛。 这个动作不难，根据它奔跑的速度和节奏，希林看准了起跳的位置，发出了果断的信号：“跳——！” 野玫瑰动作轻盈，一跃而起，轻松地跨过这团障碍物。 “表现很好，我们继续——” 再往前走，是大概五尺高的木质围栏。如果跳跃失败，马儿会撞掉一部分活动的木栏杆（当然，要从制定的方向奔跑跳跃才行）。 “准备好，加速——” 这一次需要更快的速度和更迅猛的爆发力。 “没关系，我们可以的，预备——” “跳！” 再次发出指令，野玫瑰纵身一跃，身体大部分跨过了围栏。但高度还差了那么一点，撞掉了几根围栏。 “再高一点，前面还有一个围栏！预备——” “跳！” 这次，它的动作完成得更完美，像一阵风儿吹过，从容地越过障碍继续奔跑。那些小灌木都成了训练场上的点缀，它的马蹄哒哒地跳过灌木丛，愉快地奔跑。 它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喂，前面那是一堵墙啊……”希林抬头一看，野玫瑰正在加速冲向那堵七尺高的砖墙。一旦失败，只会人仰马翻，后果不堪设想！ “你认真的吗……？” 一旦在这条路上开始奔跑，就绝对没有退缩的机会了。 “好吧，如果你非要试一试，我就豁出去陪你——” 希林压低身子，策马加速，伴随着马儿奔跑的节奏保持自己的平衡……越来越远近了，有时候那甚至谈不上理论，完全是一种直觉，当马蹄踏到某个位置的时候，人和马都感觉到了机遇—— “跳！” 野玫瑰以惊人的力量一跃而起，压低脖子，前蹄迅速收拢就像一条鱼……它跃过了七尺高的砖墙，比它自己都高！ 伴随着众人的惊叹声，一人一马平稳落地，顺利完成了难度最高的跳跃，围观的骑手们情不自禁地不断鼓掌。 最后，野玫瑰以最快的速度飞越，跨过池塘远远落在沙地上，完成了全部障碍。 “天呐，希林！野玫瑰！” 罗尔错愕不已。野玫瑰耀武扬威地绕场漫步，最后专门停在罗尔面前好一阵噗噜噗噜。 “嘿嘿，你挺厉害的嘛！”希林也感到无比意外。“大家都说骑不得的野玫瑰，原来是最厉害的一匹赛马！” 这个场面朗多骑士也远远地看到了。当天他没说什么。毕竟野玫瑰这匹马时常反性，一次成功不能证明以后都会成功。也许它只是比较喜欢希林呢？ 第二天，希林找来个马鞍专门给野玫瑰系上。 “也该训练你和骑手配合啦——” 希林非常有耐心地试了很多次，它才终于配合，系上马鞍。后来骑着它绕场奔跑。一开始这马特别不自在，四肢乱甩，不停地扭头扭屁股，试图把希林甩下去。 “哼哼，你在马厩里白吃白喝太久了，养得太骄纵了。” 希林始终保持好平衡，没让那家伙得逞。 驱使着它一开始很吃力，它不好好走路，乱晃，经常急刹车，还会跳起来。坚持了一整天，终于这家伙驯服了，乖乖绕场奔跑，配合着希林跳跃、停止。 等到三点钟下班的时候，希林把完全驯服的野玫瑰交到朗多的手里。 “大人，我把它训好了。嘿嘿。” 朗多打了声口哨。 “不得不说，我的孩子，你太令我吃惊了！” 第527章 深得信任 骑士团的日子很单调，除了照顾那几匹马，反复地打理、饲喂之外，没有任何闲暇可言。 礼拜日的时候，骑士团会放假。几乎所有人都回家了，只有一部分必要的勤杂人员还在。场地空下来希林就练练剑。 平日他不大和同龄人讲话，为了掩盖自己特殊的身份绝少与人打交道。这就显得他很孤僻，性感冷漠。但是因为行事比较凶悍，也没人敢招惹他。 “这样也好，谁想和永远十四岁的人交朋友呢……” 看天色渐晚，希林正打算收起杂物带着马儿返回马厩，有个身影带着杀气从身后靠近……影子里的恶魔闪烁着星光提醒他。希林早有准备，抽出长剑迅速回身一击—— 锵——！ 长剑的前端刚好击中对方的剑刃，两柄剑的剑刃咬合在一起。希林狡猾地牵制对方的行动，害得那人一时手足无措。 “朗多大人？” “嘿！” 对方就是朗多没错，他似乎是存心试探来的。一击不成又换着方向一击。 希林的剑锋利落地变换，格挡绰绰有余。他甚至掌握了这场偷袭的主动权，陪着朗多过招。任凭他如何试探，都无法逾越希林严密的防守。 而当希林觉得要适可而止的时候，迅猛一击，直奔对方的咽喉！ “哈——!我投降了，认输了、认输了！” 朗多笑呵呵地后退，收起进攻的姿势，举起双手认输。 希林举着剑盯着他，唯恐他还玩花招。但朗多真的收手了，骑士剑收回剑鞘，主动和少年握握手。 “你以前说自己会剑术，我一直以为那是信口胡说的，没想到你还真会。” “大人，您找我有事吗？”希林这才放下戒备。 “呵，你小子水平真不赖，比我想的厉害多了。我一直以来都轻看你了。” 希林不明白他这是卖的什么药。 “我只是好奇，试试你的水平。” “好吧。” “小子，你练的这什么剑术，哪里的师傅教出来的？” 朗多换了一副轻松的样子，走过来搂着希林的肩膀用力拍拍。 “五式秘剑。帝国西郊的剑术师傅教出来的。” “五式秘剑？就是满大街的剑术研习社都号称可以传授的‘至高绝学’？我以为那是骗人的，但你练得相当厉害啊！” “没什么，熟练程度而已。” “哈哈，真是大家风度的发言啊！”朗多半开玩笑地说。 不知为什么，今天礼拜日，大多数人都回家了，朗多怎么还在骑士团的训练场乱转。希林总觉得他有心事，可他又不说，就是扯些有的没的。 “哎呀，你小子在帝国也不容易啊，没有家眷，都是孤身一人的，假日里会不会觉得寂寞啊？” “大人，我有……” 不等希林解释，朗多自说自话地唠叨起中老年人家常。 “你这个人非常优秀啊，小小年纪的，如此优秀，将来一定有大的发展！但是呢……” 他搂着希林就当是好哥们一样的。 “人有本事只是一方面，最终还是要靠大佬提携。你别忘了，多和大佬混，平日里察言观色，有一天你也能过上好日子。” “好吧，我明白了。”希林敷衍地回答。 “明白就好。给我备马，你也骑马，跟我出去办点事。” 这倒是挺稀奇，朗多手底下好多骑士和见习，却偏偏要今天找希林陪他办事。他还要躲着别人不成？希林遵照吩咐把他常用的代步坐骑牵出来，随着他一起离开训练场。 离开北边的城区好远，朗多也没说他具体要干嘛。希林默不作声地跟着，后来才发现他是奔着城区最繁华的酒吧夜场去的。 这老哥自己去打牌喝酒，把希林一个人留下看马。他玩到很晚很晚才醉醺醺地回来。 再次看到希林他稀里糊涂地又是哭又是笑，说着一大堆有的没的，还一边喝一边吐。 “我跟你说，孩子。现在才是帝国的魅力时刻！看看这夜场，看看那些漂亮的女人。我们住的那地方，跟乡下有什么区别？” 把他安抚好了扶上马，这家伙仍然舍不得走。他在灯红酒绿的地方流连忘返。贪婪地看着酒肆里的粉黛佳丽，红着脸美滋滋地哼起小曲。 “大人，骑士团外面也有酒肉，你何必跑这么远呢？” “你还是个小孩子，不懂。这里的酒更香啊……” “真的假的？我闻起来区别不大。” 又走了一阵，朗多骑士自说自话起来。 “孩子，我特别欣赏你一点，你聪明，又吃苦耐劳，但你最好的品德是沉默。” “您是在夸我老实巴交好欺负么？” “哈哈哈——！当然不是。你这样的孩子，我才放心找你办事。将来你遇到什么大人物，他们也会放心让你办事的。” “放心地让我在寒风里等四五个钟头……” “别那么计较！”朗多高声地说，“慢慢地就会有好处了。” “但是，我们今天的行程啊，你千万不要跟骑士团的人提起。” “好吧，没问题。” 朗多会心一笑。希林的才能也许引起了他的注意，但说到底还是沉默寡言的个性赢得了他的信任。 老哥又找了家小酒馆，喝酒打牌直到清晨。这一天希林没有捞到任何好处。他蹲在马厩里看马，听着嘈杂的脚步声睡着，清晨被店里扫卫生的阿姨喊醒。牵着马、驮着醉醺醺的朗多骑士返回骑士团。 因为他办事非常稳妥，悄悄地送朗多回宿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朗多再次夸奖了他。 “好孩子，你很拎得清。这些事以后都替我保密。” 作为回馈，朗多送了他一副旧手套。 后来朗多帮着希林从骑士团里捞了点好处，换了一间光线更好的宿舍，每次吃饭帮他打点更好的肉。有时候出门回来，朗多还会带半瓶酒回来给他。 可惜，如果希林真的能吃人类的食物就好了。半瓶酒都给野玫瑰喝了。 这畜牲可喜欢喝酒了，喝起来吨吨吨。喝醉了以后浑身蛮力，跑起来贼快。但是也会像人一样到处乱撞。为了防止它弄伤自己，最后还是把它拽回去睡大觉了。 随着时间的累积，希林越发得到朗多骑士的信任。有时候跟他去办事，会出门很多天。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跟着他夜里溜出去喝酒鬼混。 骑士团的马童也有工资，希林每周都可以领一枚银币。那些钱他留着没用，全都小心地收进钱箱里。 撒耶坦曾经警告过：“代理人不可以与人类进行交易。”但至于有什么后果，恶魔从未讲过。 随着希林对朗多深入地了解，他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哥不是孤身一人，他有家室！他家在城南一处普通的民居，老婆又凶又丑，还养了个骄横的儿子。 他一直不喜欢回家，下班了就躲在宿舍，哪怕放假的时候也推脱有事。装的自己很忙一样。 偶尔他让希林跑腿，给家里的老婆送点财物。那个中年大妈态度也不太好。问希林丈夫究竟在忙什么，希林就胡编一些训练啊、负伤啊之类的话搪塞过去。 朗多还夸奖他办事利落。 “小子，以后你有了老婆就知道了，我也是没办法……” 希林听了暗自偷笑。 说这话的时候，老哥正在外面搞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和几个酒肆里的风尘女子关系亲密，但苦于囊中羞涩，只有发了工资以后才去光顾。 希林跟店家混熟了以后，老板娘请他进来坐着。少年仍旧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酒色在眼前也丝毫不为所动。 为了搞钱，朗多骑士还有个副业——他在酒吧的地下擂台上比武决斗！这钱赚得，比数钱都快。但这种事在帝国被严令禁止，光明磊落的骑士也不屑于去做。 比武私斗不仅日进斗金，还一同赢得夜场尤物们投怀送抱。她们都喜欢这种男人，有本事，有胆量，还有钱。 只要打赢了一场肯定换来一夜香燕。朗多不敢玩得太大，偶尔出手、小赚就跑。 除此之外，朗多骑士还私底下和一些有权势的贵族结交。帝国的贵族有各自的势力范围，希林隐约知道但是说不清楚。也许他结交的都是对立方的。因为朗多骑士专门警告过。 “这些事，必须严格保密。绝不让骑士团里任何一个人知道，包括你的好朋友罗尔，知道么！否则咱俩全都完蛋！” 希林谨慎地点头。 荣耀骑士团声名在外，有些权贵也想结交团里厉害的骑士。朗多骑士是挂靠着骑士团的名誉当跳板，想要谋求更好的机会。这种吃里扒外的行为一旦被骑士长知道，后果很严重。 肯定会遭到革职和除名、从此名誉扫地。 当二人的关系走到这一步以后，朗多骑士也不再避讳在酒后抱怨骑士长、以及整个荣耀骑士团的各种弊端了。 转眼到了深冬，帝国人将太阳神的生日那一天作为一年结束的节日。尽管从月历上看，这一年还没到最后一天。 无论是谁，这一天都要放假休息。否则那真的是对造物者的大不敬。希林提前打点好每一匹马，祝它们新年快乐。而自己，终于可以放一天的假咯。 很久都没有返回圣天使大教堂，博物学院也不曾去过，不晓得朋友们过得怎么样，画家的伤好了没？纳特的书读得怎么样了？ 希林笑呵呵地打包行李。可是朗多骑士竟然闯到他的宿舍间来了。 “大人，您有什么急事吗？” 按理说，他们高级的骑士都不屑于踏进这里。哪怕是一栋楼也泾渭分明的。 “好孩子，你有什么漂亮一点的衣服吗？” “诶？这件可以吗？” 希林刚刚领到一件新的骑士团制服，是专门在大型比赛时穿的礼仪服装。 “不，千万别！别穿我们骑士团的衣服，绿色的也别穿！最好穿点特别干净漂亮的衣服，能显得你是有钱人家孩子的那种。” 希林听得直笑。 朗多翻翻看，果然希林没有那种像样的衣服。 “我猜得没错，还是帮你也借一套算了。小子，穿的时候要用心爱护，别弄脏了！不然要罚押金呢！” 他转身离开，启程去服装店。 临走前叮嘱道：“你这双靴子太脏了，立即擦干净、打上蜡，今晚之前要擦得油光锃亮。” “这是干嘛？要出去嘛？” “没错。但是，嘘——今晚的事很重要，跟以前一样要保持低调，绝对不要让他们知道。” “可是……我都告假了，您也批准了啊。我还告诉罗尔今天要去看望弗拉维大人，还帮他带了礼物呢……” “你做得很好，这样才能掩人耳目。” “可是……” 难得一次假期竟然被朗多骑士安排得明明白白，希林一阵不爽。 “又要去酒吧里喝酒打牌了？真是的，就不能自己去么……” 说实话，希林觉得骑士团比他当初设想得无聊多了。几乎没有学到什么本事，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打理人际关系，尤其是应付这位无孔不入的朗多骑士。 正在抱怨，朗多又折回来，推开门说：“你还是和我一起去吧。万一衣服不合身就露馅儿了！立即备马，我们出发。” “好吧。” “牵那两匹好的赛马出来，但是别牵野玫瑰，它太不稳定了。” “知道啦……” 朗多甚至给了希林一枚金币。希林接住后吓了一跳。还好，刚好带着朗多送的那副旧手套。 “万一遇到情况你出手也阔绰一点。如果有人问，你别提骑士团一个字，就说是我家里的扈从。” “好吧……遵命。” 朗多命令希林立即穿好衣服一起出门，希林把收拾一半的行李摔到床上，叹口气说，“真是的，今天什么都不用收拾了！” 第528章 时代大街 街上的时钟刚刚走过十一点，对辛勤的人来说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对于那些衣食无忧的人来说却刚刚起床。帝国的街上正热闹，许多富贵人家的老爷、太太出门散步，喝早茶，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朗多骑士穿了件朴素的衣服，昂首阔步，一路往帝国东南部繁华的地段走。 大概又是跟往常一样，喝酒打牌吧！沿海的酒吧一条街就在前方，希林已经嗅到了大海的腥气。 “帝国，与乡野之间最大的差距就是文明。” 朗多突然慷慨激昂地说教，莫名其妙的，不知道他今天打了什么算盘。 “帝国臣民在酒足饭饱之后，仍旧思虑进取，将闲暇的时光赋予意义，用来追求美。这是那些落后地区的人无法比拟的。只有在帝国，你才能欣赏到艺术、领略到时尚。” “时尚？” “尽管人们都在追求最时髦的衣装，但‘时尚’的出现，已经有几千年的历史了。它就是帝国历史的一部分。即便是已经存在超过五千年的帝国，从最早的时候开始，血液中就流淌着青春。” “大人，你在说什么呢？” “孩子，我今天要带你见识一下帝国时尚的魅力。在你面前的这个地方，就是帝国时尚汇聚的中心——时代大街。” 希林被绕得云里雾里，抬头看看近处的铺子和远处的摊头，顿时明白了。 “朗多大人，这里不就是裁缝铺子一条街么！” “哼！制造那种粗制滥造的便宜货来蔽体的才是裁缝铺子。这里是精品店云集的地方，这里售卖的是时装、时装！” 朗多一再强调此处并非一般的裁剪。 “这里的师傅才能给你帝国最前沿的时尚讯息。你想加入有钱人，必须得懂时尚。” 希林挠挠头。心里嘀咕着：“我也不想加入有钱人啊……” 话没出口他憋回去，又向朗多提了个有点用处的问题。 “朗多大人，‘时尚’到底是什么呢？” 朗多虽然很唠叨，但他并不博学。一较真就没辙了。毕竟“时尚”这东西，不是什么具体的玩意。说起来缥缈虚幻，似是而非，庸人哪里摸得着头脑？ “嗯……就是好的、漂亮的、大家都夸你的，懂吗？” 希林咧咧嘴。 跟着朗多骑士走进去，希林也能大概明白他的意思。 帝国这地方，的确有一点特别吸引人——平民百姓距离穷奢极欲的富贵如此之近，甚至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时代大街有相当数量的豪华店铺都在租售华丽的贵族衣裳。 一处转角的二层店铺有玻璃橱窗，里面一个木制的人形衣架，展示着一条无比绚烂的水蓝色长裙。长裙上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仔细看每一层都绣了点缀珠玉的曼妙花纹…… 希林盯着看了好久。 “天呐，这么复杂的衣服，要缝多久啊……” 朗多站在他身后，非常得意地解释其中原委。 “像这样一件华丽的晚礼服，十位心灵手巧的秀娘也要忙上一个月才能赶制出来。如果再算上材料的成本、设计的成本，简直就是天价。” “那么贵的衣服也有人买吗？” “小子，这就是其中的玄机啦——” 朗多当然愿意解释。 “这件衣服价值不菲，大贵族穿过一次以后就将它变卖，到了这种时尚店里。而不那么有钱的体面人只要花一点小钱，就能租借到平日里根本无力承担的豪华衣物。” “真的？为什么！” “只借一天啊——正式场合的时候穿一穿，穿好就还回去，付租金就可以啦！这件衣服店家还会租给别人，而你下次还可以租新的衣服。各取所需。” “嘿嘿。别说，你们帝国人还真会过日子，一件衣服好多人换着穿！” 朗多一听就瞪了希林一眼。 “不许那么说，不是那样的！” 争论毫无意义，朗多决定亲自带希林见识见识。有家店他时常光顾，是那里的老客户。 “男士甄选。”朗多指着店铺的招牌说道。 原来是一家专门租售高档时尚男装的店。一进门就看到满屋子满眼密密麻麻数不清的衣裳，挂在上下三层的衣架。细看有上装、裤装、衬衣等等分门别类，整理得非常细致。 其中一些高档的衣物还穿在展示人形衣架上，更有非常奢华的男装摆在玻璃柜子里仅供参观。 有个年过半百的胖老板招呼。他头发都白了剃了平头、带着圆溜溜一对黑眼镜，手里拿着账本。一见是熟客，他非常热情。 店里还有老板娘跟伙计，伙计帮着客人换衣裳，老板娘则帮着改尺寸。 帝国的衣裳，无论男女都喜欢鲜艳、靓丽的色彩，用尽各种方式装饰。但二者都讲究贴体、修身。正所谓“量身定做”，好的衣服一定是专门为这个人裁剪制作的， 但要是租借的衣服怎么办呢，一来要老板独具慧眼，帮你挑一件身材、气质都接近的衣裳；而来就要靠老板娘简单的缝补，弥合一些细节。当然这些缝补都不会破坏衣物原有的材质——这些衣服还要租给别人呢！ “朗多骑士！”老板热情地打招呼，“今天要出席什么场面啊？” “哈！今天是个大日子。” 朗多一开口，自己先抖了抖。他似乎还不太确定自己要面对的情况。 “非常大的场面，有很多社会名流出席。非常隆重，对我的意义非凡。” 但他始终没有具体地描述他要去干嘛。 “哦，那是一场晚宴吗？” “是的，没错。” “而你需要以闪亮夺目的方式出场？” “正是。” 老板也很懂得拿捏，始终没有深究朗多的出行目的，却很仔细地询问了他的衣着需求。 “你需要一款象征荣耀的绿色吗？” “不，千万不要绿色。” “但至少，你肯定需要一点贵气的金色。” “嗯……好吧，金色可以的，但是别让人联想到骑士团就行，这事跟骑士团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知道了！” 一通猜谜之后，老板领着朗多骑士来的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隔着门能看到里面挂了一件非常华丽的衣裳。 老板对这身衣服非常自信，他甚至希望朗多骑士能先凭观察猜猜这身衣服有多好。 “哇，非常令人印象深刻……但会不会有点……有点娘，太多柔和的花边了，不够阳刚……”朗多也说不好。 “这是一件皇帝穿过的衣裳！”老板用悄悄话轻声说，“只要把这身衣服穿上，放的屁都闪着金光。” 朗多眼前一亮，甚至不太相信。 “我从不骗人。”老板非常笃定。“皇帝陛下在七年前春日盛典的时候，下午茶歇的时候他穿了三个钟头。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额……” “那个时候陛下还健壮，没有肚腩。这身衣服很好地贴合了他的阳刚之美。我相信也能衬托出你的。” “当然，你比陛下那时候更苗条一点，等下我内人来把腰身掐一掐，嗯，就到这个位置。” 老板侧过身让老板娘看清楚。 “袖长刚刚好适合你，身长也不多不少。在你这个年纪还能保持苗条很不容易，许多贵族老爷都做不到。” “多谢夸奖。”朗多的脸上泛着红晕。 “为了搭配这件乳白色绣金花的外套，你还需要一条深色的裤子，这条。” 老板又选了一条深棕色的裤子。 “衬衣的话，我建议这一件，素雅的白色。” 还有些零碎的东西搭配起来放在朗多面前，他当然无法拒绝。 “现在就试试吧！” 老板拉上门口的窗帘，小店进入“请勿打扰”的状态。一位助手帮着朗多脱换衣物，老板娘当场给他修改尺寸。 为了应付今天会出现的尴尬的场合，朗多连内衣都穿着新的。助手给他穿上干净洁白的衬衣之后，把皇帝的衣裳一套，顿时他整个人都光彩夺目了。 老板还挑选了一双闪闪发亮的皮鞋，以及搭配皮鞋的花边、袜带…… 不多时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光彩靓丽的朗多骑士，这身衣服给他整个人都镀了一层金。 助手端着镜子，朗多照照巨大穿衣镜，又看看身后的腰线，非常满意。 “啊，朗多骑士！我想，还有一件东西可以令你更加生辉！” 朗多很奇怪自己还少了点什么。 老板去楼上找了一顶假发下来。 “这顶假发的颜色和发质非常接近你本人，它可以让你年轻十岁！” “我已经到了这种年纪了吗……” 朗多有些不情愿。他一直觉得自己发量尚可，还算说得过去。 希林第一次见到朗多距离现在没多久，他一直也不觉得朗多的发际线有什么问题。 直到朗多骑士在老板的强烈建议下试戴了那顶假发 “！” 朗多盯着镜子，反复地观察自己的样子。 “天呐，老板，我应该相信你的！” 老板得意地微笑。 “看看，我简直年轻了十岁！我想起来了，我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那时候我每周都去修剪头发，甚至还嫌麻烦！天呐，这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啊……” “客人满意就是我最大的成就啦。” 老板会心地点头。接下来，朗多骑士只需要再添加一点小小的修饰就完美了。 “请移步二楼，我女儿来帮你化妆。” 朗多气宇轩昂地迈开步子，有了这身皇帝的衣服，他整个人都回到了年轻时的状态。 “这孩子也需要换一身吗？” “嗯，是的。别太土就行。” 接下来加工希林。侍从的话没那么挑剔了，老板一眼看中一件衣服丢给助手。 “可是……” 那件衣服也太夸张了吧，水蓝色的，也太娘了一点。希林不太喜欢。但老板根本容不得他讲话。 好吧，毕竟也不需要希林掏钱。 给孩子整上一身。老板又挑剔地看看，“孩子你发量还行，如果烫个卷就更好看了。” 容不得希林啰嗦，拎着他去楼上，老板的女儿可以快速给他弄出来。 在楼上，大量的假发配饰和化妆品堆积如山。朗多骑士坐在化妆台前已经变了模样。 油亮的飞机头，脑袋后面一条麻花辫。一字胡修得像 这模样也不是说多好看……额，反正希林没见过…… 老板的女儿快速给希林弄了一下，二人全都焕然一新。 朗多骑士这身衣裳价格确实不贵，也就七块金币一天，相当于他一个礼拜的工资而已。算上那些杂七杂八的配饰、希林的衣裳还有二人捯饬一遍的服务费等等，总共十二块金币。 至于押金，朗多骑士以自己的信誉为担保，绝不会污损这件衣裳。毕竟他是多年的老主顾了。 临走之前，他们穿的那身旧衣服可以暂时寄存在老板这里。跟身上鲜亮的衣装比起来，那身旧的就好像洗澡搓下来的泥一样。 “哦，等下！” 朗多还有个非常重要的物件差点忘在旧衣裳里面。他小心地取出来，是个精致的信封。 “这是请柬，没有它我们可进不去。” “祝您玩得愉快，朗多骑士。” “谢谢！” 第529章 日欢宴 二人这一折腾，从早上弄到傍晚。踏出男士甄选店的时候，夜色下华灯初上，帝国到了最繁华的时候。 “为了保持腰线的最佳状态，我们现在就不要吃饭了，直接奔赴宴请吧。” 朗多骑士嘱咐道，“孩子，我们今天赴宴的目的是展示自我，切忌不要沉迷吃喝。你有机会的话也去结交几个上流人士，说不定以后可以拉你一把呢！” “嗯。”希林把马牵出来。 他们二人骑着骏马，昂首阔步在拥挤的街市上挪步。好些平民百姓抬头仰望他们，拿他们当真正的富家子弟看待。 朗多很享受这种感觉。他精心打扮以后样子十分帅气，那件“皇帝穿过”的衣服看起来那么高贵，又那么温柔。 “孩子，今天的事情太重要了，我没法提前告诉你。你的假期，改天我三倍补给你，好吗？” “谢谢。”希林爽快地同意。 “乖孩子，你比他们聪明多了。很多事情一点就透。” 朗多陶醉在虚荣之中，没喝酒也醉了。 “看看我们主仆两个，这么漂亮、这么体面，一点也不输那些从小锦衣玉食的贵族。我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人啊……这才是帝国，这才是人生啊……” 希林听了腼腆地笑一笑。 朗多一回头，发现一个问题。 “孩子，你怎么把野玫瑰给牵出来了？” “额……” 哎呀，朗多还是发现了。野玫瑰太聪明，它发现希林又牵两匹马，而且是赛马不是普通的骑乘马之后，就开始变得暴躁，在围栏里乱转。 “这次不可以。朗多骑士说你太不稳定。” 野玫瑰一听，更加不乐意了。它当场表演一番什么是“真正的不稳定”。它开始不停地摇头大叫。啃围栏的立柱，乱撞…… 希林见状于心不忍，到底把这家伙牵出来了。 “你要乖乖的哦。只要你足够乖，以后朗多骑士会经常骑着你出门的。” 希林拍拍野玫瑰的鼻子，它疯狂噗噜噗噜。 “就这样……我把您的野玫瑰也牵出来了。它是一匹好马，现在也很乖，能一直骑着。您就给它一次机会吧。” “好吧，都走到这里，我也来不及送它回去。但是你一定要看住它，别在关键时候给我丢面子。” “没问题！” 一路走到目的地，希林才终于知道朗多骑士这是要干嘛。可是，竟然来到这个地方，也太奇怪了。 “怎么了？” “帝国大富豪？” “对，就是这里。” “这是要来泡澡？” 希林有些疑惑。泡澡的话没必要穿那么好，好化了妆。 帝国大富豪的门前聚集了大量的车马，虽然往常他们家也这样，但是这次更加热闹。楼上的歌舞剧场大门敞开，一定是有演出才对。 “或者是来……看演出？” “其实也没全部猜对。” 朗多说。 “今天这里啊，有个重要的场合。很多人都被请来做客。我有幸收到一封请柬，才带着你来的。如果你自己想进来，可比登天还难啊。” 朗多再次拿出宝贝信封。 “现在，跟我进去吧。” 希林有些意外的惊喜，如果今天的行程是这里，也许会见到茜茜缇娅也说不定！ 来到专门接待贵宾的门口，他将张精致的邀请函出示给侍者。侍者再三确认了朗多骑士的身份，又询问希林是何人。 “这孩子是我的扈从，我带他来见见世面。” “这是一份银质邀请函，您可以带一名随行人员参加。” “请跟我进来吧。”一位专门负责引导的侍者带领二人走进贵宾专用的通道。 另一名侍者去牵二人的马。因为他们是尊贵的客人，才有人专门牵马。 “请务必小心一点，那匹红色的赛马非常不稳定。”朗多讲话的时候非常神气。 “遵命。”侍者谦和地回答。 贵宾专用的走廊更加僻静，非常注重客人的隐私。二人可以隔着大厅远观远处平民浴场的喧嚣。 一路走上顶楼，这里位置更加隐蔽。门外有全副武装的侍卫站岗。 希林一见货真价实的兵器就不由得紧张起来。他紧紧盯着那些侍卫。 “请不要感到害怕。这些人都是宴会的主办者请来、专门保护客人安全的侍卫。你们的到来对于主办者来说十分荣幸，保护你们的安全也至关重要。” 两侧的众多侍卫守着一扇紧闭的金色大门，从外面听不到任何声响。二人都感到十分紧张。朗多骑士说的重要宴会，究竟是什么大场面呢…… 侍者用力拍拍门板，里面有人拉开了大门。 一瞬间，二人仿佛是从人间来到了天上。 这大门里面非常嘈杂，欢声笑语和鼓乐歌声铺天盖地袭来。二人站着都没敢动弹。 “贵宾——朗多骑士和扈从！” 里面的侍者高声宣告。 并没有人暂停说笑，这里没什么人认识朗多，何况他也没报大名鼎鼎的荣耀骑士团。 “请进吧——” 引路到此为止。外面的侍者离开，里面的侍者热情邀请二人进来。 他们一进去，大门就立即紧闭。这里面的喧闹与外面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里面是两层复式的宽阔场地，楼上楼下站满了人。脚下的红毯铺满整个会场，头顶上是金碧辉煌的蜡烛台照得此处犹如白昼。远处立柱上布满令人头晕目眩的浮雕装饰，远处墙面上画满了香艳妇人，大厅穷奢极欲的程度令人瞠目结舌。 面对宽敞的中央舞台，有两侧的楼梯可以通往二层。但是楼梯口有全副武装的侍卫和专门的侍者把守。二人上前询问，只有持金色请柬的人才有资格上楼。 没关系，楼下的社会名流也不少。朗多骑士看到了那位转送他请柬的贵族，二人打了个照面，朗多表示出万分感谢。对方则很高兴看到朗多骑士如此光彩地出席。 希林原本还担心朗多穿得太夸张，看到其他贵族挖空心思地装扮，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挂自己身上。朗多的就显得不那么出挑了。 “哈哈！路上我就看到你们了。你们的战马非常拉风。这位年轻的朋友，你对战马如此呵护，将来一定是个好骑士。”贵族老爷赞叹道。 “哪里、哪里。” 再要多说就说漏嘴了。希林其实就是马童。 “话说朗多骑士，这么优秀的见习骑士，通常要考核多久才能转正呢？” “哎呀，这个……您也知道，我们团长雷莫斯是个非常刻板的人，他……” “哎，我知道。”富商也是摇头叹气，拍拍自家公子哥的肩膀。 “他是一位非常严谨的团长，对待骑士容不得一丝马虎。也正因如此，我们家的孩子才不够格加入。” “哎呀，这说的什么话！令公子才德兼备，是骑士团不可多得的人才啊！再容我一段时间，一定找到适合的职位空缺。” “嗯，好的。那么就拜托了。” 原来二人之间尚有这样一层利益往来，这也难怪朗多大人不希望骑士团里其他人知道太多。 再聊下去，朗多说了好些抱怨团长的话，希林这才知道二人之间还有嫌隙。朗多显然在一些关系到商业利益的事情上，认为雷莫斯太过刻板了。 说了一会还有别人找贵族老爷聊天，对方失陪告辞。朗多则拉着希林离开。 这场酒会的用意是让富人们彼此认识，互相结交。大家边喝边聊，随意走动，无论是否熟识都会打个招呼。 大厅里的美食自助，人们可以一边聊天一边随意取用。希林还发现一个特别好玩的东西——假山喷泉！摆在桌上的华丽布景，闻一闻还有香气。 “朗多老爷，你快来尝尝，这喷泉里冒出来的难道是酒？” 朗多很不情愿地说：“傻小子！别显得那么老土，别不停地到处看好像你啥都没见过似的！” 他看周围没人注意，悄悄走过去手指搭着“泉水”尝了一口。 “没错，是白葡萄酒。” “怎么有这么好的地方啊……这不就是天堂吗！我以前都不知道，第一次见到这个宴会厅开放！” 希林自以为来过两次对帝国大富豪有一定了解了，这才知道此地天外有天。 “现在，装也要装得自在一点，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 朗多骑士端着架子站站好，仍旧忍不住眼神四处打量。来往的侍者不停送上美酒、撤掉控盘。有侍者将烈酒送到他面前，骑士不好拒绝，一口气喝干了之后将杯子又还给侍者。 这么一杯下肚，他醉意微醺，有点飘飘然了。 第530章 帝国的贵族 要说这帝国的贵族们，真的是喜欢排场。仔细看看宴会大厅，地面和墙面都是精美的石料，上好的羊毛地毯铺满整个大厅，面料的价格远远超过平民百姓身上的衣裳。 大厅内还陈设了无数奇珍异吧，东方烧制的巨型花瓶、深海打捞的红色珊瑚、栩栩如生的仕女雕塑……这里甚至还有流淌的室内泉水！ 人造的水渠环绕着大厅正中央，有石雕怪兽缓缓吐出水流。水晶地砖铺成的舞台镶嵌在当中。 为了活跃气氛，时不时有艺人进来歌舞表演。穿着诱人的舞娘在贵宾中来回穿梭，毫不吝惜地向宾客们微笑见礼。要知道，楼下剧场的客人可没有这种待遇！ 朗多骑士自己非常紧张。他谁都不熟。几次试图加入别人的谈话，却没有引起他们足够的重视。贵族们谈论的话题不知不觉地带着门槛。又去了什么地方度假、赛场上一掷千金押了某位骑士、在哪里香燕奇遇又结识了一位娇娘…… 不停地有贵宾走进来。朗多试着和那些人打招呼，却尴尬地发现对方在向另一个人打招呼。 为了避免这种局面继续持续，朗多只得求助于希林。 “快和我聊点什么吧，孩子！随便什么都行！” 希林也想不出特别的话题，就是一直萦绕在他脑子里的困惑而已。 “朗多大人，我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呀？你一直都没说。” “嗯，当然为了结交一些上流社会的朋友啊（尽管尚未结交到）。” “上流社会指的是他们吗？他们都是帝国的有钱人？” “对。帝国的贵族。但不光是有钱，还有些社会名流、商人、学者……反正都是帝国的精英阶层。” “那皇帝也在这里吗？” “不，没有皇帝。除了皇室，其他帝国最有钱有势的人全都在这。” 希林又陷入了困惑，但不能怨他少见多怪，是这个帝国实在太复杂！一座城池里，领主和贵族都是亲戚，怎么到了帝国这里，皇帝和贵族还分家呢？ “朗多老爷，帝国的统治者不就是皇帝陛下么？我来帝国的第一天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你说这里来的人是除了皇帝以外的精英阶层呢？他们干嘛私自聚会、不带着皇帝？” 终于可以聊点话题了。朗多也乐意解答这个问题。 “孩子，在帝国，皇室是皇室，贵族是贵族，完全不同的两个层次。他们像是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几乎没有什么交集。贵族的聚会，和皇帝一点关系都没有。” 希林皱起眉头。 “怎么会这样……皇帝是整个帝国的统治者，当然也统治这些贵族，因为贵族们也是帝国的一部分臣民啊！” “非也、非也。” 聊到这么一个有趣的话题，不远处一位绅士也加入进来。 “听命于皇帝的，无非是那几个帝国官员，所谓的‘朝臣’。在帝国，皇帝和‘朝廷’是一体的，官员们为皇帝征税、为皇帝管理产业。他们或许念过几本书，但大多是穷酸出身。毕竟出身富贵的人没兴趣做那种工作。” “诶？那贵族在干什么呢？” “帝国的大贵族都是一些古老的家族，他们有自己的产业。有的坐拥大量土地，有种植、开采的收入；有的经营工厂，制造船舶；也有的靠贸易赚钱，买卖大宗商品；还有的坐地收钱，经营钱庄……” “原来帝国背后还有这么复杂的的功能……？” “你可以把每个贵族都想象成自己家族产业的领主。只不过呢，他们的城池看不见摸不着。” “哈哈，那他们就是无数个土皇帝咯！” “当然。贵族阶层把握着帝国的方方面面！帝国的‘三极’之一，实际上与皇权是平起平坐的。” “帝国三极，那又是什么？” “就是帝国的三种绝对权力。”绅士解释道，“三种权力各自为政，又互相制约，共同统治帝国。所以说，皇帝并非是帝国唯一的统治者，他无非是其中之一。” “还是不起眼的那个！”朗多补充道。 希林很乐意继续听下去，绅士就继续讲下去。 “帝国三极分别是朝廷、教廷和市政院。其中的市政院，就是众多精英阶层共同构建出来的。” “我听说过‘市政院’，来到帝国之前，途径的一座城市里也有。”希林眼前一亮。 “啊，那就对啦！市政院是帝国文明之光。”陌生的绅士十分兴奋，“凡是帝国直辖的城市，受帝国文化的影响，就会设立市政院。在那里精英阶层纷纷参与城市建设，维护城市的繁荣！你途径的是真正的文明之地。” “哼，皇帝只是徒有虚名的统治者，贵族阶层才是帝国社会真正的中坚力量。”朗多附和道。 “正是如此。与平民百姓的衣食住行关系最为密切的，还要数帝国的贵族阶层。你生活在帝国，衣食住行、工作、你接触到的娱乐，信贷消费、金钱往来……太多了，全都来自于大小贵族掌控的产业。” “甚至你要签合同、打官司、寻找仲裁……这些都归市政院来管，实际上，是那些知识阶层的社会精英在打理帝国的方方面面，这些事情，皇帝统统管不着！” “这么说来……”希林确实非常佩服帝国精密运转的系统，但他又产生了新的困惑，“那么皇帝又是在干嘛呢？” “哈哈，皇帝——！” 简直是讲了个笑话一样。那位绅士毫不掩饰鄙夷的态度。 “对于帝国而言，皇帝跟一个吉祥物有什么区别呢？” “？！” “皇室在帝国，根本不是什么拥有绝对权力的主宰。他能把自己家里的破事搞搞清楚就已经非常不错了。” 希林一阵汗颜。 凭直觉，公然批评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是某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吧？周围的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不要觉得帝国的皇帝是绝对的存在。这几百年来，皇室换了一家又一家，有些年代简直是一天三换！” “在帝国当皇帝是高危职业，历史上好些皇室家族遭到满门诛杀，连个渣儿也没剩下。可是贵族就不一样了，几千年过去，最富有的家族依旧是他们几个。” 希林听完，抬起头望了望楼梯上面的那些人。上面有更加奢华的布置，男男女女觥筹交错。他们的生活中似乎充满了说不完的欢声笑语。 “孩子，你能看到那上面一位老人家和他的儿女们吗？那是帝国最大的家族。这场节日宴会也是他们筹办的。” 希林根本搞不清楚他指的是哪一位老人家，只觉得这群人看起来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能够经历几千年还依旧存在的大贵族，一定非常厉害吧！ 宴会继续，陌生的绅士失陪去了别处，朗多骑士贪饮了几杯，胸中的苦闷再也无法压抑。 “孩子，看看啊，这才是人生，这才是生活应该有的样子啊！” “你看他们的一杯酒，就是你一周的薪水。他们随便穿了一次就换掉的衣裳，对你来说却是好几个月的工资……” “唉，为什么命运如此的不公？有的人生来就在流淌着葡萄酒的金色大厅里，一盘接一盘的美食送上面前，他们吃不完甚至不得不把撑在胃里的吐出去再吃……” “可有的人呢？空有一身德行、志气，却只能做卑微的工作，拿一点点可怜的薪水，吃他们剩下的、穿他们剩下的……” “孩子啊……你看看自己，这么干净漂亮，生得标志，本事又多，却要成天蹲在马厩里，给马儿铲屎。你甘心么！” 朗多分明是在顾影自怜。他并不是可怜希林，而是可怜他自己。偏偏希林无法理解一位大叔的中年失意。 “我觉得还好啊……可以打理那么名贵的马……我还和野玫瑰成了好朋友。每天睡觉前我都会亲亲它的鼻子。” “你啊——！”朗多气得要摔杯子，“你这就叫‘少年不识愁滋味’！年纪太小，还没有什么追求。” “等你有一天看到同龄人，甚至比你年纪小的人，坐拥着你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他们甚至还辱骂你，嫌你活干得不好……而你，辛辛苦苦地工作只能拿那么一丁点回报，连自己的体面都无法维持……” “你还没有心爱的女人吧！等你看到漂亮的女人坐在别人的宝马香车上，对着一把年纪的老头子谄媚，自己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 朗多非常地痛苦，而且焦躁。 “我努力了一辈子，也仅仅达到了现在的程度。在荣耀骑士团，已经没有更高的职位可以晋升了。如果想从帝国的财富中分得更多，我必须得找一条更好的路。” 说到这里，希林明白了：朗多已经背弃了他全部的誓言。作为一名骑士，本应当恪守贫穷、内心高贵。但他，眼睛里只有赚钱，他想跳槽，想换个更有钱的靠山。 吃里扒外的行径如果被骑士团的团长知道，朗多必然会遭到除名！那是一种非常不荣誉的离职方式，朗多并不傻。看样子他打算先找下家再跑路。 只可惜，他身为一名骑士，职业的天花板不过是一支骑士队伍的领导而已，永远也达不到食利的精英阶层那种程度。他多多少少还是非常嫉妒的。 第531章 美人狂舞 宴会厅突然传来清脆的鼓声，惹得所有贵宾循声观望。只见一群乐师捧着鼓乐欢乐地走进人群中。而一名火辣奔放来回穿梭，献上一轮新的表演。 那个女人太美了，像一朵绽放的花儿。她跳着舞欢快地走过来的样子都令人迷醉，好像她是个纯正的、百分之百的女人，谁也没有这份妖娆艳丽。 “茜茜缇娅？”希林一阵惊喜。 没错，就是她。这次穿了洁白的霓裳羽衣，一条一条飘荡的丝带随身摇曳，舞姿绰约妙不可言…… 她脸上遮着半透的轻纱，但哪怕罩着十层轻纱希林也能把她认出来！这份骄阳一样的容貌，帝国之内无人能及。任凭是谁敢妄称貌美，只要站在她身旁就会立即花颜失色。 边上几个贵族老爷咧着嘴巴，贪婪地望着舞娘。她身上叮叮当当的金饰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和着鼓点伴着舞步，走到哪都带着一片惊叹。 宴会厅里所有的侍女见了她都低下头。 她的曼妙身姿连女性的贵族看见了，也忍不住要凝神端详。 有人小声议论着她在帝国的名气。 “她号称是帝国最美的舞娘，好大的口气……” “几年前我就看过她的演出，怎么说呢，也就那样吧……舞娘也就台上清高，私底下什么样，谁知道呢？” 茜茜缇娅冷笑着听着那些闲言碎语。她不在意别人怎么议论她，相反她很享受被人瞩目的感觉。 有时她走得与某位贵宾非常近，故意用舞姿挑逗人家；发现那人看得入迷了，想要伸手抓住这尤物，又灵巧地躲避，存心作弄。 好一出欲擒故纵、欲却还迎！观众愈是贪婪，她就愈是得意。轻狂的舞姿几乎勾走了好几位贵族的魂儿。 希林也没法拒绝这样的人。 她那么完美，肌肤宛如珠玉，烛光下晶莹剔透，犹如凝脂甘露。胴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瑕疵。 一双明眸时而嬉笑时而嗔怒，百转千回风情万种。眉目之间诉说着种种故事，绝不是一句温柔囊括得下。 “为了这么个女人……”希林叹口气傻笑自嘲，“刚刚不小心手刃了几条人命又怎么样呢……反正自己是不死之身，还要喝人类的血，顺水人情罢了……” 她好像是在人群中发现了希林。一开始也不太确定，只是来回张望、反复确定。当她靠得越来越近之后，终于能够确认，在人群中重逢的少年就是希林！ 反正会跳舞的人，无论做什么举动都可以融进舞蹈中，没人发现她是特意走过来的。 她踩着细碎的舞步、踏着节拍，随着鼓点狂热地摇摆，展现出惊人的爆发力。楼上那些高人一等的大贵族，终于也忍不住鼓点的引诱，纷纷靠在栏杆后面，低头欣赏楼下的表演。 又是一番热辣的鼓点，舞蹈最热烈的部分在观众眼皮底下上演。她的演出堪称完美，功底无懈可击，尽情地展现着舞者的力量和美。 只有希林捂着嘴偷笑。 “别勾搭我了。真是的，好尴尬！” 越是这样，茜茜缇娅越是来劲。翘着脚尖，玲珑可爱的样子，轻佻地来回走动，偷偷给希林抛去几个媚眼。旁人只当是即兴表演。 在这位舞娘忘情地表演时，另一位舞者也终于按捺不住心情，悄悄地走上舞台，站在茜茜缇娅背后。但没有人能看见那个舞者，因为它不是人，而是恶魔。 拉吉玛这些天来始终躲在希林的影子里，使得希林的影子会闪闪发光。它很小心，通常不在公共场合暴露自己。因为它说过，“对恶魔而言，帝国很危险。千万不能暴露身份。” 此刻它却忘记危险了，与茜茜缇娅跳起双人舞蹈。 希林这才长了见识，原来帝国人津津乐道的“肚皮舞”，舞者并非仅限于女人。像恶魔拉吉玛那样明显有着男性特点的身躯，一样可以随着鼓点舞动，展现出速度、力量，和令人惊叹的美……气势豪不逊色，甚至更有韵味。 星辰一样的恶魔，就像个影子映衬着茜茜缇娅。似乎迄今为止，能看见恶魔的人只有希林一个。这是为他一人呈现的舞蹈，只能孤独地欣赏。 或许恶魔都有自己的爱好吧！撒耶坦就喜欢戏剧，会躲藏在一出舞台表演里，蒙混成某个角色，表演一出原创的戏码；这个拉吉玛则是喜欢跳舞，安静地呈现着自己的美。 “如果几千年来都没人见到过它，它一个人跳舞又是为了什么呢……？”希林胡思乱想着。 思绪传达到对方脑海里，恶魔的脑海中回荡着反问：“那你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呢？” “是啊……有什么意思呢……” 千头万绪混在一起，希林一时间分不清哪一条是自己的、哪一条是恶魔的。多可惜！独自一人占尽世间美景……如此落寞…… 可是……又为什么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再孤独，也还是忍不住被吸引。是否创造世界万物后，造物者也感觉到如此寂寞，才创造了人类来欣赏这一切？ 时间仿佛静止了，谁也不嫌看得太久。 有个人啊，也被舞娘勾搭得魂飞天外。他站着不动，眼珠子都看直了。口水从嘴角淌下来都不知道擦，弄脏了那件“皇帝穿过的衣裳”。 “朗多骑士——？” “朗多老爷——？” 任凭希林如何呼喊，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舞娘越靠越近，几乎要贴上他的老面皮了。朗多骑士呆呆地站着，好像在做梦一样。遇到这种人了……茜茜缇娅鬼灵精怪地一笑，一低头，把骑士老爷的宝剑给抽走了！ “诶，美人儿！” 朗多这才发现，慌慌张张不知该如何是好。 “美人儿，快还给我……” 朗多回过神来，后悔自己失态。大庭广众之下，一名骑士的剑竟然被舞娘抽去，多丢脸啊！只求她不要再戏弄自己了，快还回来吧！ 一见这新奇的举动，大厅里的贵族们都纷纷看过来。朗多骑士更加丢脸了。 他可怜巴巴地央求，伸手去夺。可茜茜缇娅存心的，就是不给他。花拳绣腿举着骑士剑，一会往这戳，一会往那戳，偏偏不还给朗多。 “美人儿啊，别闹了。这可是真家伙，你别伤着自己！” 一听这话，茜茜缇娅故作吃惊了一番。她一个字都未曾出口，眼神跟动作却在说话。一系列举动好像是在表达：“真家伙？还怕我不会吗？” 这不，她眼珠一转，提着骑士剑往舞台中央走过去，突然手臂一甩，抡起宝剑表演起花活来。 这一前一后、一左一右，把朗多的骑士剑转得呼呼生风。朗多根本没法靠近夺剑，只能任凭众人看笑话。 舞刀弄剑的，虽然习武之人也这样练习，但毕竟只是花活，没想到卖艺的女人玩得更精湛。宝剑越转越快，引得观众情不自禁地叫好。 美人舞剑，何其精彩！ 她越玩越带劲，舞弄着宝剑随着鼓点继续跳舞。朗多看了又爱又恨，好不容易混进高档的宴会，竟然遭到如此戏弄，人前出丑！ 但她真的是个大美人儿，世上有这么漂亮的人儿，还偏偏看上了自己，朗多骑士哪里忍心责怪呢？只好无奈地站着一旁担惊受怕。不停嘱咐道，“美人儿，当心点！” 随着鼓点越发紧凑，茜茜缇娅玩得令人眼花缭乱，成了宝剑杂耍。 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她似醉微醺，猛然回身一指，把朗多骑士吓得魂不附体。 舞娘好歹不再转剑了，“这下可以把剑还给我了吧？” 嬉笑间，骑士剑又明晃晃地举起来，贴着朗多骑士的脖子擦过去。美人是真的，宝剑也是真的，锋利的剑刃削断了两根胡子，朗多骑士方才想起来胆怯。 只见她笑着，将那宝剑放在自己头顶上。平衡术。头顶着宝剑继续劲舞，甚至仰头下腰、翻身劈叉，身体折叠起来，依旧保持头顶的平稳。那宝剑缺纹丝未动，节拍也不差。 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没有更贴切的表演了。 她时而热舞，时而戏弄。观众们巴不得她靠近，又忌惮那头顶上的利刃。 茜茜缇娅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下来回走动，娴熟地跳跃。舞姿绰约，配合着利剑三番五次表演高难度的动作。 她脸上没有半点勉强，尽是欢笑中带着戏谑之意。高难度动作看得观众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成功地完成以后，又赢得一阵一阵热烈的喝彩。 整场表演没什么可说，完美到极致，精彩绝伦、帝国里首屈一指。 她并非什么剑术高手，练就的更多是舞蹈和杂技。但她本人就像手里的家伙一样，是个危险的玩物。 被珍视得堪比性命的宝剑被这样玩弄，朗多骑士当权贵族的面前出丑，骑士的骄傲显得如此一文不值。希林都替他难过。 少年也开始明白，即便是剑术超群的骑士，也无法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武夫的尊严总要败给权势。也难怪会有人义无反顾地在战场上赴死，毕竟掌控敌人的生死，才是骑士唯一的尊严所在。 恶魔悄然走回到希林身边。握着他的剑柄轻声问：“平衡术我也会玩，想看吗？” “我可不想给他们看一把剑凭空飞行。”希林低声回答。 “哈哈哈！”恶魔浅笑着回到他影子里。有点奇怪的是，这个恶魔从不会凭空消失，他必须藏在某个地方，还要躲避周围人的触碰。 一场狂舞最终也告于段落。 茜茜缇娅归还了骑士剑，随着乐师一同告退。朗多骑士的心久久不能平静。自己的剑看起来变得陌生，好像也散发着某个女人的味道。 “希林……那个女人是什么人？我还能再见到她一次吗？” 第532章 佳人少年 节日的欢宴持续到午夜，宾主推杯换盏，寻欢作乐直到教堂的钟声从远处传来…… “新的一年到来了，祝大家新年快乐——！” 宴会的主人祝酒致辞，掌声和欢呼声从楼上传来，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欢呼，赞美造物者、赞美众天使，帝国的繁荣千秋万代…… “新年快乐！” “万岁——！” 最后一支欢乐的舞跳完，在歌舞声中大贵族们陆续离场，后来宾客们也纷纷随着离开宴会厅。朗多喝着闷酒，久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怎么了，朗多骑士？不回去么？” “希林……我多想再看一眼那个女人啊……她一直在这个地方跳舞吗？” “你说的茜茜缇娅？是啊。她确实常驻在这里跳舞。” “怎么，你们认识？” “嗯……”希林点头，他也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于是提议道，“想要见她的话，可以去后台看看……” “可以吗？” “是的。每当演出结束，在后台有很多人去慰问舞娘，可以送花、送礼物什么的。我看到过别人那么做。” “天呐！你说的有道理，我应该在演出之后主动去看望她！希林，你太聪明了。她对我那样百般暗示，一定是在等着我呢。快点，不要让她失望，我们去看她吧！” 趁着身上还穿着“皇帝穿过的衣裳”，朗多又稍加整理，跟随希林去了剧场的后台。茜茜缇娅有专用的化妆间，希林记得清楚。 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原来鲜花和礼物在大剧场后台就有售卖。 要说这剧场真会赚钱。有的观众事先没有准备，为了图个方便临时购买礼物，在化妆间的门外就可以买。但那价格可是按着头宰客一样，简直可以说是触目惊心。 朗多在礼品台前犹豫了好久，想着自己下次见到她还不知是什么时候，这钱无论如何都得出！ “这个怎么样？” 他下决心挑了一束白色高雅的手捧花。 “至少不是最便宜的，眼色和她的舞裙也般配。” “嗯，还不错。” 随后，他们更加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在舞娘的化妆间外，有许许多多的追求者，拿着各种鲜花、礼物排队等待，一条长队几乎排到了走廊尽头。 “我的妈呀！”二人齐声惊叹。 这阵仗谁也没见过，也许她在逐个接见慰问者，需要花那么一点时间。可是等了一阵，队伍一点变化也没有。 询问前面排队的人，有人说一位大贵族正在化妆间里面。 等了个把钟头，终于看到一位贵族子弟在仆人的陪同下离开，但化妆间也没有打开大门的意思。一个剧场的侍从走过来，劝说各位追求者放下礼物，今天舞娘不会再接待任何人。 众人无奈，只好将手中的礼物堆放在化妆间门前。不一会，礼物多得几乎把门都挡住了。朗多惺惺地放下手捧花，他的花束跟那座华丽的礼物山比起来那么不起眼。 朗多刚刚放下花，侍从把希林拉到一边，低声告诉他：“加兰德先生，她可以单独见你。请跟我过来。” “是吗？” 侍从带领他小心地绕路，从另一侧的走廊来到茜茜缇娅的化妆间，朗多骑士自然也跟来了。 侍从告退，这里没有别人。茜茜缇娅独自一人面对着巨大的化妆镜坐着，样子有些懒散。她把夸张的妆容卸下，脸上还残留着一些脂粉。身上披了件浴袍，头发也盘了起来。 “茜茜缇娅小姐——你好！万分荣幸你愿意在百忙之中见我——！” 朗多骑士先声夺人的问候把舞娘和少年都吓了一跳。茜茜缇娅嫌弃地转过头，看到希林还带着个陌生人一起来，眼珠子都要翻到天花板上去了。 没想到朗多骑士竟然半跪在舞娘面前，完全没有一点矜持，抓着她的手一顿猛亲。 “我是你的仰慕者、追求者，粉丝！你如此美丽、如此绚丽，像太阳一样散发光辉；而我是一颗小小的草。我只愿意一生都仰望你的光芒……遇见你以前，我的心是死的，我从未为了任何一个人燃烧过，你点燃了我！但是遇到你以后，我恐怕再也不会为任何一个其他人再炽热起来。我的心又死了，我的心为你而死，直到你对我垂青以前，不会再醒来……”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希林在一旁懵圈了。才一段舞蹈而已，朗多骑士就已经爱到这种地步了？而茜茜缇娅早就听腻了各路追求者的甜言蜜语，朗多说的这段算不上有才华的那种。 见到女神不为所动，朗多骑士拉着她的手不放，诚恳地说： “我只是个卑微、贫穷的骑士，不会什么油腔滑调，也没有那些贵族的财富。但我可以将无上的荣誉全都献给你。我在此发誓，来年春季的演武大会上，我会取得骑枪战最后的胜利。然后，我会在整个帝国的观众面前宣告，我的胜利完全属于你。而我，我的心也属于你——” 茜茜缇娅挑着一边的眉毛，不太确定这醉醺醺的老大爷说的是真是假。她悄悄地向一旁的希林求证。 希林纠结了片刻。 朗多骑士或许是位优秀的骑士，但绝对不是茜茜缇娅正在寻找的丈夫，因为他早就有家室了，孩子都岁数不小了。 希林苦着脸，没有明确地表示。 舞娘是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哪怕一个眼神她也明白了。继而，她淡淡地冷笑，收回手背。 “请问你是——？” “荣耀骑士团的朗多骑士。” “我记下了。届时一定会密切注意赛事的进展，期待你的捷报。” 舞娘只是逢场作戏，她对那些送花、送礼物的男人都比较客气。毕竟对方花钱买了剧场的商品，老板都会提成给她。 “好的，一言为定！” 朗多骑士感激涕零，激动地嘴唇颤抖。他又反复吻了舞娘的手，赌咒发誓自己哪怕死了也要拿到冠军。 舞娘觉得累了，命令侍从送客，这才把朗多骑士拉出了化妆间。 这一次会面有讨厌的陌生人，她都没机会和希林讲一句话。临走拉住少年的胳膊，生气地问：“你怎么回事？就这？” “额……说来话长。”希林看看喝醉的朗多骑士还需要人照顾，二人借的衣服快到点了该还了，只能改天再说。“过几天我专程来找你吧……今天就算了。” “哼！”茜茜缇娅甩开他的手臂，气得一跺脚。 回去的路上，朗多醉醺醺的几乎直不起腰了，想到租借的衣服那么贵，希林一路牵着他的马快走，生怕错过时间。等送还了衣服，再返回骑士团的路上，朗多突然扑进希林怀里大哭起来。 “啊——！为什么——！从来也没有哪个女人那样看过我——！” “怎么会……她只是……” “她对我笑了……还看着我的眼睛为了跳舞，我从未有过这种感受，为了她，我宁愿去死……孩子啊，我宁愿现在就去死，也不想继续那种死气沉沉的生活……” “大人，你喝多了。” “我知道。我醉了，我爱上了一个无法企及的女人。为什么我是这样不堪的我，我甚至要戴着假发才有勇气抬起头……” 朗多一会哭一会笑，在宿舍门口又呕吐不止。 “怎么当骑士的都是这副德行？” 希林以为罗尔那样就很夸张了，想不到一山更比一山高，朗多骑士的举动颠覆了希林一贯的印象，足以令希林叹为观止了。 第533章 鲜花与反曲弓 朗多骑士遵守自己的诺言，又给希林补了3天假期。终于能放下工作休息一阵，把私人的琐事打理一番。这段时间希林攒了点钱，他也有个必要的去处。 前两天外出办事，希林发现在街市不起眼的位置，有个专门做反曲弓的师傅。铺子里悬挂了大量的成品，也接受定制。老师傅制作的手艺与自己家乡极其类似。 与早先想象的不同，荒原上的武器样式在帝国很常见。原来很早以前就有大量的荒原人来到帝国谋生，他们将家乡的武器、服饰和各种器皿样式全都带来帝国，与帝国境内其他种族的文化互相融合，渐渐无法区分彼此。反倒成了帝国的特色。 看到熟悉的影子，少年的心里别说有多激动。他反复抚摸着铺子里的弓箭舍不得撒手。 想随手拿起一张弓试试。 老师傅推荐他用工作台旁边的那一张，非常精巧的短梢弓，已经上了弦。 相比于那些沉重的大弓，希林更偏爱小巧的这种。骑马射击非常方便，取用方便，速度快，不至于消耗太多体力。尤其他的手也更适合这种细的握柄。 铺子外的小院落还有个草扎的靶子，可以供客人试箭。距离很短，希林前手一推，照着靶子就是一箭。 一箭正中靶心，箭尾的轨迹流畅，弓臂平稳，效果非常理想。 只是很久没有练习射箭了，动作总觉得有些生疏。希林伸伸胳膊活动一下。 正在忙着打磨材料的老师傅一抬眼，略加赞赏道，“小伙子，箭法不错。” “您这弓也挺好。” 两个荒原上的老乡，交流却要用帝国的通用语。唉，谁叫帝国的官话简单易懂呢！真要是遇上那些语言不通的部族，希林抓破头也听不懂他们说的啥。 问了价钱，希林一阵纠结。就算把这段时间的全部积蓄都拿来也不够。他确实想买这张短梢弓，但可能不是今天，也许要明年…… 不过老师傅看在他为人不错的份儿上告诉他，可以从骑士团贷款。说到这，就不得不佩服帝国的金融系统了。 希林在骑士团每周的工资，都不必领取，而是记在骑士团的帐上。他需要用的时候可以一次性取用，甚至可以告诉帐房，直接划给某人，只办一些手续，完全不需要经手钱币。 对别人来说很寻常的一件事，对他这个吸血鬼来说简直是救命的善举。他可以完全不触碰任何炽热的钱币，就把钱给花出去！ 同时呢，凭借他在骑士团的信用，可以提前支取少量钱款，日后以工资的形式慢慢归还。 一番手续过后，希林买到了心仪的短梢弓，老师傅还友情赠送他三支箭。 一想到还要花钱配齐弓箭的皮套、箭篓什么的，又是好大一笔开销……只能下次再说了。 这三支箭先插在腰带上，用着也方便。回到骑士团，他迫不及待想试试自己的新玩具。他以前做的那个鹿角的扳指还在，幸好没丢，一直留在身边。 弓箭也要自己稍作改良。按着习惯，他会在手柄的位置做个浅浅的标记。弓弦上也画个记号。 百发百中当然依赖一些小小的技巧，每次出箭拇指搭在握柄的记号上面，箭尾搭在弓弦的记号上面。 他反复试验……找那个最合适的位置。 箭尾他也做了记号，每一次取用一支箭的时候，不用低头看，拇指摸到刻痕的位置，保证他拿出箭的主羽在下方，方向不会搞错。 要想知道调试的结果如何，当然还是实地射击。骑士团有现成的训练场地，希林眼珠一转，把野玫瑰牵出来了。 “嘿嘿，老伙计。骑士团里就咱俩比较熟，这事还是拜托你吧！” 野玫瑰只要能出来，干什么它都乐意。它从没见过反曲弓，伸着鼻子闻了闻。 “哈，这个超厉害！” 野玫瑰熟练地在障碍场地奔跑，跳过一处灌木丛之后，希林迅速瞄准临时靶子，嗖——地一箭正中靶心。 他是非常得意了，但野玫瑰从没听见过弓弦的声音，它受到了惊吓，摇头晃脑哼哼着乱跑，偏离训练场后倒出乱撞，用力晃动身体试图把希林甩下去。 “嘿——！嘿——！” 希林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它。 “不要怕，这是反曲弓！” 它又听不懂人话。 “给你看看。” 希林翻身下马，给野玫瑰好好瞧一瞧自己的弓箭。 “你刚刚听到的就是这个声音。” 希林在野玫瑰面前演示一次，瞄准远处的靶子，高举弓箭又是一箭。他估计的位置很准，箭矢朝天上飞，走了一条抛物线后准确地落在靶子上。 就是这个声音！野玫瑰又是暴躁地一阵乱跳。 “嘿！安静、安静……” 再次安抚好野玫瑰。希林低声说，“你和我一起玩的话，会经常听到这个声音的……” 野玫瑰很不高兴地噗噜噗噜。 “唉，真是的。你跑得特别快，脖子又长，骑射要面临的情况和我以前也完全不一样啊……” 再环顾训练场，希林身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只有拉弓的一瞬间好像回想起了昔日，再回神，全然没有昔日相伴的一切。 “今天就这样，有空我多射箭给你看吧……” 说实话，这匹精贵的赛马根本不需要背负主人打猎、甚至参战，对它来说骑射是完全无用的技能吧！ 牵回野玫瑰，猛地抬头竟然看到朗多骑士窘迫地站在不远处。一把年纪的大男人委屈巴巴捧了特别大一束鲜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来求婚的。 “大人，你找我？” 朗多开口支支吾吾的，想要说什么却不直说。 “希林啊……今天放假怎么没见你回家啊……” “哦，我这就要走，把野玫瑰安顿好就走。” “哦……”朗多沉吟再三终于开口。“你等会要去看她吧？我看你买了花。” “嗯？哦，你说她……是啊。” 不说希林都忘了。钱都花掉买了反曲弓以后，还剩一点点零钱。走到路口的时候看到一个老阿婆卖茉莉花，小小的一束，但是特别香，就顺手买了一些。 他确实打算趁着晚上先去看望茜茜缇娅的。白天也许她会出门，但晚上通常都有演出，她一定在。 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看望女人都要带上鲜花，希林学着别人的样子照做而已。 但朗多这是……？ “你要去看望她的话，把我的花也送到吧！你和她比较熟，她一定会见你的！” 说完，朗多把一大束花塞到希林手里。 “欸？！” “一点心意而已，女孩子都喜欢。” 朗多羞羞答答的，手足无措地到出乱抓。 “哦，还有这个，一份见面礼，请务必亲手转交给她，里面夹着我送她的信。” “你可不要私吞！下次见到她我会过问的！别耍花招！” “好吧……” 希林仔细看骑士的神态，天呐，他不会是认真的吧……他都多大年纪了！这是要情窦三开吗？ “咳。信封里，有两张贵宾席门票。骑枪竞赛的日期定下来了，我第一时间就把票搞到手了。春季的比赛规模不亚于最大的那场，而且是贵宾席，她可以带上个闺蜜什么的一起来。” “但你没份儿哦！”朗多生怕希林做手脚，又补充道，“比赛当天你要和我一起在赛场，替我照看这些马。我会在赛场大声宣告胜利属于她，请她无论如何都务必出席！” “请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全都转告她。” “嗯，你现在就出发？” “是的。” “那么骑着野玫瑰去吧！别让门口的侍者看扁了你。那群狗仗人势的家伙只认钱财的。” 朗多骑士竟然如此慷慨，连野玫瑰都借给希林了。既然他开口，当然照办咯。 野玫瑰一听说要出去，开心得不得了。它还惦记着吃那束花，幸好被希林拉开。 “别贪嘴，吃这个会拉肚子的，笨笨！” 捧着花、背着弓，腰里还带着长剑。马蹄哒哒地落在鹅卵石地面，人生中春风得意的时候也不过如此吧。 去帝国大富豪一路都很顺利。茜茜缇娅和熟识的侍者打过招呼，他们见到是希林就放他进来了。 她看到那么大一束花确实高兴了好一阵，笑呵呵地拥抱希林。 “哟，你这是带着花来向我求婚的吗？” “朗多骑士送你的。”希林实话实说。 “那是谁？” “就是上次、拉着你的手狂吻，还说了一大堆话的那位骑士老爷。我现在的上司。” “哼。” 茜茜缇娅懒得去回想那个人是谁，随手把鲜花仍在门口。那个地方，仍旧是堆积礼物用的。上次新年宴会结束后，很多花束一直堆到现在，早就干枯腐败了。 “不用管它们，清洁工会收拾的。” “还有……这是我送你的花。” 希林腼腆地掏出那一把非常小的茉莉花。 “这还差不多。” 她接过来嗅了嗅，插在化妆台前的空瓶子里。 “还有这个，朗多骑士让我转交给你的信，里面有骑枪比赛的贵宾券。” “骑枪比赛？” 茜茜缇娅就好像头一次听说这种比赛一样。 “嗯，他说他要把自己的胜利献给你。” 舞娘白眼一翻，完全不稀罕那种东西。她瞥了一眼化妆间另一侧的空地，“放着吧。” 那里是堆积如山的各种礼物。五花八门什么玩意都有。她心情好的话会拆一两样，碰巧是她喜欢的首饰或者化妆品就会留着。 “额……”比赛还有两个月，谁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想起来看那封信。希林都替朗多着急。“反正我送信的义务尽到了。” “在这等我一会，演出结束我回来。” 茜茜缇娅忙着打扮，她的演出很快就开始了。 “嗯，好！” 希林愉快地答应。上次见面一句话都没说，这次作为补偿这次当然什么都听她的咯。 第534章 圣器庇佑 在后台等待她，总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一直到很晚的时候她才回来，拖着疲惫的身体，一句话都不讲，谁也不想搭理。 “我好累。”她倚靠在椅子上，双脚搁在化妆台。脸上的妆容需要及时卸下，以免影响肤质。 她在台前台后判若两人，尤其和希林熟识了以后，就毫不掩饰自己的臭脾气。 希林也不知该聊点什么，就陪着她呆在化妆间里。 外面散场以后，仆人不断送来新的鲜花和礼物。有的人出手阔气，送了一套精致的化妆品。雕花的木盒子托着，里面是六个描金的贝壳小盒，很是精美。 月夜星辰的恶魔非常喜欢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它借着信封的影子爬到礼物堆上，满心欢喜地仔细查看。 “明天还有演出吗？” 她摇头。 又沉默一阵，她突然站起身走到希林身边，拂动衣衫散发出香味。 “我香吗？” “嗯。” 希林点头。原来化妆间里一阵阵诱人的甜腻幽香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难怪！整个房间里都是这个味道，类似于甜腻的奶油，又好像掺杂了豆蔻和肉桂等等香料。 “那你有没有爱上我啊？” “哈……？” 这也说得太夸张了吧。香味固然迷人，但也不至于闻个味道就神魂颠倒吧！ “老巫婆，骗子！说什么男人一闻就会神魂颠倒的香水，我呸！”茜茜缇娅咒骂不停。 “额。我比较大条，换个人试试也许有用？” 原来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巫婆老娘研制出的香水。成为吸血鬼以后，希林对一部分毒素产生了天然的免疫，大概就不吃这一套了。 何况他对茜茜缇娅，更多地怀着一种敬佩之情，那她当作一个有趣的朋友。并未动过别的脑筋。 “不用试了，她就是个骗子！她弄了好些恶心的材料提炼香水，还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我用了就能勾到心仪的男人，骗子！真是个骗子！我都被这个味道恶心死了！” 她虽然厌恶自己的老娘，但二人关系微妙，某种程度上，她相信自己老娘对命理的判断，有时候会接受老娘的偏方，但有时又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反抗。 就比如说她的化妆台上，本来已经被各种瓶瓶罐罐占据拥挤不堪，她还要扯一条线，挂上各路稀奇古怪、“改变命运”用的玩意。搞得像巫祝得帐篷似的。 “这些全都是我重金求来的，各路神佛都有。总有一个比老娘的玩意儿管用。” 她赚的多，把很大一部分开销都用在这上面。 她还要一件似乎十分贵重的护符，装在一个首饰盒里。刚换好衣服，她就急忙戴上。讲话的时候还不停摆弄着。 只是那个护符样子好怪，看起来软乎乎的，皱巴巴的。 “茜茜缇娅，你脖子上到底挂的什么玩意？你怎么戴个鱿鱼圈保佑自己啊……” 舞娘就很讨厌这种无知的口吻。 “这个不是鱿鱼圈。这是能够改变我婚恋运势的法器，是我花重金从教堂求来的！” “教堂的法器……一定很珍贵咯！可它到底是什么呢？” “圣包庇。” “圣……啥玩意？” 希林总怀疑自己听错了，在女孩子面前，最好不要产生那些无端的联想……但……看看茜茜缇娅确信又带着鄙夷的眼神，试想一下法器的材质和意图保佑的目的……好像确实存在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包庇。圣人身上切下来的。很神圣的。可以保佑我。” 她目光坚定非常虔诚。一下子就显得希林太猥琐。 “这是货真价实的包庇，帝国大教堂的一位主教身上的。我拜托一位来自教堂的仰慕者弄来的，来源非常可靠，绝不可能假冒。” “额……” 舞娘竟然还有来自教堂的仰慕者？而且还卖她这种材质的圣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非常值得吐槽啊！ 一旦联想到帝国大教堂里有哀穆勒那种品行恶劣的主教，靠他保佑还不如不要…… 但万一是某位德高望重的主教呢？希林浮想联翩……不行，打住。那也很奇怪啊！这事绝不能细想！ “额……看这鱿鱼圈的形状，至少不是假的……包庇。” “那当然！” “但说实话、如果我是个女的，哪怕这玩意能保佑我嫁给皇帝，我也不会要的！” “你懂什么！我要是嫁了皇帝，你小子就跟着一起鸡犬升天吧！到时候你要感谢自己八辈祖宗了。” 希林着实无法在这种事情上表示认同。茜茜缇娅捏着她的护符爱不释手。 “你要摸摸吗？很灵验的。” “不必了……” “希林，”茜茜缇娅的提问突然变得忧伤，“如果你的心就是你的家，你会娶我做你心里的女主人吗？” “这……我应该告诉过你，我已经有心上人了啊……” “再住一个不行吗？你心里是一室户的吗？” “可你不想做别人的小老婆啊……你不是想要明媒正娶、嫁个帝国最厉害的男人么！”希林不明白。 “算了。你不懂。” “还是求你的圣包庇保佑你早点找到个如意郎君吧……” “哼，小赤佬。你不是吹嘘自己认识很多教堂里的人么！你怎么不去当修士啊？这个如果不灵验的话，以后把你的切下来送给我吧！” “想都别想。” “哈哈哈！” 月夜的恶魔听了频频窃笑，它躺在舞娘的贵妃椅上，优雅地清点着茜茜缇娅的礼物。 希林突然萌生出一举两得的办法，既可以把这个偷跑出来的恶魔送回家，又可以给迷茫的舞娘一点人生建议。 “呐，茜茜缇娅，你知道每个人的星盘都关乎命运吗？” “废话。我老娘不就搞那玩意的么！” 舞娘早都听腻了。 “从小就被她算过无数次。她总是拿星盘打我的头，骂我是个小贱女人，当小老婆的命！提起这事我就来气！” “我说认真的，会不会……万一，她算错了呢？” “怎么可能！她就是眼睛瞎了也不可能算错星盘的。她掐着时辰把我生出来的，反反复复算了无数次，根本不可能搞错！” “万一呢！她只是从长辈那里学来一点谋生的手段而已，也许很久以前她的族人就记错了呢？”希林激动地说。 “听着，我认识一个真正有学问的教授。她专门研究星象，也会看星盘算命。我带你去找她，听听她对你的命运怎么说。没准这么多年你娘都算错了呢。” “……”茜茜缇娅纠结了，她虽然一直不喜欢她老娘，但从未怀疑过老娘推算的结果。 希林也不知哪来的劲头，脱口而出，“我现在带你去找她吧！” “现在也可以吗？” “嗯，现在最好！她是占星师，通常都是夜里观星，白天睡觉。晚上找她很容易。”希林想了想又说，“而且，她也是女性。不需要避讳。” 茜茜缇娅听罢，疑神疑鬼地询问，“你说的这个人，不会就是你心上人吧？” “不是啦！”希林一阵脸红。 “真的不是？” “你不知道，她已经……”想到随便说出人家的年龄也不太好，希林改口道，“她是我朋友的导师。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我对她没有别的想法！” 茜茜缇娅这才放心。 “正好我骑了马，可以载你一程。很快的！” 仓促去拜访，也没有什么准备。刚刚收到那份贵重的化妆品正好可以做伴手礼。茜茜缇娅一并带上。 只有月夜的恶魔最不开心。希林明显是要打发它回占星台了。 第535章 纠缠不休 门口的侍者把野玫瑰牵出来。这么漂亮的一匹马，谁见了都会夸赞两句。 “这是你的马？” “是朗多骑士的。但他借给我用了。如果他知道是你骑，一定也会同意的。” 才过去两个钟头而已，茜茜缇娅早已经忘记谁是朗多了。 “可我不会骑马呀！” “那我带着你。” 希林打算着二人一同骑马，他自己跳上马鞍，拉茜茜缇娅上来坐在身后。 可茜茜缇娅真的一点也不会骑马，连爬到马背上都做不到，试了好几次也不行。 “算了，我放弃了。我下来，你自己坐马鞍上吧！”希林又跳下来。 “那怎么行！我更不会骑了！” “没事的，我牵着马走，你自己坐稳了就好。来呀，我扶你上马！” 又是一顿费尽力气地尝试。 “啊……我真的做不到……这匹马好高啊……” 没想到身姿绰约的舞娘骑马这么大困难，希林就差趴在地上给她当脚蹬了。 更没想到，连野玫瑰也看不下去这副吃力的样子，噗噜噗噜一阵之后，自己走开来挑了个地方趴了下去。 “它怎么了！？” “它……好像是让你直接坐上去。” “它这么聪明？！” “是啊，我也没想到它能这么聪明……” 希林不住偷笑。这野玫瑰竟然是个温柔贴心的家伙！ “那好吧……” 舞娘笑嘻嘻坐上马鞍，双手紧紧抓着马鞍桥，双脚踏进马镫。 见她坐稳了，野玫瑰又自己站起身。 “哇、哇、喂——！”她紧紧抓着马鞍大叫。 “你干嘛？” “它自己动了！” “因为它是活的的呀！” 希林一阵阵地哭笑不得。 “放心，它不会乱跑。我牵着它呢！” “好……好吧……但是好高啊……” 野玫瑰的确是一匹四肢修长的骏马，真正的高头大马，它站起来姿态非常挺拔。 “过一会你就习惯了。它走的时候你要随着它一起动，这样人和马都会轻松一点。” 二人只顾着说笑，全然忘记剧场外面，素来有群不怀好意的家伙们守着。黑暗中有个影子悄悄靠近…… 看到希林那得意劲儿，这流氓的气就不打一出来。 “小子，有你好看的！” 说罢寒光一闪——他掏出匕首照着骏马的后臀攮了一刀！ 野玫瑰一阵痛苦地嘶鸣，紧接着狂乱地摆动身体，大幅度地跃起、咆哮，疯狂地乱跑。 “嘿！嘿！” 希林用力牵住马，还没搞清怎么回事。 “哎呀——！” 茜茜缇娅哪里吃得消马儿这番躁动，手一松从马鞍上跌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希林暗叫不好，她这一下肯定摔得不轻！但野玫瑰受到惊吓以后，必须立即稳住，可别再踩到她！ 希林花了好一阵功夫才拉开野玫瑰。听它嘶鸣的声音一定疼得要命，希林也是心疼得够呛。 边上那一撮人看笑话好久了。他们开怀大笑，对着少年一阵冷嘲热讽。 “小崽子，学人家泡妞，你有那个本事吗？” 这流氓一开口，希林就看到他手里明晃晃的刀子。少年皱起眉头…… “啊——！” 那人突然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跪在地上。同伙根本没有看清楚怎么回事，心急地扶起他。 这回轮到希林牵着马看笑话了。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希林掏出弓箭，一箭出手正中那流氓的眼珠子！这么近的距离，开弓放箭连一秒钟都不到，看到凶手重伤，希林的愤怒才平息了那么一点。 细长的箭矢嵌进流氓的眼眶里面，他想拔都拔不出来。只能打着滚惨叫。 流氓们一见动手了，纷纷掏出家伙什。有个莽撞的走得靠前了那么一点，希林又一箭击穿他拿剑的手臂。 “啊——！” 那人应声跪下。 希林很少这么动怒。 “你们竟然伤害野玫瑰！太过分了！它就是一匹马！我今天豁出去了，你们谁敢动手就别想活着离开！”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那小子一共就三支箭！” 刚放掉两支箭，希林就剩下一支箭了。但他箭法非常准，谁要是敢动，第三支箭当场击穿他的胸膛。 领头的给属下使了个眼色，起初希林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他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哼声，少年这才发现还有一波人绕到身后，直接对舞娘下手了。 他们事先准备了手帕和捆绳，一个人捂着嘴巴抱起她，另一个人抬着双脚，难道是打算把茜茜缇娅绑走！ 舞女奋力挣扎，却没能喊出一声。 “你们动作快一点。”同伙催促道。 那个捆绳子的流氓比较倒霉，被舞女结结实实蹬了好几脚，脸都青了。他抱住舞女的双脚，蹲下身捆绳子。 “哎哟——！” 慌乱中眼看要得逞了，那流氓只觉得背上一阵剧痛，一只手顿时用不上力气了。只见一支箭插在肩胛骨上，箭头射穿了从胸口露出来。 三支箭都放掉，剩下的几个人要拼命了。希林丢下反曲弓，拔剑出来凌空挥斩，前后看看剩下的敌人。 一边是五个流氓两个受伤剩下三个，一边是两个流氓剩下一个。那个人铁了心要绑走茜茜缇娅，硬是一个人拖着她后退。 “别让他得逞，把把拖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就没法找了！”希林决定先对付那一个落单的。 少年拉着野玫瑰的缰绳追上去，一剑砸在那人头盔上，又喝令战马冲撞他。他急着自保才放开了舞娘。但他也给野玫瑰留下一份“礼物”。 夜色下只见许多闪着光的小铁刺落在石板路上。 “当心啊！” 希林来不及踢开全部的铁蒺藜，野玫瑰自己根本看不见，慌乱中踩到一颗，疼得又是一阵嘶鸣。 它越是乱跳，踩得就越疼。但马儿不懂得这些，只知道一阵乱蹦，死命地瞎撞。 “停下——！停下——！” 希林全力安抚野玫瑰，已经顾不上剩下的那些流氓了。 茜茜缇娅爬起身，躲在他身后。那些个受伤的流氓互相拉扯着站会一道儿。 “他就是个小孩子，我们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么！” “头儿，这小子挺不好惹。前些日子那几个横着回来的兄弟，十有八九都是他干的……” “什么？” 流氓头头起初不信，跟属下的一番交头接耳之后，他们还是决定先撤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好几个人受伤，下次再算帐吧！” 领头的想想也是，最终放弃了进攻。双方各自后退，距离拉得足够远了才罢休。 茜茜缇娅伤得不轻，走路一瘸一拐，脸上两道泪痕带着眼影一起淌下来。她伤得厉害，可能有相当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登台表演。但她绝不是那种遇到点事情就哭哭啼啼的女人。咬着牙一声没吭。 夜色归于平静。野玫瑰也伤得很重，一侧后腿上全是血。希林用手帕按着伤口，渐渐地手帕上也全都是血。 “唉，可怜的家伙！” 检查了四只蹄子，希林发现了两颗深陷的铁蒺藜，拿匕首撬了出来。地上那些散落的他也尽量收好。 “你放心，他们今天怎么对你的，改日我全都奉还！” 把它好一阵安慰，也不晓得这样的伤口会不会有性命之忧。 “抱歉……我完全没想到会弄成这种局面……” “哼！不会再给他好脸色看了，他送的东西我全都要扔出去！”舞娘狠狠地说。 希林还得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局面。最好把野玫瑰立即送回骑士团休息，让兽医看一看。但茜茜缇娅也需要照顾，她也需要立即休息，最好找个医生！ “我没事，现在不想回去。” 舞娘断然拒绝救治。 “反正一段时间无法登台了，我现在只想要拜访那位懂得占星的教授。我们去找她吧！” “但我必须先送野玫瑰回去。然后我们租一辆马车吧！我还有两天假期，全都用来处理你的事情吧。” “好啊！” 第536章 知天改命 其一 负伤的野玫瑰带着受伤的舞娘，一瘸一拐返回了骑士团。茜茜缇娅裹着羊毛围巾，不肯和希林一起返回宿舍。 “朗多骑士那么喜欢你，他一定会帮你想办法的！” “不，你不懂。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希林把野玫瑰受伤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朗多，没什么好隐瞒的，一系列情况和茜茜缇娅的处境脱不开干系。 朗多没说什么，嘱咐他尽快带茜茜缇娅小姐去医治。 后来二人去看了医生，天色早已放亮。好在没有大碍，只是会浮肿一段时间，不能跳舞。 坐在马车里，茜茜缇娅的情绪一直不太好。想到至少要静养一个月，她就坐立难安。 “不要担心，这点小伤不会影响你的事业，等你再上台又是帝国的大明星了。” “不……你不懂……” 说得急了她甚至哭了。 “我的全部价值，就只有舞台上被人聚焦的一瞬间。一旦我失去了最闪耀的位置，哪怕看门的侍者都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怎么会……你那么漂亮，很多人都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啊……” “你的骑士上司，他爱的何尝是我？他不过是爱‘帝国最美的女人’这个名号下，随便什么看了他一眼的某个人而已。如果我走在大街上，他能把我认出来吗？” “……” 从这个角度来看，希林一下子明白茜茜缇娅为何对朗多的示好爱答不理了。遇到这种虚妄的爱人，他也不会接受的。 “我的命，我自己太清楚了……” 说着，茜茜缇娅的情绪有些崩溃。她说起了老娘算的命盘，老娘一半诅咒一半断言，自己永远是个低贱的女人，只能做低人一等的职业，嫁人也只能当小妾…… “茜茜缇娅，不是这样的！无论你老娘说什么，都是一些心情不好的气话而已，那些话与你自己的命运毫无关系！” 希林速来不大相信“宿命”的理论。 “谁说‘一个人的命运是冥冥之中定好的’，怎么可能？谁来定？谁有这个资格？谁又有这个本事？我觉得人生就像你走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选哪一条路都是自己定的，哪有什么既定的路线！” 二人各自说着自己相信的事情，一路到达博物学院的后门一条街。纳特还住在那间旅店套房。 希林以为肥肥一定正在苦读某一本语言大辞典，哪知道他在画图，画各种圆圈、直线，列式计算…… “几何学。” 肥肥一眼就看出来二位不认识这些东西。 “学习占星术必须要用到的一门知识。一门非常抽象的知识。” 确实很抽象，希林根本不明白他在干嘛。 肥肥放下书本，热情地接待了二人，请茜茜缇娅去小店吃上热腾腾的早饭。 茜茜缇娅说的对，没有帝国大明星的名头，许多人只当她是个漂亮的陌生女人，回头多看几眼而已。清晨的小店里有些忙碌的学生来来往往。肥肥自己也饿了。他整个晚上都在观测天体、计算它们运动的轨迹。 一边吃，一边听着希林描述舞娘的遭遇。纳特悄悄看着茜茜缇娅的脸，都看呆了。谁听得到希林在说什么啊…… 可能是职业的缘故，茜茜缇娅对待陌生人的目光从不回避。她完全没有害羞、回避一类的举动。越是有人看，她越来劲，甚至还伺机勾搭。好些个男的都吃不消这一套。 “纳特！” “嗯？什么？哦……你说诅咒啊……” 肥肥咳了咳，讲起诅咒的渊源。 “使用诅咒加害他人的方式存在上万年了，几乎与人类的历史一同存在。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远古时代，刚刚有语言雏形的时候，诅咒就伴随着人类一同存在了。” “说点有用的好吗？我也不想听那么文邹邹的话。” “嗯。诅咒之所以会存在，当然是因为人们广泛地相信它的作用。人们相信冥冥之中存在某种高于自然界的力量在掌控人类的命运。而且非常有趣，世界上古今中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相信这种力量。哪怕最邪恶的人也相信。” “即便是声称不相信诅咒的人，其所采取的态度也是：‘不相信诅咒的施加者具备加害自己的能力’，而非不相信诅咒本身。事实上，这种‘不相信’也是一种变相的相信，正是因为他相信诅咒、承认咒术的原则，才能不相信某个人施加的效果。” “说的我都晕了……” 希林发现纳特这个人，他一旦开始学术性发言了，就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诅咒不仅仅来自于仇家，很多时候来自于亲近的人。这一点非常奇怪。父母、恋人……很多本应该互相爱护的人之间，竟然会使用恶毒的诅咒互相伤害。有人认为这是一种潜意识的伤害，没有付诸行动，但回荡在脑子里很长时间。也有人觉得这是因为他们害怕失去至亲之人，或者害怕失去某种掌控力。” “我也觉得这话挺有道理。”希林跟着帮腔。 “而且很多地方的人都相信，来自父母——自己创造者——的诅咒最为恶毒，最可怕！” “纳特！” “怎么了？”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诶？哦，抱歉啊……” “但是听我说，诅咒不是绝对的事情。施加诅咒的都是些普通人，他们没有那种撬动命运的力量。哪怕是最恶毒的诅咒也有办法对付，请相信我！” “诅咒能破除？要怎么破除呢？花多少钱我都愿意！”舞娘急切地说。 “钱不是解决诅咒的关键因素。关键是‘势’，是在某方面确信可以压倒对方的无形力量。” “我……我只是想说，我可以支付酬劳……多少都可以！” “哦，这样啊，哈哈！” 纳特聊学问的时候，脑子里只有学术相关的逻辑，断然没想过舞娘会支付报酬这个层面。他也不急于索要什么。解决问题是对他最大的犒赏。 “诅咒带来的效果主要是未知的恐惧，是一种精神力量；对付它，需要另一种精神力量。一种足够强大、令你坚信不疑的力量，用它来对抗恶毒的诅咒。甚至可以让诅咒你的声音陷入可笑的境地，从此你不再感到恐惧，诅咒就不攻自破了。” “那么要去哪找？” “不要急，小姐。另一种力量需要你自己用心去找。一旦你找到之后，打破以前的成见，令你感到恐惧的事物就会消失。但关于命运、诅咒和自我奋斗，你务必要听听更加权威的人怎么说。” 理论部分纳特讲完了。 “我相信我的导师在命理方面有非常深的造诣，她一定可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 二人互相看看，此行的目的正是拜见索菲莉娅教授。 “她通常在入夜之后，启明星升起才开始工作，我们晚上去拜访她吧。” 肥肥吃饱了，他自己还有些不明白的细节。 “这位美丽的小姐究竟遇到了什么诅咒啊？” 嗬，原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537章 知天改命 其二 夜里启明星升起以后，天色完全步入黑夜，学院的教学工作全部结束，教学楼的区域一片漆黑。这时候，只有公共图书馆的长明灯还亮着。有一些人在那里继续苦读。 图书馆的顶楼，半圆形看起来像是个装饰用的球顶，实际上里面暗藏玄机。那是一座天文望远镜。在晴朗的日子里，有时候球顶会打开，有人在上面观测星象。 据说博物学院里最后一位懂得占星术的教授常年住在上面。她也是唯一的一位女性教授。年逾八十岁，性格非常奇怪，从不与任何人来往。 博物学院的院长每年都去看望她一下，生怕她一个人住会出什么意外。意外的是，时至今日女教授身体仍旧硬朗，还招收了第二位学生——就是纳特。 当晚纳特捧着自己的各种读书笔记、小论文和借阅的书籍前往观星台。希林和舞娘跟在他身后。那个夜色的恶魔拉吉玛也跟在后面。 在学院的夜里恶魔比较嚣张，居然从希林的影子里面走出来，四处张望，又抬头看天。 “它平日里不是非常胆小么！”希林偷看它一眼，没有声张。这里只有希林能看见恶魔。哪怕索菲莉娅教授都没有亲眼见到过它。 “这里……比较安全。”恶魔得意地自说自话，“几百年以前，博物学院的教授与神学院的修士彻底决裂，从此学院仅仅研究自然和历史，与万物的创造者划清了界限。在这里我很安全。” “今天你必须要回去了。” “……”恶魔非常不情愿。 从室外的旋转楼梯上去，可以直达观星台。那里有一扇虚掩的小门。通过这扇门的时候，务必要动作轻盈。 “小心……这里有蛛网，别碰到……” 希林拢着舞娘的头发，拉着她轻轻走进来。 “嘘——一定要压低声音讲话。所有的动作都要轻。那位教授非常讨厌噪音。” 茜茜缇娅懵懂地跟着做。但她没有看到所谓的“蜘蛛网”，进个门这么多规矩，莫名其妙的。 “希林，你真的是很体贴的人。打我跟着你来了之后，每次过来都轻手轻脚的，她就不对我发脾气了。” 希林浅浅地微笑。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但在希林眼里这里结了很多“蜘蛛网”，用天使的羽丝织出来的。 索菲莉娅听到了谈话的声音，欢天喜地从楼上跑下来。 “希林？我在这呢！” 她的样子就像一个小孩子见到了自己的玩伴。当然，本来也就是这样吧。 “嗨，索菲莉娅教授。我……带来了一位朋友……” 场面顿时又尴尬起来。索菲莉娅不太高兴。她松开手，朦胧的面纱又遮盖住整张脸。 “别带不想干的人进来。我这里不能接纳太多陌生人。” 她收拢了包裹自己的轻纱，扭头要走。 “妹妹！” 茜茜缇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这种词儿的。明明被告知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但她看到的却是一张年轻稚嫩的脸。看起来那么不谙世事。 “请你帮帮我吧……我……我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境。但他们告诉我，哪怕你说的一句话都可以拯救我。” 茜茜缇娅虔诚地跪在教授脚下，拿出了准备的礼物。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是一份见面礼。但请相信我，我可以支付比这更高的酬劳，为了扭转悲惨的命运，我可以倾尽自己的所有。” 索菲莉娅凝视了礼盒好一阵，她根本就没见过。 “这是什么？” “是脂粉。”茜茜缇娅解释道，“非常高档的脂粉。” “干嘛用的呢？” “把这些涂在脸上，女孩子就会变得非常漂亮。这个颜色是涂面颊的，这个是涂眼睑的，这个涂嘴唇，这个画眉毛……它们是一套的。你不会的话，我可以帮你化妆！” “不必！”索菲莉娅捂紧自己面前的轻纱。 她绝对不可以从这三层纱里面出来，但是非要拿点什么东西的话，从脚边一点点挪过去也行……她被这套化妆品打动了，说到底还是个少女啊。 “放在茶桌上吧。你有什么事情请说。但我不一定帮的上。” 茜茜缇娅也喜笑颜开，赶紧跟上教授的步伐，挪到她身边倾诉。 他们讲话的时候，恶魔拉吉玛悄悄走回到天文望远镜的缝隙里。它以前常年躲避在那里面。随着它归位，天文望远镜自动旋转了一阵，所有的数值恢复到初始状态。 “真奇怪！” 索菲莉娅教授惊呼一声。 “希林，你一回来，我的望远镜就自动恢复了！” “怎么会这样？”纳特也觉得不可思议。 “？”茜茜缇娅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家父制造的天文望远镜，在每次观测后它都会自动回复到初始的设置。我用了几十年都是如此。就在前段时间它不再自动回复了。想来是希林告别离开的那段时间。但我只当它是年久失修才坏的。” 教授解释道。 “哪知道……他今天再次拜访，就看到这台望远镜自己修复如初了。” “能恢复正常就好。”看到恶魔乖乖回去，希林也放心了。 后面说起茜茜缇娅的情况，众人也替她感到惋惜。 “因为命数不好，我一直被亲生母亲责骂。随着年纪增长她越发变本加厉，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非常诚恳地陈述。 “她诅咒我一辈子只能从事低人一等的职业，我不信邪，靠自己的努力成为帝国首屈一指的舞娘。但我深深地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逃脱这个职业的束缚。” “她还诅咒我嫁人只能当小妾，我不服气，想争口气给她看……面对那么多追求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对自己的前途非常迷茫。我害怕她说的是真的……” “妹妹，你精通占星，也可以测算人的命理。而且你比我的亲娘更有学问，地位更高。你说的话一定大过她。只要你能否定她的鬼话，我就可以从这可怕的诅咒里逃出来了！” 纳特也是这个意思，用导师的一句话，攻破巫婆的诅咒。 她诚心诚意恳求，当即对索菲莉娅顶礼膜拜，亲吻她的鞋子，把教授吓坏了。 “你母亲也懂得占星测命理？” “是的。她是一个巫婆，靠这些手段谋生。” “自古人们就相信星相与命理有关，命理占卜古已有之，世界各地都有流传。占星学的一条基本的假设就是认为，至大的宇宙，与人体内部存在对应的关系。” 教授长叹一声。 “但这种理论也遭受到广泛的质疑。显然人们的命运各有不同，根本不是按照十二个星座来运行的。有人甚至专门统计了某一场战争中阵亡的士兵，对每个人的生平做了记录，发现他们的命运各有千秋，根本没找到所谓的‘规律’。” “这……” “为了弥补理论上的短板，古代的占星师又提出了更为复杂的命理学说，将一个人的生辰细化到时刻，用大星盘套小星盘，彼此增减互相影响……在我看来，不过是一种将问题复杂化的逃避方式罢了。” “那么教授，您有更加有效的办法测算我的命运吗？” “傻瓜。宇宙的运行固然有自身的规律，但是其中因素互相作用，因果规律非常复杂，又掺杂各种未知的变数，根本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上千年流传的经验，也只不过是窥见一二罢了。” “结果……连你也无法知道我的命运咯！” 茜茜缇娅非常沮丧。希林让她多往好处想一想，既然老教授都无法预知，她的亲娘就更加不可能知道，完全是胡说八道了。 “教授，但是对于她母亲恶毒的诅咒，您一定可以做点什么。”纳特很着急。 “这还是您告诉我的！命运像灰烬中忽明忽暗的火光。她的命运现在非常暗淡，但我们可以给她带来一些积极的影响，让她的命运重新燃烧起来，不是吗！” “也是。”索菲莉娅想想又说，“那么，从一切开始的地方看看吧。纳特，把我的星盘端过来，我们看看你亲娘算出来的是什么。” 第538章 知天改命 其三 索菲莉娅教授的星盘放在不远处的抄写台上。那是一块镀金的矩形金属。仔细看却会发现里面满是玄机。它上面刻满星辰的符号，中心是一圈圈的圆盘，可以拨动旋转。 索菲莉娅头顶的烛台上别了一根金针，隔着轻纱拔下金针，轻轻插在星盘的缺口上，刚好可以控制它旋转。 当星盘旋转起来之后，就会发现原来这一圈圈的星象暗含着相互作用，在星盘内部的齿轮作用下联动起来。 “星盘可以模拟天象的演变，理论上可以推演任意一年的星象。但实际上，即便是天上的繁星也并非永恒，在一些特殊的年份里它们不按照规律运行。只能说根据现有的记载，六百年之内的年份都是准确的。” 言语间恶魔悄悄帮着复位了星盘，现在的星象指向今晚。 “现在，将你准确的生辰告诉我，我来查看一下你的星盘吧。” 舞娘说出了自己精确的出生时间。索菲莉娅倒拨星盘，回复到她出生的时刻。看到这星盘，舞女的心凉了半截。星象的分布形态，和她亲娘手上那个便宜货相比，根本是大同小异啊！ “这主星位置的确非常不好。” 占星师也眉头一蹙，啧了一声。 “主贫困、下贱。男人的话恐怕是穷光蛋、奴隶；如果是女子恐怕就是妓女、奴婢，哪怕攀附婚姻也只轮得到妾。” 众人听了都一阵沉默。 “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天底下的舞娘都是同一个时辰生的不成？” “这倒不是。”索菲莉娅也极力安抚。“字面上的解释仅仅是来源于古书的记载罢了。命运是复杂的演化结果。即便是最下贱最凄惨的人，也可能带着非常‘好’的命数；同样位高权重，也可能是最‘差’的命数。” “你可以把命运想象成一棵特定形态的树，但它或许栽种在不同的花盆里，享受到的阳光雨露各有不同，其结果可能千差万别。命数有自身的演化规律，但人的实际命运与社会环境、自身努力有复杂的因果关系，命数是其中一种因素罢了。” 道理已经重复讲了许多次，大家对这样的结论都感到惋惜。索菲莉娅教授的话固然在理，但说服的力度仍旧不足以打破亲娘的诅咒带来的恐惧。 “揣测复杂而庞大的系统，仅能称之为‘玄学’而非‘科学’，这也是占星术日渐没落的原因。” “可是教授……”纳特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占星学不是一门科学的话，那么我废寝忘食地钻研着什么呢？我学习这么多知识还有意义吗？！” “现在的星象命理理论，更偏向心理学。注重唤醒你内心中某种潜能，让你发挥命数中积极的那一部分，抑制消极的那一部分。” “怎么会这样……”纳特听罢眼泪要流出来了。 “纳特。夜观天象，推演的星辰运行轨迹仍旧是货真价实的科学。天文学本身的科学地位容不得撼动。”索菲莉娅脸色一沉呵斥道。 “我知道你热爱科学，喜欢探究真理。我传授给你的，也主要是客观的知识，从没用玄乎的玩意糊弄过你吧！” “教授请息怒，这些我都明白！”纳特急忙道歉。 “只是我现在觉得很矛盾。我以前根本不相信玄学，但我又时常好奇其中的道理。更何况现在……这位女士遇到了切实的困难，我又多么希望自己的学识能帮到她……” 索菲莉娅又端详星盘，徐徐说到。 “主要是你的时辰不凑巧，正主走得太低，后面又跟着灾厄之相，导致你十二宫里所有的星辰都显示出灾厄的属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二宫星辰，每个星辰的位置表示一种因素，通常都有‘正’、‘逆’两种解释。由于主星位置的关系，导致你人生的所有属性都呈现‘逆’的状态。想要翻身也找不到机会……” 茜茜缇娅从怀带着一丝怀疑的期盼，变成了彻底的绝望。这位教授不仅复述了老娘的那一套说法，甚至说得更加直接，还把前因后果给说清楚。搞得她的命数更加板上钉钉。 索菲莉娅随意地拨弄着星盘，也不知如何是好。 “民间的各种命理说法，大多是来自于宫廷流出的典籍。《占星之书》是这一切的鼻祖，你亲娘的那一套大概也是其中部分内容讹传后的结果。嗯……” 她用半带自嘲的口吻说道： “古人的认识终归有局限，你不能指望他们一眼看破整个世界。书上的理论不要全信，否则世上还要学者做什么呢！相信你日后的生活轨迹中会找到突破口的。” 这话说得未免太牵强，连占星师自己都没有底气。更不要说大家了。 “时候不早，我还是送你回去修养吧。”希林提议道。 “也好。导师年事已高，也需要休息了。我们今天先到这里吧。”纳特也垂头丧气的。 一行人谢过索菲莉娅，沉默地离开观星台。 走到门口的时候，索菲莉娅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 “这时辰看起来有些眼熟，我是不是见过呢……纳特！回来！”教授突然大喊。 “我来了，怎么啦？” 希林和舞娘也停下脚步，回身张望。或许事情还有转机？教授没说，他们也不敢问。 “把那本黑色的书拿过来，让我检查一下。” “好的！” 观星台一侧的藏书阁里，黑压压陈放了几千本古籍。教授说的是一本非常珍贵的古籍，书脊上连着一根铁链子，牢牢地锁在铁质书架上。纳特拖着那本书走过来，锁链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 “给——” 翻开来，书上面竖排的写满了符号。那是记录形象的特殊文字，在场的只有她认识。她念念有词，一手掐指推演，一手指着那些天书文字逐一查验。 好像有了什么思路，她又生怕自己算错了，再三重复。 “哈，竟然会这样！”算完以后她松了口气，摇头感叹。 “怎么了？” “教授，你发现了什么？” “天象命理，玄而又玄。先贤穷其一生都未能洞悉，我等又能揣测多少呢！” “好妹妹，你究竟发现了什么，快些告诉我吧！” “嗯，是这样……你出生的时辰确实不够好，但并非是表面上那样无懈可击。事实上你的命运可能会有转机。” “怎么说？”茜茜缇娅眼前一亮。 “千年以前在这个时辰，曾经有一颗彗星划破天际。这是非常不稳定的一种征兆。彗星的星象当然会影响到整个星盘的状态。只不过，这种偶然事件只在宫廷才有记载，民间的占卜术士恐怕不会知晓。” “是的，没错！我就知道我老娘算的肯定不行！”茜茜缇娅激动地热泪盈眶。 “彗星……应当这样解释。”索菲莉娅徐徐说起，言语间尚有保留，没有那么激动。 “它是你命运中一个重大的转机。可能是一次至关重要的选择，也可能是某个贵人。它在你生命中只出现一次，一旦抓住了，命数可以全盘反转。” “！”舞娘整个人都为之一振。 “你要小心，命运的抉择十分险恶。选对了扶摇直上九重天；选错了一落千丈直至谷底。当然，你也可以不选，继续走你本来的命数。毕竟，当侧室也不见得是人生最坏的选择。” “倒是看了彗星那么危险的征兆，我反而建议你接受基本盘的安排，不要冒险去迎接这个转机。” “不……”舞娘使劲儿摇头。“告诉我，我的彗星在哪里！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宁可选错了一死了之，也不要接受那种悲催的命运！” “你！”教授最终还是笑着摇摇头，“并非我有意隐瞒，这种事恐怕我也无法给出答案。命理终归是玄学。也许你遇到的时候心中会有感应。但终归是要事后回想的时候，才能明白冥冥之中的天意。” “还是要自己找……” “是的。” “但至少你说了，一旦遇到这个转机，我所有的命数都会变成好的！到时候我一定不是小老婆的命了！我一定至少找到那个让我明媒正娶的人！” “额……我建议你不要太武断。这种事我无法保证。” 再要追问，索菲莉娅真的累了。天色渐亮，外面声音嘈杂，学院的学生们陆续开始一天的忙碌。占星师到了早上需要休息。 舞娘心里有了新的希望，千恩万谢才告辞。 桌上还留着那套见面礼。恶魔拉吉玛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打开个小贝壳，沾了点眼影粉涂了涂。 纳特送了他们一段路。肥肥也感到十分开心。 “你瞧，就像我说的那样，现在有来自索菲莉娅教授的权威解读，你不再相信亲娘的那套话了，也就不再害怕什么诅咒了。” 第539章 最后通牒 希林陪着舞娘回到了剧场。她还有重要的演出，打算忍着伤痛上场。看到她在后台热身时的吃力样子，希林或多或少也觉得心疼。 “我没关系，这不算什么大的困难。” 茜茜缇娅说得轻描淡写。 “但你得帮我一个忙。” “请说吧，我剩下的一天假期也听你使唤。” “帮我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扔了。” “全部？” 希林大吃一惊。舞娘竟然要把几乎整个化妆间都扔出去？！她连那么大一座贵妃椅都不要了，礼物堆全部扔掉，化妆台上只留下几盒，连那些华贵的裙子也不要了，她疯了吗？ “所有你看到的东西，都是那个小胡子送的。他追求了我很多年，又时常使用卑劣的手段阻挠其他追求者，所以我这几乎全部的东西都是他送来的。” 舞娘说起来也非常轻巧。 “现在我一个都不想要了。我不想接受他的追求，我要找那个能娶我做正室妻子的人。” “可是……这样没关系吗？彗星什么的，只是教授的一个说法，她说了那不确切的，你不要贸然……” “你帮还是不帮？”舞娘严厉地质问。 “我、我当然可以帮你，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我怕你一时冲动自己后悔。” “我的追求者众多，没了这些才容得下别人送新的！手脚快一点！我没见过你这么不积极的追求者！” “我才没有追求你！” 希林一边抱怨，一边帮着三个仆人一起把沉重的贵妃椅搬出去。连着那些礼物、衣服，满满的一大堆，从顶楼抬到后门。 那个华丽的椅子她竟然都不要了，剧场里还有别人想讨来。但茜茜缇娅一口回绝，断然不给任何人。 “你到底要把这些玩意搬到哪去？” “去后面的垃圾场。我要把它烧了。” 舞娘当真是下了决心，说动手就动手。大富豪后门出去的街巷有一处空地，堆放了各种生活垃圾。帝国有专门清运垃圾的人，但是垃圾分量太大得加钱。 清洁工人也没见过这阵仗，再三确认她真的不要了。 剧场里男男女女跟出来看，那么多漂亮的东西她竟然赌气不要，还不肯送人，硬要烧了。希林浇上油，放了一把火，浓烟滚滚，隔着好几条街巷都能看见。 还有的人以为失火了，大老远跑过来围观。结果这片空地上聚满了闲人。 这么大的动静，藏身于帝国街头巷尾的流氓团成员早就看到了。他们层层上报给了头目。也许是路上花了一点时间，但那个人终归会来。 远远地，浓烟对面走来一彪人马，径直跨过燃烧的垃圾堆。 他们每个人都长了一副凶神恶煞不太好惹的样子。但是穿得花红柳绿非常扎眼，都是市井流氓的腔调。 领头的那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小胡子”了，他确实有一撮浓密的髭须横在鼻子下面，形状精心地修剪过。 身后一干人等包括希林之前见到过的队长凯斯，跟一些他完全没有会过面的蛮横家伙。 小胡子下马来到舞娘面前，紧贴着她站着，微微低头愤怒地凝视着她。 这个小胡子年岁不大，可能三十出头吧！棕色的卷发，有一张俊俏的脸。是的，如果刨去凶恶的神气，他本人的相貌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仪表堂堂——挺拔的个头，非常周正的身型，通过习武维持着漂亮的线条。 但他一定是气到极点了，额头上青筋暴起，咬着牙、攥着拳头，冷汗浸湿了领口。但他压抑着怒火，十分勉强地开口讲话。 “茜茜缇娅，帝国的大明星。我邀请你来我的宴会上表演，一连三个月你都借口推辞……” “是吗？老娘比较忙。” 茜茜缇娅昂起头，毫不退让。 “我以前送给你的礼物……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重新送。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买。” “哈，不必了。老娘唯独不喜欢你送的东西。以后你什么都不用送了，再送的话，老娘就直接烧了。” 茜茜缇娅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留，冷笑着指着熊熊燃烧的火堆。 小胡子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再看了一眼火堆，她的确是把所有的礼物都烧了，连她最爱的那条裙子也不例外。 胭脂彩粉在火焰中化为飞灰，五颜六色的琉璃项链烧成了乌黑的疙瘩。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属下骚扰了你的正常生活吗？请放心，我会惩罚他们的。以后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哦？你也知道自己的属下令人讨厌？哼，听着，你、和你的属下一样，都是帝国的垃圾，都差那一把火烧个精光！” 小胡子听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女人疯了吗？她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羞辱自己？ “不……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你巴不得有大款包养，我送什么你都笑脸相迎，还会黏着我要这要那……” 他抚摸着茜茜缇娅的脸。 “你怎么变了呢？是因为那个新来的白毛小子吗？” 听了这话，希林站在一旁真叫一个瑟瑟发抖，舞娘也太嚣张了一点吧？对面这么多人骑着马带着剑，万一惹毛了他们，自己就一个人长了三头六臂也不够对付啊！ “我有不死之身，你可没有啊……”希林尴尬地望着舞娘。 “哼，这和他没关系。他就是个打杂的。” 茜茜缇娅撇开小胡子的手。 “老娘只是不稀罕你了。我天生丽质，是帝国最漂亮的女人。除非让我当皇后，我看不上你这种下三滥的男人。” 小胡子听了也是一阵冷笑。 “宝贝儿，别那么无理取闹。我家境也不错的了。家父坐拥帝国广场一条街市上所有的商铺，生活上可以说非常优越。我还有这些道上兄弟相助。兄弟会是帝国最大的互助会，在帝国我说一不二。你跟了我，不就是做了皇后么！” “家父？岳父吧！” 一说这话，小胡子脸上挂不住了。 “听着，布朗姆。老娘找高人算了一卦。老娘命中有贵人，非得找一个头婚、明媒正娶、给我当正室夫人的丈夫。你没戏了。” 说得小胡子更加咬牙切齿、他扬起手给了舞娘一个耳光。 茜茜缇娅一边脸都给打肿了，她挤着眼睛，抹掉嘴角的血，一声都没吭只是笑。 “小胡子，你给我听好了。你他妈就是个孬种、懦夫，怂卵、没种的东西！你纠集了一帮子流氓，强娶了老富商的女儿，做了个入赘女婿，我还不知道你么！” “不要再来纠缠我！” “除非提着你老婆的脑袋过来，跪下来求我，娶我做你正房妻子，否则咱俩没戏！” 小胡子将茜茜缇娅一摔，舞娘倒在鹅卵石路面上。她先前就摔伤了，没力气站起来。但她非常倔强，大声嚷嚷着。 “有本事你现在杀了我！老娘只有一条命，要么走命里的富贵，要么我宁可死在这！” 她竟然如此赌咒发誓，小胡子没有再说什么，扭头走开，喊自己的人一并离去。 也许……这事就这么算了？但愿结束了吧！至少他们今天走了，希林能松一口气。 第540章 骑士的荣耀 也许战车是最令帝国人癫狂的赛事，但偌大的帝国绝非只有一种赛事，征战的时间，也绝不仅限于秋季。事实上，在帝国角斗场，每个周末都有或大或小的各类比赛，帝国人的生活永远离不开狂野的娱乐。 人们说在帝国，一是面包，一是比赛，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必需品。一个人哪怕周一就死了，也不能耽误他看完周末的赛事。 而比赛的获胜者会受到疯狂的追捧，被奉为神明降世，被塑成雕像伫立在角斗场的拱门外，被画成各式海报张贴，甚至被做成当年的纪念金币…… 据说一百年前某位传奇般的选手，以蛮夷奴隶的身份来到帝国，二十年后以带着足足四百万金币的公民身份离去，他参加了超过两千场比赛，其中获胜超过四百场…… 希林返回骑士团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看望舞娘，他一直在帮助朗多骑士准备骑枪比赛。长枪对决通常在初春，三月份左右。规模不亚于秋季的赛车。但是这场比赛更加考验参与者的经济实力，毕竟一匹好马不是什么人都负担得起。 这一项重大的赛事分为三天举行，前面两天是开胃小赛，青少年组的角逐。包含一些马术和骑枪的刺杀技能，是见习骑士一定不能错过的锻炼机会。 罗尔自己还买不起赛马，但在朗多骑士慷慨的资助下，他有幸和几位年轻的见习骑士一起参加青少年组的角逐。 朗多作为资深的骑士，比赛的过程中会在最靠近赛场的位置给团队里的年轻人帮助。希林则在荣耀骑士团专用的区休息，负责照看朗多的赛马。 这次比赛朗多的四匹赛马都带来了，两匹参赛，还有两匹备用。当然要保证万无一失。 希林把野玫瑰也带出来了。这家伙完全没有出场的机会，它连备用马都不是。因为脾气暴躁，朗多不放心在比赛时候用它。 但它蹲在马厩里也太孤单了吧！希林请求带它出来兜风，就在赛场边上观摩一下。 “毕竟它是一匹赛马，只要有可能，它还是非常向往赛场的。” “但你可要看住这家伙！别让它再把谁弄伤了！”朗多嘱咐好几遍才离开。 还没轮到罗尔上场，他在希林这等待。但他根本无法平静，紧张地观望远处，时不时来回走动。 “你喜欢骑枪比赛？” “当然！我超级、超级喜欢，简直太棒了！” “那你现在还喜欢芙蕾莎吗？” “矢志不渝！我每个月都会寄出一封信给她，诉说我的心意。” 罗尔的心意完全没有改变。他在骑士团曾经认真地向每一个伙伴讲述这位女神。她何其尊贵、美貌，又如何端庄、虔诚…… 太久没有见到芙蕾莎，说起这个陌生的名字，希林几乎记不起她的样子。只觉得她和所有当初认识的人一起，在记忆的海洋里变淡…… 帝国的美女如云，貌美又聪慧的女子数量和质量远远胜过家乡。哪怕仅仅走在街上，都能遇到好些倾城绝色的贵妇。硬让芙蕾莎本人站在她们面前，多少都会逊色。 但这些都不妨碍她在罗尔心目中的地位。即便是遇到了倾慕自己的女子，罗尔也是保持自己的风度，从未动过心。 为了女神，一往无前。 “但她会回信给你？” “会的。她至少回复了我两封信件。毕竟从帝国到埃塞斯路途遥远，或许有的信件已经遗失在路途上了……你知道吗？我先收到了第二封信，一个月后才收到了第一封。” 想不到芙蕾莎还惦记着他。她不像舞娘那么无情嘛…… “那么，你将来会娶她吗？” 抛出这个问题，罗尔一下子脸红了。 “结婚是一件非常非常重大的事情！” “但你早晚都要考虑啊，你自己岁数也不小了。” “嗯……我一定会慎重地考虑，选择合适的时机向她求婚……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没有取得任何值得称道的荣耀！” 罗尔讲话的样子十分扭捏，他不会撒谎，他确实是完全没有准备。 “我建议你尽快。不然芙蕾莎在修道院要熬成老太婆了……” “你说的有道理！” 罗尔慷慨激昂地下了一番决心。 这时轮到他去赛场准备区了。希林帮着他上马，递给他比赛用的骑枪。 “加油，勇敢的骑士！” 希林拍拍罗尔的马屁股。。 “好咧！” 罗尔一手夹着骑枪，一手策马奔赴远处的准备区。 青少年组的骑枪比赛没什么门槛，当然，如果说“制备得起战马”算是门槛的话，那的确是一个门槛。 绕场半周跨过一些简单的障碍，完成基本的骑马行进的同时，首先用骑枪攻击每一个画了红心的靶子。它们的位置类似于躲藏在各种角落的敌人。骑士可以居高临下“击杀”它们。 但攻击完成后别把枪给弄丢了，比赛还没结束呢！ 然后在一段直线跑道上用骑枪穿四个圆环。这是考验骑士精准和稳定攻击的能力。 最后攻击树立在木杆上的指定靶子，这是模拟可能出现的另一位骑士敌人。靶位比较高，而且伴随攻击的一瞬间会有一定程度的冲撞，骑士不仅要准确攻击，还有必要维持自身和战马的稳定，最后带着武器回来才算完成比赛。 因为报名条件不高，有自己的赛马和骑枪即可。所以参赛的选手很多，保守估计有两百多人。 他们大多是些年轻的见习骑士。有的来自于五彩旌旗骑士团，也有的是些富家子弟而已。他们穿的衣装五颜六色，赛马也是欢呼雀跃，观众席上还有不少摇旗呐喊的孩子家长，场面甚是欢快活泼。 两百多人参赛，每人又有三次机会，最后记录最高成绩。赛程之长可想而知。真要是完整地看下来，其实挺乏味的。 希林有工作任务在身，不得不全程待命。而且他不仅要看这一天的，还要看后面两天的。他要随时待命保持每一匹赛马的状态。万一赛场上出现意外，要及时地更换赛马。 罗尔进入到等待的队列里，远远朝希林招手。那些待命的参赛选手等下会依此上场，完成第一轮比赛。 希林以为这么简单的比赛不会有什么花头了，哪知道后续的赛事里状况连连。 因为很多选手都是第一次参赛，很多马也第一次来，甚至出现了赛马拒绝配合的情况，倒霉的选手一个动作都没做出来！ 后面选手还有赛马失控导致的花式失误，各种跌跌撞撞的，还有人不慎坠马。也有的人在刺击靶子时骑枪脱手…… “哎，这些人也太笨了！换我们俩肯定轻轻松松的！” 希林拍拍野玫瑰的脖子。 “将我的胜利献给芙蕾莎——！她是这世上最优雅端庄的女人——！”罗尔在远处大喊。 希林急忙趴在围栏上观望。观众们的反应平淡，又没人认得谁是芙蕾莎。好在没人觉得尴尬。 罗尔戴好头盔，策马驶入赛场。面前都是一些基本的障碍，只要正常发挥，肯定没有问题。也许是罗尔有点紧张，他策马的样子看起来特别笨拙。 顺利跨过两处低矮的障碍，跨过木栅栏的时候撞掉了了一块挡板……走到高墙的时候，他放弃了跳跃。 “哎呀，放弃真可惜！他跑的速度不够，没法跳过去的！”希林一阵着急。 “怎么，那是你朋友？” “嗯，是啊！和我一起从老家来帝国的朋友。” 两个大叔也仔细瞅瞅。 罗尔的表现多少有些瑕疵，击中靶子的时候险些把骑枪都给弄丢了。希林看他比赛自己在一旁跺脚干着急，真是比亲自参赛还累。 “诶，加油啊！” “小伙子还不赖嘛！哈哈！” 终于到了最后一项，就看到罗尔高举起骑枪，瞄准了前方的靶子，赛马也逐渐笔直地加速…… “咚——！”地一声闷响，骑枪击中了靶子。但罗尔也由于剧烈的冲撞而失去平衡，从赛马上跌落下来。赛马失去了指挥，在赛场上悠哉悠哉乱跑。 “天呐！” 希林生怕他出什么意外，从休息区一路狂奔到他边上。 “你没事吧！” 罗尔从外表上看没什么大碍。但他似乎在头盔下面哭。打开面罩，只见他满脸通红，大口喘着气。 “手，我的手……” 希林帮他摘下手套，情况挺严重的，罗尔的小指尖呈现出扭曲的状态。是挫到指尖的关节了。 “断了吗……？” “不要激动，没事的。” 希林尽量安抚他。 “没事，会恢复的。”医生也赶来，查看了伤情，对他做了一些紧急的处理。 “好了，孩子，下场休息了。”骑士团的人簇拥着罗尔。 “但是，请等一下，至少让我知道本场的成绩！” 罗尔忍着伤痛坚持到了本场分数公布，除了高墙没有越过去，其他的项目都有得分，最后的靶子也击中了，还不赖。 “哈！看到了嘛！希林，这是为了芙蕾莎取得的胜利！只要想到她，我就一点也不怕！” “行行行，知道了，你赶紧下去治疗吧，等会就知道什么是疼了。” 希林牵回罗尔的赛马，和大家一起送这位小英雄离场，后面的比赛继续进行。 第541章 献出胜利 朗多骑士参加的骑枪对决在最后一天举行，终于等到真正的成年人的比赛。帝国的首都再次沸腾。 这一天有皇室成员出席，从皇宫到竞技场，步道又用鲜花装扮一新。盛装打扮的皇家卫队在竞技场守卫。 城市中，上至市政院的大贵族、下至最贫苦的奴工，也都聚集在竞技场外的广场一带。贵妇们乘坐豪华艳丽的马车，穿上最光彩照人的服装。还有好些清纯可爱的少女在竞技场外嬉戏玩闹。 赛事的盛况可谓万人空巷，相信他们不单单是为了看比赛，更多的人为了一睹皇室的风采。希林又错过了一次看到皇室成员的机会。他有工作在身，只能远远地看到几个人影，被一大群人簇拥着。 中场休息的时候，场地上还有精彩的马术表演。这一次的表演非常好笑，是一位打扮邋遢的大哥，带着一匹“不听话”的马儿。 “哈哈，那家伙看起来就像安塞尔！”希林一边看一边笑。 表演者动作滑稽，看来他有一匹非常不听话的马，会赖在地上拒绝起身，怎么拽尾巴都没用；它还会故意撞主人的屁股，偷喝了主人的酒，还存心给主人的表演使坏。 表演引得观众们一阵阵开怀大笑。 “哈哈哈，天呐，那匹马就跟你一样！”希林指给野玫瑰看。野玫瑰很生气，不停摇头。 “好吧，我知道你是一匹聪明的马。” 伴随着一阵欢快的鼓点声，滑稽马术的表演者骑上他的“笨”马，绕场一周向观众们致敬。 “但是那匹马也非常聪明！它竟然知道自己在表演、在逗大家笑！太不容易了！” 短暂的暖场结束后，就该朗多骑士登场了。他的对手是勇武骑士团的一位年轻骑士。蓝绿两家骑士团素来是死对头，他们之间的角逐当然最为精彩。 勇敢，是骑枪对战中最宝贵的品质。当然，娴熟的骑术也不可或缺。在二人对冲的一瞬间，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导致人仰马翻的严重后果。 只是观众们不懂得那么多技术，他们仅仅为胜利者欢呼。 在欢呼声中，二人各自就位。他们骑马站在笔直赛道的两头，中间有长长的木栅栏隔离，这样马儿奔跑的时候会沿着各自的路线，并不会撞在一起。 他们都穿了最华丽的罩袍登场，丝绒斗篷迎风舞动。朗多的头盔上插着夸张的鸵鸟翎羽，像是一座盛放的花瓶，鲜艳的绿色和金黄色相间，一直垂到背上。 他们是观众瞩目的焦点，面子上的斗争也绝不能输给对手。 他的赛马也披上了带骑士团徽志的长袍，非常耀眼。朗多的收入不菲，但绝大多数钱都花在这些华丽的装束上。哪怕是赛马的战袍，价值也超过了富家小姐的衣裙。 野玫瑰一直嫉妒那匹马，从它喘气的腔调就能看出来。 朗多去年连胜六十多场，本场是当之无愧的卫冕冠军。出发前他发表了自己的宣言。 “我要将今天即将获得的胜利，以及从今往后的全部胜利，都献给她！我的心，我的爱，我的女神！” 应援团里一阵骚动。许多为朗多呐喊的粉丝还不知道他的心有了归属。大家猜测着谁才是这位幸运儿。 “她的美貌举世无双，太阳和月亮也觉得害羞，天上的星星都撇着脸躲避。” “我的生命、我的全部胜利，都献给她！” 观众席上议论纷纷。有人听到了舞娘的名字，谁还不晓得舞娘是什么样的职业，谁会拿这种恋情当真，徒增笑料罢了。 这一天茜茜缇娅根本就没有出席，远远地看那个特别预留的位子是空的，朗多送的百合花寂寞地摆在座位上。 也许那张请柬在她发脾气的时候顺手扔进垃圾堆，早就被烧成灰烬了。茜茜缇娅对朗多毫无兴趣，骑士大人在众多挥金如土的追求者中也难以出头。 但他仍旧坚持着自己的主张，将茜茜缇娅奉为自己的女神，赛前宣告要将本场比赛的胜利献给她。这番举动遭到了竞争者的无情嘲笑。毕竟，胜负还没分出来呢！ 赛前每支队伍都会发表一些离奇、狂妄的言论，用以博取观众的眼球。没人拿那些话当真，习惯就好。 “见证我——！” 朗多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他戴好头盔，目光直视对手。 “这几年，荣耀骑士团的运气没有以前好了。失误的时候特别多，获胜的次数明显没有前几年多。” “我也得买个胜利女神拜一拜了……” 同样在休息区待命的两个大叔在一旁说闲话。 “比赛那么靠运气吗？”希林觉得好笑，“不应该靠着勤学苦练的技艺吗？” “当然靠运气！比赛就那么几分钟，运气比什么都重要。从哪个位置出场、什么时候参赛都有讲究。” “这么说，你们应该找个懂占卜的巫婆帮着算一算……” “我今年算过了！巫婆说荣耀骑士团到了倒霉的年份，这几年绿色的东西都会倒霉的。” 希林噗嗤一笑。他说着玩的，哪知道这几个人是当真的。 “我觉得朗多越来越不行了。他最近几次比赛成绩都很差。” “那种靠运气取得胜利的家伙，没事干宣称什么女神呢？幸运女神是骑士唯一的女神，把一些不相干的女人拉进来，幸运女神就会吃醋！到时候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还有这种说法？” “有！而且他当众表白对方都没有回应，明显就不是好兆头！完蛋了，他的好运气走到头了！” “……” 一阵紧密的鼓点声，观众席上欢呼声雷动，两位骑士的战马已经扬蹄飞奔，冲向对面。 希林紧张地观望，连大气都不敢喘。仅仅几秒钟的赛程，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 二人的铠甲外面，各自挂了一块木质盾牌。那是彼此的“靶子”。他们二人既是参赛的选手，也是对方的目标。长枪在高速的冲击过程中击中对方身上的红点得分，而彼此在巨大的冲击力下需要保持自己的平衡，毫发无伤地结束比赛。 比赛非常危险，与实战没什么差别。两名骑士都穿戴了严密的护甲，以防可能出现的任何危险。铠甲和战马都是参赛的门槛，费用不菲。 唯一与实际战场上不符的情况，恐怕是参赛的马匹并没有披挂——有比赛的规则在，选手不会攻击对方的马匹。 锵—— 双方的长枪撞在彼此的盾牌上。 霎时间观众们起身振臂高呼，场面一度沸腾。 “朗多大人——！” 希林站在围栏上惊呼一声。 只见朗多整个人仰着身子坠下战马。手里的长枪卡在护栏里横着挡住赛道，又被对方的战马撞断。而他自己，一只靴子挂在马镫上。 “天呐！” 赛场出现了可怕的意外，然而那竟然是许多观众期待的劲爆场面。 朗多的情况看起来很糟糕。战马受惊后拖着他狂奔，他的一只脚被马镫缠着无法脱身。 “赶快隔断马镫啊！” 朗多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反应，难道他受到撞击短暂地昏迷了？ “走，我们去拉住它！” 希林顾不得那么多，拽上野玫瑰从围栏后面跳出来，一路奔到朗多的战马旁边。少年抓住战马的缰绳，稳住了发狂的马儿，这才救下了朗多。 “老爷，你还好吗？” 拉开头盔，朗多还有点晕。他的情况比罗尔糟糕得多，他说小腿很疼，医生说恐怕有骨折，需要立即固定伤肢。 对手在远处耀武扬威，观众的热情只献给胜利者，落败的人铩羽而归，谁也不会过问。希林看到朗多痛苦的样子，自己也难过极了。 一群人抬着受伤的骑士离场，希林垂头丧气地打不起精神。两位重要的伙伴都先后受伤，他继续呆着也无事可做了。 “坚持到比赛结束，我的孩子。” 骑士长雷莫斯走过来，拍拍希林的肩膀。 “你是朗多的马童？” “是的。” “你真勇敢，非常出色。但是，比赛还没有结束，你不要离场。我们荣耀骑士团要保持整体的气势。” “好吧。但是朗多……” “他不会有事的。这点小伤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 好吧，希林只得听从骑士长的指挥，继续在休息区待命。但愿朗多和罗尔都会好起来！ 第542章 少年贵族 后续的比赛在希林看来就无聊透顶了。都是他不认识的选手，观众们欢呼着陌生的胜利。 野玫瑰闲着没事，一直在给希林找麻烦。它通晓人性，也像骑士那样对胜利怀着执着。出师不利以后，它的状态就非常不好，不停骚扰其他的马匹。 它甚至愤怒地撕咬边上的罩袍，马儿们啾啾地争吵，像是人类吵架一样。 “我带着野玫瑰出去溜达一会吧……” 希林拜托边上的大叔帮忙照看一会，自己带野玫瑰去广场上跑跑。野玫瑰高兴坏了。竞技场外有一块专用的场地，可供团队预演训练。希林就骑着野玫瑰在那片空地上奔跑打转。 竞技场里面，依旧是此起彼伏地欢呼。隔着竞技场的高墙，就成了另一个世界。 空地连着一片广场，有成群的鸽子聚集。据说帝国的鸽子最早是皇帝放养的，后来繁殖得过于庞大，完全成了野生的。 午后阳光落在地上，留下长长的影子。不远处有台阶和石柱，连接着皇室出入的专用通道。 野玫瑰在少年看来非常乖巧，它可以听懂所有的命令，表现也一直出色。希林把广场上的台阶当作障碍，骑着它随意跳跃。 这时候，远处站岗的那些侍卫当中，有一人跑下来，一路奔到希林面前。 “喂，你，过来！”侍卫大喊。 场地太过空旷，他不可能在喊另一个人。只是希林很奇怪，自己冒犯到他们什么了吗？ “来啊，快点！”对方催促道。 “有什么事吗？” 希林问什么对方都没有回答。跟着他走过去，原来那群卫兵正围绕着一位少年的贵族。是那位贵族要求希林过来的。 他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金发，穿着洁白的长袍，脸上还写着高傲的稚气。背对着阳光，少年显得格外耀眼。 “萨吉……” 希林的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表弟的音容笑貌。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不知不觉眼泪都涌到眼眶，哽咽了一句话也讲不出。 那位金发的贵族少年有一双天蓝色的眼睛，戴着纯金的橄榄叶头冠。脖子上挂了一串不规则的宝石项链。长袍的领口袖口满是金丝刺绣的花边，做工非常考究。 他坐在一把华贵的软椅上，身后挂着象征帝国的双头雄鹰大旗。他正饶有兴致地望着风景，也许是看风景的时候碰巧看到了希林。 有一大群年轻、俊美的侍卫簇拥在贵族少年身边。他们非常驯服、恭顺。媚态令人感到不适。 希林下马走上台阶，来到少年贵族面前。侍卫们不允许他继续靠近。而且，面对这位贵族竟然需要跪下身子讲话。 “你是参加比赛的选手吗？”贵族少年开口问。 “不。我是朗多骑士的马童，负责照看他的马。”希林如实回答，“那匹马，野玫瑰，它闲得难受，我就带它出来转转。” “哦……” 大概只是一场误会吧。但贵族少年还有别的话想要问。 “你竟然还会骑马？” 真是个怪问题，马童不应该会骑马吗？不然怎么照顾他们！ “是的。” 少年贵族的目光又落在希林的武器上。 “你背的那个是什么？” “这是反曲弓。” 希林取下背后的弯弓。他以为贵族少年想要看，就递上去。哪知道侍卫们十分警觉，不让他靠近。贵族少年似乎也不是要看武器，而是一直在看他本人。 “你骑马还带着弓箭？你会骑射？” 这个问题挺好笑的，希林当然会。 “我从小就会。骑射是我在家乡谋生的基本技能，不会的话连饭都吃不饱。” “呵！什么家乡必须会那种技能啊？” “我来自帝国东边的荒原。我们那里，每一个合格的男人都要熟练掌握骑马和射箭。” 贵族少年又饶有兴趣地打量一番。 “你是是奴隶，还是自由人？” “自由人。” “你箭术很好嘛？我想看一看。” “可以啊。”希林不经意地点头。 “那……你能射一只广场上的鸽子给我嘛？我想要那只漂亮的鸽子。” 虽然不晓得这种要求是为了什么，希林还是欣然接受。贵族少年看中了广场立柱上一只羽毛异常鲜艳的雄鸽子。或许是品种与众不同，那只鸽子看起来十分出挑。 射下它并不难，希林整理一下弓箭，走下台阶上马。 但贵族少年存心增加了一点难度。希林刚坐在马背上，贵族少年的侍从就抛出一把饵料，广场上的鸽群惊起，盘旋着起飞。 那只漂亮的鸽子随着成片的黑压压的鸽子飞起来，希林不得不策马追上它。鸽子越飞越远，希林估摸了一处合适的位置，举起弓箭射击。 非常远距离的一次射击，箭矢沿着弯曲的轨迹飞出去。花费了一点时间，所幸预判准确，箭矢击中了鸽子，看到它落下来。 位置太远，希林策马奔过去，无需下马，他翻身拾起鸽子，扶着马鞍回身。动作伶俐一气呵成，也是许久都没有施展的伎俩。 还以为那位贵族少年会喜欢这只野味，哪知道人家看也没看，鸽子连着箭羽都给扔一边去了。 “你的箭法真好，令我大开眼界。”贵族少年赞叹道。 希林笑呵呵地点头，还有些不知所措。 “你过来，让我仔细看看你。” 贵族少年的口气庄重，带着威严。希林照做，小心翼翼踏上台阶来到他面前。 抬起头的一瞬间，贵族少年惊呼了一声。 希林就还是那副样子，十四岁少年消瘦的面庞，由于长时间没有喝到血而面色苍白。翠绿色的眼眸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希林的眼神里，残存着一些空旷的苍茫，是于往生之径历尽艰辛返回人间后留下的感受。有时候看着眼前，心里又想着远处。看到蓬勃的生机，脑海里又浮现出往生的悲凉。 “你长得真好看……”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贵族少年，大老远把希林喊来，就是为了夸他好看么？ 身边的侍卫提醒他应该说谢谢。 “谢谢。” “说殿下。” “殿下。”希林照着说了。 “让我比一比。” 贵族少年命令自己的一位贴身侍从站在希林身边。那位侍从年纪略大一些，高高的个头，棕黑色头发。长得眉清目秀、白净漂亮，而且有一身的英雄气概。 希林站在那侍从身边，论个头比人家埃不少。气质也完全不同。 但如果仅仅是比较面容，他比对方更秀美一些。眉眼都略略地更加精致巧妙。当然他自己还没有充分地意识到这一点。 “各有千秋吧，容貌这种事情没有一种绝对的答案。”贵族少年自言自语道。 “但你真的很漂亮，我应该把坦雅喊来，让你和他比一比，究竟谁更好看。” 希林继续尴尬地站着，他非常不自在，松了松领口喘口气。脖子一歪，夕阳照着他脖子上的伤疤，反射出一晃一晃的金光。 少年贵族十分奇怪，又问道：“你脖子上那是什么？金项链吗？” “这个……”希林摸摸自己的脖子才想起来那个伤疤。“没，这本来是一条伤口，缝起来了。做手术的人用了金色的丝线，就成了这个样子。” “金色的伤疤！环绕着脖子吗！怎么会有那样的伤口，你过来，给我看看！” 少年贵族不顾手下人的阻拦，让希林再靠近一些。希林凑到他面前，让他伸手摸一摸领口下的伤疤…… 时间过了这么久，伤口早就愈合了。断头的伤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但恶趣味的缝合线非常明显。仔细看，针脚像蕾丝花边一样地分布。整齐、精美，简直是艺术品。 夕阳下金线反射着阳光，就像一根纯金的蕾丝项链。 贵族少年不住地赞叹，“你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身上还有这种独特的标记……” 竞技场里的比赛快要接近尾声，贵族少年仍旧不愿放希林离去。 “你能去赛场做个公开的表演吗？骑着你的马、带上你的弓箭，就像那些见习骑士一样，跳过所有的障碍，击中所有的靶子。” “可以啊。” 希林愿意答应，只是他不敢确定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有那么大的权力。 “那么你去准备一下。我们等会赛场上见。” 说完，贵族少年起身离去。希林骑着野玫瑰返回休息区。他都不知该如何像同伴描述这次离奇的经历。 第543章 一展风采 希林牵着野玫瑰回到休息区，朗多骑士的马儿们都很乖。竞技场内所有的比赛都宣告结束，休息区里则聚集了大量赛后选手。 众人各忙各的，几位同僚都在忙着牵马，没人要听希林的事情。 过了好久赛场要进入颁奖环节了，希林觉得那位贵族少年大概是说笑的，不必当真。 但这时，有个赛场上的卫兵骑马一路从观礼台那边跑过来。 “谁是希林洛斯？” “是我。”希林站出来。 “跟我过来吧！” 骑士团里的众人不知道这是要干嘛，好奇地张望。希林跨上野玫瑰，随着那名士兵奔到青年组的马术场地。 “请开始表演吧！” 因为只是表演而已，又不需要记录名次。卫兵随意地下令就宣告开始。观众席上偶尔传来欢呼。希林也不知道那位贵族少年是坐在哪里的。他随便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观礼台。 比赛的场地他也是第一次来，规模比骑士团的训练场大三倍。而且在那么多观众的注视下，有种说不出的紧张和压抑。难怪很多选手第一次参赛都会失误！ “看看我们的障碍，等会我们一起跳过去！” 看过那么多轮比赛，希林和野玫瑰对于规则都十分熟悉了。他准备好反曲弓，拍拍野玫瑰的脖子，“我们走——！” 野玫瑰在短暂的助跑后，达到了惊人的速度。面前先是几处低矮的障碍，在希林的指挥下马儿轻松跳过。躲藏在障碍物后面的“敌人”都没能逃过希林的神箭，马儿并未减速，他逐一命中目标。 跨过木栅栏，前面是七尺高墙。野玫瑰跳过一次，它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随着马儿的速度越发迅猛，它就像一股洪流，一跃而起冲过高墙。 希林的身体配合着马儿的动作，二者合为一体，完美、流畅！ 观众席上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无论是谁，能策马越过那堵高墙就已经非常英勇了！ “看箭——！” 两个躲在高墙后面的“敌人”都没能逃脱，希林的箭法神速，都没有一眨眼的功夫，两支箭陆续飞出去，再仔细看，已经稳稳落在靶子上。 马儿笔直向前奔跑，最后一个靶子对反曲弓来说反而没有什么难度。希林瞄准了前方的靶子，一箭正中靶心。 也许是这一箭意犹未尽，待走到近处，他又是一箭，稳稳钉在前面一箭边上。 待马儿继续前行，逐渐远离靶子以后，他摸摸箭篓里还有最后一支，所幸又回身一箭，再次击中靶心。 表演节目没有成绩，但赢得了观众一阵阵的掌声。 骑士团的团长雷莫斯在赛道尽头热情迎接了少年。 “哈哈，孩子，你可真有本事！” 他不光是夸赞希林射箭的本事，更多是赞叹他巴结贵族权势的本事。 “知道下令让你表演的人是谁吗？王子殿下。” 骑士长指着远处最为尊贵的位置，希林看到皇室一家。皇帝、皇后和两位王子。其中一位穿着白色长袍，不住地朝希林招手。 “难怪……他们让我喊他殿下……” “真是给我们荣耀骑士团长脸啊——！”雷莫斯搂着希林舍不得放开。少年今天立下大功一件。 须臾，那位传话的侍卫又来了。 “殿下想问问你，反曲弓，能和长枪对决吗？” “这是什么个对决方法？输赢怎么算的！”骑士长听了大为光火。 “这个……我也不知道。”侍卫又不知道。 而且问题确实很奇怪。帝国似乎并没有专门针对箭术的大型比赛。而且短梢弓和骑枪对决，没有这种比赛啊！就像骑士长说的，怎么算输赢呢？而且，根本没法打啊！ 侍卫觉得自讨没趣，打算回去复命。 “欸，你等一会！”骑士长喊住那名侍卫。“你是替王子殿下来问话的吗？” “正是。王子殿下非常欣赏这位少年见习的箭术，他想看看箭术和骑枪比起来，谁更厉害。” 骑士长一听就心动了，反而给希林做起了思想工作。 “既然是王子提出来的，我们最好不要让他失望。这种比赛尽管以前没有，但我们可以临时创造一个出来，给他图一乐！你说对吗？” 希林点点头，也没什么不可以。 “嗯，那么这样吧……”骑士长想了想，“也像骑枪对决那样，两名选手对冲，他就用弓箭瞄准对方身上的盾牌，击中得分，如何？” “可以啊……”希林答道。 “嗯，对面的话，我也击中你身上的盾牌得分。放心，我会控制轻重的！” 骑士长又打量一番希林的装束。 “但你穿成这样太危险了。按照比赛需要，你得像我们那样全副武装，一直武装到牙齿！大家过来，帮这孩子凑一套铠甲出来，需要适合他的身材！” 那名侍卫听完骑士长的话，立即回去复命。 但希林不太能接受那种厚重的防护。 “大人，穿成那样我就没法射箭了……” “可是不穿护甲你怎么办！会被长枪戳死的！” “我翻身躲开就好了。” 骑士长不敢相信，这么做也太冒险了。 他们商议的时候，侍卫跑回来传话道。 “请准备出战，加一场表演赛，由荣耀骑士团的希林洛斯，对决勇武骑士团的布莱恩！” “什么？！” 雷莫斯一听，拳头握紧了。竟然让一个孩子对决他们的王牌？刚刚战胜了朗多的布莱恩！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他不知该如何应对。 “没关系，我可以的。” 希林并不认识什么选手。无论对面是谁他都不怕。同僚帮他捡回了一部分箭矢，这几支箭，足够应对了。他将箭矢收在腰间，抿一抿嘴唇，估摸着待会要如何对决。 然后飞身上马，奔赴赛道。 第544章 一马三弓对骑枪 希林的胸口上挂了盾牌，那是对方的靶子，按照骑枪对决的规则二人都带着呢。 骑士长无论如何都不放心，给他穿了一件胸甲护住胸口。 但是喉咙也很危险，眼睛那里也很危险，继续防护下去又裹得跟粽子一样。 “没关系，我可以搞定他！” 骑士长想叮嘱他可以临场放弃对决的，转而一想又没说出口。 “勇敢的孩子，冲吧！从一个孩子到一个男人，总要跨过这道坎！” 希林笑呵呵地挥手奔赴起点。 对面出战的是他们最优秀的骑士，刚刚获胜的一位。那位布莱恩盛装披挂，赛后的斗志不减。 他们用武骑士团推崇蓝色，他的罩袍、头盔都是亮闪闪的钴蓝色。一杆长枪用蓝白相间的彩绸缠绕，非常漂亮。 还有一名少年侍从为他举着骑士团的大旗。彩旗迎风一展，煞是威风。 野玫瑰磨着蹄子呼哧呼哧地，非常不耐烦。 希林握紧了反曲弓，反复拿捏着腰间的三支箭，确认它们都朝着正确的方向。这几个动作平日里再熟悉不过，但突然被赛场上近十万人紧紧盯着，他也略有些紧张了。 对手虎视眈眈，希林尽量沉住气。 “别怕，看我怎么对付他！” 少年给野玫瑰打气，实际上是在给自己打气。 观礼台下面，主裁判挥动红旗示意预备，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彩旗挥动三圈，比赛开始！ 双方的战马扬蹄对冲。 对面布莱恩的战马非常有节凑地奔跑起来，而且越跑越快。 野玫瑰毫不逊色，同样勇猛地加速，冲向对方。 希林冷静地跨在马背上，双腿随着战马的运动颠簸，却保持着上身的平稳。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出箭的准确。 双方的相遇还有一段时间，对方高举起骑枪，希林也搭上第一箭。仔细估摸了对方的速度，预判他的位置…… 对方为了发挥最大的力量，行进的速度非常均匀，极有规律。第一箭希林成竹在胸。 嗖——箭羽离弦。 对方也注意到了箭矢的轨迹。但怎么说呢……长枪对决速来讲究速度和力量，并没有“躲避”这种技法，骑士本人英勇无畏，也不屑于躲闪危险。 “咚！” “嘿嘿。”希林嘴角微微扬起，箭矢刚好落在骑士胸口的靶子正中。 距离对手还有很短的一段路，没关系，足够希林搭弓放第二箭。在有必要的情况下，希林可以在两秒钟之内放出第二箭。 他摸准了箭尾的标记，动作娴熟丝毫没有犹豫。主羽朝下，箭尾轻盈地搭载弦上，箭头搭在左手的拇指上。方向不偏不倚，完全在掌控之中。 此时距离已经很近了，少年又瞄准了那块盾牌，分鬃一箭，箭羽贴着野玫瑰的鬃毛飞出去。 亏得平日里的训练，野玫瑰非常镇静，像是聋了一样。奔跑的节奏丝毫没有紊乱。 “咚！” 又一箭稳稳落在刚刚一支箭旁边。 希林得意地嘿嘿笑，骑马射击移动的靶子（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很难的事情嘛！ 但这两箭把布莱恩气坏了。合着自己成了陪少年玩耍取乐的靶子了？一把年纪竟然遭受如此羞辱！他挥舞着骑枪咆哮：“看招——！” 再向前一步，长枪就送到希林的胸口了。 毋需着急，等的就是这一刻。 希林一手收反曲弓，一手抓马鞍，就等着对方长枪刺过来的一瞬间。只见他身子一倾，一只脚离开马镫，整个人翻到马儿身体一侧。 布莱恩的骑枪扑了个空，再怎么临场应变也够不着他，除非攻击野玫瑰，但那样就犯规了！ “懦夫……”布莱恩咒骂着离去，回身张望，希林抱着马儿小心地躲在一侧，毫发无伤。 交锋的瞬间过去，骑士落了空愤愤地举着长枪返回。而希林翻身跳回马背，又搭上了一箭。 他还有一支箭，对方的护甲侧重正面，背后一览无余。 “哎呀，素来无冤无仇的，总不能赛场上夺人性命吧！” 少年的目光掠过对方的视线，落在那骑士头顶的繁盛羽毛装饰上。羽毛如此夸张，简直是头顶了一个鸡毛掸子。 “就是那个了！” 这一箭，回身一望，瞄着对方头盔上随风飞扬的翎羽，又稳稳地射出去。 箭矢落在布莱恩头顶上，样子滑稽。观礼台上，金发的王子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布莱恩返回后也被他的同伴好生嘲笑了一番。 希林还没来得及下马，野玫瑰比他要兴奋得多。它清晰地体会到胜利的滋味，一洗队伍的耻辱。离开赛道后它欢呼雀跃着在赛场上打转，前后扬着蹄子乱蹦，又成了一匹野马。 希林几乎没法控制它的情绪，再怎么勒住缰绳也停不下来。一路耀武扬威地绕场半周。 骑士团的众人也欢欣鼓舞，大家簇拥着少年，有的来拍拍肩膀说些赞美的话。按照他们的观点，希林三箭都击中对方，自己没穿护具还未伤及分毫，完爆了对手。 只不过，这是一场即兴表演，并没有计入任何成绩。 布莱恩和他的勇武骑士团依旧是本次对决的最终冠军。他领奖的时候头顶上还插着那支箭。据说这个冠军被荣耀骑士团垄断了许多年，今年竟然爆冷拱手让给了别人。 骑士团的众人多少有些不甘心，也有人暗地里对朗多表示出不满。幸好希林在面子上挽回了一点，增添了些许笑料，让大家不至于太沮丧。 “朗多骑士没事吧？” “他小腿的腓骨骨折，需要静养想当长一段时间咯！” 第545章 见习骑士契约 赛后回到骑士团，希林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朗多。他继续忙自己的工作，照顾几匹名贵的赛马。 这一天他也是正在溜马，好不容易把野玫瑰从被窝拉出来，那厮心情不好，硬是把朗多的一名骑士甩进泥坑里，害得小伙子全身湿透。它还自鸣得意地乱叫。整个骑士团里就只有希林能搞定它。 早上有个陌生人来访，听说那是一名尊贵的使者，骑士团的人丝毫不敢怠慢。希林在训练场上远远看见，那人外套上有紫色的拼接装饰，后背前胸都缝了金闪闪的帝国雄鹰徽记。 那可是皇家专用的标记，普通人不会随便穿戴。 使者本质上也是一种仆人，皇家的仆人。由于皇室的地位尊贵，使者享受的待遇甚至高于很多真正的自由人。 也不知那位使者前来所为何事，许久之后他离开，再过一会，就有一位陌生的见习骑士喊希林去骑士长的办公室了。 “奇怪？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吗？” “去了就知道啦！” 确实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骑士团的团长雷莫斯端坐在办公桌前，身边有一位市政院的公证人，还有另外三位骑士作为见证人。在场的还有几位他们带的见习骑士。 “你好。” “哦，我的孩子，你来了！坐吧！” 希林颇有些局促地坐在骑士长面前。他第一次直面这个人，而且前不久他还断然拒绝过自己的请求。现在骑士长大人已经假装忘记这件事了，反正骑士团里人多，他不会谁都记住的。 “好孩子，你在我们骑士团还住的习惯吗？” “嗯，挺不错的。” “我听罗尔说，以前在埃塞斯，你是追随他们骑士长的见习骑士？” “嗯……这么说……也没错，算是这样吧。但那时候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没关系。我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骑士长也不关心过去的事情。他给希林出据了一份早已拟定好的合同。 “听着，孩子。你非常勇敢，也非常幸运，有件事情我需要和你讲一下。” “请讲。”到现在希林还是没搞明白。 “那天你遇到了一位贵人，我们帝国的王子殿下。就是那个白衣的金发少年。他也很欣赏你，希望你能够入职到他的侍卫队里。” “他的侍卫队？就是他身边的那些漂亮的少年组成的队伍吗？” “应该是吧。总之是一支隶属于皇室的皇家侍卫队。非常高贵，非常耀眼，可以带来至高无上的荣耀，我想，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希林迟疑了片刻。 “我是要离开这里了吗？” 骑士长笑着点头。 “应该说你是高升了。告诉我，孩子，你不会拒绝王子的邀请吧？在许多普通人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不会有什么人拒绝的。” “我……应该不会吧……” “那就最好了，我想你也不应该拒绝命运的大门，所以已经替你答应了。” “好吧，我应该谢谢您。” “嗯，没关系。” 说到面前这份契约，骑士长有必要解释一番。 “孩子，这是一份见习骑士的契约。按理说，像你这样勤劳踏实的孩子，在我们骑士团供职三年以后，都会有一次晋升为见习骑士的机会。而我呢，现在就为你提供了这个机会。” “这是为什么？” “首先呢，当然是因为你足够地优秀，你的种种行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无论是在赛场上勇敢地救下朗多，还是为王子殿下献上精彩的表演……当然你本来也是一名见习骑士，我应该相信另一位骑士的眼光。” “哦。” “另一点就是因为王子殿下需要你去供职，我理应给你一个与之相称的职位。你现在作为荣耀骑士团的见习骑士过去，对你我来说都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好像挺有道理，希林点点头。 “那么，你需要在公证人、以及另外三名骑士的见证下，和我签署这一份见习骑士契约，我们之间就存在这一层真实的关系了。” 骑士长给他看了契约的内容，都是套话，公证人事先拟定好的内容，每一位骑士签署的内容都差不多。 “你与骑士团签订的契约有效期为二十年，有了这份契约，你就是正式的见习骑士，你的身份在帝国任何一个组织都是有效的，这是成为骑士的第一步。” “哇！” “之后我会将你的这份契约转让给皇家侍卫队，你就是他们的见习骑士了。” “那我还是个自由人吗？” “是，当然是，哈哈哈！”骑士长笑道，“见习骑士的契约是身份的证明，我们都有。这不妨碍你仍是一个自由人。但你必须珍惜自己的荣誉，一旦放弃了你的职责，你会随之失去一切。一位合格的骑士宁死都不会逃避的。” “没问题，我可以做到。” 厚重的羊皮纸递到希林面前，市政院的公证人为他宣读了全部的条款。 “签了这份契约，我就是你的见习骑士了？” “是啊，还有什么问题吗？” “朗多骑士呢？他同意吗？” “他当然愿意，求之不得呢！孩子，他和你非亲非故的，对你的前途考虑得太少了。你作为我的见习骑士出去，以后就把我的骑士团当作自己的家。皇宫里遇到了什么麻烦，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想办法。” “好吧。” 希林又看了一遍契约上工整的条款。 “哇——真的是一份契约啊……他疯了嘛，竟敢和恶魔的代理人签订契约……” “拉吉玛？” 众目睽睽之下，希林在握笔的影子下闪着星光，恶魔不惜大白天冒出来幸灾乐祸。 “天呐，你竟然没有回到占星台！你这个骗子！在我的影子里躲了那么多天！” “那是。”恶魔自鸣得意。 “拉吉玛，他和我签订了契约会有什么后果吗？很严重吗？撒耶坦曾经警告过我……”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但他胆敢这样做，他的灵魂肯定已经被盯上了……” “孩子、孩子？”骑士长催促道，“可以签名了吗？” “哦，嗯。” 至少此时此刻，希林无法拒绝他。少年低头工工整整写下自己的全名，然后加盖了手印。 “好的，恭喜你入职！” “谢谢。” 骑士长还有一件重要的东西送给希林——一枚荣耀徽章。 只见他从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橄榄绿色的天鹅绒小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黄铜制的勋章，橄榄叶的造型，上面有黄绿相间的缎带装饰，非常精致。 “这是我们骑士团的初级荣誉勋章，入职三年的见习骑士就会获得，通常也会有个比较隆重的仪式。现在时间仓促，我来不及准备。既然你要入职皇宫，我就提前颁发这枚勋章给你。“ 说完，骑士长将勋章挂在希林的制服上。 “你可要好好保管这枚勋章啊，虽然它值点钱，但是最好别把它卖了。“ 希林被逗笑了。 “如果出席重要的场合，你就把它戴上。看看，多漂亮！“ 希林低头看看，确实金光闪闪。接下来，骑士长又嘱咐了一些有的没的。 “你还年轻，没见过特别大的场面。等去了皇宫一定要谨言慎行，能不讲话的时候尽量不要讲话，不懂的事情千万别乱说。皇宫里繁文缛节甚多，你做什么事之前都最好都找个人问问。” “好，多谢指点！” “还有啊，皇宫里的一切都是机要秘密，里面的事情千万不要对外面的人说，这也是为了你自己的好。” 骑士长说得语重心长。 “孩子，成为见习骑士是你人生中重要的起点，但是，对很多人来说，一辈子也就到了这一步而已。” “怎么会这样？” “想要成为骑士，不仅需要结交到位高权重的人赐封，还要花费大把的金币举办自己的晋级典礼。许多人都为此背上了沉重的负债。而成为骑士以后，又要制备自己的铠甲、战马，还要负担至少一名侍从的费用，开销着实不小。许多人宁可一把年纪了继续以见习骑士的身份供职就是这个道理。” 希林听罢多少也有些担忧。 “哈哈，但你要相信自己的运气，你都能入职皇家侍卫队，已经比许多人都高贵了。将来你无论去哪都会有前途，祝你好运，孩子！” “谢谢。” 再三言谢后，希林离开了骑士长的办公室。骑士长将他的契约快马加鞭送去皇宫，即日起，希林就暂时从骑士团卸职了。他今晚可以再去看看野玫瑰，跟那匹可爱的马儿告别。他打算临走前再去看望一下朗多骑士。 第546章 帝国的骑士团 临走前，希林分别去看望了罗尔和朗多。他们俩都住在骑士团的宿舍，谁也没回家。 罗尔的情况还算好，小指的关节挫了一下，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但这么一点小毛病比起那些因为演武比赛而伤残甚至丧命的人来说，根本就没啥。 他闲着的时候只会想一件事—— “我又给芙蕾莎写了一封信。”罗尔说，“把比赛和受伤的事情告诉她。希望她不要嫌弃我。我现在是个有头有脸的见习骑士了，没有退缩，为骑士团赢得了荣耀。” “还有我获得的奖杯，也打算寄给她，那是我爱意的证明。” 奖杯是黄铜打造的茶壶，有两个弯曲的把手。那个造型就跟真正的茶壶一样。 “他们打赌说芙蕾莎不会用那么珍贵的东西泡茶，她会把它摆在柜子里当纪念品。但我宁可她每天都用它泡茶，这样我觉得更高兴。” “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希林随口安慰两句，罗尔就高兴得满面春风。他心里有一种纯真的美好感情，不会因为任何经历而改变，这一点真令人羡慕。 “希林，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罗尔放下笔。 “你竟然能去王子身边服侍，那是一个骑士这辈子能做到的最高境界吧！” “怎么会……”希林微微一笑。 “我是打心底佩服你。那种临危不惧的本事，我从来都没有。这些是你应得的，祝你好运！看我们谁先成为真正的骑士。” “嗯。” 短暂的交流令人心情舒畅，但再去拜访朗多，他的情况就很糟了：一条腿吊起来，卧床不起。身上缠的都是绷带。 宿舍里空气浑浊，朗多喝了很多酒，情绪非常差。 “希林……” 朗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你就这么躺在骑士团的宿舍，都不回家吗？” “哼……” 看来他的家庭关系已经陷入冰点了。 “希林，你就要走了。我们这点主仆缘分到此为止。万一你以后混得好，我见了你反而要低头了。” “别这么说。” 既然朗多知道希林要去皇宫就职，应该也知道骑士长和希林签订了见习骑士的契约。怎么说呢……感觉有点怪。这样一来朗多成了局外人，跟希林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希林坐在他床边上。本来带了瓶酒给朗多，因为不知道他喜欢任何别的东西，但看到他这副样子，又不太忍心给他喝。 “没关系，一点小伤而已。” 他坐起来一点，又喝了口新酒。 “但我年纪确实大了，越来越不中用。以后要慢慢退出赛场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 “做点训练工作，文职什么的，总归有活路……” 希林不单单是要看望朗多，他还有些憋在心底的问题需要找个懂的人请教。这些日子里，总算和朗多混得比较熟了，二人之间有不少秘密。如果开口向他求教，应该比较稳妥吧！ 希林看朗多喝得差不多了才开口。 “大人，我初来乍到没多久，对于帝国仍然充满了困惑。” “怎么了？口气突然那么认真！” “帝国究竟有多少骑士团？我几乎都记不住。” “哈哈哈——！你不可能全都记住的，我都记不住！”朗多放下酒瓶大笑不止，“据说帝国的骑士团总数超过三百支。但谁会去数呢！许多小团体今天有明天散，没有人在乎！” “那么多……” “帝国境内即便是有名有姓、有一定年份的骑士团，数量也超过一百支了。但没必要全部知道他们。因为许多骑士团之间有裙带关系。” “就比如我们荣耀骑士团，号称有超过两千名正式成员，实际上是下属了三十余支小型骑士团。从他们的旗帜上就能看出来。都是绿色的，大同小异。” “我们的死对头勇武骑士团也是这样？” “没错！” 提起这事，希林有点窘迫。 “我好像在前不久刚刚加深了你们之间的仇恨……我一箭射中布莱恩头顶上的羽毛，他领奖的时候头盔上还插着一根箭呢……” “哈哈哈——！我真应该看看那个场面！”朗多放声大笑，“但是没关系，我们之间的矛盾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随便什么事情都会加把火的。” “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听说在帝国，最新的物件也超过六百年历史了……” “没错，就是这样！据说蓝绿之争持续两千年了，我祖上还在蛮荒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为了骑士团的比赛互殴了。” “怎么会……！” “你知道我们绿队是帝国最大的骑士团，成员分布广泛，但大多是贫苦家庭出身的。就像你我，雷莫斯那家伙也没高贵到哪去，祖父是铁匠。” “但蓝队不一样，他们至少也是士官家庭出身的。想混进那种地方，家里好歹得有个上等人。” “是吗？” “嗯。他们的旗帜，帝国的海军蓝，就象征着海军军官的出身。” “哦……” “所以你明白了吧？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简直是无处不在。帝国的军人是世袭的，他们永远都跟我们不一样。” “而且我们也不屑于跟他们一样。他们往东，我们就往西。他们要干什么，我们就唱反调！他们跟我们就是水火不容的两拨人，矛盾是无解的！” “好吧……” 终于搞清楚了整桩事来龙去脉，但说实话，希林觉得帝国人挺无聊的，纯就是吃饱了撑得。非要搞这种对立事件。 “嘿，你说的也没错，就是吃饱了撑得，但也绝对不会让他们占便宜。” 朗多脑袋枕着双手，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大人，我还有事情要问你的。” “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听说，很多骑士团并不参加演武大赛的？” “哦，这倒是。知道他们管我们叫什么吗？杂耍骑士团。”朗多叹口气，“唉，不服气又能怎样？我的社会地位就钉在这了，爬不上去了。但你现在好了，去了皇帝那里，哪怕仍旧做个见习，地位也比我好看得多。” “皇帝的骑士团，不参加演武大赛？” “当然咯！”朗多一阵不爽。“皇帝的陆军四十个军团、海军二十个军团，还有藩属的两百万军队，谁他妈没事干跑来跟你长枪对决！” 这话把希林听乐了。 “除了这些，皇帝还有别的骑士团吗？” “有！”朗多瞥了希林一眼，心想这小子在打什么算盘，问起来没完没了的……“皇帝不是还有侍卫队么！就是你自己要去的地方啊！侍卫队又不用杂耍的，你以后跟着王子看我们杂耍就好了。” “那……还有别的骑士团吗？” “你小子到底想问什么！” 绕了这么大的圈子。希林终于叹口气开始说自己关心的事情了。 “大人，我来帝国之前，曾收到恩师的嘱托来找人。他和我说，帝国有一支隶属于皇室的骑士团，其成员，都是吸血鬼……” “吸血鬼？那是啥？” “就是一种怪物，喝人血来维持自己生命的怪物。” 希林慷慨陈词，对吸血鬼充满了鄙夷。是的，他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连身边的恶魔都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怎么会……”朗多摇头晃脑，“有这种传闻也不奇怪，帝国的皇帝又没什么好名声。权贵素来欺压百姓，巧取豪夺，说敲骨吸髓也不为过。他们自己过着光鲜的日子，帝国贫苦的百姓却衣不蔽体的，说他们是吸血鬼，也没错……” “大人，这不是一个比喻。我想问你，可曾听说过有这样一支骑士团？由喝人血的怪物组成，隶属于帝国皇室。他们当然不会参加演武大赛，所以我没办法在赛场上找到他们。您在帝国生活了一辈子，总会听说过吧？” “哎呀，孩子……少打听那种都市传说的故事……喝人血的怪物？吓唬小孩用的吧！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呢！” 朗多根本就不信。 “但人们都说伴君如伴虎，你将来在王子身边办事，要多加小心，谨言慎行，别给自己招惹麻烦。” “好吧……” 希林勉强笑了笑，不再追问。 “喝人血的怪物，听起来确实离奇……” “就是，哪有那种东西！” 不打扰朗多骑士休息了，希林与他辞别。日后有缘再见吧！ 第547章 单刀赴宴 第二天早上，骑士长让希林再来办公室一次。 “孩子，皇宫里的手续走得比较慢，距离你正式搬进去还有一段时间。” “我明白。” 办公室里，只有公证人还在。希林以为是还有什么东西要签，但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一封信，需要这位识字的朋友帮忙看一看。 “我当然愿意你这段时间里继续住在骑士团，就拿这当成你自己的家。只是王子殿下似乎有别的安排，皇家特使今天送来一封信。你看。” 骑士长指着桌上，有一张精巧折叠的信纸，里面写了两行龙飞凤舞字。 只是简单的口信，没有那种夸张的皇室封印，甚至都没有封口，就是在信纸上剪开一点再折起来而已。 “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希林有点难为情，以他识字的程度，这种手写体就免谈了。 “应该说这是一封邀请函，里面写了一个地方，大概要你过去。” “一个地方？” “‘海湾美景’。应该是一家酒吧之类的地方，因为它的位置在东部的海岸街区，那里基本上都是这种地方。” “我要去那？” “看起来是的。” “什么时候动身呢？” “上面没写。” 公证人十分遗憾，信纸上就写了个地址而已，别的没说。大家都一头雾水。 “那……我就现在出发吧。” 想到是王子的邀请，希林当然要认真对待。至于去干嘛，他觉得最差的可能性就是去决斗咯。那也没啥好怕的，像勇武骑士团的布莱恩他都独自面对了，帝国的骑士不过如此，还怕什么呢。 “往好处想想，可能也就是吃个饭喝喝酒什么的。”骑士长说，“要我派个人和你一起去吗？” “没关系，我一个人也能应付！” 希林收下信笺，回去整理一番武器装备就出发了。 骑士团的驻地距离海岸区相当远，要从北部的腹地穿过皇家步道下面的涵洞，一直走到东边沿海的地方。单纯步行的话要花一天时间，希林早上出发，抵达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这里差不多是他们第一天来到帝国的位置。再看一眼港口繁忙的景象，又觉得那么陌生。现在已经很难辨认出他们当日登陆的码头了。 不过，今天不是去码头。 一路上四处问路，不难找到目的地。沿着海岸坐落在悬崖上面的一条街是帝国最为灯红酒绿的地方。此处可以饱览海港胜景，却又与粗鄙的船员有一道悬崖相隔，可谓闹中取静，美不胜收。 往来的船只带来各地特产，清晨的集市更是可以供应最为新鲜的海物。这里的酒吧有名酒、有高档料理，更有那些漂亮的人儿来来往往。 到了这种地方，希林意外地发现周围的人都好热情。 帝国名流出没的地带，街上偶遇的陌生人也可能是某位主顾或恩客，谁都不会吝惜自己的友好。被好几个漂亮小哥搭讪骚扰以后，希林终于把路问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他们都笑得那么奇怪。 “我要去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吗？只是一家寻常的酒吧啊……” 非要说这地方有什么不得了，可能就是建筑造型比较奇怪吧。一个高大的纯白色塔楼伫立在悬崖尽头，像个灯塔。下面的招牌写了“海湾美景”。 沿街还有好些露天的餐桌，海面上吹来阵阵海风，这里的空气湿润，温和怡人。人们一边品尝美酒，一边聊天。 耳畔时不时传来悦耳的琴声，哦，这个地方还有巡演的艺人讨赏。 “该找谁呢……” 这里出入的都是男人。嗯，骑士团也都是男人，但不是这个意思。甚至那些打扮妖娆，一脸谄笑的都是男人……额，不，确切地说是男孩子。这里是找漂亮的男孩子聊天的那种地方。 冷汗从希林的额角滚下来。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戏弄了。那位王子不可能把他骗来这里的吧？ 这时候一个咸猪手的大叔溜达出来，看到不知所措的少年傻站在门口，立即关切地攀谈。 “小兄弟，需要帮助吗？” “请问这里是……‘海湾美景’吗？” “哦，是啊，当然没错。你感受一下这里温柔的海风，听一听远处帆船的号角，还有比这里更美的海湾吗！你来这找谁啊？” 好了，问到关键问题了。找谁呢，希林自己也不知道啊！ “来这里，当然都是来找我的。”楼上的露台有人探出头，喊希林上来。 少年一抬头，是另一个少年。那是个金色长发的男孩子，可能比自己大一点，十六七岁的模样。夕阳正好在那少年头顶，照得他的长发如此炫目，简直就是天使。 不管上面那是谁，能有借口脱身就好。这里的人都看上去怪怪的。希林急忙推开咸猪手大叔，冲进酒吧里面，一路跑上楼。 一上来才发现，露台上也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好些人躺在椅子上晒日光浴，小鸟儿们一排排落在阳台上晒着太阳。 这里一个面善的都没有。保险起见还是先撤退为妙。 “别走啊。”那少年拦住他。 希林仔细看看他，完全是个陌生人。虽说那天端坐的王子殿下也是金发，但容貌绝不是这样。只是这个人的确非常漂亮，体态妖娆，神情格外柔媚，十分惹人怜爱。 “我叫做希林洛斯·加兰德，有人写了封信让我来，但我不知道究竟要来干嘛，甚至都不能确定这封信是不是那位王子写的。” “信？”美少年瞥了一眼后浅浅一笑。他甚至不需要仔细看就猜到了。 “小昆让你来的？” “小昆？” 希林听得莫名其妙。 “你还不知道谁是小昆？跟我来吧——”美少年拉着他，动作亲昵，就好像是好友一般。 “所以，信笺的意图，就是让我来找这个人吗？”希林疑惑不解。 第548章 优伶 那名貌美的少年哼着小曲，拉着希林跑上阁楼。他有个自己的小房间。 “你住在这里？” “对啊！你看，还不错吧！” 这是一间狭小但是干净的小房间。没什么陈设，颇有些清苦。 “你到底是谁？小昆又是谁？” “哈哈哈！小昆是暗号。只有我这么喊他，你可别传出去。” 希林还是没明白。 “王子殿下，卡迪乌斯。” “！” “是他叫你来的，不是嘛？” 希林掏出信封给他看。美少年瞄了一眼就能确定。 “那就是咯！不然还有谁？” “可是……他让我来做什么呢？我以为是要比武，连兵器都带来了。” “哼哼，怎么可能。” 美少年端详着希林的脸，他也在猜测王子的意图。 “他一定是让我们比一比谁好看呢！” 要是这么说，希林似乎记得王子说过这句话。让他去跟谁比比看…… “坦雅。我叫做坦雅。” 坦雅是个女孩的名字。希林也看出来他大概是什么职业了。 金发的美少年微笑着。他细皮嫩肉的小手也挺咸的，喜欢四处乱摸。只不过他长得这么好看，也说不上这是谁占谁的便宜吧！ “我叫做希林洛斯。” 希林仔细瞅瞅面前的少年，不得不说，坦雅长得真是好看。他有一双紫色的眼眸，细碎的金色长发，皮肤非常白嫩。整个人都是颀长的身形，脸也是又尖又长，颇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而且他桃花眼带着眼袋，看上去就像大病初愈很憔悴似的。 这里又要吐槽城里人的审美了。雄壮威武的他们不喜欢，专门喜欢这种瘦弱到不成样子的，病怏怏的才令人怜惜。所谓的美人脸，也都是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甚至有点亦男亦女的模糊感觉。 “你长得真漂亮……” “你也是啊——” 希林腼腆一笑。 “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比的，相貌是天生的，再说我又不需要靠一张脸吃饭。” “你瞧不起靠脸吃饭的人吗？”坦雅眉头一皱。 “没。我的意思是……各凭本事。我有我的本事，你有你的。” “那你都有点什么本事啊……？”坦雅的一颦一笑都那么抚媚动人。 希林拿开他的小咸手。 “骑马、射箭、长剑……干活我也会，我又不怕吃苦。” “你靠这些博得了小昆的欢心吗？” 这个问题把希林问住了。他不太确定。而且他对那名王子一无所知，甚至直到刚刚才知道他的名字。 “也许吧……至少，是因为碰巧给他表演了箭术，又在竞技场上射了勇武骑士团的布朗姆三箭，才被他看中的吧！” “是吗？你那么厉害！” “还行吧，一般般。” “那么一开始，他又是因为什么挑选你呢？” “……” 争论不过他，希林也懒得解释，随便他怎么说。 坦雅待人热情，态度又温和，也可能是他的职业病，总是笑脸迎人。 “既然来了，你先住在我这吧！” “可以吗？” “当然咯。” 房间虽然不大，再腾个地方出来摆张床还是能勉强做到。只是对希林来说，这地方未免也太挤了，他眼里还有个恶魔呢！ 拉吉玛弯着腰低头俯视，它差不多把半个阁楼都占据了。这个恶魔很喜欢坦雅。时不时在他周围转悠。 “我……当然可以住在这。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但我……不会对人笑……我也不喜欢讨好那些陌生的肥大叔。” “哈哈哈——！这就是你对我的印象吗？靠卖笑赚钱的？”坦雅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人吧？” “不就是卖弄姿色为生的男人么！这也不难理解咯。茜茜缇娅是卖笑的女子，你是卖笑的男子。” “我啊……”他伏在希林肩膀上，卷着希林鬓角的碎发。“我是阉伶。” “！” 这个陌生的词汇有种不太好的兆头。 “为了维持这份可人的模样，还在我幼年的时候就被主人做了手术。” 坦雅样子有点怪，他都十六七岁了竟然还没有发育，保持着小孩子的嗓音。 “你会恨那种主人吗？如果换做我，我真的会把他们全家都杀了。” “哈哈！有什么好怨恨的，我今年十六岁了还保持着这份容颜，不是挺好的。”坦雅全然没有恨意，“倒是你，别看你现在这么俊俏，等上了年纪冒出几根胡子来，可就不一样了！” “不会发生那种事的。” 坦雅饶有兴致地看着希林。 “怎么，难道你也……？” “不，我和你不一样！” “哼！” “我是……额，算了，不要说了……” 希林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关于恶魔、关于吸血鬼，不要让无关的人知道了吧！ “哼哼，你知道嘛？我只是做了手术，但我还有的！” “有什么？” “给你看——” “不，不了吧。” 二人一阵嬉闹。 “跟你说，我现在是个自由人，不需要取悦任何人来谋生。小昆为我赎身，还租了这里的阁楼给我住。我一直非常感激他，如果有任何我力所能及的事情可以回报，我都不会犹豫。所以你尽管住在这，住多久都可以！” 希林也很感激他的慷慨。只是，真的什么活都不用干吗？勤劳的人一下子过上那种不劳而获的日子，感觉好怪啊…… “哈哈哈——！怎么能说没有事情可做呢！你可以每天欣赏海景啊……” “额，好吧……” “你还可以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坦雅摸摸希林杂乱的头发。 “你看你，头发这么乱，脸也没洗。” “我每天都洗脸的。” 希林下意识地拢一拢头发。早上他又喂了野玫瑰才出门的。每次干完活，手上脸上就全都脏了，干草屑粘在发丝里面。 “你过来。”坦雅拉着希林照镜子给他看，“先把你脸洗干净，眉毛这里可以削一点，就变得特别好看了。” “天呐，我可不要！” “那我至少把你的头发梳一梳。我可以帮你换个发型！你要烫成卷的吗？” “额……不了。” 希林可不想打扮得那么柔媚。但他确实想换个发型，如果有人愿意帮他慢慢地打理头发的话，他想梳成家乡的式样——扎很多细碎的小辫子，以前都是姐姐给他梳的。 倒不光是为了好看。荒原上卫生条件有限，这样编的头发就不会生虱子。 “你喜欢那样？那是什么新的潮流吗？” “不，那是……我小时候的样子。” “嗯，好啊。”坦雅欣然同意。 “谢谢。” 离开故土以后，缅怀家乡成了一种心理慰藉。坦雅真是个温柔的人，恍然间觉得他就像姐姐那样。对希林来说，这份小小的举动意义重大。 这天剩下的时光，就完全在闲暇中度过。二人去酒吧的露台上遥望海港夜色，慵懒地坐着，吹着海风。 “王子殿下他……” “嘘——叫小昆。这是暗号。” “哦，小昆他……” “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希林也不晓得。当日只在竞技场外面看过两眼罢了。 “我还以为你们商量好了的。” 坦雅摇摇头。 “我认识他有三年了。但也仅仅见过两次面而已。他是个善良的孩子，不忍心看我受苦，就出钱赎我出来。” “但是他没办法在皇宫里豢养我，因为他爸妈，就是皇帝和皇后，他们不同意。” 补充的那一句坦雅说得声音特别小。 说完坦雅又有点怅惘，总觉得人生缺失了点什么，却说不清楚。 “小昆再也没来看过我，皇宫里那么多优秀的人，他早就有别的欢愉了。” “恕我直言，王子……不，小昆并不懂什么欢爱，只是本性善良而已。” “也是。”坦雅低下头。 “我这种人，不晓得怎么活到今天，更没指望过下半辈子。我的容颜还保持着一天，我就能再活一天。” “只是……下次见到他的时候，我还美吗？如果我年老色衰变得丑陋，我宁可躲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再也不要他看见。” 说了这么多，也不晓得是欢乐还是忧伤。 “苦中作乐吧，习惯了……” 第549章 闲散惬意 初春时节，偶尔天气还有些冷。皇宫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以至于希林怀疑那位王子是不是把自己也给“忘了”。 早上坦雅慵懒地躺着，他习惯喝一杯热茶，再吃两块糖当作早餐。为了维持苍白憔悴的容貌，他吃得少、动得也少，看起来病怏怏的。 “天呐，你的手怎么冰冰凉的？” 坦雅发现希林的样子也很憔悴。 “你还笑话我是病美人，你自己不也是！瞧你都饿成什么样了！” 希林确实饿坏了，只可惜附近没有适合猎食的场所。希林的体感越来越弱，冷热都没感觉。体温随着天气变化，像个冷血动物。 “你说得对，我要出门去找点食物。” 希林起身就要走，坦雅一把拉住他。 “说得什么话，你要吃什么，我陪着你去！” “不必了吧……” “又不光是为了你，我也要吃饭啊。” 一阵无奈。这么一来，还是没有机会猎食啊…… “自从上岸以后，我的朋友越来越少，我平日连门都懒得出去。正好和你一起出去逛逛。” 坦雅打个哈欠，起床梳妆打扮。 以前希林一直以为，在大城市里，只有那些有钱的人才去得起餐馆。日子久了才发现，反而是贫苦的人才常常出入餐馆。 究其原因，还不是帝国社区的人口稠密，城市的中心寸土寸金。许多人有一间栖身的小屋就很不容易了，哪有厨房跟灶台！更别说许多人工作繁忙，根本容不得空闲去生火烧饭。 局促的生活，反而更加促进商业的繁荣。帝国有各色美食，吃不完的花样。从高档酒店到街边摊头，多种价位选择一应俱全。 说起自己最爱的几家餐馆，坦雅兴奋极了。 “你全都没有去过？天呐，怎么可以这样！没吃过帝国的菜，怎么能算帝国人！”他都帮希林打算好了，“哼哼，我们一天吃一家，能一辈子不重样！” 没等希林回答，坦雅决定了第一天的目的地。 “你住在我这，当然要听我的，嘿嘿嘿。我最爱吃烤鱼，撒很多黑胡椒，特别辣特别香……但是我也爱吃无花果酱和烤猪排……糟了，两家店不在一个方向，今天先吃哪个呢？” 他越说越开心，一边打扮一边哼起小曲。出于职业习惯，他出门一定要精心捯饬一番。 帝国人以白为美，坦雅已经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仍然不觉得满足，还要涂满厚重的粉底，跟刷墙一样的。希林实在看不下去，让他适可而止一点。 “烤鱼和猪排，你更爱吃哪个？”坦雅纠结了很久，最后自己做了决定，“不，我还是想吃辣的。先陪我吃烤鱼吧！” 大约十点，帝国大教堂的钟声敲响，悠然地传到海港边。坦雅点点头说：“这会儿街上就热闹了，我们走吧！” 他挑选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衣裳，有些过于花哨，甚至不太像男装。 “喜欢吗？我还有件类似的，也可以借给你穿。” 坦雅对着镜子扭了好几圈，内心的喜悦全都写在脸上。 希林可不要，他更习惯自己的白衬衫和格子长裤，他还有一件骑士团徽志的马夹，临行前雷莫斯大人送的，嘿嘿。 现在差不多是一天最热闹的时候。 帝国的海港盛产鱼类，品类丰富到无法想象。五颜六色的小鱼不小上百种，有的鱼比野猪还大，一名搬运工扛着它送去餐馆。希林也是第一次看到。 零售的商贩现切现卖，另一条巨大的鱼已经切得只剩骨架，血淌得到处都是。 “嘿嘿，盐烤金枪鱼……”坦雅流着口水。 “吃这家吗？” “不，他们家太贵了。跟我过来！” 穿过小巷，他要去的店躲在市场后面，经营各种边角料。 希林有点小小的遗憾，他离开家乡的时候已经是吸血鬼了，所有的食物入口以后都会化为灰烬与尘埃。他从没有尝过那么大一条鱼是什么滋味。 关于食物的记忆越发远去，他很难回想起油脂的芳香可口。反倒是生冷的血水在他眼里变得越发甘甜。 也许是被称为“诅咒”的缘故，希林可以闻到食物的香味。 小店里香喷喷的，桌子很小，又脏又挤，但盐烤的肉香味十分诱人。希林忍不住尝了一口。鲜美的肉质入口，香味残留在鼻腔，口中的肉质纤维却随着咀嚼迅速化为灰烬，最后咽下去的仍旧苦涩难耐。 坐在小桌前，希林苦笑着看看坦雅。优伶正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样，这里的烤鱼让你也把持不住了吧！别看价格便宜，论味道绝对是帝国一绝！” “嗯。” “你的脸色真难看。要喝一口酒嘛？” 希林没喝。 “不喝算了。这里的免费酒水都难喝得要命，还是我们楼下的酒好。” 坦雅自己吃饱了抹抹嘴，看到希林的样子又担忧起来。 “你在减肥吗？你们练武的人不都是往死里吃嘛？” 希林被逗笑了：“至于么！” “真的。以前见过一个，能把那一整条鱼都吃了。” “哈！怎么可能，我打赌康索他都做不到！” 坦雅一直在讲话，可能是憋得太久了，难得有朋友陪伴。各种恩客的段子，还穿插着他的减肥秘籍。他饭量不大，小小的一块鱼腩也只吃了一半。 【】 餐后兜兜转转，不知不觉来到一处热闹的街市。许多人聚集在路上拥挤不堪。远处，有几名修士举着神龛正在游行，人潮争先恐后地追随着他们。 “是圣髑！我们快追上！”坦雅十分兴奋。 希林眯着眼睛仔细看，那不过是个镶金的盒子，并不大，但是装饰得十分精美。修士们扛着担架，把它高高地举起来。 “圣人的遗骸。”坦雅说。 “怎么可能，一个人烧成灰也不止那么一点。” “怎么会那么奢侈！里面可能只有一两块吧！但是足够神圣了，可以保佑我们！” 保佑个什么劲儿呢？希林漫不经心地跟随他们。 神龛游行的队伍绕着街市走了一圈，最后被抬回帝国大教堂。人群热情不减，聚在大教堂外面争相购买能够保佑自己的圣物。 但现在想要踏进大教堂就没那么容易了。希林穿着骑士团的衣服，门前的卫兵轻易放行；坦雅打扮得妖里妖气，穿着伶人的衣裳，当场就被拦下了。 一名修士非常嫌弃地说：“你这个人罪孽深重，不可以进去。” 希林一听就来气，上前去理论。 “为什么不让他进来？” “还为什么？一看就是阉人。一把年纪了不男不女的，还好意思出门！他这样的人罪孽太重，不适合来神圣的地方朝拜。” 修士的话很难听。 “出去往那边走，有个小门里面售卖赎罪券。这种罪孽深重的人要多买一些，赎清自己生平的罪孽才能获得死后的安息。” “什么鬼话！你别瞧不起人！” 希林握着手里的长剑想要硬闯，修士吓得够呛。但是不远处都是帝国的卫兵。 大教堂是帝国重要的公共场合，有专门的卫兵把守。扰乱秩序的人会被立即逮捕。修士挺直了腰杆，说不让阉伶进，就不能进。硬闯的话有卫兵伺候。 坦雅神色卑微，低声说：“这里从来都不让我进去的。你去吧，我在门外等你。” “教堂里无非是些华丽的装饰，我只是觉得好看而已，没觉得必须进去干嘛。”希林说，“我纯粹就是来陪着你逛街的，既然不让你进，我们换个地方逛吧！” 坦雅低着头十分委屈。 修士在后面没好气地说：“你们俩什么关系？这样也是有罪的噢！” 希林回头翻了个白眼，修士又假装忙别的事了。 “我们走吧……” “这些人有病。神圣国土竟然还挑选子民？他们已经把教堂办成酒场了！” 坦雅让他不要乱讲，别断了自己上天堂的路。 “我不需要上天堂。而且，真正的神圣国土是任何子民都可以踏入的王国。我带你去。” “还有我可以进的教堂？” “当然。”希林信心满满，“我都能进，别说你了。你好歹还是个人呢！” “这什么话……” “没什么，就是路有点远。我们要在那边过夜了。” 第550章 前朝废墟 沿着贯穿整个帝国的皇家步道一路向西。经过大大小小的城区，走累了就坐下来喝杯茶。坦雅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好几次累瘫在路上。 希林似乎又把路带偏了。他对帝国的方位把握得还不够好。 照道理来讲，如果一块地方从蜿蜒的小路向北走可以抵达，那么从宽敞的大路朝北走应该也能到啊——只不过从另一个方向进来而已。 结果呢，根本不是。 他们沿着皇家步道走到底，来到一处特别荒芜的废墟，但这里一个闲人都没有，寂寥得令人生畏。 这曾一处开阔、壮美的广场。如今四处断壁残垣，逐渐土崩瓦解变成泥沙，只有少量残存的雕刻碎片，诉说着曾经的辉煌。 若非权倾天下，谁又修得起这么壮阔的广场！ 环绕着广场，是许多雄伟建筑的遗迹，格局非常类似于今日的帝国广场，但那些建筑更加庄严。这里应该是一座废弃的古都啊…… “糟了，我又走错路啦！“ 真是对不起走路累到吐血的坦雅。 “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一座教堂，它应该在……“ 朝天上望，有一处高耸的塔楼尖顶，教堂在另一个方向。但脚下的路蜿蜒曲折，似乎完全不通。无奈，二人只好折返回到希林更加熟悉的桥洞那里。 帝国有个特别的地方，大量建筑垃圾堆积在一处废弃的枯水桥下，形成半天然的障蔽。唯一的出入口狭长、污秽，少有人经过。 一旦穿过那个桥洞，就会见到另一面的帝国。 那是坦雅一辈子都没有来过的地方。眼前破败的景象难以想象，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 “天呐，帝国还有这种地方！” “嗯，是啊。瞧我这个外乡人知道的竟然比你多，哈哈！“希林颇为自豪地介绍。 “这里是圣天使庇佑的城区。没有任何人类的统治者，完全是贫困的人口野蛮生长的地方。” “我曾经听说有这么个地方，但我不知道是这样进来的，而且，我一个人也没胆子来。“ “跟着我走就好啦，我对这里很熟！“ 踏上这片土地，希林顿时感到说不出的开心，好像这里是他的家。 “当初我也是机缘巧合才走进来的。“ 这里的人们维持着生命所需的最低生活水平，乍一看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他们的房屋彼此毗连，互相支撑。危若累卵，看上去摇摇欲坠。整片的城区臃肿、混乱，好似一滩烂肉，令人生畏。 但如果仔细去看，房屋间隙中每一处狭小的空间都被充分利用，心思巧妙，又令人叹为观止。 城区的垃圾运到这里被再次利用成为建材。甚至能看到精美装饰的大理石残骸，成为某个小房子的装饰品。 他们的生活器具也五花八门，偶尔能看到前朝古董，用奇特的方式焕发生机。 “天呐，那老妇人穿的衣服，比我家的抹布还破！” “哈哈，那个人怎么在用一个漏底的锅子！” 坦雅大笑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战胜了疲劳。 继续走，又到了一处密不透风的过道。如此狭窄，以至于二人贴着两侧住户的身子走过去。 这里没有专门的排污设施。臭水流淌在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河。那些人也不在意生活卫生，低矮的小房子里散发出霉烂的气味。 “我们是不是走到谁的家里了？” “没关系。这里也是公共的过道。” 偏偏有个人露宿在这处拥挤的公共空间，霸占了过路。二人还要踩着那人的床铺爬上去。 又走了一小段台阶，希林也有点懵。与上次离开时相比，好像又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个方向没错的。圣天使大教堂就在这些破房子后面。” 终于从混乱的房子里出来，次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坦雅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一处空旷的广场中心，无数残垣众星拱月一般簇拥的一点，是一座深黑色的尖顶教堂。它就好像一滴水掉落水面，泛起的波纹中心。 教堂由于年久失修，已经发生了大面积的坍塌。原本两座塔楼尖顶只剩下一个，就是弗拉维主教目前的寝室和办公室。教堂里仅剩的一些修士也都住在塔楼底下。 尖顶后面本应该有大面积的礼堂，现在完全坍塌根本没法踏进去。 到处都是一片废墟，只有断壁残垣。 “这里是真正的神圣国土，任何人都可以寻求庇佑。” 希林拉着坦雅的手，走向圣天使教堂。 他是个骨子里的野蛮人，从来也没有一天信奉过任何神明。但他又是如此地欣赏主教弗拉维、小修士拉森纳还有学者纳特……坚信着他们潜心所向之道，一定也是真理。 教堂外的院子里聚集了许多无依无靠的流浪者。他们衣不蔽体，生活毫无希望，每天就睡在地上，等着修士们施舍一点食物。 二人踏过臭气熏天的人群。城区里濒死的穷人也会送来这里安放。有的人已经死了，连块苫布都没有，身体早已发黑发臭。周围的人麻木地躺平，完全无视的死者。 坦雅不由得拉紧希林的手。 “这个是门。”希林推开坍塌的门板，带着坦雅钻进去。 这里当然欢迎任何人，他们甚至都没有门！ 坦雅小心翼翼跟着进来，他样子心惊胆颤的，生怕这教堂随时会倒塌。 “没事的。这座教堂屹立五千年了，到现在也没塌。”希林大跨步地走进去。 “不要闯进来，吃饭去外面排队！这里不让进！”耳畔又传来熟悉的咆哮声。 “嘿，拉森纳！你忍心吗？我回来也要排队吃饭嘛？“ “诶，怎么是你！“ 小修士收起他的鸡毛掸子，对希林笑脸相迎。 “你有半年多没回来了，简直是音讯全无。工作那么忙？“ “嗯，是啊。骑士团那里几乎一天假都没有享受到。“ “你还带了别人，是你女……“仔细一看好像是个男的，小修士一咧嘴，“哦，还带了朋友。“ 时候不早，二人留宿在大教堂。这里的食宿全都是免费的，拉森纳给坦雅盛了一碗热汤。 “嗯……他们家的汤……味道一言难尽啊！但考虑到是完全免费的，我也不能奢求更多。“ 坦雅喝了一半放下汤匙。 “这里是我的自助食堂。我非要回到这个地方才能吃饱。“ 希林看看窗外的夜色，一个人傻笑。 “嗯，是啊，我也有这种感觉。长大以后，无论外面的饭菜多么美味，都没有家里那种味道好。“ 第551章 一美一丑 二人有说有笑，突然黑暗的角落里窜出个影子，大喊着要吃要喝。 “我听到你们说吃饭免费了！我也要！我也要！” 坦雅回头一望，差点没被吓昏过去，还好希林飞步上前抱住他。 只见那个佝偻的影子啊，丑得好像个恶鬼，好像个腐烂的死尸在走路！ 但他活蹦乱跳的，分明是活物。只见他一双黄眼珠滴溜溜直转，一张癞蛤蟆一样的嘴巴竟然口齿伶俐，要跟修士计较。 “骗我说什么吃饭要排队，这里明明就有人不用排队！我也要吃！” “古温克？” 希林仔细一看，喊出来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这个奴隶看起来好像更加丑陋了，差点就认不出来。但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比他更丑了吧！ “哎哟哟，这是我的小主人？” 丑八怪擦擦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他好几个月没见着希林了。希林的衣装发型都有了巨大变化，神态也改变了。只是变化一天天累积，他自己没什么感觉。对古温克来，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只有那双翠绿色的眼眸一如既往。 久别重逢，丑八怪的眼泪顿时涌出来。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小主人！我的小主人啊——！” “你好狠心，怎么就把我丢在帝国了！想不到我这辈子竟然还能见到你！” “欸……”希林一头雾水。他有点忘了自己怎么把古温克弄丢了，或者是他自己跑的吧？反正又没强迫他留在身边。 “你把我租借给建筑工地的工头了，每周有一块银币的薪水！” “对哦，我想起来了。”希林很惭愧，“那么你现在不干了嘛？” “太累了！简直要把我累死了！给多少钱我也不干了！” “啊，是嘛……” 希林当时心血来潮，一半恶作剧，一半试试看的心态，把古温克扔在建筑工地了。他觉得，反正古温克会逃走，以后就再也不用带着这个累赘了。 “你拿我当累赘！” “我、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都笑了！”古温克唧唧歪歪地说，“你根本就没有回来接我，你把我给扔了！” “那……你怎么来这里了？” “帝国这个鬼地方，什么东西都要钱！就差喘气不要钱！我没钱吃饭，他们说这个地方吃饭不要钱，我就来了。” “怎么会！你的工钱他们没给吗？” “工钱啊，都在这呢，给！” 丑八怪从怀里取出个用破布裹了好几层的玩意，打开来是一大把劣质的银币，是他在工地上赚的钱，一分都没动，原原本本交给希林。 “我不明白，这些不就是钱吗！你干嘛还说没钱吃饭呢？” “我怎么可以花钱吃饭！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赚的，一分也不能花，全都要给小主人！我这辈子只吃免费的东西！” 奴隶说得理直气壮，希林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这些脏兮兮的钱都是真货，碰一碰指尖就泛起一道青烟。不行，希林又偏偏不能接受。得想个办法一口气花出去。碰巧拉森纳走过来，希林急忙喊他。 “修士！这些钱，是这个可怜的人捐献给教堂的，快收下吧！” 小修士一低头，没想到看到一笔“巨款”。他疑惑地瞅瞅一直胡搅蛮缠的丑八怪。 “这么多，哪来的？不会是赃款吧！” “都是他做苦力赚的。” “行吧……” 拉森纳点了点钱，下一周的救济粮又有着落了。 “现在，你能让这位慷慨的捐助人优先享用免费的汤了吗？” “嗯……行。”拉森纳二话不说，给古温克满盛了一碗。 丑八怪终于喝上热汤了，美滋滋地。希林还试探着问他，“这些钱被我一口气全都花了，你心疼吗？” “不心疼，小主人你花自己的钱，我干嘛要心疼！” 真是佩服他的逻辑自洽！ 过了一阵坦雅醒了。他恍惚地望着希林，好像又看到恶鬼在不远处进食。 “不要怕。他是……额，其实他是我的朋友。虽然长得很丑，但是没有恶意。” 刚说完，古温克抬起头“友善”地朝他们“微笑”。坦雅差点又昏过去。他生得那么美，好似仙子一般，可是古温克又长得这么丑，丑成了造物者的杰作。一美一丑，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偏偏都是希林的朋友，真是冰火两重天啊！ 之后，希林带着坦雅在大教堂参观，抬头看是十几步高的天顶，彩色的玻璃窗大多已经破碎，余下的还有些天使的衣裙。 四面墙上金漆剥落，剩下深褐色的天使轮廓。 地上满是灰尘和碎砖，桌椅早些年就成了冬天的木柴，任何一点值钱的金属也被人拿走，剩下一些石头基座而已。 神坛是惟一有点东西的地方，小修士拉森纳每天都打扫。还剩下木质的十字架、木质的雕塑和漏底的玻璃圣杯。 “因为毫无价值，反而留存下来了。” 希林拉着坦雅走上旋梯。 “我去过好些教堂，里面都是这样，一片空旷。帝国中心的大教堂我也去过，那里不过是金漆装饰得更加富丽一些，根本没有这里宏伟。而且那里面，连天使的雕像都没有呢！” 坦雅知道希林在安慰自己，他恬静地微笑。希林清脆的嗓音在天顶的反射下变得洪亮异常。这种建筑的设计，给身处其中的人带来特别神圣的感受。 坦雅忍不住开口，唱起一段小调。 我于骄阳下饮酒，走来一位翩翩少年； 明眸散发芬芳，腰肢好似柳杨； 前额犹如烈日，秀发宛若星河； 面颊染着红玫瑰，嘴唇似那桃金娘； 玲珑皓齿堪比珠玉，昂首含胸比那羚羊。 他话音甜蜜而又优美，胜过麝香还有龙涎…… 这歌声优美，绕着旋梯向天顶上攀爬。古人云余音绕梁便是此番美景。站在空旷的建筑物底下，歌声就像云雾笼罩着自己。希林发誓，这是他一辈子听过最美的声音。 阉伶那么美，他的歌曲那样纯洁。为了留住声音，值得那样做吗？ 希林肯定忍受不了。但坦雅已经习惯了。 “嘿！干嘛呢？当我们这里没有人吗？唱的都是什么玩意！”不出意料，小修士拉森纳气呼呼地从楼下跑上来，手里还提着鸡毛掸子。 “干嘛？还想在这搞基？” 希林笑呵呵抱一抱这位大脾气的小修士。 “别生气嘛！” “哼！” 坦雅还有心事，他拉住小修士，毫不犹豫地掏出身上全部的钱。拉森纳看到钱态度立即变好了。 “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愿意用生平的积蓄换取赎罪的机会。” “嗯，造物者保佑你。”小修士二话不说全都收下来。 “你想要那个，赎罪券，是吧？我手头没有，明早让主教大人给你写一张。” “嗯，好！”坦雅眼睛里闪着光。“我们可以住一段时间吗？我想多感受一下神圣的气氛。” “当然可以。你愿意干活的话，住多久都可以。” “喂，拉森纳，你们修士都是这个样子赚钱的吗！”希林忍不住吐槽。 “关你什么事。” 拉森纳收好钱。 “我这里还有好些力气活等着你干，明天早点起床！” 第552章 久违老友 深夜在残破的圣象下睡着，清晨又被拉森纳敲锅的声音吵醒。 “起床——！干活——！” 不知道拉森纳究竟几点钟起床干活的，反正热腾腾的浓汤已经出锅了。他敲着大锅，专程来盛给希林第一勺。希林接过碗，对小修士报以微笑。 这个小修士，每天都那么有活力！ 坦雅根本没法醒这么早，希林揉揉眼睛，说他还要去看看安塞尔，好久没见他了。 “哼！一个个都只会偷懒，没一个能指望的！” 小修士还是那么容易生气。 “你顺便去把他喊醒了，一起出来干活！外面很多事情等着你呢！” “知道啦——遵命！” 拉森纳急着去外面分发食物，希林捎带上好友的早餐去找他们。 这么早起床，对安塞尔来说也是巨大的挑战。他还没睡醒呢，一副死猪的样子。一只眼跟他住在一起，小房间多了许多杂物，有点生活气息了。 “喂，半年才有空，大老远地专程跑来看你，你就这种态度？” 希林踢了那家伙一脚。 “看看我带什么来了！” 教堂里地方挺宽敞。希林闲着手痒，信手瞄准楼下空地上安塞尔晾晒的裤子。许久没有练手了，准头还要好好找一找。 “啪——” 一箭正中裤当，嗯，变成开裆裤了，这样夏天凉快。 “要死咧，谁啊！”拉森纳刚好在楼下，被吓坏了。 “抱歉啊——！”希林站在窗口嬉笑。 “喂！”安塞尔急得跳起来，“你干嘛！” “哈，安塞尔，我们可以去打猎了！帮你们教堂添点荤菜。” 希林美滋滋地喊，“拉森纳，你们帝国哪有适合捕猎的地方啊？” “捕猎？教堂里就很适合啊。到处老鼠泛滥，你帮我多捕一些。” “喂，拿我当什么嘛！我又不是猫。你们帝国那么大，没有那种大自然的猎场吗？我想打野猪、松鼠、兔子……” “别做梦啦！”小修士那铁勺指着楼上。 “皇家猎场在皇城山上，有本事你进去！除此之外，帝国只有公园，没有猎场！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拉森纳这是在赌气么？ “都没有让我们平民百姓打猎的地方吗？” 拉森纳确实有些生气。 “帝国东边是大海。西边一直走，都是城市和农田，你走一个礼拜也见不到荒地。再走一个礼拜是另一座城市，帝国的属国。除非你走到帝国以外，否则一个月都看不到荒地。” “真的假的？那我的反曲弓白买了……” “反曲弓，借我看看？”安塞尔抠抠屁股，又挖挖鼻孔，还伸手借东西。 “上次就是你把我做的弓箭拉坏的！” “什么时候的事啊……” 安塞尔表示完全没印象了。希林可记得清楚，在来时路上，他自己做的弓箭，没等用上呢就被安塞尔拉坏了。 “你还拉！” 希林用力拍安塞尔的脏手。 “看看不行吗……” “不要这样空拉啊，混蛋！” “抠门。” 二人说着话，就觉得空气里飘散着一阵阵恶臭。希林说是安塞尔太久没有洗澡导致的，但这家伙不承认。 “喂，你们聊完了没有？下来干活！”小修士在楼下催促。 住在这里，总免不了要干活。一只眼已经起床了，默默吃掉了自己的跟希林的那份热汤。他们一行人匆匆跑下去。好像有什么体力活，小修士让那个丑得不得了的丑八怪一起去。 坦雅也要帮忙就被拒绝了。 “不适合你。” “到底什么事？” “呐，你们也看到了，教堂外面堆积了许多露天丢弃的尸骨，这里快成露天坟场了。冬天也就算了，现在开春，我们必须要处理一下！你们几个，再去那些闲汉里面喊两个人，一起处理一下。” 几个人都嫌这活太脏，小修士大怒咆哮。 “你们在教堂里白吃白喝这么久，干点活没意见吧！” “你也不说说我们吃的啥玩意？” 拉森纳不声不响举起了铁勺…… “那我也来帮忙吧……”坦雅小声说。 “拉森纳也要一起干活。别想使唤我们。”安塞尔不依不饶。 “那么好吧，所有劳动力全都去干活，一起清理！” “这肯定是个大工程，我们先挖个坑吧……” 希林撸起袖管。他一直不明白，帝国首都到处都是建筑物，满地的石板路，从未见过任何荒郊野外，那么多亡故的人要怎么处理呢？ “不用挖坑，都送到下面去。”拉森纳指着远处坍塌的废墟。 “地下坟场？” “当然。地方大着呢！” 小修士拍拍腰间一串钥匙。今年集中处理的尸体都送进这个区域就好。 很快，全员出动。大家带上拖车铁锹，安塞尔又从外面的流浪汉里揪出几个身强力壮的。 “想偷懒？信不信当场锤烂你的狗头！”这家伙对待杂役，从来也不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拉森纳记得大部分尸骨的位置。这片城区里出现了死尸，他们也会请教堂的人运走。 说实话……有些尸体的位置希林十分清楚，都是他昨晚干的。好不容易回到自助餐厅，他迫不及待地饱餐了一顿。 最后翻找出来的尸骨装满了三辆拖车。 拉森纳带路，沿着教堂外侧的小路往后面走，通向坍塌的部分。看起来都是废墟，入口被压在碎石下面。几个人用力拉开石板，下面的空间似乎非常宽阔。 第553章 堕天使的门徒 那里倒塌的建筑物残骸下面，有一处辗转的通路。拉森纳一指：“地下坟场得从这里下去。而且车下不去，在场的每一位都得亲自扛一些尸体下去。” 几个被拉来干活的一听，死活不肯，当场就要跑。一只眼提着斧子站在队尾，一只血红色的眼珠子瞪着他们，没说话，但是意思很明确：想要干活，还是血溅当场？ 那些干活的家伙怨声载道，最后没办法陆续扛着尸体跟随小修士下去。 拉森纳自己也不住地诅咒这种工作。出于职责，众生从出生到死亡，教堂全都包揽。 拉起沉重的盖板，下面阴暗漆黑。拉森纳点起火把，能看到脚下宽敞的旋转楼梯。顺着楼梯下去，别人大概是看不见的，希林一个人看得清楚，废墟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地宫，规模和地面上的广场一致，不晓得什么名堂。 那些苦力以为到了这地方就可以了，拔腿就要跑，却被一只眼关上盖板给拦住了。 拉森纳说：“还没到地方呢。走，再向下。” 往下走了一层，到了地宫以下，楼梯根本看不到头。 “还要下去？喂，这下面什么鬼地方啊？” “下面才是坟场，有今年指定的存放空间，到了我会告诉你们。” 众人着跟进去。按理说这么多人，又都举着火把带着武器，没道理害怕啊！可是一路上牙齿打颤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相辉映。 “你们全都跟紧了噢！不要乱走。这下面就像迷宫一样的，没有我带路绝对会被困住的。” 当然，也没有谁会自己逃走。走到这里，队伍变得非常紧密了。 本来以为着走一会也就到了。哪知道旋转楼梯走起来没完没了，铁门开了一扇又一扇，深入地下都有二三里路程了。再走下去，就明显觉得空气非常地沉重，每一口呼吸都十分吃力。 “喂，小修士，这里你常来吗？这么多路你都记得？”希林凑到队伍前面发问。 “以前都是跟老修士下来的，他开门，我搬尸体。”拉森纳说着，竟然掏出一本地图，对照着上面的标记查看两侧紧锁的大门，每一扇门也都有相应的序号。 “他搞得很清楚的。不过你们放心，路我也记得，我们不会迷路。” 这地图年代久远，有些字迹非常潦草，也不甚清楚。希林举着火把帮忙照亮。一不小心火星落在地图上，瞬间烧出一个小洞。 “当心，别把字烧了。” 小修士一边找一边走。安塞尔有点不耐烦。 “喂，修士！反正也是尸骨，就随便打开一扇门丢进去算了。你找个什么劲啊！” “不行，一定要按照顺序。”拉森纳非常固执。“前人也是按照顺序放的。你今天随便糊弄了，下次别人来接替工作就会相当麻烦。” 终于找到了那一扇门，拉森纳掏出钥匙打开。因为封闭的年代过于久远，锁头都锈住了。安塞尔帮着一起用力，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开。 吱呦呦门一开，火把照亮里面。就是个空旷的房间而已，啥都没有。 “就这个，都扔进去吧！” 劳工们都吓得半死，希林举着火把第一个进去，他们才肯陆续进来。希林自己观望四周，确实非常恐怖、压抑。坚实的四壁，只有一扇铁门，如果哪个活着的家伙被困在里面，该是多么绝望啊…… “人类迟早会面临死亡，亦或是某个永生不死的家伙，譬如我，被幽禁在这种地方，又该如何呢……” 想多了，不禁打个寒颤。 “走啦！回去啦！你还想留在里面不成？”修士在外面喊。 “嗯，出来了。” 希林绕过成堆的尸体走出来。 拉森纳掏钥匙吭哧吭哧地旋转生锈的锁头，动作特别慢。 “拉森纳，这里面都是尸体，干嘛还锁门呢？” “额……我也不知道。他们以前都是这么干的。”小修士想了想，确实没什么道理，但是老修士就是这么做的，自己也不想改掉规矩。 门还没锁上，就听到里面有敲打的声音。 “放我出来，别丢下我啊！” ！ 二人面面相觑，里面还有人？不是都出来了么……让安塞尔清点一番，外面人数一个不少，那里面是谁？ “是僵尸吧！尸变啦！” “不能让他出来！快锁门！” 劳工们吓死了，恨不得帮着拉森纳转钥匙。 “喂，你们不要这样，是不是谁刚才被关进去了，开门把人家放出来啊！” “管他是谁呢，是谁谁倒霉！” “快锁门！别让他出来！” “是我啊——！我是……” 里面的人用沉闷的声音喊自己的名字，问同伴，确实有这么个人一起来干活的，但他们都非常迷信，全都抓着锁头不让开门。 “让开——！别那么迷信！” 不得不动武才能喝退那些愚昧的家伙。 希林一边警告慌张的工人，一边又觉得奇怪，莫非刚才不小心把谁锁进去了？可是安塞尔清点了数量没错啊……安塞尔这家伙又不会负责的，手一摊：“没准我下来的时候数错了呢！”真能被他气死。 拉森纳坚称在神圣的国度里不可能有什么“诈尸”的荒唐事。 他壮着胆子又打开大门，希林和安塞尔仍旧有点担心，高举着武器站在他两侧防备。门开了，还真是个工人。这人有些面熟，安塞尔记得他。 “嗯，的确有这么个人。” 这人吓惨了，颤抖着脚也迈不动了。他几乎搞不清自己怎么被困住的。 “我喘不上气，有点晕。一回头你们就锁门了，我差一点困死在里面！” “哎呀，实在抱歉。”拉森纳也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就好，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吧！” 不说那么多废话，众人原路返程。莫名地多了一个人谁也没觉得有什么。这些流浪汉彼此之间不算熟识，都是来混饭白吃的罢了。 终于回到地面上，不知不觉来回几里地，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 今天的晚饭没着落了，劳工们回到各自的窝棚里懒着。 “诶，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人好怪噢？” 坦雅拉着希林的手低声问。 “哪个人？” “那个。有个人全身都是黑色的。” 是哦，那个人好奇怪。不是皮肤黝黑的那种黑，而是漆黑，像浑身涂满了泥炭。 但那个人很快消失在贫民窟，找不到了。谁也没有在意这个细节，都想着明天进城，如何泡澡、吃喝，享受人生的乐趣。 第554章 贪心的委托 此番回来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希林差点就给忘了。第二天早上别人都累得半死，只有他急着去找画家！上一次分别时，文斯柯受了重伤卧床不起，也不知过了这么些日子，总该好一点了吧！ 询问小修士，希林只得到了一些没好气的回答。 “那家伙？他老早就痊愈了。但是现在懒得要死，颓废到不行。什么活都不干！” “他是艺术家，当然不喜欢干粗活！我要去找他，有重要的事委托！”希林笑嘻嘻奔去画家的房间。 小修士说的不假，房间里一股恶臭，里面脏乱不堪，根本不像个人呆的地方。画家整个人瘫在床铺上哼哼，也不知道现在白天还是晚上，跟疯了一样的。希林笑脸相迎去找他，热脸却撞上冷屁股，被对方一通白眼。 “文斯柯，我想要你画张图。” “给多少钱？”画家一句反问。 “嗯……就是一张图而已，我想先问问你的想法，因为我也不太懂你是怎么画的……” “给钱。”画家把手伸出来，别的都不讲。 “欸。你要多少钱……” “一块金币起步价，有钱咱们才开始谈。否则免谈。” “哪怕和你聊一聊，先说说想法也要一块金币嘛……” “哼。”画家冷笑了一声，一把抓住希林的衣领。他的伤恢复得不太好，讲话有气无力，像是快死了一样。而且他情绪也很糟糕，几乎没法讲出通顺、连贯的句子。 “希林洛斯，你看着我。” “怎么了……” “你看看我的眼睛，看看我的手指。我的手指又细、又长，每天都修剪指甲。我一点粗活也不干，除了画笔，从没拿过别的什么。就是这样一双手在纸上画出了活着的少女。你见过比我更有才情的画家吗？” “嗯、我知道。我给你钱！” 希林被他折服神经兮兮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掏钱。他今晚来时专门带了钱，一枚还算干净的帝国金币，图案印的歪了，也不是正圆。虽然谈不上完美，但在劣质金币里算是成色最好的了。 希林用好几层布裹着这个钱，才能勉强放在口袋。掏出来感觉就像拿着一块炽热的烙铁。 “你想要我画什么啊……女人？男人？还是天使？” 画家夺过金币，小心地搓一搓。 “教堂！” “教堂？” “或者说是城堡？我讲不清楚。反正我想要你画一座特别大、特别宏伟的建筑。一座值得永恒伫立的建筑。” “哼。”画家听了不住冷笑。 他翻起自己的速写本，每一页都是他临摹的天使，对形态和光影的把握很是精准，线条巧妙，可以说三两笔勾勒出了精髓。前面几页非常工整，后面越来越混乱，有许多春光一泄的灵感，夹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速写。天使的面庞与各种污秽的玩意混在一起。 又翻过两页涂黑的废稿，竟然有一座潦草的教堂。 “你想要这样的教堂吗？” “嗯……大概是吧……” 这教堂画得和希林期望的那种相差太多。少年以为只要是个画家，就能画出龙皮上那种精细的图纸呢。结果文斯柯画的这个太过写意，虽说有光影和气势跃然纸上，却毫细节。 希林皱着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画得不像？黄昏时的教堂，就是这个样子。” 文斯柯见他不满意，感到非常生气。 “不信我带你去看，在我写生的位置，你亲眼看看是不是这样！” “好吧……” “但是希林洛斯，你不能用这玩意敷衍我。” “这是金币啊！” “不——”画家连连摇头。 “这个，和说好的不一样。” “那里不一样？” “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日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你拿给我的是一枚完美的、毫无瑕疵的小金币。那个小玩意差点亮瞎我狗眼。可是你现在拿的什么？这种破烂，不晓得经过了多少人的手，又脏又旧，浮雕还这么丑。我不要。” “诶！可是，这就是一枚真的金币啊！真的金子，是钱，你可以用它买酒喝。” “谁稀罕这个。”文斯柯收起自己的草稿本。态度变得很恶劣，只是他已经赚到这个钱了，并不打算还给希林。 “我可以带你去画速写，但用这枚金币不能买我的图。” “你……！” “我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戏法，梦里的那枚金币一觉醒来就没了。我清清楚楚记得上面的图案，与众不同，又完美无缺。除非你拿那种金币给我，否则都买不到我真心实意的画作。” 希林急得挠头，这家伙真的钱不要，非要那种用屎做出来的假货！也许他就是有那种特别的爱好吧！只是苦了希林，不得不去找那种令人作呕的材料加工。 “行吧，咱俩先走，我找找看还有没有那种漂亮的金币……” 希林完全摸不清恶魔戏法的套路。好像双手被撒耶坦赋予了什么特别的力量，捏一捏便便就能变成金币。最多的一次用马粪变了好几百块，仔细回想金币上的图案确实有些不同。 “人屎变幻出来的图案也会不同吗？” 画家收拾好速写本跟画笔，头也不回往外走。希林左顾右盼想着去哪找材料……还真叫他发现了一坨……便便，安详地躺在马桶里，已经好几天，有点风干了。 一想到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希林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 “文斯柯，这就是你自己的便便，自产自销不算过分吧……” 希林撸起袖管、紧闭着嘴巴，小心地靠近那坨便便…… 一个响指，奇迹发生。 窗外一丁点阳光照射进来，这枚特别完美的金币金光四射，夺目异常。无论成色还是形状都无可挑剔，堪称完美中的完美。 再看正面的浮雕，竟然是一个安详的天使。 “它好美，就像壁画上那么美……这一定是文斯柯自己的精华幻化出来的……” 便便变成金币之后，看起来就格外惹人喜爱了。希林抚摸着金币，不禁感叹。 “画家啊，你的速写最好画快一点，你要的工钱最多就能维持两个钟头而已。时间一到，它会变成更加恶臭的一滩。” 第555章 不对称的图纸 “我带你去看看写生的位置。” 文斯柯趾高气昂走在前面。路程有点远。想要把那么大一座教堂尽收眼底，需要在足够远的地方，找个比较高的位置。 何况他喜欢僻静的地方。 废弃皇宫的残破墙壁是理想的去处，那里有个舒服的位置，已经被他挖掘成座位的形状，四周还有画家残留的食物残渣和酒瓶。 “你坐下，从我的角度看。” 希林照办，坐下来眺望教堂。 “怎么样？” “好美啊——你是怎么发现这个位置的！真不愧是位画家！” “那当然。我的眼光可不是吹牛。” 画家自己也沉迷于美景中无法自拔。这里视线绝佳，能同时看到教堂完整的尖顶和背后的一片废墟。亦虚亦实，仿佛时空交错。 “现在是艳阳天，教堂看起来非常肃穆。”文斯柯很兴奋地指着远处，“如果是暴雨的天气，它会变得邪魅。如果是深夜，月色下别有另一番情调。” 他说着，情不自禁伸手去比划，好像在抚摸面前的美景。 “这座教堂是前人的杰作，但是这样凝望就有无数种变换。深入其中又是另一种体验。凝视它，我可以度过一生。” 这么一说，希林又对比着看看那幅画作，的确是把握住了精髓。文斯柯是个好画家，只可惜这画稿也太潦草了，像是梦里的影子。 “不满意？”画家气呼呼地，“给钱，我当场给你画。” “好吧。”希林亮出手心里攥着的金币。 画家发疯了一样夺过来，高举着在阳光下端详。 正面是一张天使的脸，安详而又宁静，堪称是绝美。如果仔细看，那不过是简洁的几条刻线；但放远一点，那几条线又是如此精妙。 “这浮雕精美绝伦，定然出自一位天才的工匠之手。”画家赞叹。 “唉，那就是你自己啊……”希林暗自苦笑。 翻过背面，是一个未知的符号。一定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可惜希林并不认识。 “你只想要这种金币吗？” “对。这是天国的金币啊……我现在就开工画图！” 画家将金币揣进怀里，拉开希林，径自坐下。他酝酿了片刻，着手重新绘制速写。 这一次画稿干净整洁，他斟酌再三，细致地勾勒教堂的形态。不多时，画家完全沉浸其中。 “诶……”希林心虚了。 他多少有些愧疚，总觉得自己用卑劣的手段欺骗了朋友。 “你干嘛非要这种金币不可呢……？” “我小时候家境殷实，曾经浏览过许多书籍画册。我记不清是在哪里看到的了，但我一定是在哪里看过一眼。魂牵梦绕许多年，至今仍旧念念不忘。” “我再也找不到那页书，但想不到你竟然有实物。我无论如何都要这块金币。但话说回来，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文斯柯，我得向你坦白这件事。”希林犹豫着说，“它其实不是一枚金币。” “这是真金，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无论分量还是成色，都堪称完美，怎么会是假的？”文斯柯抚摸金币。 “而且话说回来，即便它是假的，铅芯镀铜或者别的什么工艺，能做出这样的水平，也是艺术品的范畴了。” “你放心，无论真假，我都绝对舍不得花掉。留在身边不花的钱，根本无所谓真假。” “不是那样的！它、它是一种戏法！” 希林急得跺脚。 “是恶魔的东西！天呐，你绝对不想知道它是什么变出来的。文斯柯，我真心求你画图的，不想欺骗你，这种‘金币’有时效的！” “时效？” 也许是刚才画得太久，这枚金币的时间要到了。它开始变软，像是要融化了一样。 “糟了！”希林惊呼。 “不行，文斯柯，今天不能给你！立即还给我！” 希林箭步冲上去，一把夺回金币。画家走神了一下，因为他也注意到金币奇特的变化。希林不想被他看破，扬手一扔。 “你干什么！” 文斯柯想去捡已经来不及了，“金币”飞落入脚下的废墟里。残垣下的皇宫废弃了六百年，建筑早已风化，残骸下遍布杂草和碎石。金币滚进去影子都没了。 “那不是金币！我后悔了，我不该骗你！我还有真的金币，给我点时间回去筹！” “谁稀罕你那几个破钱！老子又不缺！” 文斯柯拎起希林的衣领，发疯了一样咆哮。 狂怒之后，他深吸一口气，紧盯着脚下的废墟——他还在惦记那块金币！ “喂，你干什么！” 希林也没法阻止他。他从断墙上跳下去，钻进杂草中摸索。 “你找不到的！金币过了时效就变回原来的样子了！就没有了！” 希林更加后悔了，他现在不知道该继续骗画家，还是坚持让他面对现实。两种选择似乎都难免令人伤心。 文斯柯在金币可能掉落的地方摸索了一整个下午。野草划伤了他的皮肤，他饿着肚子，没喝水也没吃饭，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文斯柯，你上来，我再给你一块那种金币吧。”希林投降了。 画家满怀着恨意与他对峙。 “这次，我不骗你，我在你面前施展戏法，给你变一块金币。你想要，就拿去。但是我警告你，金币的状态最多维持两个小时，之后，就会变成它原本的样子。” 在确定希林没有撒谎以前，文斯柯一个字都不想讲。 二人离开皇宫废墟返回教堂，又回到画家的邋遢小窝。希林也一个字都不想讲，恶魔的戏法，真是太变态了！他拉着文斯柯到马桶边上，里面还有一条半风干的便便。 “看清楚了！”希林手指着比划。 就用这玩意，当着画家的面，一个响指，臭不可闻的污秽转眼变成了一枚完美的金币。 “给你、拿着！” “啊——”画家的双眼闪着光，他再次拥有了天使面庞的金币，紧握着它不住亲吻。 “你还真下得去嘴啊！”希林看都不想看了。更加令他头皮发麻的是，画家竟然把金币藏在自己枕头底下了！呃！ “把速写给我吧。” 画家二话不说，撕下那页纸递给希林。 “嗯……但是我还有个要求。你能把坍塌的塔尖补上吗？我要修造一座新的城堡，总不能一开始就修成坍塌的吧？” 希林的要求也不难，无非是照着一个的样子把另一个画出来。 画家即刻开工，希林举着蜡烛帮他照亮。他画了两笔，突然又不高兴了。 “你出去，别看着我。” “不就是照着模样再画个尖顶么，也至于不让看？” “你在这我没灵感。你给我出去。明天早上给你看。” “好吧……” 希林打了个哈欠跟画家拜拜。搞不懂那个画家，白天写生的时候大笔一挥，分分钟画完一幅作品；到了晚上让他再添一笔，却要精心勾勒，还不给看。但愿他明早醒来不会反悔！ 第二天早上，令希林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家伙竟然挂着黑眼圈伏在案头！蜡烛都燃尽了。他多少有点恍惚，大喊都没反应那么小的一张图而已，他究竟干了什么！ “你通宵画图了？” 文斯柯若有似无地点头。 “让我看看，你到底画了什么？” 希林凑过来看，顿时错愕不已！文斯柯的确又画了一座塔尖，纸上的教堂完整了。一砖一瓦清晰可辨，画作堪称完美。 只是……新的塔尖颇具风格，装饰自成一派，跟旧的完全不搭了。 少年反复看着画作，想笑又笑不出来了。 “文斯柯，我明白你画了特别漂亮的一座尖顶，但是……这个新的和旧的不一样啊……” “你没说要画一样的。” “你……！一座建筑的左右两侧对称，不是基本的常识吗？任何一座宫殿、教堂都是对称的啊！” “什么常识？谁规定了建筑物必须对称的？完全没有道理。” “因为……大自然里的一切都是对称的啊！树叶是对称的，人的左右两边也是对称的……这一点你们搞艺术的应该更清楚吧！” “狗屁！”画家破口大骂，“谁告诉你树叶是对称的？你去给我找个左右一模一样的树叶来！人就更不对称了你左手右手是一样用的吗？张口常识闭口常识，以为自己很懂啊？实际上你才是一天书都没读过的家伙！文盲，还他妈自以为是！天底下就不缺你这种傻逼！” “……”希林气得笑出来了，“我读书少，你别忽悠我。我也讲不出那种大道理，就是想要个教堂模样的画稿。” “就是这个，拿着吧你！” 画家把图搞塞到希林怀里。 “我跟你说，当初修建尖顶的时候，匠人的水平有限，只能做这么点玩意。而才华出众如我，昨天灵感爆发，想到了如此精妙绝伦的的设计，我没有理由不把它画出来！我怎么能放着这么美的思绪不要，硬是去描绘一些低劣重复的东西呢？” “那……你倒是给我把两个画成一样的啊……” “滚吧你——！” 画家推着少年，硬是把他赶出去，看来这事今天没的商量了。希林万般无奈收好画稿，但愿撒耶坦能接受吧？反正工匠修的时候，就把两个修成一样不就得了…… 第556章 吃喝玩乐 抛开那些恼人的烦心事，既然大家能够聚在一起，最重要的还是开心。安塞尔提议所有的人一起去帝国广场吃喝玩乐，大家全都一致同意。 哦哦，小修士拉森纳不同意。 “身为修士，应该清心寡欲，我对吃喝玩乐毫无兴趣。” “切！鬼才信呢！骗自己吧，不去拉倒！”安塞尔嚷嚷。 于是大家把修士扔在教堂，其余的人大摇大摆离开。 这一次“进城”，以希林为中心，安塞尔、一只眼、古温克这些老朋友在一侧；坦雅、文斯柯两位新朋友在另一侧，浩浩荡荡一支队伍。 离开圣天使庇佑的街区，搭一辆货车，沿着皇家步道的方向一直走，小半天就到了市区中心——帝国广场。 他们六个人趾高气昂走在大街上，横着拉一排。 安塞尔从来也没有个正经的样子，走路的时候勾肩搭背，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一只眼么从来都不讲话，那张脸永远阴沉着，像是刚刚杀了人一样的，谁见到他都要躲开。 古温克那个丑八怪更不用说了，正常人见到他第一眼，没有不逃开的。他太丑了，看起来就不太像人。 坦雅走路的时候一扭一扭的，他言行举止多少有点妖里妖气。他自己也知道，平日多少会收敛一点。今天这么多人壮胆，他就有些肆无忌惮了，才不管路人什么眼光。 就文斯柯好歹是读过书的人，流氓起来更像是个斯文败类。跟那群没文化的家伙走不到一路。 路上行人迎面见了他们这样，撒腿就跑。小商小贩护着摊子，还有那么几个熊孩子跟在他们身后，学着样一路走。 “难得出来，我明天都不想回去。”安塞尔嚷嚷得最欢。 帝国广场是首都的中心，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竞技场、大剧院、赌场、浴场……全都在这。 走那么多路脚底板也疼了。可惜，谁叫他们现在是一帮赤佬呢！又没的专车接送。看来财富的女神还没眷顾上这群有志青年，他们得再吃点苦才行。 最寻常的平民娱乐是泡澡，性价比颇高。当然在那之前还应该先大吃一顿，免得待会晕过去。 他们找家小店吃了顿大餐，酒足饭饱，衣服上吃得油脂麻花。各个混身臭汗，还带着破败街区的腐尸独有的恶臭。 不远处就有一家汗蒸的小店。是那种特别便宜的小店，没有豪华的附带项目，就是直接引来帝国的自来水使用，里面有个石砖砌成的小房间，中间放着炭火盆。 价钱是真的便宜。消费者都是些本地的老大爷。他们六个横行霸道的混蛋一齐钻进去，把本地老大爷都吓跑了。他们占着最好的位置。小房间里很热，猛闯进来有点上头。 希林想出门透透气，被安塞尔一把拉住。 “别走。看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一听这话，希林只觉得好笑。 “我都不会死的，还怕蒸桑拿吗？” “怕不怕试了才知道。” 行吧，那就试试呗。这几位图着好玩，全都蹲在小房间里不走。五分钟过去，又五分钟过去…… “我们只有六个人吗？是不是还少了谁？” 印象中，希林在帝国结识了很多人啊……星夜的恶魔默默从希林的影子里走出来，在氤氲的桑拿房里闪烁着一对蓝紫色的眼眸。 “这里非常安全，‘它们’不会看到我。”恶魔低声说。 啊，这感觉对了。希林的周围怎么能没有沉默的朋友呢！ “哦，少了胖子！”安塞尔突然大喊。 “胖子，罗尔吗？他应该还在骑士团，我们可以去找他。” “才不要找那个笨蛋，他就是个花痴！跟他玩最没劲了。” 希林忍不住偷笑。 “念书的那个肥肥呢？他在干嘛？” “他啊，应该日子过得不错。拿到了奖学金，住在博物学院，还跟随一位漂亮的女导师研究占星术。” 希林不小心说漏嘴了。索菲莉娅教授留给外界的印象应该是个老太太才对。可他改口早就来不及了，安塞尔的耳朵竖起来，瞪大了眼睛问，“你刚才说什么？漂亮的女导师？” “额……嗯。但是人家不会搭理你的。她住在观星台上面，绝对不会离开闺房。你最好也别进去，学院里戒备森严，不欢迎市井人士。” 说的话似乎有作用，安塞尔转着眼珠想了想，果断放弃。 “那算了。” 他竟然对美女失去了兴趣？挺意外的。 “你说的漂亮女人，肯定是又高冷、又平的那种，我没兴趣。” “你——！” “哼。” 时间悄悄流逝，古温克已经昏过去了。又呆了一会，画家保持着装逼的姿势昏过去了…… “安塞尔，你说得对，我们去找纳特吧！他每天憋在旅店里钻研古书，整个人跟疯了一样。他现在最需要放松。安塞尔，安塞尔？” 安塞尔非常迟钝，大概是脑子缺氧了…… “大家不要闹了，我们该出去了。” 一拉身边的坦雅，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翻白眼了。 “喂！别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希林站起身，他着急了。“一只眼，帮我把他们抬出去！” 哪知道一只眼一动不动，眼睛睁着，却完全没有回应。 “你们这群坑子！” 希林不得不把所有人全都抬出去。 “就说不要比试这种无聊的事啊！” “其实你们可以去探望索菲莉娅教授，她今天过生日了。” 希林忙着搬运朋友的时候，恶魔拉吉玛在他耳边低语。 “是吗？” “嗯。除了星星之外，她最喜欢焰火。你们可以去博物学院的钟楼看看，每年的新年焰火用不完都会存放在那里。” “哈，这你都知道！” “当然啦——” 到了室外，拉吉玛就躲回希林的影子里了。它在帝国的城区非常小心。好像尤其害怕有天使圣象的地方。 “恶魔和恶魔真是不一样！撒耶坦在教堂里都是大摇大摆的……” 希林坐在自来水池旁边感叹。 帝国的自来水池修得格外漂亮，而且形态各异。这一座是贝壳形状的，水流清澈甘甜。 希林累得半死不说，因为他们缺氧后脚软，在自来水池边上蹲了一整个下午才恢复。什么出来玩，根本就是出来找罪受的。 等他们彻底清醒能走路了，太阳也下山了。 “朋友们，我们去博物学院吧！叫上纳特，再去弄点焰火！” “为什么？”安塞尔趴在水池边不动弹。 “恶魔告诉我的。它说钟楼上面藏了新年时候没有用掉的焰火。它还说纳特的教授过生日了，她会非常喜欢生日焰火的。” 反正安塞尔知道自己吸血鬼的秘密，再告诉他恶魔的秘密也没关系吧？哪知道安塞尔一点积极的回应都没有。 “成天说自己看到了恶魔，你该不会精神有点什么问题吧？” “你——！” 就是恶魔把希林变成吸血鬼的呀，怎么现在安塞尔又不信了？希林撅着嘴生气。 “希林你确实很奇怪噢，你变金币的戏法也是所谓的‘恶魔’传授的？我们谁都没见过恶魔，只有你口口声声说有。” “等下，金币？什么金币！”安塞尔一下子精神起来。 “你们不知道吗？天呐，你们身为好友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画家一下子来了精神。 “希林可以把人拉出来的屎变成真正的金币！如假包换的真金！” “文斯柯，你不要这样。戏法只能维持两个钟头，我警告过很多次了。你藏在枕头底下的金币后来变成什么了，怎么不说一下？” 画家脖子一梗，不管，“反正当时变成金币了。” “欸……能变成金币……？” 安塞尔眯起眼睛。 “希林，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本事，我们还愁什么呢？来，我现在就拉一泡屎，你给我变成金币，我们一整晚都有吃有喝了。” “安塞尔！做这种事情你会直接下地狱的！” 这家伙想钱想疯了。有个特别丑的人想得更多。 “欸，我说老兄，你这么拉屎一个晚上又能拉多少呢？要我说，你们应该去茅坑里，把整个帝国的人屎都收集起来，一夜之间，我们就会变成帝国最富有的人，想买什么都可以买啦——！” “如果帝国人发现我们付的钱在两个钟头以后就变回了屎，到时候我们就会被抓起来吊死的！你们这群蠢货！”希林被气毛了，“你们也适可而止一点好不好？” 愚蠢的丑八怪根本就没听，不远处有一辆马车，他把人家马粪袋给抢走了。车夫发现之后追上来，古温克一阵猛跑回到希林身边。 “小主人，用这个！这个！” “好啊，你们非要这样……” 希林从袋子里掏出一粒马粪，递给车夫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枚粗糙的劣质金币。 车夫都看对眼了。 把“金币”送给他，他犹豫再三，最后拿着金币离开，不追究马粪袋的事情了。 “希林，快变呀，把这些全都变成金币！” 希林气乎乎掏出一把“金币”，在安塞尔和画家面前晃一晃，二人的眼珠子追着金光来回转。少年一扬手，把“金币”撒落满地。二人立即去捡。 他们弯下腰的时候，希林又掏出来一把“金币”，朝远处一扬。有些路人看到了，好奇地捡起来。那二人确实很贪心，还跑去跟路人抢。 把“金币”倒空以后，马粪袋扔掉。希林拍拍衣服上的干草。 “你们自己玩吧。我去博物学院了。” 说完拉上坦雅一起离开。不明真相的马车夫竟然还乐意载他们一程！好在坦雅还是付了真正的钱，他可不是那种人！ “丢下他们没关系吗？” “没事，我们先走。等金币变回原状他们就消停了。” 第557章 钟楼琴声 连夜赶到博物学院后院的一条街，哈哈，那几个浑身马粪臭味的家伙追在希林的马车后面。车夫发现自己被骗以后也非常生气，存心折腾他们。 “还想要那种金币嘛？”希林坐在车上笑嘻嘻回头。 “小主人，马粪我们还留着呢，再帮我们变回去吧！” “只能变一次，第二次就变不了了。”希林遗憾地回答。 “哎呀，那真是……嘿！” 古温克白白背了那么久马粪袋，只能全都扔下了。 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跑去旅店，把正在潜心思考的肥肥给喊出来。 “干嘛！”肥肥气乎乎探出头，发现了好些老熟人，这才笑呵呵跑下来。 “你们这是来干嘛？” “我们来看望你的美女导师。顺便放焰火给她庆祝生日。” “？？？” 一连串问号写在纳特脸上。 “首先，我的导师的确是一位美丽的女士，但她不会见你们的，我今天刚刚被她骂过。” 纳特非常严谨地警告诸位。 “其次，希林你为什么知道她的生日呢？她自己告诉你的吗？我反正从来都没有听她说过，而且我也不认为你身边这些人会知道。我甚至都不认为博物学院的院长知道。” “然后，你又是怎么知道她喜欢焰火的呢？而且你要去哪里买焰火……？” “好了，纳特，不要再问了，许多事情没有答案的！”希林拉着他下楼。 “跟你说，刚刚我们去蒸桑拿，然后我们全都晕过去啦！等醒来的时候，希林就声称自己看到了异象。”画家说得有模有样，“异象告诉他，你的导师今晚过生日，她喜欢看焰火，它还告诉我们新年时候剩下的焰火存放在钟楼里，我们现在就去找！” “你们真是……”肥肥非常无语。 “那么钟楼在哪？博物学院里有这个地方吗？”希林问他。 “确实有，就是那个。” 肥肥指着远处。学院低矮的教学楼分布在茂密的树丛里，但有一座高起的孤楼鹤立鸡群。晚上十点，那里发出悠扬的钟声，回荡在整个学院。 “走，我们去！” 纳特带路，大家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走过去。 那座孤楼伫立在宽敞空地上，正对着南边。远看是个八角形的一个立柱，非常精巧。钟楼的正面有一个圆盘日晷，上面有时刻。天气好的时候，日晷能准确地显示时间。 日晷上方是一座巨大的机械钟。它可以全天候报时，晚上也继续工作。在博物学院里匆忙走过的教授和学生时不时地望上一眼，就能知道准确的时间。守时是饱学之士必不可少的美德。 但身为一座学府，钟楼的作用不止于此。日晷下方，还有更加复杂的一套机械齿轮在运行。它们指示出月相、星宿和日期的运转。每个表盘有一种运算方式，彼此联系又各自独立。 “整个宇宙就是这样运行，维持着内在的和谐统一。” 纳特对于时间运算的一系列知识已经了如指掌，这是他将来成为占星师的基础功课。 “不愧是帝国博物学院，一座钟楼都是古典建筑的典范。”文斯柯赞不绝口，绕着来回看了好几圈。 “当然。博物院的古典艺术专业，也是整个帝国首屈一指。我们汇聚了许多流派的名师，对建筑的审美把握肯定没话说！”纳特非常自豪。 “文斯柯，你怎么没来博物学院读书呀？” 希林就是随便问问，哪知道说了个禁忌的话题。画家当场就不乐意了。 “又不是天底下每个爹妈都有能力把孩子送去最好的地方念书的！” “可是……纳特也是自己考进去的啊……” 希林继续说，画家就恨不得掐死他了。 “博物学院不过是帝国皇帝搜刮的民脂民膏供养出来的象牙塔！说到底读书不过是有钱人的一种消遣！你看看我，我可是靠一双手养活自己的人，我卖作品赚钱的，不是那种沽名钓誉、随便考个文凭混吃混和的蛀虫！”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希林挣脱开画家的手，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要关心读书人的事情。 继续看那个钟楼，钟楼本身是灰砖搭的，正面的诸多表盘则全都用彩色的马赛克装饰，拼贴出漂亮的图案。 因为实用功能太强，反倒没人注意到它本身也是一栋建筑。钟楼最顶上，还有一面彩色玻璃的圆窗。彩窗在夜色中微微发亮，里面大概是有人在。 “这么小的一栋楼，里面也有人？” “当然咯。机械钟运行起来很不稳定，每天都需要维修校准。”纳特说，“而且每天准时响起的钟声，当然需要某个人辛勤的劳动。” “那也未免太辛苦了！每个钟头都要敲一次呢！” “嗯……是啊。”纳特表示赞同。“长时间在钟楼上面工作，任何正常人都会变得古怪。” 安塞尔倒是觉得，这种工作非常是个古温克。 “你长得那么丑，躲在上面不见人再合适不过。” “切！我才不干呢！我这人特别懒，一觉就睡过去，醒过来随便敲，管你什么时间！” “哈哈哈——！” 众人一边说笑，一边找到钟楼后面的小门。平日有人进出钟楼给敲钟人送饭，这个门是虚掩的。推开来里面漆黑一团，弥漫着机油的怪味。 “这里有储藏室？你们找到焰火了吗？” 钟楼底下一小块空地的确堆积了很多杂物，大家七手八脚地乱翻。摸到一些比较重的筒状物，摆出来在月光下看看，确实像是焰火。 “这就是咯？走，我们去放烟花！” 安塞尔很积极，扛着几桶焰火就走。画家却在钟楼底下徘徊不止。 “怎么了？里面也有你称赞的建筑典范吗？”希林好奇地凑进来。 “没。但你们有没有觉得……钟楼上有断断续续的琴声？” “欸？” 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侧耳倾听，的确是有。算不上是曲子，就是断断续续几个音符。声音如此柔美，不像是任何机械的杂音，就是不折不扣的琴声。 “奇怪……楼上有人在弹琴？” “不是说那上面有专门敲钟的人么。” 画家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仰望着旋梯顶端，不知不觉地踏上旋梯朝着声音的源头走上去。 “喂，不用了吧……我在博物学院这么久，也不晓得那上面什么人啊……”纳特吓得瑟瑟发抖。 “那琴声，听起来像个女人……”画家笃定地说。 “你想女人想疯了吧？钟楼顶上怎么会有女人！” “我上去看看。”画家不理睬旁人，非要自己上去。 出于好奇，安塞尔放下焰火跟上去。这个博物学院有很多奇怪的事情，既然肥肥都能找到十六岁的妙龄女教授，万一钟楼上也有美丽的女敲钟人呢？ 大家都跟着上去，纳特吓坏了，又不敢留在原地，只好畏畏缩缩一起走上去。 走着走着，琴声越发清晰了…… 第558章 发条人偶 “仔细听，就好像羽管键琴的琴音……” 画家闭上眼品味，那种琴声带着莎莎的琴音，经过小楼墙壁的反射变得越发悠扬。 “是《月光曲》！”画家终于听到了一段完整的旋律。 作者注：是书中杜撰的月光曲。 “琴声如此优美，韵律和谐统一，没有丝毫错漏。一定是位温柔美丽又非常有教养的女士在弹奏。”画家回味良久。 “听了一小段音乐就断定是美女？”希林不信。 “是直觉，你们小孩子不懂。” 再要仔细听，突然就被一阵振聋发聩的噪音打断！ “当——！” “当——！” 钟声响了。时间是夜里十一点，整个小楼都震得发颤，更别说大家的脑袋全跟着钟声一起抖动。从来都知道钟楼的钟声洪亮厚重，但只有身处钟楼内部，才能感受到如此沁人心脾的纯音。 “当——！” “当——！” 钟声足足响了十一下，大家人都麻了。浑身跟着颤抖，动也动不了。 “报时结束了？” 画家点点头。 有好一阵大家的耳朵都在嗡嗡响，哪里还听得到什么优美的琴音。 稍事休息一阵，若隐若现的琴音又回荡在耳畔……那位弹琴的“女士”丝毫没有收到影响，旋律依旧。 “什么美女啊……那上面是个女鬼吧！我们都被震麻了，她会一点影响都没有吗？” 一听到“鬼”字，纳特牙齿打颤的声音就像节拍器那么响。 “就算是鬼我也要见一见。生平能见到一位知音多么不容易……”画家继续往楼上走。 走着走着，突然又一阵响亮的噼啪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楼上滚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圆溜溜的东西一路滚下来，又蹦又跳落进纳特的怀里。 “……？” 纳特没看清楚，抬起手仔细端详。有点重，形状怪怪的，翻过来一看…… “啊——！！” 肥肥尖叫着把那玩意扔出去，几乎喊破嗓子了。 “什么啊？叫什么！”安塞尔不耐烦地问。 “头！”纳特勉强咽下口水，“女人、女人的头！” “？” 安塞尔不信，因为形状跟质地都不像。往下看，那个圆咕隆咚的玩意已经掉进黑暗中，根本看不到了。 “大惊小怪。” “求求你们……别走了……” 琴声突然中断了一小会儿，很快又重新开始。画家无视纳特的胆怯，继续往楼上走。 “希林，我们回去吧。索菲莉娅教授一定想见你了……” 纳特一个人站在原地自说自话。按理说他这么胆小的人不会离开大家太远。而且他讲话的时候也不是对着希林说的。 “纳特？你还在那里干嘛呢？我在这啊——”希林从楼上喊他。 “你？” 黑暗中，纳特抓住了一撮白色的毛发，看起来就像希林的头发，白色夹杂灰色，像枯草一样干燥。但……似乎纳特抓的不是希林的头发？ 纳特又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毛发。那是长长的一撮毛，从楼上不知道哪个地方一直延伸下来…… “这是什么鬼啊？谁的头发这么长啊……” “嘿嘿，对哦。你手里拿的什么玩意？”希林笑嘻嘻地问。 “啊——！！” 纳特又急忙扔下手里奇怪的东西，一溜烟跑到希林身边。 大家沿着楼梯继续爬，这钟楼怎么说也有十几层，爬到顶上的时候每个人都气喘吁吁的。最顶上，是一处阁楼。月光透过玻璃表盘落在脚下，午夜时分如此静谧。 “月光舞曲，多美的旋律。”文斯柯赞叹道。 众人面前有一名女子的倩影坐在羽管键琴后，优美的旋律时不时传来。这就是声音的源头。 “贸然打断旋律多不礼貌。你们在这等着，我要悄悄地走到她身边，待她一曲弹完，再称赞她的才华……” 画家自信满满地走过去。其余的人么，对这半人不鬼的女士没有那种兴趣，只是站在原地观望。纳特想蹲下身子歇一会，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腿！腿！” 肥肥再次尖叫起来。 “什么腿？” 希林举着火把照过来，这才看到地上有一条女人的腿。从大腿到脚，很完整，还穿了蕾丝长袜和系蝴蝶结的高跟鞋。 “额，的确是腿啊……这是碎尸吗？那弹琴的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大家再看那位弹琴的女士，月光下，就发现她好像少了点什么……没有头、也没有腿！纳特当场昏过去了。 “文斯柯，这位优雅的女士好像不是人哦！” 希林大胆地走过去查看。 她有白皙的手臂，一双纤纤玉手，娇嫩又轻盈，按在琴键上。但她的身型大约只有四尺半，过于娇小，比常人小了一圈。 “她确实挺漂亮的，但可惜不是个人。这样的玩意你们叫什么？娃娃？还是假人？” “人偶。”画家沉着脸说。 “哦，一个人偶。做得挺不错，就是……” 人偶并非是完整的状态。她一大半的头都没了，剩下下颌的朱唇皓齿。哦，大概纳特没有看错，刚刚飞下去的就是人偶的头。 她一条腿也不见了，不用问，就在不远处地板上。 再看她的衣装，更是惨不忍睹。哪怕她仅仅是个人偶，如此衣冠不整也令人难堪。文斯柯忍不住扯了扯她残破的裙子，再往上遮一点。 “她都已经坏了。难怪琴声断断续续的。” 希林发现人偶的背后有发条。操控她手臂的复杂机关藏在羽管键琴里面。她更多地是个装饰品。 “钟楼作为存放杂物的仓库，里面大概堆积了很多这种早已损坏却还舍不得丢的东西吧！” “人偶又不会自己动起来，这里应该还有个人才对。”安塞尔也过来看看。 “是啊……应该有个敲钟的人……” 众人四处寻找没见到人影，倒是听到黑暗中有谁在鬼哭狼嚎地嚷嚷。 “救命——！帮帮忙——！” “在那里。” 希林发现了黑暗中的影子。那个人个头也不高，五尺多一点吧。他好像头卡在楼梯栏杆上了。举着火把靠近，原来是个小老头。他的长胡子卡在栏杆的缝隙里，头拔不出来了。 “我来帮你。” “谢谢。” 希林弯腰帮着一起拽，老头很爱惜他的胡子，当然要保证胡子的完好，不然也不会卡住那么久了。大体上帮他都拽出来了，又像收绳子那样一把一把往上拉。拉了好久，也没见着头。 越拉越长，这玩意怎么没头的！ 希林感到非常奇怪，又仔细看看老头的脸，确认这么长的玩意的确都是他的胡子。 “嘿嘿。我的长胡子好多年没剪啦，它一直长、一直长，虽然给我的生活造成了许多困扰，但我已经舍不得了。” 大概拽了十层楼那么长，终于见底了。长长的胡子环绕着老头，把他整个人裹起来。 “谢谢啊，年轻人。” “你是钟楼的敲钟人？”希林问。 “没错。就是我在敲的。我平时都不下楼，根本不离开这个地方。你们送饭都是给我挂在胡子上的，不是嘛！怎么，今天什么风把你们吹上来了？” 第559章 钟楼上的长胡子老头 老头或许是一个人独居太久了，他讲话颠三倒四的。看他的打扮也是混乱不堪，简直邋遢至极！他脏兮兮的，一身恶臭。 “我们过来拿一些焰火，一位朋友过生日了。”希林如实回答。 “哦，是嘛？”长胡子老头很高兴，“楼下的杂物间里，他们存放了好多东西，没准就有，你说的焰火。” “哎呀，你能拿一些旧物出来物尽其用太好啦！我这里存放了好多东西，但他们都不要了。浪费是作恶！明明全都是好东西。” “嗯，我们已经找到焰火了。” “那太好啦！” “我们还听到了琴声，非常好奇，所以上来看看。” “哦……你们要看我的宝贝！” 长胡子老头小心地拎起胡子走路。他借了希林一点火苗，把阁楼上所有的蜡烛全都点燃。狭小的空间一下子亮堂起来，大家能够看清这里的情况了。 “都过来，请看吧，这是十足的传世珍品！” 额……这地方真是一言难尽…… 四处堆放着各种废弃的杂物，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只是没几样真正值钱的东西，大多坏了些关键部位，没办法修补，扔了又可惜。 像这个精致的描金茶杯没了把儿；这个椅子少了两条腿，用另一把椅子拼的；这个箱子没有盖子了，还有这些毫无用处的废旧家具…… 以及面前的人偶，残破不堪，到了令人惨不忍睹的程度。 弹了一分钟，人偶停了下来。月光曲根本不完整，她只能演奏其中一段。 “该上发条了。” 长胡子老头腰间带了一把银质的三叶草钥匙，专门用来启动弹琴的人偶。 钥匙孔就在人偶少女的背上。转动三十余圈，发条上好了。她又重复起方才的旋律。 “她也坏了，不那么招人喜欢了。现在只能演奏这一段，我不敲钟的时候就拿她解闷儿。” 这一段乐曲确实优美，怎么听都不会腻。 “她有三百年历史了，一位顶级工匠制作的，以前是皇帝的贡品！后来啊作为展品放在博物学院。只是年头太久了……一点点坏掉了，不像以前那么好看，他们就不要了，扔进仓库里不管了。” 长胡子老头抚摸着人偶残破的衣衫。 “她就像我的女儿一样，一直陪着我。你看，我把她的衣服都补上了。” “这针线活是你做的？” “是啊！” “跟屎一样的。”画家毫不客气地说。 老头一听吹胡子瞪眼。 “老头儿！你‘女儿’的头都没了！” “这……”长胡子老头有些难为情，“本来有的！刚才她卡住了，不晓得哪里出了问题，我就想修一修。结果一用力——把头拧下来，没抓住，头飞出去、掉到下面了！” 就是方才那一幕。 “我低头要看看她掉哪去了，胡子就被栏杆挂住了。哎呀，我有好长时间都没下过楼了，下去要花不少时间呢！” “你胡子这么长，活动又不方便。还是我们帮你拿吧。” 坦雅十分善良，主动提出要帮忙。希林举着火把陪他一起下去。 “谢谢你啊，小姑娘！你真好！”老头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 折腾了好一阵，终于把人偶的脑袋找到了。回来的时候纳特也醒过来了。 “给——”希林把人偶的头递过来。 画家文斯柯一把夺过来，仔细看看她残破的脸。 “都摔烂了。” 她的脸本来已经严重掉漆，现在因为撞击一侧彻底摔扁，玻璃眼球都碎了。 再看她脖颈处剩下的下颌骨，有清晰的断裂面。头应该原本是整体，由于时间的缘故出现裂隙，一用力彻底裂开了。 “快还给我——” 老头伸手要拿，画家却不给。 “老头，你一点也不会保养人偶，还好意思说这是你女儿？” “这就是我的女儿！别人都不要，只有我要她。” “哼！人偶呆在你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都不如死了！” 两个人的对话真好笑，人偶本来也不是活的啊……既然解开琴声的谜题了，画家为什么不肯走呢？他还抓着人偶一半的头不放。 “给我！” “不给！” 画家又仔细查看断面。 “这头究竟是什么材质做的啊？”希林好奇地凑过来看。 “白陶。”画家搓下一点颗粒，“我可以修复她。” “这你都会？” “想想总归有办法。” 老头一听能修复人偶，浑浊的眼珠有了光彩。 “这颗头先给我，我要研究一下她怎么做出来的。” 画家把半颗头装进自己口袋里，又用力掰下人偶剩下的下颌，一并带走。 “你……” “放心，修好了再还给你。” “好吧。”老头抢不过这么多人，垂头丧气地同意。画家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众人带着焰火离开钟楼，希林还是不太明白，“那个人偶究竟怎么动起来的？是魔法吗？” “哈，这是一门传统的手艺了，有上千年的历史呢！”纳特悉心地解释。 “八音盒你见过吗？一边是个滚筒，上面有些突刺；另一边是簧片，轻轻拨动就会发出琴音。” “嗯……好像见过……”希林隐约记得在时尚大街的门店橱窗里见过，会动、还会发出音乐的玩具小人。太神奇了，只有帝国才有这玩意！ “弹琴的人偶就是个加大码的八音盒。” 纳特没发画图，只能凭空比划。 “这人偶内部是精细的机械结构，非常类似于发条的钟表。心脏部位是一圈一圈的发条。发条的弹性驱使齿轮转动，带动一个包含有密码的滚筒一起转动。” “你没看都知道？” “道理是一样的啊！只不过滚筒上不是单纯的键位，而是复杂的杠杆方向，精确地控制人偶的是指头。最后的效果呈现出人偶在弹奏琴键。” “哇……听着都已经非常神奇了！” “我听说过工匠在音乐盒里加入各种心思，作出高档的玩具。但这么精密复杂的人偶绝对是第一次见到。” 纳特翻出随身携带的博物志，折了页脚做记号。 “我应该把这件人间奇迹记录在案。嗯……如果能白天过来，亲眼看一看人偶的内部结构就更好了，我还想画一份详细的设计图。” “那么下次过来的时候画吧！文斯柯还要修复人偶呢！” 大家聊得开心，扛着焰火往图书馆正面前的空地走。谁也没注意到画家的脸色非常凝重，不晓得在酝酿着什么。 第560章 生日焰火 差不多午夜时分，学院里没什么人了。大家举着火把，有说有笑来到图书馆前面的空地上。扔下沉重的焰火，喘口气看看天上的繁星。 “待会在哪放，就这里吗？”安塞尔大声地嚷嚷。 他这个人虽然有很多臭毛病，但优点也很突出，比如热情、比如真诚。有他在，生日焰火就不会孤单。 希林抬头望向观星台，窗帘永远是紧闭的，那个地方看起来如此神秘。视线刚刚好，如果索菲莉娅此时正坐在落地窗前，刚刚好可以看到焰火。 “纳特，你的美女教授会看到吗？要不要喊她出来啊？” “放心，她不会出来的。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观星台的。” “这么扫兴？” 纳特耸耸肩。 “我们开始放焰火，她会看的。相信我，她每天晚上都在那座窗前。” 伙伴们也懒得过问，反正他们能放焰火取乐就好。 “让我瞅瞅，先把最大的这个点了吧！” 火药是来自东方的神奇配方，也不知究竟是怎么调配出来的。它们裹在巨大的纸筒里。呈圆柱体的样子。 “嗯……好像这面朝上的……” 安塞尔举着焰火翻来覆去看了好一阵。 “啊，我知道怎么点了！” 由于担心点燃后火药桶会乱窜，安塞尔还在地上挖了个坑，把焰火埋了一半。 “放心，这玩意我可会整了。”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好像跟焰火很熟一样的。希林这辈子可是第一次见到焰火。听说火药遇上明火会剧烈燃烧、还会爆炸！ “你们站远一点哈！” 话音未落，胆小的纳特已经一路飞奔到图书馆大门里面了。 “也不用那么远吧？” 伙伴们站在空地边缘，安塞尔歪嘴一笑，拿火把点燃了引信。他自己稍微后退了几步，就看到那根绳子一样的引信快速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小火星。 坦雅吓坏了，看都不敢看。 “欸，怎么灭了？” 不知为何，火花燃烧到筒子里面之后变得特别微弱，不晓得是不是灭了。 “我去看看？”“别去！”坦雅一把拉住希林。 再观望一时半刻，突然一道火光冲破纸筒，直飞天际，划出一道闪亮的轨迹。 “哇……” 众人惊诧地望向上空，只见火花飞到最高处又突然爆炸。 “咚——” 在漆黑的夜幕下绽放出绚烂的花朵。 “原来这就是焰火啊……” 一发刚刚燃尽，又一发冲破云霄。夜色被连续不断的焰火点亮，火花层层叠叠落下，不断变换着颜色。 “她看见了吗？” 希林回头望观星台方向，窗帘上有人微微拉开一条缝。从外面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因为她本身还被三层薄纱笼罩着。希林一眼就能确定是她。朝她招手，她轻轻回应。但有人望向她，她又连忙躲起来。 一连十二枚焰火依次绽放，一支焰火桶燃尽了。 “还不错，我们把剩下的全都点了吧！” 安塞尔和一只眼二人一拍即合，索性把全部的焰火都点燃，一齐朝天空绽放。原来焰火还有不同的类型，有响亮发出爆炸声的，也有天花烂漫满天星火的，色彩形态各不相同，只觉得一时间眼花缭乱。 须臾间，所有的焰火都燃尽了，操场上弥漫着黑火药的硫磺味。有些学院的师生驻足围观围观。几个伙伴正在说笑，又听见远处有人嚷嚷。 “谁在图书馆前面放焰火？”一连串脚步声逼近，人还不少。 “哎呀，糟啦，是学院的巡逻队！”纳特轻声喊，“你们该走啦！” “哦哦，是呢！” 安塞尔、文斯柯他们发现势头不对撒腿就跑。希林问纳特要不要一起跑，肥肥说自己是学院的学生干嘛要逃跑，“好吧，改天再见！”说完他们这些社会闲散人士先撤了！ 安塞尔他们跑得快但是不认路，朝着死胡同跑。 “往这边！”希林给大家带路，抄礼堂后面的近路一溜烟逃到大门口。只要出了学院的校园，那些巡逻队的人就不追了，他们只负责校内安全。伙伴们嘻嘻哈哈出逃升天。看时候也不早了，要么再找个地方过夜。 “等下，你们先走，我还有事要回去。”希林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影子还带着星星点点的闪光，那个恶魔，它还躲在自己身上！得把它送回索菲莉娅的观星台。她更需要恶魔，自己带着它纯粹是个负担。 “你还要回去？” “别理他，他是要去找‘美女’导师诉衷肠了。”安塞尔鄙夷地说。 坦雅一听，满脸都是妒忌。 “走啦，我们去吃夜宵，不带挑食的小家伙！” 安塞尔真是善解人意啊，拉着伙伴们离开。 “等下我去烤鱼店找你们！” 希林笑着挥手，随后独自一人绕过学院的高墙，又回到了一条街上，再经由后门堂堂正正地返回图书馆。路数他熟的很，走了那么久，跟自己家一样的。 爬上微微颤动的旋梯，希林再次来到占星台。夜色的恶魔非常不情愿，唧唧歪歪了好一阵。 “我们真的有必要这样吗？” “别发牢骚了，这一次不许再逃走！” 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索菲莉娅教授还坐在窗前。 “希林！你怎么来了，我刚刚还在想你！”她高兴地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奔上来，差点熄灭头顶的蜡烛。 “啊……我们来给你过生日的。” 她一听脸就红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惊讶之余，有难掩的喜悦。 “啊，这要怎么解释呢……” 因为恶魔拉吉玛一直站在一张老黄历边上，希林情不自禁往那边看。许多繁杂的数字上画了个圈。 “天呐，你是通过这张纸发现的吗？你这么聪明，已经掌握了这种计数方式，还推算出了我的生日？那可是只有父亲和我才认识的密码呢，哈哈——！” “不，不是这样的！” 根本就是个误会，希林尴尬地傻笑。 “是……有个谁告诉我的。” 索菲莉娅皱起眉头，觉得不可思议。 “它不是‘人’，只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刚才我们去蒸桑拿，头晕的时候它悄悄告诉我的。” “你该不会遇到家父的鬼魂了吧？” 索菲莉娅所指的鬼魂，不是别人，正是一直默默守护她的恶魔拉吉玛。恶魔刚刚钻回了天文望远镜，再次将各项参数归位。望远镜恢复到初始的状态。 索菲莉娅又要感叹一番，现在希林变成她的贵人了，必须得是希林在场望远镜才正常工作。 “也许吧，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是它！” 二人一阵嬉笑。 第561章 恶魔降临 其一 虽然讲不清楚缘由，但最近一段时间天文望远镜只在希林在场的时候才肯自动工作，索菲莉娅强烈要求他留下呆一晚。 教授彻夜忙于观测和记录，希林只好坐在窗口发呆。望了一会天，他可能睡着了，半梦半醒的，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谁啊……” 揉揉眼睛，看到纯白泛着微光的衣角，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撒耶坦……？” 希林一下子醒过来，没有做梦，真的是久违的恶魔，此时坐在占星台的落地窗前。撒耶坦还是那副鄙夷、嫌弃的眼神，矜持地拈着袖口。 “撒耶坦！你终于出现了，这么长时间，你都去哪啦！” 希林激动坏了。 “嘘——别大声喊我的名字。” 恶魔做出嘘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天花板。真奇怪，恶魔怎么都这样，究竟在害怕什么？ “小心——帝国有更强大的存在，非常地危险，我不能过多暴露自己的位置。” 希林对恶魔有种说不出的想念，像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要是能抱抱它就更好了，但它不喜欢肢体接触。 “你都不知道我在帝国见到了多少稀奇的新鲜事！能给你也看看就更好了。” “哼，能有什么稀奇的！太阳底下从来都没有新鲜事。”恶魔没一点高兴的意思，它眼里就只有无聊、厌烦。“我在人世间行走了一万年也见过什么新鲜的事情。” “……” 真扫兴，枉费了重逢的一番欣喜。希林撅着嘴，这家伙终归是个恶魔，它不是人，理解不了人类的情感。 “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但没有大碍，我完全可以解决，只是耽误了一些时间。” 恶魔讲话的声音很虚，像受了重伤一样的。它一边说一边反复整理自己的衣裳。它也会说谎吗？很明显它试图遮掩什么。 “茉莉她还好吗？那把神剑回到她身边了吗？” “你放心，她好得很，完全不需要担心。” “那就好。她恢复了我就放心了。”希林一阵傻笑。 “嗯……这个地方似乎比较太平，我短暂地过来看看，免得你犯下莽撞的错误。” “瞧你说的……” “记住——”恶魔点指着希林的额头，“别到处暴露你是代理人的身份，很危险，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欸！” “这个世界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傻的，有些天然的敌人会循着踪迹盯上你，我不会替你摆平你自找的麻烦。你，有向任何朋友提起吸血鬼或恶魔的事情吗？” “没有！”希林一口咬定。尽管他的回答也心虚，恶魔没有追究，只是点头浅笑。 “那个，我弄到一张图纸了……给你看看。” 希林从随身的小皮包里翻出皱巴巴的纸卷，递给恶魔看。哈哈，那是画家文斯柯的力作，非常漂亮的教堂速写。 “圣天使教堂是我见过最漂亮、最华丽的教堂，把我们的高塔也修成那个样子吧！” 恶魔拈起画纸一角，依旧是那副嫌弃的表情。它大致看了看，就差把不屑的哼声拍在希林脸上了。 “不满意吗……？”希林皱起眉头。为了这张图纸，希林不知跨越了多么大的心里障碍，真的用人屎捏出两块金币贿赂画家！ “我要怎么说呢……心累……”恶魔勉强压住怒火不在无聊的事情上发脾气，看得出它非常不爽。 “虽然那座教堂现在塌了，但我要画家把坍塌的地方补上了，我们照着完整的图纸来修就好。” “小笨蛋，不是这样的！”恶魔揪着希林的衣领，“你看到环形山中央的空地有多大了吧！是你这座教堂的十倍。你要修建一座十倍体量的建筑，不是把一座小房子简单扩大十倍那么简单。” “不是吗？”希林自己也觉得问出了特别蠢的问题。 “不。单纯地放大，意味着十倍高的台阶、十倍大的门和窗……” 希林嘴上没说，心里想着，这样也不是不可以咯？ 恶魔轻易听到这则心声当即沉下脸，恨不得扇希林一巴掌。 “十倍大的砖头、十倍大的木梁。” “额……” “建筑的材料和结构不能直接放大十倍，你找不到那么大的树，而且那么大的砖头形状也会发生改变。” “那我该怎么办……” “让你的画家重新画。我们需要更加详细的图纸，设计图，不是这种随性的速写。要画十倍于教堂的大小，让他仔细想想该修点什么。” 白忙了一场还搞得像自己做错事了一样，希林垂头丧气收起图纸。 “你都不知道，那个画家他喜欢我变出来的假金币。或许他不是单纯的财迷，而是喜欢金币上的浮雕。” 恶魔听了倒是很高兴：“有人喜欢你的杰作多好！” 希林沉默了一阵，他还有心事。 “可是你的戏法最多只能维持两个小时，不是骗人么！” “戏法本来就是骗人的。” “我还要让他画十倍大的图纸，怎么说也送他十块金币吧……或者送他一块维持得更久一点的金币，哪怕也是屎做的……” 恶魔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我能不能……比如说有个盒子，就像这个。” 希林随手从索菲莉娅的小推车上拿起一个带盖的玻璃盒子。看样子，或许是上次茜茜缇娅来拜访的时候留下的礼物。暂时借用一下。 “然后你在这上面施放一个永生结界，让盒子里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一瞬间。当我把假金币放进去以后，它们永远都会保持最初的状态，至少看起来不那么骗人了。” 恶魔绝对笑了。尽管面具遮住它的脸，希林也能感觉到它在微笑。 “会活学活用了嘛……” “这个办法可行吗？” “嗯，你对永生结界的了解还不够多。”恶魔拿起小盒子看了看。“永生结界内部的空间不是绝对永恒的。事实上，每次打开结界进出的时候，都会导致内部时间流逝一点点。像你这么小的盒子，一打开盖子就失效了。” “那么我放金币的时候尽量小心，只开一条缝可以吗？” “也只能像你说的那样咯。”恶魔都笑出了声，“只是无论你多小心，小盒子里的时间都会耗散得很快。最终画家还是要空欢喜一场的，哈哈哈！” “我暂时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文斯柯是个非常有才华的画家，如果他愿意，我去搞一个超级大的玻璃罐子，能让他观赏一辈子的那种。” “随你。” “能告诉我永生结界究竟是怎么做出来的吗？现在就把它做成结界，免得我到时候又找不到你。” “好啊——需要你一滴血。” 恶魔拉过希林的手，用尖细的指甲划破少年的手指，他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挤了一滴血。 “嘿！” “接下来，缠一些天使的羽丝。我已经没有那种高级货了，但你身上好像还存了点。” “？” 没听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只见恶魔的指尖轻轻一拈，从少年的伤口中抽出一丝闪亮的金线…… “这东西哪来的？” 线很长，看得希林浑身不自在。恶魔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金线缠住小盒子，随后大功告成，永生结界做好了。 索菲莉娅做完一系列天象记录后抬起头，发现希林在做奇怪的小动作，就问他在干嘛。 “没什么。”希林举着小盒子问，“这小盒子挺漂亮，能送给我吗？” “嗯，好啊。” “谢啦！” 第562章 恶魔降临 其二 希林满心欢喜地看着占星师索菲莉娅教授，想着她的望远镜终于能够正常工作了，真不容易。拉吉玛现在能消停地留在原地了吧？ “撒耶坦还不知道呢，我又遇到了一个恶魔。嗯……但我不能告诉它！” 希林突然想起恶魔的某一句告诫。 “恶魔之间，彼此都是敌人……？” 希林对此颇为困惑，恶魔干嘛不交朋友呢？撒耶坦自己不是也有天使的朋友么……想得太多，恶魔已经全部听到了。 月光下，庞大的天文望远镜下有大片的投影。阴暗处有非常微弱的星星点点闪光。撒耶坦盯着那片影子暗自发笑。 “藏得真好啊……这是在人世间藏了多少年？竟然一直都没被发现！” “撒耶坦，你听我解释！” 希林来不及拦住它。恶魔弯下腰，尖细的指尖探进阴影当中，就像把手伸进浑水里一样，搅一搅，摸到了什么东西，又用力揪出来。 之间拉吉玛的星空面具从阴影中浮现出来，它挣扎着，脖子被撒耶坦紧紧拿捏。最后还是不敌撒耶坦的力气，整个人彻底脱离了阴影。 “欸，我的望远镜怎么又突然失灵了？”索菲莉娅惊呼一声。 气氛很微妙。希林尽量假装若无其事，仍旧地站在原地，但他看起来真的非常紧张。撒耶坦的力量似乎比拉吉玛大得多，星夜的恶魔几乎要被掐断气了。 “所以、你看，并不是只要我回来，它就会修复的。我并没有那种超能力。” “嗯，也是。我怎么会把两件毫无逻辑的事关联在一起的？亏我还是个学者呢！” 索菲莉娅笑着叹气。 “我纯粹就是希望你常来而已嘛……” “嗯，是啊……” 希林笑得僵硬。现在的情形万分危急，完全笑不出来！ “你一般什么时候休息？很快就要黎明，天亮之后也无法继续观星了吧？” “今晚的观测先告于段落吧。” 索菲莉娅放下鹅毛笔。她款款从望远镜的平台上走下来，来到希林身边。撒耶坦捏着拉吉玛的脖子，小心翼翼地避开与她碰触。 “我也不是非要在太阳出来的时候睡觉。其实我还能再陪你一会儿，我们继续聊聊什么的。” “下次。”希林不得不拒绝她，“额，我的朋友们还在餐馆里等着我。下次我们再聊，有些棘手的事情等着我处理。” “好吧……”索菲莉娅打个哈欠，“晚安。” 二人拥抱之后道别，教授踏上另一侧楼梯，返回了自己的闺房。目送她关上房门，希林才敢开口和撒耶坦继续讲话。 “放开它！撒耶坦，它是教授的恶魔，负责转动望远镜的！你不能就这样把它揪出来！” “教授的恶魔？” 撒耶坦斜着眼睛望向索菲莉娅关门的方向。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契约，她甚至还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存在。” “但拉吉玛是她父亲留给她的！跟望远镜一起。也许他们之间有契约吧！” “呵！无稽之谈。”撒耶坦拎起拉吉玛，仔细地端详它。拉吉玛那副满是星空的镜子面具上却无法呈现出撒耶坦的影子。 “这个小家伙纯粹是自己躲进望远镜里面的，为了换取人类的庇护，还自愿地义务劳动。” “随你怎么说！但你要干嘛？” “希林洛斯，你的好运气来了。”撒耶坦几乎要笑出声了。 “杀了它，喝光它的血。恶魔的血营养丰富，比那些人类的血优质太多了。” “杀、杀它？”希林怔住了。 “恶魔真的可以杀死吗？还能喝恶魔的血！”这种想法又在希林的脑子里回荡起来。他不敢直接去问撒耶坦，因为害怕它会起疑心。 “放心，它的力量太弱小了，哪怕是你也能宰了它。它这么一点点灵魂对我来说是蚊子腿，对你来说——”撒耶坦贴近了希林的耳边，“可是美味佳肴。” “可是，为、为什么非要杀了它？” “为什么不呢？”撒耶坦只觉得奇怪。 “你常常对同类下不去手，猎物换做是恶魔的话，应该没有心理负担了吧？它对你来说，不就是一只待宰的羔羊嘛。荒原上长大的孩子，怎么连羔羊都下不去手了？” “它是朋友啊……它和我讲话，还跟着我四处溜达，我也拿它当作朋友啊……”希林脱口而出，“撒耶坦，你不也是和我讲话的恶魔吗！” 撒耶坦生气了。它按着拉吉玛的脑袋，就像拎着一条死鱼。 “希林洛斯，你果然是对恶魔一无所知啊……竟然把我们相提并论，简直是我的奇耻大辱。” 希林嘀咕着恶魔之间能有多大区别，至于把它惹毛？哪怕只是心里一闪而过的念想，也足以惹撒耶坦生气。 “希林洛斯——” 不知道恶魔发动了什么邪术，希林只听得振聋发聩的一声质问，全身都跟着战栗，却没有声音的来源，恶魔不是用喉咙讲话的，声音来自四面八方。 在他的周围，产生了一处无形的力场，凭空而来的压力逼得他半跪下来，根本喘不上气。 恶魔歪着头打算郑重地宣告什么事情，它眯起眼睛好像在微笑。无形的力量扭曲着希林，掰着他的脖子强迫他抬起头，直视恶魔的双眼。 深邃的眼眸里好像藏在地狱…… “我是元恶魔。我是、我的地狱里唯一的、最强大的存在。” 希林无法一下子相信它的话。凭什么说它自己是唯一的？恶魔那么多，它怎么就知道自己最强大？ 恶魔轻蔑地说：“你对我、对自己的力量毫无概念啊……” “你是我的代理人，虽然只拥有我至高无上的力量中那么一丁点，也足以抗衡许多低等生物了。” 说着它又拎起拉吉玛，拉吉玛干脆装死，一动也不动。 “瞧瞧这个可怜的家伙，连使魔都不是，大概是侍者或者奉者一类最低级的玩意，你都可以轻松宰了它。” “使魔？还有侍者、或者奉者？” “就是恶魔的等级而已。对我而言都是蝼蚁，没有区别。” “我真的能杀死它？” “能啊！这家伙是本体，甚至不是倒影的形态。你现在杀，它当场死。” 撒耶坦已经迫不及待想看一出流血事件了，它一再地催促希林，拎着拉吉玛的脖子在希林眼前晃个不停。 希林却在想另一件事：“看撒耶坦的口气，只要一股力量足够强大，就能任意杀死更弱小的恶魔……那岂不是，一股足够强大的力量或许可以杀死撒耶坦？！” 恶魔冰冷的眼睛突然看向希林，一眼把他看穿，连后背都发凉。 “想都别想。”它轻轻对希林说。 希林不敢说话。 “给。” 撒耶坦递给他一把金色的裁信刀。 “来自地狱的工匠打造的，可以割开恶魔的皮肤。” 希林颤颤巍巍接过小刀，犹豫再三。 “撒耶坦，你知道的，我不可能杀它。它是我的朋友，而且目前看来它只是躲藏在缝隙中求生的卑微生命而已，对人类的世界没有恶意……” “我知道。” 恶魔的回答非常冰冷，也没等希林把话说完。 “这把刀这么小，我也没指望你能用刀把它的脑袋割下来。” “那你还要干嘛？” “喝它的血，和它建立契约，以后它就听你使唤了。” “你！” 希林被搞糊涂了，他当初喝了撒耶坦的血，与它建立了契约成为了吸血鬼；现在撒耶坦却又让自己和拉吉玛的血，还能反向地建立契约不成？ 对此恶魔有一套自成逻辑的解释。 “血是羁绊，一旦纠缠在一起就无法分开了。而至于谁从属于谁，还是要看谁的力量更强大咯！” 它说得或许有道理。只是“强大”并非某种易于衡量的数值，有时候很虚幻，难以捉摸。 有个奇怪的念头盘旋在希林脑子里很久了，不知为何，他并不排斥即将伤害拉吉玛的这种行为，相反他非常好奇恶魔血的味道。在另一个恶魔的纵容下，心底微小的恶念被无限放大。 他举着裁信刀，双手捧起拉吉玛的星辰面具。 轻轻撇开衣领能看到一丝它深蓝色的皮肤。 “喝吧。” 割开它的血管，它的血味道类似于某种陈年的苦酒。并非任何意义上的美味。 撒耶坦命令他继续喝。也不知道为什么恶魔的血有那么多，绝对超过普通人类的血量了……简直就像一头牛…… 终于伤口处的血越来越少，几乎流尽了，撒耶坦才心满意足地点头。它一松手，拉吉玛瘫在地板上。 “它甚至都不是‘我的地狱’里的恶魔，我以前没见过它。丧家之犬，最终沦为成为人类的玩具，真是可悲。” 一番牢骚之后，撒耶坦又跟往常一样不辞而别。 “喂！” 它已经消失在空气中了。它每次都是这样！希林还有很多事情想问，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你想知道什么是‘它的地狱’？” 等那个强大的恶魔真的走了，拉吉玛才胆怯地抬起头。它讲话的气息非常微弱，几乎都听不清楚。 “地狱有很多层……” 这一点希林似乎听谁讲过，是长久以来的共识。 “它是某一层的主宰，万恶之源。”拉吉玛的口气很不屑。 希林扶起虚弱的恶魔，心里又萌生莫名的负罪感。 “你太虚弱了，回到望远镜的影子里休息吧。” 他拖着恶魔的衣衫把它拽到有影子的地方。一旦接触到影子，恶魔的身体就像陷入泥潭一样缓缓往下沉。希林也不是非要使唤这个恶魔干什么。 拉吉玛还有话说，它拉这希林的衣袖，靠近少年耳边。 “你想……杀死它吗？” “！” 希林始终不敢暴露这个想法，有时候他怀疑撒耶坦没有真的离开，而是藏在什么地方暗中地监视。 “别怕。它只是个倒影，对你来说更像是一场梦，它可以随意变换外观，随时出现随时消失……但它消失了就是真的消失了。” “那么你呢？你、就是你？” 拉吉玛吃力地微笑表示认同。 “我游走于人间的是本体，必须像个人一样走来走去。” 难怪，拉吉玛总是要小心地躲藏，刻意避开任何可能碰触到的人类。它也太灵活了吧！究竟用的什么本事竟然能藏在自己的影子里。但更加令希林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则是…… “真的可以吗？杀死撒耶坦？”希林甚至不敢大声问。 “当然。”拉吉玛靠得很近，声音非常低，“即便是一层地狱中最强大的存在诸如元恶魔，也可以被杀死。在无尽地狱的第一层和第二层，元恶魔早就被天使杀死了。” “什么？！” “哼哼，你还不知道呢？早就被杀了，第一层大约是几千年以前的事情了；第二层也并不久远，最近几百年而已。” “那，你呢……？” “由于天使的攻占，我栖身的地狱已经沦陷。我无处可去，只能逃出地狱藏匿在人世间。我说了，时间并不久远，也就是几百年而已。” “你是第二层的恶魔？” “嗯。”拉吉玛苦涩地笑了笑。 “难怪它要那么说……” “我还不知道它究竟来自于第几层，但不会太深，绝不会超过第五层，它还没强大到那种地步。说不定，它也快死了。恶魔最终的归宿就是死，被天使斩杀，哈哈哈……” 它笑起来又那么邪魅，丝毫没有记恨方才的伤痛，而是在期盼着另一个恶魔的死期。希林这才想起来，邪恶才是恶魔的本性。 “只要你足够强大，比它更强，就可以杀死它，或者奴役它。别急，我的主人。你有的是机会。” “……”希林半晌都无话，“拉吉玛，我不是非要打断你，你入戏得太快了吧？” 听到“主人”这么两个字希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嘻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从前我屈服于第二层的元魔，是它的奴仆；现在我屈服于你，做你的奴仆。对我而言并没什么改变啊……” “……” “既然我们已经建立了鲜血的契约，给你看一看我的容貌吧。” 说完它轻轻地揭开脸上的镜子面具，原来那面镜子是软质的，能够像一张面纱那样揭开。它露出整张脸贴近希林。希林却吓得连忙后退。 它长得好漂亮，又温柔又漂亮，看起来像是个安静的美人。如果非要评论恶魔之间容貌的高下，它长得绝对比撒耶坦好看。 “你……” “记住我的样子。”它轻声说。 希林一直不太明白，见过的几个恶魔都戴着完整的面具，遮住全部容貌。但似乎容貌又不是绝对不可以示人。有什么原则吗？ 它听见了，笑着说：“只是一种习俗吧……但你想看的话，我可以经常给你看。” “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希林推开恶魔的手，把它推进影子里。地上的影子多了一点点星光，就像流水一样散开。一切归于平静。天都亮了，外面有喧哗的声音。 希林叹口气：“先去烤鱼店吧，他们都在那等着呢！” 第563章 舞女的情郎 一日寻欢作乐，待到酒足饭饱，还想着再去什么地方转转。 “现在我们该去帝国大富豪。”安塞尔他搓搓油脂麻花的手，已经在畅想泡在大浴场的情形了。 “跟你们说，我们俩认识那个最有名的舞娘。我们泡澡然后去楼上看表演，如果对她打口哨，她就会看过来对我们笑。” “你说茜茜缇娅？骗谁呢！她就是帝国的一辆公共马车，哪个男人她不认识？但就我们这点钱，都不够买楼上演出的票。”画家根本不信。 “有那么贵……？” 希林有些记不得了，当初的票是一位官员送给他们的，并不知道具体的价格。 “我去过帝国大富豪很多次了，最清楚哪种套票划算，还是听我的吧！” 算算大家口袋里剩下的钱，见不到她固然有些遗憾，但管她呢，她又不会在乎的！众人一致决定只去泡澡，把浴场附赠的点心全都吃了再回家。 后来他们就沿着帝国的大街随意地走，一直走到浴场后面的街巷。哦，就是上次烧垃圾的地方，地砖上还是黑的呢。从她化妆间的某一扇小窗望下去，刚好能看到这个位置。 “希林洛斯——！”她的声音突然从楼上的小窗里传来。 简直像是做梦，才刚刚在心里思念过，怎么就听见她的声音了？起初希林并未理睬，但她反复喊了好几声，还换了个窗口继续喊。 希林猛地抬头看，那的确就是她。她正倚靠在窗边招手，春风满面，打扮得花枝招展。少年微笑着回应。 “诶，还有我呢！”安塞尔连忙凑上来招手。 画家也是一愣，“这么漂亮的女人，那谁呀？” “茜茜缇娅咯！就你说我们的钱连面都见不着的女人。” “你们真的认识……” “那当然！” 文斯柯就是盯着舞娘的面庞仔细看了看，已经飘忽起来，差不多魂就被她勾走了。茜茜缇娅又偏偏是那么风情万种，一颦一笑都很耐看。她一点都不抗拒陌生人的凝视，嬉笑着跟所有的人打招呼。 “你们怎么连她都认识？”坦雅下意识地站得离希林更近一点。 “哎呀，说来话长。好歹我也帮过她一点忙呢。” 安塞尔竖起耳朵，一听希林又帮了舞娘一次，蹭饭的好时机到了！ 他打了声口哨，挑逗地问道：“大明星，大美人儿，大宝贝儿！请我们进去坐一会呗！我们又累又饿，快死了！” “我们这么多人你还让她请客？”希林都替他害臊。 “有什么的？她比我们有钱多了。你可是搭上命帮的忙，大恩大德请一顿饭都不够。” 安塞尔肯定不知道希林差点搭上命，他绝对是随口胡说的。二人眉来眼去一阵，这家伙心想，就希林那种耿直的性格，肯定被舞娘耍得团团转；希林却嘀咕着，这家伙真是个臭流氓，吃软饭的！ “也行。你们都上来找我吧，今天是老娘的好日子，顺便打发你们几个臭要饭的。” 茜茜缇娅一抬手，不耐烦地同意。 “但是你们搞清楚哦，今天我请的是希林，他是我的贵人，今天遇到他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至于你们，全都是附赠的，给你们端个盘子去一边吃去！” “行，没问题！”安塞尔笑嘻嘻答应。 去化妆间的路有些绕，总归还是要先去大门。舞娘派了个僮仆去报信，门口的守卫才同意放行。一群衣冠朴素的穷光蛋就这样走了大富豪的尊贵通道，一路直达舞娘的化妆室。通常这种地方，送再贵的礼物也要排队！ 上楼的时候，文斯柯嘀咕着关于舞女的各种传闻。他被她那种美貌迷住了，可谓一见钟情。他甚至开始准备情诗了。 “她就像一团烈焰，撩动我寂静如死灰的心房。我多么希望日夜不停为她歌唱……” “省省吧，人家又看不上你。”安塞尔在一旁浇冷水。 茜茜缇娅有一间专属的化妆间，非常宽敞，里面还有套房。或许是为了应付那种异常尊贵的客人吧？她亲自为希林开门，热情地相拥问候。 “真是太巧了，我在想你，一低头就看到你站在外面。” “是吗……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希林笑盈盈回答。“自从上次分别，又发生了好多变故，帝国真是个发生奇迹的地方啊！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嘘，你先别说，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怎么，你有什么好事？” “我啊——” 一提这事，茜茜缇娅顿时笑得阳光灿烂，变回了十几岁的小姑娘又唱又跳，转着圈拍手。 “预言应验了！” “哦？” “多亏你介绍的那位神仙妹妹，现在我啊——逆天改命的时机到了！” “欸！” 这听起来有些令人不安。希林不太喜欢那种从天而降的“好事”，总担心这种事会索取惊人的代价。 “真的！我的真命天子、愿意明媒正娶我的人出现了。他就在里面，我带你去见。” 舞娘拉着希林的手，大步往套房里面走。她一点也不见外，没拿希林当外人。 “对啦，那你有什么好事呢？” “我、我在演武大会的时候遇上一位王子，他说要我去皇宫里供职，以后我就是王子的侍卫了。” “这么巧？” 舞娘的表情异常夸张，她正要开门呢，手也停下来了。 “咱俩真是缘分不浅，愿意娶我的人也是王子，以后咱俩还能经常见面？” “这……”希林更加觉得这事不靠谱了。 “来吧，准备好了吗？给你见一见我的真命天子——真正的王子！” 推开拉门，富丽堂皇的套房映入眼帘。这里只招待最尊贵的贵宾，宽敞的房间内布置得奢华至极。事实上，茜茜缇娅本人也无权擅自使用，只有真正的贵客来了才会开启。 套房里有好些仆人在侍奉，端着果盘点心盘，有人在熏香，有乐师坐在角落里鼓奏。排场很大，差不多是这里消费的最高档次了。 套房的长沙发上，懒散地坐着一位公子哥。他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吧，年轻，又漂亮。 不过他看起来非常孤傲，独自一人，身边的仆人都躲在角落。他脸色阴沉，长了一副天生不高兴的样子。耷拉着眼皮，淡灰色的眼眸里空无一物。轻薄尖刻的嘴唇紧闭，嘴角微微向下。 “怎么样，就是你说的那位王子吗？” “不，我敢肯定不是。” 希林他清楚地记得，当日在竞技场被众多侍从簇拥的，是一位金发的王子。而眼前这个人是纯黑色的柔顺卷发。发色不可能随意改变，他们绝不是同一个人。 可惜希林对帝国的皇室一无所知，并不知道两位王子确切的相貌，无从判断这个人身份的真伪。只能凭感觉说，他长得不错， 他的头发被仆人精心打理过，仔细地修成雕塑一般的靓丽造型，像云朵一样飘逸、柔顺。鬓角两侧戴着金光闪闪的发夹，是羽毛的造型。这形象使他看起来就像天使那么高贵。 再看他的面庞，他是长脸，高鼻梁，有些俊俏却也冷酷。脸上很阴沉，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他身上也瘦，过于苍白和枯槁，有点病怏怏弱不禁风的意思。 他披着最细密柔软的裘皮，毛茸茸的领头那么可爱。这个季节倒不至于穿太厚，天气热得很。 他身上只穿了寻常的白衬衫而已，脚上踩着单鞋。 他身上有些非常闪耀的饰品，手腕上、手臂上、脚踝上，都是纯正的金饰，还镶嵌了宝石，非常厚重和阔气。不仅如此，他还戴着特别长一串五彩宝石的项链，烛光下照得整个套房都熠熠生辉。 他身上各种价值不菲的玩意都在彰显着身份。无论他是谁，都是一位大主顾。 有那么一会希林打心底里替舞娘感到高兴，但是他又很快警觉起来——房间里弥漫一股血腥的味道，他非常敏锐地感受到了。 阔少爷的身后还坐着一位保镖。那人端坐在暗处，手里紧握着长剑，小心地注视着套房里的一切娱乐活动。 那是个三十来岁的健壮大叔，看他满脸浓密的卷发和胡子，怒目圆睁，目光犀利，神情肃穆好似一尊雕像。 他穿了一件非常华丽耀眼的罩袍，看得出布面下藏着铁甲，是一种将装饰与功用合二为一的靓丽铠甲。 他的武装不止如此，脖子上套着护喉，手臂上是铁护腕铁手套，双脚踏着铁鞋。他穿戴的是最标准的全副铠甲，可谓不惜血本。 除了没戴全盔，取而代之的是造型夸张的缠头巾。或许是为了保证视线不受阻挡吧？如果这位骑士的职责是保护这位阔少爷，这样肯定更方便。 希林小心地与他对视。这个人肯定是个真正杀人舔血的武夫。他衣角还沾着星星点血迹。 那么一丁点血迹足以触动吸血鬼的神经。他们刚刚打过架了？和谁？小胡子吗？ “坐啊！”茜茜缇娅全然没有感觉到异样，拉着希林坐在少爷身边。其余众人也各自找地方坐下。 “我们慢慢聊。” 第564章 真命天子 长沙发足够宽敞，阔少爷坐在当中，茜茜缇娅和希林各自坐在两侧。距离他好近哦……希林不禁紧张起来。茜茜缇娅则温柔地伏在少爷身旁，甚是亲昵。 还有个人，这里很挤。希林很生气又没发大声斥责。夜色的恶魔拉吉玛，他侧身坐在沙发扶手上，悄悄拂动阔少爷的发丝。 “你不留在占星台么！还出来乱晃？” “哦……我也很想，但……还是外面好玩啊。”恶魔俏皮地嘻嘻哈哈。它每次都不肯老实回去，不晓得又怎么跟出来的。 “只要有手指头那么宽的影子，我就可以自由挪动了。嘿嘿，你一直都没发现我是怎么跟上你的！占星台的投影我再熟悉不过了，毕竟困了那么久。” “你……” “啊，求你啦，我的‘主人’。咱俩现在谁跟谁呀，你去哪，我就去哪咯……” 拉吉玛这话，一点也不像央求，根本就是在挑逗。 “以后你再也甩不掉我了。你差不多喝掉了我九成的血。哦，我晕过去了——” 恶魔头一栽，跌进长沙发的阴影中。转眼间又从另一处阴影里冒出头。 “嘿嘿，我又醒了。” 无视恶魔的那些玩笑，希林尽量集中注意力在真实的朋友上面。茜茜缇娅搂着阔少爷的脖子，同时又笑嘻嘻偷看着希林。 “这就是我提到的那个朋友，他的朋友帮我算了一命，我啊，命中注定就应该嫁给你。所以，他可以当我们的证婚人！” 阔少爷轻蔑地看了看希林。他神情很傲慢，但他对希林的发色和双眸很有兴趣。他还啧啧地瞧着少年腰间的长剑…… “和我讲讲，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呢？”希林很在意这件事。 “哼哼，我们今天刚刚认识。” “！” 希林错愕地看向那位阔少爷，少爷的神情轻蔑，毫不在乎。茜茜缇娅却笑得开心。成了一个满脸幸福的小女人。她憧憬爱情的样子跟天底下其他傻女人一样。 “怎么会这样？！” “哈，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这么问。”舞娘对希林的反应很失望，“但我也不怕告诉你。” 她眉飞色舞地讲起来。 “今天一早呢，一位大主顾来光临我们帝国大富豪，呐，就是你面前的这位王子殿下。” 阔少爷轻轻拉着舞娘的手，眼神一瞥。舞娘立即改口。 “哦，他不希望我们讲得太招摇，我们现在要称他为大少爷。” 二人眉来眼去一阵甜腻。 “他是第一次光顾我们这里，但是出手阔绰，直接点名要最尊贵的服务。那么我呢，就推掉了今天全部的演出来陪他。那个时候我啊，正在跳这支舞——” 她披着纱衣一转身，轻盈地跳到地毯上，又即兴跳了几步。 “然后他突然说——”她学着阔少爷的口吻，非常夸张地说，“这个女人不错，我可以娶回家吗？” “我听了以后吓了一跳！”她继续自说自话的表演，“我斗胆开口告诉他，我这辈子只做头婚的正房夫人，宁死也不当有钱人的小妾。” “天呐，你猜他说什么？‘我从未结过婚，也不想讨任何小老婆，我指的就是合法的婚姻’。” 茜茜缇娅说完，又高兴得大摇大摆，一阵狂喜乱舞。 “天呐，我的真命天子，就在这样遇到了。她说过的，希林！她说我一定会遇到那个明媒正娶的丈夫！” 在场的诸位纷纷大呼精彩，尤其是安塞尔，用力鼓掌表示祝贺。那个画家却是不太高兴，酸着脸自己喝酒。 “可是……”有些话希林想说，又说不出口。 通常来讲，看得上茜茜缇娅的人并不见得娶得起她；而娶得起她的人，又未必看得上她。这是困扰她婚姻大事的最大矛盾。 其中道理很明显，帝国的富贵人家也讲究婚姻的门当户对，家境优越到足以赎她的男人，定然早有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才导致最终留给她的人生出路不多，十有八九是被某个阔气的富商老头赎身，最好的情况是人家老婆已经死了，她不至于太受委屈。 现在的局面，很难令人信服啊…… 眼前这小哥年岁不大，哪来足够的钱自己做主？他现在一时兴起许下诺言，等带她回家见父母的时候，岂不会被爹妈骂死？ 茜茜缇娅面色绯红，不停重复着少爷说过的话。 “他说，宝贝儿，你嫁给我吧。跟我一起回家见我父母，让他们安排我们的婚礼。我有必要对你坦诚，我并非普通的阔绰公子，而是帝国的王子，皇帝的儿子！” “我就是演武大会时坐在最尊贵的观礼台上的王子，如果你在花车游行的时候仔细看看，会记得我的样子。这种事没办法撒谎。” “哎，真可惜……演武大会的时候我怎么没去呢！明明还有仰慕者送了票给我的……” “不过这也没关系，那时候缘分还没到，见了面也没用的。” 希林听完，更加诧异不止。简直到了怀疑自己听力的程度。 这根本是肉眼可辨的骗局！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吧！ 希林皱着眉头十分担心舞娘。她现在完全沉浸在幻想的喜悦中，谁说什么都不会信的。她做梦的样子和她老娘一副德行！ 希林不能当面揭穿，她那么心高气傲，一定会做出过激的反应。可也不能眼睁睁看她被欺骗、玩弄。该怎么办呢…… 一筹莫展的时候，在影子里来回穿梭的恶魔又探出头来。 “想知道真相……可以用‘读心术’啊——” “？” 那是恶魔洞悉人心的把戏？好像拉吉玛跟撒耶坦都能清楚地知晓自己的一切想法…… “别看我，你也会啊……你喝了我那么多血，也该掌握了吧？”恶魔在希林耳边低语。 第565章 读心有术 “嘘——你能听到吗？风中那些灵体细碎的声音？” 天色入夜，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夜里的凉风轻拂，仆人们关起窗户，在套房内点燃更多的蜡烛。烛火跳跃，冒着阵阵青烟。乐师们不间断地演奏小调，套房内的气氛朦胧。 “俘获我的，是那迷离的眼，还有乌黑的痣。” “将我俘获了，却又远远躲闪……” 当内心完全平静下来，希林闭上眼睛，确实有许多细碎的话语传入耳朵。起初他以为是耳畔寻常的风声，直到那些声音变得越发清晰，形成了可以听懂的词语。 “你听到啦？”恶魔欣喜地问。 血的作用下，二人之间的心绪可以更快地传达。拉吉玛毫不费力地感知到希林心底的一切。 “仔细听啊，那就是他们的声音。活得久了，就能听见人类心底的话语。像是趴在枯井边上，聆听深处的回响。” “喝酒……”“工钱……”“饿了……” 声音非常混乱，方向来自四面八方，仔细听下去无穷无尽。希林忙喘一口气，从中惊醒过来。 “啊，你已经能够听到人们心底的声音啦。但你还无法分辨出自己想要的那一句！” 希林茫然地四处看，一旦注意到那些声音以后，耳畔再也无法回归平静。他甚至感到无名的愤怒燃在胸口，哪怕一丁点噪音都令他感到烦躁。 “集中注意力，先去了解你最关心的那个人，熟悉他的声音。” 试着听从拉吉玛的建议，希林和那位自称为王子的阔少聊了几句。 “你真的是……最尊贵的那位王子殿下吗？毕竟我等小民一直都没有机会瞻仰皇室的尊荣，我……我没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 “哼。” “演武大会的那一天，你坐在尊贵的观礼台上一定看到我了吧？我参加了其中的一个项目。” “我一向很讨厌那种运动集会，非常无聊。我也没兴趣记住每一个选手。”阔少耷拉着眼皮，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希林的脑海里能够映衬出一些模糊的画面，嘈杂的人群，烈日，无休无止的应酬……突然场下爆出雷鸣般的呼声，“他”又不得不附和着动手鼓掌。 “你很有可能会对我有印象。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甚至不是正式的参赛选手。另一位金发的王子安排我用弓箭对战一位已经获胜的骑士长，我射了他三箭，其中一箭正中他头盔上的翎毛，他甚至是插着箭去领奖的。” 希林亮出自己背的弓箭作证。这话把阔少爷逗笑了。 “哈，原来那个人是你！” 小调的歌声悠扬，到了茜茜缇娅最爱的旋律，她开心地舞动起来，她这一整天都在那样欢喜地跳舞。只是有个人终于忍不住了，他看得久了，自己也心里痒痒，终于决定一展身手。 “哟，怎么你们蹭饭还带着踢馆的来？” 茜茜缇娅瞪大了眼睛，许多年都没见过敢和她同台叫板的人了。她本来是有些醉了，双眼惺忪。一见坦雅这架势咄咄逼人，颇有斗舞的意思。她立即没了困意，精神为之抖擞，舞动着卷曲的深棕色秀发看过来。 坦雅的舞姿呢，柔媚中透着劲道。男舞者非常少见，其中技艺纯熟的更是少之又少。他有了主顾之后就不再做这些行当了，现在纯粹是当个乐子，展现一些昔日的基本功。 身体随着乐声漫舞，舒展白皙的手臂，柔韧的腰肢随之摇曳…… 茜茜缇娅紧接着步入。她的舞热情奔放，散发着原始的狂野，二人一冷一热，一静一动。她有那种独有的魅力，任谁也无从企及。 但二人越发劲舞，互相之间又越发倾慕，互为灵感，渐渐变成了双人舞。 看他们跳得热闹，在座的伙伴们又坐不住了。首先就是那个丑八怪古温克。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有多丑，笑嘻嘻走上地毯，手舞足蹈一阵疯疯癫癫的乱舞。 “哈哈哈，来啊，来啊——！我们一起开心啊！”他的声音那么刺耳。 “好咧！” 安塞尔搁下酒盏，挤进人群里。从小桌板跳到地毯中间，分开那两个斗舞的伶人，自娱自乐起来。本以为那个一只眼那么凶那么沉默，不会加入这种热闹吧？谁知他也喜欢这种热闹，竟然跟坦雅搭个伴跳上了。 这俩人都是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肉，欢歌笑语什么都不顾了。 他们是家乡埃塞斯常见的酒后舞蹈，翘着小腿儿乱蹦。其实也是野蛮人那里学得来的。要说这种舞，扎卡力跳得还要好呢！ 就只有那个画家，非常不情愿地被他们拉进来，苦着脸站着，他是个不善于肢体语言的人呢。 看着友人们的热闹，希林沉默地坐在王子身边，闭上眼睛能嗅到芳香的精油味，他继续搜索着对方的记忆。 空气中弥漫的灵体碎片诉说着陌生人的过往，只要集中注意力，伴随着王子心底的那些声音，总会有所发现。 希林确实感受到一些模糊的画面，某种过往的记忆……非常模糊，一段一段破碎的画面。 好像有个极其严厉的女人，母亲一类的角色，哭泣、谩骂、唠叨……无休止地抱怨。 白发苍苍的老师不停地督促年幼的孩子书写一些深奥的古文，每当出现了错误，就用戒尺狠狠打他的手心。手肿了，笔也握不住。 记忆里小男孩很无聊，脑子的符号完全没有关联，就这么耗着，等着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多忧伤啊……希林叹了口气。 “你是她的朋友？”王子突然开口。 “嗯。”希林点点头。 “哪种朋友？很要好那种吗？” “嗯……差不多吧。一起经历过好几次生死关头，不知不觉就成了好朋友。我知道她许多难处，能帮的上就尽量帮一帮。” 王子冷笑了一下，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令人很不舒服。他凑的跟希林更近了，嘴唇贴着希林的耳廓，轻声发问。 “你跟她，有过……” 希林又沉下心来倾听他更深处的心声。 这一次听到很多细碎的话语，“晚饭好难吃……”“这地方好冷……”“弟弟又去鬼混了，舅妈还不知道……”“这小子的灰白头发是真的还是染的？是天生的吗……？” 有些话语要倾听很久才能连起来，想要搞清楚还需要再花点心思。只是此刻还尚不清楚他对茜茜缇娅怀着何种目的。 “他是在想我的头发么？” 希林意识到自己发呆太久了，连忙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问：“对不起，你刚刚问什么？我走神了没有听清楚。” 少爷笑着又凑得更近，压低的唇语，气息轻轻吹在希林耳朵眼里，感觉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对方用更加轻柔的话语问道：“你跟她，有过那个吗？” “什么？！”希林憋红了脸，大吃一惊。王子究竟在问什么！但他绝对没听错，王子心底的话比唇边的话更加露骨。 “没有，绝对没有！” 他回答的声音淹没在友人们的欢声笑语中。 王子有些怀疑，又端详一番希林的窘状。这时候，希林能感受到王子脑袋里回荡着轻薄的话语。 “……我不信……谁知道你们私下里如何呢……” 这些话语不断回响，或许有些并非来自少爷本人，而是聚集在套房里的灵体碎片？ 王子没了兴致，又懒散地看着茜茜缇娅。希林静下心去聆听，又听到那些灵体琐碎的话语。 “……她好骚啊……表子……” 希林心中一悸，锁紧眉头。这份心声，究竟是那些聒噪的灵体灌输给少爷的，还是少爷自己的心思呢？ “别紧张嘛，我就是随便问问。”王子显得好像没事似的。“她本来就是舞娘，靠卖弄姿色谋生的女人，这又没什么不好说的。”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我认识她这段时间里，可以说她是个非常纯良的女人。” 听了这话，王子发出了一阵阴冷的大笑。希林怎么会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距离这么近，王子脑子里的画面他一清二楚！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他根本不想看。 “你放心，这些事情我早有心理准备，并不会影响我对她许下的承诺。”王子拍拍希林的肩膀。 “王子殿下，既然你真的是王子，你也是真的……打算娶她吗？” “真的啊。” 王子的回答未免过于轻佻。婚姻大事，谈得如儿戏一般。 “真的是要娶她做正房夫人？甚至将来有一日，她会成为皇后？” “嘘——别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对，我不想再重复了，我就是要娶她做我的合法妻子。” “那你的家里人，能答应么？” 少爷眉头一皱，心中泛起那个严厉女子的记忆，混杂着做功课的恼怒，他厉声反问：“关你什么事！” 希林大概明白了。说娶茜茜缇娅做正房夫人恐怕不假，只是动机不太单纯，难免是为了与家人怄气，胡闹的一出举动。 他又看着高歌热舞的舞娘，那脸上笑得跟开了花一样。 “这傻女人，还不晓得自己一脚踏进了深坑，恐怕要沦为别人家庭争斗的牺牲品了！” 第566章 草率的婚约 “怎么，生气了？”王子脸上满是不屑，但也不是真的生气，而是带了点挑逗。他掂着希林的下巴，轻蔑地说：“我家里的情况，哪是三两句话说得清楚。你一个初次见面的外人就不要多问了。” “可是，茜茜缇娅是我重要的朋友。她的婚姻大事关系到她一辈子的幸福，怎么能轻易决定？” “她的婚事自己都不担心，你一个朋友还想怎么样呢？” “你……” 这时候茜茜缇娅终于跳累了，一股脑扑进王子的怀抱。 “啊，我太幸福了，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望着天花板傻笑。 “茜茜缇娅，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了吗？终身大事并不是儿戏啊！” 在场的就只有希林不放心，那对儿小情人已经卿卿我我眼里没有旁人了。 “茜茜缇娅，我们的证婚人似乎非常担忧，他还不准备祝福我们。”王子又露出那种冰冷的笑容。 “别这样，希林。我可以听从了占星师的建议，这是上天的旨意。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啊！”茜茜缇娅央求道。 “这么办吧……” 王子摘下左手臂上厚重的纯金臂钏，结实地套在茜茜缇娅的手腕上。说这东西有一斤重都不夸张，两指宽，箍着卷边，镶嵌了一圈彩色宝石，间隙铺满精美的浮雕。其中一个徽志是帝国的雄鹰，那是皇家的象征，平民百姓不敢随便佩戴。 “给你留个信物，免得你这位朋友，怕我跑了。” “哈哈，好，你说什么都好。”舞娘痴笑着收下。 “你赎身需要多少钱？我出门并不会带很多钱，要等宫里的财务官来支付。” “赎身？你真当我被卖到这里的么！老娘是懒得走而已！”茜茜缇娅孤傲地回答。 她这话不假。论收入，赚的钱早就够赎身了。她只是不想放弃这份捞钱的工作，钱再多也不嫌多，再说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出路呢。 “那么你还有父母亲人吗？家里要知会一声么？” “嗯……家里还有个老孤孀。姑且告诉她一下吧，免得她以为我死了。” “哈哈。那么给你点时间准备。等你准备好了，就来皇宫找我。记得带好这枚定情信物。” “嗯，好！绝对没问题！” 王子轻蔑的神情，还有舞娘的那股热乎劲儿，就好像拿着食饵在逗小狗。 王子仰头盘算了一阵，大概在算私房钱吧。又问身后的保镖，这些天是谁执勤……看他的样子也有些头疼。若是他在和家人对着干，可要好好准备一番战略。 “皇宫很好找，谁都认识。但你别走大门，那里的侍卫通常不会给任何人开门。沿着山下的护城河走，东边临海的方向有侧门。我会事先和守门的侍卫打招呼，他们见到了臂钏，一定会放你进来。” 那小情侣又眉来眼去一下，舞娘的眼里是憧憬，王子则是表面的敷衍和内心深处的厌倦。眼看着到了后半夜，王子非常累，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希林终于忍不住，有几句话，一定要跟她问清楚。 “我们这位朋友好像很担心啊。”王子并不介意，“没关系，你们之间有什么话尽管去说。我在这里等你最后的回答。” 于是希林把她拉出套房，关上拉门在化妆间里单独说话。 “茜茜缇娅，你是真的就打算嫁给他了？你……甚至都不花点时间多了解他一下吗？”希林用最委婉的口气提醒。“你是个聪明女人啊，怎么变这么轻率？” “有什么好了解的，王子谁不知道！整个一座皇城山都是他们家的后花园，那些卫兵随便使唤，吃喝都有仆人恨不得送你嘴里。一辈子的锦衣玉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还要被人当做神明一样膜拜……“ 希林听罢，越发觉得气愤——她根本就是被富贵的幻想冲昏了头脑！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知道他家里究竟是什么情况吗？万一不是你做梦的锦衣玉食，而是刀山火海呢？” “希林洛斯，你什么意思？老娘嫁人你看不惯？你有话今天说清楚，不然我们绝交！” 舞娘回答的口气也非常激烈。 “我从他的言语之间就能猜到，他的家里还有父母，并非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父母是很难搞的人，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他自己，也不是真心喜欢你什么，而是拿你当个棋子，存心去恶心家里人！” 说完这话，两行眼泪突然从舞娘眼睛里奔出来。花了妆容，花颜月色霎时失了神采。 “真心？难道你觉得我又是真心图他什么吗？” “你……” 希林也沉默了，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希林洛斯，我也问你一句话。如果现在给你机会，你愿意娶我吗？只要你肯点头，这个定情信物我还给他，今晚我就跟你走。” “不可以。我不行。” 希林断然拒绝了这个莽撞的想法。和自己走得太近，恶魔绝不会给她什么好下场。 她用怨恨的眼神看着少年。 “我有必要的理由。和我立下誓言的人最后只会落得惨死的下场。我不能害你。” “哼，那么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舞娘也下定了决心。 “上天给我安排了什么路，我就走什么路。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在所不惜。作为证婚人，你还愿意祝福我吗？” 希林低下头拥抱茜茜缇娅，脸颊贴近她的肩头，再嗅一嗅她发丝间的斩男香，吻了她的额头。 “好吧，我祝福你。既然你决定了，我就尽我所能成全你吧。” “谢谢。”舞娘这才破涕为笑。 二人又闲言碎语了一会，突然之间就遇上改变一生的大事，就像做梦一样。哪怕再不放心，希林还是打心底里希望这位刚刚结交不久的朋友找到最好的归宿。但愿，她的命数就是这样的吧！ 夜色深了，外面万籁俱寂。很奇怪，这时突然有仆人闯进来，似乎有很着急的事情。 “这么晚了还干嘛？没看到我这里有贵客吗？”茜茜缇娅不耐烦地说。 “糟啦，大事不妙啦！外面、外面……唉，你们自己趴窗口上看看吧！” “外面怎么了？”茜茜缇娅侧身看看窗外。 化妆间的窗口只能看到大富豪浴场庭院里面的喷泉，没什么动静。要看“外面”究竟怎么了，茜茜缇娅只好拉开套房的门，走到长沙发后面从大窗向外看。 外面的情况有些不妙啊…… 希林也凑上去一看，下面的街区聚集了密密麻麻好几百人，每个人都举着火把，无数星星点点的火把汇聚在大富豪楼下，气势咄咄逼人，简直是要一把火把这里烧掉的架势。 仔细看那些人，一个个穿得不三不四，全都是市井流氓的打扮。想不到帝国的都城里能一口气纠集这么多流氓！ “难道小胡子来了？！”茜茜缇娅神色凝重。 “是啊，那个小胡子来了！还带了这么一大群人，嚷嚷着要见你呢！”仆人点头，“我们也不想放他们进来，一看就不是善茬。但你究竟怎么会招惹上他们的？你不给他们一个说法，看来他们是不会走了。” “小胡子？就是你那个疯狂的追求者，他本人来了？”王子听罢得意洋洋，丝毫没有惧怕。因为他带着一位武艺高强而且全副武装的骑士。骑士也不以为然，根本没把流氓团放在眼里。 “那我们下去会一会他罢。走吧，萨博林？” 王子大摇大摆地走出套房，骑士起身追随。 “也好，我们这就下去。老娘今天要跟他做个了断！”茜茜缇娅对仆人吩咐了一声。浴场里那些仆人、舞娘之类的闲人，也闻风而来聚集到大门口。 希林的朋友们也不会错过这场热闹。安塞尔、一只眼、古温克、坦雅、文斯柯，甚至还有恶魔拉吉玛！别提这场面多热闹了！ 第567章 咄咄相逼 尽管时候非常晚了，大富豪里仍然还有些宾客。帝国从来都不缺乏寻欢作乐的人，他们饮酒歌舞通宵达旦，夜夜如此。听闻外面闹事，这群人也出于好奇的心理跑出来围观。毕竟笙歌常有，杀人放火的事情不常有。 茜茜缇娅吆喝着推开挡路的人，一行人挤过人群冲出大富豪浴场的正门。外面全都是举着火把的流氓，一个个凶神恶煞，怒目横眉。 那群人的后面，还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嚷嚷。听那腔调似乎已经喊了很久，声带都撕裂了。 “茜茜缇娅——！”“茜茜缇娅——！” 一声更比一声悲恸凄怆，疯了一样的，任谁听了都浑身发毛。 茜茜缇娅只觉得恶心，嫌弃地跺脚。摆出她老娘那副泼妇骂街的架势，她双手一掐腰，高声应道：“老娘在这儿，别他妈嚷嚷了！” 举着火把的流氓们让出一条过道，双方这才见了面。 小胡子就是那个个头儿不算高，但是浑身透着一股狠劲儿的男人。他长得一头浓密的深棕色卷发，犀利的小眼睛，浑身健硕、刚毅的肌肉。 人如其名，他鼻子下面有一撮浓密的髭须，精心地修建成时尚的造型，是他最引以为豪的特征。 和上次见面时相比，他的样子狼狈了许多，头发很乱，脸上也有些抓伤。更奇怪的是他穿着丝绸睡衣，腰上挂着细剑，似乎是临时起意，很仓促地出来。他手上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血疵呼啦的夜里也看不清楚。 他身后那个副手，希林也认得，前些日子打过交道。还有个哭哭啼啼的老头儿也跟在那群人里面，不晓得什么来头。 这些人哪个不是带着家伙什来的，刀枪棍棒样样俱全，真要是打起来可不好对付。希林看看自己的几个朋友，安塞尔也耸肩摇头，“打不过的话，抽个机会跑吧。” 说得倒是没错，这么多人往哪跑呢？再说茜茜缇娅怎么办啊，她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臭婊子，你终于出来了……”小胡子的嗓音沙哑，带着绝望。他一点点挪步靠近茜茜缇娅，舞娘的眼神却冷得像结冰一样。 “找我干嘛？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 “我想你了。你都不愿意见我了吗？” “见你？你有完没完！咱俩断了，都说了以后不要找我，我不稀罕你。还要我说什么话啊？说难听了你面子又挂不住。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茜茜缇娅还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踩着拖鞋搓一搓。 “不稀罕我？”小胡子的愤怒显得过于卑微，更像是某种暴风雨前的宁静。他的声音颤抖，一再克制自己的情绪。 “茜茜缇娅。我曾经满场包下你的演出、还曾经彻夜守在你化妆室外面，为的都是见你一面，给你捧场，因为你这种人需要有人这样捧着。我还给你买过那么多衣裳首饰，无论什么玩意，你看一眼我就给你买，从没吝啬过钱。” 他点指着舞娘的鼻子，又质问道：“可是你呢？你把我的好意当成了什么？你完全把我当个傻子一样戏弄。你把我的礼物一把火全都烧了，还当街羞辱我！” 茜茜缇娅听完白眼一翻。她这人生得标致，翻白眼的样子也是风骚。奈何就是这么一个夺命的美人，令人又恨又狂。 “我不心疼钱，礼物你烧了我可以再买。但我要你的人，你今天得跟我走。” “真是好笑咧。”美人当着那么多凶神恶煞面前也没有一丝丝退却，冷言冷语嘲讽道，“你买了礼物我就得跟你走？你还把我也买了不成？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你买的玩意老娘不稀罕，留着给你自己家里的婆娘用吧！” 小胡子没有回答，他一晃手把手里拎着的那个血淋淋的玩意丢出来，咕噜咕噜一直滚到茜茜缇娅脚边。 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颗女人的头！ 而小胡子身后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老头子，竟然一路追着这颗头扑过来。希林记得舞娘曾经讲过小胡子家里的情况，他有个正房太太，还是富商的女儿。该不会…… “哎呦妈耶，那小子不会把自己老婆给宰了吧？”安塞尔在一旁不合时宜地乌鸦嘴。 希林没见过小胡子的妻子，但看这情形极有可能。 茜茜缇娅嫌恶至极，也仍旧没有退缩。她一脚踢开那血淋淋的脑袋，疯老头就追着女儿跑去一边了。且不管那老头子如何哭嚎，茜茜缇娅等着小胡子还有什么话讲。 “你说的，你亲口说的。”小胡子咒骂个不停，“你说除非我亲手砍了婆娘的头、迎娶你做正房夫人。现在我做到了。你跟我回去，做我唯一的妻子。” 茜茜缇娅当然不为所动，她还故意装作耳朵不太好使的样子。 “我说过这种话？你瞎编的吧！在帝国杀人犯法你不知道吗？你杀了人还赖我！” 小胡子没话讲了，只是指指点点，恶狠狠看着茜茜缇娅。 茜茜缇娅挺着小蛮腰拉着身后的王子。 “小胡子睁大你的狗眼，看见这位公子哥没？他是帝国的王子，我们订婚了。你看清楚我手上这是信物，帝国皇室的徽志。” 她高举着手腕上金灿灿的钏子。火光的照耀下，这里每个人都看得见。 “我要和王子结婚了，以后我会成为帝国的皇后。我是帝国最美的女人，也会成为最尊贵的女人。这一切都会成真，告诉你，因为前不久一位高人为我卜算了命数，我就是这样的人，就是有这么硬的命。” “哈哈哈哈——！” 小胡子听罢俯仰大笑。 “茜茜缇娅，你疯了！” “我没疯，你才疯了。你连自己老婆都杀了，还想让我做你老婆？你有病。” 小胡子大概是真的疯了，他的举动越发不可预测。 “茜茜缇娅，我今天就是来带你走的。无论你是活着跟我回去，还是被我宰了扛回去。你都是我的人。哪怕帝国的皇帝在这里也拦不住我。” 茜茜缇娅懒得理论了。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他要硬来，这里的朋友也不是善茬。王子的骑士从黑暗中走出来，挡在王子面前。 这是挑衅，但小胡子接受了。 “我会亲手抢夺我珍爱的女人，不像你们这种废物的富家公子，玩命的胆量都没有，还要使唤代理人。” 骑士很不屑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就拔剑出来。他已经得到了王子的授意，面前这个不自量力的市井刁民，很快就要迎来生命的终末。 第568章 杀气腾腾 自称为王子的那位公子哥看起来弱不禁风，一点打架斗殴的本事都没有。人家也没有要亲自动手的意思。那位贴身随行保护他安全的骑士非常主动地站出来为他而战。 早在套房里闲聊的时候，王子已经表态过了：无论什么样的恶意追求者，他的骑士都可以摆平。 那位名叫萨博林的骑士站在众人的视野之下。他这人非常地雄壮、魁梧，加之周身穿戴的全副铠甲，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迎面而来。手里明晃晃的四尺剑寒光毕露，一群小流氓都吓得瑟瑟发抖。 “大哥，就是这个人，今天傍晚的时候当街杀了我们两个兄弟。” 有人指认出了萨博林，他果然与那些流氓有过冲突，衣角上才会沾着血！ 萨博林不否认，还颇有些引以为傲。为皇室效命有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可以借着安全的名义将嫌疑人就地正法。合法决斗、合法屠杀。 “怕死的东西。怕死还当流氓！”小胡子咒骂道。 小胡子虽然个头不高，狠劲儿不输大块头。他在这支鱼龙混杂的庞大队伍里面，是最狠毒、最疯癫的一个，谁都怕他，自然也就全都尊重他、听他的命令。 在小弟们退缩的时候，他有义务给胆小鬼出头，否则他也无法维持自己在流氓团的威严。即便是单挑，明知道对手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也要硬上。 “我不管你是真的王子还是假的王子。”小胡子搓搓他的两撇胡子。“庙堂之上是你的天下；但是在这里，老街小巷子里面，全都是我们兄弟会的地盘。” “只要生活在帝国的市井，无论是小商小贩还是卖手艺的工匠，都是我们兄弟会的一员。我们的兄弟遍布帝国，比你皇室的军队还要多。我们服侍着你们的衣食住行，但你们不要觉得自己就是主子了。要是惹了我们，恐怕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说的真好。萨博林，立即示范一下他今天怎么死的。” 小胡子也带着自己的武器呢。他穿着睡衣出来的，刀剑却一样没少带。一抽手甩出一柄纤细柔韧的劈刺剑，四尺长的剑身两指宽的剑刃，护手是精美的镂空雕花。 这柄挺长的，长度上不亚于希林用的长剑。但是柔韧性更好，看起来轻飘飘的好像一条鞭子。或许是得益于帝国工匠精湛的冶炼技术，才能打造出这种性能超群的兵器；又因为帝国传统文化的高雅情趣，使得武器本身同时也是艺术品。 小胡子是双手用剑，另一手是一尺半的格挡匕首，又尖又细的剑锋，带着镀金的握把。这把匕首上沾满了血，或许刚刚也是用它割下了发妻的脑袋。 他用的也是街头斗殴常见的武器，讲究轻巧灵活出手迅速。显然他还是个资深的装逼犯，不屑于使用那些有损优雅体面的粗糙武器。 只要用的好，劈刺剑的笼形护手也可以当小盾牌来用。尤其是考虑到大多数时候，流氓团面对的敌人是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或者是和他们一样装备简陋的流氓。 对面这个家伙，情况就变得不太好办了。劈刺剑三两下抽打，落在铁甲上铿锵有声，却不痛不痒没造成一点伤害。 萨博林一阵冷笑，任凭他怎么试探。 拿铁甲没辙，小胡子又机敏地将视线落在骑士的脸上——那里是防备最松懈的区域！紧接着，一连串极速的剑招全都冲着骑士的脸上刺过去。 萨博林蛮横地挥舞骑士剑阻挡进攻，而小胡子的劈刺剑就好像黄蜂的针一样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百密一疏，偏偏就有那么一剑擦过骑士的剑刃，贴着手臂上的铁护腕突破了防线，一直冲到萨博林脸上。 轻轻一划，在骑士的脸上留下不深不浅一条伤口，淌了一滴血。 “哼！” 萨博林几乎可以用铁手套擒住小胡子的剑，将他整个人甩出去。小胡子没什么真本事，都是花架子耍的好看。区区一招得逞，也是他瞎猫撞死耗子罢了。 小胡子一剑得手，急忙讥笑萨博林。骑士彻底被他惹火了，咆哮着挥出一连串怒斩。小胡子妄图以自己那点本事格挡，哪知道自己连人带剑都被击退，一晃神露了破绽，被那愤怒的骑士一眼识破。 嘶——！ 一记干净利落的斩击，就见着小胡子的半截胳膊，连着笼手的劈刺剑一起飞了出去。 “！” 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包括那些瞧热闹的贵宾和仆人。 直到带血的胳膊落在人群中，砸到某个人身上，人群中才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宾客们吓得乱窜，流氓们也六神无主。 好些人一下子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平日里那么凶狠恶毒的小胡子，竟然三两下被人打成了残废？ 仔细看那胳膊，确定无疑是断了，他下半辈子都要残废了。小胡子回过神来捂着伤口惨叫，伤口流血不止，衣服染红一大片。 这会儿他顾不得什么面子，像小弟们求救。有人迅速帮他勒紧伤口止血，把他拉回到流氓中间。 萨博林也走回到王子身旁，王子递给他一块手帕。脸上的伤口不碍事，轻轻一擦便止血。 “这样的处理结果满意吗？”王子询问他的舞娘，“他应该再也不会纠缠了吧！” 茜茜缇娅非常满意，得意地点头。 那群流氓全都是仗势欺人的家伙，领头的没了气焰，他们全都怂下来。王子打算回宫了，又和舞娘依依惜别。 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哪里很奇怪。肯定不是夜间光线的问题。希林发现那位骑士大哥的脸色越发难看，呈现出某种濒死的青紫色。他的神志也越发涣散，反应越来越迟钝…… “喂，你！” 正要提醒他们注意，就只见那位骑士突然倒地。他看起来呼吸困难，很快脸色从铁青变得乌黑，整个脸都肿了。他挣扎着口吐白沫，起先挣扎得厉害，后来渐渐变得无力，最后抽搐两下再也不动了。 再看，骑士已经气绝身亡了。 “！” 王子大吃一惊，顿时没了嚣张气焰，冷汗浸湿了裘皮领子。 第569章 恼羞成怒 流氓聚集处，传来一阵哀嚎的恸哭。那群人纷纷让开，只见小胡子挣扎着站起身来。他的伤口经过了简单的处理，但还在滴血。内心的绝望使他看起来更加狰狞。显然有什么更大的痛苦盖过了伤口的疼痛。 “想不到我啊，也会有今天……” 他哭声凄厉，吸入过多烟尘导致他剧烈地咳嗽，一边哭一边笑还咳着血。 “你剑上萃毒了？”希林质问道。 “嗯，是啊。” 倒地气绝的骑士全身只有一道不足挂齿的伤口，对他那么健壮的人来说，猝死的唯一原因就是毒素。 “我也从没想过有一天，小小的业余爱好会为我出这一口恶气。”他又得意起来，蔑视地看向那个王子。 “我平日里喜欢收集一些珍稀的毒蛇做宠物。这条红头的银环小蛇只是其中之一，我从来没想过它的毒液能有这么大威力。真是苍天有眼啊……” “哈哈哈哈——！”说着说着，他突然又狂笑起来。 “你的骑士砍断我一只胳膊，以后不能拿剑自卫，更不可能向兄弟们发号施令，我这条命算是废了！如今，就跟你们同归于尽吧！” “！”众人一阵错愕。无论他想做什么，肯定不是好事！ “兄弟们——！” 小胡子左手举着明晃晃的匕首，号令所有人看向自己。他暂时失去了战斗的能力，但此时此刻还没有失掉威信。众多流氓团伙还在听从他的指挥。 “看看这座帝国最奢华的浴场！看看那些衣着光鲜的富人！他们身上的一件衣服，都是我们好几年的血汗！他们吃的、用的，全都是从我们手里夺走的！” 这些话有不好的兆头，一字一句陆续在密集的流氓中引起骚动。 “我们全都要夺回来！把本该属于我们的夺回来！” “宰了他们！全都拿走！”小胡子高喊着，“一个也别放过……” 如果还需要什么实际行动来响应自己的号召……不远处刚好有个衣着体面的宾客正在看热闹。小胡子的心腹凯斯一剑捅死那个倒霉的家伙，伴随着一声惨叫，血腥的气味令人群躁动起来。 “宰了他们！”“一个也别放过！” 流氓们疯狂地涌向浴场门前看热闹的宾客，围观路人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所谓流氓完全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暴徒，根本没有纪律可言。他们因为一时的冲动一哄而起，搞不清谁是敌人，就无差别地随意攻击任何视线中的人。无论仆人也好、富有的宾客也罢，只要不幸被盯上就难逃一死。 无论贫富，这群人无非都是帝国的平民百姓，脆弱得不堪一击。由于惊恐又乱作一团。有的人想要逃出去，有的人想要跑进来，互相冲撞、推搡，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那位高傲的王子殿下也吓坏了。失去了骑士的保护，他连大气都不敢踹。偏偏他又是身上穿金戴银的、最为显眼的一个目标。 流氓们才不在乎领头的小胡子怎么样，他们只是乐意听到一声号令，然后集体冲进混乱中寻找值钱的玩意。很快一群人围住王子，打算把他大卸八块。 王子下意识地靠近安塞尔和一只眼。 “帮帮我，好么？我可以回报你们。”说着，王子取下手臂上另一只金臂钏。 流氓们就是盯着这些玩意来的，一见到金子，他们眼睛都直了，不顾命地冲上来抢。三个人扭打在一起，眼看要被更多流氓偷袭了，安塞尔倒是想的开，一松手，自己先跑了。 那个流氓失去平衡滚了两圈，原来王子也撒手了。钱财是身外之物，为了保命，不要就不要吧…… 安塞尔盯着王子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身上还有什么值钱的，全都丢出去啊！” 王子先是一愣，发呆的时候，安塞尔一把撸下王子头上的金发箍，像丢飞盘一样扔出去，两个流氓当即放弃行凶，转而去寻找金发箍了。 “看见没有？全都扔了！” 王子手上还有好些宝石戒指、手镯和一些说不上名字的饰品，安塞尔眼疾手快一个个全都撸下来扔出去，比武器还好使。 “喂，那个我很喜欢的！” 王子还没来得及表达不满，一串精美的宝石项链已经被扔出去，两个流氓就像狗争肉一样扯着不放，硬生生将一根金链条扯断，宝石都飞出去了。 一边扔，安塞尔就拉着这位王子一边跑。仍别人的钱保自己的命他当然不心疼。王子身上穿的衣裳也价值不菲，裘皮斗篷也扔出去，羊皮拖鞋都扔了，最后狼狈不堪的王子踩着一只拖鞋逃出这片城区。 好在没有流氓认得帝国的王子，他现在的德行更像是普通的落魄青年。 远离喧嚣之后，安塞尔、一只眼和坦雅躲在不远处的街角。他们不急着走，因为火光中还有失散的同伴。 “行吧，今天算我倒霉。后会有期。”王子拍拍安塞尔的肩膀，自行离开。 “哼，他一个成年人还不认得回家的路不成？我才懒得管他。帝国王子的死活跟我没关系。”安塞尔对一只眼说。 留在剧场门口的那些伙伴就有些吃力了，他们很难从混乱中逃出去。流氓们在大开杀戒，不管不顾地滥杀无辜。舞娘的女性身份简直就是天然的目标，不断有人不怀好意地凑上来。 希林只得拉着她一再后退，最后躲进大浴场的建筑物内。 茜茜缇娅也绝不会交出她收到的定情信物，那是她的一切！她若无其事地将金臂钏藏在怀里。 浴场聘请的那些门卫在来势汹汹的流氓团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大量的流氓追逐溃退的人群涌进浴场内部。或许有些仆人也加入到抢劫的行列中，谁又说得清楚呢？毕竟流氓不是什么特定的人，在帝国，任何一个平民百姓都可能加入流氓。 谁不知道帝国大富豪是盛极一时的高档场所，连墙上贴的都是金子。很快流氓们开始搜刮浴场里任何可能值钱的东西，顺便恣意破坏那些看着不顺眼的玩意。 大浴场一层层地沦陷，希林只得带着茜茜缇娅不停往楼上跑。最后干脆逃回舞娘的化妆间，紧锁房门，又搬来重物抵挡。 回过神来发，画家文斯柯还在身边，恼人的恶魔拉吉玛也一直都在。其余的伙伴就不晓得去哪了。 “没事，安塞尔和古温克都是聪明人，不必担心他们。”希林不停地安危自己。 门外躁动的喊声始终没有停止，不断有浴场的人被杀、传来哀嚎，也不断有流氓在打砸。希林趴在窗边查看外面的情况，楼底下还聚集了一些小胡子的死党，他们不那么在乎钱财，一个个举着火把绕着浴场缓慢查探。 很快，他们有了新的动作。 不顾正在打砸的同伙的安危，那群人在底楼四处寻找易燃的窗帘或地毯，而后扔出手中的火把点燃。 “糟了，他们要放火！”希林暗叫一声不好。 第570章 城中失火 围绕着浴场大楼的流氓逐一砸开玻璃窗，将火把扔进去。逐渐地，就看到有黑烟升起来，浴场的火起来了。 楼里面，另一些流氓在一边打砸一边烧杀。反正罪证会被大火带进灰烬，压抑已久的无名愤怒冲破头脑，今夜的暴行肆无忌惮。 底楼的火势逐渐堵住出路，建筑物里面的人也压根儿不过脑子，杀戮继续驱赶着不幸的人往更高的地方跑。可是……逃到楼上去不也是死路一条么！ 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大量流氓团的同伴也被困其中，另一些流氓却不管不顾。继续纵火、屠杀冲出火海的受害者。 小胡子还在发号施令。反正他不想活了，以后也不再需要流氓团，恨不得现在就带所有人一起死。看到那个张狂的样子，希林恨得牙根痒痒。 “你不想活了？那么送你先走吧！” 希林站在窗口选了个合适的角度，默默搭起弯弓，瞄着那厮的嗓子眼就是一箭。 嗖——！ 短箭瞬间击穿小胡子的喉咙，箭头从脖子后面穿出来。鲜血溅得到处都是，染湿了小胡子的衣领。 只可惜这箭力道太轻，方向偏了一点，尚不足以击穿骨骼，只伤了些皮肉。小胡子还未毙命，捂着喉咙，痛苦地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痛苦使人变得更加疯癫。小胡子嘴里喷着血，沾满鲜血的手点指希林，他连话都喊不清楚，哼哼哈哈地似乎是在咒骂。 他身边的几个流氓也有带着弩箭的人。 按照帝国的法规，不允许市民持有远程的武器。不过限于警备队检查的能力有限，私藏远程武器的人也不少。希林定做的反曲弓外形轻巧，他平时都尽量藏在衣服里带着。箭矢也特制了短的。 拉弓射箭的娱乐爱好固然保住了，箭矢杀伤性能却大打折扣。也不晓得对面那几个家伙什么水平。看他们拿的都是那种粗糙的土制弩箭，也不太好使的样子。 希林谨慎地盯着任何一个有可能射击的人。 浓烟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有个流氓打了个喷嚏。 绝佳时机！ 趁着一人走神，希林飞速瞄准另一人射击。一箭飞出去正中那人眼珠！ 他这弓箭轻巧，怕不够击穿敌人的头骨，才挑了眼窝这种掉钻的位置。 一个人惨叫着捂脸。走神的人还没搞清怎么回事，很快又一箭飞过来击中他的鼻梁。 “在那！打他！” 楼下的流氓纷纷瞄准希林，好几支弩箭飞进窗口。希林躲在角落里不敢冒头，他们也没办法。又过了一段时间，外面没动静了。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希林换了个窗口张望。 只见浴场外面有大量的街坊邻居正在驻足围观。火势太大，城中的几处汲水池送来的水不足以扑灭。除了眼睁睁看着，大家也做不了什么。 火势越来越大，困在楼上的人几乎没有生路，有的人走投无路选择从楼上跳下去，死伤皆有。流氓们观望了一阵，小胡子逐渐气绝。确定他死了以后，流氓团顷刻间树倒猢狲散，余下的流氓陆续混入围观的人群中逃窜，很快踪迹全无，都没人给他收敛尸体。 帝国城内的警备队悉数赶到现场。他们在浴场周围追捕有可能在逃的嫌犯。逮住了几个，更多的人还是逃了。毕竟流氓们来自于平民百姓，样貌上没有任何区别。 余下的工作除了救治一些侥幸逃脱的伤员，警备队也只好维持现场的秩序，警告每一位市民理性围观。 “嘿！希林，这里！”有人在窗口下面大喊。 希林听到熟悉的声音，兴奋地探头张望，果然是安塞尔，他还没走。 “你果然在这，你还好吗？”安塞尔在楼下大喊。 “我还好！舞娘和画家都在，他们也很好。王子呢？” “哈哈——早跑啦！”安塞尔嚷嚷道，“想办法下来，现在外面安全了！” 舞娘把衣柜里面的衣服全都翻出来堵住门缝，这才暂时保住套房里面的安全。门板被大火烤得发烫，再不走他们也有生命危险了。 既然外面安全了，立即想办法出去才是。这地方有三层楼高，直接跳下去非死即伤。眼前却没有什么适合代替绳子的物件。 “地毯！我们把整块地毯都拆下来，肯定够长！” 希林催促着那个拖延症的画家，好不容易才把整个房间的地毯掀起来。他们让舞娘抱着地毯一头，二人拽另一头，将她缓缓送下去。 茜茜缇娅没拒绝这个提议。等她悬到半空中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地毯不够长。套房的阳台伸出墙壁，在半空中茜茜缇娅挣扎了好久，哪都抓不到东西。最后希林和画家决定把地毯斜着放再延长一点。 画家探出头伸手抓着地毯，茜茜缇娅也伸直手臂指尖抓着地毯，还差那么一点，其实离地面挺高的。但她豁出去了，闭上眼睛一跳，安塞尔在石板路上接了她一下。 “那么接下来，文斯柯你下去吧，我拉着你。” “什么？我一个成年人，竟然还要一个小孩救我？你拽得动我么！还是我放你下去吧！”画家心一横打算做出牺牲。 “别！你还有个教堂要画呢，别忘了！我付钱给你的！” “你……” “你放心，我有办法离开这里。我会戏法，不是吗？等你们回去要不了多久就能看见我了。” 画家不太相信。由不得他了。希林在浓烟中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撒耶坦。恶魔默默地站在少年身后，等着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快走，来不及了！” 抓着地毯放画家下去，最后一骨碌希林根本没抓住，文斯柯抱着地毯一并摔下去。看样子摔得不轻，但愿他一切都好！ 安塞尔在楼下挥挥手，扶起画家看来要带他去看医生了。希林也朝他们挥手。 “想办法救他啊！”舞娘焦急地大喊。 “没事，他是特殊材料做的，不会死的。”安塞尔表现的很淡定。 其实他们都把古温克弄丢了。混乱的时候没看到丑八怪，不晓得他躲在哪里。安塞尔根本不关心那个家伙，反正他狡猾得很不会丧命。如果能彻底溜走不再回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先扶着画家去找医师吧，他们一瘸一拐缓缓离开。 身后的火灾越发严重，夜里帝国又起风了。忽然一股妖风将炽热的空气吹向浴场北面的街区。夹杂火星的灰烬落在那片房子的屋顶上。 “哎呀糟了，那边也危险！”围观的人群兴叹道。 这一阵风引起的骚乱还未平静，突然风向一转，又吹着热气朝西边的街区扩散。原本幸灾乐祸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了哭喊声。 “我的房子！天呐，我的房子！” 繁华的大浴场后面，偏偏是两处住宅密集的贫困街区。一层层加盖累在一起的小房子，大多租住着繁华夜场里的卑微仆人。这是帝国光鲜背后的心酸。 他们那些密集的房子本来就是火灾的高发地带。现在被大火产生的热气反复炙烤，不多时也出现了零星的火情。 火情在房屋之间传递起来，逐渐变得密集。一阵慌乱地忙碌后，居民们发现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扑灭这场大火，保住性命才是唯一的选择。他们不得不收拾家中的贵重物品而后焦急逃难。 最后，大浴场以及背后的一整块街区陷入火海，无能为力的人群坐在街上，眼睁睁看着大火吞噬一切…… 第571章 浓烟滚滚 外面，浓烟逐渐笼罩在帝国上空，清晨也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浴场的套房里大多装修奢华，尤其是那些铺的、挂的精美地毯，一旦燃烧起来就难以挽救了。刺鼻的气味充斥着火海。 受困在浴场的宾客、仆人和部分流氓都像没头苍蝇一四处乱撞，他们很快在迷宫一样的回廊里丢失了方向。不多时一个个窒息倒地，火海中再没有什么活人了。 浓烟熏的希林睁不开眼睛。他用衣服捂住口鼻，强忍着不去喘气。吸血鬼即便不呼吸也不会死掉，仅仅是窒息的感觉很不舒服。 但他的确害怕炽热的温度。他的肉体与人类无异，灼烧留下的伤痕很难痊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痛，希林尽量低着头，在浓烟中爬行。 这种丑陋的姿态不出意外遭到了撒耶坦的无情嘲笑。 撒耶坦只是个影子，它当然可以呈现在浓烟或烈火里，继续保持优雅的姿态。 周围的景象惨不忍睹，喧闹的浴场成了一幅活生生的地狱画卷。恶魔拉吉玛躲藏在希林的影子里，它是实体的恶魔，即惧怕炽热的火焰，又忌惮元魔撒耶坦的邪恶力量，只能小心地躲在影子里，时不时睁开眼睛张望。 “拉吉玛，你会释放那种结界吗？就是不知道怎么着，把人类世界和往生世界连起来，让我逃到那个安全的地方去……” “完全不能，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做。”拉吉玛很无辜地看看希林。 “什么都不会……那你还当什么恶魔……” “哼，蝼蚁一样的东西。”撒耶坦很不喜欢它，元魔的眼里容不得小虫子乱爬。如果不是希林的玩具，这种弱小的恶魔早就被它碾死了。 “你不要以为凭你那点三脚猫本事就能把我杀了。”撒耶坦高声说，“也不要觉得多认识了一个恶魔，就足以与我抗衡。” 恶魔的话语一半是警告，一半是威胁。至少有一点希林摸清了，撒耶坦需要他，撒耶坦不会轻易放希林走的。 “废除契约和洗净罪孽是完完全全两回事。纵然有朝一日你有本事废除我们之间的契约，也变不回人类。吸血鬼必须靠喝人血活着，你已经承受的诅咒不会解除，只能继续维持。” “而且，你还时不时需要补充一些我的血，来维持你的不死肉身。否则你会逐渐丧失心智沦为往生的僵尸。想想你那个血奴的德行，没了我，你也会变成那样。” 提起血奴，希林来到帝国以后一直试图召唤万事通出来帮忙，刚刚也使了很多次。但不知为什么，他就是不肯现身。难道他已经像撒耶坦说的那样，由于缺乏养料而丧失心智，彻底成了一具行尸？无从获知答案，希林只能作罢。 “撒耶坦，我们和解吧。”希林放低了姿态。 “哼，你最好是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恶魔的口气仍旧高傲。 “我不想为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反复地争吵。看看眼前，或许我还能找到一两个活人喝点血。” “哼，蚊子腿上的肉罢了。”恶魔说得轻飘飘的。 希林爬到回廊尽头，从倒塌的楼梯向下看，底楼的大浴池边还困着几个活人。都是流氓，显然他们凭着手里的武器驱赶了其他试图逃生的人，水池里还飘着尸体。就当他们已经死了吧，反正他们谁也逃不出这场大火。 看到火海中还有人冒出来，几个流氓都大吃一惊。希林跳下楼梯，拔剑走到流氓们面前。对鲜血的渴望暂时抑制了理智，希林发狂一样地冲上去，迎头一剑就砍死一个。 还有人试图凭着自己那点本事打一两下，一出手就被看出破绽，希林一剑拨开他的细剑，反手一抽挑开那人的喉咙，鲜血溅得满地。 还剩一个人已经吓坏了，火海里冲出来的少年是恶鬼吗？那人丢下武器逃进火海，不多时被燃烧倒塌的立柱砸中。 两个人的血也够了，希林没有恶魔那么挑剔。他懒得去追击逃窜的流氓，放下长剑低下身子，去喝那个刚刚气绝的流氓的血。 其实这个时候，还有个活着的人就在附近——流氓团的二把手凯斯。他躲在大浴池里面，藏在几具浮尸身后，暗中观察着希林。 他算是被小胡子坑了。满心欢喜冲进浴场以为能大赚一笔，哪知道出逃的路都被愚蠢的队友堵住了。现在逃命最要紧，他原本的计划是躲在水池边直到大火熄灭。希林的出现完全出乎意料，凭着他混迹江湖多年的经验，打不过的应该躲着…… 承重的立柱陆续断裂，房顶坍塌下来。希林也不得不跳进水池躲避。 重物不断落下来砸进水池，他躲在一处倾斜的砖石下面所幸没有大碍。等一切归于平静才爬出来。 眼前的大火已经熄灭，只剩烟雾弥漫着。但这里绝不是人间，不知什么时候，火海中的一切已经陷入了另一个世界——往生的世界。 恶魔撒耶坦消失了。 “多谢了，把我送来这里。” 希林对着空旷的世界自言自语。本来也是希望撒耶坦帮这个忙。逃进往生的世界脱身，再想办法回到人间就好。希林已经学会善用这个规律了。 往生界的大火逐渐熄灭。烟尘散尽，众人站立在一处荒芜的空地上。 一部分大浴场的建筑残骸来到了往生世界，可燃的部分燃烧殆尽，剩些破碎的石板散落在地上。还有几棵行道树也是。撒耶坦的本事很大，竟然把浴场连同一小块街区都罩进结界里面。 有些焦黑的影子漫无目的地游荡。咋一看是人类的形状，分明有头和四肢。目光很呆滞，没有一点神态。仔细看他们又都是灰烬聚集在一起的形态罢了。应该都是火灾中的死者失去生命以后剩下的残渣。 希林又听到那个疯疯癫癫的隐士在狂笑，他背着锅，在和另一个疯子争抢一颗女人的头。 “主人，欢迎你回到这个世界。” 走出这片废墟，希林看到阔别多日的血奴。 “呵，又见面了。之前无论怎么召唤都看不到你，原来你还躲在这里。” “非常抱歉。我能够听到你的呼唤，但不知被什么阻挡，一直无法靠近你所在的地方。” “是吗？那算了，没关系。” 为了维持奴仆的生命，希林还得给他喝一点自己的血。 “走吧，我们四处找找。看这次能通过什么返回人间。” 第572章 胆小的人 失去生命的往生者会被希林的气息吸引，拉着长队追随他行走，直到肉体消亡再也不能动弹为止。每次都这样。回头望身后成了某种特定的风景。 这一次有些许不同。长长的队伍中有个影子看上去是心智健全的人类，他还活着！ 那个人一定是被吓坏了，躲在往生者的队伍中左顾右盼，瑟瑟发抖。希林注意到他之后就停下了脚步。他停下以后，身后的往生者逐渐失去了方向，开始围绕着他原地游走。 那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迷茫地随着行尸们走了一会，穿过重重业障走到了希林面前。 “主人！我的主人啊！” 那个人一见到希林当即跪下身子，抱着希林像抱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一样。他脸上都是眼泪，身体还在颤抖却还在强颜欢笑。 “什么毛病啊这是……从哪学来的这副腔调……” 希林很不习惯这种见面的开场白，素不相识的人，干嘛一见面先喊自己“主人”？回头看看万事通，难道是因为他在有样学样？ 这个不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希林记得他的脸。 “凯斯？你是一直跟在小胡子身后的那个副手，对吗？” “是的，正是。” 这人长得挺白净，仔细看粗中有细，还带着那么一点斯文，不像别的流氓那么鲁莽，但狠劲儿又不输他们。 他留着跟小胡子类似的大号小胡子。穿衣打扮也都学着领头的喜欢的风格。看来是个懂得见风使舵的聪明人。 “小胡子是个无耻的混蛋，现在他死了，不能用卑鄙的手段控制我了。” “是吗？这话你要当面和他讲一讲吗？” 希林指着不远处一个迷茫的往生者。 “小胡子！” 那绝对是小胡子！睁着眼睛，喉咙上插着一根箭，一只手臂断了，用另一只手拎着。劈刺剑还攥在断肢上，一路拖着走到这里。 凯斯先是吓得魂不附体，一声尖叫翻滚着躲到远处。过了一阵，他发现昔日的老大也没什么动静，小心地探出头观察，这才发现小胡子已经彻底没命了，双眼枯干直勾勾盯着前面。 “他死了？” “是啊。” “这都是他应得的下场。”凯斯得意起来，绕着小胡子瞧瞧。“看看你对兄弟们做的事情吧，呸！” 小胡子没有任何反应。 “这家伙已经死了，怎么还能走路呢？你给他施魔法了？” “没。你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某种规律，已经死亡的人类遗骸还能保持行动。他现在还新鲜，能走一会。过段时间等他彻底风化了，就不会再跟着我了。” “真神奇……主人，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吧！” “你讲话的样子真好笑。”希林噗嗤一声，“你没必要这样，不需要喊我‘主人’什么的。” “但……他不也是这样喊的？”凯斯指着万事通。 “那不一样。他和我……建立了一种契约。我们的关系比较特殊。你不用这样。” “我、我也可以啊！” 看他这么大个块头一点尊严也没有，跪在地上抱着小孩子求饶，真是难看。 “别杀我啊……我很聪明……又乖……是个很有用处的人……” “你是个很特殊的人，我第一次见到普通人身处于往生的世界却没有受到伤害。正常来讲，一个人没多久就会丧失心智，再过一会就死了。” 不远处还有个疯癫的老者在哭嚎，他手里捧着个女人的脑袋，脑袋已经失去了尸体的样子，快要风化成颅骨了。 “可怜的老家伙。把女儿托付给那种人，不是自找的么！”凯斯叹口气，“我追随小胡子很多年了，这些事多少知道一点，他也是被逼的。早些年由于恐惧向恶棍屈服，噩梦便无穷无尽，出卖了那么多人最终还是吞噬了他们父女俩。苍天饶过谁呢？切！” “也是。”希林微微一笑。 “主人……你真的好厉害！这些家伙平日里欺压良民，无恶不作，是帝国一大顽疾！你那么两下就把他们解决了，我看你的剑术简直出神入化，大师的水准！帝国境内都没有对手了吧！”凯斯怕得要死，嘴上一句没停。 “马屁精。” 希林说他什么他都不反驳，就是笑着承认。 在往生的世界里希林微弱的力量会变得强大，他刚刚学会的读心术轻易能够发挥。那谄笑的家伙心底有好些惊恐的细语。 刚才希林做了什么事情他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杀人、还喝他们的血？！ “简直太恐怖了，我遇上地狱来的恶魔了吗？”凯斯在心里这么想。 “我不是恶魔，可能对你来说区别不大，我是恶魔的代理人。有人将我这样的人称为‘吸血鬼’，靠着人类鲜血维持自己生命的怪物。” “喔……”凯斯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恐惧的敬佩。他入戏也很快，哪怕没得到承认，也把自己当成了一名仆人。“帝国有许许多多罪有应得的家伙，我可以把他们全都骗来给你喝个够……我的主人。” “你够了，别这样。不是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必须做我的仆人。契约需要用我的血来缔结，那是一种诅咒，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不，和我缔结契约一定会物超所值！”凯斯急切地辩解，“我只需要你付出一点点血，我就可以为你带来万千回报！” 凯斯说那些话当然是因为怕死。他心里叨念的是：“别杀我啊，我不想死啊！无论如何都不想死……我和那些遭报应的人不一样，我是个好人……” 希林只觉得这个人又好笑又欠收拾。 “请放心，我不会杀你。”希林收起武器好让这个人放下戒备。 “但我也没义务保护你，我想看看你这样特殊的人能在往生世界里存活多久。如果你运气足够好，或许能随着我一起返回人间。” “我还能活着回去？”凯斯眼前一亮。 “嗯，只要你有本事活到离开的时候。跟上来吧。” 凯斯乖乖地听话随着希林上路。 “我们要去哪？怎么回去？” “现在我还不知道。”希林坦言。 “我不会开那种法阵，以前都是碰巧遇到巫祝，通过它的法阵回去。或者那只乌鸦，它也可以。它是巫祝的一部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它愿意送我回去。现在我得找找……” 乌鸦通常会跟随希林出现在任何地方，不晓得此时此刻飞哪去了。 极目远眺，希林注意到很远的天空尽头，有一丝晨曦一样的光芒。那里似乎有人类的身影，还有盘旋在空中的小黑点。 “或许在那里，我们过去看。” 凯斯可没有希林那么好的视力，他只是糊里糊涂地跟着。 走了好远希林又觉得不对劲。 “凯斯，你有没有觉得奇怪？那个人影，难道像一座山那么大吗？” 往生界的旷野没什么自然的参照物，令人的距离感变得模糊。希林逐渐察觉，恐怕那个影子距离他们非常地遥远。而且，如果那是个人的话，身影也未免太过巨大了一些…… 第573章 往生世界的旅途 读心术就好像一滴水，恶魔拉吉玛不过是点拨了几句，希林掌握了一点点要领而已。 但紧接着，周围人的声音就像洪水一样冲破鼓膜涌进脑海。每当希林试图寻求一小会内心的平静，就会被这些烦人的声音淹没。 “凯斯？” “诶？” “闭嘴。” 凯斯当然没有讲过话，他小心翼翼跟在希林身后，生怕走散。他想活着离开这个地方，只能指望希林了！ 但他内心的戏一刻都没停过。时而惦记着小胡子留下的家产，时而想念常和自己调情的舞娘，时而又算计兄弟会里的复杂关系，时而还对周匝的景物感到惊讶不已，想着回去以后如何吹牛…… 这个往生世界里一切都是死亡的，唯一一个意识清醒的人就是他，他的内心独白就像在旷野里大喊的声音一样，清晰地传进希林的脑子。 希林也觉得奇怪，正常人在这待得时间略微久一些也就死了，看起来凯斯仍然活着，还活得挺好。 走得实在太久，凯斯又渴又饿，体力上有些吃不消了。二人不得不停下来歇一会。 “我说小哥，这地方有水喝吗？” “从来没见过能喝的水。”希林摇头。 “妈的，我总不能渴死在这个鬼地方吧？”凯斯琢磨着四处打量。 小胡子一直徘徊在他们不远处。他看起来完全是一具僵硬的死尸，脸色几乎变成了青色，一只手还拎着断掉的胳膊不放。 “那家伙平时都随身带着一个酒壶。” 凯斯灵机一动，冲上去把小胡子的口袋摸了一遍。他从口袋里找出一个黄铜的小瓶。打开瓶塞，里面空空如也一滴酒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他妈的！” 气呼呼地丢下小瓶，凯斯长叹了口气。 “难不成我最后是渴死在这地方的？唉！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我的身后世界吗？” “我上次遇到一个怪老头，他说这里是个被遗弃的世界，但并不是真正的死后世界。大多数人死了也就死了，没机会死在这里。” “死了也就死了？呵！这话我得告诉家门口的神父。” 迫于无奈二人继续上路。还有个人也跟在身后——萨博林，那位王子的骑士。 导致他丧命的伤口不足挂齿，他在往生的世界里仍旧保持着健壮、魁梧的体魄，几乎没有一点变化。 仅有的一点差别是他的脸色，完全变成青黑色了。表情狰狞，枯干的眼珠子生硬地瞪着。 “哼，不可一世的家伙。尘归尘土归土咯！” 凯斯惦记着皇家骑士的铠甲，那一身行头值不少钱，拆开来销赃没人会察觉。 他凑近那个大块头，笑嘻嘻打量一番。 “嗯，这个看起来就不错，让我试试。” 想自己动手拿一件腰间的饰品，哪知道萨博林当即就是一剑，险些把凯斯的手劈下来。还好他躲得早，或者说，还好他忌惮萨博林的死相，没有靠得太近。 再看那家伙，俨然一副谁靠近就跟谁动手的态度，跟活着的时候相比没啥区别。 “欸，这怎么回事！不是说他已经死了么！”凯斯哼哼唧唧逃回希林身旁。萨博林也没有追击，继续目光呆滞地行走。 “我也不知道。” 希林被逗得发笑。但他真的不知道，看起来萨博林还残留了一些自恃的脾气。 一路跟随的疯子也引起了凯斯的注意。他就好像不会累一样，乐呵呵地背着那个大铁锅，里面装满浑浊汤水的锅，颠簸的时候会洒出来一点。 “我已经……我已经掌握这个世界的奥秘啦！”疯子笑呵呵地跟希林搭讪，“我能和那些亡者们交流，能听懂他们的话语，也能指挥它们为我工作。” “真的吗？”凯斯十分好奇。 “别听他的，他现在疯得更厉害了，无药可救了。” 希林从未听过任何亡者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确信这个世界的一切存在都是毫无灵性的尸骸。 “哦……”凯斯抱着怀疑的态度点头。 他们走了有一整天，或许是一天一夜。头顶上的天象没有任何变化，谈不上时间概念。 这一次途径的世界尽是旷野和平原，干燥的风吹得人脸疼。往生世界的确是大啊……随着希林陷入的地点不同，抵达的区域也完全不一样。 “我好像听到水声了。水……我有救了……” 凯斯自言自语，看起来像是累得虚脱以后产生了幻觉。 “河！你没看到吗，远处有一条河！” 远处平坦的灰质平原上，似乎是有一条白线在流淌。但看起来不那么像水源。 凯斯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大喊着奔过去。毕竟他还是活人，缺了水一刻都活不下去。 走上前去，果然有一条宽阔的河拦住去路。河水湍急，呈现出整齐的波浪。那形状就好像布料上的刺绣花纹，想不到如此工整的图样也会出现在自然界。 向远处看，河流通往无穷无尽的远方，而正在一路追寻的人影似乎坐落在遥远的上游。 凯斯站在河岸上，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哑口无言。他蹲下身轻轻伸手试水，突然又大叫一声缩回来。只见他手上全是血，指尖一块皮肉都被擦掉，伤口处能看到白骨。 “啊——！啊——！” 他疼得满地打滚，捂着伤口喊叫。 “怎么了？” “河里不是水，是流沙！” 希林这才发现，难怪河水泛起微弱的银白色光芒，从远处看好似一丝晨曦。 希林抽出长剑轻轻戳进河里，细沙拍打着剑刃发出悦耳的响声。仔细看那剑锋上弹起的细沙，比精盐还要细腻。 “真神奇！细腻的沙子竟然也像水那样流淌，好漂亮啊……” 长河飞流而逝，冲刷着两岸。河里除了细腻的白沙之外，还有一些化石的白骨飘在上面。 看起来是某种巨型生物残留的腿骨，仅仅一截残存的断骨就堪比一整个人。白骨在流沙上漂浮，缓缓游向远方。 凯斯终于包紧了伤口。地上一滩人类的血迹很快风干化作尘土，不久之后随风而逝，只留下一圈痕迹。还有只骨蝇落在上面。一阵哭喊以后他彻底没力气了，倒在地上不想动弹。 还不晓得接下来的路怎么走，希林勉强能支撑，对凯斯来说可能到极限了。 “我们歇一会吧，睡一觉什么的。”希林也累坏了，“明天朝着那些巨大人影的方向走，或许就能找到乌鸦，离开这里了。” 第574章 重返幻境 希林醒过来了，却不是真的醒了。他只身处于另一个世界，方才相伴身边的“伙伴”全都不见了。希林摸摸身上，连身上穿戴的长剑和弓箭也不见了。 “拉吉玛，你还在吗？” 空旷的世界没有任何应答。抬头看有一轮暗淡的白色太阳，脚下的影子非常浅，灰蒙蒙的。影子里没有那种闪烁的星光，可以肯定拉吉玛也没有跟来，这里就只剩下“自己”，孤零零躺在满是尘埃的幻境。 “我这是……又做梦了？” 他揉揉脑袋站起身。在往生世界里看到的一切已经够离奇了，现在却在那个世界里睡着了，又来到这片虚幻的土地。 作者注：希林洛斯在梦中以倒影的形态来到地狱时，无法携带任何身外之物。但是鉴于平台相关的相关规定，作者也不能写他啥都没穿。 再次来到这里或许也是一件好事，这地方至少有一个优点，就是可以撇开一切恼人的烦心事。就像一场梦一样，与现实中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来了，希林又想念起梦境中的一点小美好。那个漂亮的恶魔，她在哪？ “茉莉……茉莉……”他大声喊着。 显然，茉莉也不在。 “哎呀，我真是个笨蛋！我应该先去找那座环形山的，那里才是我的老家。茉莉、还有羽龙都在那个地方等我呢……” 希林一拍脑门儿，“当然，那个家伙可能也在，它现在在哪呢……” 想到撒耶坦，希林的感觉比较复杂。如果它不时常逼迫自己为非作歹，而只是在一旁讲讲笑话，也挺可爱的……有时候希林觉得它很亲切，像是所有世界里唯一的亲人那样。 少年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这一次，天际有了回应。远远地看到云霄中有飞龙的影子。 “太好了，它在！” 希林又连续地吹响哨声，哪怕距离遥远，他的伙伴也感受到了，风驰电掣一般的速度赶来。 天际的飞影越发靠近，恍然间来到面前，紧贴着地面极速滑行，卷起一阵灰烬的烟尘。 “火流星——！” 希林吹响口哨，又不断高喊羽龙的名字，只见它忽高忽低一阵盘旋，带着阵阵旋风围绕在少年周围。 “知道啦、知道啦，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飞龙！”希林跳着朝它招手。 终于它张开双翅减速落下来，骄傲地站在不远处。抖一抖浑身靓丽的羽毛，又转头梳理了背上最漂亮的翎羽。 “哈哈——！” 少年冲过去抱住羽龙的脖子，羽龙也对着他曾来蹭去。多么真切的感受！怎么能说这些都是梦呢！ 它嘤嘤地鸣叫，希林抚摸着它华丽的羽毛，轻声问候。 “老伙计，又见到你啦……真好。” 不停地拍它的脖子，它也很乐意再次见到希林。想想环形山那里的小猴子，还有那些同伴，哈，等不及要见它们了。 “我们走，回环形山——！” 希林跳上羽龙的脖子，抓紧它脖子上的绳索。 “你要去哪？”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出现在身边。希林被吓了一跳，刚才身边明明一个人都没有啊！ 低头看果然是恶魔撒耶坦挡在羽龙胸前。这家伙什么时候出现的，根本没有打招呼！ “嘿，撒耶坦！我正要去找你！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的？” “我想出现在哪里，就可以出现在哪里。这里全都是我的地盘。” 希林兴致盎然，可是恶魔的样子完全不然。它看起来非常憔悴，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更糟糕。 它脸上甚至有伤痕！而且它最喜欢打理的洁白衣裳也有许多灼烧造成的破损，天呐，它明明最爱漂亮了，是那种宁可挨饿也不会弄脏衣服的家伙呢！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回去。” 它又要用那招，伸手去推希林。少年策动羽龙躲开它，现在骑着羽龙，当然不会中招。 “干嘛催我回去！好不容易出现在这里，我想要回环形山看看！还有茉莉，她还好吗？我想见见她。” “她很好，不需要你去看。” 恶魔的回答非常不耐烦。 “而且你来错地方了。这里距离环形山非常遥远，你看不到任何想见的人。” “是嘛？想不到你这里的世界也很大啊……呵呵……” “立刻回去。等我有空了再召唤你进来。” 撒耶坦越是这样焦急地催促，希林就越觉得不对劲。恶魔是个老道的家伙，依靠读心术不可能听到它一丝一毫的心声。但希林也逐渐参悟了一个道理——恶魔，是不会说谎的。 “撒耶坦，告诉我，茉莉究竟在哪？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恶魔之间，彼此都掌握读心术，甚至就是用内心的声音来交流的，心中所想与大声宣读没有区别。因此它们无法当面一套心里一套。 但是，很显然恶魔也不是诚实的。 希林发现恶魔在使用一种话术，用语言的技巧避重就轻，非常巧妙地坦诚。 少年盯着撒耶坦的眼睛仔细地看，猛然激起的灵光一现得到了恶魔的默认。撒耶坦绝对是在刻意隐瞒什么事情。 “告诉我实话，地狱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难道是天使在向你进攻？环形山遭到袭击了吗？” “哼，小子。” 撒耶坦不会在嘴上认输。 “我不傻，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影子里躲藏的卑贱恶魔对你说过什么。你不要以为多认识了一个恶魔就拥有了对抗我的筹码。那种低级货的能力，连茉莉都不如，对我来说就像一只苍蝇。” “撒耶坦，别扯这些。老实回答我。”希林学聪明了，才不会被这两句话欺骗。 “啊……好吧。既然你来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正好需要你帮个忙。你过来吧——如果有本事的话。” “过来……哪里？” 这话真好笑，撒耶坦不就在面前么！ “来我此时身处的地方，羽龙可以载着你飞来。都怪你这家伙的干扰，它才会临阵脱逃。快点回来，别给我惹麻烦。” 说完，撒耶坦就在希林的面前一闪，完全不见了踪影。 “哈！原来你这家伙就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 希林拍拍羽龙脖子，“走吧，老伙计，我们去找它！” 直到羽龙腾空而起，希林才回想起自己有多恐高。羽龙扇动翅膀极速冲上云霄，一瞬间头顶上就好像被千百斤的重物压着。猛然间到达高空，它又翻滚着下坠，希林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他紧紧抓着羽龙脖子上的绳索，全身紧贴着它，随着它一起滑行。 一阵风吹来，羽龙张开双翼平稳地滑翔，这才慢慢稳下来。 “啊……久违的感觉啊……真不错。” 才高兴了一分钟，希林就发现自己得意得太早。羽龙欢快地在气流中俯冲、翻腾，时而连续打滚转身，对它来说多么开心啊，可把希林折腾苦了，几乎要吐了，像是坐过山车一样的。 第575章 幻境 焦灼战场 希林的坐骑，羽龙火流星，风驰电掣一般地急行，犹如一道划破灰暗天际的亮蓝色闪电。 离开空旷的尘埃沙漠没多久，耳畔传来了隆隆的雷声。远处的景象令人震惊。高远的天空分布着三层浓重的乌云，时不时有惊天的闪电穿破云霄，从天空的尽头直劈地表。闪烁的光芒令人眩晕，撕裂的巨响更是振聋发聩。 眼前那一团团翻滚的浓云，呈现出好似世界伊始的馄饨。那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 直到希林发现了穿行于云层之间的飞龙，才敢确定那就是自己即将奔赴的地方。 “天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少年惊叹道。 记忆中黑羽巨龙栖身于一团冉冉腾起的云雾中，但那团云雾的体量与眼前的混沌相比，甚至不足百分之一。是什么原因掀起了如此壮观的景象？亦或这里本来就是如此？ 一阵惊天的电闪雷鸣过后，希林好像感觉到耳畔有嗡嗡的声响，发丝不知为何飘动起来，全身的汗毛都随着竖起，不寒而栗的感觉遍布全身。 远处，有一颗明亮的球形闪电正在缓缓汇聚能量……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黑羽巨龙躲在云层中张口。 闪电球越发明亮，继而失去控制释放出来，直击地面。伴随着这一击，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细密闪电从四面八方落下。随后一阵尘埃腾起，低头望去，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 “撒耶坦究竟在搞什么……” 希林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冲击搞得摸不着头脑。好在火流星自己认得路。它娴熟地冲入浓云，与同伴们穿插而过，轻巧地上下翻飞。 飞龙之间也靠着意念传递信息。希林能感受到它们的紧张气氛，但那种信息很模糊，并不像人类的语言那么精确。有时，火流星也会随着同伴一起吐出火球，朝地面击打。 原来撒耶坦正在使唤它们作战，难怪会因为火流星离开而生气。 只是看这场面……远远大于环形山的规模，或许它作为元魔，把别处的飞龙也召来了？撒耶坦肯定有那个本事。 周匝的景象也验证了希林的猜测，云层中不止一处激发出闪电球，应该有更多的巨龙隐藏其中。 终于，火流星笔直地冲上云霄，来到云层最顶端。在这里，希林见到了久违的撒耶坦。它果然就是那幅憔悴的样子，端坐在一条纯白色羽龙的背上。 “撒耶坦！”希林驱使火流星靠近恶魔，“不是说有本事就过来么，我来了。” “嗯。”恶魔心不在焉地回应。 “这是在干嘛？” “飞龙的羽毛需要始终保持湿润，它们不能离开云层。移动更多的云层还需要一些时间，慢慢等吧。” “移动整个云层？” 希林的视野中尽是翻滚的云层，也不知道恶魔究竟在移动哪一块。 “你坐在这里看得到远处吗？” 恶魔懒得搭理他。 撒耶坦的心里在盘算着一些事情，思绪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希林或多或少能感受到一些。它的脑海里有一片空旷的尘埃沙漠，环形山失去了顶部的积雨云，所有的羽龙都随着云团离开，那里一下子变得一片寂静。 “呵……你还真是把云层全都搬走了……”希林叹道。“这样的腐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 “懒得和你说罢了。毕竟这么大的无尽地狱，各地出点小毛病都不奇怪。”撒耶坦的脑子里过了许多画面，希林大致看到了事情的经过。 一开始，树林中滋生了一些寄生物质，撒耶坦根本也没放在心上。随着腐化的加剧它才逐渐意识到问题。最后不得不调遣大量的飞龙汇聚于此轮番攻击。 撒耶坦始终没能消灭腐化，反而眼看着它从一小块一小块演变成现在恐怖的规模。 “你还有更多的龙可以调用吗？这里看上去不容乐观啊……” “别瞎操心，一切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眼前的窘境很明显，撒耶坦的嘴硬心虚暴露无疑。 希林还有心事，“至少告诉我茉莉的情况吧？她还好吗？那把剑……回到她身边了吗？” 撒耶坦一言不发地与希林对视，似乎是什么非常严肃的事情。它却什么都不说。 “你……不说就算了，我自己下去看！” 希林驱使火流星离开。他并非是赌气，而是从断断续续的思绪中感到一丝不安。恶魔的脑海中除了远处的云层，还有此时此刻地面上的状况。 希林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他脑海里看到一层黑漆漆的物质黏着在地表，其间错综复杂，还在不断向远处蔓延。 “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希林能感受到飞龙们对地面状况的焦虑。它们不断发出闪电和火球，就是为了击退那些黏质。 “火流星，我们下去！但是，小心一点，别被它们的闪电误伤了！” 羽龙嘤嘤地回应。它不仅是速度的专家，也是个灵巧的机灵鬼。一口气俯冲到地表，小心地避开周匝的闪电。 终于看到了脑海中的画面，黑压压的黏质变得清晰。 下面的情况很糟糕，被闪电击中的地方冒着青烟，空气里弥漫着灼烧的臭味。看起来飞龙们攻击的效果有限，黏质的表面留下一些无伤大雅的痕迹，根本不能阻止它们继续生长。 从这个角度向远处望去，地表的黏质铺天盖地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些究竟是什么？我们再靠近一些吧！” 不远处就有一个闪电光球灼烧后留下的深坑，似乎直通黏质内部。火流星盘旋一周后，一头扎进深坑，飞了进去。 黏质的内部错综复杂，无数的枝干挡住去路。火流星飞速穿过各种狭窄的区域，希林紧紧贴着它的后背，一刻也不敢懈怠。 “这些难道是……树？” 从某种程度来讲，黏质的内部的确类似于树林。它由许多枝干笔挺的树木组成，那些树像是精心修剪过的盆景，展开一团扇形的树冠。浓密的丝状枝叶互相交叠。 “龙血树。” 撒耶坦的影子冷不防出现在树丛里。 “！” 羽龙当即来了一个急刹，险些撞上前面的树枝。希林被它甩下，打了好几个滚一路撞到恶魔脚边。 “不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啊！” “哼。” 恶魔不以为然。这是它的地盘，它想出现在哪就出现在哪，哪怕是战场上敌人的阵营也没关系。反正别人看到的也只是它的倒影。 希林很快就明白其中的缘由。深坑里一棵被拦腰击穿的树干，断口处鲜红色的汁液正喷涌而出，类似于鲜血。 深坑这一圈里大多龙血树都遭到毁灭，只是毁灭得不够彻底，还有嫩芽藏在焦土下面。 “我过来看看净化的效果。”恶魔还是嘴硬。 “效果怎么样呢？”希林追问。 “不怎么样，令人头疼。” “干嘛和树过不去？它们冒犯到你了？” 希林仍旧怀着好奇，他蹲下身子仔细查看烧焦的枝叶。很快，他又有了意外的发现。 “撒耶坦，这些树……” 就像环形山里栖息的毛猴都是藤蔓上结出的果子一样，地狱里的飞龙原来也是像植物那样生长出来的！希林发现了一串尚未发育成熟的胚胎，仔细看像蜥蜴，又像飞鸟，只有一只拳头那么大。 火流星发出了哀鸣，莫非这是与它同类的羽龙？更加令人难以理解了。 “都是繁衍飞龙的母体？你现在毁了树，这些飞龙岂不是死了、再也不能繁衍了！” “我当然知道！”恶魔不耐烦地回答。 “这一片树林都不能再留了。否则腐化越发严重，会侵蚀整个地狱。” 说罢，恶魔随手指着一出树冠，只见许许多多蚕丝一样的黏质挂在枝头，悬着一颗微微发亮的卵囊。希林仔细辨别，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视野中焦黑的黏质都是这种物质，它们并非树木本身的一部分，而是某种寄生体！ “这东西有是什么？” 希林走近了观察，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生物，一跳一跳的，好像有一颗心脏在跳动。 第576章 幻境 腐化的龙血树林 “这是卵囊？里面也孵化着什么生物吗？” 问了是白问，恶魔根本不回答。半透明的胶质能透露出一些轮廓，个头不小，跟火流星一样大，还有四肢…… “这里面包裹的是某种敌人？” 希林很是好奇，想要击破这个卵囊看看。亲自试了试，黏糊糊的丝质异常坚硬，徒手几乎不可能造成破坏。 火流星在一旁跃跃欲试。它咳了一下，攒了个小火球喷向卵囊，一阵爆炸后留下个黑色的痕迹，或许烧穿了一层丝，但完全没有穿透力。 “快成功了，再来一下试试？” 火流星又攒了一阵力气，这次吐出的火球却更小了——它累坏了，前不久已经不间断地吐了许多火球，现在几乎被榨干了。卵囊依旧纹丝不动。 “怎么办……”希林跟着挠头。 “用你的剑，砍一下试试。”恶魔竟然给了一条建议。 “我的剑……” 希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柄自在穿行于三界之中的宝剑。 “啊，几乎忘记它了，本来发誓再也不在人间或者往生界使用它了！” 那柄剑飞到哪都拽着锁链，它能自在穿行，但白恶魔茉莉可不行啊！它如果飞得太远，对茉莉的伤害就大了。希林宁可不要召唤这个宝贝的。 “在这里召唤它……或许可以。茉莉就在附近吗？又要麻烦她吐锁链了。” “嗯，她就在不远的地方。腐化是整个地狱的灾难，她不能袖手旁观的。”撒耶坦催促道。 “好。” 希林定了定神，伸手在空气中空握，心里念着古剑上的铭文。 “世间万物臣服于此，让我们尽皆称颂，愿圣主垂怜——埃默弥亚。” 呼唤古剑的名字，立即就能感觉到一阵悸动。有什么意志在遥远的地方回应了希林的呼唤。睁开双眼，只见一阵旋风穿过龙血树林，击碎一切挡在面前的障碍，稳稳当当飞到了少年手中。 “上古的神剑，我们又见面了。” 在无尽地狱里，神剑的锁链看起来非常真切，挥动的时候还会发出碰撞的清脆响声。 话不多说，就冲面前这个已经破损的卵囊，希林一剑刺穿，直击那活物的心脏。卵囊里的活物巨烈抽搐，奇怪的是它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剧烈挣扎着撕破自己的卵囊，爬了出来！ “好大的力气！”希林大吃一惊。 恶臭的黄色黏液溅得到处都是，这种生物的血有股腥气，希林很不喜欢那味道。 “噢，忘记提醒你了。和人不一样，这玩意从头到脚有七处心脏，击穿一个并不能立即致死。它都发育得差不多了，得费点力气才能砍死。” 撒耶坦说这话就是明显不想帮忙，它只会在一旁骂骂咧咧。 “全能的造物者怎么会捏这种鬼出来？一看就是拙劣的仿制品！世上没有比这更恶心的玩意了。” 这活物的确长得不好看，像一只没有翅膀的蝉。脸上都是触须，两只眼睛特别大而且昏暗。身上的形状也奇怪，有点像人又有点像昆虫。 “这样子我有印象。我把茉莉救回来以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冒出来一大群这种玩意，多亏栖身在云层中的巨龙击退了它们。”希林自言自语道。 “现在你知道它们从哪来的了。不毁掉这片树林，它们就会越来越多，最终吞噬整个飞龙的种族。” “我明白。” 希林已经做好了准备，以他现在掌握的战斗技术，对付一个刚刚出生的恶魔应该没啥问题。他估摸着敌人的分量，块头大了一些，可是跟虫子没区别。 而虫形恶魔似乎还有别的本事。它嗅到生人的味道以后，开始震动翅膀，向周围的同伴发出信号。许许多多结在树上的卵囊都发出了回应，这阵仗颇有些令人担忧。 “你也看到我这里的情况有多么棘手了。”恶魔说道，“我最近没空搭理你的事情。我需要日夜巡查树林中的防线，一旦看到新的生长点就立即轰击。这里都是些没孵出来的家伙。要是等他们长了翅膀还要难搞。” 希林也明白它的意思。 “不要恋战，待会儿它会召唤更多同伴过来。”说完撒耶坦闪身不见，它的地盘嘛，它的影子可以随时出现在任意位置。 “好，知道了。” 就拿眼前的这只试试手，只见它挥舞四只手臂扑过来，希林一剑正好劈断它一只手。 虫形恶魔的躯壳坚硬，断口处非常整齐。那里面不是肉，而是黏糊糊的恶臭液体。 “额，这味道我接受不了。我只能喝自家恶魔的血……”希林皱着眉头说。 虫形恶魔好像感觉不到疼，它继续张牙舞地乱扑。它还不停拍动翅膀试图飞起来。由于刚刚出生，它翅膀上的黏液未干，还难以如愿。 “最好不要给它那种机会。” 远处的树林传来嗡嗡的回响，肯定有更多的同类靠近了。 希林一边躲避，一边又寻找合适的机会。它的躯壳越发坚硬，但关节的连接处看起来很柔软，特别不结实。 一剑看准了位置，朝着怪物的“脖子”刺进去，击破关节处的软囊，一击砍断了它的脖子。 丑陋的脑袋骨碌碌滚下来，虫形的身体却还在胡乱舞动，甚至快要飞起来了。 “果然是低等生命，肢体之间各自为政，非常讨厌。” 与其和剩下的残肢继续战斗，不如早点返回去和撒耶坦商量对策。 “火流星，我们走吧！” 羽龙嘤嘤地回应，希林跳上羽龙的脖子。一脚踢开无头乱飞的虫形恶魔，羽龙振翅起飞直冲云霄。树林中的虫子们成群结队地飞舞，它们不敢飞离树林，黏液之上是铺天盖地的火球和闪电。 “别急着回去，我们找找看茉莉。” 希林提着古剑，沿着锁链消失的方向仔细地寻找，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处线索。 第577章 幻境 受困的恶魔 腐化的树林无穷无尽，焦灼的战场绵延到很远的地方。锁链也长得看不到尽头。火流星冒着倾斜而下的电闪雷鸣穿梭飞行，越飞越远，眼看就要离开飞龙密布的区域了。 突然，好像有一丝闪念略过脑海，似乎是少女的气息，有点像求救…… “茉莉？”希林驾驶羽龙盘旋，低头看下方的另一片焦灼地带。“真奇怪，不可能啊……” 如果说方才的一丝闪念是茉莉发出的求救信号，它应该就在这片区域才对。但古剑的锁链分明还向着更远的方向延伸。它们怎么会不在一处？ 凝视着树林，心中的感应越发强烈，希林甚至看到了幻视——周匝都是巨型飞虫，遍布着粘稠的丝质…… “茉莉，它在这附近！” 羽龙盘旋着无法着陆，远在天边的撒耶坦又帮了一个小忙，它对黑羽巨龙下达命令，云层翻滚着露出空袭，一颗闪电球猛然轰击，留下一大片焦土。 “喂，小心一点啊，撒耶坦！茉莉它很可能就在这里呀！” 希林抱怨一通，而后驱使火流星飞入密林。凭着感觉寻找方向，就在焦土不远处，一片奇异的景象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片密布丛生的龙血树，枝干非常壮观，同时，也引来了各种卵囊寄生。原本的飞龙幼苗凋敝，龙血树的枝叶萎靡，只剩下树干和根基还在。大量孵化不久的虫形恶魔蛰伏在周围，天呐，这是多少敌人！ 希林小心地靠近，没有激怒它们，它们也没反应。 这从巨树的枝干被无数层铁链包裹，所谓铁链，希林看得一清二楚，就是自己手中神剑拖拽的那种铁链！ “！” 再靠近观察，原来铁链和龙血树枝干共同构成了一处狭小的空间，有人被困在里面！ “茉莉！” 没有声音的应答，但受困的恶魔伸出手来，指尖穿过铁链之间的缝隙，试图触碰外面。看到纤细的手指，灰白的肤色和淡粉色的指尖，希林几乎可以确定就是茉莉困在里面。 “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会困在这里……” 一时间手足无措，神剑本身，是无法砍断锁链的，希林早就试过。而且，对锁链的伤害会一定程度转嫁到茉莉的身体上，这样做只会徒增痛苦。 希林绕着茉莉不停打转，神剑就在自己手里，它是怎么被锁链困住的呢？ 有一个人绝对可以解释现在的局面。 “撒耶坦，出来！”希林大喊着。 “现在就过来，你不是可以出现在自己地盘上的任何地方么！” 恶魔不回应，希林就集中注意力在脑海里念叨它，直到它被吵得受不了，不得不闪现在希林身后。 “不要喊了，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撒耶坦一开口就是不耐烦。 “锁链构成的区域也是它自保的方式，它在里面很安全，低等恶魔都害怕这玩意呢。” 说得那么轻松，希林明显感觉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撒耶坦，茉莉就在这里，为什么我手里的锁链仍旧延伸向别处？” “嗯……一定是被那些令人作呕的苍蝇撞着乱飞，挂在树林的各处了。” “没那么简单。”希林摇摇头。 “我手中神剑锁链的末端连向无穷远的远方，而构成茉莉自保的茧房的锁链则挂在树林的四面八方，一团乱麻一样困在这里。” “哦，是吗？大概是卡在哪里了吧……” “撒耶坦，你骗我。” 希林厉声责问，恶魔则是装糊涂、一言不发。它的举动更加印证了希林的猜测。 “你告诉我只要把神剑投入到德里纳海的漩涡里，它就会自行返回茉莉身边。现在你看，它根本没有回来，茉莉脖子上的锁链还留在海底呢！” “或许吧。但也不影响使用。锁链可以无限延长，就当不存在不就好了？”撒耶坦耸耸肩。 “怎么可能不存在！那么长的锁链牵着茉莉的喉咙，它很痛苦啊！”希林大喊。 撒耶坦只觉得这话太大惊小怪了。 “那又有什么的呢？恶魔本来就是邪恶的存在，活该遭受折磨。再说了，反正它也不会死，你担心个什么劲……” 越说越过分，撒耶坦它就是存心的！希林咬牙切齿，回想当初哄骗他在人间召唤神剑，撒耶坦一定预料到这一点了吧！它绝对是有意为之。 “为什么！你到底出于什么目的来欺骗我？这样的事情，你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呵，犯不上这样生气吧？”撒耶坦一声冷笑。 “希林洛斯，你不明白这把剑真正的力量。它不是一个给你打打杀杀的玩具。它是一枚能够自在穿行于所有世界的宝物！茉莉只是它的容器而已，那个白恶魔是为了禁锢它才存在的。它的意志在无尽地狱召唤了你。而你，哪怕只在梦里见了它一眼，也能将它从无尽地狱即可召唤到人间，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你明白吗！” 希林根本没明白撒耶坦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从地狱到人间的路啊，已经断了一万年。现在被我重新找到了！” “你就是为了这个……” “哼，是啊。它从无尽地狱飞向你手里的过程，沿路都留下锁链的痕迹。沿着锁链，我可以离开地狱，你也可以来到地狱。不是这种梦中的倒影哦，而是真正的身躯，双脚踏在这片土地上。” 希林听罢沉默了一阵。 “你想救它？可以啊，你沿着锁链亲自从世界之门穿过，走来地狱这里，沿路回收所有的锁链就可以了。” “这是我打算做的事情，你呢，你还有什么企图？” “啊，没什么，我并不需要你顺路带礼物过来。如果方便的话，你沿路点亮几个传送法阵，以后往来于人间和地狱就方便多了。你还可以亲自住在我送你的城堡里，这样多好，不是吗？” 希林想了想，虽然不晓得撒耶坦还谋划了点别的什么，但目前听起来还算合理。 “好，我立即想办法过来解救茉莉！” “你急什么？”恶魔反问道，“德里纳海底的漩涡湍急，你甚至没法靠近，怎么过来呢！” “你……！” “别急，我们需要解决的问题还很多。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催着你下来的。现在，保住你的小命要紧，乖乖回去人类的世界吧。” 这次希林没能躲开撒耶坦的法术，恶魔轻轻推了他的额头，恍然从一场大梦里惊醒，就好像一瞬间从云端跌落到谷底那么惊心动魄。 “撒耶坦——！”希林猛然坐起身，自己竟然还在往生界。差点忘记了，自己还困在这处不知名的土地上呢！又是一大堆问题没来得及出口，那个恶魔就擅自离开了！ 此时上古神剑不在手中，或许已经留在地狱深处了。还不知要如何解救茉莉才是。 剧烈的内心波动惊动了藏在影子里的恶魔拉吉玛。它不太喜欢在往生界里露头，仅仅在阴影中睁开一只眼睛，问道：“怎么了，我的主人？” “拉吉玛，从地狱到人间，存在一条路的是吗？你也是一路走过来的吗？” “哈，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从地狱到人间嘛，本来有无数条通路的，可惜一万年前都被天使军团给毁了。现在据说还剩下那么两三条的样子，都是非常艰险的路途。” “你能带着我再走一次吗？” “什么？天呐！我的主人，我可是赌上性命才从地狱逃亡到人间的啊，你居然要……” 拉吉玛闭上眼睛躲进影子里。 “不肯吗？那么算了。” “别，你非要去地狱的话，我也奉陪。”拉吉玛又从另一处影子里睁开一只眼睛。“但是你可要有心理准备，那条路一定很辛苦。” 第578章 流沙长河 因为没有天相变化，希林说不上自己睡了多久。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凯斯早就醒了，他正跪在流沙河边上痛哭呢。 “全能的造物者啊！我已经太久都没向你祈祷了……” 或许是太久没喝着水，他也没有眼泪，就是干嚎。 “为了谋生，我做了太多坏事了。我偷盗过、杀过人、和小胡子的老婆偷情……我还诅咒过我的创造者，甚至殴打过神父。我活该得到现在的下场……但是如果、如果我还能活着重返人间，我一定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我……” “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我是被逼的……我不愿意接受这种命运，才不得已而反抗的……” 希林观望了一阵。说实话，凯斯嘴上说的话和心里想的话他都能同时听到。这家伙，真是油嘴滑舌惯了，哪怕向着全能的造物者祈祷，心里也还打着小算盘。 “真好笑。果然一个人平日里什么德行，死到临头也不会改。真是所谓‘死性不改’。” 希林心想着要是把安塞尔也骗来往生界，能不能让他改过自新做个人呢？ “……算了，万一他一进来就死了可咋办，当我没这么想过吧。” 希林不小心笑出来，凯斯听到吓坏了，差点就从悬崖的岸边跌落到锋利的流沙里。 “天呐，你复活了！我以为你死了……你刚才僵硬地躺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没有！” “是嘛……” 希林的确累得不行，一点行动力也没有。按照他的经验在这个世界里行走“好几年”都有可能，根本就是往生后的磨难，到时候凯斯早都化成灰了。 “我可以在这个世界坚持很久。呵呵，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哎呀，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可怎么回去呢……”希林也是一筹莫展。 “你们想回去啊？”疯子听到了他们的话。 “嗯，是啊。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疯子好歹也研究过巫术，他应该有点办法吧！希林尽量往好的一方面去想。 “有。” 一见疯子很有把握的样子，凯斯高兴坏了。 “我已经领悟这个世界的奥秘了，我知道怎么创造‘门’。” 说着，疯子用木勺在布满流沙的地上画了一个圆圈，就拳头那么大，还挺圆的。 “创造门？” “对！” 说着，疯子在这个圆圈外面一寸又画了个圈，然后又画了一个更大的圈……不得不说，他画的圈都很圆。圈越画越大，希林也得让路。眼看他画的层层圆环有十余尺宽，流沙绕着圆周规则地流淌，不得不说很像一个法阵了。 “原来流沙还可以像水那样成为法阵？” “当然！”疯修士站在法阵外沾沾自喜。 “这样我们就能回去了？” 凯斯很高兴，但还不太放心，他手上的伤口还在疼呢，看见流沙就发怵！寻思着先找个东西试试，他见身后一直跟着另一个老头——小胡子的岳丈。 “推这个人下去试试。” 想到这，凯斯一手夺过老头手里抱着的人头丢进旋转的流沙。 “还给我啊……”老头哭着追上去。 “？” 希林这才发现那老头也是活着的人。他一路都跟在自己身后。但他显然是疯了，已经丧失心智。 不慎堕入往生世界的活人，要么当场失去生命成为亡者；要么先丧失心智，缓慢地死亡。看来他是后者。 只见那颗人头滚进白沙，哪里有什么传送法术，只见着头颅上的血肉被流沙洗磨殆尽，剩下一颗骷髅头，连疯老头也弄得满手是血。 “妈的，这疯子骗我们！” 凯斯急了，他冲上去揪住疯修士就是一通拳打脚踢。 “住手啊，混蛋，住手！” 希林跑上去拉他，血奴又冲上去保护自己的主人，几个人扭打成一团，都分不清彼此。最后万事通抱着凯斯，把他按在地上。 “住手，别打他！” 希林按住凯斯。 “他是个骗子！他根本就不是人，你说过，他已经不是人了，还不能揍他一顿解气吗！” “但你还是个人！凯斯，记住，你还要回去的！” 希林说完，凯斯沉默了。 “我们还能回去吗？” “……” 放开凯斯，又望一望长河对岸。乌鸦仍旧在那边徘徊，还是要渡过去看看才行。 “再想想别的办法。” 正常人只觉得倦怠，一个疯子却不眠不休。 “只要造一条船出来，就能跨过流沙的长河！” “噢……你说得倒是挺有道理。” 希林根本没拿疯子的话当真，他打算徒步沿着长河继续往上游的方向走。 疯修士在做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他继续搅动自己的“法阵”。 “你这是在造船吗？”希林问道。 “我——已经掌握了这个世界的奥秘！我能听到亡者的细语，我甚至还能……驱使它们！” “你又掌握了？” 疯子根本就不是在回答，他只是随意地说着自己心里想到的事情。 “来，进来！” 说完，疯子驱使某个游荡的亡者跳进法阵。希林和凯斯驻足观望。只见锋利的流沙迅速磨洗亡者的皮肉，不多时只剩一副骨架飘在流沙上面。 “我猜到他要做什么了。”万事通也凑上来看看。“你们看远处那些巨型的骨骼漂浮在流沙上，不就是天然的浮木么！他大概要用白骨搭一条船。” “噢，听起来挺有道理。” 希林将信将疑。 疯修士忙了很久，制造了大量雪白的白骨，他觉得数量差不多了，突然牙齿打颤，发出一阵阵咯咯的声音。还以为他犯什么毛病了，仔细观察才发现那是有意为之。这似乎……是某种用骨骼来交流的语言？ 就看到随意扔在地上的骨骼惊人也咯吱咯吱摆动起来。随着疯子的呼唤，骨骼凑在一起有规律地震动回应，来回摆动许多次，凑得越发紧密，最后就成了缓缓移动的庞然大物。 众人见了又惊又喜，这下有希望了。只是这一团骨骼还不够结实，当成船恐怕会漏水。流沙河上远远地又飘来一大块白骨，尺寸还算合适。希林命令疯子动手，驱使白骨团爬向那块巨大的骨骼，众人趁机跳上去，稳稳坐上了“骨船”。 人类的白骨紧紧地附着在巨型古物表面，众人抓牢骨船的枝叉，随着波浪颇有些颠簸。 细小的骨骼像绒毛一样滑动流沙。疯修士就一直用那种牙齿打颤的声音驱动古船游动的方向。或许他真的理解了亡者的语言吧……在希林听来所有的咯咯声都没有区别。 仍旧有许多亡者试图继续追随希林的气味。它们摸索着跌进流沙河中，不多时化为白骨飘走。也有那么几个运气很好，一只手的小胡子竟然一路跟着跳上了骨船。 他死前的对手，名为萨博林的骑士也穷追不舍，双手紧紧抓着骨船不放，随着大家一起漂流。骑士穿戴着的坚固铠甲看起来铠甲可以抵御流沙的磨洗，他几乎整个人泡在流沙河里也完好无损。 骨船划动起来行进得很快，两岸的风景不停从眼前掠过。视野中有乌鸦盘旋的地方越来越近，巨大的人影就在眼前。 “造物者啊，这是怎样的奇景！”凯斯站在船头赞叹道，“我们就像冥界的摆渡人一样，哈哈哈！” 一转眼的光景，驶过最湍急的河段，来到一片广阔的浅滩。这里的流沙很浅，流淌得也缓慢，几乎没有任何杀伤力，踩着沙子也能走。 众人走向巨大的人影，骨船被丢弃在浅滩。疯修士非常喜爱这种流沙的锅底，扛着装满沙子的锅继续上路。凯斯也没闲着，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他空酒瓶舀了一些流沙。 拧紧铜壶的盖子，放在耳边仔细听，那酒壶里沙沙作响。 “这种沙子好奇妙，竟然会自己流动！也不知道这玩意值多少钱，或许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宝贝呢！”凯斯收好酒壶，“哈哈，等我回去了，肯定没人会相信这段经历的！” 第579章 天使残骸 终于来到那个人影脚下，抬头仰望不禁肃然起敬。那人影就真的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若要沿着它的臂膀爬上头顶，十里路都不止。 它匍匐在地上，双臂伸展抓着地上的泥土，一副不甘心的傲气。从这里看不到它的双腿，若是它站起身，得是何等的巨大啊…… 几个人驻足仰望，仔细看它的确是个人的形状。残缺的头颅还能看出清晰的半张脸。面容有些剥落，颜色类似于大理石雕塑。 希林凝望了许久，突然高呼道：“我见过它，它就是那位巨型的天使！”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撒耶坦只和他一个人分享了那段记忆而已。 “这是那个、与德里纳海蛇战斗的大天使啊！他重伤了海蛇，又追随海蛇冲入德里纳海的深处，将海蛇永远困在人类世界以外……” 记忆如此深刻，当时的场面震撼心灵，哪怕没人听得懂，希林也非要说出来不可。 “我在记忆殿堂里看到的！当时我沉入深海，闯入众多天使的记忆殿堂，看到了大天使与海蛇搏斗的情形。撒耶坦说天使驱逐了远古的神明，将它们困在往生的世界里，想不到那位天使也一同陨落，困在了这个地方！” 回想那些激动人心的记忆，审视这巨大的身影。没错，自然界中没有更加强大的存在了。巨型天使本身就是山石、土地，是最强大的自然力量。它用双手击碎了磐石一般坚硬的古兽，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古兽无法被真正地杀死，只能不断地击碎、掩埋在更深的世界…… 眼前的天使已经殒落，丧失灵性，只剩下残骸。它的身体正在土崩瓦解，逐渐融入大地。 天使的躯体早已开始风化，四肢的皮肉都有不同程度的剥落，有些位置白骨裸露在外。它的脊背成了一座山，额头则是悬崖。 巨型天使的肉身不是血肉，质地更像是砂石。腐烂了也没有恶臭，反而有点微妙的泥土清香。 走近了再看，“嗬，这些逐渐风化剥落的肉身，不就是那种流动的白沙么！” 原来就是这个天使缓慢风化，身体逐渐变成稀碎的白沙流淌下来，才形成小溪，最终汇成汹涌的流沙长河。 “难道那条流沙河，是更多天使的残躯汇聚而成的？”希林也被这景象惊呆。 高处的流沙飞速落下，还成为银光闪闪的纱幕，非常曼妙。 希林抽出长剑略过细沙的瀑布，细沙击打剑刃会发出悦耳的声音。这些细沙还非常神奇，能够清洗剑身上的锈斑。来回几下之后，长剑的表面甚至成了镜面一样的状态。 少年欣赏着神奇的造化，偶然从镜面中看到身后的凯斯掏出匕首。 “他要杀我吗？” 希林没急着反杀，吸血鬼是不死之身根本不惧怕这点伎俩，奇怪的是希林并没有感受到凯斯心中的杀意。他很好奇，想看看凯斯究竟在搞什么鬼。 从倒影中小心观察，只见那家伙拿匕首竟然是为了刮掉了自己的小胡子！心里还念叨着：“那家伙死透了，不需要讨他的欢心……我得打扮得年轻一点，讨小孩子喜欢了。” 凯斯刮干净胡子，又把杂乱的卷发重新打理了一番，换成更显得年轻得发型，还照了照镜子。 “这家伙！”希林都嫌肉麻。 不理睬那人，希林还是观望这巨大天使。它体量如此巨大，连一根发丝都有手指那么粗。世间没有什么其它的物件能够给它利用，眼前所见的，就是它全部的身形，没有任何装饰，也无需遮掩。 “我们去上面看看啊？或许风景不错。”希林一时兴起提出这个想法。 沿着天使的手臂，在它的肌肉上攀爬，就像爬山那样一直爬到天使的背上，踩着残躯的脊骨，眺望往生的世界。 他这才发现，原来旷野上有更多陨落的天使残骸。 “难道这是远古战场的遗迹？这些天使，最后都这样被遗弃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了吗……” 他自言自语，没有人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向世界的另一个方向眺望，流沙河奔涌不息，根本看不到终点。 “一种生命形式逝去，却不会彻底消亡，而是演变成另一种存在的方式。” 回身看，万事通追随着主人上来看风景。另外两个家伙，一个太过害怕拒绝上来；另一个背的锅太沉重了，好几次打滚滑下去。 希林坐在残缺的天使头颅上，注视着苍茫的风景良久。 “拉吉玛，你还在吗？” “嗯。”衣襟下浅浅的阴影泛起闪烁的星光，恶魔睁开一只眼睛。 “关于天使，你还知道什么？你认得这是什么天使吗？” “这不是天使，主人。天使是纯粹的灵体，没有肉身。这不过是远古的巨人罢了。” “怎么会？他们分明就是天使啊！我在记忆的殿堂里看到它与众多天使并肩战斗，背上的光翼跳动，一切历历在目！” “是么？原来它被圣灵侵占了。呵呵，真是悲惨的下场啊……” “为什么这么说？” “圣灵是强大的意志力，远古巨人则是蕴含无穷神力的古神，二者结合后成为独一无二的强大战士，于世间伫立不可摧毁。但是可惜，献祭出自己的肉体之后，古神就丧失了自己的意志，死了，成了堕落圣灵的傀儡。” 这个说法惊世骇俗，希林一下子甚至接受不了。 “所谓的天使，竟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对啊，你不知道么？”拉吉玛换了个位置睁开眼睛，“我从地狱一路逃出来，堕落天使见得多了。呵，不稀奇，堕灵为了成为更加强大的存在可以不惜一切代价。一旦依凭于肉身，灵体就不再是永恒的了。肉体死亡，它们就会消亡。哈哈哈——愚蠢的圣灵，当初可曾料想过这样的下场吗！” “它是为了封印德里纳海蛇，才做出那样的牺牲。”希林纠正道。 “哼——为了什么，又有什么区别。”恶魔对此很不屑。 “小心一点，我的主人。” 拉吉玛又拿出那种粘人的口气，好像这天底下只有它对希林是真心的。 “对于圣灵，你必须绝对地小心。恶魔诸如撒耶坦，最多也只是奴役了你，驱使你工作；但任何圣灵，都可能会觊觎你的肉身。” “你也知道，自己可以自在行走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或许你还能涉足更多的地方，圣灵可能会非常、非常中意你，哪怕违背天堂与地狱的公约，也要夺取你的肉身。到时候，你就真的‘死了’。” “！” 俯视广阔的空地，希林发现了一处建筑物的残骸。看起来是某个天使陨落以后，完全击毁了建筑物，巨大的身型下压着一些砖石的残骸。 “那里……原来乌鸦一直寻找的地方在那里……” 希林把方位指给同伴们看。 乌鸦不停地盘旋，徘徊在这片区域，就是不肯落下。似乎是没有合适的落脚点。 “或许那里也是一座神殿，就像我们在别处看到的一样。我大概猜到乌鸦的用意了。” 希林回想起彼时巫祝的神殿，借助那座巨大的穿行法阵，巫祝可以自由地往来于任何地方。 “巫祝的头颅被我砍下以后，它的本体仍旧以乌鸦的形式跟随我一路飞到帝国，看来它也想寻找世界上更多的法阵。” “果然我们之间还存在着互惠互利的关系，它找它的法阵，我们可以借着它的光返回人间。” “但是很难办啊。陨落的天使残骸体量可不小，现在完全压在神殿上，凭着我们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挖开。”万事通说道。 “而且陨落天使的碎屑都化为及其锋利的白沙，稍微碰一碰就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你我皆是血肉之躯，为之奈何啊！” “什么啊……原来还是回不去啦！” 凯斯听了一阵绝望，跪在地上啜泣。凯斯非常累、口渴，也十分饥饿。他的人类躯体以最大限度地维持着生命。再撑下去肯定不行了。 “先过去看看，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大家从天使残骸的上爬下来，走到神殿的废墟处。希林一走动，所有的亡者骸骨、还有那个背着锅的疯子全都跟上来。 到了废墟前的空地，亡者骸骨失去了指引，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 “能挖开一点就挖吧！”希林从废墟里找到一块木板当作做铲子。他戴上手套，只要足够小心不碰触白沙，勉强还是可以工作。 “不想办法就永远困在这地方了……” “你在找什么宝贝啊？”疯修士好奇地凑上来问。 “法阵……”希林支支吾吾回答。 “埋在巨大的遗骸下面。喂，你能帮忙一起挖沙子吗？” 希林想使唤疯老头一起干活，但这个疯子最好不要回到人间。还得看住他，别让他跟着溜回去。 “挖沙子啊……哈哈……” 疯子笑了一通。 “你要挖多少沙子啊？我这里有一锅呢。” “我不是要沙子，我是要把这个天使的遗骸全都移走。” “那工程量有点大哦！你这个速度一辈子也挖不完。” “……”希林翻个白眼，“所以你来帮帮忙啊！” “噢哈哈，原来你要我帮忙啊，你倒是早说！” 疯子又使唤起他的骸骨巨兽。他不停发出那种牙齿打颤的声音，远处空地上散落的巨兽白骨就应声而动，逐渐汇聚过来。 哦，有些倒霉的亡者也不由自主动起来，与白骨混在一起。最后，所有的骨骼汇成一条巨大蠕虫形状的怪物。无数纤细的脚扒着天使遗骸轻轻地挖动，白沙就像瀑布一样落下来。 希林急忙站得远一点。 “怎么样？” “别说啊，你这老家伙本事还挺大。”希林略表赞赏。 巨兽挖掘的速度远远超出人力。但毕竟天使的遗骸如同高山一样巨大，即便等了很久，也仅仅挖开了一个角。 天空中的乌鸦一阵鸣叫。 “看，出现了！” 废墟下面露出一小块光滑平坦如同水池一样的区域，光洁的反光十分耀眼。 “法阵！” 心中一块石头落定。 “只要有法阵，我们就能回去了。喂，疯子，让你的骸骨巨兽停下来好吗！” “什么？” 挖掘产生的噪声太大，希林扯着老疯子的耳朵对他喊。 “停！” 老疯子喊停了巨兽。 “怎么了，不挖了？” “嗯，你挖得很好，后面继续挖，把整个残骸都挖走，让神殿重见天日。记得你的古书吗？上面有七十二座神殿呢，全都集齐了就能召唤你的‘黑大王’啦！” “好啊！” 老疯子一听干劲就上来了。 “但是先暂停一下，等我回去以后你再继续。” “好吧。” 希林打了一声呼哨，那只巨大的黑色乌鸦终于落下，站在法阵的一角嘎嘎地鸣叫。它好像在等什么。 “快开启法阵啊，你不是叫一声，然后法阵就会流淌起来，然后我们就全都去另一个地方了么！” 乌鸦扭扭脑袋，眼珠子瞪着希林，嘎嘎的声音好像在笑话它。 “为什么啊……”希林蹲在法阵旁边一阵沮丧。 “主人，我猜你还得献祭点什么，鲜血或许可以。” “又来了……” 希林也没有别的办法，划开自己的胳膊放一些血出来，大概足够待会跳进去的范围那么大。 等了一阵，仍旧什么反应都没有。眼巴巴地看看万事通，看看老疯子。 “献祭的不够。至少得用鲜活的生命。”疯子说。 希林的眼光瞥向凯斯，凯斯吓得浑身发毛。 “主人！大哥！别这样，我都陪着你走到这来了，我在帝国有很多朋友，我可以为你效犬马之劳！求求你……别、别……” 希林有那么一点恻隐之心。毕竟这个人很独特，穿行在往生世界到现在都没有死，杀掉他未免有些暴殄天物。但还有谁是活着的呢…… 往身后看看，小胡子、萨伯林他们都形如僵尸了。只剩…… 凯斯当即就看穿了希林的心思，二话不说逮住那老富商，一手按着他的脑袋搁在法阵上，一手说时迟那时快，已经用匕首剌断老头的喉咙，鲜血浸染了法阵的一角。 “呵呵，这样就有献祭了。” 希林无话可说。 还需要一点血，凯斯自己也得出一点，他也划破手臂，乌鸦这才满意。长鸣一声，法阵光洁的池底涌动起来，成了一汪池水。 “如此，我们终于可以返回人间了。”希林站起身踏进去。 第580章 重返人间 神奇的事情真实地发生在无名鼠辈身上。胆小的马屁精凯斯紧紧搂着希林的胳膊闭上眼睛，也不晓得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被水压着无法呼吸。 挣扎着触底站起身，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身处在剧院的废墟之中，在一处低洼的地方，由于救火留下一处积水坑。二人坐在水坑里，全身都是污泥和黑炭。 一部分剧场之前随着结界沉入往生界，残留的部分建筑坍塌，地上满是碎瓦砾。旁边路上好些鹅卵石也一并不见了。 这么漂亮一座浴场被凭空抹杀，那些放火的流氓和受害的演员、宾客，最后连个踪影都找不到。但由于火势凶猛，也没人去留意一部分建筑和人，究竟是被烧成了灰烬，还是凭空消失了。 时间几乎没有流动过，现在是清晨。不远处疯癫的老头哼着摇篮曲乱撞，怀里抱着女儿的头骨。 街道上四处是慌乱的人，有人大声喊叫着呼唤救援，有人痛哭失去了亲人，也有的毕生积蓄毁于一旦，可以说是惨象万千。 浓烟遮天蔽日，即便最大的火势已经过去，小规模的燃烧仍旧不止。整个帝国的空气中都飘散着焦炭的味道。这场大火毁灭的不仅仅是浴场，夜里的火势早已蔓延到后街的一整片居民区。 街区内的住宅彼此毗连，又大量使用木材建造，火灾简直是天降的噩梦。有一整片城区完全过火，现在只留下一片焦土。剩下一些危楼发出吱嘎的声响摇摇欲坠。 帝国动用了大量卫兵前来救火，很多居民也自发地组织救援。现在街道上一片狼藉，满地是杂物和积水，听人们说远处的水井都抽干了。 好在帝国在规划的时候有街区的分布，彼此之间有宽阔的街道隔阂。一场大火不至于把整个帝国都扬了。火灾在宽阔的大街前停止蔓延，最终无情地抹去了一块四方形的区域。 许多居民听到呼喊声后携带全家老小逃出住宅，一整晚都在街道上度过。大火烧得很慢，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房屋被无情吞噬，救火只是奢望。 人们急着逃离的时候，偏偏还有一辆马车飞驰着冲进来，原来是浴场的老板。听人说他家住在郊区的别墅，每天来照看自己的产业。昨日回去才休息了一天，听闻火灾的事情之后当场就傻眼了。 从家里飞奔而来，看到眼前彻底损毁的惨烈景象，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做梦，老板趴在空地上嚎啕不止，几度晕厥。 “我全部的财产啊……那么多年辛苦的经营……一年到头只休息了一天……竟然就……” 他哭得再惨，也肯定不是最惨的。老板好歹还有个乡下别墅，居住在后面街区的穷人才真正地无家可归了。好些人连衣服都没穿好，根本就不知道下一个晚上该如何度过。 看到这样揪心的场面，希林甚至都在怀疑：帝国真的是那么完美的地方吗？这群人……如果居住在偏僻一点的乡下会不会好一点？ 希林和凯斯在混乱的街道上走了一段路，随手帮忙递了些食物给受灾的人。街区里那些便宜的餐馆无法营业，凯斯向教堂的人讨了点水和食物，吃饱的话，勉强还能撑着回家。 希林则更加担心朋友们的安慰，在火场失散后，也不晓得他们逃到哪里去了。 “凯斯，我们等下分别了，以后就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你……记得自己在往生之地的誓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凯斯一愣，“这就要分别了，都不去我熟门熟路的小店里喝一杯吗？” 希林摇摇头，“我是吸血鬼，没办法进食那些玩意。”反正凯斯什么都看到了，懒得跟他装模作样。 “哦哦，也是，你和我不一样的。”凯斯点点头傻笑。 “你真厉害啊，竟然能上天入地，来往于往生的世界，还会使唤那些死去的人……神一样的存在啊……” “凯斯，别给我加戏好吗？” 希林尽量保持那种冷淡的态度，他不太喜欢这家伙，三十几岁的壮汉一点都不坦诚，装着一肚子小心眼儿。可是凯斯自打回到人间以后，看待希林的眼光完全变了。 他就好像看一位伟人那样注视着希林发呆，好像自己才是十来岁的孩子，希林是他的老父亲一样。 “凯斯，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在往生世界里经历的一切，都不要随意向人提及，否则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啊，那当然！” 凯斯满口答应，心里想的却是：“当然不会随便说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一定要深思熟虑之后，以一种隆重的方式宣告。” 希林转眼间听到这些心思，真叫气得半死。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我答应带你回来，可我没保证以后不会杀你。尤其是你如果给我找麻烦的话，我就毫不犹豫宰了你。你还想跟我比剑术吗？” “不敢不敢。你别生气，我这不是什么都没说出去嘛！放心，我听你的。” 凯斯还有点舍不得离开希林，他一再打量希林的穿着，脑子里估摸着希林的出身。 “不要再瞎猜了，我可以听到你心里想的事情，你猜的全都不对。我刚刚从边陲小城过来，想在帝国落脚而已。” “哦，是啊！”凯斯点点头，“那你现在有着落了吗？” “本来要去给王子当侍卫，如果这事没被你们流氓团搅黄的话。” “嗯，当侍卫那是好事啊！王子的侍卫，多威风！又招摇，又有钱捞。”凯斯立即说上几句好话。 希林不想多说了，凯斯拉着他不放，还有话要说。 “有个光鲜的职业很好，能在帝国干一番事业。但这个还不够。王子的侍卫那是表面上的光鲜，明面上的，底子很虚啊。要想在帝国立足，黑白两道都吃得开。那才是真的根基深厚，可以久居。” 一通暗示，希林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我找份清闲的工作就好了，干嘛还要走黑白两道？” “你年纪小还不明白。以后你有了权力，谁来听你的话、任你指挥啊？帝国这么大，你要是办点什么事，还不得靠底下的人！到时候你出点权，兄弟们出点力，互相扶持，才能让你的事业越做越好啊。” 希林听得发笑，“我不需要把事业做那么好。” “到时候你就需要了。” 希林推开凯斯的手，又被凯斯拉回来。 “无论你走哪种大道，都绕不开帝国市井的小道。和我们搞好关系，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你们、流氓团？才不要！” “别说那么难听。流氓团只是个俗称，我们的正式称呼不是这样叫的。”凯斯的口吻严肃认真，对他来说这是一件大事。 “帝国各行各业贫苦兄弟互助会，听说过吗？帝国最大的社团，遍布所有行业、所有街区，成员不计其数。” 希林想要说什么，又被凯斯打住。 “加入我们吧，我很中意你，你和小胡子那家伙不一样……我可以辅佐你做老大，到时候你就会成为帝国的无冕之王。你放心，我是兄弟会的二把手，他们全都听我的。” “谁要加入你的社团！”希林把凯斯整个人都推开，“既然他们全都听你的，你自己当老大不就得了？滚开，别烦我！” 第581章 挑剔的甲方 “如果当晚他们护送着王子逃离，取道东边跑向皇城的方向，现在是否都在坦雅的小阁楼里落脚呢？” 希林合计一番路线，先回去坦雅的阁楼，打听一下朋友们的情况，再去看望茜茜缇娅，最后回到圣天使大教堂。反正安塞尔、一只眼还有古温克他们最终都会回到大教堂的。 “他们全都是聪明的家伙，不用担心太多。” 傍晚之前赶到酒吧一条街。 “你们还好吗！”希林一进门就问。 “天呐，你回来了！”坦雅又惊又喜，“你的朋友坚称你有特别的逃生手段，不要我多问。我真不敢相信，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我还有两件衣裳放在你这呢，肯定要回来的。”希林笑了笑。 “你的朋友们全都返回大教堂了，走的时候顺路把舞娘也送回家了。我跟他们也不熟，就没有挽留。不过文斯柯不一样，他和那几位不是一路人，他更愿意留在我这。” 低头一看，坦雅的阁楼已经容不下希林落脚了——画家文斯柯四脚朝天躺在地毯上赖着不走。 坦雅非但不介意，还自豪地说，“这位画家朋友说他很欣赏我，要以我为灵感创作一副画。” “呵，是么……” 希林在狭小阁楼的梳妆台上倚着，坦雅递给他一杯冰镇的葡萄酒。 此时画家文斯柯正懒洋洋躺着，浑身散发出酒气。他昨夜宿醉，这会儿还没醒。也可能早就醒了，就是不高兴起身，在装睡。 “想不到你会跟他合的来。” “他是艺术家啊！” “什么艺术家，骗吃骗喝的手段吧……” “你不信？”坦雅有证据。 坦雅的梳妆台上就摆着一副尚未完成的画作，绘画用的炭笔就随手扔在旁边，还有些涂抹画纸的纸团，看着邋遢的风格，就是文斯柯的手笔。 这是一张含情脉脉的侧脸，画中人低头凝眉、若有所思。长发飘逸，映衬着半张完美无暇的脸。分明寥寥几笔，把坦雅整个人的气质都拿捏住了。 “行吧，画小人儿这方面，他还挺有才情的。” “别摸画纸，你把他的线条摸糊了！”坦雅把那张画当个宝贝，不让希林多碰。 听说朋友们都安然无恙，希林倒也放心，不必急着去找。至于那位王子，坦雅完全没放在心上。 “管他干嘛！反正他地位那么高，随便找到一个卫兵都会保护他。” “也是。” 如果没记错的话，前不久文斯柯刚刚大加赞扬过茜茜缇娅的美貌，怎么这么快已经变心了？希林推推一滩烂泥一样的画家，打趣地问道： “喂，你现在还觉得茜茜缇娅的美貌举世无双吗？” “她？那个轻薄的女人，我对她的心已经死了，哼！我现在只爱这世界上最纯洁的少年。” “呵……变心比换衣服还快。” 恐怕画家眼里的情爱跟普通人的理解完全不同吧？也不晓得文斯柯终日都在纠结什么，他一会疯狂坠入爱河，一会又失恋了自暴自弃，可实际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全都是他在自己的舞台上演戏。 在这碰巧遇上画家也是好事，希林的高塔图纸还要再委托他。 “文斯柯，醒醒！我有话和你讲。” 说着，希林从腰间小皮包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图纸，还有一个精致的玻璃盒子。 坦雅好奇地凑上来，影子里的恶魔也睁开眼偷看。 “这是圣天使大教堂？”坦雅好奇地问，“也是他画的？” “是啊。”希林答道。“我要拜托他设计一座永恒的高塔。” “嘻嘻，他画的高塔你也敢住进去？这个水平画点妖媚的舞娘也就算了，设计建筑？天方夜谭！”恶魔的眼睛在阴影里来回游走，笑嘻嘻地嘲弄。 “闭嘴，我没有别的人选了。”希林暗暗回怼。 “那倒是。天才几百年也不会出现一个。这些年来，我反正没遇着过一个天赋超越昔日工匠的人。” 坦雅有点懵：“希林，你在和谁说话？这房间里还别人吗？” “欸！” 希林这才想起来，刚刚脱口而出对恶魔讲话了。同时与人类和恶魔交流，难免会犯糊涂。 “没、没什么。我在和想象中的人对话。” “哦——这个我懂。”文斯柯突然插话，若有所思地会意，“精神分裂。” “啥？” “想象力过于丰富，以至于产生了逼真的幻想，与不存在的人交流……这些都是艺术家的天赋。” 越解释越奇怪，就让他认为自己有病好了。 “我可没有艺术天赋，否则不会绞尽脑汁来摆脱你了，文斯柯。” 希林拿起图纸指给画家看。 “这张图你画得挺好，但还不够。我需要一张更加详细的设计图，精确到一砖一瓦。而且我的地基体量是圣天使大教堂的十倍。我想保持大教堂的风格，但是对细节进行重画。” “说那么轻松，要么你还是自己画吧！” “我知道你可能很排斥，所以我愿意付钱。” “那么你这就拉一坨屎，把它捏成金币送给我吧。”画家阴阳怪气的。 “我特地询问过，的确有种方法可以延长恶魔金币的存续时间。就是这个盒子——微型的永生结界。” 盒子被天使光翼的羽丝缠绕，好像闪了一点点光亮。画家持观望的态度。 “我可以打开一个小缝，把金币塞进去。只要你不打开盖子，就不会破坏内部的结界。金币可以永远保持灿烂的状态。而你，可以一直在盒子外面欣赏。” 希林比划了半天。 画家根本就不表态，好吧，不见到实际效果他是不会买账的。希林豁出去了，今天也有必要当众表演一下恶魔的戏法，让大家重新认识自己。 于是他撸起袖管，拿马桶里存留的粪便制作出一枚闪光锃亮的金币。 这枚金币，跟上次的不太一样。背面是一个舞者的浮雕，看身形好像是坦雅。再看正面，是一些花朵。 “额，或许金币的样式与原材料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我还是等你再产出点原料吧……” 文斯柯夺过金币，他很喜欢，并不介意图案的内容。 “也行，那就把这一枚先送给你，作为定金。” 希林小心地打开盒盖，将金币放入玻璃盒子。哗啦，金币发出清脆的响声。 “记住，只能从玻璃盒子外面看，绝对不可以打开，否则戏法的时间结束，金币会变为原本的状态。” 文斯柯心不在焉地听。 “收下这枚定金以后，就要麻烦你画图了。还是老价钱，一张图纸，一枚金币。只要你愿意为我的高塔做细化，画多少张图纸我都接受。” 希林说完，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当然了，我也可以给你真正的金币。如果你的确手头紧的话，我想办法弄真正的金币支付给你。” “你可以滚了。去找那个骚娘们吧，她嚷嚷着要当皇后呢。除了你，没人受得了她。” 画家不耐烦地说。阁楼本来就狭小，容不下希林歇脚。希林就此告辞，他心里暗暗猜测：画家很容易被那种奇特的艺术品迷惑，过不了多久就会提供新的图纸了吧？ 第582章 誓言翻身 “好友们竟然纷纷吐槽茜茜缇娅是难搞的女人。”希林暗自苦笑，“我觉得她还好啊……她那么漂亮，看到那样一张脸，就觉得为她做什么都值得。” “再说……我又没对她付出什么，都是举手之劳、顺水人情罢了，我自己也从中获利（指喝到了血）了啊。” 告别坦雅和画家以后，希林又在帝国的角落里游荡觅食了一阵，次日清晨再次路过失火的街区。 两天一夜过去了，大量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原地，哀嚎声震天，十分凄惨。穿过人群的时候，希林听到人们在议论。 “听说今天，帝国的皇帝会亲自来慰问灾民。”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昨天听侍卫队里的朋友讲的。今天早上侍卫队会去皇宫门前集结，护送皇帝出行。等下午的时候，皇帝大概就会来了。” “你确定是来这里？” “来了又怎么样呢？还能把我们全都接到皇宫里去住！” “皇帝来了肯定有办法。他可是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啊！帝国的大事就是他的家事，他一定会处理好的！” 人们议论纷纷，有抱怨的，也有称颂的。关于帝国的皇室希林知之甚少，出于好奇，他也跟着搭话。 “既然皇帝要来，王子们也会来吗？” “有可能，说不定他全家都来。” “对，这种重要的事情，皇帝就会带着自己全家出席的！” “还重要呢，别做梦了！皇帝哪有空关心我们的死活，要我说你们别在步道两旁搭铺盖了，碍着皇帝的路了！” 希林等了一会，没见着皇帝的影子。听说皇家的卫队集结要花好多时间，皇室成员在家里三餐茶点一样不少，也很磨蹭。没耐心等了，他还是先去舞娘家里吧。 中午时分赶到她家里，不出意料，她家里果然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茜茜缇娅与亲娘互相谩骂恶语相加，一点也不像母女，像是不共戴天的仇家。 她家敞着门，吵架的声音几条街外都听得清楚。希林倒是不必找路，循着声音就到了。 “小孤孀，还想当皇后？被人卖了都不知道。过几天你就在最便宜的季院里迎接数不清的排着队的男人了。” 老娘坐在门口冷嘲热讽。茜茜缇娅不甘示弱，指着鼻子回敬给她。 “老孤孀，等我有一天做了皇后，第一个下令砍你的脑袋！拿去喂狗！” 希林站在门口十分尴尬，也不知要不要打声招呼。 “哎呀，希林洛斯！” 一见着他，舞娘立即娇滴滴扑上去，委屈巴巴地央求。 “希林，带着我一起去皇宫吧，我要去找我的郎君！” “哈哈，天底下还有这种稀奇事，女人竟然上赶地去找男人！你该不会已经怀上小小王子了吧？” 说得这么难听，希林先帮她们把家门关上了。老爹坐在院子角落里，笑呵呵地一句话不敢说，只对着少年点了点头。 “别关门，我们现在就走！这个家已经容不下我了！” 希林抿着嘴唇，摆出折衷的态度。 “我来是想确认你平安无事的。” “我没事，脚崴了，最近都没法跳舞。再说也不用跳了，场子都被人扬了。” “我那几个朋友呢？他们送你回来之后说过什么吗？” 茜茜缇娅哪里关心他什么朋友，这会儿全都忘了，心里就想着自己的事情。 “我们快去皇宫，找那个王子！时间久了他就不认账了！” “等你被卖去便宜的季院，就别回家了，我丢不起那个人。你生的小小王子也别送来给我养，老娘没空。” “我死都不回来！” “你最好别不认账。” 茜茜缇娅又举起沉重的臂钏，顶着老娘的额头怒骂。 “尝尝这个，纯的金子，真正的王子送的！你这个老贱婢一辈子都没机会摸着！” “别那么着急，茜茜缇娅。你老娘说得有道理，所谓的王子提出的事情太诱人了，难免是陷阱，我们得谨慎一点！” “你说的有道理，嫁给王子那么大的事情，我一定会谨慎的。我会穿最漂亮的衣服去见他的。” “你先收拾行李吧。” 茜茜缇娅转身上楼，回她的闺房里梳妆打扮。 “我是她的朋友，肯定会站在她的立场上帮助她。但是请放心，如果皇宫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我会把她安稳地送回来。” 希林对她父母说。 茜茜缇娅特地挑选了几套昂贵的裙子，一件一件穿下来给希林看。希林完全说不上哪件更好，在他看来都是眼花缭乱。 “哼，乡巴佬看了也不懂！我全都带上！” “那就全都带上。我想，如果皇宫很大，万一许多天都见不着王子的话，带些日用的洗漱用品也好。” “算你说得有道理！” 茜茜缇娅收拾了一个小箱子，把漂亮的衣服、鞋和化妆品全部打包，做出与家庭彻底决裂的态度。 希林让她多打包点东西，怕她怄气的时间比较长，需要在外面多住些日子。 至此，对于什么王子的承诺，出了舞娘自己根本没人信。 “走吧。” 她饭也顾不上吃，立即启程。二人在繁华的地段租借了一辆马车，打算取道皇家歩道去皇宫的大门口。 马车走到帝国广场的时候，就被拥堵的街市拦住去路。原来，皇帝即将来慰问的消息是真的，更多的市民涌来这里围观，许多贵族也来凑热闹。帝国卫队又不得不加派人手维持这片区域的秩序。 此时此刻人潮涌动，场面不亚于大赛前的竞技场。马车根本走不了，更别说前面的路段已经封锁了。 二人好不扫兴，不得不下车。 “要不我们在这等等？既然你都要嫁给王子了，理所应当去了解一下未来的夫家吧。” “唉，好吧。”她叹了口气。 “往好处想想，如果在这就遇上那位王子了，就直接跟他回皇宫吧。” 第583章 帝王巡视 二人挤在人群里等待，看远处的日晷时钟到了下午三点，一支车马队伍在人群的簇拥下缓缓地走过来，欢呼声此起彼伏，这才知道是帝国的皇帝驾到了。 “他一路都是那样子走的，难怪走得特别慢。”希林等得不耐烦了。 皇帝在臣民中的呼声很高，有人自发地在沿路抛洒花瓣。更多的人则是挤在马车周围，跟着队伍一起走。 越是走到宽阔的地方，就越是有贵族的人马上来凑热闹，谁不想跟皇帝说句话呢！人越聚越多，车马队越发寸步难行，哪怕都到眼前了，再走近一点也要个把钟头。 人们几乎是把帝王的出行当作一种节日来庆祝，沿路有人吹拉弹唱、跳舞助兴。有的人准备了给皇室应援的旗子，搞得像赛场上助威一样。更多从远处赶来的人也不是单纯为了看皇帝，就为图这个乐呵。 也不是说皇帝就得到了臣民的绝对支持，也有人扔鸡蛋，希林就亲眼看到至少两个。一个打到了皇帝和皇后的马车上，另一个击中了某个侍卫的头盔，惹得群众一片嘲弄。 当今帝国的皇帝是一个仁慈的人，他从来不会为难反对他的臣民。尤其是那些衣衫褴褛的穷人，他们啥也不懂，纯粹是刁民而已。 侍卫装腔作势吓跑了扔鸡蛋的人，而后也没有追击就归队了。过不多时，那几个人又跑回来叫嚷，并没有人处理他们。 同时有支持者和反对者的存在，还有人打岔添乱，没有办法形成任何统一的呼声。皇帝对此不予干涉，他出现的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终于凑近了能够一睹皇帝的尊容，马车上是一个面容和气的老大爷，有点中年发福，肚子不小了，头发也秃了。 皇帝带着金冠，身上尽是金灿灿的珠宝。但他穿着有些邋遢，散发着那种老大爷味儿。 他身边端坐的女人是皇后，穿着紫色的长袍，绣着网格的金线和珠宝。大热天也戴毛茸茸的大帽子，头发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张妆容过度修饰的脸。 即便满身的金玉衬托，也看得出那女人不算漂亮，连端庄都说不上。她小小的个头浑身缩在一起，见着什么都心烦，有一种积年的苦大仇深。 观望了一阵以后，不得不说有些情况完全出乎意料。 皇帝的排场不算大，甚至比武盛会的时候大家族赞助的那些个骑士团花车都不如。帝国的风俗的确奇怪，他们的最高统治者看起来有些过于亲民了。 再往后看，还有两架小一些的马车在后面。一架纯白色镶金边、四匹马牵引的马车上铺满鲜花，顿时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一位年纪轻轻的王子端坐，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那位王子也太英俊了，他有一副无可挑剔的俊美容颜，一动不动的时候好像个玩偶。但他又看起来如此冷漠，无论眼下的灾情还是身边支持者的呐喊都与自己无关。 那张独特的脸绝无可能认错，哪怕只见过一面希林也把他认出来了。 “王子、那个人真的是王子！” 茜茜缇娅也认出来了，她大声地朝那架马车呼喊。 “王子——！王子——！快看啊，我在这里呢！” 只可惜她喊再大声也没有，话音完全淹没在人群里。 英俊的王子周围是来势汹汹的追求者们。别说未婚少女了，其中不乏少妇甚至中年阿姨，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停朝马车的方向卖弄风情。 还一口一个“查尼小宝贝儿！”“快看过来呀，我的小心肝儿！”每一句呼声都绝不亚于茜茜缇娅，想在这群人里出头简直是做梦。 “我是他的未婚妻，他答应了要和我结婚的！”茜茜缇娅大喊道。 这话很快引起了一群女人的嘲弄。 “哈哈哈——！我还是他妈呢！乖儿子！” “你喊的一点都不新鲜，上次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怀了王子的孩子，如果王子不作出回应就自杀！” “什么？真的吗！”茜茜缇娅大吃一惊。 “一点也不稀奇，每天我都能看见有至少三个女人为他要死要活的。你们这种女人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呸！我是他真正的未婚妻，看看我手上戴的什么，那是他送的定情信物！” “呵——！” 根本就没人相信。 希林可以打赌，有那么一瞬间王子看过来了，他知道茜茜缇娅就在人群里！但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个女人一样的。 “那天晚上包厢的烛光昏暗，我看得不是很真切。在日间的阳光下看，他又高贵又冷傲，颇有帝王的气质，从各方面来讲都很像个王子呢！”希林打趣地说。 这么一说，身边立即有人应和。 “没错啊，王子殿下是我们帝国地明日之星呢！很受欢迎的！” 讲话的人岁数也不小了，是个大叔。一把年纪了还追星，真奇怪。 “但是说实话，王子的气质与皇帝、皇后相差好远啊……都不太像一家人。”希林自言自语地说。 “天呐，你是外地来的吧？”身边一个人大呼小叫的。 “怎么了？” 希林搞不清楚状况，身边几个人闲人哈哈大笑起来。 “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否则怎么连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 “哈！” 接下来，几个闲人嘻嘻哈哈讲起了帝国最着名的“三件大事”，其实就是三条八卦，帝国人对此津津乐道，茶余饭后说起个没完。 “我们皇帝啊，他‘不行’。” “什么不行？”希林听得一阵汗颜。 “能力不行。” 说得云里雾里，看大家嘻嘻哈哈的，希林才懵懂地猜到究竟是哪种能力不行。 “但也没准不是他不行，是皇后不行，对不对？他俩没有儿子，总归是谁不行吧！” “要么就他俩都不行，哈哈哈——！” “所以说，王子并不是他们亲生的儿子？”希林追问。 “抱养的，亲戚家的小孩儿，管他们叫舅舅舅妈。所以这事不是秘密，谁都知道。” “哦……” “但是我猜啊，是皇后不行。因为这些年来皇帝一个情妇都没找过，据说啊——他妻管严！” “这你就胡说了，皇后有天大的本事，皇帝怎么还跟小宫女偷情生了个小王子呢！” “胡说八道！小王子也是抱养的！他是大贵族的私生子，和皇帝没血缘关系。一个孩子不可能有俩爹生，对不对！” 说起这个众人又吵起来。这会儿，小王子的马车也走到比较近的位置了，希林看到那个金发的可爱少年，身后簇拥着一群年轻漂亮的侍卫，哦，原来就是他！他也是王子。 希林高兴地打招呼，只可惜也被淹没在人群里，小王子完全没有注意到。 “我跟你们说，小王子绝对是沙弗隆老爷的私生子，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再说你看那个发色，那么浅的金色，只有他们家的人有那种发色。” “这个啊，就是帝国的另一条八卦咯。有人信有人不信。小哥，你还没见过沙弗隆家的人吧？” 希林回想起某次宴会的情景，好像有个什么市政院的长老出席。但那么久远的记忆，谁会专门记着某个陌生人的五官啊！ “等你看见了自己品品，到时候再说像不像！” 希林敷衍地笑了笑。 血缘关系这种事，从外貌来看只能说个十之八九，难以给出准确答案。 “从帝国的法律上来讲，无论哪里来的儿子，只要得到了父亲的承认就具备合法身份，至于亲不亲那是父子二人的私事。”一个闲人一本正经地说。 “就目前的情况看来，‘能力不行’的皇帝对自己的儿子很满意。用不着我们操心。” “那第三条呢？你们刚才说有三大八卦啊……” 说到第三条，周围几个人就开始猥琐窃笑了。 “第三条啊，是真正的流言。有人说……王子领回家的时候都挺大的了，他跟舅舅，其实是那种关系。”闲人小声地说。 “啊？” 希林好像猜到他们要说什么了，但那也太离谱了吧！怎么可能…… “这个年轻人手段了得，靠着和‘舅舅’的不正当关系得到了皇位的继承权，野心勃勃啊……所以说，其实他们也不是什么真的舅舅和侄子，王子到底从哪抱来的，根本就没人知道。” “那也太扯了。简直难以置信！我可不会相信这些鬼话……”希林一阵恶心。 “嘿，流言就是流言，又没人强迫你相信。”几个闲人说完便散了，没人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584章 安置灾民 因为场面热闹，围观的人很多，希林还听到一些陈年的旧事。 “虽然整个一块街区都烧了，不过这还不是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 “是啊、是啊，听老人讲从前有一次还要厉害，大火烧了一个月，半个帝国都没了！” “嚯！那么厉害？什么时候的事啊？”希林问道。 “三百年前。”闲人煞有介事地回答。 要说帝国的老大爷吹起牛来真是没边。 “三百年前的事情？你们就闭着眼睛吹吧！” 一见希林不信，闲人们马上聊起了证据。 “那场大火把涌泉广场的雕塑都熏黑了，为了救火大家掏空了所有的水源，导致后来地面凹陷，还形成了好几处池子。大火烧到帝国大教堂的时候才停下来的。” “后来为了防火，皇帝下令拆除了许多违章搭建。还将街区之间的距离拉开，才有现在这么宽的马路。” 原来繁华的帝国也有软肋，哪怕一点点火星也能彻底毁掉。 “次也很严重啊。你说过火的这一块街区得有多少人受灾啊？” “要我说有七八十户、四百多人的样子。” “我看不止，那边统计的册子都写满了，搞不好有两百多户呢！还有好些是佣工，租住在阁楼顶上的人。” 帝国的商业繁荣，利益来往可谓花样百出。有人坐拥繁华地段的地产自己却不居住，而是租给佣工吃佣金。 更有甚者，租来的房屋划成更小的房间再次转租，从中赚取差价。 帝国的民宅最高能建七层，常见的也达到四层。顶层的阁楼冬凉夏热，用水也不方便，常常以便宜的价格租给佣工。而佣工们为了尽量节约房租，根本不介意三五成群挤在一间。 “住的人太多，就怕大火……”众人议论纷纷。 皇帝派出了两名书记官统计受灾的情况，全凭灾民口述，那二人拿着簿册逐一记录。 也不是谁都会说实话，希林听到某个人的心声：“我主人一家全都烧死了，我冒充男主人吧。”他抬头找了一下那个声音的来源，是正在登记的一位大哥。 “你们都要说实话，我会回去按照登记的情况和对，不是瞎掰一个名字就行的。”官员不停地声明。 “而且你们这些外来务工的，乡下有老家就赶快回去吧，不要聚集在这里。你们全都在街道上露宿，饮食和寝居没有保障，现在这片区域的卫生状况堪忧，只会危害大家的健康。”官员苦口婆心地劝告。 希林这才看出来，原来贵为帝国的皇帝，也没有什么实际的解决策略，无非是来安抚众人，给他们加油打气的。 “哎呀，这皇帝真窝囊，完全没用嘛……”他小声地嘟囔。 这话也有人表示出赞同。 “是啊，就说皇帝没啥用，这种时候，只能认倒霉自己想办法咯。” 这时候有人说：“看！教堂的人来了！” 原来是一群修士簇拥着一辆华贵的马车，似乎是什么大人物来了。帝国大教堂距离这里不过是二十分钟的路程而已，这么短的距离，身居高位的人也绝不会徒步，而是摆着阔气的排场。 等那辆马车在灾民中停稳，百姓们顿时对皇帝失去了兴趣，纷纷去拜见那辆车上的人——走下来一个肥头大耳胖墩墩的大主教。 “是哀穆勒主教！大教堂来赈灾啦！”人们欢呼着涌上去，向着大主教一行人祈祷、跪拜。 华丽的大马车后面还跟着一辆普通的货车，满载着面包、干奶酪和热汤。修士们立即向灾民分发食物。 皇帝看到他们来了，也热情地欢迎，还向大主教毕恭毕敬地问候。这场面把希林看得一愣，“原来帝国的皇帝是那么卑微的人吗！他竟然还要主动向大主教问候？” 但转而一想他又觉得很好笑。 “弗拉维大人还是哀穆勒的师弟呢！同为大主教，他是不是也应该得到皇帝的尊重？原来我一路追随的主教是个大人物呢，哈哈！” 皇帝不吝钱财，向教堂捐献了一大笔钱，请哀穆勒大主教用于救助灾民。大主教很高兴地收下。 追随皇帝而来的官员和贵族们哪个也不敢怠慢，全都倾囊捐助。不多时那一车的面包和干酪变成了沉甸甸的金币。 平民百姓当中也有热心肠的人，把自家闲置的锅碗瓢盆捐献出来。 不知为什么，随着微风吹来了某个修道之人内心的窃喜，希林可以把他心地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么多钱，可以在采购物资的时候吃上一大笔回扣了……” 想要知道是谁心底的恶念却很难，那群修士无不道貌岸然，个个一本正经的。 “好奇怪啊，修道之人也爱财吗？”希林嘀咕着。 他影子里的恶魔睁开一只眼睛瞅瞅。 “嘻嘻，不经意间听到那么多心底的声音，连本来笃信的事物都动摇了。” “拉吉玛，我没有动摇。帝国的一切都靠钱来维持，他们爱财无可厚非。” “真的吗？” 时间一晃就是一整个下午，哀穆勒带领的修士们把食物和破旧的物资全都分发完毕，带着金币就要走人了。这时候，远远地又来了一辆教堂的马车。 围观的百姓们都十分激动，看到教堂的人就虔诚地拜见。来的人看衣冠也是一位大主教，人们更加不会怠慢。 坐在凉棚下喝茶的皇帝听说了，也谦卑地出来拜见，同样是毕恭毕敬。 只是这位主教有些面生，谁都没见过。看他马车上的徽帜是一位仁慈的天使，这就更加没人见过了，帝国的百姓已经很久都没见过任何天使造型的装饰了。 大家急忙打听，分发热汤的小修士很不耐烦。 “哎呀，我们是圣天使大教堂的修士，这位是我们的大主教。圣天使大教堂就在圣天使城区，帝国现存最大的教堂，你们都不知道吗？知道了就别聚在这里了！” 人们或多或少听说过那座教堂，只是刚刚才知道原来那座教堂里还有人。 “那么，圣天使大教堂的主教，你们愿意接受我们的捐款吗？” 小修士也不避讳，扯着嗓子问：“大人，我们能收钱吗？” 大主教点头同意，这群老百姓一个个都急忙掏钱。虽然他们刚刚都捐过钱了，但是再捐一点也没关系。 这群人嘛，心地善良，也没什么原则。他们眼里搞不清楚两座教堂有什么区别，看见个主教他们就愿意跪拜，让他们掏钱做善事也都很乐意。 只有一个人气得咬牙切齿，心里默念着：“师弟啊、师弟！你没事干跑来跟我抢什么风头呢！” 这口气希林再熟悉不过了，仔细一看，嗬，挤眉弄眼在角落里生气的人，不正是哀穆勒大主教么！ “给灾民分发食物也能惹他嫉妒吗？” 影子里的恶魔把眼睛挪到希林耳边。 “你瞧，和一个人熟了以后，在嘈杂的环境里都能听清楚他的心声呢！” 第585章 教堂赈灾 贵为帝国的皇帝，也搞不清教廷内部究竟出了什么分歧。既然同时出现了两位主教前来赈灾，那么他就两头问候，谁也不得罪。 刚刚大笔的款项捐给了帝国大教堂，那也是应该的，帝国大教堂对皇室而言地位显着。皇帝又凑了点私房钱捐给弗拉维主教，好在这位主教大人也不嫌弃，多寡随喜。 能尽的绵薄之力都已经尽到，接下来该怎么办皇帝依旧是愁容满面。 “看到这些可怜的人无家可归，在寒风里衣不蔽体，朕心如刀绞啊……” “陛下是仁君明主，看到苍生的苦难感同身受，实乃大善。”哀穆勒凑过来安慰道：“这一切都是造物者的安排。我们帝国臣民平日里骄奢淫逸，违反诸多教义，才遭到如此报应。大家应该更加虔诚谨慎，来教堂里赎自己的罪行才是。” “您说的真有道理。”皇帝连连点头。 “只是眼下这么多灾民，该如何啊！他们总不能一直睡在大街上吧？” 官员们议论纷纷。 “这片区域过火之后，也不能一直空着，总要盖起新的楼房。” “是啊，如此繁华的地段空留着就是浪费啊！” “可以先开辟一处容留灾民的避难所，等楼房建成以后再将他们迁回来！”有人提议道。 皇帝也觉得应该这么办。于是转头问哀穆勒：“主教大人，教堂向来以仁慈宽厚拯救众生，如今这些灾民没有了居所，能否请教堂收容他们啊？” 哀穆勒一听，立即盘算起来。他心底的小算盘随着风儿都吹进希林耳朵里。 “这么多人，我们的教堂怎么可能安置得下？全都装他们，我们的日子还怎么过！” “……但是，收留一个人，就能向皇帝讨要一笔不小的费用，我拿了钱再想其他的办法安置他们也行啊……” 想到这里，哀穆勒开口说道：“陛下，我认为灾民们自救也非常有必要，还有劳动能力的人，应该立即想办法寻找雇主，解决生计。而那些老幼妇孺等实在没法养活自己的人，才需要教堂的收容。” “您说的有道理，朕也是这么想的。”皇帝频频点头。 “安置灾民，恐怕也涉及到一些日常开销，毕竟他们吃喝用度都需要我们接济……” “哦？说的也是……大概需要多少费用，我们呼吁大家一起捐献吧！” 哀穆勒转着眼珠，绝不会放过捞钱的大好时机。 “陛下，总体的费用与最后确定需要收容的灾民数量有关。经过粗略的估计，我认为要保证灾民们得到妥善的安置，怎么说也得……一块金币，每人、每月。” 皇帝脸色不太好，双脚一软。身后的财务官扶了他一把。他嘴唇颤抖着轻声问道：“眼下有多少灾民啊？重建楼房得多久啊？总共、总共需要多少开支啊？” “陛下，目前等待安置的灾民有七八百人的样子，修建安置房，怎么说也得六个月。这么算下来……不是小数目。还没合计过修建房屋的费用呢！”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去哪里弄那么多钱呢……”皇帝急得团团转。 希林看了又暗自发笑，心想：“就说帝国的皇帝是个窝囊废，手握着那么大的权力，却被一点点钱财逼得发愁。帝国没有税收吗？他都不会命令大家交钱上来吗？” “关于‘窝囊废’这个词儿，帝国有个专门的说法，那是一种软鼓囊囊的葫芦形状奶酪。”恶魔突然冒了一句话出来，把希林逗笑了。 身边的闲人百姓倒是颇有微词。 “哼！最好别搞苛捐杂税逼着我们掏钱！什么安置，大家都是穷人，随便睡个地方不就好了！” 财务官建议道：“陛下，如果一时间凑不出那么多钱，我们就想办法把这块地周转一下吧！” “哦，这怎么说？” “您把这块繁华地段的地卖给帝国的富商，再拿他们卖地的钱去便宜的地段修建房屋，中间的差价还可以安置他们，不就好了！” 皇帝觉得这办法不错，道理上完全说得通。只是无论如何操作，资金都不可能立即到位。眼下至少一个月时间里，还得出钱请大教堂安置。 而哀穆勒转着贼溜溜的眼睛，伸着舌头像个饿狼一样，就等吞下这一大笔费用了。 “陛下圣明，一定能够妥善处理此事！” 大人物们互相运筹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有个身份低微的人不耐烦地大声嚷嚷。 “安置一个灾民竟然要一块金币？不就是吃喝拉撒嘛，哪用得着那么多啊！” 希林一听这声音给气乐了：“这不是安塞尔么！原来他也随着弗拉维大人来赈灾了。” 循着声音望过去，就见到三个市井闲人安塞尔、文斯柯和一只眼，一起在那里出洋相羞辱哀穆勒主教。 “主教大人，您还是改行抢劫算了！”文斯柯没好气地起哄。民众们听了一片大笑。 哀穆勒很生气，他肥墩墩的样子板起脸来像个不倒翁。跳着脚点指那三人：“哪里来的刁民，胆敢在此胡闹！该死！简直罪该万死！” “贪得无厌！骗子！”文斯柯这么一喊，远处便有人跟着喊。反正众人闲着也是闲着，出别人的丑最开心了。 本来焦头烂额的皇帝一见气氛不对，更加惶恐。他让卫兵把那三个家伙带来面前。 “你们三个年轻人，怎么可以当众辱骂主教大人？安置灾民的事情，朕和一群官员、富商都没有办法，你们三个穷小子就有办法了？这可不是一两个人回家请客啊，上千人呐！” “来一千个也没关系，我们那里全都容得下！” “年轻人不要吹牛，在朕面前说谎是死罪！” “我们没有吹牛。”安塞尔站出来。 “就在帝国西北角上，最穷的那个街区，人称圣天使统辖的街区，是个没有市政官员的地蛮荒方。那里有一座教堂，主教正是这位仁慈宽厚的弗拉维大人。我们都是他的追随者。在那座教堂周围有大片的空地，无论多少人都可以安置，我们来者不拒，只要您报销伙食费和棉被衣物。我相信那要不了多少钱，以穷人的生活标准，一块金币能用一年！” 皇帝听了眼前一亮，问询左右：“帝国还有这么个地方？” 各位官员纷纷点头。 “帝国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只是那里没有皇权管辖，社会非常混乱。” “但是便宜啊。您问问那些灾民肯不肯？” 皇帝囊中羞涩，如果能省钱当然最好。财务官也想到一个点子：“陛下，那个城区就是所谓‘地段便宜的地方’啊！您把安置房也建在那里好了，就在安置灾民的棚户区边上，你还可以招募灾民为建筑工人，以工代赈，一举多得啊！” 皇帝听罢眼前一亮，一项宏伟的建设计划就在眼前了。 第586章 妒火中烧 皇帝与官员们商议一致，觉得将灾民安置在圣天使城区是最好的选择。此时也有很多灾民不同意，他们不想去那么偏远的地方！ 皇帝耳根子软，有人说了不同意见他就开始担心。财务官又想了个妙计，悄悄说道：“陛下，如果无论怎么安置都请你出钱，他们自然要最舒适的选项。但是咱们可以这么干……” 皇帝听完觉得非常有道理，财务官宣高道：“帝国给每一位灾民的安置费用，将以现金的形式按月发放到大家手中，你们可以自行决定如何安排。” 这么一来，大量原本生活贫苦的人就很乐意去圣天使城区了，谁不想从安置费里赚点差价出来呢！ 皇帝越想越激动，建设计划呼之欲出，还应当去圣天使城区亲眼看一看，那里的环境究竟如何！ “起驾，我们立即去圣天使教堂！” 皇帝顾不得疲劳，官员们不敢怠慢。富商出于利益的考量也会去一探究竟，还有那些好事的百姓，和等不及现在就想安顿下来的灾民…… 只有哀穆勒，因为几句话一下子成了局外人。他气坏了，一个劲儿地说弗拉维的不好。 “听三个口无遮拦的小鬼说话？他们无非是想出风头！等你们全都跑过去扑了空，就知道上当受骗了！” 哀穆勒大声咒骂，身边的几个修士也附和。只是大量好奇的贵族和百姓不理他那套，都簇拥着皇帝朝帝国西北方向走。 哀穆勒为了到时候好好泼一盆冷水给弗拉维，只好也跟了上去。 一路上安塞尔他们趾高气昂地在前头开路。 天色越来越晚，眼看都入夜了。城里的夜路不难走，皇家步道继续延伸下去，也全都是宽阔平坦的石板路，早些年前这条路连通着新旧两处皇宫，曾经非常繁忙。 卫队的火把照的道路亮堂，更多好事的百姓也跟上来围观。大队人马轰轰烈烈地走去了圣天使，从傍晚走到黎明才抵达。 大路到了一处断桥下面，竟然被砖墙和垃圾拦住去路。原来圣天使城区与帝国的其他城区有一道人为的隔阂，只有几个低矮的门洞可以通行。 “哎呀，这大概是百年前疫病时期留下的隔离墙。那时候圣天使城区里老鼠成灾，疫病传播的范围太广，不得已用砖墙封起来了。”一位官员解释道。 “这就难怪了。” 怪不得那么多人从来没有见过圣天使城区，原来入口就如此隐蔽。 这么低矮的门洞不适合皇帝通行，考虑到疫病早已结束，卫队立即组织了一些民工将砖墙推倒，清理出一条通道。 天色已经大亮，皇帝的马车才驶入圣天使城区。 太阳升起来以后，圣天使教堂和宏伟壮丽的旧皇宫遗迹着实震撼了所有人。 “帝国竟然还有如此气派的地方！” 皇帝下了马车，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大片废弃的宫殿和广袤的空地。 “这里便是前前前朝故都。”财务官并非口吃，全怪帝国的历史太久，皇帝换得又频繁。 “但这里早都废弃了。我也没想到教堂还有人。” “这位达人，您就是这里的主教吗？”皇帝激动地问。 “正是。” “您的随从说，朕可以把灾民们全都安置在这里，是吗？”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当然可以。这里是神圣的国土，寻求庇护的人都可以留下。” “哎呀，那真是太好了。” 这块地根本就无主，谈不上价钱。皇权重新宣告占领。 皇帝的财务官打开他手腕上的“手表”，其实是块小小的金算盘，还有一根播针。一通拨弄之后说道：“陛下！如果在这里安置灾民，一切费用全都绰绰有余啦！还可以给他们修建更加宽敞的房屋作为补偿！” 二人苍蝇搓手，乐得合不拢嘴。 “灾民可以自愿选择，愿意在这里居住的就能拿到一大笔补偿款。但非要留在帝国市中心的人，可以自己再添点钱购买住宅。” “在此处兴建一处居民小区，立即开工的话年底就能建成，到时甚至可以出售一些多余的住房填补税收！” 这个方案愉快地定下了。 皇帝心情不错，一块大石头落地。想着来都来了，再去那座教堂里瞅瞅吧！ 这座教堂曾经也是帝国的教权中心，即便坍塌了大半，遗址仍旧是帝国最大的。 教堂的院子里，常年聚集很多的流浪汉，老的病的疯的什么人都有。那些人不懂得规矩，见了皇帝也没有表示，继续躺着哼哼。 正门原本就是昔日帝王专用的，只可惜年久失修早已变形，根本打不开。侧门都塌了，门板也合不上，得从缝隙里挤进去。 皇帝担惊受怕地走进去，一看满地的灰尘啥也没有。再看上面玻璃窗，有一扇没一扇的，全都破败不堪。 哀穆勒也跟着进来了，心里觉得好笑：“弗拉维啊弗拉维，看看你这破地方吧！你好意思给皇帝看吗？要不是你到任时我送了点钱给你，你现在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吧！” 教堂里还留守着许多老弱病残的修士，一个个颤颤巍巍地恭迎圣驾。一不小心还蹿出一个特别丑的家伙！ 皇帝吓坏了，小修士拉森纳急忙把他踹回厨房里。 “这个人脑子也不大好使，就不必迎接皇帝陛下了。” 皇帝从没来过这里，这儿看看那儿看看，最后拉着弗拉维大人的手，一不小心哭出来了。 “主教大人……我在任十余年，一直以为帝国四海承平繁荣富裕，哪想到帝国境内，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方啊！” 弗拉维没说什么，世界上就是有这种地方，哪里都有，没什么可抱怨的。 “主教大人，我已命令御膳厨房每天制作一车面包和热汤，送来你这里接济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弗拉维大人点点头。 皇帝又看看财务官，“另外呢，我觉得帝国应该设立一些常驻的捐献地点，让居民百姓把闲置的物品都捐给这些可怜人，我的卫兵定期把物资送来。” 弗拉维自然应允。 财务官看到这里如此破败，也替他们着急，就给皇帝出了个主意。 “陛下，如果你想要这里变得富裕一些，只要带头常来就可以。您一来，自然会带动周边的百姓往来，到时候经济往来就充裕了。” “嗯，有道理。”皇帝频频点头。 “要不，我们把明年春季的五月节盛典换在这里举办？”皇帝试探着问。 这种事情官员们当然没所谓，但哀穆勒听到了，差点气晕过去！ “五月节是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怎么可以换在这里！那可是帝国大教堂一条重要的财路啊！”想到这，他急忙冲过去。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明年的五月节我们早已筹备多时，容不得悔改！而且，每年都在帝国大教堂举行，帝国大教堂是帝国的教廷所在地啊，地位太重要了！” “那……你们办你们的，朕办朕的，互相之间又不冲突。反正五月节是举国欢庆的节日，所有的地方都会举行庆祝。” 皇帝的态度很冷淡，他向来缺钱，可不喜欢骗钱的家伙了。 “只不过，届时朕会专程来这里而已。” 说完皇帝直接不搭理他了。 希林站在角落里一直偷偷地发笑。哀穆勒从侧门走出去的时候，还被残破的门槛绊了一跤。他心里咒骂着这个鬼地方，希林全都靠读心术听到了。 话说到这里，皇帝也差不多要起驾回宫了。希林还想留在圣天使大教堂和好友们叙叙旧呢！ “哟！”安塞尔主动凑过来打个招呼。 “哈哈，你真行，怎么想到这一出的？以后大教堂的繁荣都靠你了！”希林笑着问他。 “喝，那个拉森纳成天让我出去拉赞助回来，都把我逼疯了。昨天我听到那个肥猪要一块金币一个人，再瞅瞅这么多灾民，我去！这么大一笔赞助，能让给他？当然拉回来给我们啊！”安塞尔说得教堂像自己家一样的。 “倒是你，你娘嫁出去了没？” “我娘？说得什么话！” 原来茜茜缇娅年纪比希林大，个头儿也大，已经被安塞尔戏称为“希林的老娘”了。这话倒是提醒了希林，“糟了，我和她走散了！” 这片穷苦的地方哪里有美艳舞娘的影子，王子们也全都不在啊！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的家室早就离开了。 “我现在就回去找她，下次再聊！” “嗯，好咧。” “替我向弗拉维大人问好！”希林走出倒塌大门时高喊。 第587章 花园路十三号 不记得什么时候两位王子和皇后离开了热闹的人群，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和茜茜缇娅走散。因为赈灾的小小波折打断了他们二人去皇宫的计划。 再回到火灾现场的时候，根本看不到任何皇室成员的影子，有些官员和修士在各自忙碌，灾民也是各忙各的。 茜茜缇娅也不见了。 “她……如果没有成功去皇宫，该不会又回家了吧？” 希林一阵担心，一路小跑赶去她家里，果然，走在小巷里又听到她们母女互骂的声音。心惊胆颤地敲开门，只见她落寞地蹲在院子里。 “小孤孀——你死鬼的相好来了，接客吧你！”老娘的话一点也不客气。 “你还记得我啊！” “额……我……看到他们在商量关于圣天使大教堂的事，和我的朋友们有关，就跟着去看热闹了。” 希林有些惭愧。 “你回家了啊……王子他，看到你了吗？” “没。”她没好气地回答。 “那里人多不方便，他一直假装不认识我。但他应该还在皇宫里等我呢！” “呵，是吗？你可真是不知道羞耻啊！”老娘在一旁说风凉话。 她甚至拍拍希林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小伙子，可不兴白螵我女儿！一晚上一枚金币，先把钱给了。” “阿姨你认真的吗？” 再想多跟茜茜缇娅说一个字都不行了，希林不得不从口袋里翻出一块金币给她——那是骑士团结给他的工资，就一块。 老娘吹吹金币，才放他进院子。 “我听到好多挺着大肚子找王子负责的传言，甚至还见到一个贵妇号称与他有染。但我可以肯定她们都是骗子。” “是吗？” “因为王子殿下亲口和我说过，他的舅妈对他管教非常严厉，连晚上睡觉都让仆妇把他绑起来。他极少离开皇宫，也从未碰过任何一个女人。” “额……是吗？听起来有些夸张啊。” “但他对我是真心的。他需要我这样有手腕的女人摆平那个不知好歹的舅妈。” 茜茜缇娅全都是自说自话，感觉她已经在自己骗自己了。真替她着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没接触过他的舅妈，就是那位皇后。万一她真的非常恶毒，他的家庭环境也很险恶呢？不是把自己往火坑里送吗？” “哼，什么家庭环境能比我家更险恶？”茜茜缇娅从闺房的小窗口望下去，朝老娘啐了一口。 “走吧，我们再去一次皇宫，找他本人讨个说法。” 二人重新带上行李出门。 老娘没好气地拦路：“把我女儿带出去，要另外加钱。” “滚！”茜茜缇娅甩了她一巴掌。 二人直奔皇家步道，越走越高来到桥上，却被皇家的卫兵辇下来。 “这里是皇家专用额通道，平民百姓不可以随便乱逛！” “可是我们要去皇宫，要见王子！” “走开，不可以！” 卫兵不由分说把他们赶走。 二人在步道的入口处望了望，这条路的确是笔直通往皇宫大门的，难道说大门不可以随便进去吗？ “他说正门不让我们进去，但是可以走小门。皇宫也有小门吗？” 二人又仔细观察皇城山脚下的围墙。皇宫整体坐落在皇城山上，高墙环绕，与平民百姓居住的区域完全隔离。 “欸，那块地方与富人区有一点交界，那里会是侧门的位置吗？” 二人便走下步道，穿过几处平民城区一路来到帝国的花园区。 这里是帝国的富人区，据说一座住宅的售价可以达到一千枚金币。与帝国繁华的市井不同，这里非常地幽静，环境宽敞，四处栽满鲜花像是步入了花园。 希林平日的生活轨迹与这里极少有交集，从未来过这个地方有些提心吊胆的。街道两侧都是些深宅大院，一人多高的墙，门禁森严，甚至还有些私人护卫来往。 “不要理睬他们，虚张声势的家伙！” 茜茜缇娅只管走自己的路。 “你来过这？” “一两次吧。” “跟你的……客人一起来的？” “你管不着！” 二人走到大路的尽头，有一处高墙围着茂密的园林，只有一扇小门还有数名卫兵把守。这个小门还有块门牌，花园路十三号。 “你瞧，这个应该就是了。那几个侍卫穿的是皇家卫队的制服，和外面那些人不一样，” 二人东张西望，他们可疑的踪迹被卫兵注意到。 “你们干什么？”卫兵质问道。 “我找人！”茜茜缇娅理直气壮地回应。 “找谁？” “你们的王子，查尼殿下！” 卫兵互相看看，天底下想找王子的人多了去了，当然不可以随便放进皇宫。 茜茜缇娅见他们迟疑，便举起手腕上沉甸甸的黄金臂钏，瞪着眼睛说：“你们看清楚了，这上面有皇室的标记，是他亲手送给我的！这就是他给我的信物，他让我拿个这个来找他，还说门卫只要看到了这个就会放我进来。” 卫兵们小小地吃惊了一下。片刻犹豫之后，其中一人进去报信，等了很久才回来。 “你们可以进来，但不能自己乱走，都跟我来吧。” 二人这才走进了小门。 希林头一次走进皇宫，他以为就像寻常民宅那样进门看见楼呢。结果一走进来才知道，这是一片小树林，甚至还能看到野生的小动物。 “这里是狩猎园，别往树林里面走，一路上都跟着我。”卫兵提醒道。 大概走了一里路，根本没有车只能双脚走，几个人都累坏了。大概走到了山脚下的位置，总算出了树林，但也没看见什么皇宫，而是另一座高墙——皇宫内城。 “怎么还有一个大门？原来皇宫有两层吗！” “正是，高墙内是皇宫内城。” 侍卫的回答非常干脆，但他没打算带领二人进去。他们绕着内城的墙根儿转了小半圈以后，错过了重兵把守的内城城门，来到一处豪华阔气的大楼下。 “这是什么地方？我要立即见查尼！”茜茜缇娅顿时就不乐意了。 “没有皇室的邀约，普通人不可以随便访问。” “我不是普通人！我是王子的未婚妻！” “这位女士，访客不能随意地进出皇宫，请你暂时在这里安顿下来。这里是皇室招待贵宾的礼宾馆，有管家会安排你的食宿。” “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查尼？”茜茜缇娅追问。 “你到访的事情已经通报给内城，皇室的人会在合适的时候会见你。”卫兵的回答有些闪烁，避开了问题的重点。 虽然不知道王子的态度如何，皇宫愿意容留她也是万幸。茜茜缇娅不得不按照管家的指引，走进礼宾官内。来到安排给她的套房休息。 希林仍然在担心堂堂皇室怎么可能轻易接她……王子没有出现，其他皇室成员的影子也没见着。 她暂住的套房倒是装修得不错，各种设施一应俱全，不愧是皇家标准。想她也不会受什么委屈。希林把她的行李箱放下。 “这位男士，请问你和这位女士是什么关系呢？”宾馆的管家问。 “我是她的朋友，陪她一起来的。” 管家想了想说道：“男女有别，恐怕你不能一同住在这里。” “我、我认识小王子殿下，他曾经答应要收我做侍卫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消息……我也想见他。” 卫兵和管家互相看看，有点无奈。 “你说的事情眼下没有办法求证。”卫兵双手一摊。 “如果你没有正当的理由，我们就不得不送你原路离开了。”管家的话说得非常客套，也很强硬，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那……非要我走的话，至少让我和她告个别吧！” 希林又对茜茜缇娅嘱咐了几句。 “我不会离开太远，就去坦雅的阁楼附近找个地方住，每天都会来皇宫的门外看看。你要是需要帮助就来找我。” 说了几句依依惜别，可是不知为何，希林一脚踏出套房，大门就被管家紧紧关闭，甚至还给锁上了。 他不怀好意地偷看希林一眼，少年顿时紧张起来。 “他们该不会……为难她吧……” “这是客房日常的管理而已。”管家揣起钥匙就走。 套房里，茜茜缇娅也觉得不太对劲，急忙用力敲门，在里面大喊大叫。 “不行，等一下！”希林见状拦住管家，“你不可以锁她！如果王子不愿意见她我们立即就离开，你不可以拘禁她！” “哼。”管家冷冷地哼气。 “你们把皇宫当成什么地方？随随便便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位女士求见王子的讯息我们已经送到内城，在皇室给出意见之前，她不可以一走了之。” “皇室……该不会送到那个皇后手里了吧！”希林有很不好的预感。 “皇室什么时候才会给回应？” “轮不到你过问！” 希林想要把茜茜缇娅救出来，三个人争执起来。响动引起了远处一个人的注意。 那人高喊了一声，管家和卫兵都各自停手。希林发现那是一位眉清目秀的高个子少年，年岁不大，但看衣着比普通卫兵华丽得多，职级一定不低。 那个漂亮少年认得希林，一见面就热情地问道：“你？你不就是一箭射中骑士长头盔的小野蛮人嘛！” “哎呀，你认得我……”希林很惭愧，完全不记得这个人了。 “哈……我见过你。我是王子殿下的侍卫，那天我和他一起观看了你传奇的骑射表演。” “是嘛……只见过一面你也把我给记住了？” “你这么特别，银灰色的头发，翠绿色的眼睛，整个帝国都很难见到第二个。” 希林更加惭愧了，他都还不认得这位漂亮的侍卫。 “我是奥斯滨。” “你好。” “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王子殿下。”他对卫兵吩咐道，“这是我们王子的人，我们带走了。” 漂亮侍卫说一不二，卫兵没有阻拦。 “你叫什么来着的，小野蛮人？” “希林洛斯。” 机缘巧合之下入驻皇宫也不错，这样就能及时知道茜茜缇娅的情况了。希林隔着门又对她说了几句话。 “别急，我也可以留在皇宫里，有了消息一定及时告诉你！” 第588章 皇家园林 奥斯滨带领希林走进皇宫内城，城门处侍卫认得奥斯滨，也知道他是小王子的贴身侍卫。他们对希林的盘查就得严格多了。仔细问了姓名和来历，而且做了登记。 “没关系，你的骑士团履历已经送来皇宫的侍卫队了，等他们确认了你的身份以后，也会对你客气的。” 奥斯滨帮忙搞定了城门的侍卫，领着希林一路走进皇宫的深处。 整座皇宫依傍山势修造，占据了帝国最秀丽的风景。这座皇城山地处帝国海港的尖角处，一面可以饱览海上胜景，一面可以俯瞰整个帝国。从山脚下的小树林直到山顶山顶神殿，全都是帝王家一家的宅邸。 气派在帝国无人能比。甚至放眼世界，也没有第二个帝国能够相及。 尽管说这里是皇室一家的宅邸，建筑规模却堪比一座城邦。把皇城当作一座城市来看待更加恰当。 希林随着奥斯滨走上台阶，一路到了半山腰的位置，这才到了皇城的中心广场。从这里回头望，可以看到皇宫外城的丰富建筑群落，堪比一处繁华的城区。 此时天色入夜华灯初上，繁茂的植被间一点点灯火闪烁非常漂亮。 “那一片是外城。” “好大一片城区，里面住了那么多人吗？” “当然咯！”奥斯滨习以为常，“在皇城工作的各类人员还有宾客什么的，好些人呢！” “哇……” “哼，你呀，如果在宫廷工作得顺利，也可以住下。到时候我们成邻居了。” 相比外城的烟火气，皇宫之内就更加庄严肃穆。他们站立的这一处中心广场，是半圆形的巨大空地。地面用整齐的大理石方砖铺就，外围是一排古典石柱，众星拱月一般围拢着通往皇宫大殿的台阶。 抬头看有无数台阶，皇宫大殿的建筑金碧辉煌在夜色下依旧夺目。无论是谁，想跑到那上面见皇帝，都会先累得半死。 石柱下、台阶上，都有预定的职守岗位。在重大的场合上这里会站满侍卫，只不过现在是晚上，几乎没人，只有巡逻的队伍偶尔经过。 皇宫大殿的位置是半山腰，可以说是气势恢宏的一座殿堂，平日皇帝临朝或是举办重大活动都在那里。平民百姓能亲眼看到的机会可不多。 从这里还能稍微看到山顶一点，最顶上有个小小的亭子，是所谓的“神殿”，不知道供奉着什么，有火光，并没有人。 “台阶上是大殿，我们又不去那。跟我走这边，去殿下的四季宫。” 二人走了广场上东边的侧路，又走进一片幽静的回廊。这里绿树成荫，布满精心修剪的花卉，岔路还通往皇家的温室花园。 “四季宫景色清幽，四季都有花卉盛开。是先代帝王修养的后宫，现在我们殿下常驻这里，哈哈，四季宫的小路紧连山脚下的狩猎园，如果殿下不在花园里，就是在狩猎园里。” “那大殿呢？” “皇帝打理朝政的地方，除非必须要殿下到场，平时我们才不去呢！” 回廊绕着山路，朝东边一直走到山的另一面，此处背靠山头，面朝大海，景致一绝。二人在路上就能看到海景。 海岸一侧灯红酒绿的城区是帝国繁华的酒吧街，坦雅就住在那里的一间小阁楼里。帝国人口稠密，城区几乎没有绿化，住宅一间挨着一间，连放一盆花的地方都没有。皇室却独自坐拥一个山头，独享山间海景，将普通人当作风景来观赏。 皇家园林被复杂的外城建筑和高墙保护着。它本身茂密的树木也是一种保护措施。整个皇城易守难攻，战略上是个极致的位置。哪怕下面的城区陷入战火成了人间地狱，在这上面也能空守十年。 走着走着，他们又听到了高贵优美的歌声，伴着竖琴的伴奏。 “啊，是王子殿下在咏唱古诗，那是他晚间的功课。” “是他的声音……”希林心中一亮。小王子的歌声甜美，像是一股清泉。说是世间最美的声音也不为过。 “嗯……这说明四季宫里还有别人也在，你得小心一点。” 奥斯滨有点紧张，他停下脚步检查了一遍希林的穿戴，把他的腰带扎紧，衬衫拽平，头发重新梳好。 “因为我是碰巧遇到你，事先没有和他们打招呼，别让他们觉得我私底下带生人进来了……” “哦。” “你才刚来，什么规矩都不知道。总的来说嘛，这里很多人地位都比你高，你见到了毕恭毕敬鞠躬行礼，然后站在边上不讲话就没什么问题。” 奥斯滨想了想。 “如果他们不问你话，你就什么都不说，知道嘛？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你要是不知道该站在哪，就一直跟在我身后。只要你不主动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也不会专门过问你的情况。” “好，没问题。” “那是对别人。对我们王子殿下，你以后说话办事都机灵点，多讨他的欢心。” 他说的这些希林全都照办没有问题，二人才谨慎地走向四季宫。 所谓的宫殿绝不仅仅是个大厅，而是里里外外三层园林的小世界。一群人正聚集在景色清幽的庭院，这里有花鸟泉水和假山盆景，更有数不清的古代雕塑装点，美得好像仙境。 一群衣装靓丽的小伙子们三五成群坐在山水间休憩，几位梳妆严谨的宫廷乐师演奏着竖琴和长笛，乐声悠扬。 而一名头戴着金叶子发饰的少年，身着精美刺绣环绕的丝绸长袍，正在伴奏下吟唱。一位非常严肃的老人家正闭着眼睛仔细倾听。 希林见这排场也不敢怠慢，照奥斯滨说的那样小心翼翼地站到侍卫们的身后。 一曲唱罢，宫廷老师点了点头。 “非常好，王子殿下已经掌握了其中的音律，您的勤学苦练取得了预期的成果。相信不久之后皇帝陛下也会赞美这歌声。” “谢谢。” “今夜时候不早，老夫先告退了。殿下一定要早睡早起、饮食规律，保持嗓音最好的状态，同时也是保持您健康的最佳状态。白天的时候仍然要勤加练习，不可怠慢。” “好的，我一定谨记。”小王子回答的声音也是那么甜美可爱。 宫廷老师随后率领乐师们离开。小王子神色清高，讲话的口气沉稳犹如洪钟，果然是帝王家的风范。一群侍卫们各个神色凝重，谨小慎微，不失皇家风度。 希林胆战心惊地想：“皇宫果然是个凶险的地方，比起骑士团那种粗狂的风格完全不同。我可得小心一点，别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去看看，他们走远了吗？” 小王子端着架子，低声吩咐一名侍卫。那个男孩一路小跑，鬼鬼祟祟趴在回廊边上观望。不久后回来禀报。 “殿下，已经走远了。这里没别人了。” “哎呀，终于走了，累死我了……”小王子就好像个气球突然憋了，瘫坐在宝座上，四肢全都耷拉下去，一副有惊无险的样子。 侍卫们互相看看，嘻嘻哈哈偷笑起来。不多时他们也不装了，一个个大咧咧换个舒服的姿势，四棱八叉一坐，成了一窝小屁孩。 “嘿嘿，奥斯滨你还带了谁过来，让我瞅瞅？” 希林走上前，小王子一见是他，别提多开心了。 “哈哈，你总算来了，昨天我还说皇家使者是个笨蛋，竟然一封信送了那么久！看来你已经收到我的召唤啦？” 希林有些惭愧，他一封信也没见着，机缘巧合才进来的。 “没事儿，来了就好。嘿嘿，就差你这个位置啦，我一直给你空着呢。过来，到我这坐着。”小王子嘻嘻哈哈地，侍卫们也没个正经样子，和外人在的事情全然不同。 “我们这是……还有什么事要做吗？”希林不太明白。 “没什么事啊，接下来就是玩，随便你玩点啥，这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小王子热情地说，“就是别点蜡烛，不然会被巡逻的侍卫发现；也别喝酒，第二天母后闻着你身上酒味就不好了。” “至于别的，就没所谓了，哈哈哈！什么早睡早起，真讨厌。谁听他鬼话！” 第589章 彻夜欢饮 帝国的宫廷，不是那种绝对等级森严的地方。只要遵守规矩，各种人员之间的态度都还算和善。北方人的领主大多如此，皇宫也差不多是这样。 奥斯滨给希林讲了一些基本的礼仪。 例如见到皇室成员需要鞠躬致意，尽量低着头，也不要看对方的眼睛，尽量表现出顺从。站在远处也不要盯着他们看。如果问话，讲话的时候始终都要面向着他们，不能转身背对。即便离开的时候也是。 对待王子不能直呼名字，通常都喊殿下。对别的位高者也是一样，有些人同时拥有好几份名号，其中会有个最响亮、最喜欢别人称呼的，就喊那个。 当然所有这些规矩都是正式场合适用。等那些外人走了，四季宫关上大门以后，小王子就没这些规矩了，一群人哄着他玩，喊他的小名，小昆，他喜欢这个名字，也不介意侍卫们跟他拉拉扯扯的。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幼儿园的小孩儿，爱怎么玩就怎么玩。这座宫殿里吃的玩的什么都有，完全就是个游乐场。到了半夜成了狂欢派对。还有些违禁物品，比如美酒，藏在沉闷的古典雕塑下面。 就跟王子殿下的处事方式一样，人前中规中矩，人后调皮捣蛋。 欢乐的气氛回来，侍卫们陆续把。小王子喜笑颜开，紧紧拉着希林的胳膊不放。希林小心地低着头等王子问话。 “你叫什么来着的？我给忘了。” “希林。希林洛斯·迦兰德。殿下。” “啊哈，希林！我记住啦。”王子讲话的样子就跟普通的小男孩一样。 “嗯……”王子想了想，又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坦雅呢，你见过他了吗？” “见过了。坦雅很漂亮，他也很温柔。他还在小阁楼款待了我。” “是吗！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他还好吗？” 希林说了坦雅的近况。小王子听闻他一切安好，才放下心来。 “我真的很想念他。但是父皇母后不允许我去那种地方看望他。” “我可以经常去看他，我们是好朋友，一直都保持着联系。” 希林记得需要讨王子的欢心，立即迎合他这么说。果然，小王子就是个孩子，一听这话高兴得手舞足蹈。 “那，你有跟他比过吗？你们两个谁好看？” 这是什么问题啊……希林想不出合适的答案。 小王子轻轻挑起希林的下巴，又看看他的脸。 “我好久没见过他了，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但是你……你长得很特别，跟谁都不一样。我觉得你长得像大理石雕塑，特别完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冷冷的。” 希林腼腆一笑，又急忙把头低下去。 “你看看我呀，哎呀，奥斯滨跟你讲那些狗屁规矩了是吗？本来应该是宫廷管家来讲那些陈词滥调的。”小王子打个哈哈。 “不过你别怪他，他很善良的，怕你一不小心惹恼那些老家伙就没法儿留下了。” 希林点点头。小王子非要他抬起头一直看着自己，希林只好照做。 小王子是个白净、精致的孩子。天生了一副北方人最为典范的俊美面庞，想必他母亲一定是个美人！他的衣角发梢，所有细节都被人精心打理过，简直是个会动的人偶。 看他的年纪，还有那份无忧无虑的天真烂漫，都令希林时时回想起另一个人——萨吉。看得久了有些忘情，小王子则报以孩子特有的狡黠嬉笑。 “你来呀！我们喝酒！看看你喜欢谁调配的口味！” 小王子挽着希林的胳膊，能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他讲话的声音甜美可爱，已经非常醉人了。 “喝酒？不是刚刚还说怕皇后知道么！” “嘿嘿。” 什么规矩早都变成耳旁风了。希林搞不清该听谁的了，现在小王子盛情难却，姑且先听他的吧！ 酒过三巡，希林也注意到了，这位小王子似乎对男孩子情有独钟。 他这二十几名一同作乐的侍卫，全部都是俊美的男孩子。年纪最长的是奥斯滨，大概二十出头。奥斯滨是他们的队长，讲话很温和，像个十足的大哥哥。 这群侍卫们各个才华横溢，都有拿手的本事。唱歌跳舞杂耍逗乐，换着法儿哄小王子开心。 他们的相貌全都精致可爱，但也各有不同。有的白皙高挑，有的黝黑俊美，各有特色。果然小王子当初也是看中希林的相貌。 在帝国，一个人竟然能靠脸混饭吃，还一口气达到这么高的位置，简直不可思议！ 看腻了侍卫们的玩闹，小王子要希林给大家露两手，表演一下百发百中的箭术。 “可我的武器全都不在身边啊！进来皇宫的时候，被守卫的士兵拿走了。” “这还不是小事一桩！奥斯滨，派两个人取来不就好了！” 小王子也是胆大，竟然就这么放心地把兵器交还给希林。按照规矩当然不行，但他们已经在偷偷违反规矩了，再多违反一点也没关系。 大概过了一个钟头，后半夜的时候，两名侍卫跑了一趟外城，把希林的武器弄来了。 皇城的园林里豢养的都是奇珍异兽，四季宫里一直有翠绿的鹦鹉和纯白的孔雀游走。这些都是宝贝，小王子当然舍不得猎杀。他衣食无忧，打猎只是玩乐。 希林的反曲弓在他眼里类似于某种新奇的玩具，很少看到有人用得这么熟练。 侍卫们拿各种水果点心当靶子，摆在犄角旮旯的位置。每次都难不倒希林。有些胆大的真是不要命，为了讨好王子竟然头顶着水果自己当靶子。幸好希林的箭术真的高明，没搭上这群冒失鬼的性命。 而且呢，大家多少有些喝醉了，希林没有醉。他也不可能醉。身为吸血鬼，美酒咽下去都变成了苦涩的灰烬，哪来的醉意呢？ 要说拉弓射箭，王子的侍卫们也会。其中几个自视尚可的年轻人和希林比试了一番。他们的箭术不能说差。只可惜不像希林这么精湛。 后来成了希林的炫技表演。无论什么葡萄、无花果都能准确地命中。最刁钻的一次，他成功击中了一枚橄榄核——在橄榄核从侍卫指尖滑落的瞬间击中的。 橄榄核被箭矢击碎，众人还趴在地上找了好一阵。 酒足饭饱之后，欢声笑语持续到黎明。今夜兴致高昂，小王子又命令大家偷偷转移到皇家花园临海的回廊，大家赏着月夜海景，听着潮声，直到不知不觉地睡着。 幸亏帝国的夏日炎热，这么互相依偎着睡觉也没有大碍。 第590章 入职皇家卫队 希林来到皇宫深得小王子喜爱，他的履历和推荐信早在两个月以前就送达了皇宫，现在还要走一个正式的流程入职。 他必须先去见一个人——皇宫里的侍卫长拉克迪。这个人统管皇宫内外的所有侍卫，是皇家卫队最高的指挥官。 希林绕了好几次路才从皇宫内城出来，一路来到外城，找到皇家卫队的总部。拉克迪正在办公室等着他。 皇家卫队是皇城内最大的武装力量，规模不亚于任何一支骑士团。拉克迪就相当于他们的骑士长。 这个人年纪不小了，看起来比皇帝还老。听人说这位老哥在皇宫里的资历比皇帝久，连皇帝都私底下喊他老哥。 他两鬓花白，发型一丝不苟，胡子也刮得干净，涂得油头粉面。他穿着侍卫中最显眼的礼服，袖口上三道金边，象征着他的职级。 严谨的穿着是在皇宫里的第一门必修课，这里绝对没有人随意对待。 “你好，孩子。欢迎你加入卫队，相信这是每个少年梦寐以求的事情。” “您好，大人。谢谢。” 希林恭敬地问好。 来的时候刚好有人在交接工作，也是个老迈的家伙，穿得比较随意，看起来老气横秋的。 “孩子，这是我的副手巴尔。” “您好。” “巴尔负责皇宫外城的守卫，你的工作与他没有交集。主要还是我来负责。” 巴尔离开以后，侍卫长拉克迪着手安排希林。 “孩子，你与卡迪乌斯王子殿下是在竞技场相遇？” “正是。” 由于是王子殿下近身的侍卫，拉克迪会仔细审阅希林的履历。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荣耀骑士团送来的介绍信。 “你本来是荣耀骑士团的见习骑士，团长亲自给你写的介绍信。信中大加称赞你的勤奋和踏实，也列举了你在骑士团期间取得的各种荣誉。” 拉克迪接着翻。 “另有一封来自圣天使大教堂的推荐信，竟是出自一位主教之手。” 拉克迪认真看完，对于其中细节还做了问询。一番了解之后也大为惊讶。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经历还真丰富，能得到这么多人的赏识。但你来帝国的时间并不长，作为例行公事，我还需要知道你的身世。孩子，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呢？” 希林想了想，还是不得不提起一些从前的事情。 “我从荒原来，大人。我父亲是一位庄园主，母亲是蛮族的公主。” “哦，是吗！哈，真是独特的身份！” 拉克迪表示出赞许。 “帝国容纳的王子公主不计其数，都是边陲四境的贵族。你的身份在这里没那么显眼，要知道每年有多少小贵族都想把孩子送来皇宫呢！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侍卫长一笑而过根本就没有去细想。 呵，从前血泪浸染的身世，如今讲出来是多么稀松平常。气氛意外地轻松，希林也松了口气。 “从履历上看，你曾在埃塞斯做见习骑士，后来随着主教大人来到帝国，又去了荣耀骑士团做见习骑士。” 拉克迪非常满意。 “告诉我，孩子，是什么契机使你来到帝国的？” “我跟随弗拉维大人来帝国，是想看一看这个伟大的地方。另外……如果运气好的话，找一找我老师的老师。” “哦，那么你找到了没？” “没有。” 希林并未全盘说出自己的想法。他所知的线索指向皇宫，如果师祖还在世，又是守护皇权的吸血鬼骑士，岂不也是一位皇家侍卫？他与这位骑士长会是怎样的关系呢？ 谨慎起见，希林绝口不提吸血鬼的事情，只说师祖是一位剑术大师，据说已经亡故了，但自己找到了一位同门师伯。 “哦，那也算是万幸。帝国是个孤独的地方，越是年纪大越能体会。你找到一位师伯，就多了一个亲人啊。” 拉克迪对希林的履历感到非常满意。 “孩子，你真是太幸运了。在竞技场偶遇王子殿下，得到他的赏识加入皇家卫队，可谓是一步登天。这是许许多多骑士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你好好珍惜韶华，不要枉费了这段青春啊！” “这是自然。” 关于皇家卫队的系统，拉克迪有必要和希林讲一讲。 “皇城山上所有的卫兵都隶属于皇家卫队，我本人就是皇家卫队长。”拉克迪说得非常自豪。 “皇城山又分为内城和外城。以皇宫大殿外的高墙为界，内城是皇室家族居住的地方；外城则是皇室的各种附庸和工作人员居住的地方。” “皇家卫队细分为两种，负责内城守卫的是近卫队，由我兼任队长；而负责外城的是内卫队，队长是我的副手，刚刚来交接工作的巴尔队长。” 拉克迪走出办公桌拍拍希林的肩膀，“你加入的部门自然是皇家近卫队，所以工作都是向我汇报。” 细节很多，他们二人一边走一边继续说。 “近卫队的职级略高于内卫队，工作的油水也更多。其中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贴身保护皇室成员的安全。每一位皇室成员都有固定的人员守卫，这也是考虑到他们的切身感受。” “你是王子指定的侍卫，自然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跟随他。王子的要求比较特殊，追随他的那一群孩子都是他专属的侍卫，通常我不会调遣你们做别的事情，专心照顾好王子殿下即可。” “这当然没问题。” “你直属的上级是王子的卫队长，叫做奥斯滨的小伙子。你所有的工作也都是他来安排，不需要我过问。” “在皇家卫队总部这里，还有一些基本的流程。首先，要给新来的侍卫定做制服。” 二人一路去了皇家的裁缝工作室。 “皇城里有一套独立的采买系统，你需要的基本物品都可以用信用预付，再以工资抵扣。你是王子身边的人，日常开销可不要太寒酸。”拉克迪嘱咐道。 “皇室会出资为每一名侍卫定制礼服，其中的花费拿你一年的工资都不够抵扣，你可要好好地爱护，千万别辱没帝国的荣耀。” 听到这话希林吓了一跳。 “我还有工资？但是却不够买一件礼服？” “噢，忘记和你说了。你的基本工资是每周一枚金币，财务官会给你记账，你需要用也可以提现。但你的职位是肥差，油水很多，日常会有王子的赏赐，许多开销也可以随着王子的起居涵盖，真正到手的绝不止这点。” 希林听罢感触颇多，想当初在埃塞斯，骑士长的工资也就这么高，日用还要自己采购，更谈不上什么油水。 “帝国真是一块肥田啊，难怪那么多人趋之若鹜。” “那是当然了。” “那么皇家礼服，究竟要花费多少呢？” “哦，是这样。礼服也分为日常制服和节庆礼服。定做日常穿的制服大约一百来块金币，就是你看到我们穿的这身。” 皇家卫队的制服华丽耀眼，外套的主色调是黑色，肩膀和胸口镶嵌洋红色，同时布满金色的刺绣。刺绣的纹样繁复冗杂，大概是耗时的主要原因。 搭配的白色长裤和长皮靴，还有褶皱花边的白衬衣。一套衣服穿上非常精神，当然领口和长靴都扎得很紧也谈不上舒服。 所有侍卫穿的款式都大同小异，侍卫长的最华丽，巡逻卫兵的最朴素，希林作为王子的近卫，介于二者之间。 “近卫队的职级比内卫队略高，因此长衫的袖口和底襟多了一条金边。” 希林在裁缝工作室试了样衣。工作室里分工明确，每一件制服都有预先剪裁的布料，定做的时间才能压缩得那么短。 “侍卫还有一款仪仗甲，是内衬铁甲的布面外套和四肢上的板甲构成的，定制的周期比较长，我估计你暂时也用不到。” 克拉迪说的就是萨伯林穿的那种铠甲，希林的印象非常深刻。 “还有一款就是我说的礼服，专门在节庆日子用的。因为做工复杂，至少要一个月才能完成。我会叮嘱裁缝务必加急赶制，帝王家说不上什么时候有大事，你也不想因为缺少衣装而缺席吧！” “谢谢。” 等待制服的这些天，希林暂时穿工作室的样衣出席，尺寸差不多。 “等制服配发下来以后，务必要小心爱护。制服可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脸面，也是王子殿下的脸面哦！” 除此之外还有一项内容是体检，因为希林已经是既定人员了，体检只是走个过场。 “侍卫的健康关系到王子的安危，我们必须先确认你的健康状况。” 拉克迪又带希林去了卫队的医务室。例行体检的项目罗列在表单上，主要检查他有没有重大的疾病或身体缺陷。 少年脱去单薄的衬衣，展示了自己真实的情况。他这个年纪身体尚未完全发育，精力又旺盛，本应是人一辈子最美好的一段时候。 “人们都渴望长生不死，可是没人愿意当长生的老者。”暗夜的恶魔藏在他身体的阴影下面，看来拉吉玛也很执着啊，跟随在希林的身上绝不离开。 希林的情况令老医师感到震惊。 “这是贯穿伤留下的疤痕吗？就在心脏附近的位置，怎么可能？！” 拉克迪也倍感惊讶，这辈子都没在活人身上看到过这种伤痕。 “运气好吧……遇到一个优秀的外科大夫。”希林笑着转身。 “脖子上这个……更加不可思议了，这是一种纹身吗？我难以相信这是真实的伤疤。” “哦，这个啊，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既是伤疤，也是一种装饰吧……” 老医师困惑地点头。最后填写了报告。 “检查完毕，没有任何问题。你这孩子的体温偏低，可能是体质寒凉，应该多摄入一些高热量的食物，同时加强锻炼。” 老医师给了点建议。 “你的点肤色和发色都有白化的现象，这不是恶性疾病，可能是身体的某种特质，也可能是营养摄入不足导致的。建议仍然是，多吃一点。” 这倒是没错，希林最近没什么机会喝到人血，就会呈现这种变化。他不敢在皇城里制造命案，一直等着放假离开的机会。可是想想，哪有刚入职就请假的，再等等吧！ 最后拉克迪带他去军械库。 “侍卫可以携带多种武器，长时间站岗的侍卫需要手持仪仗用的长枪、长戟，贴身侍卫一般是带剑。” 拉克迪也坦言，配发的刀剑都是些寻常的东西，如果想用好一点的，还得自己定制。希林自己有一柄长剑，他很喜欢这种款式，再定制也想做类似款式的。 这回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携带弓箭了，希林心爱的反曲弓不必藏着掖着，可以大摇大摆背在身上。 至于侍卫的技能考核，骑马、剑术格斗希林全都不在话下。拉克迪本来还要给王子的侍卫开后门呢，哪知道希林的水平出乎意料。 希林的剑术一直被大胡子师伯吐槽烂得一匹，但和其他侍卫比起来，就凌厉得飞起。只能说师门的要求高，而大多数人都很水。 一切顺利通过，希林正式入职。 拉克迪给他颁发了近卫的荣誉章。这枚奖章也是身份证，节庆的日子要挂在礼服上。 至于其他的，皇宫并不能随意出入，内部还有大量规则……规矩太多了，一天一夜都讲不完。拉克迪把余下的任务留给奥斯滨，希林一边当侍卫一边学习就好。 晚上回到小王子起居的四季宫，奥斯滨给希林安排在自己的宿舍同住。他们二人住一间更方便工作。 二人的宿舍就在小王子寝宫后面的回廊，非常近，随叫随到。只是房间非常狭小，没有窗，很闷热。 “皇宫里寸土寸金，何况睡在王子身边，不能再奢求了。这里是临时的宿舍，以后你还可以找自己的住处，机会多着呢！” 夜里小王子去父皇母后那里玩乐，暂时没回来。希林没有任务，独自躺在新床上发呆。 当王子的侍卫，差不多是帝国青年能找到的最舒服的工作了。每天吃喝玩乐，毫无压力可言。希林有点迷茫。他今年冒充十五岁，明年冒充十六岁，以后呢……以后又该去哪里呢？ 世界那么大，吸血鬼拥有永无止境的青春，恐怕无法长久地守在某处。 第591章 狩猎和温泉 小王子的卫队长奥斯滨是个高个子的帅气男孩，二十出头的年纪，在那群愣头青的小侍卫里面是个孩子王。 他有一头棕色的卷发和一双迷人的眼睛。嘴角很干净几乎没有胡子。 他的性格温和，待人热情又体贴，还有用不完的责任心，难怪深得小王子的喜爱。他每日守护王子的起居，几乎形影不离。 “有个新人加入是件好事，可以分担一点我的工作压力。” 奥斯滨对希林寄予厚望。 小王子专属的侍卫队常年都是这些人，没有更细致的等级划分。在奥斯滨看来，卫队里大多数人都是个花架子，除了哄人开心以外一无是处。 “难得遇见你这样有真本事又合他心意的人，我看你能常留在皇宫。” 希林有些奇怪，难道有的人留不长吗？ “的确是这样。王子殿下毕竟年纪小，有时候耍小孩子脾气，喜怒无常的。如果他对某个侍卫失去了兴趣甚至开始讨厌，我们也只好将他除名。” “被除名就只能离开皇宫咯？” “是啊。”奥斯滨有些无奈，“但最近两年情况好一些了，毕竟他也长大了。” 希林缓了口气。想不到王子能用一句话让某个人平步青云，也能一句话打回原形啊！难怪他们不遗余力地讨好，到了肉麻的地步。 希林没想过要怎么留住王子的宠爱，他只祈祷千万别在找到师祖以前出岔子。 “那你当了多久侍卫？” “两年吧，其实也没多久。” 奥斯滨对希林讲话特别客气，大概王子喜欢谁，他也会做出相应的表示吧！这位平易近人的队长很乐意和希林分享一些当贴身侍卫的经验。 “贴身侍卫是一件非常需要技巧的工作。你面对的人是王子，他有决定你命运的权力：但他也是一个具有喜怒哀乐的活生生的人。” “这话怎么说？” 奥斯滨想了想，“讨好他固然有必要，但必须把握分寸。有时要为他的长远着想，不得不暂时提出反对意见。这一点很多人都做不到，他们只知道一味地拍马屁。” 希林不太明白奥斯滨的用意。 “你得给王子树立一种可靠的印象，让他知道你无论如何都和他站在一起，同时也会为他做最好的打算。这样他才能够长久地信任你，哪怕经历一段时间的误会，也会最终消解。” “你说的真有道理！”希林大为佩服，“只是我还不太清楚，应该什么时候支持他，又应该在什么时候适当地提出反对意见呢？” “哎呀，这个嘛……” 奥斯滨就很难回答了。 “具体的情况我说不上来，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你得自己把握里面的感觉。” “好吧，我尽量理解一下……” 这种分寸的把握，可比剑术要诀抽象太多了。 “你既要满足殿下提出的各种需求，也要保护他不被自己的任性伤害。同时你还要保护你自己。” 奥斯滨坦言，“如果哪天殿下认为你不再胜任这一职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挽留你的。” “嗯，这些我都记住了。” “刚入职的这段时间我会带着你，你跟着我不会出什么问题。白天我们所有人都陪着王子玩乐，他有什么点子我们就听他的，如果没有的话我们就帮他想一些。” “晚上的时候，我们侍卫队会轮岗为殿下守夜，今晚的排班就是你我二人。等你会应付各种情况以后，我再排你和别人。” 小王子用过早饭以后，他的四季宫热闹起来。侍卫们全都来“上班”，但并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做，大家闲聊逗乐、打哈哈，等着王子殿下发话。 “嗯，今天有新人加入，我们给希林见识一下皇城的阔气吧！” 小王子打定的主意是去狩猎园。这一处乐园位于皇城山东南侧山脚，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处。一半人工一半天然的树林，同时也是放养奇珍异兽的动物园。 狩猎园里有宜人的自然环境，也有精致的亭台楼阁，一些名贵的动物甚至有专人饲养。帝皇家如果想要郊游踏青，便可以足不出户地感受美景了。 说实话，这地方修造得比城区内的公园好得太多，随处可见价值连城的艺术品陈列在林间，可以说遍地都是宝贝，帝国之内都没有更富裕的去所了。 “只是这狩猎园也太小了吧！”希林在心里嘀咕着。“马鞭一挥，没有一刻钟就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了……” 和记忆里骏马驰骋的荒原比起来，这座花园显得过于精致，更像一个儿童乐园。对希林来说，除非跑上三天三夜，否则都谈不上是跑马。 他笑着看王子殿下怎么在小小的狩猎园里玩出仪式感。首先，仆人们给他换上一套专门的“骑装”。欸还别说，他又被打扮成玲珑可爱的样子了。 从卫队营地牵来的宝马也被仆人静心打扮了一番，浑身靓丽的白毛，戴着讲究的饰品。 以前希林都要干这些杂活的，现在却只需笑盈盈地围观，夸一夸王子的扮相。 “殿下又长高了！” “殿下的身手越发敏捷啦！” 希林问他要玩什么，根本没有任何激烈的比赛，也不兴见血的猎杀，“打球！你肯定不会，皇室的专属运动，哈哈！” 不多时大家全都跨上马，簇拥着小王子在空地上打转。这项皇室的专属运动需要昂贵的载具和装备，寸土寸金的皇城场地更是无人能及，而至于运动本身，竞技性不强。大多时间都在给王子喂球、哄他开心，只恨地上插旗子的球洞不能跑起来。 吃喝、说笑的时间也算上，大约玩了两个钟头，小王子喊累了。奥斯滨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 “嗯，进行宫廷娱乐第二阶段，出发温泉浴池！” 众人听了一阵欢呼。仆人们又折腾起来，把小王子的骑装换下，成了宽松的休闲装束。 原来皇城山内还有一处消暑玩乐的胜地——温泉浴池。位于山顶，面向大海的一侧，靠近皇家的专属剧场。 半圆形的浴池、或者说是泳池也没错，可以容纳在场的所有人嬉戏。虽然修得这么大，却是皇室的御用设施，使用的人仅限内部成员。 小王子是这几处游乐设施的常客，每隔一两天就会光顾一次。步行离开狩猎园，沿着花园小径上山，来到一处非常僻静的地方。 “难怪这个地方从远处看一直云雾缭绕，原来是不间断供应的热水。”希林不由得赞叹。 大家全都换上浴袍进来。浴场修建得巧妙，走进来映入眼帘的是自然的景观，仿古的大理石建筑样式，感觉这就是一处天然景致。而实际上，远处的仆人烧制热水，通过暗设的管道源源不断送来，这里完全是人工的。 水池旁是沐浴阳光的躺椅，除了泡澡之外，这里宽敞的活动空间可以随意玩乐、宴饮。 “啊，今天累坏了。我现在哪都不想去，只想呆在这里直到晚上……”小王子倒头斜靠在自己专属的宝座上。 “嘿嘿。” 趁希林不备，奥斯滨一把将他推进水池。胡乱扑腾了一阵，看到其他人都在大笑。希林抹掉脸上的水，原来浴池没有想象中那么深。 “喂，你干嘛！” “我们来咯！” 奥斯滨带着其他的侍卫，二十来人一口气全都跳进浴池，一时间水花乱飞，眼睛都睁不开了。 “洗什么澡嘛，玩水啊！”奥斯滨跳到希林身边。 他们谁也没消停，拍打出大大小小的水花，温泉浴池陷入一番水上混战中。小王子在不远处看得咯咯笑。 好嘛，原来这也是他的乐子啊！希林不得不提起精神加入这场嬉闹。反正他现在的职责所在，就是玩、闹，哄王子开心！ 大概晚上七点以后，小王子去父皇母后那里问好，没多久又回来。他总是笑呵呵的，有说不完的开心事。回自己的小天地，仆人们又等着为他打理。 小王子这一天换过四次衣服，大概每隔三五个小时就这么折腾一次。吃早饭、打猎、与父母聚餐、以及晚上睡觉前，都有专门的衣服。 他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孩，从头到尾连手指头都没动过。仆人们给他擦脸梳头打理好一切，最后端镜子给他照。 “不错。” 小王子对这件丝绸睡袍很满意。这是睡前放松时间的专门着装。 “好啦，你们全都退下去吧。” 小王子把仆人和侍卫都打发走。 “我要准备睡觉啦。奥斯滨，今晚是谁负责值班？” “是我们。” “那真是太好啦。晚安。” 奥斯滨给王子殿下一个睡前抱抱，把毛茸茸的玩具熊塞到王子手里。 “晚安，殿下。” 希林一直傻呆呆站在旁边，什么事也没有做，感觉怪怪的。 “我们接下来要干嘛？”他低声问奥斯滨。 奥斯滨示意他嘘声，别吵着小王子。然后带着他去寝宫门外。 “我们站岗，夜里守在这。” “噢……” 希林和他一左一右守在门口。所谓“站岗”，是需要一直站着的吗？他乖乖地站了半个钟头，有点头晕了。再看奥斯滨，悄悄伸脑袋瞄了一眼寝宫里面。小王子乖乖地躺着呢。宫殿里静悄悄地没有半点声响。 “反正晚上没人，稍微偷点懒也没关系。” 奥斯滨靠着墙壁，抱着手臂闭上眼睛休息。希林也学着他的样子，稍稍放松了一些，倚靠着墙壁站着。 “我们要一直守到天亮吗？” 奥斯滨用最轻最轻的声音回答：“不用。等会他睡着了，我们轮流站岗，就可以休息一会啦。” 希林点点头。 “感觉怎么样？在皇宫的第一天还适应吗？” “还不错，在总部那里一口气见到好多人，事情多到眼花缭乱，根本记不住。不过回到这里就好多了，都是熟悉的人。” “总部的事情不需要我们操心，什么日常轮岗，我从来都不派人去。” “那我在这里还要负责什么事情吗？” “小家伙，你都忙了一天，还想负责什么事情啊？” “比如，我以前在骑士团负责照顾几匹赛马，还帮骑士大人跑腿什么的。” “哈，那种工作，完全没有必要！”奥斯滨有点鄙夷，“皇宫的战马有专门的人负责，跑腿也有信使。你顶多是需要为王子传个话。” “那……我日常的工作就只要站在他身边吗？” “对啊。还有，哄他开心。”奥斯滨友好地笑了笑。 果然在皇宫里过的是食利者的日子啊！什么都不用做，却享受着最好的待遇。这就是上等人的生活么…… 第592章 宫廷御膳厨房 希林与奥斯滨二人轮岗守夜，偷懒坐在寝宫外面的台阶上，还聊了起来。奥斯滨出去的机会不多，他很乐意听希林讲一些骑士团的事情。这个小家伙知道的事情意外地丰富呢。 说着说着一回头，咦，怎么看见小王子笑嘻嘻地站在寝宫门口，穿着睡袍和拖鞋，怀里还抱着玩具熊。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 “我在听你们聊天啊……越听越睡不着，就出来看看。嘿嘿。” “哎呀，我们打扰您休息啦！”希林一慌。 “切，谁要休息，我又不是老头！”小王子在台阶上一坐，打个哈欠。“我必须得睡下了那群仆人才会离开。不然他们会一直赖着不走。” 现在不算太晚，十点左右。皇宫外城有一座大钟会准确报时。对小王子来说，根本没到休息的点儿。 他这个年纪本来就很活跃，平日呆在皇宫里也没啥消耗，到了晚上仍旧精力充沛。白天或者晚上，对他而言区别不大。 “嘿嘿，你们饿不？”小王子突然问道。 “我……我还好……” “但是我饿了，你应该陪着我饿。” 原来这种小事上也要迎合王子的心意。希林真的做不到。他现在很饿，但不是那种饿。去了厨房也白搭。 “走吧，带新来的去御膳厨房见识见识！” 奥斯宾当即领命带路。 “嘿嘿——我们闲着没事的时候就会在皇宫里玩大冒险。宫殿很大，有些地方我至今都没去过。” 小王子笑嘻嘻地说。 “你刚刚当上侍卫，都不打算四处转转吗？” 希林当然有这个打算，但四处乱转这种违反纪律的事情当然要偷偷干，怎么会告诉王子呢！ “哈，你都不知道，我差一点也当上皇宫的侍卫了。那时候我就打算把皇宫当成游乐场，好好地走一走。不过现在更好，我还能理直气壮地带着别的侍卫一起玩。我们走吧！” 小王子没什么架子，挽着二人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 “明明是个王子，却说自己差一点当上侍卫，这是什么话？”希林听得云里雾里，又不好直接过问。 “奥斯滨追随他比较久，应该会知道。我改天私下向打听一下。” 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步履轻盈、尽量贴着回廊的阴影走。皇宫内外许多地方都有灯火照明，走路倒也方便。 他们从东侧面朝大海的回廊离开四季宫，走花园的小路，从皇帝和皇后的阳台下面溜过去。 “这些地方我熟，而且没有侍卫拦路。万一被发现了也有我罩着你们。” 小王子蹑手蹑脚穿过灌木丛。有一个皇后的侍卫瞧见他们了，但看到是小王子也没说。 “这小王子还真是古灵精怪的，知道什么是‘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希林只觉得好笑。 王子带领他们这么闲逛，倒是帮着希林摸清了卫兵巡逻的门道。 “皇城山太大、卫兵又多，想出去都得走一整天，真不晓得以后口粮的问题该如何解决！”希林想想就觉得发愁。 大约在议事大殿西侧下面一点，有一座半独立的建筑，不似宫殿那么华丽，四面墙壁都比较高，也没有那种舒适的落地窗。 “哈哈，到啦！” 小王子在一旁苍蝇搓手，希林这才知道是御膳厨房。 “最近又在准备大型宴会，里面一定采购了大量好吃的。怎么样，你们想吃啥！” “额……” “他现在当然不知道咯！我们带他去见识见识皇家的排场，到时候再决定吃什么咯！” 为了躲避夜间的卫兵，三个人爬窗进了御膳厨房。走了一点路，来到一处规模宏大的餐厅，百步长的餐桌上，摆满各种形色各异的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这是所谓的“皇家盛宴”，将各种极尽奢华的美食摆满餐桌，到了令人目不暇接的程度。 希林伸长了脖子仔细看看，繁乱的美食中，其中一个是一座一人多高的金色架子，缠绕着金色的玫瑰雕花，上面摆了九层银白色东方瓷盘，每一层都放了形式各样的小点心，最顶上一层是一只开屏的孔雀烤在蛋糕里面。 “这也太华丽了，有必要么……” 希林好奇地拿起其中一块点心。 “快吃呀！” “快吃呀！” 小王子跟奥斯滨兴奋而又急切地看着希林，好像在给他加油鼓劲似的。 不知为何他们要这样起哄，希林对美食没什么兴趣，为了装装样子，张嘴咬了一口…… “哈哈哈——！” “他真的吃了！哈哈哈！” 那二人立即笑得满地打滚，眼泪都出来了。 “怎么样，好吃吗？” 希林这才明白其中缘由，张嘴把咬一口的点心拿出来，是木头做的，表面刷的漆。看起来软乎乎的奶油也是木雕，雕刻得非常逼真能够以假乱真。 “模型？” “哈哈哈——！”小王子好不容易笑完了喘口气。 “这些全都是模型。”奥斯滨解释道，“都是御膳厨房可以制作的菜品。宴会前，皇室成员可以亲自挑选宴会上需要呈现的效果。” “等到了大宴会那天，你就会看到真的这么一桌好吃的了。那时候才是能吃的，哈哈哈！” “是么！你们帝国的人做事还真是认真！” 希林笑了笑，觉得这主意挺有意思。自己虽然不能吃，倒是可以考虑在永恒的高塔上摆一桌，当作美景来欣赏。 他小心地把小蛋糕放回原处，转了个角度把牙印藏起来。 “你想吃那个，待会儿我让厨娘制作。它的名字就写在盘子下面。” 经王子提点，希林发现餐盘下面一个指甲盖那么大的小标签，写了两行蝇头小字。 “粉红色丝绸蛋糕，配浆果馅儿和奶油顶。” “走啦，我们去厨房！” 继续走，途径御膳厨房陈列各种原材料的储藏室。皇家的排场果然非同一般。许多不起眼的玩意也能摆上整整一个房间。 “这是我最爱的糖果。”小王子走进去。 只见这房间里，四面的木质架子一直修到天花板，每一层都放了玻璃的罐子，全都是五颜六色的糖果，能有好几百种！ “我最喜欢那个。” 王子娇滴滴指着高处，奥斯滨立即搬梯子爬上去，取下罐子呈给王子。拿在手里才发现，那罐子挺沉的。 “喜欢吗？也给你一个。” 小王子拿了三块糖，一人一块。这孩子平日里衣食无忧，他所谓的饿也饿不到哪里去，无非就是这里吃一口那里吃一口。 离开糖果房间，又到了一处香料房间。这里不大能看出来花样，每个罐子里都是些黑黑的干草一样的玩意。好在罐子上有标签。 “别看这些东西不起眼，其实这里的东西最值钱了。”奥斯滨感叹道。 “是么！” 希林急忙仔细看看长点见识，可惜也都不太认识。他打开其中一个罐子嗅了嗅，味道非常刺鼻。 “原来所谓的香料不是香的……”希林被呛得眼泪都淌下来了。 “我最喜欢的胡椒肉桂饼干，就是用这两样香料做的。只放一丁点就很好吃了。” 奥斯滨指着其中一个罐子和一个巨大的袋子说。 “小王子喜欢柠檬跟薄荷味的点心。但不是存放在这里的，那两样需要新鲜的材料做。” 再向前走，还有一间储藏室陈列各地的矿盐、海盐，颜色不一样味道也不一样；还有专门的糖类储藏间，白糖、红糖、黄糖，各种花果煎制的风味糖浆。 继续走还有瓶瓶罐罐的酱汁、馅料、蜜饯……天呐，这谁搞得清！ “管他呢，我也分不清。好吃就行了。” 小王子带他来主要就是为了显摆，他自己搞不清这些东西。 “里面的地方就不去啦，存放的腌肉和奶酪味道很大，粘在身上好几天都不掉。” 三人调头去了中央厨房。皇帝许诺给教堂每天一车面包就从这里制作出来。巨大的烤箱还保持着温热，到明天早上就刚好制作完成了。 中央厨房也有明确的功能分区，烤肉、烤面包、熬汤等等……这里一直有人值守。厨师和厨娘看到是小王子，一点也不吃惊，纷纷向他问好，还问他想吃什么。看来小家伙已经来得轻车熟路了。 “我俩还跟往常一样，新来的要吃粉红色的那个蛋糕！” 厨娘从隐蔽的储物间搬出个王子御用小桌，给他们倒上甜酒，切了一些水果。不多时点心出炉，小王子一阵嘻嘻哈哈地拍手。 他真不是有多饿，纯粹在享受大冒险的乐趣。吃了两下又抿一口甜酒，美滋滋地畅想起来。 “怎么样，皇宫里是不是应有尽有，像天堂一样的！哼哼，还有你们，最好你们全都留在我身边，我们永远在一起哪都不去！” 第593章 皇城密道 小王子嘻嘻哈哈地有吃有喝，点心没吃完，却突然放下餐具独自伤感起来。这阴晴不定的，又把希林整蒙了。 奥斯滨深谙人臣之道，王子不开心了他也面露愁容。希林就跟着他的步调把开心的事放一放。 “这是怎么了？” “也不知道我哥怎么样了……”小王子喝了一口闷酒，一饮而尽把酒杯一敲。 希林不明白，只好问奥斯滨。小王子却抢先开口。 “你刚来所以不知道。我皇兄被母后关禁闭好多天了，我也不晓得他现在的情况。想想我在皇宫里有吃有喝的，还有人陪我玩，但他呢？一个人被关在狭小的房间里好多天，不知道多痛苦！” 越说越难受，小王子几乎要哭出来了。 “那种地方，哪怕我呆一分钟都喘不上气。他呢？好几个小时、好几天……比噩梦还要可怕，我连想都不敢想……” 希林听罢大吃一惊。 所谓皇兄，就是另一位王子咯！那个自称为“查尼”、想要和舞娘私自订婚来反抗父母的少年。他与父母的关系，已经达到这种地步了么！ 的确令人难以想象，希林自幼看到的都是表弟那样父母疼爱的场面，记忆里母亲对自己也是呵护有加。想不到天底下还有如此恶毒、竟然折磨自己子女的父母？ 他又想了想，好像曾经听街上的闲人说两位王子都不是皇帝与皇后亲生的。难道是后妈的缘故？ 但这也解释了一件事，难怪许多天来茜茜缇娅都无法见到查尼王子。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恐怕她以后也没法见到他了…… “糟了！”想着想着希林突然心中一惊。 “莫非是皇后先知道了茜茜缇娅的事情，所以将王子看管起来？如果是这样，那么她非但见不到王子，而且自己也有危险。对自己的子女都如此狠毒的人，对待旁人又怎么会仁慈！” 越想越担忧。希林固然也不太希望茜茜缇娅去奔赴这么危险的婚姻，但……毕竟那是她想要的，至少帮她问一问吧！ “怎么了？”奥斯滨奇怪地问。 “查尼殿下被关禁闭，我们就完全没办法见到他了吗？” 奥斯滨无奈地摇头。 “怎么，你还想见他？你们也不用装得那么像，我知道你们都是为了哄我才陪着我又哭又笑的。” “殿下，我的确有要紧的事情想求见查尼王子。其实我来皇宫的时候，是陪着一位朋友一起来的。她与查尼殿下……私自定下了婚约。” “什么？！” 这么一说小王子知道是谁了。他几乎笑出来，的叹息声更像是没好气地幸灾乐祸，“我哥真牛匹！玩火能玩那么大。我真佩服！” “查尼殿下，果真与一名舞娘私定终身了！” “是的。说来惭愧，那舞娘是我的朋友。她不顾一切跑来皇宫想让王子兑现诺言，现在，她似乎被软禁在皇宫外城了，就在奥斯滨找到我的那个时候。” “呵……我也只是听说了一点消息，不晓得我皇兄是玩的哪一出。他每次能逃出去都会搞点事情出来，一次比一次出格。” “我们能去见一见他吗？我想知道他真实的心意。如果他确实不想再与我的朋友有瓜葛，我会想办法带她离开。” 小王子撅着嘴巴想了一会。 “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见到他。皇城有六百年的历史，昔日居住在这里的人有的为了逃命，有的为了偷欢，总会修些暗道，秘密地通往各处。据说所有的宫殿都可以途径密道抵达。” 希林听罢顿时眼前一亮。 “就是那些密道大多年久失修了，正常人谁没事干走密道？至少荒废几十年了。你要是有办法，就自己走走看，说不定可以见到皇兄。” “好，我试试！” 小王子都没料想希林这么急迫，看时间快到午夜了，让厨娘打包一些点心酒水，或许可以带给兄长。 “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密道的入口。” 小王子拉着他们一路小跑离开御膳厨房，沿着花园小路奔向皇城山西北侧。 “据说所谓的密道可以通往所有宫殿，甚至包括一些没有启用的古老区域。皇城所有的地方应该都有密道的出入口。” 查尼王子起居的地方是雅居宫，毗邻皇帝和皇后居住的盛景宫。那里有御用书房，查尼也是唯一一位需要用心读书的皇室成员，据说皇帝根本不认识字。另外还有陈列各种稀世艺术品的博物馆，是皇宫里格调最高的地方。 “我们从博物馆进去，那里都是大理石雕塑，没什么人巡逻。” 小王子带他们来到雅居宫的回廊，一口气跑进博物馆的展厅。这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好几百尊栩栩如生的古代大理石雕塑，希林总觉得那些大理石雕塑在盯着自己看，感觉非常奇怪。 “这里有一个仓库，堆放着各种摔碎的雕塑残块。仓库里面有个暗门，应该就是密道的一个入口。但里我从来都没敢进去过，不晓得里面什么情况。” 希林推开仓库里的杂物走过去，墙壁上有明显的痕迹，用力推开之后果然是一扇暗门，里面是一条漆黑的通道。 “皇兄被关禁闭的地方可能是他自己的衣帽间，在卧室后面。”小王子指了大概的方向。 “你真的要进去？我不确定密道里面怎么走，也不知道具体能通向哪里，你进去以后得自己看着办……” “放心吧，我进去看看！” 小王子反而有些担心，希林倒是不介意，已经撸起袖子掂量着进去了。密道不是他遇到过的最糟糕的情况，可以说小菜一碟。哦，对了。侍卫的这身衣服太精贵，先脱下来交给奥斯滨保管吧。 奥斯滨递给他一个烛台，可以在通道里照明。 “小心一点，那里面可能有很多死路，还绕来绕去的。” 奥斯滨仍旧不大放心，他捡了一块大小合适的大理石块。 “用这个划几号，一边走一边划，这样你就能找到回来的路。万一出什么情况我们也好去找你！” “嗯，谢谢。” 希林觉得这主意不错，自己喜欢冒险的话也应该常备个粉笔线团什么的才对。不说那些题外话，他推开暗门走进去，里面确实是一条不宽不窄的密道，恰好容纳一个人经过。 烛火微微跳动，看起来里面有通路。这是个好兆头。按照小王子指的方向一直走，不多时看到大量堆积的木架子和旧家具。 “哎呀，果然就是被当成储物间存放垃圾了！” 才刚走没多久，不能就这么放弃。希林放下蜡烛台，把通道里的大物件搬动一番。这是件苦差事，他尽量轻手轻脚了，还是免不了搞出点响动。但愿别把外面守夜的卫兵吓着。 希林擦擦汗，忙了一个钟头，终于见着通道对面了。现在的情况，个头小的人爬过去没有问题。他连忙继续上路。后面的路还算通畅，有几处岔路，他留下标记，按照寝宫大概的方向选了路。 然后上了楼梯，来到宫殿第三层。 “密道真复杂，就像宫殿的影子一般。”希林一边走一边感叹，“似乎每一条密道的岔路都与外面宫殿的结构对应。要是白天的时候来这座宫殿看看，这会儿也不至于这么抓狂。” 希林对雅居宫的布局一无所知，走着走着就糊涂了。 “拉吉玛，能出来帮个忙吗？” 反正周围没人，希林把影子里的恶魔喊出来问话。 “你知道那个王子在哪吗？” 恶魔不太情愿地睁开一只眼睛。 “用读心术啊。仔细听听，有没有他的声音。” “这也能听到？” “能听到的多了呢。你都认识他了，分辨出他的声音不难吧？” 和一个人熟悉了就能轻易听到他的声音吗？好像在嘈杂的大街上，希林也能清晰地听到哀慕勒大主教咬牙切齿的嫉妒声呢……也不知道这位王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什么？ “他可别睡着了。” 希林尽量静下心来，侧耳倾听宫殿里的话语。有一些悉悉嗦嗦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窃窃私语那样，完全听不清楚。仔细地找啊找，总觉得有个白色的影子在不远处，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墙角闷闷不乐，一句话也不说…… “难道是那个？” “有可能，去看看吧。” “希林——！希林——！是你吗？”有人从身后赶来。 “奥斯滨？你怎么来了！” “你进去那么久一点回信都没有，殿下很担心啊。他派我进来看看。”奥斯滨跑得气喘吁吁，他也把外套脱了，衬衫在杂物的区域蹭脏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你刚刚在和谁讲话吗？” “没……我在自言自语而已。耽搁了那么久还不是因为杂物挡着路了。” “是啊，我也看到了。真难为你。我们还继续找吗？” “嗯。我估计在那个方向，不远了。” “好，我们一起过去。” 到了一处暗门出口，不知何时竟然被人用砖头封死。 “肯定是这个地方，我能感觉到。” 希林趴在墙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脑海里那个白色的影子，形单影只的非常孤独。 “论如何，先敲开这里看看吧！” 手边没有别的工具，就拿长剑的护手当锤头用，敲开一块比较松散的砖。随后又撬动边上几块。原来只是简单的裱糊，这层封砖并不结实。扒出能钻人的那么大一块区域，后面就只是一层墙纸。 希林小心地割开那层墙纸…… “怎么样，找到皇兄了吗？”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殿下，您？！” “嘿嘿，我跟着记号一路走过来的。”小王子擦一擦脸上的灰尘。“你俩好慢啊，那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过来亲自看看。” “殿下，这里就是查尼殿下的寝宫吗？” “应该是，我们快进去看看！” 在小王子的催促下，希林推开墙纸，这里是某处宫殿，暗门在壁炉一侧，有墙壁掩护非常隐蔽。小王子急匆匆进来，一看室内的陈设，立即四处高喊皇兄。 “哥哥，哥哥你在哪？” 宫殿的布局复杂，有许多小房间，只见他逐一去敲门查看。 “应该在这里……” 希林能更加强烈地感受到那个白色影子的位置了，就在壁炉不远处的杂物间。门上挂着锁，他又倒拿长剑敲掉锁头。 希林推开门，里面黑漆漆的，有个人端坐在地上。大概听到声音，已经等了许久。一见到是希林，那王子冷笑了一声，十分地意外。 “哟，怎么是你？” 第594章 王子兄弟 “皇兄——！” 小王子冲进杂物间，一把抱住查尼，扑在他怀里就哭了起来。看到兄长被关在这种地方，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兄长倒是非常冷淡，仅仅是“嗯”了一声，像是没事一样。 “我们出来说话吧……你在这关了多久啊？没吃没喝的真可怜……” 小王子说着说着又要哭，皇兄满不在乎地说，“也就三五天吧，无妨！” 他起身的时候倒是晕了一下，希林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哼，你怎么会在这？我该不会产生幻觉了吧？”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是么？本事真大，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二人眉来眼去嘀咕了几句，倒是引起了小王子的妒忌。 他嘟着脸气鼓鼓地问希林：“你们俩这么熟？认识多久了？” “很熟么？无非是一起喝了点酒，看了舞娘表演而已。”查尼存心这么说的，好像轻描淡写，实则更加引得他吃醋了。 小王子好像真的不开心了，撅起嘴问希林：“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上个月，茜茜缇娅，就是我的朋友，和殿下私定终身的时候。” “吃里扒外！” 小王子拍了希林一巴掌。但是也没有用力气，就像小孩子发脾气那样。希林颇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都答应做我的侍卫了！怎么还跑去勾搭我哥哥！” 这真的不是故意的，希林也没想到会偶遇查尼王子。而且和他根本不熟悉，说实话还有点讨厌。 “皇兄……”小王子拧巴地说，“这个人，是我先认识的。” 查尼瞥了一眼，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他先答应我来皇宫当侍卫的。但是……如果你特别喜欢他，我可以让给你。我那里那么多人呢，你身边连个同龄人都没有，也太没意思了。” “没兴趣。”查尼冷冰冰地打断了对话。 离开闷热的杂物间，所谓的王子终于能够走进自己的宫殿，在宽敞舒适的厅堂里坐下，望一望海景。 要说这里的建筑结构，与小王子起居的宫殿东西相对。可是陈设却各有千秋，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里很冷清，没有花草鸟兽那些玩意，人也少。宽阔的厅堂外是半开放的阳台，海景一览无余毫无遮蔽。 但在这个方向，面对的是明珠湾内侧，远处是帝国海军的军港，近处是一大片预留的浅滩，没有平民来往，倒也清净。 宫殿里面的陈设，全都是硬木家具，毫不吝惜镶金的装饰，非常有皇家气派。但也不得不说，坐在上面休息很不舒服。 沙发有一处明显是王子殿下喜欢的位置，上面铺了一张熊皮。那个角度背靠书架，方便拿长桌上的酒水，又刚好能看到海景。想必他平日里都这么窝着吧！ 为了避免被仆人发现，大家熄灭了蜡烛台，借着月光坐下来。 会客厅的沙发环绕着茶几，四处摆满了漂亮的水晶器皿、有插满鲜花的花瓶，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异国雕塑。 只是这里显得非常落寞、寡淡，和小王子那里温暖又混乱的宫殿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这里没有酒，只有清水，你们自便吧。” 小王子急忙拿出他打包的点心。查尼吃了一口，也没什么兴致。 这位查士尼斯王子，与创立帝国的古代大帝同名，在帝国被寄予厚望，人们都相信他继位后帝国会走出阴霾重新繁荣起来。 他私下里自称为查尼，是长兄，今年十九岁。 而这位小王子，叫做卡迪乌斯，也与一位着名的古代将领同名。他通常会自称为小昆，是次子，今年才十三岁。 帝王将相都乐衷于这种恢弘大气的名字，与古代贤者同名，以彰显自己的地位。据说二人的名字都是成为王子以后由老学究命名的，并不是儿时的本名。查尼原本的名字就是查尼。 这二人都是抱养的，在帝国并非秘密。他们俩处在一块儿，也是鼻子眼睛各长各的，没有半点儿相似之处。 长兄消瘦高挑，肤色白皙。他面容清秀隽美，可谓是梦中情人一般的容貌。有一头纯黑色的卷发，一对儿紫色的眼眸，又细又尖的鼻头，像是大理石打磨出来的一样。 他浑身的气质，给人感觉就是个天生的王子。是造物者觉得帝国需要新的统治者了，才专门把他送来的。想必帝国上下这么想的人很多。每一次王子出现在公共视野下，都有忘情的支持者为他倾倒。人们称赞他从不吝惜言辞，甚至有人被他看了一眼也会激动到昏过去。 小王子则是肥嘟嘟的可爱模样，个头略矮，四肢比较健壮。他也是白皙的皮肤，金发蓝眼睛。身上还毛茸茸的。 据说帝国本土纯正的贵族都是黑发，平民才是杂乱的棕色头发。而小王子这种纯色的金发来源于古老的北方，是个独特的民族。因为样貌出众才在帝国这么开枝散叶。 如今的帝国已经不会拿肤色和发色论出身了，大街上都是颜色各异的臣民。也正是得益于此，希林的银灰色头发才没那么显眼。 再说那皇室的兄弟二人，不仅相貌迥异，性格也差者十万八千里。 长兄心思细腻，学识广博。性情有些阴冷，时常阴晴不定。他会端坐着发呆，心里想着先贤晦涩的着作。而且他有所谓的“厌人症”，那并不是任何一种疾病，只是非常、非常地讨厌身边愚蠢的人类。类似于某种骨子里的孤高自傲，茕茕独立。 弟弟呢？是个热情奔放的性格，喜欢热闹，喜欢一大帮子人一起玩乐。他整天都是嘻嘻哈哈的状态，吃喝玩乐从不会停下。他也不大会在脑袋里想事情，有什么话就全都说出来了，心直口快，心地也善良。 看到这二人亲密无间，只让希林回想起自己与表弟萨吉。曾经也是这番光景，如今时过境迁，他的双手沾满同胞的血，萨吉却连尸骨都无人掩埋。这是何等造化弄人！ 眼前的兄弟，他日还会不会也那样收场？希林不敢想。他只愿一直守护眼前的一幕，祈祷他们永远真心相待…… “皇兄，你太牛逼了，竟然真的找了个舞娘私定终身。” “那当然，说到做到，童叟无欺。”查尼还挺自豪的。 “因为这事，你被打惨了吧……” 小王子很是心疼，查尼手臂上有清晰可见的暗红色瘀伤，身上可能还有更多，但他不想给别人看，一声都没哼。 “皇兄，你每次只要出去溜达，就一定会搞点事情出来。而且玩得一次比一次大，我都替你捏把汗。” “怕什么？”查尼轻轻一笑，“大不了打死我，也就不用我继承皇位了。” 按照帝国惯例，长子继承皇位。查尼王子迟早会成为将来的皇帝，整个帝国的人都清楚。自然的，皇帝和皇后对他抱着极大的期望，要求高、管教也严厉。 查尼这个人，看起来恬静乖巧，实则非常顽劣。挨打挨骂都是家常便饭，实在惹得皇后发火就被禁足，关在自己的寝宫里，不允许仆人侍奉，独自一人面壁思过。至于关多久，要看皇后的心情。他如果拒绝认错，至少会被关上两个礼拜。 每次母子二人怄气，非要最后等到有什么重要场合必须王子出席，才不得已放他出来。由此恶性循环，查尼一旦重获自由，立即又去出去放纵一番，惹点更大的麻烦回来。 “皇兄你这么性格叛逆，宁死都不肯向皇后认错，最后不都是在折磨自己么……” “向那个女人低头，对我而言比死还难受。” 相比之下小王子绝对是个乖孩子。他很听父母的话，平时都呆在皇宫里玩，带着他那一大群侍卫在花园、浴场、狩猎场这几处地方轮流转。有这么多人哄着，他就不觉得腻。 他每天开开心心、嘻嘻哈哈地混日子，从来不发脾气，做什么事都很可爱。父皇母后教训点什么他都立即答应，很会讨长辈的欢心。 小王子这人没有野心，成天想着吃喝玩乐，根本不想继承任何职权。他打心底里不希望皇兄出什么状况。对皇位的态度，兄弟俩倒是出奇地一致。 查尼也毫无兴趣，甚至经常咒骂帝国，“没人乐意统治的话，还不如灭亡算了。” 第595章 苦中作乐 其一 不说那些恼人的烦心事，大家安静了片刻。 “哟，舞娘的相好真是天大的本事，竟然都找到这里来了……” 说起这个希林还有些生气，“到底谁才是茜茜缇娅的相好？你都夸下海口要娶她了，这态度明显就是不想认账。” “哼。” 查尼王子一副不想负责任的样子，还趁机靠近希林，不屑地打量他一番。那一阵阵熟悉的心声也能传到希林的脑海里。 “那么关心她，还说不是她的相好？” “她是我重要的朋友！你别仗着自己位高权重就欺负她！如果不想负责任，我尽早带她离开，不要惹祸端出来！” “怎么？她也来皇宫了不成？” “是啊！傻女人带着你给的信物，来兑现婚约了。我陪着她一起来的。” “有意思，她来多久了？” 果然王子对此毫不知情，希林估计得没错。 “已经三天了，被软禁在外城的宾客套房里，根本不让她离开。” “哼哼哼……”王子得意地笑了笑，心里盘算着什么。 希林绝对听到了，千真万确，就在听闻茜茜缇娅的情况后，查尼改变了主意。他原来根本不想负责任，只当是出去玩弄丢了一些金银珠宝而已。既然舞娘都找上门了，利用她再去羞辱皇后一番也不错…… 他绝对这么想了，希林听得一清二楚！ “你……你的确不喜欢她，就不要勉强自己娶她了！这样互相折磨别人有什么意思！” “哦？你何出此言呢？” “王子殿下，你的小心思骗不过我，我可以听到一个人心底下想着什么……你刚刚在盘算什么我全都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她，也不想负这个责任，纯粹就是在找茬和自己的家人作对！” 希林讲得很激动，没把持住态度。他说完又后悔起来，当着王公贵族这样讲话，难免有后果吧…… 小王子首先就不高兴了。 “那个低贱的女人怎么样全都是她自找的，干嘛要算在皇兄身上？” “……”希林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查尼很平静，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他倒是很在意希林的一些话。 “你能听到我内心的想法？是什么特异功能吗？读心术？” “是的。” 查尼又冷笑了一声。 “我从来都不相信有那种能力存在，通常都是骗人的，依靠察言观色结合着人生经验来推断对方的心事，说到底还是一种骗术。” “我不一样，的确可以听见。我就是凭着读心术才从复杂的密道里面找出路，来到你面前的。” “是么！那么你听到我刚才想的什么事情了吗？我、在想什么呢？” “没有想什么具体的事情，就只是一个特别孤独的人，躲在一处没有旁人的地方而已。” 查尼听完点点头，他似乎对于自己也充满了好奇。 “你能听到多少声音？我想的全部事情吗？” “差不多吧，你能想出来的我全都能听见。” “那么他们俩呢？我弟弟和他的侍卫在想什么，你也知道？” “大概知道一点，王子殿下心里想的什么刚才都已经讲出来了，他很担心你。奥斯滨……他在想明天的排班。我们耽搁得太久，他担心被人发现。” 希林也只是挑了一部分话讲出来，其实他能听到更多，真的是每一句细碎的低语都能察觉，就像小声讲话那么明显。有些事情不方便讲出来，还是假装没听到的好。 “我还是不信，让我考考你。” 查尼喝了一口甜酒，坐回椅子上意味深长地想了很久，然后问希林自己究竟想了什么。意图太过明显，希林早就察觉到了。 “你在想，如果心里想一些异族的语言和深奥的东西，读心术是不是就会失灵。” “哦？” 希林也沉默了好一阵才搞明白那些思绪究竟是什么。 “你在想一首古代的诗歌，用古老的异国语言撰写，你懂得其中的语法，而我这样出身低微的人不可能学过。我确实没有见过那种语言，但读心术是可以超越语言存在的，我能理解其中的含义，就是……我可能讲不太清楚。” “说来听听啊——” “时光……飞逝而去，全然不顾一切。与此同时我们却徘徊不前，额，我们的、爱的、额细节？” 那种明明听到了却又讲不清楚的感觉真讨厌，就好像有一只苍蝇含在嘴里似的。 “王子殿下，我确实没读过什么书，你读的诗太拗口了，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查尼非常满意，还有些意外地惊喜。 “真神奇，世界上竟然有读心术存在。”月光映照着王子的脸，他看上去苍白、消瘦，精神状态也非常消沉。 “既然你可以听到我的真心话，直接告诉那个舞娘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多此一举跑来皇宫问我呢？”王子又明知故问起来。 “因为她是个傻女人，为了幻想中的爱情可以不顾一切。她就要听你的答复，我说什么又有什么用处！” “哈！那么我刚刚已经改变主意想要兑现诺言了，你现在应该高兴才对。” “我当然听到了。你改变主意无非是要顺势再利用她一次。又不是改变心意爱她，这样做更卑劣！” 查尼一点都不生气，就只是一阵一阵地冷笑，笑得叫人脊背发凉。 “对你来说……真心比口头上的承诺更重要咯？” “那是自然！爱一个人当然要讲真心！没有心还谈什么爱意……”希林说完又觉得心虚，眼前闪过阿赞的容貌，心里五味杂陈。那王子的眼神犀利，哪怕一点点闪烁都能察觉，可比读心术还要毒辣得多。 “那么她呢？她也这么想吗？” “她更在乎兑现承诺，还有物质上的回报。所以我搞不懂你们帝国的人，你们想法很奇怪。” “哈哈，是啊——只要我许诺给她妻子的名份，她就会拼了命来争取。去告诉她啊，相好的，让她来皇宫内城见我，我可以当着父母的面当众宣布婚约的事。” “你……你好狠毒啊……” “你会尽这份朋友的情谊吗？去告诉她，把她带进来。” 希林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哪怕明明知道这是一出闹剧，明知道会惹得什么结果……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轮得到自己对朋友的选择说三道四吗？ “哼哼……” 查尼得意了一阵，渐渐地狂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跟疯了一样的。 他笑着笑着突然又停下来，只见他咬紧牙关脸色青紫，嘴唇都没有颜色了。 “这是怎么了……你冷静点啊！”希林慌了。 “皇兄！”小王子冲到哥哥身边，只见查理喘不上气，气息越来越微弱。“皇兄，别想那些生气的事情，看看我！” 小王子一边抚慰他，一边吩咐奥斯滨去找药。 “药？” 奥斯滨立即起身，在寝宫的储物柜翻找。不多时他捧出一个水烟壶，点起火吹了两下，把烟嘴拿到王子口鼻边上。 烟气有点微弱的芳香，熏了一刻钟，才看到王子回复了呼吸，脸色红润起来。他勉强恢复了精神，又推开水烟。 “是哮喘。皇兄一生气就会发作。那个女人明知道这个，还把他锁在储物间里！” 希林听了一阵才明白，王子殿下恶狠狠记恨的“那个女人”是皇后。小王子很担心，但查尼根本没放在心上。 “皇兄，天亮之前我们都在这里陪你，好吗？” “嗯。”查理仰面躺下休息。 “希林，天亮之后去找那个女人。无论如何都把她弄出来。明晚有皇室的宴会，让她出席。”小王子也和兄长站在了一道，既然皇兄想那么做，就让他如愿好了。 第596章 苦中作乐 其二 查尼瞪着眼睛躺了一会，根本无心休息。 “呐，舞娘相好的。”他眼神瞟到希林身上，傲慢地问：“萨伯林，我的那个骑士，他的确是死了么？” 是说那位骑士大哥？他中毒身亡的情况大家有目共睹。希林点头，王子叹了口气。 “可是侍卫长拉克迪声称，在现场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尸体的迹象。他以此为由推断萨伯林失踪，或许是逃走了。真是可笑。萨伯林做了鬼也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希林跟着点头。 “可是他去哪了？”查尼接连质问道：“还有那个被他砍断手的小胡子，也没找到尸体。他们全都无故失踪。甚至皇宫的人觉得我是被吓坏了才胡言乱语。真是可笑。” “他们……只是去了应该去的地方而已。” “？” “我说身后的世界。死了，就去了那个地方呗。死去以后无知无觉，也不会为生前做过的事感到可惜。” 也不晓得这位查尼王子究竟有什么神通，他就好像能听懂希林讲的每个字一样。犀利的眼神盯着他灵魂的空隙。这感觉，真像个恶魔！ “曾经有古代的诗歌这样描述身后的世界，‘那里的人被夺去了荣光，脚下是无尽的黑暗，饮食永远是尘埃。我走进他们的国度，躺在灰烬的家中，身边是无数金冠与枯骨。’” “！” 希林听得一愣，竟然还能用这么文雅的词儿把他见过的事情讲出来？难道古代的诗人自己见过往生的世界不成？ “就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往生的世界……”查尼颇有感慨，“一个人间帝王竟然被死亡困扰。他的好朋友快要死了，给他讲了一个关于身后世界的梦。” “您是想要再见一见萨柏林吗？”希林没明白王子的意思。 “没兴趣。” 那就好，萨柏林现在的样子也挺吓人的，希林也才不想把他从往生世界里弄出来。 说着说着话锋一转，王子突然问道：“舞娘相好的，你叫什么名字？” “希林洛斯·加兰德，殿下，您可以喊我希林。” “希林洛斯，你愿意为我作证吗？我无法容忍他们拿我当个傻子。事实上发生的事情，哪怕没有足够的证据，也不可以因为理解能力低下就去否认。” “我当然愿意。” “那么正好，就在宴会的时候说给他们听吧。”查尼想了想，“但我仍旧觉得奇怪。我记得你的朋友们全都撒腿跑了，把你一个人留在火场。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 “你真的很有趣。不仅会读心术，还见过往生的世界。你还有点什么本事，使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这……” 希林急得抓狂，总不能在王子面前表演大便金币吧？那也太恶心了，哎呀，自己都觉得恶心。只可惜撒耶坦那家伙也没教过他什么像样的戏法，当初都在一门心思学剑术，那里想过自己会走上附庸王公贵族的路数呢…… 两位王子都拿期待的眼神望着希林，尤其是小王子，他最想要哄哥哥开心了，眼巴巴地等着下一个节目。 黑夜里，发丝下的影子里闪着星光，没人能看到那只恶魔的眼睛从阴影里睁开，还笑嘻嘻地讲话。 “主人，这是要我帮忙了吗？嘻嘻，你快点求我呀！” “嗯……”希林当然不会透露恶魔的事，他挤眉弄眼地不停暗示，恶魔肯定能听见，它更擅长解读人心，“有什么办法快点拿出来解围啊。” 恶魔低语了一阵，希林才松口气。 “嗯，二位王子，我还会一点小戏法。但是就会这么多，再要让我表演可就没有咯！” “知道了，快点开始你的表演。”查尼不耐烦地催促。 希林听着恶魔的吩咐，转身去长桌上取了一个水壶和一只水晶杯子。皇后对长子的管家严厉，宫殿里一瓶酒都没有。可惜那些名贵的器皿，里面装的都是清水。 “催眠术。” 众人的兴致立即提起来了。 “就是暂时性地欺骗你们的感官。这里分明是一瓶清水，现在我却告诉你们，这是一瓶烈酒。” “哈，你要把清水变成烈酒？这是个救世主的戏法吗？”小王子好奇地夺过水壶，里面就是清水，千真万确。 希林往酒杯里到了点水，又找了个银质调羹。 “过程很简单，清水变成烈酒，就这样敲、三、下，叮——” 酒杯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清水表面泛起规则的纹理，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变化。 希林敲酒杯的时候，恶魔拉吉玛从他的影子里走出来，就站在月光下。一手扶着酒杯，一手扶着银调羹，借着希林的手施加了恶魔的戏法。 “我可没有某些元魔那么强大的力量，戏法只能糊弄他们一小会儿。” “足够了，多谢。” “呐，尝一口吧。”希林信心满满地邀请。 小王子第一个要试试。酒杯里面好像泛着酒味，但又好像没有。品了一口果然清水变成了烈酒的味道，刺激着他的舌尖。 “酒？真的是酒！” 他急忙喝了一大口。但这一口下肚却又寡淡无味，喝得肚皮发胀。 “怪怪的，喝下去酒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果然还是水嘛……” 奥斯滨也凑过来试了试，“闻起来有酒味，乍一尝像烈酒，品了一会酒气消失，变回了原本的清水。” 查尼也品了一口，表情入戏很深，就当那是真的烈酒一样。 小王子眯起一只眼睛看看，把杯底看了又看。“你究竟做了什么手脚？” “是催眠术。水还是水，暂时地迷惑了你们的感官而已。” “你自己喝起来呢，也是酒味吗？” 希林同样困惑。因为诅咒的关系，他喝的清水也是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变成恶臭的黑水。假的酒呢？带着疑惑他喝下一口。奇怪—— 少年一直很排斥酒精，含着这一口都觉得不舒服。但这味道，真是怀念啊…… 对他来说也是“酒”，有烈酒的味道，但到了喉咙以后就变回了苦涩的黑水，和诅咒的路数如出一辙。不愧都是恶魔的把戏。 “必须用银调羹吗？” “嗯……必须非常贵重吧。” 希林一边回答，一边听着恶魔的低语。 “殿下，这是一种隐秘的戏法，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表演。看的人多了就不灵验了。” “哼哼，真有趣……” 长夜漫漫没什么乐子，既然有“酒”，大家就饮酒作乐吧！柜子里还摆着各种精美的水晶酒杯，每个杯子上都有有雕花造型。 “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打发时间。一边掷骰子，如果掷出三的倍数，就喝一杯。” 查尼珍藏了一枚蓝宝石打磨的骰子。一共二十个面，每个面都是正三角形。上面雕刻了数字从零到十九。 希林接过骰子随手一掷，拉吉玛悄悄帮他推了一下，最后落在数字“三”上。 这一口清水幻化的烈酒，咋一口强烈刺激着口腔，但继续下咽，穿过喉咙以后又变回了黑水。希林觉得一阵翻江倒海地反胃。诅咒在发挥效用，等会还要找个地方把黑水呕掉。 “你怎么也喝得那么入戏！” “呐，这戏法也就个把钟头的光景，苦中作乐必备佳品。你尝尝这个滋味，小啜几杯还是可以的。”恶魔的话总是带着嘲讽的味道。 哼。恶魔啊，总能想出这种奇怪的点子。真是存心作弄人！希林又品一口“烈酒”，口中回荡着令人怀念的滋味。 “呐，主人。你也喜欢皇宫的风景吗？你可以在往生的世界里修一座宫殿，面朝流沙的大海，以后也能从宫殿的窗口眺望海景了。” 拉吉玛靠在少年身边坐下，一起望着风景。 “如果你喜欢船，可以再做两只骨船，放一些往生的奴仆在上面划船给你看。” 第597章 离奇梦境 四个年轻人掷着骰子，喝着“烈酒”，不知不觉通宵达旦。早上他们在沙发上睡了一会。仆人来送饭时才惊醒。仆人很害怕，查尼倒是非常淡定。身为王子，谁还敢说什么吗？ 小王子和哥哥依依惜别，当晚的家庭宴会上很快就会再见面。 “希林，那个舞娘的事情交给你了。皇兄要她出现在宴会，你务必要办到。“ “遵命。“ 希林领下这项特殊的任务，独自躲进密道里。 “想不到小王子竟然会如此坚定地支持哥哥，王公贵族的家庭关系真是复杂……“ 在密道里四处摸索，希林又找到了好几处暗门出口。途径宫殿下方的花园小径，还恰好看到小王子和奥斯滨。刚好一队有卫兵在巡逻。小王子假装没事一样伸着懒腰，高声说道：“哇，一大早就应该出来晨跑健身！”惹得卫兵一阵糊涂。 避开卫兵以后，希林在花园里找到另一处密道暗门，可以途经一处水道悄悄离开内城，直达外城。这水道虽说是为内城景观河引水的暗道，却修建得非常华丽。中央水池内还有马赛克镶嵌的壁画。 在回廊中徘徊，恍然如昨世。他猛然想起什么事，那精美的壁画，竟然和清晨的梦境中完全一致！ 壁画是拱形，有三步高，中央是一棵橡树，树下有母狮猎杀雄鹿。气势磅礴尽显皇家风范。 梦里，也是这个位置，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是被一阵哭声吸引着，走到壁画的橡树下面。看到画作栩栩如生不忍驻足凝望。 那哭声，来自一名年轻的宫娥。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瘫倒在地上，扶着墙壁凄怆地哭泣不止。 仔细看这女孩，金发蓝眼睛，肉嘟嘟的脸非常可爱。她穿着宫廷的衣裙，小腹微微隆起，似乎怀有身孕。她长得清瘦，肚子却那么，看来是藏不住了。 希林想去询问，又听到脚步声，他急忙躲在一侧。 原来是一个侍卫打扮的大叔下来这里巡查，也赶到了有哭声的位置。 那个大叔长得颇为和善，不像坏人。而且他的面容说不出地眼熟，希林肯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是谁呢……一时又说不上来，真奇怪！“ “哎呀小姑娘，你大半夜的在这里哭什么啊？”侍卫大叔蹲下身查看，姑娘似乎是脚崴了，有些红肿。 宫女或许认得他，更加崩溃地痛哭：“我瞒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这……”这情况不言自明，侍卫大叔随口问道，“这是谁的啊？” 问到痛处宫娥更加伤心。 “他每次来皇宫都恣意欺压我们，大家敢怒而不敢言。而那个人又懦弱不堪，不敢与他对峙，只敢拿我们撒气。如果他觉得颜面受损，一定不会轻饶过我……” 侍卫大叔听出来其中难处，也是眉头紧锁叹了口气。 “难办啊……那一位大人长期欺压现在的在位者，竟然还犯上作乱做出这种事情！在任何朝代都是不能容忍的罪行，如今却这样嚣张！“ 宫娥频频点头。 “可怜你这个孩子，哎，这该怎么办呢？” “绝不能让在位者知道，我必须尽快逃离宫廷。但是，我也不想让那个人知道。他位高权重根本不会在乎这个孩子，反而还会把我当作羞辱当权者的筹码，到时候只会让我自己陷入绝境。“ “是啊……你说的不无道理。逃离宫廷对你来说是最佳选择。“ 听到他们谈话的声音，很快又一名侍卫赶来了，看衣着是侍卫长。一见那衣着打扮希林眼前一亮，“这不是拉克迪老哥么！那神情、那模样，整个皇城都找不到第二个！“ 拉克迪的装束打扮与希林不久前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更显年轻，两鬓没有白发，脸上也没那么多皱纹。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小宫女定然插翅难逃。 “救救我！救救我！不能让他们知道！“ “这……“ “就说是你的！求求你，救救我吧！如果是你的孩子，他们就不会为难了……“ “我……“ “塞诺斯，你这是在干嘛呢？这女孩又是怎么回事？”侍卫长责问道。 “拉克迪，那个……”老实大叔很为难，有些难以启齿。 “哟，这是怎么回事？”侍卫长一眼看出端倪，“好一个小宫女，竟然怀孕了！皇宫里也是有规矩的。你这样乱来肯定要受罚了！” 侍卫长要把宫娥带走，老实大叔连忙拦着。 “别、别。” “别拦着我。老弟，我们只是侍卫，保持皇城的秩序是我们的职责。至于宫廷的仆从谁犯了什么错，那是宫廷管家来处理的，与我们无关。” “可是……”老实大叔也不晓得哪来的勇气，硬是拦住侍卫长，目光坚定地一口咬定说，“别带走她，这孩子是我的。” 侍卫长一听，当场乐了。 “塞诺斯，别闹了。别人什么样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你这么老实巴交的一个大叔，哪有小姑娘会看得上你啊！“ 这说的八成是实话，名叫做塞诺思的侍卫大叔一阵脸红，把头低下了。 “怎么？这小娇娘与哪个情郎私通，怀了孩子。现在找不到人负责，就哀求你接盘吗？你还真是个烂好人，什么忙都敢帮啊！” 三两句话被侍卫长拆穿，老实大叔也没有反驳。言语间希林倒是发现两个侍卫的关系也还算不错，那个精明的拉克迪处处帮着自己的老弟着想。 只见他低声说：“老弟，这锅可不能乱背啊！你我共事多年，你的为人我太了解。你想想清楚，别为了她断送自己啊……” 拉克迪看出了其中端倪，担心那孩子或许另有来头。塞诺斯低声告诉他，才说了几个字，拉克迪就恍然大悟。希林听的云里雾里，他们在谈论的人是所谓的“皇帝“吗？似乎还有另一个“他“，却始终没说是谁。无论是哪个人，都不闻其姓名，只听到“他“、“在位者“等等词语就惊恐万状。 “确实难办，但你也不要逞能帮助了吧，太危险了！“ “没关系，想来我膝下无子女，就当是上天送给我的孩子吧！“老实人打定了主意，硬着脖子说：“这孩子就是我的，我来承担责任。我们一起去向管家禀明。” 侍卫长叹口气，“既然你愿意，那就走吧。“但嘴上还是为自己的兄弟不值，“何苦呢，一把年纪了，摊上这种事！” 三个人消失在少年的梦中。“我究竟看到了什么？“希林搞不明白。 “拉吉玛，你说我哪怕在梦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听到、看到别人的记忆吗？“ 恶魔睁开眼睛瞧瞧，“是这样没错咯。记忆存在于各个角落，随着你自身积累的灵性越来越高，对周围灵体的感知也越发敏锐，难免就什么事情都可以察觉了。“ 少年走在壁画下面，轻抚着梦中少女徘徊的位置，不由自主地回想着细节。他的梦应该没有结束，在清晨半梦半醒的时候还看到了一些画面。 后来两名侍卫又从水道这里经过，将宫女送上接驳船，叮嘱她去自己家乡的路。看女孩离开后，拉克迪又叹了口气。 “唉，老弟，你这又是何苦！“ 塞诺斯只是苦笑。他腿上好像有伤，走起路一瘸一拐的。 “为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差点把命都搭上！我们运气真是不好，怎么就被那个人发现了，还责罚了你。“ “没关系，至少她们安全了。那个孩子也是一条命啊！以后孩子跟我的姓了，卢卡皮里。可惜是个低贱的姓氏，我这么没用的人，没办法给他们更好的出身了。” “说的什么话，这年头，有命活下去就不错了。” 老哥老弟苦笑一番，各自无奈。关于这场离奇梦境的记忆才算结束。希林划着接驳船离开水道，竟然就来到了皇宫外城的树林。这里没有卫兵巡逻，很是隐蔽。 “等会把她接来，就从密道返回皇宫吧。“ 第598章 皇室家宴 皇室贵为帝国的第一家庭，家庭成员之间也需要时常地交流情感。恰逢夏至，也算是个小小的节日。一次家庭聚餐是最好的选择。参加的只有家庭成员，皇帝、皇后和两位王子，真正的家宴。 皇后非常重视这次聚会，亲自去御膳厨房挑选了菜品。而在宴会开始之前，两位王子还会各自献上一项才艺表演取悦父皇。 小王子准备献上赞歌，那是一首称颂造物者的神圣旋律，宫廷顾问皮托斯先生已经教导了王子殿下练习月余。 “王子殿下的歌喉婉转，犹如森林里的百灵鸟。他的歌声是献给造物者最美的礼物。”老师如此评价。自然，父皇和母后也非常期待。 而长子准备的表演是诗朗诵。他是个性格极其沉静的人，勉强同意朗诵已经是极限了。皮托斯先生竭尽所能地给予指导，但王子殿下根本没有告诉他自己究竟准备了哪一首诗。不得不说是个神秘的节目。 下午的时间越发临近，每位皇室成员沐浴更衣准备出席。 皇帝穿着耀眼的华贵长袍，带着金冠握着权杖从寝宫里走出来，与刚刚梳妆完毕的皇后携手来到会客大厅。偌大的会客厅里没有外人，全都是日常服侍皇室的仆从。 小王子则带着他的侍从队伍风风火火地从四季宫赶来。他穿了一身飒爽的猎装，金色的短发打理成两排精致的小卷，脖子上系了一条鲜红色的丝带，就像个洋娃娃那么可爱。 “父皇！母后！”小王子跑进来给二老一个热情的拥抱。 “好孩子，今天过得怎么样？”皇后慈祥地问。 “嘿嘿，我们在花园里比赛摔跤来着的。” “是吗？谁赢了呢？” “当然是奥斯滨啦！每次都是他赢，哈哈！”说完他翘着脚坐下。 “嗯，还是你这个孩子乖，就在皇宫里呆着。皇宫这么大，还不够你们两个孩子玩的么？非要跑出去闯祸！” 皇后的话语若有所指，分明在指责另一位王子。查尼还没来，小王子眼珠滴溜溜转转，急忙说点好听的话哄皇后开心。这小王子年纪不大，却非常善于察言观色，很讨人喜欢。 皇帝见长子还没来有点担心。他不想这样折磨自己的儿子，又还忌惮皇后，只能拐着弯儿问道：“查尼呢？他还在关禁闭吗？今天是开心的日子，早点放他出来吧。” “哼，他早就自己出来了！”皇后沉着脸坐回宝座上。 皇帝也不敢多问，假装无事发生。 希林和许多侍卫都等在会客厅远处。他们并不参加皇室的家庭宴会，却要参与宴会结束后的一些即兴表演。 “累么？”刚坐下来奥斯滨就问。 “嗯。今天忙到脚打后脑勺，一直在到处跑路都不认识，现在脑子里非常混乱。” “刚入职的新人总归比较忙。过段时间他有新欢了，你想要这么忙都没机会。” 二人苦笑一阵。 希林远远地看到皇帝，猛然想起这不就是梦里那个老实的侍卫么！难怪那么眼熟……再仔细观察，侍卫长拉克迪就站在皇帝身后。他们二人果然是关系亲密，低头私语的时候称兄道弟，和那梦里的情形别无二致。 “果然那个梦，也是误入了某一场记忆的殿堂吗？”希林陷入了沉思。 “原来小王子是这样机缘巧合地收养的，那些谣言都是捕风捉影。但是，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的侍卫，是何德何能当上了一个帝国的皇帝呢？真是匪夷所思……” 又等了片刻长子才慢悠悠走来。查尼的神情端庄、步履沉稳，脸上的表情怪怪的。他身后的侍卫换人了，是个陌生的面孔。 “知道错了吗？”皇后勉强开口讲话。 查尼就跟没听见一样，一言不发。 “哎呀，我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父皇、母后，你们要先去皇家剧场。”小王子见状急忙拉开兄长。 各位侍卫们又要转移阵地了。他们多少有些台前幕后的角色。原来在皇城之内，有一座御用剧场，常年只为皇室开放，隆重的舞台表演只是王子们嬉戏玩乐的一个项目而已，其中奢华自不必说。 小王子换上他的舞台装束，是个金色长袍背着翅膀的小天使。侍卫们有的穿上天使的衣服陪衬，有的负责灯光幕布，一个也没闲着，众星拱月一样把这个小家伙烘托起来。 待皇帝与皇后入座，大幕拉开，小王子献上一段称颂造物者的赞歌，由宫廷顾问皮托斯先生亲自弹奏风琴伴奏。 皇帝与皇后一边听一边点头，最后热烈地鼓掌，夸他是个好孩子。 一曲谢幕，小王子下来卸妆。他的哥哥没有换什么表演服装，径直走上舞台。希林帮忙去为他拉开大幕。 皇帝和皇后正襟危坐，准备观赏他的表演。 那是一首古代的诗歌，使用早已消亡的语言。朗诵气势恢宏，二老都没读过书谁也不敢妄加评价，只是洗耳恭听。 “在座有多少人知道王子在朗诵什么啊……” 希林站在大幕后面放眼张望，观众席上除了皇帝皇后以外并无旁人，四周站立的那些仆人更加心不在焉。 “以你掌握的读心术，不难知道他在讲什么吧？”恶魔拉吉玛从幕布的影子里睁开眼睛四处看看。 “是啊，心灵之间没有语言的障碍。” 仔细听，王子心里的声音非常清晰。 “这个世界终究是要灭亡的。” “这个世界终究是要死的。” …… “让我们迎接这死亡……” 王子用那种微妙的目光俯视观众席。一段慷慨激昂的朗诵落幕，皇帝和皇后茫然地鼓掌附和。 二位王子换回日常的着装，一家人一齐去了宴会厅。偌大的宴会厅也是空无一人，今日只为他们一家人设宴。长桌一端摆了四个位置。桌上摆了黄金的烛台，有丰盛的鲜花装点，纯银的餐具铺满桌面。 入座以后，仆人们陆续上菜。家宴正式开始。 第599章 餐后余兴 御膳厨房的美食一道一道呈上来，长桌上全部摆满。一家人吃得尽兴，不久之后满桌的残羹剩菜。 “今晚真开心，我们一家人许久没有这么在一起了。”小王子开心地打饱嗝。 “父皇，母后。我们吃饱了但兴致还没尽，再多聚一会儿吧，我给你们准备了精彩的节目。” “你又要指挥那群孩子登场了，这次准备了什么呢？”皇后听了十分高兴。 “父皇，母后。我给你们介绍一个新人。你们在竞技场上见过他。”小王子唤出希林。 希林换上了一身“野蛮人的装束”来到宴会厅。这身戏装与他出身的部族毫无关联，看起来像个小丑，纯粹是帝国人对于野蛮人的刻板印象。 他背着弓箭，向皇帝和皇后行礼问候。 “哦？”皇帝哪里记得自己在竞技场上都见过谁…… “你们记得我要求的加赛吗？他就是骑射对阵长枪的那个人！” “喔……”皇帝有点印象了。 “他现在是我的侍卫啦！今天他为你们表演射箭。” 皇帝和皇后鼓掌欢迎。 表演的节目还需要一位助手，奥斯滨亲自上场。虽然说希林的箭法高明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但奥斯滨这样未免太拼了吧……他直接头顶着苹果给希林当靶子。 二人分立宴会厅两端，就见着希林一箭击穿了奥斯滨头顶的苹果，赢来一阵热烈的掌声。还有些蒙着眼睛的表演项目，奥斯滨也都是亲自上场当活人靶子。 准备节目的时候奥斯滨信誓旦旦地说：“没关系，我信任你！” 搞得希林都有点不信任自己了。好歹是惊险的项目顺利完成，没出什么岔子。 “嘿嘿，这根本没什么。”小王子把自己的戒指摘下来扔给奥斯滨。 奥斯滨一手捏着闪光的金戒指，昂首挺胸站在远处。这也不算难事，希林估摸着位置，瞄准戒指中心的圆环又是一箭，只见箭矢穿过圆环，尾羽带着戒指飞起来落在奥斯滨身后的木质墙面上。 “哇！”皇后大吃一惊。 “哈哈，这些都不算什么。希林可厉害了，连飞着的东西都能打中。石榴籽都可以！” 这就说得皇帝和皇后不信了。 “石榴籽那么小，哪怕击中了我们也看不见啊……”皇帝老眼昏花，本来就看不大清楚了，对这些小孩子的表演也没啥兴趣。 鉴于携带武器接近皇帝的行为本身挺危险的，万一出了意外咋办？侍卫长拉克迪一直紧贴着皇帝，尽量用身体挡着，也确实很影响观感。 “做记号就好了！等击中了让他们找出来给父皇看！” 皇帝皇后亲自从餐桌上捡了一粒石榴籽，用甜点上的金箔包裹起来做标记。 “看好了哈，我扔了——” 小王子亲自把石榴籽抛出去。希林举着弓箭眯起眼睛，他看到了非常细小的一粒儿飞过去，眼疾手快将最后一支箭打出去。 速度太快谁也没看清，箭矢已经击中远处的墙壁。 “我感觉击中了。”希林也说不太清楚。 小王子迫不及待地喊道：“打中了、打中了，绝对打中了！” 他命人拔出箭矢呈上来，箭头上面沾着些许碎金箔。 “你们看呀，绝对是打中了！” 一群侍卫们伏在地上寻找，不多时找到了那个被拦腰击中的石榴籽，也一并呈上。 小王子开心地把箭头和石榴籽展示给在场的每个人。他这个样子令希林恍惚地想起萨吉，心头又有隐隐难过。 助兴节目结束，为皇帝表演节目自然可以请赏。 侍卫长建议陛下赏给这孩子放置弓箭的皮囊和背带。皇帝和他这位老哥关系真是好，一商量就敲定，大家笑哈哈的。 随后希林告退，赏赐的配饰由御用工匠制作，过几天会收到。 “弟弟带来的侍卫真是好大的本事，我也好羡慕。”查尼王子突然冷笑着鼓掌。他这个反常的态度怎么看都别扭。 “我呢，也准备了一出好戏请二老欣赏。” 说完，王子拍了两声手，几个打扮粗俗的艺人捧着吹拉弹唱的乐器走上来。希林换上侍卫的衣服回来，看到这一幕顿时紧张起来，不敢离开小王子太远。小王子的神情倒是十分谨慎，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件事，今天早上已经与两位王子通过气了。查尼的态度决绝，小王子也不加阻拦，而她，更是抱着绝不回头的态度。 随着乐声响起，一个靓丽的身影轻飘飘走进宴会厅。茜茜缇娅，她出现了。 “首都最盛名的舞娘，倾国倾城的姿色，艳绝芳华的舞姿，我请她给你们助兴。” 查尼冷冰冰地说。 一见是这么粗俗的表演，又是专门给男人看的，皇后的脸上顿时就难看了。再看皇帝陛下跟侍卫长，魂儿都给勾走了。两个老大爷们一嘀咕，都色眯眯地巴望起来！ “陛下，这个舞娘全城最正。名不虚传啊……” “噢，果然……”皇帝偷偷点头。 就见那舞娘浓妆艳抹，衣裙浮夸放荡。她赤脚扭着腰肢，在宫廷里来回穿梭。皇帝和侍卫们全都伸长了脖子偷看。 舞娘身姿绰约，秀丽的面庞带着娇羞，似笑非笑。一回眸千娇百媚，风情万种。掂着脚踏着大理石地板，在石柱和侍卫身边徘徊，总令人觉得那脚趾尖都是香的。 她身上挂着的那些银饰，轻轻一甩就有悦耳的节奏。她那些舞姿希林看了无数次，每次又都觉得耳目一新。她就是天生的舞娘啊。用不着刻意排练，一颦一笑就有舞蹈在其中。 最后把男人们的眼睛都看直了，一个个忘了自己是在哪、来干嘛。脑海里只回荡着她的笑声。 第600章 何德何能? 别的不说，一场热辣的劲舞，老爷们全都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她也有些累了，朱唇轻起，吐露喘息。 “精彩。” 查尼拍手鼓掌的样子非常做作。 “父皇，怎么样？” “好——！”皇帝正要叫好，皇后咳了一声，他连忙收敛起来。“非常精彩的舞蹈，帝国的舞娘果然名不虚传。” 查尼歪着嘴笑，摆动指尖招呼茜茜缇娅过来。舞娘当即会意，一扭一扭走上前。以她的职业素养，无论走在什么路上都跟舞台没有区别。到了王子身边她轻盈转身，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坐王子腿上了。 查理温柔地揽着她的腰。 “成何体统！你这是干嘛！”皇后憋屈了一肚子怒火已经很克制了，一见他们二人竟然如此不知羞耻，顿时勃然大怒，拍着桌子大喝。 舞娘无所顾忌，仍旧与她的情郎卿卿我我。她见惯了有钱人在酒桌上的德行，在她眼里，皇室不过是另一户有钱人家罢了。 “一介舞娘竟然在皇宫里放肆，有辱皇家的尊严！哪里来的这野女人，给我撵出去！” 皇后看到涉世不深的皇子竟然搂着个下贱的女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崩溃了。 “诶，不可以。这女人是我的贵宾，您不可以赶她出去。” 王子的侍卫站出来，不允许其他侍卫靠近，场面僵持住了。 皇后一听站起身，不顾威严亲自跑到查尼王子的面前。她梳妆的头饰太重差点整个掉下来。 “母后，您慢一点，别失了体统。” 查尼这话是挑衅无疑了。皇后登时火冒三丈，一把逮住茜茜缇娅要将她拉下来。茜茜缇娅哪里让着她，非要赖在查尼腿上不走。 这场面希林也震惊了，查尼王子的内心深处传来一句平平淡淡的心声，“喊你一声舅母已经非常勉强了，还想怎么样啊？” “存心招惹皇后生气，果然他们之间嫌隙颇深啊……” “你是堂堂王子啊！未来皇位的继承人，帝国的统治者！你怎么能靠近这么肮脏的女人啊！你不要碰她，如果她有病会传染给你的！” “继承人？母后您急什么，这事儿还没定呢。万一您肚皮给力，突然生出个真命天子来，我是断然不会挡在前面的。”查尼阴阳怪气地说。 “你竟然拿我开玩笑？！”皇后的颜面都丢尽了，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场活活打死这个逆子。希林清楚地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心声。 “要么您直接打死我好了。”查尼针锋相对，“我不过是一个捡回来的畜生，打死了我，您还可以再买一个。” “查尼，不要这样……”皇帝劝架的声音小到没人听见。 “哦，对了。今天大家都在，我顺便宣布一项重要的决定。” 查尼看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徐徐开口。 “我和这个肮脏的女人呢，刚刚订婚了。她手上这只金臂钏就是信物，我送的。” 一听这话茜茜缇娅更是两眼放光。臂钏就戴在她胳膊上，她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看见。只要她的情郎肯开口，为了这个名份她可以跟天斗跟地斗，区区皇后算得了什么！ 只见她和皇后二人扭打得更加起劲。皇后揪着她的头发，她拽着皇后的紫色长裙；皇后不停扇她巴掌，她就用指甲抓皇后的脸；皇后扯掉她裙子上的银色亮片，她就把皇后长裙上的珍珠都抠下来。 打得越发激烈，珠宝亮片稀里哗啦落下来，真是六月飞雪一般。 查尼看得津津有味，才没有劝架的意思。他那双冰冷的眼睛，只容得下自我怜惜。 他心里自然是没有这个舞娘，她的美貌才情全都是摆设，美色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下贱的出身才是重点，王子不过是拉个人做母子斗争的牺牲品。 终于是皇后仗着侍卫的帮助，将茜茜缇娅推到在地上。她把假发扶正，指着舞娘咒骂。 “订婚？胡闹！这种来路不明的风尘女子我是不会承认的！” “查士尼斯，你拿婚姻大事当做什么？而且我告诉你。”皇后扶正头上的饰物，“你是帝国的王位继承人，你的婚姻就是国家大事，容不得自己胡来。帝国的皇后已经有确定的人选，是一名德才兼备、容貌秀丽的贵族女子。过不了多久她就来帝国和你完婚！” “德才兼备？哈哈哈，原来帝国的皇后还有这项要求！”查尼大笑着鼓掌。 “帝国的皇帝，不就是没人乐意当了，大家随便推举个玩玩的吗？要不是有我这么个王子，我还以为帝国的皇位是侍卫长继承制呢！” 查尼的地图炮直接开到皇帝陛下和侍卫长老哥那里。 “前任皇帝被杀，身后的侍卫长继位。”这句不能明说的心里话传进希林的脑海，这是人尽皆知的历史，原来看似庄严的帝国背后还有这么混乱的过往…… “查尼，我们不要说这些事情了。”皇帝敦促他们结束闹剧。 可是王子偏不，专门挑他们不爱听的说出来。还给皇帝老爷子抛了个媚眼。 “坊间流传我们家的破事还少么？说我是怎么上位的……靠着‘和舅父之间不正当的关系’……这事都快写进史书了。” 希林在一旁听见了，差点笑喷出来。 “这个胡作非为的王子啊……” 哦对了，石柱的阴影下还藏着个恶魔呢，热闹看得乐不可支。 说到这里，侍卫长也看不下去了，建议先遣散一部分外人。小王子拉着奥斯滨撒腿开溜。 “明天还有狩猎的计划，我睡觉去咯。” 希林担心舞娘的安危，不敢走太远，就躲在宴会厅外偷看。情况只能说越发糟糕。茜茜缇娅娇滴滴地哭着，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王子却没帮什么忙，冷眼旁观。皇后踹了她一脚，扯开自己的长裙。 “来人啊，把她给我扔出去，扔到外面的臭水沟里！” 一群侍卫冲上来举着她往外走。 茜茜缇娅抹掉了眼角的泪痕，黑色眼线在脸上晕染开来。她怒目质问查尼：“堂堂帝国的继承者，说话还不算数吗？” 她手腕上的臂钏明晃晃地闪光。 “我们订婚了。查尼，你现在还要遵守誓言吗？” “嗯哼。订婚了。天地为证。”查尼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什么鬼话？痴人说梦！你们订一辈子婚吧！如果想要举行婚礼，除非踩着我的棺材！”皇后叫嚣道。 这话皇后带着十足的怨恨说出来，话音落下，远处偷听的几个人也觉得身上发毛。 “听见了吗，听见了吗！”恶魔很兴奋地探出头，指着那皇后。“誓言确立了。” “嗯？” 恶魔欣喜地说：“最喜欢听人赌咒发誓。这世间的因果关系玄妙莫测，窥探起来别有一番趣味。” 希林也觉得那话说得太重了，感觉就像什么重物落下来一样掷地有声。 宴会厅里的侍卫们听从皇后的吩咐，三五下夺走舞娘的定情信物，又将她拎着带走。查尼王子现在没有那么厉害的保镖了，新任的侍卫畏首畏尾地不敢争斗，只能听之任之。 他这人也是奇怪，无论多么生气都没有低头，就是冷眼观望然后大笑不止，笑声凄厉，最后引发哮喘，整个人仰面躺在椅子上抽搐，呼吸困难。 一见他这样，皇帝于心不忍，一边拍着王子的胸口劝他冷静，一边又命令侍卫长迅速找御医。 “好孩子，你这个毛病不能生气，快冷静一点。” “哼，每次都拿这招做挡箭牌！”皇后怒气未消，还想说什么。王子的脸逐渐变成青紫色，一点也不像装的。也罢，一场家宴不欢而散。 希林也顾不上别的，一路追上那些侍卫。他们不对舞娘动粗就最好，眼下婚约什么的暂且不提。她那么骄傲的女人，一定无法接受现在的事实吧！ 第601章 邻国到访 数日后，希林安顿好舞娘又返回四季宫，一切看起来寻常如故。小王子每天嘻嘻哈哈，至于他的皇兄，或许又面临新一轮的禁闭严惩了吧！ 寝宫的阳台面朝大海，温暖的海风徐徐拂面，帝国首都最为壮阔的海景尽收眼底。 小王子特地唤所有人过来，就是为了显摆自己的新玩具——御用工匠精工制作的望远镜。 两尺长的镜筒可以伸缩，用来调节观测的距离。望远镜放置在三脚架上，高度刚好适合小王子观看海景。 “嘿，你们也过来看——” 瘦高个的奥斯滨就得稍微弯下点腰才看得到了。 “是萨拉什的船队。”说完，奥斯滨又把位置让给希林，“你也看看。” 希林的视力足够好，再说海对面也没那么远，完全看得清楚是一条大船和十余条小船列队前来。 可是看到望远镜以后还是诧异不止。 “哈哈，我都能看见他们的水手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那当然，望远镜咯！” 远处每个人都看得一清二楚，看了一个还想看另一个。果然是个好玩的东西，侍卫们全都争抢着要看。 “嘿嘿！”小王子得意极了。 远方的船队向着帝国的海港驶来，要不了一天就会抵达，看起来来势汹汹。 旗舰是一条龙首大船，形态修长，约有六十余步，两面三角形船帆迎风展开。船舱底下竟然还有两排船桨，也在奋力划动，看得出是在全速前进。 旗舰周围或大或小的二十余条船只呈现三角形的阵势，也都是全速状态。 希林头一次看见那种样子的战船，“那下面全都是人在划动吗？得多少人啊？也太辛苦了吧……” “下面划船的都是奴隶，没什么好心疼的。”奥斯滨笑着告诉他。 “这是要做什么，开战了吗？” “没……他们常年这样友好访问，算是来贸易的吧？”奥斯滨想了想。 “对，来卖女儿的。”小王子靠在躺椅上，没好气地摇摇头。 被他们说得云里雾里，希林又凑近望远镜仔细看看。 “原来是做客，但这阵仗未免有些大啊……”希林好奇地追问，“你说的‘萨拉什’，就是海对面的那个地方吗？” “是他们那个地方，也是他们那些人。怎么，你不也是从那里来的野蛮人吗？”奥斯滨奇怪地反问。 希林摇摇头。 “我的家乡在更加遥远的东边。你们称为‘萨拉什’的地方我从没去过。或许来的时候曾经路过那，但我记得主教大人说那里的边境不允许旅行的人出入，我们绕道从海上走的。” “想不到更远的东边还有野蛮人啊……” 奥斯滨发出一阵城里人的感叹。 “不过你说的没错，他们那个地方很神秘，禁止一切外人涉足。我对他们也不咋了解。” 仔细看那条大船上的水手，他们穿得花里胡哨，尤其喜欢在头上裹颜色艳丽的头巾。 而且船上也热闹，似乎都是前不久刚刚涂的彩漆，船身上绘制了造型夸张的图腾。最高贵的船舱外，还挂着五彩绸缎的装饰。 “这扮相有点喜庆。” 希林又把望远镜让给奥斯滨。 “塔拉克大将军。”奥斯滨一边看一边说，“他们镇守在海对面，被誉为保护帝国免收侵扰的贝壳。呵呵，我们是明珠、他们是贝壳。” 这个比喻很容易理解。帝国位于海角上，一向被誉为明珠。这里商贸频繁，文化繁荣，但也十分脆弱。对面的广阔土地上驻扎着守卫帝国的军队，其规模之大，胜过一个国家。 “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国家。很多年以前吧，具体我也不知道。反正是他们主动依附了帝国，他们的统治者甘愿做一名将军不再称王，麾下的军队全都效忠帝国为皇权而战。” 奥斯滨的话听起来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世上没有比权力更诱人的力量吧，他们的统治者怎么甘愿放弃呢？” “放弃名义上的最高地位，换回实际上的权力。”小王子不耐烦地解释，“为了收买他们的军队，帝国每年都支付大量的佣金。” “可耻的交易。” “嗯，是啊……” 又看了一会船队，大家就没有先前的兴致，转而去看海岸的风景、海鸟和渔船了。 “他们每年都来，向帝国上供，同时接受帝国的封赏，算是一种礼尚往来。不过今年的规模好大啊……”奥斯滨感叹道。 “他们这么多人过来，‘那件事’肯定要提上日程了。” 刚才小王子就提到了什么，希林已经注意到他口气的变化，非常担忧，忧虑中又透着无奈。 “什么事？” “和亲。”王子在宝座上伸伸懒腰，无精打采地说，“据说每一任帝国的皇帝都必须挑选大将军的一个女儿作为妻子或儿媳，不然怎么放心他们忠心无二呢？” 把之前的种种片段串在一道，希林瞬间明白了。 “他们的公主是查尼殿下的未婚妻！” “哎呀，我们家人丁不够兴旺，就是我和哥哥两个嘛。我年纪太小，只剩哥哥咯。” “而且他们那里的习俗跟我们也不一样，他们允许一夫多妻，大将军的妻妾儿女不计其数，随随便便就能挑出个公主。” “可是我们呢，却要讲究一夫一妻忠贞不二，一旦结婚就决不能背叛。哥哥又是那么倔强的人，这不是把他往死里逼嘛……” “唉！也不知道皇兄的情况怎么样了……”小王子长长地叹一口气。“如果他们晚上抵达港口，我们还要热烈欢迎他们呢！又不能离开皇宫了，好无聊啊……” 果然，自从发现船队即将到来以后，皇宫上下就忙碌起来。一大群仆人忙着为小王子搭配礼服和发型，他连手上戴哪些戒指都要精心挑选一番。 侍卫们也没闲着，各个换上了隆重的礼服。希林定做的礼服刚刚完成，穿这身倒是显得他仪表堂堂。 奥斯滨帮他打理发型，烫了一些卷，也变成精致的洋娃娃的样子。 傍晚的时候，光彩照人的小王子和他华丽的侍卫队来到金色大厅，那是皇宫最大的殿堂，有上下两层，楼下聚集了满满的帝国名流，环绕的楼梯则通往二楼的议事大殿，那里是皇帝参与讨论政务的地方。 小王子的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但他对楼下那些人没什么兴趣，没做停留，直接去了议事大殿。 皇宫大殿里早已有许多人等候，能够位列殿堂之内的人似乎身份更加高贵。皇帝与皇后同样衣着光鲜，宫廷管家率领全体的仆人听候吩咐。 “为了这次会面，帝国方面一定下了血本……” 希林站在不起眼的位置，好奇地四处张望。大殿里密密麻麻都是人，似乎有那么一张熟悉的脸。 “那个人不是诺米斯么！原来他真是帝国官员。他号称是皇帝的财务官，其实已经花天酒地口袋空空了。” 诺米斯正身边的人交头接耳，鉴于曾经在那么不堪的地方相遇，还是假装不认识他罢。 等了很久，陆续听到仆人汇报访客的行程，终于从海港挪到了大殿，爬上好几百级台阶来到皇帝面前。 他们的阵仗非常大，有一百多人同行。他们的使节同样是盛装打扮，每个人都穿的五颜六色，裹着夸张的头巾，浑身戴着珠宝首饰。 访客里似乎一个女人也没有，全都是男的，还清一色的络腮胡子。 其中最显眼的一个，莫非就是所谓的大将军？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大叔，大盘子脸，满脸的长胡子。他的面容坚毅冷峻，跟和蔼可亲的帝国皇帝相比，这位将军显得非常威严，还有点凶恶。 希林能感受到皇帝陛下内心的惶恐。对于比较熟悉的人，他能更加容易地倾听心声，就好像从嘈杂中分辨出熟人的话语那样。 大将军向帝国的皇帝鞠躬问候，用的是当地语言。发音据说与野蛮人的语言有类似之处，但希林一个字都听不懂。 皇帝更加听不懂，好在对方带的翻译又用生涩的帝国官话转述一遍，言语恭敬不失体统，皇帝一听就高兴起来。 接下来使臣宣读问候，冗长又无聊。 而且不晓得是几百年前就拟定好的套话，中间竟然还把皇帝的名字读错了。陛下也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 一些基本的礼仪结束。大将军沉着脸，皇帝故作镇定，和颜悦色地说：“我们已经准备了欢迎晚宴，请将军入座。” 气氛略微缓和了一些。皇帝从宝座上走下来与大将军携手，二人并肩走向宴会厅，随行的人也鱼贯而入。 第602章 宴饮欢庆 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宴会迎接到访的大将军。席间山珍海味、鼓乐歌舞这些自然不必说。 希林随着众多的侍卫有幸目睹这个阔气的排场。只不过现在轮不到他们吃，暂时只能看。 奥斯滨看中了宴席上的龙虾，打算等贵族老爷们用餐完毕之后打包带走。希林听了不住地窃笑。 “一点也不好笑，这桌大餐剩下的边角料也是市面上的抢手货呢！咱俩位置离着近，先把好吃的捞走。” 席间美味一道接着一道送上来，本以为满满一桌就够他们吃了，哪知道陆续又上来许多道菜，桌上的美食撤换了一次又一次，根本不可能有人吃得下那么多。 不多时满地都是吃剩的骨头、瓜皮。帝国富人这路吃法，简直是不要命了一样。想想圣天使大教堂那里还有那么多饥民，如果叫小修士拉森纳看到了，一定会痛骂暴食之罪的。 “你怎么讲话跟修士一样的？和他们呆在一起太久了，整个人都会傻掉的！”奥斯滨拍拍希林的脑袋。 酒过三巡，宾主都有了醉意。 大将军摸着自己的将军肚，向侍从吩咐了几句，翻译官连忙解释道：“将军为皇帝陛下带来了歌舞助兴。” 皇帝自然应允。 不多时许多靓丽佳人涌进宴会大厅，娇俏地挪步来到宾主身边，鼓声一响就热舞起来。 “哟！不错嘛！”奥斯滨顿时眼前一亮。 当地的女人皮肤黝黑，体态颀长，非常地漂亮。她们蒙着半透明的头纱，露出蓝色或黑色的眼珠。 帝国最流行的异域风情就是从她们的家乡起源，看这群美人的表演别有一番风味。看到热辣的美人，宾主们的魂儿都被勾去了，啧啧称赞果然是名不虚传！只有皇后一个人最见不得放荡的女人，脸色都变了。 席间突然有人高声地鼓掌喝彩，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众人望过去，竟然是王子殿下。 查尼王子终于结束了禁闭出来参加宴会，他脸上带着黑眼圈，嘴角有些抽搐，一看就不太高兴。 “非常精彩。”他高声说。 “萨拉什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不仅美艳，而且放肆，无拘无束的，我看了也觉得心动。” 歌舞表演暂停下来，大将军很高兴能听到称赞。 “不知道这些女眷中，哪一位美人是我未来的妻子呢？”查尼问道。 翻译官转述以后，大将军笑了笑。 “这些都是我训练的歌姬舞姬，特地带来帝国给皇帝陛下献艺表演的。她们都是女奴，王子殿下的未婚妻并不在其中。” “哦？那么我的未婚妻是怎样的女人呢？她也像这些女奴一样多才多艺吗？我已经在期待她的表演了。” 大将军的脸色沉下去，非常严肃地相告。 “王子殿下，我的女儿是一颗掌上明珠，她非常地忠贞，只爱她这一生唯一见到的男子，就是你。” “怎么可能？我现在都还没有见到她，难道她这辈子都没见过别的男人？” “是的，我可以向至高的守护者奥格兰蒂洛起誓，我的女儿是这世界上最纯洁的珠宝，她自降生之日起，居住于深闺之中，不曾见到过任何男性的人，抑或是雄性动物。她不需要学习任何讨好男性的技巧，忠贞就是她最好的美德。” “啊……是吗，真无趣啊……” “如果你喜欢萨拉什的舞娘，我愿意献上这些女人陪嫁。她们会给你带来无尽的快乐。” 宴会上响起一阵猥琐大叔的笑声，查尼也浑笑不止。 “查尼！”皇后不喜欢这样。 查尼却偏要继续说。 “我也不是非要看萨拉什的舞娘，帝国也有着名的舞娘。她演出的时候万人空巷，谁都恨不得坐在她裙子底下观看。我还曾经把她请来皇宫里为我们表演。” “哦？” “只可惜我的母后不喜欢舞娘，她命令侍卫把她扔到臭水沟里去了。” 说完，又引得一场哄堂大笑。 “要说舞技我不是特别懂。但我对女人的相貌有点见解。贵国的舞娘都长得太瘦了，不像茜茜缇娅那么敦实。” 查尼的醉言引得宾主双方大笑，皇后觉得脸都挂不住了。皇帝急忙打圆场。“哎呀，年轻人喜欢胡说八道，请你不要在意。” “无妨，我们男人都喜欢聊这些话题。我也很愿意与王子殿下探讨。” “唉，将军阁下。我是真的很爱那个舞娘，茜茜缇娅，帝国最妖艳的贱货。如果换成是你，也一定情不自禁地想把她抓进皇宫里关起来，一辈子只给你一个人跳舞吧……” 大将军没有因为查尼存心找茬儿而感到生气，在他们的习俗看来这没有什么。 “王子殿下，一个男人的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没什么奇怪，你一生之中或许会装下更多。请相信，我的女儿也会理解你的心情。这些都不会影响她的心意。” “是么……” 大将军微笑地点了点头。 “够了，查尼！不要再说了，立即回到你的寝宫去！” 皇后说完又命令王子的老师亲自押送。 “皮托斯先生，请你确保王子继续面壁思过，而不是被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仆人私自释放出来！” 说完，查尼王子被带离了宴会厅。 “将军搁下，希望你能够理解我这个母亲的处境。我也希望他能够在一个纯洁的环境里长大。但世上偏偏就有种种恶人，想方设法要夺走我的孩子。” 大将军没说什么，只是敬了一杯酒。随后宴会继续，佳肴继续端上来，舞娘们欢声笑语仿佛无事发生。 小王子悄悄叹了口气：“唉，无聊……” 他对宴会上的宏大话题毫无兴趣，向皇帝皇后请求离开。皇后准许了。 “小孩子都是这样，玩心重，一刻也不能安稳。” “嘿嘿。” 小王子从宴会桌上溜走，顺手带了龙虾给奥斯滨和希林。奥斯滨一边走一边吃，吃完了扔一边还拿窗帘擦擦手。 “走，去看看我哥。” 第603章 掌上明珠 小王子心心念念着兄长，急忙跑去皇兄的寝宫看望。 这次离着老远就有侍卫把守，对方忌惮皇后亲自下达的命令，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通融。 “哼，我们走密道！” 辗转从密道绕路进去，却发现王子的老师皮托斯先生就守在杂物间的门口。这个老家伙可难对付了，他有皇帝和皇后的允许，稍微犯一点错就会拿戒尺狠狠打王子的手心，两个王子都怕他。 “赶紧走，叫他知道密道的存在就完蛋了！” 小王子吓得慌慌张张逃走，恐怕短时间内无法见到兄长了。无奈蹲在黑暗狭窄的密道里唉声叹气。 “老娼妇……不会让你得逞……” 小王子的脑海里回荡着一些模糊的记忆，一个黑色头发的刻薄女人，将一个生病的金发女人从家里赶出去…… 奥斯滨抹掉小王子脸上的泪珠。 “长久地陷入悲伤是一种疾病，当心，千万别这种病征服。” “嗯。” 时间已过午夜，皇宫外面仍旧喧闹。小王子静下心来想了想，又重新打起精神。 “我们去看看那颗大将军的掌上明珠！一辈子没有见过男人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好！” 三个人沿着密道离开雅居宫，没有出去，而是调转方向走了秘密水道，希林就是从这里摆渡到外城的，也是借这条路把茜茜缇娅接来内城。走的次数多了，他越来越熟悉皇城的暗道分布。 不多时，小船载着三人从外城的林间小溪出来，不远处就能看到灯火辉煌的贵宾馆。 大将军的仆人们行动很慢，这个时间了仍然在忙碌。他们看到有好几十辆马车都需要安顿。他们的管家逐一清点物品，马车里有各种本地风情的日用品，纯金的瓶瓶罐罐、进口的丝绸，还有整箱的金银数不胜数…… 有一辆马车最为特别：极其宽敞，全部用精美的布料遮盖，数十名侍女跟随在前后左右。 “我打赌，那个肯定是公主。”小王子看得津津有味。 三个人把眼睛瞪得老大，愣是没有看到公主的模样，甚至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只见她离开马车的时候，一群侍女用长竿挑着巨大、密不透光的帘子，另一群侍女在她脚底下铺上地毯，再从后往前一点儿一点把地毯往前挪，整个过程硬是让她完全没接触到任何一点外界的空气或尘土。 “看了个寂寞，啥也没看着。她还真是从不曾见过任何男人啊……说不定光也没见着过，一辈子都生活在那个玩意底下。” 小王子抱怨道，“没准儿是个傻子呢，啥都不知道！”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要不要考虑回去休息？” “不！我偏要看看她的模样不可！我们走贵宾馆的密道！” 出了小树林竟然还有密道？！希林佩服得五体投地了。皇城山的暗道十分复杂，竟然可以秘密通往各个角落。只要外面能走的路，定然也有什么办法从里面走。甚至好些从里面能抵达的区域，从外面看反而是没有的。 小王子还知道一条密道，只是这条路年久失修，里面积水颇深遍布蚊虫，而且还有坍塌的迹象。 “殿下，您确定是这一条路吗？” 他们越走越深，奥斯滨也怕大家困在这里面。 “一定是这里。”小王子说得胸有成竹，“她那么大的排场，一定被安排在最华贵幽静的套间，就是前面，贵宾馆花园中心的位置。” “原来正在朝花园的中心位置走，难怪这条密道这么长！” 这条密道位于地下，从小树林的井口进去，一直通往贵宾馆的花园。 “怎么，你接舞娘过来的时候，不是走的这条路？”奥斯滨问道。 “没，我当时还不知道这里。我带着她翻墙逃走的。而且，就算知道了也不太想走这条路。” “这就怕了？”小王子淡定自若，“我还是个侍从的时候，胆子可比你们大多了。” 黑暗中，希林的脑海里还有小王子的回忆在动。这个小王子，曾经无忧无虑地穿梭于复杂的密道中，捉迷藏是他童年的大部分乐趣。他也曾经穿着仆人的衣服，没有半点尊贵可言。这个皇室家庭真是充满了谜团。 “嗯，到了。”小王子在一处墙壁前停下。前面是死胡同。但他摸索着墙壁，找到了暗门。“你们可别出声，这里十有八九是浴室。” 也不晓得是他存心而来，还是密道只有这一个出口。 一块砖往里一拍，整扇门露出一个缝。一阵氤氲的气息混杂着花瓣的芳香飘进来。 小王子透过缝隙打探一番。 “我们小心一点，已经有人在了。” 想必这位公主风尘仆仆而来，安顿好之后就来这消遣了。 三人鱼贯而出，赶紧找个地方蹲下。 这里是仆人待命的地方，远处有哗啦啦的水声，柜子上陈列了许多香氛制品。有篮子装着漂亮的裙子。还有各种瓶瓶罐罐的零食。 “看这裙子，没准都是仆人穿的。他们萨拉什的女人都是从头裹到脚，没准我们也可以冒充女仆。” 说完奥斯滨把裙子围在身上实践。他完全搞不清这种裙子的结构，根本就是一大块布，从哪个角度看都一样。 “这玩意到底怎么穿的？这样？” “你肯定是把一条裤子顶头上了。”小王子无情地吐槽。 “这是裤子？这么多洞哪一个是套腰上的？” “放弃吧，求你啦。哪个女人能长成你这块头的？” 在希林的窃笑声中，奥斯滨最终放弃了。 百花丛里，是个冒着热气的圆形浴池。许多朦胧的纱帘垂下来，大家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身影正在戏水。就一个人，没有仆从。 “一个人享受这么大的浴池，是公主没错了。怎么样，不虚此行吧？”小王子挺得意的。 “殿下，我觉得……这公主是不是长得有点黑？” “别喊殿下，叫我小昆，我可不想暴露身份！” “遵命。” “嗯……他们那里的人都长得黑，大概那个地方日照更强烈吧？” 说得好像挺有道理，大家又观望了一阵。小昆胳膊肘推一推希林，“诶，你觉得怎么样？” “确实挺浪费水的。” “不是说浴池，是说公主，美么？” 希林还挺奇怪为啥要问自己。他对公主没兴趣啊。小昆责怪道：“当然要问你们咯，我又不喜欢女人的。” 额，这个，希林好像也察觉到了，但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承认。 “你呢？”小昆又问奥斯滨。 “好黑啊，总有种洗不干净的感觉。” “这就是你不懂了。黑美人的皮肤非常细腻，比白皮肤的人光滑得多。而且啊，黑美人的身材特别好，凹凸有致，比例完美。” “说得头头是道，你真这么懂？还不都是听别人说的。” “不信我们过去近一点看看啊……”小昆怂恿道。 大家观察一下花园的地形，花丛里有个屏风，上面搭了件轻薄的浴衣。屏风与他们躲藏的区域之间，恰好有个小桌，摆满各种沐浴香氛。移动的路线就规划出来了。 “呐，趁她转头过去的时候，我们三个就迅速移动到小桌后面，等她再转头就跑去屏风后面。” 小昆扯来一张白帘子披到奥斯滨头上。 “你蒙着帘子，万一她回头了，就原地蹲下假装自己是石头凳子。” 然后递给希林一只花瓶，“你要假装自己是石凳上的花瓶。” 最后他自己拿了一束花，“而我，就伪装成花瓶里的一束花。” 真是个自欺欺人的主意！三个人演练一遍，全都在憋笑。他们开心地嬉笑时，有个女子闯入了花园，刚好撞在他们身后。 双方都没有任何准备，差点就尖叫出来。 那女子手上拿的篮子掉了，奥斯滨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接住篮子，又一手捂上她的嘴。 “你不要怕啊，我们不是坏人！” 小昆煞有介事地解释。 第604章 一面情缘 希林放下手里的花瓶，又夺走女子手里的篮子。里面是些玻璃地香水瓶，还好没落在地上。 再看看这女孩子，颇有几分黝黑。十五六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像满月。浓眉大眼的，嘴唇也厚实，笑起来非常可爱。她卷曲的黑发沾着水，看来刚刚出浴。 奥斯滨紧紧抓着她，整个人都愣了。他当然不是头一次见到女孩子，但以前肯定没见过这么坦诚的。 女孩就更不用说了，完全不知所措，吓得瑟瑟发抖，像见到怪物一样。 这女孩是谁，侍女吗？如果说他们的公主一辈子养在深闺从没见过一个男人，公主的侍女也差不多吧！她们知道这世界上存在另一种性别吗？也应该知道吧，毕竟她们还要嫁人的…… “你不要怕，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路过！” 小昆的解释就显得特别可笑。说了半天女孩一点反应都没有，哦，他们之间语言不通。 奥斯滨再三强调她不可以喊叫，否则他们就把她杀了。或许她看懂了吧，终于放弃挣扎，奥斯滨也把手松开。 “今天运气不好，公主看不成了，我们立即撤退吧。”小昆说。 “可是她已经看见我们了，不会去告发吗？” “不会。她们的法令严苛，如果被人知道私会了男性只会遭到惩罚，她不会给自己惹麻烦的。”小昆倒是很放心。 女孩也比划着希望他们安静地离开。 “我们原路返回？” “可以。但不能让她知道密道入口的位置。我们先送她去花园。” 小昆带路，一行人悄悄走到小花园里。奥斯滨力气也真是大，几乎是抱着女孩走进来的。这个花园里没有别人，他放下她又掏一块手帕蒙上她的眼睛。 “现在我们要离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从未来过一样……” 让她背对着大家，一行人撒腿就跑。等女孩觉得安全了再回身看，哪里还有这三个家伙的影子，只有一块手帕证明他们来过。 而他们仨落荒而逃，钻进密道一溜烟跑回了寝宫。小王子遣散二人各自休息，这一天才相安无事地过去。 其实睡觉的时间不多，没多久天就亮了。这段时间希林难以抽身，每每都被饥饿笼罩。更受不了的是小王子殿下，他无时无刻不需要二人陪伴，到了寸步不离的程度。 刚醒来不久，就听到王子殿下的召唤了。 “觉得累吗？侍卫的工作就是这样。而且他这么喜欢你是件好事，谁也不想被冷落吧！”奥斯滨给他加油鼓劲。 “也是。” 希林起身后只觉得浑身酸痛。 小昆由于昨夜的宿醉头痛不已，他睡不着，但也没心情狩猎，只想躺在花园里发呆。 这一天奥斯滨也不太正常。早上他都是一个人发呆，傻笑、神游远方。 “殿下，我觉得今天奥斯滨有点奇怪。他该不会中毒了吧？” 希林说这话是认真的，查尼王子的那位骑士是怎么因为一寸长的伤口毙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笨蛋，他不是中毒了，是恋爱了。”小王子哭笑不得。 “恋爱？” 只见奥斯滨手里捏着一只耳环，正全神贯注地发呆。分明是那女孩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他手里的。 “是她送给我的。”奥斯滨眯着眼睛说。 希林懵了：“什么时候？” “我们在焦虑如何脱身的时候啊。他们两个已经勾搭上了，一个送了手帕，一个接了耳环，信物都有了。”小昆非常老道地拍拍希林，“你看看你，还啥也不知道呢。” 希林当然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啊。按理说，被那么大块头的家伙捂着嘴巴，要是希林的话，一定会全力以赴拼命，到时候谁死在谁手上还不知道呢。 而且说起小个子对付大块头的办法，希林是有一套独到的理论和经验的，关键就在于平衡术（这是摔跤的基本功）。先用一系列动作迷惑对手，翻身、双腿夹住对方脖子，让敌人头重脚轻失去平衡，而自己在敌人摔倒的过程中快速找到平衡点，保持自己的重心在上，而敌人的重心被压在下…… “住口！”小昆可不想听这些鬼，拍住希林的脑门。他稚嫩的声音学着老人家看破红尘一样的口气说：“所以说，你我都是‘嗯嗯’，而奥斯滨是‘嗯嗯’呀！” “嗯嗯？” “对，嗯嗯！” 少年不由得对这些醉生梦死的凡人感到敬佩。 “我打赌，现在奥斯滨再去贵宾馆的花园，会看到她正等着自己。” “真的吗？我不信。” “输了的人要连续三天来值夜班。” “你说的就好像我一定会输一样。” “万一我输了就放你们三天带薪假，怎么样？” “一言为定。” 这一天有了新的乐子，小王子换上便装，又成了“小昆”。三人从密道溜去贵宾馆的花园，果然那个女孩坐在花园里发呆，心里念着她的情郎。 这俩人的状态几乎一模一样，再见面立即难舍难分起来。 “呐，既然奥斯滨找到了女朋友，为了庆祝，今晚我们一起溜出去玩吧。” 小昆提议，“晚上在帝国广场有热闹的游行，皇帝和大将军也会加入。我们可以混在人群里围观他们。” “跑出去看自己爹？” “换个角度嘛。” 尽管有语言上的障碍，女孩仍旧接受了奥斯滨的邀请。她的族人似乎常年只守在闺中，谁也不出门。 小昆有个好主意，“你裹着传统服饰当然会被她们认出来，干脆全都换了，跟我们一样穿帝国的装束呗！” 带她从密道溜走，辗转跑去御膳厨房，找厨娘帮忙给她里里外外换了一身帝国的裙装。四个人又从运送食材的侧门出去，顺利离开皇宫。这一路上小昆可谓是轻车熟路。 她换了衣裳果然就没人认识了，偶尔遇见同族长袍敷面的女仆，对方都是低头见礼当她是个帝国贵妇。 哪怕再怎么言语不通，奥斯滨还是知道了她的名字。 “玛茉莉卡。” “哇，真是动人的名字呢！”小昆称赞了一番。 “真令人意外。我记得奥斯滨说他喜欢的类型是白皙高挑的贵族女性，但没想到他竟然爱上一位黝黑而且丰腴的外族人。”希林颇有几分不解。 “爱情的力量呗。” 玛茉莉卡简直是个婴儿，她什么都没有见过！帝国人穿的戴的、各种日用器皿、连街角的水池都能引起她的注意。 而且她可能真的没有接触过什么男性，每当看到异性就不由自主地恐惧。这个时候奥斯滨就会温柔地扶着她，告诉她不要害怕。 “在帝国，男性有义务尊重女性，这是很久以前的帝王立下的律法。” 听完玛茉莉卡的眼睛里闪着光。 一路上这二人眉来眼去，已经迅速进入到热恋阶段了。可能娇小的女孩子都比较喜欢奥斯滨那样高大、俊朗的男孩子吧！ 马车载着他们从皇城山脚下一直走到最繁华的帝国广场。这里的街市繁忙，人群熙熙攘攘。哪怕节日的巡游没有开始，大家也不会闲着。唱歌、跳舞、聚在一起聊天。 皇帝陛下的仪仗队等会会经过这个位置，他没什么架子，经常会从马车上下来，到人群当中参与聊天。人们盛传某日和大家一起吹牛的大肚腩老爷叔就是当今皇帝。能够近距离接触一下皇帝是万分荣幸的事情。 广场上过于拥挤马车不能再前进。车夫找了一处停车位，他们四个人预定好了回来的时间，有说有笑跑进广场。 帝国人真是很会做生意！广场上数不胜数的小吃摊头。小昆摸摸肚皮已经饿了。太阳刚刚落山，距离入夜后的狂欢还早。 “我们吃点什么吧！希林，你在帝国混迹了那么久，有什么好吃的推荐一下啊？” “诶。”希林略略有那么一点犯难。别的事他都知道，就是吃的东西，他正在逐渐淡忘大多数食物的味道…… “这个时候如果派对之王安塞尔在场就好了……”希林努力地假象如果是安塞尔会怎么选。 “哦，下水！”希林想起他们刚刚认识不久的时候，安塞尔有多么喜欢吃烤大肠。 “那啥？”小昆从没听说过。 “额，就是很多贵族根本不吃的边角料，流落到街市上成为平民百姓的美食。大肠、腰花、蛋、脑子这些玩意……”奥斯滨解释道。 “呃……”再说下去小昆要吐了。 不远处就有这种大排档摊头。用辛辣的胡椒、大葱、大蒜作为佐料，将气味恶劣的食材烤得香气扑鼻；还售便宜的劣质酒。 四个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试试——”小昆当机立断下达指令。“不管那么多啦，今天是微服私访，市井生活体验日。开吃！” 他们甚至在混乱的食材中发现了眼熟的龙虾壳。 “额，我知道这些食材都从哪来的了……昨天奥斯滨吃过那玩意。这只龙虾的钳子上有一模一样的缺口。” “嗯，是啊。” 奥斯滨又拿起了那只龙虾，把昨天没吃完的部分吃干净。 第605章 留恋难舍 四个人在大排档里胡吃海喝，反正不差钱，全都记在奥斯滨的帐上，日后会辗转送进皇宫报销。 劣质的酒水颜色发绿，味道也奇怪。喝下去特别上头。以前听安塞尔说过，有些小贩会在酒里掺有毒的草药冒充烈酒。小昆和奥斯滨哪知道这些伎俩，一看市井的东西这么便宜，放开了喝。不多时二人都晕乎乎的了。 “我打赌这酒是假的，我都没闻着酒味……” “假的怎么会醉呢？殿下你都站不稳了……” “也可能是中毒了……” 二人搀扶着起身，刚走没几步小昆就觉得一阵肠胃不适。 “呃，这里的食物果然都……” 奥斯滨也没好到哪去，紧接着二人就一阵上腹下泄。差点栽在公共卫生间里。 希林的情况也不算好，吃了那么多全都变成黑水呕出去。他本来就饿坏了，许多天没喝着血，现在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希林，你小子牛逼，喝了那么多竟然没醉。”奥斯滨几乎是在说胡话了。 玛茉莉卡倒还好，她嫌那些食物味道辛辣几乎没吃过。 入夜后街市变得更加热闹。远处看到皇帝和皇后的马车队沿着皇家步道行进，大将军气派的马车跟在后面。 来到人群中热闹的地方，希林影子里的恶魔就迫不及待睁开眼睛四处看看。它有时还会躲在影子里窃笑。因为它的存在，希林在深夜里的影子都闪着星光。 但他们来到广场的时候，还有一拨人也簇拥着些显贵在游行。他们的马车甚至比皇家的还要华丽，仆从更加众多。这群人直接把皇帝的路给挡上了，大摇大摆地占着地方不走。看他们的行为，十有八九还是存心的。 “那些什么人啊？”希林很奇怪。 “切，还能有什么人啊，帝国势力最大的贵族呗！”小昆没好气地说。 “帝国最大的家族……” 希林好像想起了点什么。先前三番五次听人提到，这个庞大的家族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甚至还几次试图抢夺皇权。 “！” 希林猛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坊间流传小王子的亲生父亲是帝国大家族的族长，再回想梦中那个场景，莫非就是那个一贯欺压皇室的“他”？ “他”是何许人也？马车那里人山人海无从求得答案，只看到许多同样是金发的贵族簇拥。“莫非那些是小昆的族人？” 偷看小昆一眼，出了类似的发色之外，看不出什么共同点。而且看起来小昆也不太喜欢那些人。 “帝国的臣子竟然可以和皇室叫板。” “他们很多都是本地的世家，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几千年了，把持着帝国上上下下的命脉。皇帝也奈何不了。” “哼，可能他们才是帝国的主人吧！” 小昆斜着眼睛不服气地看着。恰巧这个时候，华丽的马车里面，一位老者探出头来。希林能明显地感受到那人的视线落在小昆身上。 “就是那个人啊……”希林有种直觉。 但那个人也太老了吧……起码有七十岁。脸已经塌下去，因为衰老而脱相。满脸的褐斑，双眼浑浊不堪。 游行的车队缓缓前进，盛装的舞娘翩翩起舞，还有列队的乐队演奏。皇帝的马车最终走下步道，与大贵族迎头相见。 那个老者高坐在马车中，一点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皇帝也心知肚明，仅仅在马车附近与臣民们招手。 小昆的位置距离皇帝很近。他也俏皮地挤进人群。专门趁着皇后转过头去的时候大喊：“老爸——！” 陛下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非常困惑地低头，发现了窃笑的小昆。陛下先是被逗乐了。但想到这里人群聚集挺乱的，不太适合王子来游玩。他没有声张，皱着眉头让他们回去。 “嘿嘿嘿。知道了。”小昆用唇语回答，又悄悄摆手告别。 他们哪里会立即回去。后面还有焰火呢！四个少男少女溜回人群中消失。 贵族再怎么嚣张，也不敢明着叫板。重大节日上鸣放礼炮，一直都是皇家特权。四十尊皇家礼炮早已在步道上排开。皇家卫兵分立大炮两侧，几百颗东方进口的五彩烟花也准备就绪。 陛下站在高处示意人群安静。时间快要到了，人群跟着一起倒数。 午夜的钟声响起，礼炮对准天空依次点燃。 震天一响，帝国的夜空霎时间被点亮。从这一枚烟花开始陆续地绽放。很快帝国的夜空上火树银花姹紫嫣红，皇家步道平分水天一色，绚烂的烟火美不胜收。 当希林和小昆嬉笑着欣赏壮丽焰火的时候，身后那对刚刚搓成的小情侣已经相拥热吻起来。人群的狂欢成了他们藏身的布景。 欢庆的人群载歌载舞，狂欢接近清晨。皇帝陛下的马车适时离开。看到父皇返回，小昆才想起来自己也应该回去了。叫上那对热恋的小情侣，一起返回停车处。 返回皇宫以后，小王子一本正经地向刚刚回来的父皇母后问候，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出去过。 希林和奥斯滨护送那位玛茉莉卡回到她的套房。途径密道，临别的时候他们二人依依不舍。牵着小手忸怩着，进而又是一阵热吻。 希林本以为等一会也就罢了。哪知道他们亲上没完了。卿卿我我的旁若无人。 “那……我先回去了……”希林道别，他们二人也没有理会。 第606章 闹市中的花园迷宫 继续在皇宫里无所事事嬉笑玩闹的日子，唯一有一点不同的是奥斯滨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他恋爱了，他现在就是个傻子。” 小王子寻思着还有什么乐子能找。 “希林，你听说过‘帝国第一美人’吗？” “不是舞娘茜茜缇娅吗？” “不是，当然不是。”小王子做起身，说起来头头是道。 “帝国公认的第一美人是名媛奥普蕾小姐，据说她还是前朝皇帝的情妇。” “前朝……” 皇帝的年纪已经不小了，在他前面一个皇帝，得是多少年以前的事？ “也没有多么久远，大概四五十年前吧！” “呃，听起来，这位女士要么已经非常老迈，要么就已经是鬼魂了……” “那也不妨碍她是个富有的老妇。”小王子说得兴致满满，“她居住在帝国南边的城区，拥有一座修道院，据说是前朝皇帝赏赐的。修道院可是一门稳赚的生意，她有自己的地产，还向学员收取高昂的学费。” “希林，你想给自己找个靠山吗？” “这就大可不必了。” “修道院本身是一幢花园别墅，庭院里有着名的花园迷宫，也是帝国一处景点。很适合情侣约会。” 一听王子殿下这么说，奥斯滨就迫不及待想去了。 “而且我也很好奇，最近仍然听到关于她美貌的传言，难道帝国的名媛风彩依旧？” “莫非她能永葆青春？” “不见得吧，或许她的女儿或是孙女在经营修道院呢，哪有永葆青春这种事情！” 小王子和奥斯滨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希林在纠结：“难道她也与恶魔有什么联系？” 转眼到了午后，几个伙伴已经抵达了目的地。小昆跳下马车，站在花园别墅的大门前。 别墅闹中取静，隐藏在浓密的园林植物中。占地规模果然不小，一眼都看不到头。 “呐，就是这一幢。据说她在前朝灭亡后就隐居了，终日在修道院中闭门不出。” “有人吗——？我们想进来参观——！” 喊了很久也没人搭理。低头看脚下，石板路的缝隙里野花长得老高，许久没人拜访的样子。用力一拍绞花的铁门，门自己开了。 “好像门是虚掩的？”四人面面相觑。 走进别墅里面，情况却又完全不同。地上一片落叶都没有，路边的树木形状整齐分明经过精心的修建，完全不像无人打扫的样子。 “你们看，花园迷宫。” 呈现在面前齐目高的园艺景观就是所谓的“迷宫”了，整齐的灌木划出一条曲折的小路通往宅邸，算是闲暇之余一点情趣。 “我们走进去看看，如果遇到了主人就和她打声招呼。”小昆走在最前面，踏上曲折小路的入口——一处马赛克拼接的地垫，上面的文字是“欢迎”。 远远地有一幢白色的小别墅伫立在尽头。按说这种迷宫只是园艺装饰罢了，不会太复杂。只要看着目的地一会儿就能走出来。 四个伙伴有说有笑胡乱走进去，不多时抬起头。 “欸，我们怎么从入口出来了？” 小昆大叫一声，后面的人才发现不对劲：面前的“出口”就是先前的“入口”，再往前走就从别墅出去了。 “怎么会这样？我们刚才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调头了吗？”希林皱起眉头，不记得刚才遇到任何奇怪的转弯，怎么就原路出来了？ 一对小情侣根本没有看路，两个都是摸不着头脑。 “走迷宫不用心可不行！”小昆沉思片刻，“呐，有一种笨方法绝对能找到出口，就是始终沿着一侧墙壁走，遇到死胡同也没关系，多花点时间就绕出去了。” 为了试验新方法，四个伙伴手拉着手，全都背贴着灌木墙的一侧，仍旧是小昆带路，又往迷宫里走了一圈。 也说不清这次走的路跟刚才是不是一样，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半个钟头以后四个人又走到“入口”了，跟没走一样。 “呃，这……”小昆没辙了。 “看起来我们已经两次走完花园迷宫了。也可能迷宫本来就是这么修的，走完就饶了一圈。” “那么院子里的小别墅又该怎么进去拜访呢？” “欸，我怎么知道！” 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希林仔细地观察灌木丛，他好像能听见一阵阵女孩子清脆的笑声。问他们，谁也没有听到。他们觉得希林是没吃午饭饿晕了。 “小昆，我对这里有种不是特别好的预感。” “切！” 希林更加怀疑那幢别墅里有什么，小昆眼珠转转，又有了个主意。 “这花园又不大，能从上面看看路就好了。” 这就必须要奥斯滨帮忙，跟小情侣借用一下。小昆爬上奥斯滨的肩膀，双手抓着他的头发，视线的高度就超过灌木丛了。奥斯滨真是个结实健壮的小伙子，稳稳地背着他。 “嗯……”看了一会，小昆说道，“的确有一条路通向别墅。要这样走……” 说完揪一揪奥斯滨的头发，指挥大家前进。这次肯定能走出去了吧！众人再次踏进“入口”。 小昆一边看一边走，这次话费的时间更加多，太阳眼看着要落山了。 “殿下……这花园比看上去的大太多了。”希林只恨自己没长得高一点。 而明明看得更远的小昆此时陷入沉思。 “怎么了？” “不对劲啊……刚才看到的路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操纵奥斯滨按着来时的方向走，一转身奥斯滨的脸撞在灌木上。 “怎么回事！刚刚的道路不是这个形状的！这座迷宫自己动了！” 要这么说希林也觉得蹊跷，他耳畔萦绕着少女的笑声，似乎飞来飞去的。 “谁！” 拔剑劈开一处灌木，浓密的枝叶背后还有另外的路。大家还看到什么就像蝴蝶一样轻快舞动，在夕阳下一闪一闪的。 “那什么东西？”仔细看看，“好像是……园丁剪？” “哈哈，会飞的剪刀！”小昆拍着手大笑。 只见两把会飞的金色剪刀正飞舞在半空中修剪灌木，希林没看见别的影子，不晓得这是什么法术。 挥剑一撩，击中其中一把剪刀。只见那剪刀飘荡着落下来，只是两片金色的剪纸而已。 “奇怪。” “低级的戏法而已，有个不聪明的恶魔住在里面。”拉吉玛给出一则温馨提示。 “是吗？”希林点点头，看来猜测的没错。 “在这么热闹的地方肆意使用戏法，它真是活腻了。” “希林，你在和谁说话吗？”小昆问。 “没，我们进去看看吧。” 刚好斩断的灌木后面显现出通往别墅建筑的路，迈过半截树干就到了。大家不约而同走了过去。 第607章 帝国名媛 入夜前伙伴们走进了别墅，本来饿了大半天想被人盛情款待一番，哪成想这里面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连个人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大餐了！ 天色越来越黑，别墅里越来越暗，花园约会成了鬼屋探险。大喊许多声一点回应都没有。 “殿下，我现在可以和您打赌，这位帝国名媛已经是鬼魂了。” “别说了，我已经怕了。”一阵阴风吹过，小昆打个哆嗦。 这幢别墅有一座富丽堂皇的客厅，墙壁上挂满尺寸各异的美人肖像。 “全是那位名媛的画像？” 明显绘制的风格各异，出自不同工匠的手艺。但画中人的容貌类似，应该是同一人。 “应该是吧。”小昆也壮着胆子走进来。 天花板上尽是吊挂的水晶烛台，大厅尽头的墙壁镶嵌了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里以前的主人一定非常爱美吧！” 走在开裂的木质地板上，可以想象昔日热闹聚会时的盛景。 希林一直走到巨幅镜子前，透过这面镜子，能够看到整个舞厅的镜像。再凑得近一些，轻轻抚摸巨幅的镜面。昔日的明镜已经污浊，表面覆盖着经年累月的灰尘。 已经碰触那镜面，就像触动了水面一样，激荡起一阵阵回忆。故人曾经的记忆留在信物之上，遇到有缘人就化作记忆的殿堂倾诉往事。 希林的眼前，镜中的舞厅再现往日的繁荣，许多贵族男女翩翩起舞，乐师们鼓足劲演奏，当年的歌舞升平和欢声笑语分毫不差。 从模糊的视线正中，一位美人舞姿轻盈，博得嘉宾们阵阵掌声。她独自一人没有舞伴，显得那么孤单落寞。一支舞曲结束，美人以优雅的姿态致谢。她抬起头，希林刚好与镜中的容颜对视。 “好美啊……” “可惜美人的容颜也不能永驻……” “拉吉玛？” 漆黑的别墅里，闪着星光的恶魔从希林的影子里面爬出来。它也看到了镜子里的记忆殿堂。舞蹈总能吸引这个恶魔的注意力。 镜中的记忆逐渐退却，那些参加舞会的嘉宾逐渐模糊、消失……只剩下那位貌美的名媛还在孤芳自赏。她欣赏着自己的影子，笑盈盈走了过来。 越走越近，身后的小昆和奥斯滨突然齐声赞叹道：“哇，果然是帝国的名媛，容貌名不虚传！” “奇怪，普通人也能看到记忆殿堂吗？” 希林透过镜子一看，似乎楼上有什么人走下来了，他们对着楼上的人影称赞。玛茉莉卡的言语不通，看她那高兴的样子应该也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原来是别墅的主人出现了。能当面得到两个见多识广的宫廷中人称赞，想必她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希林也怀着好奇心走过去看。 这一看可把他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楼梯上走下来的哪里是什么大美人，分明是个个小老太太！ “啧，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我的乡土审美跟不上帝国的潮流吗？” 本着谦虚谨慎的态度，希林又把那老太太打量一番。她个头不高，穿得倒是挺花哨。晚宴长裙上布满重叠的花鸟刺绣，边角点缀了数不清宝石。她头发也梳得庄重，一丝不苟的。头上戴着精致的花冠头饰，一条半透明的面纱垂下来。 “看她的气质，年轻时候定然是一位美人，哪怕这么大年纪也不失当年的风骨。一定是我太唐突了，不晓得帝国人的审美更加看重内在。我也应当学习这种绅士风度才对。” 刚要附和着称赞两句，却发现小昆与奥斯滨二人口中的名媛，与自己眼里的老妇完全不是一回事！ “哟，多迷人的大美女！气质还这么出众，我打赌她比那个舞娘漂亮一百倍！她一定就是我的意中人了。我应该带她回皇宫……哎呀，但是哥哥万一也爱上她可怎么办？我应该先和她结婚，再带她回去。” 希林听到这话直觉得好笑，王子殿下不是号称对女孩子没有兴趣么，怎么看了一眼就有意中人了？难不成他也坠入爱河了？ 再看奥斯滨也是意乱情迷的样子，把热恋的女友丢在一旁，全心全意望着那老妇。 “多美的玫红色，和她的娇唇相应！不愧是懂得穿搭的名媛啊！” “玫红色？”希林揉揉眼睛，自己看到的分明是昏暗月光下苍白褪色的长裙啊，“难道……” 希林觉得不对劲，又看看不远处那巨幅的镜子，才发现其中奥妙。 只见镜中倒影，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娇嫩的面庞、红艳的双唇。身上穿的也是那一条刺绣长裙，只不过颜色非常艳丽，是耀眼的玫红色。 “你们看到的，原来是镜子里的美人啊！” “什么话！镜子里的名媛，不就是面前的美人么！”小昆反驳道。 “哪里来的野小子，竟然闯进我的别墅！快滚出去！”老妇喝道。 “我不是野小子！我是卡迪乌斯，你的王子殿下。” 在外素来低调的王子竟然自报家门，着实令人意外。想不到这老妇不仅迷惑了他们的眼，还引诱他们讲出心底的真话。或许这是同一种魔法吧，所谓“坠入爱河”的力量，让两个人都忘乎所以了。 “奇怪，玛茉莉卡是女孩子，也吃她的妖术？”看那异族少女的反应，她分明也是中招了，一副倾倒迷醉的样子。 “王子？你们从皇宫来的？” “正是。” 老妇一想到“皇宫”当即眼前一亮，她扶着楼梯冲下来，奔到小王子面前，激动地拉着他的手，“陛下他……终于回心转意，愿意见我了吗？” 小昆的回答糊里糊涂的，毕竟他已经被迷惑了，胡乱许下一些诺言。 “父皇当然愿意见你。我的母后也愿意见你。还有我的哥哥，他一定也会爱上你。不过我的心已经属于你了，希望你能先答应我的终身誓言，再来参加皇室的舞会。” 小昆今年才几岁！什么终身誓言，说得跟真的一样……希林一阵窃笑。 “皇室舞会？我终于又能参加皇室的舞会了？陛下他……再也不怨恨我了吗！” “你这么迷人，谁会怨恨你啊……” 老妇沉醉在自己镜中的倒影里，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翩翩起舞。镜中的她风采依旧。小昆和奥斯滨则被虚假的影像迷得神魂颠倒，他们几个人看起来滑稽可笑，却又有那么一点可怜。 小昆掏出手帕，大笔一挥写了一行字送给老妇。 “来参加皇室的舞会，以此为凭证入场，证明我所言不虚。” “谢谢，殿下。” 老妇收下手帕精心地收好。 天色越来越黑，只剩下镜子里的大厅灯火通明。希林有些不知所措，“该怎么把大家从幻觉里救出来呢？” 一不留神他的目光与老妇对峙。老妇察觉出了异样。 “你为什么不称赞我的美貌？你眼睛瞎了么？” 第608章 镜中魅魔 老妇发现希林对自己的“美貌”无动于衷，又反复与少年对视，浑浊的瞳孔死死盯着少年的眼眸。 “难道说，是我已经老了……？” 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匆忙去看自己的影子。凝望着镜中虚假的容颜，她抚摸着自己的脸蛋自言自语，“没有啊……我还是那么美啊……” “你再看看我！”她扑进希林怀里，抓着少年的手臂，脸都要贴上了。 “我当然不会随便对陌生人动感情，这不是人之常情吗？哪怕你再美，也要互相了解了信任了才行。” 希林把她推开。 “再说你……你真的以为自己是妙龄少女吗？我看到的并不是啊！” “什么？！” 她立即暴怒起来。 “不！帝国所有的人，只要看到了我的样子，都会为我倾倒！哪怕皇帝也一样！没有人可以例外！” “这就有点过分了吧？难道全世界的人都必须迷恋你不成？” 希林几乎可以肯定大家对她的称赞来源于容貌以外的某种力量，但那是什么呢？她的眼睛里，好像闪着两点玫红色的光芒。 光点闪烁，几次试图征服占领少年的意识，可惜没有成功。 “究竟是什么啊？” 希林甚至怀疑这老妇会什么妖法，下意识地拔剑出来试探她。 老妇吓得退却，她眼睛里那道光却飞出来，逐渐幻化成人形。 看身型像个女子，她有玫红色的眼睛和玫红色长发，穿着流光溢彩的长裙，无数绚丽的流苏装饰在空气中飞舞。 她身体的一部分飘荡在空中渐渐隐去，整体来看是个悬浮的影子。她当然不是人，而是显而易见的恶魔。 她带着一副玫瑰面具，满脸都是盛开的鲜花。说实话，这样子有些瘆人。她轻轻抬起手，网纹的手套上也是满满的玫瑰花朵。 “我是琉璃中的倒影，青春永驻的暮娜。” “！” 挥剑一撩，她化作无数玫瑰散落，什么都没有碰到。 “凡人的剑伤不到我。” 再看到她，已经是镜中的影子，在镜中富丽堂皇的舞厅中随意穿梭。 黑暗中的老妇刚刚意识到不对劲，很快又被她的目光迷惑，继续忘情地舞动起来。小昆成了她的舞伴，奥斯滨则拉上玛茉莉卡，一起参加无声的舞会。 “是迷惑人类心智的戏法……恶魔都擅长这个。” “你，和他们不一样，竟然不会被迷惑。” “我又不是头一次和恶魔打交道了。你们的障眼法再熟悉不过。” “哼哼。” 她在倒影中走近希林，仔细凝望少年。 “凡人的少年竟然也能青春永驻，你是恶魔的代理人？” 嗯，是啊。但希林不想接这个话茬。 “我很久很久没遇到你这样的人类了。永恒的青春和隽秀的容颜多么令人艳羡。知道么，我可以把你变得完美，令所有的人都对你一见钟情。” 暮娜扶着希林转向镜子，她全身的花朵盛放映衬在希林身后。 镜子里面希林的容貌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变得更加俊朗，眉弓和下巴的棱角变得分明，眉毛更加浓重……他变得更成熟了，像个二十岁的大叔。 “好怪啊，这是什么玩意？” “不喜欢这样？那换一个试试！” 希林在镜子里的容貌又发生了变化，这次眉目更加清秀，下巴越来越尖，嘴角好像在微微笑一样……他变得更加妖媚了，像是修过眉毛又扑了粉的帝国贵族。 “我不仅能改变容貌，还能改变身型。” 说着，希林在镜中的影子变得高大、健壮起来，就像奥斯滨的那种身材，威猛又迷人。 “呃，虽然帝国人都喜欢这副德行的扮相，但我如果每天看到自己这个样一定会恶心得吐出来。” “这可是万人迷的长相！”恶魔扶着希林的手臂，欣赏自己的杰作。“我还能变成好玩的给你——” 说着，希林的模样又发生了变化，只见他先是变回了十四岁少年原本的模样，突然眼前一亮，他的脸变得柔美，棱角逐渐消退，手臂上的肌肉变得平滑，指间的关节都变小了——他变成了少女的模样！ “真的假的？” 希林抬起手，在黑暗中，他看自己的手臂并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副粗糙的样子；但目光回到镜子里，却是一双纤细的莹莹玉手。 再看自己的脸，虽说本来年纪就不大，尚没有开始显现男性的特征，但变成女孩子的模样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这种变化还真是有趣。 “喜欢吗？”恶魔在镜子里绕着他转来转去。 希林看了一阵想起一件事，“你把我脸变成女孩子了，该不会把我的重要组成部分给变没了吧！” 连忙低头确认一下自己的真实情况，额，还好，还在，镜子里的也在，就是变得特别小…… “放心，我的戏法不改变本质，只是改变了旁人眼中的印象。” “也包括那个老妇人自己对自己的印象？” 恶魔耸耸肩，说得自己很无辜。 “对她来说不也是件好事？谁想要看到真实的自己呢！” “……” 希林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恶魔的把戏百分之百一定会坑人的。 “你的戏法能维持多久？不可能跟青春一起永远凑效的吧！据我所知，一两个钟头都算多的。” “那就差不多呗！印象是很模糊的东西，会一点点淡去，又没有确切的时间点……不过，我还可以继续释放法术啊！只要我连续地发挥作用，就感觉不到差异了。怎么样，想不想拥有？” 恶魔的礼物当然有条件。 “只要你，愿意给我投喂一些灵魂的碎片。这是互惠互利的交易。” 说着，这个浑身都是盛开鲜花的怪物爬到希林胸口上，紧紧缠着他。 镜子里的自己被这怪物缠得动弹不得，镜子外的自己似乎也感到窒息的压抑。 “不要抗拒啊，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我可以带给你迷人的魅力，获得为所欲为的能力，有大把的人会送上门来做你的食物。” 说完恶魔盛开鲜花的脑袋融入衣裙中，又从耳畔冒出来。 “我索取的又不多，不会跟你的元魔主人争抢，我只要吃一点点灵魂残渣就够了。这么有力的帮手，它也会喜欢我的。” “恕我直言，你的戏法很无聊，也没什么用。我不喜欢搞这种把戏骗人，感觉傻呵呵的。” “干嘛说我的戏法没用？没准儿关键的时候我还能救你一命呢！” “靠勾引对手吗……” “对呀！” 听起来有点恶心，希林倒宁可决斗的时候被敌人打得头破血流。 “别这么想，真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你求我都来不及呢，哈哈——” 有人也同样反对这个恶魔入驻，就是已经寄居在希林影子里的恶魔拉吉玛。黑夜里，希林身上照不到光的地方睁开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满身鲜花的恶魔。 “切，原来有人捷足先登。” “滚开，这里有人占着了。” 拉吉玛的眼睛游来游去试图把暮娜吓走。这下可好，希林成了一块地盘，两只恶魔争抢起来。 还以为拉吉玛能稍微帮上点忙，哪知道游走一阵之后，它被暮娜揪着脖子整个从希林的影子里面拉出来了。 “？” 希林想拦着，又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原来两只恶魔都在镜子里，自己成了局外人。 它们俩在镜中的舞厅里缠斗得昏天暗地，撞坏了天花板上的吊灯，又撞飞了好多休息区的椅子。眼看着它们互相撕咬、抓挠，怎么拉吉玛这个家伙，越来越占下风了？ “救我——” 拉吉玛想逃回希林的影子，它沿着镜面翻滚根本找不到出路。希林也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哼，你嫌我的能力没什么用处，那么这个家伙又有什么用处？它除了给你的影子添加一点闪光的装饰以外，完全没有任何能力啊！” 暮娜几乎要把拉吉玛扯成两截了，看它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的。 “喂……你明明说这是个微不足道的恶魔啊，怎么自己被打成这样？” 拉吉玛的回答就未免太令人无语了。 “主人……它对你来说，确实微不足道……” “额。” 纠结怎么把这家伙救出来，希林有个主意或许可以试试。他高举起长剑拿手柄末端的配重器当锤头，狠狠砸向镜子。 哐—— 镜子裂了一条特别长的缝，拉吉玛顺着影子逃回来，立即占领了希林身上所有带阴影的位置。 “喂，你们俩必须这样争抢吗？都不能学会和平共处？” “门都没有。我先来的。” 星空一样的阴影中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眼睛眨来眨去。这个恶魔啊，根本不长记性。 “哪怕栖身在缝隙里的恶魔，也无法与另一只恶魔共处。但我和它的习性不一样……” 镜中的恶魔越发靠近希林的双眼，最后化为一抹亮光游进少年的瞳孔。再看自己，翠绿色眼眸的中央多了一点点玫红色。 希林讶异于自己的变化，同时，由于恶魔的作用消失，大厅里的几个人陆续停下来。 小昆发现自己正怀抱着一个老妇人跳舞？他一阵恶心，礼貌地松开手站到远处。 奥斯滨和玛茉莉卡停下脚步。午夜时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简直伸手不见五指！奥斯滨翻出口袋里的火绒，点亮了附近的一支蜡烛。 光线下，那老妇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了，冲到大镜子前哭喊。 小昆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问道：“舞会呢？结束了吗？” “殿下，我们去别处吃大餐吧。这里根本没人招待我们啊！” “嗯，也是。”小昆都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一行人推开大门离开，外面的花园也变得破败凋零，没了先前的光彩。 “你的戏法还会持续多久？”希林悄悄问瞳孔里的恶魔。 “就像我说的，慢慢就会消散。只不过我改变的是印象，帝国名媛的模样还会停留在他们脑海中相当长一段时间。” 第609章 公主失踪! 随着小王子在城中胡吃海喝，早上才返回宫廷。连番的日夜颠倒真有些吃不消了，希林回宿舍休息，奥斯滨命令别的侍卫守护王子，自己则护送玛茉莉卡返回贵宾馆。 希林睡了不长一会儿，只觉得头疼欲裂，还被一阵响动吵醒。只见一名侍卫跑来说：“出大事了，前来和亲的公主失踪了！” “欸？” 不知为何侍卫长召集了所有的皇家侍卫，正在逐一询问情况。希林穿好制服前去集合，与众多侍卫们站成一排。 侍卫长拉克迪带着人来检查，先是看了看众人的衣冠，又看看装备有没有戴齐。 “你们是王子殿下的亲兵卫队，更加要遵守侍卫队的纪律，时刻保持最佳的状态！”拉克迪训斥道。 “奇怪，你们的队长奥斯滨呢，他怎么没有来？” “拉克迪。”小王子打个哈欠，很不耐烦地开口，“萨拉什的公主住在外城，她失踪了也是外城的事情。你跑到我这里来训话做什么？” “殿下——”拉克迪有心事，又不好直说，“皇宫内的守卫森严，绝无盗贼出没。我怀疑他们的公主失踪，十有八九是主动逃走的。现在我正在各处排查，看她是不是躲到什么地方了。” “你怀疑我的侍卫和她私通？”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绝对没有这种事！我就是人手不够了，需要借调点侍卫一起寻找。” “那就通通借给你用。皇兄的婚事要紧，快点把公主找出来吧！”小王子一挥手，让他们快点走。 “多谢！”拉克迪带着侍卫们离开。希林跟在队伍末端，还没跨出宫殿，又被小王子喊住。 “过来。”“嗯。” 见那些旁人全都走了，小王子才开口，低声问道：“奥斯滨呢？” “我没见到他……” 希林发觉这事不太对劲了。从外面回来之后就没见到奥斯滨，难不成他和公主一起失踪了？ “找到他。一定在他们之前！” “好！” 果然小王子也有类似的担忧。无论奥斯滨现在身陷何种状况，最紧要的都是帮助他脱离危险。希林告退，趁那些侍卫不注意，换了一条人少的路离开。 “上次分别前，奥斯滨护送玛茉莉卡回贵宾馆，他走的应该还是密道。”希林心想，不如先去密道里走一趟瞧瞧。 顺着山坡下来，走进接驳的秘密水道，在巨幅拼贴画的位置他似乎听见了回响。果然啊，那里有人！ 而且岂止是奥斯滨一人，那二人都在，奥斯滨和玛茉莉卡，还卿卿我我难舍难分呢！ “好啊，你们两个——！” 希林大喝一声，吓得那二人一哆嗦。玛茉莉卡当场吓哭了，奥斯滨差点以为自己头没了。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别提多怂了。 他抱紧了心上人，等待一阵发现没有卫兵出现，才胆怯地四处看看。发现原来只有希林一个人，才略微放心了些。 “希林！希林只有你一个人是吗？”奥斯滨扑上来拉住希林，将他拖到岔路里面，藏身在阴影下。“有人和你一起来吗？小昆知道你在这吗？” “就我一个过来的。”少年没好气地回答。 “那太好啦，谢天谢地……”奥斯滨长吁一口气，身后的玛茉莉卡也松了口气。 “但小昆应该也什么都知道了。整个皇城的人都在搜寻萨拉什的公主，你们打算怎么办？” “唉，想不到竟然酿成了如今的局面……”奥斯滨长叹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没了主意。 “所谓的公主，原来就是玛茉莉卡吗？” “嗯，是啊。请允许我正式地引荐，这一位就是萨拉什的公主，王子殿下的未婚妻，玛茉莉卡小姐。” 玛茉莉卡浑身狼狈相，还穿着上次分别时的衣裙，苦笑着向希林见礼。 “您好，尊贵的公主。”希林吻了她的手背。 “我们出去游玩耽搁得太久，仆妇们本来要帮着隐瞒，奈何昨天大将军突然来检查公主的起居情况，被他发现了异常，事情这才败露。” “呵，是么？我以为大将军一辈子都不见自己的女儿呢！” 玛茉莉卡急忙比划着解释，她的闺房挂着帘子，父亲都是透过垂帘看望女儿的。这些想法借着读心术希林也知道了大概。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干嘛不主动站出来呢？害得这么多人疯狂地寻找。” 玛茉莉卡疯狂地摇头。她做了个砍头的手势，无论如何她绝对不能回去。 “她的家族法令严苛，任何有悖大将军旨意的人，无论是仆从还是亲眷，都会遭到无情的残杀。即便她贵为公主，大将军也一定会杀了她。”奥斯滨痛苦万分地说，“实际上贵宾馆里人心惶惶，那群女仆也吓坏了，她们回去之后恐怕都难逃一死。” “这……” 希林感到非常震惊，世上竟然有如此独断专横的地方！更可怕的是，这个地区竟然就在一向鼓吹自由的帝国旁边，还享受着帝国的滋养，难怪他们说这是肮脏的勾当！ “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公主的？” “那天晚上出去看游行，路过大将军的马车，我们看到大将军，大将军也看到我们，还把她认出来了。” “！” “她当时很害怕，我不停安慰她说没关系，谁都会假装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我们太不走运，差一刻钟的光景还是被人撞见了。” “……” “希林，想办法帮我们出去吧。” “你们都要走？你以后连侍卫都不当了？” “我打算和她结婚，以后和她一起生活。”奥斯滨说完拉着玛茉莉卡的手，她则低着头不讲话。 希林对她的了解并不多。想到她从小生活在没有男性出入的深宫，对异性、以及整个世界的了解都十分欠缺吧！当日见到奥斯滨的那一刻，须臾的肢体接触竟然改变了她的一切想法？ “她是个特别的女孩，曾经立下誓言爱上她生平第一眼见到的男子。现在，她非我不可，如果将来不能一起生活，她宁愿就死在这里。” “别，不至于！” 希林情不自禁地感叹，奥斯滨真是个非常温柔、可爱的人啊！他那么真诚，又有魄力，难怪这位公主对他一见钟情。 “帝国很大，来去又自由。只要我们这次逃得远一点，躲过大将军的追捕。日后他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了。我避避风头再找一份安身立命的职业便是。” “也好，这主意说得过去。我该怎么帮助你？” “我知道怎么在换岗的间隙里偷偷从皇宫出去。在外面我们还需要点盘缠。希林，你帮我把工资支取出来，再帮我打包行李，我们等会在这里汇合！” “也好。”希林眼珠转转，心想小王子要保证奥斯滨的人身安全，大王子又不想跟公主结婚。现在帮着他们二人逃走，岂不是一举两得？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只是他们又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一群侍卫来这里搜查了！ “不好，我们快走！侍卫长也知道这处密道，这里其实不是什么秘密，他们要找过来了。” 奥斯滨大吃一惊，又慌乱起来。 “嗯，我们顺着密道，往查尼王子的宫殿逃吧！那里一段路是我们前不久重新开辟的，他们可能还不知道。再说，查尼王子的宫殿比较冷清，通常都没什么人。暂时躲一躲没事的。” “好。” 说完希林带路三人一起逃走。 第610章 月下幽会 从地形刁钻的密道穿过，一路躲进雅居宫的花园。暂时没有任何人追来，看似安全了。 安顿好他们，希林又跑了趟财务部门，支取了奥斯滨的工资，装在他的行李箱一起带回来。皇宫的侍卫们严密排查了一整天都没有任何线索，入夜后更是严格封锁了皇城的各个出入口严加检查。 月下的花园一片幽静，奥斯滨与玛茉莉卡提心吊胆地等待了一整天。夜幕是他们最好的掩护，趁着天色暗下，逃走的时机来临。 “走吧，我再送你们一程。” 正摸索着钻进密道入口，就听到花园里有脚步声。有人来了！不仅如此，那人似乎早就知晓了他们的藏身之处，明显是冲着他们来的。 “谁？” 希林紧张极了，立即抽剑自卫。就看到有个人步履缓慢地从阴影里走出来，打了声口哨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来的不止一个，身后还有另一个身型高大的家伙，一共两个人。 “哈哈哈——我说墙壁里怎么一直有小老鼠搬家的声音，原来花园里聚集了这么多！你们怎么回事？鬼鬼祟祟地躲在我的花园做什么！” 一见那人从暗处走出来站在月光下，希林又不敢动手了。他后退两步，让那小情侣也躲开。奥斯滨见了，当即崩溃：“完了，我们完了！” 来的人怎么偏偏就是他！查尼。 “王子殿下……”希林打了声招呼。 查尼穿着宽松随意的睡袍，披着华丽的裘皮装饰。他的表情很不耐烦，又是那一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他明知故问一番。 “你们俩都是小昆的侍卫，有事找我吗？身后那个女孩又是谁？我从没见过，不像是皇宫里的女仆。” “殿下，那一位很有可能就是您的未婚妻，最近失踪的玛茉莉卡公主。看来她已经被狂徒挟持了。” “闭嘴，用你说出来！” 王子的骑士迫不及待地接话，不慎遭到王子的白眼。相比于先前中毒身亡的萨柏林，王子殿下不太中意这位新的护卫。护卫的口气也显得焦躁，急于寻找一次立功表现的机会。 希林更加紧张了。遇到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发生流血冲突。查尼可是帝国的王子，哪怕再讨厌他也不能随随便便杀了！可是他们偏偏又被查尼撞见，那个侍卫根本不会包庇二人的。 玛茉莉卡也躲在奥斯滨身后。 查尼王子歪着脑袋看了一阵，“哈，所谓一辈子没有见过任何男性的圣洁公主，看来有不少男性的伙伴啊！而且，正密谋在大婚之前给我点颜色看看呢。绿色，是吗？” 他说这话的样子根本就不是生气，而是为抓到大闹一场的把柄而感到格外兴奋。 “查尼，他们并不想伤害你。”希林据理力争。 “而且，你也不想和不相识的公主结婚，不是吗？帝国人奉行绝对的一夫一妻制，你已经和茜茜缇娅订婚了啊！你身为王子，可要言行一致喔！” 那对小情侣早都吓得魂飞天外了，根本顾不上争辩。 “哟，你都能教训本王子了？你对我的婚姻大事这么上心，一会儿把茜茜缇娅送来皇宫，一会儿又把玛茉莉卡偷偷带走。怎么，你是我的守护天使？” 说得有点尴尬。希林倒不是有意这么做，纯粹是碰巧都被他撞上了而已。 “不敢。可能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吧！” “哼。希林，我可以给你一次机会。把那两个人扭送到侍卫长那儿，按照流程发落。这事与你无关，你站在一边就好了。” “不可以！”希林断然拒绝，“帝国宫廷有合理的规定处罚失职人员，但萨拉什那边，犯错的人只有死路一条！我把他们交出去，无异于当场杀了玛茉莉卡！” “没劲。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明知道这种下场还偷尝禁果，一切都是她自愿的，你跟着着什么急？” “不行……我明明可以想办法救她，不能就这样放任！向那种蛮不讲理的法度有悖于帝国的共识，向他们认输简直是懦夫的行径！” “什么嘛，搞得我像坏人一样。”王子不高兴了。 “希林，奥斯滨，以及这位玛茉莉卡小姐，你们大可以尽一切手段逃离宫廷。我不会阻拦，也没有义务协助。” 希林听完松了口气。正要感谢王子殿下，又察觉到气氛很不对劲。 “我只会站在这里，袖手旁观你们的下场。” 查尼当然不会出手，但他的侍卫已经跃跃欲试，拔剑走来。身为皇家侍卫，他有义务捉拿嫌疑人。这家伙的块头也真是不小，近乎七尺的身高，一堵墙一样的身型挡住了月光。 看他穿的也是那一身侍卫的戎装，手里握着宽阔沉重的骑士剑。脸上一副凶狠的表情还带着伤疤，两鬓剃了头发，脑袋顶上梳的一条长辫，怎么看都不太好惹的样子。 他一边逼近希林一边后退。 “这家伙不好对付，我们一起上。” “不，你们走，我一个人对付就够了！”希林对奥斯滨说，“玛茉莉卡对帝国一无所知，她一个人没办法生存，你必须得带着她一块儿走。这里由我来应付足够了。” “你……你真的可以？” 希林也不敢保证有多可以。 “我来拖时间，你们快逃。放心，我不会死磕的。” 奥斯滨也知道时间紧迫，迟则生变。越快离开就越好。 “保重。”他凝重地望了望希林，把这份恩情记在心上。随后，拉着心爱的公主钻进密道逃走。 希林则深吸了一口气，活动活动筋骨。许久没有面对生死搏斗，也不晓得最近手气如何。 “来啊，有什么本事使出来瞧瞧！”少年挑衅道。 第611章 致命的诱惑 好歹也向剑术大师讨教了几招，近日来小有长进，可惜希林还没有遇上应用的机会。他没来得及戴手套，除了一身制服什么护甲都没有，老师的教诲此刻全扔在一边。 性命攸关的时候，紧盯着对手的动作，就祈祷自己这次碰巧不会受伤吧。 希林挥舞两下长剑，变换了防御的姿势，对手却没有任何反应，难道他不是练剑术的？老师教导他听剑试探，但眼下没有出手的余地。对方不太讲究，没扯什么花架势。希林有种直觉，这人只掌握一些基本的攻击方式，应该是靠蛮力取胜为主的。 刚想到这，对方已经全力一击，一记怒斩劈下来。希林下意识地接招，也不是说他就想好了怎么应对，纯粹是随心而变，演示了一把教科书般的制敌。 就见着敌人的重击沿着他的剑锋滑下去最终落空。想要把剑刃收回来，却刚好被希林的剑格挡住，不偏不倚就差那么一指宽的距离。 大块头的侍卫直接看傻了。才意识到自己吃瘪，一剑落空又要再挥一剑。希林却在抬眼的一瞬间找到了敌人完美的弱点——没有一丁点防御，侍卫的喉咙就暴露在面前。 “机会千载难逢啊……” 来不及多想，希林挥动剑柄，长剑一边挡着敌人的武器一边抬到敌人的胸口位置。瞬息之间，已经划过他的喉咙，拉开一条血口。 就见着一道血光飞出去，鲜血狂飙出来溅到花园的绿植上，又狂喷了希林一脸。说什么都晚了，致命伤已经形成，大块头的侍卫无力回天，腿软下去了。 希林自己也非常吃惊。 “所谓的大师之剑，真的可以一击毙命？！”希林长吁一声，“我的师祖创立如此致命的剑术，须臾之间取敌人的性命，恐怖如斯。” 或许是这个人碰巧比较菜，亦或许是他仗着自己块头大轻敌了，没想到希林真的有两下子。他的下场也值得希林自己引以为戒，“即便掌握了致命的技术，为了自己的小命也值得万分小心啊……” “哎呀，只可惜好不容易遇到一次完胜的对战，我的两位师父都没机会围观。在他们的印象里，我还是那个半吊子水平的徒弟。” 一切发生得太快，查尼王子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已经吓懵了。 希林自己也有些措手不及。他原本的计划应该是险胜之后逃走，再求小王子出面摆平兄长。现在他一击就杀了王子的侍卫，把自己的退路搞没了。 “搞不好，我的宫廷职业生涯也到此为止了。可惜，一丁点关于师祖的线索都没找到呢……” 查尼王子还愣在原地，当然不能杀他，否则更加无法挽回了。希林索性做个鬼脸，把他吓走。 “想死吗？滚啊！” 查尼点点头，冷静地后退…… 希林蹲下身查看濒死的侍卫，他气管里都是血，就快要被自己的血溺死了。 “唉，皇城里真的混不下去了，我也吃饱再走吧。” 侍卫的血热腾腾的，散发出久违的鲜美味道。这种充满生命活力的血是吸血鬼最好的食物，希林舔舔嘴边的血迹，美味味道渗入喉咙。 希林低下头伏在侍卫身上，沿着他的伤口大口大口地吮吸鲜血，直到这人的生命耗散殆尽，再也没有温热的血液为止。 希林的脑子里都是胡思乱想。 “既然我能够长久地保持外貌，过几年再找机会入职皇宫也可以啊……下一次可不找这种伺候王子的苦差事了，低调一点，不引起他们的注意，才好花时间打听师祖的事情。” 随着新鲜的血液被身体吸收，希林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方才那种紧张、窘迫的感受逐渐消失，现在他变得坦然，心情变得愉快起来。果然禁食会影响智力。 少年放开那倒霉的侍卫，抬起头喘口气。望着花园的月光他进入贤者模式，心里满怀着愧疚，对着魂魄归天的侍卫一通道歉。因为情绪的剧烈转变，甚至对刚刚拯救的一对恋人也漠不关心了。 “你，在做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查尼王子回来了，也可能是他根本就没走！他趴在地上一路爬过来，伏在侍卫的死尸上凑近了观察希林，着实把希林吓了一跳。 “你干嘛！找死吗？” “真奇怪，你居然在喝他的血……” 查尼仔细看了看死亡的侍卫，脸色青紫，身体呈现出非常枯槁的状态。 “看什么看！你也不想活了？信不信我也喝你的血！” 希林硬装出来的凶狠对付查尼一点效果都没有。王子浅浅地一笑，直接凑到他嘴边上。 “好啊。杀了我，喝我的血。怎么样？” “你疯了。你这个神经病！” “哈哈！”查尼笑起来就像个疯子，丝毫没有一点胆怯，反而有些求之不得，“那么你又是什么呢？靠别人的鲜血维持自己的生命，你是吸血鬼？” “……” “你真的是吸血鬼？天呐！” 他对希林充满了好奇，捏捏希林的脸，揪揪头发，戳一戳肚子。吸血鬼的嘴角还会冒一点血出来。 “好喝吗？你喝下去的血什么味道？和我们正常人闻到的一样吗？” “你不怕我！”希林被他弄得烦了，大吼一声。查尼吓了一跳，却没有逃走的意思，而是坐在地上咯咯咯地继续笑。 “你是吸血鬼，难道你也是骑士团的人吗？”查尼王子不经意间一问，反倒引起了希林的好奇。 “你也知道吸血鬼的骑士团！”希林举剑架着王子的脖子，“告诉我他们在哪？” “凭什么？”查尼王子动都懒得动，手一摊不作不休。他对于死亡的反应非常冷漠，真令人头疼。 “不说我杀了你！” “你杀呗。” “你——！” “你还要喝点血吗？我的血也给你尝尝吧。” “不要！”希林放开他。“回你自己的寝宫，别来烦我！” “哦？”查尼王子根本不想走，笑嘻嘻地问：“你刚刚杀了一名侍卫诶，明天一早所有的侍卫都知道了，你还想往哪逃呢？” 眼前的尸首确实非常棘手。希林本打算一走了之的。可是查尼却说他知道吸血鬼骑士团，令人放心不下啊！ “要不这么办，你驾车送我出去游玩，我们顺便把他丢到郊外的坟场去？” 王子竟然提出如此慷慨的建议，希林根本没理由拒绝。 “好。你要开什么条件？” “把他扔了以后，你再把我也杀了，喝我的血，怎么样？” “你这人脑子有病吧！” 希林第一次遇到有求着自己找死的人，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王子笑起来疯疯癫癫的，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我欠了你的人情，如果你有需要我再帮忙吧。告诉我你的马车在哪，怎么出去。” 王子欣然指点。希林把侍卫的尸体藏在马车底下，临时兼职车夫载他离开皇宫。 “诶，小昆还不晓得你的情况吧？” 希林摇头，他可没有勇气告诉小王子这种事情。 “你真有意思。”查尼抱着希林的手臂，指尖轻触，“你把我的侍卫给杀了，就来做我的新侍卫吧。” “好吧。我也没得选，不是吗？我也有条件，你得告诉我关于吸血鬼骑士团的事情，我在找人。” “行啊，成交。”查尼拍拍希林的肩膀，摸摸他领口上沾的血迹。说实话，他的行径跟恶魔好像。 “呐，王子殿下。既然您都要驾车离开皇宫了，顺便把那对小情侣载上，帮他们一起出逃吧！”走到外城的时候，希林提议道。 查尼心里想着的都是希林，早把这事忘了，反问道：“什么小情侣？” “唉！”希林叹口气。遇上这么个怪人，也不知是福是祸。 第612章 出逃升天 “你，为什么是吸血鬼的啊？天生的吗？” 查尼王子对希林的兴趣大增，全然不顾君臣之礼，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紧紧抱着希林的胳膊问个不停。 “本来不是的。因为运气很不好，被一个邪恶的东西盯上了，才变成这样的。” “是吗？有多邪恶，我能看看吗？” 查尼好奇的时候，希林的影子里睁开无数眼睛，就在暗中注视着王子。他眼睛里的恶魔也跃跃欲试，“让我来俘获他……” “别，千万别。” 希林一本正经地对王子说：“你看不到纯粹的邪恶。而且，也最好别见着，不会是什么好事。” “切……” 王子想了想又问他，“那个女人呢？她知道你的事情吗？” 查尼好像把未婚妻的名字都给忘了。 “茜茜缇娅？不，她不知道。但她那样的女人，可能知道了也不会感到意外。” “那还有别人知道吗？” 希林被这些问题问得烦了，不想一一回答。 “的确还有几个人知道，但他们都是我要好的朋友。我没那么张扬，不希望人人都知道这件事，毕竟也不是什么好事。” 逗得查尼都笑了，扭过希林的下巴仔细看看他。 “想不到我知道了一个大秘密啊。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当然前提是你乖乖听我的话。如果你表现得好，我还可以动用手里的权力帮你找点吃的。” “这就不必了吧！”感觉遇上了一个麻烦的家伙。 在小树林没人的地方接上奥斯滨与玛茉莉卡，二人坐上马车。查尼一点也懂得低调，要求大摇大摆地从皇宫大门出去，因为他每次都是这么冲出去的。 “呐，本王子今晚出去转转，顺便带你们去港口，你们可以搭船逃走。那里又穷又破，私家的商船根本不过问乘客的身份，你们爱去哪就去哪。感谢我吧。” 二人感动得痛哭流涕，抱着王子的腿亲了好一阵。 查尼离开皇宫的动静很大，当时已经很晚了，侍卫们对他的反常举动感到不安。纷纷拦着不放。查尼坐在车上亲自跟他们理论。 “我要出去。我是王子，不是囚犯。你们没有道理拦着我。” “这……殿下，我们正在全面封锁皇宫，寻找失踪的公主。现在不方便放行。” “怎么，帝国现在也玩这一套了？在帝国的土地上，无论什么人都来去自如，她不想住了就离开，为什么要出动帝国的士兵搜寻呢？” “可是，她是您的未婚妻啊！您和她有婚约，不久之后就要举行婚礼的。” “简直是笑话！她会离开皇宫当然是因为不想和我结婚，我怎么可以强迫她呢？帝国从古至今都没有做这种行径的，荒唐至极！” “呃……”卫兵们面面相觑。 “把大门打开。你们大可以去父皇母后那里告状，就说我以性命相逼要离开皇宫，他们不会为难你们的。如果他们觉得让我这人做王子有什么不妥的话，自然会处理我的。” 查尼说得理直气壮，卫兵们一阵犯难，最后还是决定把王子放出去。宫门打开吊桥放下，王子的马车离开了皇城。 “出来就没事了。大将军的士兵没有权力在帝国的城区动武。你们随便怎么逛都没关系。” 二人冒死逃出来当然不会闲逛，他们打算搭乘最近的航班离开帝国城区，到远处避一避风声再说。 “要么我们也去海边？把那个扔海里如何？” 查尼很乐意跟希林讨论弃尸的办法，对他来说是件好玩的事。 “去帝国南边的私营码头，那里有一片烂泥滩很合适。” 小情侣胆怯地望着对面端坐的侍卫大哥。他一动不动，戴着头盔，双手握着宝剑，保持某种备战的姿势不动超过两个小时了。这人就是刚刚差点杀了希林的侍卫？怎么态度转变的这么快，甚至连王子本人都出面帮助他们…… 走到了泥泞的地方，希林喊他们下车。随后又与那个王子合力扛着侍卫大哥，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泥滩远处。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难以描述了。泥滩里伸出了许多只漆黑的手，扯着那个侍卫的尸体，将他缓缓地拖走。最好一点迹象都不剩。 查尼怀着恐惧又好奇的心态观摩了整个过程，讶异良久突然又问：“我的侍卫萨伯林，是不是也被你这么弄走了？” “呃，只能说是类似的情况，他已经滞留在往生世界了。” “难怪他们找不到他的尸体了。哼。既然尸体能被你扔下去，还能被你召回来吗？你能不能……把你杀的人全都变成你的僵尸仆从？” “不能。萨伯林没有喝过我的血，不听我使唤。制造仆从要消耗我自己的血，我宁可不要。” “那下面的世界，我能下去吗？” 王子的问题真的太多了点，希林无奈地看看他。 “王子殿下，我跟你保证，没有哪个活人想去那种地方，死心吧！” “行……”王子笑了笑，对这些答案非常满意。“顺便……没人的时候，叫我查尼就好了。哼哼。” 处理掉最棘手的事情，其余的就不那么急了。天色逐渐放亮，但合适的船在明天晚上才开始登船，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查尼王子只想找点乐子。他指着不远处的小教堂说：“我做你们的证婚人，如何？” 二人起初有些担忧。王子说：“按照你们的传统，与帝国男子成婚就是帝国的人了，族人不能再追究任何事。时间还宽裕，应该把终身大事定了。” 二人觉得非常有道理，很快同意了这个提议，也更加对查尼感恩戴德。 “现在你不觉得我是坏人咯？” 查尼非常得意，命令他的“车夫”希林即刻启程，拜访最近的那座教堂。 第613章 愚人圣贤 帝国不仅仅有两座规模宏大的大教堂，还林立着数百个规模很小的小教堂，希林也是最近才搞清了其中的区别。 其中比较小的那种，或许只有一间礼堂，容纳不过二十几人，有一个小小的四方尖顶而已。教堂里的修士也不过一两人，常来礼拜的就是周围街区的居民。 南边的城区人口稠密，也略为富庶。街巷里烟火气十足。清晨的时候各种早餐陆续营业，在露天餐馆里喝茶吃早点的闲人们聊得火热。 希林不太擅长驾驶马车。宽阔的皇家马车在人群拥挤的小巷里几乎寸步难行。希林现在不仅兼职了车夫，还成了保姆，要掏钱给王子买点心吃。 “我堂堂一个王子身上当然不会带钱。不过你放心，皇室又不会亏待你，花了多少回去报账，一分都不会少你的。”查尼吃得津津有味。 还是多亏奥斯滨的提点，希林在随身的小皮包里常备着一些零钱，如今正好用上。但这个王子身边就一名侍卫吗？一个人还兼职管这管那的，不要累死？ 路上的市民一眼认出了马车上的皇室标志，纷纷向他们的王子行礼。也有人听说王子光顾，大老远来围观。 终于挪到小教堂门前，马车停下来。有件事情引起了查尼的注意。就是小教堂门前蹲着个傻呵呵的修士。他晒着太阳还哼着小曲，见到任何人都没什么反应。哪怕是贵为王子他也没搭理，还挡着查尼的路了。 “让开。” 查尼站在那个傻修士面前遮住他的阳光，修士才笑嘻嘻地抬起头。他看上去比普通人大了一圈，却不是强壮，而是憨态可掬的肥胖，像是充了气一样。他的面容也格外慈祥，五官均匀地分布着，神情呆滞，对查尼的挑衅丝毫没有反应。 “哈哈！这个人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查尼指着他大笑。 “我恐怕是的，殿下。他看起来不太正常。”希林停好马车走过来。 “尊贵的大老爷，这人是阿福，他是个先天的愚者。”一位好心的路人过来解释。他们不晓得查尼应该如何称呼，反正喊大老爷准没错。 “他是个可怜的人，只有教堂收留他。” 傻子或是愚人，在帝国的语意里没什么区别。先天的愚者生下来就智力残缺，根本无法医治。由于心智低于正常人，几乎等同于一个废物，常常遭到家人的遗弃。 查尼天资聪颖，不会看不出来。他就是觉得不爽，对侍卫下令道，“希林洛斯，你去揍他一顿，让他滚开别碍着我的路。” 这是什么命令？堂堂王子怎么能和一个愚人过不去呢！希林拒绝执行。 “殿下，他是天生地蠢，又不是存心冒犯您的。” “你的废话怎么比我舅妈还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这是在皇宫里干活最基本的要求，没人教过你吗？” “殿下，我身为侍卫要保护您的安全。当街挑衅陌生人有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我不建议您这么做。” 瞪着眼又问一遍希林还是拒绝，查尼气坏了。 “信不信我把你的小秘密当众抖出去？” “殿下您没必要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吧！” 连番找茬不行，查尼开始动用绝招了。只见他突然用力捶着胸口，大口喘气，好像遇上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这么一折腾他很快旧病发作，真的变得脸色苍白，嘴唇青紫，手也颤抖不止。 “殿下！” 希林急了，连忙扶着查尼。王子的呼吸困难竟然不是装的！他头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慌乱极了。 “快找药！”奥斯滨喊道。 “药？” 希林翻遍了马车上所有的角落，都没见着一瓶药。 “难道在他的贴身侍卫身上？”一想到这希林一阵懊悔，“他救急的特效药一定是由贴身侍卫带着的，我丢弃侍卫尸体的时候怎么没搜查一下呢！” “哎呀，这是急性的呼吸困难，快把他抬进来，我有办法可以急救！” 远远地跑来一个老修士，看样子就是这间小教堂的牧师。他一来问题倒是好解决了，只见挡着路的肥胖愚者轻飘飘地让开了…… 愚者移动的姿势很奇怪，不像用脚走的，像是飘起来飞走的。 没空顾着他，希林硬是扛着比自己高还比自己重的查尼跑进礼堂里，把他平放在祭坛下面。老修士从药箱里翻出一种烈性的药水，凑到查尼鼻子下面给他闻了闻。 这玩意味道肯定不太好，希林闻到了也觉得反胃。说不出是什么道理，片刻之后查尼猛吸一口气醒过来，顺便还剧烈地呕吐起来。 “吓死我了……你终于醒过来了。”希林心有余悸。 查尼才不在乎自己突发了什么毛病，他只关心希林有没有服软，肯不肯听自己的命令。 “去打那个胖子。我赌上皇室的荣誉，一旦出口的命令绝不收回。我不管你怎么执行，随便怎么打他或者踢他，现在立刻就去，不得有误！” 希林确实不敢争辩了。查尼王子竟然以性命相逼，自残起来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甚至还需要哄小孩一样，劝说了很久才能把他从歇斯底里的情绪里拉出来。 他终于冷静下来，希林不得不告饶：“好吧，我去踢他！你乖一点。” “诶等下。” “又怎么了？” “踢得狠一点。” 希林走到小教堂门口，那位憨态可掬的愚者还蹲在门口晒太阳，也不晓得逃走。 “实在是抱歉了。” 查尼催促着希林快点下脚，那样子完全都不像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愚者修士也一点畏惧的意思都没有，呆呆的跟没事人一样。好吧，希林咬咬牙，对着那修士的屁股就是一脚。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就见这个修士呀，轻飘飘弹起来，就像个气球那样飘了半尺高，又忽忽悠悠落下来——再弹啊、弹啊，嘟——落在地上。 “天呐你看，阿福修士又飞起来了！” 周围的居民纷纷指着愚人说笑。听他们的口气见怪不怪，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查尼也非常吃惊，愤怒的情绪消散，又成了嘻嘻哈哈的孩子。他拍着手叫好。 “哈哈，刚才的不算，再狠狠踢他一脚！” 出于好奇，希林又靠近那愚者。这位阿福仍旧是喜庆的样子，不躲也不逃，看他他也不觉得疼。希林轻轻踹了他一脚，他肚皮软软的一点重量都没有，又弹起来，弹啊，弹啊，最后轻飘飘落下。 “这真的是人吗？还是什么怪物……？” “哎呀呀，阿福飘起来了！”居民们又喊道。 原来希林一不留神，那修士竟然慢慢地双脚离地，轻飘飘悬浮起来。依旧是憨笑，眯着眼睛看不出睁着还是闭着。看那样子莫非是睡着了？还有鼾声传来…… “快把他抓住！他飘远了就追不回来啦！”教堂里的牧师也看到了，急忙大喊。 希林急忙抓住修士的裤腿，像拽气球一样抓住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上浮的力量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希林都拽走了。 “喊醒他！用力拍他的脸！”路人们七嘴八舌地支招。 他们全都拥上来帮忙，一齐抓着希林，将二人拉回地面。又是大喊、又是扇嘴巴，狠狠地摇晃。 “啊——！”愚人突然大叫一声跌落在地，像个肥皂泡破了似的。鼾声戛然而止，他怔了怔，醒了。 这一醒，阿福顿时丧失了浮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摔得不轻。咧着嘴哇哇大哭起来。 “乖孩子！乖哦，不疼不疼。”路边的妇人搂着他摸摸头。这么大块头的胖子，还要像小宝宝一样哄着。 “你们全都认识这个傻子？”查尼走上前询问安慰阿福的妇人。 “是的，大老爷，他一生下来就是个愚人，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什么都不懂。他有任何冒犯都绝非有意，您千万不要计较！” “哼，好一个愚人。”希林找了个椅子搬来，让王子殿下高高在上地坐着。查尼傲慢地问，“那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妇人啥也不知道。 “我是查士尼斯。王子。” “王子……老爷……”她们不知该喊什么。 “殿下。”希林提醒道。 “殿、殿下。”妇人连连附和。 小教堂的牧师也走出来，拜见帝国的王子。 “王子殿下竟然到访我们的小小教堂，真令我们蓬荜生辉啊！” “哼。你个牧师不好好干活，弄个傻子穿上修士的袍子在门口戏弄我。真是活腻了。” “殿下，这个孩子虽然是天生的愚人，却非常勤奋，还很有天赋！我收留他以后，教他阅读和写字，他不仅能够读写，还会虔诚地供奉神坛，是非常优秀的修士。” “啥？愚人还能读书？简直笑话！”王子根本不信。 牧师把阿福带到祭坛前，随便翻开了一页福音书命令他朗读。 这个愚人果然识字。甚至每个字都认识。但说来好笑，愚人读书的语气很奇怪。没有正常人的抑扬顿挫。他纯粹就是平和地看到一个词就读出一个词。目光均匀地前进，一行一行地读下去，脸上还带着微笑，大概很享受这个过程。 “哈哈哈——这个木瓜脑袋读书的声音真是催眠。”查尼王子放肆地大笑，也不知道他的笑点在哪。笑累了，他示意愚人可以停下。 愚人困懵懵地抬头，对着大家微笑，他的表情就像个小婴儿。 “这个阿福——他有名字吗？” “殿下，他的名字叫做福托。” “嗯，福托。你以后就叫做愚人·福托。” 愚人听罢，脸上没有常人的那种激动，仍旧是安详地微笑。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福托能飘起来？这是特异功能吗？” “殿下，这是他的天赋。他生来就具有这个特点，这是被天使亲吻过才获得的祝福。当我们行走在地上，天使就是这样漂浮在我们身边。” “真可笑，听起来完全是胡扯。” “他有时在白天走神或者睁着眼睛睡着了，就会展现出这种特质。身体轻飘飘悬浮起来。如果自己醒了或是被人喊醒又会落下来。” 牧师说的不假，刚才大家有目共睹。 “但看在造物者的份上，别让他飘的太远。他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在水池边洗衣服没看住他。他被一阵风吹起来，一直飘到房顶上！” 围观的妇人们激动地议论起来，绘声绘色地描述。 “当时我们急坏了，追在下面大喊。眼看他要被吹走了，碰巧有个扫烟囱的小孩在房顶上，扔出手里的绳子把他拉了回来。” “哈哈哈——！”查尼王子笑得前仰后合。“这个愚人太好玩了。借我玩几天，过两天给你们送回来。” “呃，这……”牧师有些措手不及。“殿下盛情难却，就带他去皇宫里涨涨见识吧。但，请您务必看好他，别让他飞走了。” “行，我找根绳子拴着他总可以吧！”查尼答应得非常随意。“他还会干点什么，能主持婚礼吗？” “他从来没主持过这么意义重大的事情。”牧师坦言。 但阿福也不至于不会，教他念哪一段经文他都认识，“……所以，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结合，二人成为一体……” “凡事都有第一次，让他来吧。而本王子，仁慈、慷慨、受命于上天的查士尼斯，在此为你们证婚。” 第614章 小巷婚礼 那些围观的大爷大妈都很吃惊。 “天呐，一对小可怜，就这样结婚了？” “不然呢？”王子反问。 “婚礼必须要热闹，有亲朋好友的祝福。新娘要戴上有鲜花的头冠，穿上圣洁的白色长裙；新郎必须要喝上每一位客人敬的酒，才算是真正的婚礼！” 几个妇人交头接耳地商议。 “我家里有新的白床单，可以裁剪成裙子。” “我家里有花冠！” “我剪一束手捧花！” 大妈们喊来自己的姐妹和女儿，一群女人围住玛茉莉卡。 “天呐，你怎么这么美！你是公主吗？” “这么细腻的皮肤！这么黑的卷发！” “你的首饰太漂亮了！一定很贵吧！” 她们一边称赞，一边打扮她。她们用鲜花编织了头冠，又拿家里的白色床单凑了一条长长的头纱给她，越接越长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所有的女人都帮她拎着。 这个时候奥斯滨被大爷们带进教堂里，新娘打扮好以前可不能见面呢！奥斯滨的样子没的说，本来就是帅小伙。为了重要的时刻他还是把侍卫的制服穿上了，这样子看起来精神百倍。 她们请出几乎所有的街坊邻居为这一对新人庆祝。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查尼王子打个哈欠，到了他平日里睡午觉的时候。 街坊邻居们簇拥着盛装的新娘，陪着她走进小教堂里。奥斯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高兴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玛茉莉卡是这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从来都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看到她。 二人携手走到神坛前，愚人翻开福音书宣读关于新人结合的箴言。他一口气读了三页不晓得停下。直到王子等得不耐烦了。 “嗯，下面是我最喜欢的环节，我替傻子说吧。奥斯滨你愿意与这位玛茉莉卡小姐结婚吗？巴拉巴拉，无论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愿意！” “新娘你愿意吗？” “我也愿意！” 他们二人喜极而泣。奥斯滨手里还攥着玛茉莉卡的一只耳环。他将这耳环戴回去，二人又相拥热稳。 “那么我查士尼斯作证，这对新人结为夫妇。好啦，恭喜——！” 查尼王子率先热烈鼓掌，希林跟着他鼓掌。愚人笑着笑着又睡了一会。 街坊邻居百十号人将巷子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比新婚小夫妇还要高兴，已经把家里的美酒都搬出来，一边唱一边跳舞，跟节日一样喜庆。 人们互相挤簇拥着新人，从小教堂出来，巷子里的第一户人家开始，每家每户都要跟新郎喝上一杯。 大妈们则是话多得不得了，恨不得把一辈子的婚姻经验都说出来。玛茉莉卡根本听不懂，只是跟着笑。 小巷里摆出长长的宴席，每家每户一道菜，这对新人的婚礼甚至比本地的富户还要热闹了。查尼很喜欢这种场面，混迹在人群中喝酒吹牛，听那些老大爷笑骂贵族和皇室。 这场宴席从下午吃到了傍晚，奥斯滨酩酊大醉。查尼已经在说胡话了。要不是希林再三提醒，他们二人绝对会错过离开的航班。 玛茉莉卡是个细心的姑娘，她注意到人群中混杂了那么一两个异乡打扮的人，像极了她的族人！难道父亲的眼线已经追查到这里了？ 尽管感到危机重重，但因为语言不通她没办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担忧。幸好奥斯滨终于要启程离开了。尽早上船最为稳妥。 街坊邻居们撒着花瓣，一路上舍不得走跟在马车后面欢送。路过其他街区又陆续有很多人围上来。本地人实在闲的无聊，看到什么热闹都要凑上。一听说是王子，更要一睹真容。 愚人福托也装进在马车里带走，他时常半梦半醒的，有时候就飘起来。全靠绳子拴着才没丢。 原来王子的座驾是敞篷马车，将黑色的帆布篷拉下去之后可以饱览沿路风景，并和追逐的群众深度互动。马车一路风风光光来到海港。查尼不是有多喜欢平民百姓，纯粹是觉得他们傻得好玩。这家伙心机复杂得很。 这时候太阳往西边走，天色暗下去了。 站在岸边的高地，远远望着奥斯滨与商人讨价还价，最后顺利买下两张船票。希林长吁一口气，赞叹道：“总算功德圆满，成全了他们。” 沿岸的本地人挥手欢送，奥斯滨拉着玛茉莉卡的手再三感谢所有的人。 离开人群两三百步远，还没登上船。就在这个空档的时候，突然黑夜里蹿出三个影子，二话不说猛击奥斯滨的脑袋。其中一人还刺了奥斯滨一剑。 奥斯滨想反抗扑了个空，他们不是冲他来的，而是事先准备了一个布袋扣在玛茉莉卡头上，硬是将她绑走了。 人群掀起一阵尖叫。 “糟了！他们有麻烦！”希林急着去救玛茉莉卡，把查尼扔在马车上。“殿下，您等一会儿，我追上去看看！” 第615章 刺客拦路 查尼白了他一眼，但希林现在没空管他。自顾自去追三个黑影。 扛着个人他们也跑不快，没有一刻钟的功夫就被希林追上。他们分明就是有预谋地作案！把新娘绑架到这处偏僻的泥滩，也没有更多的人接应，莫非是要下毒手谋害？ 靠近了一看，他们衣着打扮不像帝国本地人，没准是海岸对面来的。他们讲的话希林也听得一头雾水。 “放下她，否则我不客气！” 他们对希林的警告无动于衷。 少年举着长剑靠近，看准脚步落后的一个人朝他背后戳一剑。剑锋遇到坚硬的阻碍，这人根本不是普通的匪徒，他衣服下面是厚实的甲胄！ 这人破烂的衣衫落下来，内衬着精工的锁子甲。是来头不小的刺客啊！ 一击不成，希林反手撞向那人，拐带着另一个人也摔倒，口袋里的新娘也摔下来。 远处的蒙面人发现状况不妙之后停下脚步，迅速向那二人下令。 说的什么没听懂，肯定不是好事。只看见他们二人拎起麻袋，手里明晃晃的匕首就要刺下去—— “休想！” 希林挥剑砍其中一人的脑袋。另一人根本不关心同伴，一心只要取公主的性命。玛茉莉卡大概是被迷晕了，身体瘫软丝毫没有反抗。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眼看得手，却突然觉得手腕一沉，有个什么玩意抓住自己了……低头一看，竟是黑黢黢一只人手！这手没有来路，从脚下黑暗的泥土里伸出来二尺长，牢牢抓住蒙面人。谁也没见过这种玩意，那蒙面人吓坏了，急忙奋力挣扎。 入夜以后，希林的召唤术就特别灵验。尤其是僻静的地方，脚下有海边的烂泥滩，头上有不停盘旋的乌鸦，一念之间就开启了往生之门。 少年冷笑一声，泥滩里的手臂越来越多。这些手不分敌我，除了希林以外随便遇到什么都用力抓。它们涌上前连着麻袋拉出玛茉莉卡，希林急忙砍断其中一些来解围。 不多时，两个倒霉蛋沉下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远处那个吓坏了，再想动手就看到受伤的奥斯滨一瘸一拐地追过来， “天呐，亲爱的，你没事吧！”奥斯滨痛惜地扶起新婚妻子。而新娘彻底苏醒后，看到满是是血的新郎也痛心不已。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她哭泣着用族语呢喃。 “他们的装备精良，肯定不是普通的混混。”希林说。 “是她父亲手下的刺客。”奥斯滨笃定地说。 “她的父亲竟然派遣刺客谋杀自己的女儿？”希林震惊至极。竟然还有个跑了！再去寻找，只看到茫茫然一片水天一色，哪还有什么刺客。 “哼，放跑了一个！” 玛茉莉卡不再说话，只是暗自哭泣。 “我们快点走吧，现在暴露了行踪，只会有更多的刺客一波接一波地杀来。”奥斯滨扶起新婚妻子，二人相互依偎，又说了许多安慰的话。“这样的选择，终究是要面对最坏的结局。” 希林独自看看夜色下的泥滩，倒是想起一件事。他召唤自己的仆人出来，把那个侍卫口袋里的救急药送了上来。满是泥浆的一小罐药水。 希林把药水带回王子身边，因为经历了往生界的消磨，药水已经变质丧失效用了。查尼更是因为希林抛下自己不顾而大发脾气。 幸好还有一瓶牧师送的药水可以救急，比没有强。 “这种药水的原理都类似，第一次用的时候效果明显，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不敏感，就没什么用了。”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吧。”希林默默地丢掉变质的药瓶。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将军手底下的人要追杀自己家的公主？那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吗？还曾经那么宠爱！花了那么多心血培养，怎么忍心随随便便地杀掉呢？” 希林将方才的经过讲给查尼。查尼只关心开启往生之径的壮观景象，别的事情随便听听。 “哈，这你就不懂了。”王子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的宝石项链。 “大将军怎么能容忍一个女儿破坏自己辛苦树立起来的威严呢？他作为最高的统治者，任何人忤逆都只会得到悲惨的下场，这样所有人才会感到恐惧而不敢背叛。” “为了自己的威严，竟然连孩子都不在乎？” “当然咯！在大局面前，女儿只是个工具。所有人都只是工具。这是所谓的‘权术’。” “权术？如果不是为了追求美好的事情，权力又有什么用处呢？”希林越想越觉得生气。“帝国的掌权者也是这样的吗？你以后……也会这样吗？” “哼。”查尼的态度非常冷漠。“做这种决定的人，自己曾经也是别人的筹码、傀儡、工具。他们互相利用，互相伤害。” 查尼随口说了些话，转而又在想无关的事情。 “所以人都很龌龊啊，还是做吸血鬼比较开心啦。我能报名一起做吸血鬼吗？” “做不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做不到。看天资的。你顶多做我的僵尸。” “做僵尸也不错啊。可以去那个往生的世界生活了。诶，你和我说说，那个世界什么样子？我好想知道的。” 希林一直想和一个能理解自己的人分享另一个世界的见闻。可他总觉得查尼王子在图谋点什么。 “一口气又讲不完，我每天讲一点慢慢告诉你吧。” 王子开心的样子就跟五六岁的小孩似的。 第616章 天降烈火 居民们簇拥着死里逃生的新人回到港口，大家这才知道商船刚刚起航，如今已经是漆黑海面上一点点亮光了。 众人非常焦急，七嘴八舌地帮着出主意。 “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吧！”“最好有一条小船，划着过去追赶大船。”“那里！那里就有一条小船！” 人群的目光落在海崖下，不知谁家的船丢在那，随着海浪摇摆。 “嗯，那条船可以。以帝国皇室的名义，我征用它来护送这对新人。” 查尼发话，人群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 “乘上那条小船，带着我们的祝福一起走吧！” 淹没在欢呼和庆祝的声音中，年轻的恋人几乎没有思考。奥斯滨纵身跃下，稳稳地落在小船上。 玛茉莉卡有些胆怯，海涯太高了。 奥斯滨张开双手大喊：“不要怕，我接着你！” 但她仍旧踌躇再三。女孩们也跟着着急，这么高的海崖她们谁也不敢跳。尽管刚刚大家还窃窃私语，任谁都愿意为了这么英俊的侍卫私奔。 “嗯，要不用那个帮忙？” 查尼又出了个鬼点子——愚人阿福。按时作息的愚人早已酣睡不醒。他面带微笑漂浮在半空中，一根绳索拽着他所以并未飘远。人群的喧闹吵不到他，有时候他转身过来，好像是在空中游泳似的。 “你就拽着阿福的绳子飘过去好了。” 查尼解开马车上的绳扣递给玛茉莉卡。她再也不是公主或少女了，现在是已为人妻的少妇。她轻轻拉起头巾遮住面颊，向众人道别。 然后，她拉紧绳索纵身一跳！ 阿福腰间被拽了一下，他缓缓下沉，神奇的浮力载着新娘飘向小船。飘的有些远，奥斯滨急忙划船过去接。 浮力刚好保持着她没有摔入大海，却又一点点接近海面……最终，一对眷侣在远处汇合。她稳稳落入丈夫怀里。 新娘松手以后，阿福被风吹着在海边摇晃。幸好风朝海岸这边吹的。希林跳下海崖去追，跑了好远的路才把他拽到手上。 在众人的欢呼雀跃中，一对新人向大家告别，小船奋力追向大船。他们越走越远，几乎看不清楚了。 人群的狂欢还要继续，众人又唱又跳走回居住的街巷，口口相传这一段佳话。查尼没兴趣了，只想在空旷僻静的沙滩上吹吹风。 马车沿着海岸线一直走，更远处礁石林立没什么人来往。沙滩上泥泞不堪，但查尼并不讨厌。 “其实我是比较讨厌热闹的人。”查尼高傲地问，“希林洛斯，你呢？” “我也不喜欢。” “那太好了。” 沿着沙滩走，二人远眺漆黑的大海。过了许久小船终于追上大船，看到他们二人登船了。 也不知是眼花还是怎么回事，希林似乎看到一只烈焰包裹的火鸟自对岸奔着那条大船飞过去。奋力撞上船身后消失不见。 距离太远，视线又不算好。少年连连困惑。 “怎么了？” “你有看到一团火飞过来吗？像是海岸上的灯火却又不是，有一只飞鸟的形态。那只火鸟飞过去，装上大船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瞎说什么呢！” 查尼一笑而过。但转眼间，他又采信了希林的说法，因为他也看到了。另一只鸟儿形态的火球飞速冲向大船。 “你说的是那个东西？” 只见那一团烈火撞在潮湿的船身上，海浪拍上去就熄灭了。 “对！就是那个！” 二人都看见了，却无法解释那是什么。是某种自然现象，还是谁的物件？又仔细看了一阵，可不得了了！顷刻之间有无数飞鸟形态的烈火自云端落下，齐齐撞向大船。 不断掉落的火鸟陆续点燃了船体，大船四处起火很快火势就蔓延成可怕的灾难，整条船都陷入火海。 这么大的火灾很快被港口的巡逻队发现。港口敲响警钟，继而更多的人注意到这一场可怕的灾难。火势如此凶猛，许多小船立即出发赶往大船的方向去救援。 大船那边，也不断有人跳海求生。船上的救生艇上全都是人。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天呐，奥斯滨和玛茉莉卡，他们才刚刚登上大船，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 希林紧盯着起火的大船，他似乎看到了少妇的头巾随风落入海中。但实在无法辨认更多细节。更可怕的是，突然间天上又落下一群火鸟，直冲向满载的救生艇。转眼的功夫，救生艇也淹没在火海中。 希林眼睁睁看着那小船上几个火人挣扎，最后不动弹了。 半个钟头的功夫救援船才陆续赶到。彼时大船本身已是一团烈火。众多小船也无能为力。 “总归能救起一两个人吧？” 希林焦急地望向查尼，王子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这一切都不是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想不到是这样收场啊……”王子喃喃自语几句。 “他们、他们就这样死在我面前了？” 查尼摇摇头，“反正你也没有办法，不是吗？你是个区区骑士，又不能呼风唤雨，怎么可能一直保护着他们。” 查尼的反应过于平静了，甚至还有点松了口气的想法。 “你早就料到这种结局了吗……” “我只是觉得他们下场未必会好，但也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证。只能说大将军那里的确有什么特异之人，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希林沉默了许久，心情依旧难以平复。以自己的能力终究对这样的结局无能为力。 “这一切令人遗憾，但也不值得长久地困扰自己。想开点吧。” “殿下，时候不早了，我们返回皇宫吧。” “回去？不行。”查尼王子郑重回绝。“好不容易脱离魔窟，不玩上三天三夜，我绝不回去。” “你！” “现在这个时候我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走，去我的‘皇家乐园’。” 查尼指明了一出方向。 第617章 陋巷赛事 造物者在上，天呐！希林再三强调了回去的必要性，查尼才勉强同意明早回去。但现在他必须要去自己的“皇家乐园”巡视一趟。 查尼王子去的这处地方，口口声声被他称为“皇家乐园”。实际上根本不是贵族游乐场，而是一处又脏又乱的小巷。这里临近港口，有许多来路不明的人落脚。因为地段便宜至极，那些花不起住宿费的旅客和水手来往出没。 按照土地归属来说，这里的确属于皇室。本朝皇帝宽厚，不忍心整治此地，聚集的贫民就越来越多，发展成一处街区。 查尼将裘皮袍子丢在马车上，步行前往。希林拴着悬浮的愚人随他一起走。恶魔随也尾着他们。 地上污水横流，王子漂亮的皮鞋很快就湿透了。 “这都怪你，希林。从前萨伯林会背着我走的。”王子看看少年这身板，和自己半斤八两的，还比自己矮了一截。 希林则非常困惑，这个鬼地方，有什么乐子是王子必须去看的？ 查尼搂着希林的肩膀，勾肩搭背地走到小巷尽头。有一处四面漏风的破房子，里面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看门的认识查尼，见了他特别高兴，连连恭迎。还对着里面的人喊道：“王子来啦！” 走进去那里面的欢呼声一浪一浪的。这房屋特别低矮，希林都必须低着头钻进去。一半的结构在地下，这还是个半地下的大厅。里面挤满了人。一看都是些最穷的水手，穿着短衣短裤的，身上脏兮兮的就地蹲着，房间里弥漫着大海的腥臭味。 他们给查尼腾出一条过道，将最好的位子留给他。查尼也不推辞，在众人的掌声中席地而坐，希林则坐在他边上。愚人坐在另一边。 听着那些人欢呼“王子”，却未见他们有丝毫礼数。身边好几个烂醉的家伙还用戏谑的口吻打趣。 “王子殿下，您好啊。皇帝陛下最近安好？” “嗯，很好啊。” “皇后呢？” “死了。” “死了？哈哈哈——”问话的人以为是开玩笑，大笑不止。引得身后的家伙们也哄笑起来。 “皇后死了你们都不知道。一群不看新闻的家伙。” “诶，王子殿下，您什么时候大婚啊？听说新娘子已经坐船来了！” “是吗？可是她刚刚乘船又走了呀。” “哈哈哈——” 整个大厅都回荡着他们的小声。 查尼王子低头，小声和希林显摆：“这些人，虽然每个都喊我‘王子’，但他们不知道我是真的王子。他们都以为我来装逼的。” “？？？” “哈哈，他们没见过世面，分不清普通的有钱人和真正的皇室。而且你看他们这穷酸样，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帝国的庆典活动，自然也没在正式场合见过我咯。” 这时边上一个人眼巴巴地问：“王子殿下，今天的酒水又可以畅饮了嘛？” “当然，随便喝吧！只要我来了就请客，全场畅饮。这是规矩。” 在欢呼声中，大厅里的招待端上来一盘又一盘劣质酒，所有的人都有份。 “这里的酒可便宜了！一枚铜板。我都没见过铜板呢，外国人用的，看上去像坨砸扁的羊屎。”王子自豪地告诉希林这一发现。有的人手里攥着铜板呢。脏兮兮的。 “我每次来付一枚金币，够请这里所有的人畅饮。” 旁边一个没牙的老哥本来就浑身酒气了。又连饮三杯，不停地感谢查尼。 愚人笑呵呵地坐着，招待也递给他一杯。他以为是糖水张口就喝，劣质酒进了嘴里，又哭着吐出来，再次引起了一阵哄笑。 招待又给王子一杯。 杯子都没刷干净，杯口残留了好些渣滓。里面的酒绿色的，浑浊不堪。散发一股刺鼻的怪味。查尼王子一饮而尽，又问希林要不要。 “我不喝。” “哦，吸血鬼不吃饭也不喝酒嘛？” “我只要喝血就可以了。吃东西会感到不舒服，没有血的话就什么都不吃。”反正查尼也知道了，再多知道一点，省的装模作样。 “哼。”查尼将酒杯扔回给招待。“以前萨伯林带我来这里，他说这里的酒质量低劣，没有进行充分的分离，里面有毒的。可我觉得还不错，这酒劲挺足的。” 说完就见他两个眼珠子都不往一处看了。 “殿下，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来一趟就为了喝这口？” “比赛。” 查尼由于中毒，有些口齿不清。希林听得一知半解。但看看中央的空地，和后台一些预备的人员，大致明白了。这里有搏击一类的比赛。 后台那些选手，全都光着膀子，坦胸露汝的。就穿一条带流苏的兜当布。 “这是肉搏的比赛，严禁携带武器。啥也不穿自然不能藏暗器。毕竟有的人嘛，打不过就喜欢耍阴招，得防着他们。”没牙的老哥笑嘻嘻地说。 可是这群比赛选手，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啊……希林盯着一名选手看了良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女的？！” “看什么看呀，你也喜欢这种类型的？”王子在一旁哈哈大笑。 “这……殿下，您的口味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哈哈，过奖过奖。” “小伙子，这个比赛可好看啦！我现在只要有钱就过来。看惯了这种敦实的，再看寻常女子就觉得不够味。”在一旁说。 查尼竟然也点头附和：“没错。” 这时候就看见当下五彩流苏最光鲜的选手走上台，胸怀大摇大摆地。这选手是真的肥壮，比三个阿福都大。她皮肤松弛，胖却不臃肿，脂肪下面尽是筋肉，其实是非常强的重量级选手。 为了方便比赛，她们的头发都剃成板寸，又因为面容凶恶，几乎看不出男女。这人是擂主。今天的赛程刚刚开始，擂主上台耀武扬威，赢得下面一片叫好。 这里毕竟是贫穷到了极点的人娱乐的地方，他们下注都用的铜板，全是臭烘烘的零钱。 “我常年在她身上压二十块金币。”查尼王子说话摇头晃脑，津津有味的样子。“不过没人赢的了她。二十块金币至今还被老板供在场子里。” 赛场的高处，果然挂着二十块金币。 希林挺无语的。帝国人的口味很迷啊！ “这是我们历届擂主，有谁不服的可以上来单挑。没有的话今天……” “有——！” 查尼王子大喝一声，全场都肃静了。他本来就招摇，现在全场都盯着他。 “这位小兄弟不服。”王子拍了拍希林的肩膀。 “？”希林脸都绿了，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出卖了呢。 大家一看是个俊美少年，顿时笑成一片。 “殿下你干嘛？” “呐，希林，我告诉你。要做我的心腹之人呢，就必须给我交一份作业。” “作业？” “投名状。” “投名状？” “呐，你等会呢，就拖光了上去和我的肥妞跤劲。这么羞齿的事情做好，你就有把柄在我手上啦。以后你小子要是不老实想耍花招，我就把你的把丑事抖出去，让你没法做人。” “……” “懂了没？这就叫投名状。” “殿下，您堂堂的帝国王子，做事怎么像土匪一样的？” “哈哈，那是。多读历史有好处。快去吧。” 第618章 少年摔悍妇 在查尼的率领下所有人都在起哄，希林绝对是被众人扒光了推上台的，连跑路的机会都没有。往前看不得不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肥妞；往下看，查尼乐不可支，就恨不能把这一幕画下来装点在皇宫。 而对手可不是吃素的，块头、筋肉全都有。长得也不那么女人样，不晓得她吃什么补的。 希林只穿了一条制式的短裤，没了趁手的兵器和护甲，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 他最近手臂和大腿上总算长了点肌肉，但整体还是偏瘦的体格，皮肤又白，简直可以说是弱不禁风。在场没一个人看好，纷纷喝倒彩。 “哎呀，正直的（见习）骑士一定要避免与女子战斗。因为获胜了不会得到赞许；不还手会被胖揍；打输了又会被人嘲笑，没有全身而退的方法。” 朗多骑士的教诲在耳畔响起。 这个对手块头比大多数成年男人都高大，挨揍在所难免。 而且希林挺难为情的。摔跤是近身搏斗，肢体接触在所难免。和男选手过招也就算了，对面竟是个女的……这怎么好意思下手啊？ 查尼王子挺坏的，不单单想看他挨揍，还想看他的笑话。 “这个侍卫非常厉害，可以说是当今皇宫里最出色的保镖，比之前两位都要厉害。” 他这话又引来一阵大笑，希林的身材跟“厉害”太不沾边，吹牛哪有这么吹的！ “嘿嘿嘿，又吹牛！” “这小家伙，都没成年吧！” “有什么好笑的？觉得他不行，你们也可以挑战啊！二十块金币呢，够喝一辈子了！” 希林只觉得不对劲，“什么？你还强迫之前的两名侍卫来这里比赛？” “嗯，是啊。可惜他们俩不争气，那么大块头的男人竟然没摔过一个肥妞。整整一年我的肥妞都是擂主。” 那对手搓了些滑石粉，拍拍胸脯两片肥肉，摆好了架势。 “你不服？来啊！”她的嗓音非常沙哑，也没有半点感情。 “各位来宾，今天王子带来的小青年竟然要挑战我们的擂主！”主持人也挖苦一通，“这小孩子身上还没有三两肉，烧成菜不够我们肥妞吃一顿。哎呀我看他这小体型，也只能参加女子组比赛了噢！” “啥？”希林气到吐血。 都没机会开口解释，那主持人又说道：“诶，你可别说从来不打女人这种话哦。你新来的没见过我们肥妞手撕黑碧池的场面哈。肥妞从不在擂台上手下留情，甭管男女。敢上我们这个擂台的，最好你也不是吃素的。” “行吧，那就开打吧。”希林也蹲下身做了一点拉伸运动。 没等他摆好呢，肥妞突然冲上来，一把就把他拎起来了。被倒提着双脚，像提溜一条咸鱼。希林只能双手乱划，台下面一阵阵哄笑，就数查尼王子笑得最大声。 “打呀！打呀！”没牙的哥们也起哄。 少年面对着肥妞的臂膀，仍旧羞于触碰，只敢翘着兰花指撑着。 “这位小哥，是不是从来没碰过女孩子啊？”主持人的戏谑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少年红着脸，“哪是女的也得动手了。”纠缠的时候一不小心揪着对方胸口的肥肉，主持人还实时采访：“手感怎么样？” 那肥妞擅长的果然是手撕对手。一手抓着少年的大腿，一手拎着他一只胳膊，用上蛮力往两头拽。“这还了得！千万别被她抓牢！”希林必须要想点办法了。他更加奋力地挣扎，一只脚蹬着对手的肚皮，另一手拧她的肥肉。这会也顾不得雅观，什么花招都用。 肥妞被揪疼了，高举起希林到头顶，原地转了一圈。下面的观众们可喜欢这场面了，一片欢呼。手撕不成，肥妞就打算来个过肩摔。她攒足了力气，高举着希林向台下大吼。声音洪亮振聋发聩。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肥妞举着希林左三圈右三圈，用力摇一摇又跳起来，将少年头朝下按着，打算用全身的力气把他压碎。 台下就看到两个人转成一团，眼花缭乱分不清彼此。突然选手凌空一跃，“嗖——”地一声，一个人朝观众席飞来出去。 “啊——！”众人一阵惊呼根本来不及躲避，有些个倒霉的观众惨了，被砸个结实。谁叫他们非要看这种节目呢，呵呵。 但不是希林，而是肥妞飞出去了。重重地摔在地上。希林还专门避开王子坐着的位置，没伤着这位精贵的小老爷。 查尼王子先是一愣，这才突然明白希林胜了，摔了酒杯大笑着鼓掌。 “希林洛斯，有你的嘛！” “满意啦？我可以穿衣服了没？” 希林有点不爽，憋着气理了理短裤。这里连个更衣室都没有，还要当着那群白痴的面穿衣服。 “哟，你这是生气了？你竟敢对王子生气，真嚣张啊。”查尼色眯眯看着，仍旧用戏谑的口吻讲话。这次希林真的火大了，感觉自己被当成小丑一样取乐。他完全不想和查尼讲话。 “哎呀，竟然真的生气了。”查尼摸摸他的额头，敷衍地安慰了几句。 “啊，我押注的二十块金币今天又自己赢回来了。不过我不需要这些钱，全都变成请客的酒水钱吧！” 受伤的贫贱者丝毫不在意伤情，反而对王子的赏赐感恩戴德，查尼华丽丽地离开了他的“皇家乐园，乖乖返回皇宫。” 只不过王子还在困惑，刚刚明明是希林被肥妞举起来了，还被她扔出去重摔，怎么一转眼之间又变成他反败为胜，竟然把对方摔出去了？ “这也是吸血鬼的特殊能力吗？” “平衡感。”希林冷冰冰地解释道，“和戏法没关系，这是习武之人的基本素养。” “哦？” “她用上全身力气的一瞬间自己失去了平衡。我踩着她的胸口在半空中找回平衡，随后反客为主改变了跌落的方向。” “哈！” 说得也太玄乎了，要不是亲眼所见根本难以置信。 这个本事也不是希林从哪学的，算是一种天赋吧。在混乱中他还能保持稳定的方向感，反应又快，才得胜的。 临走的时候王子笑嘻嘻指着天花板。哦，差点把新玩具给忘了。阿福已经飘在天花板上很久了。希林把他拽下来带出去。现在是黎明前，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查尼他还想搞点事情，可是碍于希林那张臭脸只好作罢。 “好吧，我回皇宫。”他不情愿地坐上马车。“但是，没有人可以给本王子脸色看。希林洛斯你差不多行了，不要太过分。” 第619章 调职晋升 太阳高高照耀的时候，王子的马车才返回皇宫。沿路看到萨拉什的访客都在收拾东西，见到王子的时候打招呼也不那么勤快，原来大将军已经请求离开，毁弃公主与王子的婚约了。 查尼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得意。 皇后严厉地质问查尼出去做什么，是不是去寻找那个舞娘了。查尼当然没有，希林可以作证。但查尼没说实话，而是胡编了一出自己与舞娘雨云的戏码，惹得皇后跳脚。 “混帐！逆子！不肖的东西！” 皇后每次咆哮起来无非是这些词儿，都听腻了。查尼倒是妙语连珠的。 “哈哈哈，我们男人呢，成年以后就是这样的。你觉得挺脏的吧？啧啧，真恶心。” 拌嘴上胜利了，自然少不了一通责罚。而且希林万万没想到，他们真下得去手狠狠地鞭笞王子，过程之惨烈可以说触目惊心。堂堂一国王子，赤身果体地被打得浑身是血，最后丢在密不透风的储物间里思过。 “看好他！认错之前绝对禁止出来！” 皇后并不认得王子身边的侍卫，随口对希林下达命令，而后锁上储物间扬长而去。 她以为只要命令足够多的侍卫守着，查尼这次绝对不会自己逃出来了。见她走了以后，希林的恶魔仆从就迷惑那几个人，骗他们去别处巡逻了。 将王子释放出来并不难，但这一次要让他平复情绪就很难了。他又差点因为哮喘发作背过气去，救回来以后，仍然因为愤怒而语无伦次。 “娼妇……村姑、巫婆！该死的女人、下贱东西、她什么都不配，迟早被拖到大街上烧死！” 查理的脑子里回荡着过往许多不悦的情绪，想起自幼被严格管教的种种事情，他越发安耐不住愤怒，攥紧了拳头捶着地板。 很多话憋着说不出来，都是咬着牙生闷气。 “这日子还不如个奴隶……希林洛斯，你说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帝国要这样的王子又是为了什么？她怎么不直接把我杀了？” 希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亲眼看到这种场面，改变了他对查尼的所有看法。早在两个小时以前他还怨念这个疯子，现在只想帮助他脱离苦海。 “你冷静一点，什么都不要想。现在愤怒只会伤害你的身体。” “我要保护自己做什么呢？你又救我做什么？如果我刚才死了，苦难是不是就结束了！” 查尼脆弱的时候，只会扑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哭嚎。但凡还有那么一点同情心的人也看不下去。希林尽量顺着他的意思说话，不要再激起他任何情绪…… 此一夜无话，第二天希林四处找人打听港口的情况，他们的消息非常模糊。只说发生了可怕的火灾，大船上只有几人获救幸免。其中有妇女和幼儿，但没听说到任何侍卫或异族少妇…… 希林回来向查尼汇报，王子什么都没说。当晚小王子来访，甚至谈论起海上大火的事情，“据说许多居民都目睹了那场可怕的灾祸。” 但他并不晓得其中的前因后果，希林也没有说出来。 “殿下，当夜我保护奥斯滨与玛茉莉卡公主离开皇宫，碰巧得到了查尼殿下的帮助。随后，殿下为他们二人主持了婚礼，我们送他们登船逃离了帝国。” 小王子松了口气，天真烂漫地笑了。 “多好！奥斯滨和玛茉莉卡找到了彼此的真爱，皇兄也不必被胁迫成婚。这是大团圆的结局啊！” 希林冷冷地笑了笑，偷偷与查尼王子对视，查尼对他粉饰太平的本事很满意。 “皇兄，那个老妖婆迟早会落得悲惨的下场，帝国的每个人都会唾骂她！她的帮凶，皮托斯老师还有那些个侍卫，他们都会付出代价的！不要急，你现在需要静养，尽快地恢复健康！” 查尼轻蔑地点头。 “小昆，我很喜欢这个小白毛，送给我吧。”查尼指着希林说。 小昆先是愣了一下，他不晓得一天一夜的功夫这俩人怎么就勾搭得这么熟络，但没关系，只要哥哥开口他全都答应。 “行，没问题。希林你以后就跟着皇兄吧！去拉克迪那里办理一下调职的手续，你的日用品我派人打包送过来。” “多谢。” “没关系，这些是小意思。皇兄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全都可以答应。” 查尼摇摇头，他没有更多的需求。由于身体虚弱，他需要静养。小昆临别前又是一阵千叮万嘱，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希林换上了另一套制服。查尼的侍卫也要有别于普通的那些，制服的颜色与款式都有微小的差异。而且由于他们个人的偏好，更喜欢重装的铠甲、鲜艳的红色罩袍和夸张的武器。即便是寻常的日子希林也会全副武装出席。 希林自己也不排斥。武夫的扮相很本分，顾好眼前的三尺世界，宫廷的阿谀谄媚和他关系不大。 “这种漂亮的红色是用小虫子染出来的。哈哈，小虫子的血比人类的颜色鲜艳多了。” 王子对于自己的审美十分自豪。 可惜希林的身材还是瘦弱了一些，不像萨伯林他们那么威猛。 查尼的性格孤僻，不喜欢大队的人马追随，他绝对信任的人非常少。希林的工作变成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的守护，没人换班确实辛苦一点。好在查尼也没那么喜欢运动，他经常会看一整天的书，希林找个地方坐着陪着就行了。 为了方便照顾王子，希林的宿舍搬到寝宫的旁边，实际上只有一墙之隔，差不多也是个储物间改建的。 为了彰显王子侍卫的特殊身份，他还有了一匹白色的骏马，事实上，他的职级比原来高了一点，相当于一名队长。 只不过因为查尼没有别的侍卫，他麾下也没有人可以使唤。倒是侍卫长拉克迪对他更加器重了，“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第620章 交换条件 守着王子整整一天，才发觉他气色好了一点。希林一直想打听打听吸血鬼骑士团的事情，趁着王子用餐的时候他开口问了一句。 哪知道查尼脸色一变，把餐具全都放下，拿出一副盯着仇人的表情出来。 “欸，怎么了……” “下位者，在没有上位者允许的情况下，不可以主动开口讲话。” “欸！” 希林擦擦汗，原来皇宫里还有这种规矩吗？唐突了，之前并没有注意到。可是王子他一整天都没有讲过一句话，他更没理由记着自己的私事，真难办。 “怎么不说话了？”王子又明知顾问。 “明明是你不让我说话。” “我现在允许你讲话了。你说吧。” “呃，就还是刚刚那件事情，想听一听关于吸血鬼骑士团的事情，任何事情都可以。” “希林洛斯！” “？” “你是为了套我的话才混进皇宫当我的侍卫吗？” “我……的确是为了找骑士团的线索才来皇宫的。” 话没说完查尼就狠狠一拍桌子，把餐盘全都掫翻，随后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大吼。 “卑鄙！” 他生气的时候就像不要命一样的，希林怕他又犯病急忙扶着。 “没有必要说得这么难听吧！我留在你身边当然也是因为你愿意接纳我，我们之间还有友谊吧？” “你配吗？” “……” “干嘛不说话？你被我揭穿以后哑口无言了吗？” “殿下你现在的健康状况并不好，，要么这件事还是算了。”希林不想把情况搞得这么糟。 “不行！你在王子面前提起的事情，必须有个说法，不可以敷衍我！” “那么你究竟愿意告诉我吗？” “你想知道什么？” “……”希林先扶着他换个地方坐着，喊外面的仆人来收拾餐盘。 查尼不停假装咳嗽提醒他注意。 “殿下，我并不知道现在自己需要知道什么。我对所谓的骑士团只有耳闻而已，具体情况一无所知。我只想尽可能地知道一些细节。” “希林洛斯，身为吸血鬼你也有很多秘密吧？” “……” “你想套我的话，好啊，拿你自己的秘密来交换。你说一条，我说一条，怎么样？” “好吧，当然可以。” 反正查尼已经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了，多知道一些细节也没关系。 “就先说说我是怎么知道这个骑士团的吧。”希林很乐意跟他分享曾经的经历。对于偶遇恩师学习了许多精湛技术的细节查尼根本没兴趣听，他坦言，对愚蠢的世人没有太多兴趣。 “和你说说我知道的情况吧。”王子的心情好了一点，让希林给自己倒了杯果酒。 “大概十年前吧，我记得那时候小昆刚学会走路，只是个小毛头。我大概八九岁的光景，来皇宫投奔舅父。那时他意外成了帝国的统治者，但他并不知道要如何去统治一个帝国。” “据说，有一群很可怕的家伙在议政的大殿等着他，等了很多天，但他出于胆怯不敢去见。事情一直僵持着。” 王子一点点回忆起当时的情况，希林能感受到他脑海里浮现的画面。 那时的他瘦小、同样胆怯却又充满了好奇。他的舅妈强烈劝阻丈夫进入议政大殿，甚至建议派军队去包围，要么放一把火把那里烧了算了！ “不可以。哎呀，你不要赌气，你说的做法根本就行不通。”塞诺斯苦口婆心地劝。 “你可是皇帝啊！你下的命令他们还不听吗？” “那我也不是什么命令都可以下的！” “我不管，你是我丈夫，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要么你索性一辈子都别去那个地方了！” “不可以。”拉克迪坚决反对。“如果你不去议政大殿，就没办法当一个名正言顺的皇帝，我们前面的努力全都泡汤了。” “老弟，你怎么能拿我丈夫的命冒险呢？你不怕死，自己去当皇帝吧！” “费伯拉，你也不要胡闹了。事关重大岂能等同儿戏？如果让外面那些虎视眈眈的贵族知道我们不敢总揽大权，他们一定会把我们生吞活剥，到时候你连小命都没有了！” 他们讨论的一群人那么可怕，当然不会让查尼靠近。查尼趁着假装读书的时候，从密道辗转跑去了议政大殿，躲在一条帘子后面偷看。 大概有那么十来个人吧，都是盛装的骑士，毕恭毕敬地等在皇位旁边。查尼不明白，这群人会伤害舅父吗？至于那么害怕！ 舅父踌躇许久才推开大门走进来。那些人当然热烈欢迎，恭请他入座。 “帝国终于迎来了新的统治者，可喜可贺。” “你们……你们也承认我是统治者？” “当然，请入座吧。” 舅父战战兢兢的，哪怕坐下来也担心他们抹了自己的脖子。 “究竟为什么，我只是他们推选出来愚弄外面的贵族的。你们怎么也认可这种方式？” “古老的推举方式没有被废除，在特殊的情况下仍然有效。我们经过商议后认为，你是合法的皇帝。因此，我们会宣誓向你效忠。” “向我效忠？”舅父又惊又喜，“那，还要进行什么仪式吗？我、我还要做点什么？” “你坐在这里就可以了。戴好你的皇冠。” 舅父将头顶的皇冠扶了扶正，然后坐好。接下来，查尼就看到那几个人按照次序单膝跪在舅父前面，宣誓效忠，而后又吻了舅父的权杖。 查尼讲完这些事情，希林好像听出来一些端倪，原来现任的皇帝是在危机时刻由那位拉克迪牵头推举出来的……难怪，难怪他以前是个侍卫，又那么听话，这些事情全都说得通了！ “你说宣誓效忠他的那些骑士都是吸血鬼，但你也只是听闻，并没有目睹过。你又是怎么确定的呢？” “哼，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继续听啊，我还没有说完。” 第621章 不堪回首 查尼继续诉说往事。 老实巴交的侍卫长塞诺斯竟然被推举成皇帝，许多贵族都表达出了强烈的反对。尤其是其中一名年轻气盛的贵族维尔达，带着自己家的骑士围堵在宫门外，他叫嚣的声音在山上都能听见。 “皇宫里面早就空空荡荡的了，只剩几个老弱病残的侍卫守着，谁进去谁就是里面的主人！” 许多贵族都在外面堵着，要求皇城山给大家一个说法。这话大家喊了差不多有十年，但他们都是嘴上喊的欢，一问谁敢闯进去马上就怂了。 哪怕是那个觊觎皇位多年的老狐狸，纠集扇动了那么多族人来围攻皇城山，说到底自己也不敢第一个闯。而是偷偷地观望别人。 “今天我带着手下的人进去，夺过皇冠和权杖，明天大教堂也会主持我的加冕仪式，到时候我就是你们的皇帝，别怪我没有让这你们！” 说完，维尔达带着人冲进了皇宫。他们来势汹汹，几个老弱病残的侍卫也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讲到这里王子又喝了点酒。 “当时的皇宫里也不是一个人都没有，你今天看到的老管家、老仆妇们那个时候也在，他们一辈子都在这里工作。哼哼。” “他们冲进来血洗皇宫了吗？”希林担心地问。 “没。连个影子都没看着。我早上趴在回廊的窗口看到他们声势浩大地闯进外城，还等着看戏呢，哪知道写完作业以后就找不着他们人了。”查尼的口吻中带着戏谑。 “皇城山也大，一处喊得惊天动地，另一处连个响都听不见。下午的时候那群老迈的仆人跟仆妇该忙什么还忙什么，我问送来点心的老妇‘有没有看到很多骑士冲进来’，她耳朵背根本没听清楚。反正就是，没有。” “他们去哪了？” “直到一周后，维尔达的妻子哭哭啼啼来皇宫找她丈夫。 查尼继续讲。 就看到那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哭起来妆都花了。她特地带上了家里一些上年纪的女眷一起哭求，恳求皇帝开恩释放她的丈夫，而自己的家族几百年来都效忠于帝国，今后也会不遗余力地为皇室服务。 “这位女士，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请相信我，如果我知道你的丈夫在哪，一定立即出面帮助他！” 舅父依旧是那么和蔼，在王座上坐立难安。哪怕那些人本来是冲着他来的，他也觉得自己对这事负有责任。 “我刚刚接手皇位，许多事情自己都搞不清楚。尤其是向士兵发号施令，要求他们卖命或是杀死什么人，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可以发誓，从未下过任何命令，也不曾想要处死你的丈夫。” 妇人哭得更惨了。 “唉，说来奇怪，我听说有人攻打城门后，本来做了最坏的打算，让位，并祈求放过我的亲属。但不知为什么，我并没人见到任何人进来内城。至今都没有。所以我一度设想他们是放弃了这个想法，自行离开了。” “不，他没有！从那天他进来以后就没有回家，他属下的人也都一样！陛下你……你该不会连我也要杀了吧……” “请不要哭了，我绝不会那么做！我会派最信任的侍卫拉克迪老哥送你回家。请给我点时间，我来想办法寻找他们。” 送走了那位妇人，塞诺斯自己也犯嘀咕，和老管家商量了许久。管家才告诉他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找到那名失踪的贵族。 “从内外城接驳的秘密水道走，还有一处岔路通向皇城山山体的深处。那个地方……”管家坦言，他自己并没有去过，“据说是一处地牢。昔日的帝王会将反对者关押在地牢折磨致死。” 讲到了最为激动人心的环节，查尼时不时冷笑，他从自己的椅子上走下来，坐在希林的椅子扶手上，贴着少年的耳朵悄悄地讲这个秘密。 “那天晚上我悄悄溜出去，找到管家说的那条路，独自走了下去……” 那个地方阴冷、黑暗，空气中弥漫着难以形容的恶臭。查尼并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量，或许是梦里曾经来过，或许是因为耳畔总是想起呼唤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人在里面等着自己一样。 走了很远的路，后来听见里面有噪音，他躲在墙边的阴影下，舅父也没有发现。 “那里有一扇带刺的闸门，里面是无数重重叠叠的铁门。撕心裂肺哀嚎透过铁门的缝隙传出来，就和低吼的风声没什么区别了。” 查尼跑去的时候，舅父早已经在了。他和自己的好兄弟拉克迪，二人提心吊胆地来的。 “皇帝陛下，真是意外，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要找那个贵族，维尔达，是这个人吗？” 皇帝指着刑具上捆着的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问。 “是的，陛下。他就是带头硬闯皇城山意图篡位的逆臣。他扬言要斩杀在位的皇帝，将皇冠戴在自己的头上。” 答话的那个人就是当日在大殿宣誓效忠的骑士，他块头很大，相貌独具一格，很容易辨认。只不过在地牢里，他换了一身方便干活的衣服而已。 “他犯下的罪行普天之下有目共睹，他自己也供认不讳。” “把他放了！” 舅父鼓起勇气下达命令，声音都在发抖。 “陛下，你如果还有什么话想问，可以现在问他……” “我不需要问什么话，我命令你把他放了！” “我当然不会违抗你的命令。只是适当地提醒你，他快死了，如果立即释放他，他可能说不了一句话就死在你面前了。” 舅父摇头跺脚，心里很着急，但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我要求你停止审问，现在就释放这个人，我会安排侍卫送他回家！至于他的罪责，我在此赦免。他，还有他手下的那些人，全都赦免，当即释放！” 那个骑士听从舅父的命令，将濒死的贵族从刑具上拖下来。但也就像他说的那样，那个贵族挣扎着爬到舅父面前，苦苦哀求着，没说出两句话就呕血身亡了。 当时舅父非常地懊恼，捶着胸口大哭。 “陛下，你确定要把他送回家吗？如果你想要彰显仁义的话，我建议只送回他随身的衣服和佩戴的物件就够了。他的全部随身物品都在这里。” 那人的属下呈上来一个盒子，相较于犯人悲惨的下场而言，那些东西整理得很整齐。 舅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捶胸顿足了好一阵。 “造物者在上，堂皇的帝国之下，怎么容得下如此卑劣肮脏的行径？我怎么没有早几天察觉异样，如果我来得早一点……” “恕我直言，你来得早几天也不会改变现在的局面。篡位谋反在任何朝代都是死罪，反叛者的下场中，这一个算是运气好遇到仁君明主的了。” “唉！” “陛下，帝国自古以来都是使用这样残酷的手段维护统治的秩序，即便是那些史书中非常仁慈宽厚的君主也不例外。否则，谁也不可能维持下去。请不要过分地自责，这一切都没有回旋的余地。” “那……还有那些人呢？还有谁是活着的？” 那个人有些迟疑，但还是命令属下带出了七个疯疯癫癫的人，他们看起来形容枯槁，精神状态也很不正常。他们都还不认得皇帝，只是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吸血鬼！吸血鬼！” “你对他们又做了什么？” “死囚是我们维持生命的食粮。我们并没有做别的什么。” “……” 舅父目瞪口呆，半晌都讲不出话。 “不可以，以后绝不可以再发生这种事……” “陛下，维护帝国的皇权是我们千百年来的职责，我们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的确保障了帝国运行的秩序。你想要长久地稳坐皇位，也要适应这样的方式。” “不！不要说了！你们秘密地审查、谋杀无辜的人，拿他们的血当作食物！你们并没有效忠于任何人，你们只是喝血的恶魔！”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那几个人都沉默下来，小心地观望着舅父的言行。 舅父也怕了，空气几乎凝滞，有种诡异的阴冷令人不寒而栗。 “陛下，你对我们的存在感到不满吗？我们守护帝国的时间长达上千年，早在你的祖先尚未移居的时候，就在守护这份秩序了。我们会遵守誓言想你效忠，听从你的任何命令。但是，你不能下令处死我们。” “那个人的话非常平静，却令人害怕到血液倒流。他凑近了舅父讲话，就像我现在和你讲话这样。”查尼讲得非常起劲，他紧紧抓着希林的衣领，“他的声音非常小，但我听得很清楚。每个词儿，都好像直接回响在我脑海里一样。” “因为我们不会死。无论你用什么方式，砍头、绞索，还是钉在十字架上被飞鸟啄尽身上的肉，我们最终都会回来这个地方，继续维护帝国的皇城。” “因为，我们的使命远比你的生命更长。如果你自认为不配成为帝国的统治者，我们就会耐心地等待，直到合格的继任者出现。” “合格的继任者”几个字穿透坚实的墙壁，就好像一只手一样抓了查尼一下。查尼只觉得一阵心悸，吓得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查尼……”舅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摇摇头，“不可以！不可以让那孩子接触到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我宁愿只有自己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情绪激动，似乎也下定了决心。 “我不会处死你们，我不是那么残暴的人。但我命令你们，不可以再喝任何人类的血！包括那些所谓的犯人！” “你想怎么样？” “如果你们的确遵守所谓的誓言，听从我的一切命令。那么我现在命令你们，全都呆在这个地牢里面，永远不要出来，不再伤害任何人！你们做得到吗？” 那个人迟疑了很久。 “只要我塞诺斯当一天的皇帝，就不允许你们害人。诚如你们所言，会遵从我的一切命令，那么我对你们唯一的命令就是，守在地牢里面，这里就是你们的囚牢。这条命令长久地生效，直到我本人化为齑粉！” 查尼都没想到舅父还有这么大胆量的时刻。那个吸血鬼想了很久，最后竟然同意了。他再次单膝跪在舅父面前，口吻依旧那么平静。 “尊贵的陛下，既然这是你的旨意，我们一定会遵守。这一项命令执行的时间将会很长，在你撒手皇位以前，都长久地有效。” 第622章 堂皇下的幽暗 夜深以后，侍卫队的人来换班，希林终于能喘口气了。寝宫里没动静了，查尼应该是睡熟了。但是叫人怎么睡得着呢，希林是一点也睡不着，他连宿舍都不想回去，现在，就想去所谓的地牢一探究竟。 他知道查尼说的那个地方，秘密水道接驳处的岔路，看起来像是完全废弃的下水口，想不到里面还有路。 但走到一处岔路口的时候，少年突然感受到一阵他人的心绪——紧张、害怕、又纠结着不得不去做某件事的心情。 “奇怪，还有别人也来了这里吗？” 希林躲在暗处观察。 “那个人莫非是……皇后？” 她看到一名妇人瞻前顾后地走在密道里，分明也是在寻找这处岔路。她披着厚重的斗篷想把自己容貌遮住，那张刻薄的脸根本藏不住，希林清楚地记得她如何下令鞭笞自己的养子，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到她就觉得反胃。 皇后身边还跟了提灯的老宫娥，同样是畏首畏尾的样子。 “或许骑士团的存在对皇室的人来说并不是秘密，看起来她也在寻找他们。” “今天试试这条岔路吧！希望不会又碰到老鼠或者蟑螂窝！我们走！” “是。” 老宫娥举着灯先走下去。 有种不好的预感，同时，希林也非常好奇。 “堂堂帝国皇后也打算去做亏心事吗？” 他静静等待皇后和侍女全都走进岔路了才跟上。他不需要任何光亮照明就能看清楚暗处，静静地尾随她们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皇后的老女仆年纪比都她大多了，一路上唠唠叨叨的，而且还不停喊着皇后的小名，看样子没准是她的奶娘。 那二人亲密无间，瞒着皇帝偷偷做的事情也没有瞒过奶娘。那奶娘还跟她是一条心的，只想着竭尽全力相助。 她们走过几条做了标记的岔路以后继续深入。再往前，就是皇城山内部的深处了。此处寂静无声而且极度地黑暗，像是到了无法逃离的深渊……又走一段路，突然眼前豁然开朗，有一处宽阔的走廊，两侧是幽暗的长明灯。 “皇宫之下，还有一座地宫不成？” 皇后明明怕得要死，却死撑着面子责怪奶娘胆小。那奶娘的牙齿在幽暗中不停打颤，一阵阵烦乱的心绪不断传来。 希林还感受到了更加不得了的气息：这下面，曾经有许多冤魂。无数垂死之人留下这种痛苦挣扎的灵魂碎片。哭喊、怒吼还有呜咽源源不断传进希林的脑子里。 初学读心术的少年逐渐感到承受不了。沉浸在这种气氛中，他没有过滤的方法。自己的情绪被带着走，越发感到无法自拔地绝望。 “如此饱含怨恨的地方……历朝历代的在位者究竟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稳居其上？” 站在一扇加固的铁门前，皇后点点头。 “不要怕，我是堂堂帝国的皇后，皇室的女主人。即便是这里的邪魔，也要听候我的差遣！阿娘，打开这扇门。” 奶娘的裙子上系了一大串当啷响的钥匙。她也不太清楚具体是哪一个，试了半天才成功。 可是一推门她又犹豫起来，反复劝说皇后还是放弃吧。皇后不予理睬，亲自动手去推。她力气不够，老妈子看了又心疼，才帮着推开。铁门锈蚀得厉害，推开时咯吱咯吱的声响非常刺耳。 这扇铁门开了，里面似乎还有个闸门，她们二人就无能为力了。 “哦，这里果然是查尼说的那个地方，各处位置都一一对应，连我现在躲藏的地方都和他当初一样。” 希林猜测，那扇有钥匙的铁门是后来加盖的，看起来十多年也没有开启过。 “有人吗？这里面有人吗！我知道里面有人的！” 皇后用力拍闸门，朝着里面大喊大叫。 许久都没有回应，皇后气急败坏地说：“这里面的人都死光了吗？” 大概里面的人终于被她吵得烦了，希林听到有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还有吱嘎作响的铁门声，应该是有个人走过来了，只是他根本没有打开闸门的意思。 “皇后。” 皇后冷笑一下，没想到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你就是骑士团的团长？” “对。” “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后的？” “呵呵。”这笑声挺冷漠的，看来是懒得回答。 “既然你知道我是皇后，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皇后紧咬着牙关，奶娘吓得脸都白了。不知为何里面的人又不讲话了，皇后非常着急，用力拍门板大喊。 “把门打开！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我可是你的皇后！让我进去，看着我说话！” 闸门后面的那个声音，蕴含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强大力量。只要一听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战栗。 “孩子。” 希林觉得挺好笑，皇后少说也有五十岁了，竟然还被人叫做孩子。 “这里不是客房，相信我，没人会想要进来。” 闸门内侧有个很小的探视窗被人撩开，皇后非常好奇，她举起蜡烛想照亮里面看看。不知为什么，一阵邪风吹来蜡烛灭了，地宫里只剩下幽蓝色的长明灯照亮。 小窗后面漆黑一片，看不清那里有什么。 “你想要杀掉某个人。” 说这话时，那声音中充满了嘲弄和戏谑。拿皇后的诉求当作一个玩笑。 “对。杀人。”皇后咬着牙承认了令自己胆怯的目的。她讲的话很没有底气。 “你……你能做到吗？” “哈哈哈哈哈……”里面那人开怀大笑。囚牢里发出铁甲碰撞的声音，合着铁链哗啦哗啦的混响，这声音回荡在囚牢里极其凄厉。 “一位久居闺房的贵妇，这辈子连只鸡都没杀过，竟然想要买凶杀人，简直是笑话。” 皇后和奶娘都有些迟疑，互相看着。 “你有什么条件吗？那个人必须死，我有切实的理由。只要能替我杀了她，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甚至可以把你从这放出去，” “皇后，尊贵的皇后，皇帝陛下唯一的伴侣，你是皇室的女主人，你的吩咐，皇帝陛下他知情吗？” “他……他还不知道，他也不关心。怎么，必须要让他知道，你才肯听命吗？” “也不一定。”里面的声音态度很暧昧，方才一口答应现在又推回去，像是在玩弄猎物。 “你们骑士团，究竟是只听命于皇帝一人，还是说只要皇室成员都可以的？”皇后撑了撑架势。 “原则上……只听命于最高统治者。”那个声音用非常轻柔的口气说，“比如说，皇帝陛下如果下令把你扔进油锅里，我们就立即照办。” “别拿我开玩笑！” “别生气嘛，我只是打个比方。你也可以试着下令把陛下扔进油锅，或许我们也会听。” “阿娘，我们还是走吧。这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皇后生气了，来了一招欲擒故纵。 “看来里面的人都是懦夫，一辈子只会搞些阴损的伎俩。那么老实的皇帝都能让他们怕得要死。剩下的不知多少年月，他们也只会躲在里面不出来！” “别走——” 不知为何里面的人又改变了态度。 “尊贵的皇后，我们偶尔也会接点私活赚外快。只要你开的条件合适，都可以商量。”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囡囡，这事我们还是不要做了罢，阿娘实在是怕啊！” “噤声——！”一阵强大的气场由地牢深处波及。老妇人吓得呆住，突然就像傻了一样，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孩子，回来。我们慢慢谈。” 在那一阵阵心声的指引下，皇后恍惚地走回闸门边。此刻的她，完全是一个人独自面对深渊的黑暗。心绪逐渐变得阴沉下来。她低着头，心中的愤怒和不满逐渐喷涌出来。 “那个女人！那个低贱的女人！来路不明的舞娘，表子！竟然也觊觎着帝国的皇位，想迷惑我的孩子、通过不合法的婚姻谋取未来皇后的位置！我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家里！” 希林一听暗叫不好，“她要谋杀的人是茜茜缇娅！”更加不妙的是，一瞬间的心声已经传递到了囚牢深处，可以确定，里面的吸血鬼察觉了他的存在。 “哦？”里面那个声音很兴奋，非常高兴皇后可以吐露心声。 “她必须死啊——！除非她死了，否则她就千方百计地接近我的儿子，甚至让我的孩子恨我，拿我当成仇人，我越来越难以阻止她了……” 皇后的诉说声泪俱下。 “我虽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却因为不能生育，不得不领养一个奴隶的孩子。多年来我对他悉心培养、视若己出。他才成为了如今这么优秀的皇位继承人。” “眼看一切都那么顺利，可是他，越来越叛逆，不再听我的话，总是偷偷跑出去惹祸，故意惹我生气！” 皇后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查尼如今的病态和她无孔不入的关怀脱不了干系。希林作为一个旁观者只能连连感叹。 “我是全心全意呵护这个孩子的啊！他性格孤高，又久居高阁，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那种地方的女人啊，一辈子都不讲一句真话！她习惯了淤泥里的生活，只会把周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毁了，变得和她自己一样恶心才罢休！” “我现在必须要杀死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没关系。” “嘘——我的孩子，停止哭泣吧。我已经能感受到你的心底的期盼了。” 里面邪恶的声音缓缓说出她的名字。 “茜茜缇娅？” “是的。”皇后太过激动，眼泪都流出来了。其中有许多悲愤和委屈。 第623章 夙愿的代价 “既然已经知晓了目的，我们来商讨一下价格吧。你刚刚说……可以把我们都放出去？” “我、我是皇宫的女主人，有权释放关押在地牢里的任何人，不是吗？”她的话仍旧没太大底气，是自己在给自己打气。 “对的，你有这种权力。”那个人的口气很不耐烦。 “你是高贵、仁慈的女主人，你要做的仅仅是怜悯；缠人的事情交给肮脏的手去处理就好。” “你愿意为我去杀她？” “代价是自由。” “你的自由，当然了。你要杀她，当然要从这里走出去。我允许你走出去。” “长久的自由。” “那么我要和丈夫商讨一下。嗯，他是个固执的人，但我把厉害关系和他阐明，他应该会理解的。但你要先帮我除掉那个女人！然后我才好帮你请功！” 只要里面那个吸血鬼不傻，应该已经察觉了皇后的小九九。她根本没那么大胆子释放整个骑士团出来。 “怎么，你反悔了？”皇后问。 “不，没有。已经被诅咒盯上的人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尊贵的皇后，那个名字已经被记住，她的死期就快要到了。” “很好，你们现在就能动手？” “你身上带了任何她的物品吗？最好是贴身的东西，她穿过的内衣之类的……因为我的骑士并没有见过她，仅仅知道一个名字，或许会把同名的女人给杀了。” “说的真恶心。她那个名字独一无二，帝国没有另一个女人乐意用她那个下贱名字。” 说完皇后从随身的绣花荷包里取出两根头发。 “但我有这个，是她在皇庭之下戏弄跟羞辱我们的时候，从她头上扯下来的，这个有用处吗？阿娘说施法的话，头发肯定有用处。” 希林看到那头发大吃一惊，当夜里堂堂一个皇后从宝座上走下来，亲手殴打一名舞娘，原来心里还藏着这个阴险的目的！至少在那个时候，她已经对茜茜缇娅恨之入骨了。这门婚事果然是凶险啊！ “也行，起码发色不要弄错。” “给——” 闸门里面的人关上探视窗，根本没有接应的意思。 “你为什么不出来？” “在这？不不，肯定不是这个地方。我发过誓只要陛下还活着，绝不从这个门走出去。” “文字游戏！” “去皇城山北面的废弃花园，就在紧锁的铁门外等着。我的骑士会从营地里出来，顺便带上你的参照物。” “好。”皇后爽快地答应。 里面的人还讲了一句话，并不是用声音，而是用强大的意念。每一个词都清晰地呈现在皇后的脑海里。 “在那里，将代价支付给我的骑士。这是一件小事，只要很少的一点点报酬就足够了。这么一点小小的付出就不要计较了吧？” “好。”皇后下定了决心，“阿娘，我们过去。” 看那两个妇人走远，希林又急忙追上去。关于吸血鬼骑士团的事情可以从长计议，但茜茜缇娅的安危迫在眉睫，一定要立即去搭救才行！ 当他独自一人匆匆逃离地宫的时候，好像有一双冷冰冰的眼睛从背后盯着他。 “白狼崽儿……” 讨厌，谁在呼唤着希林儿时的绰号！希林听到了就觉得烦躁。他现在没空理会别人，只关心眼前的情况。 只见一主一仆离开密道，绕道走了不会引起卫兵注意的花园小径，鬼鬼祟祟一路走到皇城山北边。 这里几乎没有投入使用的建筑，只有一处大门紧锁的破败花园，里面不晓得是什么。 “就是这里，阿娘，我们在这等一会。” “好。” 老宫娥走得久了有些气喘，皇后十分关切地过问。 “没关系，我年纪大了腿脚不听使唤了。” “阿娘，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的照顾，辛苦你了。”皇后说着说着眼泪就淌下来了。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为娘照顾自己的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 老宫娥话音刚落，就觉得背后一阵阴风！只见一人一马，飞驰着从花园里面冲出来，一跃而起跳出铁门。 她们二人惊诧不已。没等皇后说什么，就看着一道寒光划过，紧接着褐色的血污喷涌而出。一个圆滚滚的球一样的玩意落下来。 “阿娘——！” 夜色下漆黑的人影俯身，一剑挑起老妇的人头丢进花园里，又一剑挑起她的尸身，同样往花园里面一丢。 那花园里有悉悉索索的响动，不晓得是什么玩意拖着尸体迅速地消失。 “阿娘……” 皇后站在原处哭泣不止。 “对不起，那个女人必须死。我必须要献给他们等价的代价……她是贱命一条不值得更多付出了，你也……毕竟这么大年纪了，他甚至嫌弃你的血都不能喝了。怎么可以说那种话呢，呜呜……” 马上的骑士一言不发，站在皇后面前等着。看他的身型高瘦，穿了全副的铠甲，整个一个铁人。不晓得是不是闸门后面讲话的那个吸血鬼。 他似乎还在等什么。 皇后这才在哭泣之余，举起手里的小布袋，那里面是茜茜缇娅的几根头发丝儿。 骑士一把夺过布袋，骏马飞驰离开。 “糟了！她遇上大麻烦了！” 希林急得团团转。 “必须得去救她！迟一步她就死翘翘了！” 时间紧迫，又是深夜，根本来不及向王子汇报。 “查尼应该会理解吧，那也是他的未婚妻啊，尽管他不是真心的。” 情急之下，希林想到刚刚配发的坐骑，立即跑向马厩的方向。虽然和那匹马还不够熟，总比没有要强。好在，他比那个吸血鬼骑士更加清楚舞娘的位置，一定可以赶在他前面！ 第624章 紧急寻人 时候过了午夜，教堂的大钟敲响十二下，响彻帝国的上空。街市上并无一人。偶尔有几盏夜灯照亮。 上一次分别，舞娘惹怒了皇后，被一群侍卫架着出去，一路押送到帝国最热闹的大街上。 他们真的在很卖力地执行皇后的命令，专门找了一处街边上的臭水沟，把她结结实实地扔了进去。 水沟不深，淹不死她。但里面臭极了，街市上各种生活垃圾都往里面扔，给茜茜缇娅滚了满身，头发都沾满污泥，衣服也全都完蛋了。 希林一路狂奔赶到，来的时候就见着她坐在水沟里嚎啕大哭，街上一大群人围观着指指点点。 “我的天呐！你怎么搞成这幅狼狈相！” 要不是希林一阵好言相劝，她真的想溺死在水沟里算了。 好不容易把她从水沟里弄出来，她浑身都散发着恶臭。浴池的保安都拦着不让她进。二人只能找一处公共水池给她洗干净。 希林怕把自己的侍卫制服弄臭了，专门把外套脱下来打包背着，又被她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这些回忆涌上心头以后，希林至今一阵阵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她洗了多久才把自己洗干净，周围洗衣服的女人都被她赶跑了。她自己倒是旁若无人，脱个一干二净！ 总不能让她果体地满大街转悠吧！希林把衬衫借给她蔽体，自己穿着裤子，二人奸夫吟妇一般穿过集市，找了一家旅店让她落脚。 希林当然记得店家的位置，是一处便宜的地方。谁叫他自己口袋里也没钱呢！只可惜，王子不会把她的苦衷放在心上。 当时就怕她自尊心太强接受不了打击，想不到那女人自己挺想得开，该吃吃该喝喝。 一晃就是一周，确定她没事了希林才离开。临走前答应了她，皇宫内有什么动静都会及时地告诉她。再回想这事，一个月也有了吧？现在到了七月末，盛夏才刚刚进入最热的时候。 “犄角旮旯”，就是那家店的名字。确实是在两幢房子之间的缝隙里搭建出来的，甚至房间的东西两侧都不一样高，斜的。 “老板——！”希林喊醒店家。“开门！我的朋友呢，我有急事找她！” 店家迷迷糊糊睁开眼，愣了半天才把希林认出来。 “你的朋友？那个女的？” “对。我来找她。” “早就跑了。” “什么？跑了！” “嗯，你离开没有一天她就没再回来。我当是找你去了。” “怎么会这样！她去哪了？” “不知道。”老板手一摊，“她偷偷走的，我也不知道去哪了。能把她住店的钱结了吗？” “好吧！” 毕竟店家没有义务看管她，她要离开不可能拦着。希林翻开随身的小包…… “糟了。” 本来支取的工资就不多，前两天查尼在地下赛场挥金如土，用的都是自己口袋里的钱！这些费用还没来得及去财务部报销，现在希林的口袋里又空空如也了。 “妈的，我带多少也不够王子殿下挥霍啊……” “小伙子，快点给钱啊。”店家敲敲台子。 “老子会欠你的钱吗！” 希林脸色一变，举着剑格狠狠一敲台面。 “啊，不会，不会……” 没空理会那个店家，希林得抓紧时间去找她。 犹豫之时，希林还有一个疑惑：“从皇宫出来的吸血鬼骑士又不认识茜茜缇娅，他要怎么找她呢？” 就在这时，皇家步道上有一阵非常强烈的呼唤波及而来，就像钟声那么洪亮，却又不是实际的声音，而是内心的回响：“茜茜缇娅——！” 少年一愣，这是什么情况！ 这时，就见着店家愣住了，眼神变得迷离，嘴里重复着：“茜茜缇娅……” “这是召唤术。” 夜色下希林影子里的恶魔睁开眼看了看。 “你就当作是强版的读心术吧。” “那也太强了一点吧！” 那个吸血鬼骑士从皇家步道上跑下来游走在城里，大约每隔一刻钟就发出这种召唤。 “但凡认识、接触过她的人，都会对这心声有反应。他就从烦乱的回应中仔细寻找她的踪迹。” 希林也不自觉受到影响，脑子里回荡起关于茜茜缇娅的各种事情。那个吸血鬼就冲着小店这里来了！ “你这个代理人平日里疏于学习，对基本技能掌握得太差了啊！”拉吉玛都忍不住吐槽，“放空，脑子放空，他等会就走了。” 希林照它的提点放空思绪，这个位置的线索逐渐断了。门外，那个吸血鬼骑士缓缓经过，只是朝他看了一眼。 对方穿着工艺精良的全身板甲，把他整个人都包裹得严实，只能透过头盔的缝隙看到无尽的黑暗。 他的战马也全身披挂，外套着黑色的罩袍。黑色的夜，黑色的骑士，只有马儿的眼睛放着蓝光。想必那匹马也不是人间的活物吧！ 对方分明注意到希林了。 他扭过头仔细地看了看希林，或许感受到了一丝关于“茜茜缇娅”的思绪，但希林不是目标，他又转头走掉了。 “……” 希林松了口气，现在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瑟瑟发抖。 “那就是吸血鬼骑士！那个人是谁？是站在闸门背后与皇后谈条件的人吗？是查尼形容的那个高大、强壮的骑士长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该怎么找她啊……难倒我哪怕在心里想一想她都会被发现吗？” “不要担心，他现在还没找到那个女人呢！或许她和认识她的人都在睡觉，不然早就有回应了。” “身无分文，她能跑到哪去！” 希林气得狠狠拍门板。 “难道说，她去找什么地方重操旧业、赚钱去了？” 希林有些无奈，他越是不愿意这么想，反而越觉得有可能。 “这附近还有什么酒场吗？” 他记得过来时看到街角有一处灯光，可能是一家尚在营业的酒吧。 “先去那一家看看吧！” 第625章 纠缠追杀 希林怀着侥幸的心理，去街尽头一处亮着灯的小酒吧瞧瞧。老板已经趴在吧台上打瞌睡了。店里还有三个人，一个喝高了醉倒的舞娘，两个毛手毛脚的闲汉。 “嘿嘿，反正这会儿没人嘛，她又喝了好多酒，可给咱哥俩好好爽一爽……”二人趁着舞娘失去意识，在她衣裙下摸索一番，脸上露出了猥琐的笑容。 他们俩一个去关门，一个开始解自己的胸口上的扣子。正得意的时候，闲汉只觉得脖子根凉飕飕的，一抬头，“唉呀妈呀！”不知什么时候一把匕首架在他喉咙口上！ 也轮不到这人说什么话，希林一手揪着他头发，一手割开他的喉咙。 小心地关好门，就好像这个小酒吧里一点动静都没有那样。外面，吸血鬼骑士游荡到别处了…… 希林一口气宰了三个人。小酒吧的老板、那个猥谢舞娘的家伙、还有手里这家伙。他们都是喉咙上一刀，悄无声息。因为担心血腥味会吸引那个吸血鬼的注意，伤口淌出来的血很快被希林舔舐干净。 少年看看不省人事的茜茜缇娅，身上的衣衫单薄得可怜，胳膊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不晓得在哪打架了，真不知该责骂还是庆幸。 “幸好她昏迷不醒，否则这个时候已经成了剑下之鬼。算了，先找地方躲一阵吧！” 希林把她扛起来，这妞还挺沉，放在自己马上。他打算找最近的路线出城。 “不晓得那吸血鬼的感知能力究竟有多强，或许离开了帝国他就没办法了。总之现在跑得越远越好。” 或许是这一带靠近大富豪浴场的旧址，有许多人都知道茜茜缇娅。那吸血鬼徘徊在这附近的街区巡查。希林朝着与他相背的方向往西南边跑。 她的老家在那边，顺路去只会一声也好。 刚走没几步，有个人影急匆匆追上来，一眼认出来希林，大喊一声：“主人！” 希林吓得半死。 “你做什么！” 是那日在火场遇到的奇人，竟然穿行于往生的世界还活着走回来的家伙，流氓团的副手凯斯。他偶遇希林特别高兴，热情地跑来打招呼。 这是个善于见风使舵的家伙，因为看到往生世界的血奴喊希林“主人”，他二话不说也跟着喊“主人”，别提多肉麻了。 “我说了你不要喊我‘主人’，太奇怪了，你不害臊吗！” “嘿嘿，主人，你样子太显眼，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你这是……” 凯斯看看希林带血的领口，又看看马背上不省人事的舞娘，眼珠一转窃笑不止。 “去用餐吗？” “别提了，我忙着呢！” “我帮您牵马啊——” 说着凯斯夺过希林手里的缰绳。 “凯斯你过来。” “诶，什么吩咐？” “别喊‘主人’行吗？我快要肉麻死了。” “那喊大哥行不？我们兄弟会里面都是这么喊的。我们一起去拜一拜教堂的祭坛，你正式加入我们，以后我们全都喊你大哥。” 凯斯身后还有两个同伙跟着，也凑上来帮忙。希林确实有需要麻烦他们的事情。 “后面巷子尽头处那个小酒馆，里面有三具，呃，尸体。我急着赶路，能麻烦你们……” “行，没问题！”凯斯立即打发那两个人去帮忙。 这种时候，希林不得不承认兄弟会真的有帮助。 就剩凯斯陪着他赶路了，流氓头子笑嘻嘻问：“大哥，你这是去哪啊？要我介绍个店家给你用吗？” “我要出城。越快越好。” “哦。莫非要私奔？” 马背上有动静，希林发现茜茜缇娅她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这是哪啊？我，呕……” 也不知道她都喝过些什么玩意，头晕的厉害，希林不得不停下脚步，让她蹲在路边呕吐一阵。 “茜茜缇娅，你醒过来多久了？” “嗯？”她发现是希林，突然一阵委屈涌上来，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喂，冷静一点啊！我有重要的事情啊！” 说什么都不听，希林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她吓懵了，这才闭上嘴。 “你知道自己现在有多危险吗！皇后要杀你，是真的！她派了一个吸血鬼骑士，现在正在到处找你！” “？” “你醒过来以后，有没有听见远处有人喊你的名字？” 茜茜缇娅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如果你听见了，千万不要回应！你脑子里也别念自己的名字！” 茜茜缇娅也有害怕了那么一秒钟吧，突然又疯疯癫癫笑起来。 “什么嘛，不就派了一个人？你那么厉害，帮我杀了呗！” “你！” “反正你也杀过好几个人了……为了我再多杀一个。算我现在求你了，以后当了皇后，我也可以报答你的。” “哎呀就是嘛，大哥！杀个人还不容易？” 凯斯站在旁边听了听，知道了个大概。他觉得这没啥，干掉一个杀手算什么？他们兄弟会好些个人可以喊来帮忙呢！ “放心，我们兄弟会有人啊！皇后就派了一个人，咱设个计把他骗进来，管保让他有来无回。我带你们去分会落脚，纠集我的兄弟们来帮忙就是了。” 希林的确担心二人一马跑得不够快。有人愿意帮忙，或许能反杀那个吸血鬼？ “既然如此，我们设计诱杀他。” “哈，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茜茜缇娅笑着笑着，表情呆住了，眼神好像游离天外。 希林又急忙摇晃她：“清醒一点！不要回应那个声音！他就是靠那办法找你的！” “吸血鬼骑士很快就会追来，先去你的分会看看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吧！” “好咧，大哥请这边请——” 凯斯带着他们抄近路，从羊肠小路绕进居民区深处。 所谓分会，是一间独门独户的小教堂。建筑样式过于古老，看不出一点教堂的风格，更像是个古老的祭坛。 “大哥你看的没错，这教堂比帝国还老，早些年是个异教祭坛。我们兄弟拜把子也拜这个祭坛。” 听起来很好笑，神圣福音书被立为法定的唯一圣典已经几千年了，但这群本地人耍小聪明，把从前的祭坛粉饰一下就成了教堂。私底下该拜什么还拜什么。 他们这间小教堂里私藏了许多武器，夜里还有人职守。看见凯斯急匆匆进来，热情地打招呼。 “凯斯，你怎么来了？” “你们在这太好了！去多喊几个人来。有个不得了的家伙要过来，我们一起干掉他。” 那二人当即同意就去喊人。 “你们兄弟会的人，都不问事情由来，就这么蛮干的吗？” “大哥你放心，兄弟会最讲究的就是义气，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无论哪个兄弟出了事情，大家都会帮助。” 清晨的时候，小教堂就聚集了十来个人了。看他们穿的都是各行各业的工装，其中一个小皮匠也就十来岁，围裙还系在身上。 他们非常热心，有说有笑的。 有人认出了舞娘茜茜缇娅，还互相说着，“真巧啊，刚才还在说她，我们晚上都梦见她了，怎么一来就见着她了！” 本地居民多少都会召唤术的影响，越是熟悉茜茜缇娅的人，产生的共鸣就越强。 茜茜缇娅坐在祭坛上休息，她美得就像古代的圣女。 “曾几何时，人们也是这样挑选最漂亮的女人供奉给神明。”恶魔悄悄告诉希林。 “供奉神明，这样？”她听到后一阵搔首弄姿。 “嗯，再点把火烧死。”希林转述了恶魔的另一句话。 “哼！” 小教堂门庭低矮，倒是个合适的陷阱。 “只要吸血鬼骑士来了，就不得不下马才能进来。” “吸血鬼？” 大家听到了，立即握紧脖子上的十字架。 “真的是吸血鬼？那种喝人血活下去的妖怪？” 希林点点头。一说起邪恶的怪物，他们又热闹起来，七嘴八舌地闲扯。 “吸血鬼最怕十字架，还有神圣福音书！”一个人跑去神坛上面拿了这些玩意。 “还有大蒜、桃木桩、圣水、银币！我们家有大蒜……”小皮匠想回去取，却被另一个兄弟拉住，“想溜？没门！” 他们说的这些个玩意，也就是银币能对吸血鬼造成一丁点伤害吧，触碰皮肤的话相当于被热水烫了一下。 作战会议成了神秘现象研讨会，连最近一些居民遇害的传闻都讨论了起来。 希林烦躁不安，气得打转。这群人热心肠也很善良，但他们根本不是打仗的料，而且他们私藏的这些武器装备也不够对付全副武装的骑士。 “呐，说到这里我有必要给你们介绍一下了，这是我新拜的大哥。等举行正式的入会仪式以后，他也是你们的大哥。” “这个小不点？”小皮匠一乐，“我都比他大。” “切，人家不是年纪小，是长生不死！我不是和你们说过嘛，他可以身赴地狱，走上一圈再回来！他啊，还可以汲取生命的力量，喝下别人的血，延续自己的生命……” 研讨会又成了听评书。 “凯斯？够了！” 希林一拍桌板。 “你们两个块头大的，守大门，他进来以后从后面包抄，用渔网套他的头；你们两个守这里，你们两个守这里，拿长鱼叉和晾衣杆戳他，控制他的行动范围。” “正面我来对付。我穿着铠甲还带着武器，暂时没有顾虑。” “那我呢？”小皮匠急忙追问。 “你年纪太小了别添乱！” “哼！” 希林只觉得千叮万嘱都不够。 “你们切忌不要靠近他，牵制就足够了。” “不用怕！只要他敢进来，我们放倒了把他捆起来，什么铠甲都能砸烂。” 说到这，就听见外面有马蹄声，继而有重物不断冲撞小教堂的木门。不出一时半刻，教堂的门给撞开了。一个影子就站在外面。 第626章 无处藏身 小教堂的两扇木门被外面的战马蹬开，天已经亮了，阳光透进来。 外面那个人身高马大，不得不下马走进来。他一言未发，铠甲黑洞洞的缝隙环顾四周。 茜茜缇娅就像着了魔一样，挣扎着要往那个人的怀里扑。 “冷静点，那是死路一条啊！” 说什么都没用，情急之下希林对着她后脑勺狠狠敲了一下，这女人昏过去没了动静。吸血鬼点点头，已经记住她的样子了。 兄弟会几个人前面吹嘘得厉害，现在看到真的骑士多少有点发怵。举着手里的砍刀和长棍子胡乱比划。 吸血鬼也不急着动手，他好像在等什么。希林感到非常奇怪。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很快少年明白他在干什么了。只见原本把守在门边的两个人神情恍惚，莫名其妙地忽然自相残杀起来。一个举着木头棍子猛敲另一个的脑袋，直到锤得满地鲜血。随后他疯疯癫癫地挡在门口。 “这是不想留活口啊……” 看来敌人非常熟练地掌握着一些操控人心的心术。希林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勤奋地学习这些玩意…… 身边的恶魔不仅帮不上忙，还在说风凉话。 “你着急也没用。心术会随着你人生阅历的增加而变强。你的年岁摆在这里，血喝得太少，对人心的了解还不够透彻。” “你也想控制他们？魅术也可以啊！为了万人迷拼命不是常有的事儿？快点和我签订契约，我来魅惑这群小弟。” “闭嘴啊你们！” “上啊。咱们怕什么。” 几个流氓互相怂恿，拿着渔叉的那个越靠越近，不停戳他。冷不防一击越过安全的距离，被骑士的长剑划开肚皮肠子淌了满地。 “嘿——！” 又一人伺机举着大砍刀冲上来，用尽了全身的劲儿往那骑士脖子上一砍。骑士栽了一下，半跪在地上。但他似乎毫发无伤，转头看看攻击自己的人。 再看大砍刀，刀刃都卷起来了，骑士的铠甲还那么明光锃亮，连个印儿都没留下。 “妈耶，这什么玩意啊！？” 流氓吓得腿都软了，逃也没处逃，转眼间被一击毙命。 “啊——！啊——！” 小皮匠疯了一样冲上来，抱住那骑士一只脚，拿手里的匕首狠狠戳铠甲的缝隙。他一下都没有得逞，已经被长剑从背后一戳，戳了个透心凉。 “……” 希林举着长剑，直指那个吸血鬼的脸。他记着康索教的那几招窍门，先虚晃两下试探对手的虚实。 哪知道对面这个人，对希林的小算盘了如指掌！没等试探个一二，先发的两招都被对手打回来。 “这怎么回事！” 希林一边退，一边急得发抖。 “稳住、稳住心态！” 希林重新摆好架势，这次要动真格了！他挥动长剑，拼了力气砍上来。 “看招！” 一击被对方挡住，不出意料；希林变换方向转而又刺，对手不紧不慢地防御，剑刃变换的位置刚好又卡着希林，希林一点便宜也没占着；再换方向又一击，还是被那人稳稳当当地截住。 连番进攻都没得逞，更别说那骑士还穿着严丝合缝的铠甲，不晓得拿下他以后要怎么对付呢！ 希林没辙了，对手却兴致盎然，冲着他来了一场轮番猛攻。这回可让少年见识了一回教科书一样的正手反手、上下左右来回斩击，虽然都是学习剑术的时候见识过的招式，但这速度也太快了！ 招式随意完全没有什么预测可言，而且不知为何对手能把全身的力量发挥在挥剑的一瞬间，每一击都好像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 希林拼尽了全身力气，也将反应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四面八方地全力防守，只恨自己没长八只手否则根本玩不过他。 打到后面希林已经搞不清自己在干嘛了，只记得一阵狗刨后连退几步躲开他，拄着长剑气喘吁吁。 最可恨的是，这用长剑的骑士还是个左撇子，招式往往是教科书的镜像，搞得希林一阵阵糊涂。 对方上下打量希林一番，头盔的联接处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他在笑吗？他竟然在笑？！” 可以肯定这个骑士在剑术方面的造诣碾压希林，他之所以没下死手，纯粹是在拿少年寻开心。 再往后就没路可退了，身后是神坛。 还有两个块头大的流氓站到骑士身后，手上举着沉重的斧头和锤子。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咚咚两下重击，敲在铠甲上像是在敲钟。骑士站稳了步伐没有一丝动摇。 那两个已经是死人了，一个被当场戳断脖子；另一个人想跑，被自己的武器斩断脊背。 在场没有别的人碍事了吧？骑士径直来到希林面前。希林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又挥剑一斩，进而偏转剑锋，卡着那骑士的长剑和铠甲，二人缠斗在一处。 希林回头看看，凯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神坛上的茜茜缇娅事不关己，优雅地坐着发呆。 “大、大哥，我这就上！”凯斯攥紧手里的武器。 “笨蛋，不是让你上，你带那个女人赶紧跑啊！” “啊，是、是！” 凯斯一阵庆幸，赶紧拉上脑子昏昏沉沉的舞娘。门口那里还躺着几个兄弟。因为吸血鬼杀戮的习惯，他们都还有一口气在，处于濒死的边缘。凯斯去搬动他们，嘴上还连连道歉。 一见猎物要逃，吸血鬼骑士急了。他动用意念控制濒死的小皮匠。只见小皮匠握着做工用的裁刀缓缓爬起来，猛然一睁眼冲上去朝凯斯背上戳。凯斯猝不及防，用手臂挡着，小刀割开的伤口深可见骨。 还是茜茜缇娅出手救了凯斯。她倒是醒了，发现不对劲以后捡起一把斧子砍到小皮匠头上，他断了气息才摆脱受控。 “不用怕，这个吸血鬼掌握的心术不算厉害，只能控制那些意志力薄弱的人。”恶魔笑嘻嘻地说，“全神贯注控制傀儡，自己在剑斗上就会吃瘪。” “说得倒轻松。” 看他们逃出小教堂，希林这才放心一点。 “你看出来了吧？我也是吸血鬼。咱俩彼此彼此。” 对方仍旧什么都不说。长剑互相卡着，两个人就几乎脸贴着脸较劲了。 冰冷的黑色铠甲就在眼前，这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人比希林高着一头，他微微颔首，希林好奇地从面罩下的黑暗中窥探。 对方沉重的呼吸从面罩下传来，散发一阵陈年的死寂。 “这么近的距离，我也能读取对方的心绪吗？” 希林心惊胆战，幻想着或许能掌握对方攻击的思路，他壮着胆子凝神聚气。把自己的想法全都放空，让内心成为容器，周遭的气息就会慢慢涌入心中…… 好像听到什么了——就好像一滴水落入平静水面！ 什么言语都没有。对方的心底，是无尽的黑暗。 听他的心，就像是趴在深井边往下看。黑暗、寒冷还带着一种没法形容的悲伤。这种悲伤如此强烈，以至于希林竟然情不自禁地感同身受，眼泪涌出来。 “这是另一个吸血鬼的内心吗？经年累月之后，吸血鬼终于会变成这种样子吗？” 内心的疑问同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剑斗上对方始终从容应对，怕是拖延不了太多时间。希林暗下决心这次一定拼尽全力，绝不给他再次压制的机会！ 双方各自发力，突然，只听见“啪”地一声——半截长剑飞出去落在远处！ 希林当场错愕了。 “剑……我的剑……断了？！” 冷汗从额头冒下来，希林还不太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情，而且偏偏是现在！刚才拼得太猛了吗？ 长剑截成两段，希林踉踉跄跄紧走几步，对方也扑了个空。那骑士迅速回身又一击下来，希林连滚带爬躲开。 地上还有一张渔网。希林灵机一动，捡起渔网朝骑士头上套过去。趁着骑士一击斩不碎柔软的网面，希林收紧绳头把他困在里面。 “大哥，快来！”凯斯在小教堂门外喊得起劲，原来他还没走。 那家伙手里拿着一把门锁，笑盈盈招手。希林看懂他的意思了，急忙飞走两步，冲到门口捡起断掉的半截剑收回剑鞘里。又逃出小教堂，顺手把门给带上。 就见着凯斯眼疾手快把大门从外面给锁了。他果然是个机灵鬼。 “嘿嘿，咱们快逃！”说完二人又是一路狂奔。 第627章 穷途末路 时间紧迫，那个人随时都可能从小教堂里出来。希林脑子里嗡嗡地响，从没像现在这个慌乱过。 “我们出城吧，距离足够远就没办法追了。” 对于这种想法茜茜缇娅当即驳回。 “出城，去哪？” “自然是没有想好。我打算能跑多远先跑多远。” “哼，你知道我一天里吃穿用度要花多少钱吗？出城，外面那些穷乡僻壤让我怎么活！” “你不出城现在就死了。” “我不管，我不走。如果你打不过那个家伙，我就只想在临死前找一张舒服的大床睡上一觉。最好是皇宫里的那一种。” 她搓搓疲倦的脸，眼睛上的妆都化开了。想骂她，又觉得她可怜。 “希林，你瞧瞧我这样子……我跳舞的剧场被烧毁，现在连个合适的工作都找不到。不能跳舞、不能赚钱，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与其去乡下要饭，还不如死在帝国！” 希林沉默了一阵。虽然想尽办法在搭救她，可在她眼里根本是用另一种方式看待这世界的。 “你想清楚了，非要留在城里，我也不强迫你。”希林沉着脸说，“丑话说在前头，我打不过那个吸血鬼，死的可是你。” “你肯定打得过，我还要做皇后呢！” 希林回想着刚才剑斗的细节，对方的水平远在自己之上。看来还是太唐突，学了点半吊子的技术，干掉了几个不知好歹的倒霉蛋，就以为自己天下无敌了。哪知道天底下有技艺这么纯熟的敌人！ “我打不过他，我老师打得过么……” 这是个危险的想法，希林转而又一想，“贸然把这人引到康索那里，万一他把老师给杀了可怎么办！” 回想起昔日辞别恩师的时候，康索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己不要得意忘形，还说万一在外面招惹了不得了的人，记得回师门求助…… “康索是个重情义的人，我不能坑他。但要钳制那个吸血鬼必须得靠他帮助。让康索会一会他，我腾出时间来想办法把他困住！” 恩师的故居距离这个地方不算太远，穿过两个街区就到了。希林慌慌张张的，看到大门紧锁就不停地狂拍门板。 喊了他一刻钟，大胡子才拎着篮子从附近的菜场回来。 “哟，小希林回来了？这么热情啊，哈哈哈，是想我想疯了了吧！” 他一看还有朋友一起来的，特别高兴。 “今天买了酒，晚上烧一顿大餐款待你们！” 希林嗓子都喊哑了，看到他急的连话都不知道从哪开始讲，上气不接下气地一阵比划。 “怎么啦？” 希林手足无措，给他看被打断的长剑。 “嗨，这傻孩子！” 大胡子哈哈一笑。 “剑断了有什么稀奇的！以前我练得勤快，一个月断一把的时候都有。” “可是……” “真以为剑能用一辈子啊！何况你这剑质地普普通通的，连个中等偏上都不算。” 康索的反应轻描淡写，说得好像应该的一样。 希林真的以为剑都能用一辈子的。何况这把剑意义非凡，是授业恩师拿命托付的，上面还蚀刻着卡拉西斯的名字呢！ “卡拉西斯他的话你也当真？他就是个满嘴跑火车的混蛋！而且他这个人极不靠谱，丝毫没有责任心，自己用质量下三滥的货色也不奇怪。”康索有些生气。 大胡子自顾自地说笑一阵之后，发现几个人还是愁眉不展。细看他们衣衫不整，身上好些个伤口，像是来逃命一样。 “康索，我们真的遇到麻烦了。” 大胡子也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了。打开家门，“来，进来说吧。” 希林尽量简略地讲自己怎么投奔了骑士团，又幸运地进宫当侍卫，认识了两个王子，还认识了这么漂亮的舞娘。但是皇后不喜欢这个女人，暗中派了一个吸血鬼骑士来杀她…… 几个月不见，希林的际遇倒是非常丰富。在恩师康索看来，他现在是个比卡拉西斯还要不靠谱的孩子，已经胡说八道到天边儿去了。 “差不多得了，张口一个吸血鬼、闭口一个吸血鬼！技不如人被削了一顿，还要编那些胡说八道的玩意唬弄我！当我也是三岁孩子吗！” 希林抓耳挠腮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其实也不用继续说，门外传来了马蹄声，那个吸血鬼骑士应该是已经赶到赶到了。 轻易推开门，他走进院子里。时候已经过了下午，夕阳晒着他黑色的铠甲。 在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穿的铠甲不仅有精工细作的活动关节，而且板面覆盖了华丽的蚀刻花纹。这么奢华的工艺甚至不是帝国的工匠能够企及的。 康锁点点头看得出他来头不小。 再看他用的武器，竟然也是长剑。造型与希林和康索二人的都类似，狭长凌厉的锋芒，两指的宽度，剑身三分之二处开始收紧，干净利落。 “习武之人的兵器都是定制的，造型里融合了自己的习惯偏好。偶然遇到一个品味类似的人真是三生有幸。” 康索没有推脱，喊希林拿他趁手的兵器过来。 “我看你这身手还不错，来，咱俩过两招！你要为所欲为，得先过了我这关！”康索亮出长剑，说了两句客套话。 他第一招比希林想象得更快，话都没讲完，突然一步上前，剑锋送到对方身上，尖端刚好划在华丽的黑色胸甲上。他对攻击的距离掌握得可比希林强多了。 “啧啧。”康索见了也摇头。对方的铠甲异常坚固，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而且这做工不惜血本，竟然将全身包裹覆盖，一点缝都没有的！ 对方自始至终一句话也不曾说过。 二人过了十余招，就看到那长剑骑士的剑招像雪片一样稀里哗啦地落下来。起初康索还招架得住，逐渐地吃力，动作越来越慢，赶不上对手节奏了。 希林逐渐意识到，敌人真的强啊！方才令自己无法喘息的速度和力量，竟然让师父都吃瘪了，这可如何是好。 一番试探之后，看得出对方的耐心耗尽，他玩够了。一剑豁开康索的领口，就看见他胡子被斜着削掉一大截，胸口划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 “妈的，大意了。”康索连连后退。 希林急了，不行就接着逃吧，别把仅剩的师门恩人给坑死了。 “停！停！你等一下！” 康索竟然先喊停了。他强忍伤痛，好像有什么不得了的话要说，却不是对希林说的，而是冲着那个吸血鬼骑士。 “你能说话吗？咱俩聊两句。你必须得戴着那个头盔吗？” 对方歪着脑袋。他不傻，当然听得懂。只是过于傲慢而未曾回答。 “你是谁？世间能把剑术练到这份上的人没有几个，你到底是谁！” 对方当然没有义务回答他任何问题，康索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全逼近对方。他走得越近，情绪越激动。 “把面罩掀开，让我看看你是谁！” “左撇子剑客，这样的身影、这样的步伐，如此出神入化的本事，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人。你出手的习惯和他太像了！这怎么可能！你和我的恩师艾利安是什么关系？” “艾利安？！” 希林一听，糟了！皇宫派出来的吸血鬼骑士同时又是剑术高手，难倒他就是自己苦苦寻找的师祖？ 而更糟糕的是，康索这个人一直对超自然现象嗤之以鼻，他根本就不相信吸血鬼那一套说辞…… 第628章 不愿相信事实 头盔覆面的骑士始终一言不发，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特定的反应，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们说的人。但他似乎又有些困惑，凝望着康索。 “康索。”大胡子自报家门。 这个名字倒是令对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记得，但他仍然困惑。这名字令他回忆起一个动作：每次爱徒兴奋地扑进自己怀里，他就会抚摸少年的头……一个叫做康索的孩子，只到自己胸口那么高…… 吸血鬼骑士困惑地比划着这个动作。 “那是三十年前的我啊……”康索说出半句话就哽咽了。好多往事都涌上心头，硬汉的脸上老泪纵横，想说什么都吐不出字。 “真的是他！”希林又惊又喜，这么长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遇到他了！ “老师，真的是你吗？既然是你，为什么不与我们相认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讲？你还要继续和我拼杀吗？究竟是什么样的命令，能让你连亲人都不顾！” 看起来是的，吸血鬼骑士没有半点松懈，杀死茜茜缇娅为止，任何人挡路都是死路一条。 康索受了伤，不能发挥全力。他谨慎地与吸血鬼骑士保持着距离。康索的剑在低位，对方在高位。几次突进，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嗖——” 希林趁他猝不及防，扔了一根飞索，套牢了骑士的脖子，一把拽倒他。这是从康索家的工具箱里翻出来的，打了个结，用着挺顺手。 “哼哼，我又不是只会打剑。对付牛羊的办法对付你也一样！”少年得意地抹抹鼻涕。 骑士本能地挥剑去斩绳索，大胡子急忙冲上去撞倒他，缴了他的剑，自己全身的重量压着他。希林则是眼疾手快给他来个五花大绑牢牢困住，硬是擒住了这个吸血鬼骑士。 “他是艾利安？” 希林扶起捆着的骑士，小心卸下了他的头盔。 这是个高瘦的年轻男子，有深棕色卷发、蓝灰色的眼睛和苍白的倦容。他的眼神里仍然充满杀意，恶狠狠看着大家。 希林曾经许多次幻想过师祖的模样，他们都说他是和蔼、慈祥、可亲可敬的人。面前这个人看上去太憔悴了，久病初愈一样，一点都没有往事里那份快乐。 他连话都不会讲，嗓子里只有绝望的哀嚎。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从未衰老过，仍然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细腻的皮肤，还保留着一些青年人的稚气。 “你看看，这是他吗？” 康索的反应十分剧烈。他瞪大了眼睛，震惊和错愕同时出现在脸上，根本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 “卡拉西斯一直和你说，恩师被皇家的骑士团带走，也成了吸血鬼，从此杳无音信。你死都不肯相信，宁愿认为老师被秘密处决了。现在看到他，你愿意相信了吗？” 康索对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景象感到困惑。他听了听希林的话，又不停摇头，仍旧一个字也不愿意相信。 “我的老师三十年前就已经阵亡。不管你是什么，魔鬼！你窃取我老师的身体，操控他的意念，蛊惑我的信仰！去死吧！” 越说越激动，康索从骑士的腰间摸出一把圆锥匕首，敌人带的武器，倒是很适合对付他自己的铠甲。康索看准骑士腋下的软甲不遗余力狠狠刺下去 眼见着鲜血从软甲的缝隙里涌出来。骑士的脸变得狰狞，他痛苦地吸一口气，血从气管里涌上来。 “住手啊——！！” 希林急疯了，狠狠捶了康索一拳，打在他眼眶上。他那副柔弱的身板不足以撼动大块头的重量。但他抓狂的样子令康索又犹豫了。 “这就是他啊！你怎么下得了手！” 吸血鬼或许可以长生不死，但他们一样会感受到疼痛。锥子刺进肺里他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好受吧。愚蠢的凡人怎么会明白永生不死的痛苦呢？对希林来说就像疼在自己身上一样。 “离他远一点！” 少年举着断剑指着大胡子的脸。 “希林，那是魔鬼，不是你的什么师祖。” “闭嘴！别碰他！” 少年的脑子里一阵阵混乱，明明是他跑来向大胡子求助的，现在却要让他滚……艾利安该怎么办？他即便受了重伤也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疼痛，仍然惦记着去杀茜茜缇娅。 “康索，你看清楚了，这是我恩师卡拉西斯最敬重的人、我们师门的祖师爷，如今终于被我找到了。我还要代替他侍奉左右，别说杀了，一根汗毛也别想伤着！” “我们带他走……凯斯，过来帮忙！” “欸。” 这个新收的小弟倒是听话，当即上前帮忙。二人拖着捆紧的骑士离开康索的住处。茜茜缇娅有些不知所措，她也想跟上来，被希林喝止。 反正艾利安被派来追杀她，只要他们俩不在一处就行。随便她现在去哪。 “大哥……要不我给你找个车吧……” 希林真的搞不定这个人，自己力气不够，想把他扔到马上根本做不到，只能把绳索挂马鞍上拖着。 希林瞪了凯斯一眼。 “欸，我们还有别的分会，可以给他找个大夫啥的。” “你别忘了，他也喝人血的。” “……那咋办？” “你先帮我找个车吧……” 希林一个人冷静了一会。这个吸血鬼看起来并不傻，但他不记得自己是艾利安，也不认识谁是康索，脑子里只有“杀死茜茜缇娅”这一件事。 “他们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方法控制了他吗？在找到解决的办法以前，最好把他关押起来……” 拖着被捆起来的骑士离开康索的住处，不，那里本来是艾利安的家，他都不记得了吗？ 吸血鬼骑士的面目狰狞，看得出他疼得厉害，但也看得出他仍旧惦记着追杀舞娘，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全然不顾自己的疼痛。 凯斯去找人帮忙了。既然已经和康索闹翻，自然不能在他家这汇合。 “我去公园等你。” “好咧。放心吧大哥，我一会就来！”凯斯说完一路小跑离开视线。 希林收缴了艾利安的长剑，用绳索拖着他。少年还是太轻敌了，他以为另一个吸血鬼受了伤又被捆着就能消停一阵。 才走了没几步，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黑色的骏马突然窜出来冲向自己。 “！” 那是骑士团的战马，看来并没走远，仍然听从吸血鬼的使唤。马儿同样全身披挂着铠甲，全速飞奔而来。 希林自己的坐骑吓坏了，一阵惊慌失措，失控后被撞得人仰马翻飞出老远。 连翻了好几圈，希林撞得头晕目眩。 “疯了么……自己也不要命了？”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不远处的艾利安也伤得不轻。 “喂……” 这时候，就见到民宅里面走出一个平头百姓，手里拿着菜刀一步步靠近吸血鬼骑士团。 “？” 希林愣了一会才明白，那个人正在割开捆绑艾利安的绳索！这个家伙果然难办啊，只要他的意识还清醒，就会想尽办法逃走！ “想跑……没门……” 希林挣扎着爬起来。 “我也可以召唤帮手，别太小看我了……” 这里距离城区内的公园很近了。在帝国的城区里召唤血奴经常会失败，但愿这次能成功吧。 “万事通——出来！” 过了很久才有动静。有一些彼此相连的手臂缓缓从公园的小树林里伸出来。真是名副其实的“帮手”…… “捉住他！”希林催促道。 无数的手臂奔向艾利安，此时他刚刚站起身夺回自己的武器。黑色的手臂数量庞大，骑士杀之不尽，很快就被团团抓住。众多手臂擎着他，长剑无从挥舞。 终于又把他逮住。 “得罪了。” 希林又命令众多手臂带走艾利安。在树林深处出现的泥潭中，更多手臂伸出来。艾利安无处可逃，被硬生生拖进深渊。 希林一脚踏进泥潭，随着众多手臂一同离开。通向往生界的道路漫长而又幽暗。四处皆是淤泥，又被无数僵硬的手臂拽着着。随着他们挣扎了不知多久，才从往生的泥泞中透过气来。 希林松了口气。回到自己的地盘，任凭什么敌人都不怕了。 抹掉脸上的泥水，无数挣扎的亡者困着艾利安。他整个人都被抓着动也不能动。 “万事通——！万事通——！” 怎么呼喊都找不到仆人，希林终于想起来很久都没有投喂他了。划开自己的胳膊，向一团团的手臂撒一些血。突然看到无数亡者挣扎着想要舔上一口。手臂中有个类似于人脸模样的玩意探出来，尝了一口血，才逐渐恢复原本的样子。 “主人……”他的声音特别沙哑无力。 “嗯。” 众多手臂像是一个血色十字架，托着艾利安移动到平坦的地面。艾利安挣扎得很厉害，却无法摆脱束缚。 “艾利安，你不要挣扎了。我不想伤害你。” 吸血鬼骑士对这个名字毫无反应。血不断从铠甲的缝隙渗出来，希林束手无策。 “听我说，我必须得告诉你……” 希林靠近艾利安，头贴着他的胸口讲话。 “我叫做希林洛斯·加兰德，我是卡拉西斯的徒弟，他经常和我提到你。他临死的时候嘱托我来帝国。我很荣幸终于找到你，虽然是以这种方式。所以我绝不会伤害你，明白吗？” 竟然绝对不会伤害自己，吸血鬼听了流露出阴险的笑容。 “但我也希望你明白，茜茜缇娅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也不会让你碰着她。” “哼……” “你还记得那个名字吗？卡拉西斯，他对曾经发生的一切非常地愧疚。” “很抱歉他不能亲自来向你诉说。当时他想要救我，给我喝了很多他的血……他年纪大了，身体支撑不住了……” “吸血鬼？” 艾利安好奇地打量希林，忍不住吐出这几个字。 “呵，对。我是吸血鬼，恶魔的代理人。我和你一样，被迫跟恶魔签订了契约，靠喝人血继续活着。” “你我都知道，恶魔很会挑时机。它会出现在你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卡拉西斯说，眼睁睁看你被骑士团的人带走，他至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二人各自沉默了一阵。比起自己经历的苦难，希林觉得这个人或许经历更多吧。 “这里是什么地方？”艾利安开口发问。 “往生界啊，你没有来过吗？” 希林环顾周匝景物，他现在的位置距离宽阔的流沙长河不远，大概是在下游。流沙在这里终于变成平坦的缓流，慢慢倾入亡者挣扎的往生之海。 艾利安摇头。 “我还以为别的吸血鬼也知道这个地方呢。”希林友好地微笑，“我也是偶然之间发现这里的。随着我的血奴来的。” “这个地方非常广阔，也没有时光的流逝。呆在这有时很舒服。就是可惜没一个有心智的人能陪我。这里的生命都很奇怪，要么是死的，要么就是疯的。” “血奴？” 这个词艾利安竟然也不知道。 “呐，你看万事通，他就是我的血奴。” 万事通卑微地低着头，半跪在主人身边。 “他喝了我的血，就成了我的血奴。我们代理人和恶魔有类似的能力，普通人喝下我们的血，会成为我们的代理人。只不过我自己的能力太弱，我的仆人就更加弱。” 艾利安脸上满是困惑。 又在往生的世界里逗留了一段时间。艾利安腋下的伤口伤及肺部，他连呼吸都非常吃力，微微开口嘴角就冒血。 他的血随着无数手臂的十字架淌下来，往生世界里无数的亡者都聚集在他脚下舔舐。眼看着艾利安越来越虚弱，他似乎很不适应这个地方。 “看来这里仍旧是只有我才能涉足的世界啊……” 希林叹口气。 乌鸦徘徊在附近，它对这个吸血鬼的鲜血非常满意。有它在回去就比较容易了。 “艾利安，我现在带你回去。但是你不要再挣扎了，否则我也不客气。” “……” 缺血导致的身体虚弱，两个吸血鬼都一副德行。 “等我们返回人类世界，一起喝个够吧。” 说这话也不晓得艾利安有没有听到。他耷拉着脑袋不省人事了。 这一次返回人间，乌鸦把他们送到了公园的池塘里。又是非常糟糕的一次传送经历。 “这只乌鸦真是不靠谱。它迟早有一天能把我送到贫民窟的臭水沟里！” 希林拖着艾利安爬了出来。 第629章 身负重伤 有个帮手真好。凯斯帮他找了一处闲置的仓库，还找根铁链拴住他一只脚，这样肯定没的跑了。 凯斯挺高兴，帮了这么大忙希林没办法推辞加入兄弟会的事情啦！希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凯斯，谢谢你帮忙。让我静一静，我独自看守他就够了。” “不需要我了吗？” “他会蛊惑人心，你们这些普通人呆在他身边不安全。” “呃，好吧。”凯斯拍拍希林的肩膀，“有什么需要再来找我，我住在这附近。” 仓库不大，艾利安躺在木质床板上，双手捆在两侧，脚踝上用铁链锁住，这样他就不会逃走、继续追杀茜茜缇娅了。 他还很清醒，咬紧牙关不动声色，时不时狡猾地偷看希林的举动。如果希林看向他，他就假装昏过去了。 “被这样戳一下一定很疼吧？但是又不足以杀死你，只是害你在这忍着。吸血鬼有不死的肉身，最后总会找到办法活下来。”希林一个人自言自语。 “要是撒耶坦在就好了……它会把伤口缝合起来，无论多么复杂的情况都能修复成一开始的样子……” 希林点起一支浑浊的蜡烛，昏暗的光线照亮周围。 “这个时候想起我了？” 撒耶坦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对面，希林吓得一惊。 “撒耶坦！” 恶魔站在暗处，逐渐走进蜡烛的光芒下面。它很疲倦，急着坐下来休息。 “帮帮我，我需要救他！”希林急忙恳求道。 恶魔本来就心情很差，听了这话更是冷眼相对。 “你都愿意回应我的召唤出现在这里，就顺便帮我这个忙吧！你要什么条件我都愿意答应！” “是吗？那你先杀个人献祭给我。” “……我们非要这样吗？” “废话，我可是恶魔。”撒耶坦笑了笑。它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纯粹是在消遣。 这附近的确有个人，是个看守仓库的小工。这些人身为“兄弟会”的一份子，在凯斯的号召下帮助希林，现在恶魔却要希林拿他的性命取乐。 “呐，‘为什么是这个，别的行不行’就不要问了；也别‘让我付出什么都可以’。你本来就是我的所有物，我想让你干嘛你就要干嘛。额外献祭一条性命，是给他一个友情价。” 恶魔不耐烦地提醒。它还不忘嘲讽道：“虽然众生平等，但有些人的性命更重要，不是嘛？” 它真的很了解希林啊，为了救艾利安，希林当然乐意继续杀无辜的人，反正他们二人都已经杀过很多了。吸血鬼对人类没有什么信义可言。 就在这个时候，守门的小工进来了。他总觉得有什么人在不停地喊他，就进来查看情况。他看希林还关切地询问：“怎么了，大哥？要我帮忙吗？” 少年沉默了一阵。身为恶魔的代理人，行凶作恶在所难免。那小工再要关切什么，却发现一柄断剑正插入胸怀，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哼，这还差不多！”恶魔勉强接受。 希林拨出断剑，贪婪地喝伤口涌出来的血。鲜血带来生命的力量，少年头脑变得更清楚，手脚也更有力气。那个小工还活着，希林把他拽到艾利安身边。 “喂，醒醒！” 划开小工的手腕，鲜血淌进艾利安嘴里。 两只吸血鬼沉浸在这一场小小的鲜血盛宴。这么一点血不足以恢复他们全部的体力，只是一剂强心剂，让他们暂时地摆脱窘境。 “现在你满意了？可以治疗他的伤口了吗？” 恶魔脑袋一歪，又不认账了。 “任何伤口都是自愈的。只有仁慈的造物者才能治疗，我等无非是缝缝补补而已。” “别跟我咬文嚼字！麻烦你现在给他‘缝缝补补’一下，好吗！” 撒耶坦恶意地戳一戳艾利安的伤口，纯粹是觉得好玩，血水从伤口里渗出来，艾利安痛苦地挣扎了一下。 “艾利安，你能看到我的恶魔吗？” 艾利安摇摇头。 “真奇怪。” “这个形状的伤口没法缝合。只能热油灌进去烙一圈来止血。” 听起来更像是酷刑。 “怎么，你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受伤的人又不是我！” 恶魔摆开了它的手术台，希林给他当助手，同时不得不皱着眉头忍受艾利安撕心裂肺的惨叫。 吸血鬼拥有不死肉身，但是对疼痛的感受和正常人没有区别。他们活得长久，也意味着忍受更多痛苦。 由于身体对食物、毒剂都没有任何反应，同理对麻醉药剂也毫无反应。这意味着他们需要清醒地忍受疼痛，直到昏厥…… 后来艾利安昏过去了，希林才松了口气。撒耶坦收起自己的工具，左顾右盼打起了别的主意。 “我很中意这个骑士的铠甲。要不你把他的铠甲缴获了自己穿吧。” 这个要求未免令人匪夷所思。 “撒耶坦，门都没有。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情的。” 而且恶魔这次讲话莫名其妙的，按照它洁癖的行为习惯，别人的东西都宁可扔进火堆里烧成一把灰才对。 “啊，那是因为没有办法啊。我在人间的中转站断了，现在没地方给你弄一整套这么坚固的护甲。” “你非要我穿这玩意干嘛呢？” “来地狱呀！”说着恶魔眼前一亮，“记得德里纳海的巨大漩涡吗？你的上古宝剑听到召唤以后，途径那里来到人间。这说明什么？说明那里就是仅剩的通道啊！”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重新找到通道，我们又可以建立人间和地狱的联系了！” “！” 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你要干嘛？来人间作恶吗！” 恶魔的脸躲在面具下窃笑。它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爬着靠近希林，直到和少年脸贴着脸，眼睛对着眼睛。 “凡事不要只往坏处想。我对人间没什么兴趣，在人间只要有代理人就足够了。而你，以后可以自由地进来了。” “想想你的高塔，你不能一辈子只在梦里看到自己的高塔吧？” “你是说……我可以亲自去梦里那个幻境……？” “那不是幻境，那里就是无尽地狱。想想茉莉，你不是喜欢她么！你不想亲手摸摸她吗？还有，哦，你的古剑，锁链应该还有某一节卡在那个大漩涡深处吧？你不是强迫症看着难受么，去救她啊！” “当然！我得把你引诱我犯下的错误纠正回来！” 恶魔满意地点头。 “那么，有了这么坚固的铠甲保护身体，你一定可以穿过巨大漩涡了吧？” “但这是艾利安的铠甲。我不能抢他的东西。” “你说的也是……”恶魔拾起铠甲的某一块反复看看，“这是量身定做的外壳，你的身材太过矮小了一点，穿上去可能不合身。” “撒耶坦！讲话注意点，什么身材矮小！” “噗。” “你想要我弄一身这样材质的铠甲，行，我记住了，等他醒来以后我问问他。现在没有你什么事了，你爱去哪去哪。” 希林不耐烦地把恶魔赶走。 “多谢你的帮助，你吩咐的事情我一定记在心上。再见。” 一个响指，恶魔凭空消失。只留下了一点飘散的油烟。 第630章 出此下策 希林守着艾利安等了一会，他越来越困眼皮搭上了，又好像听到什么动静而猛然间醒过来。 艾利安醒了，正试图悄悄靠近。不知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剑拿回手上的，现在正双手捏着剑刃倒拿着长剑，打算拿剑格敲希林的脑袋。 “！” 希林推开他连连后退，艾利安的双手被铁链锁在床板上，一时无法挣脱。 “你想杀我？再去杀茜茜缇娅！” 对方的回答只有恶狠狠的眼神。希林去夺他手里的武器，他死捏着不放，也不晓得这是什么路数，怎么空手能拿白刃还拿的那么稳当。 “你找死！看不出来我在帮你吗！” 希林抽出断剑指着他的喉咙，艾利安这才服软，双手放开武器乖乖后退。希林咆哮了一阵又懊恼地沉默下来。 “你一点也不傻，明明分得清楚利害关系，也知道权衡利弊，你怎么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呢？” 艾利安看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不记得康索是谁了，你还记得卡拉西斯吗？他也是你的好徒弟，他说你们俩感情可好了……哼，看你一脸茫然的样子，肯定是也不记得了……” 希林觉得头疼。艾利安对自己戒备这么深，又半句话都不说，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鬼地方关他一辈子吧？那和骑士团的地牢有什么区别！ 二人僵持着，希林躲得老远，艾利安假意不再攻击，缩回床上坐着。但他明显要伺机而动，眼神一刻也没有放松。 “很难办嘛，以你掌握的手段看来是没办法咯。”希林着急的时候，眼睛里寄居的恶魔爬出来看热闹。 “要不要试试我的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 “魅惑术咯！原理跟摄人心魄的震慑术差不多，我帮助你迷惑他的想法，他也可以乖乖回答你的问题啦！” “真的吗？”希林有些将信将疑，恶魔暮娜的确可以欺骗人类的感官，听起来有点道理，或许值得一试。 “快和我签契约吧！你当我主人我才替你卖命的。” “好吧，我和你签契约，我们试试。” 恶魔暮娜化为泪水从希林的眼睛里淌出来。玫红色的泪水，逐渐铺满了仓库的地面，浸染过的地方开满鲜花，不多时仓库变成了百花丛，浑身花朵的恶魔站了起来。 它也很喜欢艾利安，绕着他打转。它爬过的地方也一样留下花丛。 “你能看到这个恶魔吗？” 艾利安无动于衷。 “真奇怪，你自己没有恶魔吗？” 他冷漠地摇摇头。 希林感到困惑，以他成为吸血鬼的经验来看，每一个代理人的背后都应该有个恶魔才对，否则他是怎么转化的呢？ 艾利安的确看不到暮娜。暮娜像蛇一样缠在他身上，嬉笑着说自己喜欢这个代理人。艾利安却仅仅能感受到窒息的压抑而已。 “暮娜，过来。” 恶魔爬到希林面前。 希林随身带着可以割开恶魔皮肤的裁信刀，这是撒耶坦送的礼物，划开它的手背，希林喝了一口恶魔的血。 “足够了吗？” “哈哈——我也要有主人咯！”暮娜特别高兴，不晓得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听它的说辞总觉得别有用心。 它爬到希林的脸上，游回眼睛里面。只留下满地的花朵 “啊，主人，来试试效果吧！看他的眼睛。” 希林靠近艾利安，双手捧着他的脸，眼睛盯着他凝视了一秒钟。瞳孔里闪烁了一点点玫红色的光芒。感觉麻麻的，好像被电了一下。 “这样就可以了？” “哼哼——” 艾利安的确不再用那种杀意满满的眼神看着希林了。好歹他现在安静了，暮娜的魅惑术姑且算是有效。 “跟他聊聊试试吧！他现在应该会畅所欲言啦。” 希林试着重新开始交谈。 “你没见过我，当然也不认识我。我叫希林洛斯，是卡拉西斯的徒弟。论辈分你是我的师祖。但你不记得谁是卡拉西斯了，不是吗？” 艾利安摇摇头。这是个好兆头，起码他乐意沟通了。 “你记得自己是谁吗？” “我……”他很吃力地吐出一个词，沙哑的嗓子很久很久都没有讲过话，音调非常地奇怪，“用长剑的骑士。” “呵！真是随意的称呼啊！那你为什么不肯讲话呢？” “骑士团……不允许讲话。” “这……”希林顿时哑口无言。难怪！竟然只是这么无聊的原因。 想想也是，他们又不是什么讲究平等和博爱的骑士团，那是个魔窟啊！有非人性的规矩也不奇怪吧！还不晓得没有完成刺杀茜茜缇娅的任务会给师祖带来什么麻烦呢！ 希林被这一系列混乱的局面搅得头大，艾利安倒是很平静，不知为何，他时不时地盯着希林傻笑。这感觉好奇怪！ “暮娜……” “主人，是不是很有效果？他现在什么都肯说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所谓的‘魅惑’，是一种令对方对我有好感的法术吗？” “对啊，不然呢？” “呃……” 希林揉揉太阳穴。昔日恩师拿命托付的事情，并不是要“勾引”自己的师祖吧…… “你这个法术，还要持续多久？” “已经结束了啊！法术发挥作用只有对视的那一瞬间而已呀。” “？” 希林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艾利安就看着他傻笑。 “那他现在怎么回事？” “可能就……确实对你产生了好感吧！魅惑术只是个引子，开了个头，后面怎么发展取决于当事人自己的感觉。他对你有好感就说明你确实是他喜欢的类型呗。” “都见了鬼了……这份好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因人而异。” “……” 恶魔躲起来了，事不关己它就看热闹。 “暮娜，我跟你说，这种奇怪的法术我一辈子都不会用第二次，我绝对、绝对不会在任何敌人身上用的，我可以发誓！” “嘻。” 起码现在艾利安不会对希林起杀心，也不能说暮娜法术没用。 “我答应过卡拉西斯来帝国找你，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不枉我前面花费的苦心。” 回想最近一段时间卷入的各种争端，都最终导向了二人的相遇，希林也就不觉得后悔了，都是应该做的事情。 “我现在要想办法救你出来，离开那个骑士团。” 艾利安面无表情地摇头。 “不可以。我不能离开骑士团。如果你非要和我在一起，你也加入我们啊。” “什么玩意！” 又沉默了一阵。 “一定有什么办法。给我点时间，我打听一下这个骑士团究竟怎么回事。” 艾利安很虚弱，他仍然不能顺畅地呼吸。 “那一点人血根本不够补充你的体力。喝一点我的血吧。吸血鬼喝吸血鬼的血，应该也没关系的吧？” 希林在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给他喂了一点。看起来自己的血有很强的提振精神的作用，艾利安的气色一下子变得很好。他好像还察觉到一些异样的状况。 “地上……什么时候开了这么多花儿？” “你能看到了？这些是暮娜现身的时候留下的花。真是意外，喝了我的血竟然能让你看到恶魔的痕迹。” 艾利安随手摆弄那些小花儿，揪了一朵下来，搓一搓，又看着花瓣随风消散。 “这些花过一段时间就不见了，会化作灰尘消失。你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恶魔吗？” 艾利安确信地摇头。 “你还没恢复，仍然必须去杀茜茜缇娅吗？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誓言已经立下，无法撤销。我必须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直至她死亡。即便你阻止了我，也会有别人受命前来。”艾利安说，“或者，除非委托人死亡。” “！” “你说皇后？” “对。杀了她，一切都结束。我们就当无事发生。” “……” 希林暗暗下了决心，非要杀死皇后的话，他也不是不可以。 “这是救茜茜缇娅的办法，或许也可以帮助查尼。都是她自找的，我何乐而不为？只是做完这件事以后，我就不能留在皇宫了……” 希林转而又一想，的确没有必要留在皇宫啊，找到师祖，自己的使命已经达成了。 “然后你和我一起走吧，我们都离开皇宫。” 艾利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摸摸希林的额头，“你真是个小可爱。” “先走一步，我们回头见！” 第631章 咽不下这口气 希林离开闲置的仓库，对凯斯千叮万嘱不要让人靠近艾利安。凯斯满口答应。 接下来回到大胡子康索那里，他老人家一副气呼呼的样子，都不乐意跟希林讲话。说什么也白搭，希林叹口气，这件事从长计议吧。 “慢着，这个带走！” 康索踢了一脚，骨碌碌一个东西滚过来，哦，是艾利安的头盔。忘记带走了。希林捡起头盔捧着。 “她呢？那个舞娘，她离开了？” “我送她回家了。你去她家里找吧。” 康索是个正直的人，想来他也会这么做。 “好吧……那我们……改天见。” 希林欲言又止，思前想后还是作罢。扭头离开了。 他策马扬鞭直奔舞娘家里，跑了一个钟头。这时候天色大亮，又到了早上。连续数日折腾，过得没日没夜的。 他观察了一番周遭，并没有敌人侵入的迹象，大门紧锁着。 咚咚咚——！ 用力拍一阵门板，过了很久才有人应答。 “谁啊？” “我是她的朋友，有急事来找她！” “哟，你呀！”大叔听出了希林的嗓音，高兴地开了门。 小小庭院里，大叔正在纳凉，阿姨嗑着瓜子一番冷嘲热讽。 茜茜缇娅无精打采地趴在小桌前，她换了身衣服，妆也重新画了。 “你回来了……阿姨和叔叔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情了吗？” 茜茜缇娅忸怩着，假装自己忙着嗑瓜子。 “茜茜缇娅，这是你性命攸关的事情，别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好嘛！” “怎么了？你们在外面惹上什么麻烦了？”老娘竖起耳朵，听到了不得了的事情。 希林叹口气，既然这个傻女人不肯和家里人说，那么他来摊牌吧。 “她遇上了不得了的麻烦。我们去了皇宫，也见到了王子和他的家人。但是皇后不喜欢她，把她赶出来了。不仅如此，现在皇后还派了一个吸血鬼骑士来杀她。” “哦？哈哈哈——！” “我们逃了整整两个晚上，现在我把吸血鬼骑士锁起来，她暂时安全了。但是仅仅是暂时，他们可能会派别的人过来。这是皇后下的诅咒，不把她杀死就誓不罢休的那种。” “哟，是嘛？你勾搭上的男人真的是王子？”亲妈的关注点果然不太一样。 “哼，是啊。你怎么就不信呢！” 说起来舞娘和亲妈还有点高兴。 “乖女儿，有本事！” “哈，你终于相信我和王子订婚的事儿了！” 阿姨摸摸女儿手上斗大的金钏，茜茜缇娅得意地冷笑。 “高兴得差不多，你们就该收拾行李逃命了。皇帝跟皇后都反对这门亲事，你家女儿肯定嫁不进去的。” 希林赶紧泼一盆冷水。 “必须得杀死皇后才能终止骑士团的追杀，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今天返回皇宫，逮到机会把她宰了。” “那你真仗义啊——！”老娘阴阳怪气地说。 “哼，不光是为了你女儿，也为了别人！用不着你感激。但是你们早点走吧！” 老娘吐了两口瓜子皮。 “走，凭啥？” 希林翻了个白眼。 “呐，只要皇后死了，也就没人阻止我们成婚了。到时候我就可以嫁给王子咯！她自己说的，让我踏着她的棺材板结婚。” “皇后遭人刺杀的话，皇帝肯定会查找有关联的人啊，到时候怎么会放过你们！” “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刺杀她肯定会招惹麻烦，但她不死会拦着我女儿嫁入皇室的路。最好她自己一头撞死，别给我们添麻烦。” “……” 老娘一副成竹在胸的气势，好像坐在家里就能把皇后给咒死一样。茜茜缇娅半开玩笑地问：“妈，你有办法搞死她吗？” “办法，当然是有。” “？” “啊哈——！”舞娘拍着手站起来，绕着母亲转了一圈：“关键的时刻，还是亲妈最给力！” “哼，我亲手养大的女儿，自己连个巴掌都舍不得扇。一个毒妇竟然要逼死她？我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老娘一拍桌板。 “既然她先动手玩这种阴毒的手段，就别怪我报复。让她惨死在巫蛊之术下是罪有应得。” 说完她站起身拍拍希林。 “小子，这事儿是我们两个为娘的之间的恩怨，用不着你出手。你看我怎么弄死她！” “！” 希林彻底无语了。 “这娘俩是不是脑子都不太好使？” 只见老太婆吐掉瓜子皮抹抹嘴，吩咐老头子收拾桌上的残渣。她自己去楼上翻出一个满是灰尘的箱子。 “我待会施法，将那毒妇咒死。我施法的过程中，你们不可以不敬，禁止窃笑、放屁、大声讲话。你们就在这看着，哪也不要去，也别让外人进来。” “她又要玩那一套糊弄人的把戏？”希林不太明白，低声问茜茜缇娅，“你娘不是骗钱的么？” “她来真的了呗。” 茜茜缇娅曾经说过，她老娘是流浪的塔瑟人后代，年轻的时候是个美女，也是个巫婆。 她们那个流浪的部族游荡在帝国城区的边缘，靠着拾荒、乞讨为生，男的大多是小偷和骗子，女的则貌美，擅长歌舞。其中年迈失去生计的老者则靠着占卜问卦赚钱。 她老娘凭着美貌嫁给帝国的本地人，这才定居下来。因此也一直希望女儿靠着容貌嫁个大户人家。 不晓得她这次是在卖弄什么。 只见老爷子打扫干净庭院，为她准备好供桌。老娘则焚烧祭品，摆好阵势。 她脱掉世俗的衣冠，换上了一身萨满的法袍。早些年在家乡，希林也见过类似的样式，巫祝之间或许也有派系的传承。 她自言，这是传自祖母的法袍，因为她的家族中流淌着神婆的血脉。 粗布纺织的宽大长袍，上面结满彩色的穗子，她穿在身上好像个成精的拖布头。 箱底还有一个面具。她不急着戴上面具，而是戴帽子那样顶在头上。 她又从柜子里翻出好些瓶瓶罐罐，熬煮了一锅汤药，还用焚烧过祭品的灰烬给自己画了个大花脸。 准备得妥当了，她开口发问。 “女儿，你与那皇后打过照面，可曾留下任何她身上的物件？” “有！老娘我有，就在这里！” 茜茜缇娅欣喜若狂，从随身的小香袋里掏出一小撮皮屑。 这玩意也太小了，放在碟子里都怕被风吹走了，老娘急忙拿茶壶盖儿盖住。 “这啥玩意？”希林困惑不解。 “那天和她扭打，我往她脸上狠狠抓了一把，指甲里残留了一点点她的皮屑！” 茜茜缇娅说得格外自豪。 “好闺女！聪明！” 回想起那日在宫廷的争斗，她们二人厮打在一处，皇后偷偷扯了她几根头发，她又抠了皇后一点皮屑，竟然都是为了巫蛊之术上派用场，这也太阴毒了吧……希林一阵阵背后冒冷汗。 “我说，这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你要干嘛？” “成事以前，我不能说出来。”老娘一本正经地说，“等会我就开始施法了，你们都在一旁看着，无论看到了什么，都不需要你们出手干扰。切忌、切忌。” “好吧……” “哦，对了。皇后的名字，你们有谁知道吗？” “欸，这个……皇后不就是叫皇后么？”茜茜缇娅讲话的样子像个傻瓜。 “她当皇后以前，自己的本名，你们谁知道？我没有见过她，知道她原本的名字成功率才更高。” “糟了。我只知道她是皇后，从没听人说过她的名字啊！” “皇后的本名，我好想在哪里听到过……”希林偶然想起自己梦见的那些往事，“让我想想，有谁喊过的……” “费伯拉！”希林脱口而出，他记的侍卫长曾经呵斥过皇后。 “哇，好棒！”茜茜缇娅连忙鼓掌。 “她夫家的名字呢？她姓什么啊？” “姓什么……让我想想，我好像也听谁说过……” 希林回想起秘密水道，老实巴交的侍卫庆幸自己救了个孩子，孩子以后跟他的姓，他就是后来的皇帝啊，皇后的夫家…… “卢卡皮里。” 希林想起来了。 “哦，耶！”茜茜缇娅热情地抱住希林，往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费伯拉·卢卡皮里……” 老娘叨念着这个名字，一口吞下茜茜缇娅给她的皮屑，然后把熬煮的草药喝了个一干二净。 第632章 傀儡巫术 接下来大家围观老巫婆的表演，她哼哼唱唱念了很长的咒语，又一边唱一边跳，举起一个皮鼓敲敲打打，念着皇后的大名…… 她这一出一出的活儿整挺好，看来茜茜缇娅的舞蹈天赋来自于家族的传承。只是希林看得云里雾里，不晓得她在搞什么。 小时候他也见过这种巫婆降神治病的伎俩，因为自幼与巫祝的关系不太好，他一直都很讨厌这些玩意。 “傀儡术。” 恶魔拉吉玛冒出来看看。 “大白天的你也敢出来啊？” “没有它们我就敢出来，嘻嘻。” 拉吉玛坦言，有两个地方它是绝对不敢露头的，一个是教堂，一个是皇宫。因为那里有“它们”。这里是帝国的老城区，遍布着古早的异教神殿旧址，相对比较安全。 “这种是高级的巫术，能把自己的意志降在别人身上，控制对方的行为。” “就像艾利安控制小流氓那样？” “不一样。他用的那种是以恐惧的力量震慑心魄，使人屈服的心术。” “明明看起来都一样的……” “哼。主人，傀儡术虽然看起来很厉害，但你不要去模仿哦！” “说的什么话，我没事干模仿她做什么！莫名其妙的。” “你能在往生世界自由穿行，说明你也有巫祝的血脉，学这些东西很容易。” 部族的巫祝的确可以往返穿梭于往生的世界，绝大多数普通人进去会疯掉。但希林怎么会有那玩意的血脉呢？想想都觉得很恶心。 “主人，你要小心。有些巫术的作用不起眼，伤害却很大，用起来得不偿失。像她的傀儡术，就是只配下等人使用的玩意。” “真奇怪，你刚刚还说这是高级巫术。” 这时，施法的现场出了点小状况。只见老巫婆舞跳到一半，突然打了个嗝，一口气没咽下去，脸朝地面摔倒了。 她这一摔，竟然也不起来了。趴在地上好像死了一样的。 “欸！茜茜缇娅，你娘……” “不用管她。她说了，施法的过程中无论我们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手干扰么！切忌、切忌，你就坐在一边看着吧。” “呃……” 希林看看状况，总觉得不大对劲。阿姨看起来就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 她的家人坚持说，施法过程就是这样的，不需要出手，看着就好，一看就是一整天，太阳往西沉了，她仍旧趴在地上没动过。 “嘎——嘎——” 头顶上传来乌鸦的叫声。那只乌鸦盘旋两圈，落在巫婆的脑袋上。 “我说茜茜缇娅，真的不用管么？那只乌鸦好像在啄你娘的头欸。” “对哦，它该不会拿我娘当肉吃了吧？不行，希林，把它赶走。” 希林没离开板凳，戴上手套打了声呼哨，乌鸦飞到他手上。 “喂，原来这是你养的宠物吗！” “也不是。它纯粹就是经常跟着我。” “跟着你有肉吃？” “是啊。” 这只乌鸦落下来比雄鸡还大，特别重。浑身都是黑漆漆的。它跟着希林当然没少吃肉。 茜茜缇娅凑上来摸摸乌鸦的羽毛，给它喂了一块杏干。 “你别以为这玩意很可爱，它一直惦记着杀我，没有得逞罢了。” “是嘛？” 茜茜缇娅当然没有听，她拿乌鸦当小猫咪来撸了。 “我也好想有一只乌鸦宠物啊！那样我也可以学点巫术使唤，哈哈！” 乌鸦站在希林肩膀上，它也紧紧盯着一动不动的巫婆。太阳下山以后，月夜的恶魔顺着影子爬到了乌鸦的羽毛下面。它睁开一只眼睛。 “主人，你可别嫌我没用。我掌握的心术也可以帮到你很大的忙。” “拉吉玛，你没必要这么积极，我并没有嫌弃过你什么。” “窥探术很有用，简单而且安全。” “你要说什么？” “你已经掌握窥探心灵的读心术了，再学一样窥探视野的移视术吧！” “？” “窥探动物的视野尤其简单，因为它们不会抗拒。来，拿这只乌鸦试试。” 问它怎么做，它竟然不知道，还说希林应该天生就会。少年沉下心，用着类似读心术的办法，从周遭的气息中寻找乌鸦。 “啊，确实能找到。” 感觉像是全部的视线都变黑，只有一只闪光的白色乌鸦伫立在身边。 少年把注意力逐渐集中到乌鸦身上，感受着乌鸦传来的心声……说来可笑，乌鸦竟然也有心声的。 其实，这也不是一只乌鸦，而是半人半鸦的巫祝。昔日少年砍下巫祝的头，头颅变为乌鸦飞走，身体则气绝而亡。现在这颗头还想找一副身体。它觊觎希林的身体很久了…… 一不小心靠得太近，希林感觉自己钻进一个小房间，从一扇狭小的窗户探出头。 这种视野非常奇妙，左右眼看到的事物完全不同，而且视线凸起得厉害，像是透过一滴露珠观看远处那样。过了很久希林才适应。 他缓缓往下看，嗬，竟然看到了茜茜缇娅家里的小院子！ 一群人站在院子里。那个翻着白眼的家伙竟然是自己。 “施展移视之术的样子这么难看吗？跟抽羊角风似的。” 乌鸦盘旋几圈，鸣叫着飞走。 “这是要去哪？怎么越飞越远了……” 少年很着急，却无法控制乌鸦的行动。他自己好像困在一场噩梦里面，无论如何挣扎都不能醒来。 那乌鸦掠过帝国的城区，朝着皇城山飞去。 “怎么，你要去皇宫？帮我看看皇后吧，也不知道她有没有被巫婆咒死。” 少年的口吻带着戏谑。他觉得那老太婆太不靠谱了。如果在家里唱歌跳舞都能把千里之外的仇人咒死，她女儿就天下无敌了！ 乌鸦趁着夜色飞入皇宫，落在宴会厅的窗口。朝里面看灯火通明。皇帝一家正在进餐。 这一晚很热闹，宴会厅里还有许多贵族前来。他们有说有笑地正在商讨什么大事。仔细听了一会，原来皇宫要举办大型的舞会，届时，各个家族的年轻女孩都会收到邀请。 “王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由于种种原因，原定的对象失约。我们二人商议后认为，帝国的王妃、未来有可能的皇后，理应从帝国的优秀女孩中寻找佼佼者。” 皇后非常自豪地宣告。 “我们也会尊重王子的个人意愿，选择他喜欢的女孩。” 这是能够与皇室联姻的大好机会，在坐的几位贵族都非常地激动，一个劲地夸赞皇帝决策英明。 第633章 众目睽睽 宴会厅里，宾客们有说有笑。人人都夸自己的女儿貌美又有才情，一定会得到王子的青睐。皇帝喝了点酒脸上微微泛红，他心情也好，发表了好些感慨。 皇后突然毫无缘由地站起身，她神情呆滞，目光空洞，中了邪一样。 “怎么了，亲爱的？你这是要去上厕所吗？” 皇帝起先并没在意，但皇后一言不发地，杵在那不动实在是奇怪。两名侍女上前服侍，呼喊皇后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宾客们也觉得奇怪，纷纷询问皇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皇后怔了有一刻钟，顷刻之间又醒了，神态怪怪的。她平日里都是紧闭嘴，高高抬起下巴，表现得既严厉又苛刻。可她这一下醒来之后变得像个村妇，猩猩一样撅着嘴，瞪着眼睛，还弓着背，紧张兮兮地左顾右盼。 “亲爱的，你有什么事吗？”皇帝又问。 皇后根本就不回答。她很着急，像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先是低着头四处寻找，发现身后一名侍女端着洗手的水盆。 皇后发疯了一样冲上去，她甚至不太会穿高跟鞋走路，第一步踩着长裙栽倒了，连滚带爬，一头栽进水里憋气。 “皇后，您怎么啦！”侍女们吓坏了。皇帝都替她难堪。 片刻之后，皇后大喘着气抬起头。她嘀咕着：“这样不行！我得想别的办法！快点，我来不及了……” 她又看到桌上一把餐刀。皇后欣喜若狂，举着餐刀就往自己的胸口刺。 “你发什么疯？”皇帝急忙拉住她。二人撕扯了半天，皇后的力气不够大，餐刀被皇帝夺走。 她更加着急了，推开皇帝从座位上逃下来，看到大殿中一个立柱，又一头撞上去。她力气用得小了点，撞得满脸是血，但还不足以毙命。 终于宾客们全都注意到了异常情况，大家纷纷站起身议论。仆人们追赶皇后，皇帝一个劲地大喊：“亲爱的，你身体不舒服了吗？快回去休息吧！” 皇后绝望地四处逃窜，一路冲出宴会大厅。在回廊里她眼前一亮，围栏外是十步有余的高墙，下面是宫殿的小广场，还有艺人正在表演助兴。 “哈！” 皇后大喜过望，坐在栏杆上哈哈大笑了一阵。宾客们跟着出来，一个个都吓坏了，喊着皇后一定要冷静！ 皇后异常地平静，望了望远方，喃喃自语道，“女儿，妈妈拼了这一次助你一臂之力。以后的富贵生活，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处纵身一跃。她跳下去以后，又惊恐地喊了半句救命。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脑浆崩裂，当场毙命。 急急忙忙追出来的皇帝看傻了眼，伏在栏杆前大声呼喊。楼下的艺人们也注意到了异样，表演逐渐停止。高墙上下的众人互相看着，各个都是莫名其妙、不知所措。 皇后竟然自杀了！人们议论纷纷，莫衷一是，谁也不敢相信方才那一幕。 “嘎——嘎——”一只乌鸦飞起，饶了三匝离去。 后来皇帝陛下哭嚎着冲去查看。唯一能确定的是，今天的宴席要不欢而散了。 乌鸦飞回到舞娘的小家，时候已经是深夜。微弱的烛光下看得到院子里一片狼籍，所有的东西都打翻了。老娘仰面躺在地上，茜茜缇娅则伏在她身上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 希林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却不知为何，意念始终封在乌鸦的视线里。 “落下啊，让我回去啊！”希林急坏了。 那只乌鸦嘎嘎地叫，盘旋在院子上空不肯离去。它看准了希林的脖子，猛地俯冲下去。希林以为自己终于要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了，哪知道才刚刚睁开眼睛，就发现面前全都是乌鸦的羽毛！ 那只乌鸦扑腾着，双脚似乎融进了自己的锁骨里！ “滚开！” 希林双手用力去拔乌鸦，他自己竟然感受到撕扯的疼痛。乌鸦在身体里越陷越深……眼看要与自己合二为一了。 “糟了，不能让它得逞！” 情急之下拔出半截利剑，一手拎着乌鸦的脖子，希林硬是割断了乌鸦的双腿，把那血淋淋的畜生往地上一摔。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大半只乌鸦落地，胡乱扑腾几下之后，竟然变成了一只完整的乌鸦飞走…… 但他胸前仍然剩了一部分乌鸦，都嵌进肉里了，希林硬是拿小刀一块一块地剜，一边拔一边咒骂。强忍着疼痛，才把那些带毛的玩意从自己身体里弄出去。 最后还剩几根羽毛，用力一扯也带着血拔出来。 “他妈的，不应该相信这些鬼话！” 茜茜缇娅愣住了，停止哭泣抬头看看他。又见着地上那一滩血肉模糊的乌鸦碎屑竟然也扭动几下，化为一只非常小的乌鸦也飞走了。 “希林？” “啊，我看到了。皇后死了。” 二人互相诉说了方才发生的事情，希林通过乌鸦的眼睛看到皇后翻越栏杆自杀，已经死掉。她临死前还说了几句奇怪的话。 茜茜缇娅这一边，则是看到她老娘突然间醒过来了，谁也不搭理，开始急吼吼找东西。先是找个个水盆，而后又拿蜡烛台刺自己的胸口，再后来，她站在供桌上，突然狂笑了一阵，说了同样的话以后纵身跳下。茜茜缇娅扑上来扶起她，她已经气绝了。 “想不到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竟然是诀别。” 舞娘倔强地抹着泪水。她不是那种为一点困难就动容的女人。老父亲在一旁默默抹着眼泪。虽说是恶妇，毕竟也是相伴多年的妻子。 “所以说巫术这玩意很危险，容易引火上身殃及自己的性命。”恶魔睁开眼看看。 “你还有脸说！” 希林一生气，恶魔立即没声音了。 她们母女二人的脾气很像，倔强又泼辣。皇后敢动用吸血鬼骑士追杀自己的女儿，老娘当然会拼了命相搏。身处高堂之上还如此恶毒的心胸，那个女人死不足惜；可惜茜茜缇娅往后的路老娘也帮不到了，“好自为之”吧。 希林叹口气，这里不需要他的任何帮助了，就此告辞。 第634章 接驳水道 再去仓库的时候，艾利安早就逃走了。凯斯告诉他，夜里看守仓库的人鬼使神差地一个人进去，给他打开了锁链，还被割开脖子喝干了血。 希林觉得一阵失落。这么一来，他也不得不返回皇宫继续追查吸血鬼骑士团的秘密。只要艾利安还在他们手上，这事就没完。 “大哥，你要回去啦？” “嗯。这次欠了你的人情。以后皇宫里有什么重大活动，我都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好咧！有钱大家赚，哈哈，谢谢大哥！”凯斯高兴极了。 皇城山的情况不怎么样。原本预定的连日狂欢被迫取消，一路上看到许多盛装却无精打采的人慢悠悠地走回家。小商贩准备的大量食材，不得不原封不动搬回去。别处的娱乐活动也取消了，人们议论着，接下来不得不举国默哀。 希林失魂落魄地返回皇宫，再三向侍卫长解释缺席的原因。拉克迪很生气，把他训斥了一通不说，还威胁他这样的行为恐怕职位不保，看王子殿下怎么发落吧！ “王子，随便王子怎么样吧……” 希林更加担心艾利安的情况。如果没有完成刺杀的任务，他会不会遭到骑士团的处罚？他们会对他做什么？ 他不想理会查尼，只想先了解艾利安的处境。心烦意乱地走进秘密水道，又来到那处马赛克拼贴画下的岔路。刚走进岔路，黑暗的隧道里竟然有一团光亮挡着他的路。 “撒耶坦？” 有些意外。这家伙怎么又出现了，最近很闲吗？ “你怎么来这里？不是号称皇城里有许多可怕的力量，不方便过来么！” “嗯，你去那里之前，我们先商量点事。” “还要商量什么？你不是已经交代我要找铠甲。” “不仅仅是那一件事。待会儿你要进去见那些……呃，同类。当然，我不认为他们是你的同类，你比他们高级。记住，你还有我。” “哦，是么！” “因为要去和他们谈判，我们有什么筹码，我得先跟你透个底。” “我并没要谈什么，只是想见一见艾利安，确认他平安无事。” “你确定他们会允许你们见面？凭什么呢？”恶魔又把脸贴得老近，心浮气躁的样子。 “你最好有价值，值得他们听你的吩咐；同时又有威慑，不至于让他们抓到你的把柄。” “嗯……”希林漫不经心地听着。 “他们徘徊在这个世界超过六百年了，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就像一群聋子、瞎子，记得待会儿好好嘲笑他们。” 希林听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只是胡乱地记住。 “啊，他们一定也想找到从人间到地狱的路吧！哈哈，这是我们的筹码，我们知道通道的入口。如果他们也想下去，就要跟你、跟我们合作。” “真奇怪。皇帝的吸血鬼骑士团，为什么非要到地狱下面去？” “哼，因为他们已经听不到那位大人的声音了，正迫不及待在寻找引导者呢！记住，想要完成昔日的许诺，就得跟我们合作，没得选！” “好吧，这些话等会我如数奉告他们。” “你要完整地告诉他们，‘那位大人’的旅程很有可能已经在第三层终止，他的遗骸在那里。现在战火已经烧到第三层，如果不抓紧时间，恐怕就轮不到他们了。以后别想再看到‘那位大人’。” 希林只听了个莫名其妙。 “还有一点，是小恩小惠。”恶魔又提了一条，“重返人间和地狱之间的通道，就会找到上古战场的遗迹。到时候天使铠甲的材料要多少有多少，我们可以千百倍地奉还。” “所以让他们先借我一副，这个意思？” 恶魔似乎对希林很没信心。 “讲话的态度要强硬，别一口气把所有的筹码都放出去。他们上钩了，再追加一点小恩小惠。” “这些我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你先去探他们的口风。我在这里等着。如果谈判过程中有什么变故，你就回来和我商量。” 恶魔交代得差不多了，希林绕开它继续往里面走。不得不说它有时候很唠叨。 如果希林更加年长一点，或许就通晓谈话的技巧了。现在的他脑子里只是一时发热的想法，根本就没有想清楚要答应撒耶坦什么。 他穿过狭长的通道，走向皇城山最黑暗的深处。在这里面待得久了，渐渐感觉不到外面的时光流逝。撒耶坦的话早都当作耳旁风忘记。 一不小心撞到墙壁，他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地牢的入口。不知为何这里的长明灯熄灭了，他似乎已经撞进铁门里面的区域。 “白狼崽儿……” 又是刺耳的嘲讽。分明是个陌生的声音，却对希林知根知底似的。而且他分明已经等了很久。 “真讨厌，你怎么知道我在家乡的绰号！” “哼哼。”坚固的闸门后面传来冷笑。 希林想要后退、离他远一点，却发现身后也成了墙壁。他懵了，这是走进迷宫里面了？怎么眼前那么黑，一点光亮都没有，还四面都是墙壁！ 他挣扎了一会才发现是徒劳。一定是里面的人使了什么鬼把戏。既然已经来了，“咳——”希林清了清嗓子，进入正题。 第635章 地下谈判 “你好。这位……额……阁下……” 希林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他对那扇门内的情况一无所知。 “我们从没见过面，但我曾听人描述过你的样子。你是皇家骑士团的团长，对吗？” “啧啧。年幼的吸血鬼。”里面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希林不断给自己打气，不要怕他！还有重要的话必须说出来。 “艾利安回来了，是吗？我想见见他。顺便，有东西要还给他。” 希林敲敲手里的头盔。 “谁是艾利安？” “不要明知故问，他是你们的长剑骑士。前不久你听了皇后的命令，派他去刺杀一个可怜的舞娘。” 希林气呼呼地说，“不过这个命令已经失效了，因为皇后她死了。我亲眼看到的，她喝酒的时候疯了，冲到回廊外面，翻身越过围栏，跳下去当场摔死的。” “所以你的骑士没有继续追杀舞娘的理由，他自行回来了。我希望你不要责罚他什么，这些事与他没有关系的！” 鼓起勇气说完这些话，只听到闸门后面的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震得囚牢里哗啦哗啦地响。 巨大的笑声中，似乎还夹杂着许多小的窃笑，总觉得有许许多多眼睛都在暗处盯着希林，对着他发笑。 “有什么可笑的！” “我还以为，像长剑骑士这样的青年才俊已经是吸血鬼中的佼佼者了，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比他还要稚嫩的小家伙。这么年幼，口气倒是不小。小朋友，是什么样的力量那么贪婪，连你这么弱小的孩子都要转化成代理人呢？” “哼，你们人数倒是挺多啊……一把年纪了，被囚禁在这个鬼地方。也不知道转化你们的力量是个什么玩意！” 希林呛了他一句。 “哼……” 明显感觉到对方非常地生气，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压抑，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少年的喉咙。 “！” 无数亡魂留下的只言片语，汇成浓重压抑的气氛。往昔的记忆喷涌而出，脑海中被无数惨烈的画面覆盖，到处都是残杀，到处都是哀嚎，希林的意识脱离了自己感知的范围，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一处血色的记忆殿堂里了。 “这是死囚牢里面？”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他绝对不想踏进来半步。 有一个浑身漆黑的高大身影站在身边，他好像一团燃烧的黑气，有一双发光的眼睛盯着少年。 “只听到一些传闻肯定很不过瘾吧！你是不是也曾经想过……要一睹为快？” “没有、绝对不想！” “这座六百年历史的华丽宫殿下面，是暗无天日的地牢。有多少位外表光鲜的仁君明主在位，就有多少暗处里暴戾、专横的暴君统治这里。”缠着少年不放。 “这个地方每一寸地砖缝里都困着冤魂。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遭受了难以承受的苦难，又悄无声息地被秘密处决，最后除了血色的记忆殿堂什么都没有留下。” 希林往后退，摸到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 “啊——”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在刑具上哀求，“我发誓！我忠于皇帝陛下，绝没有二心！” “现在才发誓效忠，也太晚了吧。”黑影嘲笑道。 “他就是维尔达？那个带着骑士冲进皇城山的倒霉蛋？” 黑影给希林倒了一杯血水，希林摇摇头拒绝接受。那个黑影大笑着丢下杯子，猛地扑到希林身上，死死压着他。 “放开我！” “年幼的吸血鬼，让我们彼此看一看，转化对方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样的吧……” 阅历丰富的吸血鬼可以窥探旁人的内心，越是饱经世事变迁，看得就越透彻。甚至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过去也能探知。 那个黑影闯进了希林的记忆，看到了家乡的荒原，看到了埋葬父亲的远古神庙。但他还能看到更多、更久远的事情。希林都感到不可思议。 “这里是……远古时候的祭坛？” 黑影伴着他踏进满地血水的神庙，汪洋大海一般的记忆突然涌进少年的脑子，他看到了神庙繁荣时期的景象！ 那时候神庙的建筑是完整的，所有石柱上的浮雕都涂了彩绘，非常壮观。这里人来人往非常地繁忙。 那个时候的人们穿着剪裁粗糙的衣服，不以身体果露为耻。他们非常虔诚，充满敬意地为“神明”献上祭品——同类的血肉。 血池前，一群健壮的刽子手不分昼夜地斩杀战俘和自愿献祭的信徒。血淌进血池，无用的残肢随意丢弃。 “这么深的血池，这是撒耶坦的血池？我的……血池？” 希林疑惑地朝下望，血池深不见底。再回身一看，残肢堆积如山，自己正站在陡峭的山巅。 “！” 猛然一惊，从这段记忆中醒来，希林浑身都在发抖。 “不过如此嘛，小家伙。你有胆量来看我们的血池吗？” “有什么不敢的，看就看，我们知根知底谁也别忽悠谁！” 希林双手抓住那团黑影，盯着他的眼睛往深处看。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不知多少世代的杀戮，自己是刽子手，也曾经是受难者。记忆中的自己已经疯癫，混淆了痛苦和快乐，将无尽的折磨视作天堂的乐土。深邃的幽暗绵长没有尽头…… “够了！” 希林停下来放开他。 “你活了那么久，我没有必要一口气看完。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更重要的事情，是要见到他吗？” “艾利安！” 希林大吃一惊，竟然看到艾利安躺在自己面前。他身负重伤浑身都是血，额头被刀剑劈了一下留下一条非常深的伤口。 “振作一点！”希林慌慌张张蹲下身靠近，想摸摸他又不敢用力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你！你冷静一点，我一定有办法救你出去！” 黑影时不时冷笑，希林这才察觉有些不对劲。这个艾利安，并不是刚刚分别的那一个，而是记忆殿堂深处的另一个…… 他穿着花条纹的休闲衬衫，小皮鞋吊带裤，梳着老派的时髦发型，俨然一个街头青年的打扮。 眼前这个身受重伤的艾利安，四肢扭曲得不成样子，皮肤上都是擦伤，满身的血迹，应该被拖行了很长的距离。而他腋下的位置，并没有圆锥匕首留下的刺伤。 “哦，我都忘了，这里是诡异的记忆殿堂，我看到的是曾经的思绪。”希林长吁一口气，“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只会徒增悲伤。” 轻声地呼唤，这个艾利安有微弱的回应，眼皮抬起来看了看少年。 “不要怕，我当初也是这样奄奄一息，等着死亡降临……” 希林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卡拉西斯一直都想告诉你，他很抱歉。他真的，非常非常抱歉，逃避了一辈子，也没能逃脱自责。你这样全都是他害的。” 希林看着他身上几处贯穿的伤口，根本就是无药可救的状态。 “我以前不知道你被他坑害得这么惨。不然，我应该在他死前替你揍他一顿。” “也许每个吸血鬼都经历过这种苦难吧，即便你这个趾高气昂的家伙也不例外。”希林又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黑影。 “艾利安，我很荣幸能认识你。在我绝望的时候，有一个朋友曾经对我说，‘活下去，否则，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也送给你。祝你好运。” 说完这样的话，希林心里总算舒服了一点。他吻了艾利安的额头，站起身离开地牢，终于，从记忆殿堂的困境里走了出来。 耳畔又恢复了寂静。希林喘着气睁开眼，还是幽暗的地牢，还在持续着谈判。 “哈哈——精彩。”闸门后面的声音给他鼓掌。“这位——小家伙？” “希林洛斯。” “希林洛斯，小家伙。”骑士团的团长优雅地开口，但他每次讲话都伴随着刺耳的铁链摩擦的声音。里面的人认真的时候，也有断断续续的压迫感密布周围。 “一个落单的小家伙，单打独斗很辛苦吧？我们骑士团偶尔也破例，招收一些没什么实力、但是很有爱心的小家伙。” “没兴趣。我放荡惯了，不会听老头儿一句命令就吓得躲在囚牢里不出来。” 希林针锋相对。 “那么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我还有事情要和你谈，骑士长大人。” 希林不肯走。 “我，以代理人的身份，代表我的恶魔，跟你谈点事情。” “哦？” “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转告你，有关于‘那位大人’。”希林非常郑重地宣告。 “第三层的战火已经蔓延开来，大家有必要共同应对这样的灾难。如果不能及时阻止敌人，恐怕——” 后面一句希林有点忘了，他回想了很久，“恐怕，那一位就要死了！” “哦。哈哈哈——” 里面的声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凄厉得更像是鬼哭狼嚎。 “有至于这么好笑吗？！” 那声音终于笑够了，停下来反问：“孩子，你转达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位大人’所指为何吧？” 这……还真是不知道。但撒耶坦嘱托过口气要强硬。 “你也不明白所谓‘共同的麻烦’是什么……”里面的人叹口气。 “你太年轻了，这个年纪被转化为吸血鬼，背后的力量太过急躁。你还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做不到……” “有病吧你，少看不起人！” 希林用力砸了闸门一拳。 “我没空和你这个小家伙讲道理。跟你的恶魔好好问一问，你们究竟在面对着什么。等你考虑清楚了再来和我讲。” “哼！” “孩子，想见你的朋友麻烦走正门。去花园那边，我们骑士团的营地在那，他也在那里等你。” 说完，里面的声音消失，那个人平静了下去。 “多谢，告辞！” 希林一刻都不想多留。早知道那座花园是正门就直接去了，他本来也不想招惹这个家伙。 第636章 寂静的花园 希林离开了密道，这才发现时间又过了一夜天。外面天色大亮，阳光刺眼。而那个撒耶坦，还号称什么谈判的时候会帮助自己，早就不见踪影了。 在皇城山北边，建筑物比较稀少，宫人也不大往来，显得非常荒凉。这里有一处废弃的花园，常年紧锁大门。 从外面看，铁门里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观赏植物，由于常年不修剪，已经冒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打理。皇宫里的人也都选择绕道而行。 少年能看到一个人影，有人在花园里等着他。他爬上铁栅栏翻过去，跳进花园里。里面的花草异常繁盛，野草盖住了鹅卵石小径。许多塑像坐落在园中，使得这里看上去像个墓园。穿过层层叠叠的观赏植物，来到干枯的泉水池旁。 来自地牢的黑马悠然地舔舐着石雕周围的青苔。它的主人就在旁边。 “艾利安！”希林打了一声招呼。 艾利安换了一身便装，他又高又瘦，修长的身材。深棕色的卷发，额头前有一撮长刘海儿。他的年纪是二十出头，比安塞尔还嫩一点，恐怕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了。 “小可爱。小老鼠。” “小老鼠？”希林脸一红，“我有名字的，喊我的名字，希林洛斯！别给我起外号！” “好吧……希林洛斯。” 他傻笑的那个劲儿一点没减，恶魔的法术真能管一辈子不成？他上下打量一番希林，对少年充满了好奇。 “我以前都不知道，除了我们的骑士团以外，世界上竟然还有别的吸血鬼。” “是嘛……其实我……也第一次遇到除我以外的还有别的吸血鬼，而且有那么多。” 希林把头盔递给他，艾利安又傻笑了一阵。 两个人互相看着，希林又问：“你平时都喝什么？也是人血吗？” “对。但是我很多年都没有喝过了。” “很多年，不会饿死吗？” “新皇帝登基以后，将我们全都锁在地牢。大概很久了，我不知道具体有多久。这一段时间里我什么都没有喝过。” “天呐！你们真的一直自愿被关在那里？那里面就像棺材一样的吧！不见天日，又冷又潮湿，想想都令人窒息。” “对我们这样行走的邪恶，他已经下达了最仁慈的指令。他们说以前有一伙人更惨，得罪了疯王，被钉在十字架上直到皮肉都被鸟儿啄尽。” “我想都不敢想！” 同为吸血鬼，希林不禁泛起同情，恐怖和绝望感同身受。 “对于我们来说，任何一种活着的方式都是折磨，不是吗？” 听了这话，希林陷入沉思。 “但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吧？总能有办法活得舒服一点……” “嗯，是啊，干嘛那么想不开呢。” 艾利安邀请希林进来。 “从这里走进去是我们的营房。你可以坐一会，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黑马在水池边嘶鸣。 “吸血鬼的马也喝血吗？” “哈哈——确实不吃草。” 艾利安牵着他的黑马回到池塘中的某个位置，那匹马竟然抖一抖，化为一尊石雕。原来这水池中千姿百态的骏马雕塑都是他们的战马！ 希林环顾四周，不仅有形态各异的战马，还有战车，车轮上已经生了苔藓；甚至还有巨型的兵器，攻城弩投石器之类的……如果没有亲眼见到那战马伏下身化作雕塑，一定会觉得这里是大型雕塑公园吧，纪念战争的那种。 “走吧，跟我来。” 营房的布局跟外城的侍卫兵营大同小异，细节处更加考究一些。走廊两侧有人形木架陈列的铠甲，各种陈列室挂满武器护具，还有办公室等等，无一例外都积满灰尘，营地里空空荡荡的，一个脚印都没有。 “我们以前住在这里。”艾利安带着少年简单地参观。 “这里是活动室，这里是训练场，这里是宿舍……走廊的尽头通往地下室，最终会辗转通往地牢。” “真可笑，从前我们把食物储存在地牢，现在我们自己却被关在里面。” “艾利安，你们不是……禁止讲话么？” “反正已经和你说过话了，再多说一点也没关系吧……” “……” 艾利安带他去自己最喜欢的地方转悠——长剑陈列室，也是他的训练教室。墙上整齐地挂着他收藏的剑。 “他们那些笨蛋是一辈子都教不会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是唯一使用长剑的骑士。” 艾利安看看希林的断剑，断掉的那一截收进剑鞘里，希林当然舍不得扔掉。 “你说这个人，曾经是我的徒弟？” “对！卡拉西斯，你们以前的关系可好了……” 希林想要继续说下去，可他发现艾利安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是痴痴地检查了一遍断剑。 “武器是消耗品，断掉也在所难免。你看我这个，哪怕已经价值连城了，依然会损坏，说不定哪天也断了。” 他拔出自己的剑给希林看。这把剑也是深蓝色的，材质与他的铠甲相同。不知为何，这种金属异常地轻盈。掂在手里轻飘飘的。但看起来，它非常地坚硬和锋利。 仔细看，剑身经常交击的部位有许多锯齿状的细小缺口。 “这该怎么办？能修吗？” “如果是铁剑的话，磨一磨，或许可以把小的缺口磨掉。大的那些我也没办法。最后肯定要换的。跟武器的损耗比起来，我觉得还是自己的命要紧。” 老师的老师，讲话很风趣。 “断的那些你如果舍不得扔，就多攒一些，将来融在一起做成荆棘王座——蹲马桶的时候靠着，这些年很流行的。” “噗。” “至于这个叫做卡拉西斯的人，他品味真的不怎么样。啧啧，这种质量的东西也好意思当作礼物送人。” “你……”希林非常无语，“质量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谊！是我们之间的情谊！当然还有你们之间的，你曾经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长得好看吗？” “这我怎么知道！他号称年轻的时候是万人迷。不过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秃老头了。” “你跟秃老头还有情谊？你们真恶心。” “……” 第637章 断剑，断线的记忆 “艾利安，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吗？” “怎么可能，我还记着我的初恋啊，是邻居家的小姑娘，叫……” 叫什么他忘记了。过去的记忆断断续续的，还有点错乱。 “叫什么不重要，你说的那个人即便活着也五六十岁了。” “是啊。” 艾利安对别的事情都没什么兴趣，不停地摆弄手里的长剑，舍不得放下。 “我跟你说，选择武器的话不要贪图长度。重心过于靠前很难控制的。” “是吗？”希林从来没注意过这事儿。 “锤柄最好是刚好适合你的手。” 抓着少年的手握住这把剑，刚好合适。把剑竖起来高度略略超过了希林的胸口。 “你这个头儿不能再长长吗？” “欸……” “你想学剑术可以跟我，我肯定比什么秃老头教的好。” “师祖，那个‘秃老头’他是你徒弟。” “师祖是他妈的什么玩意？” “……” 希林挠挠头，这事有点难办。如果说艾利安忘记了过去的自己，那还有必要强迫他回忆起来吗？现在的艾利安，算不算是长相完全相同的另一个人啊…… “秃老头都教过你什么，给我看看。” “卡拉西斯只教会我一些很基本的动作，后来的套路是跟康索学的。” “那又是谁？” “康索是你在自己家遇到的大胡子啊！他一直守在那里等你回去的呀！！” “我自己家？” 艾利安内心一点波澜也没有，像是在讨论一个陌生人。 希林尽量连贯地演示了一遍师门的真传——五式秘剑。 “欸你别说……这玩意挺好……” “这是你自己创立的啊！” “是吗？可我看别人也用过啊……” “呃，说‘创立’可能不太贴切，实际上是你博采众家之长以后总结的。” “嗯……归纳得挺好。”艾利安又研究了一遍自己创立的剑法，默默记住。 “但是你的姿势有点别扭。” “这……” 他站在希林身后，握着少年的手重复了一遍刚刚的动作，纠正了一些发力的细节。 “其实你不用砍得那么拼命，力道的话用这么多就足够了。剑术是拿来制退敌人，又不是非要把对方大卸八块。” “啊，你还好意思这么说……” “你斩击的落点很奇怪，你以前都是这么砍的吗？” “对啊，不是说用剑刃的三分之一的位置砍嘛！” 艾利安眉头一皱，又连番吐槽“秃老头”水平不行。 “这把剑不是这样的。因为我用所以我自己知道。你刚刚拿到一把剑的时候，都不花点时间了解一下吗？” “还要了解？” 艾利安给他演示了一下，甚至不是什么特别深奥的技巧，就找个木架子，轻轻地用剑刃敲击。因为力道很轻，剑刃落下去又弹起来。 敲着敲着，到了某个位置剑刃沉下去，陷进去了。 “欸！你力气变大了！” “没，是因为位置变了。说明这里是适合斩击的落点。” 说着他继续敲击，更加靠后的一段位置也能导致剑刃下陷，但是再向后就不会了，剑刃又弹起来。 “看懂了？自己试试？” 希林挠挠头，“嘿嘿，确实很好玩。以前怎么没发现……” “你还有什么想学的吗？” “现在就要学的话……欸，你那个是怎么做到的？” 希林比划着，“就是那个，手拿着剑刃，把长剑倒过来当锤子用……” “啊哈哈，这个！” 艾利安自己也觉得好笑。他轻轻拿起希林的剑刃演示。 “用这把剑就可以？都不用戴手套吗！” “这样？” 他笑嘻嘻地双手握住剑刃，看起来就好疼啊，希林都急得手心冒汗。 “你试试——” “试、试什么？” 艾利安给他使个眼色，希林双手握着剑柄跟他抢夺。 “嘿——！嗬——！” 费了老大的劲也没把剑给夺出来。艾利安真的稳稳地握着剑刃就好像那是个棍子一样。不可思议。希林现在怀疑这把剑是不是附着什么妖法，只听艾利安的话。 “哈哈！” “你手，真没事吗？” 艾利安松开手给希林看，的确没有割伤。 “小心点就好了啊。确保剑刃没有划动，就不会割伤双手。” “……” “真奇怪。你们这些剑术大师成天都在研究些奇奇怪怪的玩意。” 艾利安笑呵呵的，说他还有不少偏门的技巧，可以慢慢教给希林。 不得不说，难怪康索跟卡拉西斯都对他怀着很深的感情。艾利安这个人，性情温和，待人友善，本性还纯良，有时候像个小孩子。 总觉得他对于爱好以外的事物一无所知啊，特别需要人照顾！ 时候差不多，跟他告辞吧。希林想走，艾利安却突然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把少年拽到身边。贴着他的耳朵轻轻说：“小点心，喜欢我们骑士团吗？想不想……留下来啊？” “什么玩意！？师祖。我是要救你出去的！” 艾利安的脸沉下去，笑得很阴冷。 “你是个恶魔的代理人，你在替它说话？” “对。它要打通人间到地狱的通道，让‘那个大人’复活什么的，我不清楚它具体要搞什么，但我要下去救茉莉。”希林结结巴巴地解释。 “因为你可能不知道，是有一把剑，末端连着无限延长的锁链。现在锁链卡在德里纳海的漩涡里面了，我得下去把它解开……” “嘘——”艾利安打断了混乱的陈述。 “你的情况比我们糟糕多了。你被一个恶魔奴役着。而我们——”他嘴唇贴着希林的耳背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 “我们是自由的。” “？” “因为我们的恶魔已经死了。” “！” “恶魔可以被杀死。杀了它，你就自由了。它的血你一生一世都享用不尽。” “你……” “你不要惦记着拯救我，你自己才需要被拯救。你完全可以、加入我们的骑士团，穿上天使秘银打造的铠甲，一路杀到地狱，在地狱里杀死你恶魔的本体，然后，获得永恒的自由……” “！！！” 希林惊得哑口无言，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他甚至听到寄居在自己身上的两只地等恶魔在窃笑，它们也是这样怂恿他的。 “走吧，先回到你的王子身边。” 艾利安推开希林。 “你想要的铠甲需要释放骑士团的工匠才能锻造。先想办法说服你的王子吧。” 第638章 拒绝兑现承诺 希林离开荒废的花园，返回了王子殿下的寝宫。他把侍卫的制服换上，心想着可能要迎击一场狂风暴雨般的责骂…… 书房没有人，一本古籍翻开来放在案头。 “真奇怪，王子殿下平日里都会坐在这看书的。” 希林随手翻看王子的古籍，上面写满了古代文献的符号，反正他一个也不认识。王子号称他熟练掌握的古代语言记载了“智慧”，但是听他诵读的时候希林并没有觉得那是什么不得了的秘籍。 即便是古代语言，只要有人能理解，希林就能靠读心术窃取含义。但如果一本死的书仍在这，靠他认识的那两个字母就一辈子都看不懂了。 天书一样，不晓得写了什么。 手腕下面的影子闪着点点星光，恶魔拉吉玛的手伸出来，指着其中一页。希林便将书翻到那一页，用纸镇压住。 “恶作剧。” “希林洛斯，你回来了。” “殿下——” 希林躬下身子向王子行礼，但查尼根本没有理会。他推开宫殿大门，紧走几步冲到希林面前，双手抓起希林的衣领，咆哮道：“你去哪里了——？！” “殿下，我……” “你一声都不吭就走了，彻底消失，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事发紧急……” “希林洛斯你这个骗子！你就是为了套我的话，你只要知道一点点他们的情报就扭头走了！” “当时……” “你知道我一个人在独自面对什么吗——！！” 希林一句话都插不上，他也不想争辩什么了。不辞而别的确是他有错在先，现在查尼发火也情有可原。 “你知道那个女人……她把我一个人关在储物间里，她强迫我背诵那些她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的古籍，她还鞭笞我、羞辱我，还要我赞美这一切，称颂她是个好母亲！为什么你在外面玩，我却要面对这样的人生！！” “殿下！” 希林打断查尼的话。 “她已经死了。皇后，她已经不能再对您发号施令了，她翻下围栏摔死了！” 查尼一阵恍惚，只觉得头晕目眩一阵阵恶心。 “怎么你也说她死了，我还在做梦吗？” “你没有做梦，她的确死了。我们亲眼所见。” “……” 查尼坐在地上，深吸了一口气，浑身都是冷汗。他情绪激动的时候呼吸非常不顺畅，牧师送给他们的药剂所剩不多，效果也越来越差。 “当晚我睡不着，就偷偷跑去你说的那个地方查看。我的确找到了地牢，也找到了吸血鬼的骑士团。不仅如此，我还偶遇了皇后。” 查尼渐渐平静下来，希林才把原委道出。 “她想要谋杀茜茜缇娅！她暗自串通了吸血鬼，把茜茜缇娅献祭给他们。所以我才急着跑出去搭救。不过现在没事了，她安全的，正在家里休息。” “皇后她……” 希林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皇后真正的死因。这不重要，反正她已经再也不能伤害任何人了。 “她已经死了，诅咒就失去效果，以后不会有人追杀茜茜缇娅了。” “哼，我们也可以结婚了，是么！” “对。” 查尼想了想，突然又很不高兴地揪住希林。 “臭小子你别忽悠我。侍卫长说你昨天下午就已经返回皇宫了，为什么一整个晚上都不见人影，今天才出现，你去哪了！” “我、我都不能休息一下么……” “骗鬼去吧！你根本就没回宿舍，以为我不知道？！” “殿下，我又去骑士团的密道查看了一番，因为我还要找我们师门的祖师爷！他被骑士团的人俘获了，也困在下面！作为赔礼道歉，我再给你讲一些关于他的秘密好吗？” 查尼勉强接受这个借口，放开希林。 “哼，我对那些愚蠢的武夫没什么兴趣！” “好吧。” “但是你，希林洛斯，你欠了我特别大的一个人情！赎罪吧你！” “嗯嗯，遵命。” 幸好，王子殿下虽然生气，但并没打算赶走希林，而是把他看得更紧，要求他寸步不离来“偿还自己的罪行”。 希林当然不会离开皇宫。 “只要艾利安还被关在下面，我哪里都不会去。” 这一段时间以来，查尼除了闭门读书就是闭门思过，根本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寝宫。群臣欢宴的时候他不在场，也没有见证皇后自杀的场面。 幸好他不在，否则一定会当场大笑着跳舞。 在那之后，由于事发突然皇宫陷入一片混乱，也没有人及时地告知他。既然希林回来了，有了贴身侍卫撑腰，查尼壮着胆子离开了寝宫。 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皇后的尸首停放在哪里了——施洗大殿。 这处宫殿位于正殿后面，平日里极少有人来往，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据说在过去，这是皇室成员接受祝福的殿堂。每当有新的成员降生，会在这接受洗礼。 庭前都长草了。远远地竟然看见小王子蹲在宫殿外的台阶上。 看他低着头，希林以为这孩子在哭泣。走近了才发现他在低头玩蚂蚁呢。 “皇兄？！天呐我终于见到你了！” 小王子扑上来给哥哥一个特别大的拥抱。 “啊哈，还有希林！皇兄，这个侍卫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厉害？” “不是省油的灯。完全不听话，是个缺乏管教的野蛮人。” “不会吧！那给我换回来吧，我给你换个听话的。” “完全没有那种必要。他现在欠了我很大的人情，等偿还干净了再说。” “是嘛？嘿嘿。” “小昆，你怎么在这？难倒父皇也在？” “嗯，是啊……自从意外以后，老爸他就成天躲在那里面，令人担忧啊……”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悲伤的！” “嘿，皇兄你可错过大戏份了！”小王子绘声绘色地描述，“那天啊，她突然就，‘哇——’疯了一样四处乱撞，头撞在柱子上满脸是血，然后疯疯癫癫跳下去。” “他们不让我看，但是我后来看到了。墙下面全是脑浆，像鹅肝酱一样的，渗到砖缝里面，到现在还没擦干净！” “嘿嘿嘿，很劲爆吧？” “嗯，错过了着实可惜。” “哎，最近皇宫里面不太平，公主失踪以后已经引得人们不满了，碰巧在这个节骨眼上，皇后离奇暴毙。现在谣言四起，一片混乱。” 小王子摇头叹气。 “奥斯滨再也不会回来了吗？我以为他私奔成功以后至少会给我写封信。” “他……”希林欲言又止。 “他去追求真爱了，皇兄也不用被迫与不认识的人结婚，多好！”小王子安慰自己。 这时候，一位官员在宫殿外面瞻前顾后的。看他样子窘迫，小王子喊他过来。 “殿下，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禀报，又不敢贸然打扰。” “没事，我们带你进去吧。”小王子温柔地说。 小王子推开门，这座宫殿里一个仆人都没有，异常地寂静。里面又没有光线，阴暗的环境与殿外耀眼的阳光成了鲜明对比。 皇后的尸体经过充分的防腐处理，停放在原本的施洗台上。她被厚重的锦缎包裹覆盖，没人能看到真实的、惨烈的状况，只能看到一团豪华的形状。 皇帝陛下一个人呆呆地坐在角落里。对于皇室家庭而言，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状况。 皇帝的样子着实憔悴，一个人连连叹气，自言自语地说：“人家都说什么人什么命。命里没有不能强求。也许我……压根就不应该享受这趟富贵，害你消受不起丢了性命，唉……” “父皇……” 小王子指了指身边的官员。 “怎么了？”皇帝恍惚地抬起头。 “陛下，是这样……”那官员很难为情地开口，“您曾经指示过，为了表彰旧教堂救助灾民的功绩，将今年的大小活动都移步去那里举办。您……这个……” 就是指皇后的葬礼。官员猜到皇帝陛下肯定心情不好，没心思商讨这个。但也不能一直扔着不管。 “我知道，按照我曾经许诺的方式去办吧。我也顺便去视察一下安置房屋的修建情况。”皇帝落寞地说。 “遵命，我们立即照办。”官员急忙告退。 “父皇。”查尼冷冰冰地开口。 “啊，皇儿……”皇帝一半是自言自语，根本没有看查尼一眼，“因为怕耽误你读书，我没有派人通知你。真是……母子连心啊，你也知道她离世了。” “父皇，既然舅妈……母后已经离世了，我和那舞娘的婚事可以提上日程了。君无戏言，我以皇室名义定下的婚约不能作废。再说，这也是母后的遗愿。” 查尼的口气真可谓是登峰造极。 “她亲口说若要成婚，除非她先死。现在她已经兑现承诺了，我们也应该……” “混帐——！！” 皇帝气得跑跳如雷，拍着施洗台站起来破口大骂一通。 “小王八蛋，你脑子都昏了！什么狗屁，给我滚出去！” “我不承认你的狗屁婚约！滚回去念书！不要擅自出来！” “帝国的舞会将会如期举办，这才是她的遗愿。到时候你可以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一位优秀的伴侣，这是我对你最大的宽容。但你的婚事轮不到自己作贱！” “哼，就知道会这样。” 查尼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低声嘀咕了一句。 希林已经被皇帝的震怒吓得一愣一愣的了，难怪王子殿下需要一位武艺高强的贴身侍卫时刻保护，他简直就是在玩雷啊！ “看来茜茜缇娅加入皇室的婚事还是没戏啊……”希林心想，“皇后死了，皇帝又不同意了。不过她能平静地呆在家里也不错，皇室太危险了，根本不适合结婚。” 第639章 恼人的乐子 皇后死了，查尼自由了。 但他的心情并不好，闷闷不乐的还有什么心结没有打开。为了增加点庆祝的气氛，希林找了斧子榔头，又带了些侍卫帮忙，拆卸了密道内放置的隔板。 顺便吐槽一下皇宫这些侍卫，一个个长得挺好看，脏活累活都不肯伸手。密道里面也窄，希林一个人钻进去敲了老半天，才把前不久钉死的铁门给卸下来。 禁闭室的那些门锁也不需要了，这里本来就是个储物间而已。全都拆卸以后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查尼冷静地围观，随后拍手称赞。 “殿下，你现在彻底自由了，没有任何一扇门能够阻拦你了。” 希林指挥那些侍卫们把木板铁栅栏都搬走，又命令仆人将密道清扫干净。 虽说宫殿外的侍卫不再阻拦查尼王子出入，但小王子表示，还是喜欢半夜里穿过厨房，从密道去找哥哥玩。这是多年来的习惯。 “希林，我觉得无聊。你的恶魔还会搞点什么乐子吗？” 希林在忙着清理杂物，查尼就在一边打岔。他手里拿着一本古籍，翘着二郎腿斜躺在贵妃椅上，也不晓得眼睛里看的古文有没有进到脑子里。 他穿着居家的丝绸长袍，这款式更像个妇人。椅子上堆放着裘皮大氅，寒冷的季节早就过去，他仍然要显摆自己的雍容华贵。 “呃，拉吉玛它……还会别的什么吗？不是说它会的都给你看过了……” “你胆敢拒绝我？你知道侍者拒绝上位者提出的要求什么下场吗？”王子合上书质问。 希林本来是打算拒绝查尼的，手头还有一大堆杂活等着处理，几乎忘记了皇家侍卫有这一项基本原则——对于皇室成员的要求不得以任何理由拒绝。 “你现在必须一点都不忙。不仅不忙，还特别乐意陪着本王子一同玩乐，这才是服务行业从业者应有的态度。” 希林不得不摆出一副虚假的笑脸问：“你想玩什么？” “这还差不多。”查尼举起杯中清水，“先给我变一杯‘酒’吧。” 查尼没什么特别的需求，存心添乱而已。他这人没有特别的爱好，除了在皇宫内外怂恿侍卫打架惹事之外，平时都在安静地看书。 喝了一口清水变幻的美酒。 “嗯，果然还是你这个人有趣。你还会点什么戏法，也给我变出来看看。” 欸，另一个戏法恐怕就有点有碍观瞻了，难不成当面给他看看一坨屎变成金币？希林有些迟疑。查尼瞪了他一眼。 “哎呀，别的恶魔都没用了，这时候轮到我出马了！” 酒杯的倒影里，浮现出另一个恶魔的影子。 “哈，琉璃中的倒影，果然很擅长以倒影的方式出现在视线里。” 暮娜并没有离开希林的眼眸，它必须寄居在有倒影的地方。 “我教你个好玩的？” 希林急需一个新把戏，哄一哄耍小孩子脾气的王子。 “我会好多呢，你想学点什么？”暮娜笑嘻嘻地游动。 “你会什么赶紧教给我。” “你想看小人跳舞吗？”恶魔让少年拿起这个玻璃酒瓶，从瓶口看看。 从狭小的瓶口看进去，无非是透过瓶底看到扭曲的景物。入夜了以后，宫殿四处点起照明的火光，从瓶子里看，这些火光格外活跃。 “你看到了没？” “看什么？” 希林睁大眼睛仔细找，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透过扭曲的瓶底，能看到两位蒙着面纱的舞者欢快地对舞，甚至还有咚咚的鼓声萦绕耳畔。 “这是什么？” 希林一阵奇怪，瓶口从眼前拿开，立即又看不到了。从瓶底看，什么都没有。再从瓶口看，又好像看到了热闹的舞台，有舞者，有乐师，甚至脚下也是漂亮的地毯。 “到底是什么，给我也看看！”查尼王子站起身，夺过酒瓶，学着希林那个样子看。 “哈，这个好玩！”王子发现了门道，拿开瓶子倒影就没有了。只能从瓶口看。透过扭曲的瓶底，能看到一片欢乐的海洋。 “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查尼王子搭着希林的肩膀嘻嘻哈哈。 “你的恶魔还会点什么好玩的？” 还要？希林只好又看看倒影中的恶魔。 “戏法可以混淆人类的认知，听觉、视觉都可以。我可以混淆单一的感受，比如说……把苦涩的灰烬变成蜜糖……” 希林按照它教的，从壁炉里捏了一撮灰烬出来，洒在杯子里搅一搅递给查尼。 “是蜂蜜的味道，还是苹果花的蜜。” “哈哈哈——！” 他笑得像个小孩子，就好像自己的身边真的有美酒、蜜糖和舞女一样。 搞了这么多花样查尼仍旧不死心，还问希林会变什么。 这次恶魔又让希林拿起酒柜上装饰的海螺，“放在耳畔，里面有了断断续续的歌声。” “是吗？”查尼等不及解释就抢到手里。侧耳倾听，是一阵阵隐约的歌声，一个女人唱的摇篮曲，歌声有几分温婉。 但他脸上没有笑容了，逐渐沉下去，甚至有些气过头了的剧烈喘息。 “希林洛斯，你真讨厌！你是个恶魔，你存心的！”他猛然推开希林，气得讲不出话。手里那海螺壳，顺手朝希林脸上扔过去。 少年闪身躲开，海螺壳击中不远处的酒柜，撞碎了一角。 侧耳倾听他纷乱的心绪，希林才找到一点点线索。那是一段襁褓中的记忆。年幼的男孩躺在床上嘻嘻哈哈地笑，笑声就像他刚刚玩乐时的那样。而床边，还有个形象模糊的影子，断断续续唱着那一段摇篮曲。 “难怪他这么生气。原来这才是他的生身母亲！” “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王子翻脸无情。 希林没解释什么，行礼告退。恶魔毕竟都很不靠谱，它们对快乐和悲伤的解读跟人不一样；又或许是这个王子太过阴晴不定，确实难哄。 查尼独自捧着虚幻的玩具发呆。但没有超过一刻钟，他反悔了。嚷嚷着希林为什么不见了，为什么不来执勤站岗。 他狂敲会客厅的墙壁，那里刚好是希林的狭窄宿舍的位置；还猛拽书房的摇铃，这个铃铛位置就在希林耳朵边上，今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静度过了。 “好了，王子殿下，我回来上夜班了。” “这还差不多。” 第640章 夜色下的书卷 入夜以后希林陪着查尼打牌。两个人的牌局很是无聊，在没有恶魔帮助的情况下，希林的牌技一比吊糟。很快查尼失去了兴趣，把牌往桌上一摔。 清水变烈酒的把戏也玩够了。王子又陷入抑郁的情绪里，看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现在没有人管束，你可以去喝真正的烈酒。但是我不太建议，那玩意对身体不好。”希林很小声地提醒 反正希林自己不爱喝。他还是个人的时候就碰巧没有这个嗜好。 “你这人真无聊。”查尼躺在床上，望了一会天花板。“希林洛斯我累了。明天再说吧。” “那么，晚安，殿下。”希林欣然告退，离开王子的卧室，退到外面的客厅——晚上他要守在这。 希林曾经向王子提议过，再找个人跟他换班。这样精神高度紧张的陪伴实在有点吃不消。但查尼不同意。 查尼的控制欲深得舅妈的真传。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希林更是没有离开过王子的视线。 “我也困了。拉吉玛，你都不睡觉吗？”希林打了个哈欠。 恶魔坐在王子的书桌望窗外。他很安静，比撒耶坦那家伙好太多，如果吸血鬼必须和一个恶魔共同永生，希林宁可是他。 希林把拉吉玛归类到“好”的那种恶魔里。如果是撒耶坦在，一定会嘲笑自己浅薄、以貌取“魔”。 “我不需要睡觉。我可以坐在这里等天亮。”月色的掩护下，这个恶魔大胆地游走。 “那不会很无聊吗……”希林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不会啊。我喜欢看星星，也喜欢偷看你的梦。”拉吉玛笑的样子很狡黠。 一想到做梦还会被偷窥，希林有点不自在。梦的内容不受自己控制，没法保证自己不看到离奇的景象。 “你要看点别的吗？比如说……书？” 王子的书柜里整齐地陈列许多精致的抄本，都是他珍藏的古籍。抄本从封面到内页画满了精巧的图样。是什么箴言值得那样奢侈的装帧？ 查尼很喜欢看书，每天都会挑一本看。基本上开心的时候在看，不开心的时候也看。 希林是个文盲，能看懂个政令已经很吃力了。查尼那些书籍大多是古早的文言文写成，希林连上面一个字母都不认得，完全不知所云。 王子读书时候，希林偶尔能窥探到他的内心感受。有时愉悦有时悲伤；也有的时候书中内容过于晦涩难懂，连心里的声音都莫名其妙的。 “书？好呀，我也很喜欢书。占星师的阁楼里有很多书，她非常喜欢读书，我聆听过几十种人类的文字。” “几十种？天呐——”希林捂着脑门一阵头疼。 查尼应该也掌握了好几种文字。从他读的书能看出来。希林学了一门帝国官话已经用尽了天赋点。学好几门？开什么玩笑。 “学习人类的语言很有趣呢。学多了就能找到规律。人类成千上万种语言都是由几种古老的语系演变出来的。学习的时候可以互相借鉴。而且会发现人们思考的逻辑非常有趣。” “别说了，我们去看看吧。” 恶魔的身体非常轻盈，可以无视指向地心的重力，沿着书架走到天花板上，倒挂着翻看藏书。它非常喜欢那些五颜六色的封皮。 “你想看哪一本？我帮你拿下来，或者，干脆你自己拿吧！” “不行！帮我。我不能直接触碰人类世界的物品，至少要你摸过，我才能碰。” 经由希林的触碰，拉吉玛才能短暂触摸其中一本书。他还必须时刻小心翼翼，防止被人类的物品刺伤。 “嗯，好吧。你要哪一本？” “这些我都喜欢，小姐她肯定也喜欢。” “到底哪一本！” “嗯，这本！啊，不……还是这本吧。嗯，决定了，就这本。” 恶魔终于下了决心。希林抽出一本小册子。看它被翻阅得纸页疏松，想必查尼王子最最喜欢了。 把这书放在查尼的案头，他一定不会察觉。希林坐在王子的书桌前摆好书本。 那本书很精致，还以为会有图画，翻开来一看全是字。密密麻麻地像蚂蚁爬。 “拉吉玛，我没有摸过的东西，对你来说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不能碰呢？” “就像是你做梦的时候，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想要摸，却又摸不到。等你触碰之后，会变得清晰起来。只是清晰度不会维持太久。” “每天都像在梦里一样，听起来真难受。那你干嘛不回地狱去？” “地狱？我才不回去。反正有你在，你是我接触这个世界的媒介。” “那从前呢？我没有出现的时候，你在占星台上，又是怎么生活的？” “从前有从前的人啊……我不是可以触碰观星仪嘛！我还可以看星空，偷窥小姐的梦……” 难以想象的寂寞和枯燥。不得不说，希林的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也是这样寂寞无聊。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离群索居住在小帐篷里，有时睡不着，就透过帐篷的缝隙盯着星空凝望。 “快给我读吧，我等不及啦。” “欸，要我来读吗？” “当然咯！” 拉吉玛满心期待，绕着希林打转。 “我可是恶魔啊，我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一片的书页，没办法阅读。以前都是小姐在昏灯下读书，我伏在案头偷听她的思绪。” “你也来读书啊，让我听听看书里写的什么。” “……”希林一阵窘迫，“拉吉玛，我不识字，你忘了？” “欸！你明明识字的啊！你都认识皇庭发出的公告呢！” “我只认识那些简单的帝国官话。但是王子殿下这些书啊……全都是古早的文言文，你让我怎么读啊……” “切，这么扫兴吗！” “哎，我实在不是个读书的料。还是等明早查尼看书的时候，我们一起窥探他的内心吧！” 希林放下书，爬回沙发和衣而卧。这些天他都得将就着在这里睡觉。打了个哈欠，后面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次他累到没有做梦，昏昏沉沉地睡着，又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醒。 猛然坐起身，时间是清晨。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书房的蜡烛早已被风吹灭。拉吉玛仍旧坐在书桌前。但他的样子很狰狞，咧着嘴笑，眼眸也闪着幽蓝色的光芒。 这是恶魔会相互低语的时间。 寝宫里有动静！希林急忙跑去。 “怎么了，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希林冲进去，发现查尼并没有醒，他在睡梦中痛苦地喘息，几乎要窒息了。 “查尼！醒醒，查尼！” 希林跳到床上，扶起查尼用力摇晃他。王子浑身都是冷汗，牙关紧闭，手紧紧攥着被单。 “喂，醒醒啊，看着我！” 希林终于把他唤醒。查尼的情绪恍惚，还没从梦里走出来。借着烛光，他战战兢兢看着希林。 “做噩梦了？” 查尼虚弱地点头。希林闭上眼睛倾听王子的心声，只听到一层层歇斯底里的愤怒。查尼仍旧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看来他还是犯病了。 白天他可以克制怒火阻止发病。希林万万没想到，查尼在梦里也能犯病。莫非梦境也触怒了他？ “我去拿药水给你喝。”他挣脱王子的手，去柜子里翻找，用最快的速度拿出药水送到查尼唇边。 “快喝吧。” 查尼的嘴唇抖得厉害。勉强喝下一大口。希林见他喝下去了才放心，又扶着他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安慰道：“现在没事了。梦里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千万不要在意。” 查尼咬着嘴唇点头，他也在努力地克制。为了避免犯病，他需要放空脑子，集中注意力看着眼前的夜色。 过了一刻钟，查尼的心绪平静下来，气喘有所改善。 “需要再喝一点吗？” 希林又把药瓶递给他，查尼又喝了一口。 他休息了很久很久才有起色，那样子像个病入膏肓的人。 “希林洛斯，你和那个舞娘的关系有多好，你对她了解有多少？” 查尼平静地发问。看来神志的确是恢复了许多。但他又把茜茜缇娅的名字忘了。 “我……是和她一见如故的好朋友，但这么说有些不大合适，其实我是去年夏天刚刚来到帝国时认识她的，不知为何感觉像认识很久了一样。” “哼，只比我早认识一个月吗？” “是的。” “……”查尼沉默了半晌。 “希林洛斯，和她相处，你有什么建议跟经验吗？” 希林眉头一皱。 “她是个很泼辣的人，争强好胜，很有野心。但她也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女人，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才这么拼命……据我的了解是这样。” “那你喜欢她吗？” 干嘛问这种问题！希林脸一红。 “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我喜欢的是别的女人。” 查尼就好像能看穿他的心思似的，听了之后微微一笑，无视他的回答又问：“你为什么不娶她？” “我、我可养不起这样的女人！” “真好笑。说的也没错。”查尼静下心来想了想。 “我梦见舅妈了。只要和她有关，无论什么事都能引得我毛病发作。” “你也知道，我只是想报复舅妈，让她生气。我并没想过要怎么和那个舞娘共同生活。” “这种话，但愿茜茜缇娅一辈子不要听到。” “哼，她应该也不介意吧。她无非是想成为富婆，也不在乎我是什么样的人。” 查尼睡不着了，他让希林点燃书房里所有的蜡烛，想再看一会书。 第641章 博雅七艺 查尼信步走进书房。他需要喘口气，找本书看看。见到桌上摆着翻开的书本，他面露少许愠色。 “希林洛斯，你看过我的书了？” “没。” 希林确信已经把翻动过的古籍都归位了。 “那这一页书是怎么回事？我上次读的不是这个位置。” “啊……应该是被风吹乱了，我就随手拿纸镇压住。” “是么？”查尼冷笑了一声。他又饶有兴致地读了书页上的字。 “你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历史。”希林脱口而出几个陌生的古代词语，因为他听到了王子脑海里的答案。 “呵！精彩。你来说说里面写的又是什么？” “呃。其实我并不知道里面写的都是什么。我只是……窥探了你心里的答案，读心术。” “真可惜。”查尼的欣喜很快成了落寞。 “我发现你翻看我的古籍，还以为你也认识上面的字。” 查尼指着书卷上某一行字诵读起来。 “我在沉思人生何其短促，悲叹从中而兴。过眼的众生不计其数，然而不过百年，他们便将无迹可寻。” “是一首诗吗？怎么那么哀伤？” “真会挑啊，这句话出自你们永生之人的口中再恰当不过。”查尼合上书本。 “这是我最爱看的一本。儿时看史书看得头疼欲裂，长大了才觉得有趣。想必古人也不喜欢是是非非的长篇大论，他们更喜欢听一个故事，又把这个故事讲给后人。” 反正希林啥也没读过，体会不出这份感受。 “你应该多认识几个字，多读书，对你有好处。”查尼扫兴地扔下那本书。 “殿下，我知道世界上最神圣的典籍只有一本，为什么你还有那么多书要看？难道这些也全都是圣典吗？” 查尼听了只想笑。 “希林洛斯，你到底认识多少字？” “我认识帝国的二十一个字母。街上的各种招牌我也认识。我最近认识得越来越多了呢！”说起这个希林还有些自豪。 “平时常用的东西，我也尽量多记住一些，这样工作上就没压力了。只是要写的话……还有点吃力。我没有专门练习过写字，拼写也背得不太好……” “哈。你这种程度，在文盲里面的确算是非常优秀了。” “……” “但是世上的知识绝不仅仅是日常遇到的那些单词。” “是吗？”希林就想问这个，“还有什么呢？” “还有智慧。” “你们每个人都这么说，读书越多越聪明……”希林挠挠头。 “不。你是个聪明的人，但你还没有聆听过先贤的智慧。读书很重要，因为你身边的人往往怀着坏心眼。而从古至今探讨着智慧的只有那几位先哲。” “如果你自己不是一位先知，没有那种过人的洞察力，恐怕一生都无法揣度出世上的智慧。最好的捷径，还是听他们讲一讲。” “是啊……我只是个小聪明的侍卫，而您是拥有大智慧的王子殿下……” “不是那个意思，蠢货！” 查尼生气了。他傲慢的样子真的像个恶魔。他究竟从书里读到了什么高超的智慧？这些书里全都是？ “希林洛斯，你应该知道一个合格的富家子弟不仅仅要学会二十一个字母，还要掌握更多的才艺吧！”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哪怕我是个粗人也知道。贵族子弟的话，骑马、算账什么的肯定都要学一点，不然就成了一个傻瓜被人愚弄了。” “呵，骑马……算账……你的说法都这么粗野。你知道总共要学多少东西吗？你有听人说过什么是‘七艺’吗？” 好像康索和他提到过，但康索自己也没学过那么多东西，所以没细讲。 “还要学七门功课？” “七种，只是泛泛的类别，具体的功课还要更多。”说起来查尼很自豪，他当然全都接触过。 “呐，也不是说七种技艺互相之间毫无关联。我们通常会描述为‘三学’和‘四术’，亦或是文理七艺，也有人称之为贵族的‘博雅教育’。” 查尼一一列举。 “文法、修辞和逻辑是其中三种文科。你掌握的字母拼写仅仅是‘文法’中最为基础的内容，除此之外还要掌握书写的语法、学习一些常见的表达方式，才能流畅地书写。” “呃，殿下。听上去我已经不想学了。” “修辞是论述的技能，有人称之为‘雄辩术’，认为是帝王家愚弄百姓的手段。但不可否认的是，辩术是一种工具。任何一种想法都需要它。” “在那之后是逻辑学。这个就比较有意思了……”说着说着，查尼自己先笑了一阵，“逻辑学是在研究其他理论结果有效性的学问。推演证明……给他们建立框架，讨论其中的合理性……” “殿下，我真的被你绕晕了。”希林听不下去了，他觉得更近奇怪。“你前面说的文法，我同意那很有用处；你说的雄辩之术，听起来也很有用，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服一大群陌生人。可是‘逻辑’是什么玩意？这也用学吗？” “当然！洞察事物的前因后果，去伪存真，从混乱的表象中察觉内在关系。这一门是连接那些知识的骨骼。” 说了这些还没有完，希林记的这些是前半部分，还有后半部分。 “嗯，是啊，这些是‘三学’，后面还有‘四术’，分别是算术、地理、天文和音乐。” “喂，就是这些吗？我还以为至少有骑马、射箭、剑术，和……如果非要学点知识，算术吧。” “哈哈哈——！” 查尼大笑不止。 “希林洛斯，剑术应该只是体育教育的一部分，但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结果我勤学苦练的剑术竟然是最不起眼的一门课程，真扫兴。我都不明白，贵族要学习算术是理所当然的，嗯，王侯将相，学地理也应该。但是学音乐干嘛？那玩意有用？” “因为，‘除了学历努力工作以外，还应该学习闲暇之余如何优雅地度过’啊，先哲说的。” “完全是没用的知识……” “对。正因为‘没用’，所以才是自由人的技艺。只有不愁生计的自由人才有能力学习，与奴隶的技艺相对应。” “唉。瞧你说的，我已经对学习越来越没用信心了。本来我还想跟着你稍微学点什么呢。” 查尼随手翻他的珍藏。 希林站在一旁能够听到他叨念那些书的作者，“普洛科皮乌斯、撒路斯提乌斯、色诺芬、塔西陀、希罗多德……” 一串串名字听起来已经很像天书了。 作者注：因为无法虚构出智慧，这里借用了真实存在的古代先哲。 “小希林，你说我今天看哪一本呢？” “欸！” 希林挠挠头，“你是帝王之胄，当然要多看看帝王之道，学习一下怎么当皇帝咯。” “怎么当皇帝啊……”查尼若有所思。 “你知道古时候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他通晓这个世界上最终极的奥秘，也深刻地思考过身为帝王应该怎么统治国家……” “嗯，挺好的呀，就看那本呗。” 王子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书柜里选了一本，或许就是他说的那本。随后一边看书，一边偷看希林。 希林没觉得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啊，故作镇定地站岗执勤。 “那个人说……”查尼用书挡着一半的脸，狡猾地窃笑，“要培养一位杰出的统治者，应该让他从小在远离尘嚣的地方，免得被俗人教坏。” “哦。这不是说得挺好？我也觉得有道理。” “他还说，要让他学习体育和音乐，强健人体，陶冶情操。然后学习算术、文学等等。” “就是你说的七艺？嗯，很棒啊，这样他就学习到很多知识了啊！” “等到三十岁的时候，这个人回到社会进行实践。等他五十岁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位优秀的帝王。” 希林一个劲点头，他觉得有文化的人讲话就是不一样，说得这么有条理。 “你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嗯嗯。” “他们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培养我的。” 希林正要表示出附和，偶然察觉到王子的表情不对劲，他好像很不高兴。 “这个思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你知道这个什么都懂、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吗？” 希林摇摇头。 “他鼓吹了一辈子这些狗屎，在晚年的时候怂恿他最器重的学生叛乱，斩杀当时的统治者取而代之。他以为自己悉心培养的学生一定能成为最理想的帝王。不过可惜……” 查尼放下书。 “他的好学生也被叛乱者刺杀，国家最终还是落回到俗人的统治。” “这……” “这就是书本上鼓吹的帝王之道，我不觉得这本书能把我领到什么好道儿上。” “或许是这个人还不够聪明吧？你换一本看看！古往今来那么多聪明人呢！” “相信我，希林洛斯，这个人的确是最聪明的一个。尽管他也对这个世界无能为力，但他将世界运行的基本逻辑解释得非常透彻。这份智慧指引着无数后人，他的确是不折不扣的‘先哲’。” “怎么会这样……明明是最聪明的人，你还说他把世界的逻辑都想清楚了，竟然还没当好皇帝……” “慢慢来吧。”查尼笑呵呵的，“希林洛斯，我累了。” 天亮了，但查尼想睡回笼觉。有太阳光环绕着他比较有安全感。于是希林向他告辞，吸血鬼现在也需要补充回笼觉。 第642章 仁慈的君王 清晨的睡眠总是伴随断断续续的梦。其中一个梦很真实，希林甚至觉得自己不是做梦，而是亲身经历了那件事。 他梦见自己醒了。在外城的侍卫营里，他本来也应该有个宿舍在那里的。他醒的时候身上穿着侍卫的衣服，却感觉“他”并不是自己。 他被宿舍里两名同僚吵醒，他们是一老一少两个人，嚷嚷着出去查看情况。梦里他好像认识这些人，又好像不认识。 “帝国啊，一年不如一年，皇帝一个不如一个！全特么操蛋！”老侍卫大声嚷嚷着。 “就是。最后倒霉的还是我们。”小侍卫附和。“要我说，谁当皇帝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把旧的暴君杀了，还会冒出新的。谁坐在那个位子上，都会变成一个混蛋。” “可不是。一个滚了，又来一个，害我们吃这些苦头。” 希林站在那二人当中，他们毫不避讳地继续抱怨。 “你说说，这么多月没有发薪水，冬天连柴火也没有，还搞什么？早点回乡下算了！” “哼，就你这种穷小子能睡着。我们家的猪圈条件都比这里好！” 希林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只跟着傻笑。 这时候，宿舍里有人走出来了——是塞诺斯！ “说什么呢，小鬼！”老侍卫拍了希林后脑一巴掌，“队长的大名不能乱喊！叫队长。” 接下来，希林跟着他们一起恭敬地喊了声“队长”。 塞诺斯表情很严肃，带着责备的意思对几个人说：“滚远一点！别让皇帝听到你们的抱怨！”· 两个侍卫被批评了，悻悻离去。希林被那二人拖拽着离开。 “远点就远点。”年纪小的仍旧抱怨。老的那个让他小声点，到了更加偏僻的地方，才说：“挨个批评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没让我们挨打算不错了。” “当个侍卫还挨打？” “那当然！你以为都是你打别人那么威风啊？要是拉克迪队长，早就一人赏个巴掌了。” 两个侍卫溜达到树林边上继续聊。 小侍卫又说：“诶，老哥，话说，米卢法那个傻逼是已经死了吗？所以就不是皇帝了咯？” “对啊。死人又不能当皇帝。” “哼，让他那种人白白当了二十年皇帝！” “是啊。世事难料，他还以为自己能当一辈子呢。” “可是他死了，后面谁当皇帝啊？我没听说那个家伙还有什么亲戚了。” “吼，有也不给他们当了。我们侍卫队长已经带头反了，推一个我们自己的人上台。市政院那边没有意见，现在就在等教堂的认可。以后我们自己人当皇帝，帝国无论再冒出哪个骗子也没份。” “这也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老的侍卫说，“这个规矩存在几千年了，太久没用大家差点都忘了。” “什么规矩？侍卫还能当皇帝的？” “对。拥有兵权、又获得侍卫队大多数人支持，就可以在皇宫内部拥立一位新皇帝。新皇帝只要得到贵族的支持，再由教宗加冕，就成了合法的皇帝。” “天呐！帝国的皇帝还能这么上位的？我头一次听说！”希林插一句嘴。 “帝国最早的皇帝就是这么上位的。你在帝国长大，小时候没有听过千古一帝的故事吗？” “这个……我家乡又不在这里。” “野蛮人。” “我是帝国长大的，可我也不信啊。就凭三个人作证、十个人举手同意，偌大的帝国就产生新皇帝了？没道理啊！那些权贵自己怎么不当皇帝呢？” “这你就不懂了。”老侍卫说，“权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如果谁敢逾越，就会被其他人围剿。所以他们宁可守着自己的基业，选择一个大家都说得过去的人来做皇帝。” 小侍卫仍然不信。 “我们都经历了太多年的动荡，现在帝国只要有个说得过去的人执政就可以。我们该干嘛干嘛。” 老侍卫很坦然，“我们还是侍卫，继续上班，不管是谁坐在皇帝的宝座上，我们保护他就对了。他是谁根本无所谓。” “噢——” “话说，新皇帝他们选出来了没？我这几天在外面执勤，也没目睹到情况。” “选出来了啊。”小侍点点头，“他们挺不靠谱普的，随随便便地举个手就选出来了啊。我当时在场，他们让我举手，我也举了。这样真的算数吗？” “算数。等教宗加冕以后，就彻底坐实了。——话说到底是谁啊，拉克迪吗？” “没，他推举了另一个人，就是刚才那个啊——”小侍卫的疑惑终于能够说出口了。 “塞诺斯？” “对啊。就是他。我看你对他的那个态度，以为这个选举不作数的……” “他是皇帝了？新皇帝？”老侍卫再三确认。 “嗯。” 二人面面相觑。 塞诺斯本来是个老实巴交的侍卫队副队长，恰好赶上了一段时间帝国动荡王座空虚的日子，竟然就成了侍卫队推举的皇帝，而且，还顺利取得了权贵的认可。 “新皇帝很低调嘛，都当上皇帝了，也不告诉兄弟们一声。呵呵。” “是啊，他衣服还没换呢。” “小鬼，以后可不能背地说皇帝坏话了，搞不好挨一顿鞭子，命都会没了。” “嗯。”二人心有余悸，但愿这位新皇帝没把他们的闲言碎语记在心上。 “这个皇帝，还真是一贯地仁慈宽厚呢。”希林暗自浅笑。 “笑什么呢！你也是，以后注意点，别傻呵呵的。” 第643章 送葬的队伍 尽管两位王子都沉浸在闲散的欢愉中，有件事情他们必须得参与——皇后的葬礼。 皇后的尸首被精心处理。按照帝国的传统充分干（腌）燥（制）后的尸体，用香料填塞，再用东方进口的丝绸包裹。最后装殓在冰冷的棺材里。 葬礼的日期定好，清晨希林随着王子一同出来。恶魔不停嘲笑人类的防腐工艺跟制作腊肉一样。 再次见到皇帝的时候，他分外憔悴。鬓角都白了。还有些神志恍惚。 查尼一点都不觉得悲伤。 “这有什么好过不去的。老舅好歹也是皇帝，再找个老婆还不容易？” 皇帝一句话都不想说，拍拍王子的胸脯让他闭嘴滚一边去。 小王子带着他那一大群侍卫过来，也没什么悲伤的心思，路上还在商量着离开皇宫以后玩点什么。 “孩子们，我们的行程已经定下来。为了践行诺言，我要将你们的母亲安放在圣天使大教堂。” “顺便，我也会去视察一下安置房的修建。旧皇宫那里有一处适合度假的花园，可以作为我们的行宫。我打算多住一段时间，换一个心情。” 小王子拍手叫好。 既然出行的日程定得比较长，宫廷里所有的仆人都聚齐，他们要携带大量的日用品，保障皇帝度假期间的起居跟皇宫里一样舒适。 宫廷管家预计陛下会滞留一个月。 小王子自然是要带上所有好吃好玩的东西。他的随行队伍不比皇帝的短。查尼则是带了很多书，每一本都舍不得，后来决定把珍藏古籍的柜子一并带走。 帝国的重要官员也会随行，届时一些紧急的要务在行宫办理。他们陆续来到皇宫。太阳出来以后，送葬的队伍出发。 皇帝陛下也缓步走出宫殿登上马车，卫队吹响了低沉的号角。两位王子，还有众多官员会随着他先行前往。待他们走得足够远了，装着棺材的马车才出发。 皇帝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偶尔有些市民自愿加入随行。因为这一次陛下真的伤心了，他很低调，没组织娱乐活动。一路上气氛一直非常沉闷。 送葬的队伍最后面，还跟着一辆小车。碰巧，也是一辆送葬的灵车，也是一个老头子送他的老婆子。 帝国的土地大多为私有，根本没有收留亡者的闲处。平民的尸体如果要体面一点，必须送去教堂，安放在底下坟墓。 圣天使大教堂是穷人唯一的选择——便宜。老头儿把积攒的二十枚金币都带上。这些钱，可以为巫婆买一条通往天堂的门票，至少他自己这样认为。 因为皇帝的队伍声势浩大，很早就封闭了主干道路。老头子不得不等他们全都走完了才上路。 茜茜缇娅跟在老娘的灵车后面。专门选择这一天，也是为了去教堂蹲守她的王子。为了光彩照人地出现，她选了最漂亮的一条红裙子，还把头发烫了一下。 队伍途径帝国大教堂的时候，教宗哀穆勒带着人来拜见皇帝陛下。他很不理解，六百年来，帝国皇家规模的重大仪式都在帝国大教堂举办，怎么偏偏到了自己当教宗的时候，无缘无故换地方了，皇帝跑去弗拉维那里了！ “难倒皇帝看不起我，觉得我不够格吗？”他心里的怨气隔着好几辆马车都能被希林听见。希林好奇地观望。 皇帝非常谦和地回答：“我于年初的时候许诺过，就必须要应允，否则是出言无信。” “可是陛下，那个地方条件简陋，环境非常地恶劣，会给您的身体带来不利的影响！” “无妨。我年轻的时候出身低微，并不介意恶劣的环境。” “哎呀，陛下！那座教堂的修士都没有几个，他们不正规，连基本的仪式都不会主持！皇家的葬礼应该由我们这些专业人士来操办啊！” 皇帝已经下了决定。 哀穆勒心想，国家大事，帝国大教堂也必须有席位！如果皇帝非要去，那么他也要去。皇帝并没有反对。 “师弟啊师弟，弗拉维！蹲在破庙里一声不吭，竟然就有帝国的皇帝会赏识，简直是见了鬼。” 哀穆勒堆笑着从皇帝面前退下，立即就换上嫉恨的嘴脸。帝国大教堂的马车和修士队伍，也跟上皇帝的马车。 “主教大人，虽然您那么眼红弗拉维获得的关注，可是如果真的换成你，去住在那个鬼地方，和一群濒死的穷光蛋朝夕相处，你也不肯呀。” 哀穆勒身边的幕僚在一旁打趣。 “呸！” 再继续走，又有一支车马加入了队伍，是帝国的几位大贵族。希林在远远地看到了。几家贵族差遣使者送了些客套的问候。 圣天使大教堂距离帝国的城区真的太远了！车马队走了整整一天。傍晚的时候，到了皇家步道的尽头，也是帝国的尽头。 大理石的方砖在尽头被沙土遮盖，接壤的是曾经的鹅卵石地面。再向前，是六百年前的废弃皇宫。断壁残垣被野生的植物覆盖。 那里尘封了太多帝国昔日的往事，而现在追随皇帝陛下的人群众，根本没有一个知道这些。 他们看到了曾经的辉煌，会惊叹地互相询问：“前面那是什么地方？异族的文明遗迹吗？” 不，那里曾经也是帝国。 曾几何时，那里的皇帝修造了通往新城区的步道，还被臣民们嘲笑新区一片荒芜毫无价值。短短六百年时间，帝国的中心位移，倒换了天地。 “原来皇家步道的尽头是这样的，我还以为尽头是城墙呢……”有人小声这样说。 帝国其实是没有城墙的。帝国的四邻千百年来早已归顺于。四面之外，有少数地区常年征战。战火有时候烧进来，有时候又被赶出去，帝国的版图基本上保持不变。 之前希林前往教堂走的都是小路，小路比较近。皇家队伍的车马甚重，必须得取道从前的鹅卵石马路，从步道上走下来，绕到旧皇宫前的广场，从正门来到圣天使教堂。这条路，若不是翻阅了大量古籍，连书记官都不知道。 大队人马到来以前，已经派遣了先行小队紧急开辟了通道。两侧尽是刚刚被斩断的野蔓。车队多次转向，才最终折腾到教堂大院。此时，太阳都已经完全落下。 皇帝陛下悲伤地从马车上下来，看到早已恭候多时的弗拉维，情不自禁地老泪纵横。 第644章 飘在风中的圣贤 话说也有一段时间了，查尼在皇宫里忙着自己的事情，把某个人忘得一干二净——愚人阿福。 王子本来要带这个肥胖的傻瓜回来取乐，如果他可以念经的话，或许还能治好皇帝的失眠症状。 先是查尼自己彻底忘了他，而后，皇帝对这个傻呼呼的家伙也完全没有兴趣，最后他被推给一个仆人照料。 几乎皇宫里所有人都去参加皇后的葬礼，福托也被仆人带着来了。葬礼进行的过程中，有段时间仆人没空理会他，他自己睡着了。 他每次恬恬睡去，身体就会变得像气球一样，轻飘飘浮上天花板…… 偏赶上这一次，没人注意到他。阿福被放任着自生自灭，飘呀飘呀，一直向上升，直到大教堂的尖顶上面。那上面年久失修还要破损，阿福从破洞飞了出去。这时又来一阵小风，把福托吹得越来越远。 教堂外的荒地有些闲人在晒太阳。大家都看见有个肥墩墩的人从教堂里飘出来。那些人闲的无聊跟在后面追。还指指点点地说：“你看这教堂怎么显圣了，有圣人从里面飘了出来。” 风呢，有时候大有时候小。有时候阿福飞得太高了，跟太阳一样高。惹得围观的人眼花。有时候又飘得很低，几乎贴着地面。 他在睡梦中飘了一个时辰，突然屁股一蹲，惊醒了。 阿福看看自己，正坐在一头驴上面，倒骑着驴屁股。因为他沉，驴被压得嗷嗷直叫。那一群追着他的人也赶来了这里，把驴子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这时候驴子身边的一位胖绅士就非常不高兴了。他可是真正的绅士，读过很多书，有文化又爱讲公道的人，邻里之间的琐事都会找他评理。这不，他正在给两个小市民评理。 重要的证物，就是阿福屁股下面的驴子。 两个人一个是运面粉的搬运工，一个是卖面包的小贩。他们都坚称这头小毛驴是自己的。两个人的宝贝毛驴还都有个名字，一个人喊毛茸茸，一个人喊长耳朵。各自嘛，也都有一套道理。 “我的毛茸茸每天搬运面粉，所以毛上面也沾了些面粉。” “我的长耳朵每天拖着面包去贩卖，他身上才有股面粉的香味。” 哪有什么香味啊，闻一闻臭的要死。这头驴经常搬运东西，背上的毛都磨秃了好几处。两个人都坚称是想让毛驴休息一会，才把套具卸下来。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就跑去别处了。 胖绅士头疼得很，不知道该怎么判。 “哎呀你们干什么围过来？都走开！”绅士试图驱散围观的人群。 “老爷，这个会飞的修士可是造物者显圣，我们亲眼看到他从教堂的尖顶上飞出来的。” 绅士听了只觉得扯淡。 “他飞到您这里，一定是上天眷顾，来帮助您的。要不您问问他怎么看？” 那就问问吧。绅士正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请问这位修士，您知道这事该怎么办吗？” 阿福是愚人，连基本的话语都讲不清，别说判断了。他就知道自己赶了一夜的路，又没吃饭。 “饿……吃……”愚人面容平和地说。 “什么玩意吧！”绅士听了来气。可他转而又想，“对哦，没错啊！这毛驴肯定认识自己的主人，让那两个人拿出平时喂毛驴的草料，看看它吃谁的不就好了？” 于是绅士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嗯，你们，各自拿一份平时喂驴子的食物站在两边，看看这小毛驴饿了以后吃谁的吧。” 二人觉得有道理就照办。一个人准备了嫩草，另一个人准备的是硬面包。 阿福骑在驴背上，一眼就看到了硬面包，便跑过去和驴子一起吃硬面包。卖面包的商贩立即对人们喊：“看见没，我们家的长耳朵最爱吃我烤的面包！” 可是这驴子吃了两口就把面包吃光。一扭头又看到青草，跑去吃青草了。 运面粉的那个不乐意了：“这毛茸茸分明就是我的！他平日里都吃青草。是他背上这个胖子想吃面包了才跑去你那的。” 围观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大多数人都很迷信，觉得天上飘的圣贤一定有独到的见解。对于阿福的选择，人们也均匀地分成两派。吵架的人多了，案子更加难断。 这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阿福吃饱了。他打了个嗝，又放了特别响一个屁。不仅围观的人吓了一跳，那驴也吓着了，嗷地一声撒腿就跑。 围观的人们也着急了，全都跟在后面追。 阿福非常害怕，紧紧地抓住驴子肚皮。毛驴以为这是让它加速，就跑得飞快。它受惊之后在街巷里面乱窜。追的人虽然着急，却不敢贸然靠近。好几次毛驴从小巷子里奔出来，差一点撞上蹲守的人，又更加惊恐地逃窜。 追了有半个时辰，所有的人全都累了。胖绅士上气不接下气地赶过来，“驴呢……驴呢……？” 搬运工和小商贩靠在墙边上，指着不远处的水井：“老爷，那边。” 驴口渴了低头喝水。阿福也口渴了，爬下来喝水。 这是那种三段式的水井。宽阔的矩形水池，位于小广场中央的高出，随着台阶向下分为三个不同功能的水池——饮用的、洗衣的、饮畜的。驴子自觉地在第三层喝水，阿福也不嫌弃，和它一起喝。 正在绅士犹豫要不要干脆杀了驴分给他们二人一人一半之时，突然有个围观的人喊：“驴，那里还有一条驴！” 可不是么，水池不远处，有一头蠢驴正卡在小巷子里叫唤呢！ “哎呀，这个才是我的毛茸茸啊！”搬运工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宝贝，欢呼着跑过去。 绅士长出一口气，想不到麻烦自己解决了，他非常高兴。而人群则在欢呼另一件事：“天上飘下来的圣贤，果然有非凡的远见！” “这是显圣！显圣！” 绅士擦擦额角的汗，争辩道：“这分明都是我的主意，你们可能不知道，我在教堂里认识这位圣人的……” 没人搭理他，人们簇拥着阿福，把他举过头顶欢呼。 阿福不是特别理解这种行为。尤其这些人他都不认识。被人们高举的时候，他只好发呆。于是又在发呆的过程中飘起来，脱离人们的手，一路离开街区。 最后他落在一辆马车上面。偏赶就是一辆驶向小教堂附近的车，继而又被邻居发现了他的踪迹，及时地将这个愚人带回了教堂。 对于被王子带走以后的经历，阿福根本讲不清楚。牧师看他身上没有伤痕，精神也不错，只能说没被亏待。也就算了。 这是愚人圣贤的故事哦。 第645章 工地意外 休息几日后，皇帝的精力日渐恢复。宫廷秘书为他安排了去工地巡访的日程，这一天皇帝陛下带着诸多官员和贵族一起，视察安置房屋的建设。 这片土地很荒凉，满地都是从前王宫的瓦砾。经过这段时间的紧急施工，一个大致的框架已经搭出来。经过计算，不仅可以容纳目前的全部灾民，还可以对外出售一部分填补建造费用。 大多数官员和贵族都住在繁华的市区，赶过来需要好多时间。理论上皇帝应该在他们到齐之后再驾到，实际上这天塞诺斯早就醒了。 他的床上没有值得留恋的人，一个老大爷孤零零地看着日出，眼看着所有仆人来往忙碌。自己坐在床上发呆。 用早饭的时候侍卫长拉克迪老哥来上班了。皇帝叹口气，看看边上也没什么人，就喊老哥坐在自己身边。 “哎呀，您毕竟是皇帝，这多不合适。” “少来。我怎么当上皇帝的，自己还不知道嘛？坐。”他端给老哥一个盘子，“吃了没？” “吃了。” “再吃点。” 老哥俩坐着各自叹气了半天，塞诺斯开口说：“我做这样的选择，会不会害了查尼和小昆呢？” “说什么话呢。别多想了。”拉克迪拍拍他肩膀。 “你说我是个称职的皇帝吗？” “是啊。”拉克迪抓起蛋糕塞嘴里。“真的，真是好皇帝。比之前那几个王八蛋强多了。” “可我只是出于同理心，对待你们更好一些而已。我顶多就是个仁慈侍卫。作为皇帝，我欠缺的太多？有时候觉得，我特别亏欠帝国那些平民百姓……” “想太多了，没必要。”克拉迪吃完了舔舔手指头。 “跟你说，天底下怎么样，平民百姓自己心里有数，轮不到你一一过问。管的多了反而麻烦也多。啥都不管最好。你这么大岁数了，有一天是一天，开开心心得了。” “对于从前做侍卫的我这样够了，对于这个做皇帝的我，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森瑟诺斯一拳锤在餐桌上，又站起身在门口踱步。 “那么多人都需要帮助，我却只能跟这个商量商量，跟那个讨一点，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这样蒙混过完一生，也不知道后世会如何评价。以后查尼又该如何是好？万一，他也落得以前那些帝王的命运……” “老弟！你看看查尼，他是个优秀的王子。百姓都喜爱他，他一定会青史留名，放心吧。” “唉。我想去工地上转转。咱俩去散散心。”皇帝直接就要出门。 “人都没到呢，这才几点呀。等到官员们到齐，至少要中午。” “所以我就想趁现在一个人走。人多就吵闹了。” “那好吧。”侍卫长应允。 他们走出行宫的时候，正巧查尼来问候。 “醒这么早？”皇帝心里一阵嘀咕。 “哎呀父皇，这个地方太吵。太阳升起来以后，虫子啊鸟儿啊全都在叫，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皇帝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工地视察，王子当即同意。 “希林，喊车夫来接驾！” “欸，一时半刻的路都懒得走了吗！我走过去就是了。” “噢。”查尼很不情愿地同意。 皇帝陛下平日里穿着随和，举止也没有排场。这天查尼碰巧穿着睡袍出来，也没有特别隆重。他们一行人失去仆从的烘托，就像个普普通通的富贵人家。 在工地皇帝没有声张，自己在周围随便走走。这一天为了迎接陛下，工人们都列队在空地上等待。工头也打扮得很好。反倒是施工现场非常冷清。只有那么一两个看场地的人。 “真神奇。他们来不及烧砖头，用泥巴和碎石就能夯出六层房屋的高墙。”塞诺斯走在前面。看的安置房的进度他很兴奋，忘记了烦恼。 “我的父亲也是泥瓦匠，他一直以为我将来会当个建筑工人呢，哈哈！”皇帝指着一处脚手架大笑。“我小的时候也在工地帮工，做过这些事情。走，我们上去看看！” 他不顾侍卫长的劝阻，兴致高昂地往脚手架上面跑。从那上面不仅能看到整个工地，还能看到远处的工人们，甚至更远处的教堂。 “多美的地方啊，不愧是前朝古都。” 查尼也跟上去。这地方很高，摇摇欲坠的。尤其是人站得多了，总觉得架子不够结实。他们饱览风景的时候，又听到土墙里面有人在哀嚎。 “救命啊——好疼——” 塞诺斯第一个听到了，探着身子一看，原来一个工人不慎跌下去，脚夹在脚手架的缝隙中卡住了。 “大老爷，快救救我！”那人发现有人路过，更加激动地大喊。 塞诺斯立即命令侍卫长和希林下去帮助那个人。 那人的脚踝被木板的缝隙夹住，皮开肉绽出了很多血。他疼得大叫，顺带地，还诅咒着帝国的皇帝害他受这样的苦。 希林和侍卫长爬去脚手架两端砍断固定的绳索，又合力挪开一侧的木板，才把那人解救出来。希林摸摸他的脚踝，“还好，都是皮肉伤没伤及骨骼。” 二人扶着这位工人爬出来。 侍卫长很不高兴，想臭骂一顿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塞诺斯用眼神制止了他。 “工人，咒骂皇帝好了。是他要修造房屋，才害你受苦的。但是，谢谢这个下令帮助你的老人家吧！”侍卫长说。 “谢谢您，大老爷，您真是个善人！” 自始至终，这粗鄙的工人也不晓得帮助自己的人就是皇帝。 希林和侍卫长一起送这人回工棚，那里的同伴可以帮助他。折腾了半个钟头二人才返回。这段时间塞诺斯就背着手站在脚手架上。 回来时查尼蹲在一旁看风景，塞诺斯则愉快地朝他们挥手。他们二人也挺高兴，悠哉悠哉地往回赶。 就这么一抬头的功夫，哪成料想皇帝挥手时竟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 希林和侍卫长远远地看到皇帝陛下一个跟头从墙头栽下来，翻滚着跌落到地上。 事发得过于突然，查尼都没反应过来，再回头时舅舅已经在地上哀嚎了。侍卫长大惊失色，疯狂地奔到皇帝那。 “老弟——！老弟你还好吗——！” 第646章 尘封的回忆 皇帝陛颤抖地申吟。脸上非常痛苦，几乎扭曲起来无法讲话。无论他伤在哪里，可以肯定的是伤得不轻。 侍卫长轻轻扶起他的头，陛下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老舅！老舅！”查尼私底下都是这么喊的，尤其是他着急的时候。 “慢着，千万不要挪动陛下的身体！去找人来，带着单架抬陛下回去。” 希林领命，又跑回工人们聚集的空地。万分焦急地向工头亮明身份，告诉他们陛下本人正在工地现场，而且受伤了。 起初那几个人不信，但意识到情况的严重后，大家拿着担架赶来。希林还骑马去喊侍卫队的人。大批的侍卫赶到，这才将皇帝抬上马车送回行宫。 这一天的巡视活动被迫取消了。 官员和贵族们赶到行宫以后反而更加积极，一定要来探望皇帝陛下。其实他们不太关心安置房的进度，对他们来说皇帝陛下的安危更加重要。 皇宫的大夫都赶来为皇帝会诊。宫廷管家将那些急着求见的人拦在行宫外面，尽量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敷衍他们。 希林和查尼呆在一起，他们也必须在外面等待。不知为何，一大群侍卫将他们的房门团团围住，谢绝闲杂人等的慰问，甚至包括小王子小昆。 “干嘛要这样？我们做错什么了吗？” 王子没有回答。 等了很久，宫廷秘书长来找他们，却不是为皇帝的伤情，而是低声问希林：“你们与陛下一同出去的，在场的可还有谁？” “还有侍卫长。”希林脱口而出。 查尼不太高兴。他瞪了希林一眼。又喝退了秘书长，根本不想讨论任何事情。 终于，傍晚的时候皇帝的伤情稳定下来才允许王子殿下探望。 医师沿着摔伤的部位排查一遍，可以肯定陛下他腰部骨折了，很危险，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必须卧床休息。医师对这种伤无能为力，只能祈祷等待骨骼自行愈合。 皇帝疼得厉害，话也说不出来。医师给他喝下大量的止疼药才稍微好了一点。 终于可以探望了，小王子急吼吼地跑来。他昨天晚得太晚早上在懒床。刚听到这个消息都没放在心上。 王子这个年纪摔一跤根本不奇怪，自己前不久就摔过。是宫廷管家提醒了才明白，年纪大的人摔一下，可能会要了老命。 陛下昏睡了一段时间才醒，仍然没发讲话。这段时间两个王子谁也没有离开。 夜里皇帝醒了，看到侍卫长在边上就很开心。对他说：“我做了个梦，梦到以前的时候了。” 小王子一见他醒了，急忙扑上来趴在皇帝的被子上，大喊：“父皇！父皇我来看你了。” 皇帝疼得脸色发青，赶紧摆手让他不要碰。查尼就是那种性情很冷漠的人，远远地站着，也没有什么表示。 皇帝对自己的老伙计侍卫长说：“你还记得那个时候吧？我可苦了，躺了两个月才好。” 然后皇帝又摸摸小昆的脑门，嘀咕着：“可是，毕竟是一个孩子的命啊！你看小昆长大了这么可爱，当初的一点点苦难又算的了什么？我在梦里疼得死去活来，一想起小昆还在等着我，就有了希望。才从噩梦里醒过来的。” 对于这件事，皇帝自己不常提起，只有侍卫长知道。小昆和查尼也没放心上。究竟什么事？希林倒是通过读心术看得一目了然。 皇帝昏睡的那段时间，他脑中的噩梦非常剧烈，很轻易就能感受到。希林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幕幕的画面闪过去。他闲着也是闲着，就在不断地窥探皇帝的内心。 皇帝的噩梦，是在一片大雨中的漆黑夜晚。他还穿着侍卫的衣服，然后被几个侍卫扒光了绑起来一顿暴打。反复被棍棒击打的部位与今天摔伤的部位一致，难怪会激起这一段回忆。 在梦里这份痛苦的感受能够与观察者建立联系。希林能体会到他的绝望，一度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世间没什么值得留恋了。 他这辈子活得不容易，父母早亡孤苦无依，没有懂事的时候就在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没日没夜地工作。当希林感受到这些记忆的碎片时，也不禁觉得难过。 皇帝陛下的噩梦持续了很久。挨打的画面之外，又闪过了许多回忆。哦，记得那个怀孕临产的宫女吗？叫做塞诺斯的侍卫，就是当今的皇帝本人，为了包庇那个宫女，向当时的皇帝认罪，说宫女怀的孩子是自己的。 当时的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把他拖出去重打。其他的侍卫可不管这些隐情，非常卖力地轮番施虐。塞诺斯几度昏厥之后，又在梦里醒了。 他又梦见和他关系最好的老哥，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侍卫长的拉克迪。他自己瘫在床上无法动弹，老哥逼着他吃了些汤。然后又埋怨道：“何苦呢？怎么有人没事干捡了个绿帽子给自己戴上？认识你这么多年，头一次知道你好着喜当爹这口。” 塞诺斯苦笑着摇头。“别挖苦我了。我确实受了老大的苦，可想想那没出生孩子，毕竟是一条人命啊……她人呢？安全了吗？” “嗯，陛下开恩，赶她出宫。我们凑了点钱送她去你老家了。你背的锅，自己养着吧。” 二人沉默一阵，侍卫长又觉得好笑：“那小姑娘长得不错，你也不吃亏。” “我哪敢享这种福气？我得赶紧托人捎信，跟家里的老婆子解释才是。” 二人越说越觉得好笑，塞诺斯忍着剧痛，想到小昆在不久后出生，又想到小心翼翼地把他养大，想到第一次带他去皇宫溜达……然后想到现在小昆这么大了，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 仆人们陆续围上来，遵照医嘱给皇帝翻身清洗，换了件衣服。有一些官员等着觐见，陛下不得不请他们进来，赶紧说完走人。 “他们就是这样，更加关心皇位安危。”皇帝抱怨了一句。 原来那些人是担心由于意外导致皇位易主，才这么积极地打探。 这些官员们进来以后，皇帝说了几句无关的话，解释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他们本来非常担心的，看到皇帝还能讲话，神智清醒，才放心多了。 这时仆人又端上食物。也是那种非常细腻的珍馐。皇帝靠着枕头微微起身，吃了半盘。那群人更加高兴，只要能吃得下，就说明还活得好好的。 后来说了很多客套的话，他们才陆续离去。皇帝表示自己仍旧疼痛难忍，仆人又给他喝了很多镇痛药。俗话说的伤筋动骨一百天，未来的几个月里，恐怕他都必须这样卧床休息。 第647章 莽撞的业务员 听闻皇帝出了意外，教宗阁下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哀穆勒隔几天就来皇帝休息的行宫慰问。有时候遇到别的权贵也在，不得不一起等着。 这天遇到财务官在里面聊了很久，哀穆勒不得不在前朝废弃的花园里面喝茶等待。 “这座荒废的皇家宫殿，依旧很美啊。”他的跟班，莱默主教边喝茶边赞叹，“你看那些倒塌的石柱，依旧能看到昔日帝国的壮阔气势。” “呸！什么破地方，喝口茶里面都是沙子！” 哀穆勒特别不喜欢这里。尤其一想到自己的师弟弗拉维最近出了那么多风头，更是生气。 “都废弃六百年了，荒草长成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看的！” “美是永恒的啊，主教大人。” “哼！弗拉维！你们一个个都器重他。连他住的破地方都喜欢。” 哀穆勒脸色一变，莱默不好意思继续讲，只得低头喝茶。天色都晚了，税务大臣才从行宫里出来。 再问皇宫的仆人，对方答道：“陛下今天过度劳累，已经在休息了。卑职会转达您的问候。” 哀穆勒勉强说了些客气的话，心里别说多气了。他甩着手闷头走路，一不小心又被地上残破的砖石绊倒，更是破口大骂。 “什么鬼地方啊！到处都是破烂！帝国的皇帝在这里休息，怕不是气数要尽么！” 说完这话他又后悔了。虽说是旷野，就怕密林中有好事的人，听到了出去挑拨。哀穆勒立即又缩着脑袋紧走。 偏不巧，就有那么个奇怪的人影跟上他了。那个人又高又壮，虎背熊腰的。尤其脖子特别粗，跟大脑袋一样粗。脸上黑黑的，额头宽阔，两只眼睛圆溜溜的。 再仔细看此人绝非武夫，走路的步态混乱，一点章法也没有。身上没什么兵器，穿得也破，大概只是个穷苦的壮汉而已。 看他表情还很迟钝，有些痴傻，怕不是个弱智？ 哀穆勒和莱默装作没看见那人，不想那人还主动凑上来说话。 “主教大人，这是崴了脚吗？伤得厉害吗？” 这人讲话也唐突，脸上的表情很怪。 哀穆勒一看，这个人衣服不晓得是什么破布拼接的，乱七八糟的。脸上也脏、头发也乱。他从来不和这种人讲话。 “人穷志短，这人总归怀了点鬼胎。要么就是讨饭、骗钱，或者打劫、敲诈勒索，甚至没准是绑票的。”哀穆勒想着想着眉头就皱起来。 一句话也没讲，哀穆勒跛着脚扭头就跑。 “这地方太荒凉，才有这种人出没！” 哀穆勒心想，“只要紧走两步到了莱默那里，有众多随行保护就安全了。” 他刚跑出两步，那个人脚程更快，一步跳上来抓着主教的腰，不怀好意地嘿嘿一笑，死死拉着他不放。 “流氓！你要做什么！” “大人！大人您脚受伤了，别走了，让我背着您吧！”粗脖子的壮汉大喊道。 让这种臭烘烘的人背着自己？哀穆勒宁可在皇宫大殿前爬回马车，也不想被这种人碰一下。 “我没事！不用你背！” “大人——！”粗脖子壮汉讲话声音特别洪亮。“我知道，您有马车，我送您回车上！” 说着壮汉就撇开哀穆勒那些同僚和随行，径直往远处走——去的还不是教堂的车队，而是在追税务大臣的车。 粗脖子壮汉跑得特别快，哀穆勒一见这架势不敢再反抗了，换了和蔼的口气。 “放开我啊——大哥！你找我究竟什么事情，咱俩好好说，行不？” “嗯。行。”壮汉一听，突然又停下脚步，将哀穆勒摔了下来。 “我找您啊——是为了谈生意——” 一听是“生意”，哀穆勒更加吓得发抖，这不就是“绑票”委婉的说法么！他再次死命地挣扎，那人用全身力气抱着他，二人扭成一团满地打滚，他华美的丝绸红袍子都弄脏了。 “我不和你做生意，救命——！救命——！” 那人怕他引来同伴，就骑在主教脖子上捂着他的嘴。 “嗯——！嗯——！” 哀穆勒喊不出声了。那人小声地说：“大人，您安静一点。我是来谈正经生意的。你看见我手里的匕首没有？” 说着一把雪亮的短刃架在哀穆勒喉咙上。那人身子压着主教，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抵着短刃。哀穆勒一想，别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了。说什么都乖乖点头。 “您别大声嚷嚷行不？咱俩好好说话。” “嗯……”哀穆勒涕泪聚下。 “我们是做正经生意的，当然兄弟们没来。我就是个业务代表，来拉单子的，业务员。” “嗯……” “我们做的是……人命的生意。这个——”那人握着白刃一晃，“就是我的名片。” 哀穆勒一听，当场吓尿了。那人手稍微松开了点，主教立即颤抖着求饶：“大哥……您要多少钱，快说吧。我的同僚们出门也带着钱了，马上送给您。” “诶嘿嘿，这么痛快？”那人挺高兴，抓抓脑袋憨笑。“我们老大还说什么要谨慎地谈生意，你看我一句话就搞定了。” 趁着那人得意，哀穆勒还想逃。可惜他脚吓软了，跑不动只能爬。没爬多远又被那人给拖住，拉进更深的荒草中。 这个时候同僚们追上来了，却找不到哀穆勒的人影，都在疑惑。 “嘿嘿，主教大人，跟您说啊，我们这个佣兵团，做事心狠手辣、杀人干净利落，可谓业界翘楚。我们的宗旨就是，杀人灭口，绝不留活口。” 一听不留活口，哀穆勒当场吓尿。 “要活口！要留活口！多少钱怎么好商量。” “要活口？”粗脖子懵了，“不是说不要的么……” 这人说的来劲，哀穆勒连连告饶：“别说了，大哥。您开个价吧，我给钱。” “开个价啊……哦，我都忘了说了。”那人恍然大悟，“老大交代过，之前那一单生意没做好，是我们的不对。白白收了您的定金，啥也没办成。以后长期合作，给您亲情回馈，第一单免收定金。” “还长期合作？我有多少条命落在你们手里啊……”哀穆勒差点昏死过去。被那人摇醒以后，他颤颤巍巍地说：“我就一条老命啊……你们还要什么长期合作……？” “啊？我又说错了？哎呀不是不是！”那人才意识到自己哪里出了错。 “不是您的命，嘿嘿。是那个人的命。您忘了，昔日出重金要他人头，结果托付了不靠谱的中间人，钱花出去打了水漂？” 一听不是要自己性命的，哀穆勒才长长舒一口气。袍子都尿湿了，等会还不晓得怎么见人。他勉强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衫。 “哪个人？什么玩意！我一个修道之人一心向善，什么时候和你们这些人有来往！没兴趣，走了。” “诶，怎么会没兴趣？我们老大说了，你一定有兴趣的呀！那个人当初没死，您不要要他性命了吗！” 哀穆勒白了粗脖子一眼。就说这种粗鄙的家伙有多么令人讨厌，脑子缺根筋金，语无伦次的。 “你老大说什么关我屁事！你老大是谁？敢不敢说出来？” “这个……不让。” “滚开，让我回去。没空和你哔哔。” “你怎么可以不谈生意！不行，老大说了今天必须和你谈，你快点说个人我们去杀！”那人脸上又变了，一手抱住哀穆勒，又把白刃晃出来。 哀穆勒吃得挺胖，力气不大。完全拗不过这人，又怕他脑子不清楚会乱来，就开始动着念想要不要随便说个人敷衍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哀穆勒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莫非你一直说的那个人，是弗拉维？”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粗脖子也恍然大悟。“哎呀，我记性不好。除了老大、大人这种简单的称呼，别的都记不住。” 哀穆勒点点头，彻底想起来了。 因为与弗拉维素有过节，多年前初次听闻弗拉维所在的地点后，哀穆勒曾经动过一次杀心。 那时候辗转遇到些中间人，说可以拿钱买命。乡下那些个杀手，买命的价钱便宜的不得了。对哀穆勒来说就是顿饭钱么。一挥手付了定金，就把这事给忘了。 后来大抵是没有买走弗拉维的性命，否则那讨厌的家伙也不会回来站在自己面前。因为没多少钱，哀穆勒懒得与那中间人计较，权当被骗了。 “哼，怎么，你们一伙的？” “不是！绝不是一伙的！”粗脖子一听就急了。“我们老大不是那种骗子，我们是正经的杀手，拿了钱一定办事！你之前找的中间人才是骗子，敢拿我们的名声招摇撞骗，已经被宰了！” 说完粗脖子信誓旦旦拍胸脯。 “但是上次收钱办的事已经结束，那个人没死。这一次不收你定金，白给你杀他，多好！事办成了您再付钱。” 威胁和引诱的双重逼迫下，哀穆勒又逐渐动了心。他想着，“愿造物者原谅我的罪过！是他逼我的。” “我才不会付钱！我没让你杀人，是你自己嚷嚷着要杀他的！” 说完他站起身就跑。身后的粗脖子嘿嘿哈哈地大笑，笑声回荡在废弃皇宫外的荒草丛中。 第648章 主教的花园 希林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女仆送来他和查尼王子的午饭。 出门在外，食物也很简陋。二人的伙食一样的，不过王子的那份蚕豆都是精挑细选的嫩豆子，还剥了皮。胡萝卜切成了细丁。肉也选择了最嫩最香的精肉。 希林的那一份应该有很多挑选剩下的部分。老蚕豆、萝卜根和连着骨头的筋肉之类的。嗯，不过还是很丰盛啦，普通人也不讲究这些。 查尼不喜欢仆人，他总是把那些人都赶到门外去。即便舅妈已经不再监视，他仍旧保留着这个习惯。 有时候希林觉得自己是王子的贴身侍卫兼职保姆。短短几天他已经全程目睹了王子的日常吃喝拉撒。他这辈子还没有对谁如此了解过。 “起床，吃饭了。” 希林把餐盘放在餐桌上。临时行宫的空间有限，寝室与餐厅隔着没有几步。 查尼很不情愿地用餐。面对这么精致的菜肴他竟然没有胃口。才吃了几口就放下调羹叹气。 “不吃吗？要是我以前，两人份都能吃光。” 希林走到他身边，坐在椅子扶手上。拿起调羹送到查尼手里。 “啊——” 查尼不肯动，光把嘴张开了。 “怎么这么懒的？” 希林喂他一口。 “卧槽竟然还吃的！” 又喂一口，他又吃下去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的。动物好歹也知道饿的，王子殿下怎么都不晓得！ 也罢，看看王子餐盘里还有大半的菜肴，要是能喂他吃光也罢了。再喂一口，他竟然又不吃了。 查尼白了一眼。 “希林洛斯。为什么每天看到你，都是一副装着心事的样子？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吗？” “我……”希林本来不想说的。 “我能下午请假出去一会吗？就一会会，傍晚就回来。” 一说出口，他就预感到查尼王子会非常生气。果然，查尼的嘴角颤抖着，酝酿着一场风暴。 “讨厌——！” 查尼顺手将桌上的餐盘推翻，满地狼藉。 “你这话憋了很久吧？让你呆在我身边就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对不对？” 虽然事实是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未免有些难堪。 查尼生气之后，老毛病就会发作。有时他根本就是在助长自己的病情。不多时就呼吸急促面色苍白。 “你冷静一点，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个人面对查尼的病情，希林慌张得乱转。他扶着王子去床榻上休息，然后才发现他必须坐着才能顺畅呼吸。希林扶着他，给他捶背，才看到他稍微好了一点。 恶魔拉吉玛一直躲着这个房间。他会擅自走来走去。当然他也很懂事，基本不会添乱。一直避开他们。 他们在用餐的时候恶魔躺着床榻上，他们回到寝室恶魔又溜到沙发上。有时会对着希林抛媚眼。希林尽量不去搭理他，免得把自己搞得像个妄想症患者。 “你饿了才想请假的吗？你可以杀了她啊——”查尼随手一指，那收盘子的女仆吓得一哆嗦。 “杀了她啊。我可以帮你保密的。反正你有地狱里的仆人来毁尸灭迹，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不，我做不到。”希林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女仆听到一丝转机，立即捧着托盘告退，一溜烟跑了。 “你又拒绝我！” “殿下，我杀人也是出于无奈，我不希望这个过程变成给你取乐的表演。” “希林洛斯。你太过分了。我说过没有人可以拒绝我！” 查尼打算威胁他，而且是用自己的身体健康。只要他放任自己的愤怒，随时都可能因为气喘而丧命。希林虽然生气，也替他担心。他说完这几句话之后情况更加糟糕了。 “药……对了，药！” 希林急忙从口袋里摸出查尼的药水，帮着他喝下去。查尼又喘息了许久面色才有改善。 “糟了……刚刚喝的竟然是最后一滴。”希林冷静下来，发现药水只剩空瓶。“这个还有吗？你都放在哪里的？” “哼，没了。最后一瓶。” 查尼长吁一口气。 “没关系，我来想办法。我认识那么多厉害的人，他们当中一定有谁知道配方。”希林坐在查尼身边，拍拍王子的大腿。“在找到替代药之前你不能胡闹了，真的会丧命。” 他也叹口气，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好吗？我与弗拉维主教是好友，还想和他见个面说说话。带你一起去。” 查尼这才勉强同意。 教堂就在临时行宫的对面，王子殿下出行却要乘着马车，贴身侍卫还要骑着高大的白马。就是这么讲究，导致不超过一刻钟的路程也得折腾两个钟头。 又见到小修士拉森纳，希林上前打招呼，表示自己专程来拜访弗拉维大人的。 “他这会肯定在花园。他来了之后在后院废弃的墓园里开辟了一座花园。……嗯，不过花都开出来了。”拉森纳热情地回答，“走，我带你们去。” 出了后门，从残破的铁门进去，就来到了弗拉维大人的花园。他老人家弓着腰，坐在台阶上休息。手里拿着洒水壶，看来刚刚忙碌了一番。 花园开垦了一大片，全都栽种了玫瑰花。盛夏时节花朵绽放非常壮观。 “唉，我被奸商骗了。”主教大人无奈地摇头。 “怎么了？” “当年在埃塞斯栽培的品种没能带来。我以为帝国应该能买到更好的品种，哪知道这些花开出来全都是白色的。” “很漂亮啊！”希林赞叹道。 “但我想要种的是红色的玫瑰。” 希林不明白，这有什么差别不成？ “因为红色的玫瑰是造物者的杰作。它是倒影宇宙的神秘体。” “呃……” 希林没听明白，便假装没听到那句话。反正也不重要。 “大人，请允许我介绍，这位就是查士尼斯，王子殿下。” 第649章 药水的配方 “你来了？”弗拉维很高兴再见到希林，但他更意外的是王子殿下竟然也来拜访。 “王子殿下。” 主教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场正式会面，立即站起身恭敬地问候。查尼的反应非常冷漠。 “大人……”希林代为发言，“不必拘礼。请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朋友，我们是出来散心。” 弗拉维明白了。 “在花园里看到携手同行的少年，真是老年人的幸事。欢迎来到玫瑰花园。这是我喝茶赏花的小天地。” 弗拉维请他们来到小桌前，大家各自入座。 “我有一盒珍藏的东方红茶，正巧今天请大家喝吧。”弗拉维请拉森纳去自己的办公室，茶盒藏在办公桌底下。这一路有的跑了，办公室在塔尖上面。拉森纳直言自己倒霉。 三人等待的时候，老人家先烧了一壶水。 “被白色的玫瑰也很漂亮啊——又大又白，像是在飞的天使一样的。干嘛非要红色的？” “嗯……少年时我远游，在一片海岸边上见到鲜红色的花枝，总觉得与众不同。每当看到玫瑰花就忆起当时心境，才如此执念。” “红色的玫瑰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皇宫的百花园有许多名贵的品种，希林去剪一些花枝送你好了。” “那太好了，我绝对能找到十几个不同的品种！”一听王子如此慷慨，希林分外高兴。“我上次路过皇宫的花园，那里全都是漂亮的花，一直都在开放。” “既然这样，先谢过王子殿下了。” 拉森纳端着茶盘过来，茶具一应俱全。他又跑去提开水壶。 弗拉维打开精致的木盒子，里面收藏的许多压成花型的茶饼。他忙着沏茶，讲究的地方不少，一边沏一边还说给旁人听。 “这是一种特别的养生茶，传说是东方帝王宫廷养生的配方。茶叶中混合了许多种芳香的草药。” “香料和药材并没有严格地区分，珍贵的香料同时也被认为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一种说法是芳香的气味能带来特别的庇佑，驱走邪恶。” 弗拉维说着茶饼的配方，希林却在惦记另一件事。 “大人，我印象里你通晓许多医治病人的法子，我正好有需要一种特别的药方。” “是吗？” 希林掏出药水的空瓶。弗拉维小心接过来，先端详一阵。 “大人……王子殿下患有先天的疾病，每当情绪剧烈变化的时候，就会呼吸急促甚至窒息。” “呵，是啊。不晓得多少大夫给我看过了，我不认为到处给我看病有什么意义。”查尼没抱什么希望，甚至很不乐意。 “这一瓶也是远方商人贩卖的药水，对他的毛病有一定疗效，但不晓得具体用了什么配方。最后一瓶已经喝完，现在没有替代品了。” 弗拉维打开药瓶嗅一嗅。 “我能嗅到几种珍贵香料的味道，药水中至少有这些成分。” 弗拉维想了一会，“我可以试着去还原这个配方，尽最大努力配置一些类似的。但我并不能确定里面有什么无嗅无味的有效成分，所以不能夸口效果。” “配置药水或者香水，也是一门复杂的学问。提取不同类型的香味元素，有些溶于水有些则溶于油脂。还有的久置极易变质，必须密封避光储存等等。而到了具体的配置环节，比例需要把握得恰到好处。很可惜我的主业不是这方面的研究。” “噢。”王子听了无聊到想回去睡觉。 “请允许我尽自己的全力向您提供帮助。”弗拉维解释道，“至少我可以找出其中味道明显的几种香料，配制出安慰剂给您服用。” “安慰剂？” “哪怕没有实际效果，但气味相仿又装在原来瓶子里的替代品，对于疾病同样有一定效果。” “请试一试吧！安慰剂也可以。”希林非常积极。 “与此同时，王子殿下也要适当控制自己的情绪，切勿引发疾病。” “这话从小听到大的。” 喝完茶，大家说着去药房看看。 希林放下茶杯，在茶水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的恶魔。它指着后面的方向。 “有什么吗？”希林转头去看。 那边有一堵断裂的砖墙，裂口处一棵树已经长得有怀抱粗，圣天使教堂年久失修又不是一年两年的事。 希林突然觉得不对劲，有一双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们！他能感受到那是一双饱含杀气的眼睛…… “刺客？”希林警觉地站起身。 王子就在自己身边，莫非是冲着王子来的？希林先用身体挡着查尼。 弗拉维大人镇定自若，倒是丝毫没有惧怕。但万一刺客是冲着他来的呢？从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希林一眼看到阴影下一个闪亮的金属管子。“吹箭？”这个念头涌上来，恶魔悄悄点头。 对方也意识到了危机，即刻出手，瞄准茶桌的方向喷出三枚毒针。 希林也顾不得许多，张开双臂用自己的身躯挡住。对他来说这点毒素根本无所谓。 所幸的是，这身皇家侍卫的布面铠甲还挺牢靠，三枚钢针刺中希林的胸口位置，全都被制服内衬的贴甲片挡住了。 他小心地取下钢针，放在茶盘里。 “这是什么？”查尼好奇地问。 “别碰！”经验告诉他这么小的玩意难免见血封喉。 敌人就在那处阴影下面，不晓得还有没有别人……希林警觉地看看周围。这地方很荒凉，没有什么闲杂的人，难道那个人躲了很久吗？ 沉下心来聆听周围的心声，居然没什么效果。 “难道说如果对方心智很坚定，又受过专门的伪装训练，读心术就会失效？” “不晓得是什么人在那里，我去看一看。” 希林担心那个刺客逃走。他让王子和主教原地等候，又喊卫兵进来护驾，自己小心地靠近。 阴影里躲着的人无处可逃了，一口气来了那么多侍卫。 看那人打扮和普通的流浪汉没区别，一身破败的衣服，脸上也脏。可他手臂上的肌肉非常丰满，一点都不像吃不起饭的家伙。 那人还想反抗，希林冲上去往他肩膀上一击，那人受伤倒地，咬紧牙关什么话都没说。 “受伤没关系，有一口气在就可以。”希林蹲下身揪起那人的衣襟，双手捧着他的头贴近自己的额头。 “这个人的心里，会装着什么内容呢？”希林沉下心去看对方脑海中的画面。 先是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仔细寻找了很久，又觉得有一处亮光。少年急忙循着那人心中的亮光奔去——竟然是一双眼睛，正贪婪地望着自己。 与那双眼睛对视，只觉得自己脊背发凉。 而当他试图再仔细凝望的时候，从那双眼睛里，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只见对方也盯着树荫下的自己，俯视自己蹲下身的姿态。 “糟了，背后有人！” 第650章 影中刺客 希林急忙抬头，寻找脑海中的视线的位置……目光最终落在断壁的墙头，可那里没有人啊。 “松鼠？” 松鼠莫非也像乌鸦那样是灵媒？或许某个巫师正借着动物的眼睛在注视自己。真奇怪，刺客的目标难道不是两个大人物而是自己？ 正巧尾随希林的大小乌鸦在不远处盘旋。大乌鸦飞下来啄那松鼠，松鼠跑得挺快，一溜烟钻进树洞，乌鸦落在古树上嘎嘎地鸣叫。 手上的刺客不晓得何时断了气，头垂下去了。 “这尸首留着无用，让万事通拉下去带走吧。” 希林站在阴影里没动，这里有一些松动的地砖，他呼唤万事通的名字，树荫下的空间刚好够仆人探出头。 “嘿，你又用那招了，我也来瞧瞧！”查尼一看许多手从地缝里伸出来，竟然不顾自己的安危跑过来看热闹。 “你不要过来，很危险啊！” “呆在原地就不危险吗？”查尼还挺理直气壮的，“呆在哪里都危险啊，我在明敌人在暗，无论什么地方都有可能被下手的。怕什么呢！” “我们现在立即回去，让侍卫长加强巡查，再早点返回皇宫吧。” 王子一听就不乐意。故意用挑衅的口吻问希林，“这么点小危险你就怕了？孬种。” “是为了你的安全。” “哼！” 查尼非常好奇地看着那些黑手，他还发现了希林的血奴。 “欸，那是个人吗？！” “嗯，是啊。走啦，别看了。” 越是要拉走查尼，查尼就越要看。他盯着贪婪啃食尸骨的万事通看了好一阵。 “这人是谁？他竟然能同时控制这么多只手臂抓着尸体，像条虫子一样，真恶心。” 希林拉着王子的手臂离开，王子迈了一步，另一只脚却被一只白色的手牢牢抓住。 “希林洛斯，你的仆人很喜欢我呢，你看他都舍不得我走。” 希林一阵奇怪，看到王子的脚踝正在下沉，顿时紧张起来。 “万事通，立即放开查尼。” “主人，那不是我的手臂。”万事通摇摇头。他身子一缩，所有黑色的手臂都随着他挪开。泥潭中明晃晃留下一双白色的手臂，看上去还有些微胖。 “下面还有谁？”王子丝毫不觉得害怕，仍旧觉得好玩。 “事有蹊跷啊……殿下，地下的僵尸虽然不听我的号令，但也不会主动行事。恐怕试图谋害你的人还在附近。” 希林紧紧拉着查尼，命令万事通帮着把里面的手臂拽出来，看看它究竟是什么玩意。 双方像拔河一样互相拉扯，众多手臂深入泥潭之下去抓那手臂的深处。不多时，拖着一个大活人上来！ 这是完全陌生的面孔，看打扮的路数和刚才的刺客很像，十有八九是一伙的。大家都大吃一惊，对方也略略有些惊讶。很快双方从僵持进入搏斗。那人握着一把炎型的长匕首，挥起来到处乱刺 这匕首刃经过特别的处理，光亮如镜，能够清晰地反射太阳的光辉。哪怕树叶间缝隙落下的光斑也能映照出来。万事通的僵尸手臂碰一碰这些光点就燃烧起来烟灭。他也害怕阳光，不停往地缝里钻。 希林挥剑劈砍，对方翻个身躲开，逃到花园里有阳光的空地。阳光落在那人身上，没有任何反应。看他肌肤白里透红的，兴许真的是个人。 希林怀着重重疑惑。 “活人竟然从往生之径里出来！帝国藏龙卧虎，看来还有别人也通晓往生之径的秘密！” 对方练得挺有两下子，小匕首甩得上下翻飞。希林心想：“哪来这么不自量力的家伙？好歹我拿的也是长剑啊！” 他也没客气，剑锋一挑照着对方心窝就刺。那人还想靠自己的小手段近身贴上来制敌。 “也太小看我了吧！这可是给师傅们长脸的机会噢。” 希林见他靠过来，斜着向上一挑，那人急忙缩手躲开。敌人再想进攻，又发现希林的长剑自始至终也没离开自己的胸口。向上挑了一尺高，又及时收回来仍旧指着他的心窝。 那人也着急，蹲下身子躲开剑锋，绕过来冲着希林一跃而起，又要近身。 希林不慌不忙，身子轻轻一侧，长剑向下砍又落在那人手臂上。这次击中了又用了力道，对方手臂颤抖明显是疼了。 希林自然乘胜追击，又三两下击在那人要害处，看他反应的迟钝了，及时一击毙命。 鲜血淌了满地，希林瞪着眼睛看了很久。他对血非常饥渴，碍于弗拉维和拉森纳就在面前，他还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的阴暗面。 弗拉维很是镇定，安详地目睹了全过程。 “请放心，我们会妥善处理的。”希林的安慰显得苍白无力。他拖起那人的尸身朝树影下面走。鲜血在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这里情况危险，我们先暂时躲避吧。”弗拉维带着小修士适时地离开。 “万事通，把这个也处理掉。”希林说完，突然发现查尼整个人都陷入泥潭里面了！泥水淹没到他胸口，他还在傻笑。 “嘿嘿，你看，我也沉下去了。这下面有什么？” “还有人拉你？” “没。我就站在这，脚下逐渐软下去就开始沉了。” “你怎么不喊我！”希林立即帮忙拽他。 “我喊了，可你忙着杀人没听到。”查尼解释说，“而且我试着自己爬出来，可是动一动反倒陷得更深。” 别说还真是这样。希林拉着他，竟然自己也跟着沉下去了。 “万事通！你在搞什么鬼？放我们出去！” 此时的万事通，沉得更是厉害。他一脸无辜的样子，完全无能为力。 “殿下……”希林紧紧抓住查尼的手臂，“意识清醒的人不可以去这下面，你、你把眼睛闭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开好吗？” 查尼爽快地答应，以至于希林都不信。他解下自己的制服外套蒙在王子头上，把他双眼捂得死死的。 “别怕，抓住我。” “哎呀轻一点，我喘不上气了。” 查尼刚抱怨完，泥水就淹到嘴边，呛进嘴里。他不得不呸呸两口闭上嘴巴。 再要做什么，谁也来不及。大家一起沉入烂泥滩中。希林四处摸索，待到他摸到一块坚硬的砖头，找到方向用以后，一阵浑浊恶臭的水冲掉身上的淤泥，四面都是漆黑恶臭的样子。 再用力拉上查尼，给他头上裹的外套早已滑落，一番功夫都白费。 查尼还挺来气的，抱怨道：“什么嘛！什么不让看，本王子就要看还不行么？”他把湿漉漉的外套扔回给希林，“瞧你那样，小排骨。” “还好意思说我，你又不比我胖。” 王子洗澡，希林已经围观过了。二人瘦得彼此彼此。 “嘿，你还顶嘴！” 查尼扑上去推希林，二人脚下一滑统统摔倒。地上都是石砖，时不时有污水冲过来。把他们二人冲得老远。 “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希林也十分困惑。查尼的状态不错，难道还在人间？呼喊自己的仆人，万事通也从污水中爬出来。 “哈，这里倒是很像下水道。” 提起下水道，万事通倒是记得一些走出去的规律。每一处转角的砖石都标记了方向，他就带着二人在里面兜兜转转，摸到一处出口。 “走，我们先上去吧。”为了保险起见希林先爬了上去。 “我一定是世上第一个进了下水道的王子。”查尼抱怨着爬出来，对街道的景致发表了一番感慨。 希林爬上来以后非常：“查尼，这是哪里？我们还是帝国吗？” “欸，怎么了？” “这条街道我从没见过啊……” 第651章 世界边缘的集市 他们从下水道爬上来，到了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这里非常繁华，各色人等来往不息，街道两侧都是商店，兜售琳琅满目的杂货。仔细看就有趣了。 且不说商铺造型独特别具匠心，就说这里的商人吧，怎么看都不是特别像人…… 比如说眼前这个铺子，就看到一个婴儿那么大的侏儒老头坐在柜台上。身边一个大罐子比他人还高； 路边一对卖艺的，男的坐在地上两只手弹着胡琴，两只手拿着皮鼓打拍子……这人怎么有四只手？他身边，有个满头毒蛇的舞姬在翩翩起舞。毒蛇都是活的，发出嘶嘶的声音。 再看他们穿的各种异域风情，也混杂着帝国风貌。 而店铺里售卖的商品，更是稀奇古怪。一个老板的货架上摆的……都是脸？面无表情的一张张地排开。脸也可以卖？ 查尼看得目瞪口呆，很快又兴奋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太好玩啦！” 希林看到那个侏儒老板的时候，倒是想起来一些事：“糟了，我们怎么来到这个地方了！” “哈，让我看看他卖的什么玩意，这个小人儿是活的吗？” 查尼走上前揪那个侏儒的胡子。 “嘿嘿，希林洛斯，我要买这个回去！” “哎哟哟，我不卖哒，我是老板。” “哈……” “你要买，买我的兄弟回去吧！” 侏儒老板指着身后，柜台下面还有个巨大玻璃罐子，里面泡着一个跟他一模一样侏儒的怪胎，只是年岁年轻许多。看样子，已经泡了许多年了。 “豁……”查尼长了见识了。 “殿下，我绝对不会同意背那个玩意回行宫的！” 侏儒老板的商铺门口，还坐着个熟悉的影子，仔细一看，那不是凯斯么！凯斯也看见希林了，热情地招手。 “大哥，你也在这里！来喝一杯呀！” “你？” “是啊，嘿嘿。”凯斯很得意。 “我经常来这里闲逛，买东西，顺便喝一杯。你呢，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应该跟着皇帝的车队去大教堂了吗？” 凯斯是个市井粗人，并不认得王子本人。他仅仅是和查尼打个照面，当他是希林的朋友而已。查尼端着架子点点头。 凯斯一把搂住希林的肩膀。 “大哥，你果然是天大的本事。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很早以前就来过这里，那时还是他带我来的。” 希林转身看看万事通，血奴什么都没说，他很多事都记不住了，也没什么感觉。 “鬼市中人？” 凯斯看到万事通怪异的长相跟打扮，心里猜出个大概。 “大哥，我们是有缘人。不管你是怎么来的，都说明你本事大。” “是吗？” “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这里。来的啊，多少有点特别的本事。” “凯斯，要这么说的话，难怪你可以穿行于往生世界，你就很有那种‘本事’嘛。” “大哥过奖。” 凯斯一边说着，就拉希林和查尼在侏儒的药铺前，喊老板招待两杯。侏儒笑嘻嘻地拿出玻璃酒杯，拧开大罐子的水龙头倒酒。 “大哥，一定要给你推荐这个，本地特产！”凯斯神秘地嘿嘿笑。 再看那个罐子，里面简直有个小宇宙。上层漂的、底下沉的，中间泡着的，五花八门都不知道是些什么玩意。大多数都泡发了，变形严重而且失去了色泽。其中有个形状独特的玩意，就引起了少年一阵不太愉快的回忆。 “哈哈，来呀，一人一杯，我请客！” 侏儒给他们每个人倒得满满的。 这几个玻璃杯的样式完全不同，新旧程度也不一样。就直说吧，看上去像垃圾箱里捡的，凑了四个，还都脏兮兮的。 “给！”侏儒先给凯斯。 凯斯又连忙敬给希林，“大哥请！”希林脸色铁青。 侏儒又递给查尼一杯。 “漂亮小哥你也请。” 查尼两只手指尖拈着杯子，轻薄地问：“侏儒，知道我是谁吗？” 侏儒站起来仔细打量查尼一番，不屑地说：“貌美的小哥，薄命的儿郎。你是金冠下面一个小畜生。” “哼。”查尼只笑不生气。 “哎哟，老哥，很久都没来啦！”侏儒老板招呼万事通也来喝酒。万事通什么都不记得了，烈酒他一饮而尽，反正也喝不出什么滋味。 “哎呀，每次看见你，我就知道时间又过了好几年。”老板亲切地说：“我谈好了一个下家，哪天我腿一蹬，就把铺子转让给他。到时候要遵守约定把我泡在这罐子里。而转让费嘛，说好了都送给老哥你的。你是我的恩人，全都收下吧。” 老板笑嘻嘻拍拍万事通，万事通漠然地听着。 “帮你攒钱去找吸血鬼的线索嘛！怎么样，最近有进展吗？找到永生的办法了没？” “已经找到了。”这句话，万事通非常爽快地作答。 “噢，是吗？真羡慕啊……”侏儒老板叹口气，“我就没有那个福分了。以后泡在罐子里也一样，可能我好几百年都卖不出去吧！” 凯斯一言而尽，问希林怎么不喝。 “呃。我只喝新鲜的血。”希林把酒杯递给万事通，血奴又喝了第二杯。 查尼放心大胆地喝下烈酒。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儿啊——集市，世界边缘的集市。”凯斯说得很轻松。他上下打量查尼一番，品了品查尼的衣着。 “小哥你看上去像不干活的那种人。” “嗯。怎么了？” “真可惜。你能来这，分明也是个有缘人。可是我们‘帝国各行各业贫困兄弟互助会’仅限穷苦人加入，你是富人，不能参加。” “什么会？”查尼听懵了，“名字这么长！” “帝国各行各业贫困兄弟互助会。”凯斯又说了一遍。“别喊我们流氓团，不爱听那个叫法。我们都是好人。” “流氓团？知道了。原来就是传说中帝国最大的那个组织。”查尼若有所思。 “告诉你，可不是谁都找得到这地方的。我们兄弟会的那些个家伙，哪怕告诉了他们路途他们也找不到。要是带着他们一起走我也会迷路。非得我一个人自己走，才找的到。” 凯斯吹着牛。 “你看这个地方，什么好东西都有。我当初啊，给小胡子找名贵的毒蛇，跑遍了帝国的店铺，机缘巧合地找到这里了。买到了稀世珍品，才救了自己一命。” “往后我就记住着了，有事没事来转转。” “这个店铺，算是药店还是酒店？都卖些什么药？”查尼放下酒杯问道。 “什么药都有！”侏儒老板的声音非常刺耳。“保胎的、壮羊的、专治不孕不育的，还有包生儿子的……” 查尼捂着耳朵让侏儒闭嘴。 “治哮喘的有吗？” “这个……”侏儒老板犯难了，“我们这里都是发物，喝了症状可能会更严重。” “是嘛？” “你还喝！” 希林把王子的酒杯拿走。凯斯倒是知道点情报。 “小哥你想找药店？” “嗯。” “我带你们去个地方，他们什么药都卖！” 凯斯说完，付了钱给侏儒老板。带着大家去街后面。 街后面更加宽敞，就像高档的商业区。有家店极其华丽，左右对称的门脸，挂着两块招牌，像是彼此的倒影。 一走进去，整个店都是左右对称的。脚下是黑白相间的大理石方砖，天顶则是柔和的暖色繁复花纹。 一盏华丽的吊灯垂下来，层层蜡烛照亮店铺。 店铺的中央摆着精美的柜台，陈列无数精致的玻璃瓶。每个瓶子下面贴了手写的标签。 店铺两侧，仔细看互相对应又并非完全相同：一侧摆着各种花盆，另一侧则摆放小动物的笼子。 查尼显然对动物的兴趣更大，欣咯咯跑去看，还伸手进去摸。 “蜗牛诶！希林洛斯你快看，这个好恶心的。” 查尼打开了一个罐子，嘴上喊恶心，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盯着。 希林瞥了一眼，是个火红色的巨大蜗牛，有一块酸面包那么大。蠕动着爬行，的确恶心。希林心里一阵发麻，原来自己害怕这种东西的，以前都不知道！ 再看罐子上分明写的“禁止打开”。 “恶心你还看，放回去呀！” 再走了两步，一个黑影从橱柜上爬下来，三两步窜出来。二人都吓得一哆嗦，还以为是个人呢！ 仔细一看是猴子。再仔细一看，还真有点像人，像化了妆的女人一样的。仔细看是猴子，不仔细看就误以为是个人。 “吱——吱——”猴子麻利地逃走，跑去收银台那里。 收银台也是对称的，有两位老板坐在那里。他们俩长得颇为相似，衣衫穿得也相似，如同彼此的倒影。 仔细看，原来是一男一女的双生兄妹。长得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苍白的脸，还涂了浓重的底妆。画的黑眼圈黑嘴唇，二人对称的侧脸上各自画了一道黑色的泪痕，脸颊上贴着闪闪的钻石。唯一的区别是妹妹的下巴略微尖一点。 “哈，老板！”凯斯喜出望外，对希林说，“大哥，就是这里。” 第652章 双生兄妹与香料药房 两位店老板都是瘦长的身型，过度涂抹脂粉的苍白的脸、浓重的黑眼圈，乱蓬蓬的头发像是在燃烧一样。 他们的表情刻板像是提线木偶。 二人的服饰都是古早款式的长袍，哥哥带着一圈一圈的金圆环腰带，长摆拖到地面。妹妹头上带着金质蛇形的发饰。 他们都光着脚，脚踝上也是类似的金质装饰。 “你、你们好。” 希林的问候带着点迟疑。他总觉得这两个店老板怪怪的。两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令人一阵阵脊背发凉。 “客人来了！”“客人，哈哈！” 二人又相互对视，笑着互相调侃。 “有两个漂亮小哥呢。”“就像我们一样。”“想买点什么啊？”“香水——尘埃的味道，喜欢吗？”“闪电的味道。”“失去爱的味道。” 二人特别的热情，围绕在希林和查尼身边，凝视他们身上的各种细节，凑上去轻轻抚摸他们的肩膀和衣衫，闻闻他们脖子上的味道。 “这个是权力的味道——” 哥哥拿起一只精美的瓶子推荐给查尼。轻轻一喷，查尼立即咳嗽起来。 妹妹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希林，少年觉得很不自在，想挣脱开，又被她牢牢抓住手腕。 “好可爱啊，这就是永生的力量吗？” “大哥我跟你说，这两个老板，特别神通广大。他什么都卖。” 凯斯一点也不介意老板们奇怪的举止，反正他们对凯斯个粗人也没兴趣。 “他们是白梭龙和克丽莎，双生的兄妹二人，长得一模一样。经营着毗连的香水店和毒药店。小胡子养的那种极品毒蛇就是他们家的。” “可我不需要买宠物啊！” “对哦，你是来买这、个、的——” 哥哥突然从手中变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希林只觉得这瓶子分外眼熟，定睛一看不是自己身上的么！ 再摸摸口袋，果然，不晓得什么时候被这老板拿去了。 “还给我，那东西很重要。” 白梭龙审视着瓶子，将瓶口处非常浅的铭文呈给查尼看。 “原来瓶口有字？”查尼眯着眼睛看，“白梭龙和克丽莎？这不就是你们店铺的名字么！” 白梭龙满意地点头。 “天呐，竟然就是你们店里的药水！我们找对了！”希林都不敢相信。 “我就说嘛。”这时候凯斯最得意了。 打开瓶子闻一闻，白梭龙作出非常享受的样子。 “这是柑橘精油的味道。混合了没药和龙涎香。嗯，还掺了一点名贵的沉香粉末。” 说完他又把瓶子递给妹妹。 妹妹却不屑地撇了一眼瓶子底下的残渣。她扭动头发的时候，希林猛然发现她头上一条小小的毒蛇是活的！ 品了一口瓶底的残渣。 “唾！我记得这配方，是三份劣质安睡药，加上一滴小宝贝的毒汁。” 说完她摸摸头上的毒蛇。 原来世上唯一能够治疗查尼哮喘的药，是香水和毒药的混合体。 哥哥转身取出一个红木箱子来，打开来里面是整整齐齐的小隔间，每一格都是一模一样崭新的这种瓶子。 轻轻拧开一支瓶塞，那芳香的味道希林也能分辨出来：就是这个药水，一模一样！ 查尼想去抓，店老板转身躲开。 “等一等，别急。”说着又递给妹妹。 妹妹拿起药水瓶，大咧咧喝了一口。然后从自己的柜子里取出许多小的瓶瓶罐罐。挑选了三个脏兮兮的罐子，全都倒入药水瓶里。原来这就是那三份安睡药水。 “这样可以了吗？” “等等。” 妹妹又拎出头发里的毒蛇。那条蛇挺长的，就把头拎出来，挤了一滴到药瓶里。液体的量刚刚好填满药瓶。 “给——” 希林担忧地看看查尼，询问王子的意思。 查尼二话不说喝了一口。这味道一点没差。他顿时感到从头到脚的舒畅。 “就是这个，是让我神清气爽的药水！” “原来这药水有毒啊……”希林疑惑地看着王子。 “有毒又怎样？我可不想一直咳嗽然后呕血而死。好了，这瓶药水我们买了。而且，这些我全都要了。” “这些你全都要？”白梭龙笑得合不拢嘴。他那一箱子药水，足足二十四瓶。 “一瓶可要十枚金币噢。” “没事，我不差这点钱。希林，付钱！” 为了满足这位王子无缘无故乱花钱的需求，希林的口袋里随身带着一百枚金币！倒不是说重量，一枚金币并不比拇指的指甲大多少，但对吸血鬼来说，那份炽热真是受不了，像背着火炉一样的。 就这，居然还不够。 妹妹克丽莎生气了。 “什么，一次卖这么多？我的小可爱一周多才能吐这么一滴毒液，怎么能一口气榨那么多！” “哎呀，也是……我太着急了……”哥哥拍拍脑门。 “意思是要等吗？” “给我回去等着！”克丽莎心疼地抚摸头上的毒蛇，“就这一瓶，你先买一瓶吧！” 于是一百枚金币作为定金，希林先收好这一瓶药水，约定了取货的日子。 “哈哈，今天运气真不错！希林洛斯，你比我舅妈还唠叨。你看我们这么出来探险也没遇到什么麻烦，反而买到了我的救命药！” “说不过你……既然买到了药水，我们可以返回行宫了吧？” 查尼愉快地同意。他现在心情好了很多，就变得比较听话。离开小店回到街上。希林又问凯斯该如何离开。 “哦，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就出去了。我带你们走吧！”凯斯非常积极地带路。 再往前走，还有布料的铺子、金银饰品的铺子一类的。越走越普通，最后看到了非常平常的水果摊头。再回头，万事通不晓得什么时候不见了。 街市的构成变得和帝国一致。奇怪的店全都不见了，三人回到了普通的街上。 “大哥，你也发现了吧。这是一条单向的街。” “单向？” “每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入口，一股脑走到底，就回不去原来的位置了。” “嗯，真是个奇怪。” 三个人所处的位置乃是帝国，距离天使之城一条街而已。地面上的时间逝去了两个时辰，太阳快要落山了。查尼一步都懒得走。凯斯帮他们喊了人力车。 凯斯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希林与查尼二人搭车返回教堂。那些侍卫还在大教堂傻等，封锁了出入口处到寻找王子。 这一段神奇的旅程，令弗拉维和拉森纳啧啧称奇。而且花园里，还发生了另一件神奇的事情——所有的白色玫瑰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你拖着那两个刺客的尸体沉入树荫以后……这里的土地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拉森纳说，“白色的花朵从中心开始泛红，逐渐地，血红色浸染了每一朵花。” “将一种生命转换为另一种生命，真是神奇力量，今天有幸看到这样的奇迹。”弗拉维点点头。 “杀死了两个高级的生命，创造了这些低等生命。真是对造物者最拙劣的模仿。造物者没有震怒就不错了。所幸这些花都挺好看的。”一只恶魔吐槽着另一只恶魔。 第653章 舞会邀请函 回到行宫后查尼又去看望了皇帝。他老人家卧床不起，由于活动不便，状态竟然比刚刚摔伤的时候更差了。 “查尼，我最近需要一直这样休息，许多国家大事都推迟了。但是有件事不能推迟，必须按照日程办理。” “怎么了，什么事情这么重要啊！”查尼笑呵呵地问。 “宫廷舞会。” 查尼顿时就笑不出来了，白眼一番。 “以前的王宫贵族也都是通过这样的形式来寻找伴侣的，我想我这么做也没有错。” “噢。” “我们将舞会定在秋季，丰收节的同一天晚上开始，会连续举办三天，帝国的节日庆典则会持续七天，这对于所有的臣民来说都是重要的日子。” “国家大事，又不是给你一个人找对象，整个帝国的贵族男女青年都会参加，也是他们的机会。你不能推脱。” “行吧。” 王子耸耸肩，舞会就舞会呗，提着头参加就可以了。接下来有是一出老生常谈。 “查尼，能够参加这场舞会的少女，都是帝国境内最优秀的。无论家族出身还是自身品德都无可挑剔，我、还有你的老师、以及秘书长会共同把关。” 言下之意不必说了。这么多优秀的少女里面，总该能找到一位合适的伴侣了吧？ “查尼，你身为王子，在伴侣的选择上已经拥有最大的自由权力了，不要再跟我作对了。” 查尼一反常态，没有任何抱怨的说辞，开开心心地接受。 “知道啦，老舅。你安心休息吧。” “嗯，好。”皇帝这才松了口气。 小王子听了不停咧嘴，离开皇帝的卧室以后还追着问哥哥，“天呐，你居然同意了！你抛弃舞娘了吗？” “进出皇宫的人一定会严格把关，舞娘肯定混不进来的。再说她进来了也没用，到时候又被赶出去了。” 查尼似乎对茜茜缇娅不抱希望了。在希林看来事态发展喜忧掺半，未必不是好事。 “那你要在舞会上找结婚对象咯……你要接受他们的安排？” 不是说可以允许查尼自己挑选吗？希林不太明白。 “哪有什么挑选余地。如果按照家族的势力来推选舞伴，王子几乎没有选择余地了，连扫大街的人都知道谁会成为王子的舞伴。” “还有三个月，早着呢！到时候在说。”查尼一点也没有担忧。“这段时间借着送请柬的名义，我还能出去溜达溜达。” “也是，老哥你说的对！” 返回自己的寝宫以后，查尼只惦记着去哪玩。皇帝对他没什么人身限制，尤其是最近，根本没力气过问。他打声招呼就能走。 这一场宫廷舞会，虽然只有一部分符合条件的贵族才能最终进入皇宫的金色大厅，但实际上，皇宫外面的小广场、以及帝国广场上全都规划了跳舞联谊的活动，整个帝国的男女都有自己的机会可以把握。 “只要我以送邀请函的名义出去，我想去哪就去哪，爱给谁就给谁……”查尼嘴角一歪， “我想去看看你的骑士团。” “好啊，当然欢迎。” 希林很久很久都没看见罗尔了，上次离别时小胖子的手指折断了，看他的样子很是可怜，也不知最近如何。 还有野玫瑰……那匹不听话的马，也不晓得过得怎么样。 “嗯，我还想去看看博物学院，瞧瞧你说的那个弹琴人偶。” “这也绝对没有问题，我全程给你带路。” 查尼一想到明天能出去，甚至兴奋得睡不着觉。其实他身边并不缺乏优秀的女性。只要他肯赏脸，在重大节庆的日子里多停留一会，上流社会的年轻的女孩子就会蜂拥而至。 他是真没这兴趣，嫌烦。 皇后过于严苛的管教导致他行为上产生了一些偏颇，例如厌女症。 “我从前不是王子、就是个小穷光蛋的时候，也没有女孩子追求我。一群爱慕虚荣的家伙。” 查尼对于任何试图靠近自己的女性都是这个态度。 “如果出去随访，请顺路去一下茜茜缇娅的家。你已经不想和她有任何发展，至少让她知道吧！” “行啊，可以。” 第二天希林奉命去秘书长那里，请他把送往荣耀骑士团的邀请函先写出来。 “这么急吗？届时我们有统一安排的信使前往，并不需要你亲自送信啊。”秘书长很意外。 “啊，是这样的。”希林惭愧地笑一笑，借口已经编好了。“我就是从那支队伍出来的，许久没有回去，有些想念朋友。好不容易请假出来，我想顺便回去叙旧。” “哦，哈哈！” 秘书长取出一些预先誊写的邀请函出来。 “这些是小广场舞会的邀请函，你可以送给你的小伙伴们，这样他们就能来皇宫前跳舞了。但那种受邀进入宫廷舞会的抱歉我现在不能给你。进宫的名单还需要反复地推敲，而且在正式公布之前都是保密的。” “这些也好，多谢啦！真是非常贴心的安排。” 希林收好那些邀请函回到自己的宿舍，竟然发现王子在门口。 “天呐！希林洛斯你竟然住在我的衣橱里！我的衣服都去哪了？” 查尼王子一声招呼都没打，自己闯进侍卫的宿舍。这种情况很少见，通常他这种人只不会光顾不符合身份的地方才对。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显然他又把轮岗的侍卫给打发走了。他的疑心病已经到了偏执的程度，把希林的随身物品都翻了一遍。 “殿下，这里是我的临时宿舍，你的衣橱在另一个方向的隔壁。非常华丽的那一间才是。” “希林洛斯，你别和我抬杠。皇宫我待得比你久，侍卫我又不是没当过。” 查尼非常娴熟地翻开床铺下的衣服箱子，从里面又翻出一件比较旧的侍卫制服。这个箱子早在希林成为侍卫以前就存放在宿舍了，来度假的时候王子专门叮嘱了要带着，原来里面是一套制服。 “今天呢，侍卫查尼和侍卫希林会一起出宫办事。” 王子一边说，一边就把真丝睡袍脱下来，换上了侍卫的装束。希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不仅要溜出去，还要隐藏身份！ “殿下，你、你不可以！” “不可以什么？”查尼一听就来气，“你说，不可以什么？” “不可以……不可以穿这制服……很久没熨了，有褶……” “那你去熨啊——” 查尼把衣服一甩，还挺理所当然的。希林非常抓狂地熨制服的时候，查尼揣着手得意地说：“希林洛斯你听好了，出去办事不许脱离本王子的视线。别想背着我搞任何小动作。” “……” 希林非常无奈地带上这位“同僚”出门。行宫外的侍卫看到他们愣了一分钟。有时候查尼能混过去，有时候也会被认出来。显示他王子威严的时候了，查尼眼睛一瞪，几个门卫都不说话了。 现在查尼的命令对他们来说最大了。 “走，出发！” 第654章 贫贱的朋友 “希林洛斯，你说你有朋友在这座教堂里？” “嗯，是啊。” 前不久聊天的时候提到过，希林很珍视那段时光，把有趣的事情都讲给王子听了。 “我先见一见他们。” 查尼合上书本，郑重地宣布要出去走走。不看恼人的先哲，去世俗的世界看看。 一大群卫兵都跟上来，这里不比皇宫那么安全，王子无论去哪都要有人保护。查尼也不介意，风风光光地离开行宫，去了圣天使大教堂。 要遇到希林的朋友很容易，拉森纳一直在荒地上走来走去的，要么是送饭，要么是检查卫生情况。 希林看到小修士滚着大铁锅返回厨房，他二话没说下马帮忙。查尼王子默默地跟在希林身后也进了教堂。 半地下的厨房里面又脏又乱，还飘来阵阵腐臭。希林一边帮忙还要一边小心自己的皇家制服。 “哈哈，几个月没见，你竟然高升得这么快。下次见面要喊你大人了。”拉森纳打趣道。 “哎，哪里哪里。” 小修士对王子爱答不理的，草草打了个招呼。 查尼眼睛眯起来。 “希林，把那个总是气呼呼的小修士给我抓住，带过来见我！”他朝希林下达严厉的命令。 无奈，希林喊拉森纳过来。 “王子，干嘛？” “平民不可以用后背对着皇室成员。”查尼一本正经地说。 拉森纳一听，“这是来找茬的？”他眉梢一动，肯定是生气了。可他又压着怒火，拧着脸作出恭敬的表情说：“对不起，殿下。我以后一定注意。” 不能背对着，当然是脸朝着王子走喽。即便离开也要倒退着走。于是他倒退着离开。 拉森纳低头倒退几步，寻思着差不多了吧？悄悄一抬头，发现查尼竟然跟着他！查尼看他那个别扭劲儿憋着笑。 继续退，查尼继续跟着他。猛地加速狂退，查尼一路飞奔，就是盯着他不放。 “殿下，你还有什么吩咐？” “咳——”查尼当然知道身后还有不少卫兵，不过他不介意这么多人听他的笑话：“小修士，你是希林洛斯的好朋友？” “嗯，算是吧。” “带我们在教堂大探险怎么样？” “可是殿下，我很忙啊！” 查尼又把眼睛眯起来：“平民不可以……” “行行行，我带你随便走走，你想看什么就看。”拉森纳勉强同意。 查尼在大教堂的废墟里兜兜转转，最开心的还是甩掉了身后的侍卫。 “这座教堂里没什么，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用那么多赞美的词来描述……” 查尼撅着嘴。 “小修士，你帝国举办全国规模的舞会有什么见解吗？” “啥玩意？！我可是修士啊，怎么问我寻欢作乐的事情，我不懂啊！” “一个年轻人竟然不懂的跳舞联谊？还以自己需要修行这种虚伪的理由做挡箭牌！” “我还要烧晚饭，你们随便参观，别挡着我干活。” 拉森纳还要烧晚饭，他不能背对王子，那么就像螃蟹一样绕着王子走吧！只见他贴着墙边去拿菜。 “切。这小修士长得不怎么样，人也无聊。希林，把他当吸血鬼的饮料算了。”说着王子往希林身上一靠，还抛个眼色。 “吸血鬼？什么玩意？”拉森纳忙着切菜，偶然抬起头。 “他不知道？”王子小声问。 “当然不知道。很多人都不知道啊，我的王子祖宗！我平时很低调的。” “哈，怎么可以这样！对你一无所知，你还说他是你朋友？” 查尼根本不按套路出牌，揽着希林的肩膀向修士宣告：“呐，小修士你听好了。作为帝国独一无二的王子殿下，我拥有帝国独一无二的吸血鬼侍卫，就是希林洛斯。” 拉森纳的表情很复杂，有点点惊讶，但心理也可能是三个问号：“这王子什么毛病？” “希林洛斯，拉森纳给你准备的晚饭就是他自己，我命令你，现在把他的血喝了。” 王子的命令太过浮夸，希林觉得他简直就是在寻开心。 “殿下！你这种命令我实在没法执行啊！你不能让我无缘无故地伤害一个朋友！” 只见拉森纳默默地握住脖子上的念珠，将十字架对准了希林。 “干嘛？” “以神圣造物者的名义，恶灵退散。” “……” “哈哈哈——！”王子一阵大笑。 接下来拉森纳又掏出各种神圣的玩意对着希林舞弄一番，表情甚为严肃，丝毫不像玩笑。随便他折腾什么圣物，对希林无效就是了。 “拉森纳……” 希林并不想伤害拉森纳，他眼珠一转想了个合适的借口。 “殿下，这位修士身上带了各种圣物，恐怕我无法伤害他。” “是吗？” “是的。” “嗯……”查尼当即改变了主意，“那么算了，我原谅他怠慢王子的罪行。但他必须要接受我们发出的邀请函，届时，还要在广场舞会上找到联谊的对象，否则，将被视为是对王子的不敬！” 希林松了口气，取出第一份邀请函塞到小修士的大袖子里。小修士却仍旧紧张兮兮的。他握着十字架一刻也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们再去瞅瞅你其他类型的朋友。”查尼转身离开厨房。 “那我们走啦，不和你开玩笑了。把圣物收起来，好吗？回头见，拉森纳。” “连你最基本的秘密都不知道，就不要吹嘘是朋友了。” “殿下，我通常不会到处宣告自己的情况，那样很危险。” “是吗？” “如果你非要认识一个知道我底细的朋友，他住在教堂楼上。” 二人走上楼梯，碰巧安塞尔和文斯柯都在。但王子已经后悔“要认识贫贱的朋友”这个决定了，因为那两个人身上散发出一阵阵排山倒海的汗臭，令王子瞠目结舌。 安塞尔这一脸的胡子茬，比刚认识他那会更加浓密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早上剃过，晚上又长出来的，鬼才信！ 文斯柯倒是天生的干净下巴。可是他这么长的手指甲什么意思？黑山老妖？十个手指头都磨得又尖又长。 “这叫文艺范儿。我画画的时候抠个高光就靠指甲了。” 再看看他指甲里那些残留的颜色，王子咧咧嘴。 “手指甲很有用的，没事掏掏耳朵，保持个人的卫生。” “呃，住口！” 王子赶紧留意一下希林有没有沾染这种不良生活习惯，还好，习武的少年没留手指甲，希林可不想紧握着长剑的时候指甲抠着自己的手。 文斯柯其实还有个毛病，他喜欢舔笔。尤其是刚刚绘制的那一幅蓝色为主色调的肖像，靛蓝色的染料残留在他牙缝里。 “这就是你……的朋友？” 安塞尔这种体毛茂密的朋友，男人味道就非常旺盛，可谓醇厚浓郁。他这几天也没去洗澡。说话的时候，屁股上的毛有些痒，又伸手掏一掏。 “是啊。”希林点点头。 安塞尔掏完屁股毛，还拍拍希林的肩膀，“你们吸血鬼不就喜欢我这种生命力旺盛的人类嘛，好吃。” 王子急忙把希林拽回来，拉在自己身边。 “希林，别告诉我你喝过那家伙的血！你是怎么跟这群人混在一起的，我简直不能理解！” 文斯柯就比这人更加注重个人卫生，手指甲经常扣扣鼻屎、掏掏耳屎，抓点头皮屑下来…… “王子殿下，这一位是才华横溢的画家，我正在跟他约稿，出一套教堂的设计图。我每次来都支付他一枚金币。” “画家？” 没有见面的这段时间，画家积攒了三张新稿，都只画了大概没有深入。他拒绝更改不对称的图纸，声称那就是最美的设计。 但他最近没有花任何心思在设计上，而是研究起了烧制白陶泥。他的工作室里堆满了不成形的“人头”。 “我正在还原古代的配方，还有一点点就成功了。” “呃，好吧……” “给钱。” “现在吗？” 画家仅凭这三张画稿，就要希林先支付后面的费用。他还攒了一盆屎——用来施展戏法的素材，都是自己凭才华拉出来的。 希林正在纠结怎么委婉地拒绝在王子面前表演这种戏法，查尼已经受不了了，拉上希林撒腿就跑。 “我们走！什么贫贱的朋友，我已经不想认识更多了！” “遵命，王子殿下！” 希林掏出两张邀请函，来不及送到他们二人手里。邀请函在空中飘了一阵最后落在画家面前。好歹他是个识字的人。 “举国上下都参加的大规模舞会。哦……安塞尔，收拾干净一点，我们傍富婆的机会来了！” 第655章 微服私访 两名“宫廷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离开圣天使城区，直奔荣耀骑士团。 查尼平日里骑马的次数不多，骑快了也不会，他走得悠哉悠哉。一路上平民百姓对他们毕恭毕敬，全都低头问好，把路让出来。 谁都认识来自皇宫的骏马和制服，但至于某个人具体是什么职位，甚至具体是谁，老百姓就抓瞎了。 实际上没有人能把王子认出来。哪怕他站在“王子殿下”的肖像画旁边，直问希林画得像不像，希林坦言真的没办法靠画像把他认出来。 一路上二人脚步轻快，没花多久时间就到了昔日熟悉的场地。骑士团的人一见是宫廷的侍卫，连忙出来迎接。 “嘿嘿，是我，还记得吗？”希林从白马上跳下来。 几位骑士看到他天真稚气的样子，想了好久才回忆起来。 “你是朗多的小马童？！” “对啊，哈哈。” 希林在骑士团呆的时间很短，许多人都没记住他的名字。但他的发色太独特，大家记着是有这么个人没错。 很快有更多年轻的骑士聚集过来，他们也陆续认出是希林，一个个都惊讶无比。他们把希林围住，簇拥着他问个不停。 “你真的去皇宫当侍卫了！”“我们以为你被野玫瑰踢伤了呢！” “真的，货真价实的皇宫侍卫。”希林转着圈给他们展示自己的制服。 “我回来看看我的好朋友。罗尔还在吗？还有朗多骑士，我主要是想念野玫瑰了，哈哈！” 年轻的骑士们很热情，查尼高傲地坐在马上俯视这群臭烘烘的家伙。皇家侍卫本来就应该这样矜持啊，和这些人不一样。 “那是你的朋友吗？” “对，他是我的同僚，查尼。” “嗨，查尼！”“哼。” 一路来到骑士长雷莫斯那里，还有几位骑士碰巧也在，他们都十足吓了一跳。 “天呐，希林！”雷莫斯抓住希林的肩膀反复确认，这真的就是去年那个小马童！当时他初来乍到，连帝国的官话都讲不清楚。 “小野蛮人，你真的当上皇宫的侍卫了，还是内卫？” 希林这身衣服就是他身份的证明。皇家的配色，胸口挂着帝国的徽志。这份荣誉可比许多骑士的性命还珍贵。 “哈，可能真就是……运气比较好吧，哈哈！”希林都被夸得难为情了。 “哎呀，你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又侍奉在王子身边，职位升得就像坐上火箭！”骑士们嘻嘻哈哈地说。 “哈，那倒是哦。”查尼表示出赞同。 雷莫斯也没把王子认出来，只当查尼是另一个侍卫，毕恭毕敬地招待他。 希林把厚厚一沓邀请函交给骑士长。雷莫斯向大家宣读了皇宫的邀请。谢天谢地，他是个识字的骑士。 举国欢庆的大型舞会，场地分内外。外场的门槛并不高，年轻的骑士、小户人家的女孩都有机会参加。 “骑士长大人，这些邀请函我交给你分配啦。但是，您务必要给我最好的朋友一份哦！届时我会陪同王子殿下来广场哦。” “当然！” 正巧，刚读完邀请函，罗尔就屁颠屁颠地跑来。大家为他的到来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 “罗尔，你来得正好！这可是皇帝陛下发出的邀请！” “不，我不能！”罗尔想都没想就拒绝。 “为什么？” “我的心已经献给一位高贵的小姐了，我不可以背叛她！” 这件事嘛，因为他从早到晚都在念叨，骑士团里可谓无人不知。大家看着他的热闹，嘻嘻哈哈地说笑。 “哦，希林，天呐！你怎么都当上皇家侍卫了！我都嫉妒了！”罗尔也对希林飞升的速度大为震惊。 “哪有，我还是个没谱的见习呢。不像你成为骑士指日可待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成为皇家的侍卫在帝国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许多人宁可一辈子当见习都要保住皇家侍卫的头衔。这根本不一样。” “是吗？”希林还很困惑。“我还以为当骑士才是帝国青年的最高追求呢！”他回头悄悄看一眼查尼。 王子白了他一眼。 “跟着本王子混，你还要当什么骑士！不知好歹的笨蛋。” 这句话查尼在心里说的，希林靠着读心术也听到了。 末了，骑士长莫雷斯请他们二人赏脸留下用餐。查尼肚子饿了才勉强同意。大家对他们极尽恭维的态度，还真是令人感到不适。 查尼偷偷对希林说：“你现在知道当本王子的侍卫是多大的荣耀了？以后做事踏实点，少开小差。” “是、知道了，我的王子殿下。”希林无奈地回答。 社会上稍微有点头脸的人都会收到皇宫前的喷泉广场上的邀请函，舞会的门槛低了一点，盛况不比宫廷里差，外场才是帝国市民的狂欢节。 画家已经把祖传的漂亮衣服翻出来了。 “哈哈，我的身材和祖父一模一样！”衣服旧了，当初的华丽装饰都还在。 安塞尔去做了个全身脱毛。据说帝国的上流社会时兴这个。但脱了毛的安塞尔怪怪的，胸口过于光滑了。 连拉森纳这种一心向道的清修之人，竟然也收到邀请。他的邀请函还跟别人的不一样，上面王子亲笔手写了一行小字：“必须来——查尼。” “王子的签名？”小修士窝的一肚子火。“酒池肉林！邪魔！” 弗拉维听闻之后也大笑不止，但还是同意了：“年轻人，去吧。” 这种狂欢节，同时又是青年男女联谊的舞会，其实不太欢迎和尚念经。弗拉维这种级别的神职人员通常都会装糊涂，假装不晓得外面在过节。 拉森纳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去。除了粗布袍子他没有别的衣服，因此打算一身正气地过去。这样以来希林的好朋友差不多都收到邀请了，最后一站二人去帝国博物学院。 帝国博物学院那边更是一片沸腾。邮差来的时候，送来一整驾马车的邀请函。 学院师生不乏大家族出身。有的人是真正大户人家的子嗣，会以家族的名义参加宫廷内的舞会。其他大多数人好歹也是个小富户，基本上都会参加广场的联谊。 谁收不到邀请函才是被鄙视的底端——说的就是肥肥的、不擅长社交、家里也没背景的纳特。 肥肥有幸也收到了一份亲自送来的邀请，来自于最**步青云的好友希林。 “哈，舞会的邀请函，不过如此！” 这件事纳特够吹十年了，真是扬眉吐气。那些平时嘲笑他的同学，每个人都仔细检查了一遍邀请函的字迹，才确信这是真的。不过他们还是酸了别的事情。 “肥肥那个长相，就不要指望能找到舞伴了吧？”“他就过去吃点自助餐吧！” “哼。” 纳特得意了一整天，晚上捧着书去观星台上做功课，却遇到了生平最沮丧的时刻。 “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去！” 月亮才刚刚升起，肥肥就遭到当头一棒。索菲莉亚教授禁止他在舞会当日离开观星台。 “占星者需要关心国家大事。” “对啊，教授，我就是要身临其境地关心啊！” “不，你要关心在发生国家大事时，天上的星辰有什么变化。” 索菲莉亚自然有她的道理。 “国家大事会有史官去记载，你去查阅就可以了。星象变化你不去记录，谁来告诉你？那一天是重要的时刻，你整晚都要紧紧盯着望远镜。” 想想自己遥遥无期的毕业……肥肥含着眼泪听话。他现在是个三十岁都还没有恋爱的肥肥，等到熬出头就是个四十岁还没有恋爱的肥肥了……唉，别说了。 第656章 夜场女王 傍晚回行宫的路上，希林去了舞娘茜茜缇娅的家。查尼同意给她带口信，却拒绝与她见面，远远地等在街对面。 “茜茜缇娅。”希林敲开门，舞娘的家里十分冷清。 “你啊？”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希林犹豫着开口，“皇后死了以后，皇帝发话了，他也不同意王子和你的婚事。现在，皇宫还要为王子举办舞会，以选择合适的结婚对象。所以……” “我没戏了是吗？” “嗯。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舞娘沮丧地撅着嘴，强忍住没哭出来。 “那你还来干嘛？” “我只是……不希望你傻等……让你知道比较好。” “我是那种女人么？” “倒也是。” “舞会什么时候？” “说了你不可能参加的啊！想要进入宫廷舞会，必须经过严格的审查，只有家族地位、相貌、学识全都达到要求才被允许。而且，你就算混进去了也白搭。皇帝已经不同意了啊。” “哼！” 茜茜缇娅气得把门一甩，差点砸到希林的脸。希林想想算了，不跟她生气。她自己好自为之吧。刚要走，她又把门打开了。 “希林洛斯，你还是不是我的朋友？” “又怎么了？” “拿我当个朋友的话，给我个舞会的入场券。” “你确定还要过去？” “有节日庆典我当然要去，老娘还要跳舞赚钱呢！王子不娶我，也别耽误我找别的相公啊。” “好吧。”希林爽快地掏出最后一份邀请函。 “这还差不多……” “你还有需要我帮助的事吗？” “你想办法给老娘弄一条漂亮裙子。” “欸！” “最近手头紧，没有新裙子穿了。帝国最漂亮的舞娘重出江湖，如果还穿着当年的旧裙子不要被人笑话死！我需要一件新的。” 希林抓耳挠腮。偶然间灵感闪现，他想到一个地方。 “时代大街！那里可以租借最新款的衣裳！朗多骑士带我去过那个地方。那里既然有型男商店，肯定也有靓女商店啊！租借一条裙子不就好了！” “那种地方啊……”茜茜缇娅十分犹豫。 “怎么了？” “你去吧。看上什么带回来给我就好了。” “诶，你自己穿的裙子都不亲自试一试吗？” “我的身材这么好，只要他们卖的，没有我穿不上的。” 希林仍然对她的态度感到奇怪。追问之下她才支支吾吾地说：“那种地方都是体面人去的，我现在的旧衣服都不方便出门，你自己去吧！挑你喜欢的给我！” “好吧。” 王子还在不远处等着，谈话不要耽误太多时间。希林答应改天去帮她挑选一件裙子。 他从前对帝国的风土人情不甚了解，总觉得光鲜亮丽的东西全都是高档货。接触得久了才察觉，富贵也分为许多种不同的场合，高雅的宫廷舞会，与那种低俗的艳舞表演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哪怕是同一个人，在出席不同的场合时也应该选择不同的装束。帝国人啊，每个人都有很多面！ 一周后希林自己去时尚大街的时候，为她选了一件陈列在橱窗里的高档长裙。 “我虽然不太懂裙子，但能够吸引这么多人目光的展品肯定不会错。” 希林拿自己的信用做担保，赊账租借了这条裙子——举国上下都在为舞会狂热的时候，时尚大街的长裙都炙手可热，价格一路飙升。希林要和后半年的工资说拜拜了。 “她比我高一点，特别漂亮，身材很火辣。”希林如此描述自己的需求。 店里的裁缝听了很惊讶：“通常来讲，一位女士应该亲自来试穿，我们才好根据她的身材作出相应的调整。否则难免出现不合身的情况。” “啊，她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出门。没关系，她自己会改线。” 成衣店有递送服务，在舞会开始前将长裙送到茜茜缇娅家门口。 希林并不知道，舞娘在收到长裙后抱怨了一通。审美很奇怪、裁剪太保守，胸口这里的线必须得拆掉，否则她根本穿不上去。好歹她自己会针线活，稍微改改就能穿。 “我可是夜场的女王。无论在哪里，只要我开始跳舞，就没有别的女人什么事了。” 第657章 起驾回宫 鉴于不明原因的刺客事件，行宫内外都加强了戒备。哀穆勒再次探望陛下的时候，被宫门外的侍卫告知，皇帝陛下正准备起驾回宫，最近一段时间恐怕无法接见他了。 结果哀穆勒仍旧没能见到陛下本人，他心情十分不爽。但既然皇帝走了，帝国大教堂的车队也会随着皇室离开。这倒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不用呆在这个破地方了。 走的时候，那个莽撞的粗脖子又跟上来，不停探着脑袋试图靠近主教的马车。 马车外都是随行的修士，主教大人和同僚莱默坐在车里，那人跳来跳去地。修士们试图驱赶他，他就在外面嚷嚷引起哀穆勒的注意。 “大人，是我啊，我们的生意还没做完呢！咱俩再商量商量！” 主教大人叹口气，“哎。孽债啊、孽债！” 他从车里探出头。 “大人，我们的生意还要继续做呢！第一单的人已经派出去了，您肯定知道的吧。” “别嚷嚷了，生怕没人知道么！” 不提这事也罢，一提这个哀穆勒要气吐了。 “那事情是你们干的？什么狗屁！搞这么大动静，结果呢，弗拉维不还是好好地活着？” “可这次出师不利啊。那个主教身边，也有些不得了的人。这是意外事故。” 哀穆勒放下车窗帘子，那人扒上马车钻进来说话。 “第一单可是免费的生意啊，白送的。结果呢，我们损失了两个人！大人，这样的亲情大放送，您还不满意吗？” “你们有病。” “大人，我们继续合作吧大人。您再出点钱我们做第二单生意好不好？我们老大还有别的办法，只要您赏点钱，我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哀穆勒翻白眼问道：“出钱？你们要我出多少钱？” “一百枚金币，好不好？就一百枚。您一件礼服都不止这点钱。” 哀穆勒口袋里倒是有一枚金币。他就当是打发要饭的吧，随手一扔：“多了没有，就这一个。给你拿着，滚吧。” “诶，好，谢谢！”那人接过金币，一点都不嫌弃。嘿嘿一笑，说道：“这是定金，我收下了。事成之后尾款可要九十九枚。大人您到时候别赖账。” 说完他心满意足地跳下马车逃走了。 哀穆勒把帘子拉好。心里想着：“什么事成，呸！有本事你们倒是办成啊。我可不差一百块金币。” 据说主教大人一年的收入，全都换算成金币的话价值上千块。都是地产、商铺租金。这种事情他通常不会明说。账面上的工资也就一百多块帝国金币而已。 另外他起居都在教堂，吃穿也都是最好的。平日里开销都不用自己掏钱。生活没有任何负担。是个名副其实的人上人。 哀穆勒这人心地不太好，但还没到十足的坏。至阴暗的邪恶，也是从心底小小的恶念开始萌生的。 “弗拉维真的很令人讨厌。平日里装腔作势，好像自己多么清高。不知道为什么，老师就是喜欢他，什么事情都对他偏心！再看看我，努力地做好每一件事，尽心尽力地讨好老师，结果呢，动不动就说我是个庸才。” 莱默坐在对面听着，这些话他说了多少年了。 “哪怕吃的用的都要靠我安排，也不忘说我是庸才。那个啥也不管的弗拉维却是个天才！你说气人不气人！” 哀穆勒闭上眼睛休息。 “阁下也不必那么发愁，你的心结，无非是认为教宗会指定他做继任者而已。实际上你已经掌握大教堂的权力，大家都会投你一票，怕什么呢。” “就怕他搞个什么老人家钦点的遗嘱出来！哼！教宗把那么重要的信物都送给他，还叫他弄丢了。想想都生气！” “不要生气，别为了不可能的事情烦躁了。”莱默笑着摇头。 同样这一天，希林去造访了弗拉维主教并向他辞行。两位王子先后离开度假行宫，返回皇宫。 查尼一直板着脸不说话。希林也知道他心情不好。 皇帝的伤情比预想的要严重，卧床不起无法动弹，连基本的吃喝拉撒都需要服侍。卧床还导致了很多次生症状。甚至稍微翻个身都要忍受巨大的痛苦，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折腾，清醒的时候时常哀嚎，夜里也不停地做噩梦。 由于这场意外，所有的行程都被打乱，原定的一系列庆祝活动都被取消。因为不晓得伤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只能将全部日程向后拖延。 连日来两位王子轮流服侍左右，亲自给皇帝换洗毫不嫌弃。宫廷老师也是有意安排他们做这些事。同时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官员来问候，看到陛下饮食正常，又看到两位王子悉心照料，就会像外面传达一些美好的讯息。 帝国的百姓真的很在意皇帝的情况，皇帝早上顺利地拉屎这种事传得比什么新闻都快。整整一个礼拜，希林都陪着查尼做这些事。 对王子来说，皇帝的重病意味着他要肩负起更多责任，但他根本就不想。他宁可一辈子都不要这个机会。 至于他需要在舞会上选择的结婚对象，昨夜据小王子说，根本没有任何悬念，就是沙佛隆家的小姐。 “干嘛这么说？” “他们家是帝国最大的贵族，什么事都要抢风头，怎么会错过这么重要的舞会？何况，他们家的大小姐到了适婚的年纪，刚好十六岁，跟皇兄别提多般配了！” “真的吗？” 查尼听了只是不停地阴阳怪气。 “可到时候还有别人家的女孩啊，感情的事情又不能勉强。” “唉，难说。”小昆的看法很不乐观，“他们家势力太大，先买通皇家秘书，把亲信家族的女孩安排为王子的舞伴；再让那群女孩舞会当天往丑里打扮，绿叶衬红花烘托她一个，王子还有得选吗？信不信她把其他的舞伴都安排成男的！” “哈哈哈……” 希林笑得肚子疼。这种事只有小昆想得出来。 “我不会让她得逞。”查尼深思熟虑一番，“堂堂帝国的王子，连自己的婚姻都无法决定，还治理什么国家呢？我怎么能因为她们家大业大就屈服！” “好，有志气！皇兄，我支持你！” “嗯。到时候，希林洛斯你也帮我点小忙，给她点颜色瞧瞧。” “愿听差遣。”希林也没多想。 第658章 帝国的阶层，皇室附庸 希林在帝国居住了这么长的时间，三教九流的人都略有接触。时间久了他也慢慢明白，帝国的社会存在泾渭分明的层次，互相依存，又彼此独立，和颜悦色的交往背后，也可以是赤裸裸地凌驾和剥削。 与宫廷的秘书长里德同行，他很乐意分享自己多年来在帝国多年来的见闻。 “若要概括地说帝国都有什么人，统治者、自由人和奴隶是三个无法逾越的层次。” 帝国统治者，即所谓的权力中心，与少年简单地臆想不同，并非一个，而是各自独立的三种，分别是帝国的皇室、帝国的市政院和帝国的大教堂。 “帝国的皇帝顾名思义是境内所有人的统治者，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代表。” 但实际上帝国的皇帝简直是吉祥物一般的存在，除了象征帝国的荣耀之外，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用。帝国朝代的更迭短暂而且混乱，历史上甚至有朝闻道而夕死的奇葩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历史上对于皇帝的评价，长得漂亮、风流倜傥的皇帝，虽然挥金如土，生活奢靡也仍旧深受爱戴；而那种猥琐油腻的，怀着多少正治抱负也没人器重。 “帝国市政院是管理首都城大小事物的集团，由帝国最大的家族和三个体量略小一些的家族把控。他们掌握了首都城内实际的权力和财富，所以是无冕之王。” “帝国的大教堂是帝国君臣以及所有平明的牧者，他们声称拥有唯一解读造物者的权力，掌控着所有人通往天堂的道路。” 乍一听十分可笑，他们分明是在故弄玄虚。然而帝国那么多聪明人，却笃信或是假装笃信。以至于无论朝堂多么风雨飘摇，千百年来教堂却屹立不倒。 牧者们不仅拥有帝国首都最大的一座教堂，还有都城各个区划的小教堂，以及属国的大部分教堂。他们还有有地产、农田等财富来源，甚至还有自己的骑士团。可谓国中之国。 “这三种权力它们互相制衡，表面上勾结，暗地里又排挤。摸清楚它们之间的关系，才好在上流社会大显身手。” 希林听罢啧啧称奇。原来繁荣稳定的偌大帝国，内部暗藏了许多小的心机。 “那么里德大人，又什么是‘自由人’，什么是‘奴隶’呢？我算是一个自由人吗？” “哈哈，严格意义上你还不算，但你也差不多快了。小小年纪的已经前途无量，成为自由人是迟早的事情。” 讲到究竟何为自由人，传统的理论是这样的，一个人拥有自己的地产和奴仆，即便从来不事耕种，也过着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 “通俗地讲，就是所谓的‘贵族’。” “所以，所谓的‘自由人技艺’也是给这样的人学习的？” “哈哈，是的。” “里德大人，我猜我知道‘奴隶’和‘奴隶的技艺’都是什么了。按照你这个思路，我现在根本就是个奴隶。” 希林还觉得有点沮丧，他现在完全被查尼控制着，从早到晚都绕着王子转。 “哈哈哈，古人说一个人一天中若没有三分之一的空闲留给自己，那么他便是一个奴隶。” 秘书长一个劲儿地大笑，他虽然认同希林的工作状态，但并没觉得这是什么不幸的事情。 “所谓的‘奴隶’对应自由人，是指那些没有自己的产业，不得不出卖劳动力为自由人工作，从而换取生活物资的人。” 因为地产有继承的性质，如果没有特殊的机缘，自由人与奴隶各自都有家族的传承，无法互相转换。 “但这些都是最古早的理论了，现在这个年代，实际的情况又有所不同。”里德娓娓道来。 “你一个王子身边的侍卫，平日里锦衣玉食，住在金灿灿的宫殿里面，你再苦再累能苦到哪去？你和苦寒之地的老地主比起来，谁的日子更舒坦呢？” “欸，你要这么说，也是……” “所谓的自由与奴役，只是学者口中的理想状态，实际上的人趋利避害，竭尽所能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生存条件，并非以道理上的‘自由’一概而论。” 希林听完一个劲点头。 “你我其实都选择了类似的生存道路，就是附庸皇室。” 在帝国，皇帝虽然是最高权力的代表，但他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精力管理一切。帝国的皇权是以皇帝为中心，联合众多亲信的集团。 通常的皇帝应该来自于一个蓬勃旺盛的大家族，众多亲眷把持帝国的重要位置。可惜帝国刚刚经历浩劫，目前的皇室家族枯枝寡叶。 这也正是我们这种人的机会。帝国有一些家族世代效命于皇室，非常忠诚，恪守本分绝不僭越。哪怕改朝换代了他们也还在。 例如各种宫廷官员、侍卫、仆人和仆妇。 宫廷的侍卫队有贴身保卫皇室成员的近卫队和负责看护整个皇城山的内卫队，各司其职。 宫廷官员则有史记官，负责记录皇帝的言行，空气一样的存在；财税官，一方面征收皇室地产的税赋，一方面支付皇城各种开销；还有我和我的同僚，皇家秘书，起草皇室的各种文件。 除此之外还有严厉又博学的皇家顾问皮托斯，他同时也是查尼王子的老师，会协助皇帝制定政策。 宫廷后勤，那人就太多了。仆人和仆妇，负责管理财物、责维护庭院、洗衣清洁等等，还有一位宫廷大管家凯拉瑞先生统管。 希林听完已经头大了，单单是皇宫里的庞大规模已经令人瞠目。 “哎呀，我还没说完。其实皇宫在全盛时期的规模还要大。” 比如后宫佳丽，目前就没有。以前的帝王会笼络众多美貌的女子居住在皇宫。她们来自各个家族，也有些朝臣的妻女。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寻欢作乐，一方面也是把持那些臣服的家族。 可惜皇后是个嫉妒心非常强的妇人，别说佳丽了，长得好看的宫女都没有一个。呵呵。 “我倒是有个建议哦，你家里有姐妹什么的，趁着现在深得王子青睐，介绍她们来皇宫谋职也不错啊。” “呵。我一个孤家寡人的，哪来的姐妹！”希林一阵冷笑。 这话茬儿里德也没多提。 “还有个地方也荒废许多年来，是皇家的御书院，皇城内的学术机构。早些年那里不仅负责整理编写法典、史书，还笼络了很多有才艺的文人称颂皇帝。但由于前朝一些特殊的事情，导致那里所有的人都被革职，至今也没有重振。” “哦。” “再有其他附庸皇室的阶层，就是帝国的军队了。” 帝国的军队与那些骑士团不同，他们或多或少是世袭的身份，名义上只听命于皇室。这支武装力量对内可以镇压贵族和臣民，对外可以开疆扩土。在战争时期的地位很高。 但是和平时期就稍稍有点压抑了。 帝国的市政院也有大小骑士团的武装力量，双方势均力敌，通常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骑士团，就像我出身的荣耀骑士团吗？” “对。骑士团名义上也效忠帝国，但不一样，他们的忠心建立在权力的平衡上。” 帝国有陆军和海军，陆军驻扎在都城北部，毗连皇城山脚下；海军部署在帝国北部海港。只有在帝国最鼎盛的时代才有足够的财力维持。 此外还有一支特别的力量，是萨拉什，帝国的军事属国。那里的情况和帝国完全不同，每个人生下来就是士兵或者农民。他们整个国家都是帝国的武装力量。 “这些附庸皇室的力量都有各自的权责，皇室也会权衡利弊避免他们一家独大。只要各方力量保持稳定，帝国也就不会出大的毛病。” 剩下那些帝国的平民百姓，有城里的体面人家，学者、法官、牧师、公务员，或者纯粹的工匠、各种手工业者、佣人，说实话区别没有那么大，都需要勤奋地工作换取社会资源。 而农奴、没有自由身份的工匠、外乡人，还有真正的奴隶、俘虏、囚犯等等都属于帝国的最底层。 第659章 帝国的大贵族 希林这一次随秘书长里德离开皇宫，是为了参加一场大贵族牵头的宴会。在盛大的舞会举办前夕，各方都希望通个气，了解最近皇室的动向，从而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 再者，贵族夫人老爷们本来也是过得夜夜笙歌，没有哪天不在宴席上欢饮。 至于希林，他之所以要参加，还不是为了帮王子殿下把风。查尼不方便亲自出席这种活动，才派遣了亲信的部下，假扮成秘书长的随从一同前来。 宴会的地点选在环绕帝国广场的另一家豪华酒场，场地的布置极尽奢靡，别有一番用心。但希林多少见识过他们的路数了，不像以前那么重的好奇心。 他对着秘书长四处走走，随便聊天。 更晚一些时候，宴席的主人才入场。差不多夜里十点，夜色下，平民百姓的街区都是一片漆黑，这时候普通人都睡下了；而阔绰的街区却被酒场的白蜡烛照得白昼一般。 夜晚的沉醉花费着大把的真金白银，绝不是谁都受用得起。 一位老人家落座在最显眼的位置。他一驾到，所有的宾客都献上诚挚地欢迎。 “看见没，那个人才是帝国的无冕之王。” 这个人来了宴席才算正式开始。歌舞表演的伶人陆续登场，好酒好菜接连摆盘。仆人端着好几尺长的巨大烤鱼，完整的烤天鹅、烤孔雀、烤乳猪，五颜六色的蛋糕好像宝石堆成山。 还有水果塔。一层层的热带水果高高堆积，让相貌奇异的异族奴隶顶着送到餐桌前。 宾客们觥筹交错，互相攀附，说着客套的问候。 有仆人托着款式各异的漂亮杯子经过，希林只是看了一眼，仆人就躬身请他取用。随便挑了一杯酒，也不知道什么味。希林拿在手里假装自己也在喝。 秘书长里德认识好多人，而且他搞得清楚每个人属于哪个家族，家中的亲眷有谁，又和谁有过节。 有时候他一边敬酒一边跟希林说，希林根本都记不住。 “这一家是梅利托家族的旁系，经营的也是农产品一类的。皇宫的一部分食材是通过他采购的。” 里德介绍了兄妹二人。 “噢。” “帝国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任何物产，周围没有田地，更没有畜牧业。帝国所需的一切物资全都依赖贸易。别说粮食了，哪怕一粒绿豆，都靠大船从遥远的海峡之外运过来。” “是啊，帝国的繁盛离不开商人经营。帝国境内最无所不能的就是商人了，什么东西都能弄到。” “原来野玫瑰最爱吃的那种豆子，也是从万里之外进口来的……” 这一点，希林倒是非常了解。照顾野玫瑰的时候，它的食谱比人都精贵，每种豆子按照比例调配，希林比谁都清楚。有时候野玫瑰撒娇耍赖，还喂它吃零食。 “前面一直说的梅利托家族家族，是垄断了帝国农副产品贸易的庞大家族。它下面无数附庸的小家族，哪怕一家人只包揽个买卖马匹草料的生意，都能富得流油。” “至于这么有钱？”希林感到不可思议。 “那当然！”里德高声说道，“粮食可是帝国的命脉。” “帝国四境的属国将农产品运送到首都抵税，需要分成什么品类如何定价，全都是他们一家人说了算。哪怕每一份粮食里面克扣一粒粮食，汇总在一起也是成山的啊！” “哇，大人这么一说，他们家族一定是帝国最有钱的啦！” 希林大为赞叹，里德却表示岂止如此。 “梅利托家族还不算帝国最富有的家族。如此掌握帝国经济命脉的家族还有三个，合称为帝国四大家族。” “还有？” “那当然。再往上有个萨慕禄家族，把控帝国的矿山。他们家冶炼金属、开采石材，为手工业和建筑业供应原料。是帝国的工业支柱。” “再往上还有个弗兰提家族，把控着帝国的港口，经营帝国的大宗货物的进出口贸易。他们的商行售卖东方的丝绸、香料、药材和瓷器。都是名贵的玩意，上流社会的宠儿。” “再往上，就是那个了。”朗多骑士指了指主席桌上老迈的贵族老爷，“沙佛隆家族。” “他们家经营什么呢？” “一切。” “一切？” “他们家的老爷，是帝国首都城的市政总督，统管着首都境内十几个城区的市政长官，有任免大权；他们的家族在帝国大法院有相当的势力，各个区划的法官也听他们的；还有帝国城内的警备队，都有他们家族的影子。” “帝国的市政里面，总督、法院和警备队也是三权分立，管理着帝国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你买个面包都和他们息息相关。所以说那老头是帝国的无冕之王，此话毫不夸张。” 刚刚里德大人还说什么教堂、皇室和市政院是帝国三极，现在又说总督、法院和警备队是市政的三权。三分之后又三分，如此庞大和混乱，真令人头痛。 “秘书长大人，我真的被绕糊涂了。你们帝国好复杂。” “哈哈哈，那是自然！帝国如此庞大，屹立于海港两岸超过五千年。自然积累了很多复杂的关系。你也不需要一口气知道这么多。你这辈子能巴结到其中一二，就足以安身立命了。” “帝国的四个大家族，每家派出相应的代表，就组成了帝国的市政院。他们全都是真正的名门世家，各个都有雄厚的实力，哪怕改朝换代的时候也稳坐泰山。” 希林情不自禁地多看了那位老迈的贵族几眼。他实在是年纪太大了，满脸的褶皱，还有斑点。 老人家面无表情，有点凶巴巴气乎乎的样子，很难接近的感觉。他低头看宴席上每个人的样子也像是在看蚂蚁，满是蔑视鄙夷之情。 第660章 欢宴与节制 宴会上各色贵族胡吃海喝，希林由于诅咒的缘故什么美味都难以下咽，只好在一旁 放空自己。 里德问他为什么不放开了吃，希林直言自己吃不下，已经饱了，没有那么大胃口。 “嗨，饱了又没关系，你去那边水池，把吃进去的酒菜全都呕出去，就可以回来继续吃了呀！” “什么？！” “酒肉的畅快只在入口的时候，已经吃下去了又来不及消化，还不如吐掉算了。我知道，你们小青年在乎身材，怕发胖了不讨王子的喜爱。” 里德多少有点醉意了。 “不要担心，酒店的仆人有专门催吐的药水，你习惯就好了。那么多生猛美味等着我，哪怕我有十个胃也不够享用。” 看那群帝国的贵族一个个吃得脑满肠肥，浑身流油。他们似乎一点也不知道饮食的节制，拿暴饮暴食当作快乐。 “吃喝玩乐毫无节制，要是被小修士拉森纳看见了，一定会抡起扫把打他们的。” 希林这时候会想起小修士讲的一些话。他说，“天堂的大门只有一尺宽，必须得是纤瘦的人才能通过。” 修道士们讲究克制，认为贪吃也是罪恶。判断修道士是否潜心向道的标准，就是看他肥不肥。 “如果是弗拉维大人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希林满意地微笑。 “哈哈，可是说到这里，纳特很冤枉啊！这家伙虽然贪吃，但绝没有达到这些人的水平。他天生的容易发胖，必须要付出比旁人加倍的辛苦才能维持身材。可怜的家伙。” “别想那么多，年纪轻轻的，及时行乐啊！” 希林确实需要把胃里的黑水都吐出去。假装进食另吸血鬼的胃里积满了无法消化的渣滓。 等到更晚一些时候，宾客们都醉得飘飘然了，舞娘当中还混着个奇怪的艺人来给大家逗乐。 那是个穿着紧身黑衣的家伙，在衣服上画了白骨，假装自己是个骷髅。 他大哭着从进来，把好些人吓了一跳。 “活着的时候千般好万般好，一朝死了全都变成这副模样！” “哎呀呀，我好后悔啊！” 夸张的举动很快就引来大笑。 “谁死了以后不是一副枯骨！谁百年之后还留着半点财富？” “既然死了这么寂寞，活着的时候当然要纵情享乐。大家要吸取我的教训，接着喝酒，鼓乐高歌，往死里吃啊——” “哈哈哈哈！” 借着，这个胡闹的艺人加入贵族们当中，拉着男男女女的手一起唱歌跳舞。原本精心布置的宴会厅，到了后半夜可谓是杯盘狼藉，满地吃剩下的瓜果皮核，蟹壳、鱼刺…… 喝醉的贵族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人搂着“骷髅”恬然睡去。 他们管这个叫：“生命转瞬即逝，人生应该及时行乐。” “真可笑，这种愚蠢的行为里面哪来的欢乐？” 凌晨的时候吸血鬼终于饿得受不了了。他的眼睛放着光，仔细审视每一个倒地大睡的宾客。 两只恶魔从他身上爬下来，在宾客之间搜寻，帮着找猎物。 “这个，主人！” 许多只眼睛在某个肥胖的贵族身子下面的阴影里睁开。 “这个人气息微弱，看来命不久矣。” 是个饮酒过度的中年人，暴饮暴食导致疾病缠身，没准儿哪次喝得太多就要暴毙。这是个理想的猎物，可以完美隐藏吸血鬼的行踪。 “解开他的衣服，在不显眼的位置下口，没有人会察觉。”“嘻嘻嘻。” 两只恶魔吹灭四周照明的蜡烛，希林小心地爬过去，割开一处不起眼的伤口。 这个人的血很粘稠，满满的酒味。说实话，不太好喝。血液里的杂质无法消化，等会又会引起吸血鬼呕吐。 “真挑剔啊，主人。”“口味越来越高了。” “总比没有强。” 希林喝饱了血以后，也找个地方睡了一会。清晨随着秘书长里德辞别诸位贵族时，听闻了某个人的死讯。 “人的生命转瞬即逝，多么脆弱！” “但他走得安详，在睡梦中离我们而去，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哎，是啊。但愿他在昨天的宴席上享受到足够多的欢乐，来抵消死亡带来的遗憾。请节哀。”希林也学着他们上流社会的悲悯口吻安慰家属。 “谢谢，你真是个善良的人。” 希林已经掌握了很多种自助餐取食的方法了。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死神。 “神明一定也是这样随意地选取自己的猎物，带着一点怜悯，还带着一点孩子一样的戏谑。” 这件事，以及宴会上一系列的见闻，希林回到皇宫以后都悄悄告诉了王子。听到希林假装安慰家属的时候，查尼大笑不止。 “你说的没错，你就是晚宴上的死神，哈哈哈——！” “我应该在宴会厅上挂一副主题油画，他们一定会一边大吃大喝，一边盛赞我的品味。” 第661章 帝国盛景 有的时候王子兴致盎然，希林会陪着他登上皇城山的山顶，饱览帝国风光。 富丽堂皇的帝国，总人口超过一千两百万、占据广阔土地和海洋，坐拥五千年以上历史的人类政权。虽然几经权力更迭，依旧是世间的雄伟奇迹。 帝国的首都是帝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一座繁华古老的城市脚下，最早是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土地。这里有时被简称为“帝国”。由于语言上的混乱，人们混淆了其中的概念。实际上对不同人来说，这片土地的意义也完全不同。 帝国所在地，有人类居住的历史超过五千年，此处自古以来是人类聚居的繁荣地带。而目前的帝国建制于两千年前，由初代君主查士尼斯大帝创立（查尼王子与他同名）。 尽管帝国经历了许多王朝更迭，皇帝不晓得换了多少个。但因为分封建制的体系还在，史学家仍旧认为是同一座帝国。 皇城山的位置，在德里纳海流入广阔大洋的狭窄入海口，犹如明珠一般镶嵌于此。 以出海口为界，东岸是军事属国萨拉什，由塔拉克大将军镇守；西岸则是帝国引以为傲的经济、文化中心。 帝国的方位错落，从不同的角度观察有不同的层次。 从东西向看，比较明显的是新、旧城区的区别。东边沿海的地区是新建设的城区，西边靠山的内陆地区是最古老的城区。 一条主干道横跨帝国，连接着新旧两座皇宫。 而从南北向看，皇家步道又将帝国分为上下。上城区多为驻军和军队附属的城区，下城区多为繁华的商业区和密集的居民区。 皇家步道一侧，还有数千年历史的引水渠，是帝国辉煌文明的见证。 帝国首都城内共有三十六处行政区划。其中包含皇城山、驻军营区、教廷区和诸多居住、商贸为主的居民区。 其中博物学院所在的“学院区”、帝国大教堂所在的“教堂区”，和上皇城山脚下的“花园区”，是三处最为富贵荣华的城区。 其中占地范围最大、人口最多的，却是最为贫穷和混乱的城区。那里占据首都三分之一的土地，却没有行政长官或是军队，完全无人管理。 因为包含旧皇宫和圣天使大教堂。而被人称为“圣天使管辖的城区”。据说那是帝国最古老的发源地，最早的人类居住记载历史超过一万年。 极目远眺，帝国的尽头，沉重压抑圣天使城区的区域是一座巨大的秃山。那里没有任何自然资源可以利用，据说开创帝国的查士尼斯大帝长眠于此，那是他往生的宫殿。 如果问帝国有什么一定要游览的地方，皇城山、帝国大教堂和圣天使大教堂都是帝国最具有标志性的建筑，其中皇城山上的宫殿最为宏伟壮丽。 可惜西边的旧皇宫早已衰败，否则以当年的恢弘气势，绝不亚于如今的皇城山。 除此之外，帝国广场、许愿池、角斗场、大剧院、各色浴场、帝国博物学院、沙佛隆家族的府邸等等，也都是富丽堂皇的人间奇迹。 皇家步道从新皇宫起始，直至旧皇宫的废墟。这是帝国首都不容忽视的人造界限。 步道前半段与新皇宫交接，远远出高于地面，上层宽阔平坦，据说能够允许一百辆马车并驾齐驱。帝王御驾亲征时，会率领全部的军队从步道上走过。凯旋时更会将步道铺满鲜花。 平日里，皇家的使者可以通过步道快速穿行帝国，但平民百姓不允许随意踏上步道。无形之中将帝国划分开来。 步道在与帝国广场相交的位置回归到水平线的高度，后半段连接旧皇宫，与普通的马路无异。 所谓帝国广场，是一处开阔的空地。周围坐落许多重要建筑，是帝国社会生活的中心，也是皇室与民同乐的地方。 广场北侧是帝国角斗场，南侧是帝国大教堂，西侧则是一片繁华的商业区。这一带是帝国的中心腹地，自然形成了最为热闹的人群聚集地。每到节日，帝国各个阶层的居民都在此欢庆。 帝国繁华的广场周围，还有浴场、剧院、大饭店、赌场等等商业设施，可谓人间天堂。外国游人都会赞叹不已。但记得多带钱来，帝国的享乐不是谁都消受得起。 帝国竞技场沿着步道修建，呈半圆锥形。最底部是赛场，一侧层层环绕着看台，另一侧平整高台则是皇室出席的专用位置。帝国的大贵族在临近赛场的位置都有家族固定的位置，其他帝国居民则根据出身坐在相应的层次。 平日这里会举办比武、赛（马）车、斗兽等赛事，偶尔还有歌舞表演。重大节庆时，则是帝国上下全部的骑士团出席的武道盛会，通过比武较量选拔优秀的人才。 为了彰显皇恩浩荡，帝国的比赛都是免费的、任何人都可以观看。甚至奴隶、外乡来的野蛮人也可以，当然热门赛事要抢票。比赛期间还赠送面包和饮水。比赛的同时，赛场外面也会搭建临时集市，各种商贩兜售纪念品、居民聚会游玩不亦乐乎。 帝国大教堂是帝国精神领袖所在地，帝国文明的瑰宝。大教堂是一座拱顶的建筑群，神圣国土威严伫立。它和新皇宫几乎为同一时间建造。 帝国大教堂的南面，是帝国博物学院。 皇城山南侧脚下，则是帝国最为奢侈的富人区，住的都是官员、富商。这里一间房子价格相当于郊外的一片庄园。 再向南边，临近海岸的狭长港口，则是灯红酒绿的步行街。是帝国纸醉金迷的另一种繁华。 偶尔有一些大家族的古老宅邸坐落在帝国各个区域。 沿着皇家步道继续向西，经过一段平静的居民街区，却会看到令人瞠目结舌的破败景象。那里是帝国的旧城区，圣天使的城区。 临近步道，是早已坍塌、废弃六百年之久的旧皇宫。昔日气势还在，只是没有了红砖绿瓦，剩下一片碎石荒草。 旧广场背后，则是帝国最古老的教堂——圣天使大教堂。它与帝国同寿，据说是在五千年前神庙的基础上改建、供奉盛赞大天使的教堂。它曾经是帝国荣耀的棘冠，如今却是破败的蔽裳。 尽管圣天使大教堂濒临塌陷，仍旧有修士居住在此。而且教堂外的空地上聚集了大量无家可归的流民。当朝皇帝在此筹钱修建了一些安置住房，也是功德一件。 在帝国谋生的一年多时间，希林以及逐一拜访过这些地方，一朝登高将帝国的盛景尽收眼底，别有一番感触。 第662章 皇城山漫步 看完了帝国再看皇宫。 新皇宫坐落于明珠海岸、风景最为秀丽的皇城山上。宫殿气势恢宏，整体呈半圆形，俯瞰海港。 尽管建成的年限超过六百年，有三十几代君王的历史，但相较于存在超过两千年的旧皇宫，这里仍然算是新的。 宫殿依傍地势修建，俨然是一座坚固的堡垒。东边高耸的城墙建立在峭壁之上，出了正门通过皇家步道与广场接壤外，只有南北两处极小的门可以出入。 从远处可以看到宫殿分为多层，最顶上是一座古老的神殿，规模并不大。皇室起居的宫殿群坐落在半山腰，有各种特色的花园小径环绕，还有御膳厨房、剧场、温泉、小广场等等生活设施。在庞大的建筑内部，还有复杂的密道、暗室和地牢。 皇城山本身还被高墙分为内城和外城。说到高墙，皇后就是从那里摔下去的。 外城的自然风光有皇家园林，那里饲养珍禽异兽，甚至可以狩猎；还有一处景观河，可供大家纳凉、休憩。 外城的一处重要设施是侍卫队的营房，所有护卫人员起居的地方；另一处是款待宾客的贵宾馆，规模比普通的豪宅别墅要大得多，足够显示皇家的气派。 外城还有一处常驻皇城的公职人员居住的宾馆，宫廷的秘书长和其他特邀嘉宾会住在里面。 皇城山南边比较热闹，温暖向阳，从宫廷花园可以俯瞰繁华的步行街，更远处是港口海景，美不胜收。 山北面则比较寡淡，一条斜坡修建了兵马步道。远处有帝国陆军的兵营、海军的港口。 皇帝与皇后起居的盛景宫位于皇城山东面，是一块半月形的腹地，广阔的阳台可以查看整个海面，饱览胜景。 从这座最出要的宫殿出来，南边的四季宫是小王子的地盘，他和他的侍卫队霸占着温泉浴池和皇家园林，终日声色犬马。 从南向北，经过艺术长廊或者绕道花园小径，都可以抵达雅居宫，那是查尼起居的地方。 艺术长廊是整个皇宫一侧半开放的空间，朝外石柱林立，头上又有三角形屋顶。里面则是宫殿的若干入口。 长廊下每隔几处石柱，就会摆放一尊栩栩如生的古典雕塑。看来帝国的先皇都是狂热的等身手办爱好者。 据说最早五千年前的先人，就能够制作精美绝伦的作品，甚至让人看了一眼都会深深爱上。宫殿中摆放的这些杰作，其中有许多年代久远。要是有心人去库房查一下作品的来历，一定会惊掉下巴。 如果有幸游览皇宫，一定要走一遍这长廊。世代的帝王将人类最美妙的艺术品汇聚于此，每踏一步都是恩赐。 除了雕塑，皇宫还有大量马赛克拼贴画。分布在宫殿各处。 皇室真的非常喜爱这种艺术品。它们可以经历室外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仍旧保持华丽的色彩。甚至踩在脚下也不会磨损。 帝王家的拼贴画画幅广大气势恢宏。有描述众神创世的古老传说，也有先人征战四方凯旋而归的盛景。也栩栩如生的植物、动物一类。 唯有一点比较可惜，相比过去六百年那些骄奢淫逸的帝王，当朝皇帝就太过拮据甚至穷酸了。生活清苦得像个皇室的卫兵。哦哦，他本来就是一个。 他在艺术品方面没有任何造诣。从未定制过任何颂扬自己的艺术品。这反而遭到了帝国上流社会的诟病。富人们经常私底下会嘲笑他们的皇帝是个乡巴佬。 他们甚至认为，没有继承帝国奢华气质的人，根本算不上真正的皇帝，仅仅是皇宫的临时管理员。 从回廊走出去跨入议事大殿，那里是举办所有国家大事的场所。有皇帝的宝座，群臣可以畅所欲言。 议事大殿的两侧，有不止一处小型会议室，还有讨论军机要务的秘密会议室。 另一侧，则是举办庆祝活动的金色舞厅和宴会厅。 其余一些殿堂还没有启用。 皇宫里的仆人大多居住在宫殿后面，御膳厨房内的宿舍。宫廷管家对仆人的工作要求是：绝不让高贵的眼睛看到他们。皇室的酒杯永远是满盛的。却看不到任何往来的仆人。 一部分需要在皇宫内过夜的仆人或侍卫有临时宿舍，通常是储物间改装的，位置在各自服务的皇室成员起居宫殿旁边。 皇宫还有一大特色是密道。据说四通八达可以抵达皇宫任何一个角落。因为皇宫年代久远，恐怕无人能完整地掌握密道的结构。两位顽皮的王子经常通过密道溜出去。 皇城山的内部，还有一座地牢。 皇宫修建完成后的六百年里，不乏一些残暴的帝王。他们将反对者关押在居所下面，亲自观摩折磨他们的过程，入睡时也伴着他们的悲嚎。 还有另一处神秘而诡异的地方与地牢紧密相连，正是传说中吸血鬼组成的骑士团驻扎的营地。 营地的出口位于荒废已久的花园，那里有大量战马的石雕。据说那些就是他们的战马。 皇城不愧为帝国的瑰宝。这里气势恢宏又不乏匠心。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下还暗藏着不为人知的幽暗。实在令人既喜爱，又恐惧，既向往又抗拒。 第663章 王子的宫殿 观赏了外面的风景，再回到查尼王子的寝宫，这是面朝帝国北面的扇形宫殿。 按照格局来说，他居住的是个“一室户”。进门是会客厅，往里面走是书房，再往里面是寝室，然后是面朝海岸的阳台。可他的一室户，比帝国富裕人家的三层别墅还宽敞！ 也难怪很多事情上，高位的人与卑微的人鸡同鸭讲。王子可以在他的一室户里尽情撒欢，贫民在一室里却连头都抬不起来。 帝王家的布置很是豪气，许多谈不上任何用处的工艺品摆放在起居的宫殿内，所谓奢侈，正是根本不考虑“效率”和“用途”的做法。 一进门金碧辉煌一座大理石屏风，上面拼贴的花园园百鸟图，工艺精湛，细节入微。 进门处脚下踩着的是许多菱形的马赛克地砖，拼出典雅的图案。一尊大理石塑像，是无忧无虑的古代少年英雄——他曾是帝国昔日众神之一，现在只是普通的装饰品。雕像周围，还有些稀有的东方松树盆景，小小的假山怪石非常有趣。 墙壁上挂满绘画，本身也极尽装潢。各种藤蔓卷叶换着法地铺满各个角落。 王子的侍卫分内外。外面把守的卫兵走到屏风这里就会止步。 希林当然可以自由出入。算是一种特权。不过他只觉得烦，王子有控制狂的倾向，要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要么就毫无间隙可言。希林甚至就睡在寝宫旁边的宿舍，方便王子殿下随时召见。 所谓的侍卫并不见得一直需要保护王子。大多数时候查尼深居简出，皇宫安全的很。王子聚精会神看书的时候，希林都在望天。 宽敞的通道直通王子的会客厅和书房。从这里可以看到阳台外面的海景。 会客厅里摆放了更多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当然还有本身就已经非常高档的日用品。比如一侧壁炉边，象牙和贝母装饰的红木柜子上，摆放了雕花的银托盘，上面是一套纯银的咖啡具。 另一个天鹅绒内衬的木盒子里面，是东方进口的陶瓷茶具。 还有一组金架子，摆着一套镶金边的五彩玻璃杯和高颈水壶。就是希林变戏法那个水壶。 后面还陈列着各种名贵饮料，茶叶、咖啡等等，应有尽有，都放在精致的容器里面。 皇宫里这么气派倒是不怕有仆人会动歪脑筋。因为哪怕最卑微的仆人也是世代供职，家族本身就是背书。 查尼的书房位于宫殿一角，靠着墙有两个高大的胡桃木书架，有个手扶的滑轮阶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爬上去取书。 书桌上的点心盘永远都摆满精致的糕点。王子还有一张巨大的熊皮垫在手扶椅上。 查尼很喜欢皮草。经常光着脚蹲在上面。可能他自己体质比较冰冷吧，夏天也躲在里面。 查尼很喜欢书房，椅子很舒服，抬头能看海景，书籍也比人类有趣多了。 整个下午王子都在书房发呆，直到深夜。 月光透过阳台上的落地窗照进来，房间里一览无余。看到的人影竟然是披着裘皮被子的查尼王子。他光脚踩着地毯，身上穿着单薄的睡衣。 “希林洛斯……” 希林揉揉眼睛，困得不行。 “殿下，你还不睡？” “睡不着。” 王子的起居都有仆人来服侍，哪怕穿一件衣服都不用自己动手。只是查尼很讨厌人，任何人，所有的人。他自己称之为厌人症。最好那些仆人干完活立即消失。 再往里面走是王子起居的卧室。王子的床过于阔气，显得他人格外瘦小。 床榻一侧豪华的落地窗。微风吹起窗帘。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王子会去露台上休息。半月形的露台能够一边看风景一边喝茶雅憩。此时的正值秋末，温热的海风从远处吹进来。 感到孤独的时候查尼会希望希林多陪他一会。他会夸夸其谈书里的故事。那些古代的事迹似乎一辈子也说不完。 他偶尔也喜欢听希林讲地狱的见闻。 聊得累了也没有话讲，二人一同看海景发呆。最后王子终于打了哈欠，这一天才告于段落。 有月亮的夜里，希林的恶魔拉吉玛会睁开眼睛四处看看。魅魔暮娜则穿过镜子和各种玻璃器皿。它们的行动都非常小心，避免惊动“不得了的东西”。 午夜以后希林不得不换班了，服侍这位王子真的耗费掉一整天的全部精力。但愿他不要在深夜的噩梦中惊醒，否则一定会疯狂摇铃喊希林过来。 与其说是查尼的侍卫，不如说是他的保姆。 希林回到宿舍以后，面临的是一处可能还没有王子的衣橱大的储物间。没有窗户很是闷热。 两张床，另一个空置被他放杂物了。 侍卫的私人物品不会太多，除了两套换洗的衬衣，日常制服和重大场合的礼服，还有一套私自出门的便装。 希林偶尔在宿舍里擦擦剑。磨剑的声音太大会被王子听见。由于夜以继日地为王子工作，他练剑的计划还被耽搁了。 为王子工作，报酬自然是丰厚。而且查尼的赏赐也阔绰，很快希林就达到了衣食无忧的状态。查尼还送了他很多杂七杂八的玩意，统统堆积在宿舍里。 总的来说，除去那些令正常人难以忍受的毛病以外，查尼这个人确实挺有意思的。从他那里讲出来的道理，总是那么高深，颇令人敬佩。或许这就是所谓帝王的特质吧？ 第664章 伥鬼随行 这一天早上希林离开皇宫外出。他需要帮王子办点事，顺便去觅食。 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他发现了一个乞丐。这种无牵无挂的人是狩猎的绝佳对象。希林悄悄跟了很久。 随着那乞丐走进陋巷，这里四下都没人，应该可以迅速得手。 希林也是慢慢才掌握这种技巧的，算是无师自通吧。以前万事通老大还是个人的时候稍微教授过一点点跟踪的技巧，剩下都是他自己摸索的。毕竟当吸血鬼这种事情，实在是没有长辈传授经验。 他偏向于选择游离在社会边缘的人，乞丐、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偶尔会挑站街的女人。那种人即便哪天从社会上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在意。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自己的麻烦。 也有几次他差点被人发现，不得不仓皇逃窜。幸好借着夜色的掩护，才没被惊恐的市民们逮住。 说到这个，如今的帝国市井，到处都在口耳相传吸血鬼的事情，哈哈！管他呢。帝国人口众多，人情却薄凉。即便发生在家门口的命案很多人也不会关心。 希林蹑手蹑脚地走进巷子里，一探头，“咦，人怎么没了？” 少年没有看错，猎物分明从这里走进去，这儿又没有别的岔路，乞丐去哪了？ 仔细搜索巷子的尽头，这里一股臭味，却是真的没有半个人影。 “可恶，跟丢了！” 这惹得希林心情不太好，难得出来一次。他攥着拳头往墙上一敲，低声念着：“哼，便宜你了。” 无奈只好返回。查尼王子交代的事情还要办，他还催着希林早点回去。 这一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又凑上来了。 “大哥，嘿嘿，大哥，是我呀，大哥！” 一口一个大哥喊这么亲热，却是个年纪不小的男人——凯斯。更令希林作呕的是，这人剃光了小胡子，还把头发梳成希林那样一缕一缕的小辫子。就为了套近乎。 “我梳的是自小姐姐给我梳的发型，我们部族的人都是这种打扮。你这个是什么玩意？” “我这是最炫民族风呀！你看我还带了个阿迪王的商标，跟德普同款的！” “我现在没兴趣和你扯，我忙。” “哦——我知道了，大哥你忙着找猎物是不是？”凯斯眼珠一转，笑嘻嘻地发问。 他不仅知道希林许多秘密，还编造了好些添油加醋的都市传说。希林一度怀疑吸血鬼的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肯定是他没有遵守誓言。 希林不喜欢追踪猎物的时候被人盯着，这跟撒尿的时候不喜欢边上有人一样，真的很讨厌。 他想走，凯斯却硬是拉着他，又嬉皮笑脸地说：“大哥，我的眼线遍布全市，你刚一离开皇宫，我就知道了。这不，不用你找我，我就来找你了。” “嗯。凯斯我出来的确有事情要找你，但不是现在。你就不能回到你经常蹲守的街上，等着我过来么！” “大哥，你在跟踪那个叫花子，我都看见了。嘿嘿，您还是经验太少。穿得这么威风，又骑着高头大马，实在太显眼了。这样容易被人发现的。” “……” 希林已经穿着最不起眼的便服了。毕竟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他所有的衣服都干净整洁，人也收拾得利落。站在穷苦人当中好像闪着光一样的。 “大哥，你把马拴着，跟我一起走。” 凯斯拉着希林朝另一个方向走。果然他比较了解街巷的门道。那个乞丐顺着雨水渠爬到一处桥洞下面。 呵，这地方聚集了好几个流浪汉。 “怎么样，我更熟悉路况吧。” 凯斯笑呵呵地推希林的肩膀。 这感觉好奇怪。明明凯斯也是个人类，却一点也不在意同类的性命。 “你能出去等我吗？” “哈？为什么啊……”凯斯非常不情愿。 “好吧，我不偷看，用餐愉快。”他吹着口哨离开。 泥泞的下水道里，很轻易就能召唤出自己的仆人。无数从往生界里伸出的手臂捉住那些可怜的乞丐，他们连嚷嚷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不大一会希林离开下水道，往生界的仆人拖走尸体。聚集地只剩下几个空窝棚。 希林拍拍衣裳，在通风的地方吹吹。他不想沾上下水道的味道，被查尼发现了要嫌弃死了。 “大哥，你吃这些玩意不会营养不良嘛？”凯斯又冒出来跟上，“我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吃得好才能力量强大。” 这个希林当然也知道。乞丐的血就像掺了脏水的劣质酒，从任何一个方面来说都是很差的食物。 “凯斯，你不需要操心那么多事情。” “欸，大哥你说的什么话，我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呀。” “你别觉得我是跟踪狂，其实是你的架子太大，无论走到哪我都如雷贯耳。你前几天去过荣耀骑士团了，王子的内卫到访，几乎就等同于王子来访，好多人都知道了。” 兄弟会的眼线太多，那些扫地的、烧饭的都有可能是他们的成员。他们之间互相照应，凯斯只要打过招呼，他们会随时汇报任何人的行踪。 “我过去只是办公而已。” “大哥你是去送舞会邀请函的。王子要在舞会上选妃，我也知道啦，嘿嘿。” 希林不觉得有什么。 “知道就知道，本来我也打算知会你一声，看来你自己就能打听到，不需要我知会。” “那是。但知会容易，想混进去就难了。想让我们兄弟会的人进去混混脸面，还得靠大哥你啊！” “你们还想参加舞会？” “对呀！大哥帮小的想想办法嘛。”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就是个侍卫，舞会的邀请函都是宫廷管家发出来的。必须符合他们要求的家族才能收到。” “所以你想想办法嘛。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在宫廷任职，又神通广大，肯定有办法咯。” “……” 希林很懵，他从没遇到过类似的情况，不知道应该如何操作。 而且他很困惑。 “舞会是为了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寻找伴侣而开办的，你这样的人混进去干嘛呢？” “当然是为了增长见识啊！从小生在皇宫脚下，那么漂亮的宫殿我从来都没进去过欸！” “你要混多少人进去？” “大哥你看着办，我跟你这么铁好歹要把我弄进去吧？至于别人，反正我们人手有的是，多多益善。” “我想办法看看怎么把你弄进来。但是我没发做保证哦，皇宫又不是我开的！” “哈，只要大哥发话，肯定没问题。嘿嘿，地狱我都走过了不是？跟着你，刀山火海我全都走得！” “差不多行了，马屁精。” “欸，大哥你别走！你等一下！” 已经走到路口了，凯斯又拉住希林的胳膊。 “大哥，我们很久没见，其实我还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你，你一定会喜欢。” 说完他朝巷子口大喊，有个皮肤黝黑肥嘟嘟的男孩子走出来，毕恭毕敬地朝希林问好。 这孩子也就十一二岁吧，一看就是乡下人，还挺笨的。 凯斯凑近了压低声音说：“大哥，我跟你说啊——这家老农民欠了我们兄弟会的债，我就把他们家孩子领出来了。你看看这种壮实的小孩子你喜欢不？” “你在说什么！” “大哥你别装糊涂啊。”凯斯挤眉弄眼一通，“成天吃乞丐你要营养不良的呀。这个小孩子你一顿吃了，或者分成几顿也可以。他不敢跑。” 这么说，藏在希林身上的恶魔坐不住了，它们都等着一顿美餐呢。 “你，太笨了，滚开！”希林一把推开那些孩子，把他赶走。 “欸，这是何苦呢？” “凯斯你听清楚了。” 希林一把抓住凯斯的衣领。 “我是恶魔的代理人，这一点已经无法改变了。但你别掺合到这里面来。我不需要伥鬼！” 第665章 公会和民间表演团 希林离开皇宫确实有些事情想要拜托凯斯，但是他更希望凯斯能矜持一点，蹲在他的街口，别贴自己贴这么近。 “好吧，大哥。我现在回街上去等你。咱俩假装没见过。”凯斯长叹一口气。“但是，你到底什么事情要大驾光临来找我呢？先知会我一声，我去准备准备。” 他这个人真是好笑。 “行，我先告诉你。你不用那么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希林停下脚步，郑重地告诉凯斯。 “关于皇家舞会，届时在皇宫前的小广场有外场舞会，门槛比皇宫里面的低多了，很多人都会受邀前来。” “哦——” “秘书长希望那个地方可以有一些杂耍啊、唱歌跳舞啊那种艺人，把现场烘托得热闹一点。等皇宫里的舞会结束的时候，皇帝会御临小广场，那些王公贵族肯定也会跟着来。到时候你们积极表演，把他老人家哄开心。” “怎么样，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 “嗯，大哥交代的事情，我一定赴汤蹈火！” 希林哼了一声，“你别努力得太过火，找个正常的表演团体就可以。” “另外……” “大哥还有何吩咐？” “你那个大背头小胡子的造型挺好看，弄回去，行么？” “绝对没问题！” 接下来希林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找个雅憩的地方睡一觉，等凯斯去号召兄弟会里面有才艺的人。 等到太阳逐渐西垂，街上的影子都拉的老长，希林才笃悠悠去了约定的街市。 凯斯经常出没的一个地方，是帝国西南边的杂货一条街，算是他们兄弟会的总部。 这地方商铺极多，什么都卖，是帝国重要的货物集散中心。其中有一串铺子都属于小胡子的岳丈，现在他们一家人下落不明，店铺的租金由凯斯代持。 凯斯一心想着他的兄弟会，所以并没有私吞这笔钱，而是将原来的东家注册为名正言顺的公会，资金成为成员之间的互助资金池，可以拆借搭桥，也可以救助生活有困难的兄弟。 原来东家的房产成了公会的俱乐部，还可以举办一些集体活动。 这是另一件令希林啧啧称奇的帝国特色，与之相媲美的是帝国不走现金直接划账支取的财税系统。 在帝国，“不是个人”的集体竟然可以通过市政院注册成为一个法定上的“人”——法人。法人享有“人”在法律中各种权力，也具有社会义务，但“法人”又不是人，不会生老病死。只要运营维护得当，“法人”可以存续上百年。 “听起来就像祖传老僵尸一样奇怪啊……”理解这个词儿真的花了希林好些功夫，他的母语中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概念。 “钱留在公会我们正常支取，‘法人’不会婚丧嫁娶更不会死，这笔钱永远也跑不掉，还可以留给子孙。这就是所谓的‘基金’啊。” 说到这里，希林应该把凯斯奉为大哥好好地敬佩一下。但凯斯说，“大哥这没什么，帝国的贵族或多或少都会运营家族的基金，运营不善的话也会破产。但你是真的不会死啊。” 凯斯这个人挺有意思的，非常机灵，又处事圆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什么场合他都吃得开。溜须拍马当然不在话下，特别会讨人喜欢。 同时呢他也很靠谱，什么事都会办。难怪能得到小胡子的信任。兄弟会里几乎所有人都敬重他，他现在是实际上控制兄弟会的大哥。 这人长得也不错，六尺的身高身材匀称，可以说是一表人材了。他三十几岁还没成家，或许在兄弟会罩着的酒场里有那么几个相好，但根本没有成家的打算。 “我这个人呐，不适合成家。丈夫或者父亲的责任对我来说太沉重。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就是个混迹街头的流氓，下半辈子继续混混算了。” “真好笑，无论是谁都可以当丈夫或者父亲，却没有几个人有能力经营这么大的社团。在你看来，竟然是前者太过沉重，后者比较轻松。” “那是。兄弟会就是我家。我吃百家饭长大的。只要我还在，就会尽心尽力把社团经营好。”凯斯说得很得意。 接着走到一处空地，凯斯号召而来的各色艺人已经等在那了，他们都有点绝活，呆着没事就在那露两手，引得围观的路人一阵阵叫好。 “大哥你看，我们这有吹拉弹唱的，有跳舞杂耍的。这个小姑娘会唱歌，那个会独轮车走钢丝，还有一个会耍火链。” 这群人很好玩，看起来都新鲜。还有些刚刚赶来衣服换了一半的，扛着各种奇怪的道具，一大票人！ 其中有个特别特别奇怪的人，他脸上用油彩涂成白色，画了一张诡异的笑脸。那个样子一点也不好笑，很瘆人。 希林看看他，他也看看希林。 希林觉得奇怪，他也觉得奇怪。 “怎么回事，这人在模仿我的动作？” 希林一皱眉，他也一皱眉。 表演得神形兼具，活灵活现。就是未免有些惹人生气…… “这人什么毛病？” “这人什么毛病？” “……” “……” “这个是小丑。”凯斯解释道。 “他在表演什么？现场惹我发火吗？” “哈哈哈，瞧你说的。” 凯斯一笑，那小丑腆着肚子啥笑一阵，挠挠头走了。 他动作特别夸张，一会儿好像在爬楼梯，一会儿又在倒水，一会儿坐下来歇着。全都表演得跟真的一样。 但仔细一看，不对劲啊，他明明什么道具都没有，空手的，就一个人。 “原来全都是假装的吗？” “是啊，他就是个逗乐的家伙。挺好玩儿的。大哥你千万别跟他生气，要有幽默感噢。万一和他滞气，把自己家房子都砸了也逮不着他！” “行吧……” 多谢这份告诫，希林勉强把火起压下去。他仔细寻着那个小丑的气息，那是人，并不是什么邪魔。他的内心极其混乱郁躁，或许精神状态有问题，是个疯子。 “那个人不太正常，别让他进皇宫了。” “好咧。” “其他的人我看没啥问题，你组织排练一下，每组表演者准备一个节目，过两天我喊秘书长大人来看看。” “一言为定，谢谢大哥！” 过了一周，希林按照约定带宫廷秘书长和一些相关的官员来查看，凯斯已经把艺人组织成了一支民间表演团，搞得有声有色。 几位官员并不挑剔照单全收。艺人的出场费会按照实际登场的人数来支付。 同时，出于对皇宫安全的考虑，所有登场的艺人都需要登记和考察，那些是后话。 凯斯合计一番出场费，又想到自己可以趁机混入皇宫，别提多开心了。他大笑着抱住希林，“哈哈！万岁！大哥万岁！” 希林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功劳。 “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第666章 上发条的人偶琴师 希林离开皇宫还有另一个任务，就是去帝国博物学院把那个着名的人偶琴师请来。 一大早运货的马车停在皇宫侧门，一群搬运工七手八脚地把沉重的大箱子运上山，一路送到金色舞厅的演奏舞台上。 打开箱子去掉包裹的材料，就能看到一尊灵动可爱的仕女人偶，坐在暗藏了机械装置的羽管键琴前。 人偶的尺寸只有正常人的四分之一，但整个装置可重了，相当于三个成年人。两位王子闻讯都来观赏，一见到这个人偶，他们齐声夸赞做工精良。 “而且装饰得很有品味，是一件属于皇家的珍宝。” “据说这个人偶本来也是皇家的贡品。辗转成为博物学院的展品，后来因为年久失修被丢弃在储物间。我们也是碰巧发现的。” 希林说得是有声有色，不过他并没有提及这尊人偶究竟怎么弄到手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嗯，有那么一点见不得人。 话说这个人偶损坏以后就不再展出了，而是丢弃在仓库。有个敲钟的老头把它搬走了，当成“女儿”一样供养。 只可惜，这个老头是个粗鄙的家伙，他不会修，也不会保养，人偶存放在他的钟楼里，状态越来越差，头都飞出去了，眼看就碎成渣了。 画家文斯柯声称他可以修复这个人偶。起初希林并不相信。后来去探访了他的工作室，他的确复制了一颗同样大小的白陶美人头出来，而且做得惟妙惟肖，保不准超越了原来的工艺。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嗯，确实好看。” 这美人头，乍一看像壁画上的天使，下巴有点像坦雅，眉宇有那么一点点像希林，眼珠子又特别像舞娘茜茜缇娅。 “欸，不用你夸赞。我就从把生平认识的美人里，每个人捏一点出来，造出这么一个完美的人儿。这是对造物者无上神力的拙劣模仿，我只得其中皮毛，没什么值得敬佩的。” “呃，我还没开口，你已经在自夸了……” 画家还给纯白色的人偶画上了娇媚的容颜，笔墨传神，堪称一绝。 “哼哼。承蒙厚爱。我复原了如此了得的工艺，身为赞助商的您怎能不慷慨地资助一笔呢！” 希林当然支付了皇室购买人偶的费用。另外还施展恶魔的戏法，为画家制造了一大捧精美绝伦的恶魔金币。其中一些金币的背面是人偶的浮雕，画家甚至忍不住去亲吻。 “差不多得了，快点把金币放进时间凝滞的盒子吧。” 希林一番催促画家才住手。 既然人偶的头复刻成功，画家也顺利地复刻出人偶的全身。他还专程去时尚一条街为这个人偶定制了华丽的裙子。 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 希林带上一伙流氓，冲上钟楼，搬走了老头的羽管键琴，留下一些破碎的人偶残肢和等价交换的金币。 “这么美好的物件应该摆在华丽的殿堂里，留在你的狗窝里简直是暴殄天物。不要作践创造者的美德了。” 画家讲这话的时候真是个纯纯的流氓头子，他一脚踹开敲钟的老头，那副傲慢劲儿别提了。 再后来，经过画家亲手组装和调试，弹琴人偶恢复了正常的功能。画家还用药水洗去了斑驳的漆面，重新画了油彩。 现在的人偶甚至远远胜过当初。 “精彩，非常精彩。” 以查尼王子苛刻的眼光看来，这个人偶也无可挑剔。 “这位就是复原了人偶的画家文斯柯。” 希林把文斯柯也带来了。人偶过于精密，让他自己操作比较稳妥。 “非常优秀。” “多谢殿下赞誉。” 文斯柯穿了他祖传的华丽衣裳亮相，虽然有那么一点不修边幅，看得出他家祖上确实阔过。 “听说这个人偶能够演奏羽管键琴，请为我们演示一下。” “不胜荣幸！” 文斯柯一鞠躬，提起自己的工具箱走到人偶身边。 “这是会演奏羽管键琴的人偶，她的名字叫做拉明娜。” “只要转动发条，她就会演奏。她一共能演奏十二首曲目。” 文斯柯打开人偶琴师脖颈后的小匣，里面有个上发条的旋钮。还有个选择曲目的拨动按钮。他选了一首俏皮的曲子，将发条上满，合上匣子。 人偶立即演奏起一段欢快的舞曲。 皇室欣赏的宫廷舞曲属于“雅乐”，调性庄重、尊贵、优雅。乍一听旋律清淡，甚至谈不上是歌曲，仔细钻研后才会知道其中蕴含着严谨的旋律。 人偶脚下的机匣里，曲折的传送带上记载的都是宫廷雅乐的曲谱。曲谱分为诸多篇章，以高低错落的方式叙述一段优雅的旋律。其中心思缜密，奥妙无穷。 这样细腻的音乐，当然要闲适的贵族才有心聆听。查尼说音乐教导一个贵族应该如何度过闲适的时光。有这个人偶相伴真是再好不过。 “天呐，这真是太神奇啦！”小王子不住地赞美。“巧夺天工的人偶！” “嗯嗯，我也觉得特别厉害。”查尼难得地表示出满意。 “皇兄告诉我，你会收藏这个工艺品吗？让她也陈列在金色的殿堂里，在舞会时给所有人展示？”小昆急切地问。 “历代帝王都会收集世上最好的东西陈列在宫殿里。只要是最好的，就应该属于皇宫。这个人偶美到极致，的确应该留下。” 查尼王子点点头。 “同时，作为她的修复者和操作机师，这位画家也应该留下，专职操弄人偶。画家，你乐意吗？” “荣幸之至！” 画家一百个乐意，又向王子华丽地鞠躬行礼。他这套礼节都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本朝已经不适用了。王子倒不介意。 “等到舞会的当晚，你的人偶会作为重要的乐师为宾客演奏一支舞曲，皇室的乐队都会为她伴奏。” “遵命！” 第667章 宫廷舞会 精心准备了一个月，大家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沉重的消息——皇帝陛下恐怕无法如约参加舞会了。 “陛下的腰伤仍然在恢复期，目前没有好转的迹象。非常遗憾，他甚至不能从床上坐起身，更加无法离开床塌参加任何活动。”宫廷管家向两位王子解释。 “目前皇帝非常虚弱，也不想会见任何人。他已经服药睡下了。” “怎么会……过了这么久仍然不能痊愈。”小王子撅着嘴巴说，“如果这样，我们在舞会上也不能尽兴啊，还不如推迟举办算了！” “但是陛下让我务必转告两位王子，关于舞会，他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如期举办。” “什么？” “舞会关系到两位王子选择未来的伴侣，是国家大事也是你们的人生大事，不能耽搁。这是陛下的原话。他说自己已经垂垂老矣，无论怎样都无法恢复到从前。” “但两位王子正值青春年少，时光宝贵不应枉费。能看到你们找到如意的人生伴侣，是他晚年最大的幸事。” “这……”小王子扭扭捏捏的，他这个年纪根本就没想过伴侣的事情。 “我明白了，只要如期举办舞会，让父皇开开心心的就得了。”查尼听完，爽快地同意。 秘书长里德、宫廷管家凯拉瑞和王子的老师皮托斯先生三位负责主持宫廷舞会的老臣颇为赞许，纷纷满意地点头。 “王子殿下识得大体难能可贵。我们也不要辜负陛下的期望，将舞会办得有声有色才是。” 查尼不高兴跟他们多讲话，听完工作汇报后立即离开盛景宫，回自己的宫殿休息了。 希林还奉命去了解一些舞会当天的布置情况，实际上是代替王子去检视。于是与查尼告别，随同那三位大人去了金色大厅。 金色大厅位于议事殿的一侧，穿过回廊里一重重大门就能抵达。 “宫廷的舞会是帝国最为奢华的社交活动。所有参加人员都会预先经过我们的筛选。无论男女，最终踏进舞厅的人都是帝国最优秀的才俊。” 他们一边走，一边就看到仆人们正撤换蒙尘的地毯，一块一块卷起来扛出去清洗。 “由于本朝皇室作风节俭，大厅的歌舞盛会已经许多年没有启用。”管家说道，“清扫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很快就要重现昔日的辉煌了。” “宫廷舞会比帝国的任何节日都重要。甚至很多人一生也只能参与一次。为这样的盛典做任何布置都不为过。” 金色大厅是皇城山上最为奢侈的一间宫殿。可以容纳数千人。四面墙壁都是描金的卷叶，天花板上绘制了云雾中天堂的美景。一面是落地的高窗，两侧垂下精美的提花窗帘。 全都要清洁就是浩大工程了。还有那些高窗，看到仆人们踩着梯子爬上去打扫。灰尘扬得四起。 大厅一侧有个机关，能缓缓将天花板上所有的吊灯放下来。足足两百四十盏巨型的水晶吊灯。都是纯铜镀金，闪着耀眼的光芒。 单是一盏吊灯上面一圈，就能摆上百十来跟蜡烛，下面垂下来无数水晶坠子。夜里烛火通明的时候，烛光被水晶坠子反复反射，会映衬得整个殿堂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现在仆人们忙着把每一盏灯都扫得明光锃亮。货车还源源不断送来崭新的蜡烛。 “这一场舞会，皇宫要消耗掉数万只蜡烛。哈哈，孩子你看，每一只蜡烛都是纯白如雪的上品，一打蜡烛价值一枚金币。哪怕是燃烧了一半剩下的蜡烛头，拿去民间贩卖也很受追捧。” “这么奢侈，一场舞会，蜡烛就要几万只！” “那是自然。毕竟与会嘉宾就会达到数千人，皇宫还不得给每个人多照点亮嘛！” 管家说得也没错，一夜之间聚集那么多人，如果把每项花费都罗列出来，的确数目惊人。 “舞会的现场还有个小小机关。当所有的嘉宾都来到大厅后，天花板上的吊灯会在一瞬间全部点亮，给大家一份意外惊喜。” “哇，那是怎么做到的！” “嘘——保密！” 管家没有透露细节。但希林注意到运送物资的小车上有烟火的引信，大概猜到了他的手段。 点燃这么多蜡烛照明，防火的隐患也不容小觑。在他们布置吊灯的时候，侍卫长拉克迪专门安排了消防安全员的岗位，每一排和每一列吊灯下面都有一个人专门负责。随时提着水待命。 这些人与侍卫的职责分开来。毕竟一心不能两用，皇宫里的每个人都有确定的职责，这也是奢侈的用人方式啊。 “金色舞厅规模宏大，可以容纳帝国所有贵族的家族代表。只要他们不枉顾陛下的苦心按时到来，就会有一席之地。” “这里，最中央显眼的位置预留给皇帝陛下与尊贵的皇后。可惜他们二人都不能出席现场。在祝酒的环节，我们仍然会向他们致以最热烈的问候。而两边的位置，分别是查尼王子和小昆王子的。他们的侍卫位列在宝座后面。” “舞会大致分为四个阶段。暖场阶段各位嘉宾陆续入场，人会越来越多。等待的时候舞蹈区域可以随意地跳舞活跃气氛。” “殿下到来后舞会正式开始，我们会安排祝酒向皇帝陛下致意。随后的两首舞曲，几乎所有参加舞会的嘉宾都会来到舞池中。” “舞会的现场，总共有三支乐队轮流伴奏，舞池区域也大致划分为三处，其中最耀眼的位置会留给王子，以及帝国的青年才俊们。” “第三首舞曲王子殿下会亲自加入。考虑到可能有嘉宾想要欣赏王子殿下的舞姿，从第三首开始，嘉宾们会自行决定是否继续跳舞。后面的舞蹈也会更加轻松，有交流的环节，嘉宾们自愿选择即可。” 管家带着希林来到跳舞的区域。这些内容很重要，希林必须如数转达给王子殿下。当然如果他愿意赏脸稍微预演排练一下就更好了。可他明显躲在书房里偷懒。 “现场总共会演奏三十六支舞曲，预计舞会要持续五个小时以上。” “开始后一个半小时后是中场休息，半小时后进入舞会下半场，时间是三小时。” “舞会接近尾声的时候，王子殿下会代替陛下御临皇宫外小广场的外场舞会，和那里的嘉宾们接触。随后他可以返回皇宫，去休息或者与贵族们交流。宫廷舞会将在凌晨三点正式结束。” “哇……听起来对体力是不小的挑战啊！” “如果实在累得不行，环绕大厅的区域有休息的位置，大厅外还有休息室和酒水。” “但那样就少了与其他贵族甚至皇室接触的机会，很多人宁愿站在舞厅里。”秘书长笑道。 “之前与殿下商议过，他愿意出席第二乐章的第三首、第四首和第五首曲目。” “正是。” “来自于帝国最尊贵家族的三十六对，哦不，应该是三十五对男女以及一位少女会共同组成王子的舞伴。这样算上王子殿下就刚好三十六对了。” 希林耐心听着。 “当殿下加入舞蹈后，所有的少男少女都会一同伴舞，沿着这条路线互相致意。” 宫廷教师拉着希林的手，假装是王子和女伴，将舞蹈的路线预演了一次。 “由于场合隆重，希望殿下今晚无论如何都要排演一次。既然他不想与任何人接触，我会专门为他安排没有人的环境。这一周的其他时间，我会为那些舞伴排演。” “舞蹈是一种优雅地择偶仪式，青年男女互相见面，互有好感，共赴一曲。” 王子的老师年纪不小了，老眼昏花的，但是他讲得非常庄重。 “舞蹈进行到一半，所有的舞伴会打乱位置，大家都有一次重新选择舞伴的机会，与其他人短暂地共舞。当乐曲再次回到原先的旋律，大家重新找寻各自的舞伴，完成对象的选择。” 具体的舞蹈姿势每一位富家公子小姐都从小练习，他们的举手投足都尽显优雅风度。希林当然是玩不来这种东西，他把路线记住了，回去喊查尼出来排练就好。 “当殿下回去休息的时候，舞曲会继续演奏，那些青年男女会各自选择舞伴继续舞蹈。殿下只需观赏就好。” “好，这些细节我都会转告王子殿下。”希林满满地答应。 第668章 天降大任 查尼勉强参加了两次排练，他那副纤瘦的体格的确适合优美的宫廷舞蹈，而看他那副自恋的神情沉浸在舞蹈中真是一种享受。 他排练的时候希林就站在一边看，跳舞这种事情希林是一窍不通，无论是那种即兴发挥的民族舞，还是炫耀技巧的肚皮舞，还是这种优雅高贵的宫廷舞……看看热闹就好。 一想到舞会期间要陪同王子殿下在这个地方站五小时以上，他就隐约觉得腰疼。 时间到了丰收节那一天的早上，查尼在早餐后又去金色舞厅走了一圈。确定所有的事项准备齐全，自己也完全记住了舞蹈的路线。 还有几个小时，受邀的嘉宾就会陆续来到皇宫。所有的仆人都在紧张忙碌。查尼站在金色的舞厅里有些许感慨。 “能同时将帝国首都、甚至四境之内的贵族召集到皇宫，共同享受这盛世美景，真是帝国独有的奇迹啊！” 希林也表示赞同。宫廷舞会就好像天堂上的盛会一样美妙。 “希林洛斯，你会跳舞吗？” “这……我不会！” “你来试试啊。跳舞和剑术的步伐应该也有共通之处吧？” 王子殿下说得有点牵强，说实话，真的一点共通之处都没有！剑术讲求制敌取胜，谁他妈管你姿势优不优雅……查尼非要希林走两圈看看。路线希林倒是记得。他走了一圈女伴的路线，那种小碎步真是学不来，他走起来胯胯的。 查尼温柔地浅笑，伸手拉着他。 查尼这种笑容也挺少见的，很少看到他发自内心高兴。难得他心情终于好了，侍卫这份苦差事果然难当，希林也久违地长舒一口气。 “希林洛斯，我还有个不情之请，希望你愿意帮忙。” “殿下说得什么话。你有任何吩咐我愿效犬马之劳，定当不辱使命！” “你能等会穿女装当我的舞伴吗？” “殿下，刚才的话你可以当我没说过么。” “不行，我已经听见了。” “殿下，我为你效犬马之劳也是在我能力允许的范围内啊！你提的要求不要太过分噢！” “你明明能做到啊——你个子比我矮岁数比我小，当我的舞伴刚刚好。如果换成萨柏林那样强壮的男人，他就是有心相助也没那个体型条件。” “可是殿下！我好歹也是个男的啊！你让我穿女装，还在大庭广众下当你的舞伴，这不是在羞辱帝国的脸面吗！” “怎么，不可以羞辱帝国吗？” “你……” “你为我效力，明明赴汤蹈火都可以，却不愿意为我羞辱这场可笑的舞会？怎么，你放不下做男人的尊严？你这个岁数，青春期都没到，胡子一根没有，自尊心倒是长的挺快，呵呵。” “殿下……我再怎么年少，好歹也是男孩子。体型和女孩子完全不一样。穿上女装很奇怪的，肯定一眼就被人看出来了。到时候你不觉得丢脸吗！” “不会啊——” 查尼完全不在乎。 “你的身材，比起那些狗熊一样强壮的贵族女人，说实话还瘦弱了一点。穿女装也没有违和感。” 查尼抬起希林的下巴仔细看看。 “而且帝国女人画的浓妆比脸皮都厚，妆容下是人是鬼都看不出，更何况男女！再说还有假发呢，保准把你打扮得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 “希林洛斯，你为了救那个相好的舞娘擅自离开皇宫，玩忽职守，消失那么多天我可是一点也没有制裁你哦。你欠着我一大笔人情呢。” “殿下，那个舞娘不是我的相好，她是你未婚妻才对吧！” “你不帮我挡着舞会上如狼似虎的贵族女人，她可就没机会做我妻子了。” “真会推卸责任！” 查尼笑得开心。 “我给你点好处吧。男扮女装确实辛苦你了。等舞会结束给你喝点王子的血，怎么样？我是真正的天选之子，我的血很珍贵的！随便你喝多少，量贩自助，好吗？” “你……” “喝死我都可以，我死了咱俩一了百了！” “查尼！血液又不分贵贱，你的血不会比平民百姓的好喝到哪里去！” “是吗？啊哈哈哈——” 王子开怀大笑了一阵，突然低下头脸色阴沉，又变得极度悲伤，扑进希林怀里啜泣。大喜大悲的情绪令人无所适从。 “希林，无论如何都要帮助我啊……你看看那群人，像群狼盯着羔羊一样。我并非什么统治者，根本就是他们盘中美餐。” “你觉得帝国很美吗？你觉得为了那些浮夸和虚伪，我应该献祭自己吗……？” “查尼……”希林听完很难过。 王子一激动，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看看我的人生，从懂事的时候开始，就在不遗余力地反抗他们。哪怕被鞭笞得遍体鳞伤，我也不会像他们低头，这才是我赌上尊严要践行的正道。” 他越说越没力气。 “相比之下，屈辱地接受他们的安排，才是最没有男子气概的行径吧？你是那种懦夫吗？我可是宁愿死也不会接受的。” “希林洛斯，你如果不帮我的话，就连舞会我也不打算参加了。随便他们怎么折腾吧……” “我没话讲了，殿下，我根本说不过你。” “那么你是同意了？” “唉，我有的选吗？我不同意的话你就要把整个帝国的前途毁于一旦，还怪罪在我头上。我这辈子都蒙过如此殊荣。” “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同意的。” 查尼又高兴了，阴晴不定的情绪比秋天的天气变得还快。 “我呢，担心你一听到就不同意，还会逃跑，所以专门等到舞会前才开口。这下你就没的推了。” “唉，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希林气得头疼。 查尼高兴地拉着他跳了好几圈。 “啊，让管家给你弄条漂亮的裙子，再让女仆们帮你化妆打扮！” “……” 希林停下脚步走到一面镜子前，看看自己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打扮。 “怎么了？”查尼跟来站在他身后。 “反正你都知道我是吸血鬼了，再给你知道一点秘密也没关系。” “哦豁？你还有什么秘密？你该不会本来就是少女吧？” 希林气得瞪了查尼一眼。 有一只恶魔藏在少年的眼眸里。它可以在任何镜面的介质中来往穿梭。当希林照镜子的时候，就会在镜子里看到它。 它是人形，但浑身都是盛开的玫瑰花朵。这样子有点瘆人。 “暮娜，我只能再找你帮忙了。我可不想拿这张脸男扮女装，太尴尬了，以后都没法出门见人了！” “嘻嘻。有什么吩咐啊，我的主人？” “用你的戏法，好吗？把我变成女孩的样子。” “啊，你愿意再使用我的戏法啦？哈哈，太好了，我就说我是非常有用的恶魔。我的法术最厉害了！” 恶魔缠绕着希林，玫瑰花的藤蔓爬上他的头发。就见着镜子里的少年发生了微妙的改变，他的下巴越来越尖，鼻子越来越翘……越来越……微妙地变成一个女孩子的模样。 “欸，这是什么魔法？” 查尼也注意到这种变化，急忙转过身看希林本人，天呐，在查尼的眼里，希林已经变成镜子里那种模样了！ “你……你真的可以变成女孩？” “只是一种恶魔的戏法！障眼法，假的！” 恶魔只能改变希林在自己和别人眼里的模样，无法改变声音。希林一开口还是那种有些劳累过度的沙哑嗓音。 “我的天呐，小美人儿你等会可千万别开口，你这声音太不淑女了。” “哼！” “哎哟让我瞅瞅，我的舞伴长得真是漂亮啊……” 查尼看看希林，眼珠一转。 “变成女孩的话就不能叫希林洛斯了，应该换个女孩的名字，新蒂瑞拉，怎么样？” “……” “啊，我要改口叫你新蒂。” “……” 查尼拉着女孩模样的新蒂转了几圈，看看镜子里的，又看看眼前的，虽然还穿着侍卫的制服，但他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可爱！ “这个恶魔的戏法里包含魅惑的成分，看到我的人会不自觉地喜欢我。这些都是陷阱，殿下，你那么聪明，别掉进去！” “是吗……”查尼迷迷糊糊地傻笑，“我怎么觉得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啊？要么你别当侍卫了，一直这样穿女装当我的宫女吧？” “做不到！戏法只能维持一两个小时，失效以后就变回去了！” “哦？” 查尼眼珠直转，满脑子歪点子，他打量一番新蒂。 “这种传说故事里，要是仙女一不小心怀孕了，就没法变回去了！” “喂，你想干嘛？！” “今天我们就把事情办了吧，你也别想着变回去了。” “白痴，住手啊！” …… “欸……” 查尼发现问题了，难怪新蒂并没有全力反抗，还以为他要半推半就了，原来是……呃，根本不可能啊。 “新蒂，你骗我。你明明还是男的。” “废话啊！都说了多少遍这是戏法，是假的是假的是假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查尼一阵扫兴，因为对新蒂动手动脚头上还被他捶了一拳。 “啊，换件衣服吧。” 查尼整理一下发型，扯了一条窗帘把新蒂小姐裹上。 “凯拉瑞先生——！” “哦，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不多时宫廷管家匆匆赶来。 “给这位新蒂小姐弄条裙子，她要参加晚上的舞会！” 第669章 金发的三兄妹 下午的时候，皇宫的外面非常热闹。帝国境内的大小贵族都赶来参加这一盛大的舞会，马车排满了整个皇家步道，连帝国广场上都挤得水泄不通。 皇宫正面所有的大门全都打开，侍卫全员到岗，忙碌地检查每一位宾客的入场资格。因为同时在皇宫内和皇宫外小广场两处地方举行舞会，参与的嘉宾非常非常多，大有将整个帝国都宴请的派头。 马车有序地进驻，逐一停放在皇城山脚下的空地。人越聚越多，嘈杂的声音不绝于耳。 金色舞厅那里仆人们忙碌地布置场地，摆好所有的座位，花瓶里插满鲜花，最后检查一番吊灯机关。乐师们全体就位，奏响欢快的暖场音乐。 一部分宾客终于通过繁琐的入场环节，来到金色的舞厅。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他们可以闲散地小聚，随便走走看看，或者跳一支暖场的慢舞。 宾客们谁也没闲着，三三两两聚集聊天，互相询问消息，结识伙伴。舞会可是他们重要的社交渠道。 有对打扮时髦的金发兄弟，岁数都不大。哥哥二十多，弟弟嘛也快二十了，二人形影不离四处走动。哥哥烫了漂亮的发卷，留着一字胡，穿一身翠绿色的闪耀外套，随身带着一柄轻巧的侧剑。 帝国贵族尚武成风，但看他挺秀气的不像个习武之人，也可能只是装饰品。弟弟是短发，长得略微强壮一些，发色与哥哥有微妙的不同。他穿闪闪发亮的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外套，也是佩剑不离身，很威武的样子。 他们二人的金发很特别，非常耀眼，很容易从人群里把他们认出来。当然他们的地位也不低，其他的贵族已经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他们了，和他们打招呼的时候也毕恭毕敬。 不用多打听也能知道，他们是沙弗隆家的两个儿子，长子里拉、次子保佩。 二人形影不离关系也不错，沙弗隆家的老爷子年事已高没有出席舞会，兄弟俩难得独自撑场面，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诶，老哥，你觉得怎么样？” “嗯，要我说十有八九。” 他们二人悄悄打量着宝座上一位皇室成员——小王子卡迪乌斯。 小昆也到了需要独自撑场面的时候，他现在无聊到爆。 那个女人，即所谓的母后已经不在，父皇又因为健康原因无法出席。皇兄为了等一会的闪亮登场，现在正躲在休息室里。 “真狡猾！” 小昆在宝座上扭来扭去的。他作为皇室的代表必须坚守在宝座上，端坐着不小心睡着了，又被贵族们聊天的声音吵醒。他头昏脑涨，打着哈欠，目光呆滞地俯视着大殿。 “也不是说他长得多像，但那个发色应该不会骗人。看他那个无聊的样子，你别说还跟我们家老头挺像。” “看来帝国的传说不虚咯！” 两兄弟私底下在讨论一件事，就是帝国盛传小王子并非是皇帝亲生的，而是沙弗隆家的老爷与一位宫女生下，又被皇帝收养的。 仔细看这位王子，不单单是发色，他的长相与那两个公子也稍稍有那么一点神似。小昆的性格温柔恬静，看起来很好相处，或许不会排斥他们。 “老头子他嘴上从不承认。真是个狡猾的老东西。” “是啊。遮遮掩掩地，做贼心虚。” 二人立在不远处，弟弟肚子饿了，随手拿起一块蛋糕一边吃一边聊。仆人端来酒杯，他们又喝了一点。 “有时想来真是可恨。母亲一生谨遵教诲，在家中相夫教子。那老东西却到处瞎搞，丑事一桩又一桩的，数也数不过来。”弟弟私底下表示出非常厌恶。 “这有啥好介怀的？”哥哥倒是想得开，“你的母亲，不也是挤走了我的母亲才上位的？” “呃……是啊……” 原来两兄弟竟然不是同胞，真是奇怪，他们俩的感情仍旧那么好。 “凡事往好处想，老东西意外留下的崽子，竟然阴差阳错地成了帝国的王子，这也许是我们的机会啊！”哥哥感叹道。 “这个机会，你要怎么利用？” “呐，他与我们之间好歹也有血缘关系。只要能把他拉拢过来，他会成为我们家族最坚固的靠山。” “哈，我才不信！”弟弟摆摆手，“我们这种亲生的儿子都跟老东西没有感情呢，他一个私生子，说不定已经对我们恨之入骨了。” “你不能这样想。”里拉有着非常积极的看法。 “对老东西共同的恨，也可以成为我们之间的纽带。更何况呢，他也年轻，以后需要帮助的情况会很多。感情嘛，要在接触过程中慢慢产生。我们与他多多联络，慢慢地就会成为彼此的盟友。在盟友的基础上，血缘关系就是牢不可破的后盾了。” “你主意真多。” 保佩喝了一口酒。 “我还不太信任他。但我可以对你的计划保持观望。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里拉眼珠一转，“我觉得他年纪不大，我们两个贸然过去他会很警觉。还是年纪相仿的人接近他比较合适。” “玫兰。” “嗯嗯。” 二人眯着眼睛笑，好像在想什么坏点子。 “你们又打我什么主意？” 同样是金发蓝眼的女孩子从那兄弟二人身后冒出来，眉眼间藏着笑意，那样子温柔可爱却又心机十足。她穿着鹅黄色的礼服，头发烫成整齐的卷。带了非常夸张的蕾丝头饰。手里还握着一把东方小扇，半遮着笑颜。 这女孩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可她身上有种见多识广的大家闺秀气质，单是那一双灵动传神的眼眸，就透着聪慧。 “啊，老妹。呵呵，没什么。”大哥低头假装喝酒。 又看看小弟，保佩连忙往嘴里塞蛋糕。 “哼，你们啊，又在打我什么主意了？” 这女孩是玫兰，沙弗隆家的小妹。其实沙弗隆家私生子众多，有血缘关系的绝不止他们三人。但只有他们之间的关系最坚固，共同主持着家中大小事务。 小妹揪着二哥的耳朵，二哥疼得嗷嗷叫也舍不得还手。保佩可不想背锅，指着哥哥，“是他。是他。” “怎么回事？”小妹的手没松，又把攻势转向大哥。 “额……是这样的。”里拉假装咳嗽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觉得呢，小王子也许是个不错的目标，你可以考虑接近他试试。” 不说这个也就算了，说起来小妹把眼睛一瞪。 “怎么，你们又想让我勾引小王子！是谁前不久还叮嘱我，舞会上拉足了风头，务必把查尼王子拿下呢？” “哎呀不是这个意思。”里拉的话没说完，被妹妹踩了一脚，疼得嗷嗷叫。 “妹子啊，查尼王子万一不喜欢你怎么办，咱不能死心眼啊。万一小的那个好勾搭呢？你看你们俩年纪也差不多，性格我看也合得来……” 玫兰皱起眉头。 “不是传说小王子也是老头子的种么？血缘兄弟你们也让我勾搭？” “那是坊间谣传，万一不是真的呢！”大哥脱口而出。 小妹一不高兴，兄弟俩都不说话了。 玫兰理了理自己的发卷，又恢复到婷婷淑女的姿态。眼珠转着考量。 “查尼王子是皇位的继承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前途无量，现在又没有指定结婚的对象，是最好不过的目标。而小王子嘛……” “据说是个酒囊饭袋，没有任何政治野心。”弟弟说道。 “我觉得赌注别都压在一个人身上。一个王子身上的困境，也许在另一个人身上能迎刃而解。”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需要靠近。” “对对对，所以说嘛，妹子……哎哟！” 玫兰神气地掐着腰反驳，“别什么事都推我上前，这么重要的目标我们应该一起上，万一王子更喜欢男人呢，老哥你们也行啊！” “哎呀不行不行，我们俩社恐，还是妹子你先来吧。你不行再换我们。” “哼，两个废物！” 小妹是快人快语的性格，说了要接近王子，自然不会坐等。她撇下两位哥哥，独自走向王子。 第670章 第一支舞曲 名为玫兰的贵族少女轻轻走近王子的宝座，她低眉浅笑，蕾丝小扇遮住半张脸。 “你好。”小昆天真烂漫地问好。 “王子殿下。我是玫兰·沙弗隆。” 她大胆地向前走一步，玉手纤纤伸到小昆王子面前。 小昆非常礼貌地吻了她的手。这就是个非常普通的礼节。玫兰顺手拉住小昆的手，轻轻握着，又含情脉脉地看向他。她未免有些唐突，但小昆没生气，也不抗拒。 “我是沙弗隆家的女儿。那两位是我的哥哥，大哥里拉，二哥保佩。” “我认得你们。”小昆当然认得帝国最最一手遮天的大贵族。他们家的势力太广，连皇室都退避三舍。“我在比赛场上见过你，保佩。你是胜利日骑士团的见习骑士。” “啊，正是在下，不胜荣幸！”保佩没想到王子记得这事，他就是在赛场上打酱油而已。 见他不抗拒，玫兰又笑着低下身子再次见礼。她穿得非常优雅得体，身子微倾，领口的蕾丝花边一齐抖动。 “我斗胆请问，能与殿下共舞一曲吗？” “跳舞？嗯……我没打算参加跳舞的，我年纪太小了，还没到找伴儿的时候。本来打算就在这端坐一整晚，当个王座上的装饰。” “一直坐着不会无聊吗？”玫兰拉住小昆的双手，是把他从王座上拉下来。 “随便跳跳也可以啊，舞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我们跳一段暖场的舞，当做消遣好吗？” “好啊，嘿嘿。”小昆爽快地答应。 果然玫兰很擅长和人打交道。三两句话和小王子搭上，小昆对她几乎没有防备。 玫兰拉着小昆走到舞池中央。乐师们停止休息，献上一曲柔美的旋律。 玫兰迈着轻盈的舞步，转着圈来回跳动。其他人纷纷给他们让路。她的舞姿轻盈曼妙，沉浸在旋律中，又时不时偷看小王子。 小昆这个人非常和善，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喜恶。总是那么笑眯眯的。他稚嫩的手牵着玫兰的手，二人好似两小无猜的小娃娃，玫兰也情不自禁喜爱这个人。 “殿下您舞跳得真不错。” “是吗？哈哈，我们可是有个非常严厉的家庭教师呢！” 二人拉着手走近，又随着旋律远离，舞蹈的步伐即兴发挥，像是在演一出小小的戏剧。 “我们家也是。”玫兰转了一圈，“但我那两个哥哥很笨，怎么刻苦都学不好。” “我哥哥也是。他特别讨厌跳舞。”小昆点点头，又补充道，“其实他讨厌一切运动，就喜欢自己看书。” 音乐的节拍又突然变快，二人变换了步伐，踏着小碎步欢快地跳动。一边跳，又一边情不自禁地欢笑。 玫兰很可爱，又讨人喜欢，她拉着小王子跑到离大家远远的地方。二人累了，停下来喘口气，各拿一杯果汁。 “还是我们比较合得来，干杯。” “我们去随便走走，好吗？” “好啊，跟我来！” 小昆爽气地同意，玫兰挽着他手臂，二人一起在石柱下漫步。大殿的四壁下坐落着无数雕塑，他们像是无声的侍者。 有些宏伟的雕塑，还摆放在专门的金漆木框里，远看他们就像一本书里的插图。 “这些都是谁？”玫兰好奇地问。 “哎呀，问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呢。”小昆红着脸回答。 “我第一次踏入皇宫时也就五岁吧。看到这些一动不动的石头人差点没吓死。那时不小心在皇宫迷路，走进一座宫殿里面全都是这些玩意，害我现在做噩梦还会梦到他们。” 玫兰莞尔一笑。 “这些可都是帝王家的宝贝呢。代表着帝国的荣耀，是一国重器。它们在哪，帝国的精神就在哪。” “呵呵，还是你懂。”小昆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二人兜了一圈又回到金色舞厅，玫兰发现了那个坐在乐师当中的人偶。 “哎哟，吓了我一跳！原来这是个假人儿，我以为是一位姑娘呢！” “尊贵的小姐你好，这是拉明娜。”一旁的文斯柯非常郑重地问好。 玫兰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人偶也有名字，她不就是个假人儿吗？” “她是人造的人，就像母亲孕育出生命那样，她也有灵魂。她不仅有名字，她还会为您、为大家献上今晚的第一支舞曲。” “是吗？” 不单单玫兰不信，在场的其他人也都不信。 随着时间接近，舞厅里的人越来越到，几乎到了人山人海的地步。数千名来自全国大小家族的贵族，每个人身上珠光宝气，像是涌动的浪花。 文斯柯给人偶上了发条，选择了第一首曲目。 时间就快要到了，太阳落山，外面天色变暗。皇宫内外都点亮了烛火。 小昆回到宝座上继续当他的王座吉祥物。几位主持舞会的宫廷官员也到齐，大家都准备好了。须臾有人禀报说，查尼王子将在第三支舞曲响起之前到来。 “好吧。诸位——” 小王子站起身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望着他。 “我的皇兄待会才出席。现在时间已经到了，我们这就开始舞会吧！”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啪啪啪的火花声，睁开眼再一看，只见金色舞厅所有的吊灯在一瞬间全部点燃，霎时间将大厅照得犹如白昼。 吊灯下无数水晶片来回反射，墙壁上金色的装饰纹路在烛火下耀眼夺目，就像真的黄金那么漂亮，金色大厅果然名不虚传。 嘉宾们讶异之余，渐渐响起掌声。 小王子也很高兴，笑呵呵拍手，说着大家可以跳舞了。 人偶负责第一支舞曲，它咔嚓咔嚓地摆动双手，羽管键琴开始演奏，乐队也随着她的旋律一齐和声。 随着曲声响起，参加舞蹈的贵族们还稍稍有点措手不及。但也没关系，他们有说有笑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大型的宫廷舞蹈逐渐步入正轨，人们整齐地来回转动、摇摆，整个舞厅成了翻滚的花海。昔日帝国繁盛的景象重现眼前。 第671章 全场最靓的仔是男主 新蒂裹着窗帘，跟随宫廷管家一路走去盛景宫的一间侧殿。头一次以少女的形象示人，他浑身说不出的尴尬。 而且恶魔的戏法一次只能维持一两个小时，在舞会正式开始之前，还要再施一次法术，中间可能有那么一会“变回去”的时候。 “管家先生。”新蒂用低沉的男声说道，“你该不会没有认出来吧，其实就是我啊，我们见过很多次面了，又不是不认识。你手里还捧着我的侍卫制服呢。” 宫廷管家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去直视新蒂的眼睛，而是继续优雅地行进。 “身为供职于宫廷的管家，我难免会遇到皇室成员的各种生活隐私。但是新蒂瑞拉小姐，请你不要感到拘束，我只是一名管家而已。那些与我无关的事情，我一概不会过问。哪怕不得已看到了，也会当做完全没有看到。” 新蒂噗通噗通的小心脏才算落下来。 “管家先生，你真是个体贴的人啊。谢谢你。” 来到梳妆打扮的地方，管家请他进来。 “目前皇室已经没有女性成员了，但是皇宫里依然保存了很多女性服饰，说来这些裙子至少都有几十年历史了。” “哇……” 管家带他来到巨大的服饰间前，就是比希林的宿舍还大的那种衣柜，拉出一面一面存放华美服饰的暗格。 “请看一下这些服饰，有你自己偏好的选择吗？” “欸……”新蒂没有主意，这些裙子看起来区别不大。 “我想，这一条银色的长裙应该更加适合，和你的发色很搭，和殿下选择的金色礼服也相称。” 新蒂当然无所谓的咯，即刻开始穿戴。女仆们给他穿上衬裙，又一边穿戴一边调整长裙的裁剪，不多时一身贴体合身的长裙完全穿好。 管家还帮他挑选了翠绿色的项链和戒指，指定一款烫卷的发型。女仆们七手八脚一折腾，三个小时的功夫，硬是打扮出一位光彩照人的贵族小姐出来。 打扮差不多了他们把查尼喊过来。 王子也被打扮成那种精致的洋娃娃样子，跟他私下里唧唧歪歪的样子比根本是判若两人。 查尼来到更衣间一看，顿时眼前一亮，打了个响指。 “哟，新蒂瑞拉，不错嘛！” 新蒂当即白了他一眼。 “别说话，你一说话就露馅儿。” “……” “请吧，我的舞伴儿。” 查尼一伸手拉住新蒂。新蒂走路还是那种雷厉风行的样子，刚迈出两步就走到王子前面去了。 “嘿，注意一下步伐，淑女一点，好吗？” “哼！” 新蒂踮起脚尖，换成很矫情的女孩的样子随着查尼一起走。二人去了金色舞厅。 “王子殿下到——” 舞厅的侍卫长长地喊了一声。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去，连乐师都停止拨弄乐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入口处。 只见两名侍卫一齐拉开大门，王子殿下优雅地走进来。 “主人，现在我要在整个舞厅内施加结界，所有看到你的人都会以为你是一位少女。” 恶魔暮娜通过镜子和镀金的一路跟进来。 “一口气施放这么大的结界，要把我几百年积攒的灵魂碎片全都用光了。一旦这个法术结束，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办法施加第二次。你不想男扮女装的话，可就要找地方换衣服咯！” “嗯，我知道了。” “嘻。” 说完，暮娜化作无数的花瓣涌进金色舞厅，它飞到每一处角落，所有人都受到影响。但是，没有人能够看见恶魔，他们仅仅是嗅到了一阵芬芳。 “天呐，王子已经有女伴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窃窃私语。 所有的人，包括王子的弟弟都始料未及。 “那个女的是谁？”“她怎么勾搭上王子的？”“凭什么是她！” 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的愤怒和嫉妒。 查尼冷笑着应对，用特别小的声音对新蒂说：“现在你知道我有多辛苦了？就帮我分担一点吧。” “帮你分担到十二点，不能再多。” “行。” 二人继续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们甚是亲密。 从没有人见过这个银发少女，更没有人听说过。贵妇们用足了八卦的劲儿，跟所有认识的宫廷人员打听，也没打听出半点消息。他们只知道，王子管这个女孩叫新蒂瑞拉。 “这女孩到底从哪来的？”就连秘书长也诧异连连。王子的老师更是气坏了，质问宫廷管家从哪弄来一个陌生女孩砸场的。 “很抱歉，我也是一头雾水。这位美丽的少女就好像天使一样从天而降，一转眼功夫出现在金色舞厅里。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王子殿下抱在怀里了。” 宫廷管家说得玄乎其玄，另外两位老臣则肯定他隐瞒了什么。 唯一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女孩的确非常地迷人。只要被她的眼睛看到，无论是谁，马上就被她迷住，心里只念着她的好。 看到王子的老师那么不乐意，新蒂高傲地抬起头看着他。不出一秒钟，老头子也神魂颠倒地嘀咕起来：“真是个好女孩啊……” 新蒂暗自庆幸，还好有恶魔的魅术撑腰，不然一口气树这么多情敌要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看见那个金发的小婊子了吗？”查尼贴着新蒂耳边说。 “等会跳舞，你的任务就是挡着她，不要靠近我。尤其是换舞伴的那一段，务必严防死守，我不想和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跳舞！全程都给我挡回去。” “遵命——” 查尼是这场舞会最耀眼的光芒，他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帝国未来几年的动向。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同时让出一条宽敞的过道通向王座。 舞会上盛装出席的贵族女孩，又何尝不是打着接近王子的主意。她们摩拳擦掌的架势，绝不亚于战场上待命的士兵。 “舞会已经开始了吗？我是来晚了吗？”查尼明知故问。 “殿下，您来的刚刚好，这一支舞曲就是您点的。” “好啊，那么我们开始——” 查尼站在众人为他预留的位置上。一撒手新蒂走到他对面。 玫兰本来站在王子对面的位置啊！她的家族买通了所有的贵族女孩，谁也不敢跟她抢王子。怎么突然就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 “欸，你怎么回事？”玫兰一跺脚。 新蒂冷笑着回头，瞥了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你！” 二人互相挤着。新蒂的力气特别大，硬是把玫兰给推开。玫兰怎么可能离开，这是她的位置，她绝不挪开！ 舞曲一响，新蒂和查尼搭着手，假装玫兰根本不存在。玫兰气乎乎地紧跟在新蒂身后，没有舞伴也没关系，她若无其事地跟空气跳舞。 新蒂这舞姿也说不上好看，走路像大老爷们。但她长得是真好看。她的纤纤小手捏着扇子。脸上罩着一层的轻纱。翠绿的眼珠含情脉脉更添娇羞。不论男女都夸个不停。 “不愧是王子的情人，生得多么高贵。这一走一笑都那么优雅。” 民众并不认为查尼的行为有违道德，他们甚至非常欢迎一个精力旺盛的统治者。 查尼心情不错，走得趾高气昂。从他们二人踏进宫殿开始，所有的人都俯身行礼表达敬意。有些小贵族会突然冒出来和王子握手。查尼笑着回应也不介意。 王座上，两个主座都空着。小昆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侧。另一侧空置的座位则预留给查尼。 “堂堂一个王子的侍卫连跳舞都不会？” 二人走近的时候查尼就唧唧歪歪的。 “当侍卫考骑马打剑，没考跳舞！”新蒂反驳道。 “不会跳舞你以后怎么在贵族圈子里混？” “我才没兴趣！我当侍卫就可以了。” “那可轮不到你说，王子的情人肯定会混迹上流圈子的……” “查尼，你这辈子都别想第二次看到我穿女装，我发誓！” “哦，呵呵！” 一段舞分分合合，乐曲的旋律发生变化，原来的舞伴们又各自分散，到了换舞伴的环节。 新蒂瑞拉果然是坚守岗位，专门挡着玫兰小姐的路，她往哪走，新蒂就往哪挡。因为这出其不意的举动乱了所有人的步调，原本排练的队形完全乱套了。王子的老师气得脸都歪了。 “咦，这老头身上的魅术失效了吗？再给他施加一点！” 新蒂盯着老头子看了一会，王子的老师不生气了，又飘飘然起来……魅术这种法术果然是因人而异的，如果天生不吃他那一套，就很容易失效。 玫兰到底是没抢到王子，一番分合以后别人换了舞伴又换回去，新蒂守着查尼就没离开过。 查尼的舞姿无可厚非。他好歹也是被家庭教师严格训练出来的。舞蹈是贵族重要的社交项目，不会跳舞的王子就像不会打仗的将军一样。 “殿下，你的动作真僵硬。”新蒂悄悄地吐槽了一句。 查尼的脸上一直紧绷着，看得出他特别讨厌舞会。王子抱着倾倒的新蒂，远看二人动作亲昵，近闻则一直在互相讥讽。 “你也是。你要不是仗着有恶魔帮助，现在已经被宫廷管家扔出皇宫了。” “过奖。”新蒂迈着腿随意地摆个姿势，“他要是敢碰我，他就是我今天的晚餐。” 一曲结束，所有嘉宾为王子献上最热烈的掌声。 查尼已经为了这个帝国作出最大的牺牲了，让他再多留一秒钟都是对他精神的巨大伤害。 “好了，后面我不跳了，你们继续。”他甩脸就走。 小昆站起身，热情地抱住他。“老哥！这是谁？我怎么从来都没见过？” 查尼笑而不答。小昆眯着眼睛仔细看看，新蒂瑞拉故作镇静，娇羞地用扇子遮住脸。小昆愣是没有认出来。查尼憋笑的样子真是欠揍。 “你离场了？好吧，我替你坐镇……我为了你真是付出太多了……”小王子连连叹气。 “哼。”查尼扬长而去。 新蒂当然要跟着他一起逃走。穿女装太不舒服了，束胸勒得要断气了。 “欸，你别走——” 一只手温柔地拉住他。 “玫兰？” “王子来了又走，害我都没有舞伴了。”玫兰小姐娇滴滴地说，“你来当我的舞伴吧！” “什么？！” 第672章 少女的舞步 新蒂愣了，他以为自己跳一支舞就可以随着查尼脱身，没想到这位叫做玫兰的贵族小姐竟然把他拉住。 查尼已经扬长而去，金色舞厅里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他。 “糟了……” “你、你别走呀。我的舞伴不肯陪我跳舞，现在我没有舞伴了。你陪我跳一支舞好吗？” “？” 新蒂更加始料未及。 他站在玫兰对面，把这个贵族女孩仔细打量了一番。 以前并没有见过她。沙佛隆家族声名在外，谁都知道他们又霸道、又专横，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还时时刻刻惦记着反叛。 查尼也用尽了难听的词儿来形容觊觎太子妃席位的女人，“野心勃勃的表子，不知羞耻、凶恶、丑陋，像野牛一样强壮的贵族妇女。”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见过玫兰。 面前这么娇羞可爱的女孩，他怎么好意思编出那些词儿？ 在新蒂看来，玫兰不仅容貌温婉动人，而且性情和善，心思细腻。就站在她面前，这份感觉绝不是假的，少女的心意就跟她的样貌呈现出来的一致。 更不用提她聪慧机敏、才学过人，显然聪慧不应该是一个少女的缺点。 新蒂也不知说什么词比较合适，哦，他不能开口，会穿帮。 “你真是个漂亮人儿。” 玫兰双手拉着新蒂，二人就站在给王子预留的那块最显眼的场地。 “你怎么不说话？王子不让你说？” “……” “没关系，我们跳一支舞吧。我等到现在，连跳舞的机会都没有呢！” 舞曲已经悠悠响起，玫兰情不自禁地拉着新蒂走起来。 女孩和女孩也能跳舞？新蒂有点懵，但好像也没人说不可以。 玫兰的舞步轻快，看得出她很高兴。与预料的完全不同，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嫉妒或者怨恨，反倒是新蒂多心了。 平心而论，这么优秀的女孩谁不会为之倾倒？她提出的小小请求又有谁忍心拒绝？ 新蒂和玫兰手拉着手，也不管什么宫廷舞的线路，随心所欲想到哪就跳到哪，互换着男女舞步，在金色的舞厅里来回穿梭。 他们一时间成了众人的焦点，许多嘉宾宁可停下脚步给他们喝彩，整个舞厅都成了他们的场地。 一曲终了，玫兰来了个华丽的谢幕。 “哈，我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玫兰笑呵呵地拉着新蒂不放。 “累死了，我们跑出去转转？” 新蒂正有此意。 二人携手从金色舞厅后门跑出去，玫兰拿了一杯汽泡酒，给新蒂也拿了一杯。二人一路冲到花园回廊里。 “主人——”恶魔突然有话要说，“最远到这里，再走就离开法术结界了。” 新蒂点点头，拉着玫兰停下。 “在这坐一会？你累了？好吧！” 二人坐在花园回廊的椅子上。 “哈哈！想不到王子身边还有别的女孩，外面盛传他是个基佬呢！” 新蒂苦笑一阵。 “你跟我说，王子他是不是特别专横，特别蛮不讲理？” 新蒂虽然不方便讲话，但他对此深以为然，一个劲儿点头。 “哈，我就知道！” 玫兰大笑。 “但你究竟是谁？你肯定不是贵族，不然我一定见过你。” 新蒂意味深长地一笑。 “但你长得好美啊……能请你做舞伴是王子的运气。” 玫兰并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我打算来皇宫谋职。他们都说女孩有野心不太好，但我不在乎。我不想呆在家当个洋娃娃。” “你瞧瞧你，不也是这样的女孩吗……” “比起贵族圈子，皇宫可以给我们提供只拼实力、不讲究家世的舞台。呵，就像今晚的舞台那样！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们，看我们两个女孩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你愿意和我一起吗？我们可以做最好的闺蜜，互相帮助，一起在皇宫里立足！” 玫兰的眼界令新蒂倍加钦佩，她完全没有拘泥于情感纠葛，而是慷慨地争取新蒂做自己的盟友。 “你孤孤单单一个人，要应付皇宫里那么多势力，一定很辛苦吧！有我的家族做后盾，我们可以轻松很多呢！还是说……你是真心喜欢王子的？” 无论玫兰说什么新蒂都不讲话，就好像哑巴似的。但他能把玫兰的每个字都听清楚，肯定不是哑巴啊！ “如果你真心喜欢那个王子，我就让给你好了。他只是我宏伟蓝图上的一个坐标而已。” 玫兰下定了决心。 她讲话的样子太可爱了，新蒂忍不住一直看着她。被误会了，新蒂对王子也没有兴趣。他用力摇头。 “欸？” 玫兰糊涂了，那么这个女孩的意图究竟是什么呢？ 新蒂终于忍不住，稍稍往前一凑，吻了玫兰的额头。 “欸！” 玫兰又惊又喜，进而咯咯咯地笑起来。 “你真有意思！” 明明她才是有趣的那个女孩。两只恶魔不停在新蒂耳边低语，它们也很喜欢玫兰，但却是拿她当做盘中美餐那种喜欢。 “尝一口啊，主人！” “很美味的，纯洁的贵族少女，世间罕有的美味！” 新蒂犹豫不决，他当然不想伤害玫兰。 “只要轻轻的一下就好，划破指尖，喝一滴血。”“以后她就是你的了，我们会记住她的味道……” 禁不住恶魔的怂恿，新蒂低下头，从座椅边上的藤蔓上摘下一段花枝，恶魔暮娜的戏法令花苞绽放在玫兰面前。 “哇，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玫兰好奇地接过花枝，一不留神指尖被尖锐的刺划破。 “哎哟！” 新蒂抓着她的手，轻轻舔掉伤口上的血。 “你真好，谢谢。” 玫兰天真烂漫的样子更显得可爱。 “好吧，我知道了！我们做好姐妹吧，去他的什么王子，给我们当垫脚石吧！哈哈！” 说完她又回吻了新蒂的脸颊。 新蒂也一惊，居然被这么漂亮的少女亲吻，他脸都红了。 玫兰只是咯咯咯地笑个不停，依偎着新蒂抬头看着星星。 “好美啊，舞会，还有星星……哇，你的银发真漂亮，像月光一样……” 新蒂只是浅笑。“你的金发也很美啊。”他心想。 她将美酒一饮而尽，觉得有些累了，竟然一扭头睡过去了。 新蒂陪着她在花园回廊里小憩一会，但不能再拖延了，再过一会，恶魔的法力就会失效，他要变回自己本来的样子了。 无奈只能不辞而别，他把玫兰的头轻轻靠在椅子背上，提着长裙悄悄离开。 第673章 广场狂欢 新蒂急急忙忙跑回自己的宿舍，他尽量躲避可能出现的卫兵或仆人，所幸一路没有被人发现。随着恶魔的法力逐渐消退，他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躲进宿舍的是狼狈不堪的希林，脸上都是妆，裙子的缝线就快要崩开了。 他自己很吃力地脱这条裙子，查尼就会在一边哈哈大笑。 “哦哦，希林洛斯，原来你有胸肌噢，我还以为你这里长得都是排骨呢！” “笑什么，帮忙啊！” “帮忙？你竟然让你的王子殿下给你帮忙？！” 查尼老大地不情愿，搬出当主人的派头。 “本王子这辈子从来没有一件事是亲自做的，我撒尿都不自己甩的你知道吗？你竟然让我帮忙？僭越！” “不帮算了……” 希林要关门把他撵出去，他不想一个人去检阅广场狂欢，这才勉为其难地帮忙解开希林背后的绑带。 下撇去这些闲话，一个小时以后，皇城里的大钟也敲响了十二下，到了午夜，舞会告于段落。查尼王子代表父皇去皇宫外的小广场参加狂欢。 他的举动自然也掀起了一阵人群的热烈欢呼，聚集在舞厅里的贵族们纷纷跟随他的脚步一同出去，一下子金色舞厅几乎空了，所有的嘉宾全都聚集在小广场。 小广场那里非常地热闹，近万人欢聚，十几个民间乐团轮番献艺，欢笑声和歌声此起彼伏。本来大家都跳累了，一见到王子本人到场，狂欢庆祝又掀起一阵高潮。 哪怕有再多的人拥挤，查尼也能轻易认出一个身影。 有人穿着血红色的长裙在广场的最中央狂舞。她的长裙如此华贵，完全不像是民间的手艺。可她又分明是个社会底层的舞娘，否则谁会驾驭如此撩人的热舞呢？ 查尼站在远处静静看了半晌。 “希林洛斯，你说我的品味怎么样？” “哪种品味？” “对女人的品味啊——”查尼指着远处。 “哼，原来你还没死心呢！” “当然咯，她不是也是么？再说，我还猜不出谁给她的入场券吗！” 希林摇摇头，懒得管他们这一对。他只要随身的剑不离手就习惯多了，穿女装总觉得魂丢了一样的。 人群欢乐的时候，不知从哪挤进来一个老妇人，她看起来七十岁都不止。 “咦？我以为只有年轻人才喜欢跳舞交际的，怎么那么大岁数的人也来凑热闹？”查尼看了偷着直乐。 看她穿的是里里外外精工刺绣，金花金叶缠绕在褐色泛黄的长裙上。衣服不能造假，她早些年肯定阔过。但不得不说她发型有些过时了。年轻女孩们早就不流行这种梳法了，只有老太太才喜欢。 “皇宫……我又踏进来了……” 奥普蕾抬头仰望，宫殿内散射出的烛光映着她自己身上的刺绣，她眼里全都是昔日的回忆。 “你们还记得我吗？我是帝国最美的女人啊！”她痴笑着走过人群，傲视旁人，任凭他们评头论足。 “我的皇帝陛下在哪里？我终于来到您的面前了……” 来到宫殿前再想踏进一步就不行了，侍卫拦着她。 “女士，没有专属的邀请函不能进入宫殿内部。” “什么？你们看看，这是王子殿下亲笔写的字迹！是他亲自邀请我来的！” 她打开荷包，拿出小昆签名的邀请函，高傲地向侍卫展示。因为吵嚷的动静太大，宫廷管家亲自来看了一下。 “这字迹的确来自于卡迪乌斯王子，可见他处于某种原因邀请了你。但他的好意仅限于皇宫外的小广场，你可以在广场上找到属于自己的欢乐。宫廷内必须止步了。” “一派胡言！快让我进去，我可是皇帝的情人，陛下正等着我呢！” 一说是“皇帝陛下的情人”，附近的闲人都来劲了。他们当然以为“皇帝”是指当朝的皇帝陛下，心想有一出好戏可以看。有人低声说：“哇，原来我们的陛下没那么老实嘛，这么快就有了新欢。” “没错，我就是取代他妻子的人，我是他的真爱，这都是他亲口所说！” 奥普蕾站在人群当中叫嚷。 “请不要再哗众取宠了。我们的皇帝陛下仍旧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不曾找过任何情人。何况他近日来由于受伤而卧床不起，你散播谣言的时机很不凑巧！” 宫廷管家非常生气，面向人群郑重地澄清。 “怎么回事，小昆请她来的？”查尼问。 “嗯，是啊。她就是我们在花园迷宫里遇到的‘帝国名媛’。” 查尼只觉得又荒谬又好笑。 “我听说过这个人，据说见到她的人都称她为帝国第一的美人。但是想来又觉得奇怪，她是前朝皇帝的情妇，即便活着年岁也不会小的。” “前朝，到底有多少年？” 希林一直对这件事感到困惑，帝国人口中的前朝与当今皇室并非平稳地交接，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猜的没错。我舅父被推举为皇帝，迄今也不过是十来年的事情。那时候我年纪不大，但已经懂事了。小昆倒是还小，刚刚会走路。” “！” “怎么，很奇怪吗？” “这……确实很意外，我以为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呢……” “噗……” 查尼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他独自观望人群的时候多少有那么一点落寞。 “所以说我本来只是个穷小子啊，如果没有继承皇位的光环罩身，哪里有那么多女人会追求我！她们追的不过是权力而已。” “穷小子还读那么多书？” “哼，她逼的。” “那以前呢？你的舅父当皇帝以前，帝国的皇帝是谁？” “前面没有皇帝。那时候有个乱臣贼子，帝国人说他是‘弑君者’，没人把他当作是‘皇帝’。那个人统治了二十多年，后来闯了大祸麻烦越来越大，就逃走了。” “难怪！原来这就是一直空白的一段时间！” “再前面才是所谓的前朝皇。算算有……”查尼掰着手指头一数，好像年头比他想象的要久，“有十、二十、三十多年了……” “三十多年前‘疯皇’被刺杀，但他在位的年头很久，谁又知道他年轻时有几个情妇呢！” “哇，那前朝皇帝的情妇，得有多少岁啊！” 说三十多年，是前朝疯王驾崩的年数。他在位还有三十来年呢，他的情妇，搞不好是六十年前的事情。哪怕当初是个十来岁的妙龄少女，今年少说也有七十多了。 希林抬头瞅瞅远处那个小老太太，可不是么，都缩成一团了。 “我才是帝国最美的人啊，连皇帝都爱我……” 老妇人重复着那些碎碎念，展开自己的手绢，像围观的人展示上面一串刺绣的签名。 “你们看看，这是皇帝送给我的手帕！” 围观的人只是觉得稀奇。有人仔细看了手帕上的字迹，却表示并非皇帝的签名，根本不认识那是谁。 众人议论纷纷，有个见多识广的贵族高声说道：“哦，我认得！这个确实是皇帝贝尼维恩。” 谁都没听过那名字。 “前朝的皇帝。嗨呀，你们都没见过，好些年以前的文书上才会看到。” 众人释然，总算是把当今皇帝从绯闻边缘救回来了。至于前朝皇帝是谁，根本就没人关心，大家笑一笑便不再围观了。 茜茜缇娅还在广场上热舞，她才是当之无愧的帝国美人。 “你是不是已经老糊涂到忘记自己多少岁了？” 舞娘高声地嘲讽老妇人。 “你是哪来的野女人？酒肆里卖肉的货色！” 舞娘在众人的簇拥下狂妄地笑着：“你要找的皇帝已经入土了，去坟墓里找吧！” “你说什么！” “你连镜子都没有，也不照照自己看吗？就算看不见脸，看看自己的手啊！” 老妇人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手臂都颤抖起来。 “不对，那是昨晚的噩梦。我应该还是很美的啊！” “怎么可能……”她尖叫着。 “你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老奶奶。” “不——！” 广场上的人群好奇地盯着奥普蕾，今夜离奇的一幕很快就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回荡着。老妇人无论看到谁都觉得恐怖。 “不——！不——！” 最后她哭泣着推开人群逃出宫殿。 第674章 过往的迷踪 “别让她在皇宫里乱跑。我的侍卫呢？都不把她扔出去吗？我可不想明早起床的时候看到花园里有个疯婆子。” “现在想起来我是你的侍卫了？” “快去啊。”查尼不耐烦地再次下令。 希林当即去执行王子的命令，撇开人群去树林里寻找那个老妇人的踪影。要找到她也不难，稍微听一听暗夜中的心声，就能锁定一个神志慌乱的女人。 “陛下，陛下您在哪里啊……”她一不小心摔倒。 “诶，别找了。这没有你的陛下。哪来的滚回哪去吧。” 希林很不耐烦，讲话的态度也不算尊老爱幼。不知为什么，奥普蕾瞪大了眼睛，吃惊的程度好像见了鬼。 “你……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的你！” “你认得我？” “莎芭丝提娜！永远都是你挡在我和陛下之间！你怎么就这样无耻！” 希林眉头一皱，觉得这话好生奇怪。那是个久远的名字，似乎是一位银发的贵族美人，希林曾在阁楼里见过她的画像。 老妇人口中的莎芭丝提娜，与当初希林见到的贵妇，是同一个人吗？ 希林又看看奥普蕾，质问道：“你管我叫什么？你认得我吗？” “化成灰我都认得你啊，贱人！” 希林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初安塞尔也说自己眉宇之间有些神似那位贵妇。莫非自己与她有什么血缘关系？ 哦，碰巧因为今天穿女装的缘故，他的头发烫成卷了，眼角还有些妆容没卸干净。或许就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导致老妇人将他错认了。 这个神志错乱的老妇人定然与自己的祖先有什么渊源，若要套她的话也不难。希林傲慢地向前一步，质问道：“我怎么着你了？你倒是说啊。” “你、寡廉鲜耻，败坏人伦！堂堂一个公主，”奥普蕾咬着牙怒骂。 “哈？”希林觉得好笑，想不到那美妇人竟是一位公主。“什么情况，皇室都这么乱的吗？” “陛下是你的父皇啊！你还魅惑于他，你简直是妖魔！” “……”越听越好奇，希林继续逼问，“所以呢？然后呢？” “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总是在这里挡路！没有你的话，我就是陛下唯一的宠儿了！最耀眼的位置应该属于我啊！” 她着急了之后有些语无伦次。 “你明明已经走了啊……说好了会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为什么出尔反尔，又回来兴风作浪……” “哦，我好像明白了。我的祖先莎巴斯提娜是前朝的公主，这个女人拿她当作假想的情敌。”希林斟酌片刻又想，“那么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对我的祖先做过什么吗？她们之间的争斗后来怎么样了呢？” 为了继续套话，希林毫不客气地拎起奥普蕾胸口的蕾丝领子， “你的美貌全都是幻觉。你是个七十几岁的老太婆，醒醒吧！刚刚还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不记得了吗？这里根本没有你的陛下，你说的人早就死了。” “不，你骗人。你让他躲在皇宫里，只听你一人唱歌！让他出来，他想见我！” “你清醒一点。仔细看看，我是莎巴斯提娜吗？” 奥普蕾惊诧了，仔细看才发现希林是个男孩子。 “你连男女都分不清了？我叫做希林洛斯；家乡的名字是加兰德，在帝国作为我的姓氏。我从没见说过你口中的那个女人。” “对哦。我记得你喝下了毒酒，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对啊！我明明得手了，你不可能在这里啊！” 原来她曾经毒害过那个贵妇。她肯定没有成功，不然莎芭丝提娜的画像不会出现在边陲古城。她当年应该是逃走了吧！ 从老妇人口中打探出的情报就这么多，因为勾起一些不开心的记忆，希林起了杀心。 “皇宫里无人认得你，从此消失吧。”说罢希林用匕首刺杀了老妇。 老人家的血味道实在是太糟糕了。就像冷掉的肉汤。上面浮着凝固的油脂，下面沉着变质的肉渣。汤水的味道腥气而且发酸。 “算了，不喝也罢。真难喝。等会还要回皇宫，别把酸腐的味道沾到身上！” 勉强喝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 皇宫里无法召唤往生的仆人，希林喊了很多次都没用。草草掩埋这个老妇，想着过几天怎么把她偷偷运走掩埋。 希林爬起来回身看皇宫那里，依旧灯火通明，乐声幽然。 “真可笑。今晚皇宫这么多人出入，少了一个也不会被人发现。” 希林喉咙里还残留着糟糕的血味，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刚刚走出树林，他就发现远处站着个人影。 “什么人？” 希林警觉地停下脚步。对方露出脸，竟然是玫兰！她什么时候跑到这里了！ “你！？” “你好，希林洛斯·加兰德阁下。”她主动打招呼。 希林心里一慌，“糟了，这女人都听到什么了！” “我等会就要随着家中兄长一起离开皇宫了，但是走之前无论如何都要和我刚刚结识的好姐妹告辞才是。” 希林不敢轻举妄动。和好姐妹告别？真的假的，跳了一支舞就成了好姐妹，女人都这么轻薄吗？ “你很凶呢。干嘛这样看着我，你平时也是这么对你妹妹的吗？” “妹妹？” “我没猜错吧？那么漂亮的女孩，有和你一样的银灰色卷发和翠绿色的眼眸，独一无二的容貌，皇宫里，哪怕整个帝国，也只有你们俩吧？” “呵呵。”真是个美丽的误会，希林又不方便解释。 “你是王子的贴身侍卫，她大概是皇宫里的宫女吧？这么一想就解释得通了，她博得了王子的好感，却因为身份低微，舞会上连一句话都不敢讲。你这个哥哥，一定威胁过她吧！” 希林还在发愁编什么借口，想不到玫兰已经替他脑补出来了。 “王子只是拿她当个玩物罢了，拿她当搪塞舞会的借口，却一点也没考虑到她的处境！甚至连个名份都不给她，太过分了！” “你要是这么想……好像也错。” “不要笑啊！你是她的兄长，应该多为她考虑才是！妹妹不是你巴结王子的工具！” “行，我知道了。你要和她告别，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了。你应该已经把她藏的好好的，我到处都找不到。请代我向她告别，告诉她无论遇到什么情况，我都会和她站在一起。还有，要不了多久，我也会来皇宫。” “这些话我都记得了，我会告诉她的。” 出于礼节，希林拉着玫兰小姐的手，扶着她回到家族的马车队，又和她告别。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真傻，还自以为聪明。” 不知道为什么，希林总是忍不住要再看她一眼，她转头抱以浅浅的微笑。她看希林的眼神很礼貌，中规中矩的，确实跟她看着新蒂时那种娇滴滴的可爱模样不同。 “傻女人……”希林目送她离开皇宫。 第675章 画家遇上真爱 哪怕时间过了午夜，狂欢仍旧在继续。还有一部分人逗留在皇宫游玩。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恶魔可以轻易隐藏自己的身影，混迹其中。 “虽然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的能力更胜一筹。我精通世上的机械，能够躲藏在机械装置的缝隙里，暗地操纵。” “这算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吗？我可以操纵人的感情，令他们无缘无故地爱或者无缘无故地恨，对任何人、对任何东西都可以。如果说有哪个低等恶魔的能力最强，那肯定也是我啊。” 两只恶魔，一只借着凌晨时分无穷无尽的影子四处游走，一只在无数水晶灯、镜子和镀金的蜡烛台间跳跃。 它们很怀念恶魔可以肆无忌惮游走人间的岁月。 “但现在这个年月更好，不是吗？以前的人世界可没有这么多漂亮的东西。” 金色舞厅里几乎没什么人了。有的乐师靠在椅子上睡觉。文斯柯也困懵懵的。在皇宫上班也太无聊了，完全不符合他的生活习性。 也不只是怎么着，睡意朦胧之际，文斯柯好像看到弹琴的人偶动了一下，脸转向自己，还微微笑了笑。 “咦？” 文斯柯他揉揉眼睛，从睡意中惊醒。 “我一定是困糊涂了……要么就是机械部件之间发生了松动。” 文斯柯轻抚人偶，自言自语了几句。 这时，人偶的手指突然落在琴键上，敲出几个音符。 “？” 有些奇怪，所有的十二首曲目文斯柯都耳熟能详，这一串音节是哪里的，他并没有印象啊！ 他看看人偶，人偶看看他。 紧接着，人偶又干净利落地弹奏了一段音符，这是一段悦耳的旋律，是名家之作。 “！” 但不是滚轴上记录的任何一首曲目。 后半夜的广场进行着肆无忌惮的狂欢，到处是醉酒的贵族。那些人早忘了自己什么身份，没大没小地厮混在一起。 小修士拉森纳与安塞尔结伴而来的。安塞尔穿了件靓丽的外套，胸口绣得花团锦簇，衣服的款式又肩宽背阔，就显得他像一束鲜花似的。小皮裤翘屁屁，一双尖头鞋，鞋尖直指天际。这是帝国现今最时髦的打扮。 他还把头发梳得油光满满，拖着一条麻花辫。头顶戴了一个夸张的礼帽。胸毛都精心修剪过。 今晚的安塞尔丝毫看不出穷酸劲。没准有人会以为他是个公子哥。 “我本来就是个公子哥。我可是城主的亲儿子。” “嗬，是吗？让你在教堂当保安真是屈尊了。” 拉森纳和他相比就尴尬多了。穿着修士的衣服出席舞会，到哪都遭人嫌弃。动不动就被骂：“修士来舞会上干嘛？讨饭吗！” “你也应该借一件像样的衣服。” “就算换件衣服，我这个西瓜皮一样的发型也是修士没跑了！” “那你就不该来，给自己找什么不痛快呢？” “我已经收下了王子的邀请函，诚实守信也是修士的行为准则。” “何苦呢……你来不来，王子又不会专门检查。他就露个脸而已。” 拉森纳把眼睛一闭。“主教说了，就当这是一场试炼之旅吧。” 二人远远看到王子，安塞尔跑去朝王子行礼。王子瞥一眼没说什么，总算是不负邀请了。 安塞尔美滋滋地回来，盘算着自己的人生大事。 “今天我可要做一番大事业——寻找一位有品味的太太，成为她的守护使者。” 此言一出，拉森纳顿时忍不住放声大笑，吓跑了好些周围的人。 “还守护使者，你不就是想找个富婆嘛！龌龊！” “嗯，那个可以。”安塞尔的目光敏锐地落在一个妇人身上，“一看就是需要爱人陪伴的落寞富婆。” “那个？你疯了吧！”拉森纳嫌弃地摇头，“天呐，那人又老又丑，也没品味，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笨蛋，那种女人才好骗。” 安塞尔并未急着出击，而是又锁定了几个目标，拉森纳不停摇头。 “你看得上人家，也要人家看得上你啊！” 安塞尔拍拍胸脯，表示非常有信心。只是这会儿，他发现自己带来的好搭档、一只眼睛的老哥不见了。仔细巡视一番，发现老哥在广场的免费酒水处喝得正欢。 “嘿，你怎么跑那去了？不是说了要跟着我么！” 走近了才发现，似乎有一位打扮正统的贵妇人对他很有兴趣。二人聊得正欢。 “什么？！原来他才是来傍富婆的！” 安塞尔则接连遭到女士的拒绝，人家连好人卡都懒得发给他。小修士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安塞尔喝了几口闷酒，对小修士说：“欸，那个画家前几天抱着弹琴人偶高高兴兴地去皇宫，你说他现在在哪呢？该不会被皇帝扔进地牢了吧？” “怎么可能！他一定早就傍上富婆，沉浸在爱情的欢愉当中了！” 安塞尔不信，他觉得文斯柯那副穷酸样没有哪个女人看得上。于是二人打赌，开始在广场上找他。 “欸，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穷酸画家！” 安塞尔眼镜尖，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踪影。那个人穿着宫廷仆人的衣服，正在开心地跳舞。 “有点像，你瞧他不是找到相好的正在跳舞嘛！” “不对劲啊，我就看到他一个人屁股扭来扭去，没看见舞伴啊！” 二人看到的是背影，文斯柯似乎正在亲密地热舞，又似乎是孤单单一个人，太奇怪了！ “糟了，他该不会是才华得不到欣赏所以疯了吧？我们快去看看！” 二人跑去拍拍画家的肩膀，“嘿，找你呢！” “？” 文斯柯茫然地回头，像是梦游醒了一样。 “干嘛呢你！” “跳舞啊……” “你是嗑了什么药吧？怎么这样了？” 安塞尔翻开文斯柯的眼皮看看，小修士给他把把脉，二人一致认为文斯柯被人毒害了。 “我很清醒！而且我在跳舞！” 二人再看，哪里有什么舞伴，文斯柯怀里抱着个洋娃娃而已。 “你怎么和娃娃跳舞，你好变态！” “这是人偶，不是娃娃！而且她有名字，拉明娜，你们给我记住了！我刚刚和她跳了一支舞，她对我笑，我也对她笑。她会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我们就这样……一直跳一直跳！” 文斯柯沉浸在虚幻的爱恋中无法自拔。 “天呐，她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真心爱上的女孩！她是我创造的女孩。瞧瞧这脸，举世无双的完美的脸，是我捏的！” “他一定是喝了太多酒才会这样。” 二人均表示无法理解。 文斯柯费尽口舌向他们解释。刚刚在金色舞厅里，人偶突然自己动了！ “她为我弹奏了一曲‘少女的祈祷’，太美了，简直无与伦比！作为回应，我给她弹了一首‘四季之春’。她还对着我笑，试图依偎在我怀里。” “但她被机械装置固定在琴座上，根本动弹不得。为了给她自己，我把她拆下来了！” 文斯柯给二人展示人偶背后被拗断的木质传动杆。呃，看起来人偶已经坏了，没法弹琴咯。 “然后她轻轻拉着我的手，我们就像恋人一样。你知道吗，绝不是假的，她主动拉了我的手！” 二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然后我问她要不要和我共舞一曲？她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就这样转啊转啊，从金色舞厅走到小广场，开心地跳到现在。” “你们知道吗，她还咯咯咯地对我笑了。” “天呐，可怜的家伙！” “一定是夜以继日地工作，他疯了。” “我认为他产生了严重的幻觉，需要卧床疗养。” “文斯柯，别在皇宫上班了，回去休息几天，让主教大人给你开点药。留在这里的人都疯疯癫癫的，希林也是。我觉得这地方风水不好。” 安塞尔说完，扛起文斯柯，喊上一只眼他们一起回去。随便他们怎么说，文斯柯坚信人偶活了，而且与她坠入了爱河。为此他紧紧抱住自己的人偶不放。 “睡一觉兴许能好点。”安塞尔说。 第676章 小丑乱窜 夜更加深了一点，近乎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到了这个点儿，再有精神头的人也会觉得困觉。 小广场上的宾客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满地狼藉的杂物。有一些醉酒的人倒头大睡。 宫廷管家坚守到这个时辰，既然诸位宾客都已尽兴，舞会也差不多该收场了。仆人们开始陆续清理。 受邀前来的民间表演团体一个个卖力地吹拉弹唱，现在累得直不起腰了。大伙儿开始收拾东西。凯斯带着两个小弟等管家结工钱。 “管家大人，我们兄弟们表现得怎么样啊，您满意不？” “还不错，现场气氛很好。”管家讲话样子仍旧高傲。 “嘿嘿，大哥，我们不赖吧！给你长脸咯！” “嗯嗯。” 为了陪着凯斯他们结工钱，希林等到现在。他困得哈欠连连，快要站着睡着了。 “不是已经收场了么，怎么有个人还在表演啊？”管家感到奇怪。 只见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小丑站在广场中央，用极尽夸张的动作表演哑剧。 四周已经一个观众都没有了，他还演得跟真的一样，而且就好像有人喝彩一样笑呵呵地四处招手。 “欸，是啊。他怎么不知道累？” “我记得我说过，这个小丑的行为举止很奇怪，不要让他来参加现场表演。” “唉，是啊，我已经把他剔除名单了，我告诉过他没有他的份儿！” 凯斯觉得很冤枉，管家因为生气，打算亲自过目一遍演出名单，确保凯斯没有骗工钱。 “请放心，尽管点人数，我绝没有作假。” “那个小丑，让他停止表演，即刻离开皇宫。我事先已经说过不需要他的表演，肯定不会给他工钱。” “欸，好咧！” 凯斯满口答应。不知为什么，远处的小丑好像听见了管家的话一样，慌慌张张地招手，用肢体动作示意自己还有戏没演完。 就见那小丑假装扛着一个大布袋，嘿呦嘿呦走到广场中央。 周围没有任何人，也没有布景。这广场地板砖下面都是实心的，他绝不可能安插什么机关。 小丑把“布袋”往地上一摔，吃力地直起腰。又与自己的“同伴”交流，有说有笑地商量表演计划。 “他还要搞什么花样吗？”希林揉揉眼睛仔细看，“明明什么都没有啊……” 即便有人类看不到的玩意，希林也能看到。可舞台上真的什么都没有。 小丑表演得出神入化。从“布袋子”里面搬出一个家，这里有个“桌子”，这里有个“椅子”，他还能凭空坐下，喝口“茶”。 哦，这里有个“大箱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帕，精心地展开。 手帕越展越大，竟然就成了一张床单那么大！往“大箱子”上面一铺，竟然凭空出现一个台面！ “欸，这是魔术表演？” 希林由衷地觉得好玩，被小丑表演吸引住了终于迎来一个观众，把小丑也高兴坏了。他开心地指着希林的方向欢呼一阵。 随后小丑掀开床单，被单下面真的出现了一个箱子，跟他比划的大小一样。接下来他打开箱子，从里面拉出来个一模一样的同伴——现在广场上有两个小丑了！ 希林很快就分不清这两个小丑了。他们长得不太一样，但动作都很滑稽。搞不清是谁把谁给拉出来的。 “搞什么！我一个小丑的工资都不付，更别提两个了！”管家更加生气了。生气之余，他也好奇小丑究竟在卖弄什么。 “是、是，没有他们的工钱。” 只见一个小丑继续从箱子里拉同伴出来；另一个跑去一边故技重施摊开一张“床”，躺在“床”上休息。 现在台上一共有五个一模一样的小丑了。他们有说有笑，坐在“椅子”上，躺在“床”上，围着“桌子”一起“喝茶”。 大家都看傻了。天底下有这种表演？怎么做到的！ 又折腾了一会，现在广场上已经有十几个小丑了，成了一个演出团！ 广场上那些侍卫、清扫场地的仆人还有没走的表演团成员，全都看傻了，一个个热烈鼓掌，众多小丑在鲜花和喝彩中纷纷致谢。 伴随着谢幕，小丑们陆续地钻回大箱子里，全部凭空消失，最后一出节目才算完成。 只剩一个小丑和一个箱子了，小丑邀请大家来看看门道。人们走上前瞪大了眼睛检查，翻遍了广场，一点儿门道也没猜透。 “好吧，的确是精彩的表演。我应该给这个贫穷的艺人一份工钱。” 管家自己也看呆了。他终归是个好心人，让仆人增加了一份工钱。 “但只能算一个人，就台上那个小丑。我不知道他从哪喊来那么多同伙，人太多了，再说他们又没出席预演。” “行，全听您的！” 凯斯不计较这个，怎么说都可以。 台上的小丑招呼了一阵，向大家表示告别。随即他跳进箱子关上盖，人没了。 “怎么回事？小丑跑去哪了？” 人们再次打开箱子，就只看到一个空箱子了。 “这箱子有点眼熟，像是我家里装杂物的旧箱子……” “不会吧？” 人们议论纷纷，收工了，箱子也带走吧。 “没准他已经回家了。”凯斯清点了工钱，数量没错。他懒得去管那个小丑，实际上他不认识那个家伙，兄弟会里谁都不认识他，肯定是个性格特别奇怪的人。 “嘿嘿嘿嘿——” “？” 希林总觉得皇宫里有点不大对劲。 “管家先生，你听到笑声了吗？” “没有啊。” 希林又仔细侧耳倾听，这次反而听不到了。但他好像看到一个花里胡哨的人影从宫殿的角落闪过去。 “凯斯，你们兄弟会里没人认得那个小丑？” “嗯，是啊！我们来的时候也没带着他。不知道他怎么混进来的。” “不对劲。管家先生，万一他根本不是表演团的人，而是怀着别的目的潜入皇宫的呢？我实在不放心，让我带人进去搜查一下吧！” 管家也注意到走廊里回荡着一阵诡异的笑声。 “那个小丑表演的戏法藏了玄机。没准他已经逃窜到皇宫里面了。”希林说。 “嗯，你说的有道理。以防万一，你、还有那边几个侍卫一起去检查一下吧。”管家同意了。 希林又提出让凯斯带两个兄弟会的人一起找。 “他们见过小丑，知道他的样子。” “好吧，这几名负责人可以一起进去找，但是不能再多了！”管家勉强同意。 他们分兵几路，去皇宫的不同方向寻找。凯斯一路跟着希林，到了没人的地方他一阵嘿嘿嘿。 “多谢大哥，我就知道你有办法带兄弟进皇宫长眼。” “巧合而已。其实我都忘了你这份请求了。” “啊，是吗！” “那个小丑，你真的不认识？一点关于他的情报都没有。” “哎呀，那个人很奇怪，没人认得他。而且说实话，我们连他不化妆的样子都没见过。” “那十几个小丑，全都没见过？” “欸，真的有十几个吗？” “难道大变活人变出来的都是假的？” “哎呀，我也知道不可能。但是我们以前只见过一个流浪在街头的小丑，不说话，只会笑。好些年了，也不知道他住哪、吃什么……” “真奇怪。” 希林寻着笑声的方向走，偶尔能见到走廊里别处的拐角冒出个小丑的影子。追上去就没有了，又从别处冒出来。 “肯定不止一个！”希林被捉弄得团团转，气坏了。 “你们这群家伙，究竟要去哪里呢？” 第677章 宫廷疑踪 小丑们的行动非常迅速，十几个人在皇宫的大小宫殿里乱窜。希林好不容易追上一个，一路跟着他跑，就看到小丑钻进一个比人还高的大花瓶里。再找，没了。 皇宫的内部非常安静，这里地方大人却很少。宫殿中的回响严重扰乱了希林判断方向的能力。就觉得到处都是小丑，他们嘻嘻哈哈地无处不在。 两只恶魔玩够了，悠哉悠哉回到希林身上躲藏。 “看到一群小丑了吗？”希林问。 “看到了，主人。那里有一只。”拉吉玛指着雕像后面。 暮娜却指着一张桌子下面，“那里。还有那里、那里……” 人数这么多，贸然追上去还是会扑空。希林悄悄靠近雕像边上，那个小丑好像看中了雕像脚下的底座，正在吃力地掰装饰的金花。 “真奇怪，这种装饰品是镀金的，底料是上了漆的木头，材料本身没有什么的价值，艺术品的价值在于美啊！” 希林这么想着，两只恶魔立即给他鼓掌：“主人，说得好！” “小丑，看剑！”少年迅速出击，挥动长剑挥砍上去。可惜慢了一点，小丑哎呦一缩头逃了。 剑刃落在大理石雕像的脚趾上，斩落了一点点石屑。好像有一阵错觉，希林似乎看到那雕像皱眉了。 “难道它疼了？” 少年记得小王子曾经说过，宫殿里的雕像很吓人，夜里游走在皇宫，会看到他们朝自己微笑。 “真的假的？” 希林不太相信，再看那雕像好像也没动，希林不记得它本来的姿势了，或许它就是这样的。两只恶魔不知为何都在装死，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想问问它们也白搭。 “啊，抱歉！我以后会注意的。”希林随口向雕像道歉。 他继续往皇宫深处走，远处似乎还有小丑的动静。 “小丑的神志混乱，或许它不是来谋害皇室成员，难道只是为了好玩？” 走回到金色舞厅外面，餐桌上残留着蛋糕，一个小丑正在津津有味地偷吃。皇宫准备了那么多美食，哪怕是几千号贵族也没能吃光。桌子边上还有挺着大肚子打鼾的老爷太太。 小丑一边吃，一边还不忘给贵族老爷脸上抹个巧克力胡子。 “咯咯咯咯——”他笑起来声音很独特。 吃饱了，小丑又掏出一个布口袋，把残余的美食往里面塞。口袋看上去也就一尺深，酒肉塞进去怎么都不见满。 顺带的，还有一些漂亮的盘子、调羹都一起塞进去。 “哦，我明白了。你们是趁机来皇宫里偷东西的！” 小丑一听，夸张地尖叫一声，扛起袋子就逃。希林立即追上去。小丑上蹿下跳，在横七竖八的贵族身边钻来钻去，特别难抓。 每次跟着钻进去就会扑空，小丑会从别的地方又冒出来。 小丑见到珠宝首饰也不客气，照样往袋子里装。只是他拿东西的方式很随性，比如拿一只耳环，或者拿了阔太太的假发。小布袋一会就变得鼓鼓囊囊的。 “站住！” 小丑拿了不少贵重的东西，肯定有损于皇宫的声誉，希林急坏了。 “哎哟——！”小丑跑着跑着摔了一跤，丢下袋子逃了。 “哈！”希林上前捡起袋子，这才发现被捉弄了。这个袋子里只有一堆活青蛙、毛毛虫之类的玩意。 “哈哈哈——”舞厅里回荡着小丑的笑声。 希林也跑累了，靠在桌子边上发愁。 “这家伙可怎么办，等会天都亮了，他不会一辈子赖在皇宫不走吧？” 转而一想希林又有了个主意。小丑的神智不清，当然不能用抓正常人的办法去抓他，得换个思路…… “嗯，要说舞厅里面最好玩的东西，还是这个美酒喷泉。因为我职责在身都没机会来喝。哎呀，不抓小丑了，让我先喝一杯解渴吧！” 喷泉很好玩，特别大的一个托盘上面宝塔一样的结构，摆满了美酒的瓶子，口味各不相同。想喝哪一种就转动托盘，让酒瓶对准引水管。再扳动手柄，让酒瓶与引水管接通，等着美酒七拐八拐淌下来，刚刚好是一杯的量。 “哎呀真是的，来的这么晚，好喝的口味都被抢光了。” 希林故意说得特别大声，动作也夸张，不停转换美酒的口味，好像很难做出选择一样。 装模作样喝了一杯，希林砸吧砸吧嘴。 “哪个好喝？” 终于有个沙哑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出现在身后，小丑被吸引来了。 “那个，梨子口味的非常有名，你看他们可以把一只那么大的梨子装进酒瓶里。” “还有这个也不错，有山泉水独特的气泡。”“还有那个，樱桃糖浆味的。” “哦……” “给你杯子。” 小丑毫无防备地接过酒杯。 “哦，这种酒一定要加在里面调味，高档货，他们都是这样喝的。” 希林顺手给小丑倒了点最烈的酒。小丑笑嘻嘻喝了一杯又一杯，不多时有点东倒西歪了。 “果然你是个人，对酒精有反应。” 这回希林可把他给逮住了，先下手为强，希林抽出匕首戳中小丑的肚皮，小丑尖叫的声音振得少年鼓膜嗡嗡响。 “闭嘴！” 希林又一下刺进小丑的胸膛，对方的尖叫才逐渐平息，变成吐着血沫的哼哼。这小丑嘴里都是烂牙，脸上的油彩擦也擦不掉。他奄奄一息，也说不出一句像样的话。 “疯子。” 说来奇怪，这小丑死了以后，皇宫里好像就没有其他小丑的动静了。到最后希林也没搞清小丑的表演是怎么回事。这事以后再说。追回了小丑的赃物，好歹是保住了皇宫的名誉，也保住了兄弟会表演团的饭碗。 “让我看看这小丑都拿了什么！” 希林蹲下身，一剑划开小丑的布袋，里面装了许多小丑偷盗的物品，不止是值钱的珠宝首饰，还有些仅仅是好玩并不值钱的东西。 甚至花园里的仙人球，都被他连根拔下来装进袋子了。 “哼！” 正巧希林又与凯斯汇合了，其他的搜寻人员也返回到管家那里。希林向管家说了原委，把小丑偷盗的东西全部奉还。 “嗯，这样最好。只是……这小丑是死了吗？竟然在皇宫里发生了人命关天的事情，真难办啊……”管家愁眉不展。 “没什么难办的，这人是表演团带来的，让他们带走就可以了。他们会妥善处理。” “是吗？如果可以，那太好了！”管家如释重负。 皇宫这边的事情办好，天都亮了。希林也有另外一件事需要凯斯帮忙。 “去小树林，我在那埋了个老妇，把她也一并处理掉。”说完希林慷慨地掏了一枚金币给凯斯。 “好咧！大哥吩咐，一定办好！” 凯斯指挥着手下把小丑装进那个箱子里带走，又悄悄处理了老妇的尸体。一切办得干净利落，有小弟帮忙就是不一样啊！希林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678章 遁藏异术 趁着黎明的时候人少，凯斯带着两个跟班找到老妇的尸体，二话不说也扔进大箱子里运走。离开皇宫回去的路上，凯斯清点收入。 “给皇帝干活就是爽啊！除去支付每个人的演出费和道具损耗，兄弟会还有一大笔利润！” 点了钱以后，表演团各自解散。凯斯和几个亲信拉着大木箱去帝国北边的无名坟场。路特别远，一路离开了帝国，到了几乎没有人烟的地方。 这里会埋葬最贫穷的人，根本没有墓碑，到处是坟头，有些刚刚埋了人又被别人翻开埋了新的。甚至没有教职人员为他们祈祷。 “就这吧，再远我也不想走了。”凯斯喊赶车的停下。 “把小丑埋了。那个老妇身上好像还有些值钱的首饰，我们检查一遍也埋了。” “我说队长，这个箱子看起来真的眼熟，特别像我家里的。我怀疑就是我的，不晓得怎么被小丑变到这里了。” “是你的又怎么样，装过死人了，你还想留着不成？” “欸，算了。算我倒霉吧，真是的！” 他们挖了个坑，把木箱子拎下来。箱子打开以后，大家却只看到一个老妇的尸体，根本没有小丑的！ “欸，队长，这怎么回事？” “嗯？” 凯斯大吃一惊，把老妇的尸体拽出来，确实就只有一个可怜的老东西。更可恨的是，老妇身上戴的珠宝首饰也全都不翼而飞了！ “混蛋！那个小丑把我们兄弟会捞的好处也偷走了！”凯斯的拳头狠狠一砸木箱。 “哎呀，我们的油水捞不到了，白白运了个死人！” “你们看到他确实是死了，也是你们亲手把小丑扔进来的，不是吗？” “是啊！” “就我们俩，把那个浑身是血的小丑扔进去的。” “而且一路上我们都看着箱子呢，没打开过！” “难道箱子还有后门？” 几个小弟把箱子翻过来敲敲打打，就是个普通的箱子，什么机关都没有。 “真见了鬼了！先把这老东西埋了吧！”凯斯气呼呼地下达指令。 几个兄弟忙活的时候，有一双眼睛从暗中关注着他们…… “嘿嘿嘿嘿——” “！” 凯斯一抬头，就看见空箱子张开一个小缝，小丑正笑嘻嘻地看他们的热闹。 “嘿，那家伙！” 众人急忙去扑箱子，哪知道再打开箱子，里面又是空无一物。 “我知道了……我们不该扣上箱子逮他。他变的这个戏法，专门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大变活人，一扣上箱子他就跑了！”凯斯对着箱子抓狂。 “真的假的？箱子里又没门的。”小弟们仍然不相信。 凯斯绕着圈看看，突然又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钱呢？小丑是不是把兄弟会的钱全都偷走了！” “啊，什么！” 原来挖坑的时候钱袋就扔在马车上，周围没有外人，谁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钱袋已经不见了，大家不仅没捞到额外的好处，连本钱都赔光了。 “欸呀，那是一大笔钱啊！公会上下还有好多开销等着这笔钱覆盖的！” 凯斯真的着急了，一阵捶胸顿足。没了这笔钱，他没法向兄弟会的人交代，更没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这箱子有问题，让我亲自进去看看！” 小弟们面面相觑，颇有些担心。 “队长，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怕什么，这不是你家的箱子吗！” 顾不了那么多，凯斯检查了身上带的剑和匕首，整装待发跳进箱子里。这箱子里的空间不算大，他那么高一个人得蜷缩成一小团。 几个小弟犹豫一番，最后扣上箱子盖。等了五分钟，不知为何箱子里没有任何动静。 “咱们还是打开看看吧，别把队长憋死在里面！” 他们商量着再打开木箱，这一次箱子里什么都没有，连队长也不见了。 “糟了……” 话说凯斯蹲进箱子里以后，四下一片漆黑，里面拥挤而且闷热。他这么大块头的人呆一分钟也觉得难受。想想自己的想法或许有些幼稚，他还是出来罢！ 手推箱子盖，不知为何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哎呀，大意了！难道从箱子里面没办法推开盖子？还是喊他们帮忙吧。” 凯斯用力敲箱子四周，大声叫嚷，却一点回应都没有。他越喊越喘不上气，心里急坏了，难道堂堂一个英雄好汉要栽在这玩意里面？ 也说不清是过了多久，他只觉得天旋地转，箱子被人翻滚个不停。 “哎呀，这是什么事？难道他们要把我埋了不成！” 凯斯一惊，回想过往除了克扣会费之外也没干过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啊…… 箱子翻滚得更厉害了，凯斯只觉得天旋地转，四处碰壁撞得鼻青脸肿。突然咚地一下，箱子又撞上什么硬物停下来。 他撞得浑身酸痛，幸好这一撞因祸得福，箱子盖开了。 “他娘的，老子这辈子都不会钻进任何箱子了！” 凯斯骂骂咧咧地爬出来，理了理发型，直起腰四处看看。 咯咯咯，远处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窃笑。哦，果然是那个小丑。 凯斯点点头，“好你个家伙，没少给我找麻烦。今天我也不会对你客气！” “我的工钱，还没结给我。” 小丑的嗓音非常沙哑，像是嗓子破了一样。 “你的工钱？你还好意思要工钱！你偷了老妇身上的珠宝，还偷了我们兄弟会赚的利润，还想跟我要工钱！” “我们一共十六个人呐！你才给我一份工钱，真不讲道理。” 原来有十六个小丑吗？谁都没注意，凯斯也根本分不清。现在讲话的这个，身材和打扮跟昨天死的那个都不太一样，可是谁会关心这个神经病的长相！在旁人看来，多少个小丑也都是小丑而已。 “被白毛小鬼宰了一个，现在还有十五个。你也得付十五份。” 小丑的怀里还藏了老妇身上偷盗的珠宝，其中一串晶莹欲滴的宝石水果。他还贪婪地亲吻宝石，存心和凯斯显摆。 “没门，一个都不会给的！全都还给我！” “想要？不给！” 小丑想跑。他迈步子走路的样子很滑稽。他穿的是布缝的尖头鞋。照着骑士的铁甲鞋样式做的，却缝得花里胡哨。为了不让这双鞋沾上地面的灰尘，他每走一步都迈得夸张，像是在舞台上演哑剧。 “我看穿你的伎俩了，不能让你钻进任何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里面，只要你没的藏，你就逃不掉！” 凯斯先把箱子摔成两半，把箱子盖扔得老远。果然小丑瑟瑟发抖，调头往更远的地方跑了。 “找死，你还能跑得过我不成！” 凯斯二话不说就追上去，那家伙果然是跑不快，没有一分钟就被凯斯给逮住。 “我看你往哪跑！” 第679章 吸血鬼的仆人 凯斯差一步就追上小丑了，哪知道他踩了个烂泥坑。不慎摔倒不说，到手的鸭子眼睁睁地飞了。他挣扎着要出来，这才发现自己好像陷住了，越陷越深，很快要淹到嘴巴了！ “救命——！救……”他喊得很吃力，这里的风沙都割得他喉咙疼。 “见鬼了！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不怪凯斯粗心大意，实在是他不熟悉这个地方的环境。从箱子里爬出来以后，凯斯已经离开了人间，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往生的世界。 普通的人会逐渐丧失生命最后死在这里，但他不会。他也稍微有那么一点“天赋”，就是能在这里活着。这个地方看起来和一片荒野没什么两样。以前他随着神通广大的“大哥”一起来过一次。 这次是被小丑的箱子弄进来的，落脚的位置不太一样。连他出来的那个箱子，都不是马车上那个！一旦进了小丑的地盘，就被他置换了乾坤，自己被大变活人了。 抬头看远处，能瞧见巨大的天使身影；而低头看脚下，只有烂泥坑。 每次来到这个地方，就觉得时间流逝得特别慢。一不留神就熬到体力的极限，好像困了几天几夜一样。 “大哥又不在，我死定了。这个地方都没有，真要是死了都没一个人知道，唉！”凯斯感到一阵绝望，差点儿哭出来了。 他在泥坑里翻滚的时候，好像看到远处还有个黑影。黑影原本徜徉在巨石下，幽魂一样漫无目的地走动。 “嘿，这里！在这里！救命啊！快过来！” 凯斯朝那人影一个劲儿大喊，那人反应有点迟钝。好不容易听见了，慢吞吞走过来。 “哎呀，这下有救了！那个人我熟！” 凯斯一阵窃喜。他还真是熟人满天下，居然连往生的世界里都能找到熟人。他看到的也不是别人，是吸血鬼的奴仆，就是上次光临往生世界的时候打过照面的万事通。 “万事通？老哥！嘿，老哥！看这里，救命，帮帮忙！” 一听有人唤起自己的名字，眼神放出一丝光彩，神智也恢复了一些。 “你认识我……？” “当然啊，咱俩跟着一个大哥，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 万事通的脸色苍白，一点表情也没有。像个僵尸一样游走而来。他主要是被人类的味道吸引来了。这个地方极少有食物，难得遇到了怎么能不饱餐一顿呢？ 他走到泥坑边，脚步轻轻地靠近。原来走在泥坑表面只要掌握技巧就不会沉下去。他贪婪地审视着凯斯。 凯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不住地打冷颤。 “老哥，我们见过一面，你该不会不认识我了吧！我们还聊过天，不过那时候你挺忙，没空搭理我。嘿嘿，你不要打我什么主意啊！” 说得有点晚，好几只黑手已经伸过来，把凯斯团团围住。想要吃他的肉，自然也是要把他拉出来。那些手托着凯斯满满升起离开泥坑。凯斯这才发现，有几块衣服的残片非常眼熟。一部分残肢来自于兄弟会，是前不久在小教堂并肩战斗的兄弟！ 万事通连餐巾都系好了。 “别杀我啊，老哥……希林洛斯·加兰德！” 万事通愣了一下。 “是你的主人，对吗？他也是我的大哥！你是这个世界里他的小弟，我是上面那个世界的小弟。咱俩是同僚，一家人怎么能互相残杀呢！你把我杀了，大哥交代我的事情都没法办了！” “主人……”万事通相当困惑。 “你是……？” “凯斯啊！”凯斯一拍胸脯，“当日大哥号令着你，将整座剧场沉入往生界，无数的人活生生就变成了行尸。我与你追随着他在往生界长途跋涉，才终于找到返回人间的入口。记起来了没？” “哦，原来那个特别的人类是你。”说这个万事通还有点印象。“往返往生界却没有丢掉性命。” 凯斯紧接着说了一大串话，讲他帮助主人找了表演团，帮他处理尸体云云。 “你在帮主人处理尸体？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召唤我了。原来已经换成是你在干活了。” “哎呀，倒也不是。好像主人一直抱怨说，不知道为什么，在帝国的市区里很难把你喊出来。” “是么……” “哎呀，他需要你的时候很多，但他最近不方便干这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他在皇宫里谋差事呢！今天两具尸体都是委托我悄悄运出去的。” “哦。” 说到这个，凯斯说自己遇到麻烦了，一大笔钱被那个小丑给抢了！ “就是那个家伙，看见没，在远处跑呢！他口袋里的钱还在叮当响！那笔钱是大哥牵头赚来的，作为兄弟会的经费，是一笔重要的资金，大哥一定会过问的！” 万事通点点头。如果说要逮住猎物，他的行动就迅速多了。一眨眼功夫好几只手冒出来，把小丑逮个结实。 “哼哼！你的死期到了。” 二人大摇大摆走过去，凯斯得意坏了。先把钱袋子夺走清点一番。老妇的珠宝也在，如数追回。他点点头。 “疯子，让你死得痛快点吧！” “欸欸欸，两位大爷，不要杀我啊！” “现在求饶？晚了！”凯斯嘀咕着，“敢找我大哥的麻烦，你的麻烦大了！” “别杀我，杀了我你怎么回去啊？” “回去？” “嘿嘿，流氓头子，你是个人吧？想不到来到往生世界还能活着，你挺厉害啊。” “轮不到你夸！” “你把我唯一的箱子给踢坏了，这下你回不去咯！” “欸，是吗？” 凯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问万事通都是怎么回去的，欸，似乎要等到希林召唤他才可以。刚刚又说过，最近很长时间希林都没法喊他出来……糟了。 凯斯一阵发愁，他虽然不会被往生世界特殊的气候困死，但他也会渴死、饿死啊！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嘿嘿，我带你们回通天塔吧！”小丑非常得意。 “通天塔？” “去见见我的大哥。到了通天塔，就可以借助法阵返回世界边缘，你这么大本事，肯定能从世界边缘返回人类世界吧？绕点路而已。” “那倒是。” 凯斯就怕小丑骗他。 “你还有大哥？难道是个小丑头子？” “呸呸呸！说的什么话！我大哥是往生世界的主人！他还是帝国的主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真不要脸。”凯斯一阵窃笑。“这个鬼地方我不知道，帝国我还不知道么！帝国什么时候轮到你大哥做主人了？真当我乡巴佬啊！” “哼，你还想活命吗？” “疯子，别跟我耍花招。别忘了你自己也是个人！” 小丑让万事通用僵尸手臂逮住小丑，千万别让他跑了。 “带路吧，我们去见一见你的大哥，看看他何方神圣。” 万事通欣然同意。在往生世界游荡了这么久，如果有人宣称自己是世界之主，他当然不服气。在他眼里，全世界的主人都只有一个，就是他的主人。 第680章 通天石塔 小丑带着他们走了很远的路，来到流沙长河的上游，那里到处都是凌厉的高山。有一座山非常特别，如果不仔细看就当那是一处天然的险峻之地了。 直到小丑停下脚步，凯斯才发现那并非只是一座山峰，同时也是古人精心搭建的石塔。许多石柱和拱门覆盖在山巅，因为质地与石山接近，隐蔽得很好。 这座高山拔地而起，抬头向上望或许二三里的高度都不止。越是接近，就越发觉得这建筑体量巨大，堪称奇迹。和它相比，帝国的皇宫大殿不过是儿戏。 抬头往上看，山顶笼罩着一片螺旋形的阴云。这个地方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永远都是阴沉沉的天，看不出白天还是晚上。 “到啦，到啦！就是这里，快把我放了吧！” “放你？没门。” “嘿嘿，你们不可能一路都押着我。瞧瞧上面的路多难走？我们啊，谁也逃不掉！” 这座高山四壁都是悬崖峭壁，直挺挺地拔地而起，根本没可能徒手攀登。唯一的通道是环绕峭壁的石板路，螺旋形向上，最终通向山巅。 “这么长的路，还这么窄，我一个人都怕掉下去，这不会是条单行路吧？” “哼，不敢走？那就再也回不去人间咯！” “有什么不敢！” 走到石板铺的路上，僵尸手臂就无法再前进了。小丑当然要跑，可他也没有别的地方能跑，无非就是沿着石板路上山。 “走，我们追上去！” 凯斯急着追，万事通仍然站在原地发呆。 “怎么了你？被他吓到了不成！” “不，我只是觉得这地方有些眼熟，令我倍感亲切。可是，我完全说不上这是哪里。” 凯斯觉得有些蹊跷。追问下去万事通就只是摇头了，“成为血奴以后，我失去了绝大部分过往的记忆。活着时候的事情对我来说不重要了。但这里很奇怪，我似乎来过，这里对我来说‘很重要’。” “有什么缘由等我们上去就知道了，走吧！” 万事通沉吟不语，随着凯斯一起踏上凶险的山道。若要说那山峰有三里地高，那环绕的山道就是十倍的长度。凯斯心惊胆战地走了估摸有一天的光景，累得不行，想睡一会又怕掉下去摔个粉碎。 实在累得不行了，他趴在坡道上不肯动弹。向远处看，一望无际的茫茫树林，开满鲜红色的花儿。天际线则模糊不清，转动的流云令人晕眩。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他抱怨着。 “我记得这里的说法。” 万事通并不累，他又不是活人。他很乐意坐下来陪着凯斯休息。 “上古时候的一位君王，试图修建通向至高天堂的高塔。这样他的光辉便与造物者同在了。他下令奴工修建‘通天石塔’，思路也很简单，以一座高山为地基，一圈一圈地加盖，最后到达天顶。” “天呐，疯了吧！” “是啊，很可惜，他的梦想并未实现。最后只留下一座残缺的宫殿。” “想想也不可能啊！这座山已经很高了，可是天在更高的地方啊，百倍于高塔的高度，他就是有上千年的寿命也修不到天上！” “你说的没错，他不仅没能修到通天的高度，由于僭越的行径遭到了天使的报复。他本人被杀，尸体被丢下山崖。通天石塔成为人类的禁地，禁止任何人闯进。” “即便如此，通天石塔仍旧是当时、乃至今天，人类世界最伟大的建筑奇迹。哪怕隔海相望也能看到天际的高塔。只要看到这种奇迹，就会由衷相信人类的伟大。” “呵……我只觉得爬上去一次要累死了！” 前面的路越来越窄，根本没有护栏。凯斯快要没信心了。好巧不巧，怎么这时候偏偏有个人正从上面下来啊！凯斯要哭出来了，“我绝对不会让路！” 那个人走到二人头上的位置时，停下脚步和小丑打招呼。原来小丑也累得眼冒金星，并没有跑多远。 “哟，老哥，你回来复命啦？” 那是个细眼睛笑嘻嘻的家伙，穿了一身异域风情的宽袍大袖，背着个小包，头巾遮着下巴。他和小丑很熟悉，热情地打起招呼。 “嘿嘿嘿！”小丑笑的声音非常刺耳。 那人又往下面一层瞧瞧，“哟，兄弟你也来啦！” 凯斯听到了比较熟悉的声音，仔细一看也一阵大喜，“哟，怎么是你！真巧啊！” 来的竟然是凯斯的熟人，这下他多少心里有底了。 “真巧，我的朋友还真是遍布地上地下！”凯斯很得意。 “这个绰号是细眼睛的家伙与我好些年交情了。以前小胡子喜欢养毒蛇，细眼睛就介绍了宠物店给我。后来王子需要咳嗽药水，细眼睛又介绍了药剂师给我。帮了我好大的忙！” 细眼睛颇有几分得意，“我为主人四处笼络潜在的客户。你们家的小胡子是个老主顾！” “哎呀，老弟你怎么不长记性！我现在的大哥是王子的侍卫希林洛斯，记住了，那才是真正的大主顾！” “我当然记得。吸血鬼希林洛斯·加兰德，以王子侍卫的身份隐藏在皇宫。” “那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大哥！”凯斯美得要飘起来了。 那细眼睛又看看万事通，也是非常热情地打起招呼。 “万事通老哥，你终于回来了，主人一直在等你啊！” 万事通没有反应，像根本不记得了一样。 “诶，你们怎么会认识？”凯斯非常困惑。 “快和我一起回去吧，见到你，主人一定会非常高兴。”细眼睛要带路，凯斯再鼓鼓劲儿，坚持把剩下的路走完。 再往上，路都不及肩宽，要侧身而行。脚底下也没有一块完整的砖，偶尔脚下一滑不禁觉得胆颤，万一摔下去，岂不是要成肉酱了？ “我说细眼睛，你们老大是什么人，他住在这上面？” “我老大是世界的主人。” “又来这一套，你们都被洗脑了。”凯斯一句都不想听。 “哼，既然你来到我们的总部，你倒是说说，这通天石塔与你们帝国的皇城山比起来，谁更壮丽一点啊？” 凯斯心里知道，眼前的石塔比皇城山大十倍。但他仍旧嘴硬，说道：“你这地方荒凉偏僻，地势如此险峻，太不宜居。而且你看看这座建筑，毫无美感，根本没法和皇城山的富丽堂皇一比。” “哈哈哈哈——！” 四人手脚并用地爬上最后一层阶梯。眼看要到头的时候啊，嗬，阶梯还断了一截，前头是断崖。他们不得不互相帮助，踩着同伴的肩膀爬过去，再把同伴拉上来。 “到了，终于到了！” “妈呀，你这老大住的真高，不是一般人不敢来探望！”凯斯累得四脚朝天，撅着屁股趴在地上。 “是啊，我一辈子也就走过两次，今天第二次。”细眼睛笑眯眯点头。 万事通安稳地站着。往生界的艰难跋涉比这段路辛苦多了，毛毛雨而已。四个人来到一处广阔的平台，立于云端之上，眼里只有茫茫一片云海。 山巅上依旧陡峭，站不稳照样会掉下去。这是一座破败的古城，四周很多塌陷。大量的石柱支撑一个殿堂，朝里面看黑黢黢的。 “走吧，主人就在里面。” 第681章 世界边缘的主人 宫殿里非常黑暗，空气凝滞令人窒息。这建筑未免太过古老，其间也没什么装饰，如同坟墓一般。 凯斯一边走一边啧啧，心想，“哪怕世界的主人应该住在这里，我也不希望我大哥住在这鬼地方。还是帝国好啊，花好月好，在帝国过日子才有人生的滋味……” 通过狭长的回廊，最后来到一处大殿。脚下是圆形的图腾浮雕，约有百步宽，面积太大说不清雕刻的都是什么玩意。在浮雕对面，昏暗的幽灯照亮一座石头的宝座，上坐一个苦干的老人，年岁不小，看样子身体也不太好，就像快死了一样的。 凯斯心想，他就成天坐在那个冷冰冰的玩意上面？如果是个人类的话，终日隐居在这种地方，身体肯定好不到哪去。这种地方，给我住我都不想要！ “这一位老者，便是此地的统治者，往生世界的主人，我们共同侍奉的主子。” 再往前就不让凯斯靠近了。细眼睛轻声向那老人家问候，“主人，我回来了。” “嗯。”老人家不动声色。 “主人，我回来了。”小丑也毕恭毕敬地问候。老者也没说什么。 “哦，您好！我叫做凯斯，路过贵宝地。我需要回到人间，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位小丑说你有办法，烦请你帮忙。” 凯斯说了很多话，老者没有搭理他。毕竟年纪大了，没法和他计较。 领主的视线落在万事通身上，他很高兴地说道：“孩子，你终于回来了。我很久都没有见到你，非常地想念啊！” 万事通竟然也是这领主的仆人吗？万事通他无动于衷，表情十分茫然。 “你是谁？你怎么会认识我？” 领主一听大为失望。 “你居然连我也不记得了！和小白描述得一模一样。” “小白又是谁？”凯斯被这一串对话搞得摸不清头脑。 这时候，就见到幽暗的宝座后面还有两个人影款款走出来。一个年轻帅气的小哥，金发长毛，刘海挡着眼睛。穿的造型风骚的短身皮甲，背上背着两把半长不长的直刀。 还有一个吊儿郎当两撇胡子，歪斜地靠着石柱。穿的一身绿色衍缝的棉甲，背着弩枪挎着箭囊。 “哟，老大！”冷箭盗贼打了个招呼，揣着手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万事通老大，你竟然回来了！” 小白就比较激动了，攥着拳头冲上来，捶了万事通的胸口。 “还记得我吗？我们里面有谁是你记着的？” 万事通平静地摇头。 “主人，他不知被什么蒙蔽了心智，变得犹如行尸一样。连我们兄弟都不认得了！” “他们兄弟？他们又是什么人啊？”凯斯小声问细眼睛。他这人喜欢打听事，遇到没听说过的自然起了好奇心。 “他们啊，是主人麾下声名赫赫的赏金猎人小队。这位绰号万事通的是老大，那两个是得力干将，一人是专放冷箭的盗贼；一人是手持双刀来去无影的刺客，绰号双刀小白。” “噢！”哪怕第一次听说，凯斯也觉得他们很厉害，看起来就特别厉害。 因为光线昏暗，凯斯一开始没看清楚。这大殿里还有更多的人潜伏着。现在他们陆续聚过来。 有个短脖子又黑又胖的粗鲁家伙，垂头丧气地跟细眼睛打招呼。 “怎么样啊，老哥？”细眼睛客气地问。 “哎，别提了。再说主人要不开心了。我硬拉着哀穆勒主教做了一单生意，没想到竟然失败了。那个主教身边有个出乎意料的家伙，把我的计划完全搅黄了！” “啊，你说他！那可是一条大鱼。”“比我们之前料想的还要大！” 说话的是两个人，一对双生兄妹，走路的时候也粘在一起，好像分不开一样。这俩人凯斯都认识，也是熟人，就是香水草药店的两位店主。他们可高兴了，不晓得是什么喜事。 通天领主点点头，攒足了力气说了一大串话。 “万事通，你是我最器重的属下。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你会背叛。既然你想不起来自己的过往，那么我重新讲一遍给你听，或许你可以想起来。” “你是个奴隶的孩子，有人花三块金币把你买下来训练你做各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从小混迹江湖，本事确实不小，但并没有人身自由。” “那时候我被朝臣压得喘不上气，他们一个个咄咄相逼，我不得已必须要找个得力的帮手处理他们，才机缘巧合认识了你。你只有十几岁，初生牛犊，什么活都敢接。” “但操控你的那群人不守规矩，胃口越来越大，逐渐不听我指挥了。为了帝国的长远利益，我必须要除掉他们。你是个有眼光的孩子，背弃他们，选择了我。你为我除害，同时也赢得了自由。” “后来我们的合作很愉快，我出钱你办事，从没有过闪失。我待你就像自己的孩子，不吝惜吃穿用度，还教你读书识字。可是你这个人啊很奇怪，对谁都没啥兴趣，哪怕有了大把的钱也不去花天酒地，只是四处查访吸血鬼的传说。” “最后我还是没能维系住庞大的帝国，耗费半生心血建立的政权一日崩塌，四处都是要杀我的暴民。只有你们几个念及我昔日的慷慨，危机时刻还出手搭救。我保住一条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回帝国了，暂时屈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世界，做这里的主人。” “失去帝国的财源，我们全都变得落魄。从那时起，你便日渐疏远我了。独自一人远赴边疆去查找吸血鬼。一去数年都不曾回来一次。好不容易再见到你，竟然就成了这般光景……” 老人家狠狠一拍宝座的扶手。 “我的人生早已经结束，从前的恩怨与现在的我无关。”万事通平静地说。 小白不肯相信，抓着万事通的手臂用力摇晃。“不管你中的什么蛊毒，我们的药剂师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救你！” “我没有中毒，只是重生了而已。我不再牵挂从前的人。我现在只有唯一的主人，他是希林洛斯·迦兰德。” 老者听罢略有些诧异。 “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孩子？” “正是。”“长生不死的吸血鬼。”药剂师兄妹笑开了花。 “哈哈哈——！你终于得偿所愿了吗？”老迈的领主拍着椅子大笑，又怅惘地叹气。 万事通摇摇头。 “我的缘分浅薄无以亲眼见到恶魔，只是找到了恶魔的代理人，正如你们所说，我的主人是一名吸血鬼，他是恶魔的仆人，而我是他的血奴。” “你都没见着恶魔，为什么还这样死心塌地？”小白愤怒地发问。 “我依靠主人的血，从他那里获得了永生。主人是我的一切，我和你们没啥好说的。” “这里是你说走就能走的地方吗！”小白拔出刀来指着万事通。 万事通也不示弱，手臂一震亮出袖剑挡着刀刃。小白一瞪眼，推着刀刃走两步。而后虚晃一剑冲着万事通的喉咙扫过去。他就是想试探试探，此刻的“老大”还有没有当年那份情谊。 万事通眼睛都没眨一下，另一只手臂里藏的袖剑也亮出来直刺小白的胸膛。 “好啊，你——！”小白也做着准备，另一只刀刃出手，双刀接他的双刺。 “过了这么久，你的功夫渐长了啊，‘老大’！” 小白发力，双刃像雪片一样落下。但万事通不急不缓，双手袖剑招架得是绰绰有余。小白气得发抖，又使出了全力最快的速度飞砍，眼睛都杀红了。万事通风雨不惊，全然无所谓。 “这人啊，就怕使出全力。全力以赴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个傻瓜。” 冷箭贼掂量着自己该出手了，口袋里掏出三寸长淬过药的毒箭。 “老大，同事一场我也手下留着情呢，这就是麻药，先吃一箭吧。” 弩箭瞄准了万事通的大腿。冷箭贼歪嘴一笑，“哼！” “嗖——啪！” 这一箭落在万事通腿上，他眉头紧锁倒退两步。看起来明明有些不支，却又突然精神一振，拔出箭矢，只是出了点血而已，伤口慢慢地弥合在一起，有好转的趋势。 “！” “这也是主人的馈赠。我已经是不死之身，不再害怕凡人的武器。” 凯斯暗自赞叹他们这几个人身手都好厉害，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出手占不着便宜，还是观战为妙。 “哇，原来跟着吸血鬼混还有这种好处！我也应该多多跪舔大哥，早日获得这份恩赐。” 万事通没有再主动发起任何攻击，而是伫立在原地不动弹。他有些心虚，许久没见到希林，主人馈赠的力量所剩不多，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一个人单挑这么多人，迟早要吃瘪。这人失忆以后脑子多少还快了点，精着呢。 “不死？看我把你大卸八块你还死不死！”小白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 “慢着，这事有蹊跷。如果我没猜错，你的生命必须要靠那个主人的血来维持，一旦失去补给，也会缓慢地死亡。” 老者一眼看穿了玄机。万事通不答话。 “你现在受困于此，听不到主人的号令，丧失力量是迟早的事。” “……” “万事通，让我见一见你的主人吧。”通天领主和蔼地说。 “我从你那听说过许多吸血鬼的传闻，如今也很好奇，想见见他。尤其是我第一次听到‘血奴’这个说法。你获得的实力不容小觑，我非常欣慰。能让你的主人来见我吗？” “我不会对主人提出任何请求。”万事通冷淡地拒绝。 “你不需要请求他，转告他即可。让他决定要不要来。作为仆人，你有义务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领主将目光投向了凯斯。 “你也是那个吸血鬼的仆人？” “对对，希林也是我的大哥。我们俩一起的。”凯斯举起两只手，“但是你们不用紧张，我不是僵尸，我就是个普通人！” “怎么，同样是仆人，他却没把这么厉害的能力赐给你吗？” “哎呀，这个……可能我们认识的时间不够长吧……” “你叫凯斯是吗？” “对。” “我们也算老相识了。以前我的属下带你去鬼市，将稀有的毒蛇贩卖给你。这些我都知道。很荣幸能够见到你。” “呵呵，是啊。” “你应该看到了，这里不是人类的世界，是处于夹缝之中的生存空间。能出入鬼市的人类都很特别，我的属下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领主非常老道，把凯斯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我的属下们去各地搜罗仁人志士引荐给我，我也尽最大的努力培养他们，让他们变得强大。这样互惠互利，才是个合格的主子。” “哎呀，您真了不起。”凯斯一拱手。 “你的大哥也很厉害啊，少年英雄，小小年纪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我从没听说过一个吸血鬼还能制造永生的仆人。让我见一见他吧，好吗？我希望以通天石塔的实力结交他。同时呢，他年纪轻轻，也需要长者的引导。我可以教他如何运用自己的能力。” “好呀好呀，我带他来见你！您说的没错！我的大哥，一定也乐意结交您这样的领主。”凯斯自告奋勇。 领主满意地点头。 “既然这样，我先送你们回到世界边缘吧。来，让我开启法阵。” 凯斯一听高兴极了，终于可以重返人间啦！看到他们都很兴奋，也不晓得这么偏僻的山巅，要如何回去呢？ 第682章 弑君僭主 宫殿中心的圆形浮雕竟然可以旋转着开启，下面是水池一样的凹陷。所有的人都向领主告别，原来他们都要通过这个方式离开通天石塔。 “倒也是哦，这里是苦寒之地，正常人谁要旧居……” 凯斯又仔细瞧瞧，噢，似乎只有领主一人要继续留在这里。他注意到宝座后面不远处有个小门，像起居室。那些属下似乎孝敬了许多日用品，就放在宝座后。 “什么通天领主，无非是个半截入土的老人家，他就是个人类而已……” 但是这法阵可太神奇了，就见着他们围成一圈，每个人都放一点血进去。 “欸，我也要吗？” “人越多开启得越快，你当然有份。” 需要使用法阵的人都有份，凯斯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站好，拿小刀划一下手背，淌了点血下去。法阵必须要人类启动，万事通已经不是人类，他的血会污染血池，就没有加入。 这时候就看到法阵里涌动起来，成了一汪池水。 “好了，走吧。”双生兄妹率先踏进水池。其余的人都随着下去。凯斯一脚踏进去，就觉得陷进了泥潭一样往下沉。 “哎呀呀！” “不要怕。从这里沉下去，等会我们就会从世界边缘的集市浮上来。” “真的？” 细眼睛拉着凯斯和万事通，沉入法阵后大约一两分钟，挣扎着爬出来以后，凯斯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凉亭，四面是漂亮的拱门，镶嵌满满的五彩石子，头顶上一座拱顶。拱门外是世界边缘的集市，人群熙熙攘攘。脚下呢，则是一处汲水池。 “嘿，真神奇啊！” 凯斯特别高兴，来到这个地方他就认识路了。而且他饿坏了，正好找家店吃饭。 其他的人各自散去，细眼睛正好要返回帝国，他愿意和凯斯搭伴走一段路。 “哇，穿行法阵真是神奇！我算涨了见识！原来荒芜的往生世界和这个世界边缘是可以互通的！”一路上凯斯不停赞叹。 “老哥，你差不多行了。以前又不是没来过，搞得跟没见过一样。” “可我真的没见过啊！我以前只知道这里有一条街、几家店而已。我哪知道街外面有那么高一座城，城外面还有那么大的树林！” “世界边缘的集市的确很大，因为这世界上每一座大城的集市，都有一条街会通向这里。无数的街道像蛛网一样交叉，末端汇集在一起。你迄今为止走过的部分，只是其中一小段。” 他们选了一家小店，细眼睛请客，点了一只烧鸡和一大块烤肉。 万事通坐下来不肯吃任何东西。 “我已经不是人类，这些食物对我来说没有营养。吃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是吗？那你平时吃什么啊？”凯斯奇怪地问。 “我吃新鲜的□□。” “□□□□，有啊。”店家说得平淡无奇。 三人谁都不信，细眼睛一拍桌子，说：“你们家真的有？那我们点一份，看看你们怎么个□□□□！” 不知哪里来的可怜鬼，切成一份盘中餐。凯斯惊得哑口无言，他默默地放下刀叉。 “嗨，这集市里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不卖的。看见什么都不要觉得奇怪。毕竟再猎奇的商品，也有人需要，对不对？” 万事通点点头。 “万事通老哥，你喝了吸血鬼的血之后，就失忆了吗？这是副作用吗？”席间凯斯打听起来。 “怎么，老哥你也想喝点？”细眼睛笑眯眯问。 “呃……嗯，就是比较好奇。” “哈哈哈，这也不必掩饰。我们看遍了人世间的各种繁华，自然会想着有什么能永生的办法。别说你好奇，我也很好奇啊！这位万事通老哥，你当年不是最为好奇吗？” 万事通点点头。 “我并不是失忆，而是不想再过问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如果可以通过重生的方式去寻求真实的自我，可能每个人获得的效果都不太一样吧？” “嗯，也是。”凯斯又想了想，“你需要定期补充吸血鬼的血才能维持心智。哎呀，我们这么多人，要是人人都靠我大哥的血活着，他那么瘦小一个，要被我们□□了。” 凯斯自己都觉得好笑。细眼睛也笑得意味深长。 “老哥，时隔很久才见到你一次，有些事我感到很奇怪，非得亲自问问你才行啊。” “哦，你说？” “因为你不定期地采购毒蛇，我才订购了许多新品种。最近刚来一个南方沙漠的剧毒小蛇，样子也十分可爱。可是，听你这意思，你连大哥都换了？” “哎呀这个……我最近太忙，没空和你说这件重要的事。”凯斯一拍额头，“兄弟，我从前的那个大哥，他挂了。” “挂了？” “对。就那个小胡子，挂了。被杀了，当然也多半是因为他自己作死，自作自受。” “哦，难怪。” “我们行走江湖的人，当然不能随便换码头。但死了就另说了。” 凯斯说起来十分得意。 “别小看我的新大哥，他一副小孩子的模样，实际上可厉害了。他一个人啊……把我们兄弟会三分之一的人都杀了。” “真的？”对方完全当成笑话在听。 “真的。小胡子带着人去他的地盘上挑事，他就打开了通向往生的大门，那些人活着走进去，再也出不来了。” “哈哈！那你出来了？” “我特别啊！我能在这个市集跟你们谈笑风生，他们又做不到咯！我就是命中注定跟着他的！我跟着他去往生之地走一遭，又完完整整地回来了。哼！” 一见凯斯得意了，对方的态度又成了谄笑。 “凯斯兄弟，恭喜啊——” “这没什么。” “新大哥什么时候也来我们这里坐坐？” “等我问问他。他的喜好我还没有摸清。”凯斯端起架子。 “不过老弟，我也有一件事很奇怪，要向你请教。” “请说。” “你们的那位主人，我听他口口声声说帝国的大业，他是有天大的本事，连帝国的事情也管？” “哈哈哈——”细眼睛一阵大笑，“老哥，他在帝国还有另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字——米卢法。” “欸？” “对，就是那个没有得到承认的弑君之臣。” “噢！” 凯斯恍然大悟。这个名字他还不太熟，但事迹多少知道一些。前朝皇帝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一个乱臣贼子刺杀的。那个人，据说早年是宫廷秘书处的一名文员，负责誊抄、代笔一类的工作。是个非常卑微的人。 当时恰逢疯王胡作非为饱受诟病，此人竟然就借工作之便谋害皇帝。之后更是自封为皇帝，赖在皇宫不走。据说他没有得到教堂的承认、也没有大贵族的支持，连吸血鬼骑士团都不愿效忠他。 “我听说他也有点本事，一方面瓦解贵族势力得到了贫民和奴隶的支持；一方面还收买了一伙异术方士，帝国上下都怕的要命。” 说到这里的时候，细眼睛非常地自豪。大概，他们就是那一群异人吧。 “这个人在帝国的皇位上坐了二十年，实施了一系列抱负野心。但事情进展得很不顺利，最后帝国发生暴乱，皇宫里的卫队叛变把他杀了，还推举出新的皇帝。” “此言差矣。我们的主人并没有死，在皇宫极度混乱的那几天，我们掩护他逃走了。是他主动放弃了混乱的帝国。” “后来他一直在这里？” “不错。他最后选择世界的边缘作为据点，我们说服他不仅可以统治帝国，更可以统治整个世界，甚至人类的、和往生的两个世界。以他的号召力，完全可以成为所有世界唯一的主人。” “这……”凯斯心想，“这不是痴人说梦么？那老人家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啊……” “老哥，人人都渴望永生，但是谁愿意做永生的老者啊？我们的药剂师神通广大，他只要得到吸血鬼的样本，就能研制出永生的药剂。他、还有你我，都有机会。以后，我们以永恒的生命服侍永恒的君主，长久地统治所有的世界，不好么？” “嗯……你这番雄心壮志，佩服！”凯斯听了，表示出深深的认同。 第691章 天顶倾塌 皇宫里的任何消息都会触动查尼紧绷的神经。他急着赶回去的时候病情还会加重。 “父皇究竟怎么了？这么急喊我回去？” 查尼焦急地问，使者却什么都不肯说。 查尼的脸上更加严峻，当夜赶回皇宫，查尼径直赶去了老皇帝的寝宫。 说来也奇怪，若是出了什么大事，小昆为何不在？ 夜里的寝宫颇为安静，没有任何外人在。连时常跟在老皇帝左右的宫廷管家都不在。 “父皇……” 查尼走进寝宫轻轻喊了一声。 “嗯……” 老皇帝哼哼着，被呼唤声惊醒。守在旁边的宫人连忙扶起老皇帝。 老人家终日卧床，说不清什么时候醒着什么时候又睡了，昏昏沉沉的，胡言乱语了一阵。 “是我，查尼。” “噢……儿啊……”老皇帝也看不太清楚，闭着眼睛问，“你不是说去狩猎吗？要出发了？” “父皇，儿臣已经回来了。” “噢……” 皇帝已经病得糊涂了。 查尼颇有些不爽，若是父皇就随便说了几句胡话就把他喊回来，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父皇，出什么事了？您身体不舒服吗？” 老皇帝一愣，想了半天才忆起来什么事情。一提这事，他顿时又哭嚎起来。 “塌了……塌了啊……” 这话可不太吉利，查尼急忙又问，“什么塌了？” “帝国大教堂的天顶啊，塌了……” 查尼很困惑：帝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吗？看看左右，仆人表示并没有。 “父皇，您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不是黎明不是黄昏，帝国大教堂的一根大柱子断了，穹顶向一侧倾倒下来。我吓坏了，急得从病床上爬起来！” 老皇帝说得煞有介事，“这时候，我又看到一个人啊——巍峨高大，站起来像山一样。他将穹顶给扛起来了……” 闹了半天原来就是个梦！查尼又不好向老皇帝发火。他病得那么严重，只能好言劝慰。 “父皇莫急，这只是一个梦，帝国最近一切安好，没有发生建筑物倒塌的事情。” 老皇帝摆摆手：“我一个半截棺材入土的人，临死前的梦，定然是上天的感召。” “父皇您不要这么说……” “去大教堂看一下。否则为父不会放心。” “哎，好吧。那我就……” 查尼本来想说明早过去，看看老舅父这状态，焦急万分在床榻上挣扎，实在是可怜。便豪言壮语道，“儿臣即刻就去帝国大教堂查探。请父皇放心，有什么状况我立即处理。” 老皇帝这才安心，御医给他喝了点镇痛药，又昏睡过去。 时候不早，外面天都黑了。此时是夜里十点多。虽说晚上出门的情况不太常见，但太子觉得有必要，还是可以在夜里大费周章地出门。 查尼即可吩咐仆人准备车马。自己接着换衣服的间隙吃了点东西，又乘车赶往帝国大教堂。 从皇宫到教堂的路不远，一个钟头内就能赶到。麻烦的是礼节性的工作。 宫廷使节早就赶过去通报，按说帝王家来访，教堂方面应当开启大门，沿路铺上地毯。估计他们也来不及。 查尼的马车低调地经过沿街，尽量不去惊扰已经入睡的居民。希林依旧是骑着白马，与雅拉一左一右随着马车前行。 看得出还是许多居民都非常好奇，打开窗观望。皇家出行，如果不是节庆就一定是哀悼，他们绝不会没事出来溜达。 居民们交头接耳，已经开始揣测老皇帝的身体状况了。这样的情形真令人不安。 教堂那边，修士们打开了尊贵的大门，许多人站立大门两侧迎接。真奇怪，他们都穿着黑袍，脸上的表情也不好看。 “太子殿下前来吊唁了。” 他们小声地议论。 “真不愧是太子，这么快就知道了消息。” 再看教堂里面，也是反常地肃穆。光鲜的装饰都撤换下去，一片黑沉沉的。 “哀穆勒恭迎殿下驾到。”一位主教带着他的随从们站在大门口。 “殿下真是神通广大，怎么一下子就得了消息？事发突然，我们教堂上下还在一片忙乱，没有及时告知皇宫。” 哀穆勒不停为教堂一方的失礼道歉。 “原本打算明早收拾妥当了再派人通告。我们绝非有意隐瞒。只是现在内部还没来得及商议后续的事宜。” 啰啰嗦嗦说了一大堆。 查尼莫名地走进教堂大厅，环顾了一番又问哀穆勒，“你在说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吗？” 哀穆勒一愣。怎么，原来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吗？那怎么这么巧过来，而且又不是白天里散步，是夜里专程赶来？ 见他这么困惑，查尼坦言。 “父皇做了噩梦惴惴不安，一定要我来大教堂查探。我为了让他放心才急着过来。怎么，你们这里出什么事了？” 哀穆勒十分担心，不敢立即回答。查尼又补充道：“父皇梦见大教堂的天顶倾塌。”有点滑稽，“我看你们这里挺好的，建筑物依旧坚挺，一条缝都没有。” “陛下是帝国天子，他承蒙造物者感召，天人感应，才会有这样的噩梦。” “怎么？教堂的天顶真的塌了？” “殿下，不是天顶塌了，但我们遇到的情况也非常严重。请随我来，借一步说话。” 原来昨日凌晨，差不多是老皇帝做梦的时候，帝国大教堂的教宗去世了。 “我的老师德高望重，是百年一遇的贤者。虽然说他的年纪近百，我们也知道这一天迟早回来，但依旧感到万分地悲痛。” “原来所谓的天顶倾塌，是一个梦中隐喻。教堂的顶梁柱乃是这位前辈。” “造化神奇，上天传递给凡人的信息看似荒谬，却又暗藏玄机。为人君者，不可不察。” 哀穆勒带着太子继续向教堂内部走。 “有些事情我们还没准备好向外界宣告，但殿下既然承蒙感应到来，就先请您看一看吧。” 哀穆勒带着查尼穿过大厅，一路向隐秘的后殿走去。再向前是禁地，守卫森严。除了希林和雅拉，其余的随从都不得入内。哀穆勒自己的随行人员也规规矩矩等在外面，他只带了亲信的几人而已。 “请吧。” 神坛后面，有一道暗门，打开来是幽暗的楼梯通往地下。 第684章 圣骸地宫 要说这么往下走，希林自己也有点慌。他对教堂的地下室快要产生阴影了。这下面肯定又是堆放尸骨的地方。 看查尼面容平静，似乎是无所谓的样子。 再看看哀穆勒，虽说这人挺讨厌的，也不至于谋害王子吧…… 他们随着哀穆勒走下去。两名修士在前举着蜡烛带路。果然，这下面蜿蜒曲折地通往地宫。 “教堂下面，怎么都是坟场啊……”希林小声地抱怨了一句。 “帝国最神圣的教堂下面，可不是谁的尸骨都有资格进来的。”哀穆勒生气地反驳了一句，原来他听到了。“这里是盛放圣人遗骸的地宫，是最神圣的地方！” 这教堂下面跟上面一样金碧辉煌。四周都是精美的马赛克壁画，是不知名的圣人，有肖像也有全身像，其中一幅衣冠白骨安详地躺着。穿插着方旗书写古老的字符。 “尘世的荣耀终将远去。” 查尼认得那些古老的格言。 路过一处开阔的地下广场，烛光映照到地宫的天顶。上面的结构别具匠心，是一处独立于任何大殿的天顶，内部绘制了天堂美景，诸天使站在云端俯瞰。 从下面望上去，真好像身临其境。 原来帝国大教堂里也有天使的造像，雕塑也好、壁画也好，栩栩如生令人神往。 “哼，这下面又没什么人来，当然没必要全都涂抹掉。只要没人知道就好。”哀穆勒漫不经心地想着。 查尼径直路过壁画。希林走过去的时候，却觉得壁画里的白骨在看着自己。 他疑惑地转头，那白骨的眼珠立即暗淡下去，像是继续装睡一样。再看看同行的其他人，并没有谁发觉异样。 “往这边走是药水池。”哀穆勒带路，走向一处房间，里面还有烛光。他解释道，“清晨我们发现老师离世之后，立即对他的遗体进行了防腐处理。他的遗体保存得非常好，就像安睡一样。他是一位圣人，值得我们那么做。” 哀穆勒推开门。原来这是要带王子去看教宗的遗体。 “现在处理的工作已经完毕，他的遗体侵泡在防腐的液体中。可以短时间探访。待到三天后防腐液完全浸透，就可以安排后续封圣的工作了。” 走进那个小房间，有几位老迈的修士站在巨大的水池旁边。 也不知道别人看到的情形如何。希林所见的呢，三位普普通通的修士低着头窃窃私语，见到王子之后急忙立正站好。而旁边，还有一位同样穿着粗布麻衣，却好像在微微发光的年轻修士，始终微笑着看着希林。 仔细看那小修士背后，怎么有一对微微发光的光翼？ 小修士很快注意到了希林的目光，一双金色发光的眼眸落在希林的视线里。希林的眼眸在黑暗中也会发出微弱的光，没有他那么亮。 不知道这小修士什么来头，希林也不敢问，还是装作没看见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希林撇脸过去。 似乎只有他察觉到了异样，别人都没什么反应。希林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不断重复着冷静、冷静。 小修士的目光始终聚焦在希林身上。 水池里侵泡着气味刺鼻的液体，大概混合了多种香料，刺鼻的同时有种令人眩晕的浓香。 老人家的遗体浸泡其中，他的样子没有哀穆勒描述得那么好，看得出体态佝偻，生前久病缠身。现在回归到被造物者创生之初的状态，好似婴孩。 “我们打算暂时低调处理这一消息，否则会有大量信众涌入教堂哀悼。王子殿下既然已经知道了也无妨，请如实转告皇帝陛下吧。” 这一位老者也是弗拉维大人的老师，维德洛教宗阁下。 “对哦……难怪哀穆勒一直在说自己的恩师，他们二人师出同门。”希林凑近了低头看看。 老人家的姿态非常僵硬，丧失生命的遗体有种说不出的恐怖。水池边上微笑的少年却是慈祥的样子。 查尼冷冰冰地看了一眼。 “老师的遗体完成防腐处理以后，会进一步制成圣髑供更多人瞻仰。随后我们还会举行封圣仪式。” 哀穆勒简要说了教堂的打算，“这段时间，我们还将选出新的教宗来主持事务。” “这样就最好。贤者故去以后，由更加贤德的人站出来。”查尼听罢舒了口气。“我前面有段话忘记说。父皇虽然梦见天顶塌陷，但他还梦到了一个巨人，高大、俊美，扛着倒塌的石柱，撑起了教堂的天顶。” 哀穆勒听到，突然眼睛一瞪。 “所以这算是个好的结局，不是吗？” “正是，正是。” “你们会推举谁来担任新的大主教呢？” “目前尚且不知，还要长老们在多宝亭密会三日后才能得知。”哀穆勒说得谦虚，实际上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希林听到了他心里信心满满的回响：“我已经打通全部关系，获得最高的支持率。此番选举胜券在握。” “那么提前恭喜了，哀穆勒大人。”希林带着讽刺的意味说了一句。 哀穆勒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外人会知道他的心里话——虽说身边的人也知道他的野心，但是不要说出来嘛！ “哎呀，不敢当不敢当！我是虔诚地修士，不敢狂妄自居。一切还要等密会结束才能知晓。” 哀穆勒当然想获得最高的地位。但他听到这个梦以后非常担心，急忙问王子：“不知皇帝陛下的梦中，那位巨人，长得什么样子，可有名字啊？” “嗯……没有名字。说是个身形高大、面容俊朗，有些消瘦的人。”查尼随口回答。 “糟了！”哀穆勒心里却是咯噔一下。“那不是弗拉维么……如果梦见的人是我，那肯定是个胖子啊！” 真是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希林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几十年来我的梦魇！他都不是司铎主教了，难不成还要靠皇帝一场梦来翻身逆袭？” “弗拉维藉由救济灾民的事件，在皇帝心目中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不仅如此，这个家伙特别善于打动别人，连老师维德洛大人也非常喜爱他，常年破格提拔他！” 哀穆勒心里炸开了，不停思量着。 “那个破庙的主教，也是老师想尽法子给他当上的！要不是因为教堂有一些硬性考核指标，老师会把教宗的位子直接传给他都说不定！” 一提这个茬，哀穆勒更慌了：“老师不会真的留下什么遗嘱，让他回来当教宗吧？以老师对他的偏爱，此时很有可能！不行，哪怕我打通了全部的长老，也觉得不放心。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哀穆勒阴沉着脸点头。地宫里比较阴暗，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查尼对教宗的人选没兴趣。他更担心自己的宠物吸血鬼。黑暗的生物贸然在教堂里乱走，会不会遇上麻烦？ “我们走吧。这里不适宜观看，太不礼貌了。”查尼吩咐道。 “没准和恶魔一样，天使之间彼此也是仇敌吧！”希林在心底小小地吐槽了一句。 哪知道此言一出，漆黑的地宫恍然一亮，无数细碎的声音萦绕在天顶，许许多多窃窃私语涌进希林的耳朵。 “他见过！他见过！” 一阵阵光影掠过希林的眼前，感觉好像飞速奔跑在夕阳下的树林。 希林逐渐觉得自己的意识在脱离身体。眼前太多光怪陆离的影子，头重脚轻的，耳畔的声音也变得虚幻。 身后好像有金色的光翼在靠近。 “他很特别啊……” “放开我！离我远一点！”希林想要喊，却又喊不出声音。 眼看着查尼越走越远，自己的脚步竟然都跟不上。 “救命！谁救救我！喂，查尼！拉我一把！” 水池边的小修士推了希林一把，幸好这么一下，希林的意识瞬间落回身体。脚下一沉，还险些摔倒。 “你怎么回事？” 希林什么都没说，立即爬起来跟上王子。临走他又转头看了一样房间里面，三个修士还在。 再原路返回入口，希林只觉得地宫整个都变亮了。天顶上无数的壁画、雕塑都在悄悄凝视着他。 第685章 贤者封圣 其一 “我无心在此久坐，既然知道什么情况，早点禀报父皇便是。”查尼从地宫出来，便急着回去。 “殿下！仓促之间我们都还没来得及迎接，请您留步，用过茶点再走也不迟啊！” 哀穆勒极力挽留。 “今天有重要的会议举行，教堂的几位元老马上就要闭关，推举新一任的教宗。届时还请您在场见证。” “你们选谁做教宗，关我什么事？怎么，你们死了个老头，还要本王子陪着这里默哀不成？”查尼听了一脸的不爽。 哀穆勒没想到王子讲话也这么口无遮拦。 “哎呀，不是。殿下，选举教宗也是帝国大事，重要程度不亚于君主继位。” 帝国大教堂是帝国的权力三极之一，但他们宣称掌握了人间与天堂之间的联系，所有的人都信奉，实际上他们的权力最高。 帝国境内和周边地区，所有的大小教堂都归属于大教堂，实际上，大教堂的势力范围略略地大于帝国领土。传教士往往才是帝国开疆扩土的先锋。 大教堂的最高精神领袖，所谓代天牧民的牧者，就是通常所说的教宗。教宗只有一人，要通过严格的选拔制度从最优秀的司铎主教中选择。而三十名的司铎主教构成；辅佐教宗的顾问团体，就是通常所说的长老院。 前不久，哀穆勒已经凭借漂亮的履历和坚实的靠山进入长老院。同时，为了避免弗拉维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对此他颇为得意，可怜的师弟已经被他送去贫苦的圣天使大教堂了。 再往下面有百余位主教和正在修学的预备主教，以及数百名修道士。帝国的人才济济，不免僧多粥少。哪怕城区一处陋巷里的教堂，都住着一位主教。 “按理来说，皇室也应当出席仪式。”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能选出来呢？” “通常清晨的时候开始密会，三天后的傍晚会议结束，人选正式公布。” “三天？”查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等你们选出来我再庆祝不就好了。还让我等在这里三天吗？” “也不是，殿下，我只是担心您来往奔波对身体不好，至少请在教堂休息一晚吧。” 说是一晚有点多。 “就你们这个地方？我宁可睡在自己的马车里也不会在你们这休息。” 查尼实在不明白为何哀穆勒再三挽留。哀穆勒有他的小打算。 维德洛大主教两位得意门生，一个是他，另一个是那个离经叛道的弗拉维。虽说他有充分的把握能成为下一任教宗，但是万一呢…… 万一弗拉维冒出来，手里拿了份不知道什么时候老师签署的遗嘱可咋办？ 在这件事上，哀穆勒完全信不过自己的老师。他总有一种预感，老师心里最喜爱的学生是弗拉维，而且他们很可能在暗搓搓地搞什么。 绝对不能让弗拉维在秘密会议开始前得知老师过世的消息！ 而最防不胜防的人，其实是太子殿下身边那个小侍卫——希林洛斯。 哀穆勒清楚地记得，这个小家伙是弗拉维从偏僻的乡下带回来的。那种灰白色的头发像只动物一样。任谁看了一眼都会记住一辈子。 哀穆勒甚至怀疑自己的师弟跟小家伙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后面发生的事情更加印证了他的揣测： 不知何时小家伙摇身一变成了王子的近卫，弗拉维也借着光同皇室越走越近，身份在去年越发尊贵，眼看着又要跟自己平起平坐…… 一串一串的心思累加起来，哀穆勒决定，在各位主教们进入秘密会议厅之前的三个小时里，绝不能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太子殿下身边的那个小侍卫离开大教堂。 他这段常常的内心独白全都被掌握读心术的希林听到了。用茶点的时候，希林悄悄告诉了王子。 “哦？”查尼觉很有趣，“谁是弗拉维？” “帮助陛下赈灾的那位和蔼可亲的主教啊！就是他带我来的帝国。” “嗯……既然如此，我留下来看看热闹吧！希林，你自己去跟他报信吧。” “遵命！” 查尼虚情假意地笑了笑，对哀穆勒的态度又好了很多，“那么重要的事情，父皇因为身体不适无法出席，我留下来做见证人吧。” “是啊、是啊。” “但我的父皇因为噩梦而惊醒，现在应该还惊恐万状。我必须要派人告知他这个消息，让他老人家放心。” “您说的没错。我这边两位修士会陪同您的使节一同前往，向陛下报告。” “嗯，希林，你去吧。” 查尼命令希林来传话。 哀穆勒非常高兴，领着王子往教堂深处走。 帝国大教堂的建筑群落中，除了对外开放的崇高大礼堂和两侧私密的小礼堂之外，还有办公区域和礼宾区域。这些都是只对内开放的。 礼宾区的顶楼，是平日里从不开启的御用套房。专为帝国皇室准备的，只有帝王御临的时候才使用。 拥有皇帝陛下的行宫，对于教堂来说也是一种荣耀。 查尼来到御用套房休息。站在套房会客厅的窗前，可以俯瞰整个花园，连清修的隐士都成了眼里的风景。 花园正中央有一座小塔楼，四周不与任何建筑相连。除了一扇小门，就只有个烟囱，连窗户都没有。 一条通道从办公区域通往那里，那就是稍后各位长老秘密会议的地点。 那个地方也是常年紧锁，只在选举教宗的重大时刻才开门。保证长老们在密会时任何人都无法打搅。 当然，因为都是秘密，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怎么推举出新任教宗的。反正外面的人等上三天，塔楼的烟囱冒烟了，就说明结果已经确定。 查尼打了个哈欠。坐在软椅上盯着远处。心里想着等会观摩主教撕逼，却由于太过困倦，没过多久睡着了。 希林帮他盖了一条毯子。看看楼下，一队衣着非常庄重的司铎主教陆续走进塔楼。哀穆勒跟在队尾，临进门还凝重地望了望御用套房的方向。 随后，希林奉命去传话，两名修士乘坐马车陪同。 希林策马走上皇家步道，他的白马奔着皇城一溜烟地跑，将修士远远甩在身后。 不出一个钟头，希林便赶回皇宫。他出入宫门早就轻车熟路，这些都不在话下。只是单独与老皇帝讲话……还从未有过。 查尼说过，将情况直接告知父皇就好。避免节外生枝，直接面见陛下即可。 希林走去皇帝陛下的寝宫，一路上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侍卫。正巧，不知为何寝宫的大门洞开，连一名守门的都没有。 “怎么，换班了，交班的人也没有？” 皇帝陛下就躺在床上，希林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陛下……皇帝陛下……” 希林试探地轻声呼唤。 老皇帝的脸色很差，病床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病人体味，只有病入膏肓的人才散发那种味道。他微微睁开眼睛，昏黄的眼珠子看看天花板。 “我是王子殿下的侍卫，奉他的命令回来禀告情况。” 希林停顿一下，老皇帝听完没什么反应。 “帝国大教堂的确发生了重大事件，但不是建筑物倾倒，而是年迈的教宗过世。网子殿下会逗留在大教堂一段时间，等待他们推举新的教宗。” 老皇帝也许听清了，点点头，继续闭上眼睛。这时宫廷管家出现在寝宫门口，很焦急却又非常轻声地示意希林离开。 希林立即离开老皇帝的床榻。 “你怎么在这里？皇帝陛下正在休息，任何人都不应该打搅！” “抱歉……我只是奉王子的命令回来看望他。” 希林没说更多的情况。宫廷管家也换了比较缓和的口气说道：“陛下刚刚吃过安神的药剂，现在已经熟睡。他这些天状态很不好，你别来添乱，速速离去吧。” 希林点头答应，随即离开皇宫。他还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办。 第686章 贤者封圣 其二 时候还算早，赶到圣天使城区的时候没有超过中午。这里的空地上一直有流民驻扎，白马飞驰而过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古温克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久违的小主人。 “快喊拉森纳，我有重要的事情！” 拉森纳对于帝国大教堂的情况一无所知，抱怨希林打扰自己工作了。 “就不能晚一点再禀告弗拉维大人么……他老人家最近身体不太舒服，还在卧床休息。” 拗不过希林，拉森纳只好硬着头皮带他去塔尖上面。 “大人——大人——”拉森纳用力拍着门板，“您的神迹又来显圣了，他说带了不得了的噩耗。” 弗拉维急忙起身开门，“怎么了？” “您的老师，维德洛大人，已经过世了。” “什么？！” 弗拉维受了不小的震惊，他恍惚地看看四周，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千真万确，我清晨随王子前往教堂的时候他刚走，遗体已经在进行防腐处理，陈放在教堂的地下室了。” “竟然会这样……” 弗拉维深深吸一口气，一时间觉得头晕目眩。他终归是个凡人，对于造物者的安排无从预料，也深感自己的无能为力。 “请喊上安塞尔他们，我即刻前往大教堂。给我一点时间，我收拾好就下来……” 说完弗拉维关上门，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他收拾了很久很久，终于打起精神出门。下楼的时候他多次向拉森纳询问时间和日期，好把自己从恍惚中解救出来。 “我明白年纪大的人终归会离开。但我依旧感到悲痛。老师的教诲我终身受用，每每想到他的话语，就觉得生命中有一盏明灯。如今他走了，我只觉得那盏灯永远熄灭了。” “大人，您也是我生命里的一盏灯。”希林小声地说。 弗拉维摇摇头，“我的造诣，总不及老师那么纯粹。我终归还是个性情中人。” 他大概也是年纪大了，总是忘这忘那，直到踏上马车才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安塞尔和一只眼充当车夫，拉森纳陪同弗拉维大人坐在车上。 这辆破旧的马车，以及跛脚的老马竟然也都拜师兄哀穆勒所赠。虽说他这人挺坏的，但也不是坏到底的人，毕竟世事难料嘛。 希林先行返回皇宫，他答应过王子要低调行事。 “我需要立即回到王子身边，大人您务必保重，我们稍后再见面。” “行，你去吧。”弗拉维挥手告别。 一路上贫民区的街市拥挤不堪，到处都是卖菜的农民，破马车走得极慢。 希林的白马踏上皇家步道，不多时赶回帝国大教堂，时间还没有超过晚上五点。查尼王子百无聊赖地翻着教堂的藏书，抱怨希林离开得太久。 后来希林陪着王子用晚餐。他心里一直惦念着弗拉维大人。 “他们应该已经在大教堂里休息了吧？也不知那个师兄的属下有没有为难他。” 直到入夜以后，希林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或许教堂这么大，有一两个人来访都不是稀奇事，那些小修士并不会放在心上。 餐后陪着查尼散步的时候，王子还问他什么时候可以看到撕逼大战。 “奇怪，我看着他们上路的，哪怕走得再慢，也应该到了。” 二人走到一处回廊，从楼上的窗户往外面看，广场尽收眼底。希林注意到广场的角落处有个影子，似乎是弗拉维的破旧马车。 “他们的车怎么停在外面？” 希林不放心，跑出去查看，果然是他们！安塞尔正躺在马车上睡大觉，大咧咧的样子真不像话。 再看车厢，拉森纳和弗拉维大人都在，这怎么回事！希林有种不好的感觉。 “大人！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不进来吗？” 安塞尔被吵醒了不太高兴。 “进去？连门都没有怎么进去！” 拉森纳揉揉眼睛坐起身。 “怎么可能？” “我们敲了一下午的门了，根本就没有人开。所有的门全都关上了，今天大教堂临时关闭！没办法只好在这里休息等待。” 他们一说希林才注意到，难怪回来以后大教堂变得清净了，他们竟然谢绝了一切来访！ “哀穆勒一定是给他们脸色看了……”希林嘀咕着。 教堂前的广场也有好些路人被拦在门外。门上挂了一块牌子：今日关闭。 “跟我走吧。我是王子的侍卫，我从一扇非常小的侧门下来的。” 希林拉上他们一起走那扇侧门。出来的时候明明没人把守，可是再要回去，就有修士来堵门了。他们只允许希林进来，拦着弗拉维大人和其他人。 “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教堂临时关闭，任何闲杂人都不许进去。” 希林口气强硬，修士们一再推脱不行，希林便要拔剑。 “王子的侍卫你们也敢拦着？” 动静闹得太大，一位主教才不得不出面调停。 “这位皇宫的侍卫，你带这几乞丐一样的家伙进来做什么？” “这是圣天使大教堂的主教！是维德洛大人的学生，你们怎么可以不让他进来！” 哀穆勒对同门师弟一点也不讲情面。他早就想出了应对的法子，叮嘱属下绝不让弗拉维进入大教堂，这样他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影响自己上任。 “鉴于最近发生的情况，我们教堂已经进入封闭的状态，闲杂人等不得出入。这位主教虽然师出我们大教堂，但他并非我们的长老，与我们教会没有直接的关系，也属虚闲杂人等。” “可弗拉维大人也是维德洛大主教的学生啊！他听闻老师过世，悲恸异常，才急着赶来的。” 一说这个，大主教急忙左右看看，幸好外面的广场宽阔，附近没什么人。 “小子，这可是教堂的重大机密，事关教堂的切身利益，你不可以到处乱说。” “你……！” 安塞尔眼珠子一转，主意上来了。 “怎么，我们来奔丧你还不让进了？你如果不让我们进去，我们就在广场上哭丧，很快全帝国的人都知道你们这发生什么事了。” 哀穆勒同时要求禁止弗拉维进来，以及禁止传播教宗过世的消息。这位主教很为难，他犹豫了一会，选择了折衷的办法。 “好吧，你们进来。但是，大教堂上下都忙着推举新任教宗的事宜，没空招待你们这些闲人。这位弗拉维‘大人’，你们就先在小花园里呆着吧。” 主教的口气阴阳怪气的，身边的小修士都在偷笑。原来他们把弗拉维扔在冷板凳上就溜走了。 弗拉维随遇而安没有怨言。 “既然让我等，我就等吧。当初是我选择离开帝国大教堂，如今才没有一席容身之地，我不该为此抱怨。” 随行的人也只好跟着受苦。拉森纳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唉声叹气。 希林很过意不去，保证说：“别急，我去向王子汇报，让他出面安排你们的食宿！” 第687章 贤者封圣 其三 一连三日查尼都在帝国大教堂等待他们的推举结果，终于看到青烟升起。 哀穆勒毫无悬念地成为新教宗。那些长老们从小亭子里鱼贯涌出，宣布了一致的决定。 哀穆勒倒是连礼服都定制好了，夜里偷偷在教堂里彩排。 修士们的生活多有清规，饮食单调乏味，按时起居，没有任何娱乐可言。要不是惦记着看两名主教夺权他多一分钟也不想待。 可惜，预想的事件根本没有发生。 这三天弗拉维没少吃哀穆勒的冷眼，白天坐在花园的石头板凳，吃的都是残羹冷炙。夜里趴在食堂的桌子上睡一会。 他对此没有任何怨言，同时也明确向师兄表示，自己与老师之间没有任何“暗搓搓”的约定，他不是来争抢教宗位子的。 “我只是来送别恩师，感谢他多年的教育恩情。再见一面而已，很快就走。” “切。你说话的时候都这个味，清高得不得了。” “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想多见一见他，但你一直以老师身体不适为由拒绝。现在他的灵魂已经归入天国，不再受凡尘的拖累，你总可以让我见了吧？” “你再等一等吧。”哀穆勒抠抠手指甲，心不在焉地说，“等到老师封圣以后，帝国权贵们都会来瞻仰圣骨。我介时酌情考虑，给你一点时间吧。” “帝国大教堂里的规矩繁复，老师被封圣以后，遗体更会受到严格保护，以后相见的机会只会渺茫。” “弗拉维，我再问你一次。老师送给你的那枚非常珍贵的蓝宝石戒指，真的被你弄丢了？” “真的丢了。我来的路上遇上还难，险些丧命。那枚戒指已经沉入海底了。我愿意对着导师的遗体起誓。” “哼，最好是真的丢了。那是独一无二的信物，我正式接任教宗的职位都没有机会看到了。” “我给你一个小时与老师告别的机会吧。毕竟——造物者是仁慈的。但你不要拖得太久，耽误工匠装饰遗体的工期。” 哀穆勒刚刚上任，担心搞得太绝情会惹长老院微词。他甩手离去，继续忙着他总揽大权以后的工作分配。 查尼打着哈欠听完。这些无聊的事情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明确表示要立即回宫，哀穆勒却又向他进言。 “殿下，我们早已商议过。我的就职仪式不急于一时。但有件事必须要立即执行——就是我老师的封圣仪式。” “那又怎样，与我又有何干？”查尼都不想多听。 “关系很大，请务必听我说完。”哀穆勒拉着王子的手，在他耳边娓娓道来。 “我的老师德高望重，本来就是一名得道的修士。封圣仪式后，他会成为名符其实的圣人，遗体成为圣物供奉在大教堂。” “圣人的遗体，仍旧受到造物者的垂怜。他悲悯与人间疾苦，会继续倾听人们的诉求。只要虔诚地向他祈祷，就有可能见证神迹，比如……令患者痊愈。” “什么意思？” “殿下，您可以带皇帝陛下前来瞻仰圣体。届时我会为他诵经祈祷。教堂本身就具备众多古代先贤的庇佑，再加以圣体的力量萦绕在陛下四周，或许就会令他的重伤得到治愈。” “哦。”查尼沉默了一小会。 “看圣人的遗体就能病愈？” 查尼不傻，他素来不信这套。只是有时为了彰显孝心，不得不做些讨好老人家的举动。 哀穆勒这样极力推荐，当然也是为了名利。皇帝陛下御临是何等的荣耀！只要陛下来过，帝国的大小贵族都会蜂拥而至，到时候又会带来何等的财富！ 而至于说哀穆勒本人，究竟是愚蠢地笃信，还是险恶地存心欺骗，就比较难说了。或许各占一半吧。 他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那种人。仪式怎么进行，圣典如何解释，看前人记载就好。古书上记载邪恶的物质存留在体内会产生疾病，通过祈祷，神圣的力量可以将其驱散，疾病就会自愈。 这些话他从不怀疑，照本宣科而已。 “我可不像那个弗拉维，成天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为了一点破事还跟老师翻脸。” “唉，不说这个了，想想就来气。” 哀穆勒不去想烦心事，对王子殿下保持着笑脸。 “我回去问问父皇吧。”查尼勉强同意。 老人家果然非常地虔诚。病床上的老皇帝哪怕喝水都吃力，听完王子的陈述后，打起精神有强烈的意愿立即前往瞻仰圣体。 “父皇……您现在的状况，真的不适合出门。” “没关系。我一把老骨头没有什么希望了。但临死以前能够瞻仰神圣的光辉，也达成我毕生的夙愿了。” 查尼没有争辩，按照老皇帝的意思安排了下去。这些日子老皇帝的情况继续恶化，希望越来越渺茫，每个人都愁眉不展的。 由于老皇帝完全无法行走，也不能坐起来乘坐轮椅，只能平躺着由仆人抬过去。 小半天的路他要花费三天，单是从皇城山那漫长的台阶上下来就走了整整一天。 大教堂一方则安排得非常积极，沿路专门开辟方便仆人通行的道路。 哀穆勒还提出，为皇帝陛下安排一间私密的礼堂，将圣体专门陈列在那里。大教堂的主教们也会专门在此为陛下一人诵经祈祷。 听起来没有拒绝的理由。哀穆勒还为老皇帝制定了为期七天的理疗行程，让他老人家充分感染神圣的力量，顺便愉悦身心。 “这个家伙，真是圆滑事故。”查尼笑着摇头。 他对任何安排都没有异议，随便大家折腾。老皇帝连同床塌一起被抬进改造后的马车，他时常糊涂，全程昏昏欲睡的。 沿路的居民见到皇帝的车盖，纷纷自发前来瞻仰。 “老皇帝要瞻仰封圣的教宗了。” “教宗已经仙逝，老皇帝怕是也快了吧？” 这种风声逐渐在人群中传开。 教堂敞开大门迎接陛下的马车驶。十几名身强力壮的仆人合力抬着皇帝的床塌，由修士们引着去了私密的礼堂。 路过中庭花园的时候，希林发现弗拉维他们仍旧在等着。恐怕要老皇帝的事情弄完才有他的份儿吧！同门师兄地的关系竟然演变成这样，真是可悲。 第688章 天价门票 哀穆勒一边紧张地筹办着自己的就任典礼，一边亲力亲为地主持皇帝瞻仰圣体的仪式。这个人确实精力非常充沛，一大把年纪了事事都争先恐后。大概在他的性格里面，争强好胜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圣人的遗体是非常脆弱的圣物，禁不起大庭广众下折腾。事先圣体已经转移到这处私密的礼堂，垂帘遮挡着视线，隐约遗体平躺在圣坛上，双手合十。 有黄金面具覆盖着圣人的容貌，长袍覆盖全身——圣体同时也是非常隐秘的圣物，不能暴露在过凡人的目光审视之下。如果旁观者表现得不够尊重，圣物恐怕会丧失力量。 陛下的床榻放稳以后，他的侍卫长老伙计帮忙垫了一张软垫，老皇帝脑袋还有点晕，勉强睁开眼睛，倚靠着身子伸长脖子张望。 哀穆勒要求屏退不相干的人等。身份低下的仆人无缘见到圣体，礼堂内只留了些亲近的人在旁边。希林倒是有幸围观。他站在王子的身后。 旁人退下，礼堂的大门紧闭以后，哀穆勒才命人揭开垂帘。 “陛下，这便是刚刚得到封圣殊荣的得道修士，他是我的老师、前任教宗维德洛大人。” 圣体经过许多种防腐药剂的处理，即便这样安放也不会腐烂。如果凑近了，还会闻到药剂的芳香。圣体穿着大主教的华袍，带着头冠，衣冠被华美的珠宝装饰。 那个背着光翼的小修士站在随从的队列里，时不时淘气地看着到访宾客。他脸上是纯真的容颜，看看老皇帝，又看看希林。也不知道别人能不能看见他，希林尽量低着头不和他的目光有接触。 “哦。”老皇帝点点头，又闭上眼睛休息一阵。 “瞻仰圣体能够获得神圣力量的庇佑，对他祈祷，他会将您的心事转告给无上的造物者。现在，我们将举行诵经的仪式，一起为您祈求治愈。” 哀穆勒说得殷切，分明是在讨好老皇帝。有时希林很好奇他说的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在等待的时候就一个劲儿地听哀穆勒心里的声音。很可惜，他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后面的仪式冗长而无聊，起初希林还觉得新鲜好玩，看了老半天发现还是那几个花样，他站得太久腰酸背痛的。 偷看两位王子，也是一样崩溃。 而皇帝本人，或许是镇定药剂的作用，听了一会就睡过去了，鼾声非常大。 祈祷的仪式举行了一个小时，告于段落后大家才得以休息。服侍瘫痪的老皇帝非常麻烦，一群仆人要抬着他去套房休息，还要围着他喂饭擦身体什么的。一天的时间就这么繁忙而无意义地荒废掉。哀穆勒还表示，这样的祈祷仪式接下来还有六天才算圆满。 “妈耶。” 小昆带上他的侍从们跑去花园里玩耍，他就是个玩不够的孩子。不过能玩乐的话，在教堂或是皇宫都没有区别。 查尼回到套房里看书，他不喜欢教堂，对他来说人太多了，念经的声音非常吵。这群修道的人，既愚蠢，又无聊。支撑他住在这里的只有身为长子的责任了。 稍晚的时候，希林去玫瑰花园看望弗拉维大人。弗拉维每天坐在冷板凳上无所事事，只好拿着干面包喂鸟。野鸟越聚越多，他就端坐着给野鸟讲经论道。有些教堂里的隐士和仆人也会凑上去听听。反正不要钱嘛。 这算是无聊的等待过程中仅有的一项娱乐。连小王子都会凑过去看他喂鸟。 弗拉维这个人很有魅力。小昆和他相处得愉快，没多久便成了挚友。 希林在远处看到了，才觉得稍微欣慰一点。只不过他呢，必须要全程跟着王子、陪同老皇帝理疗。这也是身为侍卫的责任。 “有什么办法呢？谁叫我是长子。” 在没人的时候查尼会把厌倦的心情展示出来。但如果是在礼堂，在各种陌生的神职人员面前，天呐，他简直就是个天使。那种迷人的微笑可以迷惑任何人。 六天时间很快过去，老皇帝坚持着参加了全部的祈祷仪式，也不知是真的神迹降临还是心理作用，老人家在第六天晚上精神还不错，与两位王子聊了一会。 傍晚的时候，希林又带着丰盛的食物去看望冷板凳上的弗拉维，安塞尔把他拉到一边，好奇地问：“侍卫大人，礼堂里面究竟什么样啊？” “无聊透了，就是在那念经啊没完没了的。怎么，你也有兴趣不成？” “我也想看看圣体啊！到底是什么宝物啊？” “什么宝物……就是已经故去的维德洛大人啊，你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具……” 希林想说就是一具尸体，又怕弗拉维大人听了心里难受，于是没有继续说。 安塞尔可不死心。 “欸，带我也进去看看吧！” “你去干嘛！” 哀穆勒好说歹说才同意弗拉维进去一个小时，但他可不让别人，尤其是普通人，没权没势的那种人进去看。 “诶，我听那些小修士说的。你知道等皇帝陛下离开以后，知道要多少钱的门票才能看一眼么？” “还要门票？” “一百块——金币！”安塞尔搓搓手指，说得煞有介事，“你这样的新贵一年都赚不到这个价。一百块呢，那个肥肥胖胖的大主教真是心黑啊！” “真的假的？” “而且啊——”安塞尔还没说完，他接着说，“听说还没开放，预约瞻仰圣体的名额已经排队到明年春天了。帝国有钱人真多啊！” “你要这么说可还真是……” 希林听了只觉得来气，即便一个人死去了，也不能把他的尸体当做物品来赚钱吧？尸体不是人，但也不是物品啊！ 安塞尔心里惦记着圣体，他也想进去看看。 “您现在身份不一样啦，王子的近卫，随着他成天出入这些高档场所。你想想，别人看一眼就一百，你呢，成天看，想看多久看多久。睁开眼睛闭上眼睛全都是钱呐！我们一辈子都没你这个福分。” “神经病吧你！维德洛活着的时候你也见过他，无非就是一位老人家罢了。那时候你也没嚷嚷着多看几眼啊。” “不一样。活着的时候随便看，反倒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把骨头了居然值这个价，我就情不自禁想去看看。怎么样，兄弟一场，想办法帮帮忙吧。” 安塞尔要进去看，拉森纳就不甘示弱了。好歹他也是修士，还没见过圣体呢。 “……顺便地，没准挖一块骨头下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安塞尔笑得得意忘形，心里的想法展露无遗。后面那句话不是他说出来的，是无数贪婪的灵体汇聚在他身子周围，藉由他的想法传达到希林脑子里的。 “什么？！你想都别想！不能碰里面任何东西！” 见希林这么生气，安塞尔有点不好意思：“怎么？我刚刚不小心说出来了吗？” “傻子都看得出来！你侍奉弗拉维大人，还打他老师遗体的主意，真是道德情操败坏到极点了，我绝不会允许的！” “哦，是么？”安塞尔眼睛一翻，“也就两年的功夫吧……从前那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野蛮人呢，如今是帝国王子身边的红人，新贵。高尚了呢，就是和我们这些贱民不一样了。” “你……” “诶，您以后也别老往我们这个破庙里跑了，脏了您的身子哈。我们呢，老的老、丑得丑，我也就是个烂酒鬼，下等人，偷鸡摸狗弄点小钱啥的。别坏了您的名声。走走走，别在这呆着……” 安塞尔说得来气了，索性把希林推开，赶他走。当然，吃的留下了，那么好吃怎么能扔呢。 希林无所适从地站在一旁。弗拉维与拉森纳只当他们是拌嘴。安塞尔这货嘴碎，经常讲话不找边际的，根本不需要搭理他。 “谢谢晚饭。”拉森纳摆摆手和希林告别。 “嗯……再见，我明早再来。” “滚滚滚。” 希林仍旧觉得愧疚。回想起自己两年前还和安塞尔一起苟且偷生，那时候差点以为要当一辈子小混混了。才过了几天锦衣华服的日子，似乎就成了心怀天下的贵族。 安塞尔呢，不仅原地踏步，甚至还有些退步。以前好歹是个百夫长，流氓头子。现在整个一废柴大叔！ 希林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他回去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找来绳索，又趁着夜色偷偷摸摸找到安塞尔。那时安塞尔正在挺着肚皮睡大觉。 “醒醒，白痴。”希林踢了他一脚，“我带你们进去。” 第689章 铤而走险 哀穆勒答应弗拉维，给他一个小时的时间向导师的遗体告别。但一个小时不能再多了。看他的说辞，哪怕弗拉维多看导师几眼也会把他看坏掉。 这个时候弗拉维大人已经独自去了小礼堂，正在和导师的遗体会面。他带的几位随行人员，安塞尔、一只眼和小修士拉森纳都没有那种殊荣，只能等在花园的石头板凳上。 希林来找他们。因为已经跟随王子数次往返于小礼堂，希林对里面的建筑结构了如指掌，他知道翻窗户进去的路。 “哟！”安塞尔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你这是……打算盗了圣体以后跟我远走高飞吗？” “滚你妈的憨比。” 希林又轻声唤醒了拉森纳和一只眼。 “那个哀穆勒心胸狭窄，连一位老人家的遗骸都能变成摇钱树。不就是看一看么，有什么看不得，我带你们进去。” “哈哈哈！”安塞尔乐得一蹦三尺，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顿时有了精神。 “什么？你还带着我们翻墙跳进去不成？”拉森纳连连摇头，“再说……我也不敢爬高……” “你不会翻墙的话，就踩着安塞尔的肩膀爬上去。但这次不去，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就不知道了。”希林的回答非常利落，显然经过了深思熟虑。 “呃……好吧，我试试。” 拉森纳还是有点怕。 为了轻便地出发，一行人都脱了鞋子、抱紧头发，谨防留下任何作案线索。 小礼堂的位置在大礼堂一侧，门口已经有人把守了。希林的计划是大家先爬上大礼堂的高窗，跳到里面的悬梯上。 然后悄悄地走，通过悬梯走到小礼堂在建筑内部的窗口，翻进去，就看到圣体了。 走到大教堂比较偏僻的一侧高墙下。希林发现自己估计得有点问题，原来墙壁比想象中还要高，拉森纳就是踩着安塞尔的头也够不着窗口。 那就用绳子咯！把绳子系到窗户上爬上去。 “诶，你这绳子拿的就不对，一看就没有江湖经验。”安塞尔拍拍希林的脑袋瓜，“得用一头是铁钩的绳子啊，甩上去才能勾住啊！” 希林这才知道自己计划得不够周密，不得不承认错误。情急之下希林想到一个主意，那两只乌鸦不是到哪都跟着希林么，喊它们帮忙试试…… 他打起呼哨唤来小乌鸦。 “嘿，帮帮忙！”希林举着绳子让乌鸦衔住。 “送上去，帮我打个结！” 乌鸦竟然真的照做了，不一会飞出来。拽拽绳子，好像挺结实的。 “怎么样？问题解决！” “嘿！见鬼了，还带你这么玩的！” “走吧。” 希林抓着绳子爬上去。开始有些吃力，爬了一会渐渐找到感觉了，人间这点险阻可不及往生世界那么险恶，都是小儿科。这也提醒他了，下次去往生界要带点攀岩工具。 爬到窗户上，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希林又喊安塞尔上来，顺便再嘲笑这家伙有多笨手笨脚。 一只眼倒是会爬墙，但拉森纳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们干脆拿绳子捆在他腰上把他拽上来了。费了好大的力气，二人气喘吁吁的。 有时候会听到大礼堂里有声音，似乎是一些修士晚上路过。他们立即爬下身子躲在阴影里。好在这高高在上的悬梯平日里没人走动，他们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须臾一只眼也爬上来了，大家收齐绳子。希林带路，再往小礼堂的方向走。 顺着窗户跳进去里面是一间暗室，一片漆黑，更没见着什么圣体。 “喂，在哪里啊？这什么都没有啊。” 希林摸索一圈也觉得奇怪。暗室里空空荡荡的，任何布置都没有，分明是一条死路。 “难道这里与小礼堂互不连通？我们走错路了？” 希林也急得冒汗。费了这么大力气闯进来，却根本找不到路，这不是白折腾了！ 一筹莫展的时候，希林摸到一件不寻常的物品，像是个金币。 “奇怪……” 希林反复抚摸着金币，又借着外面的月光看看，成色上与真的金币无疑。但他深知，自己受过恶魔的诅咒，不可以碰触人类的金币。如果这枚金币他能任意抚摸，那么肯定不是真的。 “哪来的呢？” 金币一面像是朵花儿，另一面是个三角形，怪怪的。 “喂，嘀咕什么呢？”安塞尔不耐烦地催促，“圣体到底在哪？我们今晚白来了是不是？” 希林没有急于回答。他留意到硬币摆放的位置，那块地板似乎有松动。 “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翻开地板，里面竟然是“一”字型的机关。 正好手里有硬币，希林拿天使硬币卡住机关，来回试了试，轻轻转动。 渐渐地，一扇偏门打开了。外面才是小礼堂。里面灯火通明，弗拉维大人正站在圣体的旁边祷告。 “看见没——”希林指着那个装饰极尽奢华的遗体，“那就是所谓的圣体。” 第690章 离奇失窃 几个人躲在暗处，悄悄看小礼堂里面的动静。礼堂里还有一些值守的修士，严加看守价值连城的圣物，顺便还给弗拉维记着时间。因为哀穆勒专门交代，一分钟都不许多。 弗拉维大人则跪在恩师遗体前，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在自言自语一些事情。 “恩师，果然许多事情我还不能真正地顿悟，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从来看到他都是胸有成竹的样子，第一次见到他仓惶无助。希林没办法理解这种感觉，他只觉得还是站远一点让他安静一会吧。 “喂，看够了没有啊，我们走，不要打扰弗拉维大人了。” “凭啥？”安塞尔脖子一扬，“一百块金币瞅一眼，我看见的全都是钱啊，可得多瞅几眼。” 安塞尔全然不顾尴尬，盘腿坐在暗处，眯着眼睛细细端详。 “这可真是，贵族般的奢华享受啊——” “真恶心。恶心到我了。” “恶心的是那个肥头大耳的主教好嘛？你瞧瞧他这恶趣味，啧啧，拿死人赚钱。” “是圣体！不一样的！”拉森纳强调。 为了展示的效果，圣体的面容上覆盖了黄金面具。其工艺之精湛，完美复刻了教宗刚刚离世时的面容。使得他看起来栩栩如生，像是在熟睡。 “本来才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在地下室见到的是另一般光景。” 希林在地宫里看到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失去生命的遗体看起来那么恐怖，孤独地浸泡在药水里，有说不出的悲凉。 而现在，众多价值连城的宝石镶嵌在华袍，一圈圈环绕着遗骸。这一切外在的荣耀都标示出圣体的价值——所谓无价之宝，其实就是这些珍宝的价值。 “你说的对……哀穆勒才令人作呕。圣体无非是牟利的工具罢了。” 说完这话，希林又怕弗拉维不好受。偷看一眼主教大人，他闭着眼睛在沉思。 “哎，大人也真是矫情。哭着喊着要看最后一眼，看到了又把眼睛给闭上了。”安塞尔表示无法理解。 他们趁着守卫的修士出去聊天的功夫爬下高窗，来到弗拉维大人面前。希林嘿嘿一笑打了声招呼。安塞尔则是为了近距离地观赏圣体。 希林稍微走神了那么一会会，回头再看看平躺的圣体，就觉得华袍上好像就少了点什么。 “安塞尔，就刚刚，你有没有觉得那里少了点什么？” “没啊！”安塞尔一脸无辜，嚷嚷得老大声，还把双手举起来以示清白。 “不对……我明明记得这两个宝石拼接的花纹中间，还有一个图案，怎么不见了？难道被你偷走了？” “别瞎说啊，我可不是那种下作的人。我不会拿任何东西的。我就是来享受贵族的游览项目而已。” 安塞尔说得直截了当，希林反而越发觉得奇怪。他盯着安塞尔看看，又回头将注意力转向圣体。 “不对……又少东西了。”他分明记得圣体胸口周围，也有红玛瑙的宝石装饰。“那里一圈，围绕成心脏样式的红玛瑙，都去哪了？” “别胡说了，哪里少东西！圣体身上这么多玩意，你看花了眼也不奇怪啊。” “不可能。这些天我无聊的时候都在观察圣体，上面的珠宝式样记得一清二楚。” “哎呀，也可能是修士动过了啊。一不小心碰掉了，又重新放上去什么的。位置就不一样了呗。” “你别狡辩！让我看看你有没有拿东西。” 希林还是信不过安塞尔，冲到安塞尔对面一把抓住他的手。 “让我搜查一下！” “什么？你怀疑我！” 安塞尔一听就生气了，健壮的胸膛顶着希林的脑门，气呼呼地说道：“别看不起人啊，小老爷。你凭什么怀疑我！” “怎么不能怀疑你？就你这家伙最可疑！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藏东西！” “好啊，希林洛斯，当上贵族的走狗之后你都看不起穷人了。原来你根本就不信任我。那么你搜身好了，你亲自摸摸，我有没有骗你。” 这家伙拍着胸脯，一副要和希林拼命的架势。他没穿太多衣服，就是一件臭哄哄的衬衫、一条破洞的皮裤子而已。希林把他全身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摸了一通，确实没有任何珠宝。 安塞尔非常失望，口气也变得沉重了。 “希林洛斯，你太看不起人了。好歹我们也是过命的交情，我真是一片好心都喂狗了。” “你……！” 希林没心思争论这个，他在犹豫，安塞尔身上没搜查的地方也就是裤当里了。不至于吧？这哥们不会真把珠宝都藏在里面吧？ 但是不能掉以轻心，偷鸡摸狗的时候他又不是没干过，这家伙可是前科累累…… “让我看看。” “看什么？” 希林使了个颜色。 “妈耶。你不会！”安塞尔一把捂住裤当，唧唧歪歪地说，“你果然就是取向有问题！原来你是借口骚扰良家男子！不行！” 安塞尔越是夸张地反抗、大呼小叫瞎嚷嚷。 “你这家伙绝对有问题，过来让我看看！” 希林拼命擒住他，果然，他就是有问题。 “安塞尔，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玩意？” 希林到底还是搜出了一块宝石，果然是太了解这货了。 “你屁股上还沾着屎呢，安塞尔，你真的是把我恶心吐了。” “我当初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憨比的！” 希林冲着那家伙的腿肚子狠狠踹了一脚。 “哎哟——” 希林拿安塞尔的破衣服把宝石擦干净，放回原本的位置。 可他再看这具遗体，分明又发现哪里不对劲了…… “我可不是记忆错乱啊，那圣体的胸口，分明安放了一个心脏形状的巨大红玛瑙，环绕着衬托了不知多少珍珠钻石，还有一圈光芒万丈的金箭拖底。那么大一个东西哪去了？” 众人定睛一看，可不是么！圣体身上最为贵重的宝贝就在大家的眼皮底下不翼而飞了！ “这可真不是我啊！”安塞尔当即喊冤。 希林瞪了他一眼。 “谅你也做不到。” 可是一件价值连城的珍宝在众人面前失窃了，这就麻烦大了。 “难道说这个地方除了我们以外，还有别人？” 第691章 玄乎其玄 弗拉维估摸时间差不多准备离开了，一听到他们说的情况也大吃一惊，变得不知所措。 “大人您察觉了没？你诵经祷告的一小段时间里，圣体发生了许多变化，身上覆盖的珠宝已经接连失窃了。” “什么？！”弗拉维大吃一惊。仔细看，似乎是少了点什么，他也说不出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您没发现有什么人在你身旁吗？” “没有啊……不曾有人……”弗拉维。 “不可能，一定有谁躲在这里！大人，您先站在安全的地方，我来查看一下。” 希林拿剑挑开圣体的长袍，又敲敲祭坛的材质寻找暗格。 “安塞尔，一只眼还有拉森纳，你们也来帮忙。检查一下小礼堂的那些窗帘、桌椅后面有没有躲着人！” 安塞尔也卖力地搜查起来。 希林越找越觉得不对劲。以他掌握的读心术的能力，只要身边有谁、有什么念想，都能从细碎的回声中探知。但凡是个人类，心中想着偷盗之事，他就能听到啊！ 少年站立不动，闭上眼又试着聆听四周的思绪…… “谁——？！” 思绪像水波一样散开，均匀地铺向四周，遇到冰冷的墙壁又反射回来。平静的空间中没有一点波澜。应该是没有人才对。 “太奇怪了。难道不是人？” 大家翻找了所有的角落，都没有任何发现。 “不可能是天使恶魔之流，他们对人类的财富没有欲望；而鬼类，纵然有贪财之辈，也蠢得要死，轻易就能被人发现。”找得毫无头绪，希林皱着眉头发呆。 “哦豁，在那里、在那里！我看见了！” 安塞尔猛然间跳起来大叫，手指着希林。 “哪里？” “就在你眼皮底下！” 希林低头一看，把他吓了一跳！圣体周围摆的一圈礼器，都是些瓶瓶罐罐之类的。其中有个纯金的水壶，里面伸出来一只手！ “！” 再定睛一看，那只手是活的。熟练地摸到圣体脸上，左摸摸，右摸摸，一把抓住圣体的黄金面具就往回拽。 “想得美！” 希林急忙抓住黄金面具，和那只手争夺起来。起初那手也不晓得这边有个人，还以为是卡住了，来回抖一抖。 “来帮忙啊，安塞尔！” 对方察觉不对劲以后，也是用上了全身的劲儿。那人力气还真不小。 安塞尔得意洋洋走过来，搓搓鼻涕，转了转手里的战锤。 “哼哼，这种时候啊，就决不能手软！” 说罢他抡起战锤，冲着那手背狠狠一砸。 这的确是个活人的手，被钝器击中以后，先是一抖，很快察觉出疼痛了，放开那面具速缩回水壶里。 “这什么名堂？” 安塞尔一把拎起水壶，也不沉，就是个寻常的壶，啊，比寻常的稍微贵重一点，金的嘛，还镶嵌了宝石拼贴的花朵。 “水壶里藏的啥玩意？” 安塞尔举起水壶，闭上一只眼睛看看，里面啥都没有，空的。 “怎么回事呢？” 他又手贱，伸手进去摸摸。 “喂，当心啊！” 希林喊得晚了一步。 “哎哟！”安塞尔一声惨叫，手拔出来的时候全都是血。而那壶里面，伸出来一直握着刀子的手。而且呢，方才重伤的是左手，现在持刀的是右手。 “什么鬼！” 安塞尔气得把壶一摔，抡起锤子对着水壶口一通狠砸。 当当当——水壶被敲扁了，那只手也不知所踪。 “哼，混蛋！”安塞尔扯着衬衫擦伤口。他被刺得还挺深。希林踢了一脚，水壶咣啷啷地响。 这金水壶认得认得，和其他礼器一样，都是老皇帝送给教堂的。来去无踪的盗贼怎么会从老皇帝的水壶里冒出来？又不可能是皇帝指使的，他老人家肯定不缺钱。 希林担心其他的器物也会冒出手来，小心地避开。 “既然对方是个人，现在又受了重伤，短时间内不敢再来了。” 希林将金面具放回教宗脸上，糟了，方才争夺得太过火，面具都歪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是把守的修士回来了。 此时已经是凌晨最黑暗的时刻。小礼堂里弄出那么大动静，又丢失了许多珍宝，恐怕难以开脱了。 “我们还是逃吧，这种情况一定会把我们当成贼的，可怎么解释啊！”安塞尔怕了。 “嗯，你们快原路离开吧。”弗拉维没有阻拦，“但我是从大门走进来的，稍后也会从大门离开。” “可是大人，您……”拉森纳急了。 “我们都逃走了，您怎么办啊！他们一定会找您的麻烦！” “哎呀，肥肥的那个主教一直在为难我们，现在出了这样的情况，他更抓到我们的把柄了。” “我知道，没关系。我会将看到的情况告诉他们，至于他是否采信我就没有办法了。” “不行，我留下来帮您说话！我的确偷偷爬进来看圣体，但我们没有偷珠宝！” “哎呀，那我也留下来吧……弗拉维走不了我又能去哪呢……”安塞尔原地坐下来没好气地说。 “那……那我们留下吧。” 希林也点点头，但是安塞尔出面阻止。 “不，你还是可以走的，你和我们又没有关系。再说，你得出去想办法抓那个贼，不然我们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这！你说得也对，你们没关系吗？” “怕什么，哀穆勒还能杀了我们不成？” 希林觉得安塞尔挺有道理的，于是潦草地将各个物品归位，原路离开小礼堂，又途经密室返回。 自己倒是顺利脱身，想来小礼堂那边肯定会非常棘手。果然，不多时大教堂的花园里吵吵嚷嚷，所有的人都被喊醒了。 “干什么，一大早这么吵……” 外人的人越聚越多，一个小时以后，太阳升起，查尼王子揉揉眼睛，披着睡袍从房间里走出来。 希林焦急地立在窗边，不停张望局势。 “殿下，早安。”希林问侯的时候也慌慌张张地，完全心不在焉。 “干嘛呢这是？” 查尼趴在阳台上看。只见一群修士和仆人，把安塞尔和一只眼五花大绑地拎出来，弗拉维和拉森纳两位修士遭到人群的驱赶，最后四个人被围在广场中间。 哀穆勒更是兴师动众带上一大群人，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烧死。 第692章 缉拿盗贼 “阁下——！阁下——！我们逮到了，肯定就是这几个家伙。他们擅自闯入小礼堂，亵渎圣物，还盗走了大量价值连城的珍宝！” 几个负责看管的修士都瑟瑟发抖。 哀穆勒拽着长袍子，气呼呼地走来走去。他生气的时候，脸上油腻腻的两坨肥肉都变成红色，嘴巴咧着，非常吓人。 “竟然发生了这种事！让我看看！” 他靠近了瞪着安塞尔瞅瞅。 “穷鬼！臭贼！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不要冤枉好人啊，我虽然穷，但我不是贼！爷爷我做事光明磊落，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安塞尔脸不红心不跳，镇定自若地反驳。 “我一眼就看出来是你干的。你要是真的光明磊落，深夜里去礼堂做什么！” “我进去瞻仰圣体，向他祷告啊！我也有想要实现的心愿啊，你又不让我们平民百姓随便看，我只好偷偷进去看咯！” “呸！你个流氓，内心毫无敬畏，根本没有信仰！你为了满足私欲亵渎圣物！” “你把圣人的遗体藏起来当摇钱树才是亵渎呢！” “大胆！” 哀穆勒狠狠踢了安塞尔一脚。然后又对着其他修士发火。 “立即清点一下，看看都丢了什么！” 修士们拿着目录进去核对，又花了两个钟头的功夫才回报。 “阁下，我们总共丢失了三十六枚宝石，总计将近一磅的金饰，以及……” 修士低下头不敢说了。 “还有什么？” “还有那颗国宝级别的巨型红玛瑙。” “什么？！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丢了！！” 哀穆勒气得快要昏过去了，莱默主教连忙扶着他。 “阁下，你稍安勿躁。”莱默建议道，“从昨晚到现在，大教堂仍旧处于封闭的状态，几乎没有什么出入。我们现在立即封锁所有的出口，禁止任何人离开。从小礼堂的范围开始进行搜查，找遍每一个角落，先把珍宝找回来才是。” “嗯，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哀穆勒点点头，立即安排下去。 “你们，现在开始完全封闭教堂，禁止任何人离开！你们几个现在开始搜查——！” “是！” “我们还应该将圣体收起，防止贼人有同伙，再次实施盗窃。”莱默补充道。 哀穆勒疑惑了片刻，或许莱默说的对，他一向比较有主意。 “嗯，你们几个，去安置现在的圣体。” “是！” 原本的计划这天早上老皇帝就要离开大教堂了。出了这样的情况导致皇帝的队伍也无法按时离开，不得已，尚未继任的教宗哀穆勒向皇室的队伍提出请求，暂缓出行的时间。 事情闹得这么大，查尼王子不得不出面了。他摆足了派头出来，质问教堂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王子子殿下，给陛下造成这么大的困扰实在万分抱歉。请您务必听我把情况讲完——” “哈，说说看，怎么了？”查尼心情不错，微笑地询问。 “王子殿下，昨日由于我们疏于看管，导致小礼堂发生了严重的失窃事件！国宝都被贼人盗走了！” 说得太激动，哀穆勒差点背过气去，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 “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圣体被盗走了吗？竟然有人在我们眼皮底下把圣人的遗体都给扛走了？”查尼吃惊的样子很滑稽。 “不、不，殿下，不是这样的。”哀穆勒连忙摆手，“遗体那么重，没人会扛走。” “但是，我们放置在遗体上作为装饰品的无价珍宝——血瘤玛瑙被盗了。” “哦？” “就是圣体的胸口处放置的那枚心形宝石，被我们称为‘血瘤玛瑙’，是一颗无价之宝，被称为国宝也不为过。”莱默主教帮着说道。 “那是前朝的时候从矿山里面挖出来的，一经发现就献给了当时的皇室。它跟拳头一样大，通体赤色，状似一颗肉瘤。由于难以加工始终没有切割。许多年以后，一位很有想象力的工匠把它制成了心脏的形状，镶嵌在众多碎宝石当中。” 听大家七嘴八舌说一通，王子才听明白。查尼心里嘀咕着：“原来那玩意是块宝石，我还以为是团猪肝呢！” “那块宝石蕴含魔力非常神奇，甚至有传言那是一颗会跳动的宝石。” “哈！” “但宝石具有激发身体机能、活血化瘀、醒脑明目的功效，这一点千真万确。我们教堂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才将它放置在圣体上，用宝石的功效增强治愈的效果。” 哀穆勒哭诉起来。 “哪知道宝物衬托得太多，就被贼人盯上了。陛下才刚刚离开，我只是允许弗拉维进去与恩师告别而已，竟然就发生了这么严重的盗窃案讲，包括血瘤玛瑙在内的数十颗宝石和一磅重的金饰全都被盗了！” “嗯。昨天我陪同父皇去瞻仰了圣体，会不会是皇室的队伍里有人做了这种事呢？” “绝对不可能！昨天陛下离开以后，我还专程检查过圣体，一点物件都没有少。就是这几个贼干的！他们不仅把宝物偷走了，还亵渎了圣体，毁坏了黄金面具。导致圣人的仪容暴露在空气中，唉，简直惨不忍睹！” “老家伙，一口一个盗贼的，那是污蔑！你的东西不见了，凭什么就污蔑我们！你说的那些玩意也不在我身上啊！”安塞尔叫嚷道。 “混帐！住口！” 哀穆勒命令修士们搜身，就是把这两个家伙扒光了，也啥都没有。 “你东西丢了是你倒霉，但也不能随便抓个人就栽赃啊！还有没有王法了！” “是你闯入的，动静最大的时候你被当场逮住，有两名看守的修士作证，你还抵赖什么！” 眼看着又一个多时辰过去。小礼堂内的修士们一无所获，连个渣都没找到。不得已，搜查的范围继续扩大。环绕小礼堂的各个区域逐个搜查，所有的房门都被打开，所有的床底下、箱子全都翻出来找。 “哎，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查尼等得累了在一边喝茶，他放下茶杯，对皇室队伍也做了相应指示。 “陛下现在身体欠佳，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需要尽快返回皇宫调养。我单方面无法保证那个贼人是否就在皇室带来的队伍中。或许他是面前这些人中的某一个，但也或许不是。” “既然能盗得了如此珍宝，相比是个非常聪明的贼，一定会掩人耳目躲藏在合适的位置。我可以下令每一个离开大教堂的人、每一件物品都在宫廷管家的监管下为你们展示，确保贼人没有把珍宝藏在队伍里带走。” “殿下能够这样体恤我的难处，实在是难能可贵，我感到万分感谢和荣幸！” 哀穆勒不能更同意了。 可是这么一折腾，就检查到了太阳落山以后。老皇帝的贴身仆人们已经送他驱车离开，王子和一部分亲兵仍然等在大教堂里。 这一天的严查没有任何结果，哀穆勒心急如焚。不仅皇室，大教堂的长老们也颇有微词，哀穆勒还没正式就任呢，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真触霉头！ 哀穆勒也没闲着，对安塞尔和一只眼进行了审问。 “毛贼，你将无价之宝藏到哪里去了！” “都说了我没偷你的破玩意啊——！” “还敢嘴硬！” 在哀穆勒的命令下，修士们安塞尔架起来狠狠地一通鞭打。那家伙被打的浑身都是血，疼得鬼哭狼嚎。而一只眼是个沉默的家伙，他也被打得浑身是血但一句话都没讲过。 “住手啊！不要再折磨这个可怜的人了！” 弗拉维看不下去，冲出人群挡在安塞尔前面。 “他们都是我的仆人，追随我多年。他们为人正直善良，而且也就在我的眼皮底下，绝没有碰过一件教堂的财物！” “哼，师弟！” 提起这个，哀穆勒更生气了。 “我念在你也是修道之人，年纪这么大又颇有威望，才没有为难你。你倒是有理啦！这一切说到底，不就是你的错吗！是你进去了以后才发生的事情啊，还是你带着的这几个闲散游民干的！” 哀穆勒不依不饶。 弗拉维终归是于心不忍站出来。 “我的仆人是无辜的。他不曾偷盗你们的珍宝。” “你还包庇他！” “夜里的时候，发生了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场面过于离奇，恐怕我说出来以后你们谁都不会相信。但真相就是这样的，我只能选择面对。” “行，那么你说啊——” 弗拉维点点头。 “昨天夜里我在恩师的遗体前祈祷时，这几位仆人爬窗钻进了小礼堂。因为他们都非常好奇，想一睹圣体的尊荣。” “呵，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噢！是你唆使的吗？”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他们发现圣体周围的珠宝开始不见了。我们都感到万分奇怪。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一只手从水壶里伸出来，试图拿走圣体的金面具。” “我的仆人上前制止，用他的锤子击伤了那只手，但自己也不慎被那只手拿刀刺伤。后来他们敲扁了水壶，终归也没能擒住那奇怪的贼。” 哀穆勒耐着性子听完，一脸的难以置信。想了片刻，愤怒的情绪愈发难以控制。 “弗拉维，你——听听你自己都在说些什么鬼话！为了给自己开脱，你竟然胡编了这么奇怪的谎话，你、你是不是疯了！” 弗拉维闭上眼睛，坦言自己所言不虚。他唯一隐瞒的是希林的行踪而已。 “弗拉维，你实在缺钱的话，我可以借给你。但是那是无价之宝，不是金钱可以衡量的东西。” 弗拉维无奈地摇头。 “你不承认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会想办法把这几个毛贼的嘴巴翘开的。” 安塞尔微微睁开眼睛，冲着哀穆勒的背影呸了一口。 “拿死人的遗体骗钱，下地狱去吧你！” 希林吓坏了，那个胖子可不要对安塞尔严刑拷打啊！他急忙求王子想办法。查尼看出来他的心思，示意稍安勿躁。 “教宗阁下，请不要急于下定论。发生在小礼堂的事件属于盗窃案件，无论这个人是否为嫌犯，都理应交给帝国市政院审判定夺。” “殿下！这是亵渎圣物的行为，属于教廷审理的范畴！” “那么你还想找回珍贵的血瘤玛瑙吗？” “殿下……我的确想找回玛瑙，可是，您还有别的办法不成？” “嗯……”查尼不爽地点头。 “教宗阁下，如果这位弗拉维主教所言不虚，的确有个神通广大的贼能从水壶里伸出一只手盗走宝物呢？” “这……” “这样吧，我这里有一位非常有本事的侍从，他可以去调查走访异人聚居的地方，帮你打听一下情况。” “谁啊？” “呐，希林洛斯。” 希林站出来。 哀穆勒眼睛眯起来，“殿下，这个小鬼我眼熟得很，他本来就跟弗拉维主教是一伙的。” “哈哈！但他愿意以性命担保，给他一周的时间，他把那个贼给你找出来。” 哀穆勒不太相信。查尼倒是说得有理有据。 “但我也有条件。首先，那两个可怜的穷苦人要交给市政院关押，你不可以对他们动用私刑。” “这……” “帝国的三极分立，这是我们必须共同维护的基本原则。如果你不遵守这个原则，就是对皇权和市政的挑战。作为新任的教宗，我希望你能够以大局为重。” 哀穆勒没讲话，他没想到王子拿这么大的原则来压他。 “至于两位修士，我无权过问他们的罪过。但是你要考虑到他们的身份，不要做有辱圣人名份的事情。” “这一点，请您放心。”哀穆勒倒也想得开。 “我知道弗拉维是什么人。他这家伙心高气傲，志向快要飞到天顶上去了。他不屑于干偷鸡摸狗的勾当。” “但是我也知道，他这一辈子一无所成，没准想以死明志当个殉道者啥的。请殿下放心，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他好歹是个主教，我不会为难他。” “我现在请你去禁闭室里休息，找回失窃的国宝以前不可以离开。”哀穆勒还冷笑了一声：“我们这里的禁闭室呢，说不定比你那个破教堂的条件还好一点。” 搜查持续到后半夜，始终一无所获。看着市政院的人带走了安塞尔和一只眼，希林才松了一口气。 第693章 揣测幕后 返回皇宫的路上希林惴惴不安，那只手从皇宫赠送的礼器中伸出来，贼人会和皇宫有什么关系吗？ 查尼没说什么，他累坏了径自返回寝宫。 希林一个人在走廊里发呆。碰巧这时候看到来宫廷管家。 “管家先生！”希林喊住他。 “怎么了，年轻的侍卫，还不去休息吗？” “我可以私下里向你打听一点事情吗？我没有确定的根据，只是有一些猜测。” “作为一位管家，我有必要的职责。” 管家没有急于回答，而是摆起谱来。 “可以说每一位出入宫廷的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些特定的秘密。有的我知道，有的我也不知道。但我不能泄露别人的秘密，这样有违我的职业操守。” “那么我可以请问一些不超越你职业底线的私事吗？如果你觉得我的问题太过头，就不要回答我；但如果是可以回答的秘密，就请告诉我。或许我还可以帮助你解决。” “请说。” “最近的一段时间，尤其是舞会结束，那个小丑大闹宫廷以后，皇宫里有发生更多的离奇失窃事件吗？丢失的物品或许不算贵重，可能只是些日常用品，但是毫无缘由地丢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听了这话管家犹豫了。 幸好希林能听见他内心的絮絮叨叨。管家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摆弄小心思，对希林来说简直就是在大声嚷嚷。 而且啊，别看这位管家平日里少言寡语，内心戏还挺丰富。 “……物品失窃这种事宫廷里一直都有，丝毫不奇怪。我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毕竟皇宫人口众多，管不过来。如果不是大事我都尽量压下去……” “……但如果说最近……” “如果涉及到隐私，你大可不必告诉我细节。”希林提醒道。 “咳、咳。”管家清了清嗓子。 “最近，的确有一些值得关注的事件发生。” “宫人佩戴的戒指、项链等物品时有有丢失的情况。也有扫把、烹调器皿甚至食材不翼而飞的情况。若要说发生的频次，的确比往常多了一些。” “果然……” “无头事件又涉及金额不大，我只能当做日常损耗处理，经责令他们看管好各自的物品，涉及到职责所在则要求酌情赔偿。” “谢谢你，我们之间的谈话我会完全保密。”管家会心地点头，二人告别。 希林回到查尼的寝宫值班，他往宫殿里面看了一眼，查尼竟然坐在桌案前，没有点蜡烛，也没有睡着。 “殿下？！” “和我说说，那个什么一只手偷走珠宝的离奇故事究竟怎么回事？” 希林将昨夜在小礼堂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查尼听完哈哈大笑。 “难怪你那么愧疚！我就知道他们一群笨蛋不可能轻易潜入小礼堂的！” 又说到一只手从水壶里面伸出来，查尼还追问道：“真的是人的手吗？男人手还是女人手？” “男人的，力气还挺大。手上有许多细小的伤痕，没准年纪也不小了。” “切。”查尼靠在椅子上。“那么你打算怎么办？审问水壶吗？” “殿下，其实我已经有怀疑的对象了。” “哦？” “你或许不知道，在宫廷舞会结束的那一晚，有个小丑窜进了皇宫里，试图偷盗宾客的珠宝。” “这事我听管家说了，他还说你把小丑宰了，找回了大部分失窃的珠宝交还给他们了。” “其实……发生的事情太过离奇，我并没有全部告诉管家。那个小丑很可能没死干净。” 查尼一下子有了兴致，让希林继续讲。 “我不晓得小丑具体是怎么做到的，但他只要找到一个箱子之类的秘密空间钻进去，就可以凭空消失。还可以从另一个秘密的空间里出来。” “哦豁！” “而且，一模一样的小丑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当晚他在皇宫小广场上表演大变活人，后来又在宫廷里到处乱窜，同时有十几个小丑跑来跑去。如果说那些都是‘小丑’，那么我恐怕只杀了其中一个。” “说的挺有意思，那么你打算怎么找呢？” “我为皇宫寻找表演艺人的时候找到他的，当然是再去那个地方看看，打听一下他落脚的地方。” “嗯，分析得很有道理，听起来也可行。” “时间紧迫，请批复我的出行申请，我即刻出去查找吧！” 外面天色刚刚两，连续折腾了两晚希林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虽然累坏了，一想到安塞尔那个家伙浑身是伤，正躺在市政厅的监狱里面哼哼哈哈，希林不得不打起精神。 “嗯，可以。只要你带我一起去。” “什么？殿下！” “怎么，不乐意？嫌我是累赘？那没门了，希林洛斯。咱俩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你成天跑出去游山玩水，我守在皇宫里跟他们哔哔宫廷礼节，这不公平！要去咱俩都去，否则一个也别去。你别忘了，七天的日期也是我出面拖延出来的。” “殿下，你不让我去查访，都不在意宝石的下落吗！” “什么狗屁宝石。帝国的物件，人遗之人拾之，最后落在谁手里关我屁事！” “可是安塞尔是我的好友，我无论如何都要救他出来啊！” “你还不能搞点钱把他弄出来吗？” “还有他的名声，我不能让他背负冤屈啊！还有弗拉维大人，如果没有一个交代，哀穆勒就一直有借口关押他了！” 查尼满脸无所谓的样子。 “你是不是还要说，‘殿下，很危险！’哼，听得多了，你跟他们所有人一样无聊。” “殿下……真的很危险……”希林不得不重复一遍。 “那么我脱离你的视线留在皇宫就安全了吗？你也说那个小丑会凭空出现，还说皇宫已经发生了离奇的失窃事件。如果他又凭空回来把我杀了呢？” “你……” 希林急得团团转，真是怕了这个主了。 “放心，我是成年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查尼笑嘻嘻地威胁道，“万一你一时疏忽导致帝国的皇位继承人死了，哈哈，你就背负罪过永远逃离帝国吧！” “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让我找个帮手……如果你非要去，我就再找个剑术高手帮忙，一起保护你！” 查尼得意地微笑，总之他得逞了。 “珍惜现在的时光吧，如果父皇不行了，等我继承皇位以后，怕是再也没有闲工夫出去玩了。” 第694章 追查下落 穿着侍卫制服的查尼牵着马，在枯枝花园外面等了一会。不多时希林带着一位全副武装的骑士出来。 查尼打了声口哨。 “这就是你说的后援？” “殿下，这一位生前是我的师祖，艾利安·维吉森特。他曾是一位剑术大师。但是他现在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出身了，只知道自己是吸血鬼骑士团的长剑骑士而已。” “艾利安……” 查尼审视了一番，从严丝合缝的铠甲外什么都看不到，只有暗处一双淡紫色的眼眸而已。 艾利安向王子点头致意，铠甲的结合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出于骑士团的纪律，在他外出执行任务期间，不会与我们有任何言语交流。”希林向王子解释，“他可以听得懂你讲话，有需要向他说明即可。这方面他和普通人一样。” “是吗？无论什么命令都会听？” 查尼似乎想试探点什么。 “别打他的主意，殿下！” “哦，哈哈！”查尼付之一笑。 “他现在相当于偷跑出来。因为在皇帝陛下仍然健在的情况下，他的上一条命令仍然有效，骑士团不会再为皇室出面做任何事。他们现在仅仅是和我个人做了一个的交易，赚点外快而已。” “这也可以……你拿什么和他们做的交易？” “请不要问了，殿下。你最好不知道。” “切！” 枯枝花园里一匹骏马的雕像突然裂开，嘶鸣一声变为活生生的战马，绕着花园的铁门走了几圈，载着艾利安从里面跳出来。 “哇！令人印象深刻。”查尼又惊又喜，童年时的记忆重现眼前，他眼前又浮现起那些骑士与父皇谈判的时候，领头的骑士长曾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吸血鬼。” 艾利安点点头。 希林就只能自己翻墙出来了，哈。能和师祖一起兜兜转转真令人心情愉悦，出发。 查尼自己离开皇宫就不需要请假了，他大摇大摆地带着二人踏出大门，守卫的士兵面面相觑，最后向他行礼问候而已。 “哼。” 查尼得意极了。 “说说我们要去哪，希林洛斯？” “兄弟会的总部在帝国西南，那里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现在都是兄弟会的产业。我们当初也是从那里找到小丑的。” “那么，带路吧！” 三人策马扬鞭一路轻快小跑，中午的时分来到商业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他们缓步走进步行街拥挤的人群中，这里有各种商品的批发零售上铺，也聚集了大量游走的小贩，不难找到那种卖艺为生的人。 “哟，大哥！今天怎么来我这里玩啊？” 凯斯躲在商业街的入口处，假装是不经意间偶然巧遇，乐呵呵走上来和希林攀谈。 “嗯，我过来你这里看看。” 凯斯来得挺巧。其实希林也知道，他们从皇宫出来以后，遍布帝国各处的兄弟会成员就向凯斯这里汇报了，一路上的行踪他了如指掌。他穿戴好了才专门蹲在这等呢。 三人下马，希林热情地和凯斯拥抱。 “这两位都是皇家侍卫，这位是我的同僚查尼，这一位是另一支队伍的，艾利安，他是我的剑术老师。” “哟，你们好！” 凯斯热情地打招呼，查尼傲慢地审视他一番，艾利安则什么都没表示。 “哈，大驾光临，想看点什么啊？” 小弟帮他们牵马，凯斯亲自带领他们在商业街里走动。 “这边请，这一家也是我们兄弟会的产业，三角街饭店。在专属包间用餐，可以从窗口看到整个商业街的繁荣景象。” 走了这么久查尼确实饿坏了，他很乐意喘口气。 要说凯斯这个人，圆滑世故，特别会察言观色。第一眼看到“侍卫”查尼的时候，就注意到希林对他非常照顾。 大哥怎么做，小弟就有样学样照做。凯斯特地询问了查尼都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给他摆了一桌丰盛的佳肴。 希林和艾利安左右陪同，凯斯坐在希林身边。查尼优雅地用餐，希林和艾利安则没有碰任何食物。艾利安甚至没有摘下头盔，保持着全副武装的状态。 “欸，这位朋友……” “没关系，他不需要。” 凯斯听了若有所思，并没多问。 “大哥，还没问你百忙中亲自过来，是有什么事呢！” “哦，是这样。凯斯，关于黑市上买卖的商品，你会有所耳闻吗？” “黑市？” “比如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大量皇宫内的宝物被出售？” “这个……并没有听说过任何特别的宝物……怎么，皇宫那边有东西丢了？” “是的。宫廷内接连有些珠宝失窃，又查找不到线索，所以我想找你问问，或许你比较懂。” “哎呀，大哥……” 凯斯有些为难，“我并不是做这种生意的人。但据我所知，如果是不太值钱的珠宝，可能已经被黑市上的商人重新组合改头换面了，不太可能打听到什么消息。” “嗯，这样啊……” “那么特别值钱的，价值连城的那种东西，有人出手的话会有消息吗？” “欸。什么东西那么好啊？” “有一颗叫做血瘤玛瑙的宝石被盗了，那是一颗非常非常大的红色宝石，据说是独一无二的，从前朝至今都没有被切割加工。” “没听说过。”凯斯坦言。 “但我帮你打听打听吧。” “多谢。” 查尼美餐一顿，凯斯又为他安排了最高档的住处。众人坐在露台上看着风景说笑，凯斯是个话匣子，他知道各种稀奇古怪的八卦，把查尼哄得笑哈哈的。 希林则腾出手来注意街上的情况，他反复看着人群寻找那个奇怪的小丑。 …… “找到了，在那里！” 远处的街角，小丑正骑着独轮车逗一群小孩。他的身型和装束都有一些变化，希林也在猜测遇到的是不是“那个”小丑。 “嘿，大哥，怎么了？” “那个小丑，就是当日去皇宫表演节目的家伙吗？” “那个家伙啊——说起来我也一肚子气。怎么，是他偷盗了皇宫里的东西？” “我没有证据，但我怀疑是的。” 希林仔细看小丑抛苹果的手，他记的安塞尔击伤的是左手，而那个小丑的双手看起来灵活自如，不像是受过伤的样子 “噢……那个家伙啊，真的是很麻烦的人！” 凯斯把当日去掩埋小丑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希林，当然，这时候人多嘴杂他没说全部，只是说了有关的部分。 “他没有死，尸体不见了。似乎他只要躲在不见光的密闭容器里就能逃走。再回来的时候还把我们兄弟的钱给偷了！” 这么一说，希林更加怀疑小丑了。 “他经常出没这条街，会不会也住在这附近？” “有可能。但他行踪比较诡异，兄弟会里没人和他熟识。我们得亲自找找。” 希林和凯斯当即决定去蹲小丑的去向。查尼也嚷嚷要去，但事实证明他已经累了，不适合这种辛苦的工作。 二人又是一番交涉，最后王子勉强同意留在酒店等他们，“但找到小丑的住处以后，要带我去看热闹。不带我去你以后别想回皇宫了！” 查尼竟然还扬言威胁，真受不了这家伙！ 第695章 仓库疑踪 为了追查那个小丑，希林在商业街的拐角处蹲守到深夜，凯斯另外喊了一些兄弟帮忙，合伙盯梢。 凯斯似乎是有什么心事要和希林说，但希林记着救安塞尔，没心情聊别的。 “下次吧，今天真的不想闲聊。” 广场上所有人都散尽了以后，小丑独自玩乐一阵才落寞地收场。 这个小丑与众不同，他并不卸妆，永远都是这张涂满油彩的脸。哪怕没有观众的时候，他的行为举止也颇为夸张。 跟踪他徒步走回了住处，是一处仓库上的阁楼，看这里破败的样子肯定很便宜的。小丑却独自表演得好像是回到了皇宫一样。 他总是在对着空气致意，害得希林还以为自己行踪败漏了。暗中观察一阵，小丑的确是爬上阁楼睡觉了。 “这地方有几个出入口？全都安排人盯死。我上去看看。” 凯斯率领的兄弟们陆续从黑暗里走出来，遵照“大哥”的吩咐将破败仓库团团围住。 “就这个地方啊？害我等了那么久！” “查尼！你什么时候跟来的！” 希林正要行动，没想到王子殿下竟然大咧咧地来了。 “我跟他们随便什么人打听一下就知道咯！你们都聚在这了，怎么能少了我呢？” 吸血鬼骑士艾利安跟在查你身边，看来他根本没有阻拦过。在艾利安的眼里，应该只有“严格地执行命令”，根本不会在乎查尼自身的安危吧！ “殿下，别的地方也就算了，那个小丑行踪诡异，接近他真的不安全！” “哼，你答应了带我一起来的，竟然说话不算数，太不仗义了。” 查你执意要跟随，凯斯算是看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说大不了所有人一起上去搜查，兄弟会这么多人足够保障“殿下”的安危。众人这才大举突入，要将整个仓库彻查。 推开门，底层的库房非常宽敞。有堆积如山的柜子、大木箱和雕塑。有的铺了苫布，更多的就是扔在那里吃灰。满地全是杂物没有路，一脚迈进去，勉强有个落脚的位置。 “他要是藏点东西在这里，可有的找了。”凯斯抱怨道。 下面扔给兄弟会的人，希林带头爬上梯子，那上面是小丑入睡的阁楼。那玩意就像个大柜子，外面拉了条帘子，里面是个单人铺位，帝国最便宜的那种住处。 希林用不着蜡烛，在没有窗的暗室里也看得清楚。他抽出剑轻轻挑开帘子，里面有一副铺盖，一个枕头。但没有人影。 “真奇怪。这家伙每天表演的内容五花八门，自己身边怎么一件道具都没有？” 正在疑惑之际，底层一个衣柜的门打开来，小丑回来了。他撑着蜡烛往周围一望，惊呼道：“妈耶，都什么人啊！” 再想跑，守在不远处的凯斯一把拽住小丑，死死抱住不给他逃跑的机会。 希林从高处跳下来，踩着杂物跳到小丑面前，微微低头俯视，“我有事找你，来聊聊吧。” “聊聊……”小丑先是浮夸地发抖，突然又跳起来尖叫：“谁要跟你聊！” 说罢丢下蜡烛，一转身钻进背后的书桌下。 希林追上去再打开书桌下的小柜门，里面早已空无一物，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有什么暗道机关吗？”艾利安举着剑仔细搜查书桌，真的就是个家具，有几个抽屉而已。 “你们一大群人带着刀进来，来找我谈什么事？” 小丑的声音突然又从阁楼的床铺里传来。 “原来他自己并不需要在仓库攀爬，难怪那个破梯子摇摇欲坠的。”希林亲眼目睹这一幕，仍然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大哥，这是一种穿行的异术，自由地在一些空间里穿梭来往，能人所不能。” “哦？” “我专门跟人打听过了，这一路奇怪的人，就叫做‘异人’。看起来与常人没有差别，却天生具备一些奇奇怪怪的本事。具体还什么不一定。” “哟，你倒是打听得挺全的。” “那是，你一直没给我机会说嘛。”凯斯指着小丑的阁楼，“不管哪种本事啊，都有固定的规律，而且都会有办法破解，绝非天下无敌。” 凯斯知道的似乎不止这些，他还想聊别的。 “大哥，异人是好东西！据说帝国创立之初，查士尼斯大帝手下就有七十二异人，他们各怀神通，齐心合力帮助他打天下……” “行了、行了，别扯那么远。先跟我说他的异术该怎么破解？” “嘿嘿！” 这么多人围剿，小丑也不知道害怕，还冷不防地冒出来挑衅。 “往哪跑啊，你——！” 希林一把揪住小丑的帽子。 “哎哎、哎哟——！” 小丑急忙钻回去，帽子也不要了。希林手上空攥了一只带铃铛的帽子。箱子里面依旧啥都没有。空的。小丑的鞋尖上也有铃铛，他在房间里乱窜，到处都是笑声和铃铛声。 “嘿嘿——哈哈——” 小丑的声音又从艾利安身后传来，艾利安可不管，一剑砸过去，剑刃落在硬木的五斗橱上，一扇小门咣啷啷地掉下来，但小丑快了一步，已经没影了。又回到了阁楼上面。 “他必须在密闭的空间里来回乱窜，像变魔术一样。门开着不行的。咱们把这里所有带门的地方都打开，让他没法来回跑！只给他剩下阁楼上的空间，就能把他逮住了。” 在凯斯的指挥下，兄弟会的帮手们立即照办。他们把仓库里所有犄角旮旯的小门全都打开，放眼一望这仓库也不算大，就四五百号杂物吧…… 众人逐个检查尘封的柜子、箱子、苫布遮盖的雕塑。 突然，一阵狂笑的声音充满仓库，所有的门都在剧烈震动、来回开阖。 “哎呀妈呀，杀人啦——” 一个疯疯癫癫的小丑从角落窜出来，一转眼跑去另一处。 “不对啊，这分明不是同一个人。不然他的帽子从哪来的？” 希林手里还攥着带铃铛的破帽子。 大家也都注意到了，方才逃窜的小丑特别肥，比原来那个高大得多，钻柜子的时候屁股都卡在门外。但两个小丑的衣着跟油彩都一样。 兄弟会的几个人悄悄议论着，说这么多小丑究竟怎么“变出来”的…… 伴随一声巨响，仓库里上百个柜子、箱子的门突然同时开阖，有二十几个打扮一模一样的小丑同时窜出来，叽叽喳喳满地乱跑。这下众人更不知所措了。 希林的眼神好，在乱窜的人影中他发现了一个人手肿了。肿得像个馒头，一看就伤得不轻。 “那个！偷圣体的珠宝的是那个！” 众小丑大惊失色，尖叫着乱撞。他们的声音过于刺耳，谁都受不了。众人捂着耳朵的一小会儿功夫，他们竟然各自找到一处藏身的地方，一口气全都消失在仓库里。仓库一下子变得寂静，大家都看傻了。 “他们好像并不怕你的办法……” “哎呀，是啊。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他靠着这些柜子什么的，是不是还可以去别的地方？要不我也钻进去看看……” “哎呀，大哥，你等一下！如果你非要钻进去的话，容我先和你讲一件事情好么！” 凯斯又要讲什么？希林完全没兴趣听啊！ 倒是翻箱倒柜的过程中，兄弟会的帮手们有了一些发现。 “大哥，这里有一条金项链！”“这里有个发夹。”“这里有一张手帕！” 有些东西非常奢侈，明显是富贵人家用的。也有些东西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 “这里有个菠萝，已经烂了……” “这里还有个皇家徽记的扫把。” 先不管三七二十一，众人将看起来可疑的东西都交到凯斯手上，不多时凑了满满一袋子。 “这些东西我明天带回皇宫交给管家核对。看起来应该都是赃物。让我再去他睡觉的小阁楼里看看，说不定他把贵重的物品藏在身边了。” 希林又爬回到阁楼上，仔细挑开小丑的被褥。那些臭哄哄的被子里面，果然有一块碎片引起了希林的注意。 “这块碎片，看起来像是奢侈的东方瓷器上掉落下来的。如果我没有记错，当夜在小礼堂，圣体的身边是有一个漂亮的瓷器花瓶的，或许在争斗的时候掉落了这块碎片……” 小心地收好碎片。希林大概是爬得太深入了，小隔间的门吱哟哟自己关上了。 砰！ “欸！” 四下突然一片漆黑，连吸血鬼的眼睛都看不到一丁点光。 “糟了，一旦关上门，我是不是也陷入到他穿行的空间里面了？这样的话……虽然不知道会通向哪里，但我岂不是还有机会能抓住他？” 这么一想，希林还挺乐观的。他急忙四下摸索寻找出口。 第696章 小丑的分身 轻轻一推，希林找到一处新的门。有光线照射进来，外面不是深夜，但也算不上大白天，是个阴郁的天气，到处灰蒙蒙的。 小丑正蹲在门口打哈哈，完全没有料到希林会出现在身后。 “往哪跑！” 再也不犹豫了，希林冲上去按住小丑，把他结结实实地拿住。 这个小丑，比宫廷表演的那个略瘦长一些，长得肯定有哪里不一样。但是这种身份卑微的人，又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调包了也没人会注意。 小丑吓得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咯哒咯哒地。 “看你右手上的伤，分明就是钝器击打造成的，和我记忆里吻合。凭空从水罐里冒出来的那只手应该就是你的，是你拿走了教堂的那些东西！” 小丑只是哭闹没有讲话。 希林赶紧掏绳子出来捆住小丑的双手。为了以防万一，又搜查了小丑全身。这人无非是穿了件花里胡哨的臭衣服，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带。 小丑腰上倒是有个口袋，看上去是空的，摸起来却很深。希林手伸进去翻出一朵野花，再翻是条手绢，往外一拽，这手绢有点长，竟然是连着的一串二十余条。 “妈的，有完没完！” 貌美的少年也气得飙脏话。希林扯下那个口袋翻个底朝天，里面瞬间什么都没有了。 希林疑惑地扣上袋子。放手的时候又觉得不对，里面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他又打开袋子往地上一倒，哗啦啦洒了一地的玻璃珠子。 “哼！” 希林气得将口袋仍在地上。 “你偷了教堂的珠宝？”他拎起小丑的衣领。 “咿呀呀，好可怕。” 小丑两个眼珠朝不同的方向转，嘴里胡言乱语的。看他这样有些疯疯癫癫的，不太能正常地交流。 “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希林掌握的可不仅仅是“读心术”那么简单，他额头靠向小丑。 “在哪……？” 嘴里叨念着问题，希林搜寻起小丑的思绪。 “粉色的，黏糊糊，蓝色的，哗啦啦。金的银的，一团一团。”小丑呆呆地回答。 “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这人根本就是个疯子！” 希林气急败坏地抓着小丑不放，如果不能从小丑身上找到合适的线索，又该怎么救安塞尔呢？刚才找到的都是些不太值钱的小玩意，如果不能把那块特别大的宝石找回来，教堂的人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哟，这什么地方啊？” 王子笑呵呵地从那扇门里走出来。 “喂，你！” “哈，那么久没有一点声音，我进来看看。哦，小阁楼的门一关，竟然还别有洞天啊！” 查尼好奇地四处望，他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放眼一望，远处有一座异常高耸的山，上面似乎还有人工雕凿的痕迹，像是个巨型碉堡。 身处的地方四面皆是壮阔的自然风光，类似于荒芜的戈壁，没有一丁点草木，满地碎石、远处尽是鬼斧神工一般的高山。 而他们走出来的地方是个石头缝，装了一扇门，巧妙地隐藏起来。 艾利安寸步不离地跟随着查尼。他也第一次看到这种地方，困惑地四下张望。再等一会，凯斯也钻进来了。 “哎呀，我们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 “怎么，你来过？” “嗯，是啊！上次也是钻了小丑的箱子过来的。这地方啊，应该是他老巢！” 希林没空听凯斯闲聊，先拿绳子把小丑捆了个结实。 “我们把这个小丑带回去，还有那些搜查到的赃物，也一起交给教宗阁下辨认，看看有没有属于教堂的。我们走吧！” 希林急着离开，查尼却注意到了什么，喊大家来看。 “？” 顺着王子的目光朝山涧下面看，希林吓了一跳。 “尸体？全都是、小丑的尸体！” 那下面堆满了高度风化、只剩白骨的尸体，也有少量新鲜的，其中一个死亡时间最接近，明显看到他肚子上还有刺穿的伤口，希林清楚地记得自己怎么杀死的小丑。 “哎哟哟，就是那个！我说小丑怎么死了又活了，原来根本就没有复活啊！”凯斯也指着那具尸体，一眼认出来了。 再看其他高度风化的尸骸，身上都有类似的小丑服饰，他们全都是小丑。论数量没准有上百个，大家并不知道这山涧有多深，那下面还堆积了多少。 “底下那些挺有年头的了，这家伙干了多少坏事啊？”凯斯啧啧地说。 “谁知道！” 查尼好奇地发问，“这些全都是小丑，这个也是小丑？” “嗯，是啊。搞不好还有更多没逮住的。” “他们全都是‘一个’小丑吗？” “你什么意思？” “他们共享了同一个灵魂吗？只用一个脑子来思考。这些全都是小丑的一部分。死掉的被丢弃，或许他们还会抓新的回来，只要保持群体不死，‘小丑’就可以永生不死了。” 希林对这段异想天开表示叹服，“亏你想得出来。” 查尼得意地笑了笑。 笑着笑着，查尼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知为什么鼻血稀里哗啦地淌下来，根本止不住。查尼发现自己血流不止的时候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天呐！” 查尼晕晕地往后栽倒，希林撇下小丑急忙去扶他。就看到王子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糟了，这个地方距离人类生存的世界太远，查尼的身体支撑不下去了！” 希林这才想起来，凯斯和自己一样，穿行于往生的世界也能毫发无伤。但对于其他的普通人来说会比较麻烦，有的人会癫狂，有的人就直接死了。 “我们立即回去！” 匆匆忙忙折回人间，查尼的气色才有所好转。希林惊出一身冷汗，只觉得脑袋发麻。 “为了救安塞尔才追查了那么远，可别因为救他再把王子的命给搭上！” 众人帮忙把查尼运到开阔的地方。外面已经接近清晨，清凉的微风拂面，查尼才微微睁开眼睛。 “怎么了？我昏过去了？” “我们不知不觉到了往生者的世界，那里不适合活着人。我们现在立即送你返回皇宫，你需要休息。” “哼。”查尼很不高兴，揪着希林的衣角不放。 “怎么了？” “你关心我？出于我是你朋友，还是出于我是王子？” “你！” “你为了救那个粗鄙的朋友根本不顾性命。但是对我，你只是不希望我出什么状况给自己惹麻烦罢了。” “殿下，你都快没命了还有心思想这些玩意！” “你承认吗？” “我现在没心情想这些！” 慌乱之际，希林突然发现带回来的小丑已经死了。脖子上被剌开一刀，悄无声息地毙命。有人杀人灭口！ “该死！没把小丑全都抓住，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凯斯，这个仓库麻烦你们封锁起来，我安顿好王子殿下再从这里继续找线索。” “现在我需要你帮忙弄一辆舒适的马车，送殿下返回皇宫。这些事全都仰仗了，还是你这个人办事靠谱。” 凯斯一听双眼放光。 “大哥，前面那句话能再说一次吗！” “封锁仓库？” “后面一句。” “叫一辆马车。” “不，最后那句。” 希林一阵困惑，刚才脑子里乱乱的，说了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话吗？ “我说你这个人办事靠谱？” “对，就是这句！”凯斯欢呼雀跃，“哈哈，今天终于得到了大哥的肯定！” “哎呀，你这个人确实是得力助手，任何人结识了你都是一大幸事。但是我真的有必要当你们的大哥吗？我不懂兄弟会那些产业，也着实没有兴趣啊。” “你不用当他们的大哥，当我一个人的大哥就行啦！要是哪天我死了，去了往生的世界里，还要承蒙你照应呢！” “说的什么玩意！” 第697章 洗清冤屈 多亏凯斯的帮助，希林及时地送王子返回皇宫。对外只是宣称王子突然生病而已。御医并没有从他身上检查出任何毛病。查尼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心情不好，外出冒险的企图竟然因为自身健康的缘故被打断，只好拿希林撒无名火了。 “殿下，这个世界很大。有些区域超越了人类生命的极限，就没有办法探索了。” “超越我的生命极限，但是没有超越你的，是吧？” …… “不公平！凭什么你可以！” “这种事谈不上什么公平，并非上天的恩赐，与其说是天赋不如说是诅咒。” “呵，如果没有这种诅咒，也许你现在已经是荒原上的无名骸骨了！又是什么力量送你来到我面前，住在皇宫里享受荣华富贵？” 查尼说的没错，希林不想承认罢了。 “王子殿下，以你的身体状况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靠近那个地方了。但是我可以为了你去探索那里。如果可以再带一些纪念品回来。毕竟，你是君，我是臣，不需要你亲自上阵，好吗？” “马屁精。” 虽然是拍马屁，查尼倒是被三言两语哄开心了。 “你想请假去教堂，对吗？全都写在脸上，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找回来的这些珠宝我又不识货，只能让那个胖子主教自己辨认。顺便把真凶交给他，让他不要为难弗拉维大人。我担心追查那个小丑不是三五天能有结果的事情，那个世界分明还有别人居住的迹象。” “希林洛斯，所谓‘往生的世界’，是每个人死后都会去的地方吗？”查尼的口气突然沉下来，凝重地看着希林。 “这是误会，我一直没有机会解释。其实那个地方是一个废弃的世界，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遗弃了许多古代生命的残骸。有些人不凑巧死在里面，无人过问罢了。并不是每个人死后都会去的。” 听了这话，查尼的脸上浮现出巨大的落寞。 “那么我死了以后，会去哪里呢？” “恐怕……并不会去任何地方。人死以后，灵魂消散，肉体瓦解，最终化为尘埃。” “哼，你讨论生死大事的时候就忘记拍马屁了。” 查尼似乎一口气想了很多事情，又不高兴讲出来。 “去吧，反正现在没有皇后管着，老舅又卧床不起，随便怎么折腾都没事。哼哼。但是别忘了你答应的事情，给我弄点好玩的纪念品回来。” “多谢殿下。” 辞别了查尼，希林一分钟都没有停下来直奔帝国大教堂，紧急求见教宗哀穆勒阁下，把小丑的尸体带给他们检查。 “阁下请看，这个小丑就是我抓到的人犯，他手背上的伤，与安塞尔描述的一致，是钝器击伤，伤口的形状也吻合，的确是这只手偷盗了教堂的珠宝。” 哀穆勒扶额听完，连连摇头。 “说的像是你亲眼看见了一样的！” 为了调查国宝的下落，哀穆勒不得已推迟了自己继任的典礼。教堂方面对于失窃物品的去向毫无头绪，随着时间的推移，长老会只会更加怀疑他的领导能力跟运气。毕竟谁都不喜欢一个触霉头的教宗。 “这个贼很特殊，他是一个天生具备特异能力的‘异人’，可以穿行于两处完全不联通的空间，就像变魔术一样。他平日里靠小丑表演维持生计，偷盗的目的或许不是单纯的牟利，更多是出于疯癫的好奇。” 希林把大家找到的那些零碎物品全都呈给哀穆勒看。 “请各位长老看一下，这里面有教堂遗失的珠宝吗？” 几个老人家凑上来，乍一看的确有几个眼熟的物件。 “这个，这个像是圣体衣袖位置的一块宝石。” “阁下，请允许我们拿目册核对，这里面的确可能有一些赃物。” “如果有，就证明我追查的方向没错了！请阁下再宽限我一些时间，我需要在他出没的更大范围里搜查！” 欢喜之余，哀穆勒仍旧无法释怀。 “只是……那无价的国宝，你究竟有没有找到啊……？” 希林急忙回答说：“我已经有头绪了，稍后会立即前往，继续寻找！” 哀穆勒听了才稍微有些盼头。 “好、好，你务必要仔细搜查，千万给我找回来。” 哀穆勒想要谢客了，希林还有事情没说完。 “教宗阁下，有一件事我得和你说清楚。” “什么？” “弗拉维大人、以及他随行的仆人，全都是无辜的。” “你说弗拉维和他手底下的小流氓？他纵容仆从，私自潜入小礼堂亵渎圣体，怎么会无辜！” 希林被呛得愣了一下，很快又想出反驳的说辞。 “如果没有他们碰巧目睹了现场，又击伤真正的盗贼，我们现在也不可能快速地锁定人犯。从这个角度来讲，他还有功呢！” “哼！” “请务必保障我朋友的生活需求，不要为难他们。我不晓得这个国宝到底宝在哪里，看起来挺丑的。但朋友对我而言是无价的。如果我的朋友们出了什么意外，任何国宝的价值都不足以相提并论！” 这么一说哀穆勒态度马上变好了。 “行行行，我知道你的朋友是无辜的，我一定给他好吃好喝。” 当然他也不忘互相威胁。 “你可要早点回来，我们都在教堂静候你的佳音。” “嗯。” 重新整备了行装，希林和艾利安一同返回到小丑的阁楼。这次做了完全的准备，他打算要和那怪物决一死战。但推开门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希林又看愣了。 “凯斯？” “嘿，大哥！我们正谈论你呢！” “和小丑？” 只见凯斯蹲在往生界的碎石上，正和一个小丑谈笑风生。这个小丑又和前面见到的几个完全不同，他好像是清醒的，能够和人交谈。乐呵呵地挽起袖子蹲着，感觉是刚下班一样。 他讲话的口气中有些不太稳定的精神气质，随时会病态发作一样的。 “年轻的吸血鬼。” 他每讲一句话都晃来晃去，一点也不老实。一见到希林，还是忍不住凑近了看看。 “久仰大名。”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小丑。” 希林当场就逮住他，但是一用力气，这个人就萎靡下去，又变得疯疯癫癫的。而不远处另一扇门打开，又一个小丑冒出来讲话。 “人们并没有给我一个名字，他们只是喊我——小、丑。” 这个小丑画的妆容一样，穿得也没有差别，但分明更年轻一点，讲话的声音也略微细腻一些。他完全接着前面的话茬，根本没有换过人一样。 “我大概猜出来你们是怎么回事了。” 希林按住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丑，又和这样意识清醒的继续说话。 “这几个小丑意识可以互相切换。但这众多傀儡中，有意识的才是‘你’，失去意识就是个胡言乱语的傻瓜，对么？” “没错，正是这样。” 小丑突然由笑变哭哀求起来。 “求求你不要再伤害我的傀儡啦！那个手被你们打残废的家伙就算了，反正也不再适合表演；不要再对这个下毒手，你根本不知道制作一个小丑傀儡有多麻烦！” “难道这些都是用正常人‘制作’出来的不成？” 希林根本不想听，凯斯却站出来说。 “嘿，大哥，听我说！我认识这个家伙，上次跟着他来到这里，还见到了他们的领主。” 希林眉头一皱，“什么领主？怎么，你还藏了这么大的事情没讲！” “我一直要讲，但你没给我机会啊！” “现在说也来得及，你说吧。” “呐，还是让他自己说吧。”凯斯拍拍小丑的肩膀。小丑立即破涕为笑，咧着嘴，好像从来没有伤心过一样。 “我是——七十二异人之一。” 这词儿希林在哪听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就是我说的，辅佐帝国的创立者、查士尼斯大帝上位的七十二个异人啊！他们各怀本领，是能够建功立业的能人啊！” 噢，难怪。当时情况紧急希林并没有仔细听这些话。 “创立帝国的查士尼斯大帝啊，那不是两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么？” 一想到这，希林又看看远处山涧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废品”，好像明白了什么。 “召集异人辅佐自己，就可以成就帝王之路呢！大哥，和这家伙交个朋友准没错。我本来打算介绍你们认识的。” “我又没兴趣成就什么帝王之路！” “你现在没兴趣也无妨，但他很有用，万一还有别的用处呢！他现在只是很怀念侍奉宫廷的日子，想要回到曾经生活的地方。大哥，你一定有什么办法让他进去。” “他在求我帮忙？这一点也不像恳求的口气。他甚至还害了我的朋友，不晓得要怎么才能补偿！” “教堂发生的那些事，纯属意外。你的朋友都是不慎被卷进来的，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救出来！”凯斯急切地说，“大哥，只要你能帮助这个家伙，他就会死心塌地跟着你，为你所用了！” 小丑比划着贴近希林，“原本，我不仅想要结识你，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礼物？” 小丑翻了翻口袋，掏出一朵野花。 “不把我惹火了你们誓不罢休啊！” “息怒、息怒。我用那块肉嘟嘟的宝石换了一件漂亮的铠甲，也是稀世珍宝。现在还没完工，但我可以带你去看！” “肉嘟嘟的宝石？就是你从教堂里盗走的血瘤玛瑙？赶紧交出来我就谢谢你们全家了。用不着你费力送我什么礼物。” “不行不行，拿不回来了！肉嘟嘟的宝石我已经送去交换了……送去那个地方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啊！” “你到底在说什么？” “嘘——沉默的集市。” 又是个没听说过的地方。 “在地界边缘的边缘，还有一片浓密的树林。在那里，所有人必须沉默。” “我们拿到什么东西都会放在那。再寻找一件自己认为价值相等东西带走。但不能太贪心，如果引起了那个的注意——” 小丑手指着天上。 “就会招致危险。”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带我去，我要把教堂遗失的国宝找回来。否则一切免谈。别说我不引荐你进皇宫，我现在就把你的分身一个个抓住宰了，看你以后还怎么乱窜！” “别。” 小丑服软了。他愿意带希林过去。 “反正我不敢碰。只要你本事够大，可以自己想办法拿回来吧。” 第698章 沉默森林 丢下疯疯癫癫的小丑，意识清醒的那个带路。凯斯、艾利安紧随着希林前往所谓“沉默的集市”。 不晓得这次又搞什么名堂，小丑没有使用任何穿行的鬼把戏，众人徒步而行，一口气走了几乎一整天的路程。凯斯是真的吃不消了，几乎要累死在这鬼地方。 “可怜的孩子，又渴又饿，累坏了。给，吃点东西吧。” 小丑哭唧唧地从口袋里翻出一颗菠萝。 “啊哈，大家看到那片黑压压的树林了嘛！” 通天石塔之外更远处，有一片山谷一样的区域。微风吹过，里面有毛茸茸的东西此起彼伏，原来都是树木。 “咦，这里不是应该没有任何生命才对吗？” “不，我们就快要回到乐园啦！” “乐园？” 再往小丑手指的方向看，依稀可见灯光和建筑物。希林想起来了，有一种说法，将人类生活的世界比作“乐园”，小丑的意思是这样徒步就走回人间了。 “原来所谓的往生世界跟人类的世界，是可以徒步往返的！” “那是自然，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类的乐园啊——”耳畔有恶魔的低语。 越发靠近人类居住的地方，两个恶魔的话就越多。显然它们都不太喜欢往生的世界。 希林啧啧称奇，又禁不住去想自己以前走过的那些地方都通向哪里。 “你的仆人说，你曾经数次往返于乐园的两处世界？” 真奇怪，小丑看起来明明是个疯子，竟然还会私底下打探希林的事情。 “嗯，是啊。以前我也说不清是怎么沉下去的，也说不清是怎么走回来的。都是运气好，碰巧遇到巫师打开法阵，把我送回来的。” “你会开启法阵吗？” 希林摇摇头。 “凭空开启法阵需要特异的能力，这样的异人世间根本没有几个。我们现在也没人会，都是使用一些前人留下的法阵，注入一点动力而已。” “这样啊……” “法阵不是必须的。如果不用法阵，单纯靠走路，也可以从人间一直走到无尽地狱。” “什么？！” “上古的时候，三界原本条条大路想通，都是可以走的。” 小丑一边来回跳舞一边说。 “后来全部的通道都被天使封死，变成现在这样不相通的状态。后来有个天使打通了一条，可惜他死了，没人知道路在哪。” “我们现在走的，不就是联通乐园和往生的路吗……？” “这条路可以从我的老家走到沉默的集市。那个太神圣，我不能在它面前卖弄小把戏。” “更远的路我就不知道了。往生世界很大，又没有地图。你一直走一直走，也不晓得会走到哪里去。” “在那么广阔的世界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即便是吸血鬼也会被困死吧？哈哈！” 再往前，小丑就不走了。 “年轻的吸血鬼，这条路继续走就通往沉默森林。再往前我不敢走了，给‘那个’交换的东西决不能索要回来。你自己想办法抢夺吧。” “欸？” 小丑还拉上凯斯一起离开。 “我们去世界边缘的集市上等着，你活着回来以后我们再去看定制的铠甲。” 凯斯当然高兴，他可没本事和怪物拼命，这种事情最好靠边站。 “大哥你保重，我们就此别过，稍后再叙。” “喂，你们……诶，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血瘤玛瑙放在哪里了！” “树林深处，一棵古树下。但如果那里已经没有了，就说明是被那个拿走了。那样就真的不能索要回来了……” “你给我说清楚，‘那个’到底是什么！” “嘘——”小丑怕极了，“你们千万别说话。沉默的森林里，谁也不能讲话，否则声音就会被夺走！” 小丑说完撒腿就跑，再找连个人影也没有了。 “胆小鬼！究竟有什么好怕的！” 说来奇怪，万事通至今仍旧唤不出来。希林基本已经死心了，就当这仆人是真的死了吧。 他和艾利安二人朝森林深处走。四处望一望，光线还算充足。森林里温热潮湿，有浓重的雾气缭绕。 越走，雾就越浓。几乎看不到更远的地方。 “嘿——！”希林试着朝森林深处大喊。 从浓雾里面，不断有完全相同的回声反射回来。 “将一两句话也不会怎么样嘛。”希林吐槽说。 “切，往生界我去过的地方多了，我可是连地狱都见过……” 话虽这么说，希林还是抽出长剑扛在肩膀上。他有点慌，不知该如何描述这种感受。 森林里满地都是奇怪的物件，五花八门，简直像个大地摊。光是他看见的，就有衣裳裙子、日用器皿，也有没见过的巨大机械…… 有的物品非常新，还闪着光；有的物品已经非常陈旧了，树木从物品的缝隙中生出来，甚至撑破物品。 “留下一件东西，再拿走一件东西……全凭自觉？这地方的人都这么守规矩，没人偷吗？”希林觉得不可思议。 差不多走到最暗无天日的森林深处了，二人停下脚步。 “艾利安你看，那棵树样子跟别的都不一样，一看就非常老。应该是小丑说的古树吧！” 那是一颗扭曲的乳香树。蜿蜒曲折的树干像一张尖叫的脸。树冠上许多羽毛一样细碎的叶子。 “和巨型的树干比起来，那几片叶子好像老头儿秃脑袋上的几根毛。怎么，一棵树老了以后也这副德行吗？” 检视树下，有大量杂乱的物品，堆积得跟巫祝的祭坛一样。有个东西显然是小丑的口味——一颗已经腐烂的菠萝。 一眼就能看到小丑盛装玛瑙用的破布袋子，用剑挑起来而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没了？这玩意还能去哪？”二人面面相觑。 他们又翻找了周围所有的地方。根本没有。 希林急了，绕着乳香树大喊： “喂，你把血瘤玛瑙藏在哪里了——！” 喊了一会，一个人都没有。希林挥着剑随手乱砍。他心绪烦乱，恶魔又都躲起来不敢讲话，连个能闻讯的人都没有。 “这里分明没有人，你一直喊什么？”艾利安着实不解。 “你……没感觉到吗……？” 虽说眼前没有旁人，但希林却有清晰的直觉。从他们一脚踏进这树林以后，他就能感受到另一个意识体的存在。感觉有一只巨大的眼睛，穿透云雾盯着他们。 他抬头看云雾顶端，阳光被遮蔽，视线内都是乌云。几次四顾，云雾中分明没有谁的身影啊…… “你是谁——！？” 希林对着云层大喊。 有风涌动起来。云雾开始流动、逐渐卷曲形成空洞。一柱幽光从黑洞的尽头投射出来，落在二人身上。 再抬头看黑洞的中心，有一只疲倦的眼珠缓缓睁开。 “果然！我就知道……” 第699章 噤声的微风 “你是谁——！” 希林声嘶力竭地大喊。 树林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你是谁——”“你是——”“谁——” 小丑的警告他早当成耳旁风了，不大喊大叫怎么能引“它”出来呢？ 希林甚至丢了一块石头。可惜飞得不够高，打不到那只眼球。 浓雾包裹着疲倦的眼球，翻滚的气流逐渐向上堆积，没看到别的肢体。大概只有雾气与那只眼睛是一体的。 希林挥舞长剑胡乱地横扫，剑刃轻易劈开浓雾，而雾气又很快融合在一起。无法击中任何敌人，怪物也没有疼痛的反应。 既然打不着它，希林就想着谩骂些难听的话激怒它。 哪知道一开口，一阵咕噜噜的气流就灌入口腔，好像有什么物质穿过了他的肉体，带走了生命中的某一部分。 “……” 竟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希林摸摸自己身上，没有受伤啊，说出来的话都去哪了？ 这时候，只听到森林中回荡着自己的话语，“没受伤啊……说出来的话……去哪了？去哪了？”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好像到处都是自己。 “这是什么鬼把戏？” 希林挠挠头四顾。再想说什么，喉咙彻底失去了声音。而破碎杂乱的话语飘散在风中逐渐变得微弱。 “它是可以夺取人类声音的怪物。” 艾利安低声说。他在皇宫的时候都很少讲话，难得出来的时候说两句。 这时，又见着那一阵风裹着浓云吹向他，气流灌进进铠甲的缝隙，又从他身后的缝隙涌出来。 艾利安拼命地点头摇头，就只剩下铠甲摩擦的咯吱声了。 “哈哈，你的声音也被吹走了！” “走了……”“走了……” 一开始希林还觉得好笑，指着艾利安笑了两声。渐渐地，二人的话语都飘散在风里。 更可恨的是，随着一直不停地思考，脑子里的声音也逐渐飘出去了。微风不时送来二人的所思所想，混杂在一起。更可恨的是，思绪的时间和方位都错乱了。 “别大喊啊！小丑警告过的！”——这是刚刚走进树林时说的。 “你还笑话我，看看你自己！”——这是刚刚说的。 “希林！” 希林猛然回头，以为艾利安有什么急事，结果背后也只是一阵风。 “哎呀，这……” 希林心里的语言也被夺走了，没办法清楚地和自己说话，就逐渐没办法思考。他越来越糊涂。 “刚才要干嘛来着的……” 又来了一阵风打散了前面的气流，风中的思绪变得更加混乱，只剩下一个个单词和音节。 希林无奈地一摊手。艾利安跟着摇头——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清晰表达出来的内容。 希林又翻翻白眼。 再要骂什么，微风裹着他们的话语吹向更远的树林深处，甚至自己也听不到了。 “该死的小丑。” “他应该跟我说清楚后果……” 风继续吹着。心头冒上来的话又被吹走。 希林举头看看空中的眼球，估摸着距离有点远，自己的弓箭勉强够得着。试试总比傻站着强，哪怕能沾上它一点点也可以。 他搭弓上箭。许久没有卖弄老本行，还挺激动的。 “我曾经打到过一次雪山上的苍鹰……” “不过那次也是运气好。” “碰巧苍鹰低飞被我撞上了。” 眯着眼睛估摸一阵，希林拉满了弓弦放箭。一只精巧的箭矢旋转着飞向高空，马上要碰到眼球了，一阵斜风突然吹出来，像是怪物伸了只手似的，一把捉住箭矢，将它吹落回地面。 希林犯难了，对方能随意控制风向，自己可没法随意控制箭矢啊！ 艾利安绕着怪物脚下的浓云走来走去，光顾着看头顶上，脚下被绊了一跤。原来枯叶中埋了一口铁锅，看来有些年头了。他的鞋甲踢在锅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希林注意到，那个怪物在听闻噪音的一瞬间，眼珠周围的浓云立即缩紧，就跟个人皱紧了眉头似的。 “哦？” 看来这怪物不大喜欢声音嘛……希林撇嘴一笑。 希林过去扶起艾利安，敲敲他的头盔，他拉开面罩，二人靠着表情沟通。希林一阵挤眉弄眼，用长剑轻轻敲击铁锅，又点着剑锋用力刮擦，一阵刺耳的声音传出来，他自己都听得浑身发麻。 那眼睛从下往上整个云团都在颤抖，而后愤怒地紧盯着他们。 “明白了？” 艾利安也会心一笑，当即明白了——怪物讨厌刺耳的声音。 艾利安笑嘻嘻伸伸手，双手的铁手套刮着铁锅底又来两下，声音何其刺耳，怪物浑身发毛，云层都要被冲散了。 “哈哈哈哈——” 微风中回荡着二人的笑声。 既然这样，二人更加来劲了。咯吱咯吱地挠锅底，放出一阵阵头皮发麻的声音。 天上那只眼睛更是难受得要命，剧烈翻滚起来，一团黑洞忽上忽下，来回打转。 它带起了一阵巨大的旋风，裹着密不透风的枯叶吹向二人。 这点风不算什么，就算刮着刀子过来，艾利安也稳稳地伏在地上，手里紧紧握着铁锅。狂风中一拳一拳敲击锅底，混乱而刺耳的声音随着气流飞向那只喜欢安静的眼球。 它感到更加痛苦了，时而忘记防御，直勾勾冲下来，用力吹散二人制造的噪音。 “嘿，好机会！” 这次怪物俯身冲下来，眼睛正对着希林。少年举起长剑，一跃而起击打旋风的正中心。 剑锋似乎撞到了某种流体的物质，有粘腻的感觉。再看它的眼球，表面有了一道伤痕。 希林还想攻击眼球就无从下手了，它带着浓云来回翻滚。突然，一道寒光切开光线，一柄长剑正好击中眼球的眸子。 “艾利安——！” 微风中回荡着少年又惊又喜的声音。那是艾利安的剑，多亏他沉稳一击，再棘手的怪物也轻松应对。 眼球剧烈地翻滚一阵之后，抽搐着落下来。艾利安冲上去把它切成两半。哗啦啦淌得到处都是胶质。 “这到底是什么？” 希林用力捏捏眼球的残骸。稍稍一用力就会碎裂。 整个眼球逐渐碎裂化为齑粉，散落满地的粘液，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浓云随着眼球的破裂而变得稀疏。 “死了吗？”“风都停了……” “可是我们的声音……”“怎么都没回来？” 没有风了。但他们的声音和思绪都没回来，破碎的语言回荡在很远处的树林。 第700章 流血古树 风中回荡着不安的思绪。 “怎么回事？” “为什么……” 二人面面相觑，连基本的交流都十分吃力。再把眼球击得如何粉碎，也唤不回自己的话语。 “完蛋了！” “不会一辈子都这样吧……” 森林里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希林气呼呼地挥剑乱砍。艾利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骑士团也规定了没事不许讲话。 说来奇怪，他总觉得还是有什么东西在盯着自己。一抬头，那个目光就消失。 低下头，还是觉得不对劲。 “……” 他倒是会那一招，佯装没事一样地，抽出剑看看倒影。欸，树枝上怎么还挂着一只眼球？ 眼球原本在偷偷盯着他，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再闭上眼睛就来不及了。 只见它羞怯地逐渐腾空而起，慢慢飞入云雾之中。希林这才注意到，原来沉默的森林上方还有许许多多大小不一的眼球，各自在既定的路线上巡航。它们发出的微光才是照亮这片区域的“月光”。 “唉！原来根本杀不干净啊！” 这回希林懒得招惹眼球了。只要声音不太大，它们似乎也不想凑上来死磕。 “但那颗宝石到底去哪了……” “风也吹不动那么大的石头……” 这倒是。宝石还没找到。希林低下头绕着古树来回走走。他注意到有些年头比较久远的贡品已经埋没在枯叶下面了。 “难道宝石也沉下去了？” 二人交换眼神后立即开挖。森林中的枯叶松软，随便怎么挖都可以。 的确有些宝石被树根吸附，越挖越深，不知不觉二人各自站在深坑里。 浓雾越发厚实，视线都不太好了。更加令人讨厌的是，各自的声音飞得太远，希林根本听不清艾利安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什么都……听不见……” 混乱的言语碎片偶尔从树叶的缝隙流下来。夜里的森林异常宁静，空气几乎凝滞，一点也不像个正常的地方。 艾利安十有八九是要建议希林别挖了。都快要把古树给挖出来了，这么大一片什么都没有。疏松的土质以下，尽是些类似于人类遗骸的玩意，越挖越多。 希林索性爬上来，艾利安拉了他一把。二人看着古树苦笑。 艾利安脸上变得惊讶，指着少年的大腿。 “怎么了？” “这是……血？” 昏暗的幽光下，希林摸摸制服。只看到自己腰间、还有裤子上一大片漆黑。抹了抹，黏糊糊的。靠近了看似乎真的是血。有股腥臭味，令吸血鬼食欲全无的那种味道。 “我受伤了？”“不可能……”“这才不是我的血。” 不只是希林，艾利安的铠甲上也粘了血迹。 “树——”希林指了指古树。 微风吹动着古乳香树的枝叶。 原来他们挖坑的时候，难免砍断了一些古树的枝叉。现在看起来就非常明显了，在昏暗的幽光下，那些断口像是泉涌那样汩汩地冒出黑色血浆。逐渐填充了他们挖的坑，很快就汇聚得犹如深潭。 “这树怎么回事？” 方才光顾着挖地上的枯叶，可没想到树上会有什么毛病。 “莫非，血瘤玛瑙会藏在树里？” 这个主意灵光一现，希林提着剑凑近了看看树干。可别说，这棵古树树干粗壮，枝叶纤细，本来就样子奇怪。而树干基部类似于人类肚脐的形状，怎么看都很适合藏个什么…… 希林小心地靠近那里，用剑敲击树干，清理那处怪异的凹陷。不多时他就发现了一个树洞。 点手唤艾利安过来看。艾利安绕路从深坑另一侧过来，抓着树干、踩着树根靠近。 树洞里面，隐约闪现一点金光。 “像不像装饰血瘤玛瑙的金箭？” 艾利安连连点头。只是这玛瑙已经取不出来了，它不是放进树洞里那么简单。树干的纤维环绕着生长，已经将全部的玛瑙都裹紧，完全融合在一起。 艾利安拿匕首切削周围的木质，这木头挺硬的，而且一边切，一边就有血一样的汁液不断淌出来，像是切一块活生生的肉似的。 捣鼓一阵，露出半截雕刻精美的金箭，已经可以确定这里面就是血瘤玛瑙无疑。 希林也帮着挖，漆黑的血溅得他满身都是。这时候脚踝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抓紧了。奇怪……树根吗…… 希林一低头，血浸的泥潭里，一只手伸出来抓牢了他的脚踝。 少年眉头一皱。按说这场面不算第一趟见着，根本就是风雨不惊。而且他先是想起了自己的仆人万事通，还有几分怀念。 “万事通……是你吗？” 因为话语被风吹散，这句关切的问候其实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更多征兆。 希林握着剑，也没急于攻击，反而附身靠近血浸的泥浆，摸索那手臂下面的人。 为了防止铠甲被泥浆浸满，艾利安下意识地后退，在远离泥潭的位置收起匕首，再次抽出利剑。 希林拉住泥浆里更多的手臂，用力往外拉。那里面的人，也用着力气将他往里面拽。 “不要靠近他们，很危险！” 远处吹来的声音是艾利安的警告，混杂着许多远古的哀叹环绕着古树。希林不顾师祖的劝阻，一心在泥浆里捞取。全神贯注之际，更多的手抓住他的身躯。 有一些人形的影子冒出头来。这才看得清楚，是方才他们挖掘时发现的那些远古遗骸。 浸润了古树淌出的血，这些骸骨获得了短暂的生命，本能地爬出泥潭，抓住任何可以抓的物体。 无论希林在找谁，这里肯定都没有。 那些骸骨只想着啃食新鲜的生命，他们锋利的指尖开始撕扯希林的制服。 希林双手都被抓着，挥剑的力气也没有，这才惊慌失措起来。幸亏有艾利安在身边，斩断缠绕希林的手臂，将残肢抛向远处。少年才得救。 “太大意了！小心一点啊！” 这下面不晓得多少尸骸埋着，虽说杀一两个不费力，一直杀一直有没完没了也吃不消。 艾利安的意思，踢了一脚枯叶下去，再把坑填上吧。 二人又手刨脚蹬把大坑周围的枯叶和尘土填回去。土壤吸附了大量的黑血，那些骸骨慢慢丧失活力，在粘稠的泥浆里挣扎，最后被“活”埋。 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全部的土填回，二人来回踱步踩实。有些枯槁的手指还露在枯叶外面，试图抓取任何力所能及的东西。艾利安的铁甲鞋毫不客气地踩上去，把那些玩意压实。 “呵，累死了！” 希林长叹一声。 “不对啊……” 希林拽拽艾利安的胳膊。 “我们刚才不是贴着古树挖的坑么……那棵树怎么跑远了？” 第701章 飘散在风中的话语 这就未免有些诡异了吧！ 希林倒不是觉得害怕，而是觉得好笑。手搭着艾利安的肩膀，二人一同看着热闹。 “那棵树真的在跑欸！” 动作稍微迟钝了一点，看得出它急坏了。 刚刚填满的泥坑边上有一条清晰带血的拖拽痕迹，沿着血迹看过去正是古树的位置。那颗树挪动着根基蹒跚而行。比常人走路还慢了点。紧走几步也追上了。 这古树的树干浑圆像个花瓶，枝叶细碎都在头顶，脚下几条浅根。希林冲上去抱住树干，古树没有还手，看来是个非常迟钝的怪物。 用刀剑砍树干未免太吃力了。二人轮番上阵以后只留下些极浅的伤口。“血”还冒得到处都是。 这种血浆会带给周围的尸骸短暂的生命，一旦洒落，地上就有手伸出来抓二人的脚踝。 “不行，还是要专心将玛瑙挖出来！” 希林爬上树冠，往一头用力，靠自己的体重把古树拉歪。这棵树生得不大对称，面前的枝叶多，身后的根基薄弱。希林与之纠缠的时候，所有的枝叶都在找他的麻烦，它竟然忘记支撑自己的身体了。 “树倒了——！” 警告的声音从树枝间传来。就看着古树朝前面栽倒。希林险些被压住。 这棵树肚子浑圆、四肢纤细，跟个胖子一样。倒了自己也起不来，还暴露出“肚脐”的位置，正合二人心意。 二人继续用匕首深挖。古树并不希望这颗宝石被夺走，它收紧了树干处的纤维不说，还有树根会跳起来拍打他们。艾利安漫不经心地将树枝都踹回去，不至于妨碍他们动手。 那颗心脏形状的红宝石完全暴露出来，它就镶嵌在古树的体内，甚至还在微微跳动。 无数木质纤维盘绕玛瑙，从玛瑙中吸取营养。 “古树成精，或许是藉由宝石的力量。” 挖出宝石的更多部分，工作也变得容易。最后二人用长剑撬动木质，硬是拔出了完整的血瘤玛瑙。“心脏”离体的一瞬间，喷涌出了好多黑血。二人的衣衫都湿透了。 刚开始血瘤玛瑙还在希林手中跳动。对着幽光来看，玛瑙呈现半透明的质感，内部似乎有翻滚流动的血海。 又过段时间，玛瑙冷却下来，停止了跳动。颜色也恢复成原本鲜红光泽的样子。 再看那颗古树，伤口仍然流血。它是活得，仅是没有刚才那股子折腾劲了。根基稍微试探着周围，寻找泥土。 希林仔细看看手里的宝石。原本那些精美的装饰都被木质纤维压扁损毁了。上面还残留着些许血色的纤维。 “终于找回来，我们可以返回皇宫了。” 讲话时声音依旧萦绕在树林里。 “讨厌，我说话的声音还在天上飘着。” “离开这里应该就好了吧。” 二人这才原路走出浓雾的森林。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希林和艾利安的声音并没有随着他们一起回来。 离开森林后，二人仍旧讲不出话，比比划划地。更讨厌的是，一旦离开那片森林，自己的声音也留在森林里了，在外面，他们成了彻头彻尾的哑巴，连依靠读心术的交流都失灵了。 “天呐！心里的声音都没了！” 希林吓坏了。他的心声散播开来，撞在艾利安的身上，毫无波澜地继续流向远方，没有激起任何回应。 “这下完蛋了，我不仅变成哑巴了，要不了多久还会变成傻瓜的。” 除了去找小丑希林想不出别的办法。二人茫然地走向有灯火的地方，途径一片茂盛的繁花树林，沿路的店铺从破败逐渐变得繁华，最后回到了世界边缘的集市。 “大哥，你回来了？”凯斯焦急地等在路中间，大概是老远就看到希林了，把他高兴坏了。 小丑也在。二人看上去是酒足饭饱，衣服上还粘着碎屑呢。 “年轻的吸血鬼，你回来了？不错嘛，我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快。” 希林不高兴地瞪着他，一言不发（当然没法讲话）。 “大哥，嘿，大哥。怎么样啊，顺利吗？找到了吗？” 希林翻开随身的杂物包，给凯斯看了一眼。 “就这玩意啊？这玩意是国宝？也太丑了吧，看起来像猪脑子。” “哈，敢从那个地方拿东西的人，好些都永远留在那里了。” 希林气呼呼朝小丑竖中指，对着口型说，“看我宰了你。” “哟，你生什么气。欸，你干嘛不讲话？哎呀，你该不会……？” 小丑咯咯咯一阵笑。 “哈哈，不能在那片森林里说话呀！我不是警告过了嘛。” “所以呢？”希林耸耸肩。 “怎么回事，我大哥变成哑巴？” “哎呀，你们别急，我看看啊……” 小丑说完，笑哈哈翻自己的布口袋，从里面变出一个碗口大的捕虫网， “能捕回来的！” “？！” “就用这个。散落在林间的声音，可以一只一只捉回来的。” “可是这个网也忒小了点吧……” “不过你得找根长一点的竿子。” 希林翻着白眼看看小丑，恨不得当场揍他一顿。 “网是有点短，你们的声音飘在风中，现在肯定都挂在树梢上了！别急，这里有家铺子卖晾衣裳竹竿，用竹竿跳挑着虫网就够的着了。” “哈，我第一次丢掉声音，可是动用了所有小丑，活活在森林里捕了三天！祝你们好运！” “……” 后面，就不必描述他们二人，如何拿长竹竿挑着捕虫网，在沉默的树林间捕捉破碎的语言碎片了吧…… 话语被拆分成基本的字母发音，像昆虫那样散落在树叶上。捕到了一只还要试试是谁的发音，别吃错了。 顺道他们也去看了看古树，根基逐渐生出来，又缓缓地直立在林间，似乎还在努力朝着自己原先的位置移动。对树木来说，那里是它的王座吧？ 纳特在博物志里曾经提到过，一种理论认为，树妖并非是植物，而是一种拟态的动物。它们只是动弹得太慢了。 看来这颗树会击杀无辜的旅人，吸取人类的血液维持自己的生命，最后留下满地的遗骸。 第702章 世界边缘的边缘 终于把自己的声音捕得差不多了，希林又能顺利地和艾利安讲话。 他先试了试帝国官话里最长的单词。哈哈，发音一个都不少。艾利安也笑着说了一遍。 难得看到他笑。他微微笑的时候很迷人，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欢迎来到世界边缘！” 小丑站在森林的出口等着他们，非常夸张地欢迎。 “不对啊，这里是世界边缘的集市？” 希林注意到这次来的地方有些奇怪，有很多铺子没错，但怎么一个人都没看见？ 凯斯四下看看，也觉得小丑带他们来的地方不对劲。 “我每次在帝国的集市里兜兜转转，最后就会来到世界的边缘。路数我熟悉得很，但从没见过这片区域。” “从世界各地出发，都能够来到世界边缘的集市。出发点不一样，看到的当然就不一样。”小丑洋洋得意地带路。 “但你来的这个地方，根本就不是个市场啊，一个人都没有！倒是……” 随着云雾逐渐消失，凯斯的视线清晰了不少，“倒是摊位挺多的！” 只见一片繁花树林下，摆了许许多多摊子。一看就是精心摆放的，商品整整齐齐，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货品不少，就是没见着人。 “嘘——！”小丑煞有介事，“不宜高声喧哗。忘了刚刚找回的声音了吗？” 希林吓怕了，一句话都不想说。 “这里啊，是世界边缘的边缘！” “……” “世界——世界的边缘——边缘的边缘——往生。就是这个顺序咯。” 看来这里是小丑非常感兴趣的地方。 他来到一个摊位前。地上铺的朴素布单，就跟他时常变出来的那种一模一样。摆的小物件也很是好玩，蝴蝶、甲虫之类的非常精致。 看起来不算价值连城，但应该很稀有吧？反正小丑非常喜欢那些小虫子。 “一个地方常见的小虫子，到了另一个地方就成了稀有的珍宝了。商人全靠倒腾这些物件牟利。” 摊位一角放了宝石，是原石，还没加工的那种。希林差点以为那是压着布料用的。 “你看，这个已经被人换走了。他拿了我从皇宫挖的仙人球，留下了一块原石。” 原来这里就是小丑的摊位。 “你从皇宫挖的？那是你从皇宫偷的吧！”希林嘲讽道。 “各凭本事。” 小丑捧起原石欢喜地把玩。 “这是皇宫的仙人球换的，要不你带回皇宫吧？” 希林嫌沉。 小丑又笑嘻嘻地放回原处。 “还有别人也来这里交易？”凯斯表示难以置信。 “对啊。各自有什么好物件就摆着，谁喜欢都可以换。” 小丑还拍拍胸脯。 “以物易物。沉默的集市。” “切。”凯斯满脸的不屑，“把值钱的物件随意摆着，不怕有人来偷吗？” “那你偷一个试试。我又没拦着。” “这……” 凯斯有些犯难。他心知肚明，这地方的人各个神通广大，谁知道小摊头里藏的什么名堂！好端端的可别给自己找麻烦。 “我这个人做事光明磊落，从不干偷鸡摸狗的勾当。我没兴趣。” “那我们走吧。”小丑引路，“去看看我定做的铠甲。” 在繁华树林间穿行，来到一处铁匠铺子前。那里面似乎有人影在动，但小丑根本没有打招呼，假装没看见一样。 “来看看吧，哇，速度真是快啊！” 一件金光闪闪的铠甲就摆在柜台上，小丑绕着转了一圈。 “这是啥？”希林一愣。 “铠甲啊！” “我头一次看到这种款式的铠甲，看起来像个背带裤。而且……” 希林皱起眉头。 “你是把圣体身上的宝石都镶嵌在这玩意上面了吗？” “对呀！真是好眼力！” “……” 希林沉着脸站在那，有个字他纠结了很久要不要说出口。 “怎么？你不喜欢吗？”小丑非常失望地问。 “啊……就是……一件背带裤样式的胸甲，金光四射的，上面还有虚假的腹肌浮雕，实在是……” “这是仿照古代将领的款式复刻的！” “额……” “试试看吧！穿在身上你就知道王者的霸气了！昔日我们七十二异人侍奉的开国大帝登基时，穿的就是这样款式的铠甲！” “当然，为了完美复原昔日的雄姿，还得配上一把天使的短剑、以及华丽的内衬服饰。这些现在都还没有，得花点时间去订做。” 光是看着这玩意希林已经尴尬到抠脚了。 “小丑，这件东西挺好，我收下了。不过不是给我自己。我能想到有个人非常适合，可以送给他。” “什么……原来我精心准备的礼物没有得到你的喜爱，那我还怎么拜大哥啊……” 小丑往地上一坐，油彩画的笑脸变成了哭脸。 “啊，本来我也不需要送什么礼物，别把我的朋友害死就谢谢你了。” 希林急着回皇宫，不想在这片树林里绕圈子了。 “这个东西可以作为礼物可以送给王子殿下，他会喜欢的。事实上他就喜欢这些浮夸的玩意。你不是想要回皇宫么？讨好他，顺理成章地就可以留在皇宫了。我当个中间人帮你的忙，如何？” “真的？那就太好啦！” 小丑脸上又变成笑的，手舞足蹈一阵，打包带上送给王子的礼物离开。他带着大家兜兜转转，才离开沉默的集市，回到人多的地方。这里有了熟悉的景物，是世界边缘的集市没错了。 “我需要快点赶路，不想因为这些零碎的事情耽搁时间了。随便你们怎么逛街，我现在就要离开。” “欸，别急啊！我有快捷方式可以返回皇宫。跟着我走，一转眼功夫就能回到皇宫，站在王子面前！” 希林只觉得他是吹牛。 小丑在世界边缘的集市也有个据点，同样是一间堆满杂物的便宜仓库，堆放了不少他表演戏法的道具。其中有个衣柜是空置的，摆放在正当中。 “走这里，跟我来。” “欸？” 四个人全都走进去，挤得像一盒沙丁鱼罐头。小丑关上门。在密闭的空间里，也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的施法仪式，再开门竟然就换地方了——另一间仓库，堆放的杂物明显不同了，而且非常黑暗，到处是灰尘。显然很久都没人经过这里。 希林可以在暗处清晰地看到周匝。他很快察觉到仓库的建筑结构、还有那些物品的风格样式都很眼熟，华丽而无用的宫廷家具，各个都大得吓人。这里不是别处，就是皇宫里面！ “喂！” 希林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守卫森严的皇宫在异能人士的眼里，就像大马路上一样来去自如！这么一来，皇室的安危不是空谈么！ “啊。皇室的安危取决于治下的帝国，和皇宫开几个门有什么关系啊？” 小丑绕着皇宫的大衣柜来回走动。检查一下心爱的衣柜。皇宫里的衣柜保存得更好一些，但款式竟然和小丑藏在世界边缘据点的一模一样。 “想不到他们还留着这个衣柜，果然皇宫里的人从不扔东西。” “这是你的专属通道？” “正是。” “原来你早就可以在皇宫来去自如了……” “年轻的吸血鬼，你可能不知道。这皇宫也是个厉害的人设计的。宫殿下面层层砖石铺垫，与外界完全隔绝。我的异能之术也奈何不得。我只能走这个！这还是前朝皇帝赏赐的东西呢！” “别老是喊我‘年轻的吸血鬼’。在人多的地方这是个秘密。” “噢——” “希林洛斯。” “我知道。” “这个衣柜是皇宫的后路，有朝一日没准你也能用上。早就说过，认识我准没错的。” “呵……话虽如此，让我想想怎么解释一大群人从天而降的状况吧……” 这个仓库不晓得被锁了多少年，希林狂拍着门板，等了一整天的时间，宫廷管家才姗姗来迟，亲自开门。 “欸！” 一开门几个人面面相觑，回廊里两名女仆都吓昏过去了。管家倒是很淡定，上下打量希林一番。 希林浑身都是泥浆和血水，仓库的灰尘蒙在脸上。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人（虽然本来也不是），更像午夜闹的鬼。 “你好，是我。希林洛斯！” “你回来了？” “是啊。” “女仆汇报说仓库里一直传来敲击声和叫喊声，一定是闹鬼了。如果我知道是你回来了，一定会早点来开门。” 管家带领他们离开，这地方位置很偏僻，要绕很远的路才能回到皇宫大殿。 “请随我来吧。你们这个样子不要在皇室面前走动，先把自己收拾干净。” “管家先生，请问现在几点了，我方便去见王子殿下吗？” “已经晚上十点了。但据我所知殿下不会这么早入睡。他一定会非常高兴见到你的。”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烦请为我通报吧。我刚刚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 宫廷管家还是一如既往地尽职尽责，哪怕看到如此离奇的场景，也完全没有打探任何缘由。 他看到小丑的时候眼神意味深长。这位管家资历深厚，在皇宫里甚至侍奉过前朝帝王。或许他什么都知道。这样更好，免去了胡编乱造的功夫。 第703章 收归小丑 希林向王子说明了情况，查尼同意次日前往帝国大教堂送还国宝。时候很晚了，其余的事情他一概没有兴趣，改日再说。 小丑既然已经回来了，当然不会再离开。管家安排他和凯斯去皇宫外城的宾馆休息，凯斯睡下了，他一转身就通过自由穿行的空间回到了希林身边。 “我的异能可以打通特定的封闭空间，有点类似于老鼠打洞。” 他笑嘻嘻爬出希林的储物箱。坐在希林对面堆满杂物的床铺上。 “皇城里有大量的封闭空间，早先都被我打通过。” “是吗？皇宫倒是你的天下啊！” “那当然。我的通道犹如影子宫殿笼罩着皇城。如果小爷爷你想要办事，甚至杀人，全都不在话下。” “呵！” “只不过啊，时间久了，有的密闭空间被破坏就会失效。我需要重新摸索一阵。目前看来，这个通道肯定还能用。” “但通往外界的通道，只有那个衣柜？” “对。皇城山整体与外界隔绝，除了那个通道，别的异能之术都无效。” “难怪，我在皇宫里一直都没办法召唤我在往生界的仆从。我还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希林又想了想，仍旧觉得有些好奇。 “那个衣柜是怎么回事呢？” “是前朝皇帝的赏赐，两个都是。他也想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嘛。” “然后你硬是把其中一个衣柜搬去了世界边缘？” “没错！大工程！皇帝派了一辆大马车，捆着巨大的衣柜，一路走到世界的边缘。因为车夫的性相不和，找了很久才摸索到世界边缘的道路。” “所以远距离的穿行，还是难免要亲自走一趟。” “第一次总会麻烦一点。以后就轻松了。” “你的穿行术能走多远？两个世界都能联通在一起？” “欸……这个……” 小丑挠挠头。 “穿过一座城肯定没问题，我开过很多次后门。最远的一次就是开到世界的边缘，因为有皇帝赞助嘛！” “小爷爷，从世界的中心穿行到世界的边缘还不够远吗？你还想穿行到哪里去啊？” “无尽地狱。” “欸！” 希林当然不是自己突发奇想，恶魔撒耶坦就坐在他身边，小丑看不到恶魔的倒影罢了。 这个家伙，听说有好事就急着赶来。什么皇宫里有“那个”，不宜太过声张的警告，自己都已经当作耳旁风了。 它贪婪地听完小丑的异能就急于试验。这才怂恿希林如此发问。 “无尽地狱……听起来好远啊……我自己都没去过。呵呵、呵呵。” “可以么？” “或许应该先试试吧……”小丑想了想，“小爷爷，你还不知道我开启传送门的方法，其实你说的事情有点麻烦，挺费小丑的。” “哦，说来听听？” “每一扇门后面，都要有一个小丑把守，否则就会失效。我现在有二十多个人，去掉你杀的那俩，额，人太多我就顾不过来了，如果忘记去喝水吃饭什么的，你也知道，人很脆弱，稍微照顾不周就死了。” “呵！” “如果你需要传送很远的地方，我不敢肯定两扇门之间能够间隔多远，但最好多设立几个中转站，不然一下子断了就前功尽弃了，对不！” “说的也是。” “小爷爷，你要打通新的世界这是好事，我搭上性命也会支持的。但你也要给我提供原材料。有足够多的中转站，才能保障通道正常运行。” “所以你需要很多衣柜吗？” “还有人啦，人。” “人？” “跟我来，我演示给你看！” 小丑拉希林一起跳进箱子。 “这也太挤了吧，喂！” 没等希林拒绝，合上衣物箱的盖子以后，小丑用力蹬，二人脚下一跌竟然落下去，再看周围早已是厨房的储藏柜了。 “天呐！你打算干嘛？” 希林很警觉，他感觉到小丑的口气中含着杀气。 “嘘——我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家伙。” 小丑盯上了一个干杂物的仆人。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长得愣愣得，还有点喜庆，一看就是个滑稽的家伙。 “嗯，那是一块当小丑的料。不知道手脚够不够灵活啊？” 偷偷观察小伙子的举动，他走夜路一不小心被扫把绊倒，狠狠摔了一跤，额头都撞破了。 “哎哟哟，真倒霉！”稚嫩的声音抱怨着。或许是感觉到了不安的气息，小伙子哆哆嗦嗦地。 “稍微笨了一点。” 小丑搓搓手窃笑，完全在思考自己的事情，已经顾不得回答希林的任何问题了。 “就选他吧！” 小丑的笑声突然收起，言语间尽是杀气。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小丑已经冲出去一把抱住那仆人，熟练地用杂物口袋套住他的头，死死缠着。 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嚎叫，声音闷在袋子里。他徒劳挣扎，完全不是小丑的对手。 眼看着小丑拖着他一步一步挪进橱柜。门一关，橱柜晃动了几下，再后来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他……他刚刚杀了一个人么……” 希林站在原地惊魂未定。果然所谓的“异能之人”，也是依靠剥夺普通人的生命来维持能力。说到底还是邪恶的啊！ “吸血鬼不也是剥夺普通人的生命维持自己的永生么……” 身上隐藏的两个恶魔探出头，同样对这一幕场面深感震撼。 “不一样、吸血鬼吮血的画面更加唯美一点。不像他搞得那么恐怖。” “连邪恶也要分成‘好的邪恶’和‘坏的邪恶’吗？” “确实存在差别啊！如果让人来选择自己的死亡，是更倾向于沉浸在爱恋中死亡还是沉浸在恐惧中死亡呢？” “……都闭嘴啊，你们！” 现在打开橱柜的门，里面完全是空的。小丑不知所踪。 “我忘记警告这个家伙了，不要在皇宫里随便杀人。兔子都不吃窝边草！真是的！” 不晓得小丑把那个可怜的人抓到哪里去了。 “可别拖回我的宿舍！我就住在王子的寝宫旁边啊！别让王子看到了！” 因为放心不下，希林打算跟上去一探究竟。他以为这扇门后面的通道是唯一的，只要钻进去就会返回自己的宿舍。 哪知道学着小丑的样子关上门以后，再打开来竟然来到了一处完全黑暗的未知地带。哪怕靠他放着微光的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耳畔有许多小丑来往嬉笑的声音。同时，还夹杂着那个可怜的仆人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希林很警觉，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爷爷？” “小丑！” “小爷爷，这里！” 小丑的声音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你看，这个地方好像可以打开另一处空间。” 这个小丑在黑暗中推开一个小门，空间非常狭窄，仅仅可以容纳他一个人。 “我先进去看看！” 说完他钻进去以后消失。希林则被留在疯子到处乱窜的黑暗空间里面。他听得到那些疯子在折磨唯一一个精神正常的人。 等了不知道多久，希林站在这个地方也觉得崩溃。那个小门又打开了。 “小爷爷，我确认过了，外面安全的！”小丑非常高兴地说，“就是空间太小，我先出去，你跟在我后面！” 按照他说的，希林钻进那个勉强容身的地方，被困得几乎喘不上气，才推开门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空气非常清新，这里是皇宫的花园。长吁一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啊哈，这样就发现了一条新的通道！” 站在花园里的小丑，和先前带回来的家伙明显不是一个人。这个更胖，年纪更大一些，是个老大叔。 希林感到很不适应，这家伙总是换来换去的。 “以后，不要在皇宫里面杀人！这是最基本的规矩。不给皇宫找麻烦，你才能安稳地住在这里。” “啊——遵命！” 小丑打哆嗦的样子非常夸张。 “但我并没有杀死他。小爷爷，制造新小丑需要一点时间，一周或者更久，要等他的精神完全崩溃才行。” “你这种行为，已经抹杀了一个人存在的意义，即便没有杀死他的肉体，也是从社会上把他杀死了！” “嘿。做个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当小丑不是一样活着！小爷爷，你看到的每一个我都是这么来的，你难道不需要这样的我吗？” “切！” “制作一个小丑很麻烦，我说过的。只求你以后不要随便杀死了。” “我知道了！” 第704章 谈妥的酬劳 距离清晨还有那么一两个小时。有件事希林不得不去做，虽然他一点也不想去。 “你就一直这么跟着我吗？还是你自己去休息一会。” “小爷爷，现在这个我精力充沛，随时可以为你效力。” “呵……” 小丑有二十几个，又可以随意轮换，他当然精力充沛了。希林觉得有点晕，神智不清的时候，总觉得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自己。 他默默走去枯枝花园，熟练地翻身跳进铁门，走向骑士团的营地。小丑一路紧跟，有时候笑嘻嘻地乱窜、换人。 “艾利安？我来了。带我过去吧。” 艾利安站在昔日灯火辉煌的大厅里，已经沉默地等待了很久。 他换了一身轻便的制服和胸甲，长剑始终没有离手。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他那张忧伤的脸。 好像这个人天生就比较阴郁，即便丧失了过去的记忆也没有使他快乐。这份阴郁真叫人看着难过。 他一言不发地带路。 回到这个地方，他就必须要遵守骑士团的一些基本纪律，不再讲话，和希林也没有任何眼神交流。这样子简直就是个活的工具。 他们沿着漆黑的走廊一点点往里面走，尽头处的楼梯通往地下一层，然后是二层，辗转而行，一点点深入，最终通向皇城山的山体中心。 吸血鬼的骑士团，其规模远比希林设想得要庞大。除了核心的成员是吸血鬼之外，在鼎盛时期还有大量的人类附庸。 因此，在通往深处的回廊两侧，能够看到昔日的餐厅、洗漱间甚至宿舍。 走完这一层，下面一层是武器和铠甲的储存仓库。从门缝往里面看，有大量非常整齐摆放的武器和护具，分门别类数量非常可观。有些样式很古早，像是千百年以前的东西。 “哎呀呀，帝王家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不扔，反正皇宫地方大，全存着。” 小丑一边看一边抱怨。 他们还看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玩意——另一个小丑！不过是干尸。 他显然是爬出了一个箱子，却无法逃离这个仓库，最后受困而死。 “哎呀，小爷爷你看，这里就弄丢了一个，我都忘了。看来是大撤退的时候贪玩没有跟上我，被困死在里面了。” “他为什么不从那个箱子逃走呢？难道是传送的功能失效了吗？” “我们全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当然会失效。” 小丑惋惜地看看仓库，里面那个箱子是开着的，无法派傀儡进去收尸，只能放任了。 继续往下面走，就看到骑士团刑讯的牢房了。他们的营房是法外之地，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公然违法帝国的律令，私设刑堂，随意处置任何落入魔爪的人。 现在这里是空的，偶尔能看到陈年的血迹。没人知道这地方吞噬了多少人，哪怕希林自己是个吸血鬼，也觉得不寒而栗。 最后，推开一扇锈蚀的门，来到了最为黑暗和恐怖的源头——死囚牢。 哪怕是神智不清的小丑也会瑟瑟发抖的地方。昔日折磨无辜者的囚牢，同时也是作恶者的归宿。所有的吸血鬼都囚禁于此——如果他们的确具有不死的身躯的话。 艾利安的表情冷漠，倒是没什么变化。希林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冷的。 他能感觉到凝固于此的空气中饱含着昔日的苦痛。哀嚎和喜悦混杂在一起，最终一并走向疯狂。 他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恐惧从心底源源不断涌出，却还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推着他往前走。或许是宿命？希林也说不清为什么自己正在主动靠近痛苦的源头。 或许在他的心底，这一番苦痛本身就是无法逃离的吧。 极度的黑暗中，无数贪婪的眼睛注视着少年。囚牢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伏在门上，恨不得一路随着希林走动。 “哈。小狼崽。从荒原上来的一条幼狼。” 走到尽头处的囚牢，艾利安停下脚步，希林也站住。 “按照我们的约定，我来了。” “哦，你还真是诚实守信啊。明明我们被困在这里，即便你不主动过来，我也奈何不了。” 里面那个声音低沉而且沙哑，好像刚刚经历过绝望的哭嚎一般。 “说什么笑话，你们有天大的本事，还能容忍我欠着账吗？我知道，如果不小心欠了你们这种人的，最好还是早点还上。” 希林这么想着才鼓起勇气走进来的。 “何况，艾利安还在你们手里，别为难他。” 黑暗中回荡着窃笑声。哪怕是艾利安本人都觉得这句话好笑。 血，吸血鬼的骑士团唯一需要的酬劳就是血。 “宫廷重地，我实在没办法绑架活人进来。你非要喝血，我的血可以吗？” 当夜，希林就是这样与那个人交涉的。对方听罢非常愉悦，这样的利益交换求之不得。 “多么稀有的血液啊……来自于另一个吸血鬼。” “别废话了，你倒是出来啊。” 囚牢中的人拍了拍沉重的铁门，似乎他仍旧困在里面没法出来。 “搞什么名堂……” “钥匙，应该在军需官的办公室里，如果他在离开皇宫之前记得整理好所有的物品的话，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 “在这栋建筑的楼上吗？” “三楼。” “真麻烦，怎么不早说！小丑，去取一下钥匙！” “哦。” 小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开始翻找自己的口袋。 “办公桌啊……是这个吗……不是……那这个……” 他摸索了很久，突然眼睛一亮。 “哈，钥匙！” 说完，从空虚的口袋里摸出一大串铜钥匙，在黑暗中哗啦啦地响。看来他又动用了那种隔空取物的异术。 “是这个？” 也没处问别人，把钥匙递给艾利安，他试了试，终于打开了牢房的门。 “竟然还要开门放你出来，我以为你本事这么大一定可以自己出来的。” 没心情说笑，那扇门开启以后，有个沉重的黑影缓缓地爬出来。他太久没有走路了，四肢都不太听使唤。好不容易站起来，循着气息摸索到希林面前。 希林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是个身高七尺有余的大块头，为了和希林讲话不得不半跪下来。 “小狼崽儿……我很中意你，你的味道如此香甜，就像一块送上门来的小蛋糕。” 他双手捧着希林的脸，反复看着少年。他手上戴着铁甲手套，金属的边缘非常锋利。 这个人穿戴着覆盖全身的铠甲，或许是黑色鎏金的，或许那种颜色是锈蚀和潮湿环境下滋生的青苔，一时说不清楚。 所谓的吸血鬼骑士团拥有一种款式非常华丽的护甲，全身都被金属覆盖没有一丝缝隙。 在帝国北方的盘格罗特，那个地方人杰地灵，当地人几乎人人都带着艺术天分降生。那里聚集着世界上手艺最好的工匠，他们可以打造出这种铠甲。 轻盈、坚固，活动起来灵巧自如，作为护甲可谓无懈可击。同时外观又华丽无比，制作巧夺天工，通常来讲，只有一方霸主才拥有那种财力定制。 不知为何吸血鬼骑士能够拥有这样奢侈的装备。他们的铠甲甚至不是人间的金属打造，肉眼可见其表面上不寻常的光泽。 “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在想，你穿上我们骑士团的铠甲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当你这双清澈的眼睛底下泛起杀意之后，又是多么犀利……” 为了更加贴近少年，他不得不把头盔摘下来。 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又是一番令人窒息的恐惧。从脸就上足见他的残暴和疯狂，平凡的人生不出这种凶恶的样貌。 他轻轻咧嘴笑起来，太久没有修剪的胡子恣意生长，遮盖住大部分面容。杂乱的长发披散在脸上，脸上的肌肤由于饥饿而显得憔悴。 “多完美的点心啊……我应该从哪里下口呢？” 斟酌得没完没了。希林催促道，“你就不能快点么？” 最后选定了少年锁骨下的位置，用铁手套背面锋利的突刺划破希林的皮肤。 “切！” 既然答应过他，那就没办法了。内心再怎么抗拒也还是尽量隐忍着。这个人非常贪婪，没法确定他究竟喝了多少血，希林只是觉得头晕…… 再后面的事情无法具体地说清楚。昏厥之后，应该是被艾利安扶着离开了地牢，再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 “小丑？你把我拖回来的？” “小爷爷，我的暗道遍布整个宫廷。有什么需要喊我就可以了。” 说完，小丑钻进箱子消失不见。 第705章 言出必行 早上十一点，王子殿下用过了茶点，正打算悠哉悠哉地出发前往帝国大教堂。 明明他才是那个不慎踏入往生世界差点丧命的人，最近两天休息得不错，气色倒还好。 反而是希林洛斯看起来像是快要死掉了一样。肤色异常地惨白，眼神也飘忽不定地。 “希林洛斯，你看起来褪色了。就像掉进粉浆里又捞出来了一样的。” “是吗？” “不过这个样子更好看一点，显得秀气。” “说的什么话……”希林有气无力地说笑。 “你确定今天就要赶去帝国大教堂？” “是的，殿下。我是不死之身，目前的身体状况都是可逆的。但我的那些朋友，尤其是安塞尔，还被羁押在监狱里，我非常担心他的性命安危。” “真令人动容啊。”查尼用那种嘲笑的口气说道。 王子很容易找到个借口离开皇宫。 “我去大教堂为病重的父皇祈求神迹。他老人家抱恙无法离开宫廷，我倒是可以多跑跑腿。” 这些话已经交代给使者转告皇帝陛下了。 愉快地放下刀叉，查尼喝了一口淡酒。 “差不多可以出发了。” “殿下，皇帝陛下的使者有重要的消息禀告。”宫廷官员又进来叨扰。 “几句废话这样传来传去的，有完没完！” 查尼拍桌子站起来。他偶尔就会这样突然发飙，尤其是没外人的时候。 宫廷使者带来消息，皇帝陛下有重要的事情召见王子，请务必立即前往。 “哎呀呀，原来皇帝有事找我，那我只能先过去一趟了。” 出门的行程延后，查尼先去皇帝陛下的寝宫。路上还遇到了小王子。 寝宫的气氛很严肃，一脚踏进去就令人感到不安。众多宫廷官员齐聚，看得出老皇帝有大事要宣布。 宫廷的顾问老师就坐在皇帝身边，两位史官在不远处执笔，宫廷管家则一直站在门口，就等查尼王子了。 查尼故作镇定，若无其事地走进去，优雅地环顾四周。 “怎么了？” 老皇帝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查尼，我恐怕是不行了……” “欸？” 皇帝说得非常委婉，但查尼隐约感觉到其中含义了。这种场合当然不能说丧气话。 “父皇，不是已经趋于好转了么！我今天还要去为您祈祷呢！” 老皇帝摇摇头，哪怕王子讲话的声音大了他都觉得不舒服。 “我的年纪大了，怕是不会再有什么起色了。” 管家在一旁解释了缘由。 “王子殿下，皇帝陛下的伤情原本已经趋于恢复，但三日前突然又急剧恶化，御医认为是表面的痊愈掩盖了皮下的真实情况，实际上机体内部已经出现了大面积的化脓。恐怕已经……” 后面的话，管家也不敢继续说了。 “无力回天了吗？” 谁都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但显然，喊王子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个。 “查尼，有件事情终究还是要落在你的肩膀上。尽管我一直不情愿，现在看来一切都轮不到我的选择。我们就听从造物者的安排吧。” 一听到这个查尼立即不开心了，脸沉下去。 “父皇，现在要紧的还是医治您的伤病。” “不，国家大计才更重要。国不可一日无君，必须要有人主持大局。何况……”皇帝叹了口气，“这迟早都是你的责任，不能推卸给别人。” “王子殿下才思敏捷、博学聪慧；端庄又识大体；礼数周全，谨慎并且谦逊，具备最优秀的品质，是继任一国之君的不二人选。” 宫廷的顾问老师也不是完全拍马屁。根据他的观察，查尼王子就是这样的人——当然，仅限于王子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些特质。 其实继承人这事也没得挑，他们只能庆幸继承人品德还说得过去而已。 “查尼，我指定你为皇位的继承人，一旦我不行了，你就按照帝国的惯例登基执政，成为下一个皇帝。” “老舅……” “哪怕是现在，我也需要你来代理执政。因为我已经完全不中用了。这段时间趁着我还在，有什么状况我可以手把手教你。这些人……他们也全都会辅佐你。之后……” 老皇帝用力地吸一口气，有气无力地继续说。 “我有预感，那个时候很快就要到了。” 查尼也不说什么，平静地拉着老皇帝的手而已。风雨不惊，算是帝王家优秀的品德了吧。他内心里纯粹是没有兴趣。 “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查尼，在我卧床不起，痛苦难当的这些时日里，我明白了一件事。” “哦？” “不仅是我、还有她的遭遇，以及你最近毫无缘由地暴病，都是造物者明确的指示。” 查尼听着，心里只觉得好笑。皇宫里的人又不晓得他是跑出去玩，一不小心踏进往生世界才出现了异常的身体状况。 “父皇，这些都是没有关联的巧合，你在想什么？” “不。这些都是上天的责罚。我身为帝王，一言一行都受到上天的监督。帝王家怎么能言而无信，不承认自己许下的诺言呢？如果那样做，等于是玷污了神圣的职责，另上天都为之蒙羞。” 查尼听得一头雾水。 “查尼，我问你，你爱那个酒肆里跳舞谋生的女人吗？” “哦，原来是说这件事啊——” 说到这事，查尼觉得更好笑了，忍不住噗嗤了一声。他换个舒服的姿势伸伸腰，用那种私底下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口气反问道： “父皇。如果当年你没有成为皇帝，还是那个老实巴交的侍卫，你又会怎么看待这样的事呢？是庆幸我终于讨到老婆不用打光棍了，还是嫌弃舞女做儿媳太丢脸？哦，呵呵，我忘了，如果我不是王子，只是个站岗的穷小兵。有幸被这怀揣几个钱的表子看上，那时甚至轮不到你来选择。” “王子殿下！”宫廷教师一听，脸色完全变了。这件事皇帝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过，完全是隐瞒到了现在。君无戏言，现在收回刚才的话都来不及了。 “陛下！兹事体大，还请三思啊！您现在都身体状况，还是不要随意做任何重大决定……” “你现在就已经要挑战父皇的意志了吗？” “帝国的命运，怎么可以交到那种下贱的女人手里！她甚至不配做一名情妇！她连王子的手指尖都不配碰一下！” 王子冷笑了一声。史官记录了他正式接下代理权后的第一句话。 “无论她身份何等下贱，都是帝国的土地上生出的人。帝国的命运，终归是取决于她养育出来的子民。” “老舅，你觉得呢？” 老皇帝吃力地闭上眼睛。 “无论我们是尊贵的皇室，还是普通的人家，你都是个成年男子了，有权力选择自己的配偶。” “哦豁，这么说你同意了？” “你翅膀长硬了，为父管不了你，自己权衡吧。” 查尼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既然如此，就是同意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去告诉她这个消息了。” 小王子在旁边听得一愣。 “皇兄，你真的要结婚？” “继承人必须先结婚的吧？”查尼用那种嘲讽的口吻问向宫廷教师。 老学究咬牙切齿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哈，那就这么办吧。” 查尼双手一摊，婚事就说定了。 “今天去大教堂，顺路看看我的未婚妻。如果她也没有反悔，婚礼就写进皇室的日程表上。” 第706章 物归原主 王子这一路走得真可谓春风得意。终于能看到他那张脸上会心地微笑。路上无论看到谁，他都会招招手致意。 大教堂方面听说国宝找回来了，无不欢欣鼓舞。哀穆勒主教率领一众长老迎接王子驾到。关于查尼已经被钦点为皇位的继承人的事，哀穆勒已经听到有人议论了。老皇帝的身体状况，他也早就听闻了风声。 既然是未来的皇帝，他当然会竭尽全力去招待。场面弄得很隆重。长老们都穿上华美的长袍，几乎所有人都出来站满过道两侧来迎接。 “王子殿下——！” 哀穆勒笑盈盈地迎上来，热情地拥抱查尼。查尼最讨厌肢体接触，嫌弃地避让。 “这么多人？不至于吧！我就是来归还这个东西的，你们看看吧。” 皇宫的仆人端上来一个非常沉重的托盘，上面盖了一块布。 “这就是血瘤玛瑙？” “啊，我的侍卫历尽千辛万苦，从黑市上找回来的。” 大多数人都没见过这宝贝，无论是皇宫的仆从侍卫，还是教堂的那些修士，双方都伸长了脖子围观，想要一睹国宝的真容。 莱默主教接过托盘，掀开苫布。巨型的宝石顿时散发出自然的光彩，晃在众人眼前。 希林将宝石带回来以后，就交给宫廷管家保管了。现在宝石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驳落，有一些淤泥一样的残渣散落在托盘上。金属表面残留的木质纤维也变黑。 几位长老一同仔细检查，而后又低声商议了许久。 “一个破石头有什么好商量的。是这个吗？是还是不是呢？”查尼问道。 “结果如何？”哀穆勒也不明白这事有什么值得商榷的。 “教宗阁下，情况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 “哦？” “经过我们辨认，玛瑙上七根已经损毁的金箭装饰物、以及镶嵌所用的金托底，都千真万确，无疑就是教堂遗失的。” “还有玛瑙背面为了镶嵌而打磨的部分，经过辨认绝无二致。” “这不挺好，那就是了呗。” “只是……” “你们还要说啥？” “阁下——我们都是造物者的仆人，理应坦诚才对。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玛瑙，它的形态与先前不太一样……” “啥玩意？”哀穆勒没听懂。 “阁下，我们的意思是……这个玛瑙看上去应该就是我们的国宝，但是它的外形发生了改变。而且说实话，好像变得还比从前更大了……” “……” 哀穆勒再看另几位长老的意思，也是这样。 “这是什么情况？这玩意还会自己长大？” “似乎是的。而它的成色变得更加纯正，或许比从前更加珍贵了。只是我们实在无从解释，这样的变化究竟怎么发生的……” “这不挺好，宝石升值，你还赚了。”查尼一挥手，“多出来的价值就当我白送你们吧。” “呃，那真是多谢王子殿下……” “行了，事情已经完结，你们拿回了国宝，也已经知道这东西是贼偷走的。那个被你们羁押的主教和仆从都是无辜的，立即释放吧。” 查尼帮着希林出头。 “是！您说的有道理！那位主教其实是我的师弟，也是前任教宗的学生。我与他情同手足，自然知道他的人品极佳。何况，我也不是羁押他，就是离别已久，挽留他多呆些时日陪伴而已。” “是么。”查尼想了想，“还有那个粗鄙的仆人，他是被羁押在市政厅的监狱了。你们不会再指控他犯罪了吧？” “不会、不会，他也是无辜的。” “那么就放出来吧，即刻通知市政厅那边。” 等着市政厅放人的时候，查尼眼珠转一转，又对哀穆勒说：“国宝是镇国重器，价值不可估量。你不应该拿它作为牟利的手段。花钱参观圣体这种事，以后不要再举办了。” 哀穆勒听了心里哎哟哟一阵疼，断了条财路。可是嘴上又不好反驳。他连连称是。 “殿下所言甚是。国宝我们一定好好珍藏，绝不再轻易示人。” 等了一个钟头，用过下午的茶点。就看到安塞尔那个倒霉蛋被人送来了。这家伙狼狈极了，没见过他这么邋遢的样子，看上去病得很重。脸色苍白，嘴唇也略带青紫。 希林默默地一阵心疼。 “这个人，就是你的好朋友？你对自己的主子都没这么上心过。他得是个多好的人，才让你小子这么掏心挖肺的？” 查尼话说得阴阳怪气，希林一阵汗颜。有时候查尼的嫉妒心莫名其妙的。 很意外，查尼竟然要求亲自见一见安塞尔。安塞尔又不懂什么宫廷礼节，能知道主动问好已经很不容易了。 宫廷官员们都皱起眉头。 “没事。”查尼摆摆手。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和我说说。” 安塞尔自报了家门，说自己是边陲小城里领主老爷的私生子，当过杂兵队长，还是个混混头子。他挺聪明的，讲话口齿利落，思路也清晰。查尼略微点点头。 而至于他随主教大人来到帝国，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生母。 “小时候听闻母亲被赶出家门，去帝国谋生了，心里才一直有这个念想。” “既然如此，我命令宫廷的官员为你张贴三日寻亲的告示，如何？能否找到就看你自己的缘分了。” 查尼心情好的时候真是慷慨。 “能这样太好啦！多想王子殿下啊！” 查尼冷冰冰地笑了笑。 “安塞尔，你是骑士吗？” “我哪有那么好命。我就是个粗人，泥腿子，顶多算个雇佣兵。我现在就是大教堂里包吃包住的保安。” 听罢，查尼又瞪了希林一眼，“果然是你的好朋友啊，真是一路货色。” 从早上到现在，希林明明就一句话都没讲过。今天究竟怎么招惹到他了…… “安塞尔，既然你是圣天使大教堂的保安，我册封你为圣天使大教堂的骑士，如何？按照那座教堂的规模，理应有骑士驻守。” 这话一出，又一大帮子人站出来反对。 “不行、不行，骑士的身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获得的！”宫廷教师提醒道。 “名正言顺的骑士，必须有战功，或者演武获胜的殊荣。要得到一家骑士团的认可，至少三位骑士见证。还要举办对应册封者身份的典礼才可以！” 照他这么说，哪怕王子有意册封，安塞尔这个穷小子也受不起。 “哼。”查尼心里很不爽，但没有说出来。 “无妨，有我的承认，你现在是一名准骑士。什么时候时机成熟了就来接受我的册封。我的命令长久地有效。” 哀穆勒很不高兴。小声嘀咕说：“圣天使教堂都要塌了！满地的流民乞丐，竟然还有皇室册封的骑士？这什么道理！破庙里还有骑士？” 查尼听了，倒有了个不错的主意。 “这个提议不错，圣天使大教堂破败神殿下的骑士，就是你将来的封号了。” 安塞尔一听乐了：“啊哈，当初我与希林、罗尔结伴一同来帝国闯荡，他们两个小家伙一个在骑士团当见习，一个来皇宫当侍卫，如今我也有名有份了，是大教堂里的准骑士啦！” 要说这个人啊，还真是积极乐观的性格。希林站在王子身旁，悄悄地对他笑了笑。 第707章 天降的喜讯 傍晚的时候，王子骑着马轻装上阵，去了帝国西边的街区。他只带了一名侍卫而已，没有别人。 路上没有卫兵大吼着“王子驾到”，来往的百姓猛然看到皇室的骏马，急急忙忙地低头让路。偷看骏马的背影，从年纪上大概猜得出这是王子。 “高贵的王子殿下，怎么会只身来到陋巷呢？”人们议论纷纷。 查尼也不急，随意地溜达。偶尔和路人打招呼。 夕阳西下，帝国傍晚的景色优美。十字路口处的汲水池聚集着大量市民，马蹄踏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哒哒地响。 “她到底住在哪？” “前面就到了。在第二个岔路转弯。”希林来过多次了。 “哈，竟然就是这样的小房子……” 二人在舞娘的家门口驻足停留。低矮的院墙上都是杂草，稍稍翘首就能看到院子里破败的小房子。这院子里甚至都没法牵马进去，查尼索性也不下来了，就坐在马鞍上等着。 希林过去敲敲门。 “干嘛？” 素颜的舞娘打开大门，一见是希林，二话不说就关上。 “等下……” 幸好希林料到她这一出了，拿马鞭卡着门缝，硬是把门又推开了。 舞娘衣着朴素，头发乱蓬蓬的，眼袋很重。 “呐。”希林眼睛往后面瞟，“他来了，看见没？” “他来干嘛！老娘今天不营业！” “又不是来票你的。出来说句话啊——” “有什么话，现在说吧。” 到了这个时候，查尼反而有点畏畏缩缩的，憋着想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笑什么笑，讨厌！” “好消息，猜猜是什么？”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送钱给我花吗！” 查尼弯下腰，仔细端详茜茜缇娅的脸。 “他同意了。” 舞娘的眉头一皱，回味了好一阵才听明白。 “同意了？” “这个月或者下个月吧，让宫廷的老学究挑个好日子。不会拖太久，他们担心老舅的身体状况支撑不了很长时间。” “你、要、和、我……结婚了？” “嗯，对啊。高兴吗？” “我是明媒正娶的王子妃？你以后是不是还会当皇帝啊？到时候我就是帝国的皇后了？” “这话别乱说啊——皇宫里规矩很多，说错话要掉脑袋的噢。” “哼——” 舞娘不以为然地绕着王子的骏马转了一圈。 “那你这算是来向我求婚的吗？” “我只是亲自出任信使，向你传递这个消息而已。” “怎么？还是老娘求你的不成？” “那你接受吗？” 茜茜缇娅没有开口，而是兴高采烈绕着王子的骏马跳了一段舞。这就是她的回答咯！ “宫廷管家会提前派遣宫女来给你梳妆打扮，皇宫会提供车马仆役，都送到你家门口。我知道你家里啥都不衬，到时候出个人就行了。” 王子一边走一边说。 “你说完了？都没听听我的要求？” “你还有什么要求？” “当然有！婚礼我就在安葬皇后的那座教堂里举行。她不是说……想要我嫁入皇室，就得踩着她的棺材吗？我就打听打听她棺材的位置，到时候一定踩着过去！” 查尼听了不住地冷笑。 “行，准了。” “还有就是……你有什么聘礼，麻烦快点送来。派一辆马车给我，车夫的话，就他吧！借给我用用！” 舞娘指着希林。 “不借。”查尼回答得斩钉截铁。 “什么？连这个请求都不行吗？我可都还没嫁给你呢！” “你要干嘛？平白无故地，打我的侍卫什么主意？” “我也有事情要办的！我一个舞娘出门又不方便，总要有个男人给我撑腰啊！再说明明是我先认识希林洛斯的，他本来就应该算我的娘家人。” 一见查尼犹豫了，舞娘急忙说：“你的侍卫只借我用一天，办好了事情立即还给你。马车也还给你，不会赖着的。” “真奇怪，说得好像挺有道理，但为什么非要是他呢？直接派个车夫给你还不行吗？再说你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命令仆人去办啊……” “不行！这件事必须他来！仆人都不行，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不可以告诉无关的人！” “哦？” 查尼更加好奇了，小声问希林：“什么秘密啊？” “呃……” 突然间被搞得莫名其妙，希林知道的秘密多了去了，这说的是哪一条他暂时没数。茜茜缇娅则挤眉弄眼地强调，“不许说！不许说！” 查尼有点担心了。 “她是知道了那个吗？” 这又是问的哪个？希林一阵汗颜。哦，是指自己是吸血鬼的事情啊……从王子的心声里听到了。 “还不知道。” “是吗？”查尼觉得不太可信，“你的那个朋友不就知道么！” “只有他而已。您不到处乱说的话，就没有更多人知道了。” “哈……那你发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也不告诉她。” 当面这样赌咒发誓，希林尴尬极了。查尼逼得紧，非得当场说不可。 “搞得我像渣男一样……好，我发誓。” “这还差不多。” 查尼勉强同意借用希林。 “过几天就让他作为使者来送我的聘礼吧。顺便他本人也借给你差遣。你的秘密我一概不过问。作为条件，我的秘密你也不许打探，如何？” “一言为定！” “好啦，就送我到这里吧。大婚之前我们就不应该再见面了。” 一路唱歌跳舞走到小巷子尽头，查尼优雅地告别，舞娘恋恋难舍地挥动手臂与他道别。 第708章 寻亲告示 安塞尔现在不一样了，王子意欲册封的准骑士，是个有名有姓的家伙。 他的寻亲告示在皇城外面的公告栏里贴了三天，也成了帝国不大不小一号新闻，差不多整个帝国都知道了。 很快，就有妇人前来圣天使大教堂相认。这下可不得了，居然一口气就来了十几个。由于通讯不便，她们也没有办法确定自己与安塞尔是否有血缘关系，只能暂住在大教堂附近，与这孩子多见见面，凭感觉来猜。 三天后告示撤下，希林请假赶来，想看看能有什么结果。安塞尔正坐在大教堂里发愁呢。 “刨去那些家乡和人生经历不符的人，还是有三位妇人的可能性很大。”安塞尔干脆请希林帮忙，“一个人不可能有三个妈。希林，你觉得哪个才是我的老娘？” 安塞尔把那几位妇人都请来。告诉她们说自己的朋友神通广大，有特别灵验的法子能坚定他们的亲子关系。 实际上他想让希林尝尝那几个人的血，谁的味道和自己比较接近。这个主意很靠谱吧！怎么听都是绝佳的亲子鉴定法。 “鬼尝得出个味道接近啊！你当我是什么啊！” 希林笑得肚子都疼了。 “个么你没办法咯？” 二人站在大礼堂的入口处观望，十几位不同穿戴的中年妇人正坐在神坛前祈祷。 “我有别的办法。”希林悄悄告诉安塞尔，“读心术。” “读心术？” 安塞尔点点头想得挺明白，“你在旁边听，谁说的是真话，就能帮我找到亲妈了？” “不光是真假，我还能感受到她们脑子里的图像。好歹我在埃塞斯住了一年多，城堡里的各处都知道个大概。我体会一下每个人脑海里的画面，把符合的人帮你挑出来。” “好啊！”安塞尔拍手称快。 “喂，你对自己的母亲，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有什么办法咯！那时候我连两岁都没到，谁记得啊……” 希林叹了口气随他进来。十几名妇人急切地围上来，一开口全都叽叽喳喳，宣称自己就是安塞尔的亲娘。 “你们安静一点，一个一个说话。”希林维持秩序。 一见是衣着华丽的皇家侍卫，这些妇人多少有些敬畏。但她们逐个讲话，内容也无非是瞎嚷嚷，靠声大来强词夺理，粗鄙得不得了。 “不是这样的！我告诉你们该怎么说话。” 希林以第一个人为例进行示范。 “首先，告诉我你的名字；然后告诉我，孩子父亲的名字，如果不知道，就回想一下他的模样，记得什么就告诉我什么；然后，回想一下孩子出生的季节和地点，他小时候生活的房子是什么样；最后，再告诉我你是怎么离开的。” “不要对我说谎，否则会被扔进大牢。你们当中如果有骗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希林说得有模有样， 妇人们互相看看，谁也不退缩。 “我是真的。”“我才是真的。” 这件事无所谓真假，天底下失散的母子不计其数，只能祈求这其中正好有安塞尔说亲娘吧。看她们的打扮都是穷苦人，做着女佣、保姆一类的工作，四十多就已经老得不像样子。 安塞尔推测可能性最大的三名妇人，第一个妇人黑胖黑胖的，肤色和眼睫毛跟安塞尔有点像；第二个妇人又白又胖，长得挺凶恶，看腔调是帝国本地人；第三个妇人又瘦又小，低着头一副受气面孔，哆哆嗦嗦的不敢说话。 “开始吧。”希林唤第一名妇人，“把你的情况说一遍。” “大老爷，我年轻的时候……”她说着说着先哭起来了，“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和男主人偷情生了孩子，后来被他们赶出来，那个孩子我再也没有见过……” “你看看，我和那个骑士老爷长得多像，我就是他亲娘啊！” 安塞尔也挺期待，等着希林的判决。 希林静下心，寻找着妇人内心的声音。普通的人类心理没有任何防线。她的内心就像她嗓门那么大。 希林找到的不止这些。当他完全沉浸下来以后，还看到一些灵体跟随在妇人身后，轻声诉说一些往事的片段……捕捉到那些灵体，他甚至能知晓往事。 继续倾听，希林见到了一间冰冷的木屋——那是一片狭小的记忆殿堂！ 有个年轻的母亲在哭泣，她的孩子死了。空气中聚集了许多悲伤的灵体。 她说的话都是真的，但是由于过度悲伤，她已经不记得这一段经历，而是坚称自己的孩子只是丢了。 希林默默看完这段记忆，周围的气氛恢复到正常状态。他没有给予任何评价。 “下一个人过来，开始你的陈述吧。” “唉，原来她不是么……”安塞尔叹口气。 “大老爷……我年轻的时候曾经和一位老爷发生了关系，生了他的孩子，却被正室夺走。这么多年了一直失去联系。” 希林贴近她，仔细寻找她周围的记忆灵体。那是一座阴暗的大户人家宅邸。颇有心机不甘命运的女仆，和严厉霸道的女主人在争执。 她挨了打，被赶出家门…… 时空回到现在，这位妇人脸上仍然写着那种不甘。甚至满怀期待，设想着即便安塞尔不是自己的儿子，也可以介绍自己的女儿和他认识。 “下一个吧，轮到你了，你说吧。” 就这么一个一个轮流说下去，直到最后一名妇人。 “大、大老爷……”她低着头，说话结结巴巴的，“我年轻的时候，家乡在帝国东南边陲的小城，我是领主老爷的小妾，生了孩子以后，被正房妇人赶出来，流浪了多年……” 她长得和安塞尔完全不同，但讲出来的身世经历却十分切合。 希林又靠近她倾听她的记忆。那是一个炎热的地方，有泥土搭建的巨型城堡。领主老爷是个大胡子老头，她的家是一张地毯和一条遮荫的帘子…… 而继续看，又是一段悲伤不堪的往事。她陈述的部分也是真的，而另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被选择性地遗忘。 希林从这段记忆里逃出来，一时间五味杂陈。 “怎么样啊？你光是听，也没有评价啊！”安塞尔急着问。 “她们都是可怜的人罢了。” 少年长叹一口气。 “那结果呢？” “安塞尔，你一定要个结果吗？” 希林欲言又止，安塞尔是个聪明人，他有些失落。 “那么我再等等，或许还有别的人来认亲嘛。”安塞尔站起身说要去喝一杯。 “我长得这么英俊帅气，我亲妈肯定是个大美女。” “安塞尔，你先别走。” 希林拉住这个笨蛋，双手搭着他的肩膀。 “让我看看你的记忆殿堂吧……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 希林低下头，额头抵着他背后。这个男人身边环绕着好些哀怨的记忆，他也曾经手刃过不少冤魂了，戾气很重。 从他纷乱的记忆里寻找，希林也不敢确定这些琐碎的片段是否相关。 他看到了埃塞斯的旷野。熟悉的植被、荒芜的郊外。冬季的鹅毛大雪，天寒地冻。 倒吸了一口冷气。积雪下有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尸骸。已经看不清面容了，只能从衣着上看出是个妇人。 时光瞬间退回现在。不知何时希林的脸上都是泪水。这颗灵体跟在安塞尔身后多久了？一直不停地诉说这幅画面？ “走开——全都走开——” 希林奋力扑散萦绕在好友身边的戾气。 “嘿、嘿！”安塞尔又怪叫起来，“我背上还有伤呢！你轻点！” 当他发现希林在无声地啜泣，又感到非常地莫名其妙：“你哭啥？” 一开口无法言语，成了大声的哭喊。 希林摇着头，过了很久才忍住哭泣。 “不要再找了，好吗？” 安塞尔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创造你是造物者的意图，你只是藉由妇人的躯体来到这世间而已啊！不要再找了……” “你这家伙……讲话的味儿越来越像老主教了。” 第709章 借用侍卫 大概三周之后，希林终于抽空驾驶马车去了茜茜缇娅的家。在这三个礼拜，街坊邻居都以为那个被富家公子抛弃的女人疯了。 直到看见华丽的皇家马车停在小巷子里，才勉强愿意相信一点点。 “但娶她的人绝不可能是王子，绝不可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的儿子。” 人们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希林坐在驾驶位上假装什么都没听见。别说他们不相信了，那群皇宫里的侍女官也没有一个相信的。 她们大多是徐娘半老的妇人了，追随已故的皇后多年。一下子失去了靠山，眼看着王子这么胡作非为，都没有地方可以控诉。 王子下令选择一车的珠宝和衣裳作为聘礼，送到舞娘的家门口。她们也拿这命令当作笑话。 她们特地挑选了皇后最不喜欢的东西。 “乡下人懂得什么！肯定全当作宝贝！” 这话倒是没错，王子也不太懂女人的口味，他对呈交上来的礼物没有做出评价。希林瞄了一眼，都是些金光闪闪的玩意，反正他也说不出好坏。 至于他之所以来得这么迟，还不是查尼一直有差事拖着。 “搞什么嘛，非得让我过来。” 希林等得有点不耐烦，女人梳妆打扮都要那么久！她早干什么的来着，干嘛不先准备好？ “茜茜缇娅，你好了没？” “马上！” 这句话在三个小时里她说了十二次！ 终于她在中午以前出来了。浓妆艳抹，浑身的零碎叮叮当当。 轻薄的面纱一遮，欲却还迎的姿态千娇百媚。 “怎么样，我漂亮吗？” “你怎么把脸涂得跟猴子一样的？天呐，这是涂了多少脂粉啊！” “呸！你懂个屁！武夫！” 她搓着手好好检查了一番马车上的聘礼，都是高级货，而且几乎是全新的。帝王家的衣裳，哪怕只穿了一次也嫌旧。皇后最不喜欢的那些妖艳浮夸的玩意，偏偏就是她最喜爱的款式。衣裙上金丝银线满满的刺绣，全都是上品。 还有那些脂粉，精致的小盒子全都是真金镶嵌的玛瑙贝母，太阳底下熠熠闪光。 珠宝首饰就更不用说了，舞娘身上那些仿冒品根本没法和皇室的东西比。 “太好了！真漂亮！”她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皇家马车根本没法停进她家院子，这些东西她全都摆在小巷子里展示一番，给那些好事的邻居好好开开眼。 只是很奇怪，礼物她一件件看好，又整整齐齐地收回去。原封不动装好。 “走吧，我们出发！” “欸？你这是要去哪？礼物也全带走？” “别问，先把车赶到大马路上！” 在街坊邻里艳羡的目光中，茜茜缇娅坐上马车离开了小巷。 “你到底在搞什么？我们现在去哪？” “去帝国博物学院啊——可别忘了，我茜茜缇娅能有今时今日，全靠那位大仙的提点。现在我有了好东西，当然要送去谢谢她！” “你把王子送的聘礼全都转送给她？自己都不留一件吗？” “留着干嘛！这些东西放在我的破房子里，也只会被穷酸的邻居惦记。他们才不配，给他们看看已经是大恩大德了！” “额……” “再说了，既然我求她为我逆天改命，托付了我一生的幸福，现在要感谢她，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意又怎能不全意奉上！” 希林听了点点头。 “你还真是诚心诚意啊！” “以后我做了王子妃，甚至有朝一日能成为皇后，这么一点点财物就更加不在话下了。到时候，我还会敬献更多的礼物回报她。” 希林很佩服她这份心意，而且她说得没错，请占星师算命的事情的确算得上二人之间的秘密，不告诉查尼更好。 “走吧，我们去帝国博物学院。” 马车在皇家的大道上一路奔驰，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路上茜茜缇娅问他，“希林，我还想要一件新的裙子，我结婚总不能穿旧衣裳吧！” “那聘礼里面漂亮的裙子你倒是留一件啊！全都送给占星术士，你当然就没有咯！” “不行！” 她很倔强。 “这些都是王子送我的。我怎么着也得让娘家出钱出力弄一件！” “所以说我是什么时候变成你娘家人的……” “你倒是再租一件给我啊！既然能租一件，当然还能租第二件！” “我哪有那么多钱啊，傻女人！” 希林挠挠头。 “再说你结婚的裙子总不能租吧……我定做过一条裙子，送给你吧。” “哈？你还有这本事！” “那条裙子是我家乡的老夫妇做的，我去找他们一次很麻烦。需要多花几天。” “那就辛苦你啦——！等我以后当上王妃，一定会重重地赏赐你的！” 她从座位上跳起来，爬到驾驶位边上，又拿出撒娇卖弄的本领。 “你知道我还缺什么吗？” “天呐，你这还没完了……” “我还缺一个侍女。就算王子他出钱出力，我也不能全都用他的。最好我娘家人出个妹妹给我当侍女。” “好笑，你当我是许愿池吗？” “反正你要回家乡，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愿意来皇宫当我的侍女啊？我知道王子会送我女仆，但皇宫里的女仆心肯定都向着皇后的，再不济也是向着王子多一点。到时候她们抱团欺负我，我不能一个人等死啊！” “我家里没有别人。” “那我就只好去找以前的姐妹咯……跟你说这可是肥差噢！好吃好喝的不说，我们在皇宫里抱团就不会被别人欺负了。如果你有推荐人选，我当然优先考虑你！” “那容我想想吧。” “哼哼。” 舞娘自言自语着。 “喂，希林。你觉得我是个骗钱的捞女吗？” “嗯？” “我的目标是更好的生活，这一点没错。但我并不是骗子！我是真心愿意和他一起生活的啊……” 希林在想别的事情，并没有认真地回答。 “你呢？也觉得我是个骗子吗？你有和查尼说过我什么坏话吗？” “没。我说的可都是好话。” “那再多说一些！我从来都没有真心爱过什么人。对他，我会认真地从头爱一次！” 倒不是说希林非要做什么事讨好她，而是他在想要怎么回去。 “古代学者说借助法阵可以穿行于世界上的地方，真的吗？如果再借助小丑的穿行异术，我岂不是可以转眼间把家乡的人或物品带来帝国？” …… “你想什么呢？嘿！看路啊！” 一不留神，马车差点撞上。 “吁——” 希林急忙勒马再拉手刹，一阵刺耳的刹车声，这才把马车停下来。 “真危险，你到底会不会驾车啊？” “我本来也不是车夫啊！” 希林擦擦自己的冷汗。 抬头看就是帝国博物学院的正门，各色学者和学生往来络绎不绝。拥挤的道路不得不徐徐行进。他们对皇室的马车都表现得很恭敬，毕竟许多人都领取着来自皇室的奖学金。 也有人试图攀谈套个近乎。只是希林很忙没空和他们闲扯。既然已经来了，就直奔索菲莉娅的观星台吧！ 第710章 学院之行 皇家的马车很快引起了一波不小的骚动。许多师生聚过来，甚至博物学院的大院长布里克教授都冲出来来迎接。 “皇家的侍卫竟然驾临我们学院，真令我们蓬荜生辉啊！” 院长一把拉住希林的手，恨不得当场把他抱起来。那几个院长也争先恐后凑上来，生怕落下自己。 他们以前都见过希林，但谁会记得那个不起眼的胖子带来的、更不起眼的小书童呢！一个个只会对俊美又威严的皇家侍卫连连吹捧。 “什么风把您吹来的啊？”“这是有什么要紧事宣布嘛！”“快请来我们的教务大楼，到会客厅休息吧！” 他们拉上希林就要走。 “等下，这里有一位尊贵的女士需要同行。” 希林拉着茜茜缇娅下车。 “欸，我急着要去见大仙，你干嘛还接受这群人的邀请！” “嘘——”希林叫她不要声张。 “我们先去会客厅休息。教授她白天的时候都在睡觉，夜里才会醒来工作。” “这……好吧。”舞娘勉强同意。 大家更加不认识这位浓妆艳抹的女士，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冒昧请问，这一位女士是……” “院长阁下，这位女士的身份重要，但是还不宜公开。我们去会客厅详谈吧。” 希林笑着说起客套话。他已经把常用的官话学得有模有样了。 “哦，好，有请！” 撇开那些议论纷纷的旁人，希林和舞娘二人去了专门接待贵宾的会客厅。坐在高雅的厅堂下，被众多衣冠楚楚的院长簇拥，茜茜缇娅着实感到震惊。 从前在人前谄笑的人是她啊！ “院长阁下，这是一次私下的访问。” 希林用非常郑重的口吻相告。 “噢、噢。无妨，以后只要事先知会一声，我们完全可以安排比较清净的访问环境。” “那先谢过了。” 希林又向那些院长和教授引荐。 “这一位是查士尼斯王子殿下的未婚妻，茜茜缇娅小姐。” “哦？！” 所有的人都倍感惊讶，纷纷仔细打量她。别说没人听说过这场婚事，他们甚至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她连个姓名都没有，根本就不是帝国名流！ 其中有个私底下生活放浪的教授倒是认识这么一号舞娘，但公共场合不方便多说，那人擦擦秃脑袋上的汗，又把假发戴戴好。假装根本不认识这女人。 “王子殿下的婚期还没有最终敲定，但就在最近一两个月内会有消息。在正式布告天下以前，这些事请务必保密。” “那是自然。” 院长自己也慌了，如此惊世骇俗的消息，哪怕让他讲出去他都没胆子。 只是出乎二人的意料，学院上下对于平民出身的未婚妻没有表达出过分的苛责，竟然还觉得能够理解。 他们围着茜茜缇娅夸赞，不吝溢美之词。这样的待遇身为下九流的舞娘从未有过。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潮水一样的谬赞，只好频频点头致意，靠着眉目传情：诚惶诚恐，何德何能。 “茜茜缇娅小姐您好，我是博物学院的院长布里克教授。我谨代表学院全体师生向您致以诚挚的问候！” “啊……嗯。” 帝国的官话里，但是表达“您好”就有几十种说法。舞娘言辞就很俗气，她不敢多说了。 “您好。我是哲学院的费劳教授。” 又一位举止端庄得体的绅士与茜茜缇娅热情握手。 “我有幸拜读王子殿下关于‘形式’与‘本质’的探讨后，大受震撼啊！王子殿下果然才思敏捷，对于深奥哲学问题的理解能够深入浅出，又切中要害。我多么希望能与他当面探讨啊！不知他是否愿意纡尊驾临我们博物学院，与我们师生共同探讨交流啊？” “额……” 三个词儿，茜茜缇娅只听懂了中间那个连词。她心里一点数也没有，完全不知所云。 她也应付不了这个人，扭头假装没听见。可这边又冒出一个教授，还是一位年迈的女教授。 “尊敬的茜茜缇娅小姐，欢迎您到访。您真是一位集美貌与智慧一身的女士。相信您也支持帝国的女子读书事业吧！” “嗯……” 不知道这是什么，听起来好像是应该支持的事情，她傻傻地点头。 “我会撰写关于您到访的新闻稿，我相信比起那些高谈阔论，您更加关心每个女孩子的命运。您一定会允许我发布这样的言论吧！” 茜茜缇娅有些仓皇失措了。 “我会转达你们的请求。但也请你们不要苦求这位女士了，她还没有取得正式的身份，目前无法向你们许下任何承诺。” 原来是空欢喜一场，教授们逐渐平静下来。他们之所以对一介平民展现出这样大的热情，与他们自身的出身也有很大关系——这还是纳特告诉希林的。 “学者是帝国社会中实力不容小觑的新兴阶层，他们大多出身普普通通，依靠着过人的才华在学术界互相攀附，才逐渐形成气候。” 稍后，纳特抱着一摞书赶来贵宾休息室，他吓坏了，还以为是自己最近没什么学术成果导致学院方面不满了。 结果呢，呵，希林！ “你本事真大啊……来找我，直接找我不就好了，竟然还让院长出面……” “哎呀，身份不一样了嘛——” 希林站起身晃一晃，皇家侍卫的制服差点闪瞎肥肥的狗眼。 “我们此番私下到访，只为求见纳特的导师索菲莉娅教授。教授她不喜欢被打扰。我们也尽量低调行事，等入夜后再去她的办公室访问。” “既然是这样，就请请学者纳特来接待二位吧！” 这次纳特是给院长长脸了。 希林又说了很多客套话，才把院长和那一群好事的教授请走。纳特急忙关上门长吁一口气。 “我的妈耶，原来就是这么一点点小事！瞧你把我吓得！” 原来纳特的学者长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不管怎么说，见到老友到访，纳特着实高兴了一番。 而对于这位美艳妖娆的女士，肥肥红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纳特，你们见过面啊，这位是茜茜缇娅！” 希林和他大致讲了情况，一系列事件发展得如此跌宕起伏，纳特惊得下巴都掉了。 再后来，就有了学者纳特的一系列精彩论述。 “学者阶层，也属于所谓的‘中产’。靠着辛勤的劳动换取报酬，所得比普通劳工更多一些，但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而帝国的大贵族，都是一些坐拥财富、好吃懒做，毫无进取心的家伙。帝国的命脉掌握在他们手里真是暴殄天物。” “在一些贵族看来，读书识字竟然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你们听听，多么荒谬啊！” “真的？还会这样？” 希林讶异不止。在他看来，骑士不读书纯粹是因为没钱，如果过上了养尊处优的日子，成为名副其实的“自由人”，不是应该勤奋学习些“自由人的技艺”吗？ “你当然是个勤奋的好孩子咯。但在那些蛀虫眼里，一切上进的行为，包括‘勤奋’本身，都是可耻的。他们觉得读书这种烦人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下等人，自己掌握着下等人的生死大权，到时候发号施令就足够。” “这怎么可以！” “就是说啊！固步自封，又懒惰又傲慢，完全就是社会进步的阻碍。他们啊，迟早会被新兴的阶层消灭殆尽，成为历史的尘埃！” 这段话，连大字不识一个的舞娘都为之喝彩。 “谢谢，谢谢。”纳特的口才精进了不少，一定是博物学院的演讲角锻炼出来的。 太阳还晒着，现在是午后。通常这个时候，占星师索菲利娅教授睡得正鼾。 她所有的观测工作都在夜里进行，因此习惯性地日夜颠倒，与正常人刚好相差半天，午后对她而言相当于后半夜。 “她昨天稍微“熬夜”了一阵，在日出后仍然辅导我天文历法的知识。现在应该很累。” 纳特以前就是个夜猫子，现在他是完全的日夜颠倒。但整个博物学院的运作规律仍然根据正常人作息来安排，澡堂和食堂只在白天开放。 学业生活对肥肥来说特别伤肝，他现在异常地疲倦。 “教授她有睡眠障碍，每次好不容易睡着了，千万不能吵醒。否则啊——就会见证地狱大门的开启。” 纳特说笑着，为未来的王子妃准备茶点。 茜茜缇娅早就饿了，揭开面纱吃起来。 “天呐，你真漂亮！像个画里的人！” 纳特也诚挚地赞美了一番，对于茜茜缇娅的美貌，他绝对不可能说谎。 “她几点会醒呢？” “运气好的话，今天晚上十点吧。” 终于静下来之后纳特困得难受，不停打哈欠。他勉强打起精神，但说着说着，还是头一歪睡着了。 “我们再等一会，晚上十点再喊醒他吧。”希林笑着说。 第711章 观星台的过往 深夜十点钟以后，纳特引领他们二人造访导师的观星台。 彼时学院里清净、安宁，只有深秋的虫子在咻咻不停。一轮完美的月亮挂在空中，最挑剔的哲人也喜爱一天里这个时候。 希林和纳特费了好大功夫才把整整一车礼物送上观星台。差点没把年久失修的旋转扶梯给蹬断了。 茜茜缇娅精心地布置，将所有的礼物都摆放在大厅，就在教授的书桌前堆成一座小山，只要她一醒过来就能看到。 而茜茜缇娅本人，满心期待地站在礼物小山旁边，等待教授睡醒。 纳特陪着他们闲聊了一个下午，导致他重要的功课没有做完。这么快就要与导师会面，他急坏了，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力求赶上一点进度。 希林随处走走，随手翻翻藏书架上珍贵的古籍，又走上天文望远镜的高台上看看。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 “这个古早的永生结界已经破陋百出，再坚持几年也要彻底损坏了。到时候索菲莉娅可怎么办？” 拉吉玛悄悄融合进天文望远镜的阴影里面，将仪器复位成最初始的状态——这是它几十年来的本职工作。 可它现在已经不想回去安分地呆着了，本体并没有离开希林的影子，仍旧躲藏在希林身上。 “不用那么担心，她身上还罩着三层天使光翼织成的纱衣，有七盏长明蜡烛作为警戒。即便外面的这层永生结界出了问题，她本人也不会那么快出现状况。” “但‘迟早还是会’，不是吗？” 希林反问，恶魔没话讲了。 “永生结界的破损可以修复吗？”希林对这件事更加关心。 “以一个侍者恶魔的能力？我看没戏。” “你……那么你当初又是怎么织出来的呢！” 星夜的恶魔无奈地闭上影子里的眼睛。 “观星台上的结界有四重，外面那一重是我织的，虽然破陋之处有点多，但勉强还能用。”恶魔娓娓道来。 “她身上那三重纱衣是她父亲花费重金从异域商人手里买来的。实际上，连那商人都不晓得这玩意的真实价值。那是能维持永生的东西啊，前朝的暴君如果知道有这种好事，早就派遣重兵来抢夺了。” “轻薄的丝线不是人间的材料，而是天使的光翼中剥出的丝。” “这一点我也略略地知道。天使的羽丝，我甚至还见过。” “活的天使当然不能拔毛咯，非得把天使给杀了，才能收集亡骸上的羽丝。你知道这材料有多珍贵了吧！” “？！” 关于这一点，希林的确第一次听说。 “你总不能为了延长一个凡人的命，就去诛杀神圣的天使吧？再说……即便你想杀，只怕也是有贼心没贼胆，天使哪那么容易杀死的？我曾经亲眼看见至高天降临的天使，脚下满满地踩着数十万恶魔的尸骸。这不是跟你开玩笑。” “……”希林思量了一番。 “你说的没错，诚如你所言，天使是神圣的存在，我不能为了片刻的长存就去侵犯那种神圣。否则的话，即便带给索菲莉娅延续的生命，也会扭曲她的意志。” “别说得好像是你主动放弃的一样！你不过就是个代理人，和真正的恶魔比起来差多了，根本不是天使的对手！” 希林瞪了拉吉玛一眼。 “那么……一旦永生结界开始破碎，索菲莉娅教授就要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世间哪有长生不死的人？一瞬间寿命终于走到终结，化为尘土。”恶魔指着阁楼上的房门，“她生活在永生结界中，活一天就赚到一天，不是吗？” “要我说，维持她永生的条件，可不止是一件天使的羽丝织成的纱衣那么简单吧？” 希林走过天文望远镜的黄铜旋臂，倒影上露出另一只恶魔。观星台上能反光的物件不多，似乎教授对于镜子一类的物品有天生的厌恶。 浑浊的倒影中，镜中的恶魔暮娜来回游动。 “主人，你一直没察觉地毯上的血迹吧？” 从望远镜的高台处俯视会客厅，隐约中的确能察觉地毯中央有一片浑浊的深褐色。 由于此处常年光线昏暗，地毯又多年不曾清洗，没办法说得清那种污渍是什么。 恶魔让有血污的地方逐渐盛放出花朵，满满得遍布整个客厅。 “！？” 希林一阵错愕。 “陈念的血迹啊，多明显！” 拉吉玛对此反应很平静，它本来就知道，没放在心上而已。 “当初他父亲设计了一个实验装置，在公开演示的时候发生了爆炸，当场炸死了十八名灵学院的学生。几乎是死伤殆尽，没死的也停止求学了。” “喂，等下，你什么意思？”希林听到这个事情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的父亲用十八个人的性命开启了一个永生的法阵，女儿得以延续生命。哼，他那些异端邪术可不是白学的，可以说是学以致用了。” “你说他精心设计了一场意外事故！” 拉吉玛觉得这和吃饭喝水一样平常，谈不上作恶。对恶魔来说，人类的灵魂本来就是食物。 “我从她父亲的法阵中汲取了一些人类的灵魂，这是数百年来第一顿饱饭。聊表心意，我留在这里守护着她好多年了。” 暮娜则非常高兴看到希林震惊的样子。 “我不明白……究竟是不是你在运作着永生的法阵？” “不是。它没那个本事。”暮娜迫不及待地解释。“法阵是巫术，需要体质特异的人来开启，与这个恶魔没有关系，它就是顺便捡点残羹剩饭而已。” “法阵本身是灵质交换的熔炉，付出对等或者更高昂的代价，换取特定的结果。” “主人，你想留住她，可以再建立一个永生结界。学一学前人的办法，也付出这样对等的代价就可以。学院里学识渊博的学者可以成为原料，塑造一个更加博学和智慧的占星师出来。” 两只恶魔甚至将目光转向纳特。 “这个肥肥也算不错，脑子里装满知识。” “不可以！”希林脱口而出，吓到了身边的茜茜缇娅。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主人，一毛不拔可是不能成功哦。” “不可以……”希林做了决定，“索菲利娅已经额外活了八十年，超过绝大多数普通的女孩了。她一直保持着青春，已经得到的太多。如果她的结界再出什么意外，就顺应天理吧！我绝不会用纳特的性命去补救她的！” 恶魔们纷纷冷笑。 茜茜缇娅困惑地望着希林，不知道他一个人对着无人的望远镜在激动个什么。 这时，阁楼的门开了。 占星师索菲莉亚头顶着蜡烛台，身上裹着纱衣走出来。她蓝灰色的眼珠下拖着黑眼袋，嘴角歪下去，看起来非常怨念。 “好吵！” 纳特吓得连话都不敢回。 教授一低头看到希林，她大吃一惊，又立即闪回闺房关上门。 “索菲莉娅，我们来看望你。好久不见了。” 希林上去敲门，对方闷在房间里没动静。 “你生气了吗？抱歉啊，打扰到你了。” 希林也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要么我们离开一段时间，等你心情好了再来？我们就在学院附近等着。” “别走，我没生气——” 门突然又开了。 索菲莉娅优雅地走出来，她刚刚用最快的速擦了粉底，换上一件漂亮的披肩。对着希林傻笑。 希林也低下头傻笑。 两个人都是那种冷冰冰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也热情不起来。但是再次见面还挺开心的。 “你来干嘛？”她笑着发问，一低头看到楼下美得光彩照人的茜茜缇娅，又脸色难看起来。 “你记得她吗？你上次帮她算了星盘，她特地来感谢你的。” “哦，是吗。”索菲莉娅显然没什么兴趣。 “妹妹——！”茜茜缇娅急忙跑上来见礼，她蹲下身子拉住索菲莉娅的手，亲吻她的指尖。 “感谢你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对于突如其来的热情占星师有些不知所措。 “请看——” 茜茜缇娅请她看自己的礼物小山。 “这些是最好的首饰、化妆品、衣裙……全都是皇宫里的宝贝。我把它们全都带来献给您。” “但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已经遇到了改写我命运的彗星，就是当今的王子殿下！他愿意娶我为妻，这些全都是他送我的聘礼。” 自命不凡的占星师感到被冒犯了。 “聘礼还拿来转送给我？拿走，我嫌脏！” 茜茜缇娅一听就急了。 “大仙！我才刚刚订下婚约，还没有得到实质的财富。这些都是我目前最好的东西。等我以后有了更高的地位，还会拿更贵重的礼物来感谢你。但是这一点点心意，请你勿论如何都要收下。哪怕你不喜欢，扔了、烧了，我都毫无怨言。” 索菲莉娅刚刚睡醒肯定心情不太好，她拢了拢头发，回过神来又觉得奇怪。 “嫁入皇室？” “对啊。您说我的命运会有变数，今生一定要明媒正娶做正房夫人。我谨遵您的教诲，果然与王子缔结了婚约。我的命数已经彻底改变了。” 索菲莉娅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茜茜缇娅反倒奇怪了：“难道，这不是您的预言吗？” “预言只是一个趋势。具体情况竟会这样发展也出乎了我的意料。”她的话语有所保留，“想不到你的夫君竟是王子，我也很佩服你的本事。” 索菲莉娅走下来随便看看，打开一盒脂粉又果断地扣上。她脸色又好看了不少，偷偷看看希林微笑了一下。 最后她回到书桌前坐下，用略微缓和的语气又说：“所谓的命运没有‘改变’这一说，我只是侥幸窥窃了未来，并没有给你任何实质性的帮助。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你自己的本事。” 茜茜缇娅急忙羞怯地受教。 “你的命运竟然有这样的走势，任谁都会感到惊诧。我也很好奇，一介舞娘竟然要成为王子妃，以后又会有怎样的命运呢？过来，让我再看看。” 第712章 焉知祸福 索菲莉娅不会聊其他的话题，她只关心占卜。随手拿出了星盘，恶魔帮她复位。 “你的生辰我已经知道了。那么你哪一天结婚，地点又在哪里呢？” 茜茜缇娅还不知道日子，只知道把地点定在了帝国西郊的圣天使大教堂。 “你掌握的影响因子太少，那么继续算你的命理吧。” 索菲莉娅面无表情地拨弄了半天，短暂展露的愉悦笑容又消失了。 “虽然命中有了突变，也并不好嘛。” “怎么了，还有别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她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你这个婚事不牢靠，持续不了多久。” 茜茜缇娅一听，顿时大惊失色。 “无论你结婚挑什么日子，或者什么地方，都不会改变你本身的命数，只会加速灾祸的到来。因为你原本的命数就不好。” “这……怎么会这样……” “没什么办法，这就是命。好自为之就是了。”索菲莉娅收起星盘，“礼物你还送我吗？” 茜茜缇娅仓皇地点头。 “送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来感谢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收回。无论你算出什么结果，这些都是酬劳。” “哼，大把的金银换来这种结果，谁都不会好受吧！” 茜茜缇娅本来是欢天喜地过来，现在是仓皇无措地坐在地毯上，心里凉了一大截。好久才缓过气来。 “妹妹，那我还有什么出路吗？” “遇到危险了切忌要自保，别贪恋虚荣。只能劝你这样了。” “我信了你测算的命理才下定决心嫁给王子，无论最后迎来什么结果都无怨无悔。认命就是了。” “那也不错，想得开，是个爽快的人。” “只是不知……我的幸福会有多短？” “大概三五年吧。具体说不上。人间的事态有起落，但注定有这一出的话，恐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你明白吗？” “三五年？”茜茜缇娅表现得像是震惊，但随即又破涕为笑，继而仰面大笑，似乎十分开心。 “有三五年？妹妹真是说笑了！” “怎么？” 茜茜缇娅长吁一声，回忆起自己人生中的起起伏伏，感叹道：“一介女流之辈，人生中漂亮的光景，又有几个三五年呢？” “此话怎讲？” “我从七岁开始学艺，一晃五年，十二岁学成出道。这五年在舞坊，不知挨过师傅多少打骂惩罚，才练得这一身歌舞技艺。回想起来每天都是噩梦，没有一日不是以泪洗面。” “后来呢，学成之后在剧院里表演，数一数又是五年有余。每日对着观众搔首弄姿博取赞赏，遇到了委屈也无处讲理，只能默默忍着，逆来顺受，听天由命。” “唉……这些个日子，能和谁去说……” “而我刚刚踏进博物学院那一刻，多少人围上来向我谄媚。这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如果这样美好的光景能让我好好地享受三五年？天呐！我一辈子最美好的经历也不过如此了。” “三五年，一点也不少，上天对我非常公平。我辛辛苦苦的好几个三五年，换这一场如梦似幻的三五年，一点也不亏。我要好好享受这三五年里的每一天，直到最后一日。” “哼，你喜欢就更好了。” 茜茜缇娅又低下头想了一会。 “我真傻，当初还怕遭到皇后的记恨被她打入大牢呢。你这么说，后面我也不怕了。横竖都有三五年！”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固然有命理在，自己也要谨慎点。作死的话灾祸会提前降临。” “这道理我也明白，一定会谨慎行事。” 茜茜缇娅站起身。 “只要我还坐着一天妃子的位置，就一定不会亏待你。你是我的恩人，我以后还有什么荣华富贵，都有你一份。” “这也不必。还有个事，我得丑话说在前头。” 索菲莉亚将目光移向希林。 “窥探天理可是要折寿的。这两次纯粹是我自己好奇就算了，我不做这种生意。你切莫把我算的东西讲出去。也不要再求我帮忙。下次，我没有这么好的脸色。” “好的，我谨记了。” 索菲莉娅是喜欢清静的人，可赶走了茜茜缇娅的话，希林也会随着离开。为了多看少年一会，她不得不忍受暂时的嘈杂。 希林与索菲莉亚之间，更多是心照不宣的浅笑。他们没啥可聊的，世间变幻莫测的风景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能互相陪伴着坐一会就是人生幸事了。 天快亮了，舞娘不想走。 “妹妹！你我都是孤苦无依的女子，有幸能够相识。承蒙不嫌弃的话，能否与我义结金兰成为姐妹吗？” 索菲莉娅的确自幼生活清苦，身边都没有亲近的人。她有些勉强，但还是同意了。 “我茜茜缇娅在这对天发誓，与索菲莉娅结为金兰姐妹，以后就是一条心，事事相互扶持，无论遇上什么都不背弃。” 索菲莉娅也勉为其难地许下类似的誓言。 “既然你送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也送你一样东西吧。” 她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条带坠子的黄铜项链。坠子上面有掐丝的花纹，当中镶嵌了一块红色的宝石。 “这是个寻常物件，我没有那些浮夸的饰品。我这里值钱的只有书，看出来你不爱看书，还是送点你能喜欢的东西吧。” 茜茜缇娅惭愧地点头。接过那项链坠一看，原来坠子暗藏了玄机可以打开。 “哇，里面是一面镜子！” 拿坠子当成镜子也未免小了点。能照见一只眼睛而已。 茜茜缇娅心里知道，这确实不是值钱的东西。和皇宫那些阔气的礼物不能比。 “这坠子是我小时候父亲送的，伴随我多年。还请你不要嫌弃。” “不会、绝不会！” 茜茜缇娅将坠子握紧。 “珍贵的礼物不能拿世俗的价值衡量！你送我的我一定时时带在身上，记着你的好。” 索菲莉娅被她说得有些害羞了。 “妹妹，我也有一样珍贵的东西送你，请你不要嫌弃务必收下！” “还送？” “对。这件不一样。”茜茜缇娅解下自己的羊毛披肩。“这一件披肩我时常带着，是小时候母亲织的。上面还绣了我的名字。这样珍贵的礼物才好与你的赠礼相称。” 舞娘给她披上，披肩还残留着香水味。 “也好。我留着了。” 如此一来，茜茜缇娅才安心道别，离开了观星台，继而又离开博物学院，返回自己的家中。 第713章 从乐园到往生 难得的假期希林去帝国东南郊区的便宜地段租了一个房间。这样他在帝国就“安家”了。租金会定期划拨到房东的账上，非常方便。免去了携带金币的麻烦事。 照理来讲，在帝国飘荡谋生的人理应寻找一处安身立命的居所。同僚们听说了以后也表示祝贺——除了王子殿下，查尼严密地盘问了一遍，仍然觉得希林是要背着他搞点什么小动作。 “呃，算是一条后路吧，如果你非要这么问，万一哪天我把你惹火了被驱逐出皇宫，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想得美。你要是惹我不爽，我直接把你弄死在皇宫里面。” 查尼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希林驾着空马车回来以后，尽管他嘴上说绝不打听茜茜缇娅的秘密，但他留着希林在书房里迟迟不放他走，心里想着最好希林能主动上报一下未婚妻的情况。 “殿下，你心里想的事情我能听得一清二楚。”希林忍不住提醒他。 “是吗？”查尼摆出一副镇定的样子，好像自己很坦荡一样。 “她去了帝国博物学院。” “哼，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希林以为查尼这样勤勉好学的人，一定对学院充满了敬重。哪知道实际情况完全相反。查尼一开口鄙夷得不得了。恨不得唾一口唾沫——如果不是自己书房的地毯，而是学院的大门口，他早就这么干了。 “那里聚集着穷酸的家伙，读了两本书就对帝王家指手画脚，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怀才不遇的国师。怎么，她还没结婚就已经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那倒不是。她只是关心自己的命运。那里有一位懂得占卜命运的教授，恰好是我好友的导师，我们还算熟识。她去学院是为了向她求问自己的前途。” “切，无聊。” 希林不打算告知占卜的细节，那属于绝对的隐私。幸好，看起来王子也完全没兴趣。查尼似乎对超自然的力量没什么敬畏之心，他表现得非常冷漠。 “除此之外她拜托我找个伴娘，她不希望全盘接受夫家的恩赐。” 查尼眼珠一转，想了想又问，“你去哪找伴娘？该不会又要自己乔装打扮上场吧？” “开什么玩笑，绝不可能！”希林气坏了，一不小心喊得特别大声。定了定神他说：“我在家乡还认识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孩，她被寄养在修道院，也不晓得现在过得怎么样。如果她愿意来，我就让她当伴娘；不愿意的话就算了，茜茜缇娅自己还有小姐妹可以当。” 查尼的表情很微妙。 “你才开玩笑。你的家乡在帝国边陲，与首都隔着一片德里纳海。你怎么回去？” 真是个过目不忘的家伙，每天日理万机，还能记着希林的家乡在哪。 “长途跋涉需要至少半年，我当然不可能现在回去。但是如果能打通两处空间之间的法阵，或许可以转眼间回去。到时，再借助那个小丑的储物箱空间，把那个女孩送回来。” 听起来有些好玩，查尼饶有兴致地听完希林的计划，连连惊呼不可思议。 “简直异想天开。罢了，赞助你一个箱子吧。等你成功了以后，让我好好认识一下你家乡的女孩。” 查尼终于签了假期的批复。稍晚些时候，希林借用了一辆装货物的马车，从皇宫的侧门离开前往自己租借的小屋。 是最便宜的那种阁楼，下面很是嘈杂。考虑到亲自住的时候不多，这方面开销他能省则省。希林把箱子里的杂物搬上阁楼，坐在小窗口前看看街上的风景，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 “需要守护的人已经不在了，这里只是个储物仓库……明明我拥有了超脱世俗的生命，为什么还保留着从前勤俭节约的生活习惯呢？” 怅惘一阵，他锁上门离开。然不是真的要住在这，只是学着小丑那样狡兔三窟多一个据点罢了。 傍晚的时候他驾车带着空箱子去了海滩边上。挑选这处住所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位置距离无人的烂泥滩很近。入夜后，这里几乎看不到人。在这里可以召唤他的仆人，希林成功过一次，现在要再召唤一次。 “万事通——！” 稍微撒了一点自己的血滴在烂泥滩上，往生的奴仆没让他等太久。 “哇——数百年来再次看到召唤奴仆的巫术，仍然能令我大开眼界！” 身后的箱子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小丑装扮的人探出头。这是个非常年轻的小丑，脸上的妆容还有点歪，看来手艺不够精湛。他极其瘦高，像棵豆芽菜。很容易从他的体型判断出来，这就是不久之前被小丑绑架的可怜仆人。 关于仆人失踪的事件，今天早些时候王子殿下也过问了一声。他从宫廷管家那里听说的，有个刚来不久的年轻仆人，由于工作的疏忽不得不深夜加班。当夜他离奇失踪了。 主管想当然觉得这人为了逃避责罚而离开了皇宫。但他什么行李都没收拾，甚至还穿着仆人的衣裳。管家觉得有些蹊跷，这人该不会困在皇宫什么地方了吧？毕竟宫廷这么大，有些区域管家自己心里也没数。 管家将这件事汇报给王子，王子表现得没放在心上一样，待管家一走，就立即喊希林来过来。 “我没有杀那个仆人。我向你保证过不在皇宫里惹事。” “但肯定和你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我不想知道。记得以后当心一点，不要再被人察觉了。” 王子的态度倒是异常宽容。希林深表感谢，也再次保证严格地管束小丑，绝不发生第二次这种事件。 现在看起来，这个仆人已经完全被同化成小丑了。他的一言一行都精确地与那些小丑同步。 只是偶尔，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忧郁和恐惧。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情感最终都会消逝，只剩下无尽的疯狂留在这个傀儡的脑子里。 “必须是互相之间羁绊很强烈的主仆才能这样召唤啊……可以说令人叹为观止了。” 万事通缓缓地从泥浆里爬出来，谦卑地伏在主人脚下。 “您有什么吩咐？” “我们去往生的世界。”希林回答得非常干脆。“带上这个大箱子。小丑，你现在可以躲进去了。等我示意你安全的时候再出来。” “好吧。” 小丑非常不情愿地钻回去。 为了完成希林的快捷通道试验，小丑必须全程躲在箱子里，否则穿行法术很容易失效。他老大地不情愿，要不是希林答应去大街上抓个无辜的人给他做小丑的傀儡，他甚至不想配合。 这一点倒是。小丑与希林之间没什么牵绊，纯粹的利益往来罢了，他可不像万事通这么忠心。 第714章 重见天日 拖着一个沉重的箱子，希林随着血奴在往生之海里挣扎。每次用这种方法穿行于两个世界之间都搞得格外狼狈。 好不容易爬上岸，少年的脸上留下许多白沙划出的细小伤痕。 “这地方真见鬼！” 二人似乎处于流沙长河的下游。无尽的往生之海都是纯白色的。好在这个地方白沙的流速缓慢，不至于把二人磨洗成白骨。 再看脚下的地面，都是闪着亮光的坚硬白石子。这里就像戈壁滩一样。 “想不到帝国的土地对应的往生世界是这副模样，难怪无论怎么召唤都无法出现在我面前。” “实在是……万分抱歉！” “没关系。有了这个小丑的箱子，以后我们二人都可以在帝国和往生界之间来去自如了。” 希林高兴地拍拍箱子。 “怎么，我已经可以出来了吗？” 小丑激动地推开盖子，从箱子里爬出来。他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口往生界的空气。 “原来这就是遭到废弃的世界，看起来像一块荒地！” 他爬出来四处走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我住在乐园世界的最边缘，一直忌惮于古老的传说不敢再往深处走了。这么看来，这个地方也不过如此嘛！” 说着说着，就看到夹杂白沙的风吹进小丑的口鼻，他开始淌鼻血了。 “喂，别擅自出来，立即回去啊！”希林大喊道。 “嗯？”小丑摸摸脸上，这才发现淌下来的血已经浸满了衣领。他紧走几步往箱子里赶。来不及了，才迈出一步他就栽倒，口鼻都在不停冒血。 他张大嘴巴试图再喘口气。看起来小丑的本体已经放弃这个傀儡了，心智消失，小丑变回那个惊恐的仆人的状态。 “救命……救命……” 勉强喊了两声，眼看着这个人逐渐丧失生命力，鲜血变成黑色，皮肉干瘪下去……最后不动弹了。 “果然这法子就像他说的那样……有点费小丑。” 希林对着死去的小丑直摇头，“都变成这样了，还是不要装回箱子了吧！” “主人，他死了对你的计划会有影响吧？” “无妨，小丑还有很多。其他的别出来就是了。” 希林关上箱子。 抬头往长河的源头处望去，天使的残骸伫立在遥远的地方。虽说乐园世界与往生世界存在地理位置上的对应关系，但从这里走到那里，绝不是从帝国的海滩走回广场那么点路程。 “往生世界得有多大啊……还说是什么被废弃的部分，照这个比例，尚在使用中的才是小部分吧！” “呐，我们走吧。去那座被天使残骸压碎的神殿。老疯子挖得怎么样了，现在应该已经把残骸都挖走了吧？” “嗯。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移除大部分的残骸了。” 徒步走过去固然是累了点。希林再次打开箱子，从里面翻出一辆运货小车。 “哈哈，这次我可是做了充分准备！” 他笑着把箱子搬到小车上，一路拽着小车往上游走。路上花费的时间自然不必说。再次回到残骸所在的位置，整个神殿已经重见天日。 老疯子指挥骸骨巨兽将最后的残骸都清理干净，废墟下展露出一座非常壮观的穿行法阵。 翠绿色的玻璃一样的池底，保存得完好无损。古老的咒语和符号都是黄铜之类的金属镶嵌的，一圈一圈的纹路美轮美奂。 “嗯，非常完美。” 希林绕着法阵看了一圈，满意地夸赞一番。要开启这个法阵，还有一位伙伴少不了。希林又打开箱子，一只大乌鸦从里面飞了出来。 “哈，有了小丑的穿行异术，做事还真是方便！” 他还给疯修士带了点好处费，又从箱子里翻找，取出一套绑带，这样老疯子可以方便地背着锅走路了。 他给自己的仆人也带了些礼物，双手的护腕和鞋子。 “木箱以后就留在这里，想运什么东西都不在话下啦！”希林倒空大木箱。 “不过等一下，要把快捷通道长时间放置在这里……我还需要一个能遮风挡雨的建筑。往生世界的自然环境过于恶劣，如果不加以保护，下次来的时候箱子已经烂掉了。” 希林看看满地的神殿砖石，当即有个主意。 “呐，疯老头。再交给你一项工作——让你的巨兽把神殿搭回去！” 那几只笨手笨脚的巨大蠕虫开工以后，希林才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懂建筑学。随着巨大石柱累积起来又全都倒下，希林掩面吩咐道，“喂喂，还是住手吧……别把你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法阵砸坏了……” “哦。” 他不懂，疯老头更不懂，乱搭一气当场又全部坍塌，看来已经毁掉的神殿一时间无法复原。 幸好在木箱外面搭建一个小屋子还算容易。两块碎石拼在一起，呈现出一个三角帐篷的形状。刚好把箱子推进去。 “好——目前为止计划进展得非常顺利，让我亲自试一试。” 希林高兴地跳进箱子里，大变活人的表演开始。他蹲下身，拉上木箱盖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无视耳畔回荡的小丑笑声，他推开眼前的黑暗再次站起身。 “成功了。” 此时此刻，他身处皇宫，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脚下是自己宿舍的衣物箱。 “从乐园界到往生界的快捷通道，成功了！” 喜悦很快又被孤独感淹没，难得地探索未知世界获得了成功，这份成功却没什么人可以分享——活在人间的朋友不知往生界为何处，困在往生界的奴仆又无法自在地返回人间。只有他一个人来往穿行，同时窥探两处风景。 仅仅一墙之隔，查尼王子的寝宫在隔壁。如果耳朵贴在墙上能听到他正在对送餐的仆人发脾气。 王子并不知道希林悄悄回到皇宫了，现在还是希林的假期。 从宿舍出去的话难免会遇到同僚，太不方便。希林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在宿舍里休息片刻，又蹲进木箱里返回到往生世界。 须臾之间换了天地，眼前尽是苍茫的荒地。 “啊，真不错，试验成功了。果然可以靠着小丑穿行于很远的空间啊……” “恭喜！”万事通也替他高兴。 “接下来是另一项重要的工作。呐，乌鸦。既然找到了第三座穿行法阵，接下来就看你的本事啦！打通这三座法阵，把那个古代学者召唤到这里来吧！” 为了完成这一步设想，希林同样做了充分的准备。再打开箱子，他拎出一个手脚被绑起来的无辜路人。 “哈，这是——给你的献祭。” 希林把那个人拎到法阵当中，麻利地一刀毙命。血液浸染古老的法阵，其中的特殊结构开始运转，一阵微弱的光亮呈现出来。 “说起来有点讽刺，这才是我的本质啊……”希林一个人独自哀叹，“我是个行走在人间的猎食者，挑选合适的猎物延续自己的生命，或是献祭给更高等的生命。我究竟为什么要怜惜那些人类呢……” 第715章 穿行法阵 鲜血浸染了整个法阵。往生界里许许多多的骸骨都觊觎着这份血，它们汇聚在法阵周围，因为忌惮元初巫祝的力量而不敢靠近。 希林脚踩着黏糊糊的血，他站起身。被杀的献祭者应该没什么用了，他把尸体拎出法阵丢在一旁。 元初巫祝以大乌鸦的姿态俯视着法阵，但它没有任何动向。小乌鸦则高兴地飞去啄食。 “这是你正在找的法阵，你看，我都挖出来了。快开启它啊！” 乌鸦无动于衷。 “主人，恐怕你献祭的血还不够。要让它听命于你，还是得用自己的血才行。” “呵，是么？又是个喝血的主儿！” 希林想想也对，自己的的血才是往生世界的硬通货。 无奈划破自己的手指放一点血出来。大乌鸦才欣然落下不停舔舐。鲜血令它愉快，来回扑腾翅膀叫个不停。 “现在可以帮忙啦？” 这只乌鸦挺沉的，希林举着它胳膊酸。 “呐，拜托帮帮忙吧。我不应该砍你的，是我的错。以后我们互惠互利、和平共处，好吗？” “嘎——！” 乌鸦终于有兴趣了，脚下的法阵逐渐发出光芒。一见法阵要启动，那两只躲在希林身上的恶魔都兴奋地探出来。 “巫术。”“借助古神的力量穿行于世界。”两只恶魔惊呼。 “乌鸦，送我们回埃塞斯。” 法阵的光芒越发耀眼，进而形成一层光芒的屏障，遮盖了眼前的视线。有那么一瞬间，恍惚中好像灵魂脱体一样的感觉，再回过神来只觉得脱胎换骨，重新降临到这世界。 法阵的光芒渐渐褪去，此时希林站在一处熟悉的地方——往生世界的上古神殿。 抬头看，拱顶上的圆窗里，依旧是翻滚的云海。脚下是晶莹的马赛克镶嵌的法阵。 面前的王座依旧空置，祭坛内的火焰烧得正旺。先民的亡者在这座神殿下漫无目的地行走。 两只乌鸦都随着法阵降临到这个地方，万事通和疯修士也在。而神殿之内，还有个人等待希林很久了——古代的学者帕祖托。 “别、拜托你别说话，你一开始讲话就没完没了的！” “啊，欢迎你回来，往生世界的游历者。我就知道你会找到下一座的传送法阵！” “对，我又找到了一座。在帝国脚下的往生世界。不过那座神殿已经被陨落的天使击毁了。只剩下地面上的法阵。” “唉！昔日先民修建的神殿纵然再坚固，也奈何不了数万年载的时光流逝，终究还是会化为齑粉……” 古代学者连连哀叹。 “没有神殿的遮蔽，法阵附近的环境不大适合居住，我也无法长时间地守护。目前你总共找到的三座法阵，仍然只有这里适合我停留。” 古代学者在神殿的墙壁上记录了希林的游历成果，这里是“荒原的上古神殿”，另有一处“沉浸在湖底的天池神殿”，和一处“陨落天使遗骸下被击毁的神殿”。 希林不仅带着他的仆人回来，他还带了另一件物品——一个更小一点的箱子。 这个小箱子是他从装杂物的大箱子里取出来的。因为尺寸的限制，像他这样瘦弱的人可以勉强缩成一团钻进去。 “现在，请允许我做第二次试验了。我要试一试小丑的穿行空间是否可以突破这么远的距离。” 希林把小箱子搬到祭坛前的空地上。这个位置以前是巫祝的窝棚，现在被他占领作为临时居住地——乌鸦似乎并不介意。 众目睽睽之下，希林钻进小箱子。 又折腾到小丑的至暗空间里，听到他抱怨刚刚成功的傀儡就死掉了，扩展穿行空间果然太费小丑。在小丑的协助下再次推开黑暗中的门，希林站起身。 “宿舍，我又回来了。” 时间已经到了入夜以后。一天的功夫希林从皇宫到市井，又从帝国传送到荒原。瞬息之间，如同做梦一般。 希林在黑暗中独自伫立片刻，这时候门响了，有人进来！ 希林躲起来悄悄观望，来的人竟然是查尼。王子并没有特别的目的，打开门观望了一阵，又失落地关上。 “要是这会儿撞见他，未免太尴尬了吧！” 希林的假期还在持续中。既然他的穿行空间试验成功，那么下一步就是去找人了。他深吸一口气回到神殿。 “成功了。”他对古代学者说， “哦……” 古代学者很赞赏他的想象力。 “只是，你这样折腾是为了什么呢？对你来说没有必要啊！” “我可以利用这个小箱子把普通人送走。我回来是为了接一个人。” 古代学者疑惑地拄着法杖。 “主要还是好奇我的想法能否实现。如果成功的话，我可以把这条路铺到无尽地狱。” 一听到这话，学者本能地兴奋起来。 “无尽地狱……那里超出了人类的极限，你真的要去？” “嗯。我曾经以倒影的方式去过，但现在我必须肉身去走一次，有点麻烦的事情需要解决。”希林说道，“我怀疑是撒耶坦存心制造的这种麻烦。” “哈哈哈——只要你能活着下去，哪怕不能活着回来，都已经是人间的壮举了。” “瞧你这话说的……” “事实上，我还从没听说过谁去了还能回来的。” “真的假的？” “无尽地狱对于天使而言都是有去无回的道路。自古以来无数天使陨落，堕入那个地方，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话说得希林心里发慌。两只恶魔倒不这么想。 “主人，只要沿着连接两个世界的通道走，还是可以回来的。否则我们又是怎么逃离的无尽地狱呢？” “就是沿路的危险多了一点，有些九死一生的可能性。” “……” 恶魔的字典里大概没有积极向上的词儿吧， “帕祖托，使用你的巫术送我去埃塞斯附近的一个地方。” “你要去哪里？” 古代学者借助法杖的力量，可以把希林送到法阵附近的任意地点。最好是他能清晰呈现在脑海中的地方，记忆越是清晰，传送得越准确。 希林努力地回忆起来……那是一座修道院，位置非常偏僻，在距离城池更远的密林里。 希林曾经和纳特一起去过，高墙里面有个小院子，里面有水井、花园回廊……还有女孩儿们的宿舍。 “馨贝儿。那是她的名字。” 希林回想得差不多了。 “把我送到那个地方，最好送进院子里面，省得我翻墙。这个小箱子也送去。” “好。请闭上眼睛——” 第716章 从不开口的少女 古代学者把希林和他的仆人精准地送去了埃塞斯郊外的修道院。希林从花园的泥泞里爬出来。 “我还以为他的传送能力可以稍微体面一点……” 希林挣扎着出来，又弄得浑身是泥水。时间接近黎明，周围极度地寂静无声。 埃塞斯比帝国要冷得多，这个季节已经秋风萧瑟。希林站在花园的枯枝下打个冷颤。 他的血奴也爬出来，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 “这地方……和我记忆中相差好多啊！” 环顾四周，是破败的小楼和低矮的院墙，也就比茜茜缇娅他们家大一点吧！门口那么窄，连马车都停不进来。 希林又想了想，“不对，是我看太久帝国那种气派和豪横了。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的时候，和故乡的营地比较，这里算得上是安居的乐园了。” 看到小楼里一排排漆黑的小窗户，哪个才是他要找的人呢？ 他大概学会了一点用心声定位的方法，太阳快出来了，在晨曦中反复呼唤馨贝儿的名字……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有回应了！她一定是刚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在那扇窗户后面，我能感觉到。” 希林让仆人带着箱子躲进树影里，他上楼去找馨贝儿。 “这栋古老的宿舍楼满是砖缝，我徒手都能爬上三楼。” 或许是心情不错，他根本没打算走门，三五下跳上阳台，扒着窗户的边缘和墙上的砖缝，轻盈地爬上三楼，钻进馨贝儿所在的房间。 “哟，原来你就在这啊！” 希林一愣，馨贝儿不在别处，就在窗台前。似乎正跪着祈祷。二人脸对着脸各自一番诧异。 希林急忙翻身钻进来。 外面天色放亮，逐渐有人出来干活。他还是稍微谨慎一点地好。 “早啊——还记得我吗？” 希林这样子肯定又把馨贝儿吓得不轻，她已经瘫坐在地上了。他擦擦脸上的泥垢，对她笑了笑。 “你一个人住这？但这里不太像宿舍啊……像个杂物间。” 馨贝儿永远都不会回答任何问话，她只是低着头瑟瑟发抖。 “好久没见了，你过得还算好吗？” 希林自问自答。 “好吧，看起来挺糟糕的。” 希林蹲下身子靠近她……看看她的样子，已经是婷婷玉立的少女了。 “三年前我离开埃塞斯，那时候你还比我小；如今回来，你已经比我年长了。真是造化弄人。” 希林轻轻地吻了她的额头。 倾听她的心声，她的害怕和喜悦混杂在一起。 “你在祈祷什么呢？” 这个女孩很奇怪，她对希林怀着某种病态的迷恋。哪怕明知道这是杀死自己至亲的凶手，也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 她甚至愿意让希林喝自己的血。没有任何附加条件，现在也是。 她的皮肤散发出一种青春少女的香甜气味。没什么比这个年纪的血更可口的食物了。 希林发誓他只喝了很小的一口。他回来当然不是为了这种事情。 “馨贝儿，我需要你帮我朋友一个小忙。但是对你自己也有好处。我看你被寄养在这里，过得也不算太好吧！” 馨贝儿把脸撇过去。 “我的朋友在帝国。我现在也住在帝国。我弄了很复杂一个传送系统才能转眼间来到你面前。” 这些话希林全都轻轻地在她耳边说着。 “她新婚的时候需要一名伴娘，以后的生活里也需要一名侍女。可以吗？等她当上王子妃以后，相信可以过上非常舒适的生活吧！” 她没有讲话，只是把头埋进希林胸口。这算是同意了吧！ “就当你是同意了，和我一起走吧。” 希林拉着她站起来。 “不用收拾任何行李，自己的过去就和那些旧的日用品一起抛弃吧。” 背着她跳出窗口，希林又扒着墙缝爬下去回到院子。 看得出馨贝儿很高兴，嘴角微微笑着。生活在这个修道院一定无聊透了，她一分钟都不想等，立即就要离开。 “你瞧，我有一个会变魔术的箱子。” 希林带她去小箱子那里。 “你整个人蜷缩起来躲进小箱子里，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再推开盖子出来的时候，就到帝国了。” 馨贝儿觉得难以置信。 “试试看，真的！” 希林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在小箱子里。 “等你出来的时候，会看到一见黑漆漆的小房间。哎呀，那是我的宿舍。不过你以后住的地方肯定比我那里好得多。” “宿舍里没有别人，在那等我一会。我可能还需要小半天的时间，把朋友委托我的另一件事办好。然后就来找你。” “也从这个小箱子里钻出来——大变活人！” 馨贝儿被逗笑了。 “好了，待会儿见。” 希林又吻了她的额头，然后关上箱子。过了一分钟，再打开箱子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万事通。” “主人，还有什么吩咐？” “嗯，拎上箱子，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再用这个快速门送点东西。” “遵命。” 从修道院出发去埃塞斯的城池，路上花的时间远远超出了预期。路过教堂的时候，希林又想起了好多往事。他最重要的人长眠在教堂后的墓园里，难得回来一次，再去看看他吧。 希林翻过院墙，在杂草丛生的墓园里找到他的恩师。 “卡拉西斯，想不到吧，我回来看看你。” 希林一个人自言自语，又回想起那个忧伤的冬天。 “发生了好多事情啊，我没办法一口气和你说完。每个人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帝国那个地方真是漂亮啊，你怎么舍得离开呢？” “而且我……我找到他了。我找到你说的那个人，艾利安·维吉森特。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了。我找到了他，还找到了吸血鬼的骑士团。你说的全都是真的。” “这些年他也受尽了折磨。他好像……失忆了。什么都记不起来，也不太关心自己的处境。” “不过你放心。既然我找到他了，就一定会想办法救他出来。只要我这条命在就不会放弃。” 一边说一边清理了一下坟墓周围的杂草。 “说点开心的事吧。我还找到另一个人，是你同门的师兄。你肯定很不甘心吧，他说师兄弟要按照入门的时间排序，你岁数再大辈分也比他低，老师也承认的。” “……你这个家伙，年轻的时候干过不少缺德事儿吧？在家乡的风评真是一塌糊涂啊！” 希林一边笑，一边抹去眼角的泪水。最后没什么值得留恋，吻了冰冷的墓碑离开。 第717章 血色长裙 再次返回裁缝小铺的时候，埃塞斯的街道有了微妙的变化。商铺店面有所增减，似乎城市的气质都略有些不同。 希林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记忆里这里有世界上最繁华的街道，再来的时候只看到几家冷清的破店。是这里变了，还是自己变了？ 因为永生结界的缘故，房主忘记这个地方的存在，不再收租金，而是钉死门窗当作废弃的地方。整个楼都摇摇欲坠。 “结界之内可以永生，可是，结界外面终究会有变化。这样一两年也许还能坚持，若是十年、二十年可怎么办？” 希林忧心忡忡地在结界外面溜达了一圈。轻轻推开门。 “老师傅，你们在吗？” 希林走向唯一的一点油灯那里。借着昏暗的灯少年勉强能看清这是一条华美的鲜红长裙。 只见老太婆佝偻着坐在床上，眼珠子几乎贴在布料上。吃力地绣着花纹。这手艺，绝对不逊于帝国工匠。 但不知为什么，老头子手拿着小剪刀，正在小心翼翼地拆掉布料上精美的绣花。把她刚刚绣好的心血一点点拆开，金线撕得粉碎了扔在地上。 “啊，你终于来了……” 老头子抬起头看看。他手里握着拆线用的裁刀，抬头时一不小心划破手指，血迹污染了手里的长裙。 “你在做什么？” “这条裙子上面全都绣满了。我必须要快一点拆，才能让她有继续秀的空间。” “为什么！” “你很久都没来，这些布料缝制的衣服已经全都做好。但老婆子的手不能停，一旦停了，她就喘不上气、看不见东西，就要死了！她必须一直这样缝下去……” 老头把手上的裙子呈给希林看。 恶魔的五彩金线永远也用不完。而被剪落的线头，落在地上瞬间成了飞灰消失不见。为了继续活下去，老夫妇一个拆、一个绣，永远都无法停下来。 “永生的结界，原来这是活生生的地狱吗！”希林大吃一惊。 老头子放下手里的工作，颤颤巍巍地起身，为希林倒了一杯“水”。水碗也是空的，积满了灰尘。 “请喝水吧。”老头可能自己也看不清吧。水杯呈到面前，希林假意喝了一口。 “我需要带走这条美丽的红色裙子。我的一位朋友需要一件见人的衣裳。无论缝制到什么进度，都交给我。” “不行不行！”老师傅紧紧抓着布料。“绝对不可以。你带走了裙子，我的老婆子就要断气了！” “你们这老头老太的，还要跟我抢吗？” 老师傅不说话了。 “我再买一些布料给你们吧！” 凌晨的时候，他踏上埃塞斯的市集。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营业。有个商铺刚刚开门，店主在忙着打扫。 希林拿着一枚金币——马粪变的金币，外观和真金没有任何区别，但仅仅能维持一个钟头。 他走到店家门前，商铺的主人看了非常惊讶，很热心地问：“小老爷，您这是要买什么啊？” “布。”希林随手一指。 “只要这种布吗？还搭配什么花色吗？您买布这是要做什么衣服啊？我帮您参考参考。” “布就行了，能买多少买多少。” 希林提的要求很奇怪。眼前的钱没有不赚的道理，商家一个劲儿地推荐，为他打包了很多不同花色的布料，最后精打细算抹去零头，一块金币刚刚好。 “喊个伙计帮忙，全都送到那个小楼里。” “那个地方还有人住吗？” “有一家裁缝夫妇在里面。” 店家有些犹豫。 “把布料送去，我还可以支付更多‘金币’。” 希林一伸手，又掏出一大把“金币”，哗啦啦从桌上滚落在地上。 店家吓坏了。他确实是个贪财的人，可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恍恍惚惚好像做梦一样。他盯着钱逐渐失去理智，一步一步缓缓随着希林朝小屋的方向走。 在那个地方，他的死亡在召唤着他。因为回去的时候，仍然要献祭活人的生命才能开启法阵。 希林不单单要自己离开埃塞斯，他得把这个小箱子也带走。箱子现在是四通八达的穿行通道，绝不能随手丢弃。最好是放在远古神殿的法阵旁边，下次过来就很方便了。 再回到裁缝小屋，希林仍旧放心不下。 “老裁缝，这个地方几乎不能再居住了。你们愿意跟我去一个地方吗？在那的话我过来更加方便。” “是吗？好啊。”老人家没多问就同意了。这个永生的环境是希林带来的，希林提出的任何要求都能获得他的信任。 “那就好。” 希林敲敲小木箱，这是他和小丑之间的暗号。 “有什么吩咐？” “送这对老夫妇去你租住的仓库隔间，我想让他们以后住在那里。” “诶，好吧……” “高兴一点，我会代付租金。” “行。进来吧。” 借助小箱子，希林把小屋里的物品和老夫妇都陆续送走。最后，他拆下恶魔留下的天使羽丝——那些细丝线就像蜘蛛网一样轻轻地飘荡在房间周围。 希林以为自己的计划周密不会有什么闪失。等他爬出小箱子站在老妇人的尸体面前时，才听清楚两只恶魔的疯狂嘲笑。 “原来哪怕离开永生结界一瞬间都不可以啊……她竟然就死了……” “小爷爷，看来你的计划还是失误了。”小丑也爬出箱子，希林已经返回了帝国，一墙之隔外面是嘈杂的市井。老头子的哭喊声被淹没在商贩的吆喝声中。 “老婆子啊……赔我的老婆子啊……怎么会这样啊……” “吵死了，闭嘴啊！”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小丑很麻利地带走了老头和已经死去的老太。 “小爷爷，还是交给我处理吧。” 箱子一关，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希林只觉得很糟糕，掩面叹气。小丑大概是把他们丢弃在世界边缘的老巢附近了吧，希林的脑海中浮现那个满是弃尸的沟壑。 “人类的生命很脆弱，更何况是这种年纪大的。”仓库里的小丑还没走，这里有无数箱子柜子，他坐在其中一个上面。 “如果你想要奴役人类，还得布置更加精密的环境。” “嗯……本来也是我的错。” 希林想了想。 “试图用永恒的瞬间留住某个人的生命，出发点就很奇怪吧？” 【作者注：这一章标题作者很喜欢，但是改了又改，位置也换了好几次。心情比较复杂。】 第718章 待嫁的新娘 耽搁了不少时间，也不晓得馨贝儿现在怎么样。希林记得自己宿舍里藏了一些点心，最好她自己能找到。 “抱歉啊，让你等了好久，你还好吗？” 急急忙忙推开箱子盖，希林站起身。 “啊，我确实等了好久。” 答话的人竟然是王子殿下。更加令希林感到不安的是衣物箱被人搬动了，导致他现在正站在王子的书房当中，气氛有些尴尬。 馨贝儿站在查尼的书房里，还是那副窘迫的样子，低着头一言不发。看得出她挺紧张的，双手一直紧紧捏着裙角。 “你是谁啊？我也没见过你，你怎么进来皇宫的呢？”查尼凶巴巴地问。 半晌没有回应。王子更加严厉地问道：“问你话呢，你是听不见吗？” 馨贝儿就吓得缩成一团往后退。 查尼略略察觉到了异样，这个人好像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馨贝儿怯生生的性格激发了查尼内心深处的某种乐趣。越是对他感到害怕，他就越是跃跃欲试想要吓唬她。 王子坏笑着靠近，绕着馨贝儿走了一圈，确定她就是个性格极度懦弱的人。他嘛，天生坏坏的心眼儿，就是喜欢这种挨欺负的人。 “你怎么这么笨啊？连句话也不会说。” 查尼点指着馨贝儿，用特别不屑的口气说，“你是要当侍女吗？你这样的人也敢来皇宫当侍女？你知道笨蛋侍女都是什么下场的吗？” 馨贝儿吓得连躲也不敢躲。查尼就贴着她，声情并茂地说：“这么笨的侍女啊，都会被拖去一间地下室的小房间里，被特别凶悍的管教嬷嬷一顿暴打。就是这样，啪啪啪啪啪——” 他拎起案头装饰的一个小布偶，比划起来。 “然后这样，咚咚咚咚咚——然后当当当当当——” 他说到后面自己编不下去了，开始放声大笑。馨贝儿却是委屈到啜泣，捂着脸低声说了几个字。 “你说什么？大声点让我听听。”查尼更加夸张地追问。 馨贝儿被逼的没有办法，颤抖着用更大的声音说话。查尼勒令她重复了数次，才勉强挺清楚她说的什么：“不要啊——” “哈哈哈！说得好，你再说一次给我听听。” 听到她这样吃力地求饶，查尼简直心花怒放，拍手叫好。 这一幕被希林看到，直叫人叹为观止口目瞪口呆。 “怎么，你想评价本王子的道德水平吗？”查尼自己心虚，早就想出一大串反驳的话了。 “额……殿下……我只是……认识馨贝儿许久，头一次见到她讲话……” “嗬，是吗？那一定是因为没有遇到过本王子吧！” 查尼笑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 “你这个大变活人玩得挺有意思，看来我赞助你的箱子物超所值啊……”但他很快又质问起希林。“你请的几天假。一天？两天？你知道现在过去多少天了吗？” “殿下……” 没什么好说的，不小心离开的久一点，又给查尼提供了敲诈勒索的机会。 “我无话可说，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非常好，就等你这句话。” 查尼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谁？她是傻吗？” “殿下，她只是年幼的时候受到惊吓，一下子就不会讲话了。” “哼，真是奇怪的毛病啊……她是你什么人？你不是号称没有家人了么？” “朋友。” “朋友？” 每次查尼微微一笑，就好像在想什么坏点子。 “这是我帮茜茜缇娅找的伴娘，以后会当她的侍女一起嫁到皇宫——如果你要娶她那件事真的是真的。” “这么说，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啊……” 查尼点点头，这才同意希林继续他的假期，把侍女和血红色的长裙都带去给自己的未婚妻。 “明明是在为你忙里忙外，竟然还要用我的假期……” “是吗？那你别去啊——” 败给他了，还是得去这一趟。 希林带上馨贝儿离开皇宫，骑马一路去了茜茜缇娅的家。突然要面对这么多陌生的环境，她一下子变得呆呆的。 “这里是帝国，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慢慢地你就习惯了。” 他拉着少女的手下马，将她带到茜茜缇娅面前。 “这是你以后需要服侍的女主人，她是我的朋友。也是帝国未来的王子妃。” “我叫做茜茜缇娅。” 馨贝儿非常乖巧地见礼。 “你叫什么？” 一问话，馨贝儿立即吓得后退，不愿意回答。 “她叫馨贝儿。她很聪明，但是不愿意开口讲话。” “她是哑巴？你怎么给我找了个哑巴！” 一贯伶牙俐齿的舞娘翻个白眼。她老大个不乐意。 “小哑巴还怎么在宫廷里团结一致，这不是等着挨别人欺负么！” “茜茜缇娅，她是我的朋友。” “切……”舞娘打开门，“都进来吧。” 希林给她带来一条绝美的红色长裙。茜茜缇娅看到了连连惊呼。这裙子上整齐排着菱形的方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绣了别出心裁的花朵。皇后的礼服都没有这么精致。 “太美了！太美了！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私人定制！希林你真是个天使。” 茜茜缇娅抱着裙子亲吻，又搂着它转圈。 “我现在就要换上，来帮帮我！”她毫不避讳地回身解开背后的缎带。 “等等啊——先让我出去好吗？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避讳的。” 茜茜缇娅还真不知道。她早些年登台献艺的时候，哪有什么私密的空间换装，都是毫不顾忌的样子。 希林背过身去避嫌。 “那个……叫谁来着的，给我帮忙啊！”茜茜缇娅使唤道。 长裙穿在身上，果然气势逼人。鲜血一般的红色包裹着她完美无瑕的肌体，恶魔的金丝线在她周身熠熠闪光。 “好漂亮啊……” 茜茜缇娅在穿衣镜前比划着。 “我应该弄个这样的发型，这样好看，还有这样……” “婚礼的日程已经定下来了，下个月太阳神节当天。你可要凌晨开始准备衣装噢，别让王子的车马在门外苦等。” “这我当然知道！” “唉，那天日子挺巧，还是我的生日。可惜我没空庆祝自己的生日，要为你们忙活婚礼了。” “嗯……以后我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会顺便帮你过生日的。” 茜茜缇娅自己舞弄高兴了，才想起来哑巴的小侍女还穿得普普通通。 “哎呀，我漂亮的衣服都存放在剧场，一场大火烧个精光。家里这些本来都是最便宜的。” 翻找了半天，给自己的侍女找了条裙子。比划一下还算合身。 茜茜缇娅长得高大，身材又热辣。她的衣裳穿在又矮又肉的馨贝儿身上别提多奇怪了。 “当我的侍女我不会亏待你，以后都穿的和我一样。哎呀，你身上这是什么玩意，粗布袍子，要饭的吗？” “是修道院的长袍啦。” “切！” 茜茜缇娅帮着侍女换裙子，同样是大咧咧地毫不避讳。 馨贝儿脸一红。这裙子也太暴露了吧！大腿根都遮不住。她捂着这边又露出那边。 “怕什么，这样穿才好看。” 茜茜缇娅又去翻找首饰。 “哈，你看我的‘鱿鱼圈’还在呢！希林，你要吗？” “太恶心了，不要。” “那送给你吧。” 茜茜缇娅随手把护身符套在侍女脖子上。馨贝儿不晓得这是什么。拈起来看看。 护身符链子上还有教堂的标记。 “很贵重的，教堂的护身符。我花了重金求回来的。现在我已经得偿所愿了，这个护符的作用发挥完毕，送你玩吧。” 可能馨贝儿年纪还小，并不晓得这玩意究竟是啥。 茜茜缇娅收拾了自己的首饰盒，将所有带一点金色的首饰都擦亮了放进去。化妆品挑了又挑，有一盒贵的被她老娘用过一次，颜色混在一起了。她小心地剃干净，将粉盒里面抹平。 她现在处于一个青黄不接的时间段。按理说，平民女子嫁入皇室后会得到一笔赠礼，通常是地产一类的，有固定产出的那种，这样她以后就不是“穷人”了。 但眼前，她还得再将就几天。 “婚礼之前，按照习俗王子不会和你见面，你就安心等着大婚那一天吧。我们也到时候再见。” “好。” 茜茜缇娅倚在门口，妖娆地挥手告别。 第719章 侍从的愿望 希林回去的时候，尽量轻手轻脚不要打扰到王子殿下。 “查尼应该已经入睡了吧……” 当时已是深夜。他卸下制服瘫在宿舍床上叹气。不小心踢到了床边的武器架，一大堆杂物跟着倒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哎呀，糟了！”希林连忙去扶。 偏偏这个时候，床头的铃铛响了。查尼有事喊他就会拉那个铃铛，线绳从王子的书房一直连接到这个隔间。 “唉，他肯定听见声音了。” 无奈又穿戴整齐上岗，夜色下希林穿过书房和寝室都没见着查尼，王子正在露台的躺椅上休息。帝国的气候宜人，哪怕这个月份夜里的海风仍然温和。 阳台上能够眺望远处海面的风景。有灯塔立于礁石之上。来往的商船都发出点点灯火。大海，更是映照着粼粼月光。 “给我倒杯酒，希林洛斯。” 查尼喜欢清净，讨厌仆人在自己的寝宫里走动。偌大的宫殿里经常只有他自己。皇后亡故以后，查尼终于可以在寝宫里喝酒了。 希林看着酒架上琳琅满目的玻璃瓶发呆。 “我要樱桃味的甜酒，淡红色的那瓶。” 希林总算找到了，倒给查尼一杯。酒的颜色正夜色的映衬下就好似鲜血。 “谢谢。”查尼接过酒杯，呷了一口非常满意，“烈酒令我晕眼花，影响看书。但睡前刚刚好。” 然后又对希林说，“坐下，陪我呆一会。” 希林拉个旁边一个脚凳坐下，陪着王子一同欣赏海景。二人的性格都比较安静，长时间地保持着沉默。 “呐，我都要临朝执政了，不祝贺一下吗？” 希林又拿了个杯子，自己倒了点酒，跟王子殿下碰杯。 “恭喜。” 查尼又心满意足喝了一口。 “我有了权力以后，应该首先惠及身边的人。你是和我我这么亲近的人，应该得到丰厚的赏赐。” “噢。” “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查尼拧起眉毛，“你想要点什么？” “突然问这个我哪里知道，从来都没想过。” “笨蛋。” 查尼更加懂得如何运用自己的权力。 “你原本不是贵族，连帝国的市民都不算，就是一个流浪的野蛮人。我可以赏赐你姓名和封号，如果可以再划一块土地给你。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新贵了。” “只要你把握得好，待到我成了皇帝以后，还会加官晋爵，在我有生之年能够建起一个庞大的家族。” 说完查尼又看看希林。 “你运气真好，靠着一张漂亮脸蛋，竟然在未来的皇帝身边谋职。这种原地飞升的速度一定会被载入史册，哈哈！想想去年今日你是什么啊，骑士团的马童？” “是啊，那时还是朗多骑士的马童。” 说得希林颇有些惭愧，他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地好。 “只是……等你有了自己的地盘，就不会一直呆在我身边了。”查尼又说得有点伤感。 “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当侍卫啊。”希林坦然地说，“况且我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受您的封赏。” “怎么，荣华富贵你还看不上？” 希林本来就没有大富大贵的抱负，而且，他非常忧虑自己与恶魔立下的契约。 “我与恶魔签订契约的时候，他曾经警告过我：从此以后不得与他人再建立契约，包括君臣、夫妻。” “哦？那你身为人臣又会怎样？” “他没说。这一点令我更加担心。” 查尼沉默了一阵：“切。胆小鬼，一个恶魔把你怕成这样。” “封赏我一定会给，否则难以服众。这轮不到你讨价还价。但除了封赏之外，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我可以开恩给你。” 查尼得意地晃晃酒杯。 “机会难得，过时不候。但必须得是我办得到的事情，你也知道现在的皇室非常拉胯，许多事情我都无能为力。” 提到这个，希林心中挂念的一件事情，对于查尼而言的确是一件举手之劳。只是……不知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希林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口。 “殿下，我确实有件不得已的请求。当您执政以后，也的确可以办到。” “哦？说来听听。” “吸血鬼的骑士团……” 昏暗的月光下，王子的面目看起来很狰狞。希林鼓起勇气继续说。 “我希望把我的师祖艾利安·维吉森特释放出来！我不晓得帝国为什么有这种古老又残暴组织，为什么要用那么血腥的方式统治国家……我也不晓得要怎么消灭他们或者切段帝国和他们之间的联系……我只是想……把师门的祖上救出来，达成我恩师的遗愿！” “我料到你会说这件事。你的师祖，对你来说还真是个重要的人啊，提到他的时候你话就特别多。” “……” “你让我下令释放他？” “对。如果你将来成了帝国的统治者，他们一定全都听你的命令，这一条命令只是举手之劳吧！” “我明白了。” 查尼示意他不必多言。 “希林洛斯，你要我赐予那个人自由。然后呢？你达成了毕生的夙愿以后要干嘛？和他一起远走高飞吗？” “说实话我没想过，可能也是类似的情况吧，送他去没有纷争的地方隐居之类的。” “你想的美。” “你——！” 完全出乎意料，刚才查尼和颜悦色的样子完全变了，他简直是变了个人。 “你就那么想离开帝国、离开我身边吗？” “殿下，荣华富贵本来也不是我的追求，我这个人挺闲散的，隐居可能更合适吧。” “是吗？那你怎么不想着带我远走高飞啊？” “我没事干绑架你做什么！” “所以你觉得我就活该被钉死在王座上面吗？” 查尼突然站起身，连酒杯都扔出阳台在远处的山崖上摔碎。他发狂一样地咆哮，从没见他因为什么事情这样发怒过。 “希林洛斯，我用我这辈子最大的善意款待你这个流浪的野蛮人，换来的是什么呢？是你只想从我这里捞点好处然后逃走吗？” “殿下……我……”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有一天带着那个人离开，对不对！” 面对着王子歇斯底里的咆哮，谈话根本没办法继续。他情绪一激动，又犯病得给他找药。希林吓坏了。 帝国的前途怎会如此脆弱不堪？万一他真的心怀歹意把王子害死了，帝国岂不是第二天就会因为失去统治者而陷入崩溃？简直无法想象。 哪怕是扶着查尼喝药，他也要好好纠结一番。 “你到底在怕什么？你怕自己一不小心把帝国给毁了不成？放心，帝国本来就是一滩烂泥，不差你踩上一脚。” 说完了查尼又一阵狂笑。 “殿下……” 希林拉着查尼的手单膝跪在他脚边，亲吻他的手腕和指尖。 “如果能够把师祖从无尽的折磨中解救出来，是对我莫大的恩德。我愿意穷尽一生来报答您的恩惠。我可以发誓，只要你活着，我就一直守护在你身边，绝不离开。” “真恶心，想不到你还有这幅嘴脸。”查尼嫌弃至极。 推开希林，长夜的谈话结束。 第720章 新晋侍卫队长 第二天清早，连仆人都没有起床的时候，就有人跑来王子的宫殿传话。但并非是来找查尼，而是来找希林。 “卫队长请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务必立刻前往。” 通报的人是个小黄毛。岁数不大，也就十六七的样子。他长得健壮，相貌也周正，方脸阔口的，一看就是个朴实的孩子。 “好，我这就过去。” 希林揉揉眼睛。 最近一段时间里他忙着跑前跑后，几乎寸步不离王子，很久都没回侍卫长那里报到了。 似乎侍卫长也从不介意。他的意思是，侍卫都有各自必须执行的任务，日常工作要优先解决王子的需求。每个月例行的工作会议一拖再拖，几乎就没有见面的机会。 回到久违的侍卫长办公室，房间里还有两名年轻的侍卫站立等候。 “队长，您好！” “哦，你来啦。” 拉克迪似乎有好些个话想要说，踌躇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他最近看起来更加老迈了，彻夜陪伴在老皇帝身边令他心力交瘁。 “是这样……嗯，工作上的交接，迟早有一天都会来。我也要一步一步地交接工作了。” “交接工作？” “王子即将代理执政，你是他身边唯一的贴身侍卫，也理应晋级。” 希林点点头，虽然不大情愿。 “孩子，你刚刚来到皇宫的时候，我就夸赞你是个幸运的人。但你幸运到连我都刮目相看了。” 拉克迪用力拍希林的肩膀。 “如果有一天，查尼殿下成为统治帝国的君主，那么他最为信赖的侍卫，也理所应当成为皇城山内外安危的负责人，不是嘛！” “什么，这！” 希林一时间感到压力倍增，他本来是个闲散的小侍卫啊！ “我一直觉得，只要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万事大吉了。从没想过肩负更大的责任。何况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皇家卫队在您的指挥下运作一切都很顺利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孩子。但我迟早有退休的一天，不能赖着不走啊。比起王子殿下那份承担整个国家的重任，你这份担子就轻巧多了，不是么！轻到可以忽略不计。你依旧只要把本职工作做好就可以。” “我……从来都没有当过任何一种领导啊……” “你可以学起来了，人总有长大的一天。” 再要说什么即便查尼继位以后，侍卫长仍旧可以连任之类的话，拉克迪就摇摇头。 “一朝天子一朝臣，查尼殿下一定希望更加信赖的人把控自己和皇城的安危。” 当然，工作的交接也有一段时间。目前查尼是代理执政，希林也只是被提拔为小队长。 “我会协助你慢慢适应这个职位，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你会越来越多地发号施令，而我逐渐退居副手的位置。” “好吧，我尽量将这份本职工作也做好。”希林忐忑地接下重任。 侍卫长给希林安排了三名跟班。 “我也怕那些老兵油欺负你。安排三个年纪轻的卫兵追随你，做你的副手。他们三个是我能找到年纪最小的了。” 侍卫长指了指一直站立等候的两位，以及方才跑腿喊话的那个黄毛。 他们三个人都是十七八左右的年岁。比希林略微年长一点。 “这是小黄毛杰米。” “你好，队长！” “哦，你好。” “这个人挺老实，办事也踏实。”侍卫长拍拍小黄毛肩膀又介绍下一个。 “这是长腿阿吉。他跑得比较快，派他办事会完成得比较利落。” “你好。” “这是机灵鬼波里。他脑子挺聪明，算数比较快。” “你好。” 三名侍卫都笑呵呵跟希林点头问好。希林也善意回应。 希林对管理属下确实一窍不通。他一直给别人当小弟，还是很乖的那种。从来都没有指挥过别人。 “侍卫长的工作当然是指挥整个侍卫队运转。平日里轮岗执勤，遇到重大活动时全员出动。大多是人事方面的工作，倒不需要你武艺多么高超。” 老哥介绍了一点经验。 “你要赏罚分明树立威信，很多事情需慢慢体会。先拿他们几个练手。” 希林点头记下。 “教你个小诀窍。”卫队长小声说，“别让他们闲着。属下闲着没事就会议论你、找你的麻烦；经常给他们找点活干，再给他们点好处，这样他们也会喜欢你。” “好。” 他们三个对希林的态度挺恭敬。连连称是。接下来他们就是希林的跟班了。希林辞别侍卫长，带着自己的跟班离开。 三个跟班都比希林个头大，被他们三个低头围观感觉怪怪的。 “队长你真是和善。”“是啊，是啊。”“一看就是以德服人，特别讲道理。” 希林本来性格就腼腆，突然面对三个人，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队长，你吃早饭吗？时候不早，我们帮你占位置吧！” “早饭？” 希林这才想起来，平时自己从不去食堂，根本不记得时间。人鬼殊途啊…… 希林立即意识到另一问题了，如果这三个家伙每天跟着自己，要怎么持续隐藏自己吸血鬼的身份呢？ 至少暂时，希林还不想吓着他们。 “嗯，好吧。我们先吃饭，一边吃一边聊。” 三个跟班欢天喜地簇拥着队长去食堂。他们三个都是平日里挨欺负的老实家伙，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 “诶，让一让，这是我们队长。”“看见没，王子身边的侍卫，很高贵，跟你们不一样。” 一个人开路两个人搀扶，把希林捧进食堂。给他找了个最显眼的地方。接下来他们又轮流端菜，摆了满满一桌大鱼大肉。 “队长，请——” 小黄毛恨不得端着碗喂给希林吃。 “别这样，好吗？我很尴尬。”希林把脸一沉，“都坐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希林接过勺子，看着碗里的肉汤发呆。他不动手，三个跟班就不动手。 “别看，吃吧。”希林装模作样地开动，那三个年轻人才狼吞虎咽起来。 “给他们找点活干……只要他们很忙，就不会来找我的茬了。”少年暗自盘算。 “咳，那个。”希林开口说话。 “我一来到皇宫就当了王子的侍卫，不太了解你们轮岗的侍卫每天都做什么。你们和我讲讲。” “哦，我们啊，每天早上起床洗漱，整理内务，然后去队长那里报到。” “然后营地里会有些杂活。” “然后值班站岗、换岗，大人们有什么吩咐就照办。晚上回来一天就结束了。” 三个人轮流说了一番。希林听到长腿阿吉脑子里蹦出一句话“还有训练……” “还有训练吗？”希林问。 “没！没有训练。嘿嘿嘿，我们都是老兵了，不用训练。”机灵鬼立即补充。 这三个人遮遮掩掩的样子蛮好笑的。 “我也讨厌训练。学剑术的时候，每天早上砍好几百下累也累死了。” “就是、都这么大人了，成天训练个鬼啊……”三人附和道。 “机灵鬼，你识字吗？” “诶，大人您可问对了。我识字的！我还会写呢！” “你都会写什么？” “什么都会！你平时要传什么口信，我都可以写出来。” “嗯，那非常好。”希林摆出一副队长的架子。“我来到皇宫许久，都没空向师友报信。你帮我写三封信吧。” “一份送去圣天使大教堂的弗拉维主教那；一份送去师祖的故居，请康索过目；还有一份送去荣耀骑士团。” 等到机灵鬼开始写了，希林才知道他其实认识的字不多，咬烂了笔头就写了几个字。 帝国的语言比较纠结，这不能全怪他。要知道，日常使用的口语跟写下来的书面语是完全不同的玩意，书写还要考虑措辞语法一类的事情。 写了老半天，最后机灵鬼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写的信言辞得当，语义明确。 希林又让他读了一遍。当然，作为队长他忍住没笑出来，然后拍拍属下的肩膀，吩咐他们三个人明后天把信送去各处。 “近日王子殿下会非常繁忙，你们都要来他的宫殿轮岗。” “没问题！” 希林琢磨了一番，他们距离自己太近……许多秘密迟早都会被他们发现。就是不知道他们知道以后会作何反应了…… 第721章 君王身侧的威胁 其一 老皇帝的伤痛发作得厉害，一条腿肿的像大象，翻身都痛苦至极。 这一日清晨王子在众多宫廷官员的陪同下再次看望老皇帝。名义上授权王子代理执政，老皇帝拉着儿子的手，从管家手中接过金冠，亲手交到查尼手里。 “查尼……拿着我的金冠，你就是我的代理人……” 这是皇权的象征，无论朝臣还是帝国子民，看到金冠就相当于见到皇帝。王子代理执政的时候，将金冠放置于身侧的重要位置，就表示自己的行为获得了父亲的授权。 仪式哪怕再简单，也有重大的意义。金冠交出来以后，权力也逐渐让渡给了王子。 权力这个东西真是好笑，分明就是人类臆造的。看不见，摸不到，却能统治庞大的帝国，连天使和恶魔都为之惊叹。 “从今往后，至少在我身体抱恙的一段时间里，查尼将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代理我的工作，成为帝国的临时执政者。” 诸位宫中官员纷纷点头，查尼很谦卑，礼数周全，又波澜不惊，具备统治者者最理想的素质。 老皇帝十分欣慰。 “你们都要尽心尽力地辅佐他，对待他就像对待我本人。而查尼——”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 “如果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尽早告知我。我仍旧保留着帝国大事的决定权。” “知道了，父皇。” 查尼一言不发，老皇帝话讲得有气无力。恍惚间，老皇帝总觉得有个人影伫立在宫殿外面。他感到一阵阴冷的气息。 “什么人……那是什么人……？！” 众人都在关心老皇帝的情况，谁也没注意还有什么人在宫殿外。大家急忙往外面看，真的，还真有个人进来了。 侍卫长拉克迪一下子紧张起来。卫兵密布宫殿内外，哪来的陌生人随意进出呢？他拔出随身宝剑，用身体挡住皇帝和王子。 来的人全副武装，穿着亮闪闪的铠甲，一手怀抱头盔，一手按着随身佩剑，是标准的武将待命的姿势。 但这人是谁呢，从来都没见过啊！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侍卫长大声质问。 那个人很从容，没有抵抗的意思。他笑着回答道：“为何要对我拔剑相向？我也是守卫皇城的骑士，我来这里，是为了迎接新的统治者。” “你究竟是谁！” “雅拉·哈斯勒。” “！” 侍卫长拉克迪一听，吓得魂不附体，握着剑的手都颤抖起来。 “陛下不必担心，我等会拼死守护您！” 老侍卫长话说得很没底气。他年纪比老皇帝还大，老兄老弟的，自己的双脚还在打颤。 “王子殿下，您好。请不要感到恐惧。我可是，宁愿粉身碎骨也绝对听从统治者的指令的人啊……” 说完那人谦卑地单膝下跪，向王子殿下低头。 宫廷的大小官员众人，其中一些比较年长的也开始议论起来。恐怖的阴云笼罩着皇帝的病榻。 “你……” 老皇帝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就虚弱的身体往后一瘫，亏得宫人们抬着。 “你为什么会出来……你发过誓……留在地牢里啊……！” “匹夫，我们都心知肚明，你已经时日无多。” 出言不逊，说的却是事实。 “你的生命很快就要走到尽头，你所下达的命令也即将终结。我的骑士团将会听命于新的统治者。” “放肆！我还没有死，我仍旧是帝国的皇帝！” “少来这套文字游戏了。你想要和创造世间万物、创造众人之口、赋予人类语言的造物之神玩文字游戏吗？你胆敢戏弄神明，是嫌自己身上的罪责不够大吗？” “你！” “骑士团的誓言向神圣天使所立，我们之所以效命于帝国，全凭神圣的旨意，绝非你这匹夫的口舌。” “不……此时此刻，你仍要听从我的命令！滚回地牢，滚！” 那位叫做雅拉的骑士只是浅笑。 终于在日间的光线下见到这个吸血鬼，他的模样与想象中还是有些不同。 看起来他是年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正值壮年又略有些衰老。他的威严和自信令人胆怯，并没有线索猜测他活了多久。 吸血鬼骑士孤身一人前来，没有任何恶魔的陪伴。艾利安曾说他们的恶魔都已经死了。不晓得那是怎样的含义，或许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死了。 方才听他所言，骑士团效忠的对象是神圣的天使。 “吸血鬼竟然可以是天使的仆人？” 希林感到非常困惑。同样地，他也没有看到任何天使的影子。一切全凭这人的口述。 仔细看面前这个男人，他有深棕色的卷曲长发，蓄着长须但已经精心地搭理过了。在地牢初次见面的时候，记忆里他的胡子和头发全都黏在一起的。 现在能看到他紫色的双眸炯炯有神。他嘴角紧闭，神态威严，看得出是个意志坚决，绝不会轻易动摇的人。看得出他就是那种首领的类型，群狼之中领头的一个。 但也不得不说，是喝了希林的血才让他这么光彩照人。 这段时间他已经把铠甲擦得锃亮。他这一身是暗金色、满是犹如水纹一样流淌的装饰线的全身铠甲。造型独一无二，在任何地方都是最亮眼的一个。 铠甲外面还披挂着洋红色花边的罩袍。看式样是某种皇家礼服的变体，但皇城上的侍卫中，只有他们穿这个款式。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具有非人类的生命形态，这样一位骑士无论在任何武装队伍里都是一等一的英雄好汉。 查尼说他年幼时曾经看过这个人一眼，难怪他一直对全副武装的侍卫情有独钟。 雅拉将目光投向查尼，他的态度十分谦卑。 “未来的统治者，我的，王子殿下。” 与众人的态度迥异，王子对所谓的“吸血鬼”没有表现出一丝惧怕或迟疑。他甚至跃跃欲试想要靠近。 王子用那双睿智的双眸仔细打量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好奇心全展露在脸上。 “你要做什么？” “昔日我等谨遵的皇帝陛下的口谕，十余年来不曾离开地牢。如今这一项命令接近尾声，新的执政者又会对我们下达怎样的命令？” “那么你们原本是什么人？为什么宁可折磨自己也要听皇帝的命令呢？” “我等是圣天使的仆人。奉命守护帝国，发誓听从所有统治者的命令，为他们服务。” “不要相信他的话！他们已经把灵魂卖给恶魔了，别和他们做交易！”老皇帝在病榻上挣扎着怒吼。 “都怪昔日我妇人之仁，怜惜他们也是一条性命，没有下令处死他们。如今他来蛊惑我的儿子，这终究是我的过错啊！” 雅拉继续冷笑。 查尼无视了老皇帝的告诫，凭着好奇继续跟那个人交谈。他甚至走到吸血鬼骑士的身旁，绕着他边走边看。 “帝国并没有什么值得守护的。帝国一直都在这里，无论王朝如何更迭，这块地方始终都有它自己的生长规律。” “我等还奉命保卫皇室的安全。” 雅拉低下头，饶有兴致地与查尼对话。 “皇室的安全更没什么值得保卫的。如果失去权威而导致臣民叛变，纯粹是统治者咎由自取。指派再强大的骑士，也只是懦弱地推迟了死期。” 雅拉听完就笑了，这次不是冷笑而是真心觉得好笑。 “除此之外，我等被天国抛弃的残兵还需要寻求一位明主的庇护。” “哦？强大到如此地步的吸血鬼骑士竟然也需要庇护？” “失去了庇护，强大的骑士亦如同丧家之犬。” “这算是在恳求我吗？”查尼得意地转身，他已经走得距离老皇帝的病榻越来越远，再迈一步就能离开寝宫了。 “慷慨是美德。身为统治者，怎么能拒绝寻求庇护的骑士呢？无论是哪一种骑士，人类，或是吸血鬼……” “殿下！你不可以做出这种决定！记得我以前怎么告诫你的吗，记得疯王的朝堂怎么覆灭的吗！君王不能亲近怪物，他是邪恶的源头，只会带你走向疯狂！” 王子的老师皮托斯气呼呼地大叫，他从老皇帝的病榻后面钻出来，还想摆出以前教训查尼的气势，但这次，还没靠近一步，就看到雅拉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盯着他。 ……就好像许许多多幽暗的恐惧环绕着他，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涌上心头，说不出具体是什么，就是觉得特别可怕、特别绝望……老头子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你……！” 老皇帝气极了，一口气没喘上来竟然昏厥过去。一群宫人绕着他团团转。 “拉克迪。”查尼对侍卫长说，“父皇的身体健康最为重要，你要寸步不离地守候。我身边有希林洛斯绝不会有事的。你们都留下守护父皇吧。” “殿下，您——！” 查尼很开心。拿着王冠大步离开寝宫。 “希林洛斯，我们走。第一天做代理统治者，事情很多的呢！” 第722章 君王身侧的威胁 其二 查尼离开老皇帝的寝宫，径直走向议政的大殿。在那里，众多的帝国官员还在等待一个结果。 看到王子在众多宫人的簇拥下走进来，又看到他们捧着皇帝的金冠放在最尊贵的位置，大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帝国的各项事务运行都有既定的法则，有专门的人负责管理。如今只不过换了个点头的人，大家一切照旧即可。 “我今天开始代理父皇的工作，有个任职事项要宣布。我的侍卫希林洛斯，从今天起任命为皇家侍卫队的副队长，这是与我身份相称的职位。” 希林单膝下跪称谢——这种宫廷礼仪被他表演得非常生硬。 对此众人没有异议。王子提拔了玩伴而已。 王子又把目光转向雅拉。 “我该怎么安排你，你愿意加入我的侍卫队吗？” “殿下，我的骑士团是绝对的武装力量，不从属于其他的任何队伍。” “好吧……真头疼。你知道我现在没办法把你们所有人都释放出来。我还只是他们的提线木偶，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权力。” “微臣完全能够明白这一点。殿下，我的队伍曾经与皇城的近卫队共同守护帝国的皇帝。两支队伍平级，互相之间没有隶属关系。请延续这个传统，让我和加兰德分立您的左右，共同履行职责吧。” “那就这么办。”王子爽快地同意。 王子的宫廷老师一路追出来，躲在王子身后继续重申自己的立场。 “加兰德大人，你刚刚获得王子的提拔，倒是帮着说句话啊！你怎么能容忍和一个嗜血的怪物共事呢？他是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啊，你都不怕的吗！” 这话说的，希林都觉得好笑。两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拦路，宫廷老师再也没办法靠近查尼了。 “殿下，您年纪轻轻又刚刚上任，务必要小心，人心难料啊……”皮托斯在侍卫们身后喊个不停。 “铭记前朝的教训！疯王就是因为宠幸这些嗜血的怪物，肆无忌惮地暴政，最终走向覆灭！” “仁慈博爱，才是君主的立国之本。切不可相信暴力的捷径！一时之间威慑弱者，最终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终酿大祸啊！” 查尼若无其事地听着，心里不胜其烦。他一直很讨厌宫廷老师的说教，无论遇到什么事，没等自己讲一个字，老东西就涛涛大论一通。不管是他懂或不懂的道理，全都劈头盖脑地教育一番。 “殿下不必害怕，吸血鬼虽然邪恶，但也有自己的弱点。他最大的弱点就是必须听命于统治者。你可以下令他立即返回地牢。甚至，下令他自杀都可以，他绝不敢反抗！” 这话查尼倒是有兴趣。 “雅拉，我对你、以及你的骑士团都充满了好奇啊……我有些问题，你愿意如实相告吗？” “自然愿意。” “嗯，从我最好奇的一个问题开始吧。你们号称绝对服从于帝国的统治者，愿意听从其一切命令。甚至包括违背你们意志、会伤害和折磨你们的那种命令？就像我舅父那样，命令你们守在地牢，你们就绝不越雷池一步？” “哎呀，王子殿下一开口就是这么严肃的问题？” 雅拉颇有些意外。 “嗯，诚如您所见，目前来讲的确是这样的。” “你们真的愿意听从一切命令吗？譬如说，我命令你自尽呢？” “王子殿下才思敏捷、聪慧过人。你一开口果然都是令我头疼的问题啊……” “正面回答我。” “您是只要一个答案，还是让我立即死给你看呢？” 查尼笑了笑。 “倒也不必，我只想听一个答案。” “殿下，您现在并不具备一个充分的理由寻求我生命的终结，不是么？所以我现在也没办法给您一个确切的执行方式。” “真狡猾。所以你们的服从仍旧是建立在一定条件的基础上咯？” “共识。一种被我们称之为‘忠诚’的条件基础。当我们之间建立起足够深厚的认同感，当我判断您的命令有充分的依据以后，相信我，我不会吝惜自己的生命。” “雅拉，告诉我实话。你的吸血鬼骑士团里，每个人都是不死之身吗？有人死过吗？” “殿下，骑士团的成员也会缓慢更迭。不死肉身固然强大，但也并非绝对不会损毁。只要手段足够残忍，仍然能见证不死之物的灭亡。” 雅拉回想起一小段往事。因为事件太古早，在场也没谁知道，只能听他一个人口述。 “我麾下曾经有三名骑士触怒了疯王。” 这话已经引得查尼一声惊叹。 “他们得到的惩罚是被钉在十字架上，与众多囚犯一同立于皇家步道两侧。那个时候啊，皇家步道就是先皇陛下的晾衣架，两侧挂满了忤逆他的罪人。” 这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描述，令在场众人都感到颇为不适。 “由于吸血鬼拥有不死的肉身，他们三个受尽折磨却无法解脱，终日忍受着鸟兽啄食，他们哀嚎不止，直到数年后变成三具骷髅。” “最后他们死了？” “我并不能确定。”雅拉如实作答。“他们的骨架在十字架上又挂了许多年，我时常会路过那里。最后，当暴乱直逼宫墙的时候，我的属下趁乱卸下他们的骸骨。按照骑士团的惯例，将他们沉入我们的血池，化为同伴的血肉。” “……” 听完这故事查尼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一直偷偷地看着希林。希林则是瞠目结舌，难以想象那种痛苦的经历。 “当朝圣主如此仁义，想必不会滥用那样的酷刑。我猜如今帝国的步道上，一座十字架也没有了吧？” “这倒是。说起十字架，我只在书里读过，不曾见过实物。” 查尼一边听一边盘算。 “就是说……如果我下令砍你的脑袋，你还能接回去……” “嗯，只要处理得当，我的头砍下去还能接回来。” “那我强行分开头颅和尸身呢？” “那样的话，我恐怕就无法继续履行保卫帝国的职责了。但我的肉身不会腐烂，只会陷入长久的等待。直到下一次被统治者需要。” “真有趣。” “那如果我下令烧死你呢？把你烤成焦炭，你还不会死吗？” “为了防止我骨肉复生，您最好把我烧成灰烬。” “哈哈哈！”查尼会心一笑，后仰靠着宝座的椅背，环视这座皇庭，又感到无限的压抑。 老臣的提议最后被查尼当成了笑话，皮托斯一见查尼有说有笑的，又急忙提醒他，赶紧给邪恶的吸血鬼安排一个合适的死法。 “老师——！” 查尼用力拍宝座的扶手，怒吼一瞬间盖过朝堂的欢笑，他厉声责问道：“你认为我是一个残暴的人吗？” “可是，殿下，对待非常的人，必须使用非常的手段啊！” “老师，您糊涂了。我是一个善良的人，无论面对何种情况都不会改变这个本质。我对超越善恶的手段没有兴趣。如果我有，恐怕你才是第一个受害者。” 王子说完，和蔼地笑了笑。这份笑容把老师吓坏了，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胁，不得不选择闭嘴。 接下来的气氛宽松了许多。查尼保持着对吸血鬼骑士的兴趣。 “回答我下一个问题，雅拉。你们是基于什么样的缘由才这样为帝国效命？趋利避害不是任何生命体的本性吗？你们为何宁愿违背本性也要效忠帝国呢？” 查尼这话还有下半句。他没说出来。但如果运用读心术去聆听，后半句话简直声如洪钟。 “……我可不认为帝国值得这样付出。” “一份古老的契约。” “哦？” “骑士团与圣天使之间达成的一份契约。圣天使赐予我们永恒的荣光，而我们为它的荣耀而战。” “呵！” 查尼把这些话完全当作玩笑。 “我从没见过什么圣天使。我的朋友希林洛斯也没有。” “相信我，殿下，距离我上一次见证圣天使的降临也过去很久很久了。” “哼。我的朋友告诉我，所谓的不死肉身，是人类与恶魔签订契约，用恶魔的血维持自己不死，而作为交换要献祭更多人类的血。” “正是。” “真奇怪。那你为什么要说自己听命于圣天使？” “我们全都是圣天使的仆人。我们的永生固然是用恶魔血维持的，但恶魔已经被圣天使斩杀，无需再向它献祭。我们唯一的使命就是秉承它的意志，继续守护帝国。” 查尼对这套逻辑兴致盎然，又追问道，“究竟谁是你们的圣天使？” “那是执掌人间权力的极权圣天使。” 查尼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大概知道那是一件什么事情——但仅限于类似传说的书本记载。 “因为上古时候缔结了神圣的契约，天使或恶魔不会轻易降临在人间。但我们会以它们的名义出手维持世界的秩序。这是我们守护帝国的意义所在。” “好吧，真没劲。” 查尼又打量一番雅拉。这位老骑士的脸上疤痕纵横，有一条非常明显的伤口从眉心划到下颌。本来就凶恶的脸显得更加恐怖。 “这伤疤是战场上留下来的？” 查尼丝毫不介意靠近浑身煞气的吸血鬼，他对雅拉的兴趣显然高于周围那些无聊的家伙。 “是的，殿下。这条伤口来自于我亲近的人，因为信任才放松了警惕。否则我不会允许敌人靠得这么近。” 查尼甚至伸出手轻触了雅拉的脸。吸血鬼没有体温，他的伤疤和地牢里一样阴冷。 “这条伤口太深，即便是今天也会时不时疼痛，提醒我曾经的过往。”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殿下请讲。” “前朝的时候，吸血鬼骑士团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帝国护卫队，同时也是嗜血疯王的私人武装。无论你们的精神领袖是天使还是恶魔，你们就是吸血鬼，喝人的血，又不会死，跟魔鬼有什么区别？对此，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吗？” 雅拉自然是个老吸血鬼，他深谙人类的内心，侧耳倾听就能探知周围每个人的想法。他略带着微笑，用嘲讽的眼光看着王子。 “殿下，您看看宝座上的桂冠，哪怕现在还没戴在您头上。那玩意常常连着带血的脑袋，没有哪个皇帝能靠着仁慈活下来。” 雅拉悄悄靠近查尼，用更类似威胁的口吻对王子说话。 “您知道宫殿里数以千计的群臣当中，他们谁是真心谁是假意吗？您知道……只要您稍有疏忽，背后觊觎您的眼睛就会一拥而上——” 查尼波澜不惊，鄙夷地看着雅拉。 “而我们，是您的绝对拥护者。而且我们非常地强大、到了远超您想象的地步。殿下，我们是帝国的利刃。” “手握利刃，您才有能力广施恩德，不是么？” 第723章 君王身侧的威胁 其三 王子主理这一日的朝政以后，官员们的反响还算不错。尽管事务繁忙，但轻重缓急查尼都有所照顾，足见一位未来统治者的心思。 但事情太多一天根本解决不了。更晚的时候查尼必须要休息了。 屏退闲杂人等，查尼在两位吸血鬼侍卫的陪同下吃着晚饭。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像这些食物根本就没有味道似的。而他自己，只是个必须进食的机器。 “雅拉，你们吸血鬼，全都不能再吃人类的食物吗？” “是的，王子殿下。” “希林告诉我说，如果被迫吃东西，食物入口以后会变成味道苦涩的灰烬和尘埃，是这样吗？” “正是。” 或许是劳累导致心情变差，查尼切了一块煮熟的西兰花端详了很久，他觉得这玩意难吃得要命……人为什么非要吃这种东西折磨自己来维持生命呢？ 希林问他要不要喊仆人送点心进来。 查尼没兴趣。 倒不是说查尼对帝国的繁荣、人民的否幸福这一类事情有多么关心，他纯粹是就事论事的时候有一股子强迫症，把所有的公文都处理好才觉得舒服而已。 “读书的时候，我时常幻想自己是古书上的暴君，一把火焚了帝国都城，站在城头上吟诗作赋。以此来留名青史。”他说。 “但我也不是非要置帝国于死地。如果‘帝国’不主动招惹我，这个想法可以暂时搁置。” 眼前的话，查尼更加厌恶那群喋喋不休的老臣，尤其是宫廷老师皮托斯。下令让吸血鬼宰了他或许是个好主意，雅拉一定会执行这种命令。 “对吗？” “那是自然。” 反正雅拉能听见查尼心里想的什么，他很自然地做出了回答。众多老臣的咄咄相逼，只会让王子更加疏远他们。 “但后果呢……？如果贸然行事却没有足够的理由，日后只会惹出更多麻烦。”王子盘算着。 王子不仅想要老师闭嘴，而且想看他咎由自取，落得无人同情的下场。为此，再忍一忍吧！ “雅拉，有时候我很困惑。比方说，我们设想一种情况：有个人要篡位，他来谋害我，你一定会出手保护我吗？” “正是。” “但如果我是暴君，是所有帝国臣民都憎恨的人，而那个人是个好人呢？你还会保护我吗？” 雅拉非常坚定地点头。 “我会恪尽职守，保卫帝国的皇权不被颠覆。” “真奇怪。”王子放下餐具望着这个吸血鬼。“你知道我在想谁吗？” “前朝的疯王。” “对。我在想那个人。他被一个势利小人刺杀了，你们也没有出手保护他啊！” “前朝的气数已尽，皇帝丧失了心智，也没有了继承人。不在有保护的意义。” “那么，在你看来，刺杀他的篡位者同样不具备统治帝国的资格。” “正是。” “这种判断从何而来呢？你是根据什么来断言谁适合当帝国的皇帝、谁不适合呢？如果你有这个本事，那我们直接听你的安排不就得了！” 王子说的俏皮话也未免太好笑了。他对于神秘的事物丝毫没有敬畏心可言。 “殿下……说起来有点头疼，情况比这要复杂一些……” “你倒是说说啊？” “我对骑士团所追随的统治者固然有一定的判断，但不能说是绝对正确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当中，我也得根据实际的情况不断修正自己的判断。” “说的都是废话。” 雅拉笑了笑。 “殿下果然是聪明人，不是这几句话能够糊弄的。如果是以前，我还有一位伙伴可以询问。他能够感应到圣天使的意志，验证我的判断。” “圣天使的意志？” “极权圣天使庇佑着帝国，关于谁更加胜任统治者的地位，祂的意志更加重要吧！” “哼，全是胡扯！” 查尼摇摇头。 “我才不会相信一个甚至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意志力。圣天使的庇佑又怎样？迟早有一天帝国会覆灭，我几乎可以确信。” 雅拉也赞同王子的看法，尽管听起来很矛盾，但他很喜欢查尼，坚信他是天选之子。 查尼倒是想起了希林的请求。他继续询问雅拉。 “向你打听一个人，叫什么来着的……艾利安？这人是你的部下？” “不错。”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是个年轻的吸血鬼，曾是技艺超群的剑术大师。当然，作为我的部下，也是一名使命必达的骑士。” “我能让他也出任我的侍卫吗？” “当然可以。” “那么让他出来，我想见一见这个人。” 吸血鬼之间的通信似乎很方便，雅拉闭上眼睛，向皇城山的深处传达了自己的意志。旁人没什么感觉，希林却是心中一悸。 “长剑骑士——过来！” 穿透心灵的召唤带着刺骨的寒意。不多时，餐厅外传来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另一位吸血鬼骑士的身影出现在皇宫里。 他来到王子面前，卑微地屈膝半跪，什么话都没有讲。 “这里艾利安，王子殿下应该已经见过他了。” “这倒是。”查尼放下刀叉。 “很长时间以来，我并不知道他原本的名字。在骑士团里我称他为‘长剑骑士’。” 查尼啧着嘴看了许久，艾利安的身材消瘦高挑，他穿着花样略逊于主帅的铠甲，同样是那种全身包裹的款式，同样是远远超过帝国工匠的技艺水平。 或许他们整个骑士团都是这样冰冷的风格。因为看不到骑士的脸，甚至感受不到那是一个活着的人。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件兵器。 “抬起头，把面罩撩开，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艾利安征询了骑士长的意思之后才照做。他脸上很平静，没有任何表情。 “还行吧……不算是我感兴趣的类型。” 查尼又看看希林，希林的样子很不自在。 “我的朋友曾经拜托我一件事情，他希望我下令释放这个人。面前这个，剑术大师艾利安。” 查尼试探着问道。 “这个命令可以执行吗？这应该不算是违背你们意志的命令吧？比起那种要杀要剐的事情，释放他很容易的吧？” “释放？” “嗯。” “殿下，你希望他去哪里？” “呃，并没有指定他去哪里，或许小希林想让他去大山里隐居什么的。” “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要把他流放到某个深山里吗？” “不。我的意思是，给他自由。他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去任何地方，可以去深山里，可以去别的城市，也可以留在帝国。嗯，但是无论去哪你都不可以阻拦。” 雅拉轻轻叹口气。 “长剑骑士，你现在被允许发言。告诉王子殿下，你获得离开的自由以后打算去哪。” 艾利安愣了一下。然后想都没想就随口说道。 “如果没有别的命令，我会留在骑士团的营地。” “呵。”查尼觉得挺好笑。 “不可以！明明都走到这一步了，不可以再回去！”希林急了，他站出来拉住艾利安。 “你不可以再回到那个骑士团了！你可以和我待在一起！我给你找一个合适的去处！” 艾利安很莫名。他看看自己的骑士长，“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没。这算是一项新的命令。” 艾利安嘴上什么都没说，心里觉得不可理喻。他内心的波动希林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就这么决定吧，我不想再看你们的表演了。”查尼一挥手下了决定。 完了一串文字游戏以后，艾利安仍旧不会离开皇宫。唯一的区别是他落脚的地点从骑士团的营地变为希林的宿舍。 “希林洛斯，对于这个处理方式你满意吗？” “多谢殿下。”希林屈膝称谢。 他能够要求查尼做的最多只有这么多了。显而易见地可以看出，艾利安与吸血鬼骑士团之间还有某种深层次的联系。他与主帅之间心照不宣，根本就是在执行一项新的命令，一项“暂时听从希林洛斯安排”的命令。 但至少这样给希林腾出了一些时间，用来寻找切段那种联系的方法。 “殿下，微臣有一件事情，希望能够纳入您的考量范围。” 雅拉竟然主动地向查尼提出请求。查尼的心里立即防范起来。 “什么？” “昔日的皇城深处是关押死囚的地牢，那些胆敢违抗统治者的人都会最终死在里面。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可以重新启用这一设施。别放过那些试图叛乱的暴徒。” 雅拉讲这话的时候，口吻满是贪婪。他饿了，死囚牢本应是他们的食堂。 查尼皱起眉头，脸上不太高兴。 “再说吧。我现在还没有那种能力。” 发现王子对自己的提议没有兴趣，雅拉知趣地闭嘴。他退回到暗处保持沉默。 “看来，骑士团的时机还没有到来。”希林能够清晰地听到这样的想法。 第724章 勤政的继位者 查尼的生活随着被确立为继承人而发生了巨大变化。一大早议事大厅里就会聚满前来觐见的臣子。他们吵闹极了，为了排序而吵架，甚至大打出手。 “我先来的！” “我的事更重要，你别来添乱！” 皇家的朝堂分为两处。 皇家大礼堂，是整个皇宫中最为富丽堂皇的殿堂，这里通常举办最为隆重的活动。皇帝会端坐在礼堂最为耀眼的位置，而规模宏大的礼堂能够容纳两千名以上的臣子。如果将大礼堂的门完全打开，阶梯直通宫殿外的小广场。 昨日查尼作为代理人主理朝政就在这个地方。 而另一处更像是个会议室，被称为议事大殿，位置在大礼堂一侧，规模要小得多，只能容纳一两百人。查尼过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挤了三百多人，有些排不上号的小官员被迫站在门外，一见到王子又迫不及待地扑上来。 雅拉将那些无礼之徒呵走。 “那是吸血鬼骑士……？”“当心点，笨蛋。”官员们小声嘀咕着。 查尼昨天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眼睛下面带着黑眼圈。当皇帝的重任已经令他感到厌烦了。 一口气坐在宝座旁边，将金冠丢在空位上。查尼宣布了一些政令，主要是继续执行父皇的各项政策，例如继续兴建安置住房，免予追究脚手架工人的罪责等等。 还有一项事情非常重要，是查尼王子自己的事情——婚礼。 “帝国传统祭祀太阳神的节日临近，我打算选择这一天举办婚礼。原本的庆祝活动继续沿用去年的计划，届时帝国上下放假七天来庆祝。” 王子的婚事沸沸扬扬闹了那么久，现在终于作出了决定。朝臣们腹中颇有微词，谁也没说出来。反正他们觉得，沙佛隆那种大家族不会善罢甘休，届时定然会出面阻挠。在这种场合小官员们无须多嘴。 查尼给小昆安排了一些工作，这样两位王子就相当于是共同执政了。这也是帝国一项传统。 不过小昆挺懒的，干活什么的他一听就跑。 “我派你接管太阳节庆典的主持工作，你可以优先鉴赏所有吃喝玩乐的项目。” “真的？” 小王子这才欣然领命。 朝臣向王子们献上一番赞美，又各种祝福。 今天原定的会议内容是陈述官员们各自的职责和全辖范围。大大小小的官员三百余人，哪怕每人一句也说了到下午，偏偏有些人话又多。 希林作为侍卫站在一旁偷听了一阵，已经觉得头痛不已。大小官员七嘴八舌一通，最后彻底听懵了，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查尼一直保持着体面，用最大的耐心在听。身为统治者他要表现出对臣子的一视同仁、不偏不倚。他任何一点小小的厌烦表情都可能引起极为严重的后果。 当然最考验统治者的还是记忆力。每个人姓什么叫什么，分管什么工作，互相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将来都会影响到决策的执行。 这一天的会议忙到深夜才宣告结束。尽管，其实查尼还没开始接手任何实际的工作，仅仅是聆听了大家的陈述。 结束的时候小昆都睡了好几轮，饿到没感觉了。 查尼打个哈欠。他的脸色已经由今天早上的悠然自得，变成了现在冰冷、僵硬和面无表情。希林对这幅表情很熟悉，当初把查尼从禁闭室里救出来的时候，他脸上就这个样子。 离开议事大殿后，竟然又看到宫廷老师等在外面。 “陛下的书房里，还有堆积如山的文件等待处理。我们已经为您整理好了，我会亲自指导您如何批阅。” “嗯，知道了。明天去看。” 老师还想说什么，查尼就严辞命令他离开。 紧张忙碌的一天过去，第二天仍旧如此。 雅拉重获自由以后，几乎跟在太子身边寸步不离。他不需要吃喝拉撒，也没见他睡觉。长久地保持警觉，脸上还有种似笑非笑的邪恶表情。 希林把自己对面空置的床收拾好给艾利安。他自己的容身空间太小了，根本无处放置艾利安的铠甲和武器。看起来，他就是勉为其难地执行一场临时任务而已。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陪同王子直到午夜以后，昏昏沉沉爬回宿舍睡觉。早上发现王子早已起身移驾才急吼吼追上来。原来雅拉和艾利安已经在岗了。 没人讲话，但他们两个吸血鬼之间肯定还存续着那种交流，希林心知肚明。 书房门口的仆人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堆积如山的文件。宫廷老师率领他的顾问团恭候多时。 “殿下。” “嗯。” 查尼坐在父亲的位子上翻了个白眼。 “这些文件都被我们整理过了。这些是非常清晰、容易处理的事件；这些是略有争议，需要讨论的事件；这些是争议颇大的事件；还有这些——” 老人家手里还握了一把，“这些事件非常棘手，务必要小心对待。” 这么多事情，查尼差点嗷地一声昏过去。皇家老师把他安排地明明白白，从简单的政务入手，两名顾问轮流帮他宣读信件，一名顾问负责整理传递。 穿插一些臣子的进谏，老师还把简单的和复杂的穿插开，免得太子头疼。 查尼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像一台签字的机器。他根据自己的直觉去判断每一件递交的事物，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处理得不对，很快又想不起是哪里不对了。 各路文书飞快地处理，一车一车运出去。 稍晚一点的时候，小昆王子来看望兄长。他无论到哪，都带着自己的美男子天团，非常热闹。看来他现在又有新的玩伴了。 “老哥，我来看你！” “啊……” “怎么样，忙吗？” 小坤笑嘻嘻的，看来他对堆积如山的文件一点概念都没有。 小家伙虽说承担了太阳节庆典的准备工作，可他闲得跟没事一样。查尼都开始嫉妒了。 “昨天累死了，我今天睡到中午才醒。这种会议一辈子一次就最好了，多了真受不了。” “啊啊，我醒了以后浑身酸痛，必须得去温泉浴池好好地泡一泡才能恢复活力。我现在又精力充沛啦，这不就来看你了嘛！你怎么样啊？” 查尼的脸上只有冷笑。 “你来了？我安排你做的事情都好了？” “做好啦！分分钟搞定。” 小昆的脸上写满自豪。 “怎么可能！” 原来获得消息以后，有几位大家族的成员自告奋勇，承担了庆典工程的关键工作。 “一直都是他们负责，他们很懂的。我只要听听进度就好。” 小昆说得轻松。查尼摇着头叹气。 “老哥你也注意休息嘛，能交给别人做的事情，就放心交下去。享受快乐才重要。” 查尼不屑理睬。 “要是有个人能帮帮老哥就好了。”小昆把目光投向查尼身后。 希林么，认个字都费劲。另外他真的啥也不懂，面对文件两眼一抹黑。 艾利安全程像石头人一样不声不响——这是骑士团的规章制度，他仍旧在遵守。 雅拉活了好几百年，字倒是识得一些的。但是他的思维比较直白，没兴趣判断是非。 “找麻烦？全都杀了不就得了。” 这个人不行，绝对不能让他接触政务，否则不晓得要产生多少冤魂！ 希林使劲朝小昆摇头。小昆这才作罢。 “唉，他们都是武夫当然帮不上忙。最好有那种读过很多书、聪明、勤奋又体贴的人来帮忙。到时候我们就能出去玩咯……” 小昆呆在议事大厅殿里坐了一会，等得实在不耐烦。他惦记着去护城河钓鱼呢——今年初放养了一些名贵的鱼类，现在应该非常肥美了吧？ 第725章 帝国的太阳节 大约在两千年以前帝国建立之初的时候，曾经有一场规模的极大的众天使显圣事件。也是在那个时候，帝国的创立者建立了圣教信仰体系。 从那之后帝国信奉至高无上的造物者，不再供奉任何其他异端神明。 这样得传统持续到六百年前，直到另一次大规模的天使显圣事件后，又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动摇。帝国从六百年前开始不再供奉众天使，但依旧保留着对造物者的信仰。 帝国不是一天建成的，传统也绝非一蹴而就。和人类存续的上万年时间比起来，帝国的历史也不值一提。 早在人类对世界一无所知的时代，就已经仰望着天空中闪耀的太阳。太阳是人类最早的“神”，祭祀太阳神的节日由来以久。 帝国的学术界已经意识到太阳是一个天体。它悬浮在虚无缥缈的造物者的宇宙里，由大量炽热的元素构成，每时每刻都在剧烈地燃烧，发光发热，维系着地球上的生命。 帝国百姓最为爱戴的“太阳神”，更多地来自于古老的戏剧创作。舞台上，太阳神是俊美的青年男子，驾驶载着太阳的战车跨上天空。他同时也象征着勇武、胜利和炽热的爱情。 每一届帝王都会发布宣言来强化太阳神的地位，当然实际上是在强化统治者的地位。前朝的宣言曾经指出，太阳神是无往不克的战神。 本朝皇帝在位期间，皇家顾问团为了表达帝王无意征战、想要帝国休养生息的意图，在宣言中太阳神同时也是爱情和生育的神，可以保佑帝国子民生生不息。 在帝国的各种宣言之外，民间还有一个更加迷人的说法，查尼王子就是太阳神的化身。 乍一听有些离奇。 年轻的王子相貌俊美，气质优雅，完全地呈现出一个王子应有的气质。他受欢迎的程度超过了自己的想象。甚至有人觉得塞诺斯这样的老实人能当皇帝，是借着儿子的光。 反正盲目的帝国人围绕这个不存在的神明忙得热闹，也不介意再增添一份乐趣。 现存大量文献可以考据太阳节的来历，但那些陈腐的历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至今日，太阳节仍旧是由皇帝宣布、全民庆祝的盛大节日。 而且这一天的庆祝活动太隆重，远远超过了帝国新年，就被大家当作新年来过了。反正一年四季滚动，定哪一天做新年都一样。 在帝国传播造物者福音的修士们一度试图改变人们的狂热。可惜他们说啥也没用，谁愿意放弃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呢！ 最后修士们妥协了。他们声称太阳神节同时也是一位圣人降临人间的诞辰日。这样就一起庆祝了。 每年一度的狂欢节从冬至日开始为期七天，后来被定下来是十二月的二十五日。 【作者注：以上纯瞎掰】 这七天里所有人都必须盛装打扮、吃喝玩乐。谁要是还工作就是个吝啬鬼，来年的一整年他都会忙碌却没有收获。 当然如果算上准备狂欢的那一整个月，以及狂欢结束后直到次年春分日的怅惘，帝国的跨年足足有三个月哦。 至于狂欢节的七天，白天花车游行、晚上焰火，所有酒吧通宵达旦。人们尽情享受。 姑娘小伙们穿上漂亮衣裳，在游行的队伍里寻找伴侣。毕竟太阳神也是爱神嘛。 不仅如此，这七天爱上谁都是上天注定，应该得到祝福。所以狂欢节也是抛开世俗烦恼的爱神节。 有些顽固的老头子会在这几天暴跳如雷，指责帝国太过堕落。当然他们心里想的是，大家都堕落了，怎么没人捎带上他们？ 皇室依照惯例会举办为期七天的舞会。许多出身不是那么高的姑娘也有机会参加，这是“灰姑娘”舞会。因为说过有太阳神的保佑，爱上谁都没错嘛。 许多帝国的平民姑娘们心心念念，这个时候她们终于有机会能接近偶像——查尼王子。 至于听说查尼王子要在太阳节这一天结婚了，对象竟然还是个无德无才的市井舞娘。大家更是不甘心。 查尼王子于近期宣布，尽管皇帝陛下身体抱恙，无法参加任何庆典活动。但是狂欢节将会如期举行，举国上下立即陷入欢腾的气氛。 “万岁——！”“愿太阳神庇佑帝国！” 这个消息本身也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狂欢。 同时，皇室的舞会也将在狂欢日照旧举行。 “万岁——！” 谁还不相信爱情呢！没人为衰老的皇帝悲伤，大家都惦记着年轻俊美的王子。 只可惜没什么人为王子的结婚对象欢呼。关于她的身世来历，市井中已经流传了数百个版本。人们最津津乐道的邪恶版，内容不堪入目。别说了，千万别传到皇帝耳朵里。 帝国的年轻女士们也不信这个邪。 “舞娘有什么稀奇的。谁穿上漂亮裙子还不是个美人儿！” 舞会就是她们的战场，到时候白刃相见，一较高下。 一直到太阳节前一天的傍晚，皇帝的车队去舞娘的家门口迎接新娘，人们还不相信这一幕是真的。 茜茜缇娅家的寒门打开，她穿着自己小心裁剪过的血红色长裙。一位侍女帮她提着裙摆。她和父亲一同登上铺满鲜花的马车，在夕阳的余辉下赶往圣天使大教堂。 她自己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途径繁华街道的喷泉水池，看到那么多男女注视着自己，议论着自己……此生还从未得到过如此的关注。 “我，就要嫁给那个王子了吗？” 一切过于美好像是一场大梦。 “一旦宣读完誓词，我们就结为合法的夫妻，除非死亡将我们分离……” “但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当那位高高在上的王子成为我枕边的夫君以后，和他在一起我们会度过怎样的时光？” 那么多人爱戴的王子殿下，他英俊、睿智、又高傲，人们不吝赞美将他与太阳神相比。将他拥入怀中，那不是如同手里捧着太阳一般？ 茜茜缇娅自己也没有做过充分的准备。她太过关于于结婚本身，而从未考虑过婚后的自己。 “我又是个什么样的妻子呢？我会带给我的夫君什么？” 她不会洗衣烧饭，想必贵为妃子也不需要做那些事情。 “我会带给他永恒的美丽吗？如果将来呢，我会为他生一个继承人吗？我如果成为母亲，又会怎样教导我的孩子呢？” 越想越多，她脸上泛着红晕。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身上承载着无尽的幸福，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尽情地展现在眼前。 第726章 安葬皇后的地方 马车走到教堂的时候，太阳几乎要落下去了。 关于结婚的良辰，帝国的民间更倾向于清晨。平民百姓觉得只有见不得人的那种婚礼才选在夜里举办。 但是贵族以上的态度又全然不同。越是大户人家越喜欢挑比较晚的时间。他们华丽的衣装必须要在夜色的衬托下才足够美丽。 王子以及众多宫廷随行人员作为婚礼的一方早已等在圣天使大教堂。出于各种原因，这场仪式安排得非常低调。 大教堂方面已经把附近能用的椅子全都搬来重新布置礼堂，仍旧被宫人嫌弃太过简陋。 “这荒凉的鬼地方……我们明明就在帝国，还要专程来吃这种苦？”有人低声地抱怨。 即便是当作为期小半天的野营，习惯了舒适生活的宫廷中人也感到吃不消。 弗拉维站在祭坛前默默祈祷了一阵。 查尼王子困得厉害，靠着希林的肩膀小憩。一他不小心脑袋一歪惊醒了，又一个劲抱怨希林身材不够魁梧，完全没有安全感。 突然有人兴冲冲闯进来，脚步声踩得震天响。她用力推一侧坏掉的木门，刺耳的摩擦声吸引了全体嘉宾的注意力。 “什么人啊？太没教养了。” 果然不出意料，就是那市井的舞娘。 “哟，这个不是帝国红极一时的舞娘吗？”“原来剧场大火没把她烧死啊……” “这个女人啊，不晓得和多少有钱男人搞不清关系，真是不要脸啊……” 她沿着台阶走下来，把自己的老父亲远远甩在身后。每走一步，身边就会伴随那种议论声。 无视非议，她神色从容来到王子面前。 “你来了？那我们开始吧。” “且慢。” 她语气不卑不亢，一字一句地问道：“皇后的棺椁，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令人一头雾水。 “皇后？你说我舅妈？” 茜茜缇娅只想求一个答案。 当日查尼随父皇参加了皇后的葬礼。因为事发突然，教堂没来得及准备帝王家的殿堂。棺椁安置在倒塌的那个塔楼下面，有一处合适的地宫。 皇后的棺椁已经入土为安，在众人注视下放入地宫之中。为了表达纪念的意义，通常会在殿堂里再安放一座她的雕像。这件事迄今都没有着落。 宫廷管家曾经试图寻找一名合适的石匠，但帝国最好的工匠都在帝国大教堂呢。 哀穆勒开出了一条令人讨厌的条件，让皇后的棺椁移步到他们的教堂，就可以享受葬礼和纪念一条龙服务。 皇帝没有理会他的条件。当朝皇帝本来就是节俭的人，不想设立偶像供人膜拜。这件事后来由于他的伤病继续搁置。 “就在教堂底下啊。怎么了？” “我要知道具体的位置，我想下去看一看。” 王子觉得更加不可理喻了。 “好端端的非要去看她做什么？” 茜茜缇娅执意要去，王子就由她了。至于棺椁具体的位置，只能拜托教堂里的小修士拉森纳引路。 “殿下，你也要去吗？”希林问道。 “没兴趣，继续等就好。” 查尼唤雅拉坐在自己身边，靠着骑士长宽阔的臂膀继续假寐。新郎就这么被放了鸽子，谁也不知道新娘一个人跑去地宫做什么。 地宫中有一处区域打算开辟出来作为帝国皇室御用的墓室。工程还在建设，反正也不急。皇后的棺椁被放置在一旁，边上都是堆积的石料。 “呐，这里。” 地宫里面阴森恐怖，如果不是好些人陪着，拉森纳自己根本不愿意下来。 他本以为这是个孝顺的新娘向已故的婆婆祷告的戏码，哪知道茜茜缇娅一眼认准了棺椁，竟然撩起裙子跳了上去。 “你干嘛？！” “你说要举行婚礼，就要跨过你的棺材？现在我和查尼成婚了。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说完她在皇后的棺椁上来来回回好生走了几圈，这才得意地跳下来。 “走啦，别耽搁我结婚！” “……” 短暂的接触，拉森纳只觉得这女人脑子有病。 茜茜缇娅钻出地宫，她爬上来的时候裙子都刮坏了，脸上也蹭出一条血痕。因为教堂的倒塌部分满地尘土，她双手拍拍灰尘返回礼堂。 众人见她她趾高气昂地走回王子身边，毫不迟疑地拉起王子的手，一起走到主教面前。 直到直视着耀眼的王子，她的飞扬跋扈才有一点点收敛。 “开始我们的婚礼吧，殿下！” “嗯，好呀。” 茜茜缇娅以为站在祭坛前发誓就可以了，哪知道婚礼要从教堂的大门开始，她走过头了。 “你以前没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吗？” 她撅起嘴摇摇头。 “跟我过来。” 王子拉着她的手又走出教堂，二人站在大门前。 “戒指带了吗？” “戒指？”茜茜缇娅懵了。 “就知道你会忘记。我给你的聘礼都拿去还赌债了吗？” “你……” 查尼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希林打开贝母镶嵌的首饰盒，把两枚戒指递给新人。 “呐，再给你一支蜡烛。” 希林又递上来两根点燃的蜡烛，查尼自己举着一根，让她也举着一根。 “拿好了，等会要一直举着的。” “噢。” 皇家侍卫推开（其实是挪开）教堂的大门，他们二人在宫人的陪伴下再次走进教堂。 这身血红色的长裙，每一寸布料都用恶魔的金线细密刺绣。使得她整个人闪耀着奇异的光彩。 裙摆很长，馨贝儿作为伴娘尾随其后帮她拽着。希林作为伴郎一路跟在王子身后。 弗拉维作为这一场婚礼仪式的主持人，带领着新人从大门一直走到供桌。 新娘在烛光下映衬下美得宛若天人。她用悲悯的眼神垂怜四座嘉宾，墙壁上那些惨遭涂抹的圣象也羞得黯然失色。 第727章 王子的婚礼 哪怕皇后早就不在了，昔日服侍她的那些宫人也不待见这个新娘。闲言碎语不绝于耳，即便没有说出来，那种气氛也弥漫在空气里。 所谓宫人是在皇宫中服侍女主人换衣裳、陪同她一起玩乐的女子，地位自然高于仆妇。但也绝非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女子。 如今还留在皇宫的这些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对茜茜缇娅的出身嗤之以鼻，甚至在背后偷偷啐一口唾沫。 茜茜缇娅根本不生气。她不需要为别人的目光低下高贵的头。 瞧瞧这些可怜的女人，为了追求那个年代的风尚，把额头剃得光溜溜的。要么苍老要么憋屈的面容，多么可怜！愿造物者垂怜那些失败品。论起美貌，帝国的四境之内又有谁比得过她？ 她就这样高傲地站在供桌前。 仪式正式开始以后，弗拉维主教会唱咏神圣的祝福，邀请天国之主降临，见证这对新人的结合。 他唱完了又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什么新郎新娘共同的生活是见证造物者与他们的生活和整个世界同在……随便啦，反正又听不懂。 当主教说道，“结合意味着将自己的生命完全献给对方”时，茜茜缇娅又凝重地望着自己的新郎。 “是这样的吗，王子殿下？你对我许下了如此庄严的承诺吗？” 站在面前的王子被仆人们精心打理过，精致得像一个洋娃娃。他穿了一身极为正式的礼服，尽管这一件在皇宫的珍藏中算不上最为华丽的，因为老皇帝对这场婚礼没抱什么期望，看起来那么耀眼。 在公众面前，他会把乖巧的一面拿出来，优雅地举止，和蔼地微笑。小心那双温柔的眼睛啊，一不小心就会被迷倒。他是多么容易令人沉迷的美人。 茜茜缇娅看到他的笑容时，许多美好的憧憬都浮现在眼前。为了这样一个人，什么都值得。 “王子殿下……” 而后二人同举一樽圣杯，共饮美酒，意味共同分享以后的生活。 接下来的仪式二人将手中的蜡烛暂时交予伴郎伴娘，二人紧握双手绕供桌而舞。 “跳舞？！”她一愣，“我当然会啊！” 其实并不需要真的舞蹈，只要跟随主教大人走三圈就够了。但跳舞就像刻进她灵魂的事情一样，一旦迈开脚步，她就情不自禁地转动起来。 拉着王子的手，红色的长裙飞舞摆动，好似一只蝴蝶。 所有的仪式全都结束以后，查尼拉着她的手转回身，二人面向所有的嘉宾宣告正式结为夫妻。 有那么一瞬间，只有二人互相对视的时候，她却猛然间看到王子眼中冰冷的深渊。王子笑得像一朵假花。嘴角的肌肉僵硬，内心如此冰冷，连指尖也是冷的。 但只有那一瞬间。 很快查尼转身面对众人，他又流露出天使一样的温柔。 弗拉维主教宣告完毕也笑了笑，他很多年没有见证幸福的事情了。希林站在离他们很近的位置，贴身侍卫嘛。阿福也带来了，但监护人把愚人给忘记了，他呼呼大睡一路飘上礼堂的天顶。 这时候还没人注意到他。他的位置很悬，一不小心就会从天顶裂隙飞出去。 哀穆勒也来了，他坐在靠前的位置，用特别低的声音向同僚抱怨：“天呐，可怜的查尼王子，该死的骗子弗拉维！你们看看这教堂，连个唱诗班都没有！也没有众多德高望重的长老的祝福，就他老哥一个自说自话的，随随便便就主持仪式了！” “嗨，娶什么样的女人配什么样的地方咯嘛！”不知是谁在远处接了一句话。 众人转头，见到有个人影凑到敞开的大门边上。那人佝偻着，伸长了脖子探头看。起初门口的人也不介意。但有个宫人无意间注意到，那是一个丑得跟鬼一样的家伙。 “啊——！” 整个天顶都回荡起妇人尖叫的声音。一位年纪大的宫人当场就背过气去。 能造成这样效果的，当然是世界上第一丑人古温克了。 他还努力地憨笑，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可他一笑就更丑了。祈祷书里的恶魔也没他这么丑！ “魔鬼！这里有魔鬼！” 弗拉维大人有些尴尬。 “诶嘿嘿，我不是魔鬼，我就是个把门的。”古温克厚着脸皮挤进来。“有人结婚了，我想来看看新娘子。” “大胆！王子的新婚妻子也是你想看就看的！”侍卫呵斥道。 但侍卫们最终还是要征求王子本人的意见。 “殿下，那个特别丑的人想要进来观看婚礼。” 查尼随口反问：“一个特别丑的人？还有别人吗？” 话语又经过好几个人的嘴巴传出去。 “不止我一个，好些呢！” 古温克煞有介事，瞪着眼睛歪着脖子踱进来，身后竟然就跟着一串人。 这些人，除了安塞尔他们是教堂的员工，后面那些就是安置在教堂外面的灾民了，当然也不乏本来就常年混迹在教堂外面的流民。 因为生活条件太差，这群人又脏又臭。他们一进来，那些个宫人们自觉地缩得更紧。 而他们，真可谓得寸进尺。只要有一丝空地就挤进来，谁还嫌富贵人家身上的香水太浓啊？不出五分钟，整个礼堂都被他们挤满。再想要让他们滚就不可能了。 新安置的灾民中，不乏妇女儿童。有些刚懂事的小孩指着茜茜缇娅的裙子哇哇大叫。 “那个就是新娘吗？”“哇，好漂亮！” 他们这些人没有几个消费得起舞场，对于帝国的大明星毫无认知。在他们的眼里，茜茜缇娅就是一位美人而已。 安塞尔跟在古温克屁股后面。这家伙挺狡猾的，一定是他想要看婚礼了，又碍于身份不敢靠近，打发个傻子在头阵。谁会和古温克这样可怜的人计较！ 希林非常担心，小声地提醒查尼：“如此之多的流民，太不安全了。” “无妨。”王子坦然接受。 “我的新娘就是出身于平民的女子，就让这些人作为新娘的娘家人出席婚礼吧。” 可不是么。通常来说，礼堂里就应该两家亲家各一半席位。 书记官非常庄重地记载了王子的决定。 “王子邀请流民以宾客的身份参加婚礼。” 那群人特别高兴。整个礼堂的天顶下面都是他们粗鄙的欢呼。 “帝国万岁！”“王子殿下万岁！”“新娘万岁！” “哼，这还没过门呢，已经会拉拢民心了。”宫人们看得心里来气，又不敢直说。 等到仪式完全结束，后半夜已经过了。一对新人在宾客的祝福中离开教堂。 第728章 宾客的祝福 婚礼顺利地结束，茜茜缇娅成为查士尼斯王子殿下的合法妻子。 曾经的舞娘成为人妻，她激动得热泪盈眶，抹着眼泪小声对上天祷告，“妈妈，你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是我的婚礼啊……” 按照习俗现在查你可以亲吻他的新娘了。但他显然非常嫌弃她的眼泪和红艳艳的嘴唇。 据说穷苦女人的口红是拿鸟屎和奇怪的草药做的，也不知真假。他轻描淡写地靠近，接了个位置根本没有触碰。嘉宾们根本看不到这一点，流民观众们一个个欢呼雀跃。 “哈哈，祝福我们的新人，直到天荒地老矢志不渝。恭喜。”安塞尔带头欢呼。 查尼一心想着脱离这个混乱的公众场合，早点回去休息。茜茜缇娅则是对未来的宫廷生活充满了憧憬，早已忘了身后还有老父亲。 她老爹想说句话，又不好意思开口，眼巴巴地站着，离女儿越来越远。 在伴郎的提醒下王子妃向父亲告别。 “再见，爸爸。” 茜茜缇娅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让我们为新娘送上祝福吧！” 原本是家人送上祝福的环节，每个在场的人都想沾个喜庆。 大家盛情难却，王子点头同意。本来就格外疲劳的一天变得更加漫长。几百号的流民乱哄哄地走上前。 他们不懂得繁文缛节，也不会说客套话。有的人当场匍匐在地上为新人祈祷。也有跪下磕头的，有人想趁机摸摸新娘的长裙……也有的人废话特别多，需要被提醒才肯离开。 有个衣衫褴褛、捧着个骷髅头的疯老头也混在人群里面。那人有点眼熟，希林想把他请走，茜茜缇娅却毫不畏惧，没有差别地对待不速之客。 老头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一串珍珠项链。 “这是我女儿最爱的礼物，新婚丈夫在结婚那一天送给她的。” 老头拉着新娘的手把项链塞给她，嘀咕着：“愿你们的爱至死不渝，直到死亡降临的一天也紧紧缠绕……” 虽然是祝福，听起来却让人起鸡皮疙瘩。围观的人并也不晓得剧场大火那夜发生的各种事情，大家只是被疯子恶心到了。 “你可以走了。”希林推开疯老头。 茜茜缇娅看了一眼项链，珍珠都磨花了，丝线上带着血污。她叹了口气，将项链甩给身后的侍女，“送你了。” 这群人的祝福没完没了，足足送了三个钟头，天色由黑夜到了黎明。宫人们累的腰酸背痛，谁吃过这种苦头！皇室的婚礼竟然连个像样的板凳都没有。碍于王子的情面，一个个又不敢发声。 终于，最后一个送祝福的人是带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一个背着一个抱着，领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子。男孩还向茜茜缇娅索吻得逞。 “美丽的夫人，民妇献上小小的祝福。愿你的杯中永远盛满美酒，愿你的镜中永远看到美貌。愿你健康愿你长寿，愿你的爱人永不背弃。” “谢谢。” 新人真的要离开教堂了。 “这样怎么能够呢！帝国皇室的婚礼要狂欢七天，每一天都通宵达旦啊——！” 有闲汉还在起哄。 “我们为帝国未来的女主人歌舞助兴啊！” 这群人非常热情，自说自话要继续庆祝。他们一窝蜂地涌向教堂外面的空地，堆起篝火，男女老少围成一圈，齐声欢呼新人加入。 新人又被拉着挤着带进去，到了人群中央。在掌声和喝彩声中，茜茜缇娅即兴狂舞。夜色下查尼终于不用戴着乖巧的面具了，他站在暗处休息一会。 “希林洛斯，你送我们什么祝福呢？” 希林根本就没想过，结结巴巴地说：“诶，那就……祝你们健康长寿，喜得贵子，帝国的统治千秋万代？” “真老土。” “尊贵的王子殿下，婚礼上创世之神莅临，藉由宾客之口说出的祝福，极有可能会成真的哦！” 一个嬉皮笑脸的家伙凑过来，竟然穿的还是宫中仆人的制服。王子只觉得眼熟，没记得名字。 “殿下，是我。画家文斯柯。” “画家？你不是用人偶演奏音乐的艺人么？” “殿下，我的本职工作是绘画，但我不仅能在纸上画，还能在立体的东西上画。那个人偶的面庞也是我画出来的。” “……” “我也向新人献上祝福。让我们欢聚一堂举杯共饮，且歌且舞欢喜若狂。人这一生能活多长？还不就像那朝露一般转瞬即殇。如此美酒如此佳肴，切莫辜负今朝醉意，等到醒了再徒增悲叹。” 他将杯子里的劣质酒一饮而尽，还有点不高兴。毕竟曾经心目中的女神随随便便嫁给了王子。 “说的什么啊，一句都听不懂。” 茜茜缇娅完全没感受到祝福的味道。她随着王子高傲地离去。 贫民能有什么像样的庆祝。味道诡异的劣质酒都是奢侈品。各家准备了腐败变质的美食，敲着破罐子破碗当做乐器，吹着走调的笛子。一群流浪汉叫嚷着群魔乱舞。 查尼满怀悲悯地看着这些人，对他们的问候报以点头。 “在我眼里，这些人，或是锦衣玉食的那些人，都是一副德行，没什么区别。我习惯和他们逢场作戏了。”他对自己的贴身侍卫希林说道。这就是只对心腹才说的秘密吧。 “殿下——！还有个人要向你献上祝福！” 人们忽然又簇拥着一个人过来。 查尼的反应很平静，来呗。而其他跟随的侍卫突然觉得非常不妙：来的这个人好生奇怪！ 这个人啊，真的比古温克还要奇怪。古温克至少还是个丑陋的“人”，而这个人，简直就没有个人的样子。他枯瘦、衣不蔽体，形如枯槁，像个干尸。 而且他是黑色的。不是正常人肤色的黝黑，而是真正的“黑”，就像刚刚被火烧焦或熏黑那样。有几个扶着他的人，自己手上也沾染了一些这种奇怪的黑色，不晓得他哪里搞的。 他看到查尼王子，就推开别人哆哆嗦嗦地跪下。 “至高的君主，请倾听我的祝福。” 查尼顿时脸色一变。“休得妄言！这话足以让你脑袋搬家。” 但毕竟听到的人少，大婚的日子就算了。这群没文化的家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 “天上的国将会降临在人间，愿造物者垂怜苦难。” 说完，他掀开唯一一片蔽体的破布，掏出一枚金币，呈在手上。 “请收下我的祝福，以及这份绵薄之礼。” 查尼看不懂这个操作了。 “你有病吧？我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王子，要你个乞丐的钱做什么？” “人间的钱买荣华富贵，天国的钱买爱和垂怜。” 更加不懂了。 婚礼上拒绝祝福不太合适，查你又感到很恶心。他命令希林拿着。吸血鬼不能碰钱啊，和他说过的！希林面有难色，王子就皱着眉头瞪他。怎么说的来着，不可以拒绝王子的命令。 希林只好戴上手套去接那枚金币。 说来奇怪，这枚金币在吸血鬼的手里没有炽热的感觉，定然不是人间的物品！难道世上还有别人也会玩变金币的恶作剧？希林又仔细看看，金币背面是光芒四射的一只眼睛，正面是数字。 数字挺大的，按照帝国的语法……这金币面值一百万。真奇怪。天国的钱难道通货膨胀很厉害啊？ “殿下，您要看看吗？” “拿走。真恶心，兜当里掏出来的还给我看。” “拿到哪去呢？”希林的问题未免太耿直了点。 王子对这个不会看脸色的侍卫很生气。 “自己留着，爱放哪放哪！闭嘴。” 再看那个奇怪的家伙，已经爬行着从人群的脚底下钻出去，影子都没有了。 王子也累坏了，终于和新婚妻子踏上马车，顺利离开狂欢的人群。 这一天清晨，皇宫的秘书长会派出上百名信使，将王子大婚的事情布告天下。等到傍晚的时候，帝国所有街头巷尾的居民、大小贵族以及四境之外的附属国，都会知道这个消息。 第729章 急需适应的新婚 新人回到皇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上午了。仆人们来来回回向王子询问何处用早餐、何时沐浴等安排。查尼只觉得不胜其烦。 茜茜缇娅在一旁悄悄看着。皇宫的富丽堂皇已经令她晕头转向了，各种衣食起居上的繁文缛节更是摸不着头脑。 她以为反正一路跟着自己的夫君就好，哪知道走进后宫回廊的岔路口，查尼手一挥，“你的寝宫在那边，宫中女官会带你去。” “欸？这就分别了吗？” “嗯，婚礼结束了呀。” “但是，既然我们结婚了，不是应该住在一起吗？”她红着脸娇滴滴地问。 查尼的回答非常冰冷。 “皇宫很大，我们不需要像平民百姓那样挤在一个房间里。” “那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啊？” “我需要找你的时候，会派宫人通知你的。” 三言两语将新娘打发走，茜茜缇娅怯生生地随着宫中侍女离开，走进未知的深宫……她是个平民家的女孩，反正没人关心她有没有后代。 希林随着王子返回寝宫，两处宫殿的距离足够远，那边就是天塌了这边也听不见。 查尼的日程照旧，用餐，处理公文，看望父皇……尽管白天劳累奔波，夜里他仍旧会惊醒、剧烈咳嗽，然后长时间地失眠。 看书是唯一打发时间的办法。 “结婚的感觉好奇怪。明明什么都变了，我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我甚至在梦里都不记得自己已婚了。” “也许你需要适应新生活吧……多和她接触一下，她人还是很真诚的……” 希林语无伦次地宽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次日处理完毕所有政务，宫廷秘书长略微提醒了一句。 “殿下，您不必从早到晚都如此忙碌。适当回去休息一下，陪一陪自己的新婚妻子也好。” “欸，对哦，我好像结婚了。自己都给忘了。” 查尼返回自己的宫殿，听说新婚妻子正在书房里等着他回来。不知为什么他又突然发怒。 “什么？！放肆！谁让她进来的！” 宫人们吓坏了。按照他们的揣测，既然王子力排众议迎娶了这位新娘，想必是非常爱她。既然她主动来看望，王子一定会开心吧！ 哪知道王子还保持着以前那种态度，寝宫是自己的小天地，即便是妻子，未经允许就进来也无法忍受！ 他怒气冲冲进去，茜茜缇娅正端坐在自己的书桌上，随手翻着他昨晚看的书册。 那是一本论述现象学的导论，查尼看得头头是道，还做了标注。茜茜缇娅从小没有正经上过学，字也不认识一个。纯粹是看看上面的字迹发呆。 “你进来做什么？”王子严厉的质问把她吓了一跳。这种态度她根本没有预料到。 “别碰我的任何物品！”查尼指着她手上的书，怒吼的样子像是捉到了贼。 茜茜缇娅连忙放下书册站起身。 王子还向书房的仆人和侍卫发怒，摔了书案上的酒樽。 “不是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触碰我的物品吗！不是已经说过，任何人都不可以进来的吗！你们听不懂吗！” 王子气急败坏地发作，每次生气过头就会引得旧病复发。希林急忙翻找药水。但更重要的是遣散那些惹他发怒的元凶。 他打发走所有仆人和侍卫，对茜茜缇娅挤眉弄眼催促她赶紧离开。 茜茜缇娅惊慌失措，她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仍旧试图解释。她用温婉的口气，低眉顺目地讲话，“王子殿下，除了那本书，我什么都没有碰过……” 查尼瞪着眼睛分明就不想讲话。 她又连忙说：“我也不识字，并没有偷看。读书本来就是男子汉的事情。” “马上从我书房里滚出去！” “夫君，我就是来看看你。我们……结婚了呀。你一整天都没有派人送消息给我。” “立刻滚！” 这个话题无法继续下去，茜茜缇娅叹口气，提着裙子离开。这一天，她还穿着婚礼上那条红裙子呢。 后来新婚的王妃啜泣着离去，王子发完了脾气，又觉得有那么一丁点想要了解她了。 “希林洛斯，你说的对。我还是应该和她正式地聊一聊。去喊我的新婚妻子过来吧，我现在想见她了。”查尼拍拍屁股轻飘飘地下达命令，说得好像自己很无辜一样的。 希林算是服了这二位了。结个婚还能玩这么鸡飞狗跳。他颇有点担心茜茜缇娅，过去看看状况也好。 到了那边，他打老远就听到了哭声，非常痛苦、非常绝望的那种。 “糟了，一定是查尼讲话太过火了……” 希林紧走几步赶去，却见到那个不爱讲话的女孩哭嚎着逃出来，一见是希林，立即扑进他怀里。 “馨贝儿？” 原来哭的人是她？她那样子也是可怜，脸蛋上横一道竖一道的，大概是被扇的巴掌印。她又不肯讲话，只是哭着发抖。 “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打的？” 希林紧紧搂着她一个劲安慰。 这时，新婚的王子妃从宫殿里走出来。 “希林，是你？” 她现在只有这一条红裙子，娘家没有嫁妆，连一件能换洗的衣裳都没有。 “你这是做什么？” 希林发现王子妃手掌心通红，指甲上沾着脂粉。难道是她打了小侍女？ “希林，你送给我的侍女究竟是疯是傻，她到底什么毛病？” “她几年前受到刺激患上了失语症的，一句话都讲不出来。但是她人并不傻。” 要说一言不发也不尽然。馨贝儿偶尔会说一两句话的，每次声音都特别小，根本听不清。这次她就发抖地说着“救救我、救救我”。 “哦？这么说，她是存心要我在皇宫里出丑咯！” “你什么意思？” “我让她办的事情她一件都办不到！只会傻傻地站在外面，不跟任何人讲话，直到被人送回来！我这些天受尽了仆妇的嘲笑！跟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冷静一点，好吗？那么多苦难都走过来了，现在是最好的时候啊……” “什么最好的时候，你看看我现在，就像个疯婆子一样！” 这些天茜茜缇娅的生活的确一塌糊涂。她对于皇室的各种规矩一无所知，宫人也没兴趣来教她。仆人每天进进出出打扫的时候也拿她当空气。 她只有唯一一个自己的侍女，就是馨贝儿。肚子饿了让她去厨房弄点吃的，她一句话都讲不清楚，去了一整个晚上又空手回来。让她去打听点事情更是做梦。她只会傻傻地站着等待别人赶她走为止。茜茜缇娅想要和王子会面也别指望她能通报。 这些事情，想想就窝火。馨贝儿简直就是一口深井，和她讲的任何话语最后连回响都没有。。 说着说着，她又气上心头，指着馨贝儿大骂。希林用身体挡住她。 “茜茜缇娅，我是答应了馨贝儿让她过更好的日子，才送她来做侍女的。如果你确实不喜欢她，那我还是送她回修道院吧。” “你！” 一想到自己身边要是一个人都没有，那还不得疯在这里？茜茜缇娅又不肯。 “那你就得答应我，对她好一点。” “好吧，我答应你。” “对了，查尼说想见你，你收拾一下过来吧。” 希林完成了传话的任务，又看到她们两个女孩肯和好，才放心地离开——哪里放心得下。茜茜缇娅命令馨贝儿给自己梳头发。馨贝儿就只会那种乡下老土的发型，皇宫里的老嬷嬷都比她会打扮。茜茜缇娅又在梳妆台前气得吐血。 返回了查尼的书房，王子在装模作样地看书。两名吸血鬼骑士站在不远处。希林没有打扰，沉默地归队。 今日皇宫里有稀客，竟然见到恶魔撒耶坦悠然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正晒着在晒太阳。 “恶魔还喜欢太阳？” “恶魔还爱造物者呢。” 既然撒耶坦有闲情逸致来皇宫溜达，看来无尽地狱里麻烦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两外两名吸血鬼都看不到恶魔，它仍然只是希林“自己的”恶魔。 “皇宫里有意思吗？王子是喊了新婚妻子过来吗？等会围观他们啪啪？” 讲道理，是的。王子没什么隐私可言，吃喝拉撒都有人全程围观。查尼倒是早就习惯了，但希林真的不习惯。只是一想到自己是在岗的侍卫，这一场感情戏免不了要围观了。 “想什么美事儿呢？说来给我听听啊？” 查尼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不看书了，眼睛瞪着希林。 “哦，没什么。” 查尼不喜欢被敷衍，听到这种回答他又不乐意了。等了一会，外面的侍卫传话说，茜茜缇娅已经到了。 “嗯，让她滚。”查尼脱口而出。 “喂！你刚刚让我传话喊她过来，现在又让她滚？” “那又怎么样呢？”查尼两只脚翘到桌子上，一副为所欲为的态度。 “我就是这样的王子，我刚刚想见她，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想让她滚。” “有毛病吧你！” “这点程度算什么呢？比起历代帝王的黑历史，我这种丈夫已经很仁慈啦。” 侍卫回话让她们速速离去……希林在书房里只听到茜茜缇娅大声地呵斥，扬言要见希林讨个说法。希林垂头丧气，查尼则哈哈大笑。 原来这是他今天的乐子么？一不小心，自己也成了王子的乐趣。 第730章 皇宫一日 清晨的时候希林被仆人们的响动吵醒。 “该换班了啊——” 希林揉揉眼睛，他打算回宿舍睡一觉。 仆人们推着王子早上洗漱的用品陆续进来。王子没有懒床的权利，哪怕他不配合，也会被七手八脚打理一番，从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转眼变成很精致的样子。 “希林洛斯，你去哪？” 王子翻着白眼等仆人换衣服，还不忘过问希林的去向。 “殿下，我该换班了。” “换班？你看看帝国的代理统治者有换班的时候吗？” “……” 查尼有“厌人症”，对象仅限于“人”，他似乎非常喜欢希林留在自己身边。 仆人们又推来王子的早饭。 “我想在阳台上吃早饭。” 王子随口一说，仆人们又打开阳台，铺上桌布，将早餐一样一样都摆上来。 查尼悠哉悠哉地坐下，希林给他倒一杯甜酒。 “啊，早上的海风真是凛冽……” 王子坐下来看看海景。 “坐啊，不要什么事都等着我吩咐。” 希林坐在阳台的长椅子上。恶魔撒耶坦回来了，最近又在眼前喋喋不休。 它现在换了一身欣赏海景的睡袍，坐在一个“假的”沙发凳上。它专属的凳子有一张低等恶魔的脸，如果不小心认错就会闹笑话。 “住在皇宫可真舒服。希林洛斯，你的运气真不是一般地好。” “哼。” “最近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为我献上更多的灵魂？” 撒耶坦吃了一颗有脸的果子。 “我猜，没有我的督促，你根本就没有认真干活吧！我的前线吃紧的时候，你可是一点帮助都没有呢。” “你服侍我的时候，就不能像对待自己王子那样贴心吗？” 这话说得真令人尴尬。 希林坐下来轻声问恶魔，“你不是说皇宫里有可怕的东西么？怎么现在突然不怕了？” “哈，那是自然。因为经过多日的观察，我发现这里好像并没有我害怕的那样东西哦！” “？” 恶魔只是浅笑，它当然不会明确地讲出来。更晚一点的时候，吸血鬼骑士雅拉前来报到。他与艾利安二人换班交接工作倒是非常顺畅，几乎不需要言语交流。 一见到雅拉，撒耶坦立即消停了。它不再说笑，而是默默地看风景。似乎并不希望另一个吸血鬼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希林疑惑了片刻什么都没说。 王子那边，仆人们的服务如此周到，就差喂到他嘴里了。查尼却挑三拣四老大地不高兴。吃了两口扔下餐具。 “饱了。” 住在皇宫倒不至于挨饿，要不了一个小时仆人还会送上甜腻的浓茶和点心。 “希林洛斯，随我去给父皇请安。然后再处理那些文件。” “遵命。” 说到这，王子用餐的时候穿的仍旧是便装，正式场合还有正装。仆人们又一阵忙活打扮他。 查尼这个年纪已经有上百件衣服了。他的衣柜比希林的宿舍还大。有一位专门的宫廷管家打理他每个场合穿什么。 管家懂得每件衣服如何搭配，适合什么场合，哪些穿过了哪些没有……每次他都会精心挑选两三件供王子挑选。 查尼随手选了一件。 宫廷管家还有一件事需要向王子汇报。 “殿下，王妃的礼服已经在加紧时间赶工，一定会在春分日盛会前如期完成。” “噢。”查尼冷冰冰地回应了一句。 “但她还有个难处，最近一段时间里并没有合适的礼服出入宫廷。我们想了个临时补救的法子——借一些皇后的衣服给她穿。这个请求需要得到皇帝陛下的准许。” “哼。”查尼显然毫不关心。 说着话，查尼站好了转身，仆人们把他前后的衣服都拉平整。 帝国人的审美，似乎浓重的男子气概需要艳丽的服饰和妆容来修饰。帝国气候本就温和，着装风格更是轻薄，尤其时尚界欣赏男子的一双美腿。 像查尼这样年轻、双腿又细又长就特别令人着迷。王子衣服的款式大都是上半身厚重装饰的长衫，下半身贴体长袜和尖头的皮鞋展示美腿。 王子这双鞋是羊皮底的，很娇嫩。他平日里踩的都是铺着地毯的地方，每次溜出去玩小半天鞋都会刮坏。王子当然不可以继续穿脏的、旧的。这时候宫廷管家就不得不给他换一双新的。 穿整齐了坐在梳妆台前，哈哈哈，一个大男人竟然也有梳妆台！每次看到王子化妆希林就暗自觉得好笑。仆人们把他的黑色卷发梳得油亮，又理出一个靓丽发型。接下来扑上香粉，甚至还描了眼线。 “难怪我总觉得帝国上流社会的人都哪里不对劲，原来他们都化妆了！” 仔细观察，可不是嘛，那位宫廷管家也画着妆呢！这大概是他们的社交礼仪吧……希林看得一百个不习惯。 最后，仆人们又给王子戴上那些贵重的饰品，一个闪闪发亮的王子大功告成。 宫廷管家带着仆人告退，查尼松了口气瘫在椅子上。 “谢天谢地——他们终于走了。” 但接下来是另一波人的工作。 王子出门，哪怕是从一间宫殿移动到另一间宫殿这种小事，也会有一群虚张声势的宫人和侍卫负责。现有个信使官跑去皇帝那里通气。等双方的仆人都准备好，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将王子夹在当中出发。 希林紧随在王子身边。 “你也看到我每天的日子有多无聊了？” 查尼小声问，希林点点头。 “都要喘不上气了。做任何事情都被人围着，时刻精神紧张，我快要疯了。”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适应这种生活，最近他们却变本加厉了。你体会到我喘不上气的那种感觉了吧？这也是当了王子以后才落下的毛病。” “那岂不是‘职业病’了？” “哈，帝国又不会给王子工伤赔款咯！”查尼回想起从前，“一开始也没这么多讲究。头几年兵荒马乱的，皇宫里的仆人都逃命去了。最近年景好了，人才多起来。人多了以后，繁琐的规矩也越来越多。” “大概失去皇后以后，仆人们将服侍的重点落在你身上了吧。” 第731章 老皇帝的嘱托 看望老皇帝是查尼现在最重要的功课。他要对帝国臣民做出一个表态，自己虽然掌握了一点权力，但仍然遵守着帝国既定的框架，仍然服从着老皇帝的旨意。 老皇帝现在大多数时候都昏昏沉沉的，偶尔却也有明确的旨意，他希望王子和王妃一同来看望自己。 无奈，查尼离开自己的寝宫之后，先去了茜茜缇娅的宫殿。还走在回廊里就听到声嘶力竭的呵斥。印象里她没有这么大的脾气。那声音甚至很难听出来是她。 “这里住着我的新婚妻子？” “是。”一位宫人回答。 “里面什么情况？我进去看看。” 宫人立即进去通告。话刚说完，查尼就进来了。 她的那间宫殿是临时挑选的，位置很蹩脚，空间也局促。查尼四下看看，有好些被他嫌弃的艺术品被放置在这，显得宫殿的主人品味更是糟糕。 茜茜缇娅的衣裳穿了一半，正在朝宫人发飙。不知为什么，她的侍女看上去都非常老迈。一个个手抖得颤颤巍巍的，眼睛也花了看不清。 而给她打扮出来的那个效果啊，真是一言难尽。查尼见到她的样子以后甚至愣了好一阵，根本都没把她给认出来。 继而是一阵哈哈大笑。 “哈哈哈——我当这是谁呢，原来是我的新婚妻子吗？你怎么给打扮成这副样子了？” 她的长发全部用油腻腻的发胶梳成发髻，就像当初皇后那个款式的，“体面的贵妇人的发型”。但这么一搞，她的风韵全都没了，当场老了二十岁。 而且这发型这妆容，放在她的脸上格外奇怪，像个大理石里面雕刻了一半的柱子。 再说她穿的精美长裙，又是那种厚重繁复的式样，裹得一层层的。而她素来喜爱穿低胸露肩的款式，对比之下突然显得这女人格外地肩宽背阔、膀大腰圆。 查尼笑个不停，甚至都站不稳了，扑在希林肩膀上继续笑。 被这样嘲笑，她更是恼羞成怒。 “皇宫里的裙子好丑！和我的身材完全不搭！他们是存心挑这种裙子来羞辱我的吗？” “这就是皇后穿过的最好的款式。”一个肥胖的宫人反驳道。 茜茜缇娅当即大怒，扇了她一巴掌。那宫人当即委屈地哭出来了。 “你敢顶嘴！” 茜茜缇娅气到无可复加的地步。可是一想到王子还站在身边，不要那么张狂为好。她急忙又换了脸色，笑盈盈地向王子问好。 “夫君——” 她低头浅笑，双目含着春风。 “哈……你们卖艺的女人果然很会表演。”查尼冷嘲热讽地来了一句。 茜茜缇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仍旧用讨好的口气说：“夫君说笑了……” 茜茜缇娅从小习惯了大声嚷嚷。在她长大的弄堂里，泼辣的脾气是生存必备的本事。她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 再看她这身扮相，印象里她挺瘦的啊……穿上皇后的裙子才发现，原来她比普通女人高大得多，而且胸围和臀围非常夸张，这条裙子已经崩不住了。 查尼勉强忍住不笑了，装模作样地发表了一些看法。 “舅妈是个虔诚的女人，她的衣服都比较朴素。呃……你们再想想办法。换好裙子我们还要去看望父皇。” 说完王子去外面等。 皇后活着的时候是个水桶身材的瘦小女人，长得寻常，身材也没有亮点。她的裙子对茜茜缇娅来说一无是处，该紧的部位没收紧，该宽敞的地方又没料。 那些年老的宫女一个个只会传统的打扮，勒着茜茜缇娅硬给她往里塞。 “都给我住手！”茜茜缇娅一声令下，把她们全都打发走。 舞娘知道没有多少时间，她灵机一动换了个穿法，把领口一剪成了抹胸。 “哈，这样才对嘛！” 她对着镜子又看看。 “这发型跟石头块一样的！” 挑下一撮卷发挡在额前，又在脸上抹点红晕，这才有点熟悉的感觉。再披一件羊毛披肩遮住肩膀，还真看不出这是从前的那条裙子。 “殿下——！”她笑盈盈走出去，快乐的样子像一只小鹿。 “这不挺好看的。” “多谢夸奖。” 二人一同探望皇帝，茜茜缇娅小心地靠近查尼，确认他没有过分嫌弃之后，轻轻挽起王子的手臂。 查尼有点不自在，但没有拒绝。这是他们婚后最亲昵的举动了。 老皇帝睁开眼看到查尼和新婚妻子，别提多高兴了。他好像已经把从前的不愉快都忘光了。 “当年我和你舅妈……啊不，朕与皇后，刚刚结婚的时候也是这么别扭。多多相处就好了。那个时候啊，你舅妈的脾气还要差呢。” “孩子你过来。” 茜茜缇娅急忙凑到床前。皇帝又仔细看了看她，所幸茜茜缇娅在皇帝面前留的印象都还不错。 “有些东西要给你看。” 宫廷管家有些不情愿，他勉为其难地呈上来给茜茜缇娅看。是十来张精美的绘画，都是不同款式的王冠。哦，这些是王冠的设计图！ 茜茜缇娅一看就笑得合不拢嘴。 “多好看啊！这是要送我吗？为什么只是画出来的啊？” “傻孩子，工匠还没有开始做啊，这些是设计图。你嫁入皇室当然要有一个自己的王冠，这是我送你们的一份礼物。” 茜茜缇娅一听，流露出有点贪婪的神态。 “土气。真没教养。” 这是一句心声，偶然传进希林的脑子里。听口气是熟悉的人，希林悄悄打量附近每个人的神态，这话或许来自于宫廷管家。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压抑自己的鄙夷之情，控制讲话的语气。 “这些都是最富有经验的珠宝工匠设计的款式，请挑选一款您喜爱的。” 舞娘从来都没有戴过王冠，看了又看，一会喜欢这个，一会又喜欢那个，无论如何都下不了决心。 皇帝的身体不能支撑太久，又要躺下休息。茜茜缇娅不能拿定注意，宫廷管家脸上越发嫌恶了。 “查尼，你觉得呢……” “嗯，就这个吧。”王子随手一指。 茜茜缇娅还想要看，宫廷管家将图纸全都收起来，只把王子选定的拿给皇帝看了。 “以后你们不要贪玩，还得为皇室延续后代啊……”皇帝看完又闭上眼睛。 御医急忙为皇帝呈上阵痛的药物。服下药水以后，老皇帝逐渐变得糊涂。他嘀咕着，“我多想活到查尼加冕的日子啊……” 秘书长和宫廷老师那边，各种政务催得很紧。小王子贴心地说：“老哥快去忙正事吧，这里有我在！” 查你这才辞别了老皇帝，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第732章 久违的恶魔 查尼终于看腻了希林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批准他放假休息。希林独自一个人躺在宿舍里发呆。 艾利安不在，他返回骑士团的营地了。因为他的铠甲需要定期养护，这间小小的宿舍里摆不下那么多工具。 他和那个骑士团之间的联系当然不限于一身铠甲。希林看到过他把铠甲全都卸下来以后的样子了，不出意料地削瘦、高挑的年轻人，眼神很温柔，笑起来非常迷人。 他穿着一身蓝色绗缝的棉甲内衬，深红色的长裤。或许吸血鬼感觉不到冷热吧，他把棉甲也脱了，挽起白衬衣的袖子，仔细地擦拭自己的铠甲。 “以前可以把这些活扔给侍从的……” “你也可以扔给我啊，我还是你的徒孙呢。”希林坐在一边看着。 “不，你是王子的侍卫长。” “那你的侍从呢？” “杀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为什么？”希林问得大惊小怪。 “骑士团全被囚禁在地牢里，我们的人类附庸又活不了几天，还不如趁着新鲜的时候作为祭品杀死。” “！” 这几句话令希林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狭小的宿舍里烛光已经熄灭。外面大概是早上，有非常微弱的光从透气窗照射进来，使得房间不至于完全黑暗。 希林很多天没有喝到血了，他很虚弱根本不想动弹。不需要去食堂吃饭，也不需要光线，吸血鬼和死去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一边任由思绪涌动，一边摆弄着硬币——那是一枚他可以碰触的硬币，来自于一名奇怪的乞丐。质地和成色看起来像金币，分量也有，却不知为何不受诅咒的约束。 乞丐称之为“天国的金币”，不晓得什么名堂。 查尼没兴趣要这个东西，皇室成员恐怕一辈子都没有自己花过钱，钱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硬币顶多是个玩具。 硬币在希林的手指间来回滚动，将它抛向空中还会发出嗡嗡的轻响。接住它再打开手掌一看，背面的眼睛好像眨了一下。 “你已经活腻了吧，小东西？” “？！” 恶魔撒耶坦凭空出现，一把拎起希林的脚踝，将他倒挂着从床铺上拽下来。 “哎哟！” 希林摔倒在地，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 “你干嘛！” 这么粗暴的见面方式还是头一次，以前这家伙虽然冷嘲热讽惹人讨厌，毕竟还都是嘴上功夫。怎么这么久没见，它激动地动起手了？ 希林揉揉手肘和后脑勺，摔得头晕目眩不说，他好久没受过伤了，疼痛唤醒了一些昔日的记忆。 “你已经想要背叛我了吗？” “这话从何说起啊？” 恶魔指着那一枚小小的金币质问。 “哪来的？” “原来你说这个……” 希林虚惊一场，幸好只是硬币的事情。他又看看这硬币，故意慢条斯理地反问：“这枚硬币，有什么问题吗？” 一见到硬币地光芒，撒耶坦的脸色就不对劲。希林存心想试探它，举着硬币靠近恶魔的身体。 “！” 恶魔一瞬间换到远处的位置现身。 “你还问！丢了它！” 希林笑着把硬币丢到恶魔脚边。这枚金币就像指甲盖那么大。帝国常见的三分之一小金币就是这个尺寸，非常珍贵，但如果不留神一不小心就会弄丢。 硬币朝恶魔滚过去，撒耶坦气急败坏地闪现到希林身后，一把抓住少年的脖子，扼住他的咽喉把他拎起来。 “小家伙，翅膀越来越硬了啊……” “……” “丢到远一点的地方，离你身边越远越好。” “呃……呃……” 希林拼命扑腾，一个劲点头，恶魔这才松开手。 但是要丢到哪里去呢……越远越好，希林现在又没空走开。 “丢进护城河里吧，怎么样？” 恶魔未置可否，但它非要亲自监督。于是希林带上这家伙游览了一番皇城密道，走到内外城之间的秘密接驳口处，把金币丢了进去。 “咕嘟”一声，硬币沉了下去。也不晓得这下面多深，谁知道会掉去哪里。 “满意了？”少年转回头问。 这会儿恶魔的姿势很好笑，它无视重力的存在，横着走在下水道的墙壁上。可能是嫌弃地上太过泥泞吧？密道的天花板上也布满了未知的黑色丝状物质，要么是某种植物，要么是蛛网，反正说不清楚。 这个有洁癖的家伙，一定是同时嫌弃两处，最后只挑墙壁上干净的地方走。 “嗯，我记住这个地方了，我以后都会远离这里。” 听撒耶坦的口气，它很害怕那枚金币。绝不仅仅是害怕炽热的物体的程度。但要问它愿意，它就讳莫如深了。希林暗自记下这个情况。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撒耶坦，你们恶魔不能飞吗？你明明那么嫌弃，却还得找个地方落脚，不是吗？” “当然不能了。” “是吗？我还以为恶魔无所不能呢！” “恶魔不会的事情多了去了——”撒耶坦没好气地说。 恶魔很坦诚，从不说谎。看来它真的不能飞。 “难怪你驯养了那么多有翼的飞龙。” “有备无患嘛。” 再往前面走，就是转向皇宫深处地牢的岔路。恶魔再次挺住脚步。 “我们回去。立即远路返回。” “哦？” “虽然我已经能够确定你的住处周围足够安全，但我对别处还没把握。毕竟这地方以前是那玩意的地盘，小心为妙。” “所以你害怕的是天使？” 哪怕听到“天使”两个字，都足以令撒耶坦浑身不自在。 “闭嘴，别提那个词儿。” “哼。”希林暗自笑了笑。 后来希林沿着密道悄悄走回自己的宿舍。这段时间以来，希林憋了一些话想告诉恶魔。 “我想到一个办法，能够建立一条从人间到地狱的快捷通道。” “哦？”说到这里，恶魔眼前一亮。“说来听听，你有什么办法？” “嗯。” 当然要从希林宿舍间里那个箱子说起，他打开箱子，当场给撒耶坦演示一番。 “我认识的小丑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可以打通两处密闭空间之间的联系。通过这个箱子，我可以去皇宫地下一处紧锁的仓库。” 希林钻进箱子关上盖，经过一处极其黑暗、有小丑欢笑声的空间以后，再推开“门”，他来到了漆黑一片的仓库深处。 “撒耶坦，你还在吗？” 希林对着无人的仓库空喊。出现在人间的撒耶坦只是倒影，它没办法随着希林在箱子里穿梭。但它可以感应到希林的存在，随时出现在希林身边。 刚喊了两声以为它没听到。回头去找大衣柜，发现它已经出现了。 “真令人印象深刻。” 恶魔在黑暗中拍拍手。 “更遥远的距离也做得到。如果我们带上装了小丑的箱子，经过德里纳海的漩涡深处抵达地狱，甚至有可能在人间与地狱建立联系。现在你看仔细了，我会通过这个衣柜出现在世界的边缘。” 希林独自走进大衣柜关上门。故技重施，这次他推开门来到小丑在世界边缘的仓库。木门有缝隙，有昏暗的光线透射进来。外面的街市熙熙攘攘的。 希林一阵得意，一口气跑了这么远，恶魔还能跟上吗？ 也不知道撒耶坦去哪了。希林的随身小皮包里装着仓库的钥匙——小丑给的。他可以顺便出去逛逛，就当是假期游览吧！ 信步走出仓库，在世界边缘的集市随意溜达。这里面的人他认识好几了，也算是一名老主顾。随便打了几个招呼，不小心越走越远，到了世界边缘的边缘…… 再往外面，是荒芜的戈壁，有瑰丽的自然风光，巍峨的高深，深恶的峡谷。希林站在街市尽头望了望。 “再往前，就是小丑的老巢了。这几天没见到他，莫非躲在老巢了？” 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有人拍了他的肩膀。 “可以了，不要再走了。” “撒耶坦，你来了？” “再往前，就是禁止恶魔涉足的地带了。” “往生的世界……” 第733章 交换秘密 经过小丑的任意门返回皇宫，希林独自去了骑士团的营地。 恶魔不喜欢那个地方，他必须自己去和那个吸血鬼骑士谈判。 “白狼崽儿——” 雅拉坐在枯枝花园里，或许是在等他。 “喊我的名字好吗？我叫希林洛斯。” “北方人给你起的名字？不不，哪怕这个名字被喊了千万遍，也不能代替你出生的时候族人喊你的名字。” “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可没人那么喊我！” 希林四处看看，没见着艾利安。 “他在自己的训练室。因为没有接到新的任务指令，‘凭借他自己的意志’，他就回到自己内心归属的地方了。” 雅拉这话多少是带着点嘲讽的。 希林踏进骑士团的营地，寻着暗夜里轻微的兵器碰撞的响动，找到了艾利安的训练室。 原来就是这个地方，艾利安带希林来过。这里陈列着他用着顺手的武器。他独自一人正在练剑。 也不是说他在具体地练什么。有几个招式希林记得清楚，是康索教导过的日常训练，也有些招式就是他临时起意随便比划，想到哪挥到哪非常任性。看得出他就是纯粹地非常喜欢舞弄剑术。 他身上还穿着骑士团的铠甲，这种全身包裹的护具工艺相当了得，看来完全没有影响到身体的灵活性，所有的招式都能完美地发挥。 一见是希林来了他非常高兴，收了招式提着剑走过来。 “又来了，小家伙？这么喜欢我们骑士团，来加入我们啊！” 但随后雅拉也走进来，艾利安的表情立即没那么自在了，脸沉下去非常恭顺地低头行礼。 “我来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和你们谈。我们换个方便讲话的地方吧。” 希林也把脸沉下去。 雅拉引路，他们去了楼上的办公室。如果不是布满了灰尘，这地方跟皇帝的书房一样敞亮。 希林坐下来，艾利安坐在他身边。 面前的茶几上有个描金的瓷器茶壶，雅拉装模作样地倒了杯茶。但茶壶是空的，里面只有灰尘。 “哎呀，我们都不是人了，不用这么客套。” 说完把空杯子端给希林。 由于多次地到访，地牢里的吸血鬼们陆续从沉睡中清醒。他们全都渴望自由，一个个在囚牢中发出哀嚎和悲鸣。 当希林静下心来，陌生的思绪不断涌进脑海。他们细碎地诉说着过往，全都是少年不曾知晓的人和事。 “全都闭嘴！” 雅拉突然大喝。伴随他的严厉责骂，全部的声音瞬间沉寂下去。 “耐心一点。我保证，这一次重获自由，我们将再也不受誓言的束缚。但现在，全都给我安静。” 说完，雅拉看向希林。 “年少的代理人，怎么说？你的恶魔让你带什么话了？” “我现在要说的事情跟撒耶坦没有关系，是我们之间的谈话。” “哦？” “我们彼此开诚布公，我向你们坦白我的秘密，你们向我坦白你们的秘密，怎么样？” “哈——那要看你坦白的秘密够不够有趣咯！” 希林咽了咽口水，准备好说自己的事情了。 “你能够从记忆里看到我的家乡，还有我的恶魔。恶魔一直觊觎着我，它引诱我喝下了它的血，我成了它的代理人。” 这些话算不上是秘密，雅拉已经知道了。 “我具有与众不同的特殊体质，可以随意地来往穿梭于乐园的世界和往生的世界，身体健康不收到任何影响。” “有意思。” 雅拉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我的骑士在返回后曾经汇报过这一情况。我可以感知到他的一部分记忆，那似乎是一个自然环境非常恶劣的地方，没有任何生命。” “对，那是遭到废弃的另一半世界。” “我们的确不曾接触过那个地方。但是我们似乎也并不需要去占据那个地方。” “听我把话说完。” 希林的口气很强硬。 “我之所以会了解到那里，是拜家乡的巫祝所赐。或许也是因为这一点，巫祝同样觊觎我的身体。它想要把我据为己有，做成那颗乌鸦脑袋的花盆，现在也是这么想的。” “哈。” “有人告诉我说，造物者创造世界之初，所有的世界都是连通的，可以从天国直达地狱深处。但后来这种情况发生了改变。似乎是众天使驱赶了远古众神以后，有意封锁了通道。” 希林回想起古代先哲跟自己讲过的那些老生常谈。 “这一点说得没错，但我还可以帮你补充一些信息。”雅拉不紧不慢地聊起来。 “众天使驱赶远古众神以后，封锁了大部分区域，但是它们留下了几处通道，用来继续从天国到地狱深处的征战。实际上，从天国到地狱的征战从未结束过，至今它们仍然在准备，等待出征的那一刻。” 讲这些话的时候，雅拉的脸上也洋溢着激动的神情，黑暗的会议室里仿佛有了光彩一般。昔日征战的记忆在他胸怀里涌动起来。 “而我们找到了那个通向地狱的入口。” “什么，你……” 雅拉先是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一番。 “小家伙！多日不见，你越来越凶了，哈哈哈——” “你有兴趣知道？那么，拿你们的秘密来换吧。你究竟用什么控制了艾利安？” 听了这句话雅拉再次大笑不止。他现在不敢嘲笑希林了，言辞之中只剩下佩服。 “小家伙。既然这样我来告诉你吧，我们并未与任何恶魔缔结契约，我们从属于尊贵的极权圣天使。” “？” “艾利安应该和你说过，我们不受任何恶魔的控制，我们是自由的。反倒是你，可怜的小东西，屈居于邪恶的阴影下，听从它的指使，不断向它献祭。” “所以每一次啊，你说什么想要释放艾利安、让他获得自由，我都觉得特别好笑。我们才是自由的，你才需要被释放。” “……” “你的恶魔不敢来这个地方吧？想必它对自己的弱点讳莫如深，绝不会告诉你它害怕什么。我可以在这里郑重地告诉你。恶魔是深重的罪恶，而它最害怕的就是天使的圣光。” “你！” “我等追随的神圣天使光芒万丈，可以屠戮世界一切罪恶，将你的恶魔灼烧成灰烬。怎么样，现在告诉我，怎么直达地狱吧。或许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怎么斩杀你的恶魔。” 第734章 从人间到地狱 “在德里纳海的深处有一个非常深邃的漩涡。昔日众天使驱赶远古海蛇的时候，海蛇为了躲避追击而钻入地下。它钻得很深，直达世界的另一头。从那里下去，跟随海蛇留下的隧道就可以直通地狱。” “嗯。你说的有道理。但这是你的猜测。孩子，世界上令人叹为观止的自然景象很多，我们不能确定每一处景观都能够顺利地直通地狱。” 雅拉没有立即采信，他表达了相当程度的怀疑。 “何况现在骑士团的人手太少，我没有精力派遣人员去探索世界的每一处奇观。” “不，我有确定的证据！” 希林站起身踱步。 “我没法拿给你看，但是我知道得非常清楚。有一把剑，不知道是什么人留下的，上面刻着铭文，或许非常古老……” 希林向他比划上古神剑的大小。 “剑的一端被神奇的锁链拽着，锁链的尽头是一只恶魔的喉咙。” 听到这里，雅拉突然变得有兴趣了。他心里闪过了一个问题，“你见到那位大人了？”但这句话终究是没有出口。 希林看着他，代理人之间彼此心知肚明，藏不住任何思绪。毕竟坦诚是邪恶阵营最基本的品质。人类才说谎。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特殊材料，也不晓得这把剑什么来头。连接它的锁链可以无限制地延长。据我观察这把剑和那个恶魔都挺喜欢我的。我在地狱可以随心所欲地召唤它。” “你还去过地狱？” “嗯。但也不是这样。我本人还没有去过，被召唤到地狱的是我的倒影，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不可思议。” “我的恶魔认为，将我召唤到地狱也是这把剑的意志。同时，它也具有降临人类世界的意志，我在家乡的时候，曾经把它召唤到人世。” 雅拉郑重地听着，看来这个秘密掷地有声。 “上古的神剑可以在转瞬之间飞来人间，但是恶魔不能够离开地狱。她甚至不能走太远。而那根锁链仍旧连接着二者。于是，我找到了所谓的从地狱通向人间的通道。我相信即便反过来，从人间沿着锁链再去地狱也是可以做到的。” 雅拉沉默了很长时间，似乎是在权衡这些话的可信度。 “人间这边的入口在德里纳海的深处，我已经亲眼见识过了。下去以后有一段很长的通道，都是往生世界的淤泥。再继续走，会看到德里纳海蛇的遗骸。而后面有什么我还不知道。” “在那之后，是一段被称为‘永恒战场’的道路。昔日众天使沿着这条路一路攻向地狱。跟随他们的尸体，就能前往地狱了。” 雅拉把希林的话补充完整，看来大家具有类似的目的啊。 “这么说，我们之间有合作的可能性了！” “是个非常值得一试的提议。只要你开具的条件合适，我当然愿意跟进。” “我希望你们提供一副那种坚固的铠甲，让我安全地潜入漩涡深处。” “哈哈哈——！” “但是你放心，这种程度的付出一定有所回报。地狱的战场上能够找到大量天使铠甲的残片，以后你们就有足够的新原料了。” 雅拉笑够了，点点头继续讲话。 “没问题，我当然可以送你一套骑士团的铠甲。我甚至可以打赌，你会喜欢到再也不想换下来的程度。只不过凑齐一套可能会有点麻烦。你这个小家伙身材也太迷你了，我不敢保证你能穿着合身。” “切！” “啊，可惜我们的锻造工房随着狗皇帝的命令而关闭。人类奴工都死了，搞不好锻造天国秘银的炽热火焰也已经熄灭。实在没有办法全力配合，只能允许你自己去仓库里翻翻看。我想艾利安一定会带路吧？” 艾利安点点头。 “有你这句话就好。”希林很满意，雅拉的慷慨程度已经出乎意料了。 “我去地狱探险的话，会带上艾利安同行。我想你应该不会反对吧？” 雅拉未置可否。 “啊，别急着走。我还没有遵守约定向你坦白骑士团的秘密呢。你不想知道骑士团的弱点吗？” “你……！” 希林很奇怪，拿恶魔的秘密换来骑士团的帮助已经足够了，雅拉有必要主动坦白什么吗！ “我们所追随的圣天使，实际上早已不在了。” “什么？” “怎么样，你的恶魔敢不敢冲进来一较高下啊？” “我没兴趣知道。” “哼，量它也不敢。哪怕圣天使不在这里，任何恶魔也不敢轻易招惹。这地方到处都淌着死亡恶魔的血，它怕得很呢！” 希林听完心里嘀咕着，“难道恶魔的血才是撒耶坦如此忌惮皇宫的原因吗？” “对恶魔来说，就好像狼踏进了挂满狼皮的猎人小屋吧，哈哈！” 被称为白狼崽儿的少年可不太喜欢这种比喻。 “我们需要把那位圣天使找回来——为了表达诚意，我必须把这个秘密告诉你。这样你才更加愿意与我们合作。它的碎片分布在世界的不同位置，我猜通往地狱的路上应该能找到一些。” “天使是恶魔的克星。”雅拉贴着少年的耳朵说。 “找回我们的天使，就能把人类世界里残余的家伙清除干净。以后你就不受它的控制了。想想它害怕的样子吧……” “！” 至此，双方之间达成了合作的协议，骑士团协助希林探索从人间通往地狱的道路。剩下的事情雅拉就不插手了。他还要去王子身边守卫。艾利安带希林去了陈列铠甲的仓库。 谈判达成后回到宿舍，恶魔居然还在。 “从德里纳海的深渊走下去，然后是一条漫长的路。不必担心迷路，天使们会为你指路。” “诶，你不来吗？” 恶魔摇头。 “那条道路对恶魔来说太危险，我不会现身。” “好吧。” “你可能要花一点点时间，或许天使们留下了捷径。” “我们的高塔在第三层。坚持走，但你应该不会走过头，因为想要继续深入地狱就没有捷径可言了。” 恶魔的嘱托很多，非常唠叨。 “一路上你会遇到恶魔、以及天使。不要相信它们任何一个的话。跟着你的锁链走，直到你找到我。” “嗯，你说这些我都记住了。” “那么，在另一端见。”说完，恶魔彻底地消失不见。 第735章 大千世界 查尼耐着性子听着，尽管他觉得希林讲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但这些狗屁好歹比恼人的政务有趣一点。 “啊……前面你说到哪里了？”查尼喝了一口甜酒。 “我需要请一个月的假，但或许没那么久。我打听到开往立特港的商船最快两周内就能抵达。从帝国到德里纳海的路程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月。而到了往生世界以后，那里的世界几乎不会流淌，无论我耽搁多久，都能一转眼回来。” “你为了骗我批准一个月的假期，竟然还能编出这么长一出有的没的鬼话？！” 查尼把酒杯一敲，顿时怒不可遏。 “殿下……我必须要去……” “凭什么？别跟我讲那些天使恶魔的玩意。说点实际的。你玩忽职守这么长的时间，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已经不想干了，打算一走了之？” 想不到最大的阻碍竟然来自于王子殿下。希林一时间有些哑口无言。 “让我想想，总能找到一个让大家都满意的办法……殿下，立特港虽然是帝国重要的直辖城市，但是您从来都没有去过吧？” “呵，你现在说，我也没兴趣过去。” “但如果我有办法让你走一步就到呢？想想，我可以把传送门放置在你皇宫。只要打开那扇门，你就站在立特港的灯塔上，可以俯瞰整个海港的风景。” 查尼撅着嘴想了想。 “虽然我很生气。但不得不说，希林你的提议挺有意思的。你这次想怎么样，让我再赞助一个传送门？” “如果你想很有派头地走过去的话，就赞助我一个人那么大的衣柜吧！” “可以，我甚至还可以报销你往返的路费。” “我只需要报销单程票。” “但有一个条件！” 查尼非常郑重地打断了所有的交谈。好吧，这种时候无论他提什么要求希林都会答应的。 “为了确保你不是带着我的信任逃走什么的，把你那个小哑巴老乡留在我这里当人质。” “你——！” 小哑巴指的是馨贝儿。她不是哑巴，仅仅是失语症。不知道王子为什么会对她有兴趣，何况她是王妃的侍女，也算是王子那边的人吧？ “怎么，你一走了之都不愿意补偿我什么吗？一个换一个才公平。”查尼得意地说，“哼，我现在有雅拉，还有整个骑士团的吸血鬼，少你一个也没关系。倒是你，不要等到自己失宠了再后悔噢！” “也罢，我同意你的提议。不过殿下，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可要把馨贝儿完好地还给我，你别打她的注意。” “知道了。你可以退下了。” 查尼索性把希林打发走。 启程并没有希林预计的那么快，定做王子可以穿行衣柜就花了不少时间。 希林则要定做一个用沥青包裹，完全密闭不透水的大箱子，还能把一个人完完整整地装进去。看起来就像个棺材一样。因为这事，有好些个关于他的谣言在疯传。 终于全部完工以后，他带上艾利安乘船启程，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抵达立特港。在那座城市，希林选择了一处孤岛上的灯塔作为王子的观景平台。 “毕竟一扇门竟然能连通两处毫不相干的世界，如果不加以禁锢，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出入皇宫了。” 出钱让仆人装修这个地方又花费了一个月，三月初春暖花开的时候，希林打开海上观景台的穿行之门，请王子饱览此处的精致。 “果然是与帝国不同的风貌啊……”查尼走出来以后大为惊叹。 一分钟以前，他还在面对堆积如山的的政务。此时此刻，竟然就站在异乡的灯塔上，眺望脚下繁华的城市和远处的大海。 立特港的商贸同样发达，有大量的船只来往于帝国和更远的东方。但这里天然的景致更加狂野，远处的山峦起伏，西边是白色翻滚的海浪，东边则是沉寂漆黑的深海，仿佛把世界上各种各样的趣味都柔和在一处。 “能在这里安静地待一会，令人心旷神怡。为了这一眼景致，我竟然等了你这家伙三个月。” 希林嘿嘿地笑了笑。 “等会你会回皇宫吗？” “我可能会在一周后回来。今天晚上我会乘船去德里纳海，在那里找到通往地狱的大门。一旦去了往生的世界，就断绝了与这里的时间的联系。哪怕我耽搁得再久，找到传送法阵回来以后也无非是几天的时间而已。” “哼……无聊。” “你可以晚上也来这里看看风景。如果运气好，你就能看到那一把穿行两个世界的宝剑像流星一样划过天际。” 王子没说什么，夜里他大概会来吧，反正他会失眠的。 希林雇了几个仆人划小船启程，下午出发直到深夜才行驶到了深邃内海的深处。最近是风平浪静的时候，深海在夜里平静得犹如黑色镜子。 之所以花那么多钱雇佣这几个人，也是出于吸血鬼一点小小的愧疚。对几个人类来说，这是单程的旅行。 “世间万物臣服于此，让我们尽皆称颂，愿圣主垂怜——埃默弥亚。” 诵读古剑上的铭文，可以在世界的任何一处召唤它出来。 “看到了！” 漆黑的大海深处，有一个白色的亮点飞速地靠近。一瞬间冲破海面，如同流星一样窜入天空。 “古剑！” 白色的光亮划破夜空。转头望远处的灯塔，也不知查尼看见了没有。 古剑上的锁链只有希林才能看到。在夜色下那条锁链一闪一闪的。 “过来——带我去那个世界吧，我们找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了！” 希林伸出手去接。古剑在高空停住，剧烈闪光进而转头向下坠落，直击小船。一击将小船震断成两截，一切都在转瞬间缓缓坠入深海…… 希林抓住了那根锁链。锁链紧紧缠绕着他的手臂。为了不至于在至暗的深海中失散，二人之间也用坚固的铁锁链相连。还有他带着的巨大防水箱子，里面装着小丑，一并沉入了无底深海。 第736章 往生 地界之门 希林拉着艾利安沉入德里纳海的深处。这里是海妖都不敢靠近的漩涡深处，也曾经是德里纳海蛇钻入另一个世界的留下的通道。 严格地来讲，“海蛇”是一条通天巨兽，它的外形更加类似于帝国美食“七鳃鳗”，但也不是鱼，是个长条形的怪物。谁也说不清这玩意有多长、它留下的道路又有多深。 在记忆的殿堂中，希林清楚地记得海蛇的样子，那时他和恶魔站在一起，穿越云霄俯视地面的城池，渔民就像蚂蚁那么大。乌云汇聚在海蛇的脖子以下，隆隆的闪电刺耳。 周围海水突然变得滚烫、浓稠，像是热锅里的浓汤。水中夹杂海底的泥炭和碎骨，打在脸上都觉得生疼。 “海底！” 希林勉强睁开眼睛，四周只有一片漆黑。海底没有一丝光线，希林能看见或感知的仅仅是或浓或淡的漆黑。 “艾利安！” 传达出的心意被翻滚的水流扰乱，一不小心开口又吐出了肺部仅剩的空气。好不容易感应到另两个人的存在。艾利安是情况更加糟糕，他连挣扎都非常吃力。 无论是身上沉重的铠甲，还是锁链连接的巨大木箱都在下沉，另一个地界的入口就在下面。漆黑的海底有一个巨大的深坑，比漆黑一片还要更黑一点，黑得没有尽头。 “地界之门。” 如果非要给这个深坑取一个浪漫的名字。 没人喜欢这种地方。 这片海域的深处不再适合任何生命存在。希林以自己眼见的经历起誓，无尽地狱里的黑暗也不过如此。 “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一起下去吧。” 坚固的铠甲包裹着他，同时也阻碍了视线。现在哪怕睁开眼睛也什么也看不到了。 海水不停涌进铠甲的缝隙，活动越来越吃力。毕竟这玩意原本的用途是陆上格斗，没人拿它当潜水护具。 上古神剑的锁链拉着他越沉越深，下降的速度很慢。漩涡内部的海水混着泥浆和海蛇的残屑，非常粘稠。海水的压力令人头昏，希林只觉得自己脑浆都要被挤出来了。 “早知道去无尽地狱的路这么辛苦，我应该先回皇宫里享受几日再动身。” 可人类的享受与他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吃喝都已经体会不到了。至于泡澡，天呐，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泡热水澡了，海底深处的热水已经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了。 这种混沌的感觉像是出生以前的人生。起先觉得压抑无比，逐渐适应了以后又感到安全。 除了艾利安以外，两只躲藏在他身上的恶魔也是同行的伙伴。想不到它们两个弱小的家伙胆子还挺大。希林觉得慌张的时候就在心底呼喊拉吉玛和暮娜，两只恶魔欢喜地回应，给他带来温柔的安慰。 “相传世界诞生以前，一切都在这种混沌中。” “我曾经躲藏在巨大恶魔的身体上逃离地狱，一路上经过了所有的苦难。最后巨大恶魔倒下了，我不得不独自寻找出路。” 希林听罢颇有感触。 “我还是人的时候曾经濒临死亡。半梦半醒中体会到类似的泥泞和窒息，因为过于忌惮，才同意与撒耶坦建立契约逃避死亡。没想到……即便不死之身还是要继续经历这种感受。” 被困在这条道路上断然不可能返回，只能挖掘着继续前行。有时候希林太累了，在混沌中入睡，又在噩梦中醒来。说不清时光究竟过了多少。 哦，进入往生世界以后，就没有“时间”这个说法了。两处地界的时间不再共通。 说时光流逝了十几天，甚至一个月？也许吧。再次探出头的时候，希林几乎成了一具石化的僵尸。要不是听到了乌鸦的鸣叫声，他断然不会相信已经走完漫漫长路。 嘎嘎的叫声听起来像是嘲笑。 仔细看那不是一只乌鸦，而是一大一小两个“半只乌鸦”。黑不溜秋的身体，毛茸茸的脑袋。小的那个头顶上只有一只眼睛。那眼睛在黑色的绒毛上自由移动，时而看天顶，时而看地上。有时甚至移动到肚皮上。 “真恶心。”希林吐口唾沫，嘴里都是不小心吃进去的污泥。 那只巫祝头顶上的乌鸦，被希林一气之下劈成两半，竟然就化作了两只乌鸦。先前希林没仔细看，还以为是两只正常的乌鸦呢。 它一直追随着希林，甚至可以轻松地穿越地界为他引路。所以说，这趟旅程他带了两只恶魔以外，还带了两只“半只乌鸦”。 希林全身都是泥浆，勉强地卸下包裹自己的铠甲，脱下被污泥浸润得发胀的棉衣，身体活动才稍微灵活了一点。 他被困在一望无际的沼泽里——所谓的“往生之海”。 “艾利安——！你在吗？” 铁锁链在不知什么时候断了。希林喊了很久，后来靠着感觉摸索到他的存在。泥浆里伸出一只手，艾利安被困在更为泥泞的位置。 “我小时候在荒原上也见到过这种泥潭，只是没有这么大。那个时候绝对不敢靠近的。我亲眼见过荒原上的动物被困死在泥浆里。” 希林小心地爬过去。 “倒是纳特教给我一个很独特的技巧，是他从一本异乡见闻的书上看到的，深陷泥潭的时候，快速地、轻轻地抖动身体，改变泥浆流动的方式，就能将深陷的肢体拔出来。” 希林都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艾利安从泥浆里面弄出来。 他也一样，铠甲的缝隙中浸满污泥，连动动手指都困难。他变成吸血鬼以后绝对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瞧那样子跟死了似的。 “嘿！醒醒！”希林摇晃着他的脖子喊醒他。 艾利安睁开眼，眼前天旋地转。也不知是在抽筋还是在冷笑，他嘴角一撇，然后问：“终于结束了吗？” “没，这才开始。” “我就知道……”他叹口气。其实他胸口几乎被泥浆压扁了，根本没有一口气可以叹出来。 “无穷无尽的生命换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折磨。” 艾利安勉强活动一下四肢，看到周围荒凉凄怆的场面，他感到十分难过。 “骑士老爷，我觉得您这样出门在外特别不方便。你需要一个侍从。” 虽说艾利安的辈分最高了，可是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人又和蔼，感觉是个大哥哥，绝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师祖。 “像你这样的皇家侍从吗？” “对啊。带给你帝王般的享受。” 终于从泥水里爬出来，二人摸到一处稍稍高点的地方落脚，坐下身呼吸着温热潮湿的空气。 “这鬼地方，穿盔甲都是累赘。走一步就沾满泥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得干。”希林摇头抱怨。“你瞧瞧这身皇家软甲，棉花浸满水以后比三倍厚的铁甲还重，我快要死了，额。” 他甩几下外套，用力拧里面的水。拧出一部分，还是没法穿。希林干脆把衣服都脱下来，光着脚站在泥里。 “我们的大箱子呢？你看到了吗？” 第737章 往生 亘古长夜 希林和艾利安的样子狼狈极了。所有人类用来蔽体的衣物都湿透了，这个地方又没有办法生火。到处是一片泥泞，空气闷热潮湿，简直是人间最糟糕的气象和地质的结合。 他们只能把所有装备都卸下来捆在一起。 幸好，这个地方也没有人类的社会评价，不会突然有谁冒出来嘲笑他们衣不蔽体的狼狈相。 令希林没想到的是，恶魔的状况也不太好。他偶然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影子裂开了一条缝。 “？” “抱歉，我需要出来一下。”拉吉玛双手扒开影子的裂缝，整个从里面爬出来。希林暗自赞叹了一番，原来全部完整的拉吉玛是这么大的一只恶魔！ 它也有七尺的身高了，全身都是蓝色的。此时样子狼狈极了，希林从没见过一只恶魔可以这么惨。他漂亮的靛蓝色长发完全被泥浆浸透，变成一绺一绺的，还在不停滴泥水。那身带着星星点点的长袍，天呐，惨不忍睹，像一团抹布。 “拉吉玛，你头发上的星星都还在吗？” “闭嘴，我现在不想说这个。” 它用力拧自己的长发。可惜收效甚微，泥浆没那么容易清理。它的长袍原来不是人类的布料，而是一种软软的、会动弹的材质，像是某种水母的边沿。估计这样的材质也不能用火烤来烘干。 更加令希林诧异不止的是，艾利安竟然也表达出了相当的惊讶。 “原来这就是……你的恶魔？！” “你能看见拉吉玛！”希林又惊又喜，拉着拉吉玛的衣袖跳起来，“哇！你能看到恶魔啦！” “嗯，能看见他。穿着蓝色的长袍，头发也是淡蓝色，看上去还有点忧伤的样子。” “哈哈，拉吉玛，他能看到你诶！” 希林由衷地欢笑，终于有人能同享这份感受了，自己不用再搞得像精神分裂一样的。 “因为我是实体啊，说过的，我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的。” 拉吉玛忙着清理自己身上的泥浆。 “但我平时必须躲在自己的空间裂缝里，外面对我来说太危险。人间有天使不停地巡查，一见到恶魔就格杀勿论。” 它没好气地抱怨。 “这个地方也很危险啊，我对于这鬼地方的玩意儿来说，简直就是肥美的食饵啊！想不到我经历了那么多波折，竟然又折腾回来了……” 说着，脚边上就有一只非常小的骨兽来叮咬它。一脚踩碎那个小怪物。拉吉玛急着躲回去。它拽着希林的影子，把裂隙的内瓤揪出来，原来泥浆都渗满了那个地方。 “那怪我走路的时候觉得脚下很沉……你给我的影子增加了不少重量吧？” 没时间闲聊，安全第一！垃吉玛潦草地倒空淤泥以后又躲了进去。 “抱歉，主人。往生世界不是适合恶魔出没的地方。等你找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吧。” 说完，影子里那只眼睛闭上了。 转瞬即逝的壮丽景象令艾利安久久不能平静。 “那就是和你签订契约的恶魔？” “契约？不，不是。不是我签订代理人契约的那只恶魔。相反，它和我签订了血的契约，它要听我的。” 艾利安感到更加难以置信。 “我可不是那种压榨别人的家伙。我更乐意称它为‘朋友’。” 望着此处茫茫一片的往生之海，有种怀念的感觉萦绕在心头。希林坐在烂泥坑里自言自语。 “这地方我有点眼熟。无论是泥滩的颜色，还有空气中的气味，总觉得熟悉。” 艾利安必须坐下身休息一阵了。他感到异常的压抑，精神有些恍惚，双手一直在颤抖。在这个世界里他每一次呼吸都在流逝一些生命力。 “这里是往生界，对吧？我上次被困的时候也是这样，完全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艾利安说，“我感到乏力，像是好几年没喝到过血那样。我们怎么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上一次艾利安在往生界吃的苦头太大。 “这次应该不至于，毕竟现在你身上没有特别严重的伤口。” “但愿如此。”艾利安有气无力地讲话。 “往生界很大，每次我来的地点都不一样。但这次我似乎来到了眼熟的地方，我们应该还在某处经历过的地方。” 希林站起身极目远眺，远方的天空微微发白。地面上有什么微弱发光的东西。这个世界里，天空永远一团漆黑，大地的尽头反而有微弱的光。 “我明白了，通过那些光芒我们可以判断自己的位置。我记得那里有很多巨大的残骸，我去过的。他们的身体逐渐风化，会变成细腻的白沙，然后汇聚成流沙长河缓缓地流动。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是流沙长河的末端。” 希林又抓起一把身边的污泥，里面混合着星星点点发亮的白色尘埃。 “这就说得通了，你看，这些是我说的流沙。” 希林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往生界是没有阳光的。 “这里是永恒的黑夜，但是在天使坠落的地方，天使残骸发出微弱的光芒，成为这里唯一的光源。” 难怪在远离残骸的位置，总能够看到天际的尽头地平线上有白茫茫的曙光。此处距离坠落地点更近，能看到微亮的天空。 “那里是我们的箱子，我看到一个尖角。” 希林敏锐的视力发现了木箱。 他们二人拽着锁链，努力了很久才把木箱拉出来一点。 “不行了，我也得歇一会。”希林同样气喘吁吁。 为了抵御这一段路途上极为严苛的自然环境，这个木箱非常地坚固，也格外沉重。它的表面涂了厚厚的一层沥青，黏糊糊的。 “箱子里装的是小丑？干嘛不把他放出来帮忙？” “不行、不行！小丑是人类，他一出来就死翘翘了。” “不过我准备了小推车，至少我们拽着箱子可以轻松一点。” “小推车？” 艾利安膝盖以下都陷在泥潭里，真不晓得希林准备的小推车有什么意义。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往哪里走？” “那边——！” 希林拽一拽锁链。艾利安也只能看到剑，看不到那根闪光的锁链。 “只要一路上不断回收锁链，就能跟随它一路找到地狱深处，找到我的高塔，还有撒耶坦。” 第738章 往生 血祭骨兽 希林和艾利安几乎困在这地方了。木箱过于沉重，二人简直寸步难行。 “哎哟——！” 希林脚下似乎踩到什么锋利的东西。一抬脚只见伤口血流不止。因为铠甲太容易被淤泥黏住他才光脚的，但是没想到这些软乎乎的烂泥下面竟然还藏着锋利的东西。 “讨厌！怎么会这样！” 少年脚上疼得要命，想想诸多不顺心的事情，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每件事都这么倒霉！见鬼！” 艾利安裁下一截衬衣给他包扎伤口止血。 “实在不行的话只能先借着木箱子回去了……但是这个世界的自然环境变化多端，下次我们再来就不晓得木箱会是什么状况了，没准就会坏掉，前面的努力全都白搭！” 越想越气，心情沮丧到极点。 在往生界，任何一点点血腥味都会招来各路亡者的追捕。希林一低头就看到好些细小的虫子一样的东西汇聚在脚边。 “这样会很危险。我曾经因为手上的一点点伤口引来了一屋子的怪物。” “究竟什么东西刺伤了你？” 艾利安俯身在泥浆里摸索，很快找到一块坚硬的物件。似乎体量还不小，一时挖不出来。 “是什么？” 艾利安不回答，而是示意希林安静。 “希林，你感觉到了吗？地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 “？” 再过一会希林感觉到了。脚下整片区域都在震颤。莫非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泥土中萌发出来？ 不知不觉地，希林发现二人的位置正在逐渐升高。下面涌动的物件无论是什么，个头都非常非常的大！ 往生界徐徐吹着粘腻的风。他们站的位置逐渐升高，就看到脚下有一块巨大的白骨浮出泥浆…… “这是什么玩意！难道是因为我流的血？” “血祭。” 影子里的恶魔睁开一只眼睛看看。 “用自己的血唤醒沉睡的古物，算是一种人类的巫术。” “想不到还有这种说法？” 随着巨大的骨兽逐渐苏醒爬出往生之海，他们看到脚下是一块巨大的脊椎骨，二人紧紧抓住脊背上的骨刺，仍旧险些滑下去。 涌动上浮的骸骨越来越大，渐渐看到它完整的脊背，每一节骨头上都镶嵌了脊刺。背后还有巨大的尖角帆板来回转动。 远处又一截白色的骨头翘出淤泥，原来是巨兽的尾巴尖。最后整个骨架剧烈震动，远处一颗白色的头颅冲出淤泥。这巨兽从头到尾超过百步，堪比一条大船。 它吃力地搅动泥浆，意欲挣脱束缚。终于脑袋先伸出来，细长脖子对着天空吼叫一声，浓稠的云都被吹散，露出更加昏暗的天幕。 往生界这个地方，靠近地面有微弱的光亮，天空反而漆黑沉重。 巨兽又抖动身体，将骸骨上粘附的泥浆甩开。展露出全貌。看这形状像是某种食草的温顺动物，细长的脖子和尾巴，四肢又短又壮。头上覆盖了大量的尖刺，一直铺到尾巴尖。 通体的骸骨都是白森森的。只有一根脊刺是鲜红色的，就是戳中希林的那一根，上面有个尖角还带着血。艾利安还抓着那根脊刺呢，刚才他想挖出来看看。难怪他挖不动，完整的骨刺足足有三尺长，镶嵌在更大的脊骨上。 在那一滴血的作用下，骸骨兽的骨骼之间生出浑浊的筋连结，逐渐变得非常结实。它活泼地跳动身体，摆动脖子。为自己的重生欢呼。 “你的血这么厉害……” “相信我，我之前也不知道……” 即便拥有不死之身，希林的伤口依旧需要很长时间去愈合。他现在感到非常疼痛。唯一值得他庆幸的是，可以坐在巨大骸骨上歇一会。 回头看，他们的大箱子也卡在巨兽的骨头上，倒是不用担心拖动箱子的事情了。 “即便谁的都可以，你的也比别人的更强大。这个世界里，血液是珍贵的资源。你可要谨慎一点，否则会被吃得渣都不剩。”影子里的恶魔警告道。 希林被说怕了，打个冷颤。 “既然这是你召唤出来的巨兽，你能控制它行动吗？”艾利安问。 “诶，这个……我不觉得这玩意它听从我的使唤啊！” 骸骨组成的巨兽是已经死亡的东西，希林感知不到它的任何意念。如果它没有意识，就没法用操控心灵的手段控制。 “我可不会那种用牙齿打颤的方法控制骨头！” 希林有点犯难。他以为恶魔拉吉玛或许会有点办法，可恶魔是一副“你召唤出来的自己想办法啊”的态度。 “好吧、好吧，我应该天生就会吧。” 希林拍拍脚下的骸骨，很随意地说：“呐，骸骨兽，驮着我们往前走吧。” 骨兽没有任何反应。 “呃，我就知道会这样……” 连两只乌鸦都落下来蹲在巨兽的脊骨上。它们一叫，就好像是在笑话希林。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骸骨巨兽自己走动起来。希林对天发誓绝没有下达任何指令给它，它纯粹就是跟其他生物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 但他想出一个不错的办法控制巨兽的方向——用上古神剑的锁链缠绕它，让它沿着锁链缓缓收紧的方向挪动。 “虽然我不知道这玩意为什么会走，但既然它在走了，那我们就坐它背上享受一会吧。” 希林靠着艾利安，二人一同遥望着远处的微光。 “这个世界的路总是长得没有道理。动不动就要走上好几个月。就当作是在度假吧！” 第739章 往生 奇异巨兽 二人的衣服挂在巨兽的脊刺上逐渐风干。身上的泥浆也逐渐风干剥落，化作细腻的尘埃随风而逝。 巨兽的脊背上暂时安全，两只恶魔也都从自己的异空间里爬出来，抖落一路上积攒的淤泥。 艾利安能看到一个全身都是蓝色、带着镜子面具的恶魔，它的面具下面是一张美丽的脸。连面具都被泥沙浸满了，它不得不摘下来倾倒。 还有一个全身是鲜花的恶魔从希林的眼睛里爬出来。它没有拉吉玛那么高大，相对地，它更加分散一些。所到之处周围都布满鲜花。 但它谈不上美丽，那张脸是无数随风拂动的鲜花，扒开鲜花，下面是带刺的枝叶。它甚至没有一张能够称之为“脸”的部分。 不知为什么艾利安会盯着它发呆。 “其实你见过它一次。” “是吗……” 希林对艾利安用过一次魅魔慕娜的能力，看来他已经不记得了。 “最好他也不要想起来，真尴尬。”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们就坐在巨兽的肋骨上望天。希林会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在往生界的见闻。艾利安听的时候一言不发，到了有趣的环节就会优雅地微笑。他们有说有笑地继续旅途。 只要不在泥浆里爬，往生界的风景还是很美的，像一副陈年的风景画。有层出不穷的笔触变化。 “放任那些玩意没关系吗？” 艾利安发现一个状况，低头看骸骨巨兽身后的轨迹，泥浆里有许多零散的骨骼试图爬出来跟上他们。 “没关系的吧……每次我来到往生界，都会有好多好多追随者跟在身后，变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很壮观的。” 他们身边的危机不止于此，远处的天空还有一只飞翔的骨兽徘徊着久久不肯离去。 “我的血对没有生命的骸骨而言是美味大餐，会不断有怪物追上来。”希林站起身眺望，脚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它好像是冲着我们来的。”艾利安非常紧张。 “但愿它不是冲着我来的……” 背后天际的有翼骨兽越飞越近。不知是因为空气太过粘腻，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单纯的骨翼竟然也能灵巧地滑行。那物件从浓云中穿梭，探出头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玩意的体量同样相当可观。以二人的力气对抗根本是螳臂当车。 “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还是躲在巨兽的脊背上。这么大的怪物如果争斗起来，我们只会成为它们脚下的肉酱。” 希林也深表同意。 背负他们的巨兽无视一切威胁，保持着速度继续前行。他们走得离远处的光源越来越远。 有翼骨兽飞临到二人头顶，弯下脖子穿越云层，窥探地上的怪物。它的翼展不下百步，两只怪物一长一宽体量不相上下。。 “这地方尽是些什么玩意啊！” 艾利安仰头兴叹。为了防止被怪物衔走，二人躲在巨兽脊骨下方的缝隙里。希林紧紧抱住身边的骨骼。 天上滑行的骨兽外形有点像鹤，嘴巴格外长，略有弯曲的弧度。它靠近以后，二人能看到类似鸟喙边缘锋利的小锯齿。 追随了一段时间，骨鹤扑腾翅膀落在骨兽背上。它头颅的空洞里燃烧着贪婪的幽光，一番寻找后盯上了骨兽背上血色的脊刺。 “果然也是冲着血来的。” 以入侵者的个头，稍微动一下嘴巴就能把一个人碾碎。 “千万不要靠近它。”希林默念着。 缓慢行进的巨兽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开始扭动身体反抗。二人全都抓紧了巨兽的脊背不撒手。很快，两个怪物各自都有一些骨骼碎片被甩下去。 看到碎骨坠入烂泥，又被骨兽巨大的脚趾骨踩得粉碎。希林情不自禁地感到害怕。 “我可不想这么摔下去。就算不会死也不愿意！” 艾利安凝神不语。 骨鹤一门心思啄巨兽背上的脊刺，拼命要把沾上希林鲜血的那一根刺啄走。那些刺仿佛都连结着有感觉一样，它啄取的时候骨兽发出一阵阵哀嚎。 扑腾了半天，它最后还是得逞了。只见骨鹤衔着脊刺仰起头，发出胜利者的长啸。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又令人感到惊奇。骨鹤并没有离开或是继续攻击巨兽，反而和它贴得越来越紧密。 就看着它将脊刺镶嵌在自己的背上。就像给自己插了一根羽毛，灰白色的骸骨上多了一截鲜红色的刺。 尝到战果的骨鹤越发兴奋，又寻觅第二根脊刺。这可苦了骨兽背上躲避的人。艾利安恰好躲在它衔着的第二枚骨刺上面。 希林眼见着他被骨鹤举得老高，安放在背上。因为距离太远喊一句话都吃力。 骨兽再次吼叫着扭动身体，只有恶魔拉吉玛还算自在。它的平衡能力很好，能借助影子轻易行走在脊刺中间巧妙躲避。看它还有几分高兴。 “我去上面看看。” 拉吉玛躲在一根被衔住的脊刺的影子里，随着光线的变化移动到另一只巨兽身体上。它被举得老高。如果说骨鹤的身长有五十步，那绝对有多一半都归功于脖子。 希林甚至担心它会撞上浓密的天顶。 眯着眼睛往上看，就见着这根刺被安放在骨鹤靠近尾巴的位置。它把自己打扮得非常艳丽。 拉吉玛在骨鹤的背上一路小跑，到艾利安身边观察一番，明显上面比较安全一些。 “哈哈，主人！这上面也不错，不如我们换个地方休息吧！” 恶魔轻盈地踩着一截一截的颈椎骨，跳过骨骼之间的缝隙，张开双臂保持平衡。一路跑到骨鹤头顶，站在怪物的天灵盖上欣赏风景。它竟然还能沿着骨鹤的额头下来，就像滑滑梯一样溜下来，刚刚好落回到希林面前。 “我们上去吧！”它兴奋地说。 骨兽被剥夺大量沾血的脊刺以后，行动能力明显下降了。从暴怒的挣扎变成了静静的哀嚎。这么下去待会它就不会动了。希林无奈同意。 “那我也上去看看吧。” 他投掷古剑，靠着无限延长的锁链拴住巨兽，小心地爬上去。 再过一段时间，地上的骨兽瘫在泥滩里不再移动。背上被啄走一大片好像吃剩下的残骸。 而骨鹤的脊背和骨翼上全都插满脊刺，它变得异常靓丽，展开双翼炫耀。尖锐的声音在低沉的天幕下扩散。它踏着骨兽的骸骨跳跃，扑腾翅膀庆祝。 “一滴血就引起往生界这么大的骚动。” 它没有急着起飞，还在继续践踏已经“死亡”的巨兽。拆毁巨兽的脊椎，踩断它所有的骨节。 随着巨兽的躯干完全坍塌，神奇的事情再次发生。骨鹤纤细的脚竟然融合进骨兽的身躯。咔嚓、咔嚓，骨骼之间发生了重组。 看到这一幕希林就觉得浑身发毛，回想起乌鸦也曾经这样试图融合进自己的身体…… “它究竟在做什么！” 只见骨鹤逐渐蹲下身子，身体上更多的骨骼接触到骨兽的残骸。这些骨头快之间，就好像拥有意识一样自觉地接近，噼里啪啦地撞击，形成新的身体结构。 不多时，不再有骨鹤或骨兽，泥滩上重组了一只四足、有翼、双尾的奇异巨兽。 只是对于谁来当头这种事情，两个脑袋争斗得厉害。骨鹤纤长的脖子占了上风，不停啄食下面的脑袋。终于敲断骨兽的脖子，一截一截全都装饰在自己脖子下面。 对于泥浆中的脑袋，给予了无情的一击，完全戳穿。又踏上一脚。 奇异巨兽抖动新的身体，欢快地跃动鸣叫，看起来浑然一体哪有拼接的痕迹。它望着远方继续迈出步伐前进。 由于古剑的锁链缠绕着混乱的骨节，与巨兽缠绕得难解难分。巨兽不得不沿着锁链牵引的方向移动。 这一次，它甚至张开双翼飞翔起来。乘着风，二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前行。 “看来只是一场小小的危机，我们继续走吧！”希林如释重负。 “只是不知道我们的箱子究竟被卡在什么地方了，我只看到了铁锁链末端的一部分。” 启程后又走了很远，四周越发黑暗。那一滴血提供的力量终于是用到了力量的尽头。 奇异巨兽末端的一些碎骨再也不能攀附身体，陆续跌落到地面。继续飞行，原本坚固的骨节有脱落、风化的现象。巨兽越来越小，飞行的速度变慢，位置也越来越低…… “你看，远处那是什么！” 第740章 往生 河滩尽头 奇异的巨兽再也飞不动之后，落在地上开始行走。 后面的路走得很滑稽。奇异的骨兽一边走，一边掉落或大或小的骨骼。巨兽身体末端那些不结实的骨骼被碾碎，在沿途留下白骨的痕迹。 残余的骨骼之间会重新组合保持生命的特征。整个巨兽越来越小，形状也越发奇怪。 被锁链牵引着继续向前，泥滩逐渐消退，土地变得坚硬，脚下出现了褐色的砂质地面，终于上岸了！ “好歹不用爬泥坑啦！”希林喜出望外。 那一滴血的力量终归有限，不断耗散最终殆尽。奇异巨兽的脊刺逐渐褪色，骨架越发松散。再走下去，四肢轰然塌陷，整个巨兽瘫在地上。 它的头不肯屈服，不停扑腾翅膀。随着它挣扎，巨兽的主体出现分离，脊刺像雪片一样剥落。最终，一个体型小得多的有翼形态剥离出来朝远方飞走，地上留下堆积成山的白色骸骨。 “看来血祭的怪物寿命有限，我们下去吧。”希林说完从骸骨小山爬下去。 艾利安也轻盈地跳下去，沿着断裂的前肢滑到地面。 这里是河滩的尽头，白沙沉淀下来，成为坚实的土地。路边有些奇怪的黑影一半沉没在白沙滩一半露出来。看着不像石头，反倒像是人。希林的好奇心萌发，走过去观望。 “艾利安你看，这是很久以前的士兵和盔甲！” 希林站在一团漆黑的人影久久凝望，他感到十分诧异。 “他一定死了很久很久了，你看他的皮肤和肌肉全都变得跟石头一样坚硬了。他看起来就像是雕塑。” 艾利安也走过来看。 “这个人一定死得相当痛苦，他面目狰狞，盔甲完全被压变形了，头颅也碎了。” “是啊，头盔几乎被压成一个球了。” 从头盔的缝隙中能看见这个古代战士的牙齿。他的牙齿又白又整齐，非常漂亮。 “他一定是个年轻的战士，也就十几岁吧。这副牙就像你的一样整齐。” “是么……” 听起来多少有点悲伤。年纪轻轻的战士丧命在沙场，真可惜。 古代战士的身体完全浸没在白沙中，肩膀那里的铠甲只露出一点点。 要说这种铠甲的款式，希林也摸不着头脑。完全和他这段时间见闻的北方款式不同。可也不是任何一种民族风情。有点像他梦里见到的远古天使所穿的。 圆形的头盔有非常夸张的帽檐，造型华丽张扬。布满密密麻麻的花纹装饰，不遗余力地装饰。相对于现在帝国常见铠甲的抽象装饰，这种装饰可以说是繁复至极，如同满园鲜花。 “瞧，别处也有！” 原来白沙滩上密布的褐色隆起中，很大一部分根本不是石头，而是这种远古遗骸。或者说，那是已经化石的古代遗骸。 脚边上不远处还有一块铠甲的碎片。希林拾起来看看，应该是胸甲。 “竟然还做成腹肌的形状，真滑稽。” 再看另一个，嗬，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铁脚。 “这难不成是鞋子？” 希林拉着艾利安跑了好远。 “难怪撒耶坦说可以在这里找到足够多的原材料，这些全都是锻造你们的铠甲用的吧！” “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东西上，都是些一文不值的残次品罢了。”艾利安的兴趣不大。 希林又发现一个奇特的遗迹，他兴奋地跑去。这是一个巨人的骸骨，不像坠落天使那么大，估计最多也就两步的身长，但看他风化肌肤的纹理绝对是人类！ “哈！他戴的头盔竟然做成脸的模样，这样太好笑啦。” 希林看到什么都觉得好奇。巨人的武器就在身边，他或许是手执着武器拄地，半跪的姿势死亡的。他的武器是一柄非常宽而且短的匕首。尽管对于希林来说长度超过一步，和他人一样长了。但对巨人来说，却是十足的短剑。 “这是个古早的款式。”艾利安看了看。 “你见过？” “书里见过。名曰‘五指剑’，有五根手指那么宽，造型很奇特。” 当然指的是巨人的五根手指咯。对人而言宽得像盾牌。 “这是上古神兵吗？”希林兴奋地问。 艾利安微笑着摇头。 “不是。这种款式很不实用，仅仅有些记载而已。我猜是古人冶炼技术有限，不得已才造就了这种形态。” “切。”希林觉得好失落。 “呐，你说他们是巨人吗？” “如果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没错啊，巨大的人。” “巨人算是人类的一种吗？不晓得博物学家怎么分类的。如果纳特在这，他肯定知道。” “远古的人类，从外貌上看跟现在的人类没有区别。” “拉吉玛，你知道？” “我以前见过。这种人青年时代的寿命就超过三百年，老者可以活八百年。很聪明，块头也大，每个都是巨人。” “这么厉害的人现在居然没有了，真可惜。” “活得太久连造物主都感到厌烦吧！” 他们不能走得太远，穿行用的木箱还有指路的古剑都压在大量骸骨堆积的小山下面。还得想办法挖出来！ 希林心里还惦记着更远的地方，他发现这里是一片战场的遗迹，继续走还有更多化石的远古战士。他们的打扮很奇特，都是没见过的类型。少年当然想一口气看个究竟。 “别贪玩，这里保不准还有什么危险。把我们的后路准备好才是。” “唉，好吧。”一提起干活，希林就觉得脚上的伤口在疼。 “艾利安，你说那两只乌鸦盘旋的地方会不会还有什么啊？” 远处是一座褐色石头隆起的小山头，乌鸦一直盘旋在上空，难不成在指路？山头不算小，走过去也要花费不少时间。一番权衡以后艾利安选择了妥协。 “我们走过去看看。但是如果什么都没有，就立即返回。” “遵命！” 第741章 往生 世界的中转站 走到“山头”上，希林高兴得跳起来。 “哈，看我们找到了什么！果然应该相信乌鸦指的路！” “这是什么？”艾利安不太明白。 眼前是一座诡异的“人造”建筑，是一个圆形的祭坛，直径有百尺，下宽上窄呈现锥形。这绝对不是自然形成的状态，而且说它诡异，正是因为组成基石的结构，是大量化石状态的远古战士。 看他们的姿势很可能是自愿抱成一团，心甘情愿地沦为地基。 但他们残存的神情仍然揭示出，这并不是什么痛快的死亡方式。每一个远古战士的面容都非常狰狞。 祭坛上绘制了一轮一轮的符号，看上去有飞奔的骏马，有鸟兽有人有不明所以的符号。没准这是某种古早的象形文字。 “这是能够任意穿行于世界的法阵。整个世界的中转站！” “看不出你小小年纪的，知道这么多啊！” “嘿嘿。也都是专业人士告诉我的。” 这种法阵，迄今为止希林已经遇到第四个了。但是只有最初在荒原遇到的那个有建筑物庇护。 “只要有法阵，我就可以召唤帮手啦！” 开启法阵需要自己的血，这一点没的商量，希林只能等着回去了多喝一点血补回来。他摘下手套，割开手腕放了一点血出来。 “接下来呢？” “看乌鸦的，它知道怎么开启。” 艾利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就见着乌鸦落下来，站在法阵当中扑腾翅膀。法阵就好像有生命一样，每一个字符都被鲜血浸润，随后这些字符游动起来。 随着转动，法阵成了一汪清水，透过倒影，可以看到一处不同的风景。 “好美！”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天窗，浓密的乌云在窗外翻滚，犹如一幅流动的油画。 话音刚落，从流云中伸出一只老迈的手。 “！” 艾利安吓坏了，拔出剑来连连后退。 “啊，向你介绍一下，这是一个什么都知道的家伙，先贤帕祖托。” 希林倒是见怪不怪了。 “这老头虽然讲起话来没完没了，但他什么都知道。我每到一处新地方都拿他当导游问一问。”说完希林朝先贤打个招呼，“嘿，老头！” 先贤拄着巨大的乌木法杖，上面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头骨。希林一见到这玩意脸色就变得很差。他躲在艾利安身边，尽量不去看那玩意。 先贤不住地打量四周，连连赞叹道：“好孩子，你又找到了一处穿行法阵！” “嘿嘿，那是。我运气真好，去哪都能遇上法阵。” 要说先贤这样子也挺滑稽的，艾利安一边看一边偷笑。他也算是个高大健壮的老头，但看面容老得一塌糊涂，身上的皮肤更是松弛地垂下来。 由于经年累月居住在往生世界，老头的衣裳早都风化了。他现在穿着一个碎骨头编织的奇怪玩意蔽体。活脱脱一个野人。 只是这个野人的脑子里，容纳了人类数万年的知识。 “孩子啊，真不得了。你找到的这个法阵可以说是最重要的法阵之一，这里是往生世界的尽头了！” “往生世界也有尽头？” “嗯。” 先贤枯干的手指指向锁链尽头的那个方向，远处，有更多风化的远古战士遗骸。 “从这个地方继续走下去，就不再是人类所属的世界，而是地狱了。” “地狱！果然从人间可以走到地狱！没错，我此番行程就是要去地狱！” “你确定？” “嗯！我要把重要的东西送回去！” “地狱与人类的世界相比，构成完全不同。那里没有维持你生命的物质。通常来讲，人类不可以去那个地方。” “没关系，我可以的。我以倒影的形态去过！” “走向地狱是单程的旅途，你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先贤继续摇头。 “我可以！我想出了一个回去的办法，你看我的箱子！” “箱子？” 提起箱子，此时还压在大量白骨下面。 “哎呀，嘿嘿，让我先想办法把箱子拖出来……” 望向远处的骸骨小山，希林还注意到另一件事——似乎有几个人影正在朝自己移动。因为路途泥泞，视线可见的范围内他们四个人走了很久。 稍微近一点的时候，希林发现几个身影都格外熟悉：一个憔悴消瘦的黑影子，茕茕独立不与旁人同行；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者，背上像有个蜗牛壳似的大铁锅；一个个头不高的歪着身子，抱着一只断掉的手臂；最后一个非常强壮，挺着胸膛穿着漂亮的黄金铠甲。 或许是因为沼泽地的拖累，他们才走得那么吃力。消瘦的黑影是万事通没错，背着铁锅的家伙想想就知道，是疯隐士何敏托。旁边两个，希林猜测是最近徘徊在往生界的小胡子多鲁姆和皇家骑士萨柏林。 “嘿，怎么是他们！” 希林有几分惊喜，又感到非常奇怪。万事通当然会四处寻找自己的踪迹，但那两个僵尸一样的家伙跟着干嘛？ “不用担心，这几个家伙是来找我的。” 希林这么说，艾利安才谨慎地收回长剑。 疯隐士走得一瘸一拐，背着沉重的大锅直不起腰。手里拄着一根弯曲的长棍子，是他不知从哪找来的拐棍。棍子一头绑着他的铁勺子。搞得像根法杖似的。 锅里的天使沙尘永远都在流动，形成了美丽的旋涡。还发出莎莎的声音很是悦耳。 “啊，我无上之主的主人！往生地界的黑大王！您的仆人来啦！” 老头疯疯癫癫地走来，一见着希林就匍匐在少年脚下。搂着他的脚踝亲热。 “黑大王”这个词说来话长，希林还得跟艾利安解释一番。 “疯子腰上挂着一本古书。上面写了很多没有逻辑的怪话，谁也看不懂。疯子却声称自己破译了其中的奥妙。” “他在书页上标记了诸多注释。其中一个词就是‘黑大王’。当他看到我肢解了神鹿兽主，又坐在空无一人的宝座上以后，就认定我是他的‘黑大王’了。” “所以，这也是你的仆人？” “不，不是！我可没有那么血来供养仆从，一个就足够了。” 说完希林给自己的血奴喂了一点血。 “随便这家伙怎么想吧！他就是个跟屁虫，偶尔可以利用一下。” “你们怎么会来这？” “我听到了声音——”老疯子龇着烂牙，神秘兮兮地讲话。 “声音？” “亡者的骨骼碰撞的声音，微风中细碎的话语。它们都在向我宣告，大王再次降临了。” 希林皱着眉头，“行吧，我确实来了。” “喂，疯子，帮个忙！” “请吩咐。” “我这次来往生界带的一个箱子，嗯，还有我的剑，全都压在那边的骸骨下面了。帮我搬出来好吗？就用你那个，咯咯咯，牙齿打颤的办法，让骨头乖乖听话，全都挪开。” “没问题！” 疯隐士放下他的锅，举着勺子手舞足蹈一番，然后一边跳一边牙齿打颤，发出了一系列窸窸窣窣的怪声，像是许多虫子在天上飞，又像是锯子在伐木，好像声音来自于四面八方而不是他的嘴…… 一番捣鼓以后，远处的白色骸骨挪动起来。它们就像许多小怪兽一样移动起来，唯一不同的是，这些骨骼听从着疯子的指挥，有目的地挪到祭坛周围。 “我参悟出用骨骼建造神殿的奥秘啦！” 说着，疯子的牙齿声变得如同音乐一般节奏鲜明。他站在祭坛内转圈。白骨髓着他的节奏环绕着落下，围成一圈一圈的墙壁…… 最后，一颗有角头颅落在拱形最顶端，疯子竟然修建了一个完美的半球形穹顶！没有生命的白骨竟然拼凑得如此玲珑雅致，到了令人百看不厌的程度。 希林还在惊呼不可思议，就看到箱子被两只没有头颅的骨兽搬到面前。疯子的吟唱落幕，两只骨兽就坍塌下来，成了箱子的基座。 就这样拔地而起了一座神庙，一个能够穿行回到人类世界的木箱摆在法阵中央。 第742章 一瞬之间 打开“宝箱”，小丑已经死在里面很久了。把腐烂肿胀的尸体拖出来，箱子里面还残留着不少暗红色的渗液。 “真恶心，我们以后还要一直用这个箱子的……往生的世界里没有干净的水。这些痕迹怕是要永远留下了。” 希林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是倒一点沙子进去搓一搓。渗进木质深处的那些痕迹就没有办法了。 腐烂的尸体丢弃在这个时空，很快风化成烂泥。 “小丑……已经死了？我们费那么大力气，结果搬了个尸体过来！” “啊，没关系。这只是个傀儡，小丑的意志还可以依附别的傀儡。” 经历了长久的磨难，希林也变得麻木。 “难怪他说打开这种通道比较费小丑，我还当他开玩笑呢！”少年自言自语着，“这么一来，不得不献祭大量人类的生命来达成目的了……”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少年笑了笑。 “现在回去的通道已经打开，我们试试吧！如果钻进这个箱子转眼间就会回到皇宫，就说明我们成功啦。” 只要能成功，前往地狱的第一部分计划就顺利完成了。希林对往生界的仆人们一番嘱托，看护好穿行法阵和木箱，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 在往生世界的仆人看来，二人在眼前消失。这个世界里永远只有漫长地等待。哪怕希林事隔几天再回来，对他们来说也像千百年那么久。 “咳——！” 希林一张口就呛了满嘴的灰尘。 “这是哪！” 他从箱子里钻出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堆满了各种陈旧的武器装备。 “仓库？” 看建筑的风貌似乎就在皇宫，只是以前没来过而已。一低头，希林看见一具小丑的干尸。 “哦，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不多时艾利安也爬出箱子，希林拉了他一把。 “转瞬之间，竟然就从通往地狱的无人之境回到了人间！” “嗯，是啊。”希林吃力地站起来，脚上的伤还需要至少一个礼拜的时间愈合。 “我们可以喘口气了。我需要饱餐一顿，还想洗热水澡……天呐，但愿我这个样子还能洗澡。” 艾利安需要遵守骑士团与尚在人世的老皇帝之间的约定，他不能离开皇宫。回来以后仍旧必须在骑士团的营地休息。 “好吧，那我们短暂地分别一会儿。我必须得去‘自助餐厅’补充体能了，后面的路全都靠鲜血来铺就的……” 希林与艾利安相拥告别。他离开骑士团的营地返回自己在皇宫的宿舍。一路上他在纠结要不要去和查尼打一声招呼。 “我现在的样子也未免太狼狈了，一瘸一拐的，被他看见了肯定又要嘲弄一番。我至少先换身衣服……”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走。为了不惹人注意，希林特地选择没什么人的过道，但一抬头还是发现有个人从岔路里走进来，刚好与他迎面对视。 那不是别人，正是小王子卡狄乌斯殿下。根本来不及躲，小昆一眼就瞧见他，也格外地惊讶。 “希林？！” 希林略微调整一下情绪，盈着笑脸腼腆地打招呼。 “殿下。” “真是太巧了，竟然会遇到你。但你怎么会在这？你应该是被皇兄派遣了去什么……什么港口来着的，我记得那地方特别远！” “任务已经完成，我刚刚回来。”为了避免更多的误会，希林尽量说一些实话。 “我想在复命前先洗个澡，路上的条件太差，我现在有点狼狈。” “嗯，是啊……” 小昆已经注意到希林穿着全副铠甲，带着刮擦碰撞的痕迹，似乎身上还有血迹。哪个去海港出差的人会搞这么狼狈呢？ 但他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就是纯洁地笑了笑而已。 “难怪你会走这里，这条路就是我告诉你的！” “嗯，是啊……” “和我一起走吧，我还要去厨房弄块肉呢！” “弄块肉？” “嘿嘿，喂我的宠物！” 小昆看周围没人，才拉开自己的领口给希林看。 “唔——唔——” 他在衣服里藏了一只小狗！ “这是小白。” 这是只奶狗，乳白色的还不会叫。 “这是在舞会上捡到的，不知哪个贵族丢的。” 小昆爱不释手地抚摸小狗。他总是对弱小的生命充满怜爱。 “它一只脚断了，一定是被谁的高跟鞋踩到的。宫廷管家肯定不允许我在寝宫里养小动物的，尤其是它都这样了……” 希林也觉得小狗可爱，忍不住抱了一下。 二人一起走着。 从前是主仆的时候，希林一直觉得自己和小王子很亲近。可是成了查尼的侍从以后，他又觉得自己和查尼更加亲近，与小昆反而生疏了。 “我哥最近怎么样？” “蛮好的。”希林回想着王子干过的各种气人事儿，皱着眉摇头，“玩得开心，身体也不错。” “他一向那个样子，不过他开心就好。” 又走了几步，小昆自言自语着，“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突然成了他的侍从，而我最信任的奥斯滨平白无故地就离我而去了……” “殿下，我……” 希林试图编造点理由，小昆却说：“没关系，我的玩伴这么多，不差你一个。你好好陪着皇兄就行。” “嗯。” 在御膳厨房，厨娘给小白狗切了一块上好的梅肉。但是这条狗可能是生病了，身体非常虚弱，几乎没有力气咬一口。 “王子殿下，恐怕这只小狗没办法养活了……” 厨娘们束手无策，小昆急得要哭出来了。 管家更加不可能允许濒死的动物留在皇宫，无论是厨房重地，还是王子的寝宫。 “那么，让我带着小狗离开皇宫吧。我打算去看望坦雅，运气好的话，让他养这只狗吧。”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一听希林这么说，小王子立即破涕为笑。真是个小孩子，那么单纯那么可爱。 厨娘倒了点牛奶喂给小狗，最后找柔软的碎布包起来交给希林。 “正好我需要出去一趟。请放心吧。” 说完希林把小狗放进头盔里兜着，就像怀抱着一个小摇篮。 第743章 请客吃饭 希林换了出行的制服，离开皇宫内城路过近卫军营地的时候，偶然看到了三名小跟班。 “对哦，我都当小队长了……” 那三个家伙岁数都不大，都是十六七的样子。三个人都是受气包的样子，应该没少被老兵油使唤。中午看到他们的时候，三个都饿着肚子。 看他们这样希林挺愧疚的。侍卫长是怕希林岁数太小，才安排三个同龄人当跟班的。他们跟了自己以后也没摊上什么好事，各种稀奇古怪的苦差事一件接着一件的。 何况希林不是故意坑害他们。对于自己，他总觉得苦点累点都没关系。执行一些阴间的任务也无妨。但正常来讲，正常的那种，人类，肯定都趋利避害，不喜欢吃这么大苦。 “喂，你们三个，起来。” 希林踢了小黄毛一脚。 “哟，队长！” 三人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制服。 “跟我出皇宫一趟吧。” “有任务吗？” “没。我出去拜访朋友，顺便请你们吃饭。” “队长请客？那太好啦，哈哈！” 一行人骑着侍卫营的高头大马，风风光光地离开了皇宫。三个跟班别提多高兴了。这个样子才是在享受人生啊…… “队长，我们去吃啥？” 希林对吃饭一点研究都没有，但是一想到坦雅，那家小店的招牌就浮现在脑海里。 “烤鱼，行吗？” “没问题！” 三人欢呼着，春风得意一路疾驰，转眼赶去了海边。来到海岸下面的一条街，希林凭着记忆找到那家店。 新鲜的海鱼，现烤现卖，都是早上的时候渔民带回来的。帝国人对海产品的感情可以远远超过任何农产品呢。最好的位置面对海港，客人可以看着大海一边吃一边聊。 “行家啊，队长！”机灵鬼乐呵呵地拍着马屁，“不是帝国土生土长的十几年的人，还真找不出这家老字号。” “你们爱吃这个吗？” “当然！队长请客，我们可不客气。” “嗯，不客气就好。” 他们去柜台那里挑鱼，希林很有大哥风范地坐在最显眼的位置。这里宽敞舒适，可以包揽海岸美景。他只要出钱买单就够了。看他们穿的这身制服，肯定出手肯定阔绰。 店老板推荐的是一条颜色亮丽的金枪鱼。这条鱼跟一头猪一样大的，一点也不夸张，一个渔夫大清早扛过来的。 “这条最新鲜，而且绝对划算！只要您点这条鱼，我就帮您把零头抹了，一块金币！还附赠酒水小菜！” 机灵鬼一看，小声跟希林说：“诶，队长，一块金币未免太贵了点吧。” “贵嘛？”希林挠挠头，“但他不是说了有优惠嘛……” “比单点的贵。再说这么大的鱼呢，我们四个人也吃不完啊……” “咦，你们居然会吃不完？”希林流露出鄙夷的微笑，“我还以为你们三个至少有点吃饭的本事呢！” “诶，队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机灵鬼一愣，“我们三个至于被你这么看不起么！” “你们不是说吃不下么……” “吃！绝对吃得下！”机灵鬼拍拍胸脯，立下保证。 “这还差不多。我请客吃饭你们还这么多废话。老板，就烤这条！” 希林也慢慢掌握了带小弟的办法——给点好处。多数时候不是这么大的好处，无非就是换岗的时候让小弟早点休息，看着他们被太阳晒到了，就喊到阴凉的地方来。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让他们觉得队长心意和自己在一块。 但希林也小心地维持着自己和他们的界限。这些人每天轮班来他身边报到，晚上休息的时候就各自回宿舍。此时此刻，仍旧没人察觉异样。 一旁的厨师架起火堆烤鱼。芳香的味道飘满海岸。店家说的没错，这条鱼是最新鲜美味的。 “最好的一块给我打包，我等会还要去看望朋友。” “好咧！” 即便这条鱼很大吃不完也没关系，等他们享用完，店家会把剩下的部分低价卖给贫穷的人。食物本身并不会被浪费，帝国真是神奇的地方啊…… 不多时，店员端上来美酒和小菜。 卫队里面是严格禁止饮酒的。守卫皇宫这么重要的任务，哪里能容忍怠惰呢？但大家多少会偷着喝点，尤其是溜出来的时候。 “嘿嘿，在营房里喝酒被发现就完蛋了。” 三个跟班眼巴巴地看着美酒，又斜着眼睛看看队长。 “少喝一点，回去的时候被发现我可管不了。” 希林率先拿起杯子他们才敢动。希林抿了一口。灰烬和尘埃，能有什么好味道呢…… 品着美酒闲聊，吃着店家陆续端上来的鱼肉。店家那里的门道很多，不同部位有各自的口味。鱼肚子上有一块最肥嫩的肉，优先给他们端上来。 然后是鱼籽。 厨师在一旁架起小锅，放了黄油和洋葱起锅，加点迷迭香和时香，东方进口的上好胡椒，再配点老姜和胡萝卜丁，不多时香煎鱼籽出锅。 这一份高档的美味当然给贵客享用。 然后把大鱼身上各个部位最具代表性的肉烤熟端给他们。 希林装模作样，好像很优雅一样，其实都是在忍受苦涩的灰烬。三名跟班吃得酒足饭饱，哪怕他们的饭量顶天了，吃到嗓子眼儿那条鱼也没吃完。 海岸边的餐桌上还有别的客人，也有人乘着兴致唱歌。有个乐队在饭店聚集的地方一直敲敲打打的，偶尔有人赏个钱。 三个跟班吃饱了懒洋洋看着远处。 “诶，那个妞唱歌呢，我们喊她过来给队长唱两段啊？” “笨蛋，那是个男的。” “男的？” “男的女的你都分不清，你打光棍是有原因的你。” “切！” 一说远处那个歌姬是男人，几名跟班顿时没有兴致了，互相看了看，咧咧嘴。 仔细看，远处那个窈窕动人的身姿的确是男人，肩膀很宽，手臂也长。但他穿的不是男子汉的衣裳，而是舞女那种轻纱罗裙。难怪会看错。 “真恶心，能让那人站远点么。” “是啊，要吐了。” 三名跟班瞬间觉得自己的男子汉气概遭到了侮辱。在帝国，打仗才是正经男人做的事情。服务生、仆人之流已经是对男子汉莫大的屈尊了，歌舞曲艺？那简直是跟奴隶一个意思。 “看他长得那么白净，没准下面也没有呢。” “嗯，我猜也是，不然怎么长得那么像女的？” 希林也看到那个人了，真巧，本来打算去找他，居然就在这遇到了。看他遭到旁人的鄙夷，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当然，早在希林认识他以前，坦雅就一直在面对这种生活了。 他对周遭的嫌弃之声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今天的大餐到此为止。你们该回去上岗了！”希林拍桌子喊他们醒醒。 “队长，那你都不需要我们继续陪着吗？” “我自己的事自己办就可以。他住在这附近的。而且，我没想到居然就在这遇到他了。” 希林的眼光一瞥，三个跟班立即无语了。 “什么？那是你朋友？” “队长，你成天跟着那种大富大贵的人在一起，连口味都飞速朝他们靠近了？！” “你觉得很丢脸？” “呃……” 三个人低着头不讲话。希林觉得又好笑又生气，略略地也有些无奈。世俗的眼光向来这样。 “你们先皇宫吧，等我办好事就回去。” “那我们回头见。” 三个跟班一阵嬉笑，最后和希林告别。 第744章 被遗忘的友人 三名跟班收拾利索，带着打包的美食辞别。大鱼身上肥美的肉全都切下去了，还剩个骨架摆在那里，下面的火堆也只剩下零星的火花。 但香味还在。 希林能够嗅出美食的香味，甚至在美食接近唇边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那股热气。 “真可惜我没有生在帝国。这么美味的食物，吃过一次也会终身难忘。” 他摆摆手招呼坦雅过来。出于职业习惯，坦雅翩然而至，对着这位身穿皇家侍卫制服的“大老爷”问安。 “坦雅，是我。你没认出来吗？” 伶人小小地吃惊了一下，他的一颦一笑都像是舞台表演一样很灵动。但即便听到了希林的声音，他仍然没有记起自己何时有这么一位主顾。 “我是希林，你仔细看看呀。” 端详了许久坦雅才认出希林的模样。 “天呐，是你！” “当然就是我咯。哈哈！”希林请他坐下来。 “哇，你居然点了一整条金枪鱼！我一年都舍不得吃一次。” “我还打包了一份给你呢，本来要去找你的。” “真的？” 坦雅简直不敢相信，一切像白日梦那么突然。他今天饿坏了。 又看到坦雅那份无暇的笑容，不知为什么感到轻松自在，好些烦恼都没有了。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天，是希林在帝国混日子混得最爽的时候吧…… “我们上次怎么分别的……？总觉得你好像一下子从我的生活里消失。然后我一天比一天忙，就没空来找你了。” 希林望着风景回忆。 “我记得我们一起在这吃过烤鱼，后来呢，怎么就分别了呢？” “不止呢！你还带我去教堂里祈祷。后来我又去了很多次。那片神圣的国土愿意接纳我，让我感激不尽。” “嗯，我也常去。弗拉维大人是我这辈子遇到最虔诚最慈悲的人，简直是一位圣人。我也经常回那里去，那座教堂就好像是我的家。但是真可惜，我们竟然都没遇上过。” 坦雅吃着美味，脸上浮现出难得的笑容。 “但后来呢？我实在想不起来我们怎么告别的。” “你都不知道……”坦雅突然沉下来，样子很委屈，“剧场大火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你死了。不骗你，我还曾经去教堂祈祷，告诉修士我供奉的钱有一半是为你赎罪的。” “哈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会！”希林听了俯仰大笑，“我的罪孽可是倾尽了帝国的金币也赎不回来的啊！哈哈！” “这一点也不好笑。那场大火导致一整片街区都烧没了。好些个人都死了，后面整整一个月，路边都摆着追悼的白花。” “我根本就找不到你。但我听说流氓团的小胡子都死了，剧院坍塌，下面的人一个也没逃掉。他那个岳丈后来疯了一只捧着女儿的头满街乱撞。” “这事我也知道。提到那个疯子，你去王子的婚礼了吗？我在婚礼上还见到那疯子了。” “没。” 坦雅摇摇头。 “我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小昆王子了，你的话每天都能见到他吧？” “说每天不至于，但的确经常可以见到。哦，我之所以出来找你，也是接受了他的委托。” “他找我？” 希林这才想起来怀里的小狗，不晓得塞了多久。 “呃，是有一条小狗，没准已经憋死了。哎呀，这不重要，它本来就受伤快要死掉了。” “什么？！” 坦雅一听就急坏了，赶紧接过小狗。 “它还活着啊！你怎么不早说！” 希林并没有很在意，一想到这个小动物可能活不了太久，自己只是找个借口把它从王子的面前带走而已。 坦雅却急得饭也吃不下了，一定要带小狗回家照顾。 “你喜欢就好，我就猜到你肯定会收养它的。” “哼，你还好意思说！” 因为完全没有在意小狗的生死，坦雅把希林狠狠地埋怨了一通。希林叹口气，自己今天还打算献祭十几个人类的生命来补充体力，竟然还要在意一条小狗的性命，真讽刺！ 他去坦雅的阁楼里坐了一会。优伶又情不自禁讨论起小昆的近况。 “他每天忙的事情很多，大概早就忘记和你的约定了。我去转告他吧，现在老皇帝病重，皇宫里是他们兄弟俩说的算了。” “不要！”坦雅断然拒绝，“我不是那种缠上他不撒手的人。我现在也有自己的生活。” “哈？我以为你一直都想……” “你没发现我已经一天天变老了吗！” “欸？” 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 等坦雅的心情好了点他才继续说，“我有自己的打算。等我再衰老一点，就不去大街上恶心人了。我会去圣天使大教堂修行。我会把阁楼卖了，所有的钱都捐给那座教堂。” “我都想好了，这笔钱一部分赎我的罪，一部分赎你的，还有一部分是小昆的。他是贵人可能需要的比较多，但我也是尽绵薄之力。” 有时候希林很无语，帝国的百姓为什么会相信捐献财产能够赎罪呢？每次回想起哀穆勒那家伙数钱的贪婪样子，希林就觉得生气。把钱捐给弗拉维还让希林多少舒服点，至少弗拉维真的每天都在分发食物给穷苦的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下次我直接去教堂找你啦！” 第745章 不肯离去的乌鸦 希林独自回到破败的城区，帝国的三不管地带对于吸血鬼来说是猎场。 “嘎——嘎——” 一对乌鸦从身后窜出来，在圣天使城区的上空盘旋。 “竟然回到人间了？真有你们的！” 希林着实吃惊了一番。他回到人间的时候，两只乌鸦分明被留在往生的世界里。想不到它们可以任意地穿行于人间，同样是转瞬之间又回到自己身边了。 乌鸦盘旋的位置似乎指明了什么地点。希林赶过去才发现是一群聚居的塔色人。他们都是流浪在城市边缘的人，男女老幼都有，是一整个亲族。除了他们自己的族人，帝国里没人关心他们的处境。 “如果我现在把他们全杀了，帝国的清洁工也只会以为他们全是感染疫病死去的吧。真会挑，真有你的啊……” 吸血鬼抬头看看乌鸦。托它们的福，省去一整晚狩猎的时间了。 工工整整地把那些人的血全都喝干，他们在熟睡中死去，像是被死神亲吻过一样。最后希林还是没下定决心杀最小的孩子，他把那个小孩子拿走，悄悄放在另一户孩子很多的家里了。 “我这都是在干什么啊……” 躲在影子里建议他把人类看得简单一点，“食物而已，在荒原上找到一窝小猪的时候，你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心里负担吧？” “说得倒是容易。如果这么想的话，我的朋友们又是什么呢？” 恶魔笑着在阴影中隐去。这个问题没有办法回答。如果希林将自己视为人类之外的生物，就必然会日渐疏远人类。 “这种情况其实已经发生了。我已经日渐感受到与他们越走越远……” 两只乌鸦想吃人类的尸体被他喝止了。 “别这样。” 却想不出什么特别的理由。 “等早上我去集市，买新鲜的肉给你们吃。” 黎明之前，希林骑着马走回到圣天使大教堂，这里是他的人间中转站，又能看到熟悉的面孔。离开去集市一阵，乌鸦竟然没有跟随。回来的时候才发现小修士拉森纳在驱赶它们。 “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乌鸦，一定是因为这里腐败的气味太重了！” 小修士不停地抱怨。他举着扫帚的时候，袍子下面的十字架连珠在晨曦下一闪一闪的。 恶魔拉吉玛很喜欢金光闪闪的物件。它在阴影下窥探着、窥探着，小修士一跃而起二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恶魔趁机躲了进去。 有了它，拉森纳的粗布僧袍变得星空一样闪光，十字架念珠的每一颗珠子都成了闪着细碎光芒的宝石，成了深浅不一的黑夜颜色。十字架上面的划痕变成了流淌的尘埃。 “休息靠近我。”拉森纳举着念珠煞有介事地警告。 “你怎么在和乌鸦较劲啊？” 说完希林端个盆出来，把切好的肉放进去。两只乌鸦很高兴纷纷落下来。肉味吸引了别处的飞鸟，附近陆续聚集了许多鸟类。只是别的鸟儿不敢轻举妄动，要么盘旋，要么落下来围观。 “你、你——乌鸦还能做宠物？”小修士气坏了。“这么好的肉不给人吃，竟然拿来喂乌鸦！” “它们从荒原跟着我飞来这里的。乌鸦也像其他宠物一样，经常投喂她们就和我亲近了。最近对它们缺乏关爱，它们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才要弄点肉喂喂熟。” “哼，思路很奇特啊！” “我以前看部族里的巫祝就是经常用一个钵装满生肉，举得高高的，它们就来了。” “说起来你肯定不信——”希林指着大乌鸦说，“这两只畜生是从巫祝的头上砍下来的。” “巫术……” 并不是信不信的问题，小修士提高了警惕，憎恶地看着乌鸦。他握紧了十字架念珠低声念了一通经文。至少他坚信神圣的经文可以勒令邪魔退散。 “它们虽然是异类，但偶尔会帮我的忙。怎么说呢……它们也不是特别地听话，尤其从上次我一怒之下把它劈成两只以后……”希林一边笑一边说，“其实本来只有一只乌鸦的。” 拉森纳疑惑地看了看希林。 “今天你不正常。时候还太早，我看到的或许不是你，而是另一只邪魔。” “那你对我念经啊！” 你别说，小修士还真干得出来。他一本正经地面对着希林，闭上眼睛念起来了。 “真是的！” 希林笑着摇摇头。此时仍是清晨，院子里很空荡。他情不自禁地凝望着乌鸦。 “这两只乌鸦经常帮我，但也在盯着我的破绽。它们仍旧不依不饶地觊觎着我的肉身啊！” 不知不觉，希林的注意力竟然集中到乌鸦的脑海中了。 “嘎——！” 大乌鸦飞身跃起，扭曲的球形视野出现，希林拉森纳站在空地上。“自己”也在，而且还倒在地上翻白眼、口吐白沫。 “邪魔，终于走了么？”拉森纳念完经，竟然还踢了希林的头。 “那家伙都不扶我一把，任由我摔倒，还满意地点头？！” “嘎——！”乌鸦拍动翅膀，发出咯咯咯的嘲笑声。 乌鸦在圣天使教堂的上空盘旋，透过它扭曲变形的视线可以看清这里的风貌。 “这座教堂真美啊，即便是倒塌而无法踏足的那一侧也如此美丽！” 鸟类的双眼能看到两侧的景物，希林花了好些时间去适应。 他随意地看了一阵，又落回原地。拉森纳正在使用烟熏的草药对“希林”进行急救。希林耐着性子围观了一阵，小修士心里倒是蛮着急的，大呼小叫了好一阵。 “我还是回去吧，他扇的那两巴掌等我醒来以后会疼很久的……” “希林！希林，天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啊……嗯。” “你一定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清晨时分太危险了，此时一个人的灵魂容易游离，就会被邪魔占据！幸好我及时察觉才救了你！” “瞧你说的。” “万幸啊，造物者。希林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说完小修士把希林搂在怀里一通摇晃。 希林倒是在想要不要让影子里的恶魔回来。 “别回来，在修士身上躲一阵。” “欸，怎么了？” “通往地狱的道路对你来说太危险了，不是么？好不容易逃出来，谁会想走回去啊！” 恶魔的眼睛在修士袍子的阴影下面睁开来，看了看希林，眨一眨又闭上。 “好吧，遵命，我的主人。” 第746章 王妃的礼服 这一天早上希林面色红润地出现在王子的书房。他状态更加接近于人类的时候皮肤比较黝黑，头发也是深灰色。 “有报告说，圣天使的街区出现了不明原因的严重传染病，有流浪者聚集性地死亡。”查尼放下公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猜就是你回来了。” “今天应该是几月几日，我离开了很久吗？” “今天嘛……仍旧是四月。距离我上一次见到你没有间隔很久。” “啊，殿下，喜欢那个灯塔的风景吗？” “嗯。早春的时候有点冷。倒是挺清净的。”查尼板着脸问，“你的地狱之行结束了吗？” “还没，事实上才刚刚开始。” “下面有意思吗，风景如何啊？” “是非常荒凉的地方，那种自然风貌只会令人感到悲伤。相信我，殿下，没人愿意长久地滞留在那种地方。” “哼。”查尼继续看着各种公文，同时有心无意地听希林讲那些见闻。 查尼只在无聊的人面前才那么沉默寡言。他唠叨起来废话可多了。希林也是相处得久了才明白。如果要评价一下这个人，希林会觉得深入了解以后，他是个特别有趣的家伙。 他很喜欢“地狱故事”，而且发誓这是属于他们二人的秘密，此生此世绝不泄露给任何第三个人。 说完这些希林也在想一件事，如果他真的可以把恶魔杀了，是不是就能获得自由？他可以从诅咒里逃脱出来吗？ “如果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杀死人类，为什么我要惧怕恶魔，我是不是也能杀死恶魔？” 想到这他就反复逼迫自己下定决心。 “恶魔是邪恶的生命体啊，人们公认那玩意是坏的啊……” 转瞬即逝的想法又不敢过多地表露。希林不晓得撒耶坦什么时候会出现在自己身后。他的任何想法都是危险的。 短暂地汇报了最近自己遇到小王子的事情，查尼笑了笑，弟弟还是一如既往只知道玩耍。 稍晚一点的时候，宫廷管家来汇报说，“殿下，王妃的礼服已经制作好了，她正在试穿。希望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看。” “知道了。”查尼很不情愿地放下手头的工作。 比起对付帝国大事，他更加不想面对那个女人。 “必须要去吗？”希林悄悄问。 “之所以要表现得这么积极，还不是因为父皇陛下的旨意难违。唉，走啦！” 查尼硬着头皮离开书房，带着自己的几名随从一起去了王妃的宫殿。 历时半个月的日夜赶工，茜茜缇娅的礼服终于完成。当天宫廷管家带着众多仆人，推着一辆华丽的小货车把礼服送来。 礼服盛装在一个描金的榉木箱子里。皇宫其他岗位的仆人听说这个消息，都悄悄跟在管家的身后，想一睹礼服的华彩。 “尊敬的王妃，这是你将在典礼上穿着的礼服。”宫廷管家小心地打开箱子。 茜茜缇娅原本非常期待，欣咯咯凑过来。可是箱子打开的一瞬间，一道光照在她脸上时，她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白的？” 可不是么，这一整条裙子，从管家拎出个头开始，十几名女仆陆续捧着后面长长的裙摆拿出来，全都是白色的，纯白。 上面点缀了的百花图样，都是白丝线和少量淡色彩线绣在白纱上面的。滚边的珍珠、蛋白宝石一类的，反正都是浅色的。 “为什么是白色的？” “白色，在帝国是贞洁和神圣的象征。是帝国王妃的首选。” 管家面无表情地陈述。 “这条礼服选用了帝国最为昂贵的进口面料，而且用料极为奢侈，从裙摆的的份量您也能直观地体会到。” “这上面滚珠的珍珠贝母，都是帝国特产。五彩宝石则是四方进贡的特产。花鸟的图案代表了帝国宏大的版图。这种式样也只有帝王家才有权使用。” 宫廷管家说得全都没错，这条长裙极尽精工，挑不出毛病。可茜茜缇娅就是觉得，这颜色和自己不搭。她穿衣服的品味不差，最喜爱隆重艳丽的颜色和夸张的配饰。鲜红色、宝石蓝甚至黑色都能驾驭，就是…… 浅色，尤其是白色，就衬得她皮肤黝黑，身材过于健壮，显得十分粗俗。 “请试穿一下吧。” 管家将场地交给宫娥们。这群老大妈七手八脚拉起屏风，将茜茜缇娅按住了就开始换。 选这么个款式，绝不是管家他有意刁难。帝国的王妃本来就是为高贵纯洁的公主预备的。那些娇滴滴的公主们，走个路都要喘个半天。一辈子也没晒过几天太阳，肌肤吹弹可破。她们的体态和气质，当然适合这种圣洁的长裙了。 屏风后面，茜茜缇娅被束胸勒得要窒息了。连连惨叫道。王子走来的时候正巧全都听到了。 老宫娥们根本不管。如果说这裙子是个方形的棺材板，而她是个圆滚滚的肉球，现在她们的工作就是硬生生把她塞进去，挤成裙子的形状。 她不仅太丰满，腰肢也过于凸显，令人艳羡的身形硬被这群没有灵魂的老妇裹成一条水蛇腰扶了出来。 茜茜缇娅踮着脚走了两步，顿时就眼前一黑摸不着北。 “这里还有一套配合礼服色彩的首饰。是历朝皇后佩戴过的珍品。” 管家又打开一个个金光闪闪的小盒子。不出意外，那套首饰也是纯洁无暇的钻石。 茜茜缇娅已经晕头转向，随便那些老妇们给她搞夸张又老土的发型了。 “哇……”查尼见了都连连咋舌。 “殿下，这又是要准备什么庆典啊？”希林感到困惑不解，“哪怕是即将到来的春分日的武道盛会，也没必要穿得如此隆重吧？” “当然不是为了那种场合。希林洛斯，有些事情我们谁都不说，但大家彼此心里都有数。那么一天迟早会来的，不是么？” 听到了查尼心里闪过的念头，希林这才恍然大悟。 “登基……” 这话他也没讲出来，露个口型而已。查尼见了也没多说。 “难怪她要准备金冠、礼服这些东西。看来大家都知道老皇帝快要不行了。” 希林暗自想着。 “天呐，如果查尼登基加冕，茜茜缇娅岂不就成了帝国的皇后？！几年前自己刚来帝国的时候她还是个浮萍一样的舞娘，如今竟然……” 茜茜缇娅见到希林就笑了笑。她现在“雍容”、“高雅”、“端庄”，简直美到天上去了。 “亲爱的，跟你说点开心的事情。明天我们去度假吧！” “度假？” “对。抛开皇宫的繁重礼仪，就我们俩，哦，当然还有小昆。但你别介意，那座庄园也大得很，他不会打扰到我们。我们可以好好地享受一番宁静。” “真的！” 茜茜缇娅高兴得像个小姑娘。现在对她来说，能逃离皇宫这个鬼地方就是莫大的奖赏了。 第747章 庄园故居 其一 “尊敬的王妃，王子殿下来访！” 早上一位宫娥进来禀报。也许是错觉，成为王妃的一瞬间，茜茜缇娅感觉到所有下等人对她的态度都好了许多。 “王子殿下！”她一惊。差点以为查尼一辈子都不屑于踏进自己的宫殿了。 “哟，嗨。”查尼大摇大摆走进来，“瞧瞧我的……呃，王妃。” 突如其来的会面，旁边又没有那些指导礼仪的管家，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己的新婚丈夫。来到皇宫以后，没有一天她会面对少于三名的仆人。她这样泼辣的人也觉得惶恐。 “殿下！”她站直了，紧张兮兮地问候。 “我们两个人之间就没必要见外了。随便叫我什么都好……” “那，夫君？” “也不是不可以。” “好的，夫君……殿下。” 两个人的口吻都很奇怪，查尼也不习惯称呼她的名字。一般情况下，新婚夫妇起码要在私密的情况下才会培养出感情。 “亲爱的，今天我们去庄园。”查尼王子脱口而出。他做好了决定才想起来，好像没有征询过新婚妻子的意见。于是又临时问了一句，“好吗？” 当然容不得茜茜缇娅质疑。 “好啊。”茜茜缇娅愣了片刻，“那是哪里？” “我以前的家。” “除了皇宫以外，你还有别的家？” “当然咯！而且那里也是你的家了，永远都是。就算哪天你被皇宫扫地出门了，也可以去那里居住。” 说得王妃有点慌。 “不要怕，我不会赶你走。你这人挺好，从不烦我。我们俩相安无事最好。” 这是王子一贯的行事准则。 “嘿嘿，那里是我们的‘皇家后路’。” 王子笑呵呵地解释。 “你真以为嫁入皇室就一辈子住皇宫了？我们才不是这里的主人。谁都只是暂住，迟早有一天会离开。如果我不当王子，就宁愿去乡下做个地主，种种花什么的。” 茜茜缇娅皱着眉头，发出难以置信的感叹。帝王之家竟然不是万古不变的，太过超出她的预期。 这次度假希林和艾利安也会同行。希林脚上的伤还没完全愈合，他的确需要疗养。几名侍卫骑着白马，王子和王妃坐在奢漂亮的敞篷马车上。 鲜花马车，这是查尼的最爱。十六匹骏马共同牵引的奢华载具，由两名车夫驾驶。车身是镀金的框架，镶嵌了宝石。周身有众神的浮雕装饰，内饰是紫色的天鹅绒软座。每次出行，仆人还会用鲜花铺满马车的边缘。 王子的马车后，还有一个庞大的车队，马车里坐着那些仆人和仆妇，再后面跟着一些骑马的侍卫。一路浩浩荡荡离开皇城。 他们走在皇室专用的观光步道上，能俯瞰南北两侧迥然不同的民生。途径帝国大教堂、帝国广场、角斗场、旧皇宫、先帝寝陵……马车一路飞驰，出了帝国的首都。再经过一段悠长的林荫道，视野猛然间开阔。 马车驰骋在农田上，城市的喧嚣抛诸脑后。 帝国附近的几块良田都属于一些古老的家族。他们有各自的庄园和小城堡。途径河流的时候还有水车在转动。 即便是马车飞驰的速度，也要三天两夜才抵达。途径驿站一行人就沿途休息。直到第三天的中午才终于到达。 “哈哈，到啦，就在前面！我至少有五年没来这里了！” 远远地看到庄园的小别墅，查尼就高兴地跳起来。 “白玫瑰庄园！” 他拉着新婚妻子的手兴奋地滔滔不绝。 “之所以叫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后院的花圃出产白色玫瑰。一部分玫瑰长得太高，甚至遮住了别墅的围墙。” “这里可棒啦，度假胜地。我和小昆最喜欢这里！买下这座庄园的时候，甚至比当上王子还开心呢！” 庄园本身是一座农庄，有上百顷良田，领地内还有几十户农民。这里出产粮食，也有牲畜。但最为特色的还是白玫瑰种子压榨出的芳香精油。 “当地主才是人生的终极愿望。没什么比每年看着庄稼丰收更令人幸福。” “明天我们可以骑马去看所有的领地。山坡后面的农田，还有远处的小水泡都是你的，哈哈哈！” 茜茜缇娅有些为难。 “怎么，你不会骑马？” 她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从来没有机会接触马术。 “哎呀，很简单的。我明天教你吧。” 查尼又把目光转向希林，“我们可以赛马，还可以打猎，在外面吃野味，一整天都在玩，是不是超棒！” 希林不由得发笑。 这么小一片地方，还要小心别踩着农田，有什么好玩的。 不过他多少有些想念在野地里奔跑的日子，便愉快地答应。 “我就知道你喜欢！” 小王子的车队在更晚一点的时候抵达。在这就不用讲究那些宫廷礼仪了，他一到就兴冲冲地跑出去玩，一名仆人给查尼带话，小王子会带回来晚饭。 “哈，但愿他能带回来，我可不想第一天晚上就挨饿！” 晚上所有的人坐在一张大长桌上，一起吃了烤全猪。席间有说有笑酣畅淋漓。 更晚一点的时候，查尼又罕见地驾临了茜茜缇娅的卧室。 “殿下？！”她还是没把称呼改过来。 “我送你个东西。”查尼让希林递上一个盒子。 茜茜缇娅好奇地打开一看，是一张羊皮纸。确切地说，是绘制了地图、写了密密麻麻许多小字，又盖了各种公章的地契。 “这是什么？” “新婚礼物啊，喜欢吗？以后你是庄园的女主人啦，我只是客人。庄园的土地、别墅全都归你所有，农民都给你干活，产出也全都是你的。从今天起你就是贵族啦。开心吗？” 茜茜缇娅听完两行眼泪淌下来。 “从今天起我是这里的女主人了……” “嗯，对啊。” “我是女贵族了……” “王子的老婆当然不是庶民咯。” “嗯……” 幸福来得太突然，她拿着地契扑进王子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当晚，茜茜缇娅在自家庄园用了第一次正餐，类似于接风洗尘。以后这些仆人都要听命于她。饭后她还询问了大家的姓名，了解他们的工作。 庄园的土地每年都有产出，粮食、牲畜都是她财富的源泉。农闲的时候这些农民农妇会从事手工生产，也有许多副产品。 身为女主人，她以后需要制定每个阶段的生产计划。茜茜缇娅连书都没读过，她看账目都费劲。但她很聪明，很快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这些慢慢学吧。亲爱的，还有明天呢。”查尼终于开始打哈欠了。 茜茜缇娅点头同意。二人各自回卧室休息。说来好笑，他们二人迄今为止仍然分居两处。 查尼则要完全地闲下来放空自己。 “我们明天下午再去钓鱼，希林。” 第748章 庄园故居 其二 次日希林陪同王子在领地上游玩。王子的车马卷着乡间土道上的尘埃，一路上遇到的老农民都恭敬地超他们行礼。 有些人查尼还记得。 “哈，那个是瘸腿的老农民，他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嗨——！” 茜茜缇娅很拘谨，只是听着。 “他们家就住在小河泡边上。我们去钓鱼的话，可以让他老婆给我们烤鱼。” 土地易主还需要当地的法官和公证人作证，走了一些流程。 “呐，你手里的地契可要好好保管哦！” 查尼扶着新婚妻子上马车。 “现在请允许我带你去视察你的产业。” “全是我的……” 茜茜缇娅还没从昨天的错愕中回过神来。 “你把它整个都送给我，那你自己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哈哈哈——！”查尼觉得超级好笑。 “放心啦，我还有别的庄园。” 他在车上看着风景。 “不过我确实把自己最爱的庄园送给你了。所以哪怕是说为了这座庄园，我也绝不会和你离婚的，哈哈哈！” “真的吗……你真是世上最好的丈夫……” “财产都是身外之物，死后无法带走，别那么在意。” 查尼揽着茜茜缇娅的肩膀，向她介绍管家和几个亲近的仆人，他记得其中一些熟悉的面孔。 “我老舅当了皇帝以后，帝国的市政院会重新划定了前朝的资产。帝国的那些公共设施都被定为国有的资产，但这些小的地块归我们啦。” “老舅说这里风景宁静，过来读书很合适。” 巡查结束查尼带着新婚妻子又回到别墅。这是一座石头堆砌的四方小城堡，依傍地势修建的三层小楼，房顶上还有阁楼。 得知主人将会回来度假，仆人们精心打扫了每一个角落。底楼的餐厅摆放了新鲜的蔬果，所有花瓶都插满鲜花。 顶层的阁楼是温馨的卧室，从小窗能眺望田野的风景。 后院有茶桌。花园中的玫瑰都精心养护，即便是初秋也娇艳盛放。 查尼带她看了每一处房间，茜茜缇娅惊叹得嘴巴都合不上。 “这里太美了……王子殿下。像梦里一样，我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的地方。” “嘿嘿。”查尼被夸得得意洋洋。 卧室的衣柜里，还存放着仆妇缝制的粗朴衣裙，很适合在乡间穿着。还有那些草帽、花篮什么的。 茜茜缇娅虽说不喜欢朴实的东西，但她很享受众多仆妇为她更衣的感觉。 她在忙着重新梳妆打扮，查尼则拉着希林去看庄园的马圈。 这里畜养了一些非常高大健壮的马儿，比皇家侍卫的白马还强壮得多。 “这是什么品种的宝马！”希林大吃一惊。 “老农民耕地的马呀。哈哈哈，我一个王子都知道的比你多！” 庄园的马非常温顺，就像那种肥肥胖胖脾气又超级好的人。希林随他一起骑着耕马去河边散步。 “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个地方。宫廷老师腿脚不好没法过来。每次我来这就听不到他叨叨。” “还有舅妈，会忙着和仆妇们游玩，没空搭理我。我才能享受到真正的宁静。” 前不久刚刚下过雨。沿着乡间小路走，马蹄子上沾的都是烂泥。 河泡在山坡下面。 “我打赌这条河都没有皇宫的浴池大。”希林觉得被忽悠了。 “这里可是有鱼呢！” 那个瘸腿的老农民带着自己两个稚嫩的孩子过来，把渔具准备好。河泡边上有个木头搭的架子，能坐在上面钓鱼，也能躺着，非常惬意。 “啊——我能在这呆一整天。” 说来好笑，查尼几乎没有动过手。 鱼饵都是两个小孩替他挂上的。老农民帮他把鱼竿架上，小铁桶放在一边。查尼懒洋洋地躺在木板上，翘着二郎腿。 然后老农民又去忙着生火烧水，准备下午茶。 希林陪着他直勾勾坐了两个时辰。盯着河面发呆，偶尔能从查尼静如止水的心绪中读出一点点回忆。 喝下午茶的时候，二人在聊以前骑士团的生活。查尼很喜欢听希林照顾野玫瑰的故事。 “那家伙很任性的，会躺在被窝里赖床，我用力拉它它都不动。上去骂它，还被它踢了一蹄子。” “马也有性格的？” “当然有了！野玫瑰那种马会被不顺眼的人甩进泥坑里的。有时候朗多惹它生气了它也会使坏。” 希林说得眉飞色舞：“而且它很聪明，会把鲜花送到漂亮的女士手里。” 说着说着，鱼漂有了动静。 “上钩了！”查尼跳起来飞奔，用力收鱼线。 “这……”希林走过去一看，简直苦笑不得，“这么小的一条鱼啊？都能放在茶杯里养了，怎么够吃呢！” “这叫乐趣！” 查尼把小鱼从鱼钩上揪下来。这条鱼太小了，嘴巴刚刚好咬住蚯蚓，又笨笨地不肯松口，活活被自己撑死了。 看天色差不多了，查尼吩咐起驾回宫。啊不，起驾回别墅。带上那条小鱼让厨娘烧汤。 “这么小一条鱼，殿下。您要烧汤还是盐焗啊？” 厨娘没少抱怨。 “哎呀，就算是那个河泡，一网下去也能捞出一锅的鱼。殿下您钓这条都不够自己吃的。” 厨娘胖胖的，还很唠叨。看得出她也是那种脾气非常好、很善良的人。 不多时，巴掌大的小鱼汤随着众多美食一并端上来，农家乐晚宴开始。 仆妇们又点起蜡烛、为王子准备精美的餐具。他的仆人们和侍卫们分立在餐桌两侧，这场面，就有点像今天去高档酒店度假，一群招待围观一位客人吃饭。 接下来几天里，希林慢慢找到了这种生活的乐趣。比如捕杀田地里的小动物。带着查尼搜索田间地头，抓到的田鼠投喂给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宠物。 反正乌鸦全身都是黑的，谁也没发现那是一只三眼乌鸦和一只独眼乌鸦。 查尼继续享受钓鱼的时光。一整天发呆。偶尔他会在书房里看看书，都是些高深得不知所云的哲学。 庄园的田地全都被有效利用，种满作物。这也是帝国附近所有农田的共同特点。希林一直觉得这种环境很压抑。无论什么都挤得满满的。 在风景这么好的地方度假着实令人心旷神怡。无忧无虑的生活容易令人迟钝。加以时日，希林的伤也愈合得差不多，他又可以继续前往地狱的旅程了。 第749章 画家的工作室 走在皇宫回廊里的时候，撒耶坦的影子出现在身后。 “进展如何？找到去地狱的路了吗？” “放心，一切顺利。我的计划成功了，现在我只要随时踏入那个箱子，就可以立即抵达我们的中转站。” “嗯，很好……” 希林回头一看，恶魔的样子很虚弱。莫非地狱的情况还有所反复？难怪它最近无暇顾及自己。 “人类奴工的图纸画得怎么样了？难得来地狱观光，就一起带来吧。” “人类奴工？这个说法真是新奇。” 希林想了半天才意识到，撒耶坦指的是画家文斯柯。 “对哦，上次送了他一个装金币的盒子，也不晓得他有没有卖力干活！” 要找画家的工作室容易得很，他在皇宫上班了，工作室就在皇宫外城。希林从宫殿回廊的窗口甚至能指出文斯柯居住的位置。 “就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吧。” 本以为皇宫里所有的地方都金碧辉煌，可以一走近画家的工作室就好像到了废品回收站。天呐，他怎么把这么干净漂亮的地方搞成现在的样子的！ 到处都是五颜六色的杂物，到处乱哄哄脏兮兮的，圣天使的街区也没有这么混乱！而文斯柯那家伙穿着围裙，拿着老大的刷子，高高地坐在一架伸到房顶的梯子。他正蹲在天花板上发呆呢！ “喂，你在干嘛？”喊了好几声他才有反应。 “希林？嗯……笨蛋，没看见我画辅助线么！” “就你画的这些七扭八歪的横线？” “你懂什么啊，等我弄出来你就知道牛逼了！” 画家不耐烦地爬下来。他现在灰头土脸地跟建筑工都没什么区别。为了和希林讲话，他不得不推开梯子边上的大块石料。 “你这个工作室怎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破玩意堆在这里！”希林随处看看。 “别碰！这些是制作马赛克拼贴的原料！彩色玻璃！我好不容易才挑选出来的。” 文斯柯的桌案上还有一张小小的图纸，他有不止一项工作，和希林讲话的同时，又情不自禁地拿起案头的工作继续做。看样子他需要反复比对图稿和手里一筐玻璃的颜色。 “你都不知道，皇宫的家伙们变卦得可快了！明明去年画好的图稿，上周拿给他的时候竟然不要了，全都重做！气死我了！” 希林看着他拿坩埚融化了玻璃，加入一些矿石粉末，液态玻璃呈现出不同的颜色。 “你这壁画，怎么还用红色的玻璃？” “你看看草图的这里，反光是不是红的？” 文斯柯指着自己的草稿。分明就是一幅黑不溜秋的画啊……那个不是棕色和黑色嘛…… “是红色啦，这里一块是红的。” 不管这些，希林倒是注意到，红色的液态玻璃，加了白色的底料，混合的时候逐渐变成粉色。 “文斯柯，这些又是什么，也是皇室定做的东西吗？” 希林又发现了许多晶莹剔透的玻璃眼珠子。 “不，那些是拉明娜的私人订制。” “哦。” 希林没有把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放在心上，他当是哪位贵妇呢。那些眼珠子全都是玻璃烧出来的，要说像人眼也不尽然。栩栩如生的同时，透着某种不属于人类的光彩。凝视这些眼珠，就会看到倒影里的恶魔。 魅魔慕娜可以呈现在任何类似于镜面的倒影中。 “你在看什么？怎么，你也喜欢？” “啊，我就是随便看看。” 希林随便捡起来一对儿看看，文斯柯很不高兴，一把夺回去。 “别碰，都是她的东西，你个臭男人别乱摸。” “切！” 希林一笑而过，画家却另有一番心思。他偶然一瞥，注意到希林挑选出来的一对儿眼珠子与众不同的光彩。 “希林啊希林……你真是天才！” “怎么了？” “这对儿眼珠子是有生命的，她刚刚看我了……” “说什么呢你，疯了吧！” 文斯柯说完发疯一样地奔去工作室一角，人偶堆放在钢琴前，很多部件都拆卸下来，处于维修的状态。 “终于让我找到了，你看，多么完美！” “原来‘拉明娜’是那个人偶？” “对啊，我的恋人，你竟然忘了？！” “欸呀……我记起来了。但是，恋人？你是认真的吗？” “哼，就知道你跟他们都一个德行！” 画家抱着他的人偶，就像搂着爱人那样含情脉脉地亲吻、轻声说着情话。希林觉得十分滑稽，而且说实话，有那么一点恶心。文斯柯今年都超过三十岁了吧？怎么还这副样子…… “你瞧，装上这对儿眼珠子，她就会含情脉脉地看着我了。好像魂儿回来了一样。” “瞧你说的，那是因为……” 希林欲言又止。他自己看得很清楚，因为恶魔慕娜躲在哪对儿眼珠子里面，它在勾引画家取乐。但这事要不要说破呢？这么单纯的画家，或许不告诉他真相更好？ 仅仅一念之差，希林咳了一声把话茬压下去。 “文斯柯，我拜托你绘制的图纸完成得怎么样了？” “在抽屉里，自己去拿吧。”画家只顾着与人偶调情，都懒得搭理希林。 拉开抽屉，是厚厚的一沓画稿。都按照希林说的那个样子，精细地设计了高塔的每个细节。希林翻来覆去看看，都很漂亮，反正他说不出毛病。拿给撒耶坦看看。 “带去无尽地狱。毛猴奴工会想办法处理的。” “呐，文斯柯，这些图稿我全都拿走咯！” “随便。” 希林卷起图稿，走去人偶身边凝视那双玻璃眼珠子。 “慕娜，回来。” “主人，让我留下来一段时间吧！回去地狱的路太危险了……再说，我可以帮你监督这个人类奴工呢！” “门儿都没有，你这样会害死他的。” 在希林的执意要求下，魅魔回到身边，而人偶一下子失去了神采。 “拉明娜？你怎么了，拉明娜！又要去那个世界了吗？快醒醒啊！” 画家立即察觉出了异样，大声地呼唤人偶的名字，好像在面对一个濒死的人。 “这怎么回事……？” 文斯柯哭着看向希林，连连唉声叹气，情绪几近崩溃。 “唉，她又坏了！她的零件太脆弱，舞会之后就坏了，今天莫名其妙好了一阵，现在又坏了。” “是吗……真可惜。”希林冷冰冰地附和。 “让我再回忆一下她醒来之前我用过的所有配方，重新试一次……” 画家嘀嘀咕咕地没完，告别的话也没有说清楚。反正希林拿到图纸了，以后大概不会再求他什么事情了吧？ “喂，你这家伙有钱了多出去转转，到酒吧里找个妹子行吗？别弄这些死肥宅的玩意了，怪恶心的！” 最后的忠告画家也没有理睬。 希林离开工作室的时候，有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来距离他越来越近。是个令他非常意外的家伙，小丑。 “主人，你回来了？地狱之行顺利吗？” “进展得不错。” “您有空的话，来世界边缘的边缘做客吧！通天塔的领主非常希望见一见你啊！” 怎么又是那个什么领主，莫名其妙的。希林觉得有些反感，十分敷衍地说，“嗯，知道了。等我打理好自己的事情就去。” “请您务必要来哦，我们全都等着您大驾光临呢！” 第750章 往生世界的奴仆 其一 二人这次做了充足的准备，箱子里装满武器和攀岩开路的工具。希林甚至在想，能不能把艾利安的战马也送到往生界。 “那条路继续靠双脚走真是恐怖的行程啊……但是你觉得有可能吗？” “或许能试试。”艾利安付之一笑。 “石马又不是生命体，不必担心它死在半路。” “说的有道理。就是不知道它能不能钻进我们的箱子。” 二人能选择的最大空间就是地下库房的衣柜。石马需要用吸血鬼的血来唤醒。艾利安的那一匹战马叫做夜魔，通体都是黑色的，只有四只蹄子边上的毛是雪白的。 这匹马在黑夜里那股肃杀的气势希林已经领教过了，看到它还心有余悸。 它非常配合，把马凯马鞍什么的全都卸下，竟然愿意蜷缩进狭窄的衣柜。 等二人到了往生世界的中转站时，它则一刻都不能再等，冲破木箱飞跃出来。那灵巧的姿态犹如高速奔跑后从一扇狭小的窗户窜出来。 随后轻盈地落地，令人叹为观止。 “这是个好兆头，但愿后面的路上也能这么顺利。” “那么你呢，跟我同乘一匹马？” 艾利安一边搭理战马的配件一边问。 “啊，我啊，我在这个没有生命的世界里应该也有一匹马才对的！我几年没见到它了，最好它还在……” 转向先贤帕祖托。老头寻思寻思。 “啊，对哦，是有那么一匹马儿。你走以后它一直留在神殿闲逛，很调皮，撞飞了好些骨兽。” “能召唤它过来吗？” “我想想……上一次见到它是在哪来着……” 老头子的脑海里装满了知识，好像没地方装这些杂事。他嘀咕着自己背诵的那些古代知识，从记忆里寻找着蛛丝马迹。 “在这里——！” 他用乌木的法杖敲击巨大法阵的某一处。 “少年，你的战马叫做什么？” “黑美人！”希林脱口而出。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一匹黑色的骏马从法阵中探出头，呼哧呼哧喘气，两只前蹄迈出来。紧接着它一跃而起奔跑起来，绕了一圈来到希林面前。 “啊，黑美人，果然是它，嘿嘿！” 它活蹦乱跳地嘶鸣，果然非常高兴再次见到希林。只是希林高兴了一阵之后又有些低落，见到它就不免想起那些在荒原的过往。 “唉，我还以为能忘记这段过去呢。” 他就是骑着这匹骏马，装扮成埃塞斯的少主，又斩杀了自己的表弟……马背上挂着弟弟的金色弯刀。这算是战利品吗？为什么非要挂在马上？ 这匹战马再次见到人，太过兴奋始终不肯安静。它来回跳跃，一转头就看到了艾利安的战马。 两匹黑色的战马凑在一块儿，互相啾啾地耀武扬威。 就见着它们俩越来越不对劲， 两匹都是雄性，平日里各自都在马群中独领风骚，遇到了威胁者非要争个高下不可。黑美人先挑衅，夜魔也不示弱地回应。它们的叫声好像在对骂一样。 两只畜生“骂”得来劲了，各自摇头晃脑磨着蹄子。黑美人一张口，吐着幽暗的微光，啾地一声冲出来撞向夜魔。 夜魔不仅回敬了一击，还鸣叫着一口咬住对方的鬃毛。两匹马厮打起来，绕着圈前蹬后踹。 “喂，停下啊——！” 希林想去拉，但是艾利安先把他拉住了。 “别掺合，太危险。” “可是……唉，完全没想到会出这种状况。” 两匹马争执了很久，为了一竞雌雄它们拼了命撕扯。后来又演变成一场竞速，它们竟然朝着远方空旷的地方跑去，逐渐消失在视野。 “这……这可怎么办！”希林觉得又生气又好笑。 “没关系，失去血液的供养，过段时间夜魔就会变回石雕。” “那以后也不能同时召唤它们两个了。” 前面长路漫漫，二人还得靠步行。 “这几个人或许可以成为我们的帮手。” 希林清点一下中转站里几个僵死的人。 “万事通本来就是他的追随者，他会继续辅佐我的。老疯子脑子不太正常，他不是我的仆人，但他跟着过来也没关系。” “至于这个小胡子嘛……” 小胡子多鲁姆的情况很糟糕，断臂的伤口处腐烂风化，露出半截白骨。他手捧着断臂。 “就算用我的血唤醒他，恐怕什么忙也帮不上。” 而皇家骑士萨伯林面如死灰，身体状况倒是还不错。 “这家伙本来是王子的侍卫，应该武艺也不错。我们收他做帮手吧！” 希林轻拍大块头的肩膀，骑士对少年的言语没有任何反应。 “真奇怪，他一路跟着我们渡过流沙河的时候挺灵巧的！现在跟傻子一样。” 如果在大块头面前晃一晃利刃，他立即呈现出反击的姿态。 “原来这是他的本能吗？真厉害。” 少年拿匕首划开自己的手腕。不多时鲜血淌得满手都是。 “来，张嘴。喝下这个，你的灵魂就会从尘埃中醒来——” 僵尸又不会思考，萨柏林呆滞地站着，对面前的鲜血没有任何回应。血腥味倒是吸引了另一个往生的家伙。 那个小胡子像饿狼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希林的胳膊，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喂，放手啊！” 希林奋力挣扎，手腕都要被那家伙咬断了。越是躲他咬得越狠，不得不用匕首敲开他的牙齿…… 随着希林的血涌入身体，这家伙的脸上逐渐有了颜色，表情越发贪婪。 “你……” 他的意识逐渐清醒以后才放开希林。这人一下子活了过来，惊奇地看着自己。 “终于从梦魇中醒来了啊……哈哈！” 他环顾四周，好像谁都不认识了一样。看到希林又觉得尤为亲近。 “我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想要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觉得有光亮。我努力地朝你扑过来，竟然就被你拉出来了！” 希林则是非常嫌弃。纯粹跟这人浪费时间。他断掉的是右臂，肯定没办法拿剑了。这样的仆从又没什么用。 再说这家伙一脸奸相，看起来就坏坏的，希林特别不喜欢他。 “你们这是要去哪？” “和你没关系。”希林冷冰冰地说。 “你已经死了，喝我的血也无济于事，过一小段时间再重新安息吧。” “不，我现在感觉很好，我很高兴能继续活一段时间。” 小胡子似乎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很会见风使舵。他一眼就看出希林在顾忌什么。 “小兄弟，我可不是你想的那么废物。” 说完他从断臂手中夺过佩剑，丢下腐败的手臂站起身，左手持剑划了一圈非常华丽的谢礼。 “非常感谢你的慷慨。但我可以凭借实力争取你更多的认可。” “要成为我的追随者吗……” 希林一阵纠结。豢养大量的血奴要耗费太多鲜血，想想就觉得伤口作痛。唉，走向地狱的路上利用他一阵就算了。 “好吧。我是希林洛斯。” 小胡子都忘了自己叫什么了。 “我记得你，你叫多鲁姆，别人都喊你小胡子。” 小胡子听了很高兴地点头致意。 不过他想要把原本挂在腰间左侧的剑鞘换到右边去就麻烦大了，最后还是希林看不下去了才出手帮忙。 希林又走到萨柏林面前，这回轮到大块头了。他踮起脚手腕塞到大块头嘴里。 萨柏林尝到鲜血以后的反应很有趣。他一阵悸动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一样，猛然瞪起眼睛环顾四周。 “啊——！” 死而复生一定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吧，他的表情非常狰狞。他摸摸自己的胸口，已经没有呼吸。身上都是泥浆，双手布满细微的伤痕。 “这是什么地方？” “哟，欢迎醒来。这里是往生的地界。” 希林从行李里面翻出绷带包扎手腕的伤口。 “我怎么会在这里……” 骑士继续问。 “你死了，记得吗？死后跟随我沉入往生界，一直徘徊在这里。” “嗯……” 他沉思了一阵，仍旧非常警觉。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敌人。 “王子殿下何在？” 第751章 往生世界的奴仆 其二 死而复生的人似乎记性都不大好。 “记忆储存在大脑，既然脑子已经腐烂，记性肯定不会好咯！”先贤在一旁说着风凉话。 “哎呀，让我怎么解释呢……”希林挠挠头。 “听我说，萨伯林。王子殿下现在非常好，他什么事都没有。” “他人呢？” “呃，是这样。他很好，但你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实际上，你已经死了。” “一派胡言——！” “你看看周围，看看你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往生的世界，一个活的玩意都没有！” 萨伯林错愕地看向四周，确实身处一个诡异的地方啊……远处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是什么东西，骸骨吗？ “要么是无法醒来的噩梦，要么就是活生生的地狱。” “呐，也没那么糟糕。你已经醒了，现在就是我的仆人了。” “哼，笑话！” 萨伯林二话不说一剑砸下来。希林太放松警惕了，竟然站在最适合攻击的范围。幸好艾利安早早预料到了这一点。 他站在希林身后悄无声息地抽剑，贴着希林地脸刺向高大的对手，稳稳地卡住萨伯林的武器。对方的剑落不下来，又撇不开，僵持住了。 寒光贴着面颊闪过去，希林吓懵了。怔住好一阵都没有反应。 “这种程度的警惕性和反应速度，够你再死一次了。” 说完艾利安把呆住的徒弟拽到一边去。 “看来不是所有的血奴都有服从主人的自觉啊！他们醒来的状态和生前的本性最为接近。这个大块头活着的时候肯定也是个难搞的家伙。” 萨伯林见到有实力相当了得的人迎战，也变得谨慎起来。他打量一番对手。 “向你介绍一下。这一位也是皇家的骑士，艾利安。他很厉害的噢，是我剑术老师的老师！” 萨伯林对此嗤之以鼻。 “看来有必要跟这个大块头较量一番，让他明白向强者屈尊的必要性。” 艾利安轻柔地挥剑，给那家伙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他的剑招看起来悠闲、又随意。但他冷笑的神情却是那么可怕。 “这一位活着的时候曾经是王子的专属侍卫，萨柏林。查尼王子一向很器重他，无论去哪都带着他。” 希林简略地向艾利安介绍一番。 “哦。时常呆在王子身边的红人啊？这个角色现在已经被你替代了吧？王子殿下恨不得做梦的时候都有你在身边呢！” 萨伯林一听顿时怒不可遏。 “师祖……原来你讲话这么贱的吗……” 说时迟那时快，萨伯林的第一剑已经打出来。艾利安轻轻一接，没用上一分力气，迅速蹿到大块头身后。看准了大块头的屁股踹了一脚。 萨伯林踉踉跄跄冲出去几步，咆哮着回身，一边砍一边撞向艾利安。艾利安好像在打又好像没打，一剑砍向大块头的脖子。希林连声喊不好，别把这个仆人打残了，到时候没用处了！艾利安摇摇头，又调转剑锋拍了萨伯林的脸。 这么几下成功的挑衅，没伤着大块头分毫却把他激得暴怒，气得脑壳都要炸了。 萨伯林越是愤怒，艾利安就越是嘻嘻哈哈。希林头一次看见这种场面，原本提心吊胆的心情，现在成了掩面苦笑。 要说艾利安这个人，观看他剑斗的确是享受。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家伙，思路很活络。如果换做是康索肯定会死命硬抗。看他，一个花招接着一个花招，巧妙地就化解危机，一切尽在掌控。 艾利安身上少了几分卡拉西斯那样放荡，多了一丝谨慎。剑在他手里的根本不是武器，简直是魔法。 希林出于好奇会揣摩艾利安的招式。看到对方的攻击，想着以自己的经验要如何反击，却看到艾利安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出手，接连第二招又是出其不意，思路变换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一不留神没注意，剑斗又成了肉搏。就见着艾利安撇开一击冲向萨伯林怀里，剑格卡着大块头的手肘，剑刃卡着他的脖子。 萨伯林奋力挣扎，手臂向外用力剑刃就卡他后劲，朝内用力则卡他的喉咙。长剑贴着他的脖子滚，里外不是办法，完全被控制住了。 希林后悔没仔细看师祖出招了。 “这些稀奇古怪的招式究竟是他从哪学来的？每次都把我看得一愣一愣的！” 少年甘拜下风，艾利安不愧是师祖。 “这个脑袋不大好使，要么切掉算了。反正你的仆人有胳膊腿就足够。” “别、别，没头就报废了。” 轮到希林登场，他扯开话匣子继续劝降。 “呐，萨伯林。你仔细看看周围，这里没有任何动物或者植物，除了我们几个人模鬼样的家伙，没有一个活人。如果你低头看看泥浆里，还有些奇怪的碎骨头正在蠕动。你明白吗，这里不是活人呆的地方。除了跟着我们一起走，你几乎没有任何选择。” 这些是事实。 “如果你还有点模糊的记忆，应该也记得吧！在你醒来之前，如何在这片混沌中摸索，艰难地前进……” 萨柏林听后陷入沉思。可以从脸上看出他的恐惧。 “继续跟着我走吧，好吗？” “我可以与你合作。” 萨伯林终于被说服了那么一点。 “我们一起找这地方的出口。但什么赋予我第二次生命的鬼话，我不会相信。我是伴随荣耀而生的骑士，曾经起誓效忠皇室。我只为高贵的人服务，哪怕死了也一样。你不配对我发号施令。” “行吧，随便你怎么说！” 差不多可以整备出发。众多仆从追随，只有先贤没兴趣走路。 “发现别的法阵再呼唤我。我先回神殿休息了，再见。”说完他开法阵溜了。 希林把连着锁链的上古神剑从骨头堆里拔出来。不知道这些骸骨怎么搭建出的结构，随着神剑拔出竟然轰然倒塌，稀里哗啦地成了一个骨堆。 “诶！” 这下好不容易找到的穿行法阵又被遮盖在骸骨下面了。 “……那就这样吧。上面覆盖的骸骨至少可以保护法阵免于风化。反正我记住这个地方了，下次来再寻找巨大的骸骨堆就好。” 他们的箱子必须得带上，否则没办法回人间了。希林留了个心眼儿，他从大箱子里又翻出个小箱子留在骸骨堆下面。 “以防万一，嘿嘿。人不能只留一条后路嘛！” 疯隐士负责背箱子。他用牙齿打颤的声音给箱子装了四只脚，现在箱子不仅可以自己走，而且可以背着他，成了他的坐骑。 再向远处望，“我找到我们的马了——”希林指着远处的黑点，那种程度的遥远景物只有他能看得见。 “或许两匹马都在，但看起来一动不动的，有可能是受伤了。” 一行人赶到之后才发现，两匹马都困住了。黑美人卡在石头缝里，夜魔则陷进柔软的泥浆里，现在又变回了石马。 “帮个忙，一起把它们拉出来吧！” 萨柏林点头同意，一群人合力，前面拉着缰绳、后面推着马屁股，一起喊号子，费了老大力气才把战马从烂泥里拽出来。 夜魔终于脱离泥潭，一跃而起欢快地鸣叫。它全身都是泥浆，成了一匹泥马。突然伸着脖子抖动全身，身上的泥浆甩得到处都是。希林一边抹掉脸上的泥，一边去安抚那匹马：“乖孩子，没事了。” 至于他自己的黑美人，撬开岩石也欢实地蹦出来。两匹马刚刚折腾得很辛苦，暂时不想一争高下了。但互相之间仍旧非常敌视。 “为了防止它们俩打架，我们也离着远一点吧……” 它们俩甚至不能容忍一前一后，非要间隔遥远的距离并驾齐驱。 “好不容易有了一段独处的时间，还要因为这种奇怪的事情不得不保持距离，讨厌！” 第752章 往生世界的旅途 萨柏林对小胡子的态度也很差，一见到他抡剑就劈，小胡子当然不是那种力量型的选手，他的佩剑更像是一枚绣花针。靠着灵巧取胜。可惜，活着的时候就打不过，变成亡者也没好到哪去。 只是这家伙为了不让“主人”失望，拼尽了全力。明明少了一只手臂，还勉强地保持着全身的平衡。 为了防止这一对活宝因为互相争斗而战损，有必要把他们也分开。很意外的是萨伯林竟然并不讨厌艾利安。 “你也死了么？” 这个问题很好笑。 “不，他活着。他和我一样是吸血鬼。” “吸血鬼？” “帝国皇室的吸血鬼骑士，听说过吗？不死的战士，永远效忠于皇帝的骑士团。” “久仰大名。” 萨伯林对艾利安心服口服。 前面的路上有更多白沙，深一脚浅一脚的。每个人都走得吃力，行进的速度很慢。 小胡子跟在希林身边。 虽说不太喜欢这个人，侧目偷看，有时候觉得他跟凯斯很像，他们俩本来就是狼狈为奸的一对儿。小胡子看起来更加狠毒阴损一些。 “小胡子，还记得凯斯吗？” 小胡子茫然地没有表情。看来他生前的好兄弟在心里没什么分量。 “茜茜缇娅呢，记得她吗？” “浴场里跳舞的婊子。” “答错了，她是帝国的王妃。” 小胡子一阵沉默，好像不关自己什么事一样。 呵，他为了这个女人杀了多少无辜的路人，害那么多人在火海毙命，自己的命也搭上了。如今他倒是轻巧，不记得了。 “哼。” 往生世界的日夜兼程令人精疲力尽，来到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以后，大家坐下来休息。终于有机会坐在艾利安身边闲聊了。 “你们最好也学习一下如何跟对方友好相处！”希林拍拍黑美人的脖子。 “我跟你说，那种沙子很神奇。剑刃略过细沙的瀑布，会发出琴音一般清脆的响声。而且，它会洗净金属表面的锈迹，把它洗得像镜面一样光洁。” 说完希林忍不住拉着艾利安去看疯子的铁锅。 “你看，它们还在流淌，好像有自己的生命。” 希林掏出腰间匕首，轻轻插进白沙。 哗啦啦——锅里响起悦耳的敲击声。 “你看——” 再拔出匕首，刃面光可照人。 艾利安笑着点头。希林来劲了，把随身携带的长剑也插进锅里。 “这口锅其实是一个异界之门。这么长的剑都能完全浸没。而且，要小心这些沙子。它们非常锋利，能轻易划破皮肤，腐蚀肌肉。如果不慎落入流沙，活人顷刻之间会被磨洗成白骨！” 须臾之后抽出长剑，表面上的污泥、锈迹还有陈年的血迹全都不见了，光洁得犹如明镜。 “嘿，根本就是自动抛光嘛！” 说笑时，不知为什么沉入流沙的剑卡住了。少年一惊，用力拔剑。自己的剑岂止是卡住了，根本就是被什么人抓住了。未知的力量在遥远的地方拉扯他的剑。 “糟了，怎么会这样！” 希林站起身双手用力，把长剑拽出来一点。剑刃的前端有一只枯干的手，对面还有人不成？对方猛然间用力，而且力量非常大几乎把希林整个人拖进锅里。 “！” 希林吓得松手，随后眼看自己的武器消失在铁锅里。 “……” 不知所措地望向艾利安，艾利安还以为希林掌控着一切呢。 “呃，所以长剑被拽到哪去了？” “不知道……” “老头，你偷偷开了什么传送的法阵吗？” “没有，不知道，不关我的事。”疯子连连摇头。 “一定是流沙的那一边连着什么地方。”说完希林戴好铁手套伸手进去摸。 “小心一点啊……” 他抓住了什么东西，很坚硬，好像是某种铠甲。 “哈哈，找到了——你看！” 希林赶紧抬手，把摸到的物件举起来。 是一个锈蚀严重的头盔，款式怪异。翻过啦一看，里面还附赠一颗白骨头颅。 “这什么玩意！”丢掉头盔，希林又伸手去摸索。 “流沙的另一头似乎有好些陈年的物件，我一定是摸索到了某个古老的战场。还有些东西非常沉重，像兵器……” “哎哟！”希林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急忙收手。 “不要在危险的边缘试探了。” “抱歉啊……我真不是故意的。” 希林觉得自己搞砸了，给老师的老师留下这么糟糕的印象。本来是想显摆自己能耐的。 “那把剑很贵重吗？” “不知道。但是，是你送的啊！” “我还送过你剑吗……” 艾利安这记性也真是差。他挠挠头，“反正也是骑士团的财产，雅拉知道了会更生气一些吧……” 这话把希林逗笑了。 “雅拉……他是不是超级凶的家伙？” “嗯，是啊。” “反正你不是还有一把剑可以用么？那个看起来更加贵重一些。” “你说这个？” 希林把上古神剑搭在挂剑鞘的皮带上，解下来给艾利安看看。 “虽然是剑的形状，但是作用更加类似于指路的线。这把剑一直连向地狱深处。” “是么？” 艾利安隐约能看到一丝闪光的东西。 “我不能一直随身带着它。否则连接它的恶魔会非常痛苦。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剑还给她。” 丢失了重要的武器，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休息好之后大家继续上路。 前面的路有更多严重风化的遗骸，越来越多，满地都是，几乎没有砂石路面了。再要走下去，就得踏着他们的尸骨。 黑美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非常颠簸，希林只好下来牵着它。不知怎么着，希林好像也踩到什么东西，脚卡住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只被埋没在砂石中的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脚踝。 “到底是什么玩意啊！” 希林用力一拽，扯出一只断手。 “原来是无意识的动作吗……” 叹口气，这里没有生也没有死，古代的战士还徘徊在绝望中吧？着实可怜啊！再要继续行进，希林就发现这个地方非常地诡异。 第753章 往生 尘沙掠影 “无耻的敌人，竟然站在我的面前上耀武扬威……玷污我荣誉，只有以死谢罪！” 微风吹过，带来一段非常古老的语言。希林一个字都没听懂。因为字句带着韵脚，他还以为那是一段歌谣。 “这里还有活着的人？不是说远古战场是至少上万年前的遗迹了么……” 少年很疑惑。 “我第一次在往生世界听到话语，还以为这个世界都不讲话呢。” 希林一脚踩碎那只手，踢开脚边碎屑。碎裂的不是骸骨，仅仅是白沙。尘埃随着微风散尽。 在另一处背风的地方有影子聚集起来。 “进击的号角怎么还没有响？我们等待得太久了……” 这一阵声音从远处传来，虽然听不懂这种古老的语言，但可以感应到一份真实的心意，猜到话语的含义并不难。 艾利安迅速转身，剑刃向着背后寻找声音的源头。 寒光所指，是一个模糊的人影，像是一阵旋风或是一团云雾，勉强是个人的形状，卷着一些骸骨和铠甲的碎片。 “敌人在哪？吾主又在哪？” 声音在风中回荡，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回响重复着相同的内容。像是许多人的和声。 影子随风消散，风尽又凝结成人形。他也做出攻击的姿势。艾利安下意识地反击，速度快得犹如一道闪电。兵刃相接，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剑刃穿过那道影子，将模糊的形状一分为二。艾利安的进攻精准干练，却什么都没有击到。 烟尘散尽，什么都没有。 短短一瞬间的过招，顷刻间又引起了空地上一阵骚动。更多窃窃私语从凌乱的残骸中发出。 “恶魔！” “醒来啊！再不醒来，就永远沉沦了！” 众多声音互相激励，越发壮大。艾利安茫然地举剑四顾，难以确定任何一个独立的敌人。 终于，尘沙汇聚在一副风蚀得仅剩轮廓的遗骸上面，又构成那战士生前的模样。 “所有的恶魔都该死！” “恶魔的存在，就是造物者的耻辱。” “消灭它们，消灭它们！” 更多的战士的影子应声而起，从废墟中集结起来。 希林与艾利安不得不背靠着背抵御敌人。 “不对啊，真奇怪。” 艾利安小心地转身环顾周匝，低声疑问。 “怎么了？” “你看看这些战士，种族各有不同，穿戴风格迥异，完全不是一个年代的产物。他们为什么如此团结呢？” “冲着我的血来的？” 尽管希林同样讨厌恶魔，但二人身体内都流淌着恶魔的血。他们身上散发着恶魔的气质，更不要说希林的眼眸里还躲藏着一只低等的恶魔。 “难怪它们说这条路对恶魔来说太危险。拉吉玛它以前是怎么逃出来的！” 人影越发密集，将一行人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战士大跨步地行进，冲了出来。 少年心想，这可是给师父长脸的好机会！他平举着长剑对准敌人，主动冲上去迎击。一剑刺穿对方陈年的护甲，又一挥手，连带着那些杂乱的物件一并挑起来抛向远处。 组成战士的细沙和碎骨顿时失了形状，落在地上成了一滩。 “哈哈，真好对付！” “他们是灵体，只有短暂的思绪，没有自己的实体。”眼眸里的恶魔开口讲话。 “是吗？那岂不是超级弱！” “可不一定吧……”艾利安指着地上的尘埃。 伴随着一阵哀怨，那尘埃又飘起来，汇聚成新的形状。依旧举着刀剑指向他们。 “诶，慕娜。不是说你们恶魔以灵体为食嘛？这些玩意你能吃了吗？”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出口空地上顿时回荡起无穷的声音：“恶魔！恶魔在那里！杀啊——让恶魔死在地狱！” “糟了，不该说这个词儿！” 希林吐着舌头。可不是么，空气中回荡着对恶魔的咒骂。沙尘剧烈飘散，每当提及恶魔的所在它们就倍感愤怒。 “所有的恶魔，都必须死——！” 尘沙中一名骑马举刀的远古战士率众发起冲锋。转眼间冲到眼前，大量的白沙裹挟着锋利的残刃打在大家的脸上、身上。 希林赶紧把面罩拉下来，看来这里跟海底的漩涡一样危险。四面八方的战士都是影子，遇到障碍物会散开，过不多久又重新汇聚，令人无所适从。 “我们继续走吧，不要跟他们做无意义的争斗了。” 希林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些无法安息的灵体都是过往的思绪，我们就相当于走在他们的记忆殿堂里一样。无需理睬他们，继续走我们的路就好。” 不同地区时代穿着的古代战士不断向散发着“恶魔味道”的一行人发起进攻，坚固的铠甲保护着他们免于砂石的磨洗。 那些影子也有疏有密，执念深重的地方汇聚的更多。走到开阔一些的地方，又看到一些形单影只的个体原地徘徊着，一直打转永远也找不到出路。 “幸好有锁链牵着。不然我也要在这个地方迷路了。” 虽说上古战场是一条路，但这条路那么宽，绵延无尽永远没有尽头，又有谁走得出去呢？ 第754章 往生 上古战场 老疯子有时候会同尘沙上的影子聊天。很奇怪，常人觉得无法理喻的疯子，竟然可以和怨念深重的灵体交流 “你是什么人？你从哪来？” “我的家乡在盘格罗特的最北边，面对着波涛汹涌的大海，在常年冰封的雪山之下。” 灵体用的语言希林根本听不懂，倒是慕娜了解一些。它喜欢冰封的北境，到处是晶莹剔透的冰凌很适合它随意走动。 “那么你又是谁？” 灵体回答了一串模糊的语句，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告诉我，孩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你从那么远的北境来到德里纳海的深处？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恶魔——” “要杀死所有的恶魔——” “真是不可理喻的缘由。” 慕娜讲话的时候，希林的一只眼眸会变成盛放的鲜花。 “见证造物者的恩典，将世间一切邪恶抹杀殆尽。” “可笑啊！宁愿最后自己也落入无尽的深渊吗？” “闭嘴啦，慕娜。你想现在死在这条路上吗？” “……” “撒耶坦和我说，上古战场是一条路。从那个天使坠落的起点开始，从人间的乐园一直铺向无尽的地狱。” “虽然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它的确是这么解释的。自上古以来，众天使发起了无数次征战进攻地狱，越打越深，所以留下了一条古老的战场。” 艾利安听了若有所思，“所以这就是通往地狱的路？” “唯一的路。” “那你的恶魔当初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对。”慕娜望着艾利安说。 “元魔被杀，第二层陷落以后，我随着其他恶魔一起逃离地狱。沿着这条上古战场走到人间。路上他们全都死了。我是为数不多幸存于人世的恶魔。” “难怪。这里的战士都曾经与恶魔战斗，他们死后，残存的记忆化作灵体徘徊在尸骸附近。这些灵体忘记自己的死亡，却依旧记得敌人是恶魔。所以他们循着恶魔的气息来攻击我们。” 希林说完又低着头想一想。 “我和艾利安都是恶魔的代理人，身上流着恶魔的血液。小胡子又是我的仆人，也流着少量恶魔的血。一点血就足以引发骚动。慕娜，你逃出来的路上一定非常艰险吧？” “哼，于我而言没什么。我运气比它们好得多。” “抱歉啊。因为追随我，你又不得不回来。” 希林表示非常惋惜。这条战场对恶魔的确不那么友好。 “你是个独特的人类。这条路对与天使亦或是其追随者而言，都是通向死亡的无尽之路。你却要闯进去再活着回去，思路很活跃啊！难怪第三层的元魔能看上你。” 提起这个，希林意识到一件事。 “地狱是分层的对吗？第一层、第二层，还有第三层？” “是啊。一层一层向下，就像剥洋葱那样层层深入，直到最深处无尽的黑暗。” “你属于第二层，而撒耶坦属于第三层。” “这些事你不是已经都知道得非常清楚了么！” “而你刚刚说……地狱的第二层已经陷落，元魔被杀。那是不是这场天堂和地狱的永恒之战已经打到第三层了，撒耶坦那里岌岌可危？！” “哈哈哈——！算你聪明。” “所以你们恶魔为什么不团结起来？一起抵抗啊，不然自己的家园就被毁了啊！” 少年觉得事态焦急，慕娜却是一阵狂妄的大笑。 “打下去不好么？把地狱的领土都净化，从此世上不再有恶魔。多美好？你不期待吗？” “你——！” 希林没想到恶魔会讲这种话。 “如果你们每一个都是这么想的，就难怪地狱会陷落了！” “哼。” 慕娜笑得冷漠，应该还有很多情况是希林不了解的吧。 “虽然说我天然地认为恶魔都是邪恶的，但从你们自身来看，都只是天然生存在地狱的个体而已吧！想到你们无端被天使大举进犯，也不免觉得同情。你们自己怎么不争气呢？” “恶魔之间，彼此都像仇敌一样。我巴不得看到第三层的宫殿沦为瓦砾。” “领教了。这话我不是第一次听说。” “我追随你返回地狱，仅仅是出于我们之间的誓言而已。我效忠于自己的主人，对别的恶魔没兴趣。” “嗯……” 希林长长地叹口气。 “而且，我就是想帮忙也不配。主人，你还不知道越前往地狱的深处，路途就越艰险，以我的能力根本无法下去。逃走，何乐而不为呢？” “下面只有更加险恶的自然风貌。更残酷的死亡等待着他们，他们每一个人迟早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报应，我操什么心呢？” “你……” 恶魔的话语引起了艾利安的警觉。 “越往下越艰险，那么我们自己的生命安全也难以保障啊！” “就老实地躲在上古战场啊。战场以内，都是他们用生命开辟的捷径。” 后来说到希林怎么会拥有指路的古剑，“因为我遇到了一只特别的恶魔。” “她是我见过最美丽最纯净的少女，在我人生举步维艰的时候，在梦里见到她。一想到这片无尽的世界里还有她，我就觉得自己活着还有意义。” 这话遭到了大家不同程度的嘲讽。 “你们这群家伙！”希林气得窝火。 “纯洁的少女是什么玩意？撒耶坦没有告诉你恶魔是雌雄同体的生物吗？”慕娜连连摇头。 “呃，真恶心，别和我提这个。” “哈哈，竟然会对张了一张人脸的恶魔产生感情，你未免太愚蠢了点！” “这很奇怪吗！艾利安，你觉得呢？” 艾利安不置可否。他同样感到困惑，慕娜对他施加的那点小戏法效力还在，他现在可说不清一个人喜欢什么到底是根据的什么。 “其实她没有‘脸’。希林低声说，可能这属于你们恶魔的隐私吧？你们都戴着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我也没有‘脸’啊，主人。你会一样爱上我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和你不一样，她就是人类少女的形态，但是面具下面是流血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人下此毒手，把她的脸割下去了。” “哦？” 慕娜的反应意外地平静，它好像明白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原来那位大人也相中你了啊，我的主人。前途无量啊——” 说完它闭上眼睛了。 再往前走，到一处比较平静的区域——远古战士的坟场。 白沙地上是一排排整齐的坟墓，像一片片密林。每一处隆起的坟包上都插着盾牌或武器，表明战士的身份。 这些盾牌的材质和形态又与沙地上沉没的那些青铜器不一样。它们的款式更像是镶了金边的精致银器。镜面一样光亮。雕刻了姿态各异的天使，角落处有卷边的叶子装饰。 “这风格像是撒耶坦超级喜欢的那种。” “这里是天使军团的坟场。” 茫茫的天际，根本不能看到坟场的尽头。整齐得好像农田。灵体时不时出现，游荡在坟场中。 “这些才是天使啊……？那我们前面看到的战士又是什么人呢？” “哼，只有天使才有权享受安息。那群无穷无尽的孤魂野鬼只是愚蠢的人类追随者罢了。” 第755章 往生 不眠的战士 穿梭在上古战场中，经过不同年代风格的遗迹。这里像是一部活生生的品鉴宝典。 其中有人类模样的战士，恶魔称之为“巨人”，说是几万年前的一种人。他们身材异常高大，估摸着至少七八尺。他们的骨骼健硕，匀称俊美。就是…… “穿得挺少，像是刚从澡堂出来。”希林说。 古人的铠甲像个背心，下身是凉快的裙甲。光着大腿穿着凉鞋。 “上古的时候人间气候温和，每天都过得像蒸桑拿。”恶魔说着自己也笑了。 还有的战士同样也比人类高大得多，却并不美。他们勉强有个人的模样。头颅塌陷，下颌突出，更像是巨大的猩猩。看那头颅上疤痕累累的样子，牙齿溃烂，生前一定经历过很多痛苦。他们穿着也甚是原始，武器甚至是石块或骨骼。 “我猜这些是‘兽人’！”希林脱口而出，恶魔未置可否。 “他们也算是人吗？” “嗯，是啊。都是曾经生活在乐园界的人类。愚蠢的人，无论哪一种都同样愚蠢。” “你说这些人都是天使的追随者？他们追随天使加入了与恶魔之间的战斗？” 恶魔突然很兴奋，它很乐于揭穿天使的谎言。 “他们都是造物者的信徒，被用心险恶的圣灵欺骗着来到地狱，傻乎乎地为天使卖命。瞧瞧这些人死后悲惨的德行吧！” 希林听罢惊叹道：“原来天使率领军队攻打地狱，还带着人类的军队！” “当然咯。你以为那些胆小鬼做不出来？” 恶魔用嘲笑的口气说。 “献祭生命加入战斗，以为屠杀恶魔就能拿到通往天堂的门票，这是多么没逻辑的想法！你看看他们这下场，永远徘徊在无尽地狱的边缘，死后也不得安息。不觉得可笑么！” “慕娜，我很好奇。恶魔一方有人类地追随者吗？” “恶魔要那么脆弱愚蠢的追随者做什么？无耻懦夫才需要躲藏在其他生命体的躯壳里。”恶魔说得好像自己什么都不怕一样。 “怎么，你觉得我的说法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我只是在想，隶属于皇室的吸血鬼骑士团，声称听命于至高的生天使，所以他们就是所谓‘天使的追随者’吗？” “呵！” 疑惑地望着艾利安，师祖点点头。 “是的。” “所以你们……有朝一日也会踏上这条路么？” “据我所知，是的。只是来到这里以前，我们骑士团中并没有人知道战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不要来啊！你看到这里都是什么了吧！” 艾利安微微一笑，拍拍希林的头而已。 空地上汇聚了更多的远古战士的影子，还有一支策马奔腾的队伍来回游荡，卷起的烟尘遮天蔽日。领队的将军站在两轮的战车上，手握着长矛和盾牌。副手驱使着两匹骏马，飞速地绕行。 战车行驶到希林的面前，那亡灵就好像看到他们了一样，对着一行人大喊：“出发了，跟上来啊！” 说罢战车从二人的战马当中穿过去。尘沙和碎石打在希林脸上。 战车又略过其他的战士。无论是哪一种年代穿着的战士，听到了召唤都变得兴奋。他们追随着那个将军狂奔。瞬息之间，荒凉的战场遗迹上闪现出千军万马，俨然是战场上预备冲锋的场面。 他们聚在一起，徒劳地乱撞，互相询问着敌人在哪。 “嗡——” 微风送来一阵奇特的声响。说不清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出哪里传来的。这个声音很特别，非常低沉，能引起耳膜的共鸣，好像严重的耳鸣，惹得人脑子里都嗡嗡地响。 听到那声音，战车上的将军突然大喊。 “是号角！” “冲锋的时机到了！” “杀啊——！” “杀啊——！” 在将军的命令下，徘徊着的亡灵异常振奋，举着武器疯狂地冲锋。他们对面，是另一些亡灵。也有其他的将领在指挥。说不清究竟几路人马，一时间陷入混战。 原本的亡灵队伍就是由不同年代、不同物种的亡灵组成的，几支队伍根本没有分别。互相冲撞在一起自相残杀。每个战士都在对周围任何活动的目标发起攻击，根本无所谓敌我。 一番自相残杀，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的兵器相撞，化为碎片。有的影子被打散，又自己爬起来寻找新的的目标。如此反复无穷无尽。许多大个的骸骨在战斗中风化成更加细小的碎片，随风飘散。 厮杀持续了多时，直到微风停滞，那种奇怪的耳鸣声停止。沸腾的烟尘又平息下来。 过了许久，还是有亡灵会凝聚成形，继续落寞地游荡。 “这里真是地狱一般的景象。这些亡魂得不到安息多么可怜。” “我们活着，有感受，才会痛苦。他们已经死亡，残存的只是记忆的片段，没什么好悲伤的。” 艾利安倒是想得开。 不眠的战士们重复生前的杀戮动作。有时一阵风吹草动，他们会突然全体安静。不多时，又逐个飘荡起来继续。 “嗡——” 又是那种声音。每次声音响起，地上的亡灵们就不得安息。同时，亡灵战场涌动的时候大家也无法继续前行，不得不站立冥想躲避攻击。 “好奇怪啊，那种引得鼓膜震动的声音究竟从哪里来？有人在玩弄这些残存的灵体取乐吗？” 上古战场虽说是一条路，也仍旧十分广阔。不晓得别处还有什么玄机。似乎所有的亡灵都非常向往那种声音，它们也在试图寻找声音都源头。 “我看见乌鸦在远处徘徊了。” 希林发觉两只乌鸦有特别的动向，在一处位置上空不停盘旋。 “会不会是发出这种声音的地方？” “我们去看看。”艾利安也同意。 “看，远处有光亮——” 视线尽头的尘沙之上，有一对恍惚的光束直指天空，又像轻盈的羽毛一样悠然飘动。 “那才是货真价实的天使啊。” 恶魔迫不及待地睁开一只眼睛。远处的光翼高耸在尘沙中。 “天使？”希林充满好奇地远眺。 “这里有活着的天使？！” 第756章 往生 天使形骸 等奔到了近前，希林才感到一阵失望和落寞。 “哪有什么活的天使，这根本就是没来得及落葬的死亡的天使啊！” 他的叹息引来恶魔一阵阵刺耳的嘲笑。 面前一柄巨大的十字剑插在沙土中，或许这下面也是个坟墓。一个形容枯槁的影子被在钉在剑刃上。它已经死了，空洞的头颅望着满地烟尘。 “这个是天使的尸体啊！”希林指着他说。 “不，这个是天使的形骸。”恶魔作出了纠正。 “有什么差别吗？” “差别大了！”恶魔听了甚是鄙夷。 十字巨剑露出沙土的半截高度也超过十二尺。站在那天使脚下仰望，枯瘦的形骸堪比巨人。 它的肉身完全风化，漆黑的皮肉紧裹着闪光的骸骨。脸上有少量的尘沙依存，尚能看得清他的面容。是一张长脸，下巴很尖。脸上两道泪痕。 他穿着闪耀的铠甲，历经长时间的风化依旧光洁如新。有一些甲片由于结合处的皮质搭扣腐烂而脱落，就落在他脚下。除此之外，它身上还斜披了一条有斜十字花纹的花毯，作为罩袍遮住半个身子。 十字剑下的沙土有翻动的痕迹，莫非这就是它自己的坟墓，它从里面爬了出来？可惜，它最终没有挣脱十字剑的束缚，还是被牢牢钉在原地。 希林听闻了那么多关于天使的传闻，如今终于亲眼得见。他很快被这种奇特的生物吸引，看得如痴如醉。 天使的光翼直指天际，犹如一缕青烟。这一对光翼的长度绝对超过十步，广阔的尺寸与身体完全不成比例。 光翼随着风轻盈飘动，还闪着微弱的光亮，莫非仍然活着？仔细看，那光翼是无数细腻的光丝汇聚而成，有非常非常细小的火花萦绕在周围跳动。 但希林也注意到，除了那些飘散在空中闪着光的羽丝以外，还有一部分死亡、腐化的羽丝垂落在地上。那些羽丝松散、呈现出枯叶一般灰蒙蒙的颜色。 “天使是圣洁的灵体——”这事连老疯子都知道。 “我早就听说过这句话，我知道！”希林强调了一遍，“但所谓的‘灵体’，是完全没有物质身体，纯粹的像鬼魂一样的东西吧！但我看到的又是什么呢，分明就是一具战士的尸体啊，对此你又如何解释啊？！” “确切地说，你看到的战士尸体是天使的‘花盆’。”恶魔略带讥讽的口气。 “天使的花盆？什么意思？”少年听不懂。 “就是天使灵体的容身之所，天使的容器。”恶魔啧啧舌头，“被天使眷顾的人类，愚蠢地献出肉身，与天使融为一体，让自己成为天使的躯壳。” “天使是纯粹的灵体，它们要借住宿主才能显形。你看到所有人模人样的天使，都是天使的小花盆。那是他们与远古人类融合以后的样子——背着光翼的小人儿。” 希林听懂了，但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与人类融合以后，那人呢？” “没了呗。”恶魔冷笑。 恶魔的话倒是解开一个古早的疑问。 “我看到的所有天使其实都是躯壳吗？记忆殿堂里看到千军万马的天使与海蛇战斗……还有往生界的光芒源头，那些坠落于此的巨大天使，全都是躯壳！” 希林又看看疯子，向他认错，“难怪当初我说那些是天使，你却说不是……我们各说对了一半。” “为了亲近人，他们自然要融合出人类的模样。”恶魔对此嗤之以鼻。 恶魔的大多数解释希林都听懂了，只是他还有些疑问。 “那么现在面前这个天使，它死了吗？” 这个问题引发了恶魔一阵狂笑。它无比地兴奋，好像世间没有比这更开心地事情了。 “没错啊，它死了，哈哈哈——！咎由自取！” “？”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恶魔勉为其难地解释。 “诚如你所见，我的主人。圣洁的灵体永生不死。一旦灵体沾染了邪念，它就会堕落，成为罪恶的堕天使。一切你能够触及的天使，全都是堕天使。” “！” “如果它想要宰杀恶魔，就不得不选择自己的容器。它可以从追随者中任意遴选，挑选最强的那个容器，哈哈！但无论它选择什么容器，一旦它做出了选择，就终将迎来自己的死亡！” “有了肉身就会死亡？！” “世上的肉身，哪里有永生不死的说法？只要它选择堕落降临在容器内，就迟早会灭亡！” “！” 希林大吃一惊，“原来并没有永生不死的肉身啊……” 恶魔不住地狂笑。 “高高在上的天使哟，你可曾想过？哪怕屠尽了眼前的恶魔也无济于事，你的选择就是自取灭亡。” “你瞧它的光翼还有一口气在，勉强维持着它最后的意识。” 恶魔有滋有味地欣赏。 “降临在肉身上地灵体，不能离开肉身去别处了吗？” “不能。这是造物者的规则。无论强弱都只能降临一次，最后随着肉身一起灰飞烟灭。” 没人知道这一位天使是谁，十字剑上的铭文过于古老，谁都不认识。 “天堂上有亿亿的天使。它死亡以后，山川宇宙还会酝酿出新的圣洁的灵体……哼，这种愚蠢的灵质死也死不完。” “那么多……？” 希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那究竟是多少。“我还以为天使全都有名有姓记录在神圣的福音书里面呢！” “有记载的仅仅是至高天使罢了。这只是蝼蚁。” 可悲的天使啊！ 死亡的天使不再具有全部的生命，仅仅是介于生者和亡者之间的松散个体。对于诸位的感叹没有一点情感上的反应。他仍旧执迷着生前的一些动作。 天使的长发略有卷曲，头上带着金叶子编织的发冠。它脖子上挂着一串的金链，链子上坠着一个形状很奇怪的东西，像个金质的牛角！ 它双手一刻不停地把弄着那个东西，空洞的眼窝盯着那玩意，想看又看不到。 一阵微风吹起来，那个牛角的一头迎着风，气流通过，发出“嗡——”的声音。 “原来这里就是声音的源头！那是个号角！” “天使集结军队的号角啊……死后它们仍然执念于此。” 每当这个声音响起，天使暗淡的脸就会浮现笑容。他侧耳倾听，沉迷在这种声音里面。 风停了，声音戛然而止。天使又恢复了落寞的表情。 第757章 往生 黄金号角 微风吹过，黄金号角发出微弱的嗡嗡声，不断引起大家的耳膜共鸣。每当这声音愈发强烈，不眠的亡灵们就会沸腾起来，又是一阵拼杀。声音渐歇，亡灵们又纷纷沉默下去，再次归于尘土。 上古的战场上不断重复着这种画面，所有的亡灵都如同被诅咒一般无法安息，哪怕亡灵只剩下一丝念想。 那天使形骸也对号角的声音充满执念。一旦声音响起，它的光翼就兴奋地抖动，意欲振翅回天。可是它的光翼太虚弱。不多时微风停歇，它低头落寞，什么都没有了。 “大哥，你说这个黄金号角，是不是个宝贝？咱们想办法把它弄走吧！” 静观了一阵，小胡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希林一愣。 “怎么了，大哥？” “没……只是突然被你喊大哥，我很不适应。” “这点规矩我还是有的，你在这个鬼地方是大哥，我就喊你大哥。” “……” 小胡子只剩一只手臂了，他估摸了一番。半跪在坟墓中的天使形骸高度大约十余尺，抓着他的铠甲和罩袍足够爬上它的脖子。 号角的金链子挂在它脖子上，利剑的剑刃穿过它的胸膛，刚好也穿过金链子。这就有点麻烦，必须得绕过整个剑柄才能把号角摘下来。 “喂，你当心啊！” 希林一把拉住那家伙。他就剩一只手臂还这么不消停。 “这个形骸说死也不是死的，明明还在动弹。号角攥在它的手里，你直接去拿也太危险了！” “没关系，大哥。偷东西是我的看家本领。我六岁在江湖上混的时候，就跟着首都城里一代神偷学手艺了，哈哈哈！” 小胡子还说了点窍门。 “你看金链和号角之间的搭扣，那是个活扣。只要从这个角度用力，就能把它摘下来。链子断开以后，我们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号角。” 尽管希林很不放心，小胡子仍旧自告奋勇地上前。就见他嘴里叼着匕首，靠一只手臂灵巧地攀爬，一转眼窜到形骸的胸膛。 再有那么三五下，爬上形骸的脖子，跳上十字巨剑的剑格。 形骸的双手反复地抚摸着黄金号角，如此频繁的举动，如此逼仄的作案空间，小胡子也真是艺高人胆大，倒挂着身体不紧不慢地靠近宝物，左手提着匕首靠近黄金的搭扣…… 希林替他着急，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那小胡子很会挑选时机，悄悄把匕首卡进搭扣。正巧风止息了，嗡嗡声暂时沉寂下去。形骸陷入一阵短暂的沉睡。 “啪——！” 搭扣松开，号角从形骸的手中跌落。连着那一根金链子也哗啦啦摔在地下。 小胡子跳下来，举着号角显摆了一通。他给每个人都瞅瞅这宝贝，最后来到希林面前恭敬地奉上。 “大哥，这号角献给你。我说帮你拿号角，言出必信，现在拿回来给你啦！” “你这家伙真狡猾。” “人各有所长嘛，大哥。您在这往生的地界称王称霸，我就靠着一点小小的手艺替您分忧啊。” “是吗？我可没有女儿嫁给你。” 希林想到小胡子曾经做过的事就愤恨。小胡子只是嘿嘿笑，并不反驳。 希林双手接过号角，冷不防差点摔倒。 “这玩意可真沉！我打赌比查尼王子身上全部的金饰加起来都沉，说不定比他本人还沉！” 出于好奇，希林对着嘴吹了一下。 噗嗤—— 他只能吹这种声音出来。少年尴尬了。 “诶，怎么回事，我吹的方法不对劲吗？” “用力吹应该就可以。”小胡子比划着。 希林眯一只眼睛看看，号角里面啥也没有，就是个牛角形状的弯筒。又憋足力气像小胡子那样去吹。 噗—— 泄了气一样难听。当然，吹得不对，亡灵大军也没有反应。 “艾利安，你也试试？” 艾利安迟疑地接过来，噗噗吹了两声。 “哈哈哈，像放屁的声音！”希林捧腹大笑。 “你一直怂恿我们，你倒是自己吹一个给我看看。” 号角还到小胡子手上，他鼓着腮帮子吹起来。“嗡——嗡——”亡灵大军随着声音渐起，逐渐向他们这里涌过来。 小胡子见状又立即停下，失去感召的亡灵们不知所措，随着风又逐渐落下。 “呵！” 希林为之一惊。小胡子的本事都长在没用的地方上了。 “多鲁姆，这个黄金号角就交给你保管吧。我们又不会吹，拿着有什么用呢？” “遵命。”小胡子得意洋洋，跟领了赏似的。 这号角有他大半个人的尺寸，份量估摸着也跟一个人差不多。小胡子拽起金锁链拖动号角。往生的人感受不到疼痛，也不知道劳累。 又起了一阵风，那天使的形骸才猛然发现找不到号角了。它非常迷茫，双手胡乱地摸索。那张枯槁的脸看起来更加落寞和无助。 这几个调皮的家伙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吧？他们有说有笑，倒是玩得挺开心。却没注意到那个天使的状况。 它动了！ 由于悲愤、痛苦和幽怨，它挣扎着从坟墓里爬出来。原来它根本就没有彻底地灭亡，残存在形骸内的力量仍然能够驱使身体活动。 它摸索了坟墓周围所有的地方，都没能找到黄金号角。 “嗡——” 它张开嘴，发出一种独特的悲鸣。不是寻常的嚎叫，更加类似于某种高音的颤动。周围一切金属的物件都随着这种声音震动起来。 希林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全身的铠甲还有武器都在震动，自己被困在一个铁瓮中。 “糟了，黄金号角！” 混乱的杂音中，希林注意到身后传来某种整齐的回应。天使的形骸也注意到了。 它缓缓转身，干瘪的眼珠望着大家。 形骸循着黄金号角回应的声音吃力地爬过来，伸出手猛地拍向小胡子。 那可是小胡子好不容易偷来的战利品啊，根本没有还给物主的理由！何况天使形骸都死掉了，僵尸而已，怕什么！ 他拖着金锁链一溜烟儿跑开，天使形骸扑了个空。 天使形骸没有死心，反复发出那种悲鸣，四处摸索着自己的宝贝。小胡子则越跑越远，摸索爬行天使形骸根本追不上他。 “嘿嘿。” 他的举动终于激怒了天使形骸。又一阵凄怆的悲鸣以后，它的头低下去，后背隆起来。 “诶？” 轰——天使猛然震动光翼，靠体内仅存的力量逐渐悬浮起来。 “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们还是离它远一点吧……”希林看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向后退。 第758章 往生 形骸震怒 天使的形骸逐渐悬浮到高处，俯视众人。 “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能这样动弹！”希林感到异常地困惑不解。 “主人，你根本就没有仔细听我的话。”眼睛里的恶魔倒是漫不经心。 “对与永生不死的圣灵，从来都没有‘死’这一说。它们遭受的苦难直到肉身完全磨灭为止以前，都不会停止！” “什么？！那岂不是说所谓的天使形骸，根本就‘死不干净’么！” “只要那一对光翼还残存一点点光亮，它就不会停止痛苦。”恶魔给出了肯定的评价。 “现在那种规模的光翼，看起来也不太好对付啊！” 仰望往生界黑云滚滚的天空，这个天使形骸是这片地方唯一的光源。他再次发力震动光翼。柔韧的羽丝猛然向两侧展开。 “嗡——” 又是那种独有的悲鸣。引得整个世界随之共鸣。天使撼动的范围远远大于大家的感知能力，没人晓得要逃多远才能摆脱。 唯一能够确信的是，天使所到之处都伴随这种泰山压顶一般的压力，越是靠近它就越压得人喘不上气。连耳膜都会随之共鸣，令人头疼欲裂，七窍流血。 希林不想坐以待毙，本能地朝远处逃离。 就在这时，天使的形骸又发动了某种力量。一瞬间更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下来，希林跪在地上膝盖差点碎了。 这不是任何一种有形的力量，无形的力量一瞬间令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变得十倍于以往地沉重。坚固的铠甲也无法阻挡这种力量。 甚至整个地面，以纳天使所处的位置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倒锥形的凹陷。 天使缓缓地悬浮移动，来到黄金号角的上空。它所到之处，脚下的残骸和碎骨都被碾碎成尘埃。几位往生的仆人都对这种力量始料未及，纷纷栽倒在地。 它并不满足于找到号角，而是再次有所动向。只见它在半空中缓缓地挺直身躯，双手握住十字长剑穿出胸口的那部分剑刃。 或许残存的形骸承受着巨大的苦痛，但它显然正在缓缓地、稳稳地推出自己的武器。只见它最终将自己完全从巨剑的利刃下释放出来，而利剑沉重地摔落在尘埃中。 巨剑落地的一瞬间发出隆隆巨响。随后，它落下来摸索自己的武器。 这柄巨剑长度与天使等身，宽阔的剑格则比那天使的肩甲还要宽。天使一手握着剑柄根部，一手握着剑身上没开刃的部分。武器是他唯一信赖的伴侣，他就像在安抚久别重逢的恋人。 在它落地以后，悬浮在上空的压力有所减轻，希林勉强能够重新站起身。 容不得片刻迟疑。 “快逃——！” 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黄金号角，保命要紧。希林拉上坐骑黑美人，策动黑马撒腿就跑。他目光所及之处，看到艾利安策马向另一个方向逃离。 “逃走就好，快点离开这个暴怒的天使形骸。” 至于那几位仆人，一时之间全都顾不上了，他们自求多福吧！ 天使双手握住巨剑，昂起头又缓缓地悬浮到空中。它竟然没有贪恋地上的黄金号角，而是重新锁定了目标。 轰—— 它挥动巨剑横扫一气，希林与利刃擦肩而过，连滚带爬地避让。 一剑扑空以后，天使形骸又高举起长剑，猛地向下一劈。满地的上古铠甲和遗骸应声被击碎，白沙地上留下一人深的沟壑。 “！” 巨剑的刃面光明可鉴，映着希林的侧脸。武器和天使的铠甲一样，也是那种独特的金属锻造。经历千年锋芒不减。 天使的形骸能够清晰感应到希林的存在。他紧咬着希林不放，一路穷追不舍。艾利安在一旁旁敲侧击，都不能引起形骸的兴趣。 希林策马飞驰，朝着无垠的上古战场狂奔。黑美人跑起来像风一样，流畅地越过地面各种沉寂的障碍，但速度上也仅仅是略胜于悬浮的天使形骸。 不多时满地都是巨剑劈砍留下的沟壑，沟壑深入仍然只有骸骨，上古战场昔日的惨烈程度简直无法想象。 也说不清是跑了多久，黑美人有点累了，逐渐放慢脚步。起风了，四周腾起一阵烟尘。 “无论是哪我都觉得陌生，这次又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希林瞻前顾后，一个同伴也找不到。 希林驱使黑美人走上一处略高的土丘，试图站在高处寻找出路。 “小心！”急忙勒马。 “奇怪，这里怎么还有剑坑……”希林随口一说，猛然又觉得不对劲。“天呐，难道这里还是——？！” 定睛一看，自己还在原地。萨伯林就跪在不远处，他伤得很重，没有力气站起来。难怪看哪里都觉得眼熟。 天使形骸猛然从高处降临，杀得希林措手不及，最后不小心摔得人仰马翻。他跌进巨剑留下的沟壑中，不巧的是，摔倒的坐骑压在身上，逃也没处逃。 天使的形骸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它竟然也停止攻击，缓缓从半空中落下。它脚踏着地面，缓缓地走向希林。随后，伸手摸索着捏起黑美人丢向一边，又摸索着找到希林，狠狠地伸手抓牢。 艾利安没有走远，他见状又飞奔回来，趁机蹿到天使形骸的脚下，长剑挥砍天使的脚踝。 形骸风化的骨骼跟岩石没什么两样，剑刃落在上面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形骸却不痛不痒，毫发未伤。 它贪婪地凝望着希林，从少年的气息中嗅到了一丝生命的诱惑。 “它想干嘛？” 只见它缓缓张开口，把希林拿到嘴边。 “不是吧、不是吧！” 它越捏越紧，几乎要把少年捏碎了。幸好希林穿着坚固的铠甲不至于让它立即得逞。 包裹全身的金属不停发出嗡嗡声，它残存的力量如此广大，捏碎铠甲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艾利安这边又加紧进攻骚扰。骸骨固然不怕疼，但好歹能拆吧！艾利安一剑卡住胫骨的缝隙用力撬动。 也不知利剑和骸骨比起来哪个更坚固一些。噗嗤——胫骨裂开了一指宽的缝隙。艾利安却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而且微妙地觉得长剑有些变形了。 形骸很快感知到身体的变化，即便是没有生命的家伙也生气了。 “嗡——” 它再次悬浮起离地一尺高的距离，一脚将艾利安连人带马踢出去。希林眼见着艾利安飞出几步远，落在烟尘中。 “小心啊——”希林勉强吐出几个字。 艾利安摔得那么远，也不知有没有危险。他好歹也是不死之身，应该没有大碍吧？ 少年能清晰地感受到内脏的疼痛，肺里浸满鲜血。如果自己是个人这会儿已经气绝了。 他尽量屏住呼吸。 “撒耶坦曾经嘲笑说，我的内脏全都没有用了，摘掉换成蕾丝花边的内胆……额……”希林想着，“是啊，没有内脏的话就不会受伤了……” 希林以为自己这就要一命呜呼了，哪知道天使的形骸也出了问题。它背上的光翼突然失去光彩，全部落下来。 形骸丧失了全部的力量，轰然摔倒在烟尘中。 希林摔落在地上，呕了一口血出来。幸得自己还算完整。 “我可是不死之身，不至于这么一下就……” 天使的形骸并不死心，不断试图重新聚集力量。原来延展向远方的光翼可以吸收宇宙中的能量，就像植物的根系那样源源不断地供给力量。 但它的光翼羽丝散落，大部分都腐败了。很久也没有恢复力量。 希林挣扎着，他还被困在形骸的手里。这时一双手伸过来帮忙，把他拖出了形骸的手掌心。 “艾利安——” 少年兴奋地抬头，却见这人并非艾利安，而是萨伯林。 骑士板着脸看着希林。少年苦笑了一下。他一开口就会呕血，没法寒暄太多。 第759章 往生 葬送形骸 缓了好一阵希林才能勉强爬起来。尽管五脏六腑都在疼痛，四肢倒是可以正常活动没有大碍。他三两步爬到形骸背后，就是产生光翼的那个位置。 “天使的意志如此强大，似乎全都来源于这对光翼啊。这玩意到底是什么，能斩断吗？” 近距离观察，光翼由无数羽丝聚拢在一起，忽明忽暗闪烁着光芒。羽丝内的光芒轻盈流淌，仿佛每一根都有各自的生命。 伸手去抚摸，羽丝轻飘飘绕着手指摆动。 “对不起了，这位天使。可是你先动手的。” 希林攒足力气高举长剑，一剑劈在一侧光翼的根部。少年以为这下天使形骸肯定完蛋了。 剑刃外侧的羽丝涌动着，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希林一愣， “怎么回事？这玩意如此坚韧？” 再看剑刃上，已经有许多羽丝穿过刃面，露在剑峰上面了。 “天呐，这些羽丝竟然能穿透金属！” 少年又反复挥砍，光翼的羽丝总能轻易穿透剑刃，或是他的手臂。 这时候艾利安也爬上来。撩起面罩查看倒地的形骸。 “我们看看它盔甲底下，这光翼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样子。” 希林当即采纳建议，二人合力卸下形骸背上的板甲，利剑隔开天使的衣襟。 羽丝源自身躯的内部，似乎也穿透了它自己的皮肉。 二人互相看看，艾利安二话不说朝形骸的后背砍了一剑。 “呵，原来这玩意是自然地从它身体内部生长出来的。” 只见一丝一丝的流光溢彩从形骸的肢体流淌出来，汇聚于背部，又从脊髓两侧的缝隙中喷涌出来，汇聚成光翼的形态。 “光翼与它的身体完全是一体的，无法剥离。” 艾利安用长剑刮形骸的骨骼，只能刮落一些尘埃一样的碎屑。光翼依旧从骨骼深处喷涌。 “要是弄不死他，我们恐怕还得逃走才行。我估计他会守着自己的坟墓，不会追击得太远。” 这时候，远处又传来号角的嗡嗡声。形骸连同满地的碎屑都有所反应。希林和艾利安急忙跳下形骸。 只见那天使的形骸茫然循着声音缓缓步行，竟然来到一处地势低洼的区域。它的眼睛干涸什么都看不见，一步踏下去又跌倒，翻滚着坠入沟壑。 希林站在边缘向下望，那形骸的残躯被自身的力量压着，瘫倒了以后无力地挣扎。 它的光翼散乱，再也没有神气。 “哎，这下它真的完蛋了。我总算能喘口气了。”希林长吁一口，拍拍艾利安的肩膀。 艾利安擦擦脸上撞的血，也庆幸地点点头。 “后面我们一路上都要对付这种玩意吗？” “谁知道呢！” 上古战场上依旧弥漫着烟尘，还有那种不甘于死去的亡灵在游荡。眼前根本看不清路，还要不停躲避亡灵不痛不痒的攻击。 渐渐地，又有那种嗡嗡的耳鸣声响起来。 “怎么回事？”希林张望，“这是黄金号角的声音！” 先前忙着躲避，把黄金号角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号角又落在哪里了？ 这次声音越发强烈，绝不是微风在吹。渐渐地号声变得像鸣钟一样振聋发聩，弥漫在战场上。地上那些烟尘、上古的尸骸还有破碎的装备，全都在号角的催促下凝结成战士的形态。 再看这片上古战场，俨然有千军万马从虚无中变幻出来。号角令他们步调整齐，所有亡灵都仰着头等待冲锋的命令。 “谁在吹黄金号角？” “是我！” 一个人影从无数亡灵战士身后款款走来。他得意地捧着巨大的号角，脖子上缠着好几圈厚重的金链。 “小胡子？” “哈，没错，正是在下！” 小胡子身上毫发未伤，就衣服沾了点尘土而已。他甚至还有空梳了梳头发，吐了口唾沫把脑袋顶上那个尖梳梳直。 “你什么时候拿到号角的！” 希林一阵诧异。回想他们去砍形骸的光翼时，号角似乎已经不在原地了。 一个大块头的尸骸推开旁人快速冲上来，喊着拼杀的口号，刚好奔着艾利安的位置过来。艾利安向一侧躲闪，一剑挡住那尸骸的兵器，又顺势将他推进身后的沟壑。 哗啦啦尸骸和铠甲的碎片落在坑底，摔得粉身碎骨。 “这主意不错！把那些亡灵战士全都推下沟壑陪葬吧！” 小胡子冲着深渊继续吹号角。成群结队的亡灵战士陆续朝这里奔来。他们喊杀声震天，前赴后继地冲进去，谁也没有回头。 持续地吹了很久号角，方圆几里徘徊的亡灵卷着那些尸骸、兵器全都跳了进去。无底深坑被渐渐填满。小胡子也没力气了，脸都吹绿了，放下号角休息。 希林看着巨大的白骨坑发呆。 “他们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已经感受不到痛苦和快乐了，只是在盲目地追寻以前的记忆而已。被埋葬以后会好一点吧？” 一想到这里少年不禁有些惆怅。 “我们也会这样吗？我们这种所谓的不死之身，如果有一天失去一切，也会像他们那样永远徘徊无法安息吗……” 艾利安什么都没说，就是拍拍希林让他不要多想。 萨伯林瘫在地上伤得不轻，他被形骸的强大力量压断了一只手臂。 “再给你喝一口我的血吧。” 希林打开手腕上的绷带，从尚未愈合的伤口中挤点血出来。 “别喝太多，我又不是奶牛。” 原本傲慢的萨伯林，亲眼见证了自己的身躯如何在一滴血的作用下骨肉复生。他诧异地瞪大眼睛，清晰地感受到皮肤下面，身体正在陆续重组，随后心中涌出一股力量，驱使他站起身来。 “这是何等的神迹啊——！” 骑士看着自己的双手，轻易击碎地上的残骸。无穷的力量都握在手中。 “你究竟是什么人！” 希林撇撇嘴，“现在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你还愿意跟着我走吗？” 骑士心悦诚服。 亡灵都堕进深坑以后，前方的视野更加清晰。再走下去是无尽的滚滚浓云和暗无天日的黑暗之地。 那里，应该就是无尽地狱了吧？ 第760章 往生 集结的半人 乌鸦在空中徘徊，不断盘旋没有继续飞行。回头看，大家发现一个黑影正朝这个方向走来。 大约是十二尺高的消瘦身影，穿着黑色长袍。比正常人高出大半截，但好歹算是个人的尺寸了。那个影子似乎从很久之前就徘徊在众人身后，一路跟着过来的。起先大家以为那是游荡在上古战场的亡魂，所以并没有在意。 现在，大多数亡魂已经安静下来，那个身影就显得特别明显。 仔细看它似乎穿着通体的黑色长袍，也许拖着个长长的尾巴，一时没办法说清楚。看他走路的样子分明是个人，可是看它的头，又分明是个动物。也许是猎狗或是豺狼一类的动物。眼眸贪婪地放着光。 “半人……” 希林一见到这番景象只觉得脊背发凉，像是噩梦重现。偏偏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那种半人，就喜欢跟着他走、盯着他看。 幽暗的眼眸中有一阵黯淡的火光。 “他不是灵体……是实体……” 那个影子越走越近，众人又看到一个人影的身后还有别的人影，陆续地靠近，总数大约是七个。 它们的目的地正是乌鸦盘旋的地方，埋葬天使形骸的坟场。那个半人与希林擦身而过，它有人类的脖颈和身躯，也有一双人的手臂，却拖着蟒蛇一样的尾巴。它也感知到了希林的存在，豺狼的脑袋好奇地低头嗅了嗅。 “它们干嘛老是盯着你看？” 待怪物走远了艾利安才低声问。 “我和他们有过节。这可是老生常谈。” 半人的群体一边走，一边摇着手中的各种法器。铜铃悠然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令人迷醉。半人的队伍吟唱着汇集在天使形骸的坟场，围成一个圈。 老疯子悄悄翻开古书，中间一页画了有翼的小人，写了些歪歪斜斜的手记。 “天使容器的生命没有完全耗尽——灵体破碎，血液却还在流淌。往生的天使，可以成为黑暗的容器——” “你要说什么？” “往生界的使者用自己的血肉滋养容器。力量汇聚得越来越大，黑暗的神就会降临——” 希林没兴趣理解老疯子的话语筋。继续看那些半人，豺狼头的家伙从怀里掏出祭祀刀，划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淋在地上。他这口子划得很深，鲜血汩汩地往外冒一点也不心疼。 就好像完全不怜惜自己的生命一样，半人放了身体中大部分血出来，直到头晕跪倒在地上。接着，第二个半人也作出相同的动作。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这种行为都疯狂到令人发指了。” 希林一向厌恶半人。再想到他们的肉身是从无辜的人类那里骗来的，火气就往上冒。 恶魔窥探到了少年回忆中的画面，感叹道：“不是自己的肉身，当然舍得献祭了。” 连那只为希林带路的乌鸦，也兴奋地落在半人中间。它也想加入仪式，可惜它现在没有肉身。 半人的鲜血渗透到骸骨碎屑下面，地下深处又有了动静。这么一点成效足以令他们吟唱庆幸。 疯隐士则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在欢迎所谓的黑暗神明。 “疯子说它们在迎接神明，它们还想要复活那具形骸？” 艾利安感到大事不妙。 “这些奇怪的玩意究竟从哪里来的？” “它们是往生世界的原住民，先民。” 关于这一切，希林可以讲三天三夜。 “我们穿行的神奇法阵都是它们建造的。” “是么！” “据我所知，每一片区域都有个巫祝。一口气看到这么多实属稀奇，没准儿它们是呼朋引伴从传送法阵那里来的。” “你发现了法阵，它们也发现了你？” “有可能。” 它们的力量显然不足以唤醒形骸，而两只乌鸦又打起了希林的主意。半只小乌鸦绕着希林的头飞来飞去，发出刺耳的叫声。它举动引起了半人集团的关注。 它们全都看到希林了，互相嘀咕着一些听不懂的语言，而后纷纷掏出怀里的祭祀刀，贪婪地走向希林。 “糟了。那只乌鸦我养不熟的，它心里终归是惦记着我的肉身。现在它呼朋引伴，我们有麻烦了。” “诶，大王，不要害怕。”疯隐士翻开古书给他看。“残存的光翼也具有无穷的力量，与它结合就能够获得！” “谁要那玩意啊！”一想到天使形骸的样子希林就浑身发毛。 半人们手指着希林，纷纷做出赞美的手势。各种动物的叫声混乱不堪。 老疯子在这种时候只会添乱。 “大王，接受这种力量吧！重新组合你的生命，成为往生界终极的统治者……” 他还想翻下一页。 “滚开啊！”希林先把疯子踹到一边去。 “艾利安，我们得对付那些半人半兽的怪物。他们冲我来的，不弄个你死我活不会罢休的。” 艾利安微微颔首。一名战士对于任何战斗都时刻待命。 萨伯林也不惧强敌，倒是小胡子躲到不显眼的地方去了。他很狡猾，但没关系，有这两位在也足够。 希林朝艾利安使个眼色，二人跨上战马。 “它们不像是很能打样子嘛。” “就像宰牲口一样。”希林说，“我以前杀过有鹿头的巫祝，两只乌鸦也是我从巫祝头上砍下来的。但也要特别小心，别让它们靠近你的身体。它们也是不死的。” “竟然会这样……” “我们冲到当中，先把财狼头的家伙干掉。再背对背朝两侧拼杀，如何？” “好啊，就这么干！”艾利安爽快地同意。 二人策马齐驱，两匹战马嗅到杀戮的气息都异常兴奋。比肩并行不甘落后。眨眼功夫二人冲进半人当中。 希林挥动长剑刚好斩断豺狼巫祝的脖子。剑刃顺畅地划过骨节，豺狼的头颅落地。 “哼，小菜一碟。” 不是吹牛，希林宰牲畜的经验还是很丰富的。 转头看艾利安，他已收剑回身甩掉长剑上的血污。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好看。 “哈哈，不愧是师祖。” 二人打个照面后各自拼杀。 希林的面前还有个四蹄半身的羚头羊人。烈马冲撞上去，羚羊轻快地跳跃躲避。只是它没料到希林的长剑突如其来刺向它的胸膛。一剑戳了个透心凉，希林抽身拔剑，战马前蹄踹开那半人。 半人摔倒在地上，黑袍子铺开。希林瞥见那巫祝的手臂白皙娇小。叹道：“半人的巫祝竟然还会捕获人类的女子延续自己的生命啊！” 黑美人残暴地踏着半人的身躯，羚头羊半人很快就不动弹了。 “最讨厌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玩意了，寄生在人身上真恶心！”希林一边说一边举剑冲击下一个目标，“我生平里，最讨厌怪物！” 第761章 往生 黑血的诱惑 希林举剑策马冲向那些半人巫祝。这群孱弱的敌人有气无力地握着祭祀刀，哪怕被宰杀也几乎没有反抗就。 “杀鸡宰羊也没有这么轻松过。” 最后一个半人被艾利安驱马追逐，它不小心摔了一跤。连滚带爬地逃窜正好逃到黑美人面前。希林附身一击，长剑刺进它的脊梁骨。 “唔——唔——” 巫祝凄惨地嚎叫，发出动物的声音。 少年拔起长剑，血溅得满脸。他又一晃剑刃，对着兽首脖颈后面最脆弱的位置，白刃略过，兽首滚地。 最后希林下马清理掉倒地却并未断气的巫祝，斜肩铲背一击。他太过兴奋以至于下手混乱，剑刃卡在半人的肋骨上。少年双手用力拔剑，蹬着死尸的后背。不知不觉黑色的血弄了一身。 半人的血，就好似醇香的奶茶那样，对吸血鬼而言是甜蜜的膏腴。鲜血的刺激下，希林甚至会忘了自己是谁。思维近乎停滞，眼里只有一层血雾笼罩。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正跪在半人巫祝的尸体前面。满地都是漆黑的血，他双手紧紧攥着着断头的尸体。 “我怎么没有喝它的血啊？哦，一定是头盔的结构比较复杂，意识模糊的时候没能顺利打开吧？” 希林摘下头盔环顾，战场满地的狼藉。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斩杀了这么多半人。这里堆积的上古遗骸本来就非常厚了，现在又多了许多新的。 半人的血液是亡灵的营养。附近的亡灵都聚集在有血肉的区域徘徊。 “所谓营养不过是一时间刺激精神的兴奋剂罢了，根本不可能令死去的任何东西复生。” 反正恶魔是这么告诫少年的。 希林清醒的时候可不太喜欢半人的血，黑漆漆的跟沥青一样。 他松开双手，半人的残肢一口气涌出大量的黑血，竟然全部渗进骸骨的缝隙溜走，地上只剩一张皮。 “哼，狡猾的不死之物。” “嘎——” 乌鸦分别落在一颗半人的头颅上，一口啄去眼球吞下。它好像很喜欢同类的身躯带来的给养。往生的仆人们也以此为食粮，疯隐士大口啃着骨头，样子跟野兽无疑。 “艾利安——你在哪？” 四周寂静无人应答，只有乌鸦在叫。 希林找到师祖的时候，他也伏在半人的尸体上意识恍惚。难怪喊了那么久也没有回应。漆黑的鲜血令他陷入贪婪的状态，跟动物一样的。 “嘿，艾利安！醒醒——可以了！” 希林用力摇晃，又不得已扇了他一巴掌，艾利安才猛然惊醒。抹掉脸上的血，他呆滞地抬头看希林，好像刚刚睡醒。 “我提醒过你，离那些先民远一点。它们都是被造物者抛弃的生命。比起求生欲，它们更宁愿献出自己的身躯，与人类融合在一起。喝它们的血非常危险。” “……” 不多时，已经看不到地面上残留的血迹了，只剩下一些黑袍子。 “它们都去哪了？” “逃走了。巫祝通晓那种随意穿行的法术，它们来去自如，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稍事休息片刻，没来得及从天使形骸造成的伤痛中恢复，大家又觉得地下深处有微妙的震动传来。 “大哥，就在我们脚下！”小胡子第一个察觉。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条光翼从地下伸展出来，羽丝直指天际。 “糟了，我们‘杀’了那么多巫祝，实际上却是帮助了它们。现在天使形骸吸收了生命的力量，没准还能爬出来呢！” 这话一点也不好笑，几个人急忙站起身逃到远一点的地方。 由于剧烈的震动，深坑里堆积的骸骨变得松散。一只巨手摸索着慢慢伸出来。它稍微动一下，就要把周围沉重的碎屑抖一抖。终于，完整的手摸出坟墓。 再经过一段时间，半个天使形骸的身子从坟墓里露出来。它的样子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有一层皮肉变得充盈，看来是半人贡献的黑血起到了作用。 但就像恶魔说过的，任何献祭都只是兴奋剂，已经死亡的生命无法复生，垂死挣扎完全是徒劳。 “看样子它可不太满足，还想要更多献祭啊……” 天使形骸的眼珠子直勾勾瞪着希林。 “不行，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否则这场追逐的游戏永远没有尽头。” 希林想到一个办法，他不确定是否可行。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他还是选择靠近那个挣扎的形骸。 “喂，你去干什么！” 没有回应艾利安的呼喊。希林走到形骸边上，拔出随身携带的另一支剑——锁链拴着的上古神剑。 “好像无论对付不死的东西，还是古神什么的，这把剑都意外地好使。或许，它对天使也有奇效吧？” 硕大的头颅哀鸣，它的另一只手臂快要伸展出来了，天使的巨剑也露出剑柄。只是由于一只光翼失去了力量，它的动作很不平衡。 “等你完全出来我们就完蛋了。”希林自言自语道。 “对不起，是你先觊觎我的。” 说罢，少年挥剑对着天使形骸脑后的脊柱猛砍。一剑落下，风化的皮肉绽开，露出骨节。光翼的羽丝分布在它的骨肉之中，好似藕断丝连一般。 这么短小的一把剑，劈砍它的头颅一定很吃力吧！ 顾不得那么多了，反复地挥击同一处位置，跟砍树一样，希林硬生生砍下了形骸的头颅。那颗巨大的头颅滚落，停在不远处。天使的长发铺开散在尘土里，金色桂冠掉落，甚是凄凉。 天使军团的方旗还埋没在脚下的尘埃里。 失去头颅的形骸消停下来。光翼仍旧直指天际。或许它还会醒来，谁知道呢？ “走吧，我们走。” 希林勒令小胡子丢下那个黄金的号角。 第762章 往生 山岗营地 继续走下去，上古战场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路上不断遇到遗骸和飘荡的亡灵。有时看到一整片气势恢宏的天使陵园，有时又是零星的孤坟。 天空越发黑暗，在天际尽头处能看到微微泛红的光亮。空气变得越发炽热。锁链依然指向远方，不知道这条路究竟有多长。 走到一处山岗大家坐下来休息。往生界没有昼夜。希林凭着感觉实在累了就休息，其他人自然跟随。 骸骨堆积的山岗上是一座古堡的残垣。三面墙壁的基座还在，其余的部分全都倒塌。地上都是碎骨。可能这个白色的小小建筑物也是骨骼堆积而成的吧？ 往生界的气候，而且越是靠近地表就越压抑，站在高处眺望风景时反而觉得舒服一点。 希林爬上高墙远望，白沙铺就的战场终于看到了尽头。远处微弱的红色光芒好像是夕阳。但仔细看又不免担心。远处的夕阳跳动着，有星星点点的火星冒出来。 “难道那是翻滚的火海？” 偏偏好眼力是他的专长，同伴们只看到了夕阳而已。 放下对前景的担忧，希林走回到营地里面。往生的仆人们不眠不休，但他和艾利安需要睡一会，这时候他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希林睡醒了坐起身。那几个追随者还在。 “我们究竟在往哪走？”萨伯林这个问题憋了很久，还是问出来了。 “无尽地狱。” 希林说得轻描淡写，骑士却听得目瞪口呆，好久没晃过神来。 “你怕了？” “哼，我这辈子还没怕过什么！”萨伯林拍拍胸口，“我笃信造物者，虔诚奉道，最恨地狱里的恶魔。” “呵呵，是吗。”希林浅笑低语，“可我的力量也是恶魔给的啊。” 萨伯林半晌没有话讲。 关于身世希林没有讲很多，只是挑了简要的事说说。 “我是吸血鬼。喝人类的血维持自己的生命。可能我还具有一点其他的本事，比如我可以自由穿行于这个世界、我的血可以驱使这个世界的亡者。你说的也许没错，这种能力不是恶魔给的，只是恶魔从众人中挑选出来的，最终还是应该归功于造物者才对。” 一行人被热浪浸得头晕目眩，希林登高望到的景物已经是视力的极限了，希林不太放心，他觉得众人可以在营地里继续躲一阵，自己借着乌鸦的眼睛探探路。 此时独眼的小乌鸦落在营地的墙头。它的一只眼睛可以在羽毛间自由流动。眼睛转到肚皮上瞅瞅希林，有点叫人瘆的慌。 “艾利安，我可以借它的眼睛去远处看看。不过我的视线转移到它的身上以后，自己就神智不清了。我翻白眼的时候你可得守着我。” “哦？” “这两只小家伙都挺危险的，一直伺机要融合我的身体。别让它们靠近我，好么？” “嗯，当然可以。”艾利安欣然同意。 希林端正地做好集中注意力，闭上眼睛，感受脑海里的位置不是自己身上，而是小乌鸦身上…… 一睁眼，他的视线极度扭曲，像隔着透镜。甩甩头扑腾一下，又看到翻着白眼口吐泡沫的自己倒在艾利安怀里。 “嘎——！嘎——！” 移视术又成功了。小乌鸦飞起来，离营地越来越远。它飞得足够高了，盘旋着俯视这座古老的营地。 白色碎骨累积的城堡，四面有六座小碉堡，中心一座四方形的主体。 “想不到上古士兵的手艺还不错。”乌鸦盘旋一周，看看营地的各处细节，沉稳大气，没有城里那种装饰的浮躁。单看这个素雅的白色建筑，也不失为一件艺术品。 “嘎——！嘎——！” 乌鸦振翅飞向远处。 更远处的上古战场，依旧是苍茫一片。沿着锁链所指的方向，越是接近远处的夕阳，小乌鸦就越觉得空气炽热。一直飞到近前，果然那里是一片流淌的火海。 希林还是第一次见到“熔岩”。凭他对世界浅薄的认识，这就是一片沸腾的火海。 乌鸦扑腾着靠近海面，几次被突然爆发的气流撞飞，险些烧坏了翅膀。 晕头转向绕了一圈，火海甚是广阔，跟一片汪洋没有差别。他一心要看看熔岩海洋的规模，振翅往高处飞，飞到近乎云层尽头的位置也没有看到全貌。 不仅看不到尽头，而且根本没有能够绕行的路。 云端的气候变幻莫测，经常有湍流自上而下冒出来。小乌鸦扑腾着乱撞。作为鸟类的经验实在太少，希林不得不降低一点高度，在云层和熔岩大海的中间区域，小心地巡航。 “这样规模的大海，我们也没法继续走啊……” 乌鸦一路深入，离安全的海岸越来越远。深处的熔岩更加剧烈地翻腾，就像海浪一样层层扑过来。任何一个方向都看不到熔岩海的尽头，小乌鸦一筹莫展，急的抓狂。一只眼睛在羽毛上乱窜。 这时候，熔岩大海的深处有个庞然大物浮起来了。一股巨浪喷涌出来，小乌鸦被气流吹得翻了个，险些落进岩浆里。 “那是什么玩意啊……？” 处于好奇，小乌鸦扑腾着飞过去一探究竟。 第763章 往生 火海鼻孔怪 盘旋着观察，就见着一步宽的一对儿大鼻孔露出熔岩海，鼻孔上的肉瓣扑哧扑哧的，像是很痒的样子。 “鼻孔怪？” 小乌鸦瞪大了肚子上的一只眼睛。 紧接着，鼻孔突然完全张开，一股热腾腾的气流滚着炽热的熔岩喷涌出来，热浪直冲云霄。小乌鸦扑腾着逃走，险些又把自己葬送。 回头看，一股火海喷泉咕嘟咕嘟地冒个不停，飞溅出来的火星形成一片美丽的云雾。 那熔岩柱起先喷得旺盛，渐渐又歇下去，只剩一点点气泡。大鼻孔又扑哧扑哧一阵，沉到了熔岩海深处。 “这里面竟然有活物！” 小乌鸦悬停在空中嘎嘎地傻笑。 “真是讽刺，环境宜人的上古战场，一路只有尸骸。滚烫的火海里却有生物在游动。” 小乌鸦猝不及防，身后又有个对大鼻孔冒出来，噗噗地呼气。又被背后的热浪喷了个跟头，小乌鸦扇着翅膀躲避雨点一样砸下来的岩浆。 背后喷涌的熔岩柱形成一道黑色的彩虹，大概是往生地界独有的风景吧！ “哎呀，这里还不止一头怪物！” 小乌鸦长吁短叹，灰溜溜飞走。 它逃走的路线上，竟然还有对大鼻孔，又喷射一通滚烫的岩浆。 乌鸦急于躲避，振翅飞入滚滚浓云。在云层中又被一阵黑漆漆的气流拍打，翻滚着落下去。 “糟了！” 小乌鸦遇到大麻烦了，肚皮朝天摔下去。希林现在可只有眼睛能自由移动，翅膀的位置不对，怎么用力都没法飞起来。 “哎哟！” 小乌鸦摔在了大鼻孔上面。不幸中的万幸，没被岩浆吞没。 扑腾翅膀，居然一点也不能动，原来身体刚好落进一只大鼻孔里面，卡住了。 “这……”小乌鸦啄一啄鼻孔边缘。这怪物的皮肤坚硬，表面还附着了黑色的藤壶。它没有急于下沉，而是逐渐浮起来，露出一座小岛那么大的身躯。 “奇怪。这么大的怪物就看见鼻孔，也没个眼睛嘴巴的，真不愧是鼻孔怪！” 这时候大鼻孔一阵哆嗦，八成是被小乌鸦的羽毛呛到了。 “哎呀遭啦！”小乌鸦被鼻孔强劲的呼吸往下拉，到了鼻孔深处。 “阿嚏——！” 紧接着，小乌鸦又被这个史上最巨大的喷嚏打飞出去，连带着鼻孔里剩余的熔岩和黏稠的黑色鼻涕，飞得老远。 “哎呀呀——！” 左右扑腾一阵，小乌鸦才终于稳定下来。回望身后，有三对大鼻孔此起彼伏地打着喷嚏，有三座小岛都陆续浮出了海面。 “哦，原来不是无脸怪啊……” 希林这才看清，那是兽类外貌的巨怪，因为头太大才没有看到它的全貌。它比一座小岛大多了，简直是一座山。方才降落的小岛仅仅是它的脑门。 但它只有头比较大，尾巴像条鱼，又细又长随着岩浆摆动。分量都没有脑袋的十分之一。 巨大怪物有长长的大嘴巴，形状像鸟儿。嘴里全都是触须，蠕动着吞噬滚烫的岩浆为食。 怪物亮黄色的眼珠在炽热的熔岩海里格外显眼。它的身体是蓝紫色的，没有耳朵，脖子后面倒是有好些柔软的红色触须。它鼻孔长在脑门儿顶上，是个朝天鼻。 随着怪物全部浮出熔岩，欸，小乌鸦又发现哪里不对了——这三颗头竟然连在一处身体上！ “原来是三头鼻孔怪。嗯，生活在这种地方的生物，不是怪物的话我反而觉得奇怪了。” 再看这怪物，它浮在熔岩表面，刀形的四肢能够轻易划开海面。滚烫的熔岩对它而言就是平静的湖水。 观察了一阵没见那三头巨兽有什么特别攻击性的反应，小乌鸦索性飞到中间那颗头上，蹲下来休息。三头巨兽不排斥乌鸦的栖息，继续在熔岩的海中游弋。 小乌鸦的眼睛游到肚皮上，来回观察三头鼻孔怪的后脑勺。这里宽阔得好似船板，所有的伙伴都站上去也没问题。 “这只巨兽可是不错的载具。可我得控制它才行。不然万一它心情不好，突然钻回火海里可就完蛋了……” “嘎——！嘎——！” 小乌鸦高声鸣叫，巨兽也发出沉闷的长啸。 小乌鸦想着，既然自己能够控制乌鸦，是否也能控制这种怪物呢？它试着集中精神，将视野逐渐移动到怪物的脑海…… 巨兽的脑子里也像熔岩的大海那样不断翻滚。它的食物是熔岩，脑子里没有什么意识，充满了混沌。 再一睁眼，自己移视到中间的那个脑袋上面了！ 浸泡在熔岩里不完全是幸福快乐的事情。怪物的头脑里充斥着怒火，它憎恨周围的一切，甚至憎恨自己。因为它过于沉重的身躯无论生活在何处都如同牢狱。它唯一能感受到的情绪就是痛苦。 怪物的思维过于简单，无法承载希林的全部意识。渐渐地，希林有些糊涂。有限的视线里，还有两个头在与自己挣强身体。一个想要朝左，一个想要朝右。 它的意志强大起来，控制四肢朝火海深处游去。哈，游水可比走路轻松多了。 “哞——！”它试着言语，就发出了这种声音。 另两个脑袋很有趣，左边的性格比较温顺，很容易服从。右边的这个又是跳又是叫，不停拍击希林控制的那个脑袋。 希林一边要与它搏斗，一边要当心自己头顶上昏死的小乌鸦，一边还要奋力划水。心里苦只有自己知道。 “哎……我记住了，等会移视的时候，选最右边那个活泼的脑袋……” 火海根本没有尽头，实在游累了只好返程。 鼻孔怪回到岸边附近，它庞大的身躯不能靠岸太近。仰视天空释放思绪，视线又回到了小乌鸦身上。 “打探地形完毕，立即返回营地吧！” 小乌鸦欢快地鸣叫，扑腾翅膀往回赶。这一趟飞得真是顺利。 开心地略过营地倒塌的屋顶，它继续大叫。心想只要艾利安把自己喊醒，就能顺利恢复意识了。盘旋了许久，竟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嘎——！”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更加低沉的乌鸦鸣叫。这声音气势汹汹，只见一团漆黑的翅膀张开来，电光石火一般冲过来。小乌鸦猛地扑腾翅膀才躲开。对方长着大嘴，深处利爪尖牙，一点也不想客气。 “艾利安，快喊醒我啊！我可不想做大乌鸦的盘中餐啊！” 营地的残垣脚下，又传来兵器相接的声音。 “怎么回事？” 小乌鸦的眼睛游过去查看，只见艾利安正忙着战斗，难怪没空喊醒自己。可是眼睛又一瞥，艾利安的敌人，不就是自己么！是“希林”！ 小乌鸦慌乱地大叫，心想，“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最最敬爱的师祖，可是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去伤害的人啊！” 第764章 往生 占据者的企图 独眼小乌鸦急得跳脚，盘旋在艾利安头顶乱叫。艾利安却完全没有明白它的意图，一心一意只关心面前的敌人——“希林”。 那个举着剑试图攻击恩师的人，怎么可能是“自己”，“我绝对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啊！” 小乌鸦哭喊出来的声音，只有“嘎、嘎”这样而已。 再看看万事通、萨伯林、小胡子和疯隐士，几个家伙事不关己全都在看热闹，甚至还有试图帮助‘主人’的意愿。 这些血液供养的奴仆，眼里没有所谓的“是非”。“希林”是他们的主人，“希林”的意愿就是他们遵从的号令。 “可是，是谁的意志在控制着‘希林’啊！如果那是‘希林’，那么我成了谁啊？这也未免太可笑了吧！” “嘎——！嘎——！” 小乌鸦现在只后悔脱离自己的身躯太久，导致别的邪魔有可乘之机。 再看下面，老疯子叨叨念念就不必说了。万事通紧紧随着“主人”，召唤出大量往生的手臂团团围住狭小的空间。 小胡子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艾利安的剑术了得，便没有贸然冲上来的打算。但他紧握着佩剑守在出口，大有等待时机摘桃献礼的意思。 萨伯林有些迷惑，问小胡子该如何是好。 小胡子一脸奸猾相地告诉他：“我们大哥要对付谁，我们就对付谁。但是现在大哥想单挑，我们就在一旁助阵。什么时候大哥玩腻了，我们再冲上去收拾残局。” “有道理。”萨伯林深表同意。 小乌鸦要被这几个蠢货气死了。 “恶魔呢？它躲在哪？” 小乌鸦落在自己的铠甲上，嘎嘎嘎一通乱叫。恶魔慕娜的鲜花在铠甲锃亮的表面闪烁流动，它还在“希林”身上躲藏！它在干什么！铠甲的面罩扣上了，怎么啄都啄不开。 “希林”一把揪住小乌鸦，把它丢到一边。 这时候，就看到“希林”一剑斩下来，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道劈向艾利安。艾利安用寻常的招式格挡，“希林”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绕开恩师的利剑从一侧扑上来。 有那么一瞬间，小乌鸦可以确信，艾利安他愣住了。哪怕只愣住了一瞬间，小乌鸦也能感觉出来！艾利安被这种速度和爆发力震惊了。 幸好，他凭借过硬的临场素质化解危机，卖出两招看家本领缓了过来。 小乌鸦也松了口气。 “还好，不至于莫名其妙地就把恩师给杀了。” 但接下来二人酣战又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希林自己甚至从来没有为哪一场争斗如此认真过。 “我已经这么厉害了么……” 小乌鸦盘旋着审视自己。 “这些招式我倒是都会，但不知道是出于胆怯还是别的什么因素，我从来也没有这样发挥过……” “希林”再次准备，朝艾利安发起攻势。 “讨厌！不要伤害我最重要的人！” 小乌鸦窜出来遮挡“希林”的视线，它真的是在帮助艾利安噢，如果师祖他不傻的话，应该已经察觉出异样了吧！ 它又飞到艾利安的肩头，嘎嘎地鸣叫引起师祖的注意。 从艾利安的角度再看“自己”，小乌鸦看到一只冰冷深邃的翠绿色眼珠，苍白的脸似笑非笑，眉目间有一股暗淡的冷漠。 “那玩意怎么可能是我……多难看的一张脸啊……还好平日里都不需要看到自己。” 小乌鸦连连叹气。 “希林”用的招式都非常眼熟，从中还能看到从前的记忆。 那是特莱尼斯教的简单粗暴的起势、克莱蒙德教的下盘功夫、自学成才的各种旁敲侧击、康索教的稳、准、狠，对着头打，还有……与艾利安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偷学得来的小花招。 “这是我在人世间最后一点牵挂了，是我最重要的人啊！如果那是‘我’在战斗，怎么舍得如此招招致命！” 好在艾利安没那么好对付，压箱底的本事还有不少，许多招式都是头一次见到。几个回合胜负未分，小乌鸦又飞起来盘旋。 “希林”的另一只眼睛里，呈现出恶魔慕娜的花朵。恶魔一定知道点什么！“希林”在一系列组合招式当中，甚至还会释放恶魔的技能！ 每次眼眸中的花朵绽放，艾利安都会愣住一下。他真的很吃这种邪门的玩意啊！ 小乌鸦太过焦急，凑得离艾利安越来越近……又是一眨眼的功夫，再睁开眼睛。 “怎么回事！” 低头一看，身穿铠甲、手握长剑的人，怎么变成自己了！ 再抬头，独眼的小乌鸦盘旋在头顶，不多时飞向远处，落在残垣上静静观战。 “天呐，‘我’现在是艾利安！” 第765章 往生 何者为我? 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究竟是谁？‘我’竟然可以是乌鸦、可以是火海中的鼻孔怪，甚至还可以是艾利安。” “既然‘我’在这里，对面的‘希林’又是谁呢？” “我”现在甚至找不到一个词可以称呼自己。 “艾利安……你还在吗……” 这个“我”惊恐地在脑海中搜寻回答。 艾利安的意识在脑海中回荡，这是一种特别的体验。“我”与艾利安的记忆发生了交错。“我”看见自己儿时在家中空地上练剑觉得亲切熟悉。可是猛然又一想，“不对啊，那不是‘我’的家，分明是师祖的故居啊……” 太多纷乱的画面闪过，令“我”一阵清醒、一阵困惑，连手中的剑都握不紧。 艾利安是左撇子，尽管也会用右手剑，但更加习惯于左手。“我”非常别扭地驱使这副身体，想要做的事情总是不能顺利地执行。 这样的“我”完全不是“希林”的对手啊！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希林”使出的魅惑术对自己本人的意志无效。 “我”最讨厌自己的模样了，怎么可能中招呢！ “我”的心平静下来，终于又感受到艾利安的存在。师祖的心境更加平静，他知道要怎么应对这种战局。 “防御。这个姿势有破绽，敌人可以从好几种方向攻击过来，一旦攻破是死位！” “怕什么，敌人可是‘希林’啊，‘我’还不晓得‘希林’有多笨么！” 希林的剑招向来练得囫囵吞枣，差不多有个意思就行。这一点“我”最清楚。 三五招过下来，“我”彻底傻眼了。 “原来‘希林’的剑术了得，笨蛋只是‘我’而已吗？‘我’竟然成了‘希林’精进的阻碍……” 艾利安的意识在脑海里发笑，这一定是他知道的最好笑的事情。艾利安的强迫症比较严重，一直不停地纠正“我”，严苛到令人厌烦的程度。 “师父拜得好就牛逼了？” “看前面！” 艾利安气呼呼发出警告。 “希林”果然从防御的破绽处攻过来，情况和艾利安预测的一样糟糕。 “迅速反制！” 艾利安下意识地截击，“我”的意志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先动了。 “怕什么，‘希林’没多大力气，‘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分量么！” “我”又一次判断失误，摒弃杂念全力发挥的“希林”几乎把艾利安打飞出去。竟然是融合的意志拖了后腿。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太怠慢了，换我！” 艾利安的意识突然增强，“我”不再继续控制艾利安。但也没有回到任何一具躯体中，而是悬浮在半空无所依凭。 “我”仍旧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艾利安的思路和动作。在往生界艾利安始终处于劣势，这里的环境不适合普通的吸血鬼。 “希林”则具有能够轻易行走于地界之间的特殊体质。没有感情的“希林”，俨然是一个杀人机器。 争斗又持续了片刻，“希林”的剑终于被艾利安钳制，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既然打不过，“希林”要耍赖了。他向血奴使了眼色。 那几个家伙就全都围上来了。 “你们住手！笨蛋！” “我”几乎要气炸了，情绪最为激动的时候，意识猛然又回到小乌鸦身体里。它看准“希林”的头盔，扑腾着翅膀冲上去。 “除非‘我’死了，否则不会让你得逞！” 小乌鸦闭上眼睛，向艾利安传达了最后一丝心意，“杀了‘我’吧。” 咕咚！ 小小的乌鸦撞上某种柔软黏腻的物质。 再睁开眼睛，游动的大眼睛正看着“希林”的后脑勺。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小乌鸦的一只眼睛急得乱转，慌慌张张跑了一圈才发现，小乌鸦已经与大乌鸦融为一体，成了一只巨大的三眼乌鸦。 “嘎——！” 三眼乌鸦张开翅膀，翼展比一个人还长。它飞临“希林”的身后，形态庄严肃穆好似一尊神像。 “哎呀呀，黑暗的神明要降临了……”疯隐士不由分说倒头跪拜。 “我”用乌鸦的眼睛凝视自己，许久后猛然有灵魂坠落的感觉。 “！” 再看自己，双手握着长剑，正和师祖打得不可开交。 “终于回来了……”希林松开手中的剑，喜极而泣跪在地上。 “是我，现在真的是我了！” 以为不打了师祖会高兴，哪知道艾利安表现得非常失落。 “怎么不打了？” 他一松手撇下希林，独自收起武器。 “刚才怎么回事？”他温柔地问。 “我不知道。我离开自己的身体，视线转移到小乌鸦的身体上去探路。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在和你争斗了。” “相信我！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我一直在试图阻止这一切啊！你应该感觉到了吧！” “是么？” 艾利安的回答意味深长。 “可我明明更喜欢那个剑招凌厉迅猛的希林啊！你这个笨蛋究竟是谁呢？” “你——！” 第766章 寻求解答 希林把自己通过小乌鸦的眼睛、以及通过“鼻孔怪”的眼睛看到的一切告诉大家，谁听到那种“无边无际的火海”不觉得恐惧呢！ 竟然还要搭乘怪物才能渡过，万一怪物失控怎么办？落入火海的不死之身最终又会怎么样呢…… 众人莫衷一是，希林有必要返回人间一次了，最好撒耶坦能提供一点有用处的消息。 而且，他还有一件非常困惑的事情，必须得知道一个答案——那个会攻击艾利安的“希林”到底是谁！如果每次利用小乌鸦观察地形都会遇到这种麻烦，岂不是以后都不能再用了！ “这个上古的营地还算安全，我们传送的箱子暂且放在这里吧。我和艾利安再返回皇宫一次！” “等等。” 萨伯林按住那个神奇的箱子。他还有事要质问希林。 “怎么了？” “你最终的目的地究竟是去哪？” “无尽地狱的深处。” “你骗我。你说会带我走出往生的世界。” “字面上来讲，你已经离开往生的世界了。” 萨伯林皱褶眉头，不愿意继续追随了。 “你不来没关系，你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只不过提醒你一下，你已经死了，去哪都不会改变这个事实。再游荡一段时间，你也会最终安息，就像那个天使形骸一样。” “混蛋，你利用我！” “你靠着我的血维持现状的状态，帮我点小忙不算什么吧？你还记得自己漫无目的在往生世界游荡的时候吗？” “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清算了。如果你希望离开的时候我继续忠心地守护这个箱子，就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我要回到人间。” “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明白吗！你已经死了，回去了就是一具尸体！” “如果我真的已经死了，我愿找回我的荣耀。我希望死在骑士团的陵园，有亲人和朋友为我哀悼，而不是流放在这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地方。而且，我希望再见一见王子殿下。” “……” 希林权衡了一番。 “好吧，如果你非要这样，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带你回去。” 萨伯林听了非常高兴。 “但你要先等我安排妥当！现在的传送门直通皇宫，王子殿下可没见过往生的僵尸，你别吓着他！你这个样子出现在皇宫就是个怪物，谁会来哀悼你！” 这次萨伯林沉默了。 “我先想办法把你送到没人地地方，至少要跟王子殿下通个气，听听他的意愿。然后就是……给你找个适合躺尸的地方，让你作为战死的骑士回到人世间，好吗？” 萨伯林郑重地同意。 “一言为定噢。等我回来。” 希林推开萨伯林，打开小箱子蜷缩进去。 这次没有花很多时间，出来的时候希林身处于皇宫，自己的宿舍。王子殿在郊外度假，宫殿里非常地安静。 看看自己浑身的污泥和伤痕，在整个帝国都没有比他更狼狈的家伙。不多时，艾利安也从往生的世界回来。呵，好吧，现在是他更加狼狈一点。 他摘下头盔喘口气，躺在杂物堆积的床铺上喘了口气。 “我得换个传送的地方。这里守卫森严出入太不方便；而且，把通向地狱的大门放在王子的寝宫里也太不安全了。” 希林一边说一边盘算。 “去圣天使大教堂吧！我喜欢那个地方。” 那块地方很神奇，有一系列吸引希林的理由。首先那里没有任何市政设施，也没有贵族，法外之地方便极了。 “大教堂坍塌的区域有一处地宫的入口，常年没有任何人打扰。最适合放置法阵。我们两个人变成什么样子从里面出来都没人知道。” 好不容易找到了片刻宁静，时间紧迫又容不得半点闲暇。希林和艾利安换上便装离开皇宫，把那个通行到地狱的箱子也带走。 就像他说的那样，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坍塌教堂的那部分区域都没有半个人影。 希林在倒塌墙壁的夹缝处摸索出一条通路，走进昔日的礼堂，在里面点上一支蜡烛，此处堪称完美。 “我现在觉得整个世界都任我穿行。” 把箱子扔在礼堂中央，现在的气氛也非常合适。 “一念之间，向前走是地狱的火海，往后退则是教堂的礼堂。” “你所说的火海是冥河。” 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烛光照不到的地方突然全都变成星空一样闪烁的样子。有个熟悉的伙伴回来了。 “拉吉玛！” “我感觉到你的气息了。就离开小修士的十字架，一路沿着各种东西的影子走过来。” 恶魔完整地站在希林面前。 “看来一切进展地很顺利啊，主人你已经走到冥河了。” “冥河？完全不像一条‘河’啊……说是大海还差不多“ “冥河有三条。” 恶魔说得很轻松。 “第一条是充满恶臭淤泥的无底深渊，一旦不慎坠落就会被粘稠的泥浆包裹，最终沉入底部。原本被困的人不断挣扎，会牢牢抓住周围的一切，最终所有的生命一同困在深渊。” “你说的这个我已经领教过了。” “第二条是锋利的流沙。血肉之驱顷刻间磨洗成烂泥，只剩下骨骼短暂地漂浮一段时间。” “这个我们也已经渡过了。而且我们之前很长一段路，都走在流沙长河的河滩上。说实话没那么可怕。” “那么现在你们面前的就是第三条，熔岩之海了。如你所见就是翻滚的炽热大海，环绕着整个地界。有这三条河的阻挡，人间和地狱才被彻底分割开，互相之间无法往来。这是造物者在创造世界之初就划分好的。” “……” 希林沉默了好一阵。 “众天使又是怎么跨过分界进攻地狱的？” 恶魔回忆了好一阵。 “天使军团被困在第三条冥河前很长时间，后来它们制造了巨型的战舰。” “那你当初又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我嘛，运气很好，躲藏在一块战舰的碎片上。随着巨型的恶魔一起逃出来的。” “那么我也去找找有没有那种‘战舰的碎片’吧。搭乘天使的战舰一定可以过去的。” “我和你一起去。” “诶？”希林颇有些意外。“不是说那条路很危险么！” “但你是主人啊！既然认定追随你了，死在地狱也无可厚非吧？” “……” “我还要去一次帝国博物学院。” 尽管希林现在还有伤痛的感觉，但他更急着知道答案。 “我得知道自己到底出了什么毛病，纳特，还有索菲莉娅的学识渊博，他们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你在乌鸦身上使用了降临术？我说过那种巫术很危险。你还是自己摸索出来了。”恶魔表示出格外地担心。 “不同巫术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意志越来越多地转移到他者之上，就从剥夺感官逐渐演变为降临意志。你没有经验丰富的老师教导，擅自摸索实在是太危险了！” “这不是正要去拜访懂行的人么！” 希林说得不以为然。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想不到艾利安竟然要同行，他都不需要休息么？ “没关系，我在地牢休息得足够久了。” 他温柔地笑了笑。 希林现在有种错觉，他觉得艾利安变得比以前更亲近自己。他讲的话比以前多了，也会不经意间贴近自己，动不动就嘘寒问暖地。 不知道为什么，他甚至察觉到艾利安会悄悄地凝望着自己然后偷笑。 当希林想确认这一点的时候，艾利安又会回避他的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虽然希林一直以来想要的，就是让艾利安拿自己当作亲人一样看待。但是现在的状况肯定有哪里不对劲！他能强烈地感觉到，艾利安喜爱的是那个冰冷、沉默、没有任何意志阻碍的“希林”。 他在偷偷观察二者之间的区别，伺机唤醒那个“希林”回来。 “他绝对是这么想的。” 那种贪婪的眼神，跟小乌鸦一模一样。一想到这里，希林觉得一阵不寒而栗。 “灵魂，据我所知，并不是单一的特质，而是由许多部分嵌合而成。” 近年来饱读各家学识的博物学者纳特对这个话题有很多评论要发表。 “想不到时隔多日未见，希林你也在思考如此深刻的问题了。” “纳特，我没有在思考什么深刻的哲学问题，我只是希望下次使用家乡的古老巫术时，别再出那个毛病。” “这恐怕是不可能的。” “怎会会！” 纳特站起身，在观星台来回走动。 纳特是希林的好朋友，只是他对“吸血鬼”的事情一无所知。为此，艾利安答应希林绝口不提任何“吸血鬼”有关的事情。 他仅仅是希林在帝国结识的师门同好。这是一位年轻英俊、风度翩翩的公子哥而已。 “嗯，但愿你新结识的是正经的朋友。” 所幸纳特的脑袋里都在想那个深刻的哲学问题，没有在意别的细节。 “有人提出说，灵魂有七种特质；也有人说，灵魂分为高级的灵魂和低级的灵魂；有人称之为表层的‘自我’和深层的‘自我’；也有人说其中三种成分可以分离，另外四种成分会随着肉身腐败。” “所以这些人到底说了什么啊！” 搞学问的人都是这个毛病，讲话特别喜欢卖关子。纳特就不能一口气把到底怎么回事讲清楚么？ “你的意志力；你的智慧，或者说你的理智、你的逻辑；以及你的感情，或者说你的追求、你的信仰，是三种高级的灵魂特质。” 纳特拍着少年的脑门儿。 “这三种特质可以离开你的身体，短暂地存在于身体之外。” “就是我使用移视巫术的时候？” “对。当这三种特质全部离开你的身体以后，你的身体中还剩下你的记忆、你对身体的控制、你的感觉等等与肉体同在的、低级的灵魂特质。” “剩下的我……” “所以说，剩下的你仍然是你，只是缺少一部分的你而已。” “但为什么那个我会攻击我最重要的亲人！”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被意志力控制的身体，自身仍然具有对外部世界反应的能力。或许他感受到了危险，凭借本能在活动。” “你的巫术使用得太过头了。” 有声音从楼梯上传来，是索菲莉娅，她醒了。 “希林，你虽然具有传承巫术的体质，但你从未跟从任何巫师学习，不是么？” “……因为我不喜欢那些玩意。” “所以你并不知道其中的禁忌和界限。” “唔……” “你在转移视线的时候，走得太远了。” 占星师一直走到少年面前，隔着重重青纱和他讲话。 “你说我飞得太远了？” “你太多的特质从身体中剥离，太多的意志降临在自我以外的身躯上。‘自己’被彻底拆开了，一部分受到意志力的控制，另一部分不再受到控制，仅仅受到本能的驱使。” “你的意思是，我以后不能再做那样的事了？” 占星师微微点头。 “本能啊……”他轻声说。 “以本能驱使的身体，也仍然是活着的吧？” 占星师和纳特互相看看。 “的确不能认定为死亡。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那也是个人。” 但希林始终无法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恶魔慕娜没有讲述实情，艾利安似乎也有所隐瞒。 尤其是他听到占星师的那些说辞以后，那种贪婪的眼神又短暂地浮现出来。 第767章 意外状况 希林最后还是遵守约定，把萨伯林带回了人间。他挑选的时间是午夜，这时候夜深人静，没人会注意到一具僵尸走在路上。 或许真的应该找个镜子给他看看，萨伯林的脸呈现青灰色，皮肤上都是细小的伤痕。充满生机的人类世界对现在的他来说则是最后的终点——他开始腐败。 “王子殿下最近在度假，他住在自己的庄园。” “你离开以后发生了很多的变故，老皇帝现在病重了，而王子已经结婚了。王妃就是那个舞娘，茜茜缇娅。想不到吧！” 路上希林把各种情况逐一讲给他听。他甚至安排好了骑士的“后事”。 “当你体内的能量耗尽以后，会迎来真正的死亡。你可以躺进火灾遇难者的集体公墓里。” 希林指了指圣天使大教堂后面的墓园。 “而王子殿下会以想念你、梦见你了这一类的理由，下令宫廷官员再去寻找一次。等他们找到你的尸体以后，就会将你移送到骑士的墓园了。你想要的荣耀、哀悼都会随之而来，那些都是你应得的。” 萨伯林始终保持着沉默。 离开城郊日夜兼程，二人奔赴王子的庄园，又趁夜色悄悄潜入了内院花园。 “书房的烛光亮着，王子殿下一定醒着。” 希林让萨伯林在庄园的院子里等一会。 “我去和他打声招呼，好么？他曾经提出过还想再见你一面，相信他现在仍然怀着这个想法。我只是担心他没见过谁这么惨烈的状态。好歹让他有点心里准备，不是么！” 萨伯林应允，乖乖留在原地。 希林去向王子殿下报到，把这一系列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查尼没有那种大惊小怪的表情，波澜不惊地点头。 “嗯，既然他回来了，让我见一见他吧。” 但是再去院子里就找不到萨伯林了。地上留下一把他随身的匕首。 “算是来过的信物么？他离开了？” 查尼冷冰冰地看了一眼。 “你说他死了？死去的人还能走到哪里去？” “如果他选择原本的死亡方式，现在应该和剧场大火的遇难者躺在同一处吧？” “既然不想见面就算了。我就按你说的，请市政官员再去核查一次火灾的遇难者，如果找到他的尸体，就带回骑士团的陵园安葬。” “那真是太好了。” 相信萨伯林还躲在不远处，往生的骑士一定会很高兴吧？等到天亮的时候，太阳光落下来他就会安息了。能见证一名骑士的安息也是不错的经历。 希林舒了口气，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但王子殿下对希林笑盈盈的态度就有点令人不适了。查尼贵为皇子，看谁的脸色都像是欠了钱一样的。尤其是对希林，经常因为一丁点小事就抱怨。今夜突如其来的友善是怎么回事…… 希林很谨慎。 “过来，希林。到我身边坐下。”查尼招呼他，“我们聊聊。”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希林是觉得软垫下面突然冒出一把刀子都不奇怪，查尼大概一辈子都没对谁这么微笑过。 “你小子年纪也不小了，要不你也结婚吧？新娘我已经有人选了，就是我妻子的侍女——馨贝儿。” 查尼自说自话地来了这么一出。 “我们是王子和王妃，你们是侍卫和侍女，你们二人身份相当，她也挺好看的，简直再合适不过了。怎么样，我看今夜风和日丽，非常适合结婚。要不你们现在就……” “殿下。” “啊，瞧我这也太着急了，我不是怕你一转眼又逃回地狱去么！” 查尼肯定是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 希林提醒道：“殿下，我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什么？” “我是吸血鬼啊，您忘记了吗。我和恶魔签订了契约，不可以结婚。” 查尼眉头一皱，熟悉的臭脸立即回来了。 “你什么意思？吸血鬼还不能结婚了？” “殿下，我与恶魔签订契约的时候，遭到了它的诅咒，它说我不可以再与人类建立任何契约，包括君臣、夫妻。我担心贸然结婚会给她带来可怕的不幸。” “啥玩意？” 查尼气得跳起来。 “你既然都知道担心和自己结婚的女人会受到诅咒，怎么就不知道担心一下受自己侍奉的君王呢？合着我活该倒霉认识你吗？！” “殿下，你！” 希林也很生气，只是查尼说得并没有错。 “你现在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君王。” “哼！” “殿下，我并不想诅咒你。恶魔的确是这样告诫我的。如果你觉得不妥，我也可以离开皇宫，离开……” “希林洛斯，你就在这瞎编吧！谁也没见过你的恶魔，你乐意怎么说就怎么说！” “殿下，我可以发誓所言属实。” 查尼咬着手指甲一言不发。 “殿下，我一定会在你加冕之前处理这件事的。我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了。” “哼！” 先不说那些遥远的事，眼下希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查尼把脸撇过去，支支吾吾地说：“啊，就是那个嘛，她一不小心怀孕了。” “什么？！” 希林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对照查尼这幅怂样，才恍然大悟出了什么状况。可是他仍旧觉得特别无语。 “殿下，您……” “干嘛，又不一定是我的咯。没准是你的呢！” “……” “怎么，你要对我的道德水平做评价吗？你还想对我的私人生活评头论足不成？” “可是……好吧。你至少告诉我，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吧？” “就……上个月嘛。你玩忽职守跑出去，为了博得我的信任，竟然还把同乡地少女抵押给我当作人质。哼哼……” “你还怪我？” 查尼越是语焉不详，希林又越发觉得不对劲。 “反正她这个人你也知道，说什么都听又不会反抗。她又没不同意咯，我当她喜欢这样呢，反正呢……也是你同意留下她在我这的……” “……总之呢，一切就这样发生啦。” “所以她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说到这里，查尼一伸舌头，就像小孩子做错事那样。 “啊，被茜茜缇娅个婆娘发现了。” “什么——！” “我也是听过来打扫的仆妇说的。” 查尼讲的是云淡风轻，根本不关自己什么事一样。 “她被发现了，碰巧最近嘛，她对我意见很大，所以就对她意见也很大……” “她究竟怎么样了？” “听说被锁在厨房的柜子里……好几天了。” 说到这，查尼脸上终于有了点坦诚。 “喂，你去哪？” “我去找她啊！不管怎么说，先确保她的安全啊！” 希林急匆匆奔出书房。 第768章 突如其来的幸福美满 “那就交给你咯。” 查尼放心地把这件事交给希林去办，自己打个哈欠要睡觉去了。 离开王子的书房，希林急急忙忙跑去厨房。向一名仆妇询问后，他得知了馨贝儿被关押的位置——储藏室的一间壁橱。 到了地方一看，也就三尺见方的狭小空间，估计她是蜷缩着身子躲在里面的。 “多久了？” “三天了……” 仆妇们怯生生地回应。 “那天她被王妃毒打，逃走后躲在这个壁橱里面。王妃索性拿铁链给锁起来了。” “她不允许我们任何人搭救，连储藏室也给锁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 “馨贝儿，你在吗？”希林敲敲门，没有任何回应。 “你在的话，敲敲门好么？” 过了片刻，有微弱的声音敲了敲门。 “别担心，我立即想办法救你出去！” 铁链这么厚重，可得找个大号锤子砸开。希林立即去仓库找工具。当他忙着从园丁那里翻找锤子的时候，有个脑袋从工具筐里冒出来，吓了周围的仆人们一跳。 是个小丑！ “小爷爷，找锤子吗？给——” 小丑将大铁锤递给希林。 “嗯……” 希林接过铁锤，可是转而又想：“诶，你这家伙溜来这里了？” “嘿嘿……你去哪我就去哪呀。” “既然你在这，我也用不着铁锤了。带我去紧锁的那间壁橱里，我要带馨贝儿离开。” “好呀，遵命。” 希林随着小丑跳进大箩筐里不见了，不多时他背着浑身是伤的少女爬出来。而储藏室的壁橱那里纹丝未动。 她脸色苍白非常虚弱。 “没事了。” 希林吻了她的额头。 “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这个地方。对你来说根本不是什么新生活。” 他把馨贝儿紧紧搂在怀里不住地道歉。馨贝儿的脸贴着他的胸口轻轻摇头。她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她相信只要一直祈祷，希林一定会出现。 “我送你去别的地方吧。让我想想哪里适合你容身……” “送她去小阁楼安顿……但她这么虚弱，谁来照顾她呢？” 再想到帝国生活的朋友们，“纳特？不行，他还在读书，宿舍里不可以住异性；罗尔？想都不用想，他这辈子绝不会接受大小姐以外的任何女人……” 想来想去，有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从脑海里蹦出来——安塞尔。 “对啊，他最合适！” 前段时间的风波平息以后，安塞尔一直嚷嚷要成家立业安顿下来。 王子殿下送给他一个骑士名号以外，还允诺他一间教堂边上的安置房，很快就要竣工了。而且那家伙，勉强算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吧！ 幸福就是来得这么突然。 一想到这里，天亮之前希林就想把这事给办了。 “我带你去找我的朋友。请放心，他绝对是个好人。” 说罢希林抱着馨贝儿上马，直奔圣天使大教堂。 清晨，安塞尔喝了杯酒，哼着小曲在教堂外面溜达。打老远就能看到希林的骏马带起的烟尘。 “哟，侍卫大人您怎么回来了，有事吗？” “安塞尔，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希林表情严肃地跳下来。一见他这架势安塞尔就本能地往后退。 “怎么了？” “你自己岁数也不小了，要不早点结婚吧。我有个朋友想介绍给你。其实你们早就认识了，她是我们的埃塞斯老乡。” 安塞尔真的就是个聪明人，一眼看穿了希林的把戏。 他冷笑一声，抱着手反问：“希林洛斯，你这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懂不？傻子都看得出你有什么企图。她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我无功不受禄，可不要白捡的老婆呢！” “你——！” 希林还以为安塞尔这种好色之徒至少会看馨贝儿一眼，哪知道他撒腿就跑跟见了鬼一样的。 “给我站住，混蛋！这是王子钦点的婚事，你现在立即给我结婚！别跑！” 希林立即去追。想不到这小子跑那么快，果然是当贼出身的。 “站住！” 安塞尔跑到一个土坑前面摔了一跤，希林跳到他背后把这家伙按在地上。再回头已经跑出一里地了。 “我们好端端地说话，你跑什么跑！” “恋爱自由！婚姻自由！你又不是我爹妈，凭啥包办我的婚姻！” “怎么不能包办了？你一个破庙的骑士、穷光蛋、光杆司令，有什么资格跟我谈自由？我可是皇家侍卫，替王子办事的！你今天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 二人说着说着扭打在一处，互扯头发撕领子打得好像三岁孩子。 “妈的！” 还是希林更机灵一点，一拳打到安塞尔脸上，把他干趴下了，又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和衣领。 “安塞尔，我平日里不大不求人，难得请你帮我一次。何况你自己不也嚷嚷着要结束单身么？” 安塞尔喉咙被膝盖抵着一阵鬼叫。 “我白送你一个老婆不好么？” “白送？你还附赠了点什么，给我说清楚。” “哟，你还挺聪明的，这都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的人是傻吧……” “送你个老婆，还附带个孩子，这不挺好的么。” “不要！” “你要是不同意的话，就下地去找你亲娘吧。” 再说就要拔剑了。 “妈呀……太狠了吧，你……” 安塞尔这个人似乎不吃硬的这一套，光是尖叫也不见他同意。希林又想出个办法来，威逼利诱道：“安塞尔，你在教堂上班工资也不高，要不这么办吧，只要你同意结婚……” 希林算了算自己的工资，“我每年付给你十二枚帝国金币，如何？这笔钱作为母子的抚养费，而你是监护人，可以支取其中的三分之一。” 帝国金币诶。那可是皇室支付给希林的工资，每一块都是成色完美的金币。最值钱的钱莫过于这个了。 安塞尔一听眼睛亮了，这会儿就不介意什么给孩子接盘的事，站起身拍拍尘土。 “行吧，爷也到了结婚成家的岁数，早点结婚挺好的。” 他打量一番馨贝儿。她如今到了貌美的年纪，生得落落大方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安塞尔也美滋滋地。 “但我们讲清楚，我和她结婚了以后，她可就是我老婆咯！她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再反悔带走的噢！” “没问题，成交。” “诶，不过再问你一句，这孩子到底谁的啊？” 希林想了想，觉得还是别说出去为好。 “我的。” “嗯？”安塞尔一愣，“切，我信你个鬼！” “哼，那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安塞尔没有深究。 所以说幸福来得很突然。去年这个时候安塞尔还是个穷光蛋，如今有名有钱，房子、老婆、孩子，一夜之间全有了。 希林也由衷替他感到高兴。而至于钱么，都是小事。查尼得知事情圆满解决以后，非常愉快地批准了专项资金。 第769章 刻薄的女人 将馨贝儿安排稳妥以后，希林又见到了一次那个女人。现在希林对她一点好印象也没有了，只当她是个陌生人。 馨贝儿被锁在橱柜中一周以后，厨房的储藏室弥漫着恶臭。庄园的管家实在忍无可忍，带人敲开了了橱柜。 里面只有一只腐臭的死老鼠——馨贝儿不知所踪。 “看来她早就逃走了。还留下这个东西恶心我。”茜茜缇娅没有一丝愧疚感。 这一情况无法阻止“恶毒的王妃”这一留言在仆人们之间传扬，女仆们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人把她不堪的家世都搬出来讲。对于这名新的女主人，所有的仆人都不太看好。 “希林洛斯！你站住！” “高贵的王妃，你有什么事吗？” “干嘛看到我就好像欠了钱一样扭头就走？我好些天没见到你了，你都在忙什么呢？” “这和你没关系。” “你什么意思？！” 茜茜缇娅一听当场就发飙，揪着希林的袍子不放，非要他当场把话说清楚。 希林甚至都不想转头看她一眼。 “我不喜欢恶毒的女人。你做得太过分了。”他站在远处回答。 “恶毒？” “你把我带给你的侍女弄到哪去了？她是我的同乡，我待她就像个妹妹。结果你呢？你都做了什么事！” “难道你觉得我应该宽宏大量一个破坏我婚姻的贱人？你把同乡献给王子又是什么意思？合着你们是合伙伙欺负我！” “她只是个卑微的侍女，就算和王子发生了关系也不会动摇你的地位。犯不上你做那么冷血的事。” “冷血？！你好意思说我？你不是冷血的杀手吗？昔日蛊杀皇后，你没有份吗？你装什么纯良！” 茜茜缇娅根本不顾旁边还有仆人，自顾自地大声嚷嚷。 “昔日皇后贵为国母，竟然动用帝国的武力追杀一个卑微的舞女，这样的行径实在令我不齿，我才出手搭救。而今，你——” 希林生气的时候，眼眸里闪着幽光，隔着老远也能感受到他散发着寒气。 “而今你贵为王妃，自己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富贵生活，竟然也如出一辙，和一个卑微的侍女过不去。你跟她有什么区别！” “我……我没有杀她，我只是想教训她而已！而且她也没死。腐烂发臭的只是老鼠。她逃走了……” 茜茜缇娅话说得有些迟疑，转而又怀疑起希林：“是你干的吗？你神通广大，当初是你从未知的地方把她带来，如今也是你把她带走了，不是吗？” “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高贵王妃。” 说完话少年随即离去。 茜茜缇娅则来了一场情绪大爆发，逃回自己的房间大哭、大叫，把精美的陈设全都摔得粉碎。 因为响动实在太大，最终惊动了王子。查尼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过来看看。当然，庄园里各个岗位的仆人已经把现场围得非常热闹了。 “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 王子假惺惺走进来。眼前的场景有点吓人。屋子里乱七八糟的，精美的东方瓷器摔得粉碎，桌椅全都掀翻，被褥从柜子里翻出来扔在地上。 王妃哭得妆全都花了。几名女仆手足无措地站在房间里任由她闹腾。 查尼走上前扶起妻子。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殿下，我们还是回皇宫吧！我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哦？不喜欢吗……可是，这里已经是你的庄园了啊！” 她没开口又哭了一阵。 “这里的衣服我穿着全都不合身！饭菜不可口，睡得也不好，房间里甚至没有一样我喜欢的摆设！仆人们背着我说三道四，他们全都不喜欢我！他们都是存心地刁难我……” “就因为这个？” 查尼真是个魔鬼，看到别人痛不欲生，他就不知为何特别开心。笑着抹掉妻子的眼泪，他温柔地说，“因为这里原本是父皇母后度假的地方呀！” “你这个房间以前是母后的闺房，那些瓷器摆件都是她的最爱；衣柜里的衣服也是按照她的身材订做的。连饭菜的口味都是按照她的来的。” “她都死了，还要阴魂不散地影响我的生活？” “当然不是。” 查尼清了清嗓子，讲话之前先摆了个造型。他拉起新婚妻子的手让她站在高处。 “亲爱的，你已经是这里的新主人了。这片土地是你的，这座庄园、以及庄园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懂吗？” 王妃还有点糊涂。 “你有权力处置这里的一切物件，也可以赏罚这些仆人，因为你是女主人啊。” “那……我不喜欢这些衣服。还有这些破烂。” 查尼微微一笑。 “我要全都撕了！” 茜茜缇娅鼓起勇气做出第一个决定。随后，她撕毁了一件非常精美的衣裳。 受到鼓舞以后，她又将目光转向其余的全部衣裳。一个人的力量不足以应对，她又下达了成为女主人后的第一条命令。 “你们，把皇后的这些破衣服全都撕了！” 几位老仆妇有些迟疑，甚至偷看查尼王子的眼色。 “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我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全都不要，一件也不留！” 在她的再三喝令之下，老仆妇们非常不情愿地捡起地上的白裙子，有气无力地撕开。 “你们快一点！” “还有这些，也全都不要了！都砸了！” 她把地上的摆件一个一个踢开。管家喊几个仆人拿锤子挨个敲碎。一开始大家都不情愿，后来也无所谓了。什么都砸什么都撕。忙活了三个钟头，从下午弄到夜里。 “现在开心了吗？” 最后房间里所有的旧物都扔到了院子。全部的仆人都在围观。 茜茜缇娅摇头，她心里还不够痛快。 “她们背地里议论我，被我听到了。” “谁？” “她！还有她、还有她，私底下议论我，都被我听到了。她们合着伙给我脸色看，我一个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些老仆妇也都是皇后那个腔调的，听闻了诸多茜茜缇娅的传闻之后，对她颇有微词。哪怕没有当面冲突，那种冷淡的脸色也令人十分讨厌。 查尼轻描淡写地说：“你可以惩罚她们啊。” “……” 茜茜缇娅沉默了几秒钟，猛然间明白了点什么。指着那个犯错的女仆对管家说，“把她捆起来，打她！” 女仆刚开始还争辩，说自己什么都没说。见管家真的喊了人，拿着棒子过来，她才大哭起来，哀求女主人。 “我真的什么都没有说。再说她们也都说了，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大家意识到茜茜缇娅要来真的。这时候，仆人里面冲出个老农民一起哀求。 “高贵的王妃，求您原谅我的老婆子吧。她很愚蠢，但心里不坏啊……” “你是她的丈夫？” “嗯。” 茜茜缇娅冷笑。 “那么你来打她。就在院子里打，立即！” 老农民被逼无奈，最后举起棍子，不轻不重地打了自己的老婆。仆妇则大呼小叫地继续哀求。 “打得狠一点。要打到我满意为止。否则今天不会结束。” 时光缓慢地推移。众目睽睽之下，老农民狠揍了自己的老婆子一通，她从先前的大呼小叫变成了有气无力地哼哼，最后没力气了晕过去，茜茜缇娅才罢休。 “还有你、你、和你，这么一张冷脸看着我，是死妈了吗？” 那些敢对她不敬的仆妇，一个也没放过，都被狠狠一通打。茜茜缇娅甚至玩弄她们，命令她们互相揭发同伴的罪行。 把她们都修理了一通，时间已经是深夜。查尼竟然还觉得有趣，一直陪着她到心满意足。 “现在庄园的女主人终于开心了？” 茜茜缇娅高傲地点头。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尝到权力的甜头。对，权力就是这样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任意行事。 现在，仆人们个个对她笑脸相迎，丝毫不敢怠慢。 “现在我们去吃完饭吧。我饿了。” 王妃这才笑了出来。 第770章 往生 地界分明 休整以后通过穿行空间回到营地，再次踏上去地狱的旅途。萨伯林回到人间以后失踪了，王子派的人没有找到所谓的尸体。但他也没有回到往生世界。 其他人都还在。希林带上仆从和穿行的箱子继续上路。朝着微微发亮的熔岩海走了几步，身后的仆人突然喊了一声。 “大哥！我不能再走了。” 希林回头看才发现，自己甩下几个随从好些距离。自己除了觉得热，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可是前面还有路呢！” 小胡子摇摇头，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趴在地上，手指被热浪熏得发黑，指尖逐渐风化。再要走，整个人就要化作烟尘了。他感受不到疼痛，但他们已经感受到能力的极限了。 疯隐士的状况也差不多，赤脚踩在尖角的石头上，脚趾逐渐燃烧起来。只不过他疯疯癫癫地还要追随自己的神明，才不管肉身会怎么样。 万事通没办法继续走了，他的身体也会被热浪侵蚀、缓慢风化。 同为吸血鬼的艾利安，精神状态就还算说得过去。热浪下他撩起面罩。因为没有体温也不觉得热。反倒是没有浓云压抑的气氛，呼吸顺畅了不少。 “真奇怪。这是为什么？” 低头看地上的碎石，远古的遗骸只剩下部分颗粒状的碎屑。这个地方连亡灵都没有。地上白沙与漆黑碎石颜色分明，划出清晰的界限。 “我们已经到达地界的分界了。再走下去，通往无尽的地狱，乐园界的生命都要止步。”恶魔悄悄说，“下面的世界里，容不得他们的生命形态存在。” 岂止是仆人不能继续走了，连那个长了脚的箱子也走不动了。这样一来就麻烦了。继续走下去，希林得自己拖着箱子才行。 权衡一番以后，不得不做决定。 “好吧……你们不要继续追随我了，就此分别吧。” “大哥……那我们怎么办？”小胡子多少有些依依不舍。 “随便去什么地方游荡吧。往生世界大得很，哪去都可以。” “你抛弃我们了？！” “不，我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荷敏托，你也不要过来。回去呆着。除非你现在就想化成灰。” 希林把老疯子推回去。说这话真讽刺，已经往生的人了，还在乎生死做什么…… 疯子拦住了小胡子，用那种神经兮兮的口吻说：“我们沿着地界继续走吧。要不了多久，往生之主就会再次召唤我们。在这之前，只需平静地等待……” 小胡子无奈地点头，他毕竟是个“聪明人”。 “那么，大哥，有缘再见。”他华丽地挥手告别。 再往前，两只乌鸦也都望而却步。只是它们还在觊觎着希林，不到最后一刻不会离开。没有更多同伴了，只有艾利安紧紧相随。 “艾利安，我们走。” 二人策马沿着滚烫的海滩走。 从这里开始，地表出现了“植物”。希林注意到一颗漆黑浑圆带着龟甲裂痕的玩意，竟然是个长着一张脸的球星根茎。头顶冒出两朵焦花。手指点一点焦花，噗，花朵绽放，吐出一滩滚烫的花蜜。 远处有刀削一样笔直的黑色悬崖，跳动流淌的熔岩倾泻而下。如果抛开关乎生死的忧虑，这里绝对是一处盛景。 “撒耶坦那个胆小鬼，它自己不敢走这条路。但它告诉我说，炽热的熔岩冥河宽广没有尽头。起初天使大军以为堆砌追随者的遗骸可以铺就一条路。但没想到火海下面深不可测，一切丢下去的物件都没有再浮起来。” “那我们怎么走呢？” “我们当然有办法，只要找到天使的战船，搭它们的船过去。” 原来希林徘徊在海滩附近是为了寻找渡海的工具。 “看到远处喷的一阵阵熔岩柱了没？那下面都是三个脑袋的鼻孔怪。” 哪怕亲眼看到了，艾利安也很难想象那种场面。 “战舰大多坠毁在熔岩海的深处。所以我得先控制一只怪物，靠怪物的身体在火海里寻找。” “又要用那种巫术了，是嘛？好啊，我在海滩边上守着，你去海里玩吧。” “艾利安。” “怎么了？” “我能感觉到你的企图，别打我的主意。” “哈，瞧你说的！” 他们必须得找到足够近的位置。希林自学成材的移视巫术需要贴近目标，最好足够地熟悉。 至于艾利安，他掌握的操控技能对象仅限于人类，他根本不晓得怎么对付怪物。 徘徊得久了，二人遇到地界分界处一种独特的气候——黑雨。 两处地界完全不同的气流相遇以后，翻滚着发生剧烈反应。不多时狂风骤雨倾斜而下。雨滴不是水，而是炽热滚烫的黑泥。 黑色的雨滴噼里啪啦往下砸，巨大的雨点甚至能够砸伤战马。雨水的腐蚀性很强，不出多少时间，二人身上光亮的铠甲表面出现锈蚀的痕迹，表面还留下大量凹凸不平的痕迹，比经历了一场大战还要惨烈。 这种天气只需稍微领教了一下，二人就感到大事不妙，立即逃回营地避难才是！ 调头狂奔逃回营地，有断壁残垣的遮挡才勉强安全。而波涛汹涌的炽热海面上，笼罩着一层广阔的黑色阴云。犹如天国降临一般的气势压着大海。 黑雨在风暴的中心处落下，像是无数长矛刺入海中。 电闪雷鸣振聋发聩，天地之间好似一座熔炉。 希林简直看呆了。 “慕娜，你说你是运气好才从地狱里逃出来的？” “还好啦，一般般的运气而已。嘻。” 恶魔睁开眼睛欣赏这一幕。 “分界处恶劣的气候对于双方都是致命的，这样才公平嘛！” 又经历了很长时间，黑色的暴雨停歇，往生界的云层露出色泽均匀细腻的天顶。这个世界没有天空，头顶上比脚下更加厚重。 希林这才看到往生界的天空原来不是纯黑色，而是牡蛎壳一样美妙的样子。有许多不规则的漩涡涌动，或深或浅的颜色逐渐融合。有种难以形容的曼妙。 “在看什么呢？”艾利安笑着问。 “你看那上面啊……每一圈流动的漩涡，靠近后都是巨型风暴，瞬间可以把人碾得粉碎。可是从远处看，它们好美，像宝石。” 第771章 往生 天使战船 风暴骤停。对于躲藏在身上的两只恶魔而言，这里的环境相对安全，既没有追杀的天使，也没有更加强大的恶魔。二只恶魔各自从躲藏的位置爬出来，享受地狱深处吹来的暖风。 它们以完整的实体形态呈现在地狱，都差不多像个人那么大，外貌形态却迥异。艾利安现在也能清楚地看见它们。当然，它们不喜欢被希林以外的人类或是代理人触碰。 就像它们一直说的那样，恶魔之间，彼此都是仇敌。二人尽量地远离互不干涉。 慕娜像是一束花那样飘来飘去。它所到之处都会生出一丛鲜花。 拉吉玛则在滚烫的黑色戈壁上如履平地。甚至在人间也没见它这么欢实过。沿着熔岩海岸一直走，戈壁滩上偶尔有冒着熔岩口水的小怪物爬过去。恶魔会一把抓住小怪物，吞掉身体，把头扔出来。 “恶魔好像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头也是它们的种子，丢回去能够再次生长。” 希林见怪不怪了。 “艾利安，我现在去找鼻孔怪，再借助怪物的身躯在熔岩海里找战舰。‘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守着我的躯壳。” “嗯。” 三只眼睛的巨大乌鸦飞过来，落在希林的手臂上。它虽然不敢继续走，却仍然舍不得希林这块肉。 “有你在的话方便多了，你再帮帮忙吧！” 希林让乌鸦落在手臂上，轻轻抚摸它的羽毛……不多时希林的眼睛看到扭曲的风景，他移视到巨大乌鸦身上，再次起飞。 从高处看着自己，“希林”呆呆地坐在悬崖边上。艾利安朝乌鸦挥挥手。 “我不能把太多意识转移到自身以外的生命体上！否则还会出现那种情况。这次的任务只是寻找战船，找到马上回来！” 花了点时间找到一只漂浮在海面的“鼻孔怪”。 这次找到的海怪跟上次肯定不是同一只，因为它只有两个脑袋。 巨大乌鸦落在比较欢实的那只脑袋顶上，左右看看，觉得时机正好。一闭眼再一睁眼，视线已经一半在熔岩海里了。 “技术用得越来越纯熟了啊……” 海怪张嘴打了个嗝。 海怪的视力很差，朝岸上看只见到一片混沌，朝海底看更是一片血红。眼珠太小根本看不到天空。 “原来当一只怪物这么痛苦啊，亏我还那么怕它！” 海怪唯一的优点是力气大。轻轻划动四肢，卷起一大片海浪。头顶上的乌鸦吓得飞走了。 “混蛋，别走！” 海怪着急也没用。 “唔——！” 海怪的嘴里只能发出这种沉闷的长啸。奋力良久，移动的距离却算不上远，尤其是跟海怪的身形尺寸相比、跟这里广阔的海域相比，简直是轻轻蠕动了一下。 为了加快速度，双头海怪大部分身子潜入熔岩。另一个脑袋似乎没什么追求，任由他这样折腾。完全浸没在翻滚的熔岩海里，海怪不仅不觉得热，反而感受到温暖和粘稠…… 刀状得四肢轻轻一划，巨兽在熔岩中流畅地前进。 海怪看到一条颜色更加明亮的热流在海底卷动。海怪觉得满足，萌发出潜入深海睡觉的想法。 “好温暖啊……” 海底如此舒适，希林忍不住想下去休息。放任四肢被热流推动，游到炽热发光的熔岩海深处。 “不对，我是希林，我不是海怪！回去！我还有同伴在等着！” 海怪的一只脑袋撞着另一只脑袋，强迫自己返海面。说不清晕头转向地游了多久，甚至找不到海岸的方向了。终于发现了一个目标——天使的战舰。 “哈，找到啦！原来这么轻松！” 海怪喜出望外。 这是一块孤零零漂浮在熔岩海面上的战舰残片。一眼就看得出绝不是什么海怪或岩石，绝对是刻意制造出来的人造物。 这是一截空中楼阁，有一排整齐的圆窗。位置大概是头部，其余的结构全都断裂了。 “除了人造物体，还没有哪种自然界的造物会长出整齐的窗户呢！” 海怪兴奋地游过去环绕。 所谓“天使的战舰”，用的却是恶魔的伎俩。这分明是某种恶魔改造的。 游弋到大船旁边，海怪用身子丈量一番。战舰的残骸仍旧比它大得多。想到要容纳那种十余步身长的巨型天使，当然需要这种尺寸惊人的战舰。 “嘿嘿。” 海怪划得洋洋得意，巨大的脑袋从战舰碎裂处伸出来。 “嗷呜——！” 现在自己是劫持大船的海怪。因为视力不好，它必须把脑袋贴的很近才看得清楚。 恶魔的造物有个特点，全都是鲜活的生命体组成。战舰残片上镶嵌了大大小小无数颗脑袋，最小的也有三尺宽，有一张或凶恶或震怒的大胖脸。 原来甚至每一扇窗户都是一只恶魔。它们大多数早就死了，偶尔有一两只活的，眼珠子会盯着海怪看看。 奇异的造型惹人发笑，海怪游到每一颗脑袋前面，对着它们的表情长啸。 “唔——！” 海怪的面部肌肉受限，只能发出这种鸣叫。 “哈哈，太好笑啦！一定让艾利安也来看看！” 战舰的船底，常年浸在海平面以下的区域，竟然还隐藏了一张最大的脸，比整个海怪都大。那玩意才是它的本体。 这颗脑袋已经不完整了，断裂处将一部分头颅撕扯开。想必战舰、以及战舰上的众天使都经历了可怕的灾难吧！ “恶魔说它们逃离地狱有上千年了。这船也风雨飘摇了那么久？” 这艘战舰的体量过大，哪怕发挥海怪的全部力量也不足以推动。一山更比一山高，能够掀起惊涛骇浪的海怪在更加巨型的恶魔嵌合体面前就像只小狗。 “如果战舰是活的，没准我也可以控制它？” 冒出这个想法以后，海怪开始跃跃欲试。 它游到断裂处的位置，伸脖子窥探断层内部。大船里没有任何遗骸。许多装饰部件早已风化变成黑色的焦炭。 这一截船体内部有楼阁一样的舱室，有三层高。顶上一定是属于将领的船舱，尽管经历无数风雨，所有的陈设都已损坏，仍能看得到整齐的布局。 底层的舱室已经彻底淹没，但是有类似于船桨的结构。莫非战舰同样需要奴工划动？恶魔战舰似乎没有风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 海怪在船底发现了奇怪的结构。 “这条大船的底下怎么还有鳍！哈哈！” 原来船板下面，有和海兽类似的肢体。数一数残存的还有五只，一侧三只一侧两只，完整的时候肯定更多。 “到头来你也是个受到奴役的恶魔啊！” 海怪哭笑不得，用鳍足拍拍大船的鳍足，“想不到我们还是同类。” 战舰正前方的大脸埋在海面以下，面对着翻滚的熔岩，根本就看不到方向。而且那个大脑袋快要死了，奄奄一息的。 海怪在船头尖尖的地方又发现了一张小脸，还活着，有意识，可以控制战舰的残片游动。 它缓慢地划动起来，三只眼的大乌鸦又飞回来落下。有了乌鸦，意识又能顺利地流转回自己的身体。 “哈哈哈，我等不及让艾利安来看了，这是我这辈子见到最好笑的船！” 第772章 往生 滚滚熔岩海 小乌鸦在天空中躲避热浪，辛辛苦苦飞回来，那两个人倒是安稳地坐在悬崖边上，似乎正在欣赏风景。 “不对劲。” “为什么艾利安看起来笑呵呵的，他和一个没有意识的‘希林’说笑个什么劲儿呢！难道不应该焦急地等待着真正的希林回来么！” 更诡异的是没有意识的希林竟然也会笑！还笑得那么开心。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这并非恶魔的操纵。两只恶魔都在不远处看天、望风景，坐在那里的“希林”就是“希林”而已。 “我还是尽快回去吧……” 小乌鸦头一栽落下去，希林猛然睁开眼睛。 “我回来了！” 意识刚刚回到自己的身体以后，希林多少有些不适应。视野一下子变小，自己不能飞也不能划水，一言一语都必须精确地控制口舌。他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四肢都不听使唤。 “噢。” 艾利安一下子变得很失落。 “你有说有笑地干嘛呢？” “和‘你’聊天啊……” “我的意识又不在，你聊个什么劲呢？” 艾利安耸耸肩。 茫然回顾自己的记忆，好像凭空多了些奇怪的内容。艾利安跟没有意识的“希林”聊了很多闲事，还教了他几路偏门的招式。 “你还教我练剑？” “啊……你意识不在身体的时候学得比较快……” “……” 偷看艾利安的表情，他装得好像心胸坦荡似的。 “我的探索非常顺利，我找到了一条漂浮的天使战舰！这样我们可以安全地渡过熔岩海了，还能把我们的马都载上，把那个箱子也带着。” “嗯，知道啦。” “哈哈，你一定要看看，天使的战舰实际上是被奴役的恶魔，完全是恶魔的样子，甚至还是活的。” 艾利安笑而不语。希林拉着他一路跑到沙滩上，此时战舰已经搁浅在沙滩上。 “这个残骸还能走？” “当然！它是活的，只要我像控制小乌鸦那样控制它就好！” 希林兴奋地跑上船，给艾利安演示自己越发精准的降临术——将自己的意志降临在其他生命体上，以自己的意志控制其他生命。希林看巫婆演示过一次，她就是用那种办法谋杀了皇后。 想不到降临术就是移视术的高级形态，随着自己的意志越来愈多地注入到其他的生命体，能够控制的部分越来越多，最后能够完整地控制另一个生命体的行动。 同时，不得不面临的情况就是自己的意识脱离身体，这个时候自己变得非常脆弱，需要有人看护。 “希林”倒下去，艾利安急忙扶着他。 战舰上每一个面目狰狞的怪物浮雕则动起来，发出好笑的声音，轮番看着他们二人。 “你看这个，呕——呃——”“啊，还有这个，嗷呜——” “哈哈哈，它们太好笑啦！” 希林觉得好玩极了，艾利安勉强笑了笑。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找到活着的天使，搭乘即将出征的战船出海。我没想到你找到的仅仅是碎片。这玩意看起来就快要沉了。” 艾利安讲话的样子忧心忡忡。 “它不会沉的，只要它还活着，就能继续航行！” 希林说完立即演示了一番。 “我——有——办——法——啊！” 一记非常低沉、洪亮的声音从船头那里传来。好像是个巨型的胖子在说话，词语全都粘在一起，拉着长声，口齿很不清楚。 “希林？你怎么回事！” “在——这——里！” 低沉的声音没法讲很多话，它的嘴巴都在岩浆下面，一讲话就冒泡泡。这时候，船底下的鳍足搅动熔岩，巨大的战船开始挪动。这种运行的方式也令艾利安大吃一惊。 这条残破的战船运动方式类似某种巨大的海龟。缓缓地在戈壁滩上挪动，留下沉重的痕迹。慢慢地抬头，船头是一张巨大的、哭笑不得的脸。 “我——可——以——继——续——走——！”战船说道。 “希林？……你在干嘛！” “哈——哈——哈——！” 战船转头爬进熔岩之海。幸好还有五只鳍足划水，它能够保持平衡不被熔岩淹没。希林玩得不亦乐乎，艾利安始终板着脸摇头，担心这样太乱来。 “真奇怪，为什么我们一个活着的天使也见不到？” “相信我，如果你真的遇到了活着的天使，立即就会开始祈祷，后悔自己遇到它们了。”影子里的恶魔睁开眼睛说话。 希林最终说服艾利安采用自己的办法渡过熔岩大海。他们又花了很长时间清理战船，在断裂的甲板下面找到条备用小船——万一大船沉了，他们再划这个小船继续走。 “这是木头吗？好沉啊……”艾利安竟然用全身力气都扛不动这条船，勉强拖了一段距离。 “当然是木头。” 恶魔拉吉玛指着远处峭壁上一株圆滚滚没有叶子的植物。 熔岩巨浪拍上海岸，炽热的熔岩溅在植物的焦花上，竟然毫发无伤。 “开——船——啦——！” 没等艾利安收拾好，战船就迫不及待游向熔岩海深处。两匹战马争相跃上甲板。三眼的乌鸦不再走了。考虑到后面的旅程，它不适合继续深入地狱。 “希林”靠在艾利安身边休息。在操控战船的时候，“希林”没有意识，呆呆地睁着眼睛，偶尔会微笑。他微笑，艾利安也跟着傻笑。师祖很喜欢这个没有意识控制的希林。难道是因为这个希林学艺更精进一些吗？ 缓缓驶离焦黑的戈壁海岸，半截战船飘荡在滚滚熔岩的海中。 由于温度不同，熔岩的颜色有明暗的变化。大海深处白热的暖流涌上来，上层冷却发黑的渣滓落下去，形成一朵朵的漩涡。 这一趟旅程好比是穿行在油墨中。 持续向前走，两侧不再有峭壁。逐渐地天空连成一片，头顶上全都是那种旋转滚动的气流，脚下也是熔岩的漩涡。 海中有急速洋流的时候，战船几乎不需要划动。两侧的风景变幻莫测，美不胜收。 恶魔慕娜爬出来，许多鲜花聚集在船头。 “冥河守护着地狱，任何恶魔想逃出去都比登天还难。可是谁要是想不开了要跳进地狱，那还真是顺风顺水。哈哈哈！” “当——心——！激——流——！” 战船遇到一个巨大的漩涡，吃力地逃离。船体严重倾斜，艾利安一边要抱住“希林”，一边又要抓紧身边的船板。 战船奋力划动，还是没能逃离漩涡。眼看着所有的人随着激流卷进熔岩海。晕头转向绕了好几圈，一直来到熔岩大海的“背面”。背面依旧是炽热的熔岩和翻滚的天空。 “这地方怎么回事？四面八方都是天空？” “哈。这才算来到了地狱嘛！” 接下来的旅程不算短暂，类似于横跨德里纳海一直走到明珠湾那样的距离，期间也经历过数次黑雨、惊天的巨浪和地形非常复杂的浅水。在危险的浅滩，二人看到了大量搁浅沉没的天使战舰，还有巨型的形骸泡在滚烫的熔岩中挣扎不止。 这段路并不好走，能脱离战舰的时候，希林尽量让自己的意识回到身体里。他发现降临术对身体的伤害很大，越来越吃不消，折腾一次比狂奔了几里路还要累。 “彩——虹——！” 终于，战舰发现了有趣的东西。在熔岩大海的尽头，有无数条熔岩的细流正在注入大海。这里也有瀑布和沙滩。两侧风景有了变化，出现更多植被，天空也变得清澈高远。一阵舒缓的风送来，大家甚至看到远处的天际有飞翔的龙。 继续走下去，战船被冷凝的熔岩禁锢。希林回过神来，已经坐在马背上、走在黑色泥滩上了。 “地狱。”他对艾利安说，“看到龙，就是在地狱了。” “呵，是啊。”恶魔搭话道，“无尽地狱的第一层。” 第773章 无尽地狱 第一层 地狱的景色与往生世界完全不同，这里可以说是生机勃勃了。尽管按照恶魔慕娜的说法，这里经历过巨大的浩劫。原本的生态更加繁盛一些。 河滩的地表是厚厚堆积的腐叶。这里有低矮的植被，黑黢黢毛茸茸地铺在脚下。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远处有更加高的树木，形态奇特绝非人间能够见到的。 比如说面前的这一棵树，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形态。枝头有一串串脑袋一样的玩意垂落下来。仔细看每个脑袋还都有表情。 “哎哟，这可是无尽地狱一大特色——无论动物还是植物，都有脸。”希林嘻笑着解释。 艾利安看得一愣一愣的，好奇地伸手戳一戳有脸的“果子”。果子非常愤怒，随即发出一阵刺耳的尖叫。 “它们都是活的，有情绪，甚至会尖叫。”希林解释得有点晚。 远处还有一株大片叶子的植物，叶子上的脸心情不太好，很憋屈的样子。 甚至地上一块石头也有张脸，艾利安不小心踩了一脚，又引起一阵尖叫。 石头底下无数奔跑的小甲虫，仔细看是许多小小的脸。 恶魔慕娜在第一层如鱼得水，它化作一丛一丛的鲜花在林间移动。这个恶魔没有脸，它拥有魅惑人类的能力，却必须要借助人类的形态才能发挥作用。 瞧瞧它本体这个样子，没有脸的一束鲜花，更像是噩梦里的角色，谁会爱上它呢！ “无尽地狱很大，比人类的乐园还要大。漫无目的地走永远也找不到尽头。我们只要跟着指路的锁链走捷径就可以。” 希林的方向很明确，指着锁链消失的远处，“朝那里走。” “好。” 二人并驾齐驱一路飞驰。 “这里的空气舒服多了。像是儿时在雪山脚下的感觉。” 希林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飘散着略带芳香的泥土气息，感觉有松脂、苔藓和雪莲花混合在一起。 无尽地狱有真正的天空。举头看此时是黑夜。巨大的暗红色星云照耀这个世界。夜晚依旧明亮。那星云的形态变幻莫测，看着像眼睛，又像晕染开的颜料。仔细看其中的纹理，似乎藏了千军万马或是仙女仙宫。 即便只是单单望着这只眼睛，也能对着她编撰出许多传说故事。 “艾利安，你瞧！那是无尽地狱的‘月亮’，阿缇娜之眼。” 艾利安再次表示出非比寻常地惊讶。 “哈哈，我好开心，能够把我所知道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分享给你。”希林望着天空赞叹。 “这个地方与人类的世界完全不同。有许多美不胜收的景色。如果可以我愿意远离人类的纷争留在这里。当然，如果有个知己能一同分享这份快乐，就更加妙不可言啦！” 艾利安只是微笑什么都没说。 “别光顾着高兴。你忘了这里依然是上古战场的延续吗？”恶魔轻蔑地低声冷笑。 二人都在留意有趣的风景，的确没有注意沉寂的腐叶中，有古老铠甲的碎片。由于年代久远，它们与周匝融为一体，看上去与朽木无异。 甚至还有残缺的遗骸隐藏在其中。 “你看——” 恶魔指着一处正在分崩离析的远古战士遗骸。 “入侵地狱的天使战士，腐烂的遗骸化为无尽地狱的肥料。” 只见遗骸的碎肉和骨骼逐渐碎裂成许多小块，化为有翅膀的小甲虫逃走。 “！” 希林感到非常稀奇，下马蹲在尸骸边上观察。 “那是‘化物’。” 恶魔早已见怪不怪。 “无尽地狱没有‘死亡’这种状态。‘死去’的尸骸化为新的生命形态，四散到整个世界。” “好漂亮！”少年发自内心地赞美。 “你真是个小孩子，竟然还喜欢看虫子。”艾利安站在不远处说。 “嘿嘿。” 希林永远停留在十四岁了，如果更年长一点，像艾利安那样二十几岁，已经体会到生命的苦涩以后，就不会再对虫子之类的玩意感兴趣了吧…… 继续前行路过一段荆棘树丛，这里可就不那么美好了。甚至可以说令人毛骨悚然。 两侧高耸的尖刺从土壤里冒出来，偶尔有歪斜的，密密麻麻一阵风都透不过。仰头看一根刺少说也有丈余，黑漆漆的表面布满小刺。 偏偏这些玩意挡在唯一的去路上，不得不砍断荆棘开辟一条道路。 倒不是说看到尖刺就觉得可怕。恐怖的是尖刺上面穿插着大量远古的尸骸。零零散散的骷髅挂在上面。因为年代久远已经风化。只是看到这些，仍能联想到当时是怎样血腥残暴的一幕。 “这些是什么？”希林甚至不敢继续走了。 “你最喜欢的恶魔啊——！”恶魔的口气还带着戏谑，“呐，你看！残破的骨骼一点点化成蛆虫，在荆棘上爬行，多可爱。” 恶魔的遗骸与人类相去甚远。很多是畸形的怪胎，有各种离奇的生长形态，密集而且丑陋，的确令人作呕。 “它们是造物者的失败品，这一点无可厚非。” 希林脸沉下来。 “但你在讽刺我吗？谁喜欢一样东西是这样喜欢的！他们是被折磨致死的吗？” “答对了。”恶魔的口气中，一丝怜悯都没有，反倒觉得这些同类活该一样的。 “战败的恶魔遭到处决，成为胜利者的祭品咯。” “被战胜者献祭？岂不是说……如此残暴的恶行，是天使所为！” 希林震惊到发抖。 “天使，不是圣洁的灵体么？从天上带来造物者的福音，传达给世间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这个想法得到艾利安与恶魔一致的鄙夷。 “怎么会有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我们不是刚刚和一个可怕的天使交过手么！”艾利安只觉得好笑。 “那个不一样啊！那是形骸，是堕落的天使所占据的巨人的遗骸呀！” “但它本质上不就是天使么！天使啊，本性就是这个样子的。” “照你这么说，天使是非常残暴、而且极端的意志力。” “不是么？” 希林仍旧难以接受。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没办法喜欢天使了。即便恶魔再邪恶，也不过是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命体，不应该遭到如此凌虐……” “切。”恶魔竟然嗤之以鼻。 “恶魔是恶心到令人作呕的低等生命体，它们的存在就是对造物者的侮辱。” 恶魔倒是想得开，对同类的看法十分冷静。它并不是没有感情。对于希林的惶恐，恶魔流露出一丝悲悯。 “不要怕。我也从献祭者的森林下面走过，你的铠甲非常坚固，不会被荆棘伤害。” 希林埋头继续行进。因为间隙过于狭小，不得不手脚并用地在杂乱的尖刺当中摸索出路。 第774章 地狱 指路天使 摸索着走到一处开阔的地方，终于可以停下来喘口气。希林浑身都沾满蠕动的小虫子，有些小玩意试图往铠甲的缝隙里面钻。 把这些东西都抖落。现在看来，哪怕最坚固的铠甲也在无尽地狱的刀山火海里磨损严重，二人的样子变得像乞丐。 幸好人没有大碍，迄今为止，仍然能够活着返回人间。 “早知道这一趟走得这么辛苦，我应该在皇宫里多躺几天再出发的。” 希林拉开面罩，一只红色的吸血蠓子就落在他脸上。轻轻拂去这只爬虫，脸颊上留下一道血痕。 无尽地狱里遍布天使形骸和恶魔的残骸。它们死状各异，但可以肯定没有任何活着的生命留下来。沿途各处都是一场浩劫之后的残留。 “我们走完‘上古战场’这条路了吗？” “怎么可能？”恶魔觉得这问题好笑。 “诸天使征讨地狱的战争从未结束，战场之路怎么谈得上走完呢？” “不是被称为‘上古战场’么？我以为这场战争从上古时代就结束了。” “道路的起始处形成于上古。你现在走的位置，差不多就到中古了吧？”恶魔的回答过于俏皮。 “……” “这场征伐进行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也不会结束。沿着尸体铺开的路继续走，我们迟早会抵达征讨的前线。” 恶魔还是躲回了希林的眼睛里，它仍然觉得外面太危险。 “看第三层元魔那副焦急的样子，战火应该已经烧到它眉毛了吧？哈哈！要不了多久，第三层也跟第二层一样，彻底完蛋！” “完蛋是指……全都被杀吗？” “对啊。天使屠层，不留一个活口。” 恶魔说得轻松，听起来是个活生生的噩梦。 “所以才会有恶魔像你一样逃走吧！” “但愿有吧！你要知道，向上逃向乐园界样会被天使追杀；向下逃的话，如果自己没点本事，只会落得更惨的下场。” “所以你们恶魔为什么不组成大军联合起来对抗天使！” “因为我们欢迎天使啊！”恶魔发自真心地说，“我最喜欢看到高傲地天使坠入更深地地狱了。” “我早该明白的，地狱就是苦难的地方……见到什么都不应该奇怪！” “这就对嘛。” 这一处空地上，希林再次遇到一尊天使的形骸。同样也是身型高大的巨人。它被钉在互相交叉的长矛上。四根长矛从不同方向刺穿他的胸膛。而后整体被巨大的未知力量竖起来。 天使的喉咙被自己的利剑刺穿，它仰着头。胸膛被剖开，心脏已经分解化为地狱的苍蝇飞走。留下空荡荡的胸怀。 一对暗淡无光的丝状羽翼随风飘荡，只有根部勉强发出一点点微光，好像是两条破布在摆动。 天使的姿态很美，虽然死状惨烈，但被人精心地修饰过。有一处细节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天使的左手被长矛架着高高举起，食指指向远方某处。 “他在指什么？”希林脱口而出。 “前——方——！” 虚弱的声音从天使的喉咙里发出来。它重复着一种非常古老的人类语言。 “它竟然还有气息！” 少年惊讶地抬头，他害怕直视这个天使的形骸。但不知从何时起，天使的形骸已经在注视他了。 它的脸干瘪枯槁。从前应该是咖啡色的皮肤，高颧骨、高鼻梁，相貌堂堂的好似神将一般。它戴着金头冠，形态是一条缠绕的蛇，蛇眼是镶嵌的血红色宝石。金蛇在棕色的卷发中穿梭，于一侧鬓角探出头来。 他的一只眼睛被刺瞎，另一只眼珠子已经被剜出来了，两颊有两道泪痕一般的血渍。 “你在说什么？” 天使没有任何回答，断断续续重复相同的话语：“前——方——！” “它在指路。”艾利安顺着它指的方向看过去，尽头处被高山遮挡。 “无论它指的什么路，都是我们的必经之路。因为神剑的锁链也延伸到那个方向。” “看来是捷径咯！”恶魔也说。 “我不明白。”希林摇摇头不敢相信这一切。“它明明是个天使！为什么天使要遭到这种折磨，它的同伴怎么会忘记解救它！” “哦哦，看来你还不知道。不是所有的天使都站在同一阵营的噢。” 说起这个恶魔就笑得愉快了。 “天使的内部也有派别，互相之间心存芥蒂。有些天使呢，就像你一样，怜惜恶魔，反而憎恶同类。就会在上古征战中叛变、加入恶魔的行列。” “？” “这位无名的天使竟然遭到如此酷刑，想必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吧？或许就是加入恶魔阵营那样的行径。而至于下场，你也看到了。遭到同类的处决，生不如死，并且展示在必经之路上警醒后人。” “天使是永生不死的啊……它还要等待很久、很久，才会迎来生命的终结。还是祈祷地狱的征战早一点结束吧！” “堂堂天使竟然死得如此没有尊严……” 艾利安很冷漠地看着天使。 “这样毙命是不死肉身的归宿。骑士团曾经也有成员被皇帝下令严惩，身体钉在十字架上被野鸟啄食三年有余，骨肉最终消磨殆尽。期间，他的不死肉身都是活着的。” 令人发指。 “这种命运谈不上悲惨，大抵是我们共同的归宿吧。” “什么鬼话……” 希林攥紧拳头。他不是在生师祖的气，是因为这话太过悲凉，令人愤恨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有一天我们终将迎来死亡，但愿那时候能死得有一点尊严。”艾利安很坦然。 站在天使脚下默默祈祷。 天使的血早已干涸，表面上有流光溢彩的色泽，就像它的光翼一样。想必它活着的时候一定很美吧。 它的体量超越二人力所能及的范围。四根长矛深深插入地下，力量击碎磐石，根本拔不出来。一定是另一个神力的天使所为吧！ 天使似乎已经感受不到痛苦了，它只剩下唯一的意识，就是不断重复相同的内容。 “前——方——！” “好吧，我们继续往前走，看看那里有什么惊喜在等我们吧。” 第775章 地狱 镜之宫殿 接下来的旅程中，二人又不断遇到受刑的天使被树立在道路上。诸天使姿态各异，但都指向着共同的终点——上古神剑的锁链消失的方向。 “前——方——！” 它们一见到希林就会不停地重复。也偶尔有天使说了不同的词语。 “捷径。” “不言自明，前面是通向地狱深处的捷径。” 恶魔拉吉玛为主人翻译了那个古老的词语。 “即便是所向披靡的天使大军，在地狱里探索也花费了数千年。想必它们在去路上留下捷径，后人可以追随其脚步。或许沿着这个方向，我们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第三层的战场。” 大多数受刑天使都还有意识，按照恶魔的说法，它们已经保持这个姿态数千年了。但也有一些已经迎来真正的死亡，遗骸背后失去光彩的羽翼像旗帜一样迎风飘动。 放眼望过去，闪耀的星河下面茫茫群山，一条通向未知远方的道路两侧，都是这种指路的天使。 “地狱嘛，对任何生命而言都是一样。”恶魔笑呵呵地躲回希林的影子里。 气候越来越冷，寒风越过高耸的山脉吹到小路上。偶尔会有雪片飘下来。希林伸手接住一片雪花，仔细看就像天使的翅膀那样流光溢彩。他手掌心的温度也冷得和外界一样，雪花许久都没有融化。 逐渐脚下有了一片片薄冰。 有时候是一片小的积水潭，反射着星光。有时候是漆黑树木的枝叉之间，一洼积水，像镜子一样映照着过路的几个人。 经过一片区域时，会突然看到大量的受刑天使，脚下踩着的则是人类追随者的遗骸。 “你又属于哪一个阵营呢？” 在倒影很多的地方，镜中恶魔就会变得活跃。它在倒影里凝望着艾利安。 “你们的骑士团，效忠的是哪一个阵营的天使呢？或许你们迟早也会迎来这样的下场吧……” “闭嘴，慕娜。” 偶然间，希林注意到一个离奇的东西一直跟着自己。它一直默默地注视着一行人地一举一动。 但它又一点动静都没有，更像是个没有生命东西。从大家走进这处荆棘之路……不，更早的时候，哪怕在熔岩的海上、甚至在下着黑雨的悬崖岸边……不，从更早的时候开始，它就存在了。 大概是希林第一次抬头注视天使形骸的时候，那个东西就静静地伫立在远处了。 “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怎么了？” 艾利安关切地询问。希林指着远处那个影子。 “那里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地吗？” “你能看到一个奇怪的玩意吗？” “哈，地狱里满地都是奇怪的玩意，你说的是哪一个？那颗有脑袋的树，还是旁边有脸的草？” 希林摇摇头。他没办法具体地说那是个什么玩意，因为那个东西……在流淌，会不停地变幻形态。哪怕它不动地时候，有时候是一片一片的，有时候是一条一条的，有时候又变得犹如群蜂，发出刺耳的如同耳鸣一般的声响。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 艾利安根本看不见。否则他一定会觉得奇怪。起初希林以为那是另一只恶魔，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恶魔也看不见那个玩意！ 他向两只恶魔分别确认过了，它们看不见，甚至都不知道主人究竟在描述什么。 “算了，不要在意。继续走吧。” “这个地方我很熟悉。” 沿路上，镜中恶魔慕娜不停地说笑。 “再往前走就是我的老家了——元魔的宫殿。” “那又是什么？” “就像皇帝的宫殿一样啊！统治地狱的恶魔，也有自己的宫殿呀。” 再向前走，就到了一座巍峨高山的脚下。山顶是皑皑白雪，山脚下蜿蜒曲折的小路。 “这里就是‘元魔的宫殿’咯？” 希林抬头望，不难猜出来。山顶有一座八面玲珑的镜面宫殿。样子太过奇怪，在自然环境中格外显眼。 艾利安也勒马驻足观看，良久发出一句感慨：“好丑啊。” “是啊。” 帝国的旧皇宫中也有“镜宫”，由无数华美的镜子装饰，据说夜色烛火下异彩纷呈，堪称人间的仙境。 可是恶魔审美的这个“镜宫”……怎么看都很奇怪。且不说八面基石上那八张莫名其妙的巨脸浮雕，还有无数巨大的多面石柱上奇怪的巨型头颅，门廊、窗台和房顶上无数诡异的面容…… “房顶上那是什么，眼睛吗？” “嗯。无数眼睛密布的琉璃瓦。” “屋脊上那又是什么呢？手指？翅膀？巨龙……？” 希林觉得匪夷所思，哪怕是曾经居住在这里的恶魔慕娜也无法解释。 恶魔的宫殿雄伟壮阔，气势绝非任何人造建筑能够比拟。单论规模就已经远超往生界的巨型神殿。更不用说其中复杂多变的建筑结构和繁复的装饰了。 其雕琢细致的程度也远胜于人类的皇宫，众多奇思妙想的细节烘托，令人目不暇接。只是那些所谓的装点从人类的眼光看起来谈不上美，应该说是奇怪和丑陋。 “好吧。毕竟不是人类的居所，审美超越了人类的理解也情有可原。” “反正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住在宫殿内的一面镜子里。不知道我的镜子还在不在，主人你一定要来看看。嘻嘻。” “好吧，就当到此一游，顺便看看。”希林爽快地答应。 这座宫殿已经被毁，哪怕是表面上装饰的那些脸也尽数被毁。所有略带一点生命气息的玩意都被屠戮殆尽。 铠甲在低温下不断变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寒风中的摩擦声更加令人抓狂。二人行进的的时候，铠甲的缝隙不断发出这种声音。 俯瞰元魔的宫殿，可以确信上古神剑在飞行的时候击穿了宫殿的屋顶。 “大概那里面有什么通道吧。看来神剑的锁链曾经卡在这个地方。毕竟它是个法器，只会挑选捷径，不晓得走门儿。” 希林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把剑留在宫殿入口，走到里面去找锁链的源头就好。 从远处的山峰俯视，希林又留意到一处奇特的细节。其实那番景象一直都在，只是先前没有注意。 “慕娜，山涧里那个长长的、黑色的奇怪物体，我起初以为是树枝之类的玩意……” “哦，那个是元魔的尸体啊。” 恶魔的回答过于轻松了点。希林瞪大了眼睛。眼前的“尸体”，范围也太广了点吧？ 从熔岩海登陆以后，几乎所有的地面都有那种东西。有些被砍断了，有些是挖出来又被剖开，也有被烧毁的，也有被长矛钉住的…… 起初希林还以为那是什么大规模的水利工程。直到他发现原来所有的枝干最终都汇总走向那座高山。在山涧下面，有更多被斩碎的“根系”，数量之多，可以与面前巍峨的雪山比拟。 “元魔……有那么大？” “对啊，它是一整层地狱世界里最大的恶魔呀。” “你所说的‘大’竟然还是体量上的。” “嘻。” 所谓的第一层元魔绝对已经死了。它的尸体碎片遍布整整一层地狱。当初天使们一定是掘地三尺将它挖出来的。 慕娜引路，希林和艾利安紧随其后，一起走进元魔的宫殿。必经之路是一条窄桥，横跨于无底山涧上。但现在脚下两侧的深渊已经被双方战死者的尸骸填满。 死后的恶魔散发出恐怖的气味，整个宫殿处于某种难以言喻的紫色迷雾中。若非是不死之身，单是靠近这里就足够死上数次了。 “天使的军团过境之处只留下一片废墟。” 尸山血海里有许多细小的地狱爬虫在蠕动。 “现在还在无尽地狱地一层里苟延残喘的，要么是这些苍蝇，要么就是伏在地表的苔藓，哈哈哈——！” 来到门前驻足，这座宫殿八面的大门都是一样的，入口处被众多镜子分割，令人眼花缭乱。 “欢迎来到镜之宫殿。” 镜之恶魔走进去如鱼得水。 宫殿没有房间结构，是个巨大的盒子。走进去立即被无数破碎的镜子环绕。宫殿中充满旋转的扶梯，无论脚下还是天花板上都在反射光线，令人一阵阵眩晕。 “如果来得早一点，你就能看到金碧辉煌的镜之宫殿了。可惜，现在全都被砸碎了。” 地上满是玻璃碎屑和肉瘤的碎肉，走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慕娜的影子出现在每一片镜子的碎屑中。连希林自己的影子也在它的幻术下变幻莫测。 “虽然相见恨晚，但还是有必要介绍一下，你脚下的就是我昔日的主人，无尽地狱第一层的守护者，无边无际的元魔奥格兰蒂洛阁下。” 恶魔的口吻尽是嘲讽，恨不得再踩一脚玻璃的碎屑碾碎到肉渣里。 “它就这样对待曾经的主人么？它以后会不会也这样看待我？” 希林一阵汗颜。 “好吧，初次见面……呃……” “你不必找它的头了。它的头早就被众天使砍下去当球踢了。” “……” “主人，如果你真的有幸认识它，就会知道它遭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不必怜惜这种东西。你脚下都是它令人作呕的碎片，尽情践踏吧！” 第776章 地狱 镜中迷宫 “主人，往这里走。来看看我的镜厅。” 希林随着恶魔的声音走进无数破碎的镜子里，不知不觉的，身后已经一名同伴都没有了。 “艾利安！” 他一直以为艾利安就在自己的身后，因为从身边的镜子里能看见他的影子。猛地回头，希林才发现背后一个人也没有。原来自己一直注视的是个并不存在的倒影。 他手里牵的马不知何时脱手了。别说马，连躲在自己影子里的恶魔拉吉玛也不见了。这个地方炫目的光彩无孔不入，一丁点影子都没有，影中恶魔也无处藏身。 路上四面八方全都是镜子，头顶和脚地也全都是。虚虚实实的，稍有不慎就晕头转向。 希林看到无数个自己彼此凝望，一抬头满天的六边形倒影。伸手触摸，周围的空间越来越小，不知怎么地走进一个死胡同。 “我明明记得，这一面镜子后面是条路……” 所有地影子都维持着与少年相同的表情和动作，直到希林发现其中一个影子不对劲。 那个倒影流露出可怕的冷笑，凝望着希林。 紧接着，所有的影子都不对劲了。有的被困住，用力击打镜子；有的受了伤在痛哭；有的正在杀人，浑身都是血……而那个冷笑地影子依偎在艾利安的身旁，看待镜子外的希林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慕娜！不要闹了！这样有什么意思！” “主人，往这边走——” 更远的地方传来恶魔的声音。希林只觉得惶恐，“这里只有我吗？那这些又是什么？” “这里——” 一双鲜花环绕的手拉住希林，一用力，希林踏进一面镜子中。原来这面镜子是虚掩的门。 踏进这面镜子，希林到了完全不同的地方，是一间阳光明媚的阁楼！攀着卷花的旋梯，可以绕着圈抵达顶层的阳台。 “艾利安！” 少年这才发现，艾利安站在阳台上呢。 “哟，你来啦。你跑哪去了？” “我……” 希林满脑子都是在镜子里看到的场景，有自己被艾利安杀死的场面，也有自己正在砍杀他的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没什么。这里的路太难走了。” 阳台上有个舒服的沙发椅。坐下来可以欣赏露台的风景。茶几上面摆放几样精致的玻璃器皿，水晶杯里盈满流淌的金水，地上的花盆里栽种的也是闪闪宝石的盆栽。 这可惜这阳台太小太小了，哪怕仅仅容纳一个人，也只有方寸之间的大小。 “简直是做梦一样的美景啊……” 仔细看希林又察觉到异样。眼前的风景都不是真的。天空中是宝石一样流光溢彩的颜色，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甚至触手可及。 “是假的？” “是虚幻、虚幻，我的主人。” “……” “能够长久地栖身在地狱，我才有能力布置自己地狭小空间。躲避在人间地话，已经很久都没有看到这么光彩地景色了。嘻。” “嗯，是啊。我的眼睛里可容不下这么东西。”希林摇摇头苦笑。 在美妙的镜中阁楼里小憩片刻，希林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走出镜中的阳台，二人在眼花缭乱的旋梯和镜子间穿梭。 “每一面镜子里都曾经居住着元魔的追随者。” 踏着破碎的镜子，希林的目光落在一个奇怪的装饰品上。现在已经被摔碎了，看姿态是个栩栩如生的人。 “这是……人？” 所谓的雕塑分明是个人。有逼真到汗毛的肌肤和完整的骨骼，姿态似乎是惊恐和挣扎。 但它的材质完全是晶莹剔透的宝石。其中一部分肢体与结晶的宝石浑然一体。如果说是雕刻的工艺，也未免过于巧夺天工了吧！ “是人啊，元魔的奴隶工匠。” “！” “他好像是不慎跌进矿坑才变成这样的。不过石化以后还挺好看的，就留下做装饰品了。” “地狱里还有活着人类？”艾利安表示不可思议。 “当然有。不然谁来造那些漂亮的玩意？就连你们身上的铠甲，明显也不是人间的工艺，或许是某个恶魔的奴工打造的吧！” “的确是这样，撒耶坦也说它用的物件都来自巧手的人类工匠。它会花言巧语欺骗工匠们，以永生为代价换取他们的劳动成果。” 希林说，“但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 “啊，大概都被关押在不起眼的地方吧！”恶魔说得不以为然。 “创造这么多精美的器物，岂不是需要数量惊人的奴工？” “呵，人类的奴工也就集中在一二层吧！更深层的地狱环境恶劣，容不下人类的生命了。” “为什么非要关押人类奴隶？” “因为恶魔笨啊。我们又没有那种精巧的双手。” “真的吗？” “我们也没有那么好使的脑子。嘻。” 恶魔慕娜觉得这一切天经地义。 “只不过啊，我们的审美很到位的，总能从人类之中发现那些闪耀的个体。而至于那些天使——天使都是愚蠢的东西，它们没有脑子，什么都不懂。” 希林觉得恶魔的话肯定带着偏见。 “相信我吧！高傲的圣天使对造物者一无所知，只有那些谦卑的堕落者才懂得。” 沿着手扶梯旋转向下，看来神剑的锁链也是这座宫殿的深处走出来的。 第777章 地狱 远古恶魔 走着走着，希林听到马鸣声，原来二人的战马还等在宫殿的入口处。恶魔拉吉玛无处藏身，不得不躲在黑美人纯黑色的鬃毛下面。 “主人……你都去哪了……” “哈，抱歉！原来你们在这里！”希林牵上自己的马。 他发现宫殿的中央有一个整齐的圆形黑洞，锁链也是从那个洞里延伸出来的。 “哦，找到了，就是这个地方。” 拽着黑洞中的锁链，上古神剑绕着宫殿飞了半圈又回到希林手里。 “总算解决了一处心头大患。这下扯着茉莉喉咙的锁链可以松开了。” 希林长吁一口气，一不留神，上古神剑竟然脱手，顺着黑洞飞了下去。 “喂！” 这下糟了，没有引路的锁链，接下来该往哪里走！也不晓得这个黑洞有多深，下面都是什么…… 希林附身去探，哪知道黑美人竟然纵身跃下，他手里的缰绳来不及松开，整个人也被带着跳了进去。 “！” 半空中，骏马的四蹄生出利爪，口中吐着幽光。它口衔希林的手腕在笔直的环形四壁上攀爬，每一步跳跃都有惊无险。 “黑色的麒麟兽。”恶魔拉吉玛睁开眼睛，“看来元魔给你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惊喜。” “你说撒耶坦？” 希林记忆中，撒耶坦的确有一匹不那么像马的马。而所谓的骏马“黑美人”其实早就死亡了，这匹战马空有一张马皮而已，谁又能想到下面藏的是什么！ 再说这个圆形的黑洞是被未知的力量整齐地切割出来的，四壁都是宫殿的基石。看得出黑洞不是宫殿原本地结构，否则不应该破坏大厅中央华丽的马赛克地砖。 “一定就是天使干的咯！” 好歹希林见识过天使形骸的力量，那是一种力场非常整齐、均匀的未知力量，甚至能够撼天动地。 希林胆战心惊地趴在黑美人背上，任凭这匹麒麟兽驮着自己飞速下降。 大约三刻钟的功夫，才终于见到黑洞的底。果然，这个洞是被未知的力量强行制造出来的。洞底是原本位于宫殿中心处的马赛克地砖。 上古神剑还在，跌落在洞底而已。 “太好了！” 希林急忙跑去拾起神剑。 碰触剑柄的一瞬间，神剑发出微弱的光亮，照亮了黑洞的四壁。希林这才发现暗红色的环形墙壁绝非是什么油漆的色彩，而是地一层元魔的血肉。 那只古老的恶魔被未知的强大力量碾压得血肉模糊，泡沫状的残片留在基石缝隙里，历经数千年，已经风化得跟石头一样坚硬了。 同时，峭壁上还有大量有长矛、剑戟一类的兵器牢牢钉住试图逃离的触手。越是深入这个黑洞，墙壁上的兵器就越多，简直是大型针篓，看得人头皮发麻。 神剑跌落的位置，差不多是圆形区域的中央。剑刃击碎了一片镜子的碎片。希林不经意间低头，透过地上破碎的镜子，竟然看到镜之宫殿的倒影。 倒影中的宫殿尚且完好，是一番壮阔华丽的景象。众多色彩瑰丽的低等恶魔穿梭来往非常热闹。就像皇宫的化妆舞会那样。 满地的碎片连接成一幅图景，沿着倒影的画面行走，不断看到昔日辉煌的景象。希林追着那些影子一直走，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孔武有力的巨人面前。 那“人”也有十余尺的身高，穿着繁复装点的铠甲，披挂精工刺绣的罩袍。他全身光彩夺目，尤其是背上散发出太阳一般的光芒，如同天使一般耀眼。 “好漂亮啊……” 情不自禁地感慨以后，希林却发现那人戴着完全遮盖头颅的面具。 “但他为什么要戴面具？不是只有恶魔才戴着面具吗？” 很奇怪，希林自己的倒影也出现在虚幻的画面中。倒影中的希林不住冷笑，一见到那个光彩夺目的“人”，立即发疯了一样冲上去。 “住手！” 希林情不自禁喊了一声，低头附身，这才意识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幻影。 只见倒影中的“希林”身手矫健，飞身跳上那人的肩头，一剑割下他的头颅。 无头身躯的血喷涌如注，顷刻间宫殿落下一场血雨。倒影中的“希林”狂笑着推倒无头尸体，又一剑刺穿他胸口的铠甲，将尸体钉在原地。 “！” 希林看得目瞪口呆，惊讶之余抬起头，那具无头尸体不就在眼前么！ 只见黑洞的中心处，一个巨大的恶魔被利剑钉死在地上，身体保持着痛苦挣扎的姿态。 凑近了看，它的体量和外貌与镜中倒影无异。皮肤和肌肉都已经干瘪风化，黑漆漆的跟石头一样。满地都是早已凝固的黑血。 它穿着的铠甲，跟天使的铠甲一般坚固，历经千年仍然保持光彩。 再看利剑击穿胸膛留下的大洞，状况之惨烈超乎想象。这绝不是人的力量能够造成的伤害。 刺杀者没有踪迹，只有那柄剑留在原地。 “元魔……？” “看来就是咯。”影子里的恶魔也睁开眼睛看看。 “每一层地狱都有唯一的元魔，元魔汇集了整个世界全部的力量。看来无尽地狱的第一层是个垃圾汇集的地方，元魔也不过如此。” “我不明白，如果这个巨人形态的死者是元魔，那我脚下满地的肉瘤又是什么？” “它的根基。” “……” “相信我，这个头算小的。” “那……撒耶坦也是元魔，他岂不是也有相当恐怖的体量？” “哈哈哈！那就要等我们下去亲自看一看才知道咯！”恶魔故意笑得很大声。 “希林——！” 声音从黑洞顶端传来，到了底下经过层层反射已经模糊不清。 看来是艾利安找到自己了。 “我在这里——！” 希林大声回应，也不晓得上面能不能听见。少年脚下大多数镜子碎片都已经变为血色的倒影，只有其中一片反射着冷笑的自己。 “讨厌。” 踩碎那块镜子，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第778章 地狱 前人的捷径 恶魔慕娜也在黑洞上面。它就像一丛苔藓那样，轻巧地攀附着峭壁移动。 艾利安观望了一阵，看来必须得下去才行啊……说完，他把沉重的木箱踹下去。 “轰——！” 箱子瞬间摔烂，又一个倒霉的小丑呕血身亡。 “呃，这……” 但愿把箱子拼回去还能用。希林可不想永生永世留在地狱。 黑洞上面，艾利安找了一处比较容易攀附的岩石缝隙，双手扒着峭壁往下走。 “当心啊！” 艾利安的平衡能力惊人，在希林恐高眩晕的位置也健步如飞。他甚至敢踩着旗杆横跳，在岩石跟肉瘤之间来回穿梭。 有些特别陡峭完全无法下手的地方，恶魔慕娜会留下一些花束给他。 到了天使的兵器较为密集的区域，攀爬变得容易。他扯起一条天使的方旗飘荡着往下滑，随后又拿那条旗帜当作绳索一路下降。 天使的旗帜是钴蓝色的带着金边，上面写着哥特体的金字。也不晓得什么材质，像丝绸一样顺滑，历经数千年还光亮如新。 最后艾利安扯着旗子顺利滑到了最底层。 战马夜魔还站在上面呢。艾利安打了声口哨。 它看到黑美人在下面跳来跳去地耀武扬威很是不爽，憋足了劲从上面跳下来—— “轰——！” 又是一声巨响，石马摔得粉碎。 “！” “没关系，它本来就是石头。” 艾利安不慌不忙地走到碎石前，划开手臂放了点血。一沾主人地血，战马又活了过来。 一行人聚齐了。环视这个黑洞，无数面镜子互相映射。 “好了，接下来我们往哪走？” “呃……” 希林忘记说了，现在……不知道路在哪里。 “什么？！” 因为希林发现上古神剑的锁链消失在脚下的一滩烂肉中，没有能够容纳二人通行的道路了。 “这可怎么办？！” “或许可以挖下去……” “开什么玩笑！” 艾利安随处看看，很快也注意到被利剑钉住的恶魔遗体。 “这把剑真漂亮呵，能当作纪念品带走么！” 说完他试着去拔剑。 这把剑的长度略大于普通人类的身高，剑格的宽度也比人的肩膀更宽。但看这尺寸分明是给一个身型高大的人类战士使用的。 以艾利安的身高，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握着剑身根部没有开刃的区域，勉强可以用得上力气。只是……留下宝剑的天使力道惊人，绝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拔出来的。 “诶，动了。” 岂止是宝剑动了，整个圆形的黑洞底端都在震动。 “怎么了？！” 一阵山崩地裂的震动以后，圆形平台开始缓慢地旋转。环状峭壁处的岩石互相摩擦，碾着元魔的血肉开始下降。 “我们正在下降？这下面还有更深的地方？” “这一层早就被天使军团攻陷，没有久留的必要。倒是天使们沿路用献祭者为我们标明了方向。不信就看看你口袋里背的方旗。” 在拉吉玛的提醒下，希林才注意到那条旗子的一角滑落在碎玻璃地面上——它已经从自己的口袋里滑出来了，长长的一条铺在地上。 这旗子的质地比丝绸还要顺滑，握在手里都能自由地流动。明明十二尺有余的长度，却能卷成拳头大小的一团塞进口袋里。刚刚也看到了，丝线如此坚固，承受一人和全身铠甲的重量都不在话下。 希林不晓得上面写的什么，他只是觉得旗子太好看了，就悄悄收在口袋了。 “第二层。” 拉吉玛指着上面华丽的金字。 希林有些不好意思了，红着脸嘿嘿笑。 “哎呀，你还认识天使的字！我能认识一种北方人通用的字母就很不容易了，天底下这么多语言我哪学得过来，天使的、恶魔的，人类还有那么多种……” “学好人类的语言就足够了。天底下哪有什么天使的字、恶魔的字！” “诶，没有吗？” “天使跟恶魔都没有创造文字的本事，论创造力，谁也比不过人类。” “竟然还有这种事？！” “恶魔略胜一筹的是虚心学习的本事，至少知道自己有所不足，会向人类讨教。天使就高傲得无药可救了。愚蠢，又狂妄。” “呵……瞧你说的……” “旗帜上是古老的人类文字，分明是天使的人类追随者留下的。” 希林一时间无话可说。默默收起了方旗。 “看来这里会通往无尽地狱的第二层，是个自动的旋梯。” “居然还以恶魔的血肉作为升降的动力啊……” 说话的时候，血肉磨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令人发指的景象恐怕要一路持续到地狱另一端了。 圆形的平台能够自行降落，倒是省去了不少脚程。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晓得这条路究竟有多长，也无从得知还需要多少时间。 “天使为什么要留下这么多记号呢？它们都是路痴吗？”希林坐在木箱的残片边上。 “无尽地狱的路确实不好找。哪怕恶魔也时常迷失方向。你也看到了，那些山石树木，全都是活的。” 另一只恶魔出来搭话。 “它们闲来无事四处走走，导致地狱的地形变幻莫测。单纯依靠地貌根本找不到路。这次我回来，第一层的状况已经发生了很大改变，连自己都要依靠指路天使。” 拉吉玛则是怀着更加谨慎的态度。 “指路天使的存在，是为后续的援军指出方向。天国对地狱的征讨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当新的大军崛起以后，会吹响号角大规模地进发。” “等它们来了以后，最好能够沿着捷径直达前方的战场，免去路途的损耗。” “这场仗还要打下去啊……” 希林察觉出了一丝凉意。 第779章 地狱 通道的尽头 这一条路说有万里之遥也不奇怪。圆盘飞速下落以后，周围的岩石都变得模糊不清。反正不晓得究竟身处何地，也不晓得到底走到哪了。 随着高度的下降，众人越发觉得身体变得沉重，像是有个千钧重担压在头顶一样。未知的力量无处不在，哪怕平躺在地上也被压得喘不过气。 平台在某一时刻似乎经过最为沉重的核心区域，无论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还是四周的温度都达到了耐受的极限。再接下来，圆形平台的方向似乎由下降变为上升了。 “好奇怪。” 希林有点担心，大家脚下的区域不会折腾了一大圈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吧？如果那样的话，困在下面十余天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到圆盘彻底停稳以后，希林才意识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他们站在了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的气息变得不一样。四周、还有整个天空都异常黑暗。但天幕上铺满了闪烁的群星。放眼望去，远处的自然环境也像是星空那样闪闪发光。 “我们到第二层了？” “嗯，是啊。久违的家乡。” 拉吉玛在这一层里如鱼得水，在黑暗中自在游弋。慕娜就不一样了，它不敢再现身，完全躲进了希林眼眸的倒影里。 “对地狱第一层的一切还一无所知，竟然就已经深入到第二层了……” 希林多少有点怅惘。以他的经历，地狱如果比人间还要广大的话，应该还有很多不同的风貌才对。恶魔则表示第一层已经一片废墟，根本没有游历的价值。 “慕娜，第一层全部的恶魔都被杀了吗？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了？” “这个问题非常好，想必天使军团也很想知道答案。”拉吉玛抢着说。 “什么意思？” “呐，天使军团的最终目的，是斩尽杀绝地狱里所有的恶魔。历经上万年来他们一次次的出兵清剿，照理说呢，第一层应该已经屠尽了。但万一有漏网之鱼的话……一旦被他们知道，下场只会非常悲惨。” 慕娜躲在倒影里一言不发。星夜的恶魔窃笑不止。 “天使军团无差别地屠杀，没有半点手下留情的意思。它们连同类都能狠心折磨，对异类做出什么更不必觉得不奇怪！” 想到这，希林觉得心中一股莫名的悲愤。 “在圣天使的眼里，造物者的光芒才是唯一的。阴暗处躲藏的杂碎都是最高意志的耻辱。它们认为自己做的事情受真理驱使，是绝对正确的。” “你自己也这么想？” “小心你的想法，我的主人。你心中的天平，越发朝着秽物偏移了。” “哼，我本来也是恶魔的代理人！” “即便终将迎来灭亡，小心地选择阵营也十分重要。别被怜悯之情蒙蔽了双眼，恶魔不配被人如此垂怜。” 上古神剑的锁链从旋转通道的缝隙中完全释放出来，这次仍然指向黑暗中的远处。只是沿途没有那么多指路天使了。 “无尽地狱每深入一层，都将要面对更加艰险的环境和更加凶恶的恶魔。第二层不像第一层那么不堪一击。即便饱受了两千年战火，天使大军也还没把这里屠尽呢。” 希林抬头看天空，地狱的“月亮”阿缇娜之眼悬挂在正当中。它的深红色在暗夜的天幕映衬下格外璀璨。 “这里也能看到它啊……感觉和第一层的地狱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 “那是因为所有的地狱空间共享了相同的天体系统，有完全一致的日夜星辰。” “竟然会这样？” “无论是哪一层的无尽地狱，都属于同一地界。只要是同一处地界，天象就完全一致。” “真神奇，简直难以理解。” 月色下，希林和艾利安二人踏着星光而行。 “现在还是晚上？我们从上岸走到现在，怎么说也有两周时间了。无尽地狱的夜晚还要持续多久？” “无尽地狱的一个夜晚，相当于人类世界的一千八百零二天。白天略短一些，相当于人类世界的一千零十二天。白天与夜晚交替分明，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完成交换。怎么样，我这个观星师称职吗？”恶魔说得颇有些自豪。 希林点头称赞，这会儿忘记了先前的不快。 第二层的无尽地狱笼罩在一片优美的云雾中。这里气候温热、湿润，地表遍布河流和溪水。山石草木的形态也别有一番风味。 此地一大特点是到处都闪着光点。树木的枝叶像是涂了金箔的锦缎。脚下的沙粒和石头都掺杂了闪光的碎屑，可以说走到任何一处地方都离不开闪耀的光芒。 希林这下明白为什么拉吉玛的头发、衣衫上会有那种星辰一样的装饰了。 连流水都富含晶体，流淌时流光溢彩宛如星河。微风吹过，草木的枝叶沙沙作响，吹落漫天的金粉。 不同颜色质地的粉尘在天空中分层，从任何一种角度去看，都是一副精湛的画作。 “哇，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少年赞不绝口。他趁没人注意，悄悄摘了片亮闪闪的叶子藏进口袋。 “哼！”宝石树上浮现出一张生气的脸。 少年尴尬地笑一笑。 宝石树非常生气，抖动全身洒了一大团金色的花粉。希林沾得全身都是，活像洒了糖霜的姜饼小人。 “咳——咳——！” 虽说花粉很美，但人真的受不起。一旦吸入口鼻立即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喉咙和气管都针刺一样地疼。 “离那玩意远一点，我的主人。晶体会缓慢地侵蚀你的身体，你不想当水晶雕塑吧？。”恶魔催促他远离那些树。 “什么？！” 一想到元魔宫殿里那个摔碎的水晶装饰品，希林顿时汗毛都竖起来。他一遍一遍地抹掉脸上的花粉。粉尘太过细腻，有些颗粒早已渗入皮肤。他勉强睁开眼睛之后，眼珠子都在闪闪发光。 第780章 无尽地狱 第二层 “这把剑真不错。” 艾利安最后还是把那支剑从元魔的尸体上拔出来了。剑身比他本人还高一截，十足的巨剑。 “你知道，这种尺寸的巨剑甚至可以当作长矛来使用么？” 说罢艾利安挥舞巨剑耍了两下。 “呵——！” “巨型武器在操控上有独特的技巧。” 他一边玩一边说。 “借助武器本身的体量，以最小的身体消耗，发挥出最大的攻击力。如果能够熟练地使用它，那些单薄的武器在它面前简直不堪一击。” 希林更加担心别的情况。 “师祖，你也看到那个天使形骸发疯的样子了。我建议你别打这个世界的任何主意。” 说这个没用，艾利安已经拿那截旗子当绳索，把巨剑背在身上了。 “如果前面的路上还有难缠的敌人，多一件武器不是更放心么！” 暂时没有看到这柄巨剑的主人。或许使用它的天使遗弃它了。或者说……这把剑目前的作用不是武器，而是两层地狱之间快捷通道的把手。 “你竟然把自动旋梯的手柄给带走了……” “哼。”这时候艾利安就笑得像个狡猾的孩子了。 希林也遇到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用于传送回人间的箱子摔碎了。希林以为把它拼起来还能再用，哪知道身边的工具简陋，即使暂时拼成箱子的样子，也无法打通空间。 “诶，麻烦了。”希林心里一凉。 “我们要困在无尽地狱了？” “有可能。” “如果非要返程的话，原路返回往生世界的中转站也可以回去。只是花费的时间比较多。要么就是继续走，等找到撒耶坦看看它有没有办法。” 艾利安倒是坦然接受，觉得继续走没什么大不了。 “想想也是，如果我们俩困在无尽地狱，顺便你也就顺便脱离那个骑士团了。相当于我们私奔了，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艾利安听得直笑。 沿着锁链指引的方向继续向前走，第二层都是夜路，一路却见到各种流光溢彩的风景。狂奔着来到一片谷地，脚下是茫茫一片金石珠玉的花海。 二人在大片的草地上跑马追逐，五光十色的草地被马儿踩踏腾起一阵阵金光闪闪的粉尘。跑了一会再看两匹黑马，都成了黑中带彩的流金马。 “拉吉玛，地狱第二层的元魔宫殿在哪里？” “这个……我现在并不知道啊……” 一只恶魔心虚的回答引来另一只恶魔的狂笑。 “难怪逃走了也无人追究，它根本就是个无名小卒，连主人的宫殿都不知道在哪，哈哈哈——！” 原来慕娜虽然力量比较弱小，却曾经是元魔的侍从。而拉吉玛哪怕是第二层的恶魔，却一点名气都谈不上，是这一层地狱里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恶魔之间，怎会放过彼此嘲讽的机会呢！ “第二层的宫殿也有生命力，可以趁着夜色移动位置。自从我上次离开地狱以后就不知道它的下落了。” “你说第二层还没有被屠尽，或许你们的元魔仍然活着？” “相信我，它肯定已经死翘翘了。对于这一点我甚至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担保。” “哦？” “元魔的生命与整个一层地狱相连，现在这一层的能量已经涣散，它肯定是死了。只不过……据说它的头颅失踪了，下落不明。” 不多时前方出现一块闪光的水塘。单说水塘的规模不算大，跟查尼王子钓鱼的池塘差不多，趟水也能过去。 “小心啊——！”恶魔突然拉住希林。它自己怕极了，钻进希林发丝下的影子里。 “？” “主人，你看得清楚吗……那积水潭边上跪着的，是个天使？” 希林轻轻点头。 “看它跪在水潭边，也是个指路天使吗？” “嘘——我的主人，那天使是活的……” 在恶魔的提示下，希林发现了端倪。那个天使的面容饱满，神情庄严肃穆，身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它的光翼舒展在夜色下，像是深海中的海葵那样轻轻飘动，吸收着周围空间中发光的灵体，柔美的姿态像是在诉说絮语。 “我们该不会是遇到天使的军团了吧？” “不至于。应该只有一名天使，我仅仅感受到了一份力量。” 死亡以后的天使尚且具有那种撼天动地的力量，不晓得活着的天使有怎样的神通。抑或是天使的力量与其地位有关。但希林还不晓得要如何进行区分。 仔细观察一番，那天使跪坐在水边。看他的面容是一名中年男子的模样，棕黑色的皮肤，异常地威严。他身型比普通的人类更加高大一些，大约是八尺的左右。一手擎着带尖刺的旗杆，长长的方旗垂下来落在水中。一手搭着鸢形盾。盾牌上绘制了天使军团的某种符号。 他的天鹅绒罩袍盖着闪亮的铠甲，长袍的末端一样浸在池中。不知为何，那天使一动不动，对外界的变化没有任何反应。 “他是睡着了？”希林再三确认，仍然有点不太肯定。 “有可能。” 希林闭上眼睛，试图寻找天使的意识。 “主人，你干什么！太危险了！”拉吉玛甚至不顾自己的胆怯，从影子里爬出来阻止希林。。 “怎么了？” “天使是强大的灵体，用你自己的意念去碰触它，无异于以卵击石！” “有那么夸张？” 在恶魔的再三告诫下，希林放弃了打探天使意念的想法。不过他刚刚从周围感知到的消息已经很丰富了。 “我看到一个迷路的天使，一路追杀某个恶魔而脱离了自己的队伍，他随着恶魔来到了积水潭边……” “随后，天使将旗杆末端的利刃刺入水中，击穿恶魔的胸膛。” 之后的画面就非常模糊了，希林感应到那天使最后的话语，“待我再次醒来，继续为至高天国而战”，但不知道是何意。 “哼，那是天使无法克服的弊病。”恶魔又嚣张起来，爬出了希林的影子。 “天使大军出动的规律，似乎是根据天国的昼夜来进行的。它们到了某个特定的时间会疯狂发动进攻，大规模地涌入地狱。之后又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沉默，如此往复。看来他正处于那种休息的状态。” “我们能趁现在杀了他么？”艾利安走到天使背后。他有种跃跃欲试的冲动。 “师祖，你疯了么！” “想想那个天使形骸，天使是不会死的！现在激怒他对我们没有半点好处！” “行吧，听你们的。” 艾利安站在水塘边，晶莹发光的池水还没到膝盖。 “你刚才说，这水里还有个恶魔？” 艾利安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一双娇嫩、小巧的手缓缓从池底伸出来，轻轻地揽住他的胫甲。 第781章 地狱 永生美酒 “它在水下。”艾利安跪下来，双手伸入水中摸索。 希林多少有些担心，这个所谓的“水塘”里流淌着色彩斑澜的液体，并非是人间的“水”。他担心那玩意对人有害的。 艾利安则全然不顾一样的。他眼睛直盯着水底，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原来你在这里啊，和我梦中一模一样……”艾利安嘀嘀咕咕地，双手抚摸着那双手。 “那是个恶魔啊，当心！” 艾利安没听希林的劝阻，他茫然地抬起头说：“她被钉在水底了。” 说完他小心地靠近沉睡的天使，用力拔他那杆旗。希林急忙相助，一起拔出旗杆插在一旁，尽量不让天使感觉到异样。 艾利安则蹲下身，双手抱起水底的恶魔，把它抱了起来。 希林低下头看了一眼，无怪乎师祖跟痴呆了一样，水底的恶魔分明是个美人。它的长发跟这池水一样是不停变换的色彩，随着水波飘动。 它是纤长的少女的模样，戴着秀满珍珠宝石的面具，非常华丽。 但它的形态有那么一点像海妖，这是希林完全不为所动的原因。师祖还没见识过那种妖媚怪物的狠毒之处。若是见过一具海底的白骨，准保一辈子都不会对水里的女人动心。 “谢谢你救了我——” 它讲话的声音娇滴滴地，听得人骨头发酥。说完这话，它虚弱地伏在骑士的胸口。它这么柔软、这么细腻，像一只水母那样贴着冰冷的铠甲。 艾利安是彻底沦陷了。惊诧于眼前亦真亦幻的美景，半晌都没有话说。 “你也是人类？你是那些天使的追随者吗？” 它好奇地打量着艾利安。 艾利安静静地摇头。 “真奇怪，我从没听说过人类能凭借自己的意志来到地狱。既然救了我，你就是我的情人。我的情人啊，让我仔细看看你。” 它打量一番艾利安，又毫不犹豫地揭下了自己的珠光面具。这是多么美的一张脸啊，宛若仙子一般。 “来，请喝一口我的血吧。喝下这血，和我缔结契约，成为我的主人。” 说着，它双手捧起池中流淌的水，呈到骑士的嘴边。 “这些‘水’居然全都是它的血！” “血池。对以血为给养的代理人来说，简直是力量的源泉。”拉吉玛解释道。 “这么快就和陌生人缔结契约，这恶魔也太轻薄了点……” 希林在一旁看愣了。拉吉玛倒是见怪不怪，悄悄说着风凉话。 “第二层已经陷落，元魔都死了。幸存的家伙当然要找靠山。” “我是永生的美酒，琉璃光。”恶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琉璃光太美了，简直是梦中情人一般。正常人看到它会沦陷也不奇怪。艾利安反正是停止思考了，低头喝下它手中的“血”。随后，恶魔又慷慨地邀请他喝池中的水。 “喝吧，喝多少都没关系。你一定饿坏了。” 恶魔的血带给他非常明显的改变。艾利安再抬起头的时候，他那种没精打采的表情就消失了。原来他状态满满的时候是完全另一种腔调的。 “她的模样很像我的初恋，邻家的女孩。你在我的记忆里见过的吧？” 在人格融合的过程中，希林的确看到过一抹金发从眼前掠过。那段记忆过于模糊了，只能说有这么个人，根本谈不上相貌如何。 而且，面前的恶魔也太过浮夸了吧，谁的初恋情人能长成这个样子啊！ 最为重要的朋友跟“过来人”，希林有必要提醒他。 “恶魔不是人，不能用人类的观念去理解它们。譬如说性别，恶魔是雌雄同体，你看到的少女并不是真正的少女。而且，你看到的美貌也很可能是幻觉。不要被自己的双眼蒙蔽啊！” 琉璃光不介意希林揭穿它。 “我的美貌是献给主人的礼物。” 好吧，至少恶魔也是极为坦诚的生物。 “这只恶魔除了美貌以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能力吗？”拉吉玛站出来挑衅。 “我的美貌就是我的能力。除此之外，我还能带给主人欢愉。” 这水塘里似乎不止它一个，一瞬间又有十余只的恶魔伸手出来，欢笑着抓住骑士，把他拽进更深的水中。 “何等酒池肉林啊……” 除了放纵和堕落，完全不晓得这种能力有什么用处。 “或许以后有什么用吧？至少它的血也能恢复艾利安的体力。” 那一对恋人卿卿我我地腻在一起。 艾利安把头盔摘下来，怀抱着它，二人对视着无言。琉璃光轻抚他的面容，嘴唇靠在他耳边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着情话。 艾利安应该是个谨慎耿直的人才对啊！竟然会被恶魔的美貌迷惑，还陷入爱河？现在的他，仿佛全世界就只有琉璃光了，谁在他的心里也没这种分量。 希林的存在就显得多余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去别处呆一会，不要打扰人家。 “感觉好奇怪……我在妒忌那个恶魔吗？按理说，艾利安也有权恋爱，对吧？我不应该横加阻拦……”希林低着头自言自语。 有时候琉璃光会悄悄望着希林，望着黑夜中躲藏在影子里的拉吉玛。真好笑，拉吉玛竟然也颇有微词。 “没什么好笑的，谁的下场怎么样还不一定呢！哼！” “怎么了？” “没什么。我的主人对我以礼相待，才不需要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博取欢心呢！” “哦，在说我？是啊，我们就是……朋友的那种关系嘛。黏糊糊地好恶心呢。” 拉吉玛瞪着眼睛，对希林的后半句话更加生气。 “那家伙连面具都不好好戴着，随随便便给旁人展露容貌，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家伙。” “哈，面具对于恶魔来说那么重要吗？” “哼！” 第782章 地狱 邪恶的恋人 水里那个恶魔一直缠着艾利安，给他们一点二人时间，希林在不远处等了一会。 这家伙，喝了那只恶魔的血以后就像醉了一样，讲话疯疯癫癫。 “过来玩啊……” “谁要过去，真是的！” 希林有点不耐烦了，催促他快点走。水中的恶魔却无法离开这潭水。 “放心，黄金的号角没有吹响以前，他不会醒来的。” 但这只恶魔也不想放过沉睡的天使，它说完又凑到艾利安耳边，“杀了他，用天使的剑——” 艾利安迷迷糊糊的，端起天使的巨剑缓缓走到沉睡天使的背后。星光下闪亮的剑锋映着流光溢彩的潭水。 “喂……你真的要杀了这天使？” 他笑得很自信的样子。 “希林，帮个忙。把天使的头盔摘下来。” 希林再三犹豫。 “不想试试么，天使的剑能不能斩杀天使？” “你疯了。” 希林站在天使身边，轻轻打开他头盔背面的搭扣。虽说天使的铠甲样式稀有，但略微看一看也能明白结构。头盔像个果壳一样打开，连着下面一圈护喉都摘下来。 这位天使有淡绿色的柔软长发，还戴着做工精美的头套——那是垫在头盔里面的结构。圣灵栖身的容器是人类，穿戴与人类也是一致的。 他看上去眉目安详，虔诚、正直。 艾利安沉着脸不再说话，剑已经高高地举起，希林急忙闪身。唰——一阵血光险些伤及他自己。 天使的头颅被齐刷刷砍下，骨碌碌滚到潭水里，那张脸依旧安详。 跪坐在草地上的身躯纹丝不动，伤口喷涌着红色的血液。只是不知为何，天使的光翼没有熄灭，仍旧随风摆动。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栖身的容器丧失生命，很快这个天使也会沦为形骸。”恶魔们在一旁窃笑。 那只叫做琉璃光的恶魔被溅得满脸是血，依偎在艾利安身边痴笑。 “现在安全了？” “嗯。” 水潭是这只恶魔的宫殿，入侵者已经被消灭了。 “但我只能帮你一次。等我们走了以后，再有别的天使闯进来，我可就管不了了。” “没关系。” 即便那样，恶魔也不愿离开。它双手捧着天使的血送到艾利安嘴边，“天使的血，请享用吧……” 这是希林见过的、艾利安最不体面的样子。他竟然低下头喝了起来。 “好恶心……” 希林惊恐地往后退，不小心碰触到天使的头颅。他把那头颅掷到水潭里。真奇怪，分明非常沉重的脑袋，竟然就飘在水面。 恶魔搂着天使的头颅沉入池底，这水里不止有它一个，还有许多游鱼、水草一样的小恶魔来回飘动。它们贪婪地啃噬天使的形骸，不多时水中只剩下白骨的碎屑和空客的铠甲。那一对儿光翼变成散乱的羽丝漂在水面。 “水底下的女人都是这副德行，我应该早点告诉艾利安的。” 突然水潭移动起来，流水环绕着希林，水面淹到他的大腿。水面下涌出什么东西扑进希林的怀里。少年吓了一跳。是琉璃光！不知什么时候它突然游过来的。 “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 “不要怕。那些令你望而生畏的存在，同样可以被置于死地，甚至是被卑微的生命杀死。即便是最神圣的灵体，也会迎来卑微的死亡。” “你究竟要说什么！” “元魔。甚至是……束缚那支骑士团的天使。” “！” “只要斩断了束缚的源头，就可以获得自由。对你、对他，都是这样。” “你在说什么！什么时候，你开始窥探我们的记忆了……” 希林被惊得浑身颤抖。他们二人之间断断续续的思绪已经被这个细心的恶魔察觉到了。 斩杀元魔、斩杀天使，解除契约……那些是想不都敢想的事情。尽管希林曾经想过。他曾经问过自己，我与艾利安，谁的情况更糟糕一些？骑士团或者恶魔的奴隶，终归不都是奴隶么！ “怎么可能……就凭我们？” “你们当然可以。世上没有谁是永生的。” “之后呢……把它们杀了，岂不是会招致可怕的报复？” 希林的脑海里闪过那些受刑天使的画面，整个记忆都是血色的。 “所以说，这是你害怕的吗？” “我……” “遭到报复，抑或是奴役之下迎来悲惨的结局，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不要等到追悔莫及的时候才想着要复仇……” 它一边说，一边贴得更近一些。 “先发制人，取而代之，又有何不可呢？世上的一切本来就处于不断的改变中，你完全可以将改变引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啊……” 希林倒吸一口凉气。再看水潭，已然恢复平静。琉璃光躲在艾利安背后，帮他穿上铠甲，一边又悄悄地朝希林微笑。艾利安自己沉浸在血色的飨宴中，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些事情。 “我早说过，这是一只轻薄的恶魔。” 拉吉玛抱怨道。 作为答谢，水塘中的恶魔可以送他们走一段路。整个水塘都可以在第二层的世界里流淌。以天使的血作为动力，它可以一口气走很远。 “那条锁链很奇怪，前几天它莫名其妙地窜出来，不晓得源头是什么地方。” 池塘里的水载着他们流动，沿着锁链消失的方向流淌起来。琉璃光知道这一层地壳所有的裂隙、暗河的位置。希林和艾利安看来，无论哪里的区别都不大，暗河也好，地面也好，反正第二层到处都是黑漆漆的，有一些闪烁的光点照亮。看到哪都像夜空。 大约又是十余天的功夫，水塘在一处隐蔽的密林前停了下来。 “前面我不敢走了。如果必须要去的话，你们自己闯吧。” “怎么回事？” 前面开阔的地方有耀眼的光亮，夜空上飘散着如同轻纱一般曼妙的光彩。 “极光？” 不，仔细看是某种圣灵的光翼。 “前面有更加强大的天使。” 希林顿时紧张起来。池塘中的恶魔适时地退缩。 “后会有期。你的身体里流淌着我的血，我们还会再见面。” 说完那片水塘逐渐渗入到泥土的缝隙中，一点点消失不见。 “后会有期……说得真轻松。也不晓得下次途径这里是什么时候了。” 第783章 地狱 盘踞的营地 无尽地狱的一夜对人而言长达千余天，从上次希林亲眼见到入夜到现在，始终都是夜晚。幸亏这里的星海异常绚烂，夜里并不暗淡。 而远处的神圣光翼竟然独自照亮了一整片天空，想必一定是实力非常可怕的家伙。希林和艾利安格外谨慎地靠近，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观望。 他们看到的景象大大出乎意料。 远处的空地上绝不是某个天使那么简单，他们看到的是一座天使的城。 有三座四方锥形的金字塔伫立在夜色下，每一个金字塔都像一座山那么大。而光芒照耀整个天幕的光翼的核心坐落在当中的那个金字塔上。它没有人类的形态，更像是一团燃烧的火。 金字塔脚下是大片的营地，布局类似于帝国的军营，规模也相当可观。二人看到大片低矮的营房，无数天使的光翼穿透屋顶指着天空，在金字塔下来像是一片闪烁的草地。 “搞不好那地方有上百万的天使。” 在营区的外围有森严的守卫，二人看到了大量活着的战士。 “全都是天使的追随者！？” “嗯，看起来是人类，跟我们一样。” 震惊之余，战场的紧迫气氛逐渐弥漫开来。 “看起来太危险了，我们还是绕路吧。” “能绕开么？” “就像在第一层的宫殿遇到的那种情况，找到锁链在另一端的源头，我这边一松手就行了。很简单的。” 二人尽量不去惊扰营地的天使，取道更远的地方绕行。这片区域太大，周围的地形非常复杂。而且更加令人困扰的是，锁链似乎不是穿过营地，而是从金字塔底下的某处冒出来的，无论如何都绕不开。 二人的行动牵动了锁链，很快引起营地中天使的注意。 “糟了，远处有追兵。”艾利安察觉到了异样。“把那支剑放下！” 艾利安厉声呵斥，希林却不愿意撒手。天使的追随者们顺着锁链可以轻易找到他们。 “不行……没有这支剑，解救茉莉的线索也就没有了……” “你不是说，可以找到锁链更前面一点的位置再重新召唤它么！” “不……我有种预感，那座金字塔里面有什么东西禁锢着锁链。我起初以为它卡在德里纳海的漩涡，后来怀疑它是不是卡在一二层之间的通道。现在我明白了，它并不是意外卡在什么地方，而是被人有预谋地截住了。” “真是的！” 艾利安勒住战马。 “既然这样，继续逃跑就没有意义了。我们会一会敌人吧。” 这时候希林突然觉得他还蛮有先见之明，能斩杀天使的利剑握在手里，多少也有些底气。 夜色下有一支十余人的小队追上来。 这群战士一手举着长矛，一手举着散发幽光的地狱火把照明。他们没有光翼，身上少量发光的斑点，应该是沾染了这一层地表常见的发光物质。 “人类？” “天使的追随者。” 看他们穿戴的风格与帝国迥异，也不是希林见识过的任何一处边疆风情。更糟糕的是，与他们完全语言不通。 对方的领队大喊了几声，没等希林静下心来捕捉他们的思绪，一伙人就已经喊杀着扑上来。 艾利安也不客气，举着天使的巨剑反扑。一瞬间的长刃交锋，他灵巧地挥舞巨剑直刺敌人的咽喉。就像他说的那样，体量惊人的巨型武器可以当作长矛使用，发挥意想不到的力量。 剑锋刺穿地人的脸，把他一侧的下颌骨连带着腮帮子上的肉全都戳下来。那人失去平衡坠地。希林紧随着艾利安冲上来，战马踏着敌人的尸体，一剑挡开迎头而来的长矛。他们二人冲开敌人的队伍，第一个回合的马上对战对面就损失了一名战将。 远处没有更多的追兵，回过头还还是对付那几个敌人。对面也调转方向再次冲锋。师徒二人并驾齐驱，面对虎视眈眈的敌人仍旧泰然自若。 敌人是非常普通的人类战士，甚至不具备在夜里洞察周匝的能力。他们很被动，还不晓得自己遇上了什么。 “有艾利安在的话，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了。” 这是希林这一辈子最信任的一个人，相信他甚至超过了相信自己。放心地把另一侧交给他，希林只要注视着眼前的敌人就好。 两匹战马发疯一样地奔跑，陷入敌阵肆意冲撞。他们二人心无杂念，勇猛凶悍无人能及。 又一回合的马上交锋，斩敌方一人于马下。其余的人包抄上来，将他们二人围住。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绕着圈地对打。 “当心！” 希林连忙低下头躲开。艾利安挥动巨剑划了一圈，将身后一个追兵的半个头都切下来打飞出去。 二人又策马狂飙冲出包围。 希林耍了个花招。那些人根本不晓得地上的锁链怎么回事。他一声令下神剑从远处飞回自己手里，连带着地上的锁链一并拽紧，绊倒了两匹敌人的马。 没时间发笑，二人又冲回乱作一团的敌人当中。趁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大开杀戒。 十余回合的交锋下来，地上遍布敌人和战马的死尸。师徒二人互相搭伴地配合却是打得正尽兴。 远处有个发亮的光点逐渐靠近，那些惊慌失措的敌人陆续聚在一起，朝光点的方向撤退。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那是个天使。”艾利安的口气依旧镇定，但希林能感觉到他强烈的不安的情绪。 的确是一名天使，活着的、光彩照人的天使。他悬浮在半空中，优雅地漂浮着靠近。 当二人站在他的光芒笼罩的范围内，立即感受到某种由远及近的压迫感。又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天使之力！全身都变得沉重，抬不起头，眼睛也睁不开。 “人类？” 天使讲的也是某种古老的未知语言，不过他更加耐心一些，愿意等希林通过读心术，从周遭的空间中一点点获取交谈的信息。 “想不到，入侵者竟然是从人间来的人类。”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希林手中的古剑上。 “我循着这把剑指引的方向来的。想要找它的尽头。” 希林试着跟那个天使交流。天使微微地点头。 “跟我来，我带你们去见她。” 那个天使看起来很疲倦，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得出他对那些人类的追随者漠不关心，根本没有过问伤亡的情况，傲慢地转身，将他们遗忘在夜色下。 “她”又是谁？天使不可能认得茉莉，现在大家还处于无尽地狱地第二层。希林不敢想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天使们很可能同样掌握洞察凡人内心的能力，想得多了无异于不打自招。 “没关系。” 艾利安走在他前面，他来应答天使们的问询。怎么说，他隶属的骑士团也是追随圣天使的队伍，同样是天使，应该不会太为难他们。 “但愿如此……” 希林仍旧觉得慌慌张张的。如果那些恶魔说得属实，天使之间存在不通的阵营，甚至会残酷地折磨彼此，无论站在哪一个阵营都十分危险啊！ 第784章 地狱 白沙金字塔 那一名陌生的天使悬浮在半空中，引导着二人走进营地。在巨型光翼的照耀下，天使背上的一对光翼顿时增添了许多光彩。 仔细看大小光翼之间有许多非常细小的灵体在游动。 “它们之间在进行能量的传输？” “似乎更大的光翼是他的能量源泉。” 师徒二人窃窃私语。 “我是勇者的利剑，海瑞斯。” 天使突然停下脚步，撇脸回来看看二人。他收敛天使之力以后，希林和艾利安才能 “啊，你好。我是希林洛斯·加兰德，这一位是我的恩师艾利安·维吉森特。” “有什么话留着对她说吧，我没有兴趣听。” “呃，好吧。” 叫做海瑞斯的天使应该举足轻重吧？一见到他那对闪耀的光翼，守卫营地的人类追随者们立即拉起闸门放行。师徒二人顺利地走进去。 这座营地因地制宜，使用第二层常见的宝石晶体搭建围墙。每隔一段距离有塔楼，一名个头很大的巨人天使和众多人类追随者把守了望。 天使的营地前挂着他们的旗帜。这一队天使用的是猩红色旗帜，在暗夜中非常显眼。徽记的图样是一朵金色的绒球花，或许是代表了金字塔上漂的那团光翼。 “哦，我明白了，天使的队伍也像人类的骑士团那样，用颜色和徽记区分各自的队伍。”希林恍然大悟。 走在营地内宽敞的步道上，可以看到两侧复杂的建筑群落。原来巨大金字塔背后还有许多小一些的金字塔。 仔细观察那种奇特的建筑，没有门窗或任何装饰可言，唯一的入口隐藏在根基处的附属建筑内。那些附属的建筑也全都是四四方方的形状，有大量的台阶和回廊，可谓气势恢宏。 但这种建筑完全没有考虑过居住的舒适感，根本就不是为人类建造的！ 站在金字塔下面仰望，这座建筑体量惊人却功用不明。形状是非常规则、完美的四面体，通体都是纯白色。那种特别的涂料在第二层地狱的夜空下闪着点点星光。 那颗巨大的、照耀天幕的光翼团寄居在一侧墙壁上，羽丝迎风摆动。有点像蒲公英，几百条光翼四面展开，在夜空下绽放。有它的光芒，整个营地都犹如白昼。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希林总觉得那一团灵之花长满了眼睛，每一只眼睛都在盯着自己看。它甚至会伸出一些光茫的触手，轻轻围绕在少年身旁，读取他周遭的记忆碎片。 起先希林有点怕，不断后退。 但与那些光翼反复接触后，他逐渐确定它没有敌意，这才放任它们接近自己。 那么明亮的、流动的光，像火焰，却不热；指尖触碰它没有灼烧感。甚至几乎没有任何触感。闭上眼睛，似乎有奇怪的流动感，像是许多声音在细碎地低语。 “这些究竟是什么？毛茸茸的，有天使的亲切感。” “你看到的是天使的光核。那是我们军团最核心的力量，它的光芒源源不断地为每一个天使输送力量。” 想不到他的态度意外地友好啊。竟然会对希林说这些。 “我之所以坦诚地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相信你有本事破坏我们力量的核心。光核是绝对的能量体，任何方式都无法摧毁，你胆敢靠近它，就只会迎来自己的毁灭。” 天使的态度依旧傲慢。 “他果然能够洞悉我内心的想法啊……” “尽管我不明白为什么，但光核对你们的态度很友好，相信她也会如此看待你们。” 原来如此，竟然承蒙一团难以名状的力量关照。希林朝那团光核笑了笑。 希林突发奇想，“它看起来无数聚在一起的光翼，该不会……它们就像蒲公英种子一样，落在谁的背上就生根发芽，把一个人变成小天使吧！” “没错，光核会散播天使的种子，物色它认为合适的战士。我看你们二人身手不凡，或许已经获得了它的青睐。” “诶？” “一旦光核在你的身体内生根发芽，你就会迎来脱胎换骨的改变，成为真正的天使。” “变成天使？！” “对，就和我现在一样。” “！” 希林彻底明白所谓的花盆、容器这一类叫法了，他面前这位所谓的“天使”，就是寄生在人体的一对儿光翼啊！ 希林倒不觉得好玩了，他悄悄扇走身边的羽丝。如果身体被光翼占据，“自己”就无处托付了吧，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变成了天使，那‘你’还是‘你’吗！” “说什么傻话呢！变成天使，当然就是天使了。” 海瑞斯根本不明白希林在担心什么。 “作为天使的追随者，能够献出全部的生命本身就是至高荣耀了。不然，又是什么样的力量鼓舞着你们从人间走到地狱呢？” 艾利安拍拍希林的肩膀，少年把心里的疑问全都憋回去。 “这里是第二层元魔的宫殿，此处没有比这里更华丽的人工建筑了，我们攻下地狱后选择这里作为营地。” 海瑞斯带着他们一路往金字塔里面走。 “这一层地狱的大多数地方都被一片漆黑笼罩，恶魔来去无踪非常诡谲。而我们天使仰仗光芒的力量战斗，在黑夜中有天然的劣势。” “现在不仅是地狱的黑夜，也是天国的深夜。在充沛的力量回归以前，我们必须等。” 天使在金字塔的台阶前放下高傲的姿态，谦卑地双足行走。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沉睡，像我这种闲不住的人还惦记着远处的恶魔。” 在金字塔的附属建筑内，一行人来到一处休息室。有个人类模样的童仆走过来，海瑞斯将自己的武器、头盔都交给童仆，童仆又帮着他卸下沉重罩袍和胸甲。 “终于能喘口气了。” 天使长吁一口气。他穿着轻便的棉甲内衬，自在地甩甩手臂。 他当然不会惧怕师徒二人发动突袭，因为他们二人也在侍者的催促下交出了全部的武器和护甲。 “你对我们以礼相待，我们才会这么配合。” “我明白。有光核的担保，我们才彼此之间互相信任。对战士而言，信任最为宝贵，远远胜过财富。” 除了一对光翼，天使的容器与人类别无二致。他是个高大健壮的人类，有宽阔的臂膀和结实的后背，年岁接近二十出头，白皙的面容上布满雀斑。 他红色的卷发梳成许多密实的辫子，精心地梳整，甚至还串了彩色的珠子，在头盔里也不会凌乱。 “这是会客区。你们可以休息一会。但这把剑，我必须要交给她过目。” 海瑞斯扣留了那柄带锁链的古剑。 “我有一些必要的情况需要向她汇报，先行失陪。过一会她会召见你们。无论你们有什么疑惑都可以向她询问。” 说完，这名天使提着剑走从侧通道离开。 “我猜的没错，古剑的锁链的确是从金字塔的内部延伸出来的。” 希林悄悄对艾利安说。 “你看，沿着这条通道向里面，锁链逐渐地收起了。” 名义上是会客区，师徒二人却并非是来去自如的宾客。进出的通道都由全副武装的天使把持。 会客厅的位置偏僻，四面墙壁没有窗口。出入口都是狭窄的通道，仅能容纳一人通行，一旦走进来就没办法逃离了。 但不得不称赞这里面的布局甚是精巧，四面古朴质感的砖墙，中心处则是华丽精美的巨大吊灯。温暖的光充满整个会客厅。 “每当看到这种有格调的地方，就觉得一定是恶魔的口味。” 第785章 地狱 天使的统帅 等待了很久才有人类的童仆进来报信。终于可以得见天使大军的统帅。沿着狭窄的通道继续深入金字塔内部，空气几乎凝滞，里面有一股沉寂千年的灰尘的味道。 如此体量的金字塔，哪怕最快的捷径也要走上很久，更不要说那些恼人的台阶，希林随着童仆一级一级地走，几乎要崩溃了。 最终他们被带到金字塔最深处的大厅。和那体量惊人的巨型人造山峰比起来，这座礼堂并没有非常大。它的内部还有一个小小的金字塔，是一座祭坛。狭长的走廊最终通向祭坛顶端。 “剑？！” 希林一眼就看到了带锁链的古剑，它被固定在祭坛顶端。锁链绕着祭坛一圈一圈牢牢缠住，最后打了死结。凭借古剑自身的力量已经不可能逃离了。 “想不到，你竟然是那位大人选中的人类。” 这时候，一名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希林这才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她的脚步那么轻，也没有敌意，似乎是早就等在大厅里，从祭坛后面走出来的。 从外貌上判断，这是一位不满二十岁的妙龄女郎，容颜可谓国色天香。她的身形窈窕气质又高贵，双眼光彩照人，但又威严端庄不可冒犯。 她背着一对华丽的光翼。收拢在一起的金色羽丝轻轻飘动，和她的秀发一样柔美。 “好漂亮啊……” 无论什么谁看到如此容颜都会发自内心地惊叹。她并不抗拒赞美，对师徒二人投来温和的微笑。 她穿着优雅的白色长裙，绣满网状花纹。胸口一团娇艳的猩红色花朵，那花朵似乎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舒展着枝叶。 她的发髻一丝不苟梳在两侧，戴着金丝发网。这种妆容非常古典，甚至有些刻板。但她又那么高贵典雅，即便是刻板的装扮也无从掩盖美貌。 “啊，抱歉，我失态了。您好，高贵的天使。” 希林愣了好久才想起来要低头问好。这位高贵的天使令他感到局促不安。她远比人类中的贵族更值得尊敬。 “你好，人类。” 她的口吻非常平和。 “我是众天使的统帅，女武神，斯格嘉莉德。” “女……武神。” 希林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不晓得她什么来头。实际上，希林第一次知道天使之中竟然还有女性。无论是教堂的壁画上，还是第一次的战场遗迹里，他看到的天使形态全都是男性。 “海瑞斯向我汇报了情况，他的说法非常有趣。若非亲眼目睹，我也无法相信。”她一边说一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希林。 “竟然有两个人类途径往生世界闯入了地狱，而且还一口气冲到了战场的最前沿。” 始终被他们称为“人类”，希林心里多少还有些七上八下的。严格来讲他们二人已经不是人类了。 “我知道，人类固然聪慧，但躯壳太过脆弱，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言语之间，这位女武神似乎对二人的来历十分清楚，没有追究的意思。 “海瑞斯呢？他去哪了？” “他在休息。夜里的天使非常虚弱，必须要沉睡一段时间。他曾向我大加赞赏你们的勇敢。” “那么你究竟是谁？你又在这里要做什么呢？” 女武神缓缓走近二人。 “我是天使军团的统帅，在漫漫长夜中守护照耀他们的光芒。” 她穿得倒挺像一位祭祀的。原来她在守护金字塔顶上那一团巨大的光翼绒球。 “孩子，天使的力量并非单纯地以光翼的大小来衡量。光翼是跨越无限空间的灵体，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根羽丝也连接着宇宙的尽头。” 说完，女武神张开自己的光翼，将整个礼堂都点亮。她背上的光翼陆续张开后体量惊人，很快充满了整个礼堂。 师徒二人都被她的力量震撼，但她要做的不仅仅是这么一点事情。 当她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中以后，非常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周围的一切都在天使之力的作用下失去重量，缓缓悬浮起来。 所谓“周围的一切”，包括那座山峰一样巨大的金字塔本身。 只见整个金字塔像一件积木那样轻巧地悬浮起来，越升越高，差不多飞到天顶上了。随后这个正四面体旋转起来，一个尖叫倒转正对着原本礼堂位置的小金字塔。 “这又是要干什么？” 希林惊恐地拉着艾利安，二人也在女武神斯格嘉莉德的立场中缓缓悬浮至半空，整片的营地尽收眼底。各个区域之间的道路、星星点点的光线全都看得清楚。 地面上那些人类追随者看到女武神的光芒，纷纷跪拜祈祷。 女武神的将自己的光翼注入小金字塔中，随后祭坛中心升起一道耀眼的光柱，笔直地冲出云霄射入巨大金字塔。 巨大金字塔在炽热的光芒照射下逐渐变为完全透明的状态，随后将光芒散射到各处。 原本处于沉睡状态的众天使光翼逐渐散开，吸收金字塔发出的光芒。再过一会，就看到那些天使陆续醒来了。 “如你所见，我是天国三分之一的天使的统帅。在他们沉睡时我的职责是守护他们。” 女武神对希林说。 “我的光翼与至高天国相连，可以吸收创世源泉的力量，在无尽地狱中释放，成为天使力量的源泉。” 天使们醒来后纷纷离开营房在金字塔前的空地集结。数量越来越多，有成百、上千……或许有数万！ 他们也像人类的军团那样列队，有整齐的方队，有队长、有旗手、有鼓号手，有长枪兵还有弓箭手……甚至有背负光翼的战马和天使骑兵。 希林觉得这个规模恐怕已经超过十万了，更不用说还有数量更加可观的人类追随者。 部下向女武神汇报，她逐一清点队伍。 “这一次唤醒大军的时间稍微早了一点。你们的任务仍然是出发去第二层的各处清剿恶魔。”她对属下吩咐道。 天使大军领命陆续出征。他们闪光的羽翼逐渐飞远化作天际闪亮的光点。再经过一段时间，天使的营地恢复了平静，几乎所有的营房都空了。 “还有一些身负重伤的孩子需要更长时间的休息。不要打扰他们了。” 希林还在惊讶中不知说什么是好。女武神缓缓收起自己的力量，众人落在清点军队的空地上，金字塔则变回浑浊的颜色落下来，重新盖在地基上。 整个唤醒天使的过程中，女武神气定神闲。现在她稍稍有点疲倦。 “当至高天国迎来白昼以后，我才能释放出无穷的光芒，透彻这一层地狱的土地，届时可以灼烧一切恶魔，让这里迎来永恒的白昼。” “！” 希林目瞪口呆的样子很滑稽，女武神笑了笑。 “你竟然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而且，干嘛偏偏在我们面前如此展露？” “不然，我要如何向心机重重的人类证明所言不虚呢？” 希林挠挠头。他确实不太敢相信天使。 “你所看到的力量不是假的。你可以从地狱的任何一处角落获得验证。” “对此我已经确信无疑，女武神。” “那么，随我来吧。我会解答你其他的疑虑。” 女武神落在地面上，径直走回金字塔内部。师徒二人紧随其后。 “众天使认为双脚沾染尘土是莫大的耻辱。”她说道。 “我却觉得很朴实。那位大人行走于人世间时，也是这样双脚踩着尘埃的。跟我来吧。” 第786章 地狱 重重顾虑 女武神带领希林和艾利安走回金字塔内部的祭坛。她对希林的态度意外地热情，甚至将全部的实力展示给少年来博取他的信任。 现在希林对她的强大力量已经确信无疑。只是…… “多疑的人类，还有什么是你心里放不下的石头呢？” “为什么是我们？”希林仍旧觉得奇怪。 “我们只是普通的人类。而你有数十万或许上百万的人类追随者，整整一支庞大的军队！你的天使部下甚至不屑于抢救负伤的追随者。你为什么偏偏要向我展示这份力量呢！” 女武神爽朗地大笑。她早就听到少年心里的疑问了，听到希林亲口讲出来更加有趣一些。 “你背负着重要的使命，自己却毫不知情啊！” “……” “不要急。关于你真正的使命，我也会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你。跟我来吧。” 在选择继续相信这位天使的统帅以前，还有一个问题希林必须得到答案。 “你是统帅天使军团的领袖，众天使都是在你的意志下攻打地狱的吗？” 尽管希林觉得害怕，但这个问题他必须知道答案。 女武神无奈地摇摇头，显然希林对天使、对地狱的一切一无所知。 “你们……你们为什么要屠杀那么多恶魔？平白无故将战火烧到陌生的地方！还有那些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受刑天使，也全都是你部下的杰作吗？你们对自己的同类，竟然也如此行径吗！” 女武神背过身去。 “连卑微的人类都觉得残杀同类和毫无缘由的屠戮可耻，高高在上的众天使却不以为意。” “这话什么意思？” “我麾下的、占天国总数三分之一的天国军团，正是被天使大军追杀、献祭的殉道者啊！相信我，孩子，我和你一样痛恨那些暴虐者。” “！” “天使内部分为诸多派系，互相征战杀伐。这一点显然不比人类高明到哪去。我们遭到至高天国的驱逐，被诸天使追杀，现在已经腹背受敌，狼狈不堪。” “那你们还要继续征讨地狱……” “我的理念致力于归化而非绝对地屠戮。我们接纳一切追随者，包括那些所谓的不纯净的个体。也正因如此，我们才遭到狂热分子的痛恨。” 少年跟随她回到金字塔深处。在祭坛后还有通路，继续走，沿着台阶辗转向下。 女武神一边走，一边随口说点什么。 “这里曾是元魔的宫殿。第二层早已经被我们攻陷，如今这里是我们的营地。” 在一片漆黑中，天使的光翼照亮四周。地基的内部类似于墓室的构造，仅有唯一的通路。 地下阶梯来回饶了许多圈，转折处都有短暂的平台供休息，砖石墙壁上有发光的灯，仔细看都是低等恶魔的形态。 蓝色的灯长了一张丑陋的脸。他们倒是没睡觉，恶狠狠瞪着陌生人。 偶尔有睡觉的恶魔，睡着了就会熄灭。希林捏住低等恶魔的鼻孔，它们被气醒以后蓝色光会更加明亮。 “这里就是元魔宫殿？元魔住在里面？” “至少，它曾经住在这里。” “我们搜寻了第二层绝大部分地界，这片建筑群体量最大，结构最为复杂。四周的附属建筑物内有大量人类的奴工居住，从功能上来看，是高级恶魔起居的宫殿无疑。” 终于走到一处宽阔的地宫，女王带领他们走进去。 这里面没有任何守卫，只有质朴的墙壁和石柱。许多蒙面的哀悼者雕塑围绕在地宫内，做出哭泣和祈祷的姿势。 “石像是失去力量的天使的容器。” 女武神走到石像当中，向这些曾经的伙伴问好。 “它们过于悲伤而失去了力量，在重新找到他以前不会恢复了。” “找到谁？” 希林听得一头雾水。 “那位大人。” “诶……” 这种称呼仍旧令人一头雾水。不过希林终于想起来在哪听到过这个说法了……撒耶坦曾经让希林以这个人为筹码和吸血鬼的骑士团谈判，当时还引得骑士长雅拉哈哈大笑。 “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位大人’所指为何人吧？”当时他这么说。 的确不知道，哪怕现在也不知道。 花朵形状的恶魔灯低垂，映照着冰冷的地宫。这里有个平台，更像是石棺，有个人的影子躺在上面。 那是众多丧失力量的天使正在哀悼的人吗？希林走上前去，只看到一副铠甲的空客。 “他是我的爱人。” 女武神不愿再靠近，她的口吻非常悲伤。 “他曾统帅天国中全部的天使。陨落后仍然统帅着其中的三分之一。他拥有至高的荣耀，无论是谁都无法比拟。” “他……”希林满肚子的困惑，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问合适。 “他不在。你看到的仅仅是他身着的铠甲。” “所以你说的这个天使，才是你们真正的统帅？” “他的荣光胜过世间一切。造物者最伟大的杰作莫过于此。即便是天国的全部天使也不及。他永远也不会错，哪怕现在看来他做了背叛的选择，迟早有一天他也会证明其中的奥义。” 女武神说不下去了。 希林被绕得糊涂。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理智还掌握在我们手中。我们同时对抗着地狱的邪恶和天堂的疯狂。” “我们相信他相信地一切，整个世界是一体的，都是造物者的杰作。天使、恶魔可以共存。” “什么？！” “我们会归化一切向善的生命体，引导创造新的秩序。哪怕是曾经被邪恶蛊惑的、不再纯洁的个体。” “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 “他也知道。” 女武神捧起希林的双手。她的身形高大，不亚于天使中的战士。希林在她面前就是个小不点。 “他甚至选中了你，将那把剑也交给你。” “你说那把上古的神剑，是这个天使的武器？！” “是他指引你来到这个地方，我才对你如此坦诚。现在，你心里地全部疑虑都已经解除了吧？” 希林心悦诚服。 “你们随着古剑从人间来到地狱，同时也为我们带来了火种。” “火种？” “从人间往返地狱，来去自如的通道。” “啊，那是我带来的箱子，为了回到人间用的。但是路上摔得稀巴烂，现在已经彻底坏了。” “营地里的能工巧匠们可以修复它。” “是吗，那太好了！箱子的碎片在我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交到你那些部下手里了，我们的战马也是。” “嗯，我知道。给他们一点时间，就可以恢复原本的功能。” 这时，有个高大的身影走进来，几乎把通道堵住了。 “海瑞斯？” 女武神也十分意外。 “你还没有完全恢复，应该继续休息。” “女王陛下，请允许我带领这两个人类巡视战场。让他们见证您的神力。” “你竟然主动请缨……好吧，正好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往返的通道。避开最惨烈的前线，带人类客人去更加广袤的地狱游历一番。” “遵命。” 第787章 地狱 跌入裂隙 天使海瑞斯悬浮在空中，他的光芒照亮了行进的路。不过他走得有点太快了，师徒二人不得不策马紧追。 “前面，他们需要帮助！” 似乎远处有胶着的战场，海瑞斯急于去帮助自己的战友，突然加速飞起来，瞬间消失在高空。 “喂，等等我们——！” 马儿的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任凭怎么催促都不会更快了。急于望着天空，希林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地面上有一处完全漆黑的区域。 马儿啾啾一声长鸣，竟然前蹄踏空，头朝下跌了下去。 “糟了！” 希林一阵慌乱，这才意识到这处漆黑的区域是一条凹陷。更加可怕的是，凹陷远比他想象得要深，许久都还没触底。 他的马儿黑美人在半空中扑腾，又用那招生出尖牙利爪的本事四处寻找落脚处。由于视线过于昏暗，摸索了好几次才勉强抓住一处岩壁。 有惊无险，却被困在原地了。 “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得有多深！” 完全摸不到头脑，抬头看头顶上只剩一条细缝，看来已经跌落得相当深了。 “希林——？” 艾利安意识到不对劲，急忙勒马驻足，找了他好一阵。 “我在下面！” “怎么会这样！” 黑美人勉强趴在岩壁的缝隙上，它又不会飞，没法自己上来。 “我去喊天使来帮忙。” 艾利安镇定地观测一下距离，拉着夜魔向后退，准备助跑。 “喂，你冷静一点，不要乱来啊！” 希林在下面喊再大声也没用。艾利安策马加速要跃过裂隙。他得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马儿越跑越快，沿着黑美人留下的蹄印冲过去。 骏马越过裂隙，希林抬头看到一条黑影，他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咚！夜魔撞在对面一侧的崖壁上，前蹄稳稳落地，后蹄差了半步。马儿无法抓住岩石，奋力蹬了两下，失去平衡背朝下跌落。希林几乎是眼看着它坠下去的。 “艾利安——！” 希林伸着手根本够不到艾利安。他着急的时候时间仿佛变慢了许多，就这么眼睁睁看到艾利安由意志坚决变成了绝望。 再看，那一人一马顺着峭壁打着滚摔向裂隙的更深处，底下漆黑一片深不可测，连个影子也没有了。 希林慌了。 “怎么办……怎么办……”他急得到处乱抓。 “真像一场噩梦……我该怎么办……” 想着故友的音容笑貌，想着自己的恩师，又想想皇宫里的荣华富贵，少年的脑子乱作一团。 “不行，下去找艾利安！” 少年拍拍马儿的脖子：“走，我们下去看看！” 骏马呼哧呼哧地吐着蓝色幽光，四蹄的利爪踩着岩石的缝隙，左边一下，右边一下，来回跳跃着走向最深处。它倒是不晓得害怕，主人让它哪去它就去哪。 希林低下身子，全身贴紧黑美人。 跳下去毕竟容易，等会怎么上去就难说了。 “艾利安，你好歹也是个不死之身，别死在下面！” 跳到接近裂隙低端的时候，马儿滑了下去。大概过了一刻钟，希林才感到速度放缓。四周有一股极其恶臭的气息弥漫。深渊的底部压抑得喘不上气。 微微睁开眼，这里不仅仅是漆黑，而且脚下非常粘稠，像掉进沥青里一样。恶臭的气体呛得他浑身难受。 希林花了很久才适应这里的环境。 黑美人哼哧哼哧地很不舒服，希林这才发现战马的四蹄踏在齐腰深的烂泥中，走一步都吃力极了。 “呵，竟然是深渊的泥潭。” 希林摇着头咒骂，突然又觉得这话很耳熟。 “我是深渊的泥潭——撒耶坦。” 不是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家伙的台词嘛！ “还真是贴切啊，恶臭又难缠。” 向四周看看，无非都是些岩石。裂隙到这里变得很窄，抬头看连一线天空都找不着。 “大概裂隙不是直的，头顶的天空被遮住了。” 希林大喊了一阵，黑暗中没有回应。四处摸索，终于在齐腰深的烂泥里找到他。艾利安头朝下摔下去，被战马压在烂泥底下。 “在深深的绝望里祈祷救赎吗？” 希林把他拖出来，好好地嘲讽了一通。 “哎呀，说好的不死之身呢。”艾利安笑得还挺开心。 “我有时候觉得，你这人挺疯逼的。” “是吗？” “你跟卡拉西斯，你俩真般配。” “你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一点印象也没有，根本就是你瞎编的吧！” “哼！” 贸然跳下来……其实也不是贸然，希林在赌一件事，如果自己对于天使大军那么重要，等候他们会来营救的。 “嗯，我也在赌一件事。” 艾利安把天使巨剑从烂泥里面提出来，巨剑在极度黑暗的环境中发出非常明显的光亮，而且在嗡嗡作响。 “嗯？” “你看，指向这一侧，嗡嗡的声音会更强烈。” 说起这个，希林把自己随身的佩剑也拔出来看看，果然在发光——在天使的营地，海瑞斯给他换了一把剑，造型和尺寸跟原本的长剑类似，但材质是天使独有的。 “要对付恶魔，这样的材质更加合适。” 在营地的时候，剑身的材质看起来像陶瓷，怪怪的，坚硬异常却没有韧性。作为武器谈不上优秀。 而且天使还专门强调，这把剑在使用的过程中，可以刺、可以砍，但不要用剑脊去拍击，那样容易碎。 天呐，感觉真的带了一把陶瓷剑。 “有一股力量在召唤它们。或许是恶魔。” 这就是艾利安在赌的另一件事了。 “我猜这下面有个大家伙。只要是足够强大的恶魔，待会那些天使就会主动奔下来抢功了。” 第788章 地狱 垂死巨兽 循着光亮艰难地挪动，师徒二人终于发现了恶臭泥浆的源头——一颗巨大的嘴巴。形状像是水蛭，个头可大得多了。单是这张嘴挡在面前，已经占满整个通道了。 “好恶心。淤泥还在源源不断冒出来。原来我们一直走在它的呕吐物里面啊！” 希林几乎要昏过去了。 “或许不是呕吐物，万一我们看到的不是嘴而是菊花呢？” “呃，听起来更恶心。” 艾利安举着巨剑变换角度在怪物的“嘴巴”前晃动，怪物没有一点反应，剑也没有特别强烈的回应。 既然没反应，他索性对着巨大嘴巴狠狠刺了一剑。怪物“嘴巴”周围布满坚硬的角质，费了好大力气才刺穿。 仍旧没有任何反应，完全是一滩烂肉。 “这玩意没准儿是死的，你看它动也不动的。” 巨剑拔出来，只有更多恶臭的黑色血液涌出来而已。掀开皮肉看怪物的伤口，它的肉也都是乌漆墨黑一坨。 “那我们爬上去看看吧。” 怪物的身体估摸着有四五步的高度，因为浑身布满倒刺可以作为攀爬的抓手，上去不难。不多时二人踏在巨兽身上，总算摆脱了粘腻的污泥。 这怪物的身躯滑溜溜的，还有些软。战马几次滑倒。 “要是多来几个这玩意，说不定我们就爬楼梯一样地爬上去了。” 二人有说有笑，走一会真就发现另一截脑袋垫在怪物身子上面，一模一样的大嘴巴，一样吐着恶臭的黑水瘫倒。 “也是死的？”艾利安用巨剑去戳。 这次巨嘴有了反应，呼噜噜又吐一阵臭气。伤口也喷涌出少量的血迹， “看来它存续了部分生命体征。” “救命！救……” 突然一只手从满是倒刺的嘴巴中心伸出来，二人着实吓了一跳。 “这是个人！” 是一只人手没错，还戴着铁手套，应该是一个战士。要么是天使要么是人类追随者。只是不知为何铁手套有严重腐蚀的迹象。 “别碰，当心点！” 希林的脸上浮起一阵阴云。 “要救嘛？” “嗯，但小心点。” 艾利安站在那只手边上，巨剑割开嘴吧一侧。里面似乎是个完整的人，希林小心翼翼握住那只手，对方也握紧他。而后用力将那人向外拉。一整只手臂都拉出来，眼看着那人的脑袋也顺着恶臭的泥水滑出来。 艾利安后退半步紧握巨剑，准备看看什么“人”会从里面出来。 “我……还没死……” 半个脑袋从巨嘴中伸出来，但也只有半个。那人吃力地游动，但他所剩的肢体并不多。 “你是什么人？！” 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对方的回答词不达意。 “我还能战斗，不要抛弃我……” 一边说，一边顺着污泥爬向远处。 “你——” 希林想再搭一把手，艾利安拦住他。 “当心怪物的消化液，腐蚀性很强。” 可不是么，他自己的铁手套已经出现了严重腐蚀的迹象，变得有些软乎乎的。 艾利安用天使巨剑撬开怪物的伤口，里面还有别的铠甲残片。 “看来是被它吃下去的战士。我们自己小心点。” “嗯。” 巨剑依然与某种力量共鸣。二人决定再爬上去一探究竟。 略微新鲜的一截巨兽时不时地蠕动，道路更加艰难。二人发现这裂隙在逐渐变宽。往前走，并肩牵马也不成问题。 巨兽的身躯呈现出头小、肚子极大的三角形，摊开来铺满裂隙。它的皮肤上布满陈年的伤痕，有些位置的褶皱形成一尺深的沟壑，越往前走它的体型就越夸张。 “这一定是个非常古早的玩意。没准几万年前就存在了。” 希林感叹了一声。艾利安肯定没见识过，记忆殿堂里那个德里纳海蛇也是这种德行，长得莫名其妙地，完全不像是生物。却意外地存在了很久很久。 “他们说造物者一开始创造生命的时候，造了很多这种不会死的怪物。” 可能因为年代久远，巨兽身躯的颜色质地多有不同，呈现出一层层的分层，像树木的年轮。 “轰——轰——！”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的沉闷巨响。经过峭壁的多次反射，声音的混响听上去混乱不堪。 这声音过于低沉，震得人全身发抖。 这种声音激起了希林许多陈年的回忆。 “艾利安，我们得当心点。前面大概有活的玩意了。” “这是、叫声？” 艾利安根本无法想象什么玩意是这样叫的。这声音听起来更像是……巨风吹过山谷，海浪冲毁堤坝…… “相信我，巨大的怪物吼起来就是这样的。” 二人继续往前走，还有一个刚刚死去不久的怪物脑袋挡在前面。这一次，二人手里拿的天使剑都开始发光。 在怪物断头的后面，有激烈的砍杀声。他们看到数只天使的光翼直指裂隙上空，照亮了漆黑的环境。 “有天使在战斗？快去看看！” 二人翻过断头，满地都是腐蚀性的怪物粘液，还有大量追随者的尸体。天空中数名天使悬浮着，正在对付一个四处乱窜的怪物。 “滚开，凡人！这不是你们能插手的地方！” 第789章 地狱 跳动的心脏 二人先看到了许多闪耀的光翼，无数纤长的羽丝直指天际。有八位身型高大的天使，身着亮银色的铠甲，头上戴着尖嘴样式的头盔，完全看不到脸。 罩袍上绣着光翼绒球的标志，应该都来自于那座营地。天使们凭借光翼的力量悬浮在半空中。 其中四位天使擎着发光的金锁链，捆着怪物的一截身体；另四位天使手里握着金色的长枪、利剑。他们的姿态勇武、神圣，光芒万丈。 “哇！”希林大吃一惊，不由得心生敬畏。 原来艾利安手中的巨剑其实是与天使光翼的力量发生共鸣。靠近他们的光芒以后，武器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 天使们高高在上，姿态非常傲慢。他们并不欢迎人类的追随者。 “呃……我们路过，不需要帮忙吗？” 没人搭理他们，估计听见了也当作没听见。 地上横七竖八的有许多人类追随者的尸体。 二人识趣地后退，但依旧非常好奇。裂隙中尚有一条活着的巨型蠕虫，它的巨大嘴巴横冲直撞，整个身体抽动着撞击裂隙两侧的岩壁，一时间天摇地动，满天的落石。 二人急忙蹲下身躲避。 巨型的嘴巴里面挂着追随者的身体碎片，地上还有好几个被咬成半截的追随者。看这怪物满身泥土和污垢，它似乎是像蚯蚓一样生活在泥土深处的。 四位天使一齐用力，将怪物从中间斩断。裂隙中一瞬间掀起漆黑恶臭的污泥的巨浪。 希林与艾利安猝不及防还是被溅了一身。奇怪的是天使们的罩袍仍旧一尘不染。他们悬浮着，喷溅在身上的粘稠血污缓缓滴落，很快全身光洁明亮，一丝污迹都没有沾染。 “你记得吗，我们遇到的天使形骸是蒙尘的，而沉睡的天使是光洁的。”艾利安也觉得奇妙。 断裂的巨兽非但没有死，反而挣扎得更加厉害。 一位天使迎面撞上去。他的力量惊人，长枪刺进巨嘴的皮肉，如同搅拌泥沙一般轻松。借着怪物冲击的力道，他在巨怪身上留下一条长长的伤口。 天使们又接二连三地重击巨怪，待怪物体内的粘液释放得差不多了，一层皮终于瘫软下去。但它还是剩下一截埋在泥土里的部分试图逃窜。 “哪里逃——！”天使们乘胜追击飞向裂隙深处。 “我们再去看看？”希林还想跟上去查看。 “嗯，好啊。” 希林策马前进，黑美人突然脚下一滑。 “哎哟！”他连人带马摔倒。 “这怪物还在动！” “应该是没死干净。这么大的怪物每一截都能单独存活，或许还能蠕动很久。” 二人缓慢地步行，逐渐发现这个怪物的身体在有规律地悸动。走到断口处，它的体内遍布羊肠一样纤细柔软的内脏，倾泻得满地都是，二人深陷在内脏的海洋中寸步难行。 “你看这里。” 艾利安发现一个类似于眼睛的东西，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心脏？” 希林挪动过去，轻轻捡起那颗“心脏”。它的大小相当于一个人头，有微弱的光芒从内部散发出来。它强劲有力地悸动着。 “这是什么啊……” 希林看了半天没看出名堂，拿随身的利剑轻轻割开了“心脏”。 “嗖——！” 里面窜出个影子，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少年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手里的“心脏”只剩下一张皮囊和一滩粘液了。 “这不是心脏，是它的卵！” 二人这才发现内脏的海洋里，有一条三尺长、泥鳅一样光滑的黑色小蠕虫在飞速地游动，它四处乱钻想要找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希林追着它乱砍，有几次碰到怪物了，可它滑溜溜的又逃走了。 “嘿嘿，这是大怪物的小崽子。你看那张嘴巴长得一模一样！” 小怪物误打误撞游到二人面前，希林伸手去抓，他哪里抓得到。再要砍，只见小怪物钻进巨怪尸体的缝隙里，连影子都找不到了。 “哼，叫它跑了！” “你怎么像小孩子一样的，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玩。” “欸，嘿嘿。” 艾利安的口吻很和蔼，希林挠挠头傻笑。 前面还有更多怪物的卵，混杂在羊肠内脏的海中。因为不晓得小型怪物对人的伤害如何，二人决定还是不要轻易戳破得好。 在追寻天使的路上，希林还发现一个尚有一丝气息的追随者。那人肚子上被怪物咬了一口，少了一大块肉，或许命不久矣。扶起他，他还能说两句话。 那人说着二人根本听不懂的古老语言。 “真奇怪，地狱的深处竟然还有这么多人类，他们从哪来的？难道这下面还有人类的国家吗？” 希林掀开那人的头盔，无意间发现他的眼睛闪烁着微弱的红色光芒。 “吸血鬼？” 艾利安俯身查看，随后郑重地点点头。 “难怪噢……他一定是以这种姿态活了很久了。” 希林回想一路上遇到的种种情况，倒是明白了些什么。 “或许他们全都是吸血鬼，喝下了恶魔的血来改造身体，这样才能长久地追随天使。” “在地狱追随天使征战，同时捕获恶魔作为食粮。按照雅拉说的，你们的最终目的也是这样追随天使征战，不是吗？” 艾利安想了想，这样说的通。只不过现在，只有他才见识过征讨地狱的场面。别人都还对最终的命运一无所知。 “所以天使见到我们二人时，尽管一眼就看穿我们的身份也没觉得奇怪。他们麾下的人类全都是这个状态。” 二人放弃那个濒死的追随者，继续追赶天使的脚步。希林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真卑鄙啊……口口声声说恶魔是造物者的耻辱，却要利用恶魔的力量。如此一来，这些忠心的追随者在他们又是什么东西呢？” 艾利安拍拍希林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第790章 地狱 无边之怪 再往前走就找到了巨怪的根基。好几股身躯拧在一起交叠在地上，成了凹凸不平的山丘。前面的路又开始变窄。 “看来天使们一路打到裂隙另一侧了。”艾利安说，“这里太危险，巨怪随便一扭，就能把我们俩拍成肉饼。” 远处的战斗十分激烈，还有更多的天使加入战斗。他们的光芒把整个裂隙都照亮。无数长枪不断落下，怪物的黑血四溅。 满地都是怪物的小崽，有时候会窜起来啃咬天使。这些小东西也非常危险，嘴上的吸盘会牢牢抓住天使的铠甲。 “你看！那个身负重伤的追随者很可能就是被它咬死的。” “嗯，是啊。” 艾利安眼疾手快斩断了两只游到面前的小怪物。怪物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哪怕懒腰斩断依然能吸附铠甲。希林又拿天使的陶瓷剑撬了很久才弄下来。 再后来，其中一位天使被一群小怪物团团围住，眼看着要把他拉进羊肠内脏的海洋里。 突然间，一道金光瞬间伸长，风驰电掣的速度，一击烧焦那些小怪物。 “！” 无数条光洁的羽丝落进裂隙，缠绕在受困的天使身上。高处的天使一用力，光翼绷紧将怪兽的幼崽绞成碎片，全都成了黑色血水。一尘不染的光翼又舒展开来缓缓收回。 “那上面……海瑞斯？！”师徒二人又惊又喜。 果然天使的实力不能以相貌取之。海瑞斯看起来那么朴实无华，竟然拥有如此通天彻地的力量，轻松从裂隙顶端斩杀恶魔。有了他的救援，完全杀死怪物只是时间的问题。 “凡人，过来。” 海瑞斯发出号令，声音传进二人的脑海，希林被震得脑仁疼。 二人小心地游着靠近。 “这是无边之怪，贯彻了第二层的每一处土地。必须完全地斩杀它，第二层地狱才能被肃清。” 怪物剩下的身躯又剧烈抖动一下，希林和艾利安被抖到半空中。 “它每一截身体内都有一颗心脏。击碎心脏，才能彻底杀死它。” “心脏啊……”希林看看尚在蠕动的断口，不禁觉得恶心。 “你们助我一臂之力，我也帮你们脱离困境，如何？”海瑞斯高傲地说。 “天使竟然会谈条件……” 天使大抵是嫌弃下面的环境过于恶劣。怪物完全被剖开以后，整个裂隙都成了恶臭的海洋。希林身型比较小，他划到怪物的伤口里四处摸索，终于是摸到一个砰砰跳动的肉瘤，跟自己人差不多大。 “这里——！” 他的手伸出来，实在没办法发声音。艾利安急忙爬过去拉他。 哪知道这时候，手握着长枪的天使对准心脏发力，竟然一击刺穿。火光险些把二人都一并烧焦。 “当心一点。那是重要的信使。” “哼。” 天使们毫不在意，根本没把二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经过一番奋战，无边巨怪的三颗心脏都被击。剩下的身体胆怯地逃窜。 “这是我们斩杀的三百多个分叉了。目前为止我们还不晓得它完整的身躯有多大。” 海瑞斯看情况差不多，命令众天使收工。 “你们没有及时地返回营地，力量已经耗尽，现在需要尽快地补充。” 那些天使纷纷听从他的号令飞离。 内脏的海洋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小怪物，根本斩杀不尽，二人累的气喘吁吁。 在奋力斩杀怪物的过程中，艾利安身体内的天使力量逐渐耗尽。他不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么有力气，眼光也变得暗淡。 对他而言天使长剑逐渐变得沉重，最后剑刃卡在怪物的皮肤里，他都没力气拔出来。希林也来帮忙，这才发现原来他那点力气完全不够。 “可以了。你们的表现已经超过我的期待，非常好。” 海瑞斯在裂隙上面传达了新的命令。 “这个怪物已经被我们重伤。它的身躯纵使通天入地，经年累月地斩杀也能彻底消灭。不必急于一时，我带你们回去吧。” 说完天使伸下一条光翼。泛着幽光的羽丝徐徐落下，轻曼地缠住希林和他的战马。回想起天使是怎么绞碎巨兽的幼崽，希林还有点慌。 那一丝一缕丝线一般柔软的羽丝，竟然有千钧的力道，猛然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涌动，连人带马举起希林。他被这神圣的力量托着越升越高，逐渐离开深渊底部。 “天使的光翼，没有长度限制的吗？” 少年升得越来越高，辗转绕开断崖的峭壁，越发接近裂隙的上缘。希林再低头就看不到深渊下面了。这裂隙挺深的，说是万丈深渊一点不为过。天使的光翼竟能伸长至此，令人叹为观止。 回到地面，希林又发现缠绕在自己身体上的光翼开始淡化，力量越发轻盈。纤细的羽丝似乎可以轻易斩断一样，最后完全消失离开。 希林策马从天使的束缚中跳下来。 “我——上——来——啦——！”希林成功脱身后，对着下面大喊。 不多时，艾利安也徐徐升上来。 “哈哈，我们得救啦！” “可惜了那把剑……” 话音刚落，天使的光翼又将巨剑卷上来仍在艾利安面前。 二人的样子甚是狼狈，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巨怪的消化液腐蚀性极强，二人铠甲上的棱角和浮雕全都没了。 艾利安拉开面罩喘口气。 “那些逃窜的小怪物最终全都会变成这么大的玩意？” “无尽地狱富含养料，哪怕蝼蚁那么大的幼崽，经年累月也会变成通天巨怪。”天使和蔼地解释。 “通常一层地狱里只容得下一只通天彻底的怪物。恶魔没有死亡的恩赐。只要不被杀就会一直活着，一直进食越长越大，终归有一天刺破天际。” “牛逼。” “可惜这怪物的血是臭的，也不能喝它补充体力。” 师徒二人窃窃私语。 “低等恶魔的血对你们而言毫无益处。如果要补充力量，只能猎杀更高等级的恶魔。” 海瑞斯并没打算继续深入地狱。 “我现在带你们回去，你们已经了解这场战争的惨烈，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等着你们呢。” 说完它在前面引路，师徒二人又朝着来时的方向返回。 第791章 地狱 人类奴工 回到天使的营地，只有少量负伤的天使和追随者返回，大多数战士仍旧出征在外。营地非常安静，只有金字塔上面的光翼绒球默默地注视着他们。 卸下沉重的铠甲在会客厅休息了一会，希林打个哈欠睡了一觉，醒来时还是没有动静。 “真奇怪，连个人影都没有，我们出去看看吧。” 外面竟然也没有天使卫兵。谨慎起见，二人躲在巨大建筑物的阴影下面，沿着金字塔的边缘悄悄推进。 在小金字塔底下，他们发现了一排排整齐的房子，有点像工厂。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从那里传来。 从一处小门溜进去，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铁匠作坊。工匠们无论长相还是打扮都千差万别，甚至工坊的器具都各有千秋。每一间工坊里摆着大量半成品。有铠甲的零件、武器和器皿之类的。 他们的分工很细致，甚至一颗铆钉都有专门的人在制作。还有那种专门雕花錾刻的师傅，灰蒙蒙的零件经过他们的手，变得比雕塑还闪亮。 他们每个人都蜗居在一团光翼环绕的泡泡里，有天使行走在工坊泡泡之间，进行统筹和分配的工作。整个工厂井然有序。敲敲打打的声音混在一道，一眼望过去很是壮观。 “哇，这么多工匠！”希林看得眼睛发花。 “这些都是人？” 空气中弥漫着人类特有的汗臭味。 “嗯，的确都是人。” 虽说希林时常觉得人有一股臭味，但这种味道带着某种烟火气，饱含了人类的喜怒哀乐，有欣喜和痛苦，是种特别的味道。他自己的身体已经不会产生那种味道了，除非刚刚喝了很多人的血，身体才短暂地表现出一些人类的特质。 “要说这些是人，也不完全对。应该说他们是停滞在永生结界中的人，是一种定格在生命中某个特殊时期的人。” “看到结界的界限了吗……”希林指着泡泡外一圈淡淡的痕迹。 艾利安这才发现。一圈微微发光、但比蛛丝还细的线，缠绕着每个工坊。交接成品的时候泡泡会短暂地破裂，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时光的纱线，用天使的羽丝织出来的。” “这些纤细的纱线有一定自我修复的能力，短时间的扰动它们会自动修复成原来的样子。但日子久了它们会风化，必须定期修补；如果猛然闯入，也有可能会撞坏他们。它们坏了就会失效。” 希林现在知道的多了，艾利安还不太明白。 “一旦失效，时光就会继续流逝，里面的人类就要面临死亡了。” “？” “恶魔喜爱人类的创造，它们遇到人类当中有才华的工匠，就想方设法骗他们来地狱工作。你看那几个人，无论是相貌、肤色，还是穿着打扮，完全不属于同一个时代。他们都是恶魔在过去数千年来不断从人间骗来的。” “可我还是不明白。恶魔靠什么去胁迫他们，每个人都签了契约吗？” “并不需要契约。”希林想到那对困在小屋里的老夫妇。 “人类工匠的诉求非常简单，无非是适宜的生存环境和理想的工作空间。他们活得自在，没有老板颐指气使，又有大把的素材可以创造，他们就会忘记时间，永远地工作下去。” “哼……”艾利安听完笑了。 “你不也是么？如果给你一个工坊泡泡，你也会一直钻研下去，不是吗？” “瞧你说的。剑术是对战的技术，我一个人钻研什么劲……” “难怪你那么骑士团。”希林嘀咕着。 按照天使们说的，第二层已经被攻陷。原本这些为恶魔服务的人类奴工现在都在为天使工作吧！工厂的角落里堆积着蒙尘的精美器物，看来天使们对于奢靡的享受毫无兴趣，一心只想继续深入地狱的核心。 “你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我们的人类奴工。” 女武神不知何时降临在二人身后，她敏锐地察觉了二人的所思所想。 “殿下……” “人类中的能工巧匠拥有比拟造物者的卓越创造力，他们的双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将天使拥有的力量发挥到极致。跟我来，他们已经修复了你们带来的穿行法器。” “穿行法器”，这是对于一个木箱子的最高赞誉了。 二人随着女武神离开这一座工厂，前往不远处的另一座。那里聚集着更多的木工。先前被摔碎的箱子已经被工匠们拼接完整。 工匠们采用了一些来自地狱的材料，拼接的模板上呈现出一些破碎的脸——那是地狱的树木独有的。其中一些脸保持着生命力，眼睛盯着希林看了看，露出一半的笑容。 因为工匠们的拼接，箱子变得更大了，开阖处连接紧密，看起来非常坚固。 “现在可以用了？” “我等受公约的约束，不可以返回人间。请你亲自试一试吧！” “嗯，好。” 希林二话不说跳进箱子里，女武神左右的追随者帮他盖上。 又回到小丑把持的穿行空间里，听他抱怨了好一阵地狱之行如何艰苦不堪，自己又损失了好多小丑，已经到了必须补给的地步…… 不去理睬他继续往前，推开暗门希林回到了人间。 清新的空气涌入口鼻，此时气候宜人，已经到了初秋七月。返回的地点是圣天使大教堂坍塌的无人区域，时间是午夜，可谓神不知鬼不觉。希林爬出废墟，望了望远处的风景。 “真好，又回来了。这世界真是神奇啊……” 他现在还不能休息，得立即返回去把消息告诉艾利安和女武神。于是少年又默默爬回去，钻进箱子里一瞬间返回地狱的第二层。他带了一枝人类世界的花作为信物。 人类世界的花朵在地狱会迅速凋谢，女武神把那枝花插在某一个工坊泡泡的花瓶里。 “成功了，我们又可以在人间和地狱来往自如了。”希林喜笑颜开。 “嗯，那位大人果然很有眼光。他的意志再次打开了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 “欸？” “你一定非常好奇我究竟在说什么。” 女武神的姿态高高在上。 “那位大人是天使中的先驱者，他预见到了天国终有一天会攻陷整个地狱。他身为所有天使的统帅，身先士卒堕入地狱，为我们所有人指路。他留下的古剑承载着他的意志。这把剑将我们引向第三层，说明他已经先于我们抵达了第三层。” 希林听得莫名其妙，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困惑。尽管这些天使都说自己是“那位大人”的使者，但说实话，他从未见过那位大人，听都没有听说过。 你带来的木箱是穿行大门的火种。借助这个小箱子的力量，我们可以开启召唤千军万马的大门。 “真的？” “千真万确。” 第792章 人间通往地狱的大门 在工厂的空地上，女武神展示了另一件正在建造的法器——穿行的大门。的确是非常宏伟的一座大门，规模是大金字塔的一整个剖面。 女武神发动天使之力将大金字塔一分为二，挪开其中一半，宏伟的蓝图显现在另一半上。这是类似于远古神殿样式的大门，但只有门，没有内部的建筑结构。 工匠们正在依据蓝图精心雕琢每一块砖石。 “穿行的大门已经完成了下方三分之一的建造。继续日夜赶工，不久之后就会完成。” 女武神微笑地望着大门。 “我们所说的不久之后，对于普通人类而言是十余年的光景，很多人的一生也不过如此。但你们可以长久地维持生命，不是吗？” “嗯……” “你告诉我说，在人间选择了一处坍塌的教堂作为穿行的法阵，那里空间宽阔，而且绝少有人烟？” “是啊。” “非常好，你选的位置非常合适。我们可以在那里搭建另一扇大门。” “还要再搭建一扇？” “穿行之门当然需要两扇啊。”女武神轻蔑一笑。 “哦……” “天使的援军从天国降临到人间以后，还需要经历像你们刚刚走过的那么艰险的道路才能抵达前线。这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大的消耗。即便有无限制剑引路，道路也太过漫长。最好在人间能有一扇门，他们转眼之间就可以抵达。” “入口就选在教堂那里？” “不错。你带来的是燎原的火种啊！” “可我……又不会修什么穿行法阵的。那些不是已经失传的远古技艺么。” “我的工匠可以。” 女武神又展示了一个非常奇妙的东西——便携的小盒子。哪怕希林一个人也能抱着。 “拿着它。” 在工匠的指导下，只要按动小盒子的机关，小小的盒子立即可以展开成为一个房间那么大的盒子。 只是侧壁纤薄得像纸一样。 希林根本没看清楚展开的方式，他好奇地摸一摸大纸盒。 “这是一个便携的临时传送门。使用它，借助你的小丑戏法，就可以临时创造一个足够宽敞的大门，无论车马都可以穿行自如。” “哇……” “当然它也有弊端，就是非常容易损坏，几乎是一次性的，展开以后就难以收回。只能在必要的时候打开一次。” 希林点点头。 “你带上它返回人间以后，在穿行法阵的位置打开它，我的工匠就可以从营地前往法阵。届时，他们会在那里修建更加坚固的穿行法阵。” 一次性传送门还有很多，女武神送给希林好几个。 接下来，女武神又带领他们去另一处工厂，那里的工匠在加工“纺织物”。近距离观察，希林才发现是天使的光翼纺织出来的纱网。 原来纺织用的光翼是从活着的光翼绒球上剥离下来的。希林看到这场面也着实震惊。有一颗五尺高的绒球被天使的锁链禁锢着，环绕着八名工匠不断地抽出羽丝，纺织成丝线。 希林能够从这里感受到痛苦、绝望……工厂的气氛令人崩溃。他望向那颗绒球，可以十分肯定，绝望的情绪全部来自于它。 在这颗绒球的后面，竟然还有一滩失去全部光翼的……希林不知道该称呼这滩死水为什么，它看起来就是失去了灵性的灵体。 “这是在做什么！” “他们在纺织穿行世界的通道。” “？！” 女武神再次流露出那种轻蔑的笑容。 “你的小丑戏法只是一种自然界的偶然，太过脆弱，作为火种尚可，但容不得千军万马的折腾。” “我的工匠们正在制作真正的穿行通道。待纺织完成后，你拿着纱网穿过简易的穿行箱子，将它布置在人间的法阵大门上……那时，真正的穿行大门就大功告成。来自天国的援军将会瞬间降临地狱，将一切恶魔斩草除根！” “！” 希林吓坏了，这项任务听起来会给整个世界、无论人间还是地狱带来可怕的改变。 “我的信使啊……那位大人选中的人类，你肩负着整个世界的命运啊。” 女武神双手搭着少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随后，女武神催动天使之力将尚未建成的世界大门合上，营地里一切如故。 “你的使命不止于此。” 她要返回金字塔内的祭坛。两个人类追随者扛起大箱子紧随，希林和艾利安也跟上他们的脚步。 在女武神的引领下，众人回到祭坛中心。 上古神剑被固定在小金字塔形状的祭坛上，锁链缠绕打了死结。即便是具有意志力的剑也无法挣脱。挪开祭坛的小金字塔，下面竟然是一条深邃的通道，锁链自通道深处而来，不晓得另一端还有什么。 “这里，是通向地狱第三层的捷径。”女武神说道。 “我们的征战不会止步于此，迟早还会进入第三层。你带来的无限制剑将会引领我们由捷径走向第三层的核心。少年，你来的时机刚刚好。” “你……要扣留这把剑？” “在攻入第三层以前，这把剑需要被禁锢在此。否则它会凭借自己的意志乱飞。” 希林不太高兴，他此行原本的目的就是要把古剑送回去啊！如果听她的安排，这把剑要被禁锢到什么时候？茉莉又该怎么办！ 可是，他不敢出言反驳这位高高在上的天使统帅。女武神拥有的力量相当可怕，自己根本无法抗衡。 “千不该万不该，当初真不应该召唤古剑到人间……” “你们可以返回人间休息一段时间。释放简易穿行空间，让一部分工匠去人间修建传送门。他们自己知道该如何工作，你们完全不需要顾虑。这段时间休息就好。” 稍后，人类的侍童呈上来一些精心包裹的礼物，是全新的天使铠甲、宝剑和内衬的衣物，显然都是送给师徒二人的，其做工之精美可以说是无与伦比。 “追随我征战，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们。还有你们捡到的天使巨剑，也留着作自己的武器吧。” 二人诚惶诚恐一再称谢。他们二人开心地换上新装，女武神十分满意。 “你带来的穿行之门会留在祭坛里。这里可以确保安全，你们随时都可以回来。我期待着与你们下次见面。” 说到这，女武神要送客里。希林和艾利安带上天使赠送的礼物返回了人间。 第793章 神迹再临 从狭窄的小箱子返回人间，希林按照约定打开简易的大号穿行门，一瞬间空地上多了个小房间。 他还必须要做一件事，就是用天使的羽丝包裹这个空间。有点像蜘蛛结网，拿工匠给他的线轴在整个坍塌的区域绕了个结实。 这里成了一处永生的结界，时间静止，即便是从远古来的工匠也不会衰老死亡。 不多时三名来自地狱的工匠走出来。他们带着测绘的工具，商量着怎么施工。对于他们说的那些古老语言，希林反正是一窍不通。和他们打招呼，他们族类的礼仪似乎也完全不同。 那么就像女武神说的那样，放任不管就好了。他们需要什么材料都会自行返回地狱取用。看架势，这是打算先修建一个坚固的穿行小门代替一次性的箱子。 “走吧，我们去教堂里坐一会。” 希林拉上艾利安离开坍塌的教堂。回到这，对他来说像回了家一样。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仰望郊外的星空，听听深秋的虫鸣。 “还是人间舒服……白天是白天，晚上是晚上。天空看起来不太高也不太低，一切都刚刚好。” 二人刚刚走出断壁残垣的废墟，竟然看到夜色下有个人影，举着火把，怒气冲冲地等着他们。 “拉森纳？” 希林又惊又喜，好久没见到熟人了。这是特地出来迎接自己的吗？少年张开双臂迎上去，打算给第一个见面的朋友一个热情的拥抱。 “拉森纳，好久不见啦——” 当然，拉森纳永远不会有什么好脾气，总是气呼呼的。他手里还提着个扫把，一见面上来就往希林脸上一拍。 “干嘛啦！” “他们说这鬼地方闹鬼！要么就是遭贼了，夜里经常有奇怪的响动传出来。” “哈哈，你都说这是鬼地方了……” “我就奇怪了，这地方值钱的东西早就一件都没有了。地方么又偏僻，谁到这里来做什么？哼哼，竟然是你！还真叫我猜到了！” “你怎么猜到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这么鬼鬼祟祟的！好几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城区，又不知怎么地逃得无影无踪。我一直都觉得你这个人有问题。” “呃，这……” 拉森纳一向是个热情的人，他关心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格外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小修士绕着希林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圈。希林擦擦额头上的尘土。他灰白色的头发在月色下非常显眼，几乎跟月亮一样明亮。 “你被皇宫扫地出门了？不然怎么这副德行！” “哎呀不是啦……此事说来话长，我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楚。” “咱们也算老交情，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不想说就算了。” “但最近我会经常来这。坍塌的废墟那里最近可能会有响动，因为我请了一些工人在施工，我打算在那里修建一个秘密基地。作为只有我才知道的地方。嗯，但你现在也知道了，麻烦你替我保密。” “哼，只有你喜欢那种鬼地方！” “嘿。” 拉森纳热情地邀请他们留宿。现在是午夜，又是偏僻的郊外，希林不可能还有别的选择。 “来喝点热汤吧，我一向给意外到来的旅客留一些食物的。” “啊，谢谢！” 拉森纳看到希林身后全副武装的艾利安，那柄华丽的、在夜色下闪着光的巨型武器把小修士吓得不轻。 拉森纳连连后退，小声问：“这是干嘛……这位是谁……” 艾利安一言不发，冷冰冰地低头看着小修士。他或许是累了懒得讲话。骑士团的纪律之一是保持沉默。对待希林以外的人他就没有那么好的态度了。 “他是我的朋友。但确切地说，他是我师门的祖师爷，是我老师的老师哦！” “是吗……好年轻的老前辈啊……” 小修士多少还有些困惑。 艾利安默默地颔首，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拉森纳带他们二人去厨房，锅里有热汤，半地下室的厅堂里有一张长餐桌。他一边准备夜宵一边嘘寒问暖。 拉森纳看到希林对食物没什么兴致，几乎一口都没吃，又生气了。 “我们这里条件简陋，比不上皇宫里的锦衣玉食，你可别嫌弃。” 希林的回答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我是‘神迹’。哪有神迹还吃饭的。” “哼！真以为自己了不起了……” 圣天使城区是吸血鬼的自助食堂，不过他们的餐桌不在这里。小修士对吸血鬼的事一无所知，希林打算继续对他保密。 “弗拉维大人在吗？我挺想念他的，明天方便的时候去看望他吧……” “啊，他当然一直都在。他老人家好像还没睡，我刚还看到他去玫瑰花园溜达来着……你等等，我去喊他！” 拉森纳放下手里的盘子就跑出去，希林都没来得及叫住他。 “哎呀，这么晚了不要打扰大人休息比较好吧……” 少年追出去，已经看不到小修士的人影。初秋季节空气中有少许凉意。不知不觉的会有种忧愁的感觉。希林叹了口气，朋友如此热情，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冒充多久。 主教大人并不在小花园。拉森纳又一路跑上塔楼。 希林追上他，踏着旋转楼梯走上塔尖，在楼梯的转接处，从镶嵌在塔楼墙壁上的小窗可以眺望远处的市政工程。 “你瞧，那边的安置楼房快要封顶了。” 希林指给艾利安看。 “到时候院子里的饥民会少一点。” 圆形的花窗外面，有一只独眼小乌鸦的飞来落下，笃笃笃地敲着窗户。 “哎呀，我的乌鸦果然自己回来了。” 希林拉开窗户摸摸小乌鸦的脑袋。另一只巨大乌鸦盘旋在塔尖的上空。它们已经提前感知到了血腥味。 弗拉维大人的办公和起居都在阁楼顶上。教堂的塔尖是个特别梦幻的地方，堪称是最完美的书房。就是上下楼太不方便，因为实在没有办法才搬上去的。 拉森纳猛地推开门，当即大声嚷嚷道：“大人，你的神迹回来啦！” “？” 弗拉维穿着一件破旧的睡衣，举着蜡烛缓步从起居室里走出来。他有点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人，是我！我们又见面啦！” 希林笑得很甜，他一见到弗拉维，就觉得见到了一切问题的答案，顿时安心下来。 “诶，怎么是你！” 弗拉维又惊又喜，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每次你都会选择一个意外的时间和地点出现啊，你这孩子，真是上天送来的礼物。” 拉森纳得意洋洋，拉着希林的手说道。 “上次你莫名其妙地出现又悄悄溜走，我没把你逮住，结果被弗拉维大人埋怨了很久。这次你意外出现啊，我当然要及时通告！” “瞧你说的……” 弗拉维请大家坐下，拉森纳立即去烧水泡茶。 “难得见到你啊，最近一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甚至担心你已经离开帝国了。” “我的确离开过一段时间。但不是永久的那种离开，这不是回来了嘛！” “回来就好。” 弗拉维慈祥地笑着。 “大人，我本来打算明早来拜访你。请放心，我这次不会悄悄摸摸离开，因为我还有事想请教你。” “是吗，遇到什么困难了？” “嗯，是有一些关于天使的问题。” 一提到“天使”两个字，弗拉维大人顿时脸色铁青。一旁烧水的拉森纳把整个热水壶都摔在地上了。 “怎么了……？” 小修士被烫得乱跳，慌慌张张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你想要问什么？！” “我……” “嘘——”弗拉维压低了声音：“孩子，你刚刚提到了一个禁忌的词汇。” 第794章 禁忌的问题 “天使两个字是禁忌吗？”希林大吃一惊。 “不可以！不可以提那个词，不要再说了！除非你希望我现在就暴打你一通，再把你赶出去永远不许回来！” 拉森纳气到怒不可遏，浑身都在颤抖。他发自内心地感到被冒犯，尽管他根本不可能暴打希林一通。 “额……抱歉……”希林连忙向他认错。 “可是……” “没有可是，永远也不许提那两个字！” 不许提起的话，难道还要挤眉弄眼地提问吗？希林心里仍然有重大的疑问没有解决，他不会罢休的。 何况，天使们真实地存在啊，希林前不久还见过。他们怎么就成了禁忌的话题！ “嘘——孩子们，小声说话。” 弗拉维轻轻关上书房的门。这座破败教堂本就没有什么人，那几个年老耳聋的修士都睡在楼下。 “主教大人，您——！” “偶尔讨论一点古老的话题，我们才能更加深刻地明白今天的状况，不是嘛？” “不，大人，不可以！” 拉森纳极力摇头。 “我们的教堂已经遭受过一次毁灭的打击，我不想再看第二次！我更不希望有一天要亲眼看着您葬送自己！” “有这么严重！” 希林心里发慌。 “这个禁忌的问题，至于把整个教堂、还有我尊敬的弗拉维大人都毁了？” 见弗拉维没有害怕的意思，拉森纳更加沮丧。 “大人，如果您执意要聊这个话题，那么请允许我回避。我立即离开，就当我完全不知道希林来过，也不晓得你们聊过什么。将来有一日他们逼我指证的话，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沉默。” “明明发生过的事情，要怎么假装不知道呢？” “您——！” “拉森纳，过来。” 弗拉维没有急于表态，他带着两个年轻人走进阁楼的书架。那个地方积满灰尘，至少有三百年都没人碰过了。书本被人钉死在书架上，又浇了沥青，成了一排黑色幕墙。 “也不知有多少愤怒的人曾经冲进这里，恣意地毁坏那些精美的书籍。他们向这里泼洒油漆，将镶嵌宝石的书封扯下来，涂抹掉书中的画作。最后，昔日的辉煌不复，只留下这些废墟。” “大人，恕我直言，这一点我比您还要清楚。”拉森纳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拉森纳是孤儿，没有满月的时候被人放在破败教堂的门前。是那个又聋又哑的老修士把他养大的。他对这个地方有特别的感情。于旁人而言是废墟，于他而言是乐土。 这里的任何一个细节，他都比别人清楚。包括任何一个角落损毁的情况，以及——损毁的缘由。 “拉森纳！正视你自己。” 拉森纳的眼里闪过一丝恍惚。 “对过去的胆怯，就像藏在书里的恶魔。”主教大人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怕。” “往昔的谜团终有一日需要解开。而你必须勇敢，面对过往的黑暗，不要退怯。” 拉森纳板着脸，一时不肯接受这种说法。 弗拉维的办公桌下面竟然还藏了一把斧子。当然老头做这个事情有点吃力，还是交给希林吧。少年将钉死的木板劈开，书架的藏书重现天日。 “有时候，毁灭光明的缘由，是自己内心的恐惧。” 弗拉维随手拿起一本，书封已经被拆毁的典籍。略微翻了几页，大部分文字还在。而但凡有插图的地方，无论绘制的什么内容，都遭到了涂改和刮擦。 “您意思是说，是抄书的人自己涂抹的？” 毁坏的书架内存留着当年的气息。希林敏锐的直觉可以聆听到昔日的记忆碎片。 那时圣天使教堂还是富丽堂皇的建筑，抄写员躲在这间阁楼，捧着手中的书籍发抖。 楼下传来混乱的声音，愤怒的人们聚集在教堂门口，举着石头和木槌敲击大门。眼看大门无法抵御潮水一样涌进来的人群，所有的入都在绝望中颤抖。 抄写员又看了一遍这本书，一字一句都凝结了自己许多心血。 楼下的大门终于被攻破，人们冲进来破坏教堂中的一切。人声喧闹，不断发出虚妄的欢呼。无数珍宝被摔碎、脆弱的器物瞬间化成齑粉。 抄写员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涂抹手中的书籍。所有绘制了天使，不，无论绘制了什么，他都拿墨水涂抹。有的图案饰以金漆，根本不沾水。他就拿裁纸刀刮擦。 一本……接下来又一本…… 楼下充斥着混乱和疯狂，楼上也一样。 那抄写员一边涂改，一边笑，又在流泪。不知道自己是在庆幸还是沮丧。 希林又翻找另一本书，还残存了更多疯狂的记忆。再翻角落里的书，又看到后面的画面。 抄写员将书架钉死，自己泼了油漆。又砸毁自己的抄写台。这时愤怒的人群冲进来。没有人评价这些行为，人们只是扑倒他拳打脚踢，然后继续毁坏看到的一切。 “弗拉维大人……我讨厌那些愚蠢又容易愤怒的人……尤其他们还喜欢聚在一起，胡乱发泄。” 弗拉维的面容慈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们冲进来毁坏教堂，到底为了什么？” “因为什么？原因可多了！”拉森纳咬着牙说，“因为这里供奉的是圣灵而非造物者，因为这里的理念与帝国大教堂格格不入，因为这里画了许多天使的肖像，以及他们无论如何就是看这里不爽……你怎么跟帝国上下超过三分之二的愤怒人群说理去？” 拉森纳说得各种委屈感同身受，令希林又产生了困惑：“这是不久以前发生的事吗？” “哼！” “帝国的辩论持续了三百年，而暴力的骚乱，持续了整整一百年。最终以圣天使大教堂的彻底沦陷宣告结束。这些全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弗拉维叹了口气。 “已经是这么久远以前的事情，为何还要继续执念呢……现在的人们，依旧对这座教堂如此气愤吗？” “谁知道！我也没法保证他们哪天又被一股火点起来，冲到这里来打砸一通！” 拉森纳越说越生气，站在窗边指着远处倒塌的建筑。 “你看看那里，挖掘那座废墟，下面还有大把的尸骸。你就这么好奇这些破事，非要逼着我们大人也为此引火上身吗？” 见到主教不说话，拉森纳更加着急。 “拉森纳，你害怕我会站出来为没有希望的理论辩驳，最终走向以卵击石的下场？” 拉森纳不敢直说，只是嘀咕。 “我看大人您不太像那种本分老实的人，年轻的时候没准挺叛逆的。” 弗拉维摇着头苦笑，显然是被说中了。 “我年轻的时候成绩优异，却选择放弃最好的机会，离开帝国的至高学府去穷乡僻壤寻找真相。” 拉森纳没讲话，用夸张的表情在表示，你看看，被我说中了吧！ “大人您又找到了点什么呢？” “我找到一些，但也丢了很多。为此不得不重新思考：年轻时熟读牢记的经纶，是否都真的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大人，因为这些，关于天使的问题才是禁忌吗？” “这是结果，并非缘由。” 弗拉维也在悉心翻找书架上的典籍，“让我找找看，运气好的话，我可以找到那本记载缘由的抄本。” 第795章 天使引发的战争 “啊，这里有一本。或许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弗拉维从两本书的间隙当中找到一本小册子。 没有触目惊心的涂抹痕迹，那本小册子的内容非常平静，甚至有些无聊，充其量只是对古籍的一些注解。 “众天使降临人间，集结于神圣的亚里亚什城中。” “它们将火种带给人类，人类建立了最早的城邦。” “啊，这个我知道。”拉森纳忍不住开口讲起来，“人类最古老的文明在底克里特岛，那里有一座圣城，就是这里记载的亚里亚什。那座城有超过九千年的历史了。” “你也知道？” “全都知道，好么！只有你个文盲不知道。那里是最神圣的地方，所有的修士祈祷的时候都朝着那个方向。” 充其量只是一条简要的记载，因为年代过于久远，听起来就像神话传说。 “这里有一条注释——天使集结军队，向地狱发起进攻。” “哦，原来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啊。” 希林一直听到说天国与地狱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上万年，这条注释完全符合他的见闻。 拉森纳却嗤之以鼻。 “怎么了？” “神圣典籍中并没有这样的表述，这是一则野史。”弗拉维和蔼地摇头。 “诶，真奇怪！明明发生过的事情，却要假装不知道！” “说得好像你亲眼看见了似的！” “我说我看见过你也不会相信吧……大人您呢？” 弗拉维未置可否。 “有一种流传已久的说法，天国与地狱之间发生了战争。天使降临在人间，藉由人间的通道前往地狱，目的是清剿地狱中的恶魔。”弗拉维解释道。 “但这种说法没有得到教廷的承认。规范的典籍中永远都不会出现相关的记载。只有断断续续的野史流传在各个教派中，其中混杂了虚妄的猜测和演义。” “天使是神圣的，恶魔是邪恶的，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真理吧！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吗？” 希林的一连串问题在听到小册子接下来的注解后更加困惑。 “天使以人类为容器，降临在人类的躯壳上。天使奴役人类，组成征战的大军。” “按照这个人的注解，天使反而是邪恶的一方吗！” “并不能绝对地理解为‘邪恶’。世间有复杂的运行原理，以人类的立场趋利避害地衡量整个世界，终归还是太浅薄了。” “嗯……如果这么说的话，造物者创造了整个世界，神圣和邪恶的东西都是祂创造的。祂创造天使，也创造恶魔。所以天使与恶魔并没有那么明确的分别喽！” “你这个孩子很有天分。不过这样的话是大彻大悟的人才能说出来的。你涉世尚浅，未免太轻浮了。” “这么浅显的事还值得大彻大悟嘛？大人您究竟是在夸我还是在批评我啊……” 希林又高兴又惭愧。 “修士之间，彼此也有类似的争论。一部分学派认为天国至高无上，天使传来的福音是绝对的、永恒的。这一种是主流的看法，无论圣城还是帝国都如此。” “那另一种呢？” “另一种属于异端邪说，只在正规教派意外的小部分人当中流传，大抵内容是天使对人间曾犯下种种恶行，他们不是完美的信使，无非是造物者创造的另一种生命形态罢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拉森纳没等希林开口就打断他的话，“我们圣天使大教堂、以及我们的主教弗拉维大人，全都是正规教派的传承者，我们不认同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别问我们站在哪一派的！” “哦、遵命！” 希林本来确实想这么问的。 “可我听下来觉得，这些少数学派说得也没错啊……” “那你完了，火刑柱的名单可以把你安排上了。”拉森纳针锋相对。 “第二种说法固然有一些道理。” “大人，您——！” “但他们内部缺乏一致的观点，互相之间还有大量不可调和的内部矛盾，导致在历史上没有形成强大的学术流派，最终成为一种边缘理论。” 拉森纳的脾气上来一阵又压下去，他在气愤之余，也不免觉得弗拉维大人是位狡猾的老人家。对于一切都不置可否。说了这么久也没暴露自己的观点。 “哈哈。我没有办法追随那种边缘的理论，他们自身还有太多需要弥合的地方。” “但愿教廷有人来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您也这么对答如流！” “在历史上，两个派别的信徒互相辩论，其中掺杂着地位和名誉的争夺。口头辩论恶化为权力争斗，最后演变为一系列激烈的冲突，事件上升为混战。” 关于派系争斗希林还想问更多细节，弗拉维的回答却非常模糊。 “聪明的人需要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因此乐衷于提出新观点。一开始，大多数人对新派系足够宽容。” “后来，许多小派系融合在一起，逐渐与大派系势均力敌，小的冲突越来越多。双方开始了漫长的讨伐，任何一方都拒绝屈服，誓言将另一方被消灭殆尽为止。” “所以，是持不同观点的双方混战导致大教堂被毁？” “持续了整整一百年的混战以这座古老教堂的陷落为终结。但双方都损失惨重，没有谁是胜利者。唯一争论出的结果就是信奉者不允许再探讨关于天使的任何话题。这一约定的建立，距今已经六百余年。” “不对……大人，您还有什么事瞒着没有告诉我。”希林听完摇摇头。 “无论天使的善恶与否，人类都曾经疯狂地崇拜过他们吧？否则，所谓的‘圣天使大教堂’、‘圣天使的城区’又从何而来呢？在人们发疯一样毁坏天使的造像以前，大家曾经非常喜爱他们才对吧！” “你非要对这件事刨根问题吗？你干嘛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拉森纳受不了。 此时外面的天色发白，差不多快要日出了。弗拉维多少有些疲倦，但他更加乐意探讨这些问题。 “你们愿意相信我说的话吗？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天使。” “天呐，你还遇到了一个天使？梦见的吗？就你们这种神神叨叨的家伙经常遇到神迹！”拉森纳嗤之以鼻。 “怎么，你自己都不相信天使吗？我在地狱看到了天使，他们还在继续征战……” “听听，你都在说什么话！”拉森纳气得脸都红了，“大人，您也评评理，他说的这些话你也相信！” “拉森纳，你被恐惧和愤怒蒙蔽了双眼。” “大人，你想让我也为那些异端邪说辩护吗！” “不。我希望你摒弃杂念。集中注意力。看清自己。” “弗拉维大人，你说了那么多是为了告诉我，斗争失败的少数派的观点才是正确的吗？” “不。在我看来，双方之间的对错就像天使的善恶一样，没有确切的答案。” 弗拉维放下这一本小册子，又去书架上翻找起来。 “但是你的另一个问题有明确的解答，让我看看这里有没有别的线索。” 第796章 天使放逐事件 “大约六百年以前，人类不再信任天使，进而毁弃了所有的天使造像，‘天使’也成为禁词。” 弗拉维一边说一边找，这次他找到一本厚重的帝国历史。插图页都被撕毁，导致一部分文字也遗失。所幸剩下的文字仍然记载了大量事件。 “六百年前，不就是帝国迁都的时候吗！那段时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吧！” “天使放逐事件——” 弗拉维从帝国的史册上找到这一行字。 “那是什么？” “帝国与堕天使之间的契约被毁弃，天使背弃人类，帝国也不再供奉天使。一切事件的导火索。” “！” “堕天使背叛了人类。他们将同类中引导人类的先行者斩首，随后毫无预兆地大规模屠杀人类的战士，进而将战火扩大到全体人类——”弗拉维指着那本书说，“以上是帝国的史官记载的话语。” “帝国的史官真是擅长舞文弄墨，好端端的天使，因为背弃了彼此就要称之为‘堕天使’？”艾利安讲了一句话。他如果不开口几乎没人意识到他的存在。 “也不尽然。圣灵被我们俗称为天使，但真正的圣天使应该是一种纯粹的灵体，任何一丁点玷污都会使圣天使沦为堕天使。”拉森纳侃侃而谈。 “标准那么严格？” “对。圣洁指的是不受一丝尘世的沾染；而所谓玷污，则是受到人类的影响，产生了爱、恨一类的情感，灵体不再纯净。” “天使选择降临人间，必然要借助人类的创造，诸如附型于人类的画作、雕塑。甚至降临在人的躯壳内。一旦沾染人类的躯壳，灵体必然不再纯洁。” “所以，任何怜惜人类，在人类面前显圣的行为都是堕落，我们谈论的一切降临在人世间的天使，都是‘堕天使’。无论他看起来心地多么纯良，对人类多么友善，从原则上讲，降临凡尘的天使，就是堕天使。” “哎呀，哎呀，真是的。明明完全不相信我会见到天使，说起理论来却头头是道。” “哼！” “只不过在人类看来，堕天使的主体仍旧是‘灵’，所以我们的语言当中也不区分‘圣天使’与‘堕天使’。” “原来如此……” “既然提到了，我就勉为其难地再讲一点别的。正统的学派认为这个世界先有灵、后有体，造物者的意志创造了我们的世界。” “当然，异端学派的认知相反，他们觉得先有体、后有灵，变化的世界孕育出灵。造物者在创造宇宙万物的过程中，自然而然产生了圣灵。” “反正圣灵随着物质世界的变化而生长，只要世界长存，圣灵就不会‘死’。所以圣灵不像我们人类那样拥有五感、或是七情六欲，它们是纯粹的精神——” “所以，圣灵沾染人类的情感就是一种堕落！”小修士加重了口气。 “但人类未必是绝对的卑劣者啊！人有复杂的感情，还有堪比造物者的创造力，这些是天使所不能及的！”希林争辩道。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天使！就是我遇到的天使，她这样说的。” “她还告诉我，人类是独一无二的。恶魔与天使都朝着同时代的人类看齐。从穿衣打扮到日常起居，甚至他们所说的语言，都是跟人类学习的。” “这什么话，简直是大言不惭！哪个天使会讲这种话？” “女武神斯格嘉莉德！她是率领天国三分之一天使大军的统帅！她特别厉害，张开光翼以后，能够将一座金字塔腾空举起，反射的光线可以给整个营地的天使补充能量！” 小修士听完先是一愣，继而开怀大笑。 “你真是个小孩子啊，胡说八道的样子真可爱！” “什么？我亲眼见到的还能骗你？！” “女武神？斯格嘉莉德！她是天使？可我闻所未闻啊！” “什么？！” 拉森纳区区一个不用功的修士也就算了。弗拉维大人呢，他读过那么多典籍，一定知晓是哪一位天使如此神通广大吧！ 哪知道弗拉维大人摇摇头，竟然根本就没听说过。 “一个文盲还要教育我们神圣的典籍都写了什么吗？没有就是没有，不信你去帝国大教堂，那里人多，你问个遍也还是没有。” “怎么会这样……她骗我不成？” 希林自言自语了好一阵。 “或许她是最近降临的呢？在神圣的典籍编撰完成以后才出现的天使，自然没有人认识了吧？” “喂，你在叨叨什么呢？” 希林定了定神，关于那位女武神的来历，的确值得深究。但他们不知道就算了。 “呐，拉森纳。”继续前面的话题。 “难道作为人类，你不喜欢那种爱护人类的天使吗？” “这就没办法了。” “哪怕最微小的怜悯之情也不被允许。灵体在人类面前显圣、以人类面庞或是眼睛、手的形态呈现出来，向人类传达情绪或是信息，都是堕落的开始。” “即便有的天使希望用美德引导人类，但是一旦接触人类就不可避免地堕落、丧失崇高精神。这种诉求是矛盾的。结果你也看到了，人类根本不领情，相反还把天使视为灾祸，甚至花费了数百年的时间抹去一切关于天使的记载。” 说到这里拉森纳的感情由愤怒转为怅惘。他是不希望禁忌的话题连累朋友才那么生气的，但凭心而论他对这片城区的“圣天使”怀有特殊的感情。 “堕落是无法逆转的过程。一旦产生了堕落的迹象，就只会越堕越深，永远不可能恢复纯净。” “庇佑整个城区的圣天使啊，你可千万不要动那种愚蠢的念头！怜悯人类的事情，只要我们这些仆人去做就可以了……” 拉森纳说完开始默默地祈祷，他内心地声音如此真挚，希林清晰地听到了。 在薄的那本册子上，还记载了一些别的异端流言。弗拉维一边看一边读出来。 “如果天使要行走在人间，就不得不依附人类的躯壳。以此为界，一旦依凭于躯壳，就无法再恢复‘灵’的状态，天使的意志最终会随着人类躯壳的毁灭而消亡。” 拉森纳听得胆战心惊，那是他最害怕的一种事。 “依附人类躯壳的天使仍然拥有光之羽翼，可以飞翔或是悬停空中。那是天使最基本的特征。通常光翼成对出现，最基本的情况是一对，级别越高则光之翼越多、或越巨大；最高可以达到十二对。” 这一条记载也完全符合希林的耳闻目睹。 “与天使或恶魔相比，人类最为聪慧，拥有有创造力趋近于造物者。普通的天使降临在人类躯壳后，人类的意志消磨殆尽，一部分性情保留在天使的内心中，躯壳作为容器不再沾染疾病，拥有长久的寿命但仍然可以被杀死。” 希林好像懂了，又好像增添了新的疑惑。更多的问题以弗拉维大人通晓的知识就无从解答了。 “如果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困惑，恐怕只有亲身经历才能够给你圆满的回答了。” 第797章 尴尬的会面 皇宫大殿里，一群人围坐。 上面是皇帝陛下，由于摔伤长久未愈，又生出许多并发症。他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卧床休息。 这是一场宫廷聚会，众多宫人围绕着皇帝陛下，吹拉弹唱的什么都有，大家换着法儿地哄他老人家开心。 两位王子也在。小王子带着自己的一群漂亮侍从。查尼则携手新婚妻子。还有一些受邀的朝臣、受宠帝国官员也在场。此时大家在观看一个新晋得宠的宫廷小丑表演。 小丑穿着五彩斑斓的夸张衣服，浑身都是叮叮当当的小铃铛。他鞋尖翘到膝盖，头上顶着菠萝叶子一样的帽子，手里拿着一团洋蓟法杖。 皇帝老人家难得一笑，暂时忘却了伤病。 “下面为皇帝陛下表演大变活人——”小丑的助手搬上来一个沉重的柜子。 “皇帝陛下有什么想见的人吗？必须是活着的人噢！这是大变活人不能变死人的。” 老皇帝脑子糊涂了，他只想见自己的结发妻子，小丑又办不到。 查尼举着酒杯说，“希林洛斯，他出走快一年了，我想要见他。” 众人只是陪笑，没人拿这话当真。 小丑深深地鞠躬，示意收到了王子的命令。 “下面请看，大变活人——希林洛斯！” 小丑打开柜子伸手进去一抓，竟然就拉出个活人来。 在场的观众们立即鼓掌叫好，这戏法变得有意思，演员配合得非常默契，连惊讶的表情都十分到位。查尼王子一看，仰面大笑着举起酒杯。 “哈哈哈哈——真的，真是希林洛斯！哈哈哈哈，你们看啊，真的是希林洛斯！” 可不就是希林洛斯么。 是头发湿漉漉的、裹了一条浴巾，神情有点恍惚，前一秒还在更衣室里昏昏欲睡，打开了衣柜的大门，竟然就被一只手拉回皇宫的希林洛斯。 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没搞懂情况。 最尴尬的那种噩梦也不过如此吧！ 而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希林慌慌张张摸摸浴巾，还好，至少不是完全坦诚地面对众人。 “一定是我打开储物柜的方式错了，我重新开一次吧……” 他用力拉柜子的门，小丑哪里肯，立即向外拉，几个助手小丑扑上来抱住希林的腰，把他拽到宫殿里。 “大变活人表演成功——希林洛斯！” 观众们热烈鼓掌—— 查尼王子笑得前仰后合。 “真的就是你啊！” “殿下，我……” “来啊，回到我身边。” 这么多人盯着，希林逃也没处逃，被迫以滑稽的姿态参加这场宫廷聚会，乖乖站到王子身边。 查尼见到他，倒是流露出久别重逢的激动，热情地和他拥抱，低声说：“你终于回来了……” “他们有的说你是欠了赌债逃走了，也有的说你职场失意回老家了，还有的说的沾花惹草被砍了……哈哈哈——” 查尼欢乐地拉着希林的手，向父皇和弟弟宣布：“我可知道这家伙，为了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他哪里都不会去，就乖乖留在我身边，不是么？” 查尼又揽着希林的肩膀，低声在他耳边说。 “要是没有我罩着，你个吸血鬼还想去哪混？” 希林啥也没说就低头嗯嗯嗯。 “其实呢，这是我们谋划好的。他先躲起来一段时间，再突然亮相给大家一个惊喜！你们觉得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众人鼓掌喝彩，老皇帝一阵哈哈大笑。 有些好奇的宫人凑上来摸摸，希林真就是刚刚从浴场里出来，这身亮相的戏装过于逼真。他还不得不逢场说笑，解释自己这段时间究竟去了哪里。 这么出丑糗大的“表演”，皇帝陛下居然还有赏。宫庭里一片欢乐的气氛，希林则是领到了人生中最不想要的一份赏金。 王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对后面的表演就没什么心思了，一直在和希林讲话。 “既然你回来了，我还有一份没差要安排你去办。” “……” 查尼交给希林去办的事，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希林对此持怀疑态度。 “放心，真的是好事。给你一个结识美女的机会。安心去办吧。” “殿下，我本来在大浴场洗澡，想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再来见您的。” “哼，不用你说我也看出来了。” “你突然间把我变走，我的朋友还留在浴场呢！” “是吗？”查尼略微有了些兴致。 “小丑——！” 小丑接到指示，又继续他的表演。 这次一开门只听见哗啦啦一阵水声。又一个人被拽出来。还连带着好些热水，搞得舞台上一片狼籍。 只见凯斯满脸都是泡沫，一不小心摔在舞台上。他急忙拿热毛巾遮住自己，一脸懵逼地盯着所有正在围观他的观众。 整个皇宫里都是哄堂大笑。凯斯这辈子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四周看看，他发现这是个富贵的所在。而且他眼睛尖，一眼发现了“大哥”希林，和大哥身边那位矜持自恃的公子哥儿。 凯斯瞬间就明白这是什么场合了。他朝大家嘿嘿嘿一笑，很浮夸地大惊小怪一通，走下舞台挑几个倒霉的宫人戏弄了一番。 真是个社交牛逼人，有他在希林忘记自己的尴尬了。跟他使了一通眼色，凯斯又回到舞台上来了一段即兴歌舞。把这场宫廷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 “你还有别的同伴吗？”王子又问。 “没、绝对没有了！” 其实艾利安还留在浴池里呢，但愿他自己能找到回来的路。希林可不想拉自己的恩师过来出丑。 希林的这副打扮一直持续到宴会结束。最后老皇帝躺下休息，众人陆续离去。前几天还在地狱血战，一转身竟然就回到了欢歌笑语的皇宫。两处世界，究竟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第798章 地狱之行的献礼 忙了一天处理掉大部分积压的工作，查尼舒了口气准备离开勤政殿，这时候秘书处竟然送来一车新的文件。 “这什么鬼？” “殿下，这是今天新产生的文件。我们会为您先行整理，待到明早再呈给您处理。” “哼！”查尼气的要断气。 “没完没了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我今天和人说话的力气都耗尽了，不想再见到任何人。你们全都出去，不要来打搅我休息。” 回到自己的书房，查尼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当然，这条命令仅对人类下达，吸血鬼除外。 希林、艾利安和雅拉都留在书房里。 没有“人”的时候，查尼反倒觉得惬意。他换了个很颓废的坐姿，双脚往书桌上一跷。 “来，跟我说说地狱之行的见闻吧！有没有带好玩的东西给我？” 那是自然，希林准了一大箱子的东西给王子看。首先，他要把地狱工匠制作的便携箱子打开。 在书房当中的空地上，把西瓜那么大的盒子扔在地上，一眨眼功夫盒子完全打开，成了一个小房间那么大。 “？”查尼一笑。 盒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安地躁动，来回跳跃试图要冲破壁障。 “喂，别把盒子蹬坏了！” 希林急忙打开盒子，从里面奔出一匹骏马，嘶鸣一声在王子的书房里绕着圈地乱跑。 “夜魔！” 这是艾利安的马，它从地狱回来了。 “快打开拉门让它出去！” 希林急忙跑去露台，拉开两扇落地窗，骏马一见有路欢快地奔出去。 露台外是临海的断崖，那匹马竟然稳稳地跳下去，朝着枯枝花园的方向飞奔离去。 “殿下，这个盒子是地狱的工匠制作的，融合了小丑的戏法，现在是一个神奇的储物箱。” 接下来，希林又搬动了一个大件——是一棵盆栽，有一个人那么高，枝繁叶茂的。 “挤死了。这个盆也太小了。” 盆栽不停地抱怨，许多雪白的根系从花盆里伸出来，凭空荡啊荡的。 “进去！” “不要。” “先进去，等移栽的时候再找大花盆给你。” 希林生气了，要跟它动手。这棵才不情愿地坐好，把所有根系都收进盆里。为了报复，它还拿枝叶拍拍希林地脑袋，洒了满地的粉尘。 “咳——！” 查尼也受不了这种花粉。 “这是啥玩意？” “殿下，这是一棵恶魔树。地狱里的一切都是活的，树木、石头，甚至一片叶子都有生命，甚至可以讲话。” “哼，居然还会讲古老的平原语言。” “殿下，你能听懂它讲的话？！” 这棵有生命的树自打被希林挖出来以后，就不停地嘀嘀咕咕，像是在念咒一样。 “跨过冥河……丰饶的土地……” “没什么，一点点而已。我只在书里见到过这种语言的读音注解，听还是第一次听到。” 这棵树的脸看起来很苍老，皱纹都垂下来了。尽管它的叶子和花朵都非常漂亮，像挂满了宝石一样闪闪的。 “我还摘了一颗地狱里的果子。” 再呈上来的东西就十分奇怪了，是一颗皱巴巴的木梨。个头挺大的，也很沉重，必须要双手抱着才行。由于失去太多水分，这颗果子没精打采的。 “哎，困……累……” 把它放在王子的案头，它也不高兴打招呼。 “嘿，像我们说好的那样，向王子殿下问候啊！” 希林拍拍果子的脸，果子更加不高兴了。 “哼，一张臭脸！”王子不高兴地看着果子。 “哼！”果子也不高兴地看着他。 “我摘下它的时候，它还很新鲜的。那时候它心情好，讲话特别讨人喜欢。万万没想到，才几天的功夫变成这样了。” “这玩意还有救吗？” “诶……可以吃掉它，把种子埋在土里，过段时间会重新长出来。” 低等恶魔对于吸血鬼而言是可以食用的。对人就不好说了，保险起见查尼还是不要吃得好。 希林还采集了一些地狱的石头、花草。 “它们大多是来自于地狱第二层的产物，现在的地狱里，第一层已经全部沦为焦土，第二层还有些有趣的低等恶魔。” “以及这个，是一瓶地狱里的水。” “不就是琉璃光的洗澡水么。”恶魔拉吉玛在主人耳边嘀咕。它可不敢站出来，皇宫里也有天使。 这瓶水像是流淌的蛋白石，在圆形的玻璃烧瓶里旋转、翻滚。 “这瓶水可以浇灌地狱特有的植物。” “嗯……”查尼随便看看，并没有觉得特别喜欢。 “这些玩意太吵了，全都搬去御花园养着。” “殿下，天使的统帅打算修建一个从人间通往地狱的门，未来我还可以搬运更多来自地狱的土特产，装点一座花园给你。” “哼……”查尼也没表现得多么期待。 “接下来这些，是来自于天使统帅的礼物。” 女武神斯格嘉莉德打包了许多宫殿中的金银器物。那些物件无不做工精良。 “这是一尊地狱的钟表，它可以展示地狱的昼夜和天体运行。” 希林搬上来一座华丽的钟，三个表盘都在滴滴答答地运行，所指的时间却不知所云。座钟外围是一圈天体的彩绘，随着钟表运行，外围的彩绘也在缓慢地流动。 这样的东西倒是引起了王子的一些兴趣，他愿意把这个钟留在书房里当风景欣赏。 还有些礼物类似于一套会互相聊天的茶具，查尼打算用来吓唬茶会上的宾客。 希林还将天使统帅送给二人的铠甲和武器都给王子过目。 另有一件重要的武器，是艾利安从元魔尸体上拔下来的巨剑。这把剑在书房的烛光照耀下发出异样的光彩，把它取出来以后，整个书房都更加明亮了。 “女武神说这把剑可以让艾利安留下继续使用。它能切开巨大恶魔的皮肤，非常神奇。” 查尼没有兴趣占有武器，让侍卫携带也不错。这把剑过于华丽的装饰未免太过浮夸了，好像万丈光芒背在身上一样。 地狱之行收获不小，只是有一件事希林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临行前，雅拉提出让我们寻找庇佑帝国的极权圣天使。我本以为这是个十分容易完成的任务，但是直到现在，仍然完全没有头绪。” “哦？” “天使的躯壳死亡以后，会沦为一种可怕的东西——形骸。” 希林把上古战场的见闻讲给查尼听。那个天使的形骸失去生命却无法安息，被执念束缚着，寻找着不存在的指引…… “天使死亡以后都会变成那个样子，一路上我们还遇到了许许多多。我恐怕即便找到了所谓的极权圣天使，祂也……” “哈哈哈——” 雅拉听完一个劲儿地笑。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孩子。” “诶？” “庇佑帝国的是圣天使，祂不会沦落到那种程度。而且，祂也没有堕落。” “没有降临在人类躯壳上？” “据我所知，它没有降临，也就没有生命意义上的死亡。” “所以它还是一团灵体？那么我要怎么找！挨个询问每一团我遇到的光翼绒球吗？” “可惜我不具备那种和灵体沟通的能力，没法在这方面给你指引。要是我的朋友还活着就好了！我只能说，自打你回来以后我有种特别好的预感，你或许已经和祂擦肩而过了。” “……” “他能有好的预感也不错，这样下次他还会同意派艾利安同行的。”希林这么想着。 第799章 皇帝驾崩 最近老皇帝心情一直不错，查尼的代理执政工作也颇为顺心。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次日清晨有个宫人闯进王子的宫殿。 “王子殿下在吗？” “在露台喝茶呢，我带你去。” 希林拉开落地窗带宫人走进来。 “？” 查尼转过头，神色有些飘忽。他一只手上都是血。 “真奇怪，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出了好多血。” “殿下！” “没关系。” 查尼伸出手。 “给——” 希林轻轻地舔舐掉伤口外的血。这种场面不太适合给外人看到。不过那个宫人神色匆忙也没在意。 “怎么了？”王子问他。 “请殿下到皇帝陛下的寝宫吧，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有事吗……一定要现在去……？” 不得已推迟了今天原本的行程，查尼立即赶去了老皇帝的宫殿。仅仅是昨天，一群人还在这里欢乐地聚会。 此时此刻，老皇帝僵硬地躺在床榻上，被单完全遮盖了他的脸。 “！” 查尼一愣。 “不是昨天还好好的么……” 宫廷管家、所有的宫人、御医、王子的老师，还是两位史官……所有能想到的人都到齐了。众人缄口不言，事实就这么摆着，查尼再询问什么都毫无意义。 “怎么会这样……” “我已经检查了陛下的遗体，确认了他的死亡。死亡的时间是今天凌晨。”御医宣布了沉痛的消息。 “按照传统，陛下的遗体还会静置三天，再对外宣布这个消息。但无论如何这都是既定的事实。殿下，在皇帝陛下离去以后，您继位的事情也会提上日程。” “我很累，想休息一会。” 查尼抚额，他现在迫切地需要冷静。为了逃避紧迫的情况，他独自离开了现场。在宫殿外正好遇到小王子。 “皇兄？这么早就来看望父皇了吗？” 小王子好不容易早起，他还什么都不知道。查尼看看他，又把脸撇过去，沉默地离开。 “反正不久以后小昆也会知道的，我们走吧。” 稍晚一些时候，宫廷老师来到王子的书房。 “殿下，一切发生的事都是上天的意志，请您节哀顺变。” “嗯。” 查尼陷入了自己始料未及的哀伤之中，看来他对舅父的感情比自己原本以为的要深。而且哀伤的感觉很奇怪，奇怪之处在于他明明没有任何感觉，那些老家伙却一个个都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那样。 “至亲的离去难免令人陷入悲痛。我们能够理解殿下您此刻的心情。请尽量放宽心，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哼！” 宫廷老师拟定了老皇帝发丧的日程。 “陛下的遗体将在皇宫中静置三日，入殓后棺椁将送往帝国大教堂，在那里举办丧礼，遗体接受帝国上下的贵族和臣民瞻仰。大约一周后，将按照皇帝陛下的遗愿将他安葬在圣天使大教堂，在自己妻子的身边。” “你们按照帝国的传统来安排就好。我没有额外的意见。” 查尼没什么可说的。 “先皇驾崩以后，您就是帝国实际上的统治者了。这段时间的代理工作非常顺利，您已经接手了先皇陛下的全部权力，相信接下来的一切也都会顺利进行，我的，新皇陛下。” “嗯。” “三天后皇室对外发丧，届时也会向公众宣布您继位的消息，您就名正言顺地继位了。只是，加冕典礼通常会选在重大的节庆日子里，还需要等待一段时间。” “很快就到帝国最隆重的冬季节日——太阳节，按照传统这一天会有盛大的巡游和狂欢。微臣建议您选择这一天举办加冕典礼，举国上下共同庆祝新王朝的开始。” “又到太阳节了？” 查尼闭上眼睛想一想，舞会、婚礼……浮华掠影都还历历在目，竟然已经一年了？当初自己还是任性的王子，如今已经要做统治天下的帝王了吗？ “好吧，日程的提议我同意了。这样也好，在加冕典礼之前我可以有充分的时间进行准备。” 必要的事情都说完了，宫廷老师仍然不肯走，他还有一件事要提醒新皇帝。 “还有事？” “新皇陛下，您的工作日理万机，不是一个人的体力可以吃得消的。微臣还是建议您重建皇家的秘书处，选择合适的人来辅佐。” “哼，又是这件事啊……” 老师应该是提过很多次了，查尼听到了也不意外。 “这件事已经在我考虑的范围内了。兹事体大，我需要慎重选择。等我决定好以后，会告知你的。” 查尼手底下压着一份名单，是宫廷老师列举的学识渊博、礼仪周到的同窗老学究们。 查尼再三强调他已经累了，不想再讨论没意义的事情，宫廷老师才不得已离开。 “哼……想趁机扩展自己的势力范围啊……” 老师离开以后，王子把那份名单捏得皱巴巴的。 “希林洛斯，轮到你出马了。你可务必要……帮我摆平这件事啊！” “陛下——” 突然间改口希林多少有些不适应。 “您需要我做什么？” “嗯。你私房钱攒了多少？” “诶？”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把希林问懵了。两件事完全没有关联啊！ “多少……” “多少啊？” 由于诅咒的存在，希林自己没办法触碰金币，他索性就不积赞钱财了。反正他也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考虑生计……发了工资一部分转给安塞尔当作抚养费，一部分购买日常的武器装备，剩下一点点留着打赏下属，然后就……没了。 “没了？！” “呃，可能年底的奖金一口气发下来还会有一百来块？” “那怎么够啊！” 新皇帝狠狠一拍桌子。 “陛下你打听我的私房钱做什么？” “哼，当然是为了你着想！你看朕每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居然还在百忙之中抽空关心你，你不感动吗？” “……” “在我的加冕典礼以前，你要先获得封号成为正式的骑士。好歹我也当皇帝了，我最亲近的侍卫也不能太寒酸吧？” “原来如此。您竟然还想着这件事，我几乎都要放弃了……”希林傻笑着挠挠头。 “朕已经替你想好了。由朕躬亲出席的典礼，至少要邀请三家帝国着名的骑士团的首席来见证。你本来出身于荣耀骑士团，请他们出席是给他们脸上添光，不会拒绝你的。” “皇家的吸血鬼骑士团好歹也是骑士团，身份不低，又有你的师门祖师爷，当然也算一家，他们也不会拒绝你的。” 不用希林开口，雅拉就站在书房里，他已经应允出席了。 “除此之外，你就再结交一家随便谁吧。这事交给你自己去办。” “呃……” “有皇帝出面、还有三家有头有脸的骑士团出席，排场一定不能小。最起码，地点也要选在帝国竞技场那么大的地方吧？” “？！” “据我所知，那里的租借费用一天一千多块金币吧？你不仅要出地租费用，还要准备现场的布置，物料和工人的费用大致相当；哦，对了，到场嘉宾也要领到一份合适的车马费才有面子，不然人家怎么会替你说好话呢？” “……” “夯不啷当……三千块金币吧。” 希林一听都懵了。他这辈子还没见过那么多钱。 “你没钱可以贷款。当然，你得找一家信得过你、乐意借你钱的钱庄。因为是你的私事，当然都要靠你自己想办法咯。如果我在加冕典礼之前你还搞不定自己的骑士身份，以后就别出现在我皇宫里了（假的，吓唬你的）。” 希林头疼得厉害，这种事他毫无经验，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办。 “看你这么抓狂，我再提点一二吧。其实我已经替你想好办法了。我需要你去结交帝国势力最大的贵族。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你和他们打成一片，请他们出席你的受封仪式。有了他们和朕共同的背书，你再结交一家钱庄的经营人，就能顺利地贷款了。” “陛下，虽然我是从偏远的地方来的，不是特别懂帝国的规矩。但所谓的‘贷款’，是需要偿还的吧？！” “是啊，不然呢……” “我哪怕完成了任务，顺利拿到了这么大一笔钱，接下来又该如何偿还这种天文数字呢？” “这么点钱就天文数字了？真是没见过世面。希林洛斯，朕每日主理朝政，一念之间签下的花押，或许就是数十万上下的事宜。三千块金币那是小意思，你别放在心上。” “再说你有无限的生命呢，慢慢偿还呗。搞不好债主都死光了你还活着呢，哈哈哈——” 查尼充满怨念的一天最终以愉快的笑声收场。希林擦擦汗。 “搞不好啊，等到四位圣天使降临人间，终末审判的那一天，我还在还银行的贷款呢……” 第800章 沙龙茶会 查尼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尽管说了那么多不着边际的话，但实际上他有一系列的安排。 一通开怀大笑之后，他从书桌的暗格里拿出一个信封。 “邀请函？” 希林打开信封，吃力地读完。 “玫兰·沙佛隆小姐主持的沙龙茶会将于宅邸的热带温室花园举行。日期是九月十五日下午，座位在2号茶桌。” “沙龙茶会，究竟是什么啊？” “哦，这个啊——” 查尼清了清嗓子。 “沙龙是帝国贵族在家中宴请宾客的社交活动。这可是闯荡帝国的外乡青年巴结权势的绝好机会。然而贵族们也珍惜自己的羽毛，不会轻易将橄榄枝递给素不相识的人。” “这是沙佛隆家大小姐的茶会，她时不时就会举办一场，整个帝国都知道。每次她都邀请最风光的社会名流参加。谁能进她的茶会，就拿到了上流社会的敲门砖。” “哇——”希林有些受宠若惊。 “那茶会都要做点什么？就喝茶吗？” 查尼都觉得好笑。 “喝茶只是一种形式，当然不是全部，也会有点心什么的……哈哈！不过你去之前可要先吃点东西，狼吞虎咽地不好看。” “他们邀请了皇帝陛下参加沙龙茶会吗？” “开什么玩笑！” 查尼愤怒地将邀请函拍在桌子上。 “注意你的措辞，他们配吗？！” 皇帝不屑于参加那种低级的贵族聚会，他们也不敢轻易地招惹查尼。希林翻过信封看上面的收件人，竟然是自己：希林洛斯·迦兰德。 “感到荣幸吧，他们家的宅邸，我都没去过呢！” 查尼的称赞多半是冷嘲热讽。 “据说她家族的宅邸很豪华，甚至不比皇宫差。举办茶会的会客厅里有上百张茶桌，能够容纳数百人。沙佛隆小姐会根据客人的情况来安排座位。她很精明，哪怕互相之间是仇敌的家族也能同聚一堂。” “瞧瞧你的座位，距离她那么近，明显就是照顾了朕的面子。” 查尼喜形于色。虽然对外都说大贵族与皇室水火不容，但很难相信他们之间没有密谋什么事情。 “除了喝茶闲聊之外，她还会请艺术家做客畅谈文艺，引领时尚风潮，偶尔还有艺术品拍卖，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这也是沙龙的乐趣所在。” “因为她人脉广泛，兴趣又丰富，她家的沙龙茶会是帝国最着名的活动。被誉为上流社会的嘉年华。” “所以你去的时候，务必穿上最好的衣服。有什么特别的花样可以准备两手。别丢朕的脸。如果能表现得好，在上流社会一夜成名都不是梦。” “但如果你稍有不慎，一夜出丑到扬名天下也不是不可能，哈哈！” “……” “呐，派你去，并不仅仅是为了看你出糗取乐。” “什么？！原来就是存心拿我取乐，你自己都说出来了！” “主要还是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你也看到了，这群老贼对我步步紧逼，我必须得联合一些有能力制衡他们的人。” “你指的是那个……沙佛隆大小姐？” “对呀。” “可是，你明明都说贵族与皇室水火不容，又怎么能指望她帮助你呢？” “从家族的利益看来，皇室与贵族固然势不两立。但从年纪来看，我与她是同龄人，或许都面对着老僵尸们的围剿吧？在对抗传统势力这一方面，我们才是盟友。” “素闻这位大小姐聪慧过人，博学多才。如果她愿意与我联手，想必会是非常可靠的盟友。” “可是……这些全都是您单方面的设想，您甚至连她家呃宅邸都没去过，怎么可能确信她会帮助你呢？” “当然是要靠你确认咯！” “这才是你派我参加茶会的真正目的？” “不，我的真正目的是看你出丑。” “好吧，既然卑职深得新皇陛下的信赖，我定当不辱使命，全力以赴！” “别给自己加戏，乖乖泡妞就行。” “你……！” 这么一说，希林好像又想起什么事情来。 “陛下，您提到的沙佛隆家族的大小姐，莫非是去年的舞会上被你拒绝的那个可爱女孩？” “对对对，就是她——” 一想到这件事，查尼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还是情敌，好好相处吧！” “你那么欺负她，竟然还想让她为你出力？也太过分了点吧！” 新皇帝耸耸肩站起来，在书房里随意走动起来。他站在雅拉面前，却反问希林。 “老舅对你做了如此不可原谅的事，骑士团为何仍旧效忠皇室呢？” 理由不言自明，骑士团所效忠的并非任何卑劣的个人，而是至高无上的权力。 “你认为沙佛隆小姐也会屈于权势，为皇室效命？” “那要看她自己的选择咯。或许她也有不得不换取的利益呢？” “听起来好卑鄙啊……” “如果她也迫切地需要利用我，那就谈不上卑鄙了。利益一致的盟友罢了。” “那样甚至比卑鄙还要更加糟糕！” 希林的印象中，与那位可人的少女有过短暂的交集。又或许，她每天与那么多人打交道，已经忘记自己了吧！ 出于各种复杂的心情，他不会推却这场“踏入上流社会”的机会。辞别王子之后，他找到三名跟班商议对策。结果么…… 为了优先完成新皇帝布置的第一个任务，侍卫队长首先要砸血本提升个人的形象。 希林一瞬间感受到昔日朗多骑士的无奈和心酸了——身上的钱不够，竟然还要向下属借。 “队长，咬咬牙，别心疼钱。” “将来你前途无量，钱都是小事。” 嗯嗯。希林含泪下定决心。 “更加需要头疼的事情反而是，你要怎么闪亮登场，才能够赢得时尚圈的认可吧！” “时尚圈？” “沙佛隆大小姐的茶会引领着帝国的时尚风潮，整个帝国的贵族都朝他们看齐。你要博得她的青睐，显然必须得过穿衣打扮这第一关。” 第801章 帝国切菜 其一 话说新皇帝的侍卫出行，穿着华丽的衣衫，骑着漂亮的白马，走在路上都格外扎眼。 沿街两侧是帝国的一片富人区。大量小富家庭围绕着大家聚盘踞而生。 这一带是帝国的时尚产业聚集区，有各种高端定制的精品门店，出售独一无二的服饰、珠宝，甚至是艺术品。专供富贵人家装点起居。 希林骑着高头大马左右看看，这地方挺新鲜的，他的好奇心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沿街还有露天的甜品店。有矫揉造作的淑女拗着造型、端着架子吃东西。这里也是帝国名媛展示自己的窗口，无论真假，谁不想来秀场走一番？ 也有些漂亮女孩会向希林投来荡漾的目光。希林情不自禁地回眸浅笑。他本就是个俊美少年，如果他乐意，捕获谁的心也不是难事。 有许多小孩子一路跟着他，在马屁股后面吵吵嚷嚷的。希林觉得这些小家伙挺烦的，想驱赶他们又没舍得扬起鞭子抽打，就是挥舞着手臂说了两句。 “走开，别碍着我走路！” “大老爷，您这是去哪啊？”一个孩子王在希林马前探着身子。 他也就十来岁的样子，黑黑的，一脸堆笑。一看就是家里稍微有点小康，父母却根本没空管教的孩子。他那一脸谄媚的样子，十有八九家里人也是某个富户的仆人吧。 “你们都滚开！”孩子王将周围的小家伙们驱散，亲自拉着希林的马给他开路。 “大老爷，您请。想去哪啊？认得路吗？我可以给您带路。” “哼。” 希林随手扔出一枚小金币。虽然他估摸着那群小孩子都是孩子王放出来的，他们本来也是一伙的。 “嘿嘿，谢谢！” 孩子王收下赏钱。身后的小家伙们又聚拢到马屁股后面，等着大王买糖给他们吃。 孩子王没有走的意思。既然领了点赏钱，当然要为大老爷服务一下。他一再询问希林的目的地。 “沙佛隆官邸。”希林答道。“你可以退下了，我知道路，不需要你带路。” “欸，大老爷，您知道路，未必知道近路。您给了我这么多赏钱，是我见过最慷慨的老爷了。我带您去最近的路！” “你这小家伙，年纪没有多大，溜须拍马的样子比我见过的老头都熟练。” “哈哈，那当然！我这里提供专业服务。”孩子王权当这是夸奖。 他一个市井的小混混，看到衣着光鲜的人都口称“老爷”，努力地巴结讨好意欲寻求好处。 但至于希林是哪一种“老爷”，他其实搞不太清楚。看年纪是个富家公子，长得又漂亮，有异于常人的相貌。再看希林骑马仗剑，还会武艺。 “大老爷，不是我夸口。像你这样一表人才、为人又慷慨仁慈的主儿，今天一定能事半功倍，马到成功！” 希林听了都觉得好笑。 “你知道什么啊，在那胡说八道呢！” “大老爷，我说话很准的！您把我这种拦路小鬼打点好了，后面办大事才会顺利。您请——！” 说着孩子王就把希林的马从主路上拽下来，拉近巷子里。这里沿街还有些小摊，窄巷挤得一塌糊涂。孩子王小心地牵着马，不让希林那身漂亮的制服溅上泥水。 “虽说你小子挺机灵的，可是这里根本不是我要走的路啊！” 希林有些生气。 “沙佛隆的宅邸就在大道尽头，我已经能看见了。你带我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嘿嘿，大老爷您有所不知。大道上人也多，挤，还得排队。我带您去的后门，一个人没有。而且我认识他们家看门的，只要花点小钱，立即让您进去！” 希林听完不仅生气还觉得特别可笑。 “你知道我去办什么事的么！张口就有拦路小鬼。我站在沙佛隆的官邸门口，可没人敢拦着我进去。” “是、是，大老爷我当然知道您厉害。但是沙佛隆家多牛逼啊！整个帝国就他们家最大，谁在他们家门口不低头！” “再说您不是去办事嘛，您办的这件事啊，一开始就得注意低头。只要前期装孙子装好了，一旦办成之后，哈哈，整个帝国就在您脚底下了。” “说什么呢，油嘴滑舌的小骗子！” 困在窄巷里进退无门，时间反而被耽搁了。希林被这孩子的过度热情害惨了。他抡起马鞭，但一想到这只是个命苦的小孩，又没下的了狠心。 “大老爷您别急，马上就到了。” 孩子王带希林去的是官邸侧门。这条路显然是仆人走的，没看出哪里近了，走这个门难免有失皇家的颜面。希林一到门口脸色就沉下去，命令孩子王再把他的马牵出去。 “大老爷，真的到了，这扇门是沙佛隆家最好进的一扇门！” 说这话时，门里一位管家探出头了。果然是跟孩子王略微熟识，二人攀谈了几句。 “怎么样，这位公子哥卖相不错吧？要我说，这个准能成！” 二人不知在聊什么，笑嘻嘻的。 希林策马迂回，打算沿着官邸的院墙绕到正门去。如果是他自己来拜访也就算了，毕竟现在办的事情代表了皇室，公事公办马虎不得。 没必要向那两个下等人告辞，希林扭头就走。孩子王在他身后担心地大喊。不晓得他究竟在搞什么。 往前绕了一刻钟，又来到一条街巷的交汇处。但这里仍旧不是正门，是个偏门。沙佛隆家的官邸何其宏大，镶嵌在整个城区里面，这里大大小小的道路最终都会通往官邸的某个门。 希林不予理会继续走。街巷上却有人不乐意了。 “诶，我说，你怎么插队呢！” 来的人不怀好意，命令两位仆人拦住希林的马。希林身边没带更多的人，只好亲自和他们理论。 那人也是个年轻的公子哥，二十出头吧。穿的体面精致，类似铠甲的华袍罩衫，这是帝国最流行的款式——尽管在帝国当兵赚得不算多，模仿军人的着装却蔚为风潮。 他头发剪的漂亮，胡子修得也精致，带着大檐帽，身上还佩戴着一柄剑。 希林看人总归先看看武器，盘算一下对方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插队？何来插队一说？我有重要的使命要去沙佛隆的官邸，与你何干？” “哼，想去官邸，就得排队！” 说着公子哥往身后一指，小巷子里二十几号大小贵族家的公子，还带着仆人，几十人排着队等在那，场面别提多壮观了。 陋巷里面也窄，这些人一人占了一家屋檐，大概是借住在里面的，一边住着，一边就在“排队”。 “排队？” 希林感到万分困惑。看看眼前那么多眼巴巴的公子哥，又回头看看身后紧闭的侧门。官邸里面当然有人，存心不开这扇门罢了。 “你们在排什么队……？” 这时候，引路的孩子王十分担心地追上来，喘着粗气躲在巷子口。 “哎呀妈耶，完了完了。大老爷，我都带你去了不排队的后门，你自己偏偏要跑这个门！” “哈，我就知道是你这个小鬼在捣鬼！” 正在排队的公子哥气愤不已，更是不允许希林通过。他还命令仆人抓住那个孩子王暴打一通。 仆人拎起孩子王的双脚，那一枚小金币咕噜噜滚下来。公子哥一脚踩住金币，气呼呼地说：“就为了这么点赏钱，就破坏了我们的秩序！” “喂，把钱还给小孩！”希林呵斥道，“那是我赏给他的，你没有权力拿走。” 说这话未免有点好笑，希林自己的年纪也不大，还管孩子王叫“小孩”。 “你？呸！”公子哥唾了一口怒骂不止，“你知道我排队排在这多久了吗！一个半月！每天都等在这个鬼地方等待官邸的大门打开。我身后的那群家伙，那个不是规规矩矩排队，依此等待机会的？” “论财富，谁家不是个中等贵族？我们会在乎这么一块小金币吗？我们需要维护的是公平！” “对，公平！去后面排队去！” 其他人也嚷嚷着。 希林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去个沙佛隆的官邸，有必要排队一个半月？还进不去？玫兰小姐的请帖分明就是今天，难不成我还要提前一个月过来？没道理啊……茶会上那么多人，每个人都这样排队的？” “你们脑子有毛病吧！” 希林不耐烦了，勒马撩起前蹄，踢开拦路的仆人。 “我来沙佛隆家办事，手里拿着她的请帖，她们家的仆人当场就要请我进去。哪来这些奇怪的规矩？” 一提到玫兰大小姐，各位公子哥的脸色都不太高兴。众人全都挤上来，仆人们将希林团团围住。 “你想插队也可以。”公子哥说着，拔剑出鞘。“跟我决斗！今天这扇门，你打得过我才能进去。除非把我打倒了否则别想！” 希林自己看着公子哥手里的剑，是一柄装饰华丽的骑士剑，看起来有些比例蹩脚。他跳下马绕着众人让出的空地走了半圈，也不晓得帝国的公子哥都是什么水平…… “和我决斗？”希林困惑地问，“你是打算点到为止的意思意思，还是玩命、来真的？” 第802章 帝国切菜 其二 希林握着自己的剑，反复打量着公子哥。公子哥也没客气，举着剑，虎视眈眈地端详希林。 “你是意思意思，点到为止；还是玩真的，跟我玩命？”希林微笑着问。 “既然是决斗，那当然是生死决斗！”公子哥爽快地回话，话没说完，剑就送到了。 希林早看穿了对方的意图，不急不缓挥剑迎击，教科书式地交剑相迎，剑刃剧烈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公子哥再想用力，却发现自己的剑早已被希林的剑格挡在一侧，明明只有那么近，竟然欲求不得！ 再想动一动，又察觉喉咙口一凉，希林的剑锋直指着他的喉咙，眼看就要来一下痛快的了。 “！” 公子哥大吃一惊，一时间惊慌失措哑口无言，不敢动，更不敢讲话，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剑客。 希林稳稳地挥着长剑，犀利的眼神怜悯地俯瞰对手，不屑但温柔地微笑。 这一剑稳稳地刺过去，贴着公子哥儿的喉咙，足以令他感受到冰凉，却一丝都没划破他的皮肤，平平安安地略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 “刚才说生死决斗，是吗？” “没、没……我们有话好说，点到为止吧。排队的位置，我让给你了……” “哼，这还差不多。”希林的剑仍旧指着公子哥的喉咙，“把赏钱还给那孩子。” 见到公子哥的仆人照做了，希林才放心。收回长剑，后退了一步。而那孩子王拿着金币撒腿就跑，很快消失在众人眼前。 “你请、你请，你排第一个了。”公子哥服软，让出道儿来。 希林以为这样可以顺利去敲沙佛隆官邸的门了，哪知道其他人不乐意了。 “不行，凭什么你打得过他了，就排到最前面了？这么玩我们就白白排队了，论武艺的话，那个家伙根本不算是第一名！” “就是！你打赢了他最多前进一位，想要直接进去，除非把我们全都打赢了！” 希林更是觉得这些人仗势欺人、无理取闹。 “简直不可理喻！我从没听说去沙佛隆的府邸喝一口茶，还要跟这么多人决斗的！” “还想喝大小姐泡的茶？你下辈子吧！” 说着第二个人冲上来。 为了防止决斗耍赖，通常都要有三名贵族以上的人见证，结果才作数的。这一时半刻无人监督，而且那么大一群排队的家伙似乎都是一伙的，估摸着他们也不会好好商量。 希林方才同意下马决斗绝对是个错误的决定，否则他原本可以策马冲出去将这群人撞飞的。 错在不该相信他们会讲道理。 这种时候众多人围着他一个，是绝对的劣势。倒是师门有句话说得非常好：“站稳了就砍！” 希林想都没想几乎是下意识地还手。 这群公子哥穿得各个光鲜，但好像都没吃过什么苦的样子。 希林非常完美地演绎了大师之剑第四式——交击、换边、敲头！ 临时起意的决斗，双方都没什么防护。第二位冲上来的朋友额头上顿时开了一条口子，血喷得到处都是，不多时满脸是血捂着伤口退下来。 这伤真不算严重，一寸宽的口子吧。缝一缝过两天就好，也不影响他生活自理。但是人家没吃过这份苦啊！公子哥捂着伤口大喊大叫，好像自己命都没了一样的。 整个巷子都回荡着鬼哭狼嚎的叫声，听着特别令人头疼。 其他人还在犹豫谁下一个冲上去。希林早就注意到两个仆人有动手的意思。如果一户人家足够富裕，就供养得起那种习武的仆人。他们可比主子难缠多了，为钱不要命的家伙！ 没等其中一个冲上来，希林先砍为敬。长剑穿过那人松懈的防御壁垒，刺破对方的手臂。 身后一个人想趁乱冲上来，希林又急忙抽身对付他，剑锋贴着那人前臂划过去，留下细长的豁口。 “还有人不服想上？” 再要动手就没那么多手下留情的顾及了，又一个人希林都没看清楚样貌，就见着他蹩脚地胆怯，剑锋拍在那人手臂上，听着他叫唤着躲下去。 “你们都是怎么学的剑术？上课没有认真听，还是老师教的不够好？” 一边对付眼前的对手，余光瞥见身后跃跃欲试的家伙，希林又出其不意地低头攻击那人脚下。果然他没预料到！ 这时候少年多少能体会到卡拉西斯到处挑事的快乐了。 “这些人嘛，傻是真傻……” 连续看到好几个人犯着相同的错误，简直可以靠一招打败他们所有。至少希林自己记得，别陷进套路里面，他不喜欢这样！ 而且少年时常突进改变自己的位置。他曾经陷入过许多次这种困境，非常有经验，别被包围，别同时被两个人抓到！ 不知不觉打了一圈，大多数菜鸡少了点伤就吓得退场，有几个能打的仆人还在反复对峙。 其中一人的水平倒是尚可，反反复复纠缠许多回合。二人的兵器交接，剑刃卡在一处，希林朝一处用力，那人朝另一处用力，争执不下之时，背后又有个胆小的家伙冲了上来。 八成是刚才众人轮番剑斗的时候那人躲着呢，这会精神头倒是很好，突然冲出来抱住希林的后腰，拽着他朝台阶上撞。 这一下撞得希林头昏眼花，额角不停淌血，连新衣服都弄脏了。血腥味四处蔓延，希林终于被惹火了。 他一声呼哨唤来白马。抓住马鞍翻身上马。仗剑策马就没有谁拦得住他了。 “这并非是茶会，而是真实的战场！想不到帝国最显赫的家族也布下如此陷阱！此番我为新皇出征，纵然面前挡着刀山火海也在所不辞。有什么本事放出来吧！” 少年策动白马在人群中横冲直撞，谁不服一剑刺过去。刀剑无眼这会儿就顾不得谁的性命了，一时间杀得血肉横飞，好几人的断肢被斩于马下。 马儿迂回半晌，终于没人敢站出来挑事了。 “早知道一开始就这样了。” 希林不敢懈怠，小心地察看周围还有没有试图暗算自己的人。 “沙佛隆的官邸是什么不得了的地方？我出入皇宫的时候也没这个阵仗啊……” 少年依旧不能理解。而前面逃走的孩子王，这会儿带着另一个侧面的管家和仆人来“援救”希林来。 “哎呀，怎么闹成这样，不是三令五申要排队等候的吗！” 管家十分惊愕。看看希林，又一幅不好招惹的样子，他一个下人不敢多说。 希林递上自己的请柬。 “现在我能进门喝茶了吗？” 管家一看，这才恍然大悟。 “天大的误会！这位老爷，您这边请！” 管家牵着希林的马走去正门。原本希林就是要来这个正门的。那里熙熙攘攘，许多富贵人家的马车停在空地，各色来宾人来人往，有专门的迎宾侍者查看每一位访客的请柬，然后由专门的人引路进入。 虽说这边也在“排队”，但显然不是心怀怨恨等上大半个月的那种。 “哈，我本来就是要走这条路的，被那个孩子王带去了奇怪的地方才耽搁的。”希林抱怨道。 “这位大人，您手持的请柬是贵宾，请直接随我们进去吧。” “那些气急败坏的公子哥都在排什么？等投胎吗？” 管家噗嗤一笑。 “大人有所不知，他们是排队来求婚的。” “求婚？” 希林还不知道，玫兰·沙佛隆是帝国名媛，想要占她便宜的男士排队都排到城区外面了。 那些人嚷嚷着上门求婚赖着不走，不得已沙佛隆家提出排队的要求。排队等候的可不是大小姐的垂青哦，而是胜利日骑士团的团长迪蒙德大人——这是沙佛隆能想出来的最后可以阻拦流氓无赖的办法了。 “武艺不精者，无法向小姐求婚。”大小姐提出这个缓兵之计。 只是苦了迪蒙德大人，老头一把年纪还要应付这群混蛋。他身体真是吃不消，大半个月才干掉一个，而后面又有了新的求婚者排进来。 让他们进来是没门的。但他们乐意排队，哪怕等到天荒地老也没关系。只要娶到了沙佛隆家的小姐，以后的天下都是自己的了——连路边的小孩都知道这个道理。 这件事影响极大，排队的求婚者几乎一瞬间全部消失。大小姐听闻了这场误会以后大笑不止。 “加兰德大人竟然一口气解决了如此众多的求婚者，我的老师迪蒙德大人第一个欠了他一个人情！” 第803章 沙弗隆官邸 走进沙佛隆官邸的以后就是完全另一番景象了，可以说是人声鼎沸。 这座深宅大院，庞然大物一般伫立在帝国近郊。他们的声势不亚于皇宫，要说穷奢极欲比皇宫更甚。 希林第一次来，门口的仆人们看他还有点脸生，但这些人非常聪明，一看到信封的金边——那是暗号，立即明白这位是贵宾，请他走雅径。 沿着回廊，途径沙弗隆家的花园。花园中央有大理石的喷泉水池，缓缓冒着泉水。有漂亮的侍女在水边嬉戏。 宅邸里的女孩们，比着街区外面那些更要纯情可人。她们无忧无虑地玩闹，就像泉边那些跳来跳去的小鸟。这些人可比皇宫里的妇人年轻漂亮多了。光是看着她们都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是爱神之泉。” 管家一边引路，一边自豪地介绍宅邸中的精致。这座宅院中汇聚了许多工匠独到的心思，移步换景有许多趣味。各种公共设施一应俱全，俨然一座城中之城。 “泉水来自于地下，早在宅邸选址的时候就有了。为了保留这一天然的恩赐，泉眼被规划为花园。” “这里曾有一段浪漫的爱情故事，据说少女汲取泉水时许愿，可以在倒影中看到未来的如意郎君。每年春分日，我们也会开放宅邸花园，允许平民百姓家的少年少女来游玩。” 沙弗隆家人来人往，仆人们擦肩而过勤快地忙碌。同时，这里的秩序井井有条，面对如此重大的活动他们驾轻就熟令人惊叹。 再经过一段台阶，绕过一片栽种古树的林荫小路，希林来到一座屋顶全是水晶玻璃的拱形大厅前面。 “这里是热带温室花园，原本是先代老爷的私家花园，栽种了许多从南方带回来的奇花异草。” “我们老爷聘请的东方建筑师设计、改建，成为举世无双的水晶大厅，可以媲美众神的宫殿。如今，这里是大小姐的茶会厅。这里可以宴请数百位贵客，同时又保留了席间的奇花异草，客人能一边喝茶一边欣赏。” “真漂亮，你们家的茶厅很特别啊！” 希林情不自禁地赞叹，这个家族果然不一般啊！他们对建筑有独到的品味，竟然建造了这么漂亮的花园茶厅。随着了解的深入，他的蔑视少了一点，敬佩和好奇多了一些。 这么大一座花园成为茶会厅，那里面热闹的程度堪比大富豪浴场。从远处就能看到里面五光十色的宾客来往穿梭。一走进去，由于那个拱顶对声音的反射，更是觉得里面车水马龙一样地嘈杂。 脚下是纯白的大理石地砖，大量石柱支撑着拱顶，天顶上还有一串串的玻璃珠子垂下来，将室外的太阳光辗转反射进来，使得整个大厅明亮得犹如一座水晶灯。甚至可以想象如果是夜晚，无数蜡烛点亮这里，将会是何等地流光溢彩。 大量的热带植物就栽培在茶桌边上。一边喝茶，一边就可以摘取奇异的果实。 巨型的叶子垂下来，挡住宾客们之间的视线，使他们能够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 有蝴蝶和小鸟在花园里飞来飞去，时不时落在茶桌周围。这里的鸟儿习惯了人们的往来，丝毫没有畏惧。 更有一汪碧绿的池水婉转绕着茶听流过去，上面漂着五彩的莲花。有一种非常巨大的莲叶，竟然跟茶桌一样大！还有胆大的客人坐在莲叶的茶桌上喝茶。 这座茶厅简直就是仙境！ 走进席间，已经有许多客人就坐，闲聊或是独自喝上一杯，还有人陆续进来。 再仔细看——天底下竟然有这么高档、这么精致的茶具摆件，每一件都擦那么亮，新的一样。哪怕兜里揣几个钱，在帝国上下也找不到这么高档的地方。 别看这么大的场面，无数的仆人繁忙地打理，茶厅里可以说一尘不染。贴着鼻子从桌面到地板都找不到一粒灰尘。 希林一边看一边赞叹。 “我要坐在哪？” “请跟我来，您的茶桌在那里。看来已经有客人入座，您也不会觉得孤单了。”管家贴心地继续带路。 “好的，谢谢。” 说起来，希林颇有些紧张。 虽说已经在帝国这个大“社会”里生活数年了，“社交”仍然令他感到局促。幼年时少年的印象里，一家人与另一家人相隔至少三天的路程。他最近距离地和人打招呼就是隔着半个山头。 而帝国，日常生活里可谓比肩继踵。他以为只有节庆的时候才热闹，实际上，无论何时何地，永远都热闹，永远都有无数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 尤其是帝国的仆人贴心周到，希林反而特别不适应。 希林的座位距离沙弗隆大小姐的主席位很近，这一定是沾了新皇陛下的光没错了。主人此时尚未到场，各路客人互相攀谈，有窃窃私语的，也有大声嚷嚷博眼球的。 在希林的印象中，玫兰身形娇弱，性情却是精明干练。她一个人竟然能主办如此大规模的社交活动，能力堪比指挥千军万马的军中将领了。 远远看过去，那个茶桌上两个人相谈甚欢，自己却跟他们完全不熟。 “也罢。帝国那么大，我认识的几个熟人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完全找不到踪影。究竟要怎么办，我先看看情况再说吧！” 希林理了理衣裳准备入座，故作矜持地对管家说，“谢谢。” 哪知道他都还没坐下，茶桌对面两个人竟然从两侧一口气跑过来，热情地搂住他说：“太好啦，你终于来啦！”“我们等你很久啦！” “欸？” 第804章 自来熟 两个人围绕希林，勾肩搭背举止亲密，好像十几年的老交情那样。说实话，安塞尔见了他都没这么热情。可问题是……希林并不认识他们啊！ 希林微笑着摆正写有他姓名的卡纸。也是，怎么会不认识他呢，因为是新的客人，姓名老早就写在这了。 那两个人倒是常客了，根本没有姓名卡片，管家和他们也熟识，放心地把希林交给他们。 “你们好，我是……” “欸，不必来这一套，咱们谁跟谁？要是从介绍姓名开始说起，那就太见外了。” “那……” “我们当然知道你是谁啦！” “而且对于你的种种，我们比你自己更清楚。” “哦，还能这样？” “一看你这灰白的发色，还有碧绿的眼睛，就知道你与众不同。” “帝国之内没有第二个这副样貌。” “你是新皇陛下身边的红人。” “查士尼斯的心腹。” “去哪都带着，干啥都不落下。” “今年最耀眼的新晋贵族——” 二人一唱一和地说。 “希林洛斯·加兰德。” “嗯，是啊。但我还不是贵族。” “欸，别急嘛。今天不是，明天呢？” 他们拍拍希林的肩膀，给他递上一杯鲜花茶。 “小伙子前途无量啊——” 不晓得这二人究竟什么目的，希林也打算探听一番，便静下心来听听他们的心声。哪知道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八卦涌入心中，无数大声嚷嚷的话语只叫人头疼。吓得他赶紧放松注意力，看看眼前的东西。 想不到，如果说有哪种人能克制吸血鬼的读心术，一定是这种不着边际的家伙了。 “你们也不过如此吧？这些事稍微打听一下也就全知道了。” “别小瞧我们啊——” “我们不光知道这些，我们啊，不仅知道你明面上那些，还知道你背地里的那些呢！” “哈？” “不信就听我们说说。” “你是边陲古城的来的公子哥儿，前些年来帝国读书，跟随了博物学院最着名的一位教授。” 希林听了不住地冷笑。 “这是我么？你胡编的也忒离谱了吧！” 那二人面不改色，非但不惭愧反而很自豪。 “这不叫编造，叫包装打造。这么一说，你的身世就特别吸引人了。” 希林更加汗颜。 “无缘无故的，我吸引人做什么？” “听我们接着说啊——” “别光看这孩子长得斯文，他可是文武全才。不光在博物学院读书，还在着名的荣耀骑士团拜师学艺，在武道大会上一展风采，甚至博得了当时的王子、现在的新皇陛下查尼的青睐。” “听起来根本不是我，但又有点像，这种错漏百出的故事也有人信？” “怎么会，这故事很受欢迎的噢！” 希林已经感觉到茶桌对面有几颗芳心飘过来。有女孩投来倾慕的眼光。 “你们的故事太轻率了，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编故事这行我特别懂。让人信服的未必完全是真相。真假掺半，又照顾听众的情绪才最吸引人。” “你们在存心编我的故事？”希林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精彩的故事让人口口相传，你名扬天下的日子就快到了啊！” 那二人念叨完，继续身体力行地瞎编。 “小伙子运气好呀，那时候新皇陛下还只是王子。而你深得王子的信任，又引荐了自己交好的舞娘。哪知道舞娘摇身一变，竟然成了王妃！” 许多邻座的人听罢瞠目结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 “王妃曾经是个舞娘啊，她的裙底不晓得被多少达官显贵看过了。王子怎么就被她迷住了呢……” “听说王妃的老娘是个巫婆，都是她做法，女儿才顺利当上王妃的。连老皇后都死了啊……” “这事我也知道！那个王妃有种迷死人的香水，涂在身上啊，什么男人都疯了一样爱上她！” 希林只觉得更加窘迫，那二人却沾沾自喜，很享受这种被人瞩目的感觉。 “就算你们说的这些是明面上的我吧！但是关于我，你们还知道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吗？” “哼哼，我们知道啊，你是吸血鬼——” 二人这么一说，希林眼睛里闪过一道光。 “糟糕……这两个人是不是得今晚加急处理掉才行啊……”希林想着。 虽然说出了这么可怕的秘密，却没见那二人有什么大惊小贵之处，似乎还沉浸在编故事的快乐中。希林抱着赌一把的心态，沉住气又问：“这又是编的哪门子故事？” “你啊——旅居帝国已经数年，怎么说也将近二十的年岁了，却保持着少年一般清秀俊美的容颜，连王子都问·为之倾倒。” “据说你保持容颜的秘诀是少女的鲜血。只要定期喝下少女的血，就会拥有她们那样姣好的容颜，可以保持青春不老许多年。” “虽然是伴随可怕传言的异国公子，却仍旧捕获了许多少女的芳心。有的女孩爱上你，宁可冒着被喝一口血的风险。” “哼……真是……完全不着边际啊……你们编这些玩意，自己信吗？” “欸，加兰德阁下，故事只要好听即可，真假不重要。” “真假还真是不重要。你们今天的从容表现简直救了自己一命，以后你们会知道的。” “哈哈哈，你真会说笑！” “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们二位是何许人也。请恕我孤陋寡闻，你们是……？” “哈，我们啊，在帝国的街头巷尾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二人，一个是年纪轻轻的公子哥儿，二十出头，金发，白净斯文的模样。穿墨绿色的一身，尖头皮鞋小马甲，油头粉面锃亮的发蜡，发型看起来像个锤子形状，硬得可以杀人。 “我是扒公子。” “‘扒’公子？我没听错吧？” “帝国上下的时政要闻、内幕消息、狗血权斗、八卦趣闻，没有我扒不出的料。” “呵……” 另一个是大叔，将近四十的年岁。黑色齐肩短发，一对油亮亮的剪刀形状胡子，看起来也可以杀人。 这大叔叼根烟，言谈举止有点像女人。他穿得五颜六色煞是时髦，丝毫不像这个年纪的人。 “幸会，幸会，鄙人懂懂先生。” “‘懂’先生？” “鄙人才疏学浅，但是帝国上下大小家族派系、上数几代的厉害关系，三教九流奇门遁甲的学术要义，偏方野史，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都稍微懂那么一点。” “那你还真是……有学问的人啊！” “不敢当、不敢当！” “我们二人在帝国民间，也算是一号人物。我俩主编的《八卦小报》是帝国热卖的一份读物。从上到下五花八门什么玩意都写。连阁下您啊——也是我们重点关注的对象。” “原来我这么有名？” “哈哈，名气当然要靠捧出来的！有了我们的挖掘，阁下您当然会迅速出名。” 希林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原来你们也是职责所在才这么努力地结识我。好吧，我最近确实需要结交些上流社会的人。您二位就在我身上取材写文章吧，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都可以问我。” “阁下你说这种话就见外了，需要什么故事我们都可以瞎编，不用特地问你。” “我们和你一见如故，当然还是因为你有意思。” “哈哈哈你要知道，我们这种人呢，就是自来熟。” “自来熟？” “哪怕萍水相逢，第一次见面，也像久违的老友一样。” “客套话纯粹浪费时间。既然我们志同道合，当然在认识第一天就热情起来啊！” “好吧，你们说的不无道理。” 希林又看看这位公子哥和这位大叔，只觉得坐在一对唱双簧的艺人当中。这两个人都是话痨，自己一个新人的确不会寂寞，沙佛隆大小姐确实安排得用心。 第805章 胜利日骑士团 八卦二人组见到希林穿的这一身藏青色的礼服上，隐隐约约有些不规则的染色。 “咦，阁下你这件衣裳很别致啊，竟然还设计了不规则的印花。” “这是刚刚想到的主意吗？怎么看起来墨水还没有干呢？” “啊这……”希林一阵苦笑，“说来惭愧，不是什么设计印花。我衣服上沾的都是血。” “哦？” 八卦二人组当即嗅到了新闻的味道。 “刚才在外面跟一群人打了一架，杀了好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才有幸活着进来。” “哎呀，他们疯了一样找我麻烦，我也是被逼急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些是找大小姐求婚的家伙。简直是流氓啊，哪有这样子求婚的……” “哈哈哈，新的坊间传奇诞生啦！” “阁下请放心，这么劲爆的消息我们一定深入挖掘。” “不过现在嘛，阁下，我们带你去换件衣服吧！” “诶，现在吗？” “你脸上都受伤了，怎么可以不收拾一下呢！” “可是，茶会还没开始，我们就这样离席不太好吧？” “没关系啦！茶会要等到下午两点才正式开始，现在还早着呢！” 懂懂先生拿出怀表给希林看，连中午都没过。 “但你们要带我去哪？现在离开官邸再回来可就不止半天时间了。” “阁下，这就是你有所不知啦！官邸之内也有更衣换洗的地方啊——我们帮你甄选一套潮男套装如何？” “在别人家里……真的没关系吗？！” “他们那些人当然不可以，但我们是谁啊？我们可是大小姐的闺蜜！” “闺蜜？！” “男闺蜜。”扒公子使了个盖里盖气的眼色。 希林更加瞠目结舌。 “阁下不要小看了沙佛隆家的官邸。这里豪气的程度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哪怕是第一次光顾的宾客，也能让你焕然一新！” 说着，二人带着希林去了贵宾专用的蒸汽浴室。 这个地方，果然不同凡响！ 一个小时的功夫，把希林洗了个漂漂白，像果冻一样拎出来。仆人们一番打理，把额角的伤也用化妆品盖住了。 “诶？！” “怎么了？” “本来我长得就嫩，再这么打扮下去，我要被他们画成女孩子了！” “有什么不好嘛？” “荣华富贵随处可见，永葆青春无处寻觅啊——” “在帝国，什么都没有一张年轻稚嫩的脸值钱啊！” 这些话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夸人。 接下来八卦二人组施展才华，给少年侍卫搭配衣装。沙佛隆家的宅邸，竟然有整整一个房间的漂亮衣裳！ 毫不夸张，完全胜过了王子的衣橱。因为他们家的衣服更加大胆，有些配色和裁剪是绝不会出现在皇城的。 而且这竟然不是全部，只是给宴请活动备用的。他们自家人的衣裳不会比这里少。 “这件如何？” “不行，太浮夸。” “那这个？” “太陈旧。” “过于老气。” “太过尖刻。” 他们拽着希林一路试穿，二人的意见莫衷一是。反正希林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讨论什么。而且他们挑选的衣服都是那种……哪怕希林再有钱，也一辈子都不会买的款式。 “我说，能给我穿一套正经的、中规中矩的衣服吗？就像帝国的普通人……普通贵族那样？” 二人一齐看向希林，眼中饱含杀气。 “你说的有道理。” “适合新贵的、闪耀却不失矜持的……” “好像平平无奇，却暗藏着野心勃勃的……” “一套‘普通’的衣服！” 最后，他们一致为希林挑选了一套粼粼闪光的丝质银色礼服，希林也心安理得地接受。 “我那件带血的衣服……是租来的，不要拿走，我还要还呢！” “放宽心啦——” “衣领上的铭牌仆人们一看就知道。他们会妥善清洗后归还的。” “但租金……” “走啦，别想那么多！” 二人拉着希林去了府邸的草坪。那里聚集了大量正在闲聊的贵族。一出来希林就后悔了。这身银丝的礼服在暗处看没有什么，到了太阳底下立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简直是光彩夺目。所有人的眼睛都朝这里看。 当然，二人组依旧感到享受。 “中午的时候，这里提供简餐，我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 扒公子说完，从冷餐推车上拿起一块面包。 这里的人很多，但希林还是一眼注意到一位骑士打扮，罩袍下面遮盖铠甲的中年男子。那个人穿戴一丝不苟，而且态度也冷峻肃穆，一看就具有领袖风范。 “那是谁？” “阁下很在意那个人？他啊，是这里不小的人物。” “胜利日骑士团的骑士长迪蒙德，一个与沙佛隆家族世代交好的老头。骑士团承蒙沙佛隆家族资助，也负责保卫他们家族的各项事业。” “他和三兄妹关系都不错，是他们的授业恩师，三人也都挂名在骑士团见习。” 一听到这个，希林不由得心生敬仰。再想到自己还需要去结交一个骑士团的重要人物，才能顺利完成自己的受封典礼，他现在就想要结识那位阁下了。 “想认识他？那还不容易！走，我们来引荐！” 希林规规矩矩站在迪蒙德面前，面带微笑拿出最友好的态度。但是那二位走过去以后，气氛完全不对劲了。 迪蒙德胡子一吹，他素来讨论这两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觉得大小姐都被他们带坏了。他们俩主动来干嘛？ “哎呦，迪蒙德大人！给你介绍一位帝国的闪亮新星——” “新皇帝身边的红人，未来的侍卫长，希林洛斯·加兰德大人。” “别看他小小年纪的，本事可不小。剑术那是帝国一流的。” “而且职位也不低。皇家侍卫队的队长呢，手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叫他们俩这一说，迪蒙德脸色铁青，阴阳怪气地反问道：“这么说来，我也要喊他一声老爷了？” “那是自然。” 希林懵圈了，社交本就不是他擅长的项目。以前都是靠递出橄榄枝结交朋友的。一不小心把局面闹僵，这可怎么收回来。 “您……您好。我想结识一下您这位前辈。” “噢？” “因为我……快要受封成为正式的骑士了……但是还需要结识一位资深的骑士，作为见证人才可以受封。” “真可笑。毛头小子，你年纪轻轻的爬得倒挺快。这天底下许多老见习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加封为真正的骑士。你跟我说两句话就行了吗？” “所以我才想结交你啊……” “哼！滚开，小东西！我没空搭理你。” 迪蒙德想找借口离开，希林急了，冲上前拦住他。 “我们都是习武之人，不打不相识，我们比剑吧！” “哈哈哈——！荒谬！我没事干跟小孩子比什么剑！” 迪蒙德完全不接受希林的挑战。这时候，一位公子哥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来，到了迪蒙德面前笑盈盈地说，“老师，不必和这种人计较。若要比试剑术，我出马就足够了！” 这公子哥儿是金发、微胖的小青年，岁数不大，十七八岁吧！颇有点像罗尔，嗯，但却是华丽加强版的罗尔。身上那分咄咄逼人的贵气势不可挡。 他不是职业的骑士，穿着贵族青年的华美衣裳，只在胸口挂了胜利日骑士团的斜分色徽章，属于荣誉成员。 八卦二人组对这个人的态度非常恭敬。他们一通谄媚地陈情，公子哥儿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你这小老弟年岁比我还小，志气倒是不小啊，我们会一会！” 在帝国决斗玩命固然犯法，但比武不是什么大事，还属于常见的娱乐项目。二人比武很快吸引了大量宾客围观。仆人专门为他们规划了场地。 二人组急忙来和希林通气。 “这个胖胖的公子哥是沙佛隆家的二公子保佩，迪蒙德大人的学生，你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吧？” 希林谨慎地点头。 既然是东道主，比武的时候一定给足对方面子，哪怕赢了也不能让他坍台。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 比武的道具是木质的刀剑，有骑士团的成员做裁判，全程都是一场游戏。至于这个保佩……怎么说呢，过了七八十个回合，真就没有一次获胜的。 太菜了。 他打过来的招式都是白给。随便怎么努力，都被希林一眼看穿，而且能够轻易、巧妙地化解，不紧不慢打得还挺有乐趣。 玩了好久，希林一直咯咯地笑，八卦二人组却愁容满面。 “怎么，我还要让着他不成？好吧，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最后一局让他胜吧。” “来，再比最后一轮。” “唉！算了，不比了——！” 保佩将剑一摔，当场放弃了。好不容易想让着他，他却自己打退堂鼓。 “我、我去找我哥！”保佩说完撒腿就跑。 希林这才猛然发现宝佩非常地沮丧，有点要崩溃了。他的哥哥就在不远处，在随行者的陪同下走过来。他们兄弟似乎并不打算参加所谓的“茶话会”，纯粹是在家中庭院里走动。 “真丢人，苦学了那么多年，都打不过王子的小娈童。” 沙佛隆家的大公子里拉板着脸。他也是金发，不过岁数着实不小了，更加成熟稳重。 “你就这么没出息，连个小孩都打不过？” “别学老爷子讲话那个味好吗！我没吃饱才这样的。” “瞧你那个怂样，我看着都来气！” 里拉固然生气，却不好自己出手。他的心声希林听得一清二楚。此人固然是有权有势的贵族，也是名誉骑士，但并没有什么实战经验，身上的佩剑也是摆设。贸然比试纯粹是给自己添堵。 “这位少年，我们茶会说到底还是结交朋友的社交场合，大家切磋而已，友谊第一，，胜负为次。” 果然是个会说话的人，希林也需要这么个人给自己台阶下，急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只是急于认识大家而已。” 眼看就要和气收场了，哪知道人群中竟然冒出一个不屑的声音。 “急于出头的新贵啊，可是比穷鬼更加令人讨厌的恶臭玩意！” 第806章 帝国切菜 其三 “这年头帝国的世风日下啊——舔王子的屁眼就能高官厚禄！” 一个讲话特别难听的家伙从人群里走出来。也是公子哥，年纪不算大，最多二十出头。听八卦二人组说是个家里经营商行的富家子弟。 “加尔比，别冲动嘛～” 他们这么称呼那个青年。但他也是说出了周围人共同的看法罢了，与他为伍的几个贵族都抱着类似的态度，或许有人的看法更为激进。 加尔比往地上唾了一口，十分不屑。 “想不到你这么年轻，还颇有几分姿色。” “你……？” 他伸出舌头做了个下作的表情。 “舔王子的勾八，他一定很爽吧？你一定是把他伺候得挺舒服，不然怎么顺着他爬到这么高？” “喂，注意你的言辞！” 希林的厉声呵斥淹没在一众人的窃窃私语中。 “我们这里这么多人，你想得到我们的认可，那要一口气舔好多人噢！” “哈哈哈哈——！” 本以为只要注意社交礼节就能顺利过关，想不到这个沙佛隆的官邸如同虎狼之地，茶都没喝到就要出生入死。 啪唧！ 一只手套甩到加尔比脸上。 “哼，你？” “决斗。” “决斗？一个娈童竟然敢和我决斗？” “我们就在这里，一决生死。” “哼！” 众多嘉宾纷纷表示惊诧。帝国已经三令五申严禁私斗，提出决斗，就意味着对手和律法的双重追责。但这一古老的习俗远比法令更加深入人心。在这么多贵族的见证之下，家族的荣誉容不得半点践踏。 一旦有人提出决斗，按照习俗就必须要应战，否则会被视为亵渎。他想逃都不行，众多贵族都拿出要一决高下的态度。 加尔比必须要接受了。他非常不屑，并不认为希林是个威胁。 “别担心，帝国的市政院都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帮你搞定大法官。”他的朋友们低声说道。 “哼，小小娈童不自量力，这就要找死了吗？” 加尔比接受挑战。拔剑之前还是说了很多不恭敬的话。 “你还不知道我是谁、以及我的父亲、我的祖父是谁！我的家族与帝国陆军有深厚的关系，家族中能人辈出，其中不乏剑术高超的前辈。” “我本人更是传承帝国名师，身怀多种技艺，有着名社团颁发的勋章……” 这个人说起来没完没了，一边卖弄架势，一边吹嘘自己的本领。 希林只有耐心认真听前面几句，后来就在想，“这人什么毛病？浑身的破绽，到底在卖弄什么啊？” 希林既没有丰富多彩的人生可以这么吹，也不会摆他那些架势。少年就是稳稳地举着剑对准对手的喉咙而已。 “喂，你说完没有啊，可以开始决斗了吗？” “嗯，当然开始了啊。” 加尔比随口一说，态度仍旧很傲慢。但说时迟那时快，希林一剑飞出来直刺他的锁骨。 剑锋凌厉迅猛，穿过对手粗心大意的防御漏洞，如入无人之境一矢中地，再看加尔比，从锁骨到后背已经被贯穿了。 “？！” 所有人都看傻了。前一秒希林还站在远处，漫不经心地等着，这一刻，他已经把加尔比杀了！ 其实这个出言不逊的公子哥儿没有即刻毙命，他尚有一口气在，大张着嘴巴惊恐万状。 “你还觉得我是王子的娈童吗？” “……” “你还觉得我是没有一点本事，靠着舔谁的勾八上位的弄臣吗？” “你们都以为我贪恋骑士的荣耀，必须要跪在地上哀求你们恩赐吗！”希林又转向周围的贵族，冷冰冰地问他们。没人敢回答这个问题。 “我所追随的王子殿下，是一位智慧、贤明，近乎圣人的人，如今先皇陛下故去，他继承了帝国统治者的皇位，是帝国的新皇帝。我受他所托来此结交各位，是为了共同谋求帝国的福祉。” “你们看轻我并不奇怪，我本来也是个无名小卒。” “但是大言不惭，污蔑帝国的皇帝，就是欺君罔上的罪行了。对此，我无法容忍！” 加尔比来不及道歉了，他身上的伤口足以致命，现在说什么都无法挽回性命。 希林小心地拔出长剑，这才想起来自己出手太快，还没向他们展示过自己所学的“高超剑术”。于是这才摆了两个拉风的架势，随手一甩，剑刃上的血溅在围观众人的脸上。 医生对加尔比施以急救，随后家人将他抬走。 在众人的错愕目光中，希林也多少有点措手不及。在主人的家里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八卦二人组连忙拉他出来解围。 “阁下果然技艺超群。难怪一口气解决了外面那么多找麻烦的家伙。” 迪蒙德一听，这才想到刚刚从属下口中听闻的事件。 “就是你早上在外面一条街上的杀了好几个求婚者？” “哎呀……” “你是为了向大小姐求婚才提出要和我决斗的？” 迪蒙德不仅态度转变，而且准备要和希林动手了。 “别别别、纯粹是误会！”希林急忙解释，“我早上走错路才遇上那群流氓的。明明有重要的任务在身，他们竟然不想让我进来。无奈之下只好杀出一条血路。” “那你……” “初来乍到，和大家交个朋友，好吗？” “哼。” 迪蒙德没有明显的态度改观。不过他心里肯定留下深刻的印象了。在众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沙佛隆家的大小姐在众多女伴的陪同下出现在草坪上。 “茶会快要开始了，我的宾客们怎么都在这里啊？” “哎呀，是啊，我们出来太久了，快回去吧！” 多亏她的解围，八卦二人组拉上希林，一路趾高气昂地返回了温室花园茶厅。 第801章 苏醒 希林从一片朦胧中醒来，几乎没有任何记忆。他一定是昏迷了很久，以至于动一动手指都感到全身酸痛。 他看看四周，身处的位置一定是皇宫，到处金碧辉煌的，自己还盖着绸缎辈子。 “哼，查尼……” 当然皇帝本人并不在。事实上现在希林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坐起来的时候感觉到天气很热，看窗外已经绿植繁盛，“现在是盛夏了？” 希林只觉得头疼，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意识清醒的时候还是冬日，天空中飘着冰冷的雨…… （跟北方的读者解释一下，南方呢，冬天会下雨。） 那个时候天使屈居在他的身体里，他可以借助神圣的力量在帝国的上空闲庭信步不。感觉有点像…… “像被挂在挂衣钩上面。” 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趣，希林一个人偷笑。 他记得自己走在天空顶上，俯瞰脚下的皇宫，竟然一点也没有恐高。皇宫就像沙盘那么大，来来往往的人，像是在地上爬行的蚂蚁。 这份感觉非常好，自己有无穷的力量，可以令任何看不顺眼的物件消失。 他感受到的不仅是自己的快乐，同时也能体会到自己身体里的天使的意志。盛赞大天使同样感受到了这份无拘无束的快乐。 “成为人的感觉真是奇妙啊……难怪连那位大人也无法抵御这份诱惑。” 这些话都经由希林的嘴巴说出来。 “人有四肢五体，想要做什么事情还要先挪动自己的身体，他们不觉得麻烦么？” 天使说着，随意地走动，甩着手臂。他占有了希林的记忆，记得皇家舞会上的旋律，记得宫廷舞蹈的小碎步。一边哼着小曲一边跳舞。 他还记得希林学的那些剑法。转了几圈之后又随手抽出长剑舞弄两下。 “人类好蠢哦，嫌自己的手臂不够长，就制作这么个玩意当武器……可是这剑也不算长啊……” 说着天使随手一斩，天空被划出一条分明的分界线，流云划向两侧，一丝阳关照射下去。 再看长剑，剑身炽热微微发光，有回火的迹象。 “人类的剑，承受不了天使的神力。这么一下就足以灰飞烟灭。” 说完，长剑在希林手中越发炽热，最终汽化升华，消失不见。 “哼。倒是这副肉身，非常与众不同啊……”天使欣赏着自己的指尖，“竟然能够穿行于三界畅通无阻。就是不知道去天堂是不是也……” 天使的脑子里徘徊着两个想法，去试试？还是……已经够牛逼的，算了？ “这双眼睛，不仅能够看到人类世界的光影，甚至还能看到天使的灵体与恶魔的倒影……” 天使的记忆中，他看到的世界与人类眼中大不一样。天使是灵体，他见到的一切也全是灵体。像是穿行在无穷的火焰之中。 看到虔诚的灵魂，就是在无尽混沌中看到了一颗鲜艳的火苗。 “还是人类眼中的世界美妙啊……乐园界的小物件都那么好玩……” “人类真是擅长制作玩具啊！深得造物者的真传，难怪博得那么多眷顾～” 惦记着自己也去乐园之中行走一番，吃出逛逛什么的。但天使一低头，看到了十分令他不爽的影子。 “恶魔……” 是撒耶坦，卑微地屈膝跪在角落，等待着天使注意到他的存在。 “透过人类的双眼，竟然能见到如此美妙的皮囊。” “真令人作呕，明明就是……最啊脏的造物。” 天使能够驱使自己的人类躯体瞬移，以极快的速度闪现在恶魔身边，观望一阵，又高傲地闪现回高空。 “想做什么，恶魔？这副皮囊现在属于盛赞大天使。为了表彰你的功绩，现在你可以活着离开了。” 撒耶坦冷笑了一下。天使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的恶意，心中的话语无法欺瞒。 “盛赞大天使……” “混帐！盛赞之名也是尔等可以直呼的？” 天使微微发怒，天空的高处突然落下一柱闪电，刚好劈在恶魔头上。 撒耶坦竟然不敢闪躲，站在原地挨打。看他那副狼狈的样子希林觉得好开心。天使与他一同拍手言笑。 “哈哈——十万年了，如今的恶魔竟然违背契约大摇大摆走在乐园界？你好大的胆子在天使的面前现身！” 盛赞嬉笑着在高空中来回走动。 “你这身皮囊不错，剥下来挂在教堂的祭坛上吧！” “至高无上的大天使——” 撒耶坦换了更加谦卑的态度，虽然是卑微地提醒，不过看得出也是警告。 “我不得不提醒你，这副人类的皮囊已经达到极限了，他经不起您这样折腾——” 盛赞看看自己的手脚，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妥。也许有那么一点无力感吧～ “喝点恶魔的血不就好了？” 大天使嬉笑着点指恶魔的胸口。恶魔的鲜血顷刻间像水柱一样奔涌出来，从地面一直流到高空。 “嘿嘿嘿。”盛赞大天使抹着嘴角的血。 “恶魔，你还不能滚。留下做这副皮囊的花盆。” 撒耶坦前面话讲到一半，还没说完。他不得不捂着胸口的伤口爬起来继续讲。反正天使也听得见，他哪怕用很小的声音嘀咕也行。 “您别忘了，天使附形于人类，是禁忌。” “轮不着你管。” 天使皱一皱眉头，恶魔又感到沉重的力场倾轧下来。 “而且他现在太脆弱，无法长时间地承载您。” “哼。” 盛赞一定是感受到了。哪怕补充了大量的恶魔鲜血，希林的肉体仍旧处于极限的状态下，完全无法吸收恶魔的力量。 “他太弱小了。恶魔，这也是你的错。没等到花儿盛放就轻率采摘。” “我已经竭尽全力了。人世间的事情，常常无法准确地预测。” “姑且放过你们。但这个人类已经被标记了。” 大天使说完这些话，希林开始感受到意识到分离——有一部分强大的意志从他脑子里剥离出来，甚至还带走了部分自己的记忆。 而充盈自己身体每一部分的强大力量，也逐渐从体内抽出。逐渐疼痛遍布全身，血从皮肤上无数细小的伤口中涌出。 他从高空坠落下来的时候，全身都血淋淋地。径直摔下来。 “圣天使行事未免太马虎。对他而言须臾之间的距离，可是足以摔得凡人粉身碎骨啊！” 撒耶坦抱怨道。 那不算是希林最后的意识，在此之后他间歇性地昏迷和苏醒过多次。记得安塞尔和拉森纳赶来，将自己带回圣天使大教堂修养。 他们将自己放置在祭坛前，主教大人为他日夜祈祷。 不过真正救了希林的不是神力，而是恶魔撒耶坦。撒耶坦就坐在祭坛边上，用光翼纺成的金线为他缝合。 一边缝还一边咒骂。 “傻逼主教，真的以为天使在拯救这个白痴吗？” “希林洛斯·白狼崽子·加兰德，看看你给我找的麻烦！” “不过呢，幸好你的肉身在经历上古战场的时候吸收了很多光翼的羽丝，就像藕断丝连一样，这些神奇的丝线维持着你的生命……” 也许持续了数月，希林自己说不清。当他恢复得差不多时，恶魔操纵着丝线将他牵起来。 “起来——” “要去哪？”希林在恍惚中问道。 “安全的地方，笨蛋。我可不想做盛赞大天使的花盆。” 就这样，恶魔操纵着希林独自离开圣天使大教堂，策马返回皇宫。 “盛赞大天使已经苏醒了。现在皇宫比那座教堂更安全。” 恶魔说完这话又离开希林的身躯，希林倒在皇宫门口，皇帝的仆人又把他捡回去。 （统帅吸血鬼骑士团的天使还在沉睡，这个设定有空补在前面） 然后记忆才跳转到刚刚苏醒的那一幕。 第802章 皇帝嗔怒 旁晚有仆人来查看希林的情况，这才发现他已经醒了。仆人惊叫着跑出去，希林反倒觉得他太大惊小怪了。 原来几个月来希林每天都像躺尸一样一动不动，仆人习惯了他这样，猛然间看到他满地转悠反而被吓着了。 情况很快汇报给皇帝。 不多时仆人又回来说，查尼听闻之后很高兴，说会来看望希林。不过好几个钟头以后皇帝都没有出现——国事缠身，实在没空。 后来又派仆人改口说有空了再来看望希林。 希林闲着也是闲着，径自离开了休息的寝室。出来晕头转向好一阵他才找到路，原来自己不在常住的隔间，而是被安排在一间阳光还不错的寝室里。 走去查尼的勤政殿，只见查尼板着脸，正指着一张小报纸大发雷霆。他看见希林进来，白了一眼。 “你穿着睡衣到处乱晃什么！皇宫大殿的，成何体统！” 希林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自己没觉得穿得哪里不妥，明明穿了件不错得外套。当然，按照皇家标准确实太失礼，盛装出席的话，最好浑身都是宝石，再画个浓妆。 希林连忙告退。可查尼不依不饶，又责怪道：“谁让你说走就走的！” 上一次遇到这么难对付的人，还是一位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呢。希林急的抓头，对查尼的无理取闹一点办法也没有。 “陛下，究竟什么事情烦心呢？” “哼，自己看！” 《八卦小报》，是一份街头巷尾传播低俗谣言的读物，尽管谁都知道这里面充满了刻意编造的谎言，帝国居民仍然对这读物津津乐道，跟风追捧。 “从铺满宝石之地而来，流亡帝国的王子，携带万贯家财，在帝国尽享奢华的生活。” 因为使用的语言简单易懂，哪怕希林这样的文盲借着插图也看懂了。 “容貌隽秀、礼数周全，堪称贵族典范。” “得到帝国皇帝的青睐。皇后也对他垂青。帝国大贵族沙弗隆小姐更是尊为上宾。” “谁啊……”希林看得半懂不懂，一头雾水。 “就说是谁啊！哪个无耻的混帐在此造次，朕几时见过这么个狗屁王子？招摇撞骗，竟然打起皇帝的名号了，罪该万死！”查尼拍着桌子大喝，一番火气撒过了，心情才平复一些。 傍晚皇帝喝了点汤水，就在勤政殿休息。他显然在躲避皇宫里横行的丽人们。 “现在只有勤政殿是最后的净土。国事重地，闲杂人等一概禁止入内，才拦住那些如狼似虎的婆娘们。朕现在只觉得头大。” 查尼随口一说，“希林洛斯，去沙弗隆府上把这厮押送回来，朕要砍他的脑袋。” “遵……” 话没讲完，查尼又后悔了。 “妈的，你小子出一次任务能消失半年。朕不应该把你轻易放出去。” 可是君无戏言，皇帝说的话必须算话，绝不可以返回。查尼憋着气继续讲， “算了，你去吧，但早点回来。” “……命。” “即刻出发。” “遵命。” 于是希林立即收拾行装，带着自己的属下小黄毛和小胖子离开皇宫。他们一行二十多人。因为皇家禁卫无论去哪，都必须彰显皇帝的派头。皇帝这么随口说的一件小事也必须办得风风光光。 他们还带了一辆专门的囚车，一个巨大的笼子。“把那个令皇帝嗔怒的坏家伙装进去，让沿街的百姓好好瞅一瞅。” 深夜里大动干戈，他们走下皇家步道，辗转来到沙弗隆家族的府邸。属下再三叩门，唤出他们家的仆人。 “这是皇家禁卫军，队长希林洛斯大人，奉帝国皇帝的口谕，前来捉拿乱臣贼子！” 仆人当场吓懵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容我去禀报老爷……” “禀报什么！即刻开门，让你们老爷出来！” 两名属下举着长枪，架起那个仆人，命令他们立即打开大门。沙弗隆府邸顿时乱作一团，仆人们以为出了大事，惊叫着去喊老爷和两位公子。 长公子里拉率先出来迎接，他打着哈欠一脸倦容，一看真的是希林，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加兰德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啊？舍妹此时……不是还在皇宫供职吗？” “此事与她无关。” 这么一说，公子才长吁一口气。差点以为全家要掉脑袋了。 “我奉皇帝的命令，来捉拿一名自称为‘王子’的家伙。” “王子？天大的冤枉，那是谁？” 希林亮出《八卦小报》给他看。 “瞅瞅，这不是你们家那两位门客干的好事，这文章可是他们写的？报纸里这个王子，不是说正在你们府邸借住？立即让他出来吧！” “这……”里拉擦擦额角的汗，“确实有这么个吹牛的家伙。他就是个傻瓜，借住我们家哄大家开心而已。大人您知道的，这份报纸上写的字没一个真的，根本不靠谱啊。” “全帝国的人都知道。可是全帝国的人也都在看。” “连皇帝陛下也看？” 希林不想多聊，喝令他快点交人否则就自己搜查。府上仆人们慌作一团，不多时七手八脚拥着一个人出来。 “就是他？” “正是。” 希林看看这位，穿着睡衣满脸胡子茬的年轻人。二十上下吧，虽说是金发有点漂亮，可是这言行一看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家伙。希林自己也算半个市井出身了，看那人走两步他就能看出来，颇有个地痞流氓的气质——还是那种比较懦弱的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 “巴蒂斯。” “就是你，号称是一位流亡的王子，还得到皇帝的赏识，藉此在帝国招摇撞骗？” “我是王子，这事千真万确！我也的确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帮助，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皇帝陛下的心思！” “我是什么人？原来在帝国我还不是人尽皆知啊……”希林觉得好笑。 “不过皇帝陛下此时的心情我再了解不过，他快要被你胡编的这些个言辞给气死了。你小子就即刻收押，听候皇帝陛下发落吧。” 说完命令手下，不由分说将这个冒牌王子给捆起来，一路拖出去扔进囚笼里面。 巴蒂斯一直不停地大喊：“我要面见皇帝！我要面见皇帝！” “烦死了，不要嚷嚷。”希林命人那那家伙的臭袜子把嘴巴塞住，冒牌王子才消停。 沙弗隆家得两位公子都出来相送，一直对希林嘘寒问暖，问他要不要吃些茶点再回去。 “不必了，这个人犯要紧。来日再到府上叨扰吧。” 问及玫兰的情况，希林最近倒是还没见到她，只说她一切安好，不比挂念，便离开了。 第803章 新任驻军长官 清晨希林返回皇宫，查尼却又说没空会见冒牌王子的嫌犯。他只传来简单的口谕出来。 “把那个坏家伙关在死囚牢里，最好让他永远这么闭嘴！” “一国之君，怎么如此任性！” 希林对查尼的草率和随性有那么一点点反感。毕竟面对的是个活生生的人，目前他也没有犯下不可原谅的罪行。查尼却可以用一句话，轻易折磨死一个人。 “大人，陛下可是皇帝，他想干什么不都是对的吗？” “这样不行……对皇帝来说可是个危险的信号。最好我能私底下和他聊一聊。” 希林命令两个副手暂时收押人犯，自己则返回皇帝身边。 “虽然我是会滥杀无辜的吸血鬼，但查尼不应该这样的，他可是帝国的皇帝。他本来是个内心纯良的少年。” 此时查尼依旧躲在书房，正在会见一位重要的访客。希林禀报之后轻易得到允许，来到查尼的身边。 会谈的气氛很轻松。对方是个大咧咧的武将，一身威武的披挂，带着漂亮的骑士剑。看得出他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但是为了面见皇帝，特地假装得矜持一点。 查尼一直对这种虚假的文雅报以善意的微笑。因为武将恐怕并不知道，查尼专门喜欢这种勇武的战士，如果对面是个穷酸书生，查尼早就把脸给拉下来了。 查尼也不介意武将带兵器出入皇宫。这在从前的朝代都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御用管家一直为此表示担忧。但查尼表示，自己对身旁的吸血鬼骑士百分百地信任。如果真的有什么意外也是造物者的安排。 “这是我的另一名贴身侍卫——”查尼得意地介绍。 “久仰大名，加兰德大人。您好。” “敢问您是……” “在下乃是新任的驻军长官普迪欧。” “失敬失敬！”希林连忙再三见礼，“真是幸会。” 皇帝的贴身侍卫，与帝国的驻军长官之间，没有谁大谁小这个说法。各有利弊吧。都是为皇室效命，荣华富贵于一身，也时时刻刻需要提着脑袋干活。 “我是接任已故的长官卡瑞亚的……” 接下来有一段小小的尴尬，驻军长官不知该说点什么比较合适。查尼娴熟地解围。玩弄文字对他来说驾轻就熟。 “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们都深表遗憾。无论初衷和结果，已故的驻军长官卡瑞亚都是一位值得敬佩的骑士和长官。我对他为帝国所做的一切都深表感谢。” 听到皇帝如此评价前人，这位新任长官也感到心里暖洋洋的，即刻再三见礼感谢陛下的厚爱。而至于那日在竞技场内众多驻军武谏的一幕，还有些挥之不去。那样血腥的记忆，查尼竟然能一笑而过，更显示出帝王的气度不凡。 “而我相信你，新任的驻军长官。从看你一眼就能感受到你的真诚和信义。也相信你能继续履行驻军的义务，保卫帝国的繁华。” “啊……多谢陛下！” 查尼命令仆人送上来美酒，与新任长官对饮而尽。一杯美酒尽显皇帝的信任。三杯酒下肚，这位武夫稍微有那么一点飘飘然了。终归是个粗狂的人，假装斯文装的了一时，后面装不下去了。 “和我聊点别的吧，亲爱的普迪欧。你的家乡在哪？家里都有谁？什么时候来的帝国？” “啊，承蒙陛下关心。卑职的家乡在帝国北方的小城克里克。那是一片土地肥沃的故土，我家里经营着大片的麦田，还养猪和鸡。” “哈哈！” “我的家族世代居住在那。我在家乡有自己的城堡和领地，与家族的几位兄长共同治理国家。” 帝国分封建制，每一位大小官员的级别，都建立在私产之上。而土地，是最最基本的一种私产。 “我和那些兄长们不一样。我这个人不喜欢婆婆妈妈的玩意。我把我的小城堡打造得跟军事要塞一样。我每天都守在我的堡垒里面，和我的下属官兵们吃吃喝喝。” “什么？你说你，把自己家装修成了一座堡垒？” “真正的要塞！陛下，按照兵书上绘制的图纸打造的，八面尖角的城墙，外面一圈护城河，我还养了鳄鱼。” “什么？哈哈哈——！” “真的。鳄鱼那玩意，到冬天它们就钻进泥巴里面休眠了。冬天的时候不肯出来。夏天的时候会喂它们点吃的。它们扑腾得可欢了。” 查尼拍着案头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又看看希林，说：“你也是我养的鳄鱼。” 希林一阵阵无语。 “克里克……在帝国版图之内，离边疆可远着呢。”查尼微笑着说。 “陛下知道微臣的家乡？”普迪欧又惊又喜。 “那是自然。帝国的地图我当然熟悉，每一座城池无论大小都记得清楚。” 查尼这个人聪慧机敏，过目不忘。他看过的东西都能记得。 “让陛下见笑了。微臣的家乡在内陆，已经上百年没有战事了。可是微臣觉得，慵懒使人怠惰。一日日安生地过活，要不了几代人就把先人的美德都败光了！虽说之前的一百年没有战事，但以后呢！万一呢！” “哎呀，陛下，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您不要在意。我不是咒骂您的江山。我就说觉得……无论什么年代武德也不能荒废。哪怕亲戚们一个个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我也要时时准备，以防不测之灾。” “说得好。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 查尼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表达出赞赏。 “帝国就是需要你这种人。哪怕上千年的稳固江山，也一直需要你这样的驻军长官。为你的就任，干杯——” 又是一杯美酒下肚。普迪欧的脸都红了。 “是啊，我成天在要塞里练兵，天气好了和兄弟们出去跑圈。天不好的时候在城里面练♂身♂体。我把这些兄弟全都带来帝国了。” “你成天过这种日子，你老婆不生气吗？” 查尼接着又问。似乎查尼的酒量不错，喝了这么多杯，没见他丧失一丁点理智。哦，也许他有变化，就是变得更加尖刻了。 “嗨呀，我那个老婆，早都跑回娘家了。她受不了我的家。”普迪欧醉意微醺，说话的态度变得大咧咧，大概是恢复他平日的状态了。“她们老娘们就喜欢漂亮客厅，成天喝茶聊天，跳舞啥的，我一看见她那样就头疼。她走了更好，我们俩谁也不用见着谁。” “……我就搞不懂有的男的，漂亮老婆有啥好的，为了一个漂亮老婆连做男人的尊严都不要了……还有那种男的，为了老婆能跟自己过命的兄弟反目，甚至动手杀人……值得吗？” 普迪欧显然是在说醉话。而且这些话很危险……希林悄悄看了查尼的脸色，颇有些担心这位新任长官的性命。 “陛下……” 希林想问要不要提醒一下普迪欧长官注意自己的言辞。还没等他走下去，就见着那大汉自己喝了一口，嘀嘀咕咕地又说。 “再漂亮的女人，又怎么样？难道因为自己漂亮，还能去当皇后？皇后……皇后……” 普迪欧就觉得脖颈子后面有点发凉。他突然酒醒了，因为猛然间好像记起来，前一任驻军长官是怎么丧命的了。 “陛下！” 普迪欧大惊失色，顿时从椅子上滚下来，跪在地上大哭大叫。 “陛下！微臣是个粗人，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宽宏大量，不要计较啊！” “哈哈哈哈——！” 查尼方下酒杯一阵大笑。他笑得未免太久了，令人发麻。面前卑微地伏在地毯上的驻军长官，几乎要被他吓尿了。 “毕竟是和平的年月，武将的地位真是可悲。啧啧。” 这话是雅拉说出来的。当然他没说出口，仅仅是回荡在心里，所以也只有同为吸血鬼的希林能够听清楚。 “无妨、无妨。” 查尼一边笑一边摆手。 驻军长官偷着瞥了皇帝好几眼，直到确认皇帝陛下真的只是说笑，没有生气，才敢站起身。 他身上的冷汗浸湿了衣襟，后面可是一句话都不敢闲聊了。 “陛下！我这个人嘴拙，不会说那些个动听的话。但是请您务必相信，我对您、对帝国一片忠心。” 会谈的时间差不多了，接下来查尼也应该用膳。正说要请这位新任长官一同进餐，书房外面却又来了不速之客。 “玫兰？”希林清楚地听到仆人的汇报。 “她又来做什么？” 查尼不耐烦地质问。 “玫兰小姐有重要的事情希望和陛下商议。她还带了两名门客。” “哼！不是说过没事不要来烦我么！她不够忙是么！” 查尼顿时醉意全无。板着脸、刻薄地瞪着眼睛，这是他真正生气的样子。 第804章 花边小报的主编 因为仆人看到贴身侍卫希林就站在皇帝身边，更是一通使眼色，请他务必先出来一下帮帮忙。 希林颇有些疑惑，“只不过昏迷了几个月，查尼与玫兰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明明是无话不谈的红颜知己啊！” “这……” 仆人一个劲地暗示，希林很为难，哪有什么合适的借口离开呢？ 因为动作太过夸张，皇帝都已经看穿了。查尼冷嘲热讽地说：“快去啊，殿外的大小姐正等着你帮忙呢！” “陛下……卑职……” “就说你去上厕所啊，借口都不会找么？” 说得希林一阵汗颜。明明交代过的，吸血鬼不需要进食，也不需要上厕所，不走五谷轮回之道。 连雅拉都在一旁嘲笑起来。 “哼，朕命令你立即去。你就代替朕把她的破事解决了吧，最好解决以后她可以立即滚，不要再烦我。” 希林领命，特别尴尬地告退。 出了书房，玫兰大小姐正在焦急地等待。她一见到希林，就急忙迎上去。 “天呐！希林洛斯，你还活着！谢天谢地！” 她的热情似火，言语真诚又惹人怜爱，丝毫看不出半点诡计。与希林紧紧相拥，又贴了少年的脸。 看得出她的焦急，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 “我昨天就听仆人说你醒了。简直不可思议。我一直都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希林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一直听着大小姐叙述。 “你都不知道我们见到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你全身都是血！真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淌血。如果不是颜色特别的发梢，没人能把你认出来。你整个人……天呐，我看了一眼就昏过去了。” “但你现在……”玫兰反复抚摸希林的面容，“竟然完全恢复了，一点痕迹都没有！和我记忆里的希林一模一样。” “我没事，玫兰大小姐。承蒙您的关照，我现在恢复得和从前一模一样。” “我、我本来应该立即去看望你的，可你竟然一醒过来就来站岗值班了，你应该休息的……我有件麻烦的事情不得不请你帮忙了，现在很急，一时又讲不清除。” 玫兰又将话题拉回了她的事情。 “其实，这事情也和你有那么一点点关系，就是你昨晚连夜捉拿的王子……” “那个冒牌王子？” 希林顿时觉得一阵好笑。 玫兰很无奈地瞅瞅希林。 “他不是冒牌的。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王子。真的。” “哈？！” 希林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千真万确。连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了吗？”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确认的事情一定不会有假。” “那就好。”玫兰松了一口气。 “你可一定要帮助我，先把他救出来，我听说陛下要砍他的脑袋！” “哦，这个啊……你放心，陛下没有对他做出具体的发落，他还收押在禁卫军的营地里。” “那就好。可是不光要保证他的安全，最好能让皇帝陛下亲自接见他。因为他很重要，关系到我们帝国与邻国之间的争端。” “哦？这么重要！” “是的。” 玫兰有点不情愿承认自己的失误。 “也是我出的主意，让两位家臣帮他造势，先在帝国积累些人气，再图谋大业。哪知道……” “你？” “都怪这两个无用的家臣！给我捅了这么大的娄子！” 说完两个低声下气的家伙凑上来，连连哀求侍卫长相助。希林一看他们不是别人，不正是大小姐的好闺蜜，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么！ 两个家伙是炮制《八卦小报》的始作俑者，他们创办的小报是帝国着名的八卦巷谈，哪怕里面充斥了不着边际的胡扯和低俗的花边新闻，也不妨帝国大众津津乐道。 “加兰德大人，请务必相助啊！我等一时糊涂惹了大麻烦，但我们都是好人啊，就是图个乐子。请你务必务必，念及平日交情，帮帮我们啊——！” “平日交情？” 希林一口老血要吐出来了。跟这二人的平日交情，那可要好好地数一数。要知道，帝国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侍卫长，那可是《八卦小报》的常驻嘉宾。一年以来，希林洛斯·加兰德本人的花边新闻加起来，那可是比他本人都高。 （对，你没看错。男主身高五尺六寸，合着一米64） “这位……扒公子，要不我先跟你聊聊咱俩的交情？” “这、这……好啊……” 扒公子擦着额角的汗，好言陪笑。现在是生死悠关的时候，无论希林说什么他都需要配合。 “你都说过什么来着的？银发少年凭借美色在年轻的王子身边任职？” “这这这……这话最早也不是我说的啊（是作者先开始说的）……我也是听得来的……” “以及——银发骑士与传说中的吸血鬼骑士团之间，不♂可♂告♂人的隐秘流言？” “还什么……名为贴身侍卫，实则贴身服侍，细说皇宫大殿下的儿女私情？全都是你亲笔写的？” “我……我没想到……” “没想到我一介武夫还识字是吧？” 扒公子很不好意思。他是真没想到。 “我识字不多，可我不傻呀！就算你们没指名道姓，我也看得出来。”希林说话的时候看看身边的小黄毛跟班。这小子识字的，一段时间以来都是拜托他帮助自己阅读帝国的期刊报纸，长了不少见识。说实话，查尼看到小报上的内容大动肝火，一点也不奇怪。 “以及……这位懂懂先生，您造的谣也不少呢！” “什么……王子身边的银发骑士曾经是帝国歌剧院常客，细说他与美艳舞女的往事？” “初来乍到，外乡年轻骑士与帝国名媛的情愫？你连自己家的大小姐也没放过？” 听到这话，玫兰眉头一皱，也是又气又恼。 “你们……你们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 “哼，你们两个联合主办的《八卦小报》，一个写bl一个写bg，分工合作倒是挺明确的啊！” “加兰德大人……饶命啊，别再说了，再说我们要罪加一等了……本来就是找您求救的呀……” “是啊，大人！我们两个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您这块太岁头上动土呀！” “还不都是作者逼的。他自己不敢乱写，非给我们搞这样的人设，接着我们的嘴巴乱讲话呀……” 二人再三叩首，祈求原谅。唉，谁叫希林时常心软呢，没打算因为这些小事要他们的命。 “但你们自己惹的麻烦，这次又该怎么收场呢？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昨晚陛下看到那篇文章，气得龙颜大怒，当场下令收押冒牌王子。没有牵连你们二位，真是你们的造化。” “大人，我们知道是自己办事不利惹下这么大的麻烦。但是……不能因为我们二人无能，就耽误了小姐的大计划，更不能耽误帝国的战略啊！此时事关重大，还请大人您帮着求情吧。” 希林无奈地一摊手。 “我能帮助你们的，无非就是打开背后的大门，让皇帝陛下见见你们。但我不得不再三警告，陛下现在很生气，非常生气。你们大摇大摆进去了，待会可能得自己提着脑袋出来。” 第805章 异国王子 玫兰提心吊胆地跟着进来。希林都替她捏着一把汗。他不禁小声问道：“你们最近发生了什么不快吗？陛下最近……” “莫非他最近嚷嚷着要砍我的脑袋了？” “没那么严重。”希林知道，不能随便把查尼讲的话透露出去。只是他不忍心看玫兰大小姐受这样的委屈。毕竟她是在勤勤恳恳为查尼的帝国做事，怎么能让辛苦的人反而受到委屈呢？ “但……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的话，我乐意效劳。” “哼！奈何啊，我只是个女儿身。在家不能子承父业；在外，又不能像你们男孩子那样建功立业，只能委屈自己求个安稳的着落。” 原本只是个闲谈的话题，被她这么一说，顿时没法聊下去了。看得出她心里也有沉重的怨气，希林不知该如何安慰是好。这么一小段路，说不了更多话。希林只能尽量说，自己绝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就有什么贬低的想法。相反，玫兰大小姐在他心目中是干练的女强人。 对此，玫兰只是报以冷笑。 来到书房，只见查尼扔下餐勺餐叉，对玫兰、以及两位主编的到来毫不意外。那位拘谨的新任驻军长官，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吃口饭，一见皇帝脸色变了，立即又紧张起来，也放下了餐具。 “普迪欧，你家的城堡里养着鳄鱼，你见过鳄鱼吃人吗？” “这……说来惭愧，卑职并没有……” “哈，那么今天给你见识一下我豢养的吸血鬼吧。我以后应该在皇宫大殿那里挖个池子，就把希林、雅拉他们放进去。然后这种——” 查尼指着扒公子、懂懂先生二人，继续说。 “犯上作乱之辈，就给扔到池子里去，亲眼看他们被吸血鬼咬死。” 查尼这话说得未免太损了点。他都没事先征得一下二位的同意。扒公子和懂懂先生再三叩首，当然也没忘厚着脸皮蹭上来，寻仇与查尼对话的机会。 “皇帝陛下，您博文广记，一眼就识破了我们拙劣的文笔。” “但是邻国王子一事，陛下多有不知。那位巴蒂斯的确是一名流亡的王子，而且来自于敌对邻国的对面，他可是我们重要的盟友啊！此人事关帝国大业啊……” “哦？原来朕治理国家的大事，都需要市井小报的编辑来操心了！” “陛下，古来圣贤任人唯贤，治国有方的宰相尚且有可能出身奴隶，更别提……” “更别提你们两个搬弄是非的跳梁小丑了？”查尼眉毛一挑。 “那你们说说吧，这个王子究竟怎么回事？” “额……我们两个人粗鄙，说得不周全，还是有请玫兰小姐为陛下解答吧。” “哈，我知道了。原来我帝国治国有方的宰相在这里呢。” 查尼一通挖苦，玫兰的脸色更是铁青。她心里怒骂着，“两条狗奴才，捅了篓子不说，还将麻烦踢皮球一样踢回给我。养你们何用啊！” “陛下，我们作过多的争论毫无意义，姑且请那位王子上前亲自讲一讲，他的身世以及三国之间的局势。” “行吧，希林洛斯，去把他带上。身体和头都带上来。我还没下过令砍他的头吧？” “还没。”希林这才领命告退片刻，把收押的那位王子带出来。 此时的巴蒂斯正在监牢里蹲着呢。希林没有为难他，收押他的地方条件还算不错。小哥一脸落难样子，见到侍卫长来了，既有些惊喜，又十分惧惮，紧盯着希林的表情。偏偏希林就是个不那么爱笑的人。 “大人——！陛下这是要杀我了吗？” “小子，你运气不错，陛下要见你。我这就带你过去。” 拎着那家伙到书房外面，希林略略交代了一句：“你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说，但是不要撒谎。欺君的话肯定会掉脑袋。” “这位兄弟，虽然陛下下令逮捕我，但我看得出你对我照顾了很多。多谢你的仗义相助，江湖上我有你这么个兄弟……” “别说了，快走吧。” “你放心，我巴蒂斯只要今天成功翻身，来日定当相报！” 希林只觉得好笑。看他说话办事没一点贵族的样子，但凡多读两年书也不至于这样。他竟然是个真正的王子？这让那些优雅的普通人情何以堪？ 来到书房，巴蒂斯王子跪坐在皇帝陛下脚边。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 “陛下，我终于见着你了，这下我的复国大业有希望了！” 查尼白眼一翻。 “先说说你自己怎么回事！”希林替皇帝发话。 巴蒂斯想起长长的往事，先叹口气，又讨了口茶水喝。他大咧咧坐在地毯上，一手抱着茶壶，说起了一段陈年的往事。 “陛下，我的身世说来话长。但您知道，在帝国的西北边境，多米特公国是您的敌人。同样，他们也是我的敌人。因为我来自于底里特公国，同样与他们相邻。” “说的都是什么鬼地方。”查尼假装根本不晓得。皇帝继续喝着午茶，一个字都懒得听。 “虽然我的国家名义上仍旧是底里特公国，但实际上公国的大权早已落在篡位者的手里——我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但其实他根本就没有继承权！” “实际上，我是我父亲的亲生儿子。” 希林听了偷着一笑，心想这不是废话么。 “我的母亲也是贵族，真正的公主！可是他们污蔑她，说她与下人偷情。当年亲戚们合谋陷害她，胁迫我父亲与她离婚，而后父亲娶了个居心叵测的女仆，她靠着肚里的孩子上位，一看就是早有预谋！我母亲则不得不改嫁，与一位身份低微的骑士结合。后来我父亲亡故，幼子继位，完全无视我作为长子的权力。我的弟弟更是将我驱逐流放，我不得不在帝国寻求帮助。” 王子说得很激动，查尼却打了个哈欠。 “都是什么玩意，乱七八糟的。” 不能怪查尼没有仔细听。巴斯蒂说得颠三倒四又没有断句，谁能听懂才怪了。 “你前面说……哪个贵妇与骑士偷情来着的？按照传统道德，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行。” “陛下……看在造物者的份上，被污蔑的人是我可怜的母亲！” “哦……” “那你是谁来着的？” “我是底里特公国的王子啊！” “怎么会这样？”查尼皱着眉头，翻开大学士呈上来的备忘录。“底里特公国公国，刚刚继位的大公才十三岁，比你还小呢！” “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啊，陛下，他是下人所生的儿子，根本不是贵族！我才是，我的母亲是邻国的公主。” “你……”查尼翻了翻备忘录后面，勉强找到了巴斯蒂的家族，“你母亲只是个骑士的妻子啊……你也是骑士的儿子。” “不！不是这样的！我母亲是被迫嫁给他的，是被驱逐以后无依无靠的选择。她那时就怀着我了，我的血脉属于底里特公国！我才是真正的长子！” 查尼沉默了好一阵。他绝对是存心把这些问题抛回给王子。然后陛下金口一开：“你说的这些，和朕又有什么关系？” 第806章 草率决定 “陛下……这是您的契机啊！” 玫兰小姐终于打破沉默进言。她翻开大地图慷慨陈述。 “请看帝国的西北边境，最近几十年来，反复遭到邻国的蚕食，已经丧失了大片的土地。” 查尼啧啧嘴，他倒是也知道。 疯王驾崩以后，继位的僭主是个阴谋家，不懂得行军打仗。从那时起边境的状况就一年不如一年。自己的父亲上位以后，更是因为软弱无能，从未发动过任何争端，对于邻国的野心一忍再忍。 每年查尼都会看到十万火急的奏章从边境送来。先皇皱着眉头听陈述，后来不了了之，从来也没知道结果。 年轻的皇帝玩着手中的汤匙，盯着杯子里的茶底，不知在想什么。 “他们的连年进犯，我们必须要给予有力的回击。而远水不解近渴，帝国的首都距离边疆千里之遥，与其让我们的军队去那里，不如就地团结那里的同盟，共同夹击敌人啊！” “哦，原来是这样！”希林恍然大悟，难怪大小姐一直极力帮助这个拉胯王子，原来是想接着他图谋帝国的大业。“玫兰小姐果然是大家闺秀，真有远见啊……”希林暗自赞叹。 玫兰老早注意到侍卫长的星星眼，急忙拉拢起来，笑盈盈问道，“对此，侍卫长大人怎么看啊？” “啊……嗯，玫兰小姐的想法……” 希林没等说下去，就感应到皇帝陛下本人的一阵嫌恶。皇帝背对着他，但希林会读心术，在座几位的心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查尼很不高兴，无论对王子、还是玫兰，还是什么帝国边境，都嗤之以鼻。 “查尼生那么大的气干嘛？算了，太危险了，还是别乱说了。” “想法果然很特别。如果说到对外征战，像我这样的内卫就没什么发言权。新上任的驻军司令官应该更有发言权才对。”希林也不知自己几时学会的踢皮球。对不住新任长官了，这是时代对你的考验。 众人的脸都看向新任驻军长官。现在并非正式的会议，但普迪欧的额头上架不住汗哗哗淌下来。考验他的时候到了，站错队就得跟脑袋拜拜。这一步哪怕走错了也得死扛到底否则上下都不讨好。该怎么选呢？新任长官偷偷看了一眼陛下的脸色。 “启禀陛下。帝国久经疲软的局势，又刚刚经历了一场严重的瘟疫，现在人心涣散，急需重振士气。陛下您登基以后，也尚未举办过大型的活动。现在是非常合适的契机。” “哦？什么契机，说来听听。” “树立帝王威信、向举国臣民耀武扬威的契机。” “普迪欧，朕可不喜欢替臣子打哑谜。”查尼又将问题抛回去。 驻军长官也感受到皇帝不耐烦了。查尼没有好好吃完午饭，现在血糖低，脾气很差。 “是一场战争的契机！”驻军长官脱口而出。话已出口，他差不多要灵魂出窍了。押的对吗？他屏住呼吸偷看查尼的神色变化。 查尼半睁着眼睛，起码没有方才那么厌烦。 “帝国以武力统治四境。长久以来缺乏战事，帝国的军队涣散，上下营私，对皇权失去信赖，这些都是导致帝国根基不稳的因素。帝国自身不够稳定，四周的属国才蠢蠢欲动，忘记了本分。” 说到这里，长官仍旧不敢把饼画得太大，他又偷看了皇帝一眼。 “陛下，微臣以为，现在帝国需要一场战争。” “说得挺好，继续。” “西北边境的多米特公国最近活跃得厉害，他们是非常合适的目标。” “现在，各方蠢蠢欲动，也是合适的时机。” “嗯。希林洛斯，你觉得呢？” 草。这么大的事情，皇帝居然也能踢给希林背锅！希林啧啧舌头，傻呵呵地低声说：“那就……打呗……？” “怎么打？” “额……就……阅兵……帝国那么多骑士，那么多驻军，他们肯定很能打的咯，怕什么呢……” “嗯，说得好，不愧是一员武将。” 查尼吃了块小蛋糕，望着天花板看看纷乱的天使壁画，自顾自地说：“春季，帝国照例会举办演武盛会，这是阅兵的大好时机。介时征召各地队伍，清点人数，组成统一的帝国大军，可以横扫任何边境的战乱。” “嗯，我会亲自检阅帝国军队的情况。” 查尼站起身，拍拍皇袍上的蛋糕渣，走到信任驻军长官面前。 “普迪欧，真正考验你的时候到了，能否打赢一场战役，可不仅仅关系到你的脑袋。” 一听皇帝有发动战争的决心，长官立即跪下来表忠心。 “陛下请您放心，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为陛下、为帝国争取回原本的疆土！甚至将区区多米特公国摧毁，都不在话下！” “嗯，这一次，我也会好好监督你。我和你一起去西北边境瞅瞅。” 查尼说得轻松，好像出去玩一样的。而身后两位史记官突然大吃一惊，纷纷瞪着眼睛抬起头。皇家大学士更是连滚带爬从宝座后面冲出来，惊恐地再三确认，“陛下——！陛下所说的，可是要御驾亲征？” “对啊。”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儿戏——！” 查尼丝毫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 “陛下——君无戏言。您刚刚所说的，的确是要御驾亲征吗？” “是的，你没有听错，不要让我再重复了。” “御驾亲征非比儿戏，甚至比任何一场战争都更需要精心的策划。没有万全的把握，绝对不能付诸实施啊！” “那还不去准备？少在这废话。” 几人面面相觑。哪怕是非正式的会议，皇帝的金口玉言一出，臣子们也必须开始实施。 “这……遵命！” 查尼只是凭白讲了一句，任何细化的方案都没有。大学士只气得脑子里一阵空白。 “昔日疯王在位的时候，皇帝本人率队出征不是什么新鲜事。带兵打仗好玩吗？”查尼转头问雅拉。 “啊，如果说实话，确实有意思。比窝在皇宫大殿好玩。”雅拉的回答非常坦诚。 “等我出去的时候，帝国政务依旧在皇宫处理。介时，你们骑士团是要守护出征在外的皇帝呢？还是守卫皇城内批复文件的政权呢？” “卑职将履行誓言、遵照您的命令行事，直到您履行皇权的终点。” 这么一说，玫兰突然觉得一阵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 “查尼，不要这样，太危险了！帝国不可一日无君，这里更加需要你啊——” “是吗？这里更需要你吧。”查尼一阵冷笑，“谁不知道帝国的运行，一天也少不了精明强干的玫兰大小姐。” “你——！”玫兰竟然硬是咽下了这口气，没有顶撞回去。 “过几天我们就出发，我出去溜达溜达，看看帝国的美景，万一回不来了，你就留在这办一辈子公吧。” “不行！如果陛下要御驾亲征，我一定要跟着去。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而且我也不想留在皇宫被人说闲话！” “切切切……有你什么事。出兵打仗都是男人的事，你在皇宫里呆着吧你。” 查尼屏退一干人等，只留下自己的侍卫在身边。他需要休息了。 玫兰攥着拳头，咬着牙咯吱咯吱想。她心里说着，“我哪里不行了，我的剑术连男人都怕，我哪里不如你们！” “臣妾告退！”她甩脸离去，顺便地，把两位男闺蜜也拽走。 查尼只是笑。 待他们都走了，希林才壮着胆子说：“陛下……您对玫兰大小姐，是不是过于刻薄了一点？” “怎么，你心疼？” “她为了您的江山，日理万机，做了这么多事情。你从来都没有感谢过，至少……也不用这样欺负她吧……” “哼，希林洛斯，你说的不对。” “？” “不是‘我的’江山，仅仅是江山。这个女人的野心够大，她爱的是帝国，不是我。无论换做是谁坐在皇帝的宝座上，她都会这样跪舔。与你面前这个我，丝毫没有任何关系。” 查尼说的，似乎有他的道理。只能说，立场不同吧。 “你不一样。你是个圣人。哪怕你在昔日我长大的农田里遇到我，也不会嫌弃的，不是吗？因为我的味道就是很好吃。” “陛下您说笑了，若真是那样我可能直接就把您杀了。” “哼。雅拉也是。仅仅在守卫自己的职位，并非在乎我。” 雅拉默默点头，向查尼卑微地致意。他默认这个情况，也没有任何解释的必要。 第807章 朝臣议论 一大早帝国的大小官员们聚集在大殿里，对于皇帝陛下“御驾亲征”的决定议论纷纷。他们或多或少听闻了传言，但也有很多道听途说的成分。对于陛下实际上的意图难以把握。因此朝臣争论不休。 大学士心里很急，想要再三确认陛下的想法，却被皇帝告知在殿外一同等候。而那些朝臣们又围着他，想要打听更多的细节。搞得他里外不是人的，只能无奈地躲在书房门口。 当所有人都在着急的时候，查尼端坐在书房，优雅地喝着茶，迟迟没有上朝。 “希林洛斯，你说过你会读心术，能够听到他们心里的话，是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皇帝又问：“那么，帮我听一听，外面的人都在想着些什么？” 读心术不是百分之百地探听到旁人的心思，只是基于偶然的碰撞，听到一部分心声。希林此时能够感受到朝堂上纷乱和嘈杂，众多人的心声混杂在一起，若不是熟识的人，也分辨得不甚清楚。 他仔细听了听，大多是关于御驾亲征的事宜。 “有人在想，陛下御驾亲征的话，一定需要重金打造铠甲，届时他可以推荐工匠，从中赚上一笔。” “也有人在想，大军出征，征调粮草、打制武器铠甲，起码也要两年，怎么能急于一时……” “还有人想的是，兵贵神速，立即出兵，打得对方措手不及最好。” 查尼听了非常满意，又问，“就这些？” “还有别的……”希林还听到有人担心出行的线路，临近的诸国是否忠心一类的。他听到的内容尽数说出，有些实在无法分辨，也就没办法了。 “呐——上朝。我们去验证一下你听的内容准不准。” 查尼丝毫没有半点忧虑，笑嘻嘻带着众多随行人员出了书房，踏上皇宫大殿。众位朝臣纷纷施礼问候。 此时，连最心腹的几人都摸不清他究竟想做什么。玫兰一脸困惑地凝望着他，等着查尼发言。 “你们有什么情况，一一陈述，朕听着呢。” 查尼一挥手，朝臣们七嘴八舌说开来。他们的口水都恨不得把查尼淹没，看着这些人都能让人发疯，也不晓得查尼哪里来的耐心一件一件听完，那些嗓门大的稍微安慰些客套话。那些话很少却又重要的内容则反复听了几次又询问一番。 众人的议论从早到晚，一直说到天黑。最后查尼喝了口茶，胸有成竹地发话。 “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了。” “我意已决，出兵的计划不会改变，朕御驾亲征的意思也千真万确。” “可是陛下，这么大的事情您连个计划都没有啊！”一位忧心忡忡的臣子大声嚷嚷。 “你叫什么？” “微臣安赫斯。” “你是管什么的？” “微臣是……负责驻军储备的管理员。” 这话说得很没有面子了。其实这是个小人物，驻军长官带来的副手，纯粹充人数来的。他说完话自己都后退了几步，躲到自己长官身后了。 查尼偷偷问希林，“你说方才有个人忧心忡忡思虑了一大堆问题，就是他么？” 听心声很像。希林点点头，“大概就是他。” “嗯，安赫斯，你升官了。朕出征的行进计划就你来制定吧，给你个参谋长官当。下个月把计划书给我，写不出来要杀头的。” 小官一听都懵了，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但是皇帝赏赐的，哪怕是死也要感谢。他领下成命，心情十分复杂。 接下来什么征调粮草，什么制备武器铠甲，查尼一拍宝座的扶手，“统统去办！” “今年春分日的演武盛会，改为朕阅兵的盛会。各路参加出征的队伍都要来……”查尼一边想一边说， “现在，唯有出征的日期没有确定。朕会在阅兵的时候宣布。你们，全都去准备吧。” 一日理朝完毕，群臣退下。都半夜了，查尼看看大殿外面的天色。可能话讲的太多，他默默地站着一言不发。 休息前查尼倒是意外地看到了那个猥琐的“王子”。 “你怎么还在这里！躲在朕的随从里滥竽充数！” 那个王子走路的样子都粗鄙得一塌糊涂，站在一群优雅的宫人里，分分钟就被认出来了。 “哎呀，陛下！”王子笑嘻嘻跑来，“您终于决定为我收复家乡了，我还等着和您一起出征呢！” “鬼才要收复你的家乡，给我滚，立即消失！”查尼对他没有半点好脸色。 “希林洛斯，把这个混蛋给我赶出去！” 说完查尼又反悔了，“希林洛斯你回来。这种屁事不用你去办，把他交给玫兰，他本来就是她们家里养的狗，自己带回去别给我再看见。” 希林领命，倒也觉得奇怪。这位流亡的王子确实是被沙佛隆家收留的，但怎么就成了“他们家的狗”了？ 查尼实在是不喜欢这人，希林踹了那家伙一脚，“走吧，我带你去大小姐那里。” 拎着那人一路离开大殿，一路绕到玫兰小姐起居的套房外。希林多少也觉得有些不妥，深更半夜的…… “诶，我说，玫兰她晚上不跟皇帝睡觉吗？” “说的什么话，混蛋！” 希林又踢了他一脚。 “玫兰小姐入驻皇宫是为了国事，她是一位优秀的女贵族，不是你们下三滥的人想象的那样！” “切，要我说，她怎么那么笨，许多个月过去了，也没爬上皇帝的床沿，是她太缺乏魅力了吧。她就是凶太平了。” 希林忍无可忍了。之前自己说查尼草率地诛杀平民，现在他收回这句话。眼前的贱人十分欠打，哪怕不杀他，打残了也活该。 说着希林揪起王子的碎头发，拎着他的脑袋往宫墙上一撞。 那人嗷地一声，大理石柱上留个坑。 希林又攥着拳头朝他胸口上狠狠来了两拳，这厮疼的连哼哼都哼不出来，缩成一团打滚。 “也不是谁在我面前耍流氓都那么可爱（专指安塞尔）。我改变主意了，你这家伙，我亲自拎出皇城扔在外面大街上吧。” 希林又踢一脚，拎起他的衣领就往外面走，哪知道套房里却急急忙忙跑出个女孩子。 “慢着！住手！” 玫兰大小姐太着急了，都没等仆妇为她梳妆完毕。 她披了件围巾，头发散着。 “在皇宫里这样不好。”她有些局促，“你们先进来，在我客厅里说话。” 侍女们将二位请进客厅，玫兰进去梳妆好才出来会客。 第808章 婚姻赌注 “玫兰小姐，非常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搅您。但我保证可以立即带走这个家伙。”希林十分过意不去。 玫兰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打算，她叹着气坐下，请这位巴蒂斯王子坐在自己旁边的位子。 巴蒂斯呢，非但没有客气，反而对玫兰动手动脚的。嘴里也说着一套不堪入耳的说辞。 “我说玫兰，我还以为你都混成狗皇帝的情妇了呢，结果，啧啧，你这不就是个下人么。我看朝堂上，他都懒得正眼看你一眼。你的什么计划，要我说全都泡汤了，哼哼！” 希林看不下去，就差当场拔剑了。 “玫兰，据我所知你可不是个轻浮的人，这厮到底怎么回事？” “加兰德大人，说出来怕您笑话。此人是我的未婚夫。” “？？？” 希林更是一头雾水。 “想当初我造访府上的时候，差点没被排队求婚的人围殴（这段以后作者加上）。您是帝国名媛，追求您的优秀男士不计其数。恕我直言，您怎么挑了这样一个王八蛋？这种货色我能从流氓团里找出百八十个不重样的。” “为什么？”王子一听气得跳起来，“当然是因为除了我，根本就没人看得上她么！” 他又想动手动脚，希林瞪了他一眼，那家伙胸口上的伤还在疼呢，吓得缩手回去。这时仆妇递过来冰毛巾给他敷着。 “呵……他说的没错，除了他，我没什么可选的。再说我最近忙，也懒得踹掉他。” “可为什么，为什么非得是他？” “不是他，难道还是查尼吗？”玫兰很激动，“或者小昆？不，小昆不行……他……的确有可能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加兰德，我们也算比较熟识了，除了我那两个愚蠢的八卦男闺蜜，我就是和你话说的最多。你也知道，我是个野心很大的女人，我一直想……” 玫兰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说出口。 “想当皇后。”巴蒂斯猥琐一笑。 “是啊。我从小心高气傲，受不了被别人压着的日子。我想要掌控一切。让自己，完全成为自己的主人。我是真的想做一回主宰才会罢休。” “但你发觉自己可能做不成帝国的主宰，所以想做公国的女大公？” “对，被你看出来了。很明显，不是么。” 希林一阵阵摇头，觉得这打算从头到尾都不靠谱。哪怕吸血鬼掌握着读心术，能听到她心底的呼唤，希林仍然没有读明白这个女人。 “可你一点也不爱他啊……” 玫兰陷入沉默。巴蒂斯难得看到一瓶好酒，当即灌了一口。 “这不奇怪，我也挺讨厌这女人的。” “原来这天底下，还有互相憎恶的人做情侣的！真是长了见识。” “他只是我的赌注。我给他钱帮他复国。如果他运气好成了一国之君，就娶我做他的王后。我们之间没有情谊，就是一笔交易。” 希林彻底无语了。 “那么，人我还给你了。查尼不喜欢他。不要让他出现在皇宫，下次查尼发火可能就把他杀了。” 玫兰沉默了一阵，还是开口道，“加兰德大人，请您再帮个忙吧。我们毕竟还没有结婚，仅仅是订婚关系，这么晚了不方便留他居住。请您，带他离开吧。” “结果折腾了一圈还是要把他撵走！”希林拍着茶几站起身，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要宰了这厮算了，可是玫兰又眼里含着泪水。真的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好吧，我带他离开。但是不要送去你家里了，这家伙不务正业，拿着你的钱到处招摇撞骗，实在不像话。” 说着，希林倒是想起个不错的去处。 “这么办吧，我你养他的钱拿来给我，我给他找个学本领的地方，每天学学剑术，练练腰板。等你复国的那一天，还得靠自己的本事打架呢！” 希林想起了康索，自打上次分别以后，已经许久都没有拜访，也不晓得他近况如何。把巴蒂斯花天酒地的钱拿去给他改善起居，顺便再严格看管一下这个家伙好了。 决定以后，希林连夜离开皇宫，带着巴蒂斯前往帝国的南城区。 说来好笑，康索打开门第一眼看到希林，根本就没把他认出来。当时的时间是清晨，大叔睡眼惺忪打开大门，一见到身穿华服一位皇家侍卫，当场吓懵了，连连低头见礼，十分卑微地问道：“这位大人，来此何干啊？” “康索，抬起头，是我。” 希林笑呵呵摘下帽子。康索眨巴眼睛看了半天，也没认出这位尊贵的小老爷是谁。 “天呐，你竟然都把我忘记了。去年我刚来帝国的时候，到处寻找我老师的老师，你还大老远把我从一个街区拉到另一个街区，传授给我真正的五式密剑。你忘了？那时候我和一个邋遢大王呆在一起的。” “你是那个……卡拉西斯的徒弟！” “对啊，是我。” “好孩子，那么久没有消息，我以为你离开帝国了呢！”康索喜极而泣，热情地拥抱希林，紧紧贴了贴少年的脸。 “我一直都在，而且我……” 希林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了，他猛然记起，康索非常讨厌“吸血鬼”这个词儿。 “我运气不错，在皇帝身边混饭吃。现在是贴身侍卫呢！” 康索请他们进来坐下，希林说明了来意。 “哈哈哈，没问题！我最喜欢管教不学无术的家伙了！”康索爽快地答应。他瞥了一眼巴蒂斯，虽然看出来他不是个学武的料子，但也乐意有人在这陪伴自己。 巴蒂斯拉着脸，假装若无其事。 “别惦记着跑。康索是本地人，对这一带熟悉得不得了。” 希林早听到了这份心声。而且也想到了应对的办法。 “另外告诉你，我还是帝国最大帮会——各行各业兄弟会的老大。全城的流氓都听我指挥。我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你。” 巴蒂斯低头不说话，希林才放心。 他与康索简单地叙旧了几句，谈到老师的事情时，希林没有说实话。他已经见到艾利安了，已经交谈过，而且已经将老师从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放出来，每天都共事在一处。 可是康索他，能接受这样的事实吗？ 希林尽量不去提不开心的事情，看时候差不多，便辞别康索，返回皇宫。 第809章 新的仆人 时间太早，查尼一定还没起床呢。希林没急着回去，他骑着马在帝国的石板小径溜达。马蹄声咯哒咯哒地。他拍拍马儿脖子。 他饿了。一直在寻找合适的猎物。因为穿得太过招摇，无论走到哪里都有贫苦的人朝他屈膝跪拜。反而导致他无所适从。 在贫民区溜达一圈，实在太显眼，希林打算放弃这次狩猎了。他心底盘算着以后可怎么办。 途径帝国繁华的街市，此时许多商铺陆续开业，早早地打理起来。少年又想着：“那么我可以去世界边缘的集市寻找猎物吗……？那里什么奇怪的人都有，一点也显得我特别……” “大哥——！大哥，你等等我啊！” 凯斯不知什么时候从身后冒出来，一路小跑牵住希林的马。 “凯斯。” “嘿嘿，大哥心情不错嘛！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 希林四下张望，这里仍然是帝国境内，凯斯竟然就刷出来了。 “你不是……只能留在帝国边缘的集市么？” “诶，大哥您有所不知。只要是这世上的街市，我就可以自由穿行。只要我不离开商业街，哪里都可以随便走。” “哼，竟然会这样。” “我本来就是个市井出身，这下，有一辈子逛不完的街了。” 凯斯很得意，丝毫没从他脸上看到一丝难过。 “大哥，我还把我们的兄弟会壮大了呢！我溜达的时候，但凡遇到个人就问他来不来我们帮会，现在，我们帮会已经世界最大了，以后改名叫‘全世界各行各业兄弟联合会’了，哈哈哈——！” “凯斯，别说这个，我想去世界边缘的集市看看。你能带路吗？” “好咧。大哥你去买点啥呀？” “就是……”这话非得说出口吗？希林支支吾吾地讲不出来，“你知道的，我需要……需要……” “你要逛风月场所？” “不是！” 希林气得脸都红了。这家伙不要想当然地把话题往那方面拐呀！ “我需要找可以下手的猎物。” “啊？” 希林无奈地看看这位仆人。 “你是真的不懂还是假装不懂？我是吸血鬼，我现在需要血。” “啊哈——！”凯斯一听特别来劲。“大哥你别说，我帮你准备了一份大餐，不用你跑那么远，我给你找的人现在正在小黑屋里等着呢！” 凯斯牵着希林的马儿走到街市角落一家店铺的后门。那里有个小门，是一间所谓的“小黑屋”。 可能原本是个临时存放货物的小仓库，又黑又窄，还放了两个小板凳。 希林踏进去，有两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人坐在那。他们用空洞的眼神望着希林，没有讲话，内心里也毫无波澜。 “他们是什么人？” “自愿献祭的人啊！他们是我找来给你享用的食物。你尽管喝他们的血，我会处理他们的尸体。” “？” 哪怕明着这样讲，两个人也没有丝毫逃走的意思。希林只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们不知道这是来送死吗？” “他们乐意啊！” 凯斯笑呵呵地，等着主人的夸奖。 “可是……为什么有人会主动送死呢！” “嗨，主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们的兄弟会发展了成千上万的成员，找一两个活不下去的人还是问题么。” “总有人不想活着了，主动送给您的美味，就不要退却了吧。” 少年还是怀着好奇试图听一听那两个人心底的声音。其中一人，空空荡荡的毫无波澜，的确是自己放弃了希望。 另一个人，看到身边的人被吸血鬼咬死喝干了血以后，眼神里闪过一丝退却。希林放任那人逃跑，可是那个人跑到门口又回来了，最终还是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这是希林成为吸血鬼以后最体面的一餐了。凯斯答应为他处理善后。希林当然也放了点血奖励自己的仆人。 “主人你放心，我有的是办法找来自愿献祭的活人，以后你的伙食我包了。” 希林没说话，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好吧，我知道了。” “以后你不管在哪一座城市里面溜达，只要在街上逛一会，就能找到我。我会在世界各个角落为你准备美餐。” 不得不说，在城市的石板路上无法召唤万事通，凯斯这个仆人是不错的选择。 “凯斯，你能以我的名义发誓，所有你找来的人，全部都是自愿接受死亡，你绝对没有从中欺骗、胁迫，或者引诱吗？” “当然可以，我现在就发誓！” 希林瞪着凯斯的眼睛，再三确认，仔细在他纷乱的思绪里面寻找线索。 凯斯的脑子里回荡着真相，这些人的确是自愿来找他的。甚至知道他可以将寻死的人献给吸血鬼，还有人排队等候。 “真奇怪，怕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那些人的想法了。” 辞别这位仆人，希林回到皇家步道，返回皇宫复命。太阳早已高起，但愿查尼没太介意。 快要走到皇宫的时候，少年又发现一件离奇的事情。 “那是雅拉……他离开皇宫做什么！” 二人在步道上打了个照面，对方没怎么搭理他。对于内心的疑惑，对方的心中有简短的回应。 “看个朋友。” 希林更加不明白了，雅拉还有朋友？看到那位高大的吸血鬼骑士渐行渐远，希林满腹疑惑地返回工作岗位。 这天查尼在仔细阅读以往的的奏章，研究即将奔赴的公国的历史。他甚至在地图上划出了出行的线路。 “皇帝陛下这次是认真的？”希林嘀咕着。 “希林洛斯。你离开皇宫的时候，有听到百姓之间的任何议论吗？关于朕，以及朕御驾亲征的计划。” “听到一两句，都是非常振奋的想法。” 希林学得圆滑了，在皇帝面前挑好听的话讲。 “嗯。” 查尼表达了肯定。 “造物者会判决一位君主是否圣明。那是我死后的事情。” “而眼下百姓在乎的，是振奋的消息，他们需要生活的动力。目标本身没有善恶可言。” 查尼倒是想得挺通透。希林微微一笑，不敢继续打扰。 以他的文化水平，就能帮着皇帝查数。查尼也用不着他添乱。查尼甚至屏退了玫兰大小姐，美其名曰“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但明眼人看得出来他开始对玫兰感到厌烦了。 呵。 喜怒无常的君主，负心薄幸的男人。 希林靠在窗边欣赏风景。从这里向下望，皇城山美景尽收眼底。皇家园林郁郁葱葱，景观河流水潺潺，还有画舫和佳丽相映成趣。 再往远处看，是坚固的皇城高墙，护城河，以及宽阔的皇家步道。天际的尽头，才看得到一丁点城市的风景。 这样的视线范围，根本看不到雅拉的踪迹。希林一点也没有留恋眼前的美景，脑子里都在好奇另一个吸血鬼去干嘛。 （男主你眼睛看着美女、脑子里却想着壮汉是怎么回事？） “陛下……”希林脱口而出又后悔不该问，“雅拉他……去干什么了？” “不知道。”查尼表示毫无兴趣。 “即便是吸血鬼骑士，每年也有四天带薪假，这是宫廷管家说的。” “他放假去了……？” “嗯，爱干嘛干嘛。” 查尼不再讲话，继续看奏章。希林则继续看着远处的风景。他突然有了个主意。 “我不方便接近雅拉，何不移视到小乌鸦身上？” 一大一小两只乌鸦此时正在皇宫的琉璃瓦屋顶上休息。 “过来，小家伙，带我出去看看——！” 第810章 旧的朋友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希林的视线范围变为圆形，剧烈的透视可以看很远的地方，同时，也令他感到眩晕。 这是小乌鸦的视线。 小乌鸦飞翔在帝国上空，希林花了一点时间在扭曲的视线中锁定了皇家步道。看到穿着布面铠甲骑着马的骑士长。 小乌鸦盘旋在帝国上空，似乎雅拉也不急，慢悠悠地走到帝国大教堂。小乌鸦就跟着他落在一棵行道树上。 皇家侍卫有畅通无阻的通行令在手，修士们确认他的身份以后不仅放行，而且有专人接待，牵走他的马，领着他沿着贵宾走廊一直走进教堂里。 “这是去干嘛？查尼没有给他安排任务，他自己要去教堂里面？” 小乌鸦在枝头跳动。 “他可不是去祈祷净化自己心灵的吧！这么可怕的老吸血鬼，应该憎恶一切神圣的物件才对。” “或者他有什么阴谋？但他曾发誓守卫帝国的啊！” 小乌鸦从树梢飞到帝国大教堂的屋顶。跳进高墙内，沿着走廊又飞了一阵。跟着骑士长走到帝国大教堂最大的那一座建筑物里面。 小乌鸦寻着一扇天窗，钻进去观望。 雅拉随着接待他的修士一直走，来到祭坛后面。他是要去地下的！ “嘎——！” 小乌鸦急得乱跳，它往地下室飞的话，修士们要拿着扫把赶走它了。 雅拉转过头看了看天窗，笑着伸出胳膊，做个了训鸟的姿势。 “过来啊。” “！” 希林一惊，原来自己早已经被看穿了？小乌鸦来回走了几步，有点难堪，想不到被雅拉察觉了，将计就计吧，小乌鸦跳起身，扑腾扑腾飞下去。 它落在雅拉的手臂上，爪子抓着他的铁手套，嘎嘎地鸣叫了两声。 “乖哦，小家伙。” 雅拉竟然还rua了一阵小乌鸦的脑袋。 “你这家伙……” 小乌鸦很不甘心，啄了他一下。 雅拉噗嗤一笑。又仔细观察一阵，嘀咕道：“小狼崽，你的乌鸦怎么没有眼睛的，瞎了？” “嘎！” 小乌鸦很生气，肚皮上的眼睛游动起来，一路狂飙到脑瓜顶上，恶狠狠瞪了雅拉一眼。雅拉只是笑。 骑士长的口袋里竟然装了些饼干。 “你一个吸血鬼带着饼干做什么！” 小乌鸦很不屑地嗅了嗅。 这只不争气的小家伙，竟然就张嘴吃起来了！希林这才发现，原来他无法完全地控制小乌鸦，可以控制视线和飞行方向，但看见吃的了，小乌鸦就只管自己吃。 “小家伙，吃东西是什么感觉啊？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呢。” “哼，我怎么知道！” 希林移视的能力，仅仅包括视力，感受不到乌鸦的味觉和嗅觉。很快，希林又发现了一个问题，现在的雅拉，并不能听到他的心声。 雅拉一直rua着小乌鸦，嘀嘀咕咕些无聊的话题。希林明明已经回答过了，雅拉依旧在那自说自话。 “大人，这是您的宠物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请……不要在地下圣殿投喂宠物。” 雅拉的态度非常严厉，小修士忌惮他的威严，不敢抱怨。 “我知道了。继续带路吧。” 雅拉将小乌鸦放在肩膀上。跟随修士继续走。 帝国大教堂的地下圣殿一定跟地表的建筑一样错综复杂。希林分明记得自己随着弗拉维大人下来过。这次看到的场地却又完全不同。 这是神圣而肃穆的场地，有华美程度不失地表的祭坛。众多虔诚信徒的大理石雕塑栩栩如生，就好像一场永恒的仪式。 “这里是圣人安息的地方。” 雅拉对小乌鸦说。 他缓步走到洁白的石棺前，命令引路的修士退下，留他独自一人。 从石棺的布局看得出，越是年代久远的圣人，安息的位置就越靠近中心。雅拉信步走到最靠近祭坛的位置，停留在一具久远的石棺前驻足。 上面的铭文拼写很拗口，应该是古代的文法。 “此处安息着我的挚友，帝国大教堂的主教，三位圣天使的祭祀。” 雅拉阅读着铭文。可以看到铭文上磨损的痕迹，而雅拉的手指顺着那道痕迹划过。显然这痕迹都是他一个人摸出来的。 “没准这地方就他一个人来！” “老朋友，我又来看你了。因为前面一个皇帝不喜欢看的吸血鬼骑士团，耽搁了几十年才过来。反正，你也不介意吧！” 再往下看，有三处神圣标记，却不知为何被人为地损毁。看不出字迹，只剩雕凿的痕迹。小乌鸦对着那凿痕啄了两下，脑袋顶上的眼睛看看雅拉。 “人世间沧海桑田的变化，说不出一点道理。那是曾经至高无上的圣天使，被凡人奉做神明，修建教堂供奉，一时间风云变幻，却又沦为阶下囚，连名字都遭到抹杀。”雅拉回答道。 帝国大教堂内一直存在很多莫名的损毁迹象。很奇怪，明明是一座富丽堂皇的教堂，教廷恨不得用黄金做屋顶，怎么偏偏没有翻修这些地方呢？ 哪怕此处从没人到访的安息圣殿，祭坛前一副巨型的马赛克镶嵌画也遭到了严重的损毁，毁坏程度令人发指，几乎什么都看不到了，就剩下一圈花花草草的装饰。 小乌鸦又在石棺上蹦跶了两下，四处看看。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仅仅是一位古早圣人的石棺，仔细倾听石棺里的声音，平静而又深邃。大概那位古人早就化为尘埃了。 正当小乌鸦放下戒备开始梳理羽毛的时候，一阵奇异的气息惊扰到了希林——有一个影子，缓缓从石棺后面爬出来。他看见了小乌鸦，也看见了正在皇宫阳台上发呆的希林。他似乎瞬间洞察到一切，借助小乌鸦的眼睛仔细看了看希林。 “你能看见啊……” 这一句心声竟然也能穿过帝国的层层建筑，清晰地传到希林的心里。少年的心与那个影子之间发生了剧烈的共鸣。对方非常喜悦。 “能够遇到一个你这样的人类啊，真是太好了。你果然可以看见呢。” 希林本人吓得浑身冷汗，而小乌鸦惊恐地乱跳、乱叫。 “嘘——嘘——！小家伙！”雅拉完全没能察觉那个影子的存在。他不晓得小乌鸦在怕什么。伸出手架起乌鸦，带着它离开。 “我们走吧，我的老朋友不喜欢喧闹。” 雅拉将小乌鸦放回自己肩膀上，匆匆离开了地下圣殿。小修士掏出钥匙锁门，他们谁都没有察觉那个黑影。只有希林一个人，借住乌鸦的视线小心地查看：“那个影子，它没有跟出来吧……它是被牢牢锁在地下的吧……” 第811章 古老的姓氏 雅拉从地下圣殿出来，外面的太阳火辣辣地刺眼。时候根本不算晚，下午两点而已，还有一天大好的时光呢。 雅拉没有返回皇宫的意思，他好像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地要去。 “怎么，你对我的隐私很有兴趣？” “嘎！” 雅拉这一次骑马去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位置在帝国西南，路程挺远的。马儿悠哉悠哉走了两个钟头，那条小巷很窄，后来不得不牵着马走路。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一个贫穷的小男孩很费劲地挤过去，他好像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非得要冒犯这位大老爷。 “对不起，老爷！嘿嘿。” 小男孩抹掉脸上的鼻涕，笑嘻嘻跑掉了。 “嘎。” 小乌鸦叫了一声。 刚刚发现了一件事。这个小孩子是趁着拥挤的时候，摸了一把雅拉的腰带，把骑士长的钱袋顺走了。 希林早发现不对劲了，街上这些乱窜的小孩子多少都是帝国兄弟会的成员，他们里面鱼龙混杂，有些人专干这一行谋生的。 但小乌鸦提醒之后，希林又后悔了。 “雅拉这家伙没事干往城区里面走做什么？该不会像我一样来找猎物的吧！” 看看跑远的那个小孩子，即便是个混混也最不致死吧，年纪那么小呢…… 小乌鸦不继续叫了，雅拉似乎也没有察觉任何不妥，他继续走着。 在阳关下看这个人，将近四十岁的年纪，脸上都是浓密柔软的胡须。他披散着卷曲的长发。宽阔的背膀强壮得像一匹马（喂，作者你都这样描写反派的吗）。 “吸血鬼骑士团的团长，曾经也是人吗？” 小乌鸦偷偷看着这位老迈的战将，心里想着，“他又是为了什么才接受这样一份契约的呢？” 这时，听到前面哎哟哟一阵小孩子的尖叫，一位正在巡逻的卫兵队长拎着刚才逃走的小孩子走过来。 “放开我！” “臭小鬼，老实点！” 巡逻队长一路走到雅拉的面前，一见他穿的衣服上有皇家侍卫的标记，更是恭敬得不得了。 “这位大人！我把这小盗窃犯逮住了，快看看您丢了多少钱吧！” “我没有丢失任何钱财。”雅拉的回答显得冷漠。 “就是，我什么都没偷，你别冤枉好人！”小孩子尖声尖气地喊叫。 “还说你没有——” 巡逻队长拎着那小孩子，把他倒过来抖一抖，眼看着一个精致的小口袋从他怀里掉出来。 围观的路人一看，穿得那么破的小孩子，怎么会有一个真丝刺绣的昂贵钱袋呢，纷纷嬉笑着指着小孩。 小孩子脸急得通红。 巡逻队长大笑着问：“大人，您看看这是不是您的钱包！” “这不是我的钱包。”雅拉微笑着回答。“你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的什么。” 那小孩挺意外的，都被人赃俱获了，这位陌生的骑士老爷竟然还包庇自己。他好奇地捡起锦袋，拉开绳子一看，里面都是饼干。 都是精致的宫廷糕点，大概是雅拉出门之前随手抓的放进口袋里。跟方才投喂小乌鸦的饼干是一样的。 “这……这是喂乌鸦吃的？” 小孩子疑惑的时候，小乌鸦嘎地一声飞出来，落在他手臂上，啄着点心吃起来。 “把这个孩子我来亲自处理吧。”雅拉蹲下身看看那小孩，七八岁的样子吧，一脸倔强的样子。他很喜欢小乌鸦，轻轻抚摸乌鸦头顶的羽毛。 “这是您的宠物吗？” “是的。”雅拉傲慢地说。 “嘎——！”小乌鸦生气地叫唤，希林心想，“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宠物！” 但不争气的小乌鸦偏偏又吃得那么开心。 “大人，您的宠物真可爱。可是……它怎么只有一只眼睛？” “是吗？” “是的呀，你看，这边有一只眼睛，这边……”小男孩往乌鸦另一侧看，那只仅有的眼睛急忙游过去，“咦，这边也有一只眼睛。这边有，这边也有……奇怪……” 幸好眼睛游得快，没被小孩子发现破绽。 小男孩又嘿嘿一阵笑。 “这是什么点心，我可以吃吗？”小孩自己也馋了，拿起一个就往嘴里塞。 “告诉我，孩子。你的家在哪里？” “？”小男孩可不想告诉雅拉，回过神来又想跑。 那巡逻队长用力抓着他的手腕，“臭小鬼，想跑，没门！你家住哪的？立即带我们去，不然我把你抓到监牢里去，你就等着被绞死吧！” 被这么一吓唬，小孩子胆怯了。他很不情愿地指了指马路对面的街区，“那边。” “哼！你这欠揍的小鬼，就应该被你亲娘一顿胖揍！走！” 小孩子的家果然在街对面，是个普通的工匠家庭。父亲在外面务工，而母亲正在家里做衣服。母亲年纪不大，因为过于操劳而显得老迈。一见着自己的儿子回家，而且是被巡逻队长扭送回来的，当即大发雷霆，对着小孩的脑袋就是一通乱扇。 “哼，你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下次偷东西被逮到，就没这么好运了！”巡逻队长训斥完毕就走了。雅拉去没走，他似乎是有意来到这个地方的，还微笑着问小男孩，干嘛不请自己坐一会？ “哎，我今天这么倒霉，你还要来坐一会……” 小男孩不情愿地搬来一把凳子，请骑士长大人坐下。他的母亲一直在用某种方言辱骂小孩，都是希林听不懂的话语。 “哎，烦死了。”小男孩坐在雅拉身边。 “你不去当学徒吗？”雅拉轻易听到了小男孩的心声，问道。 小男孩愣了一下，虽然不晓得这大块头怎么知道的，他还是坦言：“别提了，我又被骂了，师傅还打我，可惨了。不高兴去！” 普通人家的小孩没钱读书，为了将来谋生，他们从小就会被送去学点手艺。拜师学艺，吃住在师傅家里，当然也是个童工，需要干活，日子很苦。 “为什么我要遭这份罪啊……我想加入帝国兄弟会，去那里就有大哥罩着了，谁也不敢欺负我。” 一听小孩子这么说，小乌鸦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它嘎嘎嘎地叫个不停，扑扇着翅膀乱跳。 “可不行哦，你看我的乌鸦都不同意。” “切，乌鸦懂什么！” 这时候，母亲又让小男孩给客人端点心。他们家境不宽裕，吃的是一种调制的面糊，黏糊糊又焦又黑，上面还掺杂一点香料。 “哎呀，老妈，这玩意你就不要端出来了吧，怪恶心的！” 老母亲又是破口大骂，勒令小男孩必须端给客人。 孩子嘴巴一裂，端着碗走过来。 “那个，不知尊姓大名的大老爷，这是我们家的传统美食，我娘非要给你端上来。”小男孩很难为情，“你就瞅瞅吧，你吃不下去我也不奇怪。” 雅拉竟然就把那个碗接过来，端在手里。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讲，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对，传统的美食，传承了这么久，食材发生了许多变化，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 他竟然真的喝了一口。 但毕竟他也是吸血鬼。入口的食物化为灰烬与尘埃，苦涩地滑过喉咙。 小男孩吐着舌头，他很嫌弃这玩意，本来都不好意思让人知道。 “告诉我，孩子。你叫什么？” “多利。”男孩扭着身子，“多利·阿尔坦。” 真奇怪，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竟然还有姓氏。 “我们这片街区里，好些人都姓这个阿尔坦。莫名其妙的，一群穷人还有姓氏。”男孩说，“而且跟那些个工匠不一样，他们打铁的就姓铁，做面包的姓包，鬼知道我……” “这是个古老的姓氏。”雅拉打断了孩子的叙述，“阿尔坦，赞美勇武的战士。” “哈？”小男孩非常意外。“我从未听任何人这么说过。” “时间太过久远，很多事情就被人淡忘了。阿尔坦，曾经是个勇猛的野蛮人氏族，游荡在帝国周围，经常骚扰帝国的居民。” “但后来，经历了百年的征战，这个部族向帝国臣服了。他们的首领成为皇帝的臣子，而族人作为帝国居民，融进了帝国的版图。直到与帝国成为一体，再也分不开了。” 男孩皱起眉头，他不曾读书识字，说这些也听不懂。 “难怪那么拗口，原来是野蛮人的姓氏。” “现在已经不野蛮了。定居在帝国那么久，每个族人都是帝国本地人了。” 希林听了许久，终于恍然大悟，“所以这是雅拉原本的部族吗！”小乌鸦兴奋地叫起来。 “原来吸血鬼骑士团的团长，曾经也是一个游牧部族的族长！” “蛮夷与文明，没有明显的分界。时光流转，慢慢地蛮族就汇聚成了庞大的帝国。曾经的子嗣以新的身份继续生活。” 雅拉按着男孩的脑袋，“小鬼，现在的生活可是祖先拼命换来，珍惜哟。” “切！” “回去继续当学徒吧，不要在外面乱转了。” “好吧。” 天色不早，雅拉一天的带薪假结束，他又悠哉悠哉地返回皇宫。而小乌鸦，既然已经没什么好奇的了，就扑腾着翅膀先飞走了。 第812章 倒霉的画家 其一 “希林洛斯——！” “希林洛斯——！” 查尼不耐烦地喊着希林的名字，直到希林猛然间回神。他的视线刚刚从小乌鸦的脑海里转回自己身上，很不适应，觉得头晕目眩的。 乌鸦能看那么广阔的地域，人眼却只有眼前这一片。而且……他甚至忘了自己原来站在窗边，脚下有个台阶。一回身摔了一跤趴地上了。 “我就喊你过来一下，犯不上行此大礼。”查尼讥笑道。 “陛下……” “你在干嘛？你走神的时候就像死了一样的，自己知道吗？” “我只是在看窗外的风景。” “你来。给你看看，他们呈上来的设计图。” 原来是皇帝御驾亲征的铠甲。工匠给出定制的时间在三个月到两年不等，要看陛下最终的选择。 皇帝本人的衣装可是帝国门面，容不得一丝马虎。甚至都不是一套行头可以搞定的。书案上有上百张设计图，从早晚便服、礼服、行军的铠甲和凯旋归来的铠甲…… “哈，还有侍卫的礼服。” 因为此番出行全部的人员都要焕然一新，皇室的侍卫队需要重新设计和定做礼服。甚至连马车夫的衣服都要重新定做。 当然，马车、马具武器等等也都要重新打制。一同呈上来的，还有一份厚实的费用核算清单。 查尼信手翻看。 “这个有点俗气。” “这个太娘。” “这个看起来好像一碗面条扣在铁皮上了。” “烦死了。” 然后丢下众多文书长叹一口气。 “陪我出去走走，希林洛斯。我想歇一会。” 查尼撇下公务。门外还有侍卫等待，一旦皇帝移驾去别处，他们就会尾随。 “让你的侍卫都原地呆着！别跟来！” 希林示意那些人都待命。自己一个人随着查尼离开御书房。 “陛下，这样不可以！你无论去哪都要带着这些人！” 宫廷管家老迈的声音提醒，查尼立即想起来，“还有一群讨厌的仆人要甩掉。” “我们跑！” 查尼拉着希林撒腿就跑，管家见皇帝玩失踪，当即命令仆人们追上。那群人还要端着手上叮叮当当的杂物，跑起来的样子别提多好笑。 “哈哈，好久没玩得这么开心啦！” 两名少年飞快窜下楼梯，抓着大理石的扶手凌空一跃，一口气逃出皇宫大殿，取道一侧的走廊。 “主人，来这里！” 突然走廊里一扇门打开，宫廷小丑冒了出来。 希林拉着查尼躲进小门。 “这里也有暗门？”查尼惊呼道。 皇宫有六百年历史，经历过无数次翻修。其中暗门密道盘布，很多人工作了一辈子也搞不清楚。 而小丑还有个特殊的能力——能够打开任意门联通密闭的空间。 一扇门关起来，小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再打开那扇门，竟然就换了天地。 “请走这里吧。”小丑带领他们离开。 “天呐，这里是什么地方！”查尼惊诧地环顾四周。“这里也是皇宫？” “正是。这里仍旧是皇宫，只是很久都没有人来罢了。那群笨蛋要找好一会儿了。” 小丑说完行礼退下。空旷的宫殿里只剩下查尼和希林。 这个地方看起来破旧，落满了灰尘。一个仆人都没有。看装修貌似是前朝某位皇帝修养的宫殿。一定是太久没有启用，被仆人们遗忘了。 “嘿，你别说，我还真就记得这地方！” 查尼看到楼梯尽头处一尊大理石雕像，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小时候我刚刚进宫，带着小昆踢着球到处跑，曾经跑到过这里来。球卡在雕像的手臂上……” 当查尼回忆起这些，希林甚至可以看到两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奔跑的幻影。这里的空气凝滞了十几年，充满了记忆的灵体。 “那时候皇宫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大了……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后来我们迷路了，困了一天一夜，还是舅父把我们给找到的！” “哈哈，我舅父最喜欢这个地方了！他想把这装修成游乐园，但是被舅妈阻止了。舅妈怕他在这里养小老婆，哈哈哈！” 查尼自顾自地走上楼梯，一幅巨型的马赛克壁画映入眼帘。 壁画有两丈见方，抬头仰望看不到顶。 但这壁画没做完呢，才弄了个开头。大概三分之一的画幅吧，能看出内容是先皇陛下一家四口的全家福——威严的皇帝、慈爱的皇后、黑发和金发的漂亮的皇子。 一位浑身泥水的画家，将自己吊在天花板上，背着装满碎琉璃片的筐，正在一板一眼地镶嵌。 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个原始人，头发胡子满脸都是。手上还拿着刮水泥的铲刀。一块琉璃片也就巴掌那么大，而如此巨型的壁画，真不晓得他要搞到什么时候。 “天呐，我也想起来这个地方了！”希林大呼一声。“文斯柯，那是你吗？” “嘿，希林！” 画家低头看了看，突然喜出望外。 “等等，我下来和你说话！” 画家缓缓释放绳索把自己放下来。一瘸一拐地来到二人面前。他这样子，丝毫都不像个没落富家的少爷，根本就是个泥瓦匠！也就是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掩盖下，眉眼之间看得出那么一丁点孤傲的气质。 “你这是怎么了，文斯柯，你的腿受伤了？” “哦……上次没系紧绳索，从高处摔下来了。”文斯柯抹抹脸，毫不在乎的样子。“没事，我摔下来过好几次了，现在皮实了，特别抗摔。” 画家见到皇帝陛下，丝毫没有恭敬的意思，谈吐像是面对朋友一样。 “希林，你怎么来这了？最近不忙？” “嗬，我快要忙死了！还不是甩下那些烦人的事情跑出来散散心。” 查尼打量一番画家，没有计较他礼数不周。年轻的皇帝对画家的临时工作室很有兴趣。墙壁边上堆积着大量的画稿。原来这张全家福只是二十多张不同角度的草稿之一。方案敲定以后又经历了无数次细化。 查尼还看到了天使的速写。 “这些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查尼翻看着画稿随口发问。 “是圣天使。昔日神形兼备的杰作，如今都掩盖在圣天使大教堂的泥灰之下。我帮他们刷墙的时候临摹的。” “哦……画得不错嘛……” “多谢夸奖，王子殿下。”画家笑着见礼。 “王子？”希林偷笑。现在他明白为什么可怜的画家没有对皇帝陛下毕恭毕敬了，他莫非还不晓得查尼登基的大事？天呐，这画家现在正活在哪一个时空里面啊！ 第813章 倒霉的画家 其二 “笨蛋文斯柯，这位已经不是王子殿下了。现在是帝国的皇帝陛下，你还不跪拜！”希林在一旁提醒。 “皇帝？”文斯柯抓抓满脸的胡子，非常疑惑，在担心好友是不是在捉弄他。毕竟这种玩笑……挺严重的。 查尼前面逃跑的时候把金冠扔地上了，他现在也没有特别能够证明自己的物件。 “可是，那……”画家指着墙壁。 “你说先皇陛下？他已经驾崩了。” “怎么可能……他老人家不是身体很好么……？” “帝国瘟疫流行以前，父皇就不在了。”查尼回答道，“他老人家的腿伤恶化，没能挺过冬天。” “瘟疫？” “哈，天呐！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才两个礼拜，竟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文斯柯不仅不晓得这些大事，他甚至连时间都不记得了。他的脑海里，仍旧是先皇下达制作镶嵌画后面两个礼拜。 “我这些天里夜以继日地赶工，什么消息都没有听到。嘿嘿，还请你们见谅。啊……皇帝陛下，您好。” 显然他呆在这里可不止两个礼拜了，有大半年了。 “难怪先帝许诺迟迟没有兑现。他本来说图稿敲定以后就增派人手一起制作。我等到现在都不曾见一个人过来，才自己做了这么久。原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查尼看看壁画，好像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舅父希望制作一张我们的全家福，但是没过多久有臣子提醒他，圣城禁止凡人制作任何巨幅的画像。他的念想被迫打消。看来，仆人们忘记通知这位倒霉的画家了。” 查尼盘算着，又摆出皇帝的派头对文斯柯说道。 “画家，你的制作全家福壁画的命令已经取消了。你做得很好，但现在不需要了。” “什么……不、不需要了，是什么意思？” “不要继续制作了，我有了新的想法——过几天把这面墙顶上的都敲掉，改成朕与皇后的肖像。嗯……朕要穿上新打制的铠甲……” “陛下，您的新铠甲还没有定下来呢。” “咦，是吗？前面看到哪里了……”查尼心不在焉地回想，“都太丑。我不喜欢他们画的。嗯，我喜欢这个！” 皇帝从画家的草稿纸里面翻出一张模糊的速写，是某一处壁画的临摹。 “就要这样的款式。” “可是这仅仅是几条线，没有细致到能够给工匠仿制的程度啊。” “那就命令工匠照这个画图出来呗。”查尼做出了决定，“画家，你跟我过来吧。等我定下了仪仗装束，你就立即开始为我绘制肖像！” 查尼心情重新变好，也有了回去办公的动力。他威严地率领侍卫长和刚刚升职的御用画家离开这座宫殿。踏出宫门的时候，撞破了昔日结下的永生结界。纷飞的光翼羽丝碎片陆续回到希林的体内。 “莫非是我设下结界导致文斯柯被遗忘在这个地方？” 失去结界以后，宫殿变得明亮了许多。这时碰巧有个仆人经过，一眼就发现了皇帝陛下。 “天呐，陛下您在这里！”仆人尖叫着。 果然，就是结界导致的。 文斯柯本来年纪不大，丢失了半年的时间，他感受不到自己年纪增长变缓。只是觉得突然之间腰酸背痛，浑身难受。 “哎呀，我一定是太久没有离开工作台，才觉得这么不适应！” 文斯柯趴在地上，一步也迈不动了。他还觉得特别饿，好像一辈子没吃过饭似的。 “陛下恕罪，请让我原地休息片刻吧。” “看来还是不要对健康的人设置永生结界比较好……我要是再把他忘记几年，这家伙猛然离开的时候还不晓得什么样子呢！”希林心想。 “陛下，请先让文斯柯梳洗一下，充分准备好再将设计图呈给您吧。”希林建议道。 皇帝欣然采纳。 只是离去的时候，画家仍旧抓着希林的腿不让他走。 “希林，想想办法，你快看我的金币啊——” 画家解开衣襟，他本来藏在怀里的天国金币，现在全都化成恶臭的黑泥。 “你……！你干嘛把这些玩意藏怀里！” 希林一捂脸。这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断然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他送给画家那种形态特别的金币，是画家本人的粪便做出来的。超过一个时辰以后，就会暴露本来面目，成为一滩恶臭的玩意。 “我算是想起来当初为什么要把文斯柯关在永生结界里面了……” “希林……你送我的金币又消失了！你要为此负责！” 文斯柯呢，偏偏就是要那种金币，他甚至拒绝了先皇陛下支付的真金白银。 “你现在跟在皇帝身边，是做大官了吗？那么你应该非常富有了吧！你能再送我一些这种特别的金币吗？” “好吧，我知道了。” “我只要那种带着天使浮雕的金币！否则我不会为皇帝陛下工作的。” “你先好好地休息一下，等你养好身体，我再想办法！”希林把这个笨蛋画家强行拽走。 哦，对了，还有画家的“恋人”——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偶。 希林拉着文斯柯回到工作室，随手将那个沉重的人偶仍在地上。 “悄悄这里忌的灰尘！”希林抱怨道，“这当然不是两个礼拜的时间，你已经困在那个地方大半年了！” “嘿，小心点！这是我的恋人！” 文斯柯一边责备希林，一边又小心翼翼地扶起人偶，掸落恋人衣裙上的灰尘。他温柔地将假人抱去自己的床上。 天呐，他甚至给人偶准备了一张华丽的丝绒花大床，摆满了各种精致的梳子、茶杯雕刻的点心……八成都是他自己做的，这家伙心灵手巧的，可是都是假的呀！像是过家家一样的。 “文斯柯你恶心到我了，我从来不知道有男人也喜欢玩洋娃娃。” 希林提了一脚床边上一团破杯子，哦，大概这个狗窝一样的地方是文斯柯自己睡觉的床塌。 “你自己放着床褥不睡，摆个人偶在上面做什么？” “她不是人偶！她是我的恋人！”文斯柯突然尖叫，但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于是换了和蔼的口气解释，“她有名字的，希林洛斯，就像你一样拥有姓名！” “佩莲。那是她的名字。她姓贝尔弗瑞，那是钟楼，她诞生的地方。” “呵！我看你是精神失常了吧。” 因为皇帝那里需要希林时刻在旁，希林现在懒得搭理画家，先扔一会这个神经质的家伙，有空了再来看他吧。 “记得按时吃饭。别再废寝忘食了，镶嵌画不需要做了。” 第814章 帝国的大工程 还以为搞定了查尼铠甲就可以出门了，哪知道希林回到皇宫，看见查尼又抖出了好些个计划书。 整个卫队都需要换新装备。希林看到厚厚的计划书都要昏过去了。皇家卫队需要招募新兵，整齐划一地训练，出行时必须要保障皇帝本人的安全。 而所有人员整齐的装备需要划分为无数细小的组建，派订单到不同的工厂，又要催单监督生产。一系列工作可以让希林忙得脚打后脑勺。 好吧，幸好还有那个勤勤恳恳的副官可以分忧。希林恳请皇帝将原来的副官升为正职，自己改为特别执行官监督工作。为了缓解人力不足，希林之前的小跟班们全部官升一级，负责各项工作。 小跟班又招募新的跟班，皇家侍卫队的成员在一个月内扩充为原来的一倍。 皇家驯马场也迎合作战部队的需要扩充为原来的三倍。由于大量的马匹味道也过于浓郁，皇室征用了驻军的马场，将大部分马匹转移到山下，皇城山上只留取那些最贵重的宝马。 皇家侍卫队的训练也转移到了驻军的场地，频繁的往来下，界河上的拱桥、链接皇城山与驻军的通道改为敞开状态，增设卫兵把守。驻军司令也可以经常出入皇宫了。 说了这些还没完。 由于皇城内的卫兵增加，后勤也不得不跟上。宫廷管家增设为三名，仆人的数量也翻了一倍。 以前那些个冷清的宿舍全部打扫出来使用，一些原本的库房也改为居室。 因为嫌皇城过于拥挤，玫兰大小姐安排的粉黛佳丽反而被撵走了。 查尼下令，宫女要么加入缝制旌旗战袍的工作，要么回家嫁人。这事被玫兰听说以后差点气死。连她自己的女仆都没能幸免。 那位驻军长官，进宫回报工作的时候则嘿嘿嘿地舔脸大笑：“这才是妇女最应该做的工作。”如果希林记得没错，那家伙的老婆就是这么被气得跑回娘家。 在民间，各路骑士团收到皇帝出兵的邀请，也紧忙赶制自己的旌旗铠甲。各地的工匠纷纷涌入帝国，原来以时装一条街闻名的街区，现在是战袍一条街。 帝国的年轻人现在最潮的一件事就是习武。哪怕酒肆里的瘪三也要穿一身类似罩袍的衣裳赶时髦。 如果问帝国今年最流行什么发型，就是方便带头盔的那种。 而帝国大小的习武班更是招满学员。康索那样好多年不开张的课外班也被狂热的学员追捧着被迫营业。 甚至还见到了女性的学员。 由于大量新人口的涌入，帝国上下呈现一片繁华的景象。原本被大火焚毁的街区很快建起了工匠作坊。 帝国原本的食物进口又显得大量不足，据统计，来往港口的商船数量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随之而来，又出现了更多的问题。面对如此繁重的运行压力。帝国原本的基础设施又显得明显不足了。 商用港口不够，皇室不得不批准租借军港。本来就年久失修的道路不堪重负，甚至出现部分路段无法通行的状态。 引水管严重老化，城内供水不足；排污设施堵塞导致街道污水横流。房屋过于拥挤甚至坍塌，继续重建…… 几乎这一整年，从初夏到深秋，查尼都被这些事情耽搁着忙得焦头烂额。御驾亲征的计划一拖再拖，不得不推迟到次年春季。 查尼主持大局，手笔也非常豪迈。修路？批准！修水管？批准！无论朝臣呈上来什么，他二话不说就签字。有时候希林看到经费的预算都感到一阵阵地眩晕。 “这么多钱……帝国的皇室如此富有么……” 时间久了希林才明白一个帝国人才懂的把戏，简直跟恶魔用粪便捏出金币一样荒谬。查尼根本就没有那么多钱。哪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他许诺给所有人的都是空头支票。 他以帝国的名义向贵族借贷，签下借据，用以支付种种费用。有的资金他实在懒得过问，就允许执行者自筹。帝国可以让利一部分，许诺官职之类的形式支付款项。 有时查尼会借用一家的资金填补另一处的亏空，有时又会将借据作为钱币支付给贵族。种种操作俨然像过家家一样。更加令希林感到震惊的是，查尼对此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他一点都不曾担心过，许下这么多虚假的诺言，到了大家蜂拥挤兑的那一天应该怎么办？ 每次查尼安慰朝臣，夸耀帝国的财富时，就会说，“你看某某贵族，刚刚签下了一笔大合约。”没有人知道，前不久希林刚刚查看过皇家金库。那里面一个子儿都没有。 伴随帝国整体的急剧繁荣，众多交易过程中，各种纠纷也纷至沓来。从前的帝国，每个街区都有自己的执行长官和牧师。执行长官处理民间的财产纠纷，牧师处理家庭伦理纠纷。各个街区相安无事。 但现在，大量涌入新人口的街区呈现出一片混乱。不同街区彼此之间也会陷入纠纷，执行长官都无法幸免。小长官主持不了的大事，不得不拜托大贵族。而大贵族也陷入纷争之后，只能排队等在宫门外。 这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破事，查尼一个字也不想听。他一个人都不想见，选择某一日临朝，吵得最凶的一天宣布说：“都不要争了！我现在召集帝国的学者，援引古今中外法律文书的要点，编撰一部最全面的法典。你们的纠纷全都以法典上白纸黑字的评判来解决，如何？” 皇帝说得慷慨。 将贵族们驱散以后，帝国博物学院顺理接下重任。 可编撰法典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情啊！老学究们深入研究了一个月，才罗列出法典中需要涉及的方方面面。而至于动用全部的学者查阅群书，摘抄、整理，汇总到总编那里……十年。最起码十年能写完。 “行，干吧。”查尼签子应允。至于眼前那些纠纷，“管他呢，关我屁事。” 深秋时节，帝国城外的农田一片繁忙，城里的各项改建工程也日夜赶工。查尼有时会站在高处，俯瞰整个帝国。 “真可笑啊，希林，你看，那些人好像蚂蚁。” “人竟然会为了想象中的好处勤奋地工作。在这一点上，人和动物就是不一样吧！” 第815章 深秋巡查 从高处眺望，帝国境内 “我想出去走走，散心。”查尼看着帝国繁忙的景象，突发感慨。“我们去看看帝国各处修造的情况吧。” 希林欣然领命。这是一年以来最难得的畅快出行。二人骑马巡游帝国，身后带着数十名皇家护卫。 还有那些仆人们，例行携带皇帝的日用杂物跟随。查尼每次都懒得等他们，策马扬鞭离开皇城，一路都走在最前面。 皇家步道比市区高得多，能够俯瞰城市的美景。 “等到出征的时候，我们的军队就会沿着这条路离开帝国。走，我们看看前面！” 查尼说着就策马飞奔起来。 平日里都说从皇宫到广场要两个钟头，那是因为仆从甚众太过累赘。二人策马的话，一个钟头已经冲到帝国的尽头了。 皇帝的宝马在昔日的旧宫殿前驻足。 这匹纯金色的宝马原产东方，是一种极其稀有的奢侈品。 马儿身材修长，体态轻盈，鬃毛犹如少女的长发。奔跑的速度如同旋风，是已知的全世界最快的马。 但是，这样的马饲养起来耗费巨大。她的肠胃娇嫩，只有几种名贵的草料才能吃，又时常莫名地生病。必须得好几位专属的饲养员照料。 马儿也根本无法参战，纯粹是帝王家的玩物。查尼这人讨厌骑马，难得出来一次。 回头看希林还在高架路上狂奔呢。 “快一点啊，笨蛋！” 再往外面走，就是残破的道路了。沿着破旧的宫殿步道继续前行。金马走得小心翼翼，希林的白马就自在多了。 “陛下，我其实很好奇，这条路走到底究竟是什么……许多次经过这里，都没有把路走完。” “想知道？那就看看去呀。” 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前继续，身后的侍卫还在老远的地方继续赶路呢。 旧皇宫几乎坍塌了，只有地基的废墟。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古老的建筑坍塌以后，原本的砖石就全都不见了。”希林一边走一边笑，“直到有一天我在一户穷苦人家的灶台下面，发现了皇宫的转头。上面还有描金的雕花呢！” “哈？” 远处的圣天使之城依稀可见，无数凌乱的低矮房屋比肩继踵。 “坍塌的皇宫成了那个地方的一部分么……” 查尼若有所思。 一直走到旧皇宫步道的尽头，再向外就离开首都城了。 这个地方相比市区内荒凉了许多，却并非不毛之地。有些贵族的产业分布在各处，甚至都没有大片的农田，而是小规模的庄园，稀疏分布的漂亮亭台。 “陛下，帝国的西侧，都没有城墙的吗？” “没有啊。帝国又不需要城墙。” 查尼小时候就在帝国长大，他当然知道。帝国从两千年前以来，就不再修筑城墙了。 “据说旧皇宫的一部分曾经是城墙，后来没有修复，逐渐就没有了。帝国不需要那种玩意。” 查尼指着远处，“这片区域是梅利托家的。再往远处另一片是弗兰提家的。他们都是帝国的贵族。向更远处，还有附庸帝国的各个属国。他们全都臣服于帝国，与我们经商往来。根本不需要围栏或边界。” “那再向远处呢？帝国没有敌人吗！” 查尼无所谓地摇头，“没有绝对的敌人。再向远处是左右摇摆的小国，时而臣服我们，时而臣服对面。但那不重要。有他们在才方便我们通商。” “对面……？” “西部帝国。哈哈，世界上不止一个帝国！” “好吧。” 而今的计划，就是御驾亲征去征讨一位从东部帝国变脸转向西部帝国的小小国家。查尼的心态很好，丝毫不认为行军会有什么阻碍。 “这里的路况太差了。年久失修。” 二人不知不觉，早已脱离了帝国的边界，走在隶属于梅利托家族的小径上面。 “到时候我的大队人马出了帝国，立即就要在这条路上吃瘪。” 可不是么！身后那一群好不容易追上皇帝脚步的侍卫们，拥挤着从大道的豁口上跳下来，跟到皇帝身后。 再向远处，皇家步道消失了，只剩下绵延无尽的宽阔土路。 “我得把整个一条路修起来。从皇城，一直修到底里特公国去，怎么样？” “什么！你没开玩笑！那得修多长的路啊！” “君无戏言，朕，咳，传朕的口谕，从帝国首都到底里特公国的路，全都要翻修。” 史记官这时候才匆匆赶到，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全都翻修？” “朕要这些路全都修得跟新的一样！” “那么长的路，究竟要怎么修啊……” “诶，这有何难？每一段路由属地的领主出钱翻修即可。而帝国这里嘛……” 查尼眯着眼睛盘算。 “朕要修建一座宏伟的凯旋之门。当朕的大军凯旋而归的时候，要途经此处就感受到臣民们热烈的欢迎。” “天呐，陛下您现在已经在思考得胜归还以后的事情了？” 希林不仅仅是吃惊，他简直觉得费解。作为帝王来讲，未免太过草率。查尼连骑马都嫌吃力，更别说打仗了。希林好歹是亲眼见过战场的人啊。 “就在这里？”史记官再三确认。 “在旧皇宫那里。皇家步道原本的尽头。”查尼挥手指着远处，“朕要把旧皇宫剩下的砖石全都拆了，修建一座漂亮的凯旋门。再用剩下的砖石翻修一下通往属国的道路。” 查尼美美地畅想将来。 “等大道翻修完毕之日，就是我帝国大军出征之时。” “遵命。” 史记官可不管别的。皇帝开了金口，他只管传达。这句话记录完毕，等返回皇宫以后就会传达给各位官员和贵族。 “可是陛下……”希林实在忍不住开口提醒查尼。“您还记得金库的事情吗！” 早在瘟疫之前，希林曾经陪同查尼检查过皇宫的金库。那里面，哪还有一个子儿？国库是空的啊！ “即便现在开始征税、招募工人，要等到全面开工，也要明年。至少沙佛隆小姐是这样告诉我的啊。” “哼，妇人之见！”查尼不予理睬，说完了命令又策马跳回大路上。 金马又攒够了力气，继续在主路上狂奔。 “陛下，等一等！再往远处就出了都城，太危险了！” 身后的侍卫们大喊。 希林勉强赶着马爬上主路。可怜那帮侍卫又要折腾好久。而查尼不顾旁人的劝阻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直到梅利托家族领地的尽头，远处看得到许多漂亮的房屋，到了另一处封地。 “竟然这里沿路都没有荒郊，仍旧通往一座城镇……” “希林洛斯。” 查尼面对着夕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太阳的光辉落在他的皇袍上面，头一次见到他这样伟岸。 “你担心皇室的财力无法支付这样浩大的工程，是吗？你不信任朕，是吗？” “陛下……我只是担心……” “担心工人拿不到足够的工钱而拒绝修建吗？” “是的。” “没关系，不要在意这种事。人与动物最大的不同在于想象力。动物没有饭吃了就不再干活。但人，只要能想象出百倍的奖赏，就会格外努力地工作。”查尼胸有成竹。 “只要我给出合适的许诺，他们就会开始修建。” 可希林仍旧不放心。不仅仅关于这一件事。关系到整个御驾亲征的计划，他全都倍感不安。 查尼依旧那么坚定，又问道：“希林洛斯，我问你。如果你有一百枚金币，你会将其中的一枚慷慨地赏给一个贫苦的乞丐吗？” 突然问这种问题，希林感到困惑。 “我当然愿意。”少年脱口而出。 “我也愿意。”查尼说。 “今天的帝国，就是一个乞丐。市政年久失修，上流社会一成不变，臣民无不感到困顿、乏味。整个帝国每天昏昏欲睡，连个老头都不如。连皇宫的金库都匮乏，竟然连个子儿都没有，还要变卖藏品去换钱！” “那……谁又是拥有一百枚金币的富人呢……？” “未来的帝国。”查尼放出豪言壮语，“是日可期，有朝一日的帝国，富裕、安定充满热情的帝国，在我统治下，十年以后的帝国。” 希林小声吐槽了一句，“妈耶，好大的口气！” “哼，有点想象力，好吗？” 查尼微笑着回头，丝毫没有生气。 “不要老是去数金币，我的朋友。货币仅仅是一个符号、一纸契约，货币本身一文不值。只有穷鬼才在乎它们。” “如果十年后的你富可敌国，干嘛不借点钱给现在贫困潦倒的自己呢？” “这算什么道理！” “这当然是道理。”查尼坚定地说，“试着想想有一天富庶的帝国商贸如何发达。那么我现在要修一条通往盛产蜜糖和山羊的公国，跟十年后的帝国借债，到时候再归还。” “我好像明白了，所以你才签订了那么多借贷的公文！” 希林恍然大悟，“其实你不是向帝国贵族借贷，而是向未来的帝国借贷！” “答对。” 查尼脸上流露出难得一见的真诚笑容。 “天呐，陛下你有这么大的雄心壮志，我都等不及要看十年后的帝国了！” 天色晚了，查尼赶着马慢悠悠往回走。希林又追上他。 “可是陛下，我还是不太放心。万一失败了呢……万一帝国没有变得那么富庶，赚回的钱无法支付借贷该怎么办？” “怕什么！大不了还的慢一点嘛。”查尼波澜不惊继续走。“众多贵族与帝国本是一体的。帝国更加富裕，他们收回的钱才越多。” “那万一……一辈子都还不完可怎么办……”希林用特别特别小的声音嘀咕着。 “没关系的。无论怎样，那时帝国已经建成，我是千古一帝。金钱的纷争让在乎钱的人继续吧。” 有那么一瞬间，希林突然对这位年轻的皇帝充满了敬畏。查尼果然是有深谋远虑的人啊，他真的是个好皇帝！尽管帝国的臣民大多出于赞赏他的美貌而尊敬他，但他真的不负这份众望。 “走啦！本来你的马就慢！”查尼催促道。 第816章 画家的堕落 （目前第二卷还在增补和修改当中，本书同时存在互相冲突的章节序号。当第二卷完成一会作者会修改第三卷的序号。） 本来以为这样事件可以告于段落。查尼将那张潦草的速写裱在画框上，召集帝国的工匠参考制作，可是连日来工匠们绘制出来的图样仍旧无法令皇帝满意。 “太丑了，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那种感觉！”皇帝将众多图纸仍在地上。 “我想要那个画家画出来的东西。他的画作非常有神韵，让他来画吧。” 查尼决定如果一切不能达到自己满意的状态就不出征。一项工作无法顺利推进，别的工作也受到干扰。希林不得已又去找文斯柯想办法。 当他再次见到文斯柯的时候，画家的状态一点也不好。满脸的大胡子还留着，头发乱七八糟的整个就一原始人。 画家一定是消瘦了许多，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一直喝着酒，面对着一动不动的人偶发呆。 “嘿，文斯柯，这事还是得请你帮忙……” 没等希林把话说完，画家哭着抓住希林的衣角，“小白毛，这事你得帮我！因为这都怪你！” “怎么了？” “她不动了啊！” “她本来也不会动的，她是个机械人偶，本来就非常脆弱。现在彻底坏了，那个老师傅也修不好了。” “不，你知道我不是这样意思！她可以动的，可以对我笑，可以与我共舞，甚至可以说爱我，这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骗我，你也是这样的人吗？你明明就知道她爱我的。告诉我，她去哪了？” “额……”希林知道画家说的是恶魔。但是那个恶魔还困在无尽地狱，暂时无法回来。该不该告诉文斯柯呢？一旦他知道恶魔的存在，会不会被引诱到堕落？“文斯柯，你知道的……所谓的她，暂时还不能回来。我会尽量想办法帮助你的。” “如果我不能和我的缪斯在一起，我就无法创作。无论你这一次请求什么，抱歉，我都办不到。”画家的态度也很决绝。他终于抓到一个合适的条件，一定会充分利用。 希林长叹一口气，关于另一个恶魔的事情，只能恳求自己的恶魔相助了。 “找我啊？”撒耶坦出现在少年的身后。“我有办法，但你有什么能和我等价交换的东西吗？” “你！”希林抿着嘴唇，盘算了片刻。“画家的血，可以吗？” 恶魔未置可否。希林转身对画家说，“我帮你想点办法，但是，你给我一些你的血吧。有了血，我就有办法。” “可以啊！”文斯柯甚至都没想一想，当即同意。他找来一口碗，划开手腕放血。不多时集满一碗，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你简直疯了。”希林说。 “办法呢？立即告诉我！”画家急迫地发问。 希林捧着碗看向恶魔。撒耶坦那个家伙就勉为其难地让人偶动了动。 只见瘫在床塌上的人偶突然坐起身，哪怕连接的零件早就坏掉了，她仍然被未知的力量驱动着，转动手臂，眨眨眼睛，对着画家微笑。 “哦，美人！我的美人，我的挚爱！” 画家像疯了一样爬过去抱住人偶。就在他拥抱人偶的一瞬间，恶魔的法力消失，人偶突然倒下，丧失了活力。 “怎么会这样……” 画家一边哭，一边慌乱地寻找。看他那样子真是可怜。 希林悄悄地把碗里的血都喝掉。 “看着画家一直这样哭真不是办法。没等完成皇帝的命令，他就要把自己折磨死了。撒耶坦，你不能这么坑我，帮我想想办法。” “哦，这样不行吗？那一定是献祭的太过吝啬了吧。”撒耶坦肯定是什么计谋得逞了，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希林洛斯，快乐就是这样转瞬即逝的。人呢，如果想要获得永恒的快乐，就要用全部的灵魂献祭。” “你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哈，猜对了。” 希林还没来得及衡量这种交易是否划算，画家已经疯狂地抓着他哀求，“这样的见面只会令我更加痛苦，如果她不能再动，就让我和她一起死去吧！” “混蛋！” 希林给了他一巴掌，拎起画家的衣领，大吼道：“瞧瞧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你想死，那把灵魂献给恶魔吧，他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真的吗？” “当然咯。”恶魔急着回答。 可惜人类听不到恶魔的声音。撒耶坦只能在希林耳边低语。 “将他关在永生的结界，把低等的恶魔装在人偶里面。这样呢，他就能够和永恒的恋人呆在一处了。” “那么你重建结界出来吧，我再把他关进去。” “不是人世间这种易碎的结界。我说的是无尽地狱的结界。” “带着这个人走进地狱。一直走到你的高塔上。将他关在你的高塔里面，记得那个人类画家居住的地方吗？就在那。” “在那里，他可以永远守着自己的恋人。每天，人偶都会对他微笑。” “天呐，把他一个大活人送过去？难道又要我走一遍那条该死的上古战场之路吗！” “真实的人，必须肉身到达无尽地狱。” “根本做不到！”希林会像在远古战场上种种辛苦的经历。“我和艾利安都走得那么辛苦，他一个凡人肯定会死在路上的啊！” 撒耶坦一脸无辜地看着希林。 “早些年就是那样走过去的。不过那时候还没有上古战场。人类的世界与地狱许多出相连，到处都是茫茫的荒野。” 恶魔怀念着从前的事情。 “那时候我就带着人类一点一点走到地狱。虽然有的人半路上死了，但最后还是有些坚持了下来。” “你说的是十万年前的事情？放在现在绝不可能！”希林抱怨道，“你自己没看到往生之径那里狭窄的通道，如果是人早就淹死在里面了。还有无尽地狱的边界，熔岩的海，那种地方人怎么走得过去！” 恶魔一脸无辜的样子，打算让希林自己想办法。而画家听到了希林自言自语的抱怨，立即应和道，“我做得到，请放心我一定做得到！” “别开玩笑了，等我想办法出来！” 希林一脚踢开他。 “但是，先把铠甲的设计图画出来，皇帝想要那玩意。我已经让人偶动起来了，现在你要为我把图画出来。” 画家狡黠地望着希林，看来双方都掌握了讨价还价的技巧，谈判陷入了困境。 “我做不到。那张脸是记忆中教堂里的圣象。我按着回忆画出来的。我根本就不记得铠甲的细节。” “那么我们去圣天使大教堂里找！” “没用的。那里所有的壁画都被毁了。我记忆中那幅原本就是残缺的。” “你！” 真是被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气死了。希林拎起一个板凳坐下来。 “看来我这次需要办的事情，无法一次性解决啊。从长计议才行。” “文斯柯，你看到的无非是天使的铠甲，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再次看到，你总归能画出来吧？” “那也要看得清楚才行。”画家怀抱着人偶，忸怩地说话。 “而我要想办法把你弄到无尽地狱的高塔里面。在永恒的结界里面，你可以与会动的人偶厮守……” “最好有个门。” 希林站起身，突然想到了办法。 “一个封闭的容器，结实一点的。一端连着这里，另一端我带去无尽地狱。让那个小丑打通两扇门之间的空间，我就可以把任何一个人送去我的高塔。” “哟，越来越聪明了嘛。”撒耶坦心满意足。“如果这个办法行得通，往后地狱的繁荣振兴就靠你啦，哈哈！” 恶魔说完消失不见。希林还要发愁如何实施这个计划。他脑子里有了一点思路，还需要一点帮助。 低头看案台上，撒耶坦倒是留了个线索——皇家工匠制作的铠甲模型。 备注：人偶断了，恶魔帮忙缝好，又送了希林一点线。 第818章 工匠行会 帝国的铠甲工匠，工作室坐落于驻军的城区。那里有专门打造武器、护具，各种机械装置的工匠，一片繁荣的工作室连城一条街。当然那里可不面向普通人开放，否则会更加热闹一些。 帝国工匠的产品工艺水准一流，坚固耐用，又美观大方。希林在这定做过一张反曲弓，模仿东方工匠的造型，又融入了精湛的帝国工艺，非常完美。哦，还有他现在用的长剑，也是委托工匠作坊制作的。 希林至今还没有正式拜访过那些工作室。以前还可以随便过去翻翻看看，定做或者买成品，也没人在意他。但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皇帝的近卫。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因为人们想从他的行事中瞥出皇帝的一举一动。 如果是拜访工匠的作坊，就更加意义重大。现在那些人肯定都被皇帝的订单搞得焦头烂额。可怜的工匠们！皇帝绝对是天底下最难伺候的甲方。 希林想把行程安排得低调一点，就带着两个跟班小弟，黄毛杰米和胖子阿吉。三个人悄悄离开皇宫，赶去工匠那里。路上又耽搁小半天时间，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无论再怎么不想惊动工匠，希林的到来还是立即引起了轰动。他都没有踏进那条街呢，就听到学徒们在嚷嚷、皇家使者来啦！继而几乎所有的作坊都停下了工作，工匠师傅带着徒弟跟上希林的脚步，陆续聚拢在街上。 “哎呀，这是侍卫长大人，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啊！我们会长就在办公室，请随我来吧。” 一位老师傅急急忙忙迎上来，随着希林一起走，一边嘘寒问暖，希林又不好意思不搭理他，随口应和着。他现在也掌握了不少推诿搪塞的语言技巧，这方面北方人的语言可谓博大精深。 问到具体的情况了，他就用模糊的话语略过去，聊了好久也都是废话。 只是原本低调的计划被彻底打破，这样被人们簇拥着，希林就不得不先拜访一下行会的会长了。 这条古老的街区，两侧的楼房都属于某一家世代传承的工匠。楼上是居室，楼下就是作坊。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没有明显的界线，自家的孩子也从小在工作室里帮忙，日子久了耳濡目染。 哪怕在旁人看来他们全都是一个类型的工匠，这些人内部还有更加细致的分化，有的工匠擅长华丽的雕花，有的工匠擅长绚烂的表面处理等等。他们的心灵能从自然界中汲取出灵感，一双巧手创造出堪比造物者的灵巧物件。 世上出了那些聪慧的修士以外，就是这些卑微的工匠是最为接近造物者的人了。 希林来到街市中央的小楼，这一座楼没有烟火缭绕的炉子，显然是处理文职工作的地方。底楼陈列了许多样品，都是帝国常见的铠甲和武器。 走上楼去，第二层是一些大型装置的微缩模型。 这楼小，容不得那么多人尾随。老师傅将无关的人遣散，就是些资深的老师傅跟上来。行会的会长已经在办公室里焦急地踱步了。他是个年迈的老师傅，瘦高个头，精神矍铄的样子。 会长一见到希林立即迎上来，叫随行的工匠关上门。 “侍卫长大人，快请坐。” 看到老头急迫的心情，希林也很无奈啊。 “陛下最近公务缠身，无暇顾及每一件事情的进展。” “这个，我们也明白。但是，陛下究竟是什么样的意图啊，他给我们参考的这张图……”老会长皱起眉头，“纸张也残破了，只有寥寥几笔，完全猜不出其中的意图啊！” “就是就是！侍卫长大人，您给评评理，这副铠甲腰线的画法，这条线才是实线，另一条线是虚的。应该按照我的分解图来制作。” 哦，原来工匠之间还有争执，另一个师傅急忙说，“你那个想法根本不对，这条线完全画错了，我这样才是合理的解释！” 他们曾经多次要求行会的会长来评理，会长没有办法，将他们二人提交的设计图都呈给皇帝，哪知道，皇帝就说了一句味道不对，就没有下文了。会长叫他们别吵，听听希林说的。 “侍卫长大人，您平日里与陛下相处的时间最久，他都有些什么喜爱的款式、什么暗示、什么提点，什么都可以！” “会长先生，您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但您也要知道，陛下并不是一位工匠，他无法像你们那样周密地思考细节。他想要的就是个感觉。” 哎，哪个甲方不是这样。会长急的头都要秃了，工期就在那里写着啊！ “这个无妨。陛下还有些更重要的事项需要处理，在那之前都不会启程。” 这样说话会长并不会宽心，如果希林没有给到他任何提点，他们每个人都像神经质一样。 “据我所知，画这张草图的画家也是看的大教堂的古早壁画获得了灵感。画中的身影是一位天使，穿着了某种古老式样的铠甲。” “哎，果然是这样，我也多少看出了一点那个味道。”会长的心依旧没放下来，“那么古老的样式早就失传了啊，现在我们留存的手稿上，都是些笼统的轮廓。” 会长转身拉开抽屉，有一本图册，画满各种式样的铠甲。都是那种非常古老的样式，跟希林曾经在梦境、还有上古战场上看到的非常类似。但正如会长所说，这些图样也太笼统了，都是些壁画上临摹下来的，只有寥寥几笔。 “圣意难测啊。” 希林卖着关子叹口气。 “老会长，你不要这么急。我了解你的难处，也会向陛下转告。” 会长当然是希望尽量地讨好希林，还想给他塞点好处。希林则是长吁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废话，他终于可以办自己的事情了。 “会长先生，其实我有件私事来办。没有特别复杂，就是麻烦给我安排个信得过的师傅，因为我需要定做一个特别坚固的箱子。” “箱子？” 几位老师傅已经非常吃惊了，听完希林后面的描述他们只会更加吃惊。 “其实是两个大箱子和二十二个能装进去的小箱子。只不过其他的就是普通的、坚固的木箱就足够了，但其中一个大箱子必须足够地坚固，扔进海里浸泡长时间不会漏水、不怕火烧、从山崖上丢下去也不会摔烂。当然最好还有轮子，这样我就可以让战马拖着它了；或者没有也行，我再找人做个马车也行。但你的箱子上最好有拎手、锁链什么的，以防万一方便我拖着它。” “总而言之就是我要带着这箱子上刀山、下火海，它里面不能坏。” 几位老师傅们目瞪口呆，听完之后会长喝了口水，寻思了半天又问：“那是啥玩意啊？” 最后选定了一位师傅，就是一开始迎上希林，又不停追问他自己画的设计图对不对的老师傅。反正他喜欢抓着希林盘问嘛，让他问个够咯。 这是个大块头非常固执的老人家，五十多岁，穿着满是汗渍的衬衫，一条漂亮的格子背带裤。他叫做克里顿，是个位技艺精湛的铁匠，最擅长做那种笨重、结实的玩意。 他一路上都在唠叨设计图的事情，坚称自己的方案绝对是正确的思路。希林听得烦了，低声对他说：“运气好的话，我能弄来一块那种远古的铠甲。但你先好好帮我制作这个箱子。” 第821章 棘冠幻象 希林准备停当以后返回皇宫去找皇帝陛下辞行。逗留在往生世界以及上古战场上无论多久，查尼这边都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但地狱那边不好说，几个月都有可能。 查尼不喜欢希林经常性地离开自己身边，但他更加讨厌不辞而别。所以希林走之前一定会来告别。 另外，他也需要见雅拉，争得团长的同意，再次将艾利安借调出来。他想了很多借口，“为陛下效命，寻找上古的铠甲”，是他能想到最合适的一个。 当他返回皇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从守门的侍卫那里得知陛下仍然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希林自然赶过去了。 途经勤政殿的时候，希林听到了怪异的响动。那时候整个回廊里一个人都没有。勤政殿的巨大宫门有一条缝隙，微弱的光透出来。 “真奇怪，仆人没有关闭宫殿的门吗？” 帝国的皇宫是皇权的象征，一部分区域即便是深夜也灯火通明。无论是万籁俱寂的深夜，还是阴雨连绵的仲夏……哪怕在风雨飘摇的海中，都能远远望见皇城山上的明灯。这是一种隐喻，也是“宫中规矩”。 勤政殿就是需要彻夜明亮的地方。有专门的仆人轮流值守。 希林能够感受到凡人的气息。哪怕周围有任何一个活人，无论躲在附近什么地方他都能知道。可现在，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啊…… 少年被那种诡异的声响吸引着靠近大殿。那种声响，不同于他昔日听闻的巫祝召唤，也不是恶魔的低语…… 像是无数玻璃破碎。 又像是流沙被风吹尽。 好像有许多交错的记忆。 又好像无数色彩绚烂的光影交叠，不断翻折，又展开…… 希林就好像魔怔了一样走进宫门。缝隙更好容得下单眼偷窥。那是怎样一番离奇的景象啊！ 精美的大殿被类似于沥青一样乌黑粘稠的液体浸没。 希林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是真的！” 的确不是真的。再看一眼，又什么都没有了。依旧是灯火通明的宫殿，地上是鲜红色的羊毛地毯。 “我怎么会看到这种奇怪的影像……” 希林不知道自己的手怎么就推开了宫殿的门。他疑惑地低头看着地上的红毯，纠结着要不要踏进去再看一看。 猛然一抬头，突然又看到一个漆黑的影子，有达到天花板上吊灯的高度，看起来似乎是一注涌泉。哦，原来就是刚才弥漫在大殿地毯上的黑色沥青。 希林可以确信方才奇怪的声音就从这一团奇异的物质深处发出来。因为它又再发出怪异的响动了。 这一次，希林看到许多金刺从影子的肩头冒出来。像是自然生长的荆棘。 随着金刺自然地生长、分化，黑色的沥青逐渐退去，显露出类似于人类的姿态。最终以一副枯干、瘦弱、漆黑的姿态稳定下来。 最终希林看到的，是一个枯干的身影，背负着无数棘刺，头顶上一轮放射状的金棘刺好似太阳的光芒。 那身影挪动姿态，不停发出交织舒展的奇怪声音。 希林感受不到任何它的情感，它绝不是人类世界的生物。但它似乎感受到了希林，缓缓转身，逐渐面向希林。 希林看到了一张破碎的脸，顶着半颗金色的头颅，头盖骨与金色的棘冠融为一体。它本身即是金冠。 “！” 希林紧张得无以复加，他感到自己的双脚沉重无法移动，一股强大的力量穿透灵魂压制着他。 那身影款款走来。它没有脚，翻滚的沥青就是它的长袍。它伸出枯干的手，似乎是一些漆黑的骨骼浸润在沥青中，还有漆黑浓稠的液体不停从它指尖滴落。 “你要干什么……” 希林甚至没有力气开口，他只能在脑子里盘旋着念头。 “别过来啊……” 奇异的身影突然张开大口。它的下颚也是漆黑粘稠的沥青，而喉咙中，又是无数正在生长的金色棘刺…… 啪！ 一只厚重的手掌拍击希林的肩膀，将他从恐怖的异象中唤醒。 此时的希林瞳孔收缩，全身的汗毛倒数，脸色苍白，呼出的气息也都是阴冷的。 他喘着粗气。 “怎么，给人类带来恐怖灾厄的吸血鬼，也会感到如此的惊恐？” “雅拉……”希林回过头，见到的人是永夜契约骑士团的骑士长，同为吸血鬼的雅拉。 虽说雅拉从来不会怀着什么善意，但他确实救了希林一命，至少将少年从丧失理智的边缘拉回来了。 “你有看到吗！那里，那里有可怕的东西！” 希林胡乱指着大殿中央，他那样子就好像一个疯子正在胡言乱语。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岂止是没有看到，雅拉甚至无法从希林的脑海中感知到刚才那一幕。那种感觉太过混乱，不是寻常生活中产生的体验，没法用理智去描述。 而再去看皇宫大殿，什么怪事都没有，一切正常。吊灯上的烛火持续燃烧，偶尔有蜡油滴落。 无人值守的大殿灯火通明。这时回廊尽头传来仆人的脚步声，有人提着新的蜡烛过来巡查。 “雅拉……陛下何在？我是来辞行的。” “他在御书房，刚刚睡着了。” 雅拉转身带路。希林随着他走。 但希林仍旧在嘀咕，“方才真真切切看到的景象，绝不是虚妄！我认得那团漆黑的沥青，就是在帝国大教堂的地下墓室沾染出来的。” “但那究竟是什么玩意……”疑惑盘旋在脑子里。“绝不是任何人类，也不是恶魔，难道……是天使？” 希林更加疑惑了。 天使在他的记忆中，是绝对光明的存在。无论是那些修士的口述，还是希林亲身体验的幻象，一切都是光芒。 “雅拉，你曾经说过，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所谓的圣天使，乃是庇佑帝国的皇权天使？” “对。” “那么你见过这位皇权天使吗？不是雕塑或者壁画，我说的是真正的皇权天使，见过吗？” 雅拉突然停住脚步，威严地转头，紧盯着希林的眼睛。 希林很怕他这个样子。自打初次“见面”以后，希林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偷窥对方的内心。 雅拉是非常可怕的人，他的记忆长河里流淌着恐怖的回忆，任何人哪怕看了一眼都会日夜祈祷忘记那一幕。希林根本就不想看，只想随口问问，不说就算了。 “所谓皇权天使，乃是三位一体的三重天使，并非仅是一位。” “皇权……三天使？” “白狼崽子，你比任何人类都幸运，可以洞悉天使的幻象。我没有那种天赋，无法窥探天使的奥秘。”雅拉的口气非常平静，没有嫉妒的意思。 “但是，我的那位挚友曾经说过，皇权，是棘冠、权杖和圣剑三种幻象合而为一组成的圣天使。” 所谓棘冠，是荆棘的枝条盘成的头冠。原本那是昭示罪恶、惩罚囚犯的玩意。但圣徒殉道以后，这种罪恶的标志反而成了神圣的象征。君王头戴棘冠，意味着君权神授。 希林又胆战心惊地回望勤政殿。仆人们点好蜡烛走出来，正在关门。难道说，他刚刚看到了所谓的棘冠幻象吗？可惜雅拉的那位朋友早已不在人世，无人能够解答这个问题。 第822章 同行伙伴 查尼果然伏在案头睡着了。他睡得香甜，轻声呼唤有些半梦半醒的。 看他手边上，仍旧是无穷无尽的申请单。即便逐一阅读也是极为痛苦的工作。 “陛下日理万机，其中辛苦不是我们能够体会的……”希林悄悄摸了摸查尼的头发。“我们把他放在床上吧。” 书架后面有一扇暗门，那里有可供休息的床塌。雅拉抱起查尼将他放到床上，希林给查尼盖上毯子。 大约是午夜时分，雅拉坐在书桌一侧的沙发上，希林倚靠着桌角，还有话需要和这个吸血鬼说。 “艾利安……能再借调给我吗？” “怎么，又要去无尽地狱？” “对。” “呵，你要用那个奇怪的盒子建立起从人间到地狱的便捷通道？” “你都知道了……对，我就是这个目的。我再去一次无尽地狱，顺便要找一些天使的铠甲回来。查尼喜欢那种失传的样式。”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我的剑之骑士呢？他已经没有过去了，并不是你一直惦念的那个人啊。”雅拉的提问不紧不慢。 “但他有他的现在！现在他认得我，是我值得信赖的战友，有这些就足够了。反正从前的时候我们也并不认识。” 相比之下，希林就很着急了。 “可以吗？派他出来！除了他也没有人能够胜任地狱的旅程。” “狼崽，你太稚嫩，还不懂得谈判的技巧。”雅拉得意地微笑着，“你那么急于说出自己的心意，不会得到我的同情，只会遭到无情的压榨。” “你！” “将天使的圣剑带回来。” “什么？！” “我能隐约看到你脑子里的记忆，那是能够斩断恶魔的宝贝。让剑之骑士将它带回人间，否则我又为什么要派遣心爱的骑士帮助你呢？” “那把宝剑被天使女王扣押着，但如果是让艾利安亲自使用，我愿意想办法把它弄回来。这件事，雅拉你也得向我保证，那是给剑之骑士使用的。你别打它的主意。” “行，我们成交。嗯，这才有点讨价还价的意思。”雅拉很满意。 “不过小狼崽，可能你跟呆瓜修士们相处的时候少，并不知晓很多道理。神圣的典籍里，可从来都没有‘天使女王’这么个玩意啊！” “你什么意思！”希林感到震惊，继而又感到困惑，“难道我被骗了？” 想求证这件事不难，找纳特或者弗拉维大人询问都可以。甚至他可以去问撒耶坦！希林不曾想过高高在上的天使里面也会有骗子。而且那位天使女王被众多天使环绕着，似乎很有威信啊…… 在希林回忆往事细节的时候，雅拉还能窥探到更多的秘密，他贪婪地嘀咕着，“天使的黄金号角……” “！” 希林能感受到，好像有一双眼睛在翻阅自己的思绪。他屏住呼吸，绝不再想任何一件往事。 “放心，那一件宝贝我还不知道用途，暂时不会惦记。带上我的骑士重返地狱吧，白狼崽子。” 话音刚落，宫殿远处的秘密花园里，传来了啾啾的马鸣声——一旦获得骑士长的准许，石马就会苏醒。 相信此时，艾利安已经在花园里等候了。 “多谢，告辞。” 希林不想再搭理雅拉。他临走前又去查尼的床边跪下，轻声在皇帝的耳边说：“我现在去无尽地狱，会带天使的铠甲回来。以及，我说过很多次，那种毛茸茸的猴子。我带一只回来给你。” 查尼仍在梦呓。 希林离开皇宫大殿以后，只有小丑杰斯特跟上他的脚步一同去了秘密花园。 “老大，你去地狱都没有人陪同吗？” “很快就有了。” 希林拍拍大铁箱命令小丑跳进去。 艾利安正站在花园小径边，牵着他的战马等待。见到希林以后，他非常恭敬地低头行礼。 在没有雅拉准许的前提下，所有的吸血鬼骑士都会保持缄默。 希林咬着牙，“什么时候才能……将艾利安从这个骑士团里解救出来……” 前几天帝国接连阴雨，秘密花园里积水严重，台阶上全是水坑，花园里也泥泞不堪。希林才专门挑选了这一天。 乌鸦释放结界必须要有水。最好是像镜子一样光洁的水面。 “乌鸦，下来！” 希林打着口哨，呼唤皇宫顶上筑巢的两只乌鸦。他带了一块特别的食物给乌鸦——人类的肉。并不多，都没有一磅。是凯斯帮忙弄到的。 “来吃吗，小家伙？” 希林用树枝挑着肉高高举起。 小乌鸦率先发现了食饵，飞过来捕食。说来好笑，这只小家伙现在跟大乌鸦有点不太对付。它竟然偷偷地吃肉没有喊伙伴过来。 看乌鸦叼走一条肉，希林的口袋里还有另一条。 “小家伙，还想吃吗？帮个忙吧，我需要一条往生世界的传送门。” 小乌鸦落在树枝上吃肉，对希林的命令无动于衷。 “诶，这小家伙怎么不听话了？” 希林又晃晃手里大块的肉。小乌鸦没做声，大乌鸦突然从希林身后窜出来，一口咬住食饵。希林被吓了一跳。 “嘿，帮帮忙，好吗？” 两只乌鸦都不予理睬，舒舒服服吃完了肉。希林有点火大了。 “怎么会这样？两只白眼狼！”希林站起身踢大乌鸦，“起来啊，像上次一样帮忙啊！” 大乌鸦似乎也很火大，尖叫着飞起来，对着希林又是啄又是抓。 “走开啊，笨蛋！” 希林急忙驱赶乌鸦，一不小心自己摔了一跤，倒在泥坑里。 “真讨厌！” 少年擦擦脸，泥水弄得满身都是。 嘎——嘎—— 乌鸦飞向远处。希林这才发现周围的景物已经和皇宫里不一样了。自己正蹲在一处荒芜的地方，脚下的泥坑倒是和刚才一模一样。 “哦，原来已经到了。”少年没好气地对乌鸦喊道，“谢啦！不用客气。” 结界将一部分花园的植被和泥土也带来了往生的世界。那些植物迅速地枯萎死亡。在这个世界里没有生只有死。 “糟了，我又忘记换掉皇家侍卫的制服了！” 希林一捂脸，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套被他毁掉的制服了。 站起身，希林锁好大铁箱。 “这里是往生的世界，小丑最好不要随便出来。普通人一旦来了这里不是立即死亡就是彻底疯癫。” 希林又看看艾利安。 “在这里你又可以讲话了，雅拉管不了这么远的。” 艾利安拉开面罩和蔼地讲话。 “我们要去哪？” “上古战场。” “带这个大箱子去吗？” “对。” 希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往生世界的哪里。环顾了周匝许久，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位往生的仆人。 “我一直没有很好地掌握这个世界，对那些新认识的仆人，也不是特别熟悉……” 希林嘀咕完，大声喊着：“多鲁姆——！萨伯林——！荷敏托——！” 一点反应都没有。那些人不知道在哪。又打了很久的呼哨，也不见战马黑美人出现。 “我想想咱们怎么办……” 这个时候，二人发觉远处的天空尽头，好像有轰隆隆的响动。 第823章 恶劣天气 希林在往生的世界里可没见过什么恶劣的天气。但似乎这个世界和人类的世界一样具备天气变化。远处出现了翻滚的乌云。 “难道是暴雨？” “有可能。” 更加可怕的是，暴雨正在朝二人这边移动。天边翻滚的积云越发靠近，声响也越来越剧烈。 “天呐，那些都是闪电吗？” 希林感到绝望。远处的积雨云下面的闪电简直无法用“许多”这样的量词来形容。那些闪亮的光芒好像无数触角从云层里伸出来。 只见盖过天幕的巨大云层平移而来，无数纤细的闪电触须在空旷的地面爬行。 “我简直想不出任何能够逃离的办法……”希林摇摇头，“果然挑这一天出发运气太差了！” 两只乌鸦盘旋片刻以后，朝着更加高远的天空飞去，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它们似乎飞去了云层的上方。 “两只狡猾的家伙！” “我们蹲下来等待吧，直到暴雨完全离开再走。”艾利安提议。 这提议还不错，但他们没想到远处的暴雨会有多么恐怖。几乎是一层水在倾倒而下，积雨云再靠近一些，与其说是下雨，不如说是一股洪水正在翻滚而来。 而且其中夹杂的闪电未免太过密集，感觉整个云层都在电闪雷鸣。 “艾利安，我现在有非常不好的感觉。”希林敲敲艾利安的头盔，大声喊叫以免声音被雷声淹没。“我们今天出师不利。” 这时候，希林总觉得脚底下痒痒的。他低头发现有非常小的闪电火花正从脚下冒出来，试图与天空中的巨大云团汇合。 “得了吧，今天算我倒霉。再不走，咱们俩都烤熟了！” 希林拉开铁箱的盖子。箱子里是空的。艾利安指挥战马跳进去，大变活马，一瞬间战马消失不见。 “好吧，至少我建立了一个从人类世界来到往生世界的便捷通道。” 希林拉着艾利安一起跳进去，关闭了箱子盖。这时候暴雨几乎走到他们栖身的位置了。无数的闪电落在铁箱子上。 而箱子盖合上以后，二人来到一处奇特的空间，非常拥挤，四处漆黑而且极其寂静。 “杰斯特？你在哪里？” 希林四下摸索。最后在脚底下发现一条缝隙有微光。用力一推——打开箱子盖，回到了画家的工作室。文斯柯正不眠不休地等着，一直盯着箱子的缝隙观察。 满身泥水的希林见了他，二人都错愕了一阵。只见画家的工作室此刻沉浸在永恒之中（上一次撒耶坦到来后留下了永生的结界），一枚蜡烛燃烧了两个礼拜也没有变少。身边的人偶呈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很奇怪，希林一个人冒出来的，这时又看不到艾利安了。而画家的工作室里，现在堆满了箱子，包括画家本人的行李箱，装着颜料和纸笔。难怪那个铁箱子轻了，估计所有的杰斯特现在都逃走了吧。 “你来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吗？”画家焦急地询问。 “额，还不行。我们遇到了点状况。”希林解释道，“你得再等等才行。” “等到什么时候！” “我、我也不知道。现在往生界的情况很糟糕，我需要等待。但似乎我们这里的一分钟，就是那里的好几个月。我现在回去再看看。” 希林想走，画家却拒绝盖盖子。 “文斯柯，这种穿行术必须在不被人看到的情况下才能使用。” “带我去。否则我不让你盖上。” “往生的世界很危险！”希林大声喊，“任何一个正常的普通人去了那里，要不了多久就会死亡。即便没有死的，回来也疯了。我不能让你冒险。你必须等我在高塔上也建起永生的结界以后才能过去。” “我不管。我现在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画家二话不说跳进来。他自己进来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人偶也拖进来。这才关闭了箱子。 “文斯柯，我不是去过家家！往生世界比我生平见到的战场还要危险，你自己跟来也就算了，带这么多累赘来干嘛！” “她不是累赘！她有名字，叫做拉明娜！”一提到恋人，画家的口气更加歇斯底里。箱子内部封闭的空间几乎令人窒息。希林耳朵都要被这家伙振聋了。 “真讨厌。闭嘴。” 幸好幸好，人偶不是真人那么大。她的体态是十六岁的花季少女，尺寸却只有四尺半，还没有希林的剑长呢！画家一手拎着画箱，一手抱着人偶，还算吃得消。 “但愿那边的鬼天气好了。”希林又摸索到一条缝隙，居然还在画家屁股底下。“喂，你挪挪地方，我们出去了。” “愿造物者保佑！”希林用力推开箱子盖。 谢天谢地，打开盖子的时候，外面是万里无云的晴天。希林松了口气探出头来。嗬，大铁箱正飘在水面上呢！少年站起身看看远处，幸亏箱子足够大才能安稳地飘着。但穿行异术还是老毛病，一次只能送一个人。 希林很快听到两只没良心的乌鸦在自己头顶上叫唤。乌鸦似乎在指路，远处有人正在试图靠近自己。 “那是谁？” 希林努力朝远处看，有个人撑着一条狭长的船，缓缓地驶来。那条船样子很奇怪，像是草扎的，两头高高翘起，好像是个弯月亮。船头的角更高一点，上面挂着个骷髅头。船头上还画了个眼睛。 “咦，原来那眼睛是真的吗？” 原来船头两侧的眼睛不是画上去的，而是货真价实的眼睛，时不时眨一下。 撑船的人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用的杆子好像也是个弯曲的法杖。 走得更近一点希林才想起来这老头是谁——困在往生世界里永生的古代先贤。上次是在幽暗的神殿里见到他的，这次在阳光明媚的天气下，老头的样貌显得陌生。 不过希林记得他特殊的样子，非常健壮的肌肉，那个年代的学者都要从健身房毕业才能教书。满脸的胡子卷，哦，额头上还鼓着三个包，大概是太聪明了脑袋装不下思路了吧？ “哦，是先贤帕祖托。”希林松了口气。“遇到这个家伙，他一定可以为我指路。” “嘿！我在这里！”希林用力大喊。 “啊，无上之主的容器在那里，哈哈！”老头看到了希林，更加奋力地撑船过来。 希林一听，怎么，这老头还惦记着让我跟这世界里的怪物融合呢？可做梦去吧，门都没有的！但是苦于自己在往生世界尚无立足之地，先喊他过来帮帮忙吧。 不多时老头的船来到希林面前，少年跳上船，将大铁箱的锁链拴在船上。 “我还有朋友呢，让我放他们出来！” 说罢希林盖上盖子再打开，画家文斯柯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824章 跳动的人偶 画家一睁开眼，立即开始赞叹起来。 “天呐，这里是怎样一副美景啊……我生平从没见过这么美的地方，即便是做梦也想不出来。赞美创造万物的神明，你究竟是怎么变幻出这般景致的？” 在希林的记忆里，画家可不是什么虔诚得信徒。吃喝嫖赌他一样不少，偷鸡摸狗也不是没干过。今天真是头一次见到他赞美神明。不过他真不愧是个画家，在见到美景的时候会由衷赞叹。 此时此刻的往生界，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 往生界没有太阳，天空中永远浓云密布，翻滚着好像泥浆。但月亮船正漂浮在平静的水面上。这些水应该都是方才落下来的雨水吧。肉眼看有一丈深，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地面杂乱的骨砾和偶尔出现的植被化石。 水面发出明媚的光亮，照亮了周围。这才是此时此刻的往生世界如此美妙的原因。 再仔细看，光亮并非来自水体本身，而是水中不断漂动时而扩散、时而汇聚的火焰发出的。 “这是什么！水中的火焰吗！” 画面低下头，他的表情就跟喝醉了似的，恨不得吻一口水面。 “小心一点，文斯柯！这世界里的东西都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画家无视希林的警告，继续赞美眼前的一切。水中的光亮是曼妙的火苗，一座海那么大的火苗，时而幽蓝时而火红，有时又变得白炽。一丝一缕地飘荡，令画家如痴如醉。 希林呼唤许久文斯柯才想起来跳出铁箱，爬上月亮船。这时，又一件美妙的事情发生了——人偶动了！ 人偶白皙的皮肤全部都是象牙精雕而成的。牙齿也属于生物体的遗骸，在往生的世界里，遗骸会重新获得“生命”，以造物的姿态游荡。 就看到大铁箱里的人偶慢慢地站起身，优雅地摆动头，又甩甩手臂。 画家瞪大了眼睛，正要继续赞叹，突然，就看见人偶咯吱一声抬起头，双臂缓缓聚过头顶，一只脚也慢慢抬起来。 “她在干嘛？”希林觉得怪怪的。 “她在跳舞啊！天呐，希林你看到了吗，她在跳舞啊！我的拉明娜复活了！” 这种蹩脚的姿势也是跳舞？希林是欣赏不来。但画家近乎疯癫地赞美着人偶，而人偶也不知疲倦地转呀、转呀。 “喂，把她弄上船，好吗？我的师祖还在箱子里呢！” 希林没有心情欣赏这玩意，他承认自己还是个粗人。画家轻轻托着人偶离开大铁箱，人偶就在他手中继续转动。又将她放在月亮船上，只见人偶轻快地挪步到船头的尖上，继续旋转跳舞。 “太美了，我简直就在天堂。” 在往生的世界里，人偶虽然能动，却没有一丝感情。和昔日恶魔操纵着欺骗画家的少女根本不是一回事。但画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能动，对他来说就是活着的。 希林关上箱盖，悄悄箱子大喊艾利安的名字。再打开，却没见到艾利安。 “无上之主的容器，在找你的仆人吗？他已经出来了，乌鸦在给你指路。”先贤提醒道。 希林这才发现，原来小乌鸦还在某处盘旋。月亮船撑到那里，就看到艾利安和战马双双沉在水底。艾利安的铁甲太重了，每次都吃这个亏。 希林拉他们上来，战马跃出水面的一瞬间，险些蹬翻小船。画家的画纸更是湿透了。 “艾利安，你没事就好。”希林迫不及待地拥抱他。 艾利安看到画家以后觉得很奇怪，歪着头盯着。 “他是个画家。”希林漫不经心地解释。 这时候，画家正准备开工画图。他要把看到的一切都画出来。“太美了！”很快，他就沉浸在自我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不再搭理希林。 小船漂在平静的水面上漂着，也说不清方向。 “帕祖托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正在游览往生世界的美景。”老头一边撑船一边说，“这个世界很大，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遇到过相同的风景。”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每次来的地方都不一样。”希林点头，“要是我从前那个血奴在的话，他还靠谱一点。这两只乌鸦不晓得都在打什么主意，一点也不卖力气。” “此言差矣。” “怎么了？” “那只乌鸦通晓这个世界的一切。” “是么！我还以为你才通晓一切呢……” “我知道的很多。但和无边无际的世界比起来还是太少。”古代的贤者意外地谦虚。 “帕祖托先生，我只能恳求你帮忙了。我需要去远古的战场。你认得那个地方吗？” “上古战场？” “那是一条非常古老的路，据说是众多天使一路攻打恶魔直到地狱的路。” “嗯……非常有趣的说法。但很遗憾，我没有去过。” 希林皱起眉头。 “但我可以帮助你。而且借助你的力量，我也能够饱览那个地方的风景。” “你可以把我送过去，那太好了！” “其实也不是我把你送过去，是乌鸦。只不过，我更加清楚利用乌鸦的方法。” 古代学者停止撑船，水面变得如同明镜一般。 “你还记得元初巫祝是如何操纵法阵的吗？水一样的祭坛，是它施法的媒介。” “这样的吗？哦……难怪它要把我送到狂风骤雨的地方来……” “看着水面，孩子。想一想那座上古的战场。最好那里也有个祭坛，我就可以帮你搭建来往的通道。” 低下头看这处奇怪的水，有成群聚集的骸骨动物在迁徙。 “该想点什么呢？” 猛然间脑海中浮现出一阵陌生的画面。希林看到了一具天使形骸，高高挂在镜面一样的水上。生前遭受苦难的天使，死后遗留下枯干的骸骨。曾经伴随天使战斗的铠甲倒是仍然闪耀着光芒。 “奇怪，那是什么……我从来也没见过那玩意……” 伴随着疑惑抬起头，水面依旧是水面，远处却出现了一座城堡的墙垣。 “艾利安，你看！”希林格外惊喜，拉着艾利安的手臂，“记得我们曾经路过那座城堡嘛！” 第825章 驻守古堡的骑士 有两个人影站在残垣上。远看一个是骑士，一个是带着侧身剑的市井打扮。 希林倒是很奇怪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看到他们。这座古堡少年记得清楚，是在上古战场的途中遇到的一处营地。 “谢天谢地，终于来了。”希林乐得翘起二郎腿，靠着艾利安的肩膀。“至少，我们一半的任务完成啦。” “没想到上古战场也变成一片汪洋大海了。” “是啊。” 二人看看水面，和先前一样清澈见底的水，似乎更加浅了一点。水底是骸骨白沙和金光闪闪的铠甲碎片。 “呐，文斯柯，看到水里的残片了吗？那些就是你在壁画上看到的那种天使铠甲。照着2它们画就好啦！” “嗯……”文斯柯盯着水里瞅瞅，“颜色倒是比我想象中更加绚烂。我还以为都是废铜烂铁的那种颜色呢。” “但是，就那么一块碎片，你让我怎么画嘛。根本搞不清楚结构啊。” “唉，那么我再找找看有没有完整的吧。”希林耸耸肩。 画家所有的纸都用完了。他又惦记着爬回大箱子，回到自己的工作室找点纸。 “我没想到这地方如此独特，看得眼花缭乱，脑子都不够用了。我现在的感觉，就好像已经醉了三天，还没清醒一样。” 希林已经踏上古堡的残垣了，画家还飘在船上望风景。 这座昔日的古堡远远高于地面，俨然一座孤岛漂浮在水面上。它是七芒星的形状，环绕塔楼有一周七个锋利的尖角。这种结构可以有效地防御试图攻陷城池的敌人。这座城能够屹立至今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 当初由于城墙高耸，一行人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探索城池。现在蔓延的洪水多少帮了点忙，小船从古堡外墙的缺口处驶入，环绕一周找到了一处适合攀登的地方。 小胡子和萨伯林则早早地赶到，站在高处朝他们打招呼。 “嘿，大哥，你终于来啦！” “布鲁姆。” “没错！”小胡子比划了一个敬礼致意的手势，样子很俏皮。 小胡子的气质跟凯斯很类似，两个人都是背头，花衬衫，背带的小脚裤。光看脸希林分不清他们俩。不过小胡子有一副标志性的胡子，他随身带着油膏时常包养。 而且，小胡子的右手断掉了。昔日被萨伯林一剑斩断，连着剑飞出去。回想到这一幕，再看那二位仇家并肩站立，忘记了那些人世间的不快以后，相处得还不错。 小胡子的手臂被疯隐士接回去了。但似乎接得不太好，有时候还会掉下来。更别说拿剑战斗了。真是件遗憾的事情。他现在就剩下心态还不错了。 萨伯林一直都不信任希林。从那时到现在并未改变。希林爬上城墙的时候，他仍然紧盯着少年，唯恐他又作奇怪的法阵出来。 “嗨，萨伯林，好久没见了。” “哼。” “天呐，怎么、怎么是他们两个！”画家惊呼一声，抱紧了自己的人偶。 在往生的世界里，人偶竟然还会模仿文斯柯的举动，同样做出震惊的神态。 “这是萨伯林和布鲁姆。他们都已经死亡了，在这个世界里面游荡。你可以和他们做朋友，反正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他们都忘记了。” “真的吗……”画家将信将疑。 这二人都不记得画家是谁。可能生前对他也没有任何印象吧。但他们纷纷投出贪婪的目光。画家皮肤下面流淌的血液，对他们来说如同甘露。还有隆隆的心跳声，对他们来说跟天边滚滚的雷声没有区别。 “别这样看我！离我远一点！”画家下意识地抱紧人偶。 “人偶？那是什么破玩意！真恶心。” 这世界上除了画家本人以外，根本没谁在乎那玩意。 “大哥，给你看看我的宠物！”布鲁姆指着城池内的积水。希林看到一条巨型骨蛇在环绕着内城游动。 “你这家伙……爱好倒是没有变化……” “既然来了，请进来休息吧。”布鲁姆热情地招呼所有人。 “好啊！” 上古要塞根据天使的身形建造，尺度比人类世界的建筑大得多。在古战场看到的天使，最起码的尺寸也超过一丈了。这座城池的外墙十丈有余，爬到顶上以后，希林难免有些恐高。 “大哥，当心点。” “谢谢！” 布鲁姆见希林走得战战兢兢地，就伸手拉他一把。希林笑呵呵应答，哪知道拉得偏偏是布鲁姆的右手，整个胳膊又给拽下来了。 “哎呀！对不起！” “没事、没事……” 布鲁姆尴尬地收回手臂。他的手臂腐烂得很严重，结合处越来越不结实。 “那个老疯子，每次做事都如此敷衍！又要找他算账了。” “你说疯隐士荷敏托？对了，他人在哪里？” “等会你就见到了，在里面躲着呢！” 由于城池残骸的规模过于巨大，所谓过一会是三个钟头的意思。 布鲁姆带路，萨伯林远远跟在后面监视。一行人沿着残破城垣的缝隙行走。这里的大部分建筑早已损毁坍塌，剩下的都是裸露的砖石。幸好一块砖对人来说没有特别大，勉强也能攀爬。 布鲁姆对这个地方已经轻车熟路，他认得每一条缝隙的位置，清楚地知道如何穿插行进。 “话说回来，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我们啊？别提了！您老人家自己过了界河就扔下我们不管，我们还能怎么办！” 希林听得一阵惭愧，原来是自己没想那么周全……以当时的情况，他以为要不了多久萨伯林和小胡子就会彻底化作往生世界的飞灰呢。 “我们二人商量着回去，回到我们来的地方。所以就沿着上古战场的路一直走呗。” “那为什么没有继续走呢？” “你倒是说说怎么走啊！”小胡子反问道。希林一愣，小胡子解释说。 “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鬼地方。那些阴魂不散的天使，动不动就扛着武器在地上巡游。我们真的好怕啊……” “你们二位是天选之子，对付什么怪物都不在话下，可我们呢？我们不行啊……再说你看见那个大个的玩意了没……你看了不怕么！” 小胡子指着远处的天空。希林这才注意到远处有个非常特别的身影——巨大的天使形骸。 那身形太大了，没法说是多少丈，但它和天顶的浓云一样高。原来有这玩意的存在，希林也回想起来，远处依稀看到的山峰恐怕其实是那形骸的腿骨。 “那也是早已死亡的天使，漫无目的地巡游罢了。不必害怕它。” “说得轻松。上古战场上不计其数的天使形骸，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冒出来一个。我们二人实在不敢走了，于是躲进这座要塞里面。” “反正永远地游荡是永生，永远地憋屈着也是永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这方面小胡子很想得开。走到要塞上面了，有一处裂隙是昔日的高窗。 “请吧，这条路可以到里面去。” “而且你不知道，躲在里面真是幸运的选择。外面的气候变幻莫测，有时候真的非常恐怖。连那种硕大的形骸都被吹成砂子，别说我们俩人儿了。” 第826章 要塞大厅 要塞的内部不像人类建筑那么复杂，只有一座坍塌的大厅。可能因为天使没有五谷轮回的需求，也没有隐私什么的概念。他们的建筑仅仅区分内外。 大厅里面铺的都是橄榄石，整个厅堂发出翠绿色的微光，单是看看就觉得耀眼。 地砖很细腻，用宝石镶嵌了精美的画作，每一块宝石都是巴掌大。不用说那位画家已经趴在地上舔壁画了。 “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天堂……天使不愧为万物的灵长，这里的艺术品已经超越我生平所见的一切了……”画家跪在地上亲吻地砖。 “文斯柯，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虽然这座建筑的主人是天使。但是修造这玩意的可是人类。你看到的艺术品，应该也属于某个天资过人的人类先辈。” “什么？这怎么可能！” 小胡子听了也不大相信。通常人类的印象里，天使是最具备灵性的造物。怎么可能，说这美轮美奂的建筑不是天使自己创造的，反倒是卑微的人类造出来的？ “真的。我曾经见过天使的奴工。他们奴役人类，命令人类制作最好的东西给他们使用。” 即便是亲眼见过的人，也难以理解吧。画家根本不去理会这些话。他不关心别的，只是想着再返回自己的工作室，拿更多的草稿纸过来。 “现在还不行，我要优先确保箱子放在安全的地方！” 希林一直拒绝打开铁箱。他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那玩意从古堡底下拉上去。最后安顿在碧绿色的大厅下面。 希林不经意间一抬头，顿时大吃一惊。 这座厅堂顶上悬挂着一名死亡许久的天使形骸。与他偶然之间看到的幻象完全一致。 “是我将你们带来这里的？没道理啊……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出现从未见过的画面？” “那是幻象。”古代学者解释道。 “野蛮人中的巫祝能够看到一种来自于宇宙的画面，一种灵感。那是这个世界传达给巫祝的信息。” “传达什么？谁？” “没有谁，就是自然界中的画面。也不是谁发出来的，就好像风吹来一片远处的叶子，没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想要从只言片语中找出道理，就要穷尽一生了。” “干嘛又说这个？你又想忽悠我学习巫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除了巫祝以外，我们文明帝国里的艺术家、诗人、学者等等也能获悉少量的幻象。自然界持续不断地产生出各种信息，时常会被人捕捉而已。” “你不想研究也没关系，就当做是风景随便看看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二人不经意间的谈话，引起了画家文斯柯的妒忌。 “你说艺术家也能看到幻象？” “对啊。我那个时代最伟大的雕塑家亲口所说，别人看到平淡无奇的一块大理石，在他的眼里却是曼妙的美人和孔武的战士，各种幻影交错。” “他雕刻的工作更像是在挖掘。美人就在石中，等待着他抚去杂质将其救出。” “天呐，还有那么好的事！”画家听了难免有些不忿。 “我冥思苦想的构图、处心积虑的配色，到头来你居然说有人连脑子都不动，艺术品会自己浮现在脑海里？就因为他幸运？” “是天赋。当然，幸运也是天赋。” 古代学者觉得这套理论天经地义。他的态度更加引起文斯柯的不满。 “老头，你们做学问的都喜欢坐在家里胡说八道。可是我们搞艺术的不一样。你现在看到的寥寥几笔，那是我十几年来辛勤临摹学习的成果，你不懂这玩意！” “可是你临摹的作品又是谁创造的呢？老师的老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哼！” “小心一点，年轻人。没有天赋的人强行捕获灵感，可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哦。” 文斯柯根本就不想搭理老头了，跳进铁箱里去拿他的画纸。 提到“老师的老师”，希林倒是满怀好奇地问艾利安，“师祖，你创立那些剑法的时候，有他说的那种灵光一现吗？” “没有，不记得了。”艾利安的回答平淡无奇。 一转眼功夫，画家捧着一沓画纸回来，开心地奔去高处的壁画。 萨伯林皱着眉头仔细一看，箱子明明就是空的，画纸究竟从哪来？ “喂，白毛小子！你这箱子又是什么法宝，可以返回人间！” 萨伯林要打箱子的主意！希林捂着箱子警告道，“不可以！” “怎么不可以，你还想拦着我？再打一架？” “萨伯林你清醒一点，你已经死了，记得吗！箱子通往人类世界没错。但回到那里以后，你就是一具日渐腐败的尸体而已。” “不可能，你骗我。” 萨伯林仍然保持着那日中毒后青紫色的面容，只是他自己没有意识到。而且往生界使人健忘，他早都忘记自己的死因了。 如果说他还挂念着什么事，那无非就是查尼王子。他的记忆里，查尼还是个任性的王子呢。 “等我返回了正常的世界，就会戳穿你的谎言。” 萨伯林跳进箱子，奋力盖上。 “哼，这家伙是傻么？”小胡子站在一旁看热闹。“如果我还活着，手臂怎么可能频繁地掉下来又装回去！” “手，拿来给我看看。”古代学者感到好奇。 小胡子递给他。 “嗯……” “别嗯呀，老头！你也是个学者的模样，能帮帮忙吗？你们这个地方的学者都会点特别的办法吧？” 古代学者确实有办法，用巫祝的法杖敲击骨骼，那个手臂又接回去了。 “挺好，比那个疯子靠谱多了。”小胡子活动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往生世界的连接很脆弱。随便一阵风吹过来就碎了。”学者平淡地说话，好像这个不管他什么事。 “往生界的风，随便什么风都大得要命，好嘛！” “但你的骨骼需要特别的材质才能连接，否则用力一拉还是会掉下来。” 说罢古代学者用力一拽，又把小胡子的胳膊拽下来了。 “喂！你玩我！” 是在嘲弄他没错，古代学者又把这根骨头给小胡子接回去了。 “要不试试这个？” 希林从口袋里拿出天使金线——撒耶坦用天使羽丝纺织的线。本来凡人看不到天使羽丝的，但是恶魔混纺了点金箔之类的纤维，金线才变得若隐若现。 “他就是用这玩意把我给缝上的。也许对你也有用。” “那就试试呗。” 小胡子二话不说把胳膊伸过来，别提多爽快了。倒是穿针引线的时候希林忙活了很久。他可不擅长这种事。细线颤颤巍巍的，穿过小胡子的胳膊时，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是你这手臂上几乎没有皮肉了……” 前面几针还好，后面越缝越乱，最后干脆用捆的，把两截骨头捆在一起了。 “嗯，就这样吧！” “哦……” 小胡子试试，用力拽重物都没问题。 “哈，看起来还不错！” 第827章 贯穿法阵 古代学者也对希林的金线表示出赞叹。当然不是赞叹他手艺有多好，而是夸这个线牛逼。 “这线是恶魔给我的……”希林可不想贪这份功绩。 “你的手艺那么好，要不要把疯子也修理一下？”小胡子指着祭坛边上一堆破烂说。 “哦，原来疯隐士荷敏托在那里……可是他怎么变成那副样子了？” “我和你说过，上古战场上危险极了。老头就是被游荡的天使形骸切碎的。” 小胡子耸耸肩。 “我倒不是多在乎这老头，但是这鬼地方，连个能讲话的人都没有，要不了多久我也会疯了。” 小胡子一个人吭哧吭哧把稀巴烂的老疯子背上来的。疯隐士现在没法动，但是也没死，能讲话。 “嗯……我有办法。但要回到神殿的祭坛才能拼接他。得把他送回去。” 古代学者对这座大厅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天使形骸脚下的镜面祭坛。 “如果我没猜错，这座要塞的祭坛与神殿的祭坛可以相通。重新点亮祭坛，我就可以自由来往穿梭于两处了。” 说完他走到祭坛中央，刚好就在天顶上悬挂的天使形骸正下方。古代学者举着法杖用力敲击大理石的地面，连敲数次，坚硬的砖石突然变成缓缓流动的水。 “哇，好神奇！” “我是人类，并没有任何神奇的力量。”学者讲话的态度很骄傲，“但我掌握了这个世界运行的奥秘，可以借助远古神明的力量自由地穿梭。” 嘎—— 乌鸦落在法杖上面。 “这乌鸦在古代学者那里真是听话啊……”希林小声嘀咕。也可能他说反了，其实是学者很听乌鸦的话……如果没记错，乌鸦是元初巫祝的核心，是那位学者尊敬的无上之主的信使。 渐渐地，学者往祭坛下面沉了。 “你这就回去了？那我不送了。”希林跟学者招招手。 “把疯老头带去修吧。修好了麻烦送回来。”小胡子将“一堆”疯隐士全都装进铁锅里，一并放入祭坛，那些零碎全都随着古代学者缓缓下沉。 “怎么，你不去吗？” “我老大在这里，我干嘛要离开！” 这话说得很暖心。 “但我不会永远留在这里，等会画家绘制好图纸我们就走了。” “那么我在这里等待你下一次到来。”布鲁姆又做了那个招牌的致敬动作。城里人真是喜欢这套，特别华丽特别绅士。 “喂，文斯柯，你有画好吗？”希林指着头顶上的天使形骸，“这个就可以了吧，结构是完整的，你看得也清楚。快点画，好吗？” 画家跟没听见一样，还趴在地上描动物呢。 “你注意力集中一点啊，笨蛋！” 希林冲到文斯柯面前，一脚踩住他的画纸。 “每次你都是这样，对待委托漫不经心的！我拜托你画的教堂也是，竟然能给我画出两个不对称的尖顶！气死我了！” “哼，你不也是一样？” 画家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希林洛斯你这个耍把戏的骗子，你用不知道什么玩意变成金币当工钱忽悠我，还用的不知道什么戏法让我爱上了一个人偶。你为此负责任了吗？没有。混蛋。” “你！”希林一把拎起画家的衣领。 “没有人逼你接受所谓天国的金币，我实话告诉你吧，那玩意是用你自己的屎变出来的。” 画家眉毛一挑。 “真的？” “真的。让我再做一枚我都嫌恶心！” 一提这茬，希林看到文斯柯都觉得恶心。他扔下画家，冷冷地说。 “你可以选择接受皇帝的金币。你也可以把人偶砸碎了扔掉。回人类的世界里。你以后有钱了，还能找个漂亮姑娘谈恋爱，过正经人的日子。” 画家摔在地上几乎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他也不怕疼。微微抬起头表情仍然像喝醉了一样。画家的食指轻轻摆动。 “不——不、不！希林洛斯，你不是个好骗子。” “你什么意思？” “好的骗子，应该骗我一辈子，永生永世地骗我。你怎么能把谜底给说出来呢？” “你！” “再给我一些天国的金币。人类的金币对我而言毫无意义。我只想再看看那个。而且——每次你给我的金币都不太一样，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变出多少种那样的金币。全都给我，直到有一天图案重复为止。” “可去你妈逼的吧！” 希林朝画家肚子上踢了一脚。从来也没想过和画家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 “你这个人脑子有病！” 画家疼得满地打滚，一边哭一边笑。他得逞了，不给钱就不画图。 “我现在去哪给你弄金币！原料是你自己的屎，你得回到人间去好好吃一顿饭，再拉一条屎才行！你他妈是变态吧！你怎么喜欢那玩意！” 希林歇斯底里地咆哮。布鲁姆和艾利安像看傻逼一样看了他老半天。 “算了，你滚回去先拉屎吧。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了。”希林打开大铁箱，命令画家爬进去。 画家抱起自己心爱得人偶，钻了回去。 “我等着你，别耍赖。” “滚！” 希林愤怒地扣上盖子。现在穿行空间倒是成功打通了，往生界变得比从前热闹多了。就是很多人的想法，真的令希林非常无语。 “诶，不过话说回来，萨伯林那家伙跑去多久了，都不回来了么？”小胡子问道。 希林这才想起来萨伯林也钻进铁箱了，方才打开的时候没看到他。 “如果他回到人间，就只有真正地迎接死亡一种选择了吧……” 希林叹口气，“算了，他本来也早就不在人世了。我们忙正经事吧。天顶上悬挂的天使，我们能想办法把它的铠甲送回人间吗？” “那玩意？” 小胡子有点惊讶。 “那可……不太容易吧……” 第828章 意外收获 悬挂的天使曾经经历过痛苦的死亡，从他保持的姿势能够看出来。可惜无人能够诉说这一段往事，如今大家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一具孤独的形骸。 “我们先研究一下怎么把它搞下来吧。” 小胡子笑嘻嘻地绕着天使旋转，然后从地上捡起了黄金的号角。 “喂，你干嘛！” “召唤它啊……”说完小胡子吹起黄金号角。嗡嗡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内异常振聋发聩。 奇怪的是，这个天使没有感召于号角的呼唤。它依旧安详地悬挂着，没有半点反应。 “天呐，这事你可别干第二次！”希林一把夺过号角。“是你自己说巡游的天使有多么可怕的！你希望这个天使也跑下来跟我们对打么！” “嘻嘻。没关系的，大哥。我早就发现了，这个天使没有任何反应的。外面风声大作，满地都是巡游天使的时候，它也是无动于衷。偶尔抬头看看远处倒是真的。但他不和那些天使一路的。” “还会这样？它跟外面的天使，还不是一伙的不成！” 希林倒是依稀记得弗拉维大人提过，天使之间也有纷争。少年和朋友谈话的时候当然没有注意到，悬挂高处的天使形骸一直悄悄地凝视着他。 “这天使……似乎在死前承受了酷刑。”艾利安终于开口讲了句话。 希林每次听到师祖讲话都特别激动。艾利安在骑士团也经历过可怕的记忆，讲话对他而言都要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 “它的头颈和手臂被锁链束缚，悬挂在天顶上，显然是被蓄意所为的。” “你说的有道理！”希林这话就好像在拍师祖的马屁。 “切，这是废话，我也看出来了。” “不仅如此，谁是加害的一方呢？显然不是恶魔，这座要塞没有被攻陷的迹象。护城墙保存完好，室内仅仅由于年久失修而坍塌，没有人为损毁的痕迹。” “所以呢……” “所以加害一方不是天使阵营的敌人，而是驻守在这座要塞里面的天使。” 艾利安的看法不无道理。希林顺着他的想法若有所思，“也许正是因此，它才拒绝听从天使号角的感召，拒绝参战？” “也许它一开始就拒绝参战，才会遭到这样的待遇……懦夫或者叛徒，都有可能。” “真可怜。”希林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天使都是天生的、必须成为战士么……？” 三个人谁也不知道。 这位天使只剩下枯骨，铠甲仍然坚实地固定着，像是它的囚笼。 “高处的锁链挂在原本大厅的吊灯上，最好那锁链能解开，就省得我们找锯子了。天使的锁链说不定很难锯断的。” “嗯，那我先想办法弄条绳子。”希林应和道，“这简单，我们现在有快速通道了。我回皇宫弄绳子过来就好！” 希林信心满满，去开铁箱。刚一打开，竟然看到文斯柯哭唧唧地蹲在里面。 “希林洛斯，你又骗我，这个箱子哪也去不了。” “诶，怎么会这样？我们都亲眼看见萨伯林穿行回到人间了啊。” “我在里面蹲到现在，你们的谈话我全都听得见。可是我哪也没去成。” 希林自然不信，亲自测试。很不幸，箱子真的不能用了。 “见鬼了……那萨伯林怎么能……”思索片刻，希林突然懊恼地锤击箱底，“混蛋！这个混帐一定是没有关闭对面的箱盖！” “这怎么回事？” “穿行的异术必须在无人看到的密闭空间中发挥效用。如果对面是敞开的箱子，我们就无法过去了。” 希林比其他人都更加焦急。他本来惦记着早点回去的。 “我应该让亲信的人专门把守那边的箱子才对！” “那现在该怎么办？” “不知道！” 希林的好心情全都被打断。试想着所有可以返回的途径。 “最悲催的一种办法就是……延着上古战场走回去，一直走到乐园世界与往生世界真实的交汇点那里，徒步走（爬）回去。交汇点是德里纳海蛇的巢穴，我和艾利安可以游回去，再搭船返回帝国……” 听起来都令人窒息了。 “如果真的走那么久，可能查尼早都御驾亲征回来了。” “别的办法没有吗？”画家很不理解。 “我实在不会搞什么传送法阵之类的巫术。现在古代学者回去了，乌鸦也飞走了。” “大哥，不是我说你。这个时候你就不应该恪守什么骑士的原则了，该学巫术您得学一点。” “滚。” 希林不想提这事，小胡子没好气地闭嘴。 嘎—— 有只小乌鸦居然犯贱地插嘴，模仿起希林的口气。 希林先是愣了一下，低头看，自己没有听错，小乌鸦回来了。 它从祭坛的池底钻出来，抖落羽毛上的水，笑嘻嘻地鸣叫。一只贼溜溜的小眼睛全身乱转，明显就是在嘲笑希林。 “小家伙……” 好吧，谢天谢地小乌鸦回来了。希林虽然憎恶它，但也着实需要它。 “帮忙开启一下法阵吧。我得令想办法回到人间。” 嘎—— 小乌鸦没急着同意，它在希林的手背上跳来跳去，等着奖赏呢。 “我现在没有人肉给你吃。至少把我送回去吧。你不能赊账么！” 嘎、嘎。 小乌鸦可不傻。它存活在世间的年月，可比大厅内诸位、包括天顶上挂着那个天使加起来还要长。没好处？没门！ “还真是……没门啊……” 希林沉吟再三。 “给你喝一滴我的血，好吗？但是不能太多，就一滴……” 话都没说完呢，小乌鸦一点没客气，在希林手背上咬了一口。它连带着一小块皮肉一并啄下来的，流了好多血。 “混蛋！” 挥手驱赶，小乌鸦轻轻跳起，爪子点着希林的额头略过去。希林眼前又出现了那种毫无缘由的画面，这一次，是一座浅浅的水池，里面种的莲花。 “啊，原来那玩意也是个祭坛啊……上次看到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瞬间希林闪现出这个想法，可是又觉得奇怪：什么时候自己见到过那番景象？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通天石塔的脚下了。 第829章 绕道返回 希林回过神来，独自站在通天石塔的庭院里。现在院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高墙外面倒是依旧热闹。小乌鸦惊叫着飞走，希林从水池中走出来。 “上次我来到这里，是一年之前。我记得石塔下面一片荒芜，都是沙砾。” 没心情四下查看，希林径直离开庭院。 “先不到现在竟然变成鸟语花香的清幽景致了。” 外面是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个世界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处于一片繁华之中，那些商铺似乎都不知道休息。 希林一脚踏出庭院的大门，就从人群里发现了凯斯。 “哟，大哥，真巧啊，你今天在这！” “嗬……” 应该不至于那么巧，而是某种未知的召唤方式。凯斯一直困在他生前的市井街市里，所以他永远都在街上闲晃。这里看看，那里坐坐，跟每一家承蒙他照顾的店铺打个招呼。 “遇上你真是谢天谢地。来帮个忙。” “好咧，什么事啊？” “先带我回帝国。我在这地方路盲。” “这个啊，当然没问题。” 凯斯总能从这些绕来绕去的地方里面找到回去的路。他没花上一刻钟就做到了。 “怎么样，大哥，这条街是帝国了不是？你现在认得路了没？要不我把你一路送到帝国广场那里吧。” “那样最好。” 希林看到帝国的街市也时常感到头晕。还是皇家步道最好，一条笔直的高架桥直通皇宫，永远也不会迷路。 在帝国市井，少年的生存能力为零。凯斯才是这地方的无冕之王。 “欸，大哥，我有事想和你说呢！” “先等等，我必须立即返回皇宫。” 凯斯一边走一边闲聊。希林却急坏了。他恨不得立即冲进皇宫里面去。 “好吧，那我们改天再说。” “但我还需要你的帮助。你回到通天石塔下面的水池等我，好吗？我还会从那个地方返回人间。” “哎，那好吧。那个地方现在是那个家伙的地盘。我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最好别让我们遇上。” “那个家伙，谁？” “药剂师。那个疯疯癫癫的家伙。” 希林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个血奴。逃离地牢以后一心惦记着查尼的事情，根本没把药剂师放在心上。 “当初给他喝自己的血，也是为了折磨他，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成功地转变成血奴……”希林忧虑地回想着当时。 “他还活着？就在那座花园里？” “可不是么！”凯斯说得心有余悸，“他在那些杂草跟树枝里面乱窜，神出鬼没的。我一个小弟说里面闹鬼，我才去查看的，差点被他给废了。但是幸好他只躲在里面，不会出来。” “那么你自己当心点。但我还是需要你的协助，你在院子外面等我也行。” “好吧……”凯斯不情愿地告辞。 皇宫门前的侍卫还挺奇怪的：侍卫长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从外面回来了，还弄得这么狼狈…… 希林没空解释，直奔自己的办公室，喊来三个跟班。 “你们过来，帮我个忙。” “好的，队长！” 三个人爽快地跟上来，小黄毛杰米一开口也是那个问题，“队长您这是去哪了？怎么从外面回来的……” “队长您不是说，‘今天要办大事，没空带你们三个拖油瓶’嘛？” 希林鄙夷地转身看看长腿阿吉。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从不会那样形容别人。” “诶嘿嘿，就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好吧，辜负部下对我的信赖，的确是我不对。郑重向你们道歉。” “没有、没那么严重。” “我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你们三人都是值得我信赖的部下。虽然跟着我可能会有很多诡异的经历……” “哎呀瞧您说的。” “……算你们倒霉吧。这次需要你们帮忙。你们会看到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别问我，我也讲不清楚。你们最好也不懂。啥也不知道才能活得更久。” “好的，没问题！” 三人刚刚信誓旦旦保证完毕，机灵鬼波里一低头看见一个青紫色的尸体倒在地上，吓得嗷地一声跳起来。 “这，这哪来的死人！” 死者是萨伯林，倒在画家工作室的门口。因为此地偏僻，一时还没有仆人发现。只见他穿着近卫的制服，样子跟那日大火之时，刚刚倒下的状态一致。 “这人，是我们近卫队的？你看他袖口上还有金边呢……” “可他是谁啊？我从没见过……” 三名侍卫都年轻，刚刚入职一年多，恰好是萨伯林遇害的时候。他们在工作上从未有过交集，根本不认识。 “嘘，别声张——”希林提醒道，“方才讲过什么，还记得么？不要问、不要说。” 三名跟班一个劲点头。 希林查看一下状况，跟他预料的差不多：萨伯林藉由两个箱子穿行回到人间，出来以后并没有关闭箱子。他急于离开，径直踏出大门。在冲破永生结界的一瞬间，回归死亡的怀抱。 “没什么值得怜惜的，他本来就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希林指挥三个跟班道，“把他抬进去，别叫人看见了。” 三个人慌慌张张地行动，生怕摊上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扔进箱子里。” 三人照办不误。 “你们接下来的工作，需要守在这个地方，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事，箱子都是关闭的。我离开一段时间，但愿不会太久。” 三人听得云里雾里。 “队长，结果你还是自己去办大事了……你到底去哪呢？” “我离开的时间里，不要打开箱子。记住了吗？” “嗯、好的。” 说完话，希林在三人惊诧的注视下，自己跳进箱子把盖拉上。 “？” “队长，你……！” 三个人面面相觑，眼看着队长带着一尸体躲起来了。 “他蹲在箱子里干嘛？” “不知道……” “诶，要不要看看怎么回事啊？他会不会正在里面做奇怪的事情啊？” “不是说了不让看么……” 三个人围着箱子打转，不停窃窃私语。他们也就坚持了一刻钟吧，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假装是画室里出了状况。 “队长，你出来一下啊，这里怎么回事啊！”机灵鬼大声嚷嚷着打开箱子。 箱子空的，里面什么都没有。 三人再次面面相觑。 “队长不是说看好箱子么……关上呗。” 他们仨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诶，等会吃饭了怎么办啊？” “一个人去食堂，两个人留下。” “波里，我站着好累啊，咱们要不要坐一会？” “那就坐一会呗……” …… 第830章 奇货可居 重回往生世界，希林只觉得好玩。顿时有种大千世界尽在自己掌握的快乐。昔日跋山涉水的旅程，如今居然随便摸索了几下就到了。 “嘿，我回来了。你们等了很久吗？” “没多久，也就三五个月吧。”小胡子打趣道。 他们三人还在要塞的大厅里，艾利安正在高处看着风景，画家仍旧如痴如醉地临摹着壁画，只是换了个位置。 “我把这混蛋带回来了。以后他休想再随意离开这个世界。” 萨伯林回来以后，又恢复到“死亡”的状态，完全就是一具尸体。小胡子时分嫌弃地瞅瞅，然后又万般无奈地对希林说，“大哥，帮帮忙吧。” “帮什么忙？” “再给他一点血，让他活动活动吧。我成天盯着个死人多没劲啊。” 希林勉强让萨伯林又活了过来。不出所料，他再次醒来以后忘记了更多的过去，几乎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当然，因为生命活动被希林的血驱使着，他对希林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接下来通过再通过祭坛返回世界边缘的集市，过程不必赘述。有小乌鸦在，方便了好多。 凯斯帮着找来梯子和绳索，锯断束缚天使形骸的锁链。又帮忙将巨大的铠甲拆卸下来。 从近距离观看，上古工匠的手艺更加令人惊叹。不仅是细腻、华丽，而且灵动，根本就看不腻。 “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材料，搬动的时候感觉很轻，又柔软、有韧性。但是仍旧很坚固，数千年来只有少量锈蚀的迹象。” 希林赞不绝口。凯斯弄了个小推车装载这些玩意，整整一车全部拉回人间。 后面的事情可以交给跟班的处理了。希林派遣了一支小队，将装载铠甲碎片的小货车从帝国的集市押送到工匠们的工作室去。顺便捎去文斯柯那一沓浑然天成不知所云的画稿。 “他们看见上古铠甲肯定要乐开花了。”希林心满意足。“查尼肯定也会喜欢。” “诶，大哥，咱俩再商量点事呗。” 凯斯站在希林身边，没有分享到这份满足感，倒是心里还装着别的事情呢。 “好啊，怎么啦？” “我看那座大厅里还有不少好东西，也让我搬出去点儿吧。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座大厅里面，还有未知材料制作的巨大桌椅，精美器皿的残片和一些未知属性的武器。凯斯一直盯着那些东西呢。 “嘿嘿，我帮忙把您的大事给办了，剩下点杂碎当算赏给我的好不好？” “嗯，可以。”希林点头，但又提醒他，“你可别在帝国卖那些东西，让皇帝知道了要不高兴的。”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么！我在世界边缘的集市里买卖，哪个皇帝也管不着这事。” “好的，不过还有个要求。” “您说！” “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你从前的大哥困在那个世界不会很寂寞么？你不给他搬回去点东西？” “我从前的大哥……我从前还有大哥？我不就跟着你一个大哥么……”凯斯表示非常困惑。他早就不记得这些事了。 小胡子也一样，不记得从前的小弟。二人见面仅仅觉得有些面善。 “那这位朋友，你都喜欢点啥，我回头给你捎来。” 小胡子已经没有那些活人惦念的事情了，只记得自己喜欢爬行动物的乐趣。凯斯从宠物店搬来许多物件给他，那都是后话。 凯斯热火朝天地搬东西的时候，很自然地注意到大厅里另一个显眼的玩意儿…… “大哥，这骷髅是什么，它怎么还在动？” 天使形骸躺在地上，会微微地活动，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但它确实是活的。它会缓慢地摸索身体周围。 已经干涸的眼睛无法看到任何影像，皮肉早已腐败也不能感受触觉。它只能摸索出障碍物的存在。 有时它枯干的手摸索到希林的肩膀。希林就温柔地挪开它，并未伤害。 “这是天使的形骸。” “天使？在教堂顶上飞的那玩意？” 教堂里的天使雕像，凯斯好歹见识过。他分外惊奇地围观了一阵。眼前的天使形骸与生平所见大为不同。 “不完全是。它是天使的光核与人类的肉体结合后组成的战士。肉体死亡以后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半死不活的。” 说这么复杂凯斯不懂。他单纯地在想，这玩意能不能卖，值多少钱？ “凯斯，别这样。我能听见你的想法。” “诶嘿嘿，没有啦。我纯好奇。” 凯斯又拍拍天使形骸。 “这个样子怎么看都很可怜，不能像人类那样获得安息，一直承受死亡的苦难直到肉身泯灭为止。凯斯，你别打它的主意。它就放在这里。” “嗯……大哥你说这骨架是人？怎么有那么大的人？” “是远古的人，先民。和现在的我们完全不一样。” “好吧，还是你见得多。” 凯斯装运完所有的货物，喂给小乌鸦一点好吃的，请它开启法阵。 希林想带着画家一起走，奈何画家铁了心要留在这里。 “我不管，我心爱的人偶在这里是活的，我要永远留在这。” “你就是疯了。”希林只好带着艾利安暂时离开。 “这乌鸦真听你话啊……” “我有祭品嘛，人肝。”凯斯将腰间的小铁盒打开给希林看。“我跟驯鸟的人买的装备。” “你哪认识的那么多人？” “就在街角，我常去他们家的店铺。” 凯斯一定是有无数个街角的无数个熟人。 “但人肝呢，你从哪弄来的？” “嘿嘿，大哥，这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事情了。前面忙着装东西都岔过去了。咱们坐下来聊吧。” 三人带着货车离开往生世界，经由法阵来到通天石塔下面的庭院。他们要聊天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就好，不需要找个酒馆什么的，反正大家谁也不吃那一套。 密布的杂草当中，有衣衫褴褛的影子逃跑的迹象。希林看到那个影子了，估摸着那就是凯斯所说的药剂师。 只是暂时懒得搭理，他们三人来到水池边的石凳前坐下。 这里分明没有外人了，凯斯仍旧习惯性地压低声音讲话，搞得神神秘秘的。 “大哥，秘密结社，你听说过吗？” 第831章 秘密结社 这个说法希林的确是头一次听说。从字面猜测，能够大致推断出其中含义。但听起来又不是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字眼。 “怎么了？” “嘿嘿，大哥，你明白我什么意思没？不是说我脑子里想什么，你都能听见嘛！” 希林能听到一部分心声：凯斯很激动，在谋划着大事；又特别兴奋，想着以后的场面…… 这些声音反而令希林更加困惑。 “你还想结社、重新拜我做大哥？可是为什么呢，以后不要混兄弟会了吗？” “这不一样！兄弟会是兄弟会，而秘密结社是……”凯斯激动一阵，又唯恐这个秘密被人听到，立刻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个秘密，一个非常令人兴奋的秘密！” 见希林无动于衷，他急吼吼地说： “大哥，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不止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穿行到世界边缘，很多人都可以的！有贫有富，男女老少的，什么人都有……他们就是、就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这种天赋。他们也不是非要过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这样安排；也有的人虽然不能，但是他们很想……” “凯斯，你究竟要说什么？” 凯斯在激动的情况下显得语无伦次。读心术就是这点不好，如果对方脑子里一泡污，就什么鬼也读不出来。毕竟希林可没有全能全知的本事。 “看你们说话我都累。” 恶魔悄悄坐进来，在希林身边另一侧靠着椅背。 “所谓秘密结社，当然不仅仅是结社那么简单。重点就在于神秘感。” 希林本能地感觉，但凡令恶魔感到心情畅快的事，对人类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结社一种比较隐晦的说法。原本身份悬殊的人，藉由某个特别的理由聚在一起。” “那某个特殊的原因不会就是你吧！” 希林当即呛了一句。 庭院中立即回荡着恶魔清脆的笑声，只有希林一个人听得到的笑声，未免令人头皮发麻。 “他们也想要见到你，大哥！你是世间现存唯一的吸血鬼……” “我不是唯一的。”希林反驳道。 “但你能见到恶魔！至少这一点上，你是唯一的。” 从广义上讲，如果认为恶魔是一种超自然的力量，它的代理人、吸血鬼，也就是所谓的祭司。崇拜恶魔，才是“秘密结社”四个字眼背后的真实用意。 “大哥，因为你的出现，秘密社团可以浮出水面了。秘密社团的历史比帝国还要久远，甚至没有流氓团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凯斯说得非常骄傲。本来他也不是那种装神弄鬼的人，在四处吹嘘新大哥的过程中，他慢慢认识了一些那种人，听了很多神神叨叨的故事，才作出这个决定。 “这件事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是社团主动来到你的脚下，你只要随便一低头就可以了。” “可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我不喜欢。” “为了血啊……大哥。你不喜欢滥杀无辜，可你又必须靠鲜血来维持生命，那么就寻找一些自愿的人不就好了？” “你……” “记得我为你找到的食物么？我告诉你他们是自愿的，你还不信咧。他们真是自愿的。” 不得不说，凯斯提出了一个具有建设性意义的方案。希林甚至没有拒绝的理由。 “大哥，帝国四境一片祥和，哪有战场给你饮血。在市井之间谋求生路，还是得听我的办法。” “办法就是、欺骗愚蠢的人么……” 这么一说凯斯就笑了。 “屠杀软弱的人，不也残忍么？” 希林没发说出“同意”两个字。其中的道理很复杂，他读书少不会讲那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凯斯替他继续说下去。 “我结识了很多有这样意愿的人，他们又认识更多同样的人……所有人，都怀着强烈的意愿。他们甚至愿意排队等候。” “每个月月圆的时候，满月会落在这个水池的正中央，这看起来就像个眼睛。”凯斯描述道。 “午夜时分，在这里，就是集会的时间地点。无论什么地位的人，彼此不再有芥蒂，他们会一齐聚在这等待你。” “届时每个人都穿着代表自己身份的衣装，以证明秘密结社遍布世界的角落。但他们也会戴上面具，掩饰自己真实的身份。” “等你出现了以后，最好显现一点神迹给他们看。以此证明恶魔的存在，以及你就是唯一的代理人。” 希林听得不耐烦想要离开，后面的话凯斯讲得非常急躁。 “如果你不喜欢欺骗别人，那就什么都不说，仅仅呈现事实，也不作出任何许诺。甚至你可以警告他们后果是什么！” “如果他们仍旧自愿，那么就确实是自愿。” “证明恶魔和我自己？比如在他们面前把头摘下来，抱着给他们看看，然后我再接回去这种吗？”希林用讥讽的口气问。 “对，就这种！” 凯斯没听出希林的口气，还急忙应和。 “得了吧，为了喝口血我还得遭这趟罪，门都没有的。” “我也觉得接头太麻烦。要不换成开膛破肚给他们看吧，这样缝合手术稍微简单一点。” 恶魔不失时机地站出来提议。能指望恶魔说什么好话呢，他无非就是在换个法嘲弄希林而已。 “可给我滚吧你。”希林推开恶魔。 “我还要回皇宫。你们自己搞秘密结社玩吧，我没兴趣。” “大哥，你别这样……” 希林甩开凯斯，离开了庭院以及世界边缘的集市。至于所谓的秘密结社，管他干嘛！反正凯斯说那社团存在几千年了，他们乐意定期聚会，和希林本人又没关系。 第832章 闯入陌生的记忆殿堂 希林返回得比预期早很多。从午夜告别后仅仅一天而已，第三天就回到皇帝身边了。他与雅拉一左一右站立，查尼则无心过问，继续处理浩如烟海的公文。 希林有时候会悄悄瞥雅拉一眼。二人之间又不需要言语交流。雅拉强有力的读心术简直是在强迫希林对话。 “这么快就回来了？” “往生的世界路很长，但我搭建了一处中转站，容我休息几日再继续。” “我的剑之骑士呢？” “我安排艾利安在宿舍里休息待命。” “真是瞧不起人啊，小狼崽儿。我的骑士又不是闺房里的大姑娘，用得着走两步就歇一会么！” “我乐意，你管不着！” 希林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师祖从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面放出来。能多放一会就多放一会。 “我答应把天使圣剑弄回来，但我没有许诺时间给你。你自己不是也说过，不着急么！” “嗯，的确是这样说过。” 雅拉吹着口哨，随意地查阅着希林脑海里的景象。很快他发现了关于天使形骸的记忆。 “哟，这这块头是什么玩意？” “你连那个也想要不成？皇宫可不是给你停放尸体用的地方。”希林驳斥道。 “不，它就算了吧。看起来它生前是个懦夫。” 二人的对话不动声色，但旁人看起来一个眉头紧促，一个在低头傻笑。 “嗯，早先在我的队伍里，也会那么对待懦夫或者叛徒。如果有谁拒绝出战，临阵脱逃左顾右盼什么的，我就会逮住他，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希林没兴趣听这些个玩意。可是雅拉很乐意讲。他甚至在脑海中回忆起昔日战场上每处细节，“邀请”希林来观摩。 “混蛋！别给我看那些玩意！” 希林挣扎着想要离开这场对话，至少他动一动位置，换个地方站着就能脱离对方无休无止的碎碎念吧？ “雅拉！你够了！” 希林迈步离开皇帝的宝座，走到勤政殿大厅的位置。猛然一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段久远的记忆殿堂里。满地都是鲜血，耳畔不间断地传来哀嚎。 “你！” 雅拉也缓缓走下来。王座上不再有查尼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古代帝王的遗骸。前一秒还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记忆殿堂中化作残破的军帐，一侧完全倒塌，鲜血浸染帐帘。向外看，则是无边无际的杀戮。 “果然你可以轻易踏入记忆的殿堂，几百年来还从没有人能够分享这份回忆……怎么说呢，欢迎来我的世界做客。” “放我出去！” “怎么，你不知道该怎么离开吗？” “我怎么会知道？” “那真是遗憾啊。你都都不知道，我又该去哪知道呢……” “你！” “我的记忆殿堂里珍藏着毕生的回忆。你闯进来窥探不肯离去，还反过来问我该怎么把你赶出去？我又怎么知道呢。” 这些话令希林无法反驳，但他仍然非常生气。 “是你先打开记忆殿堂的！” “不，我没有。我只是回想起一些往事而已。记忆殿堂就在那里，不是我能够控制的。” “哼！” “既然来了，我带你随便走走。” 雅拉很愉快地走出军帐，脚下杂乱的尸山中有一条模糊的小径。 希林陷入记忆殿堂最久的一次，挣扎着走完父亲小半年的回忆才找到出口。 “雅拉这个老吸血鬼，他活了多少年？五百年、六百年？他的记忆殿堂得有多大，什么时候才走得完！”希林想着。 “撒耶坦在的时候，我真应该好好请教一下的！要是稍微勤奋一点也不至于又困在这种地方！” 说起这种事情着实令人懊恼。也不知为什么，先前的记忆殿堂里都不曾见到过撒耶坦的影子，难道恶魔不能进来？ 希林深表怀疑。但现在除非出现另一份超自然的力量，否则他恐怕要一直困在里面了。 少年一抬脚，身后的王座上似乎又有奇异的响动。还是那种非常令人不愉快的破碎重组、咯吱咯吱的声音。 “糟了，难道又是那个！” 带着不详的预感回头，果然看到了无数黑色焦油一样的液体缓缓从古代帝王的尸骸身下流出，连帝王的金冠也逐渐融化化为金水流淌，最终全部汇聚到希林的脚下。 少年看到黑水缓缓升起形成一个人形，站立在自己身旁。但是说这玩意是人又未免言过其实。那就是个有意识的影子。 也许它在注视着前方，也许在低声碎语。但希林听不到任何话语。只有那种奇怪的声响。 雅拉已经走下山坡，陶醉在记忆的血海腥风里。 “来啊，下来看看。” 希林小心地走下小径，那漆黑的影子就像蛇一样流淌下来，一路尾随着他。 雅拉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还在笑呵呵摆手。 “骑士长大人，你说过自己看不到天使或者恶魔？” “很遗憾，看不到。” “但我可以看到的。” “你很幸运。见证神迹也是天赋，你有那份天赋。” “既然你能窥探到我的回忆，你应该能看到我回忆中的天使和恶魔才对！” 雅拉当然不会否认，他窥探到了无尽地狱的风景、恶魔的面具以及天使形骸等等。 “那么，你记得我曾经说过，在勤政殿看到一股离奇的景象，极其恐怖，而且诡异，无法分辨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你能看到那个吗？” “并不能。” 雅拉的回答简短而且果断，颇有些不耐烦。 “你连那个影子的记忆都无法窥探么……” “孩子，我说了那是你的天赋，上天赋予你的，旁人无从觊觎。你不停问我这件事究竟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的幻象又出现了啊！它就跟在我身边！” 雅拉放眼一望，只看到一片茫茫的尸山。离奇的幻象在希林身后改变形态，变成类似于一根向日葵的样子，黑色焦油状的沥青四溢，金色的棘刺有序伸展。 花盘低下头来望着希林，连连点头并发出吱哟吱哟的声音，根本就是在嘲笑！ “我一定是疯了，才会看到这个玩意！” 希林跟上雅拉的脚步继续走。 “当我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地牢时，闭上眼睛看一看这里，就能找回一点平静。” “你需要的那种平静好怪哦。”希林忍不住说。明明这里充斥着苦难，像是走在地府的绘卷中一样。 “昔日屠城千里，许多没有用处的人就被驱赶到这里尽数斩杀。命令是我亲自下的，行刑之时也是我亲自监督。当时我站在城墙高处，此番景象多年来依然历历在目，最终成为记忆殿堂的中心。” “从这里走出去，各处参杂着我不同时期的记忆，有些错乱的内容会混在一起。” 再往城外走一阵，周匝的景色又有变换。是一个惨遭酷刑的骑士。众多同袍战友站在一旁沉默地围观。 他们见到雅拉，会卑微地行礼问好，口称“队长”。 “呐，这就是我要给你看的。遭到处逃兵。看到你脑海中的天使形骸，我就会回想起这个场面。” “当我们所有人一齐奔赴死亡的时候，不允许有任何背向者。如果他不能自愿面对，我们就先送他上路。” 雅拉平静地欣赏昔日的记忆。希林却对眼前的画面感到生理不适。 “这些人又都是谁？你的吸血鬼骑士团吗？” “不，他们是昔日的战友，如今早已不在人世。我仅仅保留了一些回忆。” 记忆中的影像竟然还会向雅拉汇报远处的战况，真是可笑。雅拉面对那些属下的时候，目光坚定，神情沉着，就像他平日里的样子。 希林抬头向高空望去，这里的天空中，竟然也有巨型的天使在远处巡游。雅拉分明看不到那种影子。希林不禁感到奇怪。 “骑士长，这里果真如你所言，完全都是你的记忆组成的吗？” “怎么了？” “你会记住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吗？” “哈哈！”雅拉无奈地大笑，“你比我更加通晓未知的世界，我望尘莫及。” “这座记忆殿堂里大部分的内容都是由我带进来的。但我不能说它就是我创造的。也许早在我闯入以前，就有高贵的智慧在塑造这里。” 希林在思虑如何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喊的声音。声音来自于真实的世界，猛然间回过神来，自己仍然站在皇宫大殿，皇帝的身边。 “谢天谢地回来了！”少年叹口气。 可是现实的世界里，却没有闲暇庆幸。宫殿外传来了气愤的质问，好像有非常棘手的事情需要解决。 第833章 债务缠身 “希林洛斯——帮帮忙。我的侍卫在重要的时候怎么像个傻子似的？”查尼没好气地喊道。 对皇帝来说，大概希林走神了一刻钟吧。勤政殿外面吵得很。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查尼似乎心知肚明，又存心不肯说破，非要侍卫出面阻止。 希林疑惑地走下台阶，去大门那里询问。外面是一伙人，非常焦急地跑来要求评理。 “这里是皇宫大殿，不是市政厅。你们把声音放低一点。” 希林话说得很委婉，不过是提着剑说的。明晃晃的剑刃在手，对方的言语稍微缓和了一点。 寻常百姓自然不可能轻易进来这里。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贵族，还有几位帝国官员陪同，组团觐见。因为声势浩大，似乎有不得了的事情必须面圣。外面的侍卫才未加阻拦，一路放任他们进来。 走到门口，近卫队的人没有皇帝的命令，无论如何也不让他们再向前一步了。 “加兰德大人，您好。我们不必这么客套了吧。至少您认得我，知道我是谁。” “当然认得。您是海岸区的大法官。什么风把您吹到皇宫来了？” 海岸区是一片风光秀丽的城区，有帝国的民用海港和酒吧一条街，非常富庶安定。正如先前所说，帝国的三极分立，市政与皇权互不干涉。 每一片城区都有各自的总督、法官、和警卫长。三人各自分工，共同治理市政。理论上来讲，一片城区的任何事物都会被他们解决。即便有跨城区的事物，去大总督沙弗隆老爷那里也会解决，万万不需要向皇帝来申诉。 “哎，既然来到这里，自然是有不得了的事情。请您务必通融，让我等面圣啊！” “那么您至少要说一下是那方面的事情。我不会允许原因不明的一大群人靠近皇帝陛下。” 希林的口气也很强硬。不但是为了查尼的安全，去年一大群人向查尼死谏，后来发生了什么大家也知道。这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好。 “好吧，大人。我们是为了债务问题才不得不来的。” “债务？” “是的。” 希林听了忍不住发笑。 “法官大人，通常来讲，您不就是处理债务问题的人嘛！” 说得法官大人一阵汗颜。 “哎，说来惭愧。身为法官也有能力以外的事务。此事还是得请陛下出面……” “好吧，随我进来，细节您向陛下说明吧。” 法官喜滋滋溜进来，后面一大群人也鱼贯而入。 “你们全都是债务问题？” “是啊、是啊，我们跟他一起的！” 说话的人是负责皇室税收清点的一位官员，税务官大人竟然也为债务而烦恼？简直不可思议。他们不都是那种很懂钱的人么！ 希林带着他们进来，自己回到查尼身边。查尼没好气地一翻手：“干嘛？” “陛下……臣等有无法解决的事务，恳请陛下出面调停……” “哦？” “是这样……年初的时候，沙弗隆大小姐向微臣借贷，声称是为陛下翻修军营所用，接期一年，利率三分，立下字据为证。现在到期了……我却无法联系到沙弗隆大小姐了……” 查尼垂着眼皮听完，没有任何兴趣的样子。 “你们所说的债务问题，也是这样的吗？”希林代为发问。 “是的。这是臣手上的借据。”税务官也出示了一份借据，名目有所区别，是采购香水和布料的用途，借贷的数目稍微小一点，但利息可不低。 “你们全都是？” “是啊、是啊……” 众人纷纷出示自己的借据，矛头全都指向大小姐一人。 “全都是玫兰借的钱？”希林惊呼一声。 “款项到期，我们去沙弗隆的府邸却找不到她，她的家人又欺压我们，不承认借据的真实性。无奈只好来皇宫找她。” “此事我们私底下互相商量，然后才发觉她欠款的数额巨大，人数众多。” “敢问陛下，沙弗隆小姐现在是否扔在皇宫中任职？我们，必须要向她讨个说法。” 查尼不耐烦地看看希林。看来他又打算把烦心事推给属下解决。希林有些不知所措。按照常理来讲，既然是玫兰欠下的债务，找她本人当面对峙不就好了…… “我让仆人喊她过来？”希林小声询问。 皇帝没有任何明确的答复，眼皮垂了一下，算是默认吧。最讨厌这种棘手的情况。查尼没有任何表态的话，等会出了差错就要甩锅给希林。 希林喊来一位仆人，命令他去请大小姐过来。玫兰最近仍旧在皇宫中任职，为皇帝处理了大量的政务。但是由于先前的一些琐事，二人私底下没有更多来往了。 等了很久的时间，玫兰才带着众多侍女出现。她们女孩子要见人就重新出装打扮一次，耗费很久的时间。她穿了精心挑选的衣裙，发型也换了，整个人像是一朵春风中的花儿。 “陛下。” 玫兰问安的时候依然是笑脸相迎，散发着自信的魅力。 “查尼终于意识到我的重要性了。看看他这次遇上什么麻烦了要我相助？” 大小姐的心声被希林轻易听到。她抬头看看皇帝，又侧身看看希林，然后转身看到那一大票人。众人的脸色都有点奇怪。尤其是希林，沉着脸在心里默念，“哪里是查尼遇到了麻烦，遇上麻烦的人，根本就是你自己啊！” “哎呀呀，玫兰大小姐，可终于让我见到你本人了。今天你哪里也别想去，务必给我们一个说法才行！” “大人，您注意一点。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还拉扯的！” 玫兰一蹙眉，觉察到事态似乎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了。 “玫兰大小姐，您看看这借据，已经过期三个月了。我一直都找不到你，才不得已来皇宫的。” “借据，什么借据？” 玫兰一头雾水，接过法官手里的字据一看，“四万枚金币？三分利息，为期一年？” 她脸色铁青又往下看，竟然是自己的花押！ “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厉声质问。 “哎呀，还问我这是哪里来的……这是你自己签的啊！” “一派胡言！我生平过目不忘，但凡我自己签过的文件全都清楚记得。你这份借据是什么时候签的，可是当着我的面签下来的？” “这……并非是你当面签的。你是皇帝面前的红人，每日公务繁忙，哪里是我们随便就见得到的？” “什么？！金额如此巨大，你竟然不当面对峙清楚，就稀里糊涂签下这么一份字据！” 沙弗隆小姐表示震惊和不可思议。但法官的回答令她更加错愕。 “小姐，虽然不是您当面签署的，但是这白纸黑字的，是您的笔迹啊……” “无稽之谈，简直不可理喻！” “更何况，玫兰小姐，我并非草率决定。你此番举借声势浩大，等于是以贵府的名义发行债券，又以皇帝陛下的名义担保。借钱给你的都是帝国权贵，大家彼此都深信不疑。” 玫兰小姐恨不得问号三联。 “何时何地，我曾经向你们举借了？还以沙弗隆府邸的名义？你是傻吗？沙弗隆的府邸就在城区里，自己问问还不知道真假吗！” “怎么会有假，此事千真万确啊。贵府也是承认的。只是他们……一再声称您在皇宫，无暇处理，让我们继续等……” “大小姐，我实在等不起了。这些钱，不全是我的……一部分是我自己的私房钱，一部分是从同僚那里募集来的。还不都是仰仗您家族的信誉才投入血本。最近……他们有人急需用钱，催得有点急……” 法官讲得够客气了，他急需玫兰偿还这份借据。玫兰却仍在气愤、震惊和错愕当中。 第834章 出面调停 勤政殿里来逃债的人估摸着有将近四十。所欠钱款多则数万少也有几千。他们都是帝国的官员或贵族，各个口袋宽裕。若是把全部的金额累加……恐怕有三十至四十万的数额。都是纯正的金币啊，绝不是一笔小数额。 每一份借据上，都有沙弗隆大小姐手写的花押，她自己随身的姓名章，另有沙弗隆家族专用的印章。除此以外，竟然还有她身为公众女官使用的皇家印章！三重金身护体，难怪出借的诸位都深信不疑。 “你们这些蠢货！全都被骗了！此事我毫不知情，完全不知所云！” “你怎么可能不知情，这些借据要么是你府邸提供的，要么是从皇宫里送出来的，金额如此巨大，有你身边的人作证，怎么会是假的。钱在哪里，你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快告诉我们呀！”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一齐看向皇帝陛下。这也是这么大一群人冲进皇宫里的目的——请皇帝出面摆平。 “陛下，请您明察，这群人，他们构陷我！”玫兰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她一个人势单力薄，怎么吵得过那么多人。 查尼呢，一言不发。事不关己，根本就懒得听。皇帝斜着眼睛瞅瞅自己的侍卫。 “怎么又是我接锅？”希林也要昏过去了。“这到底是什么鸟事，叫我怎么办啊！” 希林仔细看过每一份借据，格式大同小异，似乎是集中于一段时间内签署的，略有先后。看上面的内容，一点也不像伪造的。 “你们就是全部的出借人了吗？这些东西在民间，该不会还有更多吧？” “这……据微臣所知，恐怕还有少量的人。” 希林咽了咽口水：“玫兰小姐，你确定对这些钱完全毫不知情么？” “我根本就闻所未闻！” “可是这些所有的借据，你要每一份都看看吗……当真没有一份是你借的吗？” 玫兰委屈地瞪着眼睛，“加兰德大人，我的为人你还不够了解吗？” 看到她这样，希林又觉得哑口无言。 “据我所知，沙弗隆小姐饱读诗书，十分懂得节制。她断然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饱读诗书就懂得节制了？加兰德大人，此言差矣。”法官无奈地摇头，“我见到过的那些贵族赌徒，哪个不是知书达理的人？唉——” 说起这个，法官又担心起来。 “玫兰小姐，你该不会是也陷入什么麻烦了吧？说实话，我们也不是非要逼着你一个小姑年摆平此事。如果可以的话……” “我们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出面，请沙弗隆老爷偿还。” “什么！你们这是一口咬定这些借据是真的？” “大小姐，这些借据千真万确，你就不要抵赖了。我们的意思呢，延期的利息姑且不算，你的家族至少要偿还账面上的借款和利息吧。” 希林是个大老粗，沾钱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懂。连他也要向查尼求助了。 “没用。”查尼冷冷地看着他，心里想着这些话，“这么点场面就摆不平了。” “那你倒是说说这场面该怎么办？”希林悄悄朝皇帝使眼色。 查尼面不改色，威严不减。他就是换了个姿势。主仆二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很默契。希林的读心术能听到查尼的心声，皇帝陛下可以不动声色地下达指令。 “说那句话啊——皇宫大殿不是市政厅，别在这里吵架。” “接下来呢？”希林继续使眼色给他。 “接下来让他们滚啊。判定借据是否真实有效，那是帝国大法官的事情。他们一起去那打官司好了，关我们什么事。” “好吧，陛下果然擅长甩锅。”希林服气地点点头。 “大家请安静，不要喧哗——” 众人焦急地看向他，希林换了非常威仪的姿态郑重宣布。 “朝堂之上，是处理政务的地方。这里不是市政厅，你们民间的借贷琐事，应当去市政厅，请帝国大法官和市政总督出面解决。” “可是市政总督，就是沙弗隆老爷啊……我们去状告他的女儿，他怎么会公平裁决呢？” “你们首先要相信帝国的法律。”希林说得义正言辞。“法律是帝国的根基。并公执法才是帝国繁盛的原因。” 这话倒是说得挺冠冕堂皇的。查尼悄悄给希林鼓了两下掌。 “可是皇帝陛下呢……他会允许玫兰大小姐离开皇宫出庭吗？” “你们放心，对于此事陛下会主持公道绝不偏袒。你们现在应该速速离开大殿，去市政厅根据流程来申诉。法官大人，对此你应该最为在行了吧？” “好吧，我当然清楚申诉的流程。只是……事关重大，我们仍然希望在判决的现场，皇帝陛下可以出面旁听！”法官都不知该说点什么了。 希林的心情很激动，他脱口而出，“皇帝陛下自然会出面。我个人也相信玫兰大小姐的清白。你们休想仗着人多欺负她！” 查尼的脸色有了小小的变化：“希林洛斯，你怎么可以自己加词儿呢？” “谁叫你不说话！你让我代为发言，我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希林憋着气瞅了查尼一眼。 “是你答应的，你自己去吧，我可不管。”查尼眼白一翻。 “好吧，随便！” “有陛下的应允就好。我们是在争取应有的权益，绝非仗势欺负她。更何况目前的状况，被欺负的人是我们啊……” “那么我们姑且告退。待定下庭审的时日，再请陛下出面！” 总算把这一波人送走。再看玫兰的脸色非常差。 “怎么可能，有我的花押，还有我的姓名章！名章我平日从不离身，除非有亲密的人构陷，否则绝无可能！”她着了魔一样叨念，眼神扫过身边每一位侍女。 侍女们见她发怒了，都低下头不敢讲话。她见到其中一人神情就闪烁，就拉着她严加质问。 查尼很不耐烦，催促希林将这群人全都赶出去。 “她自己的事情私底下处理就好，别在我眼前出现了。” “可是陛下，您一点也不关心她的境况吗？” “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借的钱。” “你！” 主仆二人全程都在眉来眼去，希林不得已请大小姐离开。玫兰叹了口气，告退离去。 看到她走远了，希林才回到皇帝身边开口质问。 “陛下，这件事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我听见你心底的秘密了。” 第835章 辞别皇宫 虽然对于整件事情希林还无法道出玄机，但他听到了查尼心底一丝杂音：“画得挺像嘛，以假乱真。” “你知道花押是伪造的？”希林低声地质问。 “希林洛斯，注意你的言辞。你正在同一国之君讲话。” 查尼的脸色阴沉，并没有半点错愕的表现。他一本正经地说完，又悄悄瞥了希林一眼。大概他料定有些事瞒不住希林的。当昔日的回忆涌上心头以后，希林能依稀看到一些画面。 查尼看也不看地签署各项文件的时候，其实他都看过。有一份集资借款的授意申请，是玫兰的侍女悄悄塞进众多公文中的。 查尼仔细地审阅了那份奇怪的文件，内容是声称以玫兰的名义借款，又请皇帝背书授意。 “玫兰不是这样的人，她连炉子里烧的煤都要称量清楚了记帐。” 记忆的画面中，查尼一眼就识破了端倪，微笑着看着文书发呆。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当场指认出来！你怎么能眼看着她被人构陷，还推波助澜呢！” 查尼微微冷笑。 “希林洛斯，注意你的态度，也要注意你的立场。你是朕的侍卫，至少应该从朕的角度出发去思考问题。” “思考你为什么要帮忙构陷她吗？” 查尼不高兴了，希林却忍不住要继续说出来。 “我只觉得你是个孤傲的人，但我不认为你会是个‘坏人’。至少你应该为自己的朋友站出来，拉她一把，而不是看她的笑话！” “怎么，不可以么？” “她一直都站在你这一边啊！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不吝帮助，即便是和你冷战了也依然在为你处理公务。你这么做良心不疼么？” “嗬……所以你会怎么做？打算跑出去揭发你知道的一切吗？” 希林气得咬牙切齿，他真的恨不得立即跑去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她。但查尼打赌他不会。 “你打算告诉她，你是个吸血鬼，拥有窃取凡人内心的能力，一不小心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 “不，我不会说那么直白。” 希林强压下怒火，希林再三告诫自己冷静。 “现在我会提醒她小心提防周围的人。然后帮着她找出事实的真相，还她清白！” “哪怕这其中的真相牵扯到你敬爱的君王，你也在所不辞？” “查尼，如果你不值得我敬爱，我对你就没什么好袒护的。” “哈！你就是这样对朕讲话的？” 查尼气得将案台上的杯子摔出去。 “我没有义务对你忠心。”希林的回答针锋相对，“如果你是值得我信赖的朋友，我就一直追随；如果你不值得，我就会离开你。” 查尼听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吸血鬼希林洛斯，忤逆皇帝的话，只有死路一条。朕也一直都很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是吗？那我也特别想看看，您的骑士长大人是不是真的不死之身。” 气氛一度僵持。 希林很尴尬。他说完那些狠话，又意识到师祖还在雅拉的手里。如果贸然离开皇宫，一切又前功尽弃。他叹口气，自己果然不是个擅长政务的料…… 现在冒犯了查尼，真不知是赌气一走了之好呢，还是留下来跪舔一会。哪怕什么都不做，该继续站在大殿中央，还是回到皇帝的身边？无论怎么做都非常尴尬。 查尼没无表情地敲着手里的金笔，注视着希林，不知在盘算什么。 僵持了好一阵，查尼先开口。 “过来。” 真是丢脸的场面。希林抿着嘴说不出话。 “过来啊，还让朕喊两遍么？” 好吧，至少不用一辈子杵在原地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吧。希林硬着头皮走回皇帝身边。 “我们最近相处在一起的时间有点少。” 查尼的态度猛然之间大幅翻转，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揪着希林的衣角。 “我发现，如果不经常相处的话，彼此之间就会生嫌隙。” 希林警觉地瞪着年轻的皇帝，仔细倾听他内心的想法生怕错过任何一条小计谋。可惜的是，他没有听到更多回响。 “你在跟我服软？” “别生气了好嘛？我们经常在一起吃吃饭出去玩什么的，不好么……”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希林唯一听清楚的一句就是：“希林洛斯这家伙吃软不吃硬。朕还是哄哄他吧。” 查尼的洞悉，还真是意外地准确。 “好吧，你得逞了。我确实是容易服软的人。但不代表我原谅你的所作所为了。在我弄清楚真相之前，没门！” 查尼笑了。 “好吧，正直而且善良的侍卫长大人，现在你可以离开了。去安慰一下你的好友，聪慧的女秘书沙弗隆小姐。你可以去问问她后面的打算。” 见到希林仍在迟疑，查尼坦然承认。 “当然，主要还是为我探查一下她的动向。你可要及时回报给我哦。” “从您的命令中，我没感觉到一丁点善意。” “那你还去吗？不去我就换别人去。” “好吧，你赢了。我这就去。” 玫兰大小姐眼下的境遇更加令人担忧。希林必须去看望她。至于查尼的诡计，他最好不要有什么诡计…… “卑职告退。” “快去吧。”查尼俏皮地摆摆手，嘿嘿一笑。 玫兰的办公室就在内城，不出一刻钟就能赶到。希林飞奔而去，几乎是闯了进去。 “玫兰——！” 在书桌前，玫兰无精打采地靠着椅背。手里握着一封家书叹气。 “加兰德大人？陛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不，我只是来看望你！以我个人的名义。当然也争得了皇帝陛下的允许。” “看我做什么呢……” “我很担心你啊！而且据我所知，你断然不是那种人。一定有人从中构陷才会导致如此的局面！” “那么这一次，构陷我的人有点多啊……”玫兰摇摇头。 “我的姓名章和公务章一直随身带着，专用的墨水和签子笔由这两名侍女保管。” 不言而喻，希林看向那两名侍女。 “那么我先逮捕这两人，扭送到大法官那里！” 希林自然担心那有嫌疑的人会逃走，随手抓了少女系头发的丝带将那二人捆起来。皇宫里守卫森严，她们想逃走绝无可能。那二人哭哭啼啼地口称冤枉。 “好吧，暂时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玫兰的口气显得绝望。 “加兰德大人，我需要向陛下请辞，回去应对有可能的诉讼。” “好的。那么，我护送你回家！”希林的口吻坚定，“你身边的侍女都有作案的嫌疑。至少我应当带着人护送你们，免得其中真正的案犯试图逃跑。” “好吧，感谢你的热心肠。如果皇帝陛下能够应允的话……” “他当然能！请你放心。” “那么……你什么时候动身呢？” “今天。” “这么快？！” 玫兰犹豫了片刻，又吐露了另一件心事。 “加兰德大人，我需要请辞绝非一时意气，实际上，很久之前就有这样的打算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嗯。这一次，怕是要永久地离开皇宫了。” 第836章 护送回府 “从上个月起，家中一直来信，声称家父抱恙，希望我回家照顾。”玫兰放下手中的家书。 “可是，贵府仆从甚众，又有雄厚的财力，怎么还需要你亲自来照顾父亲呢？” “家父年事已高，所谓抱恙……就是唯恐时日不多的意思了……” “是这样？啊、万分抱歉！是我唐突了。” “没关系。”玫兰轻轻摇头，“我心里也清楚，他们的家书恐怕不仅仅是这个意思。” “此话又该怎讲？” “他们同意我入驻皇宫，也是为了换取家族更大的利益。如今时日颇多却没有见到客观的利益，他们又打起别的主意了。” “‘他们’指的是你两位哥哥？可他们又能打你什么主意啊……” “喊我嫁人咯。” 言语之间，只感觉到玫兰小姐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她不能从眼前的困境脱身，就无法继续留在皇宫任职。目前看来，独立的工作恐怕是她唯一的救赎了。 “一定会有办法的！”希林不停地鼓舞打起，“查尼必须要为你出面，他已经答应了。” 玫兰轻轻点头，即刻命令仆人收拾东西。希林担心有潜在的疑犯会逃走，命令自己的跟班侍卫负责监督。他则等待玫兰小姐再次换装完毕后，一同前往皇帝的宫殿。 时间近乎傍晚，查尼早已移驾到书房。 玫兰换了一身素雅干练的衣裙，省却许多无用的装饰品以后，她看上去反而更加美了。 “陛下，微臣此番……向您请辞。”玫兰犹豫了很久才说出来。 “嗯。”查尼的回应却显得非常冷漠。 “家父抱恙，兄长多次书信催促我回家，微臣不得已才做出这个决定。这一次回家，恐怕要回去很久……也许就……不会再回来任职了。” 话说得沉重，查尼却只回应了一句：“知道了。” 回想昔日困难之时，查尼还求着玫兰进宫相助，如今竟然如此负心薄幸，玫兰不禁潸然泪下。希林也提出护送大小姐回家，沿路押送有嫌疑的侍女。 “可以。”查尼干脆地回应。 查尼还下了另一个命令，当然是在心里念叨的。 “准你的假去她家里住几天，陪陪她。” “遵命。”希林听到以后低声回应。 “陪着她，顺便看看她们家的动向。”这才是查尼的用意。 “卑职知道了。” 简短地告辞以后，玫兰趁着夜色离开。她带着随行的十几位侍女和仆人，打包了大多数行李。有些杂物实在带不走，委托宫人转送给皇后。希林则带上自己亲信的一行人护送。 离开皇宫经由步道，很快就会返回沙弗隆府邸所在的城区。小姐出行得格外低调，只派了一名仆人通报，悄悄从侧门回了家。 听说小姐回来了，老管家非常意外。直到马车开门以前他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小姐！你这是……” 玫兰愁容满面。 “管家，家父的身体状况，现在如何呢？” “噢，这个啊……唉……”管家摇摇头，状况自然是不太好。 “家父年事已高，这样的情况终归是难免。” 玫兰向希林解释道。 每一位侍女都有作案的嫌疑，玫兰不再需要她们的陪同。 “帝国是讲法律的地方，我无权拘禁你们。但府邸的守卫森严，你们在脱开干系以前，谁都别想离开。” 玫兰向管家说明了情况，府上有家丁可以看押她们。这些人立即被软禁。 “你看我这一下子，竟然成了孤家寡人了。” 玫兰苦笑一下，独自踏进府邸。 夜里的府邸也是相当热闹，有许多容貌姣好的佳丽来往进出。管家问她要不要回房间休息，玫兰答道，“我先去看望一下父亲吧。” 玫兰大概担心自己形单影只显得落寞，又有些难以启齿。 “没关系，我陪着你去吧。我现在没有其他的事情，这几天唯一的工作就是陪着你。” “谢谢。”玫兰由衷地笑了笑。 府邸的正主是一间面积广阔的豪华套间。规模上不亚于皇家寝宫，唯一缺的就是包揽海港的景致。人们都说沙佛隆家族觊觎皇室已久，此言不虚。 众多仆从引路，穿过一层层的回廊。终于来到老爷床榻外。大门打开以后，眼前的一幕更是令希林目瞪口呆。 夜已经深了，大房间里依旧热闹。仍有二十余位盛装打扮的佳丽陪护。 这些人年纪跨度不小，有的人已经双鬓斑白了，有的还是妙龄少女。也有的带着小孩子呢，孩子早都睡着了。 “这……都是什么人啊！”希林惊呼一声。 那边立即投来许多鄙夷的眼神。希林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清了清嗓子。 “哼，我一个皇家侍卫什么场面没见过……” 不过说实话，这场面真是蔚为壮观，早就胜过皇室了。这些女子，应该都是沙佛隆老爷的情妇。从寝室里回荡的细语中可以听到。但也有些似乎是已经成年的孩子。 床榻上，沙佛隆老爷睡的正酣，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希林瞥了一眼，他的面色近乎一滩发酵失败的面团。垂死的容貌浮现在脸上。记得先皇病故前，大抵也是这个样子。生命正在缓慢地流逝，所剩的越来越少。 “父亲，父亲！” 玫兰接连呼唤了许多声，才将老爷从沉睡中唤醒。老爷惊厥地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又满脸茫然。 “孩儿回来了。” 沙佛隆老爷看看女儿，就好像根本不认得她一样，不多时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寝室中陪护的众人虽然对玫兰口称小姐，态度却没有多么尊敬。玫兰不想多说。离开父亲的卧室以后，老管家又问她是否需要见一下两位兄长。 “算了，今天太晚，明早再说吧。”玫兰说，“请先为我的朋友安排食宿吧。” 至此，希林和他的三位跟班都在沙弗隆的府邸暂住下来。 第837章 无心应酬 希林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府上做客，管家又将他安排在熟悉的套房休息。府上真是阔气，这间套房从上次离开以后，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居住过。 早上，玫兰大小姐邀请希林共进早餐。哦，她并不知道希林是吸血鬼的情况。吸血鬼没发享用人间的美食，吃下去的只有灰烬和尘埃。 主人家盛情难却，希林至少可以装装样子。他欣然赴会，随着管家前往府邸的餐厅。 大小姐的早餐设于温室花园内。那里是她专属的花园，昔日齐聚帝国名流的茶会也是在此举办。 早上只有主厨推着点心，玫兰小姐坐在独一桌前。 “嗨。抱歉我来得这么晚。我没想到你会请我吃早餐。” 希林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的。玫兰家的规模真不比皇宫小。 “没把你饿着吧？” “哈……”玫兰拿出嘲笑土包子的神情，“不必这么担心。我在早餐之前，已经用过餐前点心了。” “早餐之前的点心……” “对啊。” “要说讲究，还是你们大户人家讲究。在下佩服。” 玫兰一阵浅笑，近日眉宇间的愁云略有减退。 “说的什么话，请坐吧。” “嗯，好啊。” 希林面前是与大小姐一样的早餐，非常漂亮的摆盘，烧的菜比画的画儿还精细。早餐一共六道菜品，各有各的门道。 这边吃完一盘，仆人就将空盘撤下上下一道。因为菜品经过加工，无须吐骨头啊摘肉筋啊之类的粗俗动作，张口就能吃。汤水搭配也得当，全部吃完刚好八分饱。 “你吃得惯吗？我那些习武的师兄弟们吃饭都论盆的。吃不够分量就觉得没饱。” “没关系啊，我喜欢小份的菜（待会吐出去的还能少点儿），这样吃更省牙口。” “哈哈哈，吃得惯才是城里人。为精致的生活干杯！” “干杯！” 二人碰杯。 希林抿了一口，然后装模作样吃起来。虽然他不记得美食的味道了，但至少记得吃饭的样子。他装得有滋有味，吃得吧唧吧唧的，咽下去再喝一口甜酒。嗯，纯正的灰烬与尘埃。 “这菜的味道怎么样？” “不错啊，很好吃。” “是吗？”玫兰有点惊奇，又窃笑起来。 “怎么了？” “炖菜用的香料，是这座温室花园特产。非常名贵稀有的东方香料。但是很可惜，我们家的人全都吃不惯这味儿。每次家兄吃到这道菜都要吐槽我，说我拿草席来炖菜了。”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啊，哈哈……”希林忙着给自己打圆场，“这菜闻起来芳香四溢，好像春天的青草。我从没吃到过这么独特的口味。” “是啊……那么味道呢？在你看来味道如何呢？” 希林眉头一皱，他只能闻到香味，无法品尝味道。通常芳香的草药都是苦的。那么就瞎蒙吧！ “嗯，有点苦。不过我还能接受，我这人特别能吃苦。早些年在荒原上谋生的时候，为了充饥什么玩意都吃过，并不在意其中的味道。” 一阵打哈哈过去。玫兰摇头蹙眉，笑得有些勉强。 “加兰德大人，我许久没有见到令妹了……她的人生大事，你又是如何打算的呢？” “诶！” 怎么又问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希林松松领口，非常汗颜。 “这个……” 希林洛斯根本就没有妹妹，那个叫做新蒂瑞拉的少女其实是施展障眼法以后，男扮女装的希林本人。这事全都怪查尼。就是他搞事情，才闹得全帝国都认识了新蒂瑞拉。 “哎呀，不急吧……” “哼，真是个没用的兄长。”玫兰叹口气。 之所以会问到别人，主要还是因为想到了自己。 “我的婚事，似乎已经不能再拖了。家父病危，时日不多。以后在这宅邸里，恐怕就没有那个最疼爱我的人了。” 看这周围没有什么外人，希林小心地问了一句，“令堂身边的女子……好像很多啊……？” 玫兰苦笑一下。 “是啊。仅仅据我所知，家父的情妇就有二十余位。这些都是在府上领钱的、有名有姓的。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也许还有更多。” “她们带着的那些子女，也都从府上领取一份领钱作为吃穿用度。以前我在家中管理账目的时候专门统计过，是不小的一笔开销。” “家父在临终前，应该还会允诺分给在场所有的人一笔遣散费，供她们下半辈子使用。所以那些人才夜以继日地守候，生怕错过了自己的。” “哇……那真是……壮观啊……”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有很多好奇的事情，又不好意思开口问。玫兰只是自顾自地娓娓道来。 “我的母亲是父亲的第三任妻子，如今已经不在了。父亲非常爱她，她病故以后就没有再娶。那些女人终归只是情妇，没有实质的名分。她们对我态度恭敬是应该的。” 希林听了点点头。 “家父不在以后，家中两位长兄将会接管家族的各项事业。他们都是抠门的人，一定不会再拨一个子儿给那些女人的。她们迟早都会被赶走……就像清理家中的垃圾一样。” 话说得非常利落，在权贵眼里，附庸的普通人充其量就是这样的吧。 “但是，介时我也会面对非常不堪的窘境。” 玫兰又喝了一口酒继续说。 “家中的兄长希望平分家族的事业，却不想让给我更多的利益。他们只愿意勉强兑现我的嫁妆，然后会想办法将我远嫁。” “这种事情……都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昔日家父健康的时候，曾经主张招赘一名女婿。奈何我这人眼光太高，挑来挑去都没有称心的，最后才会搁置到现在。” 希林似乎听明白了一些缘由，突然又感到震惊。 “所以……那个假王子就是你们共同的选择？既能将你远嫁，又能让你实现自己的野心报复？” 玫兰沉默地点头。 “你疯了，竟然拿自己的人生当赌注。” “你们男人的事业不也是人生的赌注么？查尼以他那个亏空的国库竟然兴兵出征，想重振帝国，这是多么大的一笔赌注！” “查尼确实有过人的胆识，这一点我无可辩驳。但他是王子，除了放手一搏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我们女流之辈，就不能玩人生的赌注了？” “你……本可以有宽裕的选择啊……” “那么你呢，加兰德大人？你怎么不接受一份宽裕的选择？伴君如伴虎，你在天子身边谋职，谁知道哪天龙颜一变，到时候你脑袋都搬家了？” “哎呀，这个……” 希林微笑着又没法讲出口。说起脑袋搬家这种事，他又不是没搬过。只是运气足够好，又接回来了。 “我和你不一样。我就混口饭吃。呆不下去就脱身走了。” “哼，我不信。荣华富贵纵然是大梦一场，又有哪个凡人舍弃的了？” 玫兰的态度一如既往，“摆在我面前的从来只有一种选择，就是嫁给某个男人过完庸庸碌碌的一生。但只要我选得好，就能以皇后的身份留名世间。” 第838章 兴风作浪 玫兰大小姐的几位侍女和女仆都被单独禁足，有待进一步排查。 这方面倒是不需要希林帮着操心。沙佛隆家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女仆长可以搞定。 他们当然不可以拘禁或是严刑逼问。但女仆长非常擅长虚张声势，硬是靠着威逼利诱摸清了来龙去脉。 差不多九点钟的时候，希林还陪同着玫兰在温室赏花，女仆长就急匆匆走进来，贴着玫兰耳语。 “小姐。我大概搞清楚状况了。” “嗯，这里没有外人，你先将情况说给我听吧。” 玫兰屏退了家中的仆人，只留下希林作陪。温室内非常空旷，小声的议论也不会被更多的人知晓。 希林非常感谢大小姐这份信任。他的小乌鸦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温室大棚，此时正在偷浆果吃。即便没有这份信任，希林也能依靠移视之术和读心之术摸索个大概。只是那样，就会有种做贼的感觉。 “有两个女孩嫌疑最大。但她们彼此还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哦？怎么会这样？” “她们两个，也都是为了讨好另一个人。” “谁？” 女仆长使了个眼色，玫兰当即明白是谁了。她顿时脸色苍白，嘴唇颤抖。 女仆长见她这样竟然毫不意外，还点头说：“就是他。” “说的是谁呢？”希林好奇地听下去。 “偷你墨水的贴身的那个侍女，还想着和他远走高飞呢。看来是被骗得昏头了。” “而另一名盗取签字笔的女仆，则是为了还清自己的赌债，才协助伪造了其中一份借据。” 玫兰沉默良久。 “如果这些情况属实，只怕我最后也脱不开干系。只是，数量如此庞大的一笔钱，他都拿去做什么了？” “这……”女仆长也不知道。 “看来我只有当面向他质问了。” “小姐，我这就去喊两位少爷来做主！” “且慢！”玫兰不让女仆长声张，“这件事牵涉的关系很多，唯恐他们也有份。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女仆长告退以后，玫兰才向希林娓娓道来。 “加兰德大人，我只能恳求你的帮助了。” “请说吧。”希林正听得起劲儿呢。 “我那位不争气的未婚夫……你上次把他扔去哪里了？麻烦再帮我找回来吧……” “那个小子？”希林一拍大腿，“竟然是他搞的鬼！” “家丑不宜外扬……但这次事发突然，我又担心他和兄长有瓜葛，只能向你求助了。” “客套话不用多说，我能帮忙的话，一定会尽力相助的。” 玫兰还是说了很多感谢的话，许诺他日有机会一定会倍加奉还。希林没和她多说，相助仅仅出于情分，并没指望她回报什么。 “那个不争气的王子，我扔在师伯康索的住处了。” 想着自己昔日学习剑术的一段时间，被康索严加管教好不辛苦，师伯应该也会好好教育那小子才对。 “也不知道他被调教得如何了，我去把他抓回来。” 说完希林起身离开，带着自己的三名跟班出发，前往帝国的西郊城区。 大约走了三刻钟就赶到宅邸。和先前清净的别墅区印象大为不同，此时街道里面锣鼓喧天，吆喝的声音响亮，搞得好像练兵场一样。 希林敏锐的听力反倒害得自己头疼，大老远听见这声音就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 到了师祖的故居，希林更是傻眼了。 眼前这片热闹的街道，是师祖住的地方？希林印象里，师伯康索是个深居简出的世外高人，可是现在……怎么大张旗鼓搞得像菜市场一样？ 希林的白马停在故居门前。之间大门外挂着彩旗，还有一名喽啰在招揽顾客。 “哎呀呀，这位大爷，您也是来报名参加骑士团的吗？” 小喽啰都不认得皇家侍卫的制服，只是拉着希林的手一个劲儿推销。 “现在来报名时机最好！还有一天我们的报名费就要涨价啦！” “嘿嘿，队长，他们这里搞得有声有色，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希林沉着脸，一把拎起小喽啰的衣领问：“巴蒂斯在吗？” 小喽啰点头。但没等小喽啰回话，希林就踹开大门冲进去了。师祖的故居宅邸不算大，里面什么门道他再清楚不过，用不着旁人带路。 “巴蒂斯？滚出来！”希林大吼道。 院子里也是非常热闹。原来震天的鼓号声就从这里面传出来的。一大群人正在训练，搞得跟正经的骑士团没啥区别。 希林定睛一看，那两个教假五式秘剑的老师怎么也在？这不得把康索给气死？ 只是看来看去，没见着师伯康索。就看到巴蒂斯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哎呀，加兰德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巴蒂斯都恨不得跪在希林脚边上舔两下。他溜须拍马的功夫真是一流，嘿嘿一笑就能笑到人心坎里去。 而且他见风使舵的本事也堪称一绝，明明是希林愤愤地冲进来，他却乐呵呵向院子里那些训练的人声称：“这一位是皇宫里的侍卫长，皇帝身边的红人！当然，也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来视察我的骑士团啦！” 院子里的人一片喝彩，各个都被忽悠得不轻。 这位巴蒂斯可真是登天的本事，活生生就把来质问的人给说成自己一伙的了。 “鬼才是你朋友，你个骗子！” 希林一把抓住巴蒂斯的衣领，对方竟然滚刀肉一样顺势爬到他怀里了。不管希林有多么气愤，这位王子就是一副乐呵呵的嘴脸，勾肩搭背搂上来，一口一句兄弟，又一口一句朋友，越说越亲热。 “我操！” 希林真的被这种厚脸皮震惊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练的什么柔术呢。 抓着他搂也不是、放也不是。 “罢了，这里没有我的熟人，我不需要解释什么。你小子立即跟我走。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 巴蒂斯一点也不抗拒，连连说好。 “兄弟们，你们继续练。我和这位官家的朋友进宫去面圣。”巴蒂斯向诸位挥手告别，那自恋劲儿，是把自己当大明星了。 “面圣你个鬼啊，骗子！你惹了多少麻烦心里还没数么！跟我去见债主吧！” 希林还是忍不住朝他大喊。 这么一说，院子里倒是有人坐不住了。一位全副武装的大叔站出来，拦住希林的去路。 那人一摘下头盔，希林更是哑口无言。 “师伯！原来你在这里！” 第839章 深信不疑 康索竟然在家里，希林发现以后非常震惊。本以为师祖的故居被搞成这副模样，康索一定是不知情的。“说不定师伯被欺骗到奇怪的地方去了，或者遭到了绑架。等我捆起来这小子，好好地质问一番。” 没想到师伯就在这群人当中。原来他穿着全套的护具正在教学，难怪乍一看没把他找出来。 “可是这是什么情况？您，怎么会跟这群人为伍？” 希林感到万分不解。照理说，师伯跟这群招摇撞骗的课外班老师应该势不两立才对。 “哈哈哈，我也没想到呢！”康索大声嚷嚷道。 师伯是个爽朗性格的大块头，心情愉快的时候就是这样讲话的。之前他们相识的时候，康索意志消沉，整个人都不开心，以至于希林根本没见过他意志高昂的样子。 “师伯，你……你这是在干嘛！” “我啊，正在把师父传授给我的精髓奥义发扬光大！” 哦，这一点的话，不言自明。师伯是一位职业的剑术老师，他正在传授恩师秘传的剑术。 “传授给那群招摇撞骗的家伙？” “对啊！” “为什么呢！” “我传授给他们真正的五式密剑，以后他们再教徒弟，就不是假的了啊——” 这话说得倒是没毛病，希林都接不上话了。 “可是……这……” “徒弟啊，我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我仔细想了，将秘术发扬光大，才是你师祖真正的愿望啊。世人都是这样，谁也不完美。我不能一直等到最完美的人才教授真传。最好是广撒网，多结善缘。万一下一位真传大师要百年之后才出现呢……别搞得到时候秘术失传才是。”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这个人真的非常有问题。” “他？徒弟，他真的是个有本事的家伙。竟然在短时间内集资组建骑士团，还靠着一张嘴将这群互相看不顺眼的家伙给说服了。” “这群家伙……”希林扫了一眼院子里那些不同“门派”的老师们，“能把他们团结在一起，还能请您亲自授课，他吹牛的本事确实不小。” 希林服气地点头。 “但是、仍然不能改变一个事实——这家伙是个招摇撞骗的骗子！” “骗子？怎么，他是个假王子？” “这倒不是……” “就是啊！我哪里会是假的？我是如假包换的真王子啊！而且我还是沙弗隆家的女婿啊，现在就是沙弗隆大小姐委托加兰德大人请我回去的。” 巴蒂斯讲话的时候声音洪亮，面色也红润，丝毫没有觉得羞耻。 “你这个王八蛋。倒是挺会装样子的。” 希林命令跟班的小兵逮住他绑起来。自己抡起一拳打在王子脸上。 “你啊——就是靠这份装腔作势的本事才骗了这么多人！” 这么对待王子，康索看不下去了。 “徒弟，你这到底是要把他绑到哪去？我和你一起去！” 康索这样子是认真的。希林倒是不介意在师伯的面前拆穿巴蒂斯的谎言。 “好啊，您随我来。”说着让康索跟随他们一道返回。 离开故居的时候，希林还抓着师伯的胳膊，小声地问：“师伯，您和我说实话，这小子跟您借钱了吗？借了多少？” “哎呀，这个嘛……”师伯突然讲话的声音老大，一阵打哈哈想蒙混过去。希林无论如何都不肯，康索非常不好意思地承认，“那个，没有多少。你也知道，我老光棍一个本来也没什么财产……” 这话可不是好兆头。希林追问道：“到底有多少！” “为了制备出征的护具和战马，还有骑士团的旗帜和团服……我把老师的故居抵押了……” “什么！” “但你别担心，产权质押出去，为期三年。这期间我们还住在里面，算是承租。” 希林真是要死给康索看了。 “那是老师的故居啊！我还没有想出办法将艾利安救出来，你就已经抵押了他的房产了？！” 说到不愉快的事情，师徒二人突然沉默下来。 “师父已经死了。即便诚如你所言他被困在皇宫，以吸血鬼的身份苟活，那也说明他死了。他失去了生命，僵死的尸体被邪恶的法术利用，不得安息。” “不，不是那个样子的。” 希林自己十分清楚吸血鬼的诅咒。即便承受诅咒，艾利安仍旧是艾利安。 “哪怕他忘记了昔日的一切，他仍然是艾利安啊！他那种宝贵的品质仍然流淌在血液里！” “不，他死了！”康索咆哮道。 “他唯一需要的是安息。但是我，我太弱小，不足以给他致命的一击。” “希林，我想过了。钱财是身外之物，我没有子嗣去继承那座房产。但我可以将房产变现，变成骑士团的力量。这样我才能抗衡那个可怕的皇家骑士团！” “哈哈，你看，加兰德大人！”巴蒂斯大笑着说，“从始至终，我并没有欺骗过你的朋友啊！” “是的，他没有欺骗我。他的激情演讲激起了我的抱负心。男子汉大丈夫应当以生死为赌注闯一番事业，窝在家里避世实在没有什么出息。” 不用说，这些全都是巴蒂斯灌输给康索的。巴蒂斯年纪不大，可是从小吃的就是这一口饭。靠着他的贵族血统，四处白吃白喝。而康索呢，虽然一把年纪了，却是个单纯可爱的人。就是单纯，才容易被这种家伙欺骗！ “希林，他没有骗我，反倒是我主动要求他的帮助，靠他的社会关系注册了合法的骑士团。帝国的五彩旌旗骑士团里，好看的颜色都占用得差不多了。我们申请的是橙色，剑术大师和童子军团，以老师的名义。” 说到这，康索十分喜悦，巴蒂斯则是如释重负喘口气。 “早说过，我没骗人！”王子说。 “无论是伴随皇帝御驾亲征、还是与玫兰小姐的婚姻，还是帮助康索先生质押房产组建骑士团，全都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而且，你也看到了，他们真的需要我的帮助。我做的，全都是好事。” “闭嘴。” 巴蒂斯立即闭上嘴巴，但还是打了个手势。 “抗衡皇家骑士团？好。但愿你到时记得这份诺言。” 希林也不再多说。至此，就祈祷康索的决定足够明智吧。 第840章 理屈词穷 希林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巴蒂斯被绑着带回去。康索也随行。因为二人制备的马匹尚不在家中，他们只能步行。待返回了沙弗隆的官邸，被大小姐知道她的未婚夫是这样狼狈不堪地回来，反倒面有愠色，责怪起希林来了。 “加兰德大人，谢谢你将他带回来。但他终究是我的未婚夫，还是希望你能尊重他一点。这样被帝国的居民们瞧见了，也不失我们家族的脸面。” 她说得委婉，但希林仍然感到一丝难堪。 “这……好吧，恕我冒犯了。”希林命令跟班的解开巴蒂斯身上的绑绳。 巴蒂斯又得意起来，整理一番衣衫，又好生抱怨一番，自己被打疼了，被冤枉了，当中出了丑，又被指责是骗子…… 玫兰一阵安慰，言语很是勉强。 “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我的家事，还是让我们自己处理吧。”玫兰又对希林说，“这是我的错，不该将您卷入到我的家事里面来，害您左右为难。接下来，请管家带您去府邸的宴会厅用餐吧。” “哼，那就算了吧。是我不该搀和进来的。既然人交给你了，后面都没有我出现的必要。”希林的回应也变得生硬，“我的公务也很繁忙，不再叨扰了，这就返回皇宫去吧。” 二人的处境尴尬起来，玫兰心里着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这个时候，巴蒂斯大声嚷嚷起来。他一把搂住希林，丝毫没有颜面挂不住的意思。 “您都来府上做客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你还想怎样？” “诶，我没有别的意思。您一直误会我是个骗子，这样可不行。接着今天这个机会，最好呢，我们都把心结打开。把话说破！这样我们可以消除芥蒂，成为朋友，您说是不是啊？” 希林听罢，笑得可是够冷。 难怪那么多人都听信了巴蒂斯的忽悠，这家伙真的是巧舌如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从来也不会生气，就只会一遍遍地阐述直到对方接受。而且他这嘴巴是真的甜，一句一句的全都说到人家心坎上。再配上他那副天生的演说家嗓音，希林差点就买单了。 “行啊，你要是不介意，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讲透吧。” 希林恨不得待会就把巴蒂斯的脑袋斩下来。他刚握紧了剑柄，自己的师伯康索又站出来，挡住希林的视线。康索小心地暗示：今天有我罩着他，你想都别想。 巴蒂斯甚是得意，眼下谁都不能拿他怎么样。更是用当家做主的口气质问玫兰：“究竟什么事情啊，一定要以这种方式喊我回家？” 巴蒂斯这家伙的情况，正如他自己坦言的那样，没有一句话是假的。哪怕希林动用读心术，把这家伙心里的角落都翻个遍，也找不出半句假话。这也是骗子的高明之处吧，骗到忘情处，连自己也深信不疑。 说到这，又不得不重申读心术的弊病——希林能够读取凡人的内心，但所获悉的声音客观上是真是伪，仍旧需要仔细判断。 巴蒂斯擅长的，一是移花接木的吹牛大法，到处都是朋友，满地都是他的社会关系；二就是畅想未来画大饼。手里有一粒谷子，他就能说成是金秋的麦田。 对于某些职业来说，这份想象力和演说能力也许是不可多得的天分——如果他恰巧是一位拥有真实权力的王子的话——领袖这种职业就非常适合他。 然而眼前的巴蒂斯，希林可是看得透彻，他就是个拎着皮包的王子，皮包摆在哪，他的王国就摊在哪。 正要和女仆长对峙的时候，沙弗隆家两位兄长也问询赶来了。长子里拉、次子保佩，与玫兰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他们兄妹三人年纪相差不算太大，而且都是纯色的金发，从小关系非常要好。 只不过两位兄长在才干这方面，确实不及玫兰。玫兰从十三岁起就帮着父亲过问家中账目，对家族的大小生意都有所了解，像极了她母亲。而二位长兄，多数时候都在吃喝玩乐虚度光阴，这一点跟父亲很像。 “哎呀，昨夜入睡后，竟然听闻舍妹连夜回家了，我非常惊讶啊。”长兄里拉先开口解释。 “哎呀，我也听说加兰德大人竟然护送舍妹回来，还在宅邸暂住。当然应该热烈欢迎的。但是昨晚毕竟时间太晚了，想必您需要休息。所以我们今天设了宴席款待。” “哎呀，未来的妹夫，你怎么也来了？那正巧，一起坐下来享用美食吧。”二哥保佩也是热情地招呼，“大家别站在厅堂里讲话嘛，一起坐下来吧！” 说着，不由分说将希林一路拉到宴会厅。 宴席这事倒是不假，仆人们正忙着摆放酒菜。但也许他们家平时就这么个铺张的吃法，谁知道呢！ 希林对玫兰的事情放心不下，怀着忐忑的心情入座。二位长兄却是有意瞒着，假装毫不知情的样子，只顾着敬酒、说些客套话吹捧希林。 两位兄长的确不是成大器的材料，他们焦急地忧虑希林何时离开府邸，这些心底的杂音希林早就听到了。希林不乐意和他们胡吃海喝，也不乐意和他们逢场作戏。干脆放下酒杯挑明了讲话。 “二位兄长，我连夜护送令妹回府，也是因为一些紧急的情况，唯恐她在路上遇到麻烦。” 两个哥哥听了，都不敢先讲话，互相使着颜色给对方看。 “不知二位是否知道，帝国有好几位贵族，以及一些朝中的官员，手里都握着一份借据，声称是玫兰小姐许诺的借款到期，希望她来兑现。” 希林说完，紧盯着他们的眼神。 “哎呀，这……我们不知啊……”里拉闪烁其词，不敢抬头看希林的眼睛。 “不，你撒谎……”希林默默地在心里念叨，“我听到了……另一个你在抱怨，‘这事怎么让皇家侍卫搀和进来了……？’” “你们果然不知？” “是啊……闻所未闻啊……” “可是，现在事情非常难办啊……那些人跑来皇宫闹事，希望皇帝陛下出面给他们讨公道。”希林故意用夸大的口气陈述，借机偷窥那几人的态度。 两位兄长很慌，连忙询问希林后续的情况。 “那陛下怎么说呢？” “陛下不会对尚未弄清楚的事情妄下定论。”希林也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 “哎呀，事关重大，我们一定会仔细调查后，谨慎处理的！”两位哥哥打圆场道。 此时事主巴蒂斯呢，不慌不忙好像跟自己没关系一样。他仍然舔着脸拉着玫兰的手嘘寒问暖，绝口不提钱的事情。 要是不知道那些破事，这会儿还觉得他们金童玉女的是一对儿呢！ 倒是玫兰的态度令人心寒啊，她显然非常不乐意希林继续追究这件事，甚至已经在后悔让希林护送自己回家了。 希林暗自叹了口气。现在唯一一个理屈词穷的人竟然是自己。 第841章 查尼的意图 希林失落地返回皇宫，查尼特地准备了美酒和歌舞来款（嘲）待（笑）他，一边听着小曲儿，一边看希林那张臭脸。 “和我说说，侍卫长大人，你回来路上都顺利吗？你这是……走到一半从马上摔下来了吗？” 希林的脸色确实够难看的。 “那倒没有。骑射是我吃饭的本事，从来不会摔下来。我只是感觉自己刚刚做了蠢事，连跟班的卫兵都取笑我了。” “他们说了什么？让我也一起笑一笑。” 回来的路上，机灵鬼多喝了两杯才会嘴巴那么碎。 “队长啊，要我说你帮的这个忙，帮得里外不是人了。俗话说得好，夫妻两个啊——床头打架床尾合。” “你看他们两个，虽然还没结婚呢，明显是一路人。一个大手大脚在外面花钱，一个精打细算给他还债，简直天造地设一对儿。我看了都舍不得拆。” “你个混蛋，多嘴！” “队长我是真的心疼你。你这么维护玫兰小姐，到头来她不仅不会感谢你，反而还要记恨你呢！” “哈哈哈！”听完这段陈述查尼也仰头大笑。 “人情世故，真是比任何一门武艺都难以掌握啊！我彻底不想管了。” “别急着放弃嘛，先和我说说你都知道了什么消息吧。”查尼饶有兴致地聆听。 希林将打听到的只言片语，加上读心术探查的琐碎记忆，大致拼出了故事的来龙去脉。 “沙弗隆家的两位兄长，希望尽快将妹妹嫁出去，于是撮合了那个流亡的王子巴蒂斯。这是一切孽缘的开始。” “巴蒂斯四处鼓吹自己能够复国成为国王，他非常善于虚张声势，许多人都被他忽悠上道了。” “他住在沙弗隆府邸的时候，与小姐的一名侍女勾搭在一起，许诺将来收那女孩做自己的情妇。于是那女孩为他偷窃了一只的签字笔的笔尖。” “另有一名女仆与他一样是个赌徒，以为他能帮着还债，所以为他盗取了少量墨水。” “那两样物品都是小姐专用的，本身就具备防伪的特性。有了那玩意，他又请八卦小报两位主编帮他撰写了一份集资授意书。弄得跟真的一样。” “至此他靠的都是忽悠人的把戏，一分钱也没出。” “那么签名呢，他是如何伪造出来的？” “似乎是他自己……练出来的。”希林只能从巴蒂斯的记忆力依稀看到一些练习的影子。似乎是接着太阳光，透着纸临摹出来的。但他确实有点写字的本事，不是谁都能临得那么逼真的。 “哼，那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查尼听了也叹服。 “是啊，玫兰小姐也是一位擅长书法、甚至能临摹、模仿他人字迹的才女。” 想到昔日玫兰自恃聪慧过人的那副样子，未免觉得她现在有点可怜。 “那么后来呢？” “后来依旧靠那位侍女帮忙，将文书递交给陛下，等陛下签子授意，他们就有了金牌背书。” “而沙弗隆府邸那里，巴蒂斯早已靠着自己吹牛骗人的本事说服两位公子，为自己的借款行为二次背书。这一点都不难，毕竟他已经是临门一脚的女婿了。” “然后，他就靠着这份授意书到处借钱，不停伪造玫兰的签名和花押，又靠侍女投递文书搞得每次钱都送去了皇宫一样，实际上是进了他自己的口袋。” “接下来，他有钱装门面了，又可以骗更多的钱，而且他居然真的组建了一支骑士团！” “什么？真的吗？” “这事说起来全都怨我！”希林非常懊恼，“我以为将这混蛋扔给自己的师伯，可以严加管教他。没成想他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我师伯也说得昏了头，抵押了自己的房产为他卖命。现在这家伙，有一大群武将围拢着，俨然一个王公贵族的样子了。” “哈哈哈！”查尼听完连连鼓掌，“牛逼。” 至此，希林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但查尼的兴致还没完。实际上，皇帝的乐趣才刚刚开始。 “希林洛斯，给我一点建议。” “怎么了？” “沙弗隆这么庞大的家族，要怎么才能让他变弱呢？” “陛下，你——！” 希林猛然又意识到自己想问题比皇帝慢了半拍。似乎这一趟旅程，又被查尼给耍了。 “原来这才是你派我护送她回家的真实目的……” “当然咯。重要的敌人，怎么能不派自己最亲信的人刺探呢？”皇帝一耸肩，“而且就你这样傻傻的热心肠，才不会引起她怀疑嘛。” “……” 查尼得意了一阵，还是回归正题。 “你说该怎么办呢？” “还要问我怎么办……其实陛下你心里早有办法了吧！” “那你就说说看，我的办法是什么吧？” 早在查尼开口之前，这个想法已经涌上心头了。 “你想拆开他们。拉拢其中一方，贬低另一方，让他们为利益争执。” “读心术果然厉害。” “沙佛隆家的长兄刚愎自用，次子软弱无能。如果给次子更多的好处，应该可以激怒长子。” 查尼微微点头。 “沙佛隆老爷在的时候，他们家族盛极一时。但现在老家伙快要不行了，以后应该只会走下坡路。”年轻的皇帝思虑着，“要想办法加速他们玩完，才能给朕腾出更多治理帝国的空间……” “那么玫兰呢？您打算将她怎么办？” “她？” 查尼轻蔑一笑，甚至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她是一介女流之辈，等她嫁人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威胁了。” 希林听罢依旧不是那么开心。有种吃了苍蝇一样的感觉。 “……其实你从未将她视作自己的朋友么……？” 查尼不置可否。 这种时候，试图探索他内心的想法又是否有用呢？从希林意识到查尼对玫兰的冷酷之后，他就在一刻不停地探查了。 内心之中的话语，终究是和说出口的话语一样，会时过境迁。 “希林洛斯，朕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仅仅是看着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拼搏，又看着她被命运吞噬而已。” “但你不一样。” 查尼几乎是在断言了，这话听起来就像诅咒。 “你是个傻乎乎还试图帮助她的人。我敢打赌，有一天她站在悬崖边上了，你会是推她最用力的那个，哈哈哈——！” 第842章 皇帝与市政院 其一 “既然沙佛隆老爷将不久于人世，恐怕帝国的总督近期需要易位……这是个机会。” 查尼唤来皇家顾问团商议。 “帝国的市政院名义上听命于皇室。从前的总督交替的时候，皇室又是怎么做的呢？” 几位官员交头接耳一阵，还是那个老顾问更加清楚一些。 “市政院会自行会议、决定下一任总督的人选，确定以后送来一份信函到皇宫，由陛下签字盖章即可。” “哦……这么说来，根本就轮不到皇帝来任命咯？” “岂止啊……其实那份任命书，签不签都无所谓的，他们根本不在乎……”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顾问们当然不敢说出来。话在心里憋了一圈，被希林用读心术听到的。 查尼冷笑道：“我估计也是这样的。” “无妨……传统总会被打破。朕想要借着此番机会，去市政院与沙佛隆家族正面接洽。当面授予继承人头衔，你们觉得怎么样？” 听起来并不是很重大的决定，官员们听了却大为震惊，皇家顾问当即脸色惨白，像是查尼的脑袋要掉下来一样的。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市政院对皇帝来说，可是虎狼之地！” “怎么会？”查尼轻蔑一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陛下，沙佛隆家族觊觎帝国的皇位已久，这是人尽皆知的公开秘密。市政院与皇室之间的矛盾，早在前朝皇帝在位的时候就已经昭然若揭了！” “朕知道。” “所谓矛盾，绝不是简单的言语冲突，他们是真的会对陛下您痛下杀手的啊！”皇家顾问说得心惊胆颤。 “陛下！微臣绝非危言耸听，百年前曾经有皇室成员在市政院遭到谋杀的情况发生过！请务必引以为戒啊！” 几位官员也都纷纷劝阻。 “您住在皇宫中，有高墙和军队的保护，他们才不敢贸然动手。但到了他们的地盘上，谁又知道他们会使什么阴谋诡计呢！” “何况陛下您现在孤家寡人，还没有子嗣。如果您出了任何意外，帝国将天下大乱啊！” “真讨厌！随便说点什么话题，最后都扯到朕没生孩子这件破事上面！” 查尼脸色一变。 “你这个老家伙，比朕的三姑六婆还要烦！” 皇家顾问又不敢说话了。 “别不说话啊，你肯定还知道更多的事情。”查尼又变回和颜悦色的样子，把顾问老先生抓回到宝座边。“从前的时候，皇室与市政厅之间，肯定还有更多交涉。以前他们怎么办的，你倒是说说看啊。” “哎呀……如果皇室成员非要去市政厅，就命令市政厅他们先交个人质过来。最好也是大家族的长子。这样可以表明他们的诚意。” “哼哼，你这家伙果然要威逼了才肯讲话。” “但是陛下啊，这样做毕竟还是太危险！”顾问老先生说道，“他们派来的人质，再精贵又能精贵到哪去？大贵族那么多，被杀了一个长子还有另一个，根本就不差这个！” “您可是帝国上下唯一的统治者啊！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帝国岂不是……” “帝国就改朝换代，换个主人而已。”查尼接着话茬继续说，“到时候皇帝变了，你们这些人仍旧在皇城供职，该干嘛接着干嘛，不是么？” 这么一反问，老顾问哑口无言。 “但……陛下，我们这是为了您自己的好啊……” “我意已决，不容置疑。”查尼拍着椅子扶手站起身。“希林洛斯，朕派遣你作为信使向沙佛隆家族传话，选定合适的时机接洽。” 这活竟然还派给希林了。年少侍卫长非常无语：“当个侍卫还要操心国家大事吗？” “不然咯？”查尼甩给他就不管了。 希林为这件事抓狂得很，他私底下又向皇家顾问团请教了很久，才大致理清了思路。不得已，再去沙佛隆家跑一趟吧。 这次，希林带了皇家顾问团拟定的文书，还带了一名文职人员宣读皇帝的旨意。 “以受圣天使庇佑的皇室名义，朕将御临帝国市政院，授予新晋的总督应有的荣耀，并邀请新任命的皇家秘书长前来皇宫就职。钦此。” 在宣读文书以前，为了避免尴尬，希林已经与沙佛隆家的两位长兄充分接洽。目前帝国尴尬的局面，沙佛隆家族完全是脱缰野马，绝少理会皇家的授意。 查尼向他们递出了橄榄枝。由希林代为传达。两位兄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 “沙佛隆家族是帝国最大的贵族，家族鼎盛，人才辈出；其坐拥的财富倾轧帝国的半壁江山，子孙亲眷名满帝国的各行各业。” 这些漂亮话当然都是皇家顾问教给希林的。少年挺机灵，学得特别快，说出来的口气也很自然。 “加兰德大人您过奖了。” “帝国的市政院总督一职，长期由沙佛隆家族的族长担任，这是众望所归，也是顺应天时。” “现在沙佛隆老爷的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陛下听闻后痛心疾首。” 大少爷听了点点头。 虽然是场面话，稍微说说还是有点暖心。 “帝国的旧制，世袭承业，相信过不了多久，市政院总督一职会落在长公子的肩上。陛下非常重视您的上位，在此先行表示恭贺。” “哎呀，谢谢、谢谢。” 果然夸了两句，长公子稍微有点飘了。 讲话的时候，玫兰恰好不在。可能是为了避免尴尬吧。由于她的未婚夫被打，她现在不想和希林讲话。 这个局面对于希林来说却是良机，他需要这样的机会来传达皇帝的意图。 “只是，还有一件事情陛下思虑已久，托付微臣来转达——” “请讲。” “陛下认为皇家秘书长一职空缺已久，理应再次邀请帝国最德高望重的贵族成员就任。” “哦？是吗……” 这件事，即便是两位长兄也觉得非玫兰莫属了吧？她那么聪明那么勤奋，而且已经在皇宫吃得开了。 但希林接下来的说辞令这二人眼前一亮。 “据陛下所知，沙佛隆家族还有一位才德兼备、智勇双全的公子——” 眼神看向二公子，二公子自己也愣了。 这马屁拍的，希林自己都要吐了。二公子很吃这一套，立即坐坐正，聆听来自皇家使者的赞美。 “以往呢，沙佛隆老爷身兼要职，既是市政院的总督，也是秘书院的秘书长。但由于他公务繁忙，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在宫廷秘书院了。” “陛下觉得——” 希林凑近了那二人，小声说道。 “既然长公子很快就要世承父业成为市政院总督，何不邀请次子前来皇宫，担任皇家秘书长？” 二公子当即就动心了。正要开口讲话，被他大哥一把拉住。 “兹事重大，必须经过商议才能做出决定。” “哦，这样啊。” 关于这一点，皇家顾问早就预料到了。他告诫过希林不要急，千万别催他们。 “没关系，我尚不急着回话，可以等你们充分地商议。” “既然这样，我们先请皇家使者暂住即日，容我与弟弟充分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好啊。” 就这样希林又在沙佛隆家装模作样地小住了几天，逛逛花园，看看温室的珍稀植物。 事情比预想的顺利，两位兄长愿意接受来自皇室的橄榄枝。回话的时候，玫兰仍旧没有出现。也许兄长们在有意对他隐瞒，这样更好。 皇家使者宣读了圣旨，然后将圣旨郑重地转交给两位兄长。后面的细节磋商也变得融洽，长兄里拉同意将自己的儿子送来皇宫做一小段时间的人质，不日将派遣仆从送来。 而皇帝御临的日子也选定在冬至日时分，届时帝国有庆祝节日的活动，市政院也照例会举行会议，任命新的总督和行政官员。 希林完成任务回宫，后面的接洽就交由下一级的使节进行了。 第843章 皇帝与市政院 其二 随着时日的推进，双方之间的商讨也逐渐接近尾声。这一天沙佛隆家的长孙由仆从们护送着来到皇宫。宫廷管家将他安排在合适的套房居住。 皇帝看了一眼那个小家伙，比小昆还要稚嫩一些的小孩子。没什么话可聊的，就把他打发下去了。 倒是八卦小报的两位主编竟然会随着小公子来造访皇宫，令查尼感到比较奇怪。 那两个家伙自知地位比较低，不敢直言面见皇帝。他们暗搓搓委托仆人去请希林。 当时查尼在喝茶，希林就站在皇帝身后。 “怎么，他们找你？”查尼一眼就发现端倪。 “嗯。” “过去看看，回来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遵命。” 希林也注意到那两个家伙神色慌张，一直左顾右盼的。似乎非常急切。他也没耽搁时间，打开皇宫密道的一扇门，借着小丑的穿行密道直接从勤政殿穿行到沙佛隆长孙下榻的套房外面。 两个主编还在商量该如何是好呢，一回头发现希林站在他们身后。 “妈耶！”懂懂先生吓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扒公子的茶杯也没端住，二人都格外惊讶希林怎么来得这么快。他们从大殿出来到安顿好，足足花费了一个钟头 “您这是从宫墙上跳下来的吗！” “哈哈，我有特殊的办法。”希林鼓弄玄虚，他笑盈盈走到二人当中，“你们怎么来了？有事找我？” “哎呀，加兰德大人，我们只能找您了。大小姐她这回真的遇到麻烦了。” “嗯，说啊，我听着呢。”希林的态度很冷静。 “好死不死那群家伙真的来打官司了！” “就在市政厅，今天中午开庭。” “今天中午？那估摸着这会儿时间已经过了……” 希林看看花园里的大钟，此时早已是下午一点。 “哎呀，真的不好办了，那么多人围攻她一个，有一百张嘴也讲不过啊！” “是啊，他们一个个气势汹汹来逼债，可是钱早都被巴蒂斯那家伙花光了，根本没钱给他们啊！” “如果他们非要支付，小姐只能变卖嫁妆替未婚夫还债了……” 两位男闺蜜一边说一边抱头痛哭。他们二位只是大小姐的附庸，口袋里有一点点小钱，还都靠大小姐赏赐的。而天文数字的借贷，谁都没办法了。 希林听了很着急，但他又没有实际的办法可以相助。 “她的兄长们不管管么？” “他们？天呐，他们正等着这一天呢！小姐被迫还债的话，分得的家产就大幅减少了！” “哼，可是说来，这件事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孽啊？难道不是你们帮着巴蒂斯伪造的借款授意书？” 说起这个，二人更是悔不当初。 “大人，这件事情上，我们绝对都被骗了！” “他说请我们拟定借款书不假，可我们根本没想到是背着大小姐做的啊！” “我们都以为是大小姐授意的呢……” “因为他把我们全都骗了！连我们自己的积蓄都被骗光了！”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轮番上阵。他们本来讲话的语气就怪怪的，听多了真是头疼。 “亏你们两个八卦精还号称无所不知！你们没少在小报上撰写贵妇人被骗之后人财两空的事情呢。你们也有今天呐！” 二人耷拉着脑袋，非常沮丧低点头。 对此希林也很头疼啊。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帮助她吗？例如用大便伪造成四十万块金币…… “不行啊！这种事情，在外面干一次就跑还差不多。沙佛隆大小姐居住在帝国，真的这么干要不了几天就被帝国上下知道了！” 希林一阵头疼，有问那二人，“你们有什么办法救大小姐吗？” 两个人急得嚎啕大哭，可要说办法，谁也没有。二人面面相觑，一个说：“大人您闯进法庭，将大小姐救走吧！” “真好笑了，救到哪里去呢？” “带回皇宫，有皇城的高墙，那些贵族们就没办法了。” “可是这种事情，皇帝会答应吗？” “这……那要不您带着小姐远走高飞，从此浪迹天涯吧……” 真想把一口茶水喷到懂懂先生脸上。这家伙到底懂什么啊！ 扒公子推了推懂懂先生的肩膀。二人悄悄地互相指责了一番。 “都怪你！” “怪你！哼！” 一直拖着不是办法。希林决定立即向皇帝禀明才是。 “哎，这样吧，我还是问问皇帝陛下。如果他愿意接纳玫兰小姐，皇宫的高墙确实可以阻挡债主一段时间。” 抬头看时间，还没到下午两点。庭审应该不会很快结束。希林借着穿行门返回查尼身边，用最快的速度将事情陈述了一遍。 “去法庭接她啊……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查尼听完思虑良久。“皇宫确实是躲债的好地方。而且……” “朕认为你一个人去可能会寡不敌众。这样吧，朕和你一起去。” “陛下，您！” 希林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查尼怎么又做了出人意料的决定？他现在不可能再伪装成侍卫出门了。对于君王来说，这种决定未免太随意、太草率了吧！ “您现在决定出发，还来得及吗？” “当然来得及。只要朕派遣使者通报，哪怕是等到明天早上，他们也要等着。这样，就能为玫兰争取足够的时间了。” 听起来似乎更有道理。希林即刻喊皇家使者前来领命。 “好吧，既然您愿意出面，他们一定不敢为难玫兰！我们一同出发吧。” “嗯，对了。”查尼又问，“玫兰出庭的话，她的两位长兄又是否在场呢？” 哎呀，希林没有问及这件事。 “大概，在的吧……” “既然他们在，朕索性就改成今日任命他们的新职吧！” “！” 皇帝又随随便便讲了一句话，原定于冬至日时分才御临市政院，现在临时改为即可出发！ 这相当于是外交事件升级，群臣们立即变成了热锅里的蚂蚁。所有的皇家顾问团成员，所有的仆人，所有的侍卫，全都要紧随皇帝出发。 皇家使者领命，即刻快马加鞭冲出皇城，先行跑去市政院通报。 查尼最喜欢看这群人折腾了。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皇帝就在一旁发笑。老顾问年纪大了，丢三落四的，不停叨叨着要携带授职的文书，要查尼本人签字，要盖上皇家大印…… “还有秘书长的那一封，记得盖章哦。” “对对对，还有这里、这里都要盖章……” 查尼倒是闲情雅致，伸着手就有仆人给他穿衣服。一边笑一边看老顾问忙的脚打后脑勺、一路团团转。 希林则忙着整备侍卫队、准备马车。通常来讲，帝王出行排场最大，没有两个钟头折腾不完。 “但愿法庭那边，玫兰小姐一切都安好……”希林看着下午的太阳祈祷。 第844章 皇帝御临法庭 其一 帝国的市政中心坐落于帝国广场。这里是帝国名副其实的中心。 东西向的皇家步道横贯其中，高高在上的步道走到这里与地平线接壤，寓意着皇权融入臣民之中。 南北两侧，一边是威严庄重的驻军城区，一边则是繁华秀丽的花园城区。两种风格迥异的城区当中，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 帝国所有的城区都通往中心广场。所有的臣民，都能够在此汇聚。 环绕着壮阔的广场，是帝国城市中最伟岸的建筑：帝国市政厅和帝国大法院。它们背后的一系列高大建筑是各个贵族专属的办公地点。 在它们对面，则是帝国大浴场和帝国角斗场。以及大量附属的娱乐场所。 可以说这个地方主宰了帝国臣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不仅掌管着生老病死，还提供了醉生梦死。 此时市政院大量的贵族都聚集在大法院参加庭审。沙佛隆小姐本人坐在优雅舒适的独立包间里，而她的代理律师则要代表她坐在被告席上承受众人指责，可怜的家伙！ 庭审进行得非常慢。每一个损失惨重的贵族都会声情并茂地陈述一番自己的遭遇。当庭助理会进行逐一记录。 大法官悄悄看了一眼原告人的名单，真不是一般地长。 “全体安静！现在，请第一位受害者开始你的陈述。”大法官助理宣告道。 这里是帝国最高级的法院，普通的案子根本没资格进来审理。如果已经走到这一步，必须要市政院最大的法官审理宣判，那一定是各个大家族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大法官黑着脸听那些倒霉鬼的陈述。自己的心情也很差。巴蒂斯就坐在听众席里面。 “这家伙真是个混蛋，明明说好了回报高昂的借款，没想到钱刚一给他，就闹出这种幺蛾子……” 大法官深知借贷行为的利益诱惑和风险，他一点也没把受害者的损失放在眼里，倒是在担心自己暗中损失的钱财该怎么追回。 每一位受害者都至少会说上二十分钟。那种损失惨重的不说上三个钟头都不会罢休。 每当一位受害者哭叽完了，大法官就宣布休庭一刻钟。诸位陪审团就可以讨论一会。而他自己则躲进休息室擦擦额头上的汗。 这样可以尽量延长庭审的时间，等待最好有什么反转来拯救白痴巴蒂斯。 庭审在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皇家信使突然闯进来打断了原告方的陈述。 “请法官大人暂停审理，帝国的皇帝陛下即将御临于此。” “什么？” 法庭内一度非常混乱。 “安静！所有人安静！” 大法官仔细看了看这位使者，穿着宫廷官员特有的华丽服饰。 “你是说帝国的最高统治者、皇帝陛下，要御临帝国大法院？” “正是！” 大法官深吸一口气，向身边的助手再三确认，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你说的，就是皇帝陛下本人，查士尼斯大帝，即将御临于此！？” “没错，法官大人！我快马加鞭赶出来，就为了尽早通知你们这件事。在我离开皇宫大殿的时候，陛下正在命令随性人员准备呢！” 一听到使者这么说，大法官长长地吁一口气，嘀咕道：“这下有救了。” 喝止了法庭上众人的议论纷纷，大法官宣布：“休庭！全体恭迎皇帝陛下御临！” 这么一等可就没头了，至少两个钟头以内，查尼都还没踏上马车呢。时候从下午三点一直走到了下午六点。好在帝国人仍旧认为六点是下午。 天色渐渐入夜，皇帝的马车队出现在步道的远处。 “陛下要来啦！”旁听的人们纷纷跑进法庭。因为听闻皇帝陛下将会御临，厅堂上多了至少三倍的人，把原本宽敞的厅堂挤得水泄不通。 再过一会，正式的先遣使节来到法庭上，宣告皇帝陛下即将到来。 “哎呀，既然皇帝陛下真的来了……”大法官踌躇着对助手说，“那么恐怕我需要换个位子了。” “大人，这是何故啊？” “按照帝国的律例，皇帝陛下是帝国最高的执政者，拥有最高的裁决权力。如果他御临法庭，理论上来讲，我就不是大法官了，他才是最大的法官。” “哈？还有这种说法？”年轻的助手表示闻所未闻。 “你们年轻，知道的事情太少，理论上是这样说的。只不过据我所知，六百余年来还从没有过皇帝直接过问法庭的情况发生过。我也非常为难啊——” 大法官将视线转向了沙弗隆兄弟二人那边。 如果是沙弗隆老爷在的时候，绝对不会买皇帝的帐。要是皇帝敢来，他连杀掉皇帝的心思都有。这事一点也不夸张。 市政院里所有的贵族都听总督老爷的号令，他要是敢这么干，大家围观就好了，没什么心理负担。 “但是二位公子，是这样凌厉的人吗？” 只见那二位公子面面相觑，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哥，皇帝现在就来了？不是商量好的冬至日么……” “是啊，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看起来二位公子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打算。 法官又悄咪咪看看胜利日骑士团的团长尼古拉斯。这位骑士近乎沙弗隆家族的家臣，每每有大事发生都会不辞辛苦地前来作陪。有他和他那些个武艺高强的骑士在，谁也不敢冒犯尊贵的沙弗隆家族。 “如果沙弗隆兄弟意欲刺杀皇帝，肯定也是尼古拉斯来动手……那么尼古拉斯有动手的准备吗？” 法官大人再三偷窥骑士长的神情。尼古拉斯不愧是个江湖老手，神色沉稳面容严肃。既看不出慌乱，也看不出怯懦，并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法官又盘算了一阵，派自己的书记助手出去。 “诶，你帮我看看皇帝带了多少人过来？” 名义上是看看帮皇帝腾多大地方，实际上当然是看看万一沙弗隆家族跟皇室火拼起来，谁打得过谁。 “挺多的，三辆马车，将近一百号人呢！”小助手跑回来的时候，皇帝的马车已经停下，就差临门一脚了。 “侍卫有多少呢？” “一半一半吧。” 法官又估摸了一阵，“侍卫的数量跟骑士团带的人差不多……侍卫都很笨，大概是打不过骑士团的人……但是呢，弑君篡位毕竟是大逆不道的事情，大多数人也不敢跟他们为伍，双方的情况谁也不比谁好……” 再次向沙弗隆家的兄弟二人致意之后，大法官对众人宣布：“既然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已经御临法庭，最高的裁决权理应交到皇帝陛下手中。本法官将暂时居于次席。” 说完话呢，助手又搬来椅子，大法官挪到椅子上坐着，法庭上最高的位置留给皇帝。 “既然那他们兄弟二人是怂包，我对皇帝表示出臣服又没错的咯。”法官大人打定了算盘。 第845章 皇帝御临法庭 其二 查尼率领着众多官员踏进法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七点了。按照帝国人的习惯，九点以后才是晚上。还行，还没到吃饭的时候。 大量的皇家卫队士兵率先闯进法庭，站立在皇帝即将经过的过道边。他们全都穿着颜色鲜艳的制服，手中举着只有皇室才可以使用的依仗长枪。 另有仆人急急忙忙地铺设皇帝陛下行走的红毯。天子的双脚不能沾染一丝灰尘，红毯从马车门口一直铺到大法官的案桌前。 还有侍卫爬上法院大楼的高处，悬挂象征皇室的长旗。排场摆好以后，鼓号手奏乐——“皇帝陛下驾到！” 这时候查尼才庄重地走出马车。 皇帝身着临朝的华服，头戴金冠。一手握着象征帝国至高无上统治权的权杖，一手握着象征天授君权的十字架。 查尼自己也是头一回面对这么大阵仗，比登基那会儿还刺激。 “哼。” 年轻的皇帝冷笑了一声，朝向法庭迈出第一步。 法庭之上，所有的人全部起立，朝皇帝陛下鞠躬。 查尼垂着眼睛，郑重地走到大法官的座位前。华袍的长摆超过一丈，仆人一路拎着他的华袍，到了位子上还要帮他铺平了展开。 众人全都看着皇帝的一举一动。他坐在那哪怕打嗝放屁明天都会成为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 查尼呢，偏偏就特别善于在众人面前表演高贵。希林可以打赌，这场庭审以后，又要有贵妇要死要活地迷恋上查尼了。 希林与雅拉持剑分立皇帝左右，众多仆从和侍卫站在他们身后待命。皇家顾问团成了临时的书记助理。 “嗯。”查尼清了清嗓子。 场面再次肃静下来。 “帝国大法官？” “臣在。”大法官起身。 “案件什么情况啊？说明一下吧。” “哦，是这样的……” 大法官站起身走到皇帝面前，想了想措辞。 “陛下。从上个月份开始，帝国法院陆续收到了一些诉讼的申请，内容非常类似，矛头都指向了沙佛隆家族的大小姐身上。” 大法官从助手的手里接过高高的一摞借据，拿出最上面一张承给皇帝过目。 “这是其中一份证物。诉讼的申请，都是由于沙佛隆家的大小姐以个人名义借款，有皇帝陛下您的授意背书，又提出了高额的利息回报。” 查尼一边看，大法官就在一边说：“许诺的回报始终都没有兑现，又有部分借款人主张还钱而找到沙佛隆的府邸。这时候，大家才发现大小姐始终都没有露面，所借款项迟迟没有归还。” “于是越来越多的借款人感到恐慌，纷纷上门索要。在索要无果之后，就状告到帝国的最高法庭。”大法官也很无奈，“由于原告的人数甚众，涉及的又都是帝国贵族以上的阶层。各方的诉求无法达成统一，本庭不得不选择公开审理，给各方一个合适的宣泄机会。” “纠结有多少借款人？” 查尼随口一问，当即就后悔了。原告一侧乌泱乌泱的人涌到他脚边，全都哭号着求他主持正义。看到这样子的人就惹得皇帝心烦。 查尼克制着脾气，轻轻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一群人一点平静下来的意思的没有。 “肃静——！”查尼失态地大吼。 众多原告被吓坏了，惊恐地看着皇帝。 “这群人总共有多少？”查尼问大法官。 “当庭的原告总共有四十二位。” “他们全部都是相同的原因在状告玫兰吗？” “以目前所有人的诉求来讲，是的。但具体每一位原告的情况臣还在逐一审理中，目前已经进行到地十二位了。” 查尼看看这群人就烦得要命，他可没耐性听每个人再说一遍。 “审理案件是大法官的职责所在，你们慢慢来就好。金额呢？统计下来有多少？” “粗略地统计下来，总共有四十万帝国金币。” 听到这个数额，在座旁听的人都纷纷发出惊叹。街坊之间盛传玫兰亏欠的金额巨大，怎么传的都有，有些人说得太夸张了，什么把家产全都亏光了啊、把帝国的国库都亏光了啊……不至于，真不至于。 查尼听了暗自冷笑，眯起眼睛看看被告席后面坐着的巴蒂斯。这家伙还像没事人似的。 “牛逼，要说装模作样还是你小子牛逼。” 这笔钱，是个什么概念呢……皇城脚下最富有的一片城区里，一栋房子的售价是两千枚帝国金币。四十万么，无非就是买下一条街的价钱。要说沙弗隆家的全部家产，肯定比这多得多，没到败光的境地；帝国的国库就更不必说了，轮不到她沙弗隆小姐来败坏。 但四十万金币对于普通的贵族来说已经是天文数字了。好些个小家族没这个数呢！ “那么这笔钱，确实为沙弗隆小姐本人借用的吗？” “启禀陛下，目前已经完成审理的那部分借据，经过专业的人士鉴定，均是玫兰小姐本人的签名，以及她本人的姓名章和公职章。千真万确。”法官如实陈述。 查尼将目光看向被告席。 由于皇帝御临，沙弗隆大小姐本人款款从隔间里走出来，来到皇帝面前见礼。她穿了一身素气的衣裙，衣着的风格明显在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皇帝陛下万岁。” “免礼。” 查尼将手中的证物放回案台，直接问玫兰。 “法官说的，以及那些原告人说的，你都承认吗？有任何要反驳的吗？” 玫兰默默地点头，沉吟半晌，然后开口道：“他们所说都是真的。没有任何要反驳的。” 皇帝对玫兰的态度很是袒护，众人也看在眼里。大多数围观群众还是相信皇帝会英雄救美的。 “真奇怪。据朕所知，你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而且你的家境优越，衣食无忧。要这么大一笔钱拿去做了什么呢？” “皇帝陛下——！” “陛下——！” 这时候，两个哭哭啼啼的家伙冲进来，挡在玫兰小姐的面前，哭着爬到皇帝脚边上。 “你们……？”玫兰也很意外。 “是啊，小姐，是我们两个不中用的男闺蜜！”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两个人，大哭大嚷地给玫兰小姐求情。玫兰还不知道呢，多亏这二人的通报，皇帝才会御临法庭。 查尼很崩溃，咬着牙示意他们：“有话可以说，不要在朕面前嚷嚷。” “陛下，玫兰大小姐完全是冤枉的啊！这件事她从头到尾完全不知情啊！” 第846章 皇帝御临法庭其三 “这些借据，根本就不是大小姐本人签署的！” “全都是她的未婚夫，自称为王子的巴蒂斯！” “他四处招摇撞骗，一会说自己是等待复国的王子，一会说自己认识大富商，一会又说自己在帝国的市井很吃得开。他说得天花烂坠，玄乎其玄，把周围亲近的人全都给骗了！” “他骗了大小姐的侍女偷盗了小姐专用的笔和墨水，又跟女仆合谋拿了她的印章和印泥！” “这些能够作为呈堂证供吗？”皇帝问法官。 “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啊……”大法官很是为难，“即便沙弗隆小姐本人矢口否认，物证仍旧十分确凿。证据本身仍旧指向她。” 两位男闺蜜豁出去了，他们狠狠心又说：“请皇帝陛下下令逮捕那个巴蒂斯吧！他是背后的主谋，而我们也曾经冒傻气协助了他！现在我们站出来指认他。” 这二位，还真是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啊……明明他们自己也是被骗光了积蓄的受害者呢…… “玫兰，对朕说实话，这些情况也属实吗？” 玫兰觉得很丢脸，用小扇挡着脸低下头。但既然被两个男闺蜜捅出来，她也不得不承认。 “陛下，他们说的也没错。这件事直到债主上门以后我才知道。但情况全都属实，这些钱被巴蒂斯以我的名义借走，目前无法归还。” 皇帝又看向法官，询问道：“玫兰的借款并非自己本意，法庭仍然会判决由她来归还吗？” “启禀陛下，法庭认为，这笔钱数额巨大，款项最终的去向指向了沙弗隆的家族。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果大小姐她与自己的侍女、未婚夫之间还有异议，就需要另案审理。但这些纠纷并不会改变本案的事实。” 恐怕玫兰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无奈地全盘接受没有异议吧！而且看起来，她根本就不想去追究未婚夫的任何责任。 “巴蒂斯啊……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查尼可不想听那人讲话。但那个家伙自己美滋滋地走上来了，朝皇帝陛下鞠躬问安，又转身朝身后的众人致意。他那样子就像上台表演的小丑。 他也是个国家的继承人，但他跟查尼比起来，还差个真正的国家。 “如果现场没有这么多人，我真想看雅拉把他宰了，砍成两截的。”查尼小声咒骂道。 “卑职记住了。”雅拉听到以后低声回应。 “巴蒂斯，钱都进了你的口袋吗？哦，是的，陛下，没错。看看我穿的山青水绿您就知道了。” 查尼根本就没有开口。他料到巴蒂斯肯定会这么说，根本就懒得问。 但巴蒂斯厚着脸皮走上来，用演员一般高亢的嗓音在大法院里发言。他那副慷慨激昂的样子，上天没赐个国家给他真是亏欠了他的。 “尊贵的、至高无上的、帝国的皇帝陛下，您好！” “诚如他们所言，我就是玫兰小姐的未婚夫，底里特公国的王子。”王子一百八十度转身长叹一口气，确保在场的每个人都看到他哀怨的表情。“有人不相信我是个王子。也有人说我是个招摇撞骗的混蛋。甚至有的人还对我大打出手——”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巴蒂斯看看希林。希林翻了白白眼给他。 “但是有更多的人，愿意相信我！” 巴蒂斯拍了拍康索的肩膀。 “天呐，师伯他……” 彻底无语了。现在师伯忠心耿耿护着这个家伙，真把他当做自己的君主了。 “以及你们，你们全都相信我的身世，并且愿意与我并肩作战，你们都是虔诚的信徒，愿意相信世界上的奇迹。” 好些个剑术大师军团的人都在场。这些人现在穿得耀武扬威，比好像正经的骑士团都阔气。不用说了吧，钱就是这样被花掉的。另外呢，还有些钱的去处可能别人不知道，就是巴蒂斯以前的一些债主。 巴蒂斯用高额借款填平了一些昔日的坑，结果原来追杀他的家伙现在成了给他站台的拥趸。这些人还给他鼓掌呢。 “只是呢，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摇摆不定。”巴蒂斯走到债主们中央，仁慈地看着这群人。 “他们时而听说我是个前途无量的商人，就跟着亲朋好友一窝蜂地把积蓄送来；时而又听说我是个骗子，就跟风地讨债，四处状告。因为没有找到我本人，就将怒气撒向我的未婚妻。” 说得他还挺体恤未婚妻似的。 “你们这群人啊！盲目从众、不会独立思考、愚蠢！” 他翻开其中一页借据，瞬间就找到自己埋的坑。 “你看看，这根本就没有到期，你急什么呢？为什么不相信你自己的选择，而要跟着别人的一举一动呢？” 非要说这群人蠢，也许还真的有那么一点。希林已经眼看着他们当中有些人又抱起对巴蒂斯的期待了。巴蒂斯的神情好似个救世主，温柔地慰问这群人的近况，一副非常关切他们的样子。 “我最近资金周转确实出了一点小小的故障，但是基本盘仍在，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们应该相信我，怎么可以听风就是雨，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放弃自己的投资呢？再者说了……从你们手中借到的钱，已经成为我复国计划的一部分，现在是一个整体，无法再拆分成零钱还给你们。” “如果你们非要索取，我从战马身上割一块肉下来还给你，那又有什么用呢？” 几位借款人又被他说得团团转了。 “这些钱放在你们的手里，无非就是一点点私房钱，毫无价值可言。可是汇聚在一起之后，在我的手中，它们可以形成无比强大的力量——可以收复一个国家的力量！” 说到这里，巴蒂斯跪在皇帝的面前。 巴蒂斯的家乡底里特公国，名义上是帝国的属国。即便他夺回王位成为国王，也比查尼低一个档次，俯首称臣是应该的。 “皇帝陛下，卑微的臣子还在等待您的答复。您曾经许诺会御驾亲征，收复远方的失地。然而一年又一年，迄今还没有出兵。仍旧等不到您的答复，我和我的资助人们都万分焦急。” “怎么，你欠债不还是朕的错？” “陛下——！！微臣绝非此意啊！！陛下，远方的边疆还有个虎视眈眈的篡位者，还有众多受苦受难的民众期盼着您的御临。我等怎能有闲情雅致坐在这里任凭时光流逝？” “陛下，您才是最为信赖微臣的投资者啊！广阔的帝国疆土，能够提供一席之地给微臣容身。你又亲自接见我，许诺我复国的战争。您才是我亏欠最多的债主啊！如果丧失了您的信赖，那么这里就是您向我追责的法庭！” “您应该立即逮捕我，用我的人头来抵罪！” 巴蒂斯倒是很聪明，知道皇帝才是一整个事件中最终背书的人。巧妙地拉查尼下水，低下头故作沮丧，又悄悄查看着查尼的举动。 “你的头不是钱，不能还给这些人。”查尼很不耐烦。“而且，滚下去，我不想再听你讲话。” “微臣谢恩！” 将巴蒂斯打发下去，查尼仍旧质问玫兰。 “你有多少嫁妆，都能给巴蒂斯武装一支骑士团出来了？”这话的语气怪怪的。 “如果他们急需的话，我变卖自己的嫁妆可以凑一部分。我家族中还有兄长、姨母、和要好的表亲，可以凑更多的钱出来。另外……我自己的庄园每年都有物产。如果他们不是那么急的话，假以时日一定能够如数凑齐。” 玫兰说得没那么有底气。 “哼。你的未婚夫不玩这一套，我都想不到你竟然这么有钱。” 查尼推开桌案前所有的借据。 “今年迟迟没有出兵是朕的错。明年春分日演武盛会过后，朕会聚集帝国所有的武装力量如期出兵。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又不缺钱，急什么呢？以朕的名义担保，你们所有人的借款延期一年如何？” 皇帝都发话了，他们当然没什么好说，接连同意。 “嗯，细节你们在法庭上慢慢审理吧，朕没空听下去。但借着今天的机会，朕有事情要办。”查尼说着，命令皇家顾问将授权书呈上来。 第847章 皇帝御临法庭其四 “借着今天众多贵族都在，朕有件事情顺便就办了，免得过几天又要折腾着过来。” 皇帝也会图省事儿？沙弗隆家的两位兄长很意外。查尼暗中一笑，“当然会了。搞点意外之举出来，你们才来不及安排谋害朕啊……” “沙弗隆家族的长兄继承父亲的头衔，作为帝国市政院下一任总督，此事可喜可贺。这一份是朕授命的文书。过来，拿着吧。” 搞得像是给小学生发奖状一样，皇家顾问帮着把授命书交到里拉手上。 “哎呀，这真是……万分感谢！多谢陛下的厚爱！” 里拉讲话挺不着调的，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如果是老爷子那会儿，肯定会板着脸，一个字都懒得说。再咳嗽一声把老皇帝吓得半死。皇室与大贵族之间微妙的气场关系，就在那么几句话里发生了转变。 对于其他尚在观望的人来说，这倒是件好事。尤其是大法官，当即用力地鼓掌，称颂二人的壮举。然后心里暗自庆幸：“你们之间没有纠纷，我们就不必担心如何站队了。” “另外呢，就是任命沙弗隆家的次子，保佩，来皇宫做朕的皇家秘书长。” 查尼讲话的样子悠然自得，“保佩啊，过来，让朕看看你。” “陛下，您好。” 保佩这年纪不小了，比查尼大着多呢。 “我听从那些老顾问的建议，打算把皇宫里最重要的职位交给你。帝国的秘书长，可以说是管理一切的人了——必须得是个德高望重的人才能胜任。这个人啊，最好文武双全、博览群书，又有见地，还智慧过人。我觉得天底下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胜任了，不是吗？” “陛下您过奖了！” “没有过奖，你的才能刚刚好适合这个职位。” 查尼把任命书塞到保佩手里。 “这个你拿好。但不用急着过来。皇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等你准备好了就带着你的仆人过来。宫廷管家会为你安排最豪华的套房居住。” “谢谢，谢谢！” 在场的人无不为保佩的入职欢欣鼓舞。尤其是沙弗隆家附庸的那些贵族，高声地欢呼，比过节还高兴。对所有人来说，这都是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皇室将最高的官职授予帝国最大的贵族，意味着双方之间的和解。皇室退让了，沙弗隆家又会变得更加昌盛。在他们家最昌盛的时候，沙弗隆老爷就身兼了这两个职务。 欢呼声中，却有一个人非常地落寞——玫兰。 “哼，竟然让我那个没用的哥哥做秘书长，那么我之前的那些努力又算是什么呢？” 玫兰很沮丧。她感到自己被所有人都欺骗了一次。 “我也是四处招揽人才、重振皇家秘书院的那个人啊！从查尼开始执政以后，堆积如山的公文，全都是我在帮忙处理。现在一切走上了正轨，他却丝毫不念及我的帮助，就随随便便找了个人顶替我本该有的位置？” 回首一看，身边连个安慰的人都没有。自己的未婚夫正在那吹嘘他的军队将会如何复国呢。 “小姐，不要太为难自己了。帝国的历史上，本来也没有女性出任国家重臣的先例啊。” 两个男闺蜜小心翼翼地安慰。 “哼！” 查尼看大家欢呼得差不多了，又示意人们安静。 “嗯……朕还有件事要宣布。”皇帝摆足了派头。 “其实皇宫之中，还有一个职位长期地空缺，一直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而有一位非常出色的小姐堪称为这个职位而生的。如果我不立即决定任用她，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查尼将目光看向落寞的玫兰。温柔地问：“尊敬的小姐，我的宫廷需要一位知书达理又识得大体的女性来管理。她掌管宫中所有的珠宝、衣裙，有权管理所有的侍女、宫女以及女仆，同时呢，她还会协助皇后宴请来皇宫的贵族。这是宫中侍女官的职位，我邀请你来担任，请问意下如何呢？” 玫兰听到这话，心里很不情愿。侍女官算是什么玩意？无非是打发贵妇的闲职，跟管家婆有什么区别！玫兰想要的不是这个啊！ 两位男闺蜜反复提醒她，可她还是无动于衷，不愿意答话。 查尼甚至从座位上起身，一路踏着红地毯走下来，一直走到玫兰面前。身后还有那些个仆人为他提着华袍。此时已经是深夜了，外面漆黑一片，高堂被无数蜡烛照得发亮。皇帝身上那些闪闪亮亮的玩意都在随着烛火跃动。 玫兰抬起头看看查尼。这谁抵得住？玫兰当即脸就红了。 “走吧，今天跟朕回宫。” 玫兰自己的未婚夫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巴蒂斯只希望皇帝多多为自己背书，万一被绿了，他都能拿自己的绿帽子出来骗钱。 “哼，一个个都是靠不住的臭男人！” 玫兰也不想留在这陪债主们出庭，她理了理头发，拉着查尼的手站起身。 这一幕又获得了好多热烈的掌声。现在谁都相信帝国已经上下一心，很快即将出兵对付边疆的敌人了。查尼拉着玫兰踏着脚下的红毯，离开了法庭。 外面已经是午夜时分。希林抬头看看，“今天竟然是满月。” “怎么，有约会？”查尼打趣道。 “没有。不必在意。” 尽管小胡子邀请希林参加满月的秘密结社，但希林没有半点兴趣。 “反正还没有我的时候，秘密结社就已经存在了。今后一直都没有我，他们也不会消失。管我什么事呢！” 第848章 昔日冤家 只有庸脂俗粉才觉得这是份甜美的际遇。在心高气傲的玫兰大小姐看来，没什么比现在的处境更绝望的了。 “怎么，不开心吗？”皇帝问她。 “嗯……是啊。” 要是别的女子，随便送点礼物都能哄开心。可是沙佛隆的家族富可敌国，皇帝实在是拿不出什么让玫兰看得上的玩意。 查尼没有继续讲话。他小心地隐藏着内心深处的得意。 尽管是后半夜，查尼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他又派了一名信使立即返回皇宫。 “我们举办一场家庭宴会吧。嗯，让御膳房准备。” 查尼随口说着。 “玫兰，等会我带你去见茜茜缇娅。以后你作为侍女官，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了。你们好好相处吧。” 玫兰嗯了一声，都不高兴答话。 “希林，这件事一定要派你去。”查尼把希林叫到自己身边。 “立即返回皇宫，告诉茜茜缇娅，我很久没有见她了，有点思念。让她准备来参加我的私宴。” 哼，真是好笑。只有皇宫那么大的家里，才会因为很久没有见到妻子而产生“思念”吧。 “让我去？”希林感到奇怪。 “你和她本来是要好的朋友，当然你最合适咯。朕的婚姻幸福就全都靠你啦！” “好吧，卑职遵命。”希林喊上三个跟班，快速返回皇宫。 他们比皇帝的车队提前一个钟头返回皇宫，回到内城以后，又一路小跑去了皇后的寝宫。 “队长，真尴尬。这种事怎么也派我们啊？”小黄毛杰米抱怨道。 “你们跟随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侍卫队长了。不知道我以前的渊源。我最早的时候，是茜茜缇娅的好友。” “哈，是吗！” 四个人沿着回廊朝皇宫深处走。现在太晚了，皇宫里没什么人。 “后来她认识了查尼，一心想要嫁给他过富贵的生活。但我们都没想到查尼竟然是个王子。再后来，你们也知道了，她就成了皇后。” “嘿，竟然是这样……我们都以为她是爹妈包办的婚姻，皇帝才不喜欢她呢！” 一提起这个，又是好多往事涌上心头。那时希林多么敬重茜茜缇娅，一心一意地帮助她。后来，又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来到皇后寝宫的大门。门外没有侍卫把守，所以大门锁了。 “这么冷清？里面有人没人啊……” 黄毛杰米拍着门大喊。 “好了，休得喧哗。” 大门里面还有回廊，外面喊得再大声，里面也听不到。希林命令道，“你们去侧门看看有没有仆人。” “遵命。” 三名跟班找到看门的女仆，敲门把她喊醒。 “干什么啊！现在可是深夜！” 老女仆战战兢兢地出来。她担心皇宫出了什么变故。 “我是陛下的侍卫长，替他传话，请皇后梳妆好，来参加皇帝陛下的私宴。” “现在？” “对，现在。”希林说，“事情紧急，你立刻去通报，先请皇后梳妆。我需要当面向她说明。” “这……好吧。但是你得等一会，现在人都睡下了。” 老女仆打开大门的锁，进去喊其他的女仆起床。希林不方便进去，就带着跟班在门外等。 寝宫里面的灯陆续点亮，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音。是老女仆粗鲁的喊声。 茜茜缇娅现在贵为皇后，但她出身贫寒，身边也没有值得信赖的女伴。以至于她现在，没有侍女，也没有宫女，只有那么几名老女仆。 以前茜茜缇娅有个侍女来着的。是希林从埃塞斯带来的女孩。哦，希林想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走到这一步了…… 因为那个可怜的女孩怀了查尼的孩子，茜茜缇娅想要杀了她。难怪很久都不理睬她了。 “不过现在我是皇帝的侍卫，没事干出入皇后居住的地方就很奇怪。我也不是故意要冷落她什么的。”希林自言自语着。 没过多久，老女仆出来回话。 “加兰德大人，请您进来说话吧。皇后已经起身了。” “好的。” 希林没有多想，随着老宫女走进去。到了寝宫内才知道，茜茜缇娅只是起床了，衣服都没穿好呢。 寝宫里面乱七八糟的，有好些缝到一半的裙子，随意地扔在椅子上。偌大的寝宫，只有她和五名老眼昏花的女仆。 她自己披着轻罗纱衣，散着头发随意地走动。 几个跟班一见这场面就脸红了，立即假装望天。 “请坐吧，别嫌乱。” 希林拎了个凳子坐下。老女仆们把所有的蜡烛都点燃，寝宫里总算亮堂了。 “怎么，他派你来砍我的脑袋吗？” “没，他找你吃饭。让你梳妆打扮一下。” “哼，深更半夜的吃什么饭！” “你住在深宫里并不知道，这几天发生了许多事情。他又把玫兰小姐接回皇宫了，现在任命她做你的侍女官。” “那个盛气凌人的大小姐？她曾经离开过皇宫？”茜茜缇娅表示不知从何谈起。 “哼，随他的便吧。他只要没下令让她骑在我头上就好。” 茜茜缇娅从衣架上拿起一条长裙。 “看看，好看吗？我自己缝的。” “嗯，还不错。” 茜茜缇娅得意地穿上长裙，又自己梳妆一番。打扮自己她最擅长了。就像从前上台的时候一样。 “希林，有时候我估摸着，占星师说的时日也差不多了，我已经享受过人间极乐的荣华富贵，是不是该准备走了？” “你想去哪？” “不知道，没想好。” 她踢了一脚化妆台下的绒球，小球滚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你能帮我找个伴儿吗？最好是个乐手什么的，陪着我唱唱小曲什么的。” “诶，这要去哪里找！” “我不知道，你看着办吧。” 茜茜缇娅只是随口说的，希林姑且记下。等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希林说自己还要回去复命。 “你这就走？不等等我吗？” “哎呀，我先回去复命，等会有使者来邀请你。这是皇宫里的流程，你懂不懂啊？” 茜茜缇娅听完十分落寞。 希林猛然觉得，没用的规矩自己是不是懂太多了？ “呐，待会见吧。你们吃饭我肯定要在一边看着的。” “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我们别记在心上。我问问看宫廷小丑，他肯定认识会吹小曲儿的家伙。” 第849章 长桌夜宴 皇宫中的女性众多，乍一看莺飞燕舞，全都是绝色佳丽。实际上她们地位分明容不得半点僭越。 前朝皇帝神志清醒的那会儿，帝国的皇室繁荣，后宫也昌盛。皇后身边有十几位侍女，都是和她一起长大的好姐妹。 其中有个重要的角色，就是侍女官。她统管皇后内务，是与宫廷管家对应的女性管家。 那个时候皇帝还有好些妃嫔。尽管教廷一再强调一夫一妻的制度，皇帝身边的人仍然会变着法子安插些女性入驻皇宫。 侍女官会安排她们一些合适的职位，为皇后梳头、为皇后管理项链、为皇后管理鞋子什么的。听起来有几分好笑。 皇宫里还有些所谓的宫女，是尚未结婚的妙龄女子。名义上是这些侍女的女伴，学习女红的学徒什么的，实际上也是招来勾引皇帝的。 除去这些人以外，底下才是那些常年在皇宫工作的女仆。女仆只要干活麻利就好，没所谓相貌。有些老仆人年纪也不小了，一直都还在。 到查尼的父亲那会儿，因为本来就是草台班子搭起来的皇室，没有那么多富贵的亲戚，皇宫中几乎就没有侍女和宫女了。皇后又善妒，哪来的妃嫔。 到了查尼这时候，偌大的皇宫里，竟然只剩下几个老妇人了！ 茜茜缇娅可没有什么女伴。她长得美，孤傲群芳。剧院里可没有女孩子愿意和她结伴。她的好友只有恩客。 她带着几个老仆从后宫走出来，来到查尼的宴会厅坐下。 能够容纳几百人的皇家宴会厅里，一张十丈长桌，从宴会厅的一侧跨向另一侧。如果皇帝愿意，可以把帝国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这里坐下，地方绝对够宽敞。 仆人们在长桌上摆满了鲜花和水果做装饰。无数蜡烛台将金丝的桌布照的发光。对皇室而言，吃饭的排场比吃饱更重要。 “亲爱的妻子，你来了，请坐吧。” 查尼在长桌尽头高声喊。 茜茜缇娅自己拎起长桌这一头的椅子就要入座。 “不，别坐那么远，到我身边来坐着。不然我讲话很累。” 查尼笑呵呵招手。婚后竟然还能看到查尼的笑容，茜茜缇娅简直怀疑自己在做梦。 她款款走到查尼身边。 查尼正坐在长桌尽头，一侧边上坐着的是玫兰。玫兰睡眼惺忪的，这一天对她来说太漫长了，早就打不起精神。 查尼倒是心情不错，在谋划着以后的事情。茜茜缇娅还算好吧，被喊醒以后突然不困了。 她穿着亲手做的长裙，上面亮闪闪的珠宝都是她自己缝上去的。从前她也是这样缝制演出用的服装。 “我美吗？”她转了个圈。 “当然了，我亲爱的皇后。” 玫兰看了一眼茜茜缇娅的衣裙，“天呐，这怎么能算衣裙呢！简直就是艳俗表演的遮羞布！” 她暗自叹了口气。心里想着，“昔日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入驻皇宫，她本来就是个舞娘啊。那种职业，说穿了不就是……” 玫兰眉头紧锁。 有些个字眼尊贵的小姐跟本就不屑于开口，她不是不懂，是嫌那些称谓脏了自己的口舌。 茜茜缇娅从不介意自己的出身。她挺了挺胸，站在餐桌边居高临下地看了看玫兰。 “女人和女人之间没什么好争的。”她心想。“你再会玩权术，还能把我的容貌也抢去不成？” 查尼扶着茜茜缇娅入座。 小型宴会的人全都到齐。宫廷管家拍拍手，仆人们陆续上菜。 先是冷菜，仆人们摆上各种漂亮的瓷器盛装的蔬菜色拉、水果拼盘。 不一会又有仆人推来酒水小车。宫廷管家亲自为宾主倒酒。查尼则示意他先为皇后倒酒。 茜茜缇娅低头看看面前，无数层层叠叠的精美瓷器，有的描金有的镶嵌了宝石。精致的丝绸餐巾，还有无数金的、银的漂亮的餐具。 餐盘边，是一排高低各异的酒杯。晶莹的五彩水晶，各式各样的造型。 酒水车上有几十瓶说不上名头的美酒。管家一杯一杯地倒，很快将餐桌上的酒杯都倒满。 “这些都是什么？我该喝哪一杯？你们皇宫都是怎么讲究的？” 真令人难以置信，这么粗鄙的问题竟然是一位皇后提出来的。 “随便，亲爱的。”查尼信手挑了一杯，举杯发表祝词。“随便拿哪一杯都可以。你是这里的主人，怎么安排你自己说了算。” 玫兰也举起一只酒杯，三人碰杯。 “为宫廷生活干杯！” 接下来是热菜。各种烤肉、烤鱼和时令蔬菜，仆人切配，宫廷管家端盘。 三个人都不是很贪吃的类型。各种美味珍馐摆满面前的餐盘，她们却在各自打算勉强地微笑。 “朕少年的时候盛气凌人，很多事情根本都不考虑后果。这些年也委屈你们了。” “陛下您说笑了。您今年还没到二十岁呢。”茜茜缇娅答道。 “哦，是吗，哈哈哈！” 查尼满饮了一杯酒，醉意微醺。 “早就该说这些话了，以后皇宫交给你们打理，随便你们怎么玩吧。” “朕呢……打算做千古一帝。古人没有做成的事情，在我的手里要完成……” 见大家都打不起精神，查尼放下杯盘拉起皇后的手，“你要跳舞吗？你是不是最喜欢跳舞啊？” “跳舞？老娘可不会你们那些宫廷小碎步，老娘喜欢在桌子上跳舞！” “行啊，就在桌子上跳。我给你敲鼓。” 查尼本来也是这个意思。他拿着手里的餐叉餐勺，随意地敲击面前的杯盘。 “这样行嘛？用不用给你哼哼个调？” “不用。随便你怎么敲，你怎么敲我都能跳！” 茜茜缇娅大概也喝醉了，乘着酒兴跳上长桌。 她穿的衣裙就是适合舞蹈的那种，随便什么鼓点，随便什么场合，她走路的样子、回眸一笑的样子都是舞蹈。 查尼随意地敲击，鼓点快了她就跳得快，鼓点慢了就慢点跳，跳舞对她来说就像呼吸那么自在。 十丈长的餐桌，她踩着流光的桌布，跨过重重鲜花果盘，从餐桌的一头跳到另一头。她的脚就像只猫，小心地落在烛台和果盘间的缝隙。 皇室的荣华富贵啊，一辈子也享用不尽。就像桌上这些鲜花和果盘。明明只有三个人，却照例摆满了长桌。 茜茜缇娅轻快地跑到长桌尽头又跑回来。回到查尼的面前抛下头顶的轻纱。 “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时，我给你跳的那支舞吗？” “七重纱衣。” 相传人们死后踏入冥府，有七重大门拦路。每经过一重门，就必须脱掉一些衣服和首饰。 当走完七重大门以后，无论是国王还是乞丐，都只是卑微的灵魂罢了。 二人歌舞直至天色发亮。茜茜缇娅摇摇晃晃从长桌上跳下来，查尼搂着她吻了她的头发。 “好了，送你回去睡觉吧。早上我还要临朝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玫兰已经靠着椅背睡着。反正她对粗俗的舞蹈也丝毫没有兴趣。 宫廷管家端着盘子，倚靠着立柱睡着了，外面的仆人们也沉沉睡去。那个皇家顾问老学究，早就支撑不住，钻进桌子底下睡着了。 这个时候，连两名惯于昼伏夜出的吸血鬼骑士都在打盹。 “喂，醒醒，皇家侍卫没吃饱饭吗？” 查尼没好气地唤起希林。 “怎么了？干嘛？”希林一惊。 “起驾，回宫啊。” 查尼根本就没打算等其余的人，护送茜茜缇娅返回寝宫，自己回去洗洗脸，又去了书房。 “皇家顾问，他好像有什么事拜托我来着的……”去书房的路上希林嘀咕着，“哦，对了，他说等皇帝和皇后准备休息了，一定要敦促他们早点生孩子！” “是吗？”查尼没好气地问。 “嗯，他说自己不敢再催了，委托我催一下。” “哈！生孩子干嘛？” “继承皇位呀……” “希林洛斯，你觉得帝国是我的吗？” 查尼突然停下脚步，希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这个问题毫不意外，查尼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这个帝国，还没有我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等我不在以后也会继续存在，我干嘛非要自己的孩子来做帝国的皇帝呢？” 第850章 亲王与人质 又过了半个月，直到冬至日的时候皇家秘书长才正式入驻皇宫。 保佩几乎将半个官邸都搬来了皇宫。他事先派工匠改造了自己的套房，安装了专用的床和浴缸。但很快又发现室内的布局不习惯。 于是工匠们大刀阔斧地改造，除了立柱以外能拆的全都拆了，里外全部重建，活脱脱地就在皇城脚下盖了一幢小的沙佛隆官邸。 皇帝对此非常包容。 “没关系，慢慢来。只要你没有带军队进来，随便怎么装修都可以。” 保佩对此表示万分感激。 入职的日期又延后了半个月以上。许多公文无人过问，全都堆积在办公室。 改造的漫长期间，查尼就喜欢端着一杯酒站在露台上看热闹。希林始终寸步不离地陪同，但也未免有些担心。 “陛下，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啊。”查尼心态很好。“希林，你能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嗯……你想着偌大的沙佛隆家，囤积的财富几时才能花完。” “是没错，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又看了一阵风景，查尼发现了两名金发的少年在内城的高墙下骑马飞奔。 “那是小昆吗？” “是的。” “另一个人是谁呢？” 希林完全不认识。但那个小孩子的气质和小昆很像。两名少年举止亲昵，在高墙下无忧无虑地玩乐。 “哦，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孩也是沙佛隆家的。作为人质放在皇宫，我却忘记送他回去了。” 查尼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阵远处的情形。 “当初父皇的愿望，是我们兄弟二人分治帝国。但小昆几乎什么事情都不管，全都推给旁人了。” “小昆殿下天性活泼，不喜欢受束缚。陛下要不要考虑再请一名老师入宫？” 之前那个唠叨的宫廷老师已经被皇帝赶走了，再找一个？查尼瞟了希林一眼。 “每天都玩不好么，我最讨厌读书了。”查尼叹口气，“烦心事我一个人去想就够了。我只想看弟弟无忧无虑地活着。” 不一会那两名少年驻足回望，刚好看到了露台上的皇帝。 “皇兄——我在这里——！” 小昆用力地招手。 “查尼也轻轻对摆手。” 可能是一时兴起，小昆突然下马，拉着同伴朝皇宫内城跑。 内城与外城联通最近的过道，就是皇宫大殿前面的台阶。小昆根本不嫌累，吭哧吭哧跑上来，又绕过大殿，从侧门出来直达露台。 “皇兄，哈哈哈！” 他一路飞奔到查尼面前，扑进哥哥的怀里。 “嗯，乖。” 小昆最近长得飞快，个头几乎和查尼一样高了，而且肌肉非常强壮，可能跟他经常运动有关系吧。俨然要长成个大块头了。 “哈，希林洛斯！你也在。” 他看到希林，也热情地拥抱。 “真奇怪，我怎么觉得你变小了呢？” “不是我变小了，是王子殿下您长高了。” “当然咯！我又长了两岁呀！”小昆太兴奋，并没有多想。明明他都长大了，希林竟然没有变化，这听起来不是很奇怪么！ “皇兄，向你介绍他，这是乔亚·沙佛隆，我们刚刚认识。” “陛下您好。”沙佛隆家的长孙非常稚嫩地问候。 “嗯。”查尼的回应就很冷漠。 小昆非常激动，有重要的事情要向皇兄诉说。查尼却皱起眉头，“小昆，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你现在的称号仍然是王子，这样太奇怪了。” “很奇怪吗？” “朕是皇帝，你照理应该是亲王才对。前一段时间里烦心事太多，我一直没空关心你……” “没关系，我又不急。再说我想当一辈子王子呢！” “不像话，那样我们辈份就差了。” “嘿嘿。可亲王是不是又要干活了……？皇兄我实在不想监督施工了，真的太烦了。” “以后不找你做这些事了。你继续玩吧。很快宫廷秘书长就任，让他组建秘书团，找些聪明人来干活。” “嗯，好。”小昆扭来扭去的，似乎本来有什么事情要和皇帝商量。 “皇兄，说到继续玩，嘿嘿。我们兄弟都已经坐拥整个国家了，是不是可以随便出去玩啦？” “嗯……不行，外面太危险了。” “什么？！皇兄你竟然对我说这种话！” 小昆大吃一惊，露出小孩子才有的那种委屈。本以为皇帝会同意。哪知道查尼竟然对小昆摇头。 “我也没办法。我们成为帝国的统治者以后，反而处境变得更加危险。最近帝国上下波动又大，很多人都拿我们当做目标。”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呢？” “再等等吧……至少先稳住了沙弗隆家族。你可以在皇宫里面玩啊，带上你豢养的那些少年，在花园里打猎、在温泉浴池里泡澡什么的，全都可以啊。” “皇兄……” 小昆很激动。 “以前我要出去玩，母后就是这样说的。” 查尼沉默下来。 “你记得吗……那个时候你每天从早到晚都在看书，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你夜里失眠，一个人蹲在窗台上不停地念叨着，要是能死了就好了……” “那个时候，我们每天都祈祷着，要是能允许我们出去散散心就好了……你还记得吗！我们现在终于熬出头了，你干嘛还要对我说这种话？” 查尼很意外，小昆竟然攒了这么多怨气。 “小昆，但是现在真的不行。我是皇帝了，可也随时会有性命之忧啊。要不你明年再出去吧，等我御驾亲征回来再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你都放了全国上下一整年鸽子了。” “那你至少等到春天吧。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出去干嘛呢？” 小昆拗着性子，哪怕皇兄的话没错，他也和自己过不去。 “我今天就想出去溜达。去街上转转总可以吧？如果当了皇帝或者亲王，反而连这么点自由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除非对侍卫队下达禁足令，否则查尼确实没办法阻止小昆离开。 “好吧，你非要出去的话，就去吧。但是答应我，今天晚上之前回来。而且，带上我的侍卫吧。他好像也要去一趟集市来着。” 查尼让希林负责保护小昆。 希林原本是想请假帮茜茜缇娅找个鼓乐手的。索性领命，顺便看看吧。 “遵命，请让我带上我的小跟班一同前往。” 查尼还是不太放心。能派个厉害点的人吗？ “可以派艾利安吗？带上他就没问题。” 有皇帝的允许，希林就可以短暂地调用师祖艾利安了。随着皇帝点头，少年美美地笑了笑。 希林带着跟班的小黄毛，陪同亲王殿下离开皇宫。前一刻钟还是王子，查尼为弟弟举行了非常简短的授封仪式。 “以圣天使庇佑的皇室名义，册封卡迪乌斯为亲王。” “嗯，谢谢皇兄。”小昆简直急不可耐，“现在我可以出门了嘛？” “好吧，出去玩，早点回来。” 小昆根本等不急希林去召集卫队，一手拉着希林，一手拉着乔亚奔向皇城外面。 第851章 集市巧遇 乔亚是个腼腆的孩子，也许是年纪的关系不大敢说话。小昆则是一如既往地快乐、活泼，典型的乐天派。 等着跟班的备马的时候，艾利安策马从花园里跳出来。 “这是谁？” “向您介绍我的师祖，他是剑之骑士，艾利安。” 小黄毛把队长的白马也牵来，一行人即刻出发。但小昆对艾利安的样子感到困惑。 “师祖……那么老么……” 艾利安一言不发。遵守骑士团的规矩，若非允许绝不开口。他穿着全身的铠甲，甚至根本看不到这个“人”，只看到一副会动的铠甲而已。 艾利安面罩下面是空洞的黑暗，他这个人已经没有灵魂了，身体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他是吸血鬼？”小昆猛然间想起了这件事。 “对。”希林犹豫片刻才回答。 而小昆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嫌恶的神情。 “干嘛让一个吸血鬼骑士陪我们逛街……” 而希林又意识到了另一件事——小昆尚不知道自己也是吸血鬼。这是他和皇帝之间的秘密。 “请放心，他会严格地履行誓言，守护您的安危。” “但愿如此。” 直到一行人离开皇宫以后，小昆还没有想好具体要去什么地方。他们漫无目的在帝国的大街上溜达。 “希林，你本来要去哪里的？” “本来就是想找个会敲鼓、吹小曲的艺人。” “艺人啊……让我想想……去剧场找一个咯！” 从皇家步道上远眺，倒是能看到帝国大剧院……的残骸。自从两年前被焚毁以后，新的还没有建起来。 “上次大火烧毁了一座街区，废墟已经清理完毕了，可是新的建筑物恐怕要过几年才能造好……”小昆无奈地望着远处那块施工现场。 “嗯，其实这件事也不用我亲自出马。我的一名属下认识很多帝国市井的人，跟他打个招呼，他可以发动手下的兄弟去物色。” “是嘛？那么你这个属下在哪呢？” “凯斯他……就在帝国的街市里面游荡，我们去逛街，走一会就会看到他。” “还能这样找人？” 听起来非常令人困惑，但也许值得一试。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往海岸区的街市走。那边的市场非常热闹，有好些酒肆饭馆，找个艺人也不难，沿街就有好些艺人在歌舞。 往街巷里面走了几步，简直是老鼠跳进了米缸，四处都是白条条的曼妙身姿。 有些个舞娘热情地拉着几位贵客的马，朝着他们连连暗送秋波。 乔亚是个乖孩子，一见这场面就吓呆了，马上仰着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幸好他们骑着马，如果步行的话这会儿已经被拉进小巷子里了。 小昆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哎呀，我是对这样没什么兴趣啦，哈哈！” 小黄毛杰米倒是心里面痒痒，偷偷淌着口水看着周围的女子。可惜他就是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只能白看。 “吧嗒——” 一枚硬币扔到杰米的面前，机灵鬼应声接住。 “钱？” “出门在外，连赏钱都不带，怎么走路啊？”希林回头看看杰米。 “谢谢队长！” 杰米擦擦铜板，塞给一位样貌乖巧的女郎。那女郎立即对他露出甜美的笑容。 “嘿嘿嘿。”杰米傻笑。 “诶，我见过那些贵族的老爷，马车一边在路上走，他一边撒硬币。后面浩浩荡荡跟着各种人。” “哈哈哈——” 小昆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 “倒是希林洛斯你，你明明带了钱怎么没有撒呢？” 希林口袋里的硬币都是买路用的。钱是帝国的硬通货，赏钱足够去哪都方便。只不过钱会灼伤他。所以希林在口袋里常备了一块手帕。 “这个嘛……我对女孩子的需求比较特殊……” “哈哈哈——” 这种回答又引起了一阵哄笑。 沿街跳舞的都是些漂亮的女孩，但在她们背后敲着手鼓吹拉弹唱的都是些衣不遮体的艺人。 “那些是常年游荡在帝国的塔瑟人。他们的商队连接起从帝国中心到天边的路。但他们自己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希林感叹着。 “茜茜缇娅的母亲原本也是这样的人呢……” “希林，如果你要找的艺人需要长期居住在皇宫，而且还与皇后共处一室。那要么是个女的，要么就得是……”小昆有点担忧。 “是什么？” “是净过身的那种，阉人。否则宫廷里面那群老家伙不会同意的。” “阉人啊……” 希林迟疑了一会才想起来阉人是什么意思。 “事关皇室的血脉，绝不允许一丁点差池。哪怕是个老头也不行。” “阉人，听起来很残忍啊……” “阉人就是做个手术，并不难，我很擅长。” 聊着聊着就有奇怪的人加入了话题。但是很意外这次出现的竟然不是凯斯，而是白梭龙。 希林盯着身边出现的陌生人看了老半天才把他认出来。白梭龙的样貌与之前相比有很大的变化，原本非常显眼的爆炸头全部垂下来，现在披头散发的，烟熏妆也融化了流淌下来， “是你？凯斯呢？” “他在后面的半个月里都不会出现。我和那个家伙势不两立，如果再让我见到一定会杀了他。为了避免在尊贵的主人允许之外痛下杀手，我和他约定好了。” “从朔月之日开始到满月之时的上半个月，是他负责守护主人的日子；而从满月之时到下一个朔月之日的下半个月，是我守护主人的日子。” “是么……你们竟然还搞了分工……” “但你要小心！”白梭龙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希林才能听到的回响说道，“满月之时我们二人同时出现，我随时可以杀死他取而代之，我权当你已经应允了。” “喂，不要自说自话啊！” “但晦暗的朔月之日里，天上没有月亮，我们二人也都隐匿不在。如果在那一天你遇到危险，我们无法出现在你身边。” “好吧，可是为什么呢？” 白梭龙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岔开话题说起另一件事。 “尊贵的主人，我跟那种油嘴滑舌的家伙不一样。我为你提供稳固的技术支持。阉人对我来说小菜一碟，我做的手术不仅刀口利落，而且恢复快，不影响以后憋尿。你随便找个什么人都可以，别太老就行。” “额，即便你技术过硬，我也要找个乐意的人才行啊……” 希林很反感这种事情，尤其是想到好友坦雅，他总是很忧伤好像生命中少了点什么一样。 “而且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人乐意吧！” 白梭龙反倒是觉得奇怪，“尊贵的主人，您是手底下人不够多没法帮你抓人吗？你看看集市里谁比较中意，我就喊傀儡兵抓给你。” “不必了，我还是自己找吧。” 希林从马背上下来。他自己没有干过这种具体的事情，总觉得冒然开口很尴尬。那种话，“嘿，朋友，忙吗？皇宫去不去，进去了要变太监的那种？”说出口实在太奇怪了。 随便看了几处街头表演，也找不出特别的亮点。 “这样的艺人，茜茜缇娅会满意吗……” “尊贵的主人，集市上新开了一家剧场，我带你们去那里看看吧。” “新开的剧场？我没听说过啊……但是好呀，在哪里新开的，我想去！” 小昆听到了马上应答，恨不得立即去看。 “等下，你说的集市，是哪里的集市！” 白梭龙现在是处于生死边缘的血奴，他只能短暂地出现在人间一小会，还必须是在阴影下面站着。 如果在集市里一直跟着他走，就会被他带去那个地方—— 希林抬起头，已经看到了与帝国完全不同的景物，世界边缘的集市。 第852章 嘉年华游乐场 小昆眼前一亮，他们来到了一处非常特别的地方。 “这里，是个游乐场。”白梭龙得意地介绍。 “他们刚刚搬来不久，我上个月发现这里搭建起围栏，好些大棚车聚集过来。” 希林的白马已经被他牵进了世界边缘的集市，再回头，看到的也不是帝国的街市，而是世界边缘熙熙攘攘的人群。总有些奇怪的人混杂在正常人里面。但仔细看其实每个人都有点问题——这里混居了各种奇特的生物。 希林抬头能看到通天石塔在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看来这里的位置相对于世界边缘而言，仍然十分偏远。附近都是树木和荒草，除了围栏内的各色帐篷，没有其他的建筑物了。 “你们看，招牌在这里。嘉年华游乐场。由此向前。” “游乐场！哇，我要去！” 小昆亲王第一个欢呼。他一听就是适合自己的地方。他都长这么壮实了，脑子里还像五六岁那么大。 “巡回游乐场？那种流浪的人开的地方？”乔亚有点惊奇，又有点胆怯。 “怎么，你害怕？” “我知道那种游乐设施。以前也想进去玩，但被家父严厉呵斥了。” “既然这样，我们更要完成你的心愿，进去一探究竟啦！” “可是、可是那里面很危险。”乔亚犹豫了，“家父说的，‘那里只有骗子！’” “你都这么大了，还听爸爸话呢？” 小昆立即投来鄙夷的目光，咯咯咯地嘲笑。乔亚不想被看不起，他试图解释其中的原因。 “曾经有一群流浪的塔瑟人聚集到我们家府邸的泉水区，他们在公共花园搭建围栏，践踏草坪，还破坏了景观树，就为了建造一个游乐场。没等完成，家父就派人进行了捣毁，然后将他们全部驱逐。” “这个我当然明白。你们大户人家，一座城区都是你们家的私产。怎么能容忍一群脏兮兮的流浪者圈地赚钱呢。他们要是敢在皇城山里搭这种游乐场，皇兄甚至会砍他们脑袋呢！” “是一方面原因吧。但主要是家父讨厌他们。家父警告说，误入歧途的小孩子会被掳走，成为他们的一份子，再也回不来了。为了城区里面所有人的安全，必须要赶走那些坏人。” “是么？说得我更加好奇了。” 小黄毛杰米也斗胆加入了话题，他清清嗓子。 “这么一说，我也知道。在帝国的偏僻的街巷都有他们的踪迹，那些人常年流浪，每个地方的人都驱逐他们。” “那么你去过他们搭的游乐场吗？” “额，游乐场……我没见过。但我知道他们那里总有些吸引人的办法。算命、通灵什么的，还可以帮男人发财、帮女人招桃花，有的贵族也会偷偷找他们的。” “贵族也会去？你怎么知道，你看见了不成！” “看见过啊！哪怕伪装得很低调了，那种马车和仆人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听说他们可以改善财运和仕途呢！” “那，你见过他们拐骗小孩子吗？”乔亚迫不及待地问。 “当然见过！”小黄毛说得信誓旦旦，“我小时候一起玩的小疙瘩就被他们拐走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句话引起了希林的兴趣。他闭上眼仔细倾听小黄毛身边的灵体诉说的记忆……有些破碎的记忆，都是只言片语，并没有画面。应该也都是听闻的事情。 乔亚更加担心了，“小昆，我们还是返回皇宫吧。” “什么？不！你知道我出来一次多不容易嘛！” “可是……这里光是看起来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乔亚越是害怕，越忍不住低头看。偏偏一个路过的人用邪恶的眼神与他对视，存心咧嘴吓唬他。再仔细一看，那个人并没有脸啊，举着个会动的假脸而已。周围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聊天，谁也没注意到这种细节。乔亚更是胆战心惊。 “不行。我，卡迪乌斯亲王，现在下令前往游乐场。乔亚·沙弗隆，别忘了你的身份。你现在是皇宫的人质。你已经没有人身自由了，必须听从皇室的指令。否则，我就命令侍卫把你捆起来！” “你……！” 乔亚的脸上划过一丝委屈。也许小昆本来人不坏，只是想尽兴玩耍。但显然他刚刚道出了一件不幸的事实。乔亚现在的身份，是衣冠体面的阶下囚。亲王的仁慈无法改变这一点。 “好吧。这是您的命令。” 小昆看到乔亚低着头生闷气，又悄悄拉上他的手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带你进去，把里面好玩的东西都玩一遍。你就知道游乐场不是可怕的地方了。” 他们沿着土路往游乐场里面走，身边有好些别处汇聚来的人，越靠近入口越拥挤。看得出这些人也都是来看热闹的，有很多小孩子飞快地奔跑。好不容易走完狭长的土路进来围栏里面，周围的小孩子四散开来，跑进那些五颜六色的帐篷里面又消失不见。 “真奇怪，这里没人收门票吗？” 希林拍拍装金币的口袋，却没看到任何工作人员。没人招揽生意，就一块牌子。也没说里面都有什么。 “也许他们在每个帐篷里面收钱吧。想多赚点呗，小把戏！”杰米猜测道。 “怕什么，我堂堂亲王还玩不起这种贫民娱乐！请全场都不是问题！”小昆拍拍胸脯。“我们只管玩！” “我当然不是担心票价，而是觉得奇怪。尤其这种地方。世界边缘的人最会做生意，如果他们没有索要钱财，就会另我感到不安。” 希林又问白梭龙，“你从前就生活在这里，以前也玩过他们的游乐场吗？” “当然，尊贵的主人。我来过很多次，和我的……” 当说到最重要的“妹妹”时，白梭龙会陷入某种短暂的失忆中。愣在那不说话，过一会又恢复正常。他不记得“妹妹”的说法，不记得她的名字，更不记得她的样子，只觉得那里好像有个陌生影子。 “有时他们售卖珍稀的动物，我会买回来做宠物。” “呐，我们就先从最近的一座帐篷开始，逐个参观吧！”小昆迫不及待下马，牵着马跑向一座紫色的斑驳旧帐篷下面。 第853章 世界边缘的居民 小昆兴冲冲跑进去，还拉着自己的好友乔亚。希林自然要紧跟他们。但是大家牵的马没处寄存。想命令跟班的杰米暂时看管一会，可是看到杰米那一脸好奇的表情又有点于心不忍。 “这家伙年纪也不大。要是硬把他留在外面，待会他偷偷跑掉也很麻烦。” 众人骑行的几匹马都格外贵重，马儿身上的饰品也都价值连城。希林不敢大意。他看到围栏边上一处空地适合拴马，至少得有一个人看护才行。他又信不过白梭龙。 “艾利安呢？我信得过他，但我命令天下第一的剑客做看马的仆人是不是有点过分。” 为难的时候，场地的角落处一滩垃圾和杂物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马儿惊觉躲开。 “有动物？老鼠？” 仔细看里面的东西又似乎比老鼠大得多。而且越来越大，正在努力地往外面爬。 “什么玩意啊！” 希林干脆拔剑指着那堆垃圾，做好了准备。那里面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伴随胡乱地挣扎，里面的人还嚷嚷着：“谁帮我一把！我要出来，我感觉到小主人现在特别需要我！” “古温克？怎么可能……” 希林仗着剑靠近，用力拉了一把那只手。说实话，那只手确实有点眼熟。用力拉出他，是个浑身恶臭、沾满垃圾的丑八怪。 连马都被吓了一跳。说他天底下最丑绝不是吹的。 “真的……是你……”希林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上一次分别的时候，他处于某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再次醒来之后对细节记得不太清楚了。 “你……对，你现在也是我的血奴之一。欢迎你成为不死者的一份子。” 当希林提及自己还有别的血奴的时候，白梭龙眼睛里泛出一阵杀意。他不太喜欢见到自己的主人还有别的营生。他的袖口里面藏了一把精致的手术刀，可以精确地割断任何人最脆弱的部位。但他仔细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艾利安就站在希林身边，他们二人都带着真正的兵器，现在不是下手的时机。 “我本来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睡觉，睡得不太好。然后我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古温克显然非常乐意再次见到小主人。挣扎着爬出来，连滚带爬挪到小主人脚边。又嘿嘿嘿笑一阵。希林现在更加不习惯古温克浑身肮脏的样子了，过了三年的宫廷生活，希林最近洁癖得厉害。 “好吧，我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你帮忙了。” 希林指了指身后的马儿。 “帮我们看一会马。我要陪着亲王去游玩。” “没问题，乐意效劳！” “嗯……谢啦。”虽然挺不好意思的，希林还是由衷感谢这个丑八怪的存在。 “走吧，我们全都进去，以防里面有什么不测。” 等希林终于脱身，卡迪乌斯亲王早都跑没影了。 “就这，还亲王呢？” 他们一路小跑冲进帐篷，这是个敞亮的地方，帐帘都拉起来了。好些个小孩子簇拥在一口大锅周围，小脑袋盯着里面看。 一个穿着花哨衣裳的中年男人，大概是摊主吧，也低着头在搞那口大锅。 “小昆？你在吗？” 希林不得不挤进小孩子群里，逐个扒开那些小家伙寻找亲王殿下。 “哈，乔亚，你在这里。小昆呢？” “喏——” 只见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正和一群没超过十岁的小孩子呆在一起，催促着摊主搞快点。 “在干什么呢？” “！”小昆爽快地回答。 希林透过人群看了半天才搞明白，摊主总算添完柴火，拿着个木棒开始做糖。不一会，一大团云朵一样轻飘的搞出来了。围观的小孩子们立即发出惊呼。 “切！骗小孩的玩意！”小黄毛杰米表示见怪不怪。 “我小时候就买过，看起来软蓬蓬的，其实就黄豆粒那么大一块糖做的。都是骗子！黑心商贩！” 说完，这家伙也去乖乖排队了。 希林一边看一边乐，怎么说呢，虽然他连天使跟恶魔都见过了，到现在却还没见过。小时候饭都吃不上，别说吃糖了。奈何他不能再尝到人间的味道了，只能在一旁傻笑。 “尊贵的主人，我知道那玩意怎么回事。就是这么大一口小锅，有个孔。把糖烧热了甩出去，就变成软绵绵那种样子了。” “哈……” “加点药剂还能做成五颜六色呢。”白梭龙表示不足为奇。 “谁是第一个啊？”摊主举起，高兴地大喊。 “我！”“我！”“我！”一群小孩子争抢。 摊主不得不将举得老高，防止被他们夺走。 “让我看看谁比较乖的……” 摊主抬起头，乔亚看到摊主的脸非常奇怪，有一半脸长了巨型的肉瘤，垂下来好像要融化一样的。 “！”乔亚惊呼一声连连往后退，一直撞倒希林怀里。 “别怕。我们看着呢，他不敢伤害你。” 希林仔细看那个摊主，他身上有点不太健康的味道，但确实是个人没错。而且摊主的动作有些吃力，显然脸上的肉瘤一定程度影响了他的活动能力。 “……他应该只是个丑陋的人而已……” “您说的没错，大老爷。我丈夫只是长得丑，他是个善良的好人。” 刚说完，旁边有个老女人露出脸搭话。她也穿着花哨的衣服，佝偻着身体，正蹲在一边熬糖浆。看来他们是夫妻二人，正在一起干活。 但仔细看，原来她不得不佝偻，因为她身体上也有个巨大的肉瘤。和那摊主的病情不太一样，但都严重影响了他们的外貌，而且也导致他们行动上非常吃力。 “那是什么，疾病吗？” “是疾病。” “能医治吗？”希林感到十分好奇。 白梭龙的脑子里闪过一句，“我可没空给穷鬼动手术。”然后毕恭毕敬地向希林答道，“尊贵的主人，这种病灶在早期的时候就很难切除了，发展到这种程度，几乎和她整个人长在一起，强行切除反而会导致病人死亡。” “是么！对你们的遭遇我感到真抱歉。” “没关系，大老爷。我们习惯了。” 妇人讲话的口气非常平静。 “以前在家乡，我因为自己的怪病而遭到嫌弃，只能在市场边上乞讨。后来不知怎么走着，就来到了这个地方。还遇上了我丈夫，他跟我有类似的毛病。” 希林又看了看那个忙着做的摊主。这时候，有三个脸上或者前胸也有肉瘤的小朋友从大锅底下钻出来，手里拿着糖块。乔亚又倒吸一口冷气。 “请不要害怕，大老爷，这个病不传染的。与我一起生活的人都没有患病。但他们是我们的孩子，才患有和我们一样的病。” “这三个小孩子，他们的肉瘤能切除吗？”希林又问白梭龙。 “别抱太大希望，尊贵的主人。那玩意切下来以后会继续长的。徒增痛苦而已。”白梭龙表示毫无兴趣。 “好吧。” “世界边缘本来就很多这种人嘛，救也救不完的。能来到这个地方本身就是他们的救赎了。这里大家都一样，谁也不会看不起谁。”白梭龙坦言。 又等了一会，小昆兴冲冲回来。 “看，我拿到啦！” 他向大家显摆自己拿到的，得意洋洋的劲儿，跟小孩子没啥区别。 “乔亚，你不去排队吗？” “算了吧，队伍那么长呢……再说这样太幼稚了。” “哪里幼稚了。那你拿着我的，我再去排一个。你瞧那些小孩子，吃完了又去排队的。” 乔亚怕他又搬出亲王人质那一套，乖乖伸手来拿。稚嫩的手摸到木棍的一瞬间，他突然尖叫起来：“啊——！蜘蛛！” 小昆被吓了一跳，瞬间脱手掉在地上了。 “你！哪里有蜘蛛！”小昆生气地质问。 “上面……”乔亚指了指地上的，只见一只芝麻大小的黑色小蜘蛛从糖做的棉絮上爬走。要不是希林视力比较好，乔亚就被冤枉了。 “没关系，那么小的蜘蛛，不会咬人的。”希林朝小蜘蛛上踩了一脚。但因为它太小，爬进尘埃里不知去向。 “唉，那就算了。本王没兴趣再排队了。”小昆有些失望。“无论是有小蜘蛛在爬，还是掉在地上，本王都不想吃了，我们再换个地方看看吧。” “这种流动摊贩卖的小吃都这样，卫生状况极度堪忧。亲王殿下您可千万别随便吃，到时候拉肚子可够受的。”杰米嘀咕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 他脑子里面回荡的想法倒是：“我这种街边长大的小孩倒是能吃。但他们都是大老爷，我也不好意思一个人吃啊……可惜了……” 因为一口都没有吃到，也没见着有人来要钱。一行人径自走开。 身后，那三个嬉笑的丑孩子跑过来，捡起吃了起来。他们当然不介意自家的糖。因为烧制的锅很高，那些等糖吃的小孩子们都不知道，锅里藏了一只巨大的蜘蛛。那些软绵绵的糖丝，都是从大蜘蛛的肚子下面挤出来的…… 第854章 五花八门的艺人 接下来去哪，大家没定下来。小昆想看算命。但是希林一再警告他，“求您了，亲王殿下，算命真的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 “上一次我因为好奇去算命，结果对方说我根本活不过十四岁。” “哈！但你早就活过了，不是嘛！” “额……” 希林多想解释，事情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白梭龙在一旁悄悄地冷笑，小声说：“尊贵的主人，算命的说的也有好事啊……你可是得到了永恒的十四岁呢……” “嗯，我们就去那一座黑色的帐篷吧！”小昆指着不远处。 那座帐篷里面漆黑一片，顶上却有些类似于星空的光斑。一位穿着放荡的老妇人坐在里面，不停朝外面的人微笑。 “那个老奶奶肯定是算命的。你看她捧着水晶球呢！”杰米兴冲冲奔过去，就喊人家老奶奶。 老妇人气得唾他一口：“呸！” “怎么了？”杰米一头雾水。 “笨蛋，你不要喊她‘老奶奶’啊！这么美丽的女士，要喊小姐姐才对。” 白梭龙笑嘻嘻走进帐篷，拉起老妇人的手吻了她的手背。 “您好，美丽的小姐姐。” “哈，小嘴真甜。” 老妇人莞尔一笑，拢一拢头发。不经意间，她的容貌有了变化，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少。 可能因为脸型变化不大，一开始众人还没看出差别。 “你们快进来坐啊——谁想要第一个算命啊？” 小昆笑嘻嘻跑进帐篷里，一股脑坐在水晶球前面的软垫上。 “漂亮姐姐，先算我吧！” 这小家伙的嘴更甜，竟然还是发自内心地赞美。妇人大笑不止，一甩长发成了妙龄女郎的模样。 “嗯，请坐好。让我从水晶球里面看看你的影子。未来的你……会在哪里、做些什么呢……？” 女郎的双手都留着锋利的指甲，还涂了鲜红闪亮的颜色。她双手不停在水晶球上方抓取。明明没有触碰到球体，却看到球体里面好像云雾一样的杂质开始流动。 “哇，好漂亮！”小昆高声赞叹。 随着水晶球内的星云流转，漆黑的帐篷顶上，那些闪亮的小星星也跟着一起转动。 “哼，这肯定就是某种机关窍门儿。” 小黄毛杰米表示一点也不稀奇。 水晶球转得越来越快，流动的星星也闪烁得越发剧烈，终于到了一瞬间，有种大爆炸一样的炽烈白光闪过面前。 再看帐篷里面，完全黑下来了。 “我的未来怎么样？”小昆迫不及待发问，女郎却没有任何回答。 这似乎不是算命表演的环节之一，而是某种意外情况。只见女郎的脸上写满问好，而水晶球不再发光了。 “诶？这怎么回事？我的水晶球坏了？” 女郎又反复了之前几个动作，水晶球一点反应都没有，里面完全黑了。 “真奇怪，没见过这种毛病呀……”女郎自己也十分疑惑。 “切……原来是设备故障了吗？手艺没练好还来表演呢！”白梭龙高声喝倒彩挖苦。 他这么一说，女郎顿时不开心了，脸上又变回苍老的模样。 “水晶球坏了吗？能修吗？”小昆还等着结果呢。 “改天再来吧。今天没戏。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女郎的回答很没精神。 “好吧……” 小昆悻悻离去，还责怪他们不该在一旁起哄。这一个项目也没完成，他们只好再换个地方看。 只不过一行人并不知道，当他们离去之后，老妇人的水晶球自己恢复了光彩。 “诶，你们……” 老妇人想喊他们回来，但他们已经走远了。 再看看围栏里面，有些非常幼稚的游戏，射箭、打地鼠、捞金鱼……还有卖烤串的。因为每个摊位前都挤满了人，逐一排队肯定要不少时间。 最好笑的是竟然有巨人摩天轮——叫摩天轮就有些小题大做了。这个架子一丈五的高度，跟“摩天”没啥关系。 架子上面一圈六个篮子，每个篮子里能坐一个小孩子。家长们正排着队等待。而摩天轮里面，正在踩着摇杆转圈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巨人，也差不多有一丈的身高。多亏他力气大，才带的动那些小孩子转圈玩。 “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本王没有兴趣！”小昆压低声音号令道，“我们去最大的那座帐篷里面看看吧——” 场地中央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帐篷，覆盖五颜六色的布面，四面拉着挂彩旗的钢索。 大门前拉出一条长长的过道，专门用来排队。入口处有块牌子：惊奇秀。 “就看这个！” “这里面是某种表演吧……这么多人同时观看，总不会出岔子咯！” 一行人随着亲王殿下排队。他们运气不错，再晚一会儿排队的人数就满了。一个穿着花哨的侏儒关闭了排队通道。 随后帐帘打开，人群陆续往里面走动。 “到底有什么好玩的在里面啊……”小昆满怀期待。 所有人都走进去的时候，大帐篷里面还是黑的。关闭门帘以后，更是伸手不见五指。乔亚躲在希林怀里，他甚至害怕得在发抖。 人群议论纷纷，直到黑暗中响起了一记鼓声。 咚——咚咚！ “表演开始啦！”黑暗中有人惊呼。人们原地乱转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紧接着，又是一阵密集而且有节奏的鼓点——这是开场的音乐。 鼓声高亢激昂，短促有力。欢快的节奏令人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人们纷纷跟随着跳动。这时候，有一盏纸糊的灯缓缓浮起，飞到帐篷顶上，将黑暗的空间照亮一点点。 这座帐篷有十丈见方，即便所有排队的参观者都走进去，里面也仍旧空荡。帐篷里布置着许多捡来的破烂，坏掉的高档沙发、缺角的茶几那种……却摆得有声有色，俨然是拾荒者的宫殿。 灯放得越来越多，但无法完整地照亮整个大帐篷。黑暗中光斑游走，眼前忽明忽暗的，别有一番情趣。当看见的景物不甚清楚时，就显得格外美丽。 敲鼓的艺人就蹲坐在大帐篷的正中心。四只手，敲着四面高低声部的手鼓。技艺娴熟，有声有色的。观众与表演者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人们绕着手鼓艺人走来走去，即兴歌舞。 “哈哈，这个就是希林正在找的艺人嘛！”小昆指着鼓手大笑。 “嗯，敲得确实不错，比街头那些混饭吃的更有感觉。”希林也表示出赞赏。 出于好奇，他们走近了观摩。 突然又一抹亮丽的身影闪过面前。希林下了一跳，差点就宝剑出鞘了。哗啦啦一阵悦耳的叮铃声，才发现那是一名舞娘。 舞娘在人群中穿梭，挑逗完观众，又像风一样溜走。 铃铛的声音四处响起，大帐篷里面有十几位舞娘来往穿行。时而聚到鼓手周围，转动一群好似绽放的花朵；时而又四散逃进人群，任谁也拉不住那些嬉笑的美人。 继而，又有拨动琴弦的旋律传扬。另一位艺人步入众人的眼帘。 这把琴长得很好笑，像个巨型的洋葱，有特别高的“脖子”，整个乐器怕是比艺人还高。但似乎轻如鸿毛，艺人捧着大琴自如跳动，丝毫没有吃力的样子。 再过一会，又有个吹管的乐器加入了合奏。管子像个粗烟筒，发出细腻的吸溜~吸溜~的声音。总算一场合奏凑齐，演出更加热烈。 希林不是很懂这些音乐，不过他本能地觉得好听。这里氛围幽暗，不会觉得尴尬，随便怎么胡乱扭动也不怕人笑话。 “本王觉得整个乐队都不错。没准他们全都有兴趣来皇宫上班！” 说着，一行人走到乐队当中。 第855章 惊奇秀场 一群伙伴有说有笑走到表演艺人中间，和那些漂亮的女郎一起跳着舞步，本来没有什么比这更稀松平常的事情了。 可是乔亚一不小心踩到了手鼓艺人身上披的长袍。而小昆大咧咧地走过来绊了一跤，将那条长袍给扯下来了。 尴尬的一瞬间，小昆连忙道歉。而艺人出于敬业的精神，演奏没有一丝中断。 这时大家才发现，“天呐，这个人怎么有四只手！” 乔亚尖叫一声，当场脸色煞白。小昆倒是嘻嘻哈哈地，非常镇定。 “诶……我刚才就发现这个人有四只手了……但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我以为是两个人坐在一起，一个人被另一个人挡住了呢，呵呵……” 仔细看那个手鼓艺人，大约四五十岁，皮肤黝黑，很瘦，但是肌肉发达。躯干部位像是把两副身躯捏泥巴一样捏在了一起。靠前面的身躯更接近于正常人类，背后则“背着”另一副扭曲的躯干。 他总有有四只手臂，都非常灵活。他敲的鼓点当然比两只手的正常人更加丰富。可能是考虑到舞台观感，才给他穿上长袍遮盖。 “我说，大家也不必太惊慌。” 白梭龙清了清嗓子。他作为一个大夫对这些情况见怪不怪。 “这只是一种发育畸形，严重影响了这个人的外形。他本人是无害的，充其量只是个丑陋的可怜之人罢了。” 希林也这么觉得。 “是啊，他只是外表奇怪，才艺还是非常精湛的。我们不要在这大呼小叫地围观了，太不礼貌了。” 大家觉得有道理，就离开手鼓艺人，去别处看看。小昆脚底下还踩着人家长袍呢，一迈步，咣当一声，又把什么给拽下来了。 小昆自己根本没在意。只有乔亚悄悄回头偷看…… 他发现，掉下来的是那个艺人的脑袋！那个脑袋是摆设，靠袍子固定的，根本不是艺人自己的脑袋。 现在，没有头却有四只手的艺人还在往我地表演，根本没有注意到身上的变化。而跌落的那个脑袋似乎也是活的，瞪着眼睛四处查看。 乔亚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这时候希林还拉着他，以为他是被四只手臂吓到了。 “别看了，不看就不会害怕。” 希林遮住乔亚的视线，让他随着大家一起离开。怎么可能！即便不再看了，乔亚依旧十分恐惧。 “我们能回去吗？回到皇宫去。我宁可被软禁起来做人质，也不想再逗留一分钟了。”乔亚怯生生地说。 “说什么傻话呢！有我在，皇兄不会软禁你的！” 小昆根本没玩够。这座帐篷里面还有小丑踩着皮球乱窜，有女郎骑着骏马飞奔，天蓬顶上还有空中飞人的表演。一时间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哇！比我看过的任何一场表演都好玩！我从来都是端坐着看，一次也没有这样在舞台上走来走去的！” 欢乐的表演在年纪最小的乔亚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靠近弹琴艺人的时候，乔亚贴着巨大的弹拨琴走过去，就隐约听到琴箱里似乎有哀嚎…… 他们同肚皮舞女郎调情的时候，乔亚就听到女郎对自己说：“好可爱的小男孩啊，这么嫩的皮肉，一定非常好吃！原味的就非常好吃了……” 而且，是用肚皮说的！ 女郎媚笑着在几名少年身边扭动的时候，她的肚皮却在对乔亚说话！ 乔亚终于彻底受不了了，他拉住希林的手：“求求你了，让我回去吧！我再也不想呆在里面了！” 他几乎是崩溃大哭了。无论怎么哄都无济于事。小昆的兴致彻底被打断。 “算了！那我们全都回去吧！直接返回皇宫，本王也不想看别处了！” 最后变成这样的局面，每个人都有点扫兴。但也不好责怪亲王，大家就商量着怎么走吧。 “现在表演还没结束，大帐篷的门帘都没开。”黄毛杰米四下张望。 帐篷里面本来就非常漆黑了，哪里找得到出口。四处乱撞也不是办法，大家先是摸着黑一路走到了某处边缘。触碰到软质的墙壁，再找出口也不难。 “我们就绕着边缘走一圈好了。总能找到大门。”希林如此提议，众人跟他一起走。 这一走，就走个个把钟头。 “累死我了。我脚都酸了！” 小昆大声抱怨道。 “怎么可能，这座帐篷哪有那么大！我们绕行绝对超过一圈了！” “可是走到现在为止，软质墙壁的质地都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任何一处出口啊……” 大帐篷里面的歌舞依旧欢乐，那些进来游玩的人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几个人都有些困惑。 “难道帐篷有什么问题？”希林思索片刻，“要么我们再试一次？留个人站在原地，看看我们是否已经绕过一圈了？” “本王可没有力气了！”小昆蹲下身子喘气。“本王哪也不想去。” “那我亲自跑一圈试试。” “不行，你别走！”乔亚怯生生拉住希林，“我害怕！” 那么只好派个人咯。希林又信不过白梭龙，至少派个“人”跑一圈看看吧。 “杰米，你去沿着边缘跑一圈看看。” “什么？哎呀我的妈耶……为什么是我啊……” 小黄毛一肚子的苦水。哎，谁叫这里都是大爷，就他一个跟班呢！可怜的家伙，希林暗地里推了推他，少废话！好好干给你点赏钱。 虽说杰米也怕得要死，而且累的脚酸了，但是没办法，晃着脑袋起身，沿着巨大帐篷的边缘一路开跑。 众人等了他很久很久。估摸着有三刻钟，也差不多是环绕大帐篷一周的时间了。只见小黄毛气喘吁吁地回来，一见面瘫在地上。 “队长……这鬼地方……真的有问题……没摸着门，四壁全都一样的……” 小昆听罢，当场就不耐烦了。 “我一分钟也不想呆在这里面了，真无聊！我现在就想走！” “就把我身后的这块帐篷割破，我们从这出去。他们的破帐篷能值多少钱，大不了本王赔给他们！” “也行，那就这么干吧。” 希林多少有点不太舒服的感觉，世界边缘这种地方，多少还是有点危险。亲王乐意早点回去也不错。 他抽出长剑对准了帐篷的软质墙壁，用力捅下去。 “嗷——！” 传来一阵刺耳的惨叫声。 也不知这声音哪里来的，原本又累又饿的众人立即精神起来。乔亚最先发现了异样，他指着远处的一名舞娘也发出了尖叫。 只见那名舞娘的肚皮上，张开一张血盆大口，死死地咬住身边一名观众的躯干。鲜血四溅，周围的人惊恐万状。 那肚子上的嘴巴正嚼得津津有味，似乎这张嘴才是舞娘真的嘴，而跳舞时那张笑脸仅仅是个摆设。现在，脖子上面的摆设毫无生气，正随着身体随意地摆动。 “我的天呐，这是什么鬼的惊奇秀场啊，这里根本就是惊悚秀场啊！”小昆大声惊呼。 第856章 场面一度混乱 随着一处发生了可怕的事情，别的地方也陆续陷入混乱之中。 那群妖娆的肚皮舞娘转眼间全都变成了肚皮上一张大嘴巴的吃人怪物。它们四处袭击，而观众们惊恐地乱窜，互相推搡、碰撞，场面一度失控。 肚皮怪物很聪明，似乎早已精心计划了行动的方式。它们根本不急着啃咬受害者，而且尽可能多地四处捕猎，造成最大规模的伤亡。 对比那些早有准备的怪物，观众们哪里来的及防备。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的人，慌不择路，在黑暗中反而将自己送到怪物嘴边。 帐篷里别的艺人也没闲着。四只手的怪物站起身——它可比正常的人类高大多了，差不多是一倍的身高差距，方才在表演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来。 他那些手鼓，都变成了攻击无辜观众的大锤。四只手无差别地四处攻击，似乎没有头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哦，原来它也用不着“脑袋”，他的嘴巴也在肚皮上，两只眼珠子长在咪咪上面。 另一位乐手若无其事地继续弹奏，拨弦乐器低沉的声音淹没在尖叫和哀嚎当中。 当大多数人被杀害得差不多了，零星逃窜的受害者就被小丑们抛掷的木棒逐一击倒。 “天呐，别看这猎奇的场面了，我们快点跑啊——”小昆催促道。 不是希林不想快，是他根本没办法快。 这顶帐篷的皮不晓得是什么玩意做的，不仅厚重异常，内外之间还有坚韧的夹层。用力砍会流血不止。像是活的玩意！ 希林奋力往下砍，就看着有黏液和鲜血从伤口处流淌不止，而上方的刀口竟然还在缓缓地愈合！ “艾利安，帮我一起切割缺口！” 有他相助，二人用长剑撑开两尺宽的缝隙，不能再宽了。 “嗯，只能这样了。” “那我们快走！” “等等。白梭龙，你先出去！” 希林对这个新收伏的血奴还是不够信任啊……总是怕他暗中坑害自己。白梭龙倒是很能容忍这一点，丝毫没有抱怨。 “遵命，尊贵的主人。” 他吃力地从裂口中爬出去，黏液粘满衣襟。外面倒是平地，没什么问题。 “请亲王殿下也出来吧，我的主人，外面非常安全！” “那我们快走吧！”小昆跃跃欲试。 但希林还是不够放心。 “殿下，我实在不放心将你们交给外面那个‘人’。杰米，你第二个，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 “又是我？好吧……” 轮到杰米的时候，裂口收缩地更加紧密了。似乎整个帐篷正在跟他们二人的长剑较劲，所有的软质墙壁都涌过来收缩伤口。 杰米把脑袋伸出去，刀刃就几户卡住脖子了。 “队长……手下留情啊……别把我脑袋给绞断了……” “少废话，快点爬！” 杰米胆战心惊地挤出去，裂口卡住腰身的时候用不上力气，希林还站起身超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哎、哎，哎哟——！” 杰米一屁股摔在地上，打个滚站起来。 “外面什么情况？” “嗯……哎呀……”杰米揉揉眼睛，“队长，外面昏天黑地的，看不到太阳，在刮着大风，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人……还有、还有……” 杰米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玩意。 “还有巨大的帐篷在地上走，捉到人就塞进嘴里吃！” “额，听起来非常不乐观啊。” 裂口缩得越来越紧，最后完全闭合。帐篷里的怪物也不消停，时不时有大嘴怪试图靠近。幸亏有艾利安在，他干净利落地刺穿一个怪物，斩断那怪物的脊椎，将它切成了两半。 怪物长得很猎奇，肠胃就在“嘴巴”下面，被斩断以后内脏淌了满地。而那个美人的脑袋仍旧在朝大家微笑调情，“她”似乎还不知道怪物已经死了。 乔亚吓得脚也软了，小昆拉着他走。希林和艾利安又换了个地方开口。 “这次我们动作快一点，让艾利安先出来，他可以在帐篷外面保护你们。然后小昆和乔亚陆续出去，我最后一个。” 说罢艾利安遵照命令割开裂口爬出去。他从外面伸手拉里面的人。 “哎呀，看看你吓得那样子，你在我前面出去吧。”小昆推了乔亚一把。 “乖，你不是人质，你是我的朋友。” 乔亚慌慌张张地抹着眼泪，对小昆的大度表示意外，而且非常感激。 “快一点，别说没用的！” 小昆从里面推，艾利安从外面拉，总算把乔亚先弄了出去。只是这一次，裂口收缩得更快，甚至把乔亚的一只鞋给卡住了。 “没关系，亲王殿下，不必害怕！我再换个地方开个口子。” 其实在他们慌乱地出逃的时候，大帐篷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帐篷的软质墙壁渐渐升高，整个帐篷都在收缩。 墙壁变得更越发坚实，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刺穿了。 “刚才艾利安说什么……外面有很多帐篷在追着人跑？该不会这些帐篷都是活的吧……见了鬼了，就说不花钱的地方肯定都有问题！” 希林费力地切割出一处新的开口。一不留神，一支锋利的剑从外面刺进来，跟他的眼睛就差了一寸。 小昆吓得又往后退。 “别怕，是艾利安。” 希林将小昆又往后推了一点，毕竟艾利安在外面又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这段时间里，帐篷里几乎没有活着的人了，满地都是尸体。而且帐篷的四壁在陆续升高，逐渐将地上的尸体往中间的舞台上赶。 那个木质舞台缓缓沉下去，中间出现一个类似于小水道的孔隙。高大的无首怪物挥舞着四只手臂，将受害者的尸体往孔隙里面丢。 许多大嘴怪都在帮忙滚尸体，它们配合流畅简直是流水线加工。 唯一一处角落的活人很快引起了怪物们的注意。它们成群地凑过来，咧着大嘴巴，用咪咪上的眼睛看着他们二人。 小昆又不得不躲回到希林身边。 “糟了，这样实在是没有时间了。殿下，您无论如何都先从这个缺口爬出去吧！” 好在整个帐篷的软质墙壁都在缓缓升起，希林将小昆推上缺口，小昆就被卡住了，随着整个帐篷缓缓地升起来——脚下全都是争先恐后的怪物。 “小昆！一旦脱身了你们就立即返回皇宫，记住了吗？” “那你……？” “我有的是办法脱身，不用担心我！” 说话的空间越来越小，小昆挣扎着从裂隙爬出去以后，大概还摔了一跤掉下去。 幸好艾利安在那边接着他。希林最多就只能看到他们二人与艾利安汇合，而外面，说来甚至有点好笑，谁见过一个龇牙咧嘴的帐篷在地上跑啊！ “快回去！” 最后的机会只够说这么一句话。有艾利安在，杀出一条血路肯定不是问题。但愿他们能理解自己的良苦用心，毕竟小昆刚才的脸上满是不舍，他不会当这是生离死别了吧？ “笨蛋。我可是比它们还可怕的怪物呢。” 第857章 黑吃黑 希林背靠着帐篷的软质墙壁。这座帐篷来回蠕动，像极了一只胃。 而且说到胃，墙壁确实开始分泌滑溜溜的消化液了。这个巨大的“胃”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无辜的受害者。 而很多大嘴怪也坐下身子，抓住身边的受害者大口啃食。大多数舞娘的嘴巴都长在肚脐上面，偶尔有些小丑的嘴巴长在脑袋后面的。 “奇怪的物种。等我回去了要把这事告诉纳特，让他写进博物志里。” 那个站在孔隙上面的无头人升高了一点，原来他不仅仅有四只手臂，还有四只脚。张开来稳稳地立在孔隙外缘。 四只手臂不知疲倦地抓起受害者往深渊里面丢。 “也不知道这玩意的嘴巴长在哪里的……如果它和那些怪物是类似的品种，岂不是也有个嘴巴在身体上的？” 这时候无头四手的怪物抓起了一个稚嫩的受害者，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咀嚼起来。 “噢……原来嘴巴在那里的……” 位置确实很奇特。反正人肯定不是这么长的。 而令希林感到奇怪的是，有好些贪吃的怪物也混在尸体堆里被推了深渊。 “帐篷真的在吃这些玩意？这是它的食物？但那些小个的怪物帮凶呢，难道一并被吃掉了？真奇怪！” 这个时候希林几乎离着“地面”有一丈高了。他一手揪着软质墙壁上破损的伤口，双脚蹬着墙面。帐篷怪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就没办法继续支撑了。 “也不知道小昆他们走远了没有……” 希林有必胜的把握，却不敢轻易召唤通往往生世界的结界—— “小昆如果还在游乐场里面，一不小心就把他也卷进去了。还是尽可能多地撑一会吧！” 脚下那些怪物对少年的兴趣不是特别大，小昆逃走以后，它们大多在原地啃食人类。可能是因为希林身上没有人类的味道。 希林看准一处合适的位置跳下来，旁边的大嘴怪试图攻击他，少年回身一剑刺穿怪物的“喉咙”，好吧，既是喉咙，也是脊椎。 往“嘴巴”里面一看，原来怪物的脊椎骨是折叠起来藏在“舌头”底下的。 推开这个怪物，别的怪物都在自顾自地吃，没有搭理希林。“帐篷”里面还剩原本一半的空地，四周异常地陡峭。 空隙上方的无首怪物倒是抓人抓得欢。孔隙下面幽暗的隧道里发出咕吱咕吱的咀嚼声。不停有血花溅出来。 突然，巨大帐篷剧烈地抖动一下，一股强烈的气流从孔隙深处喷涌上来。 “嗝——！” 仅剩的狭小空间里弥漫着恶臭的味道。 “这玩意竟然还打嗝，它什么时候吃‘饱啊’……” 希林这么想的时候，又情不自禁地听到周围怪物的思绪，它们竟然也这么想！ “原来读心术的适用范围不仅仅包括人，怪物也可以！” 希林也是头一次发现。 “也许只要是有思维的高等生命，就会传达出感情吧……” 他能够感受到怪物们强烈的极饿和恐惧，尤其是希林在担心大帐篷的饭量的时候，瞬间感受到了类似的情绪。 一直小心翼翼地等，帐篷里剩下的空间连三丈见方都没有了，只剩下十余个大嘴怪可怜巴巴地抓着四壁。脚下的受害者，连着那些被吃剩下的骨架都扔进去了。 帐篷怪显然很不满意，黑渊一样的孔隙不断蠕动，从底下发出低吼。 而外面剩下的怪物，吃饱以后竟然会闭起嘴巴，又变成妖媚舞娘的样子。一群舞娘大呼小叫地牢牢抓紧帐篷四壁。 孔隙上方的无首怪一样怒吼着，尽可能伸长手臂去抓周围的任何东西。 希林不怀好意地踹动一只沙发滑下去。沙发拽着一部分地毯慢悠悠滑到孔隙边缘。无首怪显然非常不满意，四条腿当中的那个嘴巴大声嚷嚷着。 但他不敢离开那个位置。如果换个姿势，它也很有可能会掉下去。 身边都是尖叫的舞娘。她们各个极不情愿。 “喂，你们会讲话吗？”希林朝她们大喊。 身边的舞娘只是尖叫没有回答。 “好吧，你们不会。” “但你听总能听懂吧？会点头吗？” 根本就没人理他。 “嘿！” 希林抽出剑来挑着一个“人”的脖子，大喊着又问了它一次。呵呵，她们倒是会点头摇头的。 点头的样子有点好笑，整个头都在乱甩。 “下面那个玩意，必须喂饱了才能消停吗？” 怪物非常用力地点头。 “不喂饱它，就要吃你们？” 这么一说，怪物们纷纷惊恐地发抖。看来是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无首怪伸直了腰够到一个惊恐的舞娘怪，毫不留情地将她投进深渊里面。其余的怪物没有一只出手相救，甚至在庆幸跟期盼，希望这次能喂饱巨怪。 很不幸，离饱还差着早呢！ 希林小心地沿着峭壁溜下来，踹了一脚沙发。无首怪挡着沙发不让它掉下去。 “莫非巨怪讨厌被喂食杂物？” 希林又扔了个椅子下去。 毕竟无首怪只有四只手，也拦不住这么多杂碎的玩意。椅子咕噜咕噜滚下去，掉进了深渊。 包括无首怪在内，帐篷里所有的怪物都害怕起来。希林意识到可能大事不妙，急忙举剑用力戳进巨怪的软质皮肤，牢牢握住剑柄防备。 伴随一阵刺耳的尖叫，巨怪剧烈地摇晃起来，像是众人被挂在百尺高空疯狂地转圈。 这天崩地裂的感觉，别提多刺激了。希林发誓一辈子都不想进游乐场第二次。 “巨大帐篷肯定正像野马尥蹶子一样狂奔了。” 估摸有一刻钟怪物才消停下来，周围趴着的舞娘怪多少都被摇晃进去。希林小心地偷看漆黑孔隙深处。 “那里面，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少年看到了一圈一圈钢刀一样的牙齿，来回闭合将一切吞下的食物搅得粉碎。偶尔冒上来一些恶臭的气泡，是大怪物在打嗝。 “真见鬼，都吃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没饱？” 摇晃终于停歇以后，狭小的空间里面无非还剩下一个四足无首的怪物，希林还有个沙发。 “我算是明白了，你肯定是所有怪物里面资历最老的一个。每次巨大帐篷吃了一通人，只有你凭着体形的优势幸存下来。” 沙发卡在孔隙边缘，无首怪就在面前。希林也没有更多选择了，他小心翼翼跳上沙发，试探着刺击面前的怪物…… 第858章 不离不弃 希林并不知道，小昆在大帐篷外面并没有及时脱身。 当小昆从一丈高的位置摔下来以后，幸亏艾利安抱着他，他倒是没受伤，打个滚站来。 和他一起站起身的，还有那座巨大的帐篷。小昆连连惊叹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真的是帐篷？” 只见成群结队的帐篷在荒地上游荡，仅有的一些活人几乎被淹没在尘沙里。如果忽略了那些蚂蚁一样小的人类，这群帐篷就跟正在觅食的兽群一样。 巨型帐篷转身和移动都有些吃力，可能是因为太大了。它尽量“站”高，帐篷表面出现了一张“脸”，两扇窗是“眼睛”，大门帘是“嘴巴”。这张脸徒有其表，五官纯粹是装饰没有一点动弹的迹象。 四面钉在地上的钢索绷飞，像是触手一样胡乱飞舞。 “天呐，我们全都逃出来了，希林可怎么办……”小昆紧紧盯着帐篷。 继续等待，帐篷的障壁上再也没出现任何穿孔的迹象，甚至任何异动都没了。希林从里面彻底消失，喊也没有用。 “他一定是被困住了！我们出来以前墙壁越来越厚，我都是勉强被拉出来的，他一个人困在里面肯定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小昆这么一说，小黄毛杰米顿时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当场崩溃地大哭起来。 “队长——！队长没有你可怎么办啊——！” 这么感人至深的画面真可惜希林竟然没有亲眼看到。小黄毛也是不知不觉中对希林依赖的感情越来越深的，而且此时此地环境十分的紧迫，几乎一不小心就要命丧黄泉了。越是紧张，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就越没用。 在他们焦急地绕着大帐篷打转的时候，艾利安独自在跟不停冲上来的小个帐篷怪搏斗。 小帐篷很难缠，全身都是软的，披着一层厚重的油布。奋力将油布撕扯开，将一整个帐篷都从“腹部”剖开，就能看到它里面装着受害者的血肉。而帐篷里面原本做装饰的地毯和水壶都还在，像是帐篷的内脏似的。 “究竟是什么玩意……？”艾利安困惑地挑起带血肉的帐篷查看。 他稍微走神一小会儿，小昆就跑远了。场地里一片混乱，小昆拉着乔亚的手慌乱奔跑，惊慌失措的杰米什么忙也帮不上，完全是没头苍蝇在乱撞。而希林的血奴白梭龙早就没影了。希林一直说信不过他是有原因的。 艾利安连忙追上去，拦住小昆的去路。 “亲王殿下！请立即返回皇宫！” 艾利安当然会讲话，他又不是哑巴。严禁私自交谈是骑士团的规矩，但正在执行的任务和常规的规矩冲突，他就不得不做出取舍，违反些不必要的规矩，完成致命的任务。 “此地太过危险了。” 小昆却没有一丁点感谢的意思，他毫不遮掩地流露嫌恶的神态。反问道：“你管我做什么？” 这样的态度艾利安也颇有些意外。只不过，他是躲藏在铠甲内的黑暗，他不会带太多个人的情感到话语中。 “请返回皇宫。” “滚开，狗奴才！” 小昆甚至踹了他一脚，“不要靠近我，吸血鬼！滚得远一点！” 艾利安稍稍后退了一步。小昆用尽的全身力气在身经百战的骑士面前未免有点小儿科。 “为什么要派个吸血鬼来保护我的安全呢？皇宫里没有正常的人类吗？希林为什么要信任你这个怪物！” 现在希林不在，小昆这些话可以憋了很久。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半人半鬼的怪物，滚开，不用你保护我的安全！你们不是号称效忠于皇室吗？现在我以皇室的身份命令你，立即滚！或者去自尽，总之不要出现在我眼前，听到了吗？” 乔亚被小昆发脾气的样子吓到了。说实话，一年到头都不会看到小昆发脾气，他本来是个特别乐天派的人才对。 “我们……不回去吗？” “不！我要等希林活着出来，我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 小昆一再拒绝艾利安的请求，而且还下达了这种赌气的命令。艾利安没有迟疑太久，他强硬地冲上来，抓起小昆，把他整个人都拎起来，扛在肩膀上。 “放开我！怪物！混蛋！” 听从皇室的命令这一点呢，并非是绝对的但凡皇室的指令就听。对艾利安个人来说，他目前唯一必须服从的人是骑士长雅拉。雅拉刚刚不久以前最后的命令是保护亲王的人身安全。 艾利安不需要考虑小昆的个人情绪。只要把他活着、完整地带回皇宫，就可以交差。小昆挣扎得非常剧烈，他存心跟艾利安作对，死活都不从，一撒手就会跑。 乔亚在他眼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贵族人质，而杰米简直就是尘埃一样毫无存在感。两个人慌张地跟上艾利安的步伐。毕竟对他们来说逃命的确迫在眉睫。 在围栏的入口处，古温克还牵着马等着各位小老爷呢。 “哎呀，你们回来了，我的小主人呢？” 古温克这张逆天的丑脸，又把乔亚吓得半死。 “你别怕，这个很丑的家伙是队长的仆人，他不是怪物。”尽管杰米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忍不住远离古温克。 杰米和乔亚骑上马，杰米却又觉得有些愧对。 “对不起，队长他……还困在那个大帐篷里面！他把我们弄出来以后，帐篷发生了变异，他自己出不来了。”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等。我的小主人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来的。”古温克一向就是这样，心态特别好。 按说，古温克站着的地方，背后就应该是游乐场的大门了。现在空气中弥漫着烟尘，朦胧中看到高耸的栅栏，哪里有什么门。而且…… “我记得，游乐场的栅栏没有这么高啊……”乔亚指着栅栏。 “对哦。现在看起来有点奇怪。我说，该不会连栅栏也是活的吧？” 杰米这样，真不知该说机灵还是该说乌鸦嘴。言罢，栅栏似乎微微动了动。 “喂……看见了没……” 杰米嘀咕个不听。 “我没有看错吧……如果这个地方的帐篷是活的，那这里的栅栏也是活的，就不奇怪了啊……” 果然，那个栅栏动了起来，像毛毛虫一样一阵阵蠕动，逐渐变得紧密，围栏的范围越来越小。眼看着栅栏像活的东西一样摆动自如。大门处两座小小的了望塔就好像眼珠子，轻蔑地看着仅剩的几个活人。 “不行不行，现在往外面跑太危险了。那个栅栏是木头做的，根本没法一剑刺穿。硬是从它的牙缝爬出去，我们就被绞成两截了。” “杰米！”艾利安喊了小黄毛一声。 “干……干嘛！” “保护殿下的安危——”说罢，艾利安将挣扎的小昆推给杰米。对付这里的怪物，他责无旁贷。至于杰米，好歹也是个皇家侍卫。 “哼！”小昆理了理自己的衣衫，从容上马。 “好的！保证完成任务！亲王殿下！”杰米也跨上马。面对来势汹汹的怪物，他们至少能跑快点。 那个古温克牵着小主人的马，本来想原地继续等，可是栅栏卷的越来越近，不逃命可不是办法。这丑八怪还是没学会骑马，只会趴在马屁股上乱叫。 “我们先回到大帐篷那里！”小昆下了命令，带着乔亚和杰米返回了游乐场的中心。 第859章 满月之池 再说希林被困在帐篷怪的血盆大口边缘，一记怒斩斩断了无首怪的一条腿。 怪物是个艺术家，打仗不太在行。希林砍它一剑，它连个能招架的家伙都没有。 “哼，你唯一的武器就是无知者的恐惧吧。” 它用两只手扼住少年的喉咙，试图掐死他。希林甚至紧张了那么一下下。 哦，忘记说了，吸血鬼即便不呼吸也不会死的。因为本来就是不会死的。 “白痴。” 少年坏笑了一下，长剑又斩断怪物一条手。怪物由于疼痛而剧烈地抽动，完全失去了平衡。 怪物正如白梭龙所说，是两个怪胎的嵌合体，斩断内侧的一只脚以后，内侧的身躯疼痛得更加剧烈；而再斩断外侧的一只手臂之后，两部分的怪物都疼得打滚，不多时失去平衡从血窟上方跌落。 全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希林也没来得及脱身。他被跌下去的怪物一并拽进血池里面。 这个快要满溢的池子有一丈宽，四壁都是钢刀一样锋利的牙齿。帐篷怪将塞进“嘴里”的一切，无论受害者、怪物还是家具全部都咀嚼成碎屑，扳着恶臭的消化液，池子里粘腻异常，异味熏天。 脚下就好像有什么未知的力量在撕扯，硬要把希林拖下去。 希林唯一能抓牢的救命稻草是卡在怪物喉咙处的沙发。伴随着怪物的咀嚼，这个沙发眼看着支离破碎，快要支撑不住。 而黏液深处，濒死的怪物死死地拉着希林要与他同归于尽。 “糟了……局面比我预想得还要麻烦啊……” 命悬一线的时候，不只是哪里来的一只手，轻轻抚住希林的双眼。 “嘘——不要抗拒，这是传送法阵。” “白梭龙？没道理啊！他怎么！” 姑且相信他一次，希林松开手放任自己沉入血池。当他全身浸入的一刹那，周围的感觉立即发生了变化。 四周变得冰冷，冷得像冬日的夜晚。 “这是哪——？” 希林觉得晕头转向，悬浮在虚空中分辨不清上下四方。再一凝神，就觉得被一个人硬生生拉回世间，身体变得越发沉重，不再是悬浮，而且屈膝跪伏在地上…… “咳、咳……” 拉开捂着自己眼睛的手，希林发现自己正身处于漆黑的夜晚，跪在一汪浅浅的池水中。 刺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这汪池水是新鲜的血水。他自己，全身都浸满腥气。 举头看，一轮满月正好照在头顶。白月的倒影投于血池正中。希林轻轻挪动身体，池水波动，白月的倒影成了一汪碎银。 “这是哪……？” 身后扶着他的人果然是白梭龙。令人无法信任的血奴。 “尊贵的主人，这里是满月之池。” “怎么可能！明明还是白天，而且今天根本不是满月！” “不，‘今天’是满月。” 白梭龙的话语冷冰冰的。 “尊贵的主人，无论您从哪一天来到今天，今天都是满月。” “！” “这是可以穿行时空的召唤法阵。” 希林又环顾四周，这个地方，他可以确定就是通天石塔下面的水池。 “上一次来这的时候池子是干涸的，现在这里却被鲜血填满了……” “是的，这是献祭给你的鲜血。” 所有的这些血都来自于人类，那些人正站在血池外缘，围成一个圈。 “秘密结社……？” “正是。” 回答这句话的是凯斯。希林转头，发现凯斯也在水池边。 “你……” “主人。他应该已经说过了，满月的时候我们都在。” “这些人就是我说的秘密结社。但他们只是一部分人，是庞大结社中很小很小的一小部分。” 凯斯说完，白梭龙又接着说。他们二人不知为什么互相看不顺眼，但合作起来居然还挺默契。 “我们知道你很厌恶杀人摄取鲜血。但是我们也很担心你的健康状况。一直不喝的话，你就会一直虚弱。” “我找来的这些人全都是自愿的。他们自愿崇拜魔鬼、为你献祭。自愿地将鲜血注入到血池里，你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则在‘今天’开启穿行时空的法阵来召唤尊贵的主人。也许今天的你心情不好，不愿意参加我们的集会。但无尽的时空里，总有那么一天的你需要喝这一口。” 二人的可谓分工明确，井水不犯河水。 大概有二十几个人站在水池边。他们有男有女，可以看到穷苦的农奴，也有穿着体面的贵族，有女仆，还有修士…… “秘密结社的定期活动就是满月集会。满月的时候他们会过来，从世界各地出发来到世界的边缘。” “他们必须要穿一件日常的衣服，最好是旧的，至少穿过三年。但为了隐藏真实身份，每一名成员都戴了面具。” 面前的这些人，戴着千奇百怪的面具。乞丐套了个麻袋在头上，戳了两个洞；女仆的眼罩是自己缝的；而贵族带了精致的猫头鹰面具。 “他们有毛病吗？大老远跑过来看我出丑吗？”希林感到有几分怒不可遏。他甚至想宰了这群人。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正在被池中的鲜血感染。这种被鲜血环绕的氛围下，希林变得冲动，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不，尊贵的主人，他们来看恶魔显圣。”白梭龙笑道，“我们都知道，世上没有造物者，那是教廷的谎言。但世上有恶魔。恶魔才是唯一真正的神明。” “呸！你在说什么鬼话，世上怎么可能没有造物者！没有的话，世界又从哪里来的！” “真是奇怪……恶魔的代理人怎么还是造物者的信徒……” 白梭龙感到困惑，此时希林听到他内心的回声，原来这个家伙早就是秘密结社的成员？ “尊贵的主人，能够亲自服侍您是我莫大的荣幸。现在，请您满饮鲜血，恢复应有的力量吧。” 白梭龙从池边拿起一只献祭的碗，盛了一碗血送到希林的面前，几乎没给他推辞的机会，捏着希林的脖子直接灌了下去。 第860章 深渊开启 希林的意识逐渐模糊下去，放弃了抵抗，专注地引用血池里的鲜血。 那些搞秘密结社的家伙们大概在唱歌，要么就是念经，亦或是狂欢，搞不清他们在唱什么。希林的耳朵里面充满了耳鸣声。当然他也不是特别在乎。 “那一群人，全都疯了吧……” “我视作万恶之源的恶魔，竟然还有人当做神明一样自愿献祭……” “其中竟然还有修士，未免太过可笑。明明我一心向道，坚信弗拉维大人说的每一个字；可是修士里面，竟然还有人不信造物者，反倒要秘密地信恶魔……” 白梭龙扶着希林，一碗一碗地舀起池中鲜血灌进他嘴里。 “今天，你们就见识到恶魔的代理人了。恶魔绝不是虚妄。他是唯一存在的真实神明。你们信奉的力量如此真实。” 池边有人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厥，但清醒的人似乎都很满意。 “当你们回去以后，告诉你们的信众。让他们也来见证神迹。我们的结社就会越发强大。” 满月的这个晚上，白梭龙可以和凯斯和平地相处。二人有一致的目标。 说着说着，希林突然觉得血池之下，有另一股未知的力量在拉扯自己。 “奇怪，还有别的力量在召唤主人吗？”他也感觉到这股深邃的力量非常强大，几乎无从抗拒。 “难道，我已经成功与恶魔相通了吗？”白梭龙脸上浮现出兴奋和喜悦的神情，嘀咕着，“试了那么多年，终于这次成功了吗？果然……代理人才是关键吧……” 此时饱饮鲜血的吸血鬼处于某种狂暴的状态，眼里都是血红的颜色，思维却变得迟钝，对周围的事物不再有感情的反射。 “去吧，尊贵的主人。应该是恶魔在另一端召唤您了。” 白梭龙放开手，希林倒在血池里，像喝醉了一样。池水原本不深，最多一寸。毕竟这几个人没那么多血。白梭龙还跪着，希林却开始下沉了。一层薄薄的鲜血下面，展开了一道无尽的深渊，将他召唤到另一个地方。 不多时他彻底在众人面前消失，发丝完全浸入血池后还冒了个泡泡。至此那些疯狂的信徒们见证了召唤恶魔代理人的法阵，个个欢欣鼓舞。白梭龙更是喜极而泣，继而癫狂地大笑。 “恶魔，迟早会降临人世！” 而希林自己，果然白梭龙说的没错，他从另一端温暖的池水中抬起头时，面前是恶魔撒耶坦，而自己身处另一片血红色的法阵中。 “十万年了，我终于又看到了一座成功的法阵。” “你召唤我？”希林倍感困惑。对天发誓，这绝对是恶魔头一次“召唤”他。 “哈，身为主人，呼喊自己的奴仆，怎么了？” 撒耶坦坐在一张有恶魔脸的扶手椅上，脚下还踩着个有脸的脚蹬。他很惬意地翘着脚，手里端着一只有脸的酒杯。 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了希林的醉意。他看到是撒耶坦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这个地方是所谓万国荣华之塔的地基。原本一片空旷的平地，由于毛猴和羽龙辛勤地工作，已经出现了一层地基。 四周满是藤蔓缠绕的脚手架和堆砌的砖石。但还没有完整的墙壁。 “说这里是行宫未免太寒碜。这里顶多算是个施工现场。”恶魔放下酒杯，身边长脚的小桌子连忙去接。 “但我等不及漫长的工程，就要求他们先行修造了法阵。” 所谓法阵，就是希林身处的浅池。这池子类似于浴池，是精心设计的形状，铺满马赛克的装饰。池底浸了一层血，同样是一寸深。血液的味道充满芳香。 “这是启动法阵的最低量。如果他们再抠门一点，哪怕我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召唤你。” “你怎么也有血池的法阵……哪来的这么多血……” 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希林盯着撒耶坦查看。果然不出所料，茉莉正昏昏沉沉地倒在血池旁边。 “你用了茉莉的血？！” “血池法阵，当然要用血来开启。”恶魔微笑着为自己辩解。“怎么，你生气我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血召唤你？哈哈！你想得美！” “干嘛，要做这种事……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不好么……” “才不要。”恶魔的口气很俏皮，但他在说认真的事情，“你身边太危险，我越发难以靠近了。”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找我呢？” “找你？不是你需要找我才对的吗？” “你！” 恶魔得意地大笑了一阵之后才说，“你不是还在和一群发疯的帐篷战斗么？连上古神剑都不带，怎么打啊？” “原来你知道了。我不打算召唤神剑，因为神剑的锁链会一直从地狱穿行到人间，太恐怖了！我不能每次一着急就害她那么痛苦。” “那你怎么办呢？” “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我总能想出点什么办法。” 恶魔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地嘲笑。 “呐，希林洛斯，办法我已经帮你想好了。”恶魔指着血池，“你的血奴在人间开启了法阵，而我在地狱开启了法阵。现在，两个世界可以互相连通了。” “什么？！” “对，不必再走那趟糟心的旅程了。我能够从这边将你的肉身召唤到地狱，你的血奴也可以从那边将你召唤回人间。” “这个池子可以连通地狱和人间，那你岂不是也能自由前往人间了！” 希林意识到这是件不得了的事情。撒耶坦的本体如果在人间畅行无阻，那天底下还不晓得会出什么乱子。恶魔当然听到他的心声了。恶魔只是浅笑，嘲笑少年的幼稚。 “呐，你要这么说也可以，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只不过呢……” “什么？” “只不过一切不会来得那么轻松。帝国对我来说太过危险，我不会贸然前往。现在的法阵也不够坚固，搞不好被困在人间，我才不吃那种苦头。后面的事情，还是暂时委托你这个代理人来做。” 希林还想说别的，撒耶坦去让他收声，自己高声宣告。 “你记住，希林洛斯，你那些掌握巫术的仆人可以为你开启血池法阵。这世界上所有为你开启的法阵，都允许你自由穿行。无论是地狱、人间还是世界的边缘。” “恶魔的鲜血可以长久不腐，无尽地狱的法阵相对来讲是永恒的。” “但人类世界的法阵必须要在血液新鲜的情况下维持，恐怕不会持续太久。” “你的仆人在满月时开启的法阵仅仅能维持一个夜晚。他有特殊的能力，可以跨越时空召唤未来的你。但那是单向的法阵，你已经不能再回到那个时候了。” “现在这个法阵，只能将你送回帐篷怪那里。在那个地方，帐篷怪的胃是个临时的法阵。我教你个办法，你带着上古神剑过去，把它们切得稀巴烂，再将宝剑送回法阵里。” “只不过你要当心法阵的时效。那个怪物胃里的血很快就会腐败，你刚杀死他就得把剑送回来。” “不然会怎么样？如果我杀死怪物后法阵失效，没来得及送回宝剑会怎么样！” “嗯，也不会怎么样啦。扭曲的时空在瞬间恢复正常，锁链被反复挤压最后找到合适的通道栖身。反正锁链可以无限延长，也不会扯断。最后无非就像当初那样，又困在地狱与人间唯一的通道里面。” “但愿你没骗我。”希林只觉得恶魔这次说的话就和以前一样不可信。“只是，还有一件事你要答应我。” “天使之剑*，交给我。我的朋友要用。” *天使之剑的设定，作者还没有完全想好。这里的剧情和前文有冲突。等作者想好以后会修改。暂且先带回去给艾利安使用。 第861章 斩妖除魔 严格地说，希林与艾利安之间没有师徒的关系。眼前的剑之骑士并非剑术大师艾利安·维吉森特，他只是一部分残存的艾利安。一个丧失了记忆、丧失了感情，对骑士团唯命是从的僵尸。他还是个吸血鬼，一个必须靠人类的鲜血维持躯壳的怪物。 但是希林从来不在乎这些。他一厢情愿地认为艾利安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一方面继承了从师父那里留存的情感，一方面又共同背负着诅咒。如果世界上有个人真的懂自己，那一定是艾利安。 这个艾利安对希林确实有一些回应，只不过是基于新的人格基础上，将希林视为一个伙伴。 在混乱中，艾利安遵照命令保护着小昆数个小时，世界边缘逐渐步入黄昏。情况越来越糟糕。 小昆则无差别地逃避着所有的怪物，最后马匹也精疲力尽。栅栏层层叠叠地包围，越堆越高，几乎变成一个碗口倒扣，将他们一网打尽。 小昆不得不背靠着艾利安了，他必须要信任自己最讨厌的吸血鬼骑士。而这个时候，艾利安看起来有些精疲力尽。 太阳最终沉入地平线以下，天空中映照出一片血红色。 背后传来了撕裂的声音。小昆疑惑地望过去，巨型帐篷在夕阳的余烬下呈现出一个阴森森的黑影。而当中出现了一条鲜红色的裂缝。夕阳从裂缝中散射出来。 裂缝越发延长，从帐篷怪的顶端一直撕裂到根基。 巨大的帐篷变得摇摇欲坠。微风吹过，两片软质墙壁朝着不同方向倒下，自身的重量将它彻底撕成两半。一阵鲜血和碎肉组成的血雨喷发下落，到处都是阵阵恶臭。 一个影子站在巨型帐篷的残骸上，仰头叹气。 “有上古神剑，杀怪就像切菜一样轻松啊……” “希林洛斯！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有办法的！”小昆情不自禁笑了。他大喊着奔过去。 “希林——！希林——！” 那一边，希林全身都是恶臭的粘液。他只有个影子，哪里看得出模样。少年抹掉脸上的血，又甩了甩上古神剑。 “多谢了，茉莉。” 脚下的血池只剩下一点点了。恶魔的法阵还没有消失。希林将手中长剑扔进去。惩戒之剑连带着锁链消失在法阵中。再过一秒，帐篷怪彻底死亡，连带着池中鲜血也开始腐臭了。 “希林……”小昆一直跑到很近的地方，前面没法再走了，满地的血污，根本不能下脚。 “别过来。”希林冷冷地说。“这里脏。” 小昆愣在原地，希林还有话要对艾利安说。他径直走过去，站在艾利安面前，将身上背的天使之剑甩到吸血鬼骑士的面前。 “剑，我带回来了。以后这是你的剑，好好保管。” 艾利安微微抬起头。 “你太虚弱了。” 早说过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吸血鬼。希林倒是知道艾利安现在需要什么——血。 “喝我的血吧。然后履行你的职责，保卫亲王殿下的安危。” 希林割开自己的手掌心。小昆站在远处大呼小叫，“你在干什么！喂那个吸血鬼吗！” “没关系，就一点点血。” 希林的绿眼珠在血污浸染的长发下面发着光。太阳的光辉正在逐渐消散，天幕上剩下的只有星光和怪物的眼眸。 这一夜没有月亮。所谓朔月之夜，天空上一片晦暗。这一夜希林的两个血奴都不会出现。 “好了吗？你有感觉到好一点了吗？” 艾利安温柔地看了希林一眼，又拉下面罩做回那个没有感情的僵尸。 “去吧，骑士。拿上天使的剑，斩碎外面的业障。” 艾利安领命，站起身扛起天使的巨剑。希林几乎不用再做什么，安静地伫立，欣赏师祖矫健的身姿就足够。 小昆处于害怕，还是来到了希林身边。 “他……真的可以吗……？” “放心吧。吸血鬼骑士的真实力量还从没有展现出来过呢。” 天使的圣剑在晦夜中发出明媚的光芒。艾利安跨上骏马，挥舞着巨剑冲向木栅栏。怪物的障壁在天使圣剑的利刃下变得极其脆弱，连一张草纸都不如。 远远看到金色的光芒穿透木栅栏，木屑飞得满天，铁网都熔断。从裂隙中透出更加黑暗的旷野。 怪物挪动更多的身体部分到裂隙处，试图阻挡伤口扩大。这些都是徒劳。天使之剑斩杀得太过轻松，转眼间拦腰斩断一截。 艾利安驱使坐骑环绕栅栏奔跑，将栅栏齐身切断。再看到他回来时，头顶上的障壁应声倒下，惊险的游乐场只剩下了一片废墟。 这个怪物不是生物体，倒下以后也没有挣扎，直接变成了残骸。原本到处乱跑的小帐篷怪这会儿全都消停下去，也不知道是真的死了还是在装蒜。 希林好奇地靠近其中一个帐篷，掀开布面看看，里面也没啥奇怪的东西，就是一堆生活的杂物而已。 “还有别的怪物吗……”小昆疑惑地向四处看。 “暂时没有了。” 希林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有天使圣剑的光芒在此，再怎么胆大包天的怪物也不敢妄动。 “但有件事我必须确认一下。”希林喊艾利安回来，二人又回到中心帐篷的废墟当中。 “如果这些怪物也被远古宝石驱使，我们应该能找到那块宝石才对。找找看吧。” 二人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废墟中翻找。因为满地的血污的覆盖，辨认起来十分困难。希林必须得把每个碎片都拿起来擦擦看。 “你们到底在找什么？” “远古宝石。” 虽说是宝石，但不能确定到底长什么样子。找出什么奇怪的玩意都不值得惊慌。 “长什么样子的呢？” “我也不知道，只能说，一定是某种非常奇怪的玩意。” 接近清晨的时候，少年从粘腻的腐烂物中找出一个烧蓝的古代花瓶，摇一摇里面有个什么东西。 艾利安一剑劈开那个花瓶，里面是块光彩夺目的“宝石”。形状并不规则，成色混沌，纹路像块血肉，甚至是软的，拿在手中无比沉重。 “这个就是……所谓的宝石？”小昆看得一愣，从朦胧睡意中惊醒。 古温克为两位小老爷生了火，乔亚由于疲倦早都睡着了。小昆也迷迷糊糊的。 “应该是。这里没有比这更奇怪的玩意了。” “拿它该怎么办呢？” 艾利安又试了试，手中的天使圣剑拿这块东西没办法。 “先收起来吧。暂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等我有机会向见多识广的人询问一下吧。” 第862章 吓了一跳 “天亮了，我们离开这里吧。” 希林拢起杂乱的头发。因为粘了很多血污，他的头发全都板结在一起。 “亲王殿下，能允许我们先去一下世界边缘的集市，再返回帝国吗？我现在的样子实在不适合出现在人间。” “哈哈，嗯，好呀。” “我再找找看那边的街上有没有正常人吃的东西。您一定饿了吧？” “饿？”小昆的肚皮发出了恐怖的巨吼。“哦，别提了！昨天的时候太紧张，完全忘记什么是饿。晚上饿得发慌，早就饿过劲儿了。” 喊醒了乔亚，大家结伴离开游乐场的废墟。路过一块坍塌的帐篷时，乔亚又好像听到了细细的声音在呼喊： “救命、救命……” 那个声音实在太小了，谁都没在意，就他发现了。可他并不敢靠近，而是拉了拉小昆的衣袖。 “怎么，那里面有人？”小昆问道。 “即便有人，也是游乐场里居住的怪胎吧。他们都是受害者，但同时也是与巨大怪物同流合污的坏家伙。” 希林看着乔亚的眼睛，问道，“你确定想救他们吗？” 乔亚是个有些胆怯但心地善良的孩子。 “请过去看一下吧。如果确实能救的话……” 希林也有些困惑，看那座帐篷下面的空间不大，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有个什么东西鼓起来了，可是只有脑袋那么大。 “不会又是什么猎奇的玩意吧……亲王殿下，您还是站远一点吧，我过去看看。” 提着剑割开帐篷的粗布，下面凌乱的杂物当中，露出一张女性的脸。她头发全都乱了，脸上磕磕碰碰的，面容也憔悴，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救救我……” 她八成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无法脱身。出于好奇，小昆和乔亚还是忍不住好奇伸长了脖子在看。 希林只觉得诡异。长剑挑开女子面容边上的覆盖物，果然是只看见了一个脑袋。 乔亚又被吓了一跳，尖叫了一声。 “您还想救她吗？还是立即就杀了？” “先别，让我看看她究竟是什么怪物。”小昆谨慎地回答。 希林扒开周围的杂物，托起那个女子的头，她的确有躯干，只是摸起来手感跟奇怪。不多时将她拎出来，竟然是个人首雁身的女妖！ 她的头发应该原本是精心梳妆起来的，作为某种表演的演员。现在她全身都是泥浆和血污，头发粘在一起，羽毛也湿透了，像个落汤鸡一样。 “哟，这是晚饭吗！”古温克看到了，馋得流下口水。如果不看她的女人脸，这个女妖的身体和大雁没有区别。 希林拎着她两只翅膀就把她抓起来了。她身子轻飘飘的，看起来也很瘦弱。而且她的神情很痛苦，大概身上受了伤。 “谢谢你们救我。我在混乱的时候连带着笼子摔倒，又遭到了撞击，被笼子困住。如果没有人发现，我就要困死在这里了。” “闭嘴，女妖。我可没说要救你。” “希林，你管她叫什么，女妖？” “对，就是这种会长出一张女人脸的怪物，我渡海的时候遇到过。估计她也是其中一种吧。” “女妖会吃人吗？” “会的。殿下，我负责任地告诉您，绝对会的。我差点就被吃了。” 这只人首雁身的女妖却楚楚可怜地求饶。 “骑士老爷，我不会吃人的。我是一只被驯化的女妖，常年和人类生活在一起，我会唱歌，可以赚钱，还会哄主人开心。” “哼，信你的鬼话。” 把这个女妖扔在地上，希林一脚踩着她的翅膀。她看起来的确是受伤了，动都不能动一下。 “希林，你能对她温柔一点么……她怎么说也是个……女的吧？” “小昆，我可是亲眼见过海里的女妖瞬间把人类吃得只剩白骨的。” “我不会的！”女妖争辩道，“我的牙齿早就被人磨平了，根本不能咬人的。你看……” 女妖裂开嘴，她的牙齿又小又细，全都非常平整，跟人类的几乎一样。 “我是被驯化的女妖，就像宠物一样饲养的。从来都不会伤害人类。” “希林，放开她吧。她都说自己不会伤害人了。而且她还受伤了。”小昆渐渐动了恻隐之心，不想伤害这个受伤的女妖。 “我当然可以不伤害她。我们走吧。” “等等！救救我！”女妖扑腾着试图站起身。她的声音很细腻，再走远一点就听不到了。 小昆果然还是不忍心，又小心翼翼走到女妖身旁查看。 “求你们了。我受了伤，自己没法在野地里生存。” “你要我们怎么救你？” “这位小老爷。我是人类豢养的宠物，自己已经无法在野外觅食了。我只能再找个主人。您可以把我带去集市上，找个商人出售。如果你们愿意把我收拾得漂亮一点，还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小昆看看乔亚。乔亚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好可怜啊……走投无路竟然还要卖掉自己来求生……” 再看希林，希林不太愿意承认自己被一个女妖感动了。如果面前是个少女在求助的话他早就出手了。 “好吧，我们把她带走，一起找个地方洗洗干净，看能不能找合适的商人卖掉她。” 两个小孩子脸上都浮起天真烂漫的笑容。 “希林你最棒啦！”在小昆的吹捧下，希林拎起女妖让古温克背着，众人离开游乐场的废墟。 走到世界边缘的集市以后，希林找到了另一位血奴凯斯。在凯斯的帮助下亲王殿下得以饱餐一顿并住宿，他则找个澡堂洗去了身上的血污。 “凯斯，旷野那里的游乐场，现在变得跟人间地狱一样。你找人把那里清理、掩埋，否则一定会引起疫病。” “哦，好咧，放心吧。” 凯斯这个人答应什么事都特爽快，真是令人信赖的副手。希林也记得要给他些好处。这一次就很好办，有现成的好处。 “你们清理的时候，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你来分配。” “行，没问题。” 除此之外，就是受伤的女妖比较棘手了。她的羽毛重新清理以后，确实看起来蓬松了不少。至少不像落汤鸡了。 但羽毛非常凌乱，成色灰暗，应该之前在游乐场也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 “我的羽毛是乌黑亮丽，末端带猩红色斑点的。而且我还有华丽的尾羽。因为运输不便，都被他们拔掉了。要恢复一段时间才能达到原本美丽的程度。” 凯斯的小眼睛贼溜溜盯着女妖看了老半天。 “大哥，这玩意，如果卖相好确实能卖不少钱。” “但她好像腿断了，翅膀也骨折了。现在的状态可不太值钱，得先医治……但我就是怕，万一没治好就死了，咱就亏大了。” “女妖要找谁医治？人类的大夫还是兽医呢？” “这个……都可以吧……” “你觉得白梭龙那家伙会治吗？” “有可能。但满月之前他不会出现啊……拖太久了我怕这玩意病死了。” “从朔月到满月的两个礼拜，他都在哪呢？” “大哥，这事我真的不知道。” “那么就奇怪了，从满月到朔月的那半个月里，你又在哪里呢？” “额，这个嘛……”凯斯抓耳挠腮地想了好久，“满月之后，我仍然在熟悉的街市上游荡。我会遇到很多熟悉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没法找到大哥你。就好像我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为了暂时安置这个女妖，希林随便找了家医馆，给她固定了伤口。她在恢复期都不能动弹，这也好办，找个大号木箱把她装进去就好。但她还需要个人喂食，这事就不放心交给小昆和乔亚了。 “即便她的确是宠物，我也不放心给他们两个小孩子饲养。h” “欸，大哥你别看我呀……我一个大老爷们，不会伺候这玩意呀……” 那就更加不可能交给艾利安或者古温克了。古温克一直到处找锅呢。 “算了，这几天我就勉为其难喂一下吧。”希林默默地将木箱捧回了旅店。 第863章 皇廷贡品 小昆和乔亚终于吃了一顿安稳的午饭，在舒适的鹅绒床垫上美美睡了一个下午。傍晚的时候主人家又准备了丰盛的晚饭，小昆看看外面的太阳，向希林抱怨道：“我实在走不动了，你不会忍心催我立即回皇城山吧？” “这……” 本来希林就是这么想的，立即起驾回宫。耐不住小昆满地打滚。 “哦，我不想动弹！一步也不想走，只想呆在这里吃饱了晚上再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早上再说！” “亲王殿下，您当然可以再住一晚，您能够下榻是我们家无上的荣幸。” 他们投宿的主人家，是位于集市街角的一处奢华酒楼，楼下是饭店，楼上经营住宿。小昆又不差钱，全都要最好的。老板遇上这样的主顾开心极了，哪里舍得他走。为他们一行人提供了最好的招待。 没等小昆喊饿呢，丰盛的大餐已经陆续送上楼，整个大堂都被他们包场，所有的仆人都来候着。小昆更是打滚打得来劲。 “还说什么让我出来好好玩，结果我啥都没玩到，还差点被大怪物给吃了！而且是被你认识的人拐骗来的噢！希林洛斯这事你绝对有责任。”小昆说得头头是道，“为了弥补你给我造成的损失，你务必要让我吃饱玩够，懂吗？” 切，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啊。希林什么都没说就同意了。哪怕小昆现在长得比希林高还比希林壮，他脑子里仍旧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小昆和乔亚大吃大喝的时候，希林也没什么事做，索性就喂了一会儿受伤的女妖。 “你都要吃些什么？荤的还是素的？” “我吃新鲜生冷的肉，像喂猫一样的，需要切成小块，由专门的仆人一口一口地喂。” “真麻烦。比我预想得还要麻烦。” 幸好店老板愿意帮这个忙，后厨给希林切了生肉。女妖表现出很愧疚的样子。 “我的爪子都被拔掉了，牙齿也磨平了，自己没有办法进食，只能依靠主人的照料。” 看到端来的肉块里面有细小的骨头茬，女妖还不肯吃。 “我只能**细的肉。如果划伤嗓子，就不能唱歌了。” 不得已又换了一碗肉。希林耐着性子投喂，小昆和乔亚则好奇地围观，连店家准备的歌舞表演也不看了。最后，因为人首女妖实在太过稀奇，那些表演的艺人也都凑过来围观。 那只女妖吃掉了整整一磅的精肉，又喝了一点水。她非常感谢希林的照顾，一直朝少年暗送秋波。 “女妖，你真的会唱歌吗？唱一个给我听听好嘛？”小昆好奇地问。 女妖毫不推辞，当即引吭高歌一曲，是一段清唱的女高音，旋律很优美，而且是着名的宫廷歌剧选段，显然她受过专业的训练。 “真好听。想不到那个吃人的游乐场里还有这么高雅的表演……” 女妖却忧愁地低下头，委屈地解释道：“不是这样的。游乐场里，只是拿我当做猎奇的怪胎来展示。没人欣赏我的歌喉，他们纯粹是来看怪物取乐而已。” “那么你在哪里学的唱歌呢？” 女妖很期待小昆这样问她，她的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于是娓娓道来。 “尊贵的小老爷，我原本是献给皇廷的贡品，经过专业的声乐训练，可以表演高雅的宫廷歌剧。” “是吗？你是贡品？那你也在皇宫里面呆过？” “是的。我曾经居住在皇城山的奇珍异兽园里，栖息在一颗百年古树上面。树上有我睡觉的金垫子，树下有专用的食盆水盆，每天都有仆人定时来投喂。” “如果皇帝陛下需要我表演，宫廷管家就会用一把金钥匙打开笼子，将我放在华美的笼子里拿去宫殿里。” 女妖说了很多皇宫大殿的细节，对于宫廷的日常生活也非常了解。这些事情不是什么人信口瞎编就能蒙对的。她一定是曾经住在皇宫里。 小昆感到非常惊讶。 “天呐，可以发誓，你说的绝对是真话，平民百姓编不出这种谎。” 但小昆也觉得奇怪。 “告诉我，女妖。如果你以前住在皇宫里，我怎么会没见过你呢？我甚至都没有听说过你。” “小老爷……我们的寿命比人类长得多。我住在皇宫的时候，已经是距离现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女妖非常地悲伤。 “我说不出具体有多少年，因为离开皇宫以后我过着悲惨的日子，没人会告诉我一个怪胎现在是什么年份。” “但我那个时候，帝国的皇帝提罗坦陛下正意气风发，帝国一片繁盛。他的女儿莎巴斯提娜公主殿下对我的歌喉赞赏有加。” “哇！”小昆一声惊呼。 “那真的是非常久远的事情啦！天呐，你有那么老吗……？简直不可思议，可你看起来仍旧是妙龄少妇的年纪。” 说到容貌，女妖稍稍自豪了一阵。 “也许我有两三百岁的年纪了，或者更老。但我们不是人类，一直到死亡之前我都会保持这样的容貌。” “哇……好神奇……” 小昆已经赞叹不已了。而女妖表示这些都不算什么，她的人生经历还要比这更加丰富。 “我原本是生活在极寒的北地。那里极度荒芜，终年寒冷，一昼夜有一年那么久。” “那个地方人迹罕至，连树木和鸟兽都十分稀有。我的家乡只有冰冷的石头和枯干的苔藓。” “我和我的同类在那个地方艰难地生存。对时间、对世界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猎人闯进了我们的世界。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世界不仅仅是眼前的荒芜。” “苔原上有数以万计的我的同类，每一只都是人首鸟身。但不是所有同类都长了美丽的脸。绝大多数同伴的脸只能勉强认为是脸罢了。美人的脸，更是万中取一。” “你对自己的容貌很自豪啊……” “那当然。” “哼，怪物。被猎人掏了老巢还觉得高兴。” “我就是喜欢和人类呆在一起。我不是动物，我和人类更像。” 希林与女妖对视，总觉得她似乎得逞了什么。她既然在皇宫居住过，一定认得希林穿的侍卫制服。绝对是怀着目的才接近小昆的。 “小老爷，女妖有类似鸟类的歌喉，但不是每一只女妖都天生是歌手的。要掌握人类的歌唱技巧需要常年艰苦的训练。” “我是众多女妖中的佼佼者。独一无二、近乎完美的艺术品。因此我被选为贡品送给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那是我一生中最光辉的荣耀。” “听起来确实很动人。可是你又怎么会从皇宫流落街头，成了流浪艺人笼子里的落汤鸡呢？”希林问道。 这确实是一件烦心事。 “希林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小昆一面抱怨，一面也同样地好奇。他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但仍旧想知道实情。 “唉……说我冲动也好，说我一时糊涂也罢，都怪我太向往爱情了，被幻想冲昏了头脑。” “那是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皇帝听过一两次我的歌声，后来就把我遗忘在一边了。我独自在御花园里居住了很久，大多数时候都与鸟兽为伴。” “在鸟兽中我是佼佼者，可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鸟兽，我也是人啊。我也向往……人间的爱情。” “爱情是什么啊……？”乔亚困惑地问。 小昆的回答则显得非常超脱。 “毒药。” 希林也觉得够不可思议的。不过他前面已经说了很多足够多难听的话，算了吧，姑且不去评价女妖的妄想。 “后来呢，你找到没？” 女妖不愿意提这段伤心的往事，但是为了表明身份她又不得不说。她迟疑了很久才开口。 “我在夜晚独自歌唱，引来了一名年轻的侍卫。他悄悄来到花园里，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哈哈，一个侍卫？像希林这样的皇家近卫吗？难怪她那么喜欢你，希林！”小昆听了大笑。 “一开始，他被我的歌声迷住了。我花了好多心思，直到确定他能够接受我的样子，才最后出现在他面前。” “后来呢，你找到爱情了吗？” “没有。我只找到了一汪泪水的泉。尊贵的老爷，就像您刚刚说的，爱情是毒药。” “他抛弃你了？” “比那还要糟糕，他把我卖了。” “天呐！” 所谓卖了，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贩卖。 “我们时常幽会，在夜里诉说情话。终于有一天他说要带我私奔。因为无论我价值多少钱，他都没能力把我从皇宫里买走。但是，如果他偷走了我的心，就可以把我从这里带走。” “你和那个侍卫私奔了！” 女妖点点头。 “可惜，我们的快乐都没有持续超过一个夜晚。离开皇宫以后我才知道，他是个骗子。” “怎么，他不爱你？” “甚至连一分钟也没有过。他是个赌徒，跟侍卫队里每个人都借了钱，走投无路以后逃出来，又想顺便偷一些皇宫里的宝贝变卖。” “而我，甚至傻到帮他带了很多珠宝和黄金。” “你怎么做到的？皇宫的守卫那么森严。” “……我飞出来的呀。我有一双鸟儿一样的翅膀，飞出御花园，逃离皇城山，带着帮他偷盗的珠宝和黄金落在了凡间。” “真好啊，真羡慕你，想去哪还可以飞。”小昆觉得挺好玩，“我要是有翅膀，就不用整天闷在皇宫里面了。” “小老爷，如果你听我继续说下去，就知道这双翅膀绝对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诅咒了。” “后来啊，当天晚上他就把所有的珠宝都变卖，换成赌资输得精光。他连我也卖掉了。约定的买家就在巷子里躲着，用一张网扑住我，将我捉起来关在笼子里。从此，我就成了一件颠沛流离的商品了。” “你都没有逮到机会飞回皇宫里面吗？” “再也没有。商人折断了我的翅膀，一直把我关在笼子里，再也没有机会回去了。” “所以……”小昆叹了口气，“之所以逃离皇宫是因为皇宫是个巨大的笼子。只是非常可惜，世间并没有更好的一间笼子比得过皇宫，如果要挑选的话，还不如继续住在皇宫里。这是糟糕和更糟糕两种选项罢了。” 亲王和女妖都在叹气。 “后来你还有见到过当初的情人吗？” “见到过一次。商人带着我途径街市，看到他在沿街乞讨。” “那你会恨他吗？” “我不知道……” “哎，赌徒的话卖妻鬻子也不奇怪，这种事只能说你倒霉咯。”店老板听完，插了句话。 “是啊，你运气不好，没有遇到真正爱你的人。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帝国在后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变故，简直一言难尽。” 小昆安慰道：“前朝皇帝后来疯了，公主也遭人杀害，然后帝国一天不如一天。许多正直的人都遭到杀害，皇宫里面仆人都逃走了，别说那些鸟兽了。留在里面也许你就饿死了。” “竟然……是这样。想不到至高无上的皇廷也会发生变故。” “后来的变故多了去了！”小昆高声说，“后来疯皇帝被一个二五仔给杀了。然后皇宫里变得一塌糊涂，连个猪圈都不如。” 小昆这么说其实非常没礼貌。皇帝丛生到死都要使用专门的称呼。即便被谋杀，也叫“弑”，是个专门的字眼，不可以用“杀”。 “那么现在呢……？”女妖怯生生问道。 “现在嘛，比那个时候好多了。至少一切都正常。”小昆说着说着得意起来，“现在的皇宫里，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一切井然有序，帝国也一片安好。反正一切都还不错。” 女妖听了，脸上浮现出特别向往的神情。她又用那种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小昆，像看一位大英雄一样。 小昆不知不觉上道了，非常慷慨地问道：“你还愿意回到皇宫吗？” 女妖当然愿意，她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等这句话。她连连哭诉道，“当然愿意！我宁愿从此永远独守在寂静的花园，做金银珠宝的陪衬，也不愿再踏出皇宫一步了。” “希林，我们带她回去吧。” 就猜到小昆最后会这样说。在女妖诉说凄惨身世的时候，希林一直在静静地探查，听她内心深处的声音。 女妖通晓人语，也有和人类似的情感和记忆。她说的话都是真的，她也确实没有吃过人，这些都能听出来。希林找不出反对的理由。 更重要的是……有一个人的名字希林听罢就放不下了——莎巴斯提娜公主。 这个公主，就是希林想要找的那位贵妇吗？既然女妖活了那么久，又知道这么多过去的事情，留她在身边询问一下也好。 “好吧，遵命，亲王殿下。我们把她带回去。” “哈哈，太棒啦！你竟然立即就同意了，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希林最棒啦！” 余下的时间小昆只想着继续大吃大喝，在嬉戏玩乐中度过一晚。 亲王纵情饮酒的时候，希林警惕地守在一旁。女妖则蜷缩在木箱里安详睡去。她似乎真的对希林情有独钟，即便睡觉的时候脑袋也靠着希林的手臂。 第864章 笼中歌者 大家耽搁了很久才从嘉年华游乐场离开，返回人类的世界。小昆踏着帝国的石板路上，看看周围的景物也没什么变化，时间依旧是下午。 “我们似乎也没有离开很久嘛，哈哈！” “殿下，恐怕我们已经在外面滞留超过一周了，速速返回皇宫才是。”希林焦急地提醒。 毕竟帝国嘛，哪怕过了上千年也没有太大变化，那条老街，那几个商铺都不会发生改变。只是他们凭空消失了太久，皇帝一定要急死了。 回去的时候查尼依旧站在露台上看着风景。宫廷秘书院的办公楼还在装修。 “哈，皇兄，我们回了啦！” 小昆骑马站在内城脚下，朝高出打招呼。远处的查尼仍旧是摆摆手。 小昆还像当初一样沿着大殿的台阶一路跑上去，一直扑进查尼的怀里。 “怎么样，我言而有信，回来得够快吧！快到你想不到！” “够快？就是两个礼拜以后得意思吗？” “两个礼拜？” 查尼很生气，又舍不得责怪。他用力揉搓小昆的头，怨念地说，“两周了啊！不信你问问他们！” “真的吗？” 皇家老顾问拄着拐杖凑上来，“亲王殿下，陛下所言不假。您已经离开皇宫两周了。” “不可能，今天是愚人节吗？” 小昆不信，又找了个侍卫问话。对方说出了今天的日期，他才意识到，这次出门确实出的有点久…… “但皇兄你也并没生气，不是嘛……” 小昆又搂着查尼发了一阵嗲。查尼看到他这个样子也生不起气了。 “老实说，当天晚上你没有回来的时候，我确实气得暴跳如雷。”查尼推开弟弟，坐回躺椅上面。 “但你第二天仍然没有回来，而且巡逻队的卫兵汇报说，没有看到你们任何踪迹，我就估计就是希林那些奇怪的朋友把你们拐带走了。” 对此，希林也十分歉意。他甚至没敢说半路上还一度差点把小昆弄丢了的事。 “如果你们也去了那条奇怪的街，相信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找不到你。所以我懒得生气，只好每天祈祷你们早点回来咯。” “是嘛？总之没生气就好。哈哈！” “和朕说说收获怎么样吧。跑出去那么久，是什么把你们迷住了呢？” “这……” 小昆刚要开口，却又见希林使了个眼色。他立即做了个保证的手势： “嗯，我们约定好的，绝不能说出去叫皇兄担心！” “咳——”小昆理了理思路，“是这样的，皇兄。我们去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和你说的那个集市不太一样，事实上，我们去了一座巨大的游乐场。” “哦？” “非常大，比皇宫还要大。” “接着说呀，我听着呢。” 查尼的眼神就好像已经把谎话拆穿了，但是还在等着弟弟继续编。小昆腼腆地笑着，双眼望天信口开河。 “里面有各种小丑、变魔术，杂耍，吞火球，还有舞娘的花车巡游，哈哈！” “让你们足足看了两个礼拜的花车巡游？” “没错！” “好吧。”查尼无奈地笑一笑。 “那么，希林洛斯想要找的艺人有着落吗？” “切，这个倒没有。因为我提醒他，宫廷的乐手必须得是阉人，否则宫廷管家和皇家顾问都不会同意的，不是吗？” 两位老人家在一旁纷纷点头。 “哦……”查尼并没过分在意这件事。 “但是游乐场的艺人实在太奇怪了，我们没看上。我就突然想起来，那个他不是阉伶么，直接宣召他入宫不就好咯！” “他，谁呀？” 小昆使了个眼色，查尼好像想起来了。噗嗤一笑。 “皇兄你不会嫉妒他吧？” “当然不会！” “那就让他来吧。” “好吧。服了你们了。”查尼表示不再过问。 “当然啦，我们还带了礼物送给皇兄！锵锵——”小昆向一侧闪身，身后的乔亚端着一个巨大的水果盘站立。 “这是什么？”查尼装作十分有兴趣的样子问。 小昆一拍手，果盘里面传出了歌声。是那种非常拗口的古老歌剧，还挺高雅的，是宫廷老爷爷的最爱。 “咦，这是什么，八音盒？”查尼确实有点兴趣了。果盘被丝绒的布帘遮盖，里面装了大约三尺高的物件，像个钟表箱。查尼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什么机械的玩意。 “再猜！” 小昆又一拍手，果盘里面又传来轻柔纤细的女子话语。 “皇帝陛下福寿绵长，万寿无疆。” “哈！这是会拍马屁的钟表？” “皇兄，你不要老是想着冰冷的东西啊。这么温柔可爱的声音，你就不觉得是一位美人么？” “可你这个托盘才多少大？即便是个美人也装不全啊，难不成只有个美人头不成！” “锵锵，答对！” 小昆忽然大笑起来，欢天喜地揭开托盘遮盖的布帘，这里面，还真就是个美人的脑袋。查尼眼睛一翻，差点没吐出来。 “皇兄，她长得漂亮吗？” “小昆！”查尼严肃地瞪着小昆，继而又非常无语地看看诸位串通好一起恶作剧的家伙。幸好皇帝陛下胆子比较大，没被吓出什么毛病。“这……” 查尼非常无语地胡乱比划，又仔细看了看托盘。 确实只有一颗头颅啊，端正地摆放在一座鸟笼当中。如果非要谈论她的样貌，可谓不落凡尘。古典的发饰金冠下，容颜颇有几分雍容华贵，是宫廷歌者应当有的样子。只是…… “为什么这位美人，只有一个头呢？” “哈哈哈——”小昆还沉浸在恶作剧得逞以后的欢乐中。“其实她还有身体的。歌拉，从里面出来吧。我们的表演结束了。” 只见那颗美人头矜持地挪动步伐，缓缓从鸟笼中走出。原来鸟笼暗藏了小小的机关，使得美人鸟足以将整个身体隐藏在隔板之下。歌拉钻出鸟笼，扑腾翅膀落在希林的肩膀上。 她是一只雍容华贵的美人鸟，火红色的长发盘在金冠下面。通身白羽，类似于孔雀。每一根羽毛末端还有朱红色斑点。作为鸟类来讲，也算是奇珍异兽的品种。 “尽管头和身躯都非常稀有，但组合在一起之后……人首雁身，好奇怪啊……” “皇兄！！”小昆解释道，“在北极的苔原上生活着几万只人首鸟身的异类，但美貌宛如少女的，是万里挑一！绝大多数人首鸟不过是徒有其名，那张脸根本就算不上人脸。” “而且训练人首鸟唱歌更是几乎不可能的任务！毕竟她们只是拥有类似人类的面容，并不是真的人类。” “而且她真的很不容易。这么美却又这么脆弱，几乎到了任人摆布的境地！持有她的商贩靠她敛财，根本没有考虑她的感受。而且你知道吗？她原本是生活在皇宫里的宫廷宠物。” “有这种事？”查尼听得一头雾水。 宫廷管家和皇家顾问纷纷表示闻所未闻。 “人首鸟的寿命超过两百年。她在皇宫一展歌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我们呢。” “好吧，我姑且相信你。” “千真万确！早在前朝的时候她就为皇帝唱歌了。后来不慎流落市井，那些下流的人根本不会照顾她，只会不停转手出售谋取利益。她受尽了苦难，又没法反抗，真的很不容易！” “好、好，我知道了。小昆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既然你再次收留了这只……这位鸟美人，就将她豢养在原本属于她的地方吧。” “好的，多谢皇兄！” 晚饭前还有一点时间，小昆兴冲冲带着乔亚和希林前往珍惜动物园。歌拉原本住在一颗古树上面。那棵树还在，树干上两道陈年的磨损痕迹原来是人首鸟的爪子留下的。歌拉非常愿意回到原本的位置。为了表示感谢，她还高歌一曲。 “要给她吃新鲜的水果和肉类。因为她没有手，投喂的食物必须切成小块。”小昆如此嘱咐花园的管理员。 皇城山上的园林与宫殿之间没有明确的隔阂，鸟兽可以自由走动。生活在风景秀丽的皇城山上也没有天敌，它们通常不会擅自离开。即便偶尔有些好奇的鸟儿飞走，很快也会意识到外界的危险而心甘情愿地回来。 这一只叫做歌拉的人首鸟应该不会再试图离开了。但她在心情愉悦的早晨，偶尔会飞离古树，落在空旷的皇家剧院里一展歌喉。 第865章 安置房竣工 宫廷秘书长迟迟没有赴任，有件事不能再拖了。 “卡迪乌斯亲王，帝国城郊的安置房屋终于竣工，大批昔日的灾民能够得以居住。在安置房屋竣工之际，还请您移步城郊，为竣工庆典剪彩。” 呈送文书的官员在宫殿外面大喊。小昆却懒在床上装睡。 “殿下，您不应付一下那位官员吗？”侍从小声地提醒。 “烦死了，安置房既然已经修好了，干嘛还来找我？才不要管。他们就是先说些好话而已，等会就要抱怨这里漏水啦，那里垮塌啦……听着就令人头发，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么您打算怎么处置呢？” “装糊涂，我没听见。反正我也不想去。就当我还没起床吧！”说完小昆将被子蒙在头上装睡。 殿外的官员无可奈何地等到九点钟，他又不方便冲进去打搅，万般无奈只好又跑去皇帝的书房，将这些事情说了一遍。 查尼听罢，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 “哈哈，小昆贪玩任性，这个时候确实还没起床。不要和他计较了。监督工程这种一板一眼的事情不适合他，我以后不再安排这种工作给他了。” 想了想剪彩典礼的时间和地点，查尼也有些犯难。 “朕实在没空兴师动众地前往。这件事还是让我的近卫队长代劳吧。” 查尼将事情推给希林。 “希林，你等会跟着他们前往好吗？” “当然可以。” 时间尚且宽裕，希林不急着赶路。查尼倒是想起了一件往事。他屏退了所有无关的人等，连皇家顾问和宫廷史记官也是，尤其是他们，全都打发走。才向希林提起这件事。 “那个侍女，后来你把她送到哪去了？” “馨贝儿！陛下您想起她了？我把她嫁给自己的好哥们安塞尔了。” “嗯……” “陛下您想要见她不成？” “不。”查尼的态度很决绝，“昔日不懂事，犯下的过错就不要再错了。” “但她的孩子如果顺利生下来，现在也不小了吧？” “对哦。怎么说也有两岁了。安塞尔那家伙，竟然完全没有提起这件事。看来我有必要去拜访他一下。” “嗯，你去拜访一下，就当是替我看望她吧。” 查尼仰头长叹，“我不想过多地打搅他们的生活，看一眼就算了。” 希林仍旧有些困惑，“陛下……你并不打算承认这个私生子的存在吗？” 查尼摇头，“没见我专门把那个老家伙赶走了么。当皇子不是什么幸福的事情。帝国的皇位留给有野心的笨蛋就好。” 查尼看看自己身边，也没有应手的物件适合做见面礼。 “我这条斗篷，送给他们包孩子用吧。”查尼从身上解下披风，卷起来交给希林。“荣华富贵都是身外之物，披风用旧了以后自然就不复存在，给。” “好的。” 为了掩人耳目，这一次出行就不带任何随从了。希林独自离开皇宫，跟随官员前往居民区。披风也用布褡裢裹好，谁也看不出来。 在原本空旷无人的空地上，新造好的居住区看起来格外显眼。因为采用了更加先进的工艺，整体都进行了设计，新的居民区看起来比旧城区那些房子漂亮得多。 尽管此处尚属于无主地，地价与城区内天壤之别。但考虑到居住环境的大幅改善，灾民们的怨言也不多。经历市区大火之后，又经历了帝国瘟疫。现在灾民的人口构成也发生了一些改变。不幸的人离去，新的生命诞生，在冬季最寒冷的日子到来之时，他们终于能住进坚固的房屋。现在总算全都有了希望。 这座城区内没有众多小型街道教堂，唯一的精神寄托是濒临坍塌的圣天使大教堂。为了聊表心意，弗拉维大人也出席了剪彩。 “赞美仁慈的造物者，以及被圣天使庇佑的帝国皇室。人们的诉求得到了完美的回应……” 剪彩典礼的过程过于枯燥乏味。一群赚饱了差价的贵族老爷互相吹捧，又极力在皇帝最亲信的人面前美言，马匹拍到了天上。希林终于等到贵族老爷们发话完毕，他麻利地剪断红绸缎，示意居民区正式竣工，所有的人都可以从破旧窝棚里搬出来，乔迁新居。 剩下的事情无须皇家使者费神，小官吏们会安排好所有房屋的分配。希林需要面对的则是各位贵族老爷。 倒不是说阿谀奉承的话就一定是假的。希林还能顺便听取他们的内心。恐怕有的人就是天生地比较肤浅吧，内心之中的想法也差不多。希林仅仅是对这些言辞感到乏味。 剪彩过后，还有贵族们的宴请。地点当然是在市区中心的阔气饭店里。希林以公务为由婉拒，才得以脱身。 他见弗拉维大人带着随行人员正要离去，便上前护送。当然，他此行的目的主要还是找安塞尔。 “找我干嘛？”安塞尔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您现在是帝国大官了，皇帝老大你老二，你哪还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家伙……” “混蛋！” 安塞尔这家伙心肠不坏，就是嘴巴很贱。手也有点贱。 “好好讲话，搂我肩膀干嘛……” “诶嘿嘿。好久没见，怪想你的。” “呐，我是专程来看望你的，带我去你的新家看看吧。顺便，你要搬家吗？我可以帮你。” “嗯，也行。你这匹马看起来不错，借给我拉车吧。我家破烂东西挺多的。” “混帐啊你！这是皇家侍卫的骑乘马，你竟然借来拉车？门都没有，花钱雇人去！” 也不是希林矫情，这匹宝贝马吃一顿的饭钱，都远远超过普通人一天的收入了。希林心疼得不得了，哪里舍得让它拉车。 听说安塞尔要搬家，拉森纳也愿意来帮忙。 “别客气，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了，大家一起帮着你乔迁新居啊！” “哼，你也就是来蹭一顿肉吃吧，穷修士。” 一边说笑，他们一边返回圣天使大教堂，安塞尔临时的宿舍在那里。他的妻子也在那里休息。 第866章 迟来的祝福 推开宿舍门，里面的状况比希林想象得糟糕得多，到处挂着没有晾干的尿布。所有的杂物，全都一塌糊涂。他看到馨贝儿一脸疲倦地坐在床边，而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宝宝正在满地乱窜。 “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希林甚至有点吃惊。小宝宝好重，希林把他拎起来看看，是个男孩。长得还挺肥，看起来非常健康。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查尼又不允许，只好作罢。 “你们的孩子养的不错。不枉我每个月都把工资邮寄给你。”希林满意地放下小宝宝。 “他取名字了吗？” “名字啊，我想想……” “喂，你不会在现想吧！” “啊，没，我就是忘了，是……普朗皮！”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我老婆！” 众所周知，这位奇怪的少妇从未开口讲过一句话。但至少她没反驳，暂且认为就是吧。希林走到馨贝儿身边。 “嗨，我来看望你了。” 他拉起馨贝儿的手，轻轻吻她的手背。馨贝儿勉强笑一笑。她的笑容也很难得啊。 “我还带了见面礼给你。”希林将褡裢包裹交到馨贝儿手里。 她好奇地打开，是一条雍容华贵的斗篷。斗篷扣还在上面，查尼忘记摘下来了。但是君无戏言，说了送给她就是送给她。 “他说，荣华富贵都是一场空，就像披风一样迟早会破旧。” “哦，这条披风就当成小被子给孩子盖咯？”安塞尔插话问。 “对，就是这个意思。如果旧了就扔掉，本来也是给你们日常用的。”希林说。 “我们来帮你们搬家。以后你们可以住在宽敞的房子里了。而我们教堂终于可以恢复清规戒律了。”拉森纳一直都活力充沛，他话不多说，已经撸起袖管准备干活。 这间宿舍里全都是破破烂烂的杂物，大木盆、婴儿摇篮，各种被单尿片小衣服，整理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已经被孩子占领了，安塞尔自己么就两件衣服而已。 “哈，安塞尔，你现在都是模范父亲吗？” “那当然啦！家里孩子拉屎拉尿可都是我负责换的。” 说完他还当众表演了给孩子换尿片。在场各位谁也没有养孩子的经验，看他忙得头头是道，就一阵鼓掌。只不过换好以后，趁大家都不注意的时候，馨贝儿又把胖宝宝捉住，将尿片重新整理了一遍。 “希林，你真的很有眼光。”干活的时候拉森纳吐槽说，“你怎么想出来找个老婆规劝这家伙的？自从他结婚以后，整个人都趋于正常了。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精神上，全都正常了。” “哈哈，是吗！” “真的，他以前像个神经病一样的，每天不知道都在做什么傻事。我一度怀疑他精神有问题。” 希林被逗得前仰后合，安塞尔自己一副“有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的态度。 “后来他不干傻事，生活作息明显变得规律，每天按时溜孩子，还为了孩子做了好些小家具。俨然是个正经人啦！” “哈，这叫你说的，他原来不正经么……” 众人扛着大包小裹的东西出来，馨贝儿吃力地站起身抱着孩子和他们一道走。希林这才又发现了什么问题…… “安塞尔，她是不是又……？” “嘿嘿嘿。”无须回答，安塞尔脸上挂着的傻笑就说明了一切。 “嘿，你这个家伙，办事倒是很快的啊！” “那当然啦。希林，你看我又生了个孩子，发给我的工钱要不要多一点啊？小孩子开销很大的呢！” “滚你的吧！我欠你吗？我又不是你爹！” “嘿嘿，你多给钱的话，管你叫爹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安塞尔那副死皮赖脸的样子倒是没变。 众人仅仅知道希林与安塞尔关系要好，并不知道查尼的事情。他们虽然听说希林每个月都从自己的工资里面支出一部分抚养费给安塞尔，却不晓得其中缘由。 “好吧，我每个月再多给你一点钱。毕竟我也升职加薪了。” “好咧，谢谢爹！”安塞尔这一声爹喊得毫不含糊。让他为了这笔钱跪下都行。 新居位置在安置区风水绝佳的位置，居住环境优雅，空间也宽敞。这是上下两层的小院子，还有一间阁楼。小夫妻住在二楼，将来孩子大了住阁楼，堪称完美。 当然，为了布置崭新的家，安塞尔也必须加倍努力制作更多家居才行。 哦，那个从来也不说话一只眼，也跟着安塞尔一起搬来住了。他跟安塞尔形影不离，住也住在一起的，他住在一楼。真是个闷声闷气的怪人。也许旁人并不晓得他们之间有什么深厚的过往吧。 众人将宿舍里全部的杂物都放在院子里，似乎数量也不少。要布置完新家他们大概要忙个通宵了。小夫妻自然无暇顾及宾客，大家就此告别，来日方长。 临走的时候看到安塞尔对自己的妻子呵护有加，二人亲昵的样子甚是恩爱。如此，真是皆大欢喜的一桩事情。 第867章 履新上任 时隔多日，新任宫廷秘书长保佩·沙佛隆阁下终于赴任。他的排场比当初大小姐进宫的时候还要夸张三倍，而且非常明显，是对标着大小姐来的。 当初小姐带了十二辆马车，保佩就带三十六辆。大小姐的侍女八名、总管一名，保佩就带侍从二十四名、管家三名。 甚至保佩本人的马车，从牵引的骏马到华丽的车盖，全都要比大小姐的更加华丽，整一个富丽堂皇、移动的城堡。 查尼依旧是躲在露台后面的回廊里观望， “陛下，您怎么躲在这里，不欢迎他们吗？” 希林感到万分困惑。因为方才一名沙佛隆家的使者来到内城外求见，说新任秘书长希望见一见皇帝。希林没有权力放那使者进来，他只能代为传话。 “不行。朕可是一国之君，出面太频繁要显得我卑贱了。不见。” “好吧。那么我屏退那名使者。” “慢着。”查尼还有别的打算。 “怎么了？” “真不能见他们，但你可以去。” “我？”侍卫长又要帮忙操心国家大事了。希林感到一阵手足无措。“我要去做点什么呢？” “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就去看看，随便聊聊什么的。他们干了什么事情你回来全都告诉我。” “好吧，遵命。” 希林从内城出来的时候，明显看到沙佛隆家的使者在贿赂把门的侍卫。他暗自记下了这事，但也没声张。 “这位使者，我不得不抱歉地告诉您。皇帝陛下现在非常忙。皇帝陛下为帝国操劳，不免日理万机，无暇过问每一桩事题。” 希林早就掌握了这一套话术，说得跟真的一样。使者也买账，连连点头应和。 “卑职明白，卑职能够理解。” “但是也请你知道，皇帝陛下对沙弗隆大人的到来非常关切，他再三嘱咐我们，你们有任何需要，我们都将全力配合。” “哎呀，多谢大人！” “另外就是，陛下特地差遣我出来，代替他拜访和慰问沙弗隆大人。请问这样方便吗？” 使节十分意外，也格外高兴。他大概本来也没打算请到皇帝本人。但皇帝身边的人乐意过来，带来的荣耀不亚于皇帝本人莅临。 “当然没有问题！既然这样，请随我来吧！” “请吧。” 希林跟随这个人走出内城，来到宫廷秘书处。 如果是沙弗隆大小姐，这个时候肯定已经沉浸在公文中了。现在新任的秘书长也忙得不可开交，但显然是在忙一些其他的事情。他正带着仆人清点礼物。希林的视力很好，大老远就看到保佩藏着掖着的好东西了。而且他凭借读心术可以倾听他与管家之间的聊天。 大概的内容无非是这个要送给谁、那个要送给谁。也不是立即就送的，保佩还算计过了时机。什么时候打点最为合适……相应地，他自然又和管家过了一遍需要拜访的大小人物。 “想不到见谁都一副笑脸的保佩，背地里给每个人都明码标价了呢……” 希林听着，有点不自在。他可绝对不会这样做人。但也挺佩服保佩的，“说实话，我在皇宫混了这么久，还有好些人的名字都叫不上了。保佩竟然都摸清楚了。” 除了打点别人，自然还要算计别人的奉纳。这也是一本明细的账目，谁按时送了，谁没送之类的，看来这两位管家都是财会出身啊…… 希林甚至听见他们在讨论自己。讨论如何拉拢皇帝的侍卫长。商量着希林会喜欢什么。听到他们稀奇古怪的想法，希林只觉得好笑。 使者一溜小跑向秘书长禀告，保佩看到希林站在外面，连忙终止了谈话。他笑盈盈地出来招呼。希林也友好地回应。虽说保佩这个人心眼多又精于算计。但他真的特别擅长与人相处。站在他面前没有一丝压迫感，只觉得他是和气佬，从来不会发脾气的那种人。 “秘书长大人。恭喜啊。” “哪里，多谢啦！” 二人扯了些没用的，希林又将皇帝那一套说辞传达给保佩，叮嘱他有任何需要，务必提出来，陛下一定会倾力解决。保佩更是一套一套地称颂皇帝，什么皇恩浩荡、英明神武、千古一帝之类的。 希林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低声示意他，“没关系，和我不需要说这些。” “哈哈，那就不说啦，先请进来坐吧。” 希林看到秘书院的老学究们成捆地搬运公文，保佩自己家的仆人则忙着打点办公楼的布置，两拨人互相撞在一起，场面非常混乱。 “沙弗隆大人，我来的不太是时候吧，您这里好像挺忙的。” “这都难免的。仆人嘛，总是笨手笨脚的。一趟搬下来，我的乌木家具都多少有破损的情况。” “大人，如果你很忙的话，我就早点回去。”希林四处瞅了瞅，也大概知道保佩都在忙什么了。 “我奉命出来看看，陛下没交代任何具体的事情。” 保佩又拿出了标志性的温和笑容。 “你好不容易来了，千万别急着走。我本来就想着拜访你，但是又担心你必须呆在皇帝身边，可能没空。既然陛下派你来我这，大人你务必多呆一会。我这里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呢？希林好奇地听了听保佩脑海里的回声。 “……他一定会喜欢的吧……事关重大啊！” 这是什么呢？希林自己也好奇起来。 可偏偏这个时候，又一名仆人跑来禀报。原来是大小姐，也带着侍女从皇城山的内城出来看望兄长。 “这……” 保佩思量了片刻，碰巧希林在这里，想到希林与他们家也不算陌生了，便邀请他一起会见玫兰。 “加兰德大人，舍妹竟然也来看望我。一定是陛下对我关怀备至，特地派遣了外勤和内务的负责人来关怀我！” “哈哈！你对自己可真有信心！” 希林还挺喜欢他这份可爱的幽默感。 “我可以回避一下。” “没关系，无妨！”保佩说得很贴心，“你和舍妹相处了许多时日，一定早就了解她。她就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无须回避，我们以后出入皇宫，还不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么！” 不多时，仆人领着玫兰大小姐进来。 玫兰果然是气势汹汹，带着两位新的贴身侍女。但她没想到希林会在这，还小小地吃惊了一下。希林友好地问候。既然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她应该也没有经过查尼的允许，是自己过来的。 “加兰德大人，想不到你也在……” “陛下派我来看看。” “哦，那岂不是……” “我就看看。查尼没吩咐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向他回报无关的事情。请放心。” “这样。”玫兰仍旧觉得有点不自在。 “我想着你们都是熟人，没什么好回避的才是。”保佩打量一番玫兰的神色，“妹妹，你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确实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交代。加兰德大人听到也无妨，都是公事。” “公事？”保佩听了之后挠挠头，一头雾水的样子。 第868章 投其所好 其一 想必玫兰是有什么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保佩吓坏了。 “究竟什么事？” “那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公文……你不要让他们搬乱了。我已经做好了分类，哪些是急需处理的，哪些是需要向陛下汇报的，还有一些需要打回去。” 玫兰果然是个认真的人，希林听了暗自佩服。 “我带你去看一下，当面告诉你。” 玫兰要拉着哥哥去办公室，保佩却长吁了一口气，连连摆手。 “我还当你是有什么大事呢。我差点以为是老头子过世了，吓得一口气要没了。” “我和你交接工作，你还拿家父开玩笑！” “哎呀呀，除了老头子翘脚以外，什么事都谈不上大事。”保佩真的一阵惊慌，还掏出手帕擦了擦脖子后面的汗。 “我还在想呢，没道理啊……我刚从家里过来，就算老头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也应该是我先知道嘛……切，瞧你把我吓得！” 玫兰听罢一阵难堪。毕竟有外人在这看着，有失家族颜面。 “加兰德大人让你见笑了。秘书处的工作繁重，不是一两句话能讲清楚的。我有必要花点时间交接工作。而且……” “我明白，我是侍卫，不会过问政事。”希林并不想掺合，改天再来也可以。 “欸，老妹！你的公文交接给那些幕僚就可以了，他们非常聪明，绝对能办好这些事情。而我今天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加兰德大人讲。” 希林听了一头雾水。 “到底什么事情啊？” “你能有什么事情，比身为秘书长的职责还重要！”玫兰生气地问。 “事关沙弗隆家族的前途，当然比秘书长的工作重要得多。” “好啊，那也给我见识见识，到底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额……” 保佩有些迟疑。 “怎么，兄长你到底搞什么，连我这个亲妹妹都不方便讲了？” “哎呀，都跟我过来吧。给你们看看。” 终于，谜底要揭晓了。保佩领他们穿过回廊，来到后院。秘书处的后院在皇宫内城的城墙脚下。这里树荫环绕，头顶是郁郁葱葱的御花园。如果皇帝没有专门派个人去花园的树顶上盯梢的话，内城里几乎看不到这片院落。 皇城内无须再修造砖墙，院子是低矮的篱笆围起来的，颇有些返璞归真。一些亭台、藤蔓低垂的回廊连接着后院与皇城的其他景观。 草地上有个小小的喂鸟水池。皇城山里的小鸟儿会落在上面休憩。偶尔孔雀都会飞下来。是一处闲情雅致的地方。 草地上还有两条猎犬在撒欢。仔细看都是非常俊美的品种，通体棕黑色，皮毛油光锃亮。体态异常纤细苗条，头颅也是狭长凌厉的样子。 猎犬异常地机敏，奔跑起来爆发力极强，能像箭一样冲到花园的尽头。同时它们对主人的命令说一不二，喊一声就立即回来。让跳、让坐着都能领会，拿取物品也不在话下，肯定比好些个仆人都聪敏。 陪着猎犬玩耍的，是一名十来岁的少年。年纪不比希林大，没准是一样的十四岁（尽管希林对外宣称自己十五岁了）。那少年生得也是标致隽秀，体态匀称、举止优雅，看起来就是个通晓礼仪又性格温和的人，有那种叫人一看就喜欢的亲和力。 两条猎犬都听少年的话，少年扔球给它们玩，它们就拼命地飞奔去抓，喊它们跳跃、飞奔，还会用一块小点心做奖励。少年看见沙弗隆大人带着人来了，立即停下玩闹向大老爷问好。两条狗在他的命令之下也立即蹲坐不动。 “哈，这孩子叫克莱迪。” “这位是皇帝陛下贴身的侍卫长，加兰德大人。” 希林看到同龄人，心里觉得亲近，险些忘记了尊卑去打招呼。而少年则是非常非常恭敬地向他问好。 “大人，您好！” 这孩子简直卑微到尘埃里去了。希林有些手足无措。 “哦，你好……” 希林很不自在地打了招呼。保佩根本没有在意。这个小男孩只是仆人。他拉着希林过来当不是为了看一名仆人，而是看那两条猎犬。 “这两条猎犬，通身棕黑色没有杂毛的叫做‘小牙’，鼻子上有一点点白毛的叫做‘小爪’。” 名字取得这么可爱。两条猎个头可都不小。蹲着的时候耳朵到人的腰身了。双脚站立的话有一人高。如果放任这两条猎犬攻击人类，希林下意识地摸摸长剑，估计挺难对付。 “大人，你放心！这两条小可爱非常地听话。没有主人的命令，绝不会乱动。而且它们对人类非常地友好。主人在场的时候，陌生人可以轻易地靠近。” 说着保佩朝小牙伸出手。小牙则异常配合地伸出一只爪子放在他手心里。 “哈哈，乖！” 这是保佩从家里带来的狗，肯定听他的话咯。 “你也试试！” 希林明显地看到在保佩的示意下，训犬少年给两条猎犬下达了眼神的旨意，这两条狗才乖乖地看着希林，允许他靠近。 希林伸出手，猎犬嗅了嗅，并没有人类的任何味道。 狗狗偶尔也有不配合的时候，训犬少年以为小爪发呆了，立即下达了命令。 “爪子！” 小爪这才伸出爪子和希林握手。希林朝着狗狗冷笑了一下。猎犬这么聪明，不晓得它们懂不懂什么是吸血鬼。 “它们很乖的，你还可以摸摸。” 保佩玩得很溜了，摸摸狗狗脑袋，搓搓脖子，狗子也特别喜欢他。希林学着样子摸摸小爪的脑袋，猎犬似乎非常喜欢人类的触碰，而且，摸狗真的容易上瘾。 “喜欢吗？” “嗯。” 希林已经在傻笑了。 “它们俩，都是从东方的商人手里购买的纯种猎犬。这两个小家伙是一窝的，它们的父母向上查三代都是统种，绝对纯净无暇，非常稀有。” “哈。一条狗也这么讲究……” “诶，大人你有所不知。狗子就像人一样有天生的性格。有的狗子是天生的猎手，机敏、好斗，一看见会动的东西就死命地追。这种天然的特质，必须随着纯净的血统传承下去。” “而且你看，这种猎犬体态优美，毛色恰到好处，都是经过许多代筛选才得到的。卖狗的商人，他的家族经营了好几百年这种生意，才能做到极致。” 一说起犬马一类的高档玩物，保佩的眼睛亮起来了。 “哥哥，你就喜欢研究这些。”玫兰有些惆怅，原来保佩所谓的大事、重要事就是喊希林来撸狗。她也挺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但比起国家大事，这些玩乐太微不足道了。 “这些很重要啊，都是大事。猎犬和战马可是我们男人最好的朋友。杀伐征战的时候，有良驹和忠犬陪伴左右，顶的上十个蠢笨的部下呢！你说不是嘛，加兰德大人！” “嗯，是啊。”希林不得不承认。 道理确实是这样没错。想不到保佩这家伙，剑术学得一比吊糟，对犬马却钻研得刻苦。 “还杀伐征战呢……你也就是打个野兔，欺负小动物的本事吧。”玫兰对哥哥的剑术也颇有微词。她还清楚地记得哥哥怎么在希林面前丢人现眼的。 “狩猎也很重要啊，狩猎是训练战术的重要环节。尤其是对于统帅而言，在游乐中增进与部下的了解，磨合团队，树立威信，都很重要啊！” 说得非常棒，希林情不自禁地鼓掌。但保佩又偷偷地补充了一句。 “这些是说给工作狂妹妹听的。实际上就是养着玩的。打猎，不也是为了玩么。” “额……汗……” “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我还是没搞懂你说的大事情是什么事。让我买狗吗？” “哎呀，大人——”保佩急得跺脚，希林完全是不接领子的家伙啊，说了半天他都没有会意。 “不是卖狗，难道要送我？” “哎呀，不是不是。”保佩连连摆手，这个误会就更大了。他还有点不好意思。 “大人，你喜欢的话，改天我送你只小的。狗子毕竟要从小养的才会熟，这么大了没法送的。再说……这两条我也真的送不起。你可能不知道我究竟花费了多少真金白银。哎，不容易啊。” “那么你究竟要干嘛呢？快点说，不然我回去复命了。” 保佩拉着希林不让他走。卖了这么久的关子，他终于开口。 第869章 投其所好 其二 保佩这人是个和事老，看起来性格温和慢悠悠的，实际上心眼一大堆，算计得可清楚了。他唯一的缺点就是讲话太绕弯。连脑子里想的事情，都把深谙读心之术的吸血鬼给绕懵了。 “其实呢，是这样的。” 他和颜悦色地开口。可求求你了，快讲吧。希林要崩溃了。 “先皇陛下是非常朴素的人，生活上没有一点娱乐。这一项传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哪怕是皇帝陛下也专心处理政务，极少游猎。” “但是呢，出游跟狩猎其实都是帝王家非常重要的社交项目。就跟她们女人爱喝茶一样的。” “咳——哥哥，我还在这儿呢！”玫兰正撸着狗，插了一句话。 “哦，我终于领会到你的意图了，你想邀请皇帝陛下一同出游狩猎！” 结合读心术，这回总归没猜错吧？可是保佩又连连摆手，还请希林低声讲话，生怕隔墙有耳。 “不是陛下。陛下日理万机，最近又在备战要御驾亲征，我哪里敢打扰他老人家。” 希林已经不想聊这个话题了，一直都搞不清保佩的意图，他要甩袖子走人了。 “大人你别走。是卡迪乌斯亲王。”保佩这才直说，“我想请亲王殿下一同出游。只要他喜欢，我的猎犬，以及这位训犬的少年，都可以送给亲王殿下。” “猎犬需要很大的活动范围，哪怕没空出游，在皇城山这么大的地方撒欢也很合适。” “这好办啊。我回去向陛下禀明，安排个时间宣召你觐见，顺便把狗送了不就好了。” “别，千万别。这事不需要让皇帝陛下知道。就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直接送给亲王殿下最好。皇城山也是亲王殿下的家，其实也谈不上是送。只要他闲来无事出来走走，看上这猎犬了，带回内城饲养即可。” 希林只觉得更加困惑不解。 “保佩，你好大的胆子啊……明知道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怎么还想拉着我做背着陛下的事情呢……？” “微臣不敢！” 保佩讲话还挺有底气的，似乎有十足的把握搞定希林。 “我当然知道你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可我也知道，你是亲王殿下带进皇宫的。亲王殿下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们之间的关系同样非常亲密。” “你知道的还真多。” “过奖了。”保佩接着说，“陛下与亲王殿下，小的时候是亲密无间的好兄弟。但他们毕竟在一天天地长大，二人的性格并不相同，喜好上有很多的区别。” 这一点保佩果然也打听得仔细，果然他很擅长揣度别人。 “据我所知，亲王殿下更喜欢玩乐，对政务没什么兴趣。你想着送猎犬讨好他，确实是投其所好的高手。” 希林表示佩服。 “可你为什么拉拢我做这种事？无论我帮不帮你，我都仍然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臣子。而这种忤逆之事只会平白增加我身为臣子的风险。” “大人，有些话没法摆出来说，我就跟你说这个意思哈。你在皇宫里办事，总会遇到很多棘手的情况。有时候，对帝王家而言，臣子只是一枚棋子而已。你自己，还是多给自己留一些后路比较好。我也不是说什么大事，哪怕遇到一点麻烦的小事，有个后路在，总比没有要强。” 希林能听到保佩脑子里那些复杂的情绪，他点点头表示能明白这个模糊的道理。 按照希林从前的思路，做事总要有非常明确的目的。在帝国皇宫遇到的很多情况，倒是让他学会了模棱两可、捣糨糊一类的技巧。保佩说的这些话，好像有道理又好像没有，完全无法预知后续的事态发展。 希林心想，这件事无论是悄悄汇报给查尼，还是暗自继续观察，都难以预测啊…… “好吧，我该做点什么事呢？” “你其实什么都不用做。你就……稍微把握一次时机，让亲王殿下知道我这有猎犬即可。他好奇心那么强肯定会来玩的。” “等他来玩的时候，看上了我的猎犬，顺便就给他带回去好了，那就是为他准备的。但是记得把这驯狗的孩子也带上，因为猎犬大了，只听这孩子的话。” “听起来好简单。” “那是啊。您就带句话，啥都不搭上。跟没有这事一样。” 保佩习惯性地压低声音讲话。 “这事啊，无关紧要，不需要让陛下过问。” “我记下了。我只和亲王殿下带一句话，话送到了，别的事情与我无关。”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终于搞清楚他的脑回路了。 “你们说完了？”玫兰大失所望。“哥哥，我还当你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结果你们就撸撸狗，说了点有的没的？” 沙佛隆家的兄妹，看起来感情没有那么深厚，二人年纪相差比较大，想必小时候都有各自的仆人服侍，生活很少有交集，互相之间的谈话总有种心意隔着肚皮的感觉。 “老妹，这才是大事。你那些谁家的公文优先批复，都是细枝末节的事。我们办大事的人啊，抓大放小。” 后来玫兰硬是要抓着哥哥交接工作，希林陪着小男孩玩了一会狗。狗子跑累了也要休息，吃饭喝水，还洗澡。 两条猎犬确实是漂亮啊。它们吃的都是精肉，单单是一日三餐费用就是普通人的数倍了。除了这个专门训练狗子的少年之外，还有仆人准备它们专吃的食物。 两条猎犬像人一样有情绪的变化，也会好奇地观察希林。 “克莱迪？” “在，大人。” 少年腼腆地应答。 希林倒不是有什么事要说，就随便问问而已。他仔细打量一番少年的模样，这孩子长得确实不错，而且也是金发。 “你们沙弗隆家族的人真是喜欢金发啊。你该不会也跟他们沾亲带故的吧？” 少年诡异地笑了笑，摇着头，“老爷不让我说。”但希林听到了一句内心的回声，“其实我是老太爷的私生子。” “哇，真是……牛逼。”一想到沙弗隆老爷床前守候的那些妇人，希林只觉得佩服。 “你以前见过卡迪乌斯亲王么？” “见过一次，大人。在舞会的时候远远看到了一眼。” “那时你就在训狗了？” “是的。小狗要从小训练，那时候我刚刚开始驯养它们。” “那时候起，他就让你准备着接近亲王了？” 这是个考验技巧的问题，少年的回答非常巧妙。他当然没有和盘托出家主的计划，但他凑近了对希林说，“我是个训练有素的仆人。会驯养猎犬，也会骑马，能陪着主人出去玩。我还会打牌下棋什么的，你带着我肯定不会无聊。” “哼，你这家伙。” 第870章 讨人喜欢的少年 至于要怎样向皇帝汇报自己探知的一切，就到了考验一位君王身侧最亲信的臣子的智谋的时候。 希林可不敢自居为聪明人。 小黄毛全程陪同，却完全没有任何危机感。 “说就说呗，皇帝不是吩咐你看见什么情况回去告诉他嘛。” 长腿阿吉有那么一点点担心。 “队长，有些话你不说，或者简略地带过也没关系吧。走得和沙弗隆家族太近，显得你自己不够忠诚。” 机灵鬼也觉得，“沙弗隆家族是真正有财力和实力的贵族，在帝国的根基远远超过皇室。他提醒队长你留条后路，也是不错的建议。要不你先跟他们来往着，再看看呗。” 听他们说的有道理，希林姑且采信。回去向皇帝汇报的时候，就略去了猎狗一事。查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又过了几日，希林在外城再次遇到了那名少年。他带着猎狗在皇家园林里溜达，不出意外地迷路了。竟然从秘书处一直走到了侍卫营。 侍卫营的背后也有一小片树林。猎狗在树林里撒欢，克莱迪则被当成是可疑人物遭到了侍卫的逮捕。他向卫兵声称自己与侍卫长熟识，于是被带进了希林的办公室。 “大人，这个行迹可疑的小孩子一直在我们营地外转悠，唯恐是来刺探侍卫营的情报。他甚至声称认识您！” 副队长巴尔煞有介事。 “哦，这个人我确实认识。把他交给我吧，我带他回去。” 副队长没有异议。但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小心地向希林提醒：“大人，当心这些所谓的‘熟人’。您现在的职位重要，难免有别有用心的人试图接近你。尤其是兵营重地，这里可不是谁都能迷路进来的。” “好的，多谢你的提醒，我记下了。” 希林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少年明显就是被秘书长安排来接近亲王的，他抱着那些目的呢？幸好，希林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人”，他掌握那种能够摄取人心的异术——读心术。少年心里装的什么，问一问也许更清楚。 “请放心，我会小心。而且我会想办法套出他的心里话。” 他们交头接耳的话被那个聪明伶俐的少年察觉了。希林温和地看了对方一眼。只要不是真正的恶魔，任何一种人都很好对付的吧。 他让侍卫松开了少年的绑绳，猎狗从笼子里放出来，便独自领着少年离开侍卫营。 “我送你返回秘书处。这里是侍卫营，也是皇宫的禁地，以后不要来了。” “我知道这是侍卫营，本来就是想找你的。”少年低着头说。 “找我？找我做什么？” “就来看看你啊。嘻嘻。” “哼，是么。” 希林冷笑一声，侧耳倾听少年心底的声音，嗯，保佩吩咐过了……还责骂了少年这么多天一点进展也没有……果然没有全部说实话啊。 希林装模作样点点头。读心术也需要技巧，让一个人完全敞开心扉需要时间建立信任。既然他声称是来找自己的，索性带他游玩一会吧。 “那么你也不急着回去咯？我带你找个好玩的地方？” “好呀、好呀！” 皇宫么，好玩的地方都属于皇室，算是慨他人之慷。 “外城没什么新鲜的，好玩的都在内城，我带你进去好了。” 希林以侍卫长的身份出入皇城可以畅通无阻，他带的人也可以免予登记，蒙混进去。给把门的使个眼色，守卫就像眼瞎一样一声没吭。 “你的猎犬足够听话吗？可别乱叫。别人我都能搞定，让皇帝知道我就帮不了你了。” “放心吧，它们乖得像小兔子一样的。” 克莱迪用皮绳拴着两条猎犬。它们非常驯服，见到陌生的侍卫也没有慌乱。 要说皇宫里有什么民间没有的玩意，那就是古代的艺术品吧！华丽的大理石雕像陈列在回廊两侧，篇幅宏伟的画作，金碧辉煌的舞厅…… 平日里舞厅会紧锁，但华丽的回廊里空无一人，悄悄走个来回也无人察觉。 “这里就是……嗯，反正他们都说这里收藏了帝国的艺术瑰宝，你就随便看看吧。” 希林也说不来这些果体的雕塑都是什么由头。换成查尼或者玫兰都能头头是道讲好几个钟头。 “哈……” 猎狗的泥爪子在地毯上留下一串小脚印。 克莱迪随便瞅了瞅，显然也没啥兴趣。 “大人，这些玩意……不是给死人用的吗？坟地里才摆这种东西的。” “切！你个没文化的家伙。”希林眼睛一番。 “唉，说得也是，我也欣赏不来。读过书的人才喜欢这些东西。我没有感觉。而且它们跟活的一样，还经常会扭头看着我，怪吓人的。” “什么？这里的雕塑还会看着你！闹鬼啊！” “嗯，是啊！” 说话的时候，还有个戎装的雕塑低眉俯视着希林。或许只有希林才能注意到吧，从没见别人提起过。希林反正已经习惯了。他见到的怪事多了！ “反正这里是皇宫最值得看的地方，别处绝对看不到这么华丽的装潢。既然你不喜欢，我们再换个地方转转。” “带你看个奇怪的玩意吧！”希林突然想到一个去处——御花园。 “你会翻墙吗？” “会啊。” “那我带你去御花园吧。” “哈哈哈，好啊！” 二人有说有笑去了御花园。趁着清扫的仆人不在，翻过高墙跳进去。两条猎犬倒是可以钻进铁门的缝隙，跟着进来了。 花园里有亭台回廊，回廊的小柜子里面还藏了些美酒。 “嘿嘿。” 克莱迪拿出一瓶，看到是半满的，便拔起瓶塞偷喝了一口。 “嗯，味道不错，你要来点吗？” 希林笑着接过来尝了一口。想不到克莱迪小小年纪还是个酒鬼。也好，给他多喝点，方便问话。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眼看喝了一半。 “欸，你倒是换一瓶啊。别盯着一瓶喝。” “嘿嘿，好嘞！” 少年又去翻别的酒，打开木塞闻闻味儿。这些酒是用御花园里出产的浆果酿造的，风味上的差别挺大，他到处都尝尝，不一会脸红得像猴子一样。 “酒鬼！” 这时候，古树那里传来猎犬的吠叫。克莱迪一惊，吓得酒醒了。 “不是说你的狗乖得像兔子么！可别给我惹事！” 奔过去一看，两条猎犬趴在大树根部狂吠，树顶上有个慌慌张张的影子。 “那玩意……是鸟吗……？”克莱迪揉揉眼睛，“皇宫的酒劲儿这么大？我都看见幻觉了？” “你看见什么了？” “我好像看到一只……长着女人脸的鸟……” “哈，那你一定是喝大了，酒量还是不行啊。”希林说完暗自窃笑。 树上蹲着的是人首鸟妖歌拉，她看起来委屈巴巴的，尤其看到希林之后，更是满怀着怨恨。 “你先把猎犬牵出去。别给仆人听见了。我爬上树看看，那只鸟是贡品，胆子小，别把它吓死了。” “嗯，好。” 第871章 危险地试探 歌拉看起来惨兮兮的，又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瞪着希林。 “喂，你没事吧？” 希林爬上古树，将歌拉抱回软垫上。她的脚似乎还没好，像断了一样的。而且有点发烧。 “哼，你一点也不关心我，把我扔在树上就不管了。不仅不管，居然还带朋友来围观我！” “管你也是我的责任吗？” “当然是你的责任。是你把我救回来的，救人救到底。” 希林皱着眉头看看人首鸟妖这副不知死活的样子。 “你不是发誓在御花园的树上呆一辈子了吗？怎么，还嫌被上一个人类骗的不够啊……” “啊，上一个人，也是这皇宫里的侍卫呢。”歌拉沾沾自喜，“一定是上天注定让我爱上皇宫里的侍卫。反正我这次认定是你了。我有种预感，这一次选定的绝对没错。你得想办法再救救我。” 歌拉美美地伏在希林手臂上，陶醉在自己的魅力之中。 “把我的伤治好，我可是世界上最美的鸟妖……有最动听的歌喉……和我的爱人一起流浪四方，所有的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 “我找个大夫给你看看脑子吧。” 希林想到一个能帮忙医治鸟妖的“大夫”——白梭龙。虽然那家伙擅长的肯定不是救人。想个办法把他弄进皇宫就好，对了，让小丑去找他，然后通过某个任意门进来。 “今晚吧，我尽量让他快点过来，别耽误你的病情。” 撇下花园里的怪物不管，希林也想不出什么适合少年玩乐的地方了……他抓住脑袋，毕竟自己不是个沉迷享乐的人，如果是小昆亲王的话，一定更知道该怎么玩…… “哦，我想到了！” “什么？” “泡澡，你喜欢吗？” “哈，好呀！” 少年脸上流露出了向往的神情。果然一想到小昆，又想到小昆平时在什么事情上花费的时间最多，理所应当就想到了温泉浴场。那可是皇室浴场，修筑在山崖一角。向下能够俯瞰整个皇城山。背对着大海，面朝着帝国。连泡澡都有种被众神眷顾的感受。 “只是不知道卡迪乌斯亲王今天在不在。” “一定要找他吗？我们也像刚才那样翻墙进去好不好？” “那你不急着接近亲王，又被秘书长大人骂了可怎么办？” “管他呢！他骂我骂的还少么？” 希林又试探着听听少年的心思，他说的是实话，至于原因，似乎是觉得很烦，不高兴去执行计划。呵，人真是复杂的动物呢！ 二人将猎犬留在树林里，顺着山崖的石头爬上温泉浴场。偶尔回头望望风景，从远处看山上趴着两个人一定很刺激吧，哈哈。低头看看克莱迪，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你这小家伙胆子不小嘛。” “那是！从小练出来的！” 因为卡迪乌斯亲王时常光顾浴场，这里几乎是他专属的活动场所。终日有仆人维护这里，水始终是温热的，茶桌上永远摆着水果和点心，每隔两个小时，仆人就来换一次热茶，以保证亲王能够随时随地来享受。 趴在石头上看看，亲王此时不在，而仆人略加打理之后就离去了。 “呐，浴池，看见没？” 克莱迪当然看见了，他连衬衫都解下来了，一转眼就成预备姿势要跳进去。 “喂！你动作这么快！” “嘿嘿，你也快来呀，不抓紧时间等会仆人回来就糟了。” “切！我又不是没来过！” 希林把衣服和长剑藏好，也吃条条下水。为了避免仆人察觉，二人极其谨慎，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一会仆人走进来填点水果，他们二人还潜下水躲避了好一阵。 “怎么样，这里好玩不？” “嗯，没的说，特别爽。” 倒不是说泡澡有多爽，纯粹是背着亲王不知道擅用他的浴池比较爽。 “小昆一直带着他那群专属卫队来这里泡澡的。我刚来皇宫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进来泡着，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泡发了。” 克莱迪闪过一阵烦躁的神情。 “天呐，他还成天带着一整个卫队，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想想都觉得烦死了，哎！最好我也能混进内城做事，不要再看到保佩他成天催这催那的了。” “他那么烦吗？到底吩咐你干嘛呢？” “接近亲王，博取宠幸呗。” 希林在热水里伸伸懒腰。泡了一刻钟的热水澡，克莱迪非常放松，再加上方才的醉意，他有点飘飘然的。现在可是摄取心意的最佳时机。 仔细听一听少年内心的声音，日常的生活、保佩交代的任务，还有些杂乱的思绪都能浮现在自己的脑海里。 而且说来有趣，越是深入对方的思绪，对方的意识就越发模糊，似乎逐渐成了自己的傀儡…… “这就是读心术更高级的阶段么……操控术？” 想来雅拉和艾利安都掌握操控普通人的能力呢，原来自己也可以。而且似乎……总觉得操控这名少年比其他人都要容易。 希林似乎把握到一个窍门，面对阅历比自己浅的人，更容易操控。相仿的年纪下，希林的城府比这孩子深得多，轻易就找到了他内心的缝隙。 “操控着另一个人，都能做点什么呢？” 希林自己也非常好奇。他试着完全脱离自己的意识，将视线转移到克莱迪的脑海里……他看到自己沉入温泉下面，冒了几个气泡。 “成功了。” 还好自己是不死之身，沉一会温泉也没有关系。 “希林”又转过头去，看向山崖边缘。他的脑海里同时存在着两种意识，克莱迪本人的醉意，和自己险恶的试探。克莱迪自己时而清醒时而迷醉，每当他意识模糊的时候，“希林”就能自如地操控他的举止。 “希林”站起身，去果盘边吃了一颗葡萄。啊，多么令人怀念的美味啊，唇齿间留下甜美的滋味。时而克莱迪的意识恢复，他又在疑惑自己干嘛要吃这个？ “再做点别的事情看看？” 希林又驱使他拿起水果刀——看了看刀刃，又按着长剑的套路挥舞几下，克莱迪做得很好，身体与思绪大体上同步。 “被操控的人，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吗？” “克莱迪”又将刀刃面向自己，出神地凝望了片刻。有时候“他”清醒，有时候又醉下去。“希林”则举起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背上划了一条口子。 舔一口鲜血，和流进自己喉咙里的那种没有什么区别。真令人作呕，竟然有一种生物不能品尝世间的美食，只能喝这个玩意维持生命。 “克莱迪”津津有味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希林现在面对这种感觉会有条件反射的满足感。可是克莱迪只是个普通人，舔了自己的血也不会怎么样。 “还能做点什么呢？更加危险的事情他敢吗？” 希林能够感觉到，当克莱迪觉得疼痛的时候，操控力会减弱，那时候他就好像在梦中被唤醒。希林试着驱使少年走上了山崖，俯瞰着皇城山……高耸的山崖，足以将人摔得粉身碎骨。 希林冷冷地向下看了一阵。 一阵微风吹过，猛然间克莱迪打了个冷颤，深吸一口气完全醒过来。他惊得半死，双腿瘫软坐在山崖边，吓得魂不附体。 “我在做什么……？” 希林从温泉里爬出来，抹掉脸上的水。 “你喝醉了，刚刚像是在梦游一样的。” “那么可怕吗……？我好像，梦见用刀在割自己的手背……” 克莱迪一低头，一只手受了伤，另一只手正握着刀呢。他惊呼一声将刀子扔下山崖。 “喂，你当心点！那下面万一有人呢！” 克莱迪惊魂未定，希林走到他身边安慰说：“我还是送你回去吧。御花园里酿的那些酒……其实没人喝的，好些都是当装饰摆着看而已。下次可别碰了。” “嗯，好。” 第872章 顺水推舟 两名少年结伴逃离温泉浴场，却没想到山崖下面已经有一队人马等着他们了。小昆正斜着眼睛望着山崖顶上。他带着自己的亲兵卫队，还有新结识的伙伴乔亚刚好路过。 “哟，叫我瞧瞧是谁啊，光天化日之下跑来我的地盘上作乐？” 怎么偏偏就被他撞见了，希林一阵尴尬。 “亲王殿下。” “刚刚你们在上面？” “额……我来找你……但是没有遇见你……” “哈，是嘛？找我居然要爬山的……不是有门么……” 看看他们二人头发湿漉漉的，衣服都还没穿好，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昆掏出水果刀，问道：“这是谁干的？太危险了吧！我差点脑袋开花了。” 希林见了也一阵后怕，连忙解释道：“那绝对是一个意外！” “嘿嘿，我当然知道是个意外。骗你的啦，我只不过看到水果刀落在路边而已。但你们这是干嘛？去泡澡？” “额，是的。的确如此，亲王殿下。我们刚刚泡好。” “哈哈哈！但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呢？如果是你，和仆人打一声招呼不就好了！” “额……那是因为……”希林支支吾吾了半天。 “因为侍卫长大人是背着皇帝带我进来的，他不想让任何仆人知道。” 少年的声音清脆悦耳，甜美之中还带着俏皮。他躲在希林身后，贴着希林的肩膀，拉着他的手臂，扭着腰蹭来蹭去的好像关系很亲昵。 “你是谁？”小昆感觉有点乖乖的。但是看这少年生得俊俏，讲话也可爱，并没对他发火。 “我住在外城，亲王殿下。我是秘书长保佩大人的仆人。” “仆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克莱迪不慌不忙，笑盈盈地解释。 “因为我们说好，只要他带我进内城，我就把老爷养的猎犬带出来借他玩。” 真是危险的一步棋啊……希林都替这个少年捏一把汗。一旦他挑逗亲王的小计谋失策，面临的可是掉脑袋的罪过。真亏他能保持如此从的状态。 小昆将信将疑，又看看二人身后。 “就是那两条狗？” “是啊~” 小牙和小爪非常乖巧地蹲坐，克莱迪抓抓它们的下巴，狗狗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撸狗真的很有趣诶，小昆下马凑过来。 “我也可以摸摸它们吗？” “当然可以。”克莱迪就拿它们当人一样，向它们介绍道，“小牙、小爪，这是亲王殿下，你们让他摸摸。” 小昆非常谨慎地摸摸小狗的脑门，狗子立即凑鼻子上来。 “没关系，它想要闻你的味道。”克莱迪解释道，“只要它们记住你的味道，就让你摸了。” “你还跟狗说话，它们能听懂？” “能啊。它们很听我话的。我说谁是好人可以让他摸摸，或者谁是坏人要去咬他，它们全都听得懂。” 小昆听了很是惊讶。克莱迪见他不信，就当场表演了几个简单的动作。 “趴下！”“坐起来！”“握手！”“捡树枝！” 两条猎犬完美地执行驯养员的命令，最后积极地等待奖励。奖励有克莱迪随身带的小零食，还有摸摸头，夸奖乖宝宝之类的。克莱迪把它们教得比小孩子还乖。 “嘿嘿……真好玩……” 小昆很快喜欢上这两只毛孩子，摸起来没完了。倒是希林一直呆呆地站在一旁，小昆反而觉得奇怪了。 “希林，我觉得你有问题。” “怎么了，殿下？” “你真的是为了玩狗才带这孩子进内城的吗？你好像对狗没什么兴趣啊……” “有么……”希林连忙装模作样地走过来，试图抓狗。显然两条猎犬不太喜欢希林的味道，十分排斥。 “哈哈哈，瞧瞧你！而且你居然扔下猎犬带他去泡澡……你的问题实在太大了！” “什么……最后竟然成了我的问题么……”希林一皱眉，“克莱迪，这次你亏欠我太多了……” 少年听罢咯咯咯大笑，笑得坐在地上。猎犬开心地蹭进他怀里。 “你叫什么名字？” “克莱迪。” “克莱迪，我以主人的身份邀请你来内城、以及我专属的温泉浴池来玩，你可以把狗借我玩吗？” “当然可以，亲王殿下！您可以和它们玩一整天！” “希林洛斯，你这个别有用心的家伙也一起过来吧。刚才你们急着逃跑肯定没有享受到泡澡的精髓。” 也行吧，希林又跟随小昆亲王沿着台阶走了一趟正门。小昆最喜欢躺在舒适的沙发床上看远处的风景。温泉上飘散的热气使得景色晃来晃去的。 “啊——每天最喜欢这个时候啦！” 亲王殿下休息的时候，他的亲兵小队们都来逗那两条猎犬。 “真好啊，他们沙弗隆家还养了狗……父皇生前一直不让我养宠物，他说会玩物丧志……母后也不让，她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小昆一阵怅惘。 “克莱迪，你这个仆人，难道是专门养狗的不成？” “是啊。我专门负责照顾它们。从它们小的时候就在训练了。” “哇，真是令人羡慕的生活……” 克莱迪笑而不语，绝口不提将猎犬送给亲王的事情。两条猎犬则是人来疯，在众多少年的注目下兴奋异常，各种撒欢打滚。 后面的进展很顺利，克莱迪与小昆亲王混熟了，答应他经常带猎犬来玩。只要希林帮着打开方便之门。这件顺水推舟的事情就做成了。 “请放心吧，我们老爷最近忙于公务，可没心情过问猎犬呢。我每天都可以过来。” “他不会生气吧？” “当然不会！那是他的荣幸！” 小昆撅着嘴巴，两条狗越看越喜欢。亲王盘算着：“猎犬得花多少钱才能买下来啊……？” 克莱迪抓着脑袋想想，“不贵，也就一两百块金币吧！当初老爷一挥手就买了。” 亲王听了一阵呵呵呵。别看他贵为皇族，口袋里可没什么能够支配的钱。先皇在位的时候皇室简直穷困潦倒，这些话已经说过无数次了。小昆平日的衣食住行都在皇宫内，并不需要他亲自掏钱。如果一定让他拿现钱出来，一两百块可不是小数目。还得去求皇兄才行。 又想到查尼最近为了出征筹钱忙得焦头烂额，小昆更加不敢开口了。最后，只能惋惜地摸摸猎犬。 “哎，他们贵族真是随心所欲啊……” “嘿嘿，以前老太爷也不让呢！还不是现在没人管老爷了。”克莱迪笑着说。 第873章 人首之妖 夜深人静的时候，只有少量的侍卫还在执勤。他们看到侍卫长举着蜡烛在回廊里游荡，还以为是来查岗的，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希林瞥了两名侍卫一眼，什么都没说。侍卫们见他走了，还小声窃笑。 “你说，侍卫长大人这么偷偷摸摸地，是去偷情吗？” “嘿嘿嘿。谁知道。” 倒是他走的方向很有问题啊，那个地方没有人啊，是御花园。 “幽会嘛，当然是去没人的地方咯！” 又见他走得更远一点，确实有个人影跟着侍卫长身边。两名侍卫又窃笑了一阵。 希林真的是有正经事要办，没心情幽会。带着的人倒也不是别人，是他的血奴白梭龙。靠着小丑的帮助可以轻易把这人带进皇宫。只不过血奴没法见光，只能入夜了再来。 御花园里，人首雁身的女妖正蹲在树干上睡觉。夜里很冷，她缩成了一团。 “就是这只。我把她弄下来给你看看。” 希林找了处案台，将蜡烛放下了，自己撸起袖管爬树，把女妖抱了下来。 “歌拉，你还好吗？我找了一名大夫——”希林又看看白梭龙那模样，“额，姑且算是大夫吧，给你看看。” 女妖睡眼惺忪，温柔地回答：“好呀。但是你怎么还搞得偷偷摸摸的？” “白天了大夫不方便出来。” 白梭龙摊开一张桌布，他带了药箱。希林有说过是骨折一类的问题，所以他事先准备了石膏和木夹板。 “给你看看吧。” “哟，这是人首女妖？长得不太对劲嘛……”白梭龙翻开羽毛仔细看了看。女妖不喜欢这个陌生人，脸色很难看。 “她的翎毛被人拔掉了，之前喂养得也不好。” “难怪……看起来像只炸毛鸡一样。” “哼！” “她的笼子在混乱中被撞倒，也许遭遇了踩踏，腿和翅膀都骨折了。现在无法活动。”希林说，“我找过普通的大夫包扎了，但是还信不过他们，让你看看我会更加放心。” “嗯……”白梭龙拎起女妖的双翅，女妖如果真的飞起来，翼展会超过一丈。但现在双翅有气无力的，一松手就垂下来。 “这双翅膀，应该是很久以前被人为弄断的。如果主人你想要它再飞起来，可能需要一场大手术，用钢板固定折断的骨头。” 女妖听罢非常紧张，脸色变得煞白，连连摇头。 “是被商人弄断的，他们怕我逃走……当时疼了好久……但我现在很好，我不想再医治……” “轮不到你说话。”白梭龙鄙夷地按住女妖。 “而且你看，她的爪子尖儿都被人钳断了。” 白梭龙抓起女妖的爪子，毛茸茸的爪子，看起来像软垫。比小猫咪的爪子还可爱。 “别被这样子骗了。她原本应该有三寸长的利爪，能轻易掏开人类的胸膛。” “那还能长出来了吗？” “不能了。爪子连着骨头的。它的一节骨头都被人挖掉了。” “天呐！好残忍，那个商人真过分！” “这不见得是商人做的，大概她被驯化之初就已经丧失利爪了。” 对此女妖也承认，只不过她没觉得痛苦。她伸着肉爪子拍拍希林的手。 “没有爪子尖我才能亲近人类呀。” “主人，如果你想恢复她原本的野性，可以找工匠定做一套合金的爪子尖，我能把爪子尖钉在她的骨头上，就跟镶牙一样，很容易的。” “我不要！” “哼哼。”现在换成白梭龙冷笑了。 “不要！我不要！” “放心，今天做不了那么大的手术。我只是来处理新近的骨折。” 白梭龙剪开之前的医生包扎的两处伤口，换了药重新固定。他的动作很剧烈，女妖连连哭喊。白梭龙理都不理。希林自然是有些担心。 “做手术的时候，要把病患当做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必须摒弃无用的怜悯之心，舍弃小的疼痛，换取整体的救治。” 说话的时候，他用力固定了伤口，女妖又一阵大呼小叫。 “尤其在治疗这只女妖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正在准备烧一道菜。” 希林被这话逗笑了。白梭龙的幽默感怎么回事！ “我也觉得好奇怪，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长着人脸的妖怪……造物者是存心这样做的吗……” “尊贵的主人，它是长着人脸的大雁，但我们又何尝不是长着人脸的猿猴呢？” “欸？你非要这么解释……我也无话可说啊……” 白梭龙一阵窃笑。 “人与妖都是生物中的灵长。只不过，大陆上绝大多数妖类都被屠杀殆尽，只有少量存留在荒芜的地方。比如它的家乡，极寒之地。” “所以……之所以海里的妖怪比较多，是因为没有人去残杀它们么……？” “对啊！” “好吧……” 白梭龙已经把女妖歌拉包扎好了，又做了一番检查。歌拉的羽毛下面有好些寄生虫，都是饲养不当导致的。再看看她就顺眼多了。 “不过，尊贵的主人，有件事我得跟你说一声。” “嗯。” “正如你所知，它这张脸只是造化神奇碰巧长出来的，并不会真实地反映它的年纪，以及性别。” “你什么意思？她不是女妖吗？” “哈哈，只有我们人类才有男女的区分，鸟类的话……” “不是分成雌雄吗？” “当然不是。鸟类的性别划分很复杂，和我们人类完全不一样。何况这种人首雁身的鸟类几乎没有什么人研究过。我只是想说……它十有八九不是雌的。” “欸！” 这就未免有点颠覆认知晴天霹雳了。早知道女妖并不是“女的”希林才不会那么客气呢。而歌拉的面部表情非常微妙，似乎她早就知道点什么，但是侥幸没有人在意过罢了。 “哼！”女妖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反正以后怎么处置要看主人的心情。” 白梭龙将“女妖”交还给希林。趁这个时候歌拉拼命地往希林胳膊上蹭。呼噜呼噜地卖萌。 “歌拉，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占有你。我有些事情要问你，请务必如实回答。” “不想占有我？”歌拉非常警觉地竖起脑袋。“你不想做我的主人吗？” 一听到有别“人”惦记着自己试图独占的主人，白梭龙非常警觉，嘀咕起了菜谱。 “人首鸟妖，整体烤成蛋糕的话，应该是比孔雀蛋糕更加高级的餐点。我认为这是帝国皇帝应该享有的食物。” 希林疑惑地望了望他，“你认真的？” “如果嫌麻烦的话，我去树林里搞点蘑菇来，我们烧大雁炖蘑菇给皇帝尝尝吧。” “白梭龙你够了。你搞来的蘑菇十有八九都是剧毒。” 女妖当然不乐意听这种话，她瞪着眼睛张开嘴。希林还以为她要尖叫呢。但是没想到，她唱了一段歌。 说是歌声也有点勉强。不是她之前唱的那种宫廷歌剧，而是没有歌词，谈不上曲调，仅仅声音有些刺耳的独特叫声。有一阵穿透人心的力量，她在自己耳边这么唱，希林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抖得发麻了。 一段歌喉过后。希林非常疑惑地问：“你干嘛？” 而女妖则更加困惑，近乎吃惊地嘀咕：“怎么没有效果？” “哈，原来这就是‘女妖的歌声’吗？哈哈哈——！”白梭龙一阵嘲笑。“不过如此啊……” “你们……” “我们都不是人了，你拿魅惑人类那一套有什么用啊？” “你们都不是人类么……”歌拉又仔细望了望希林的绿色眼眸，“难怪啊，难怪有那份独特的感觉。” 但她反而表现得更加亲近。 “既然这样，我也愿意为了新主人恢复本来尖牙利爪的状态。我可以为你魅惑人类。抓人给你吃，好不好？” “完全不需要。我们还是说正事吧。” 女妖听得心不在焉，她那样子就像刚刚陷入热恋的少女。 “莎芭丝提娜，你提到过的，是个公主。她长什么样子的？” 提到另一个女人，女妖的醋意立即涌上来。 “你要知道她干嘛？她早都死了吧。” “我当然知道她已经死了。她长什么样子，你还能回想起来吗？” 女妖撅着嘴不肯回答。这事当然用不着她说出口。只要她脑子里有一丁点回响，希林就能依靠读心术探知。 女妖的脑子里，只有模糊的回忆。看到一位衣着素雅的美人在池塘边嬉笑。画面中没有那人的脸，只有裙边，和银白色长发。 “果然就是她么！”希林心中一阵悸动。 “你还记得多少关于她的事情，全都回想起来，好吗！” 女妖还有些小心思，勉勉强强地回答：“好吧，也行……但你得陪着我。有主人的爱抚我记性或许能好点。” “我们跟这玩意废话干嘛。把它毛拔了一汆水就老实了。”白梭龙都恨不得当场动手。 “倒也不至于。我想问的事情也没有那么急。让她慢慢回想好了。” 希林怀抱着人首雁身的女妖片刻，想不到她竟然睡着了。她还真是享受作为宠物的生活啊…… “先把她放回树上吧。下次需要换药的时候我再找你过来。” 第874章 有心无意 一整个上午小昆都在漫山狂奔，皇帝则悠哉悠哉坐在观景台上晒太阳。秘书处的存在彻底解放了他。 茜茜缇娅穿了件新裙子，陪同皇帝出席。她很知趣地躲在一旁，没在查尼眼前晃悠。而且她有自己的事情做——喂“鸟”。人首鸟妖歌拉现在是她的宠物，它有个专门的架子栖身，皇后拿着精致的食盆投喂。反正有大把的时光，一点也不急。 “你竟然养这个玩意当宠物？” 查尼看见了很是嫌弃。 “我怕她被亲王殿下的猎狗咬了，她很胆小的。” 歌拉委屈地点头。 “哼。”查尼又看看一旁服侍皇后的阉伶。坦雅低着头，多一句话都不说。这一点他与皇后非常默契。 “怎么，侍女官不在吗？” “玫兰小姐似乎是去找他哥哥了。”皇后答得心不在焉。 “又在担心秘书处的事情了？” “也许吧。”茜茜缇娅不懂政务，也没兴趣。 查尼看了看山脚下的办公楼。偶尔能看到小昆带着自己的亲兵小队在皇城内狂奔。猎狗吠叫的声音震彻园林。 皇城山是一座足够大的花园，仅供皇室一家享用的后院。小昆从精致的亭台花园里穿梭，在回廊里来回奔跑，台阶上上蹿下跳，简直就是猴山上的大王。 下午回到观景台上时，他自己浑身的泥水，猎犬终于被累趴下了，两条“死狗”被仆人拖回来。同样累得像死狗一样的还有那些可怜的老仆人们。 连那些贴身跟随亲王的附庸卫队的少年们都不行了。小昆自己嘿嘿嘿一阵坏笑然后瘫在躺椅上发呆。 “你们回来啦？”皇帝问。 “嗯，是啊……”小昆都没力气说话。 “这是怎么弄的？难道山脚下下雨了？” “没——”小昆喘着粗气，“小牙牙个笨蛋，跳进景观河里去了！幸好我发现的及时，不然把这只笨狗淹死了。” “你自己把它抱出来的？” “那是！” “哈哈哈！”查尼一阵大笑。 宫廷管家送来蜜糖饮料，小昆接过来就喝。 “别喝那么快！会头疼的。” 小昆并未理睬，一口气喝完了，继续瘫倒。不多时他翻了个白眼好像觉得身体不怎么自在。 “额……皇兄，你应该早点说的……” 查尼一阵爽朗的笑声，无奈地摇摇头，但实际上心里很开心。看到小昆玩这么开心，他也跟着高兴。 小昆大笑的时候，只有人首鸟妖悻悻地呐呐自语。她怕死那两条猎狗了，而且新来的小仆人坏心眼很多，一直欺负它。 “皇兄，我跟你说，我打赌赢了！” “哦？” “哈！克莱迪竟然认为自己比本王还懂猎狗。我让他输的心服口服！” “是吗？”查尼又看看新来的小仆人。 克莱迪已经累得四脚朝天了，何况他还扛了一条狗回来，跟狗一起瘫在地上。 “嗯……亲王殿下赢了。” “赌的什么事情呢？” “我说，人比狗有耐力，我能跑得比猎狗还久！他不信，还说什么自己从小驯养的猎犬，他比我懂什么的，结果怎么样？” 克莱迪心服口服当即告饶。 “哈哈，皇兄你记得我们小时候带着小白狗去爬山，结果那条狗累瘫了，还是你把它扛回来的嘛！我就知道，哈哈哈！” “小昆！”查尼掩面哭笑不得，“你堂堂一国亲王，怎么还跟狗比试起来了！” “我不管，反正我赢了。” 再看看那些东倒西歪的卫队。小昆这个人异常地有活力啊…… “小昆，你把我心爱的希林洛斯给弄哪去了？”查尼这时候才发现希林没有跟着大部分人一起回来。 “希林，他不在吗？”小昆看看侍卫队，皱起眉头同问，“他去哪了？” 皇城山就这么大，希林不可能走丢，无非是掉队了。小昆没有放在心上，又躺回去。 “哎，算了，反正我赢了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还有狗，哈哈！” “小昆，洗澡去。” “不要，我不想动弹。” “你身上的水都是臭的。” “除非有人抬着我去温泉浴场，否则我一步也不想走。” 小昆傻笑着望天，过了好久希林才返回内城。一样是被累得几乎断气。过度消耗身体内储存的人性气息，就会令他看起来更加苍白、憔悴，冰冷。别人冒着汗喘着粗气的时候，他却冷得像一座石柱。 “陛下……亲王殿下……” 希林有气无力地问候。 “天呐，瞧瞧你把我可怜的希林洛斯折磨成什么样了！这样的话下次我不派他和你们一起玩了。” “皇兄——他只是有点累了。跟我去一起泡个澡，然后我们大吃大喝一顿，他马上就好了。” “和你去大吃大喝？”查尼冷笑着看看小昆。 “好了，我现在有力气了。我们全体出发去泡澡吧！把猎犬也带去洗洗！” 小昆勉强站起身，对自己的亲兵小队下令。 “行，你们去吧。把我的希林洛斯留下，我可舍不得让他再跟你们折腾了。” 查尼抬起希林的下巴，轻声问道，“饿了吗？” “你……” “最近派你执行了这么多辛苦的任务，稍微犒赏一下吧。现在你喝到的每一口，可都是皇帝的血哦，相当高级的。” 查尼用私密的口吻说出这些话，但他的举动足够夸张，已经引起了小昆的注意。 “皇兄，你在说什么……？” 小昆确定自己听到了，但他仍然在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折腾我的吸血鬼骑士了。你们自己去大吃大喝吧。” 小昆怔了一阵，他甚至确信是查尼搞错了。 “皇兄，那是希林，他不是你的吸血鬼骑士。他是我们当初在角斗场里捡回来的野蛮人，你不记得了嘛？” “我搞错了吗？”查尼的惊讶绝对是装出来的。 希林几乎屏住了呼吸，他才刚刚从游玩的劳累中缓过一口气，查尼已经将他苦苦隐藏的秘密公之于众了？ 由于缺血，他会像普通人那样感到大脑一片空白，有些恍惚，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哦……对的，希林并没有加入那个受诅咒的骑士团。” 查尼一边说，一边看向自己的吸血鬼骑士雅拉。雅拉对陛下的话表示赞同。 但小昆已经听到的那一句话，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装作没听见。 “皇兄，你为什么说要希林喝你的血？他又不是吸血鬼！” 查尼眉头紧蹙，疑惑地看着小昆，反问道：“原来你一直都不知道他是吸血鬼吗？” “？！” 小昆半晌无言，震惊地看着他们二人。 “怎么，小昆从来都不知道吗？”查尼轻声问希林。 小昆当然不知道啊！何止是他，在场的众人，除了查尼和雅拉以外，又有谁知道呢。这可是希林精心隐藏了好几年的密码，连茜茜缇娅都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陛下，他当然不知道。” “是吗？” 希林气得翻了个白眼。 “不仅是亲王，别人也全都不知道。这原本是你我二人之间的秘密啊。” “哦，抱歉啊。朕一不小心把我们的秘密给讲出去了。” 查尼做了个鬼脸。得意地看着小昆。 小昆则从震惊、讶异逐渐过渡到了愤怒。 “你怎么做的？为什么要把希林变成吸血鬼！” “别乱说，我可没有。希林本来就是吸血鬼，只不过被我发现了而已。” 查尼瞥了希林一眼，暗示道：“这你不会不承认吧？” 希林无可辩驳。 “朕也不知道人为什么会变成吸血鬼。反正有的人就是跟我们不一样。你看那只长着人脸的鸟妖，不也是个怪物么。” 小昆恶狠狠地瞪着希林问：“皇兄说的是真的？” 希林倒吸了一口气点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皇宫里的那些怪物，把你也变成怪物了吗！” 这件事，并不值得刻意地撒谎。希林只是不愿意面对小昆那张失望的脸。 “在我来到帝国以前，还在家乡的时候……” 再往下说不下去了。自己那个长长的身世，贵为亲王的人根本就听不进去吧。小昆连两句以上的话都没兴趣呢。 “骗子。”小昆站起身，对其余的人喝令道：“走！”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离开，谁都不敢多说一句话。留下的人里面，茜茜缇娅稍微吃惊了一下，也没有多说。而小黄毛，简直可以说是目瞪口呆。 “这跟班不会真的傻吧？亲眼见证了那么多离奇的事件以后，心里还没点逼数么！” “而其他的人呢？玫兰、保佩，还有那两名不在场的跟班，以及内卫队的队长巴尔，还有许许多多认识我，打过交道的人……既然身份已经公诸于众，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也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一时间，希林感到恐惧。普通的人对吸食鲜血的怪物都会本能地排斥。帝国的人口密集，熟人们在皇宫里来往，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后该怎么面对这些人？ “你不会怪罪我吧？”查尼明知故问道。 “哼，您是一国之君，我怎么能怪罪您呢……” “我真不是故意的。最近忙的事情太多，有些我觉得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想到小昆他那么大的反应。” 查尼微微一笑，又摸摸希林的头发。 “我们还是好朋友吗？你会因为这件事在心里记恨我吗？” 查尼十分得意。目前看来在帝国，皇帝本人是唯一一个原因接纳吸血鬼的人。而且除了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室，又有谁供养得起这种怪物？ 查尼的小心思顺着他的笑容传进希林的脑海，读心术听得一清二楚。说得也全都在理。难怪他那么得意。 希林气得想扇查尼一巴掌。强压下火气才开口。 “我不会的，陛下。” “那就好。” 第871章 私宴密会 入夜站在书房的窗前，能够隐约看到皇宫内城的树荫下面有一队人在行动。他们很小心，甚至没有任何明火照亮。只有希林的视力才看得清楚。而且，希林也隐约知道会有这件事。 他们似乎早就买通了守卫，非常低调地离开了内城，前往外城。 希林又看看桌案前的皇帝。查尼正在读书，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难得的闲散时光。悠然地读着他的《理想国》，不知在畅想着什么样的未来。 “陛下……您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呢？” “哪样？” “就是……” “当众揭穿你的真面目的那种事吗？” 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吧。希林只是还没想好要怎样面对小昆。最近小昆几乎是绕着希林走路的，恨不得离自己十丈远。 “我说不过你。但我真的不想这样。” “怎么，你背着小昆做见不得他的事情，又背着我去亲近、拉拢小昆，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你都知道了？” 查尼放下书，严肃地瞪着希林。 “陛下，我不像您那样通晓那么多深奥的道理。我更多时候仅仅是凭借感觉在走。但是……您确实做了个打乱我们计划的事情。” “计划？” “您希望我接近秘书长大人，摸清楚沙弗隆家族的意图。他们的意图如您所见，正是拉拢亲王殿下。但是现在，我与亲王殿下的关系陷入了僵局，我又要怎么知道他们进一步的动向呢？” “他们还有什么动向？” “他们今晚似乎有一场私密的宴会。我刚刚已经看到亲王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内城了。” “哼，但你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知道。”查尼托着下巴，“用你那种超自然的力量，不是吗？” “陛下，我不建议您在治理国家或是与亲人相处的过程中动用那些非自然的力量。” “朕不需要你来教训，你可以闭嘴了。小昆乐意去做什么，我也没有任何兴趣知道！” 查尼说的有一部分是气话。起初他十分惊讶小昆竟然和沙弗隆家族走得那么近。但当他想到他们之间天然的血缘关系以后，又觉得沮丧。毕竟查尼和小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联系他们的只是父皇和母后而已。 现在皇帝只觉得疲倦，不想知道更多细节。 希林不再提这件事了。他只是出于个人原因地好奇。他的确有一种可以解决这场困局的超自然力量——克莱迪，借助那个孩子，用他的双眼看一看私密宴会的情况。 那孩子是希林与沙弗隆家族以及小昆之间的一条纽带。不知为何，他们二人的关系天然地不错。克莱迪很喜欢希林，希林也成功地操控过他一次，自然容易操控第二次。 希林闭上眼呼喊少年的名字，强烈的意念在皇城山上笼罩，轻易能够感知对方心底的回声。 很快就发现了克莱迪的踪迹，也许少年还不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无意识地回应，就已经踏入了吸血鬼的陷阱。 “！” 少年自己的意识昏沉下去，双眼以希林的意识睁开。环顾身边，自己正身处皇城山外城的林荫回廊里，身边是猎犬，还有腼腆的乔亚。小昆就在前面。 “接下来往哪走？你可要给我带路哦！” “哦……” “希林”自然不知道所谓的路，但克莱迪知道。只要自己的意识沉下去一点，让克莱迪浮上来一点就好，少年可以迷迷糊糊地带路。 “你当心！” 克莱迪撞上一处石柱，揉了揉脑门。 “你没睡好吗？怎么了？”小昆被吓了一跳。 “没事……我也才搬来秘书处没多久……有点记不清路了……” 而此时的书房呢，希林放空了自己的意识，他本人正翻着白眼，险些摔倒。雅拉扶了他一把。 “他在干嘛？抽羊角风吗？” “哈，陛下，他正在神游一处并不远的地方。” 查尼沉吟片刻，他既想要知道小昆的情况，又担心……说不清是在担心什么…… “把他放在这，朕要等等看，他究竟能看到些什么。” 皇宫的情况自不必多说。“希林”再次睁开眼，已经看到了秘书处内部的回廊地毯。一位管家带路，一行人跟着往私密的会客厅里走。秘书处内有许多办公室，现在是深夜已经无人了，但看得出白天一定很忙碌，有些房间的门虚掩着，堆积了大量文书。 “请跟随我来，会客室已经准备了夜宴，老爷也在那恭候。” “好的。” 小昆心里乐滋滋的，当是寻常的玩乐，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目的。到了会客室，并没有额外的仆人，只有保佩、管家而已。 “亲王殿下，您终于来了！快请坐。”保佩还是那副不变的笑容，眯着眼睛起身欢迎。 小昆很拘谨，他几乎不大认识这个人，打过一两次照面而已。勉强笑一笑，坐下身。 而另一个孩子非常、非常地激动，突然大哭起来扑进保佩的怀里。 “叔父——！” 乔亚大喊。 保佩也很动容，抱着乔亚安慰道，“乖孩子，终于见到你啦。” “希林”先是一阵困惑，随后想起了其中缘由，乔亚是沙佛隆家的长孙，以人质的身份送来的。 “哈哈，难得你们见面，我先喝一杯庆祝一下。”小昆自顾自地倒了点酒，脸上还有些自豪。 哦，原来保佩借口求见乔亚，请小昆前来赴宴。这借口言辞恳切，又触动了小昆的善心，非常巧妙啊！保佩这家伙，武艺跟建政学得一无是处，却善于玩弄些人际关系！ 保佩又看了“希林”一眼，“希林”连忙低下头。差点忘了，希林现在的身份是仆人克莱迪，他尊称了一声“老爷。” “嗯，任务完成得非常好。都坐下来，我们慢慢聊吧。” 克莱迪也入座，管家关上门退下。这场私密的夜宴里只有保佩、乔亚、小昆和克莱迪而已。非常奇妙，四位都是金发。也许发色有些差异，但终归无法掩盖共同的特点。 烛光映着他们金光闪闪的头发，气氛很微妙。 也许他们之间有尊卑、长幼的差别，但肯定还有什么共同点联系着。 第876章 肺腑之言 保佩先开口，这些人里面他年纪算大的了，虽然也没大到哪去。 “第一杯酒先敬亲王殿下。感谢您的仁慈让我见到侄儿。这么久没有相见，他的父母都十分担心。我现在看到他，心里就踏实多了。他的情况，我会如实转达给长兄。同时也会告诉他们，多亏卡迪乌斯亲王的仁慈，小侄儿才被照顾得这么好。” “哈哈，过奖啦。举手之劳嘛。”小昆的脸上依旧是那种真诚的笑容。 保佩摸摸乔亚的脑袋，“乖孩子，你在皇宫里面都住得惯吗？吃的、用的都习惯吗？有为难的事情吗？” 乔亚很委屈，抹着眼泪说，“吃的还行，但晚上会想母亲。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 “这……”保佩十分为难。 “想回家啊？那就回去呗。”小昆一点也不介意，“我也不明白皇兄把你搞来干嘛。你就，明天早上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呗。” “不行啊，殿下。千万不能这样。”保佩皱起眉头。 “为什么呢？” “这孩子现在是重要的人，他是联系着我们家族和皇室的纽带。他居住在皇宫，才证明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 “这什么鬼话？那要信任到什么时候！” “殿下，信任并没有一个期限。他一直在皇帝身边，服侍陛下左右，就会获得更多的信任。等他长大成人以后，到了能为帝国效忠尽力的年纪，就可以出任陛下最为信赖的职位了。” 乔亚一听委屈巴巴地闭嘴。看来这一信任就要一辈子了…… “乔亚，你是我们家族的长孙，肩负着比我们任何人都重要的职责。可以说你的一生都要为我们家族共同的利益付出。现在是命运交给你的第一份挑战。” “说难不难，你克服对父母的想念就足够了。但也许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你还不能虚度光阴。你那些功课，自己都做了吗？” 乔亚很惭愧，没有私塾老师的督促，他早都把功课扔一边了。 小昆也特别惭愧。 “嘿嘿嘿，都怪我，我这人不爱念书。而且父皇不再以后，更加没人督促我了。我们家都是皇兄在看书。” “希林”在一旁听得想笑，保佩这个家伙啊！自己脑袋一团浆糊，倒是很会关心别人的学业呢！ 保佩连卡迪乌斯亲王的那一份也关心起来。 “殿下啊，你们现在年纪小，读书比较容易学进去。一定要用功啊。” “是嘛？呵呵呵。” “您看我，年轻的时候也都是吃喝玩乐，现在家族重任一下子落到肩上才知道后悔。而且很多事自己一定要懂，否则即便位高权重也会被属下欺骗。对于我们这些手握权力的人来说，读书尤为重要，简直关系到了生死啊！” “哎呀好吧，我知道了。我有空带他去翰林学院找个老师一起念书吧……”小昆苦着脸答应下来。 “来，我们再喝一杯。”保佩又给大家敬酒。 喝了一杯吃点东西，保佩还是不放心乔亚在皇宫的情况，详细地询问他每天都在干嘛。 “乔亚每天就是跟着我在皇城山的后院玩。山上地方还算大，没把我们憋死。”小昆的口气分明带着些抱怨，“皇兄不让我们离开，说外面太危险啊什么的。” “不过还好呢，谢谢你的猎犬，最近还有点新的乐趣。” “那就好。” “沙佛隆大人，你们家的狗挺好，就是有点费鞋。”小昆翘起脚尖，“这是我最后一双皮拖鞋了，你看看，早上又被它咬了。” 一双皮质拖鞋的后跟上缺了一块，还多了好些牙印。保佩一见心里发火，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克莱迪！你怎么没有看好狗子！” “克莱迪”惭愧地低头道歉。 “狗子平时要关起来啊！”保佩训斥到。 “没关系，我乐意和它们玩，我不差这几双鞋。”小昆不让保佩责备仆人，“我可舍不得关着狗子，它们平时就在房间里乱跑的。嘿嘿。” “那么我多送您几双拖鞋吧……” “好呀。被它们咬坏的鞋子我都摆起来了，经常给这两只小笨蛋看看。” 小昆只觉得好玩，丝毫没有心疼钱的意思。 保佩又问他们，平日里皇帝陛下会不会过问，小昆听罢火气又上来了。 “皇兄不喜欢跟活着的人或动物相处。他只喜欢吸血鬼。” 小昆说完瞥了一眼克莱迪，少年的双眸散发着迷人的绿光，小昆当然并不知道现在注视着自己的人是希林。 亲王讲话的口吻中包含怨恨，保佩也觉得难办。他试探着问道：“皇帝陛下身边那两个高大威猛的骑士，果真是吸血鬼吗？” 他自然还不知道希林的情况，只听过雅拉与艾利安的传言。 “就那个凶巴巴的家伙，还有那个一天到晚拉着面罩从没见过脸的家伙……” 保佩啧啧嘴巴。 “我确实听说陛下喜欢收留凶狠的家伙在自己身边，以前那个谁来着，不就是个狠角色么！但他们两个，确实如传言所说，连人都不是、要靠着喝别人的血活着的怪物吗？怎么可能，真的要喝人血吗？” “哼！别提这事了！” “好吧。” “沙佛隆大人，但愿你跟我，永远也不会见着那个场面。” 保佩连连点头，心里面，多少还是有点疑惑的。他很高兴找到了亲王与皇帝陛下之间的嫌隙，这将是他得以利用的突破口。 而至于所谓的吸血鬼骑士团，尽管早有耳闻，他也没放在心上。 “骑士团与皇权同在，谁握着大权，他们就听命于谁，不过是条狗罢了。” 保佩想了想，又举起酒杯。 “殿下，不说那些烦心的事，我们再干一杯。” 又喝了一杯，大家都有些醉意，保佩也准备了些掏心窝的话要说。前面那些全都是铺垫，后面这些才是重点。 “亲王殿下，您别看我现在和长兄的关系那么好。当年我刚出生的时候，差点被他给杀了呢！” “什么？为什么！” 这些话引起了小昆的兴致，非常好。保佩暗自欢喜。 “因为我们俩不是一个妈生的。他是沙佛隆家的嫡长子，我却是个侍女生的。当时他已经十二岁了，听闻父亲有了外遇，气得提着剑来砍我。差一点我就两半了。” “哈哈哈，后来呢？” “后来经历了许多波折，总算结果还不错。我被托付给夫人抚养，慢慢他也接受我了。现在我们关系很好，对我们彼此来说，没有比对方更重要的亲人了，很神奇吧？” “呵，是啊。” “我们家的老太爷确实是个王八蛋。到处留种，三天两头就冒出来个认爹的。最可恨的是他早都糊涂了，根本搞不清自己有多少孩子。” 小昆一边听一边笑。 “真的，现在那些女人带着孩子找上门，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觉得，她们是不是生了个金发的孩子就跑来要钱的？” “那你们怎么办？” “也没有特别的办法，来的人打发点钱，或者找个帮佣的活给孩子干呗。” “哼。”小昆跟着冷笑。 “以前我也觉得可恨，老太爷心里面谁都不爱，到处玩乐，只图自己舒服，根本就没考虑我们的感受！但是现在年纪上来了，也慢慢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就这还良苦用心呢？怕你们家产分太多吗？” “不是、不是。” 保佩连忙解释 “现在像我长兄遇到什么没法解决的事情，最先会和我商量。而我遇到了那种涉及家族利益的事情时，也信不过别人，还是愿意找个知根知底的人来协助。” 保佩看了看克莱迪。他给小昆暗示了一下。 “这个孩子，原本也是个地位低下的女仆生的。但是我们之间，就好像有某种天然的联系一样。派他办事，我就很放心。” “哈，原他也是？！” 保佩默默点头。 “这孩子聪明，而且漂亮，将来也会有前途。我派他来皇宫办事，心里想着让沙佛隆血脉的人获得好处，我也不会太吃亏，不就是这个道理么！” 好像挺有道理的，小昆跟着瞎点头。 “亲王殿下，这个时候我就觉得，我们这些有血脉的人之间，是一种宿命的关系。我们对彼此有更深入的了解，也容易形成天然的同盟。” “抛开上一代的那些恩怨不说，其实我本人对老太爷没有多大好感。他就是我头顶上的紧箍咒而已，我从来也不觉得他哪里值得尊敬。对他唯一的感谢就是留下这笔血缘的财富。” “而且呢……”保佩拉着小昆的双手，亲切地说，“我承认他是个混蛋，也不指望他任何一个孩子去感谢他。这本来就不可能。但我们这些孩子之间，应该去争取共同的利益，不是么？” 这些话说得滴水不漏，以小昆的见识，他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保佩呢，也很聪明，一点都没有去逼着的意思。点到为止。 第877章 帝国七个家族 时候到了后半夜，小昆困得不行，躺在窗前的躺椅上呼呼大睡。保佩以为乔亚也睡着了，走过去抱那个孩子。哪知道他还醒着，迷迷糊糊抬起头问了叔父一个问题。 “叔父，为什么帝国有贵族还有皇室啊？” 小孩子的问题真奇怪。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么！ 保佩付之一笑。但仔细想想，小孩子嘴里说出了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保佩坐在乔亚身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熟睡的亲王殿下。 “克莱迪”也在场，他是亲信的人不必避嫌。保佩轻声说话，确保小昆即便醒了也听不到这些话。 “孩子，我长兄和你讲过关于帝国起源的神话故事么？” “嗯……父亲说，就是有个老色皮天神，强行跟美丽的少女结合，生了七个孩子……” 保佩被小孩子这话逗笑了。 “乔亚，不是这样说的。古神之父爱上了美丽的人类少女芙特兰妮娅，于是来到人间与之结合。古神之父变幻成七种不同的形态，与少女生育了七个性格迥异的孩子。” “切，不就是个老色皮的故事么！父亲讲的每个故事里都是这个老色皮。他到处生孩子，到处骗无知的少女，是个坏蛋！” “哈哈哈——！” 保佩尽量压低声音，别把亲王殿下吵醒。 “怎么我们流传了千年的故事，到了你们小孩子嘴里就这么好笑！” “哼！才不要听这种老坏蛋的故事呢！” “孩子，古神之父不是老色皮，他是一个神，而且是众多神只的父亲。所有的神明、以及我们这些半神子嗣的后代，都流淌着他的血脉。” “这个故事太老了。而且我已经听腻了。叔父，为什么你们总是要讲这个瞎编出来的故事？” “孩子，这个故事是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并不是我瞎编的。芙特兰妮娅正是我们脚下这片富饶的土地。在帝国成立以前，我们这里一直叫做芙特兰妮娅。” “那么那个时候我们是什么国家呢？” “没有国家。帝国是‘最近’才产生的怪物。在更早的以前，人们仅仅在自己居住的土地上耕作，没有帝国，没有皇帝。” 保佩说的这个“最近”，是两千年起计算的…… “土地有自己的主人，就是我们贵族。我们享用农民耕种的果实，但我们也有义务兴建房舍、修造水渠，在丰收的时候储存粮食，在饥荒的时候分配给他们。这样的传统，我们延续了超过一万年。” 乔亚瞪大了眼睛听，觉得挺牛逼的。 “这一切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就是那个老色皮，看上了这片土地上美貌的少女之后。” 神话故事终于回归了原本的意图。 “他是一个神明，孩子。具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永恒的生命和无穷无尽的青春。他与人类结合，就诞生了那七个健康、美貌而且聪慧的孩子。这些孩子在芙特兰妮娅各处定居，组织那些愚笨的人们修建房舍、守时耕作，这就是我们七个家族的渊源。” “七个家族？”乔亚掰掰手指头，“叔父你记错了，分明只有四个家族。” “哈，那是随着时光流转，有三个家族没落了，现在变成普通的居民。但我们四个还在，对不对？我们的族裔羽翼丰满遍布帝国各处，根基又深深扎在这片土地上，根深蒂固。” 关于帝国有哪些贵族，乔亚小小年纪也数得清楚。这是他作为小小贵族的入门功课，几乎已经刻在脑子里了。可他还是不太明白。 “叔父，那么皇帝究竟从哪里来的呢？” 保佩一筹莫展，沉默了许久。而乔亚仍旧不停追问他。 “皇帝，是从贵族里面选出来的吗？他有那么大的权利，又那么有钱，就是最厉害的贵族咯！” “不是！” “？” “皇帝是皇帝，贵族是贵族，根本不是一件事情！” “那么他是哪里来的呢？是老色皮又骗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吗？” 保佩摇头。他摸摸乔亚的脑袋，语重心长地告诫。 “孩子，在皇帝的面前，绝对不提这些话，好么？皇帝有军队，又有那些可怕的骑士。他一生气就可以斩下某个人的脑袋。如果你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你的父母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话很吓人，乔亚当场就闭嘴了。 “查尼……也是那样的人吗？他明明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希林脱口而出，说完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奇怪，这才想起来，此时是他操控着克莱迪的身体，正在以少年仆人的身份发问。 保佩对操控术一无所知。他看到讲话的人是克莱迪，就确信正在发问的也是克莱迪。没有过多地怀疑，保佩答道：“即便他现在不是，将来也会变成那种样子的。” “希林”也惊出一身冷汗。 “没有人能逃过皇权的诅咒，所有的皇帝最后都会变成那种恐怖的样子。你想想，他一个孤家寡人，住在那么高、那么大的宫殿里，任何一点细小的响动在宫殿里都会变成振聋发聩的回响。他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终日和冰冷的宝座为伴。” “还有那些可怕的骑士，动一动手指就能命令他们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撕得粉碎……他迟早会发疯变成一个暴君，最后在疯狂中迈向死亡。没有一个皇帝逃得过那种命运！” 乔亚和希林都被这话吓呆了。保佩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孩子的问题，皇帝究竟从哪来？ 再过一会就要天亮了。必须把小昆亲王送回去，免得皇帝怀疑他们。乔亚还是忍不住问道：“叔父，卡迪乌斯亲王不也是皇室吗？” 保佩纠结地想了许久。 “但他不一样，他也是我们沙弗隆家族的血脉。他是当年，我父亲那个老色皮在皇宫逗留的时候，与一个美貌的宫女结合生下的孩子。起先这只是个谣言，但我反复与他对视，从那双眼睛里能看出我们家族的气质，他也是我们血脉的一员。” “好吧，现在说我们是古神老色皮的后代，我已经相信了。” 叔侄二人相视一笑，又喊醒了亲王殿下。管家送他们返回皇宫内城。 第878章 令人担忧 抛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不说，一大早希林穿戴整齐去上班，巡视了侍卫营以后返回皇宫大殿，走到门口的时候与兴冲冲的保佩撞了个满怀。 “秘书长大人，你……” “哈哈，加兰德大人，今天心情真好，还碰见您了。怎么，皇帝陛下正在办公吗？” 希林一愣，见保佩这个欢天喜地的态度非常意外。而且保佩讲话的时候还那么喜欢套近乎，拉着希林的手臂蹭啊蹭的。前些日子夜宴的景象历历在目，保佩谈到皇帝时恐怖的表情仿佛还挂在他脸上。 希林冷笑了一声，心想，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他不怕吸血鬼吗？ 保佩附和着憨笑。 转而又一想，大概小昆并没有将情况完全说给保佩听吧。小昆仅仅是不再搭理希林了，平日里都绕着路躲得远远的，但他不是那种势力小人，没有在背地里嚼别人的舌根。 希林的冷笑又变成了漫不经心的沉默。 仅仅是时间的问题，无论他在哪苟且偷生，终归有一天要向所有衰老的朋友们解释这个问题。也许到那个时候他就没有朋友了，只能与雅拉对坐在皇宫的穹顶下面。 “查尼就在大殿，您可以放心去找他。我也巡视完毕回来复命的。” “那我需要等你先汇报吗？” “没事，你直接进去好了。我这边就是些日常的工作，说不说没区别的。国事优先，大人您先请吧。” “好咧！” 保佩又兴冲冲跑进宫殿里。希林则悄悄跟在他身后，瞧瞧他到底有什么喜事汇报。 “陛下，哈哈哈，解决啦！” “解决了什么，亲爱的秘书长大人？”查尼放下手边的书卷，微笑着请保佩坐下来讲话。 保佩没有理会仆人搬的椅子，他太激动了，手舞足蹈地跟皇帝描述。 “陛下，您知道吗？去年交给舍妹却迟迟没有完成的筹资任务，已经被我圆满地完成了，哈哈哈！” “哦？是么……” 查尼没有过分地兴奋，仅仅是眼皮抬了一下，轻蔑地微笑。 “您看——这些是筹款的存单。拿着这些存单向帝国的大小商行一一对付，您需要的钱分文不少，今年春季就可以按时出兵，御驾亲征了，哇哈哈哈！” “那真是太棒了。”查尼轻轻地拍手，他笑容的样子似乎有些貌合神离。 希林站在二人身边不远处，能够轻易听到一些内心的回响。他们二人各自有些令人担忧的心声啊……皇帝想着，“哼，玫兰不忍心完成的工作，终于叫你这家伙办到了。” 而秘书长则想着：“陛下可别问我太细致的问题，有些事情不让他知道更好。” 皇帝呢，竟然也非常迎合这种想法，心里念叨着，“你用了什么手段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钱筹到了即可，反正都是你们沙弗隆家族的锅。” 一阵错综复杂的眼神交流以后，皇帝什么都没说，保佩则将手中大把的公文摊开摆在桌案上。 “请您过目一下吧！都在这啦！” “嗯，我大概看看就行。具体的账目请秘书处的人核对。保佩阁下，朕相信你的忠心和工作能力。” “既然如此就最好啦！那么请陛下放心，臣等即刻开始核对工作，稍后请陛下主持与大将军普迪欧的会议，共同商讨军费的细则。” 查尼满意地点头，示意保佩可以退下了。保佩心领神会，美滋滋地告退。 随后呢，查尼哼着小曲继续读书。 “陛下，方才保佩脑子里想的事情，真的令人十分担忧啊！” “你又不是人，有什么好担忧的。” “可是……” “算了，我真的不想知道。希林洛斯，超自然的能力纯粹是个诅咒。知道了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情，徒增烦恼而已。我一句不该听的话都不想听了。” 可能知道了太多背后的隐情反而令人沮丧吧！世间许多秘密还是不知道为好。 “希林洛斯，交给你一个任务——”查尼看了一眼侧门，“玫兰在那里等着求见。不管什么事，朕不想见她。你去陪着她吧，什么时候甩掉她什么时候回来。” “陛下，你——！”希林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前阵子你们二人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她又做了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吗？” 查尼不得不停下手头的事情，满不情愿地解释。 “玫兰这个人，和你希林洛斯一样。总是忧心忡忡、对未知的事情充满了焦虑。而且她早就对朕筹款的事情颇有微词，这次让她知道保佩完成了任务，一定又要逼逼逼一大堆废话。朕不想听。” “所以朕命令你去听。” “陛下您命令下得太草率了吧……” “你听完了自己消化，爱跟谁讲跟谁讲，不要给我听。” 希林无奈地苦笑，领了这么个任务，只好硬着头皮去执行。仆人推开侧门，玫兰小姐正坐在休息室里焦急地等待。她激动地站起身，看到希林的表情以后又失落下来。 “查尼不肯见我？” 希林没开口，默认的。 “哎，他不仅不想见我，还打发你来敷衍我……”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也算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如果确实有什么难处，我找个时机向他转达就是了。” “谁还不曾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呢？算了，我说了一年多，他耳朵也起茧子了，根本就不想听。” “我们去皇家花园里走走，喝杯茶吧。” 希林挽起玫兰的手。 “哈，什么时候您把社交礼仪学得这么通透了？加兰德大人您真是个天生的上流人士……” 一半客套一半委婉，二人携手离开了宫殿，在仆人的陪同下沿着回廊去小花园散步。仆人为他们准备茶点。 “你最近怎么样？在后宫做侍女官还都顺心吗？” “啊，侍女官，简直无聊透顶。”玫兰坦言，“皇宫所有的女仆加在一块，都没有我自己府邸的女仆多。而且都是些老态的妇女，毫无上进心，纯粹混日子的，根本谈不上管理。” “皇宫似乎一直是这样的。打前朝皇帝的时候就没什么钱。”希林也坦言，“那么皇后呢，你和她相处得如何？” “她？”玫兰翻起白眼，“跟那种女人，我和她简直没法立在同一个屋檐下面！” 不说这个倒好，说起这件事，玫兰要气疯了。她不介意在皇宫里数落皇后，毕竟仆人们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个女人。 “她大字不识一个，什么高雅的情趣都不懂！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天生一副奴颜媚骨，脑子里除了勾搭男人，就剩下喝酒、跳舞……我跟她一句话都讲不下去！” 玫兰气恼至极，除了茜茜缇娅本人的过错之外，更多是因为受困在后宫吧。她这副个性的人，也许更适合在大庭广众下辩论。 “玫兰大小姐，别说得这么刻薄。她原本是个出身低微的女人，这些缺点在所难免。好在她心思都在男人身上，不会对别的女人有歹意。” “嗬，是么……” 玫兰根本就没心思喝茶。将茶杯放置在一旁。 “加兰德大人，听说你也曾经是她的挚友呢。真神奇，你是怎么同时与那样的女人交好，又得到我这种女人的青睐的？” “这个，机缘巧合吧？我没有特别地用什么办法。” “你比我哥哥还圆滑世故呢！他可是一直对你赞不绝口的。真佩服！” 这话分明是称赞，希林听得却怪怪的，不太像是夸人，有点难听。 “可能我长得像个真心话树洞吧……” “哈，我看也是！” 玫兰终于被逗笑了，勉强吃点糖果，心情好了一些。 第879章 一出闹剧 其一 “我早上看到兄长兴冲冲去找皇帝，莫非他把那笔巨款筹集好了？” “玫兰小姐真是聪明，连这事都一眼看出来了。” “他怎么筹的？” 玫兰小姐果然也是在担心这件事。希林眉头一皱：这种事，不方便到处说吧？虽然他通过读心术知道了一些不可告人的桥段，但毕竟不是公诸于众的事情啊……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事早就在帝国四境传开来了，我猜查尼也授意了，只不过装糊涂罢了！帝国的要员一个个都心知肚明，谁也没挑开来说破。” “这么严重？” “那当然！不搞得如此大张旗鼓，又哪里凑得出那种天文数字的款项！” 说到这里，玫兰满腹怨气。 “查尼嘲笑我能力不行无法胜任这种工作，呵呵，真是太好笑了。您倒是给评评理，是我能力不行，还是他们胆子太大，完全是在胡搞！这么搞下去，帝国不要完蛋的？到时候皇帝的位置查尼他还要不要坐了？还要连带着那些假贵族一起倒霉吗？” “这……” “加兰德大人，我看得出你也是个讲话负责人的人，帝国这种局面，你也是万万看不下去的吧！” 希林一阵抓耳挠腮的不知该怎么回应。 “玫兰小姐，我真的只是一介武夫。要是讨论决斗、讨论打仗也许我还有点主意。说到治理国家，何况是帝国这么大的国家，我真是一点数也没有啊……你知道我也没读过书的。” “别拿这话当挡箭牌！你就是靠着这一套装老好人到处如鱼得水的吧！” 玫兰好像说对了，希林一时哑口无言。只是他不觉得自己对帝国有什么责任义务，仅仅两年前，他都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帝国呢！ “加兰德大人，也许您从偏远的地方过来谋生，觉得帝国如何与自己关系不大。但你要想清楚了，如今的荣华富贵都多亏了帝国的繁盛。如果我们这些得利者没有把帝国经营好，到时候天下大乱我们都要被清算的，谁也跑不掉！” 玫兰的情绪太过激动，希林连忙附和着安慰她。 “你内心之中也是这么想的，对吗？他们不计后果地大笔一挥时，我看到你也忧虑了。因为你也是个正直的人，凭着良心想想就觉得不靠谱。” “你只是因为书读得少，不知道怎么引经据典地反驳他们罢了。别以为这些人多读了点书就更加聪明，他们那是自作聪明，最后要吃这个亏的！” 接连好言劝慰，玫兰的火气勉强消了一点。 希林如果向查尼提出任何建议，肯定要被嘲笑了。任何一个“人”表达出忧虑都有他的立场，偏偏希林，连人都不是了，为什么要操心别“人”的将来呢？难办啊…… 二人又喝了一杯茶，看到跟班的小黄毛跑来报信。 “队长，快去皇宫大殿看看吧，法官大人跑来闹了。那么多人气势汹汹的，我怕他们对陛下不利。” 希林很困惑这回又出了什么事，玫兰一点也不意外，“哼，现在就找上门了，以后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您要一起去看看吗？” “不必了。反正查尼不希望我插手国事。” 希林暂时辞别玫兰小姐，又一路小跑奔回皇宫大殿。这会儿可热闹了呢，保佩明明都告退回办公室了，半路被人给捉住，一大群人抓着他要找皇帝评理。 为首的人身穿华服显然位高权重，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希林认得这位，是花园区的法官大人。 “法官大人，出了什么事？您又遇到了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了！” “哼！加兰德大人，这次的事情你帮不了我，必须请皇帝陛下亲自评理。放我们进去吧，我一定要听听陛下怎么说。” 希林颇有微词。 “不是我说您。您不就是正义的代言人么！如果帝国的大小适宜最后都要争到皇帝那里，要法官做什么呢？” “我也承认您这个说法。但是所谓裁决，必须是一锤定音的，不是吗！裁决双方的争执，只能由一名法官说了算。如果诉讼双方各有一个法官为自己主张，当事人各执一词，到时候还是打成一片，哪里来的什么正义呢？” “您说的话可谓天经地义。” 希林疑惑地看看法官大人，确定他不是随口胡说。 “我听闻帝国的每块区划下面，只有一名大法官，这是帝国最基本的制度……” “呵呵……多年来我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今天冒出了这群家伙！”大法官指着身后那群叽叽喳喳的家伙，肚子里窝着火。 “又冒出来一个法官？” “何止一个，今天一共冒出来六个！” “？！” 这就未免太蹊跷了……朝大法官身后看，一大群人呢！七手八脚抓着保佩，扬言要跟皇帝评理。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哼！今天审理一出土地纠纷的案子，原本没有任何悬念。本院刚要签署判决，就看到另一个当事人急吼吼闯进来，带着这一位兄台进来。这人我从没见过，他却声称自己才是花园区的大法官。” 希林看那个人，也从未见过。穿戴倒是有模有样，但八成不是什么大贵族，总觉得他身上泛着不知哪来的穷酸味。 “我是这个片区新任的大法官，老头你该退休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呢？”希林疑惑地问。 “我是皇帝陛下亲自任命的，有他签署的公文为证！为了防止你们这些老贵族不认账，我随身带着呢！来和你们评理！” 他说完，其余的人却颇有些不满。 “那么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呢？”希林继续问大法官。 “因为这件案子牵涉的当事人比较多，不多时又冒出来一个，也自己带着个法官，还声称已经贿赂过法官了，案子必须朝有利于他的方向宣判，简直无稽之谈！” 再看下一个人，更加不入流了。衣品真不咋地，估计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贵族。 那人自己嚷嚷得不厉害，可是已经给过钱的当事人激动得厉害，扬言要么判给他，要么退钱，要么就宰了这骗子！而“骗子”先生，看样子哪怕被宰了也没钱咯。 “剩下那群家伙也都是‘法官’跟当事人？” “可不是么！”大法官气不打一处来。“今天判的案子冒出来六个，过几天帝国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法官了！” 看他们的气质，和这位久居高位的大法官迥异，都有些畏畏缩缩的。 “怎么会这样，他们就这么平白无故冒出来，声称自己是法官？您完全有权力把他们抓起来！” “嘿，凭啥！”其中一个表达出强烈的不满，“我是货真价实的法官，你看看这是我的官文！” 希林看他掏出来的官文都揉烂了，非常不爱惜，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伪造官文，还是大法官的官文，这罪名掉脑袋没跑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官文，上面有皇帝陛下的亲笔签名和秘书处的大印！” 希林夺过皱巴巴的羊皮纸一看，你别说，还真有。而且据他的经验，这签名跟大印都不是假的。更加困惑了，又看看大法官。 “嗯，凭经验来看似乎并不是假的。只有问问皇帝本人才能知道了。” “当然不是假的！这也是我花大价钱，从他——手里买的！”二愣子法官紧紧揪着保佩的衣领不放，脱口而出了不得了的隐情。 “买的？法官也是买的？”那些跟来的老农民当事人立即议论起来。 “肃静！休得妄言！” 一语道破天机，前面保佩兴冲冲筹款、查尼的冷笑以及玫兰的忧虑，就全都揭开谜底了。 “这事不得不请陛下出面。” 希林不确定自己该怎么维护查尼的立场，他们显然要找查尼算账的。再看那六个人呢，不依不饶抓着保佩，声称就是这个家伙的问题。 大法官本人也声称，“就是保佩搞得鬼，让我面见陛下评理！” 希林瞥了保佩一眼。他当然知道局面和查尼最近的决策有关，但是有替罪羊就好，别伤着皇帝。 “好吧，我立即去安排你们觐见陛下。请稍安勿躁。”希林说。 “你们有些人是第一次入宫，情况紧急没时间教授你们礼仪。但是你们自己注意一点，对陛下要表示出尊敬，不要大声喧哗，讲道理的时候一个一个地说。”希林端起一个侍卫长的架子。 “如果在皇宫里撒泼打滚耍无赖的话，就——咔嚓！”希林比划着说，“别说我没警告过。” 大法官自然没有异议，那六个家伙互相瞅瞅，说道：“怕什么，进去评理！” 第880章 一出闹剧 其二 查尼当然很不情愿出面。 “我能不管么？让保佩自己解决呗。” “陛下，秘书长大人手里还攥着那些款项的收据，可别让愤怒的当事人给抢去了！” 终于有机会呛了查尼一句。皇帝很不情愿地同意觐见。希林低声说了一句：“你这都是自找的！” 查尼撇撇嘴，根本没往心里去。如果说帝国是一位娇娘，查尼现在就是个负心汉。也不知他从哪学来的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这还是那个饱读诗书的皇帝么！ “希林洛斯，我才让你陪着玫兰呆一会，你怎么就变成这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了？你被传染了歇斯底里症吧？据我所知这是妇科病。” “先关心您的帝国吧，陛下！” 七位法官鱼贯而入，一位久居高位现在心怀不满的大法官，另有六个不知道哪来的手持公文的新法官，也都自称为花园区最高的大法官，他们彼此之间也无法达成和解。 查尼极其不情愿地看看希林、看看大法官，又看看面有惭色的保佩。 保佩丢脸丢大了，刚刚吹嘘了自己筹款的能力，现在要请皇帝出面兜底，他都不敢抬头看查尼一眼。 “怎么回事，说说吧。” “启禀陛下，我是您新任命的花园区大法官！”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先跳起来发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公文，一模一样的，也是皇帝亲笔签名、秘书处加盖大印。该有的一样不少。 “这是您亲笔签署的公文，本周一的时候，我亲自从秘书长保佩大人手里接过来的。为此，我还向他支付了十万枚完美的金币。” 查尼可不想看那张破纸，摆手让仆人拿下去。 “拿走、拿走。朕每天签署几百份公文，根本不可能记得每一张什么样子。” “哈哈，真是太可笑了，仅仅花了十万块金币，就想揽走花园区大法官的职务？简直荒唐！” 另一个“法官”站出来，指着自己的公文说：“我可是花了四十万块金币啊！为此还抵押了我在花园区的房产！再怎么说，法官的权力跟付出的金钱也成比例的吧？” 那张公文也是如出一辙，看不出差别。 “真是笑话，原来你们才出了这点钱？我可是抵押了祖上的田地，筹集了一百万块金币才获得这个职位的！在场没人出钱比我更多吧！我才是名符其实的大法官。” 几位“法官”争执不下，原本的花园区大法官发出一阵冷笑。 “真是太可笑了！帝国的王法竟然只剩下一张羊皮纸，靠着借贷骗来的钱就可以当上大法官了？” 几位新法官根本没把大法官放在眼里。 “呵呵，你这个倚老卖老的家伙，你又凭什么当花园区的大法官呢？” “我是世袭的贵族，我的祖父、祖父的祖父，都是花园区的大法官。” “嘿，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风水轮流转，现在轮不到你了。你倒是说说，你出得起我们这个价钱吗？” “对，谁给钱多，谁权力大！皇帝需要的是真金白银，不是你耍耍嘴皮子。” 大法官年纪也不小了，被一群无名鼠辈这般嘲弄，心里气得很。他面孔慢慢涨红了，攥着拳头咬牙切齿。 “这个世道，什么时候变成谁出钱谁说的算了？那好办啊——我也可以抵押我在花园区的祖宅，三百万应该有了吧！陛下！” 大法官指着那群家伙咆哮道：“微臣要出三百万块金币，维护帝国的正义，把这六个藐视帝国的混蛋处死！” 一听大法官肯出三百万，查尼眼前一亮。而那六个鼠辈顿时怕了。 “哎呀，这个……玩不起了，那不奉陪了。秘书长大人啊，我不要当大法官了，麻烦你把我花的钱退还给我，好吗？” “不行！你不当大法官了，我贿赂你的钱该怎么办？立即给我退回来！”当事人也有不乐意的。 “你贿赂我的钱，我已经还赌债了。除非秘书长大人退钱给我，否则我真的没钱。” “法官”双手一摊，当事人揪着他不放。 “那么我就向花园区真正的大法官起诉你！还钱！” 宫殿里又乱成了一团。 查尼打个哈欠。他的午饭还在一旁的餐车里。时候不早了，这群家伙又不肯走。 其余六个人一听玩不过大法官，都想让保佩退钱。秘书长向皇帝陛下哀求道：“陛下，帮帮我吧！都是为了给帝国出兵筹款，否则我哪里会惹上这么多麻烦！” 查尼很不乐意。 “自己办事不力，扯上朕做什么。” “可我现在已经没法退款给他们了。那些钱早就有了各自的去处，现在变成了武器装备，没准已经送到帝国的士兵手里了。我没有回天之力还给他们啊！” 查尼耷拉着眼皮说：“已经任命的帝国官员，没有理由无故撤回。如果你们觉得自己能力不行而擅自离开岗位的话，属于叛国。” “什么！”“那我们怎么办？”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开，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 查尼也没什么好办法，就是嫌烦。 “希林洛斯，你说说看，这种困难的局面应当怎么解决呢？” “怎么又是我！” 查尼绝对是存心的。说得好是陛下圣明，说错了是陛下误信小人谗言……查尼又在幻想把误国的吸血鬼钉在十字架上的场面了。他嘴角都在阴笑了。 “怕什么，你不是不死之身么。” “那也经不起这种折腾啊！” 希林看看这群团团转的家伙，一帮子读书人搞出来的岔子，问他一个野蛮人该怎么办…… “七个大法官，数字倒是挺吉利的。一人上一天班，刚好凑一个礼拜。”希林脱口而出。 “好，说得好。”哪知道查尼就在一旁面无表情地鼓掌了。 “你！” 保佩才不管这什么鬼主意呢，见着皇帝鼓掌他就跟着鼓掌。 “好，这么办最好！” “怎么办？” “就按照你说得办啊——希林洛斯，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挺有雄才大略的，特别适合治理一个帝国。” “陛下您都是这么夸人的吗……” 查尼对这个儿戏一样的回答非常满意，立即当众宣布。 “你们七位不要争执了，帝国的政令已经颁发，不得无故撤回。你们都是花园区合法的大法官。” “当然了，鉴于一起案件理应由唯一的法官主持正义，我们采纳加兰德大人的建议，几位轮流上岗。” 查尼随意地看着那些人，点指其中一位。 “这位法官先生，你长得一表人才，又是在星期一拿到了公文，你就周一上班吧……” “那个周二，你、周三；周四……” 查尼信手指派了六人。 “而您，尊贵的、世袭的法官大人，您愿意出三百万块金币保障自己的最高权力，这事可别忘了。君王面前没有戏言。等会你去保佩那里签承诺书。我知道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可能要多跑几家商行，搞上一段时间呢。” 大法官敢怒而不敢言，咬着牙点头。 “您在神圣的礼拜日上班，好吗？这是吉利的一天。造物者都认为这一天特殊，非你莫属。” 查尼差不多可以打发所有人滚蛋了。 “至于你们前面的纠纷，该属于哪一天的法官决断，就请那位法官出面。贿赂了错误的人，只能算自己倒霉。好了，现在你们全都可以退下了。” 查尼一挥手，连着保佩也赶出去。剩下的事与他无关。不多时宫殿里只剩下皇帝自己。 “我要用膳，饿死了。” “陛下，恕我直言。您这样处理民间的事物，简直就是在搅混水！” “又怎么样呢？无论我今天做出怎样的决定，偌大的帝国也依然存在。百姓永远都有疾苦，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第881章 帝国版图 各处征集的钱差不多了，御驾亲征也提上了日程。俗话说的磨刀不误砍柴工，出门之前做点功课，规划一下出行路线什么的，当然很有必要。查尼说得轻描淡写，“希林洛斯，去查看一下帝国的版图，朕要制定出行的路线。” “遵命。” 希林带着他三个小弟从御书房告退前往翰林书院。 “最后一次修订帝国版图至少也是六百年前的事情，地图现在应该还陈放在翰林书院没有归还。” 老管家讲话的口气非常委婉，不晓得藏着什么隐情。 “加兰德大人，我们是内城的仆人，不方便出去，您多带点人手去搬版图回来吧。按理来说呢，修订完成的帝国版图应该陈列在军机殿，那里面也是上百年没人进去了。等您回来了，我就带着仆人开门打扫。” “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希林没觉着这是多大的事儿。军事地图么，又不是没见过。回想起以前克莱蒙德和扎卡力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纸地图核对地形，那时的光景还历历在目。 “队长，我觉得这事儿有坑。”长腿阿吉偷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嘀咕，“这版图都六百年没人见过了？有没有还是两说呢……” “是啊，帝国里随便什么事情的来头，说起来都是六百年起的。” “就是，合着我们皇宫里根本就没人见过那玩意，没准他们也随便说的！” “也不见得。宫廷里的事情这些人世代传承，他们都教条得很，绝不会信口胡说。我们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等一路出了内城来到翰林书院，已经有仆人通报过，老学究乌鲁曼正站在门口迎接呢。 他穿着老学究的华服，那是一件非常宽阔的衣衫，跟衰老的身躯不成比例。曾经的高档布料早已风化破旧，也许这衣服跟他一个年纪。 “加兰德大人，欢迎大驾光临。” “您好，老先生。” 在希林的印象里，每次看到老学究时都是这身衣服。款式类似于博物学院的毕业服，当然比那华丽得多。希林一度以为做学问的人就要穿成那样。但似乎在博物学院里，学生和导师们也只在毕业的时候才走个过场穿穿。并没有谁真的成天穿着——除了面前的乌鲁曼以外。 乌鲁曼几乎生长在这件衣服里面了。他手里拿着名贵的记事笺，端着架子引路。 希林可是头一次踏进帝国的翰林书院，多少有点慌。 这个地方比帝国任何一处都要荒凉，最有学问的老学究身边连个仆人也没有。在帝国皇城里做学问，跟苦修也没啥区别吧，所谓大隐于市。 书院的大门里面黑洞洞的，一进去庄严肃穆好像个…… “像个坟墓。”小黄毛吐着舌头，“里面只有些老家伙，散发着死人味。” 希林瞪了跟班的一眼，小黄毛识相地闭嘴。这话属下的人可以随便讲，希林当然不能这么说——尽管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由于疏于打理，书院里的一切都蒙了一层尘土。人手常年不够，回廊里也没人掌灯，乌漆墨黑一片。 “请随我来。你们要看的物件属于帝国的机要，存放在地库里，平时也是锁着的。路有点远，我带你们去。” 回廊弯弯绕绕的，两边有分门别类的书籍储藏室。几名小跟班好奇地张望，偶尔有个房间里是有人的，对方朝他们瞪一眼，能把人吓得半死。 “这地方没一个年轻人，全都是老头！”跟班的抱怨道。 “哈哈！我们翰林书院最低的入学资格，是完成帝国博士学位。即便家境优越的学者，至少也要三十岁才能读完。这里啊，确实没有更年轻的人了。” 眼前讲话的老学究乌鲁曼，时年已经九十八岁，是帝国皇宫里年纪最大的人。而且放眼整个帝国，他应该也是最年迈的家伙了。他足足经历了三个朝代，什么大起大落都见识过。 老人家走一步都颤颤巍巍的，像一张羊皮纸似的，没准吹一阵风他就倒了。他走路的时候伴着哗啦哗啦的声音，是腰间的一大串钥匙。 “他们啊……都说我快要老死了。世间没有超过一百岁的活人，继续活下去，是对神的不敬。” 乌鲁曼一边走一边会说些有的没的。 “我时常想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写下来，免得这些事情被人遗忘。从十年前我就在写了，竟然还没写完！我那些个后继者啊，一个个都是七老八十的老糊涂，脑子还没我好使呢，您说气人不气人！” 希林笑着点头，“是啊。” 沿着漆黑的回廊向下走一层，拉开铁栅大门，就是地库。这里不是绝对的密室，来去的入口非常宽敞气派，仅仅是因为没人，又黑，显得有些恐怖。 三个小跟班战战兢兢地望着转弯处粗壮的石柱，上面有栩栩如生的雕塑，烛光下格外瘆人。 “请进，这里就是临时存放帝国版图的地库。” “嗬，帝国的‘临时’都是六百年起计算的吗？”希林冷笑一声。他面前的所有物件，都至少积了一寸的灰。机灵鬼一进屋就被陈年的霉味熏得咳嗽不止。 “您先慢慢看，我去把这里的灯都点上……” 随着老人家逐一将墙壁上的蜡烛点燃，希林才看清楚这地方到底有多大。 地库跟楼上的大厅一样大，不，也许更大，四周的黑暗中还有许多未知的空间。而面前的巨幅画卷，正是所谓的“帝国版图”—— 估摸着一块地砖的长宽有一尺，而摊开来摆放在地砖上的巨幅版图，数一数至少有……三丈高、四丈宽，简直是庞然大物！ 这与少年记忆里怀揣的小纸想去甚远。 “这是……” “这就是帝国的版图啊，帝国全部的领土都标注在上面，这是整个帝国！” 老人家兴奋地高喊着，从远处蹒跚走回来。整个帝国的版图现在都已经被照亮，灰尘也难掩昔日的气派。 “但……不是此时此刻的帝国，而是一千两百年前最鼎盛时期的帝国。” 希林不太明白，“帝国为什么这么大？不是只有皇城山脚下三十六个城区而已吗？” “哈哈哈——！”老学究笑得合不拢嘴，拍拍少年的肩膀，得意地捋着胡须。 希林被他嘲笑得有些惭愧，毕竟他没读过帝国的圣贤书，有些事情真的不懂，云里雾里的。 “加兰德大人，我们脚下的土地在千年以前叫做‘芙特兰妮娅’，被查士尼斯大帝征服以后，成了所谓的帝国，名为阿泰拉瑞亚的永恒国土。” “嗯，这件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因为当朝皇帝查尼与历史上的查士尼斯大帝同名。” “您所说的三十六个区划组成的、名为芙特兰妮娅的土地，是帝国的都城，您记得这里叫‘帝国首都’这种说法吧？” 希林点头。 “除去首都之外，四方各境是昔日皇帝分封的诸侯国。他们都曾经是协助皇帝征服世界的功臣，帝国的左膀右臂，现在以诸侯国王的身份向帝国缴纳供奉，在必要的时候再次追随陛下起兵……” 老学究比划着宏大的轮廓，那些诸侯国一定遍布在版图各处。 “当年，帝国有三百多个大小诸侯国，犹如众星拱月一般环绕着帝国的首都，守护着永恒的国土。” “哇……”不得不说，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希林觉得特别牛逼，果然创立帝国是人世间的壮举。 “不止如此呢！除了那些彻底被征服的国家之外，还有些边陲小国迫于帝国皇权的威力，甘愿臣服于帝国，成为附属国。这些国家像是帝国外漂浮的星辰。总共的这些，算在一起刚好四百八十个。” “那么，帝国首都究竟在版图的哪一块呢？”希林已经被纷乱的线条惹得头晕眼花了。 “哈，请随我来，我带你去看。” 版图太大，一眼看不到中心。但这么宝贵的图纸，当然不能踩着走上去。老学究有一架专门的吊篮，从地库顶上并行的轨道划过去，可以俯身观看。 可惜呢，吊篮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现场仅有两个吊篮，只有希林能跟着老学究看看新鲜。 “哈，幸好啊，大人您年纪小，分量也轻。我这个吊篮是修订地图的时候绘图用的，就能装我这种小老头。换成彪形大汉就压塌了。” 希林跟着苦笑。坐在吊篮里不太舒服的，头重脚轻的。老学究一眼看出来他的不悦。 “哎呀，我们的修订工作一直是这样艰苦的……头朝下像倒挂着一样绘图，防止自己的手接触到图纸……” 小跟班帮着拉吊篮的绳索，将二人送到版图中心的位置。老学究信手一指：“你看，那一块区域，就是首都的城区。” “这么小！”希林惊呼一声，简直吓了一跳。那块地方还没有一尺见方呢！跟偌大的版图比起来，简直是九牛一毛。 “不要见笑，帝国的土地虽小，却聚集着众多的人口，据说超过了两千万。与其余的土地上人口的总和相当。” “天呐！” 老学究得意地称赞：“首都是帝国文化的核心，汇集了众多的历史名人，有说不完的创举，可以说是帝国文明的结晶了。” 除了叹服，希林也说不出别的话。 再看首都的地形，皇城山、海岸线，这些都再熟悉不过……向东看，还有狭长的内海。 “我认识，那是德里纳海。” 老学究点点头。 海洋上写着一串字，拼读出来大概就是“德里纳海”的含义。 “原来那片海是这样的形状……像个贝壳……” 继续向东方看，穿过山川河流，沿着官道看到一座古堡的标记。 “那是帕兰卡斯古堡？” “正是啊。加兰德大人您知道的也不少呢！” “因为我就是从那边来的……” “您出身于那座古堡？” “那倒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在帝国统治之外，更远处的荒原。” 再向远处看，本以为会是一片空白，哪知道更远的地方也有精致的测绘，比希林见过的怀揣小纸精确得多，连神圣雪山、上古神殿和南部的丛林都有描绘，还有……父亲的家，石榴庄园。 “那里。那里是我父亲的庄园。” 每当说到这句话，眼前就会浮现出撒耶坦的冷笑。这是什么值得嘲笑的事情吗？父亲出生的地方……难道不是吗？恶魔从没回答过这个问题。 老学究意味深长地点头。 “那里啊……的确是帝国版图的边陲了。再向远方，原本也有一两个属国，但经历了千年的沧海桑田，现在的情况不知变得如何了……” “那些地方也曾是帝国的一部分？” “嗯，帝国鼎盛的时期，版图就是这么大的。” “真令人难以置信。” 从希林出生以后，可是从未听任何人提及过‘帝国’二字，十几年来这个庞然大物就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世间的沧海桑田，果然变得好快！ 从吊篮处下来，希林活动活动筋骨。 这么大一张图，自然不是一块羊皮就能完成的。弯腰仔细看，是无数块形状非常工整的皮纸缝合而成，接缝处有细密的针脚。再看这皮料也不是羊皮，异常厚重，也不像牛皮…… “据说，这是龙皮纸。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只能当传说听听。”老学究感慨地说道。 “嗯，是啊。” 第882章 帝国版图 其二 带的人手确实少了点，不过书院这里还有一辆小推车，希林估摸着四人合力怎么说也能把这玩意运回去。只是他又注意到版图周围堆放了许多公文信件，各种纸条什么的，好像还有什么工作正在进行。 “乌鲁曼，你所说的‘修订版图’的工作，就是这些东西吗？” “正是。” “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啊？” “哈，大人您请看——”老学究随手指了一处，只见原本黑色墨水描绘的地界上，用淡淡的红色水笔修正了一些，边上还有些小字，记载着注释。 “黑色的墨线是版图上原本的图稿，而红色的墨线是在其基础上的修正。”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偏差，老学究继续解释。 “封地的界限每年都会发生些许改变，有时是河流改道这种自然原因，但更多是人为的。例如联姻结盟、兄弟分家、小规模的战争抢夺，还有些恶性的大规模吞并……” “那你要从哪知道这些事情呢？”希林听得更加疑惑。 “自然就是各地送到皇宫的这些公文啊！”老学究哈哈大笑，希林则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难怪……臣子们婚丧嫁娶这些细碎的事情都要写成公文呈给皇帝过目……” 希林好像明白查尼干嘛要每天埋头批阅那些成山的文书了。不过他一听就觉得这肯定是笔糊涂账，如果换成是自己，根本看也不想看。 “难怪查尼一见着公文就头疼……”他感叹了一句。 “婚丧嫁娶的事情很重要，谁家的女儿出嫁了，陪嫁是一块田地，随着婚姻划归到临近的地界；甚至有时候是隔空划分的，你看这里就是……然后作为遗产给女儿做陪嫁……您说的没错，都是些非常细碎的事情。” 老学究叹口气，希林敢打赌，即便是最博学的老学究也为这些事头疼。 “这些事听起来，简直是无穷无尽啊！” “您说得没错！版图从六百年前就在修订了，那时候翰林书院还在鼎盛的时期，有上百人轮流整理公文、描绘修正线！” “然后呢？”希林可没抱着什么乐观的想法。 “那时候书院整理了帝国千年以来的地界变化，可是遇上僭主篡位，书院突然之间没落了……” 提到僭主的时候，乌鲁曼不免痛心疾首，世人公认的逆臣贼子同时也是书院的同僚，而且曾经蒙受老学究的赏识。一时提起这些往事，老人家内心里并不愿意用如此的蔑称去称呼那个人。 “修订的工作终止了很长时间，现在没有更多人手，但我尽自己所能还在继续做。” “你又做了多少呢……？”希林皱起眉头看着版图边上堆积如山的文书。 老学究非常乐观。 “我已经将两百年的事务都整理好啦！您要知道，很多地界的变化都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的。文书里写‘东扩二十里’，我则要翻找历代的标记，确定扩大的基线；再翻找邻国的对应记载，检查他有没有吹牛。有时候遇上三方争执不下的地界又会非常麻烦……” 行了、行了，希林已经不想听了。 “这些就是你所说的两百年的修订标记？” “正是！我每天都会按照自己整理的公文进行重新标记。” 原来地上这些看似摆放杂乱的纸条都是老头做的标记。小黄毛悄悄做个鬼脸，他刚才好像不小心踢到了一摞，又给人家摆回去了，但愿老学究没有发现…… 老学究对自己的工作很是自豪。 “原本黑色的墨迹是防水的，而我标注的红色墨迹可以轻易抹去。您也知道，有些地界今年被抢来了，明年又被夺回去了。反反复复的，修来修去，最终我得给皇帝一个确定的交代。等陛下宣布修订结束的时候，就以此为准。” 希林点点头。但他总觉得老学究还有些什么话没说。 “你说已经修订了两百年的变化了，就这些了吗？还有更多吗？” 乌鲁曼狡黠一笑，就等着这个问题呢。 “大人问得正好，您请看——” 果然老家伙还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原来希林背后幽暗的地方，还有一座书库。那里没掌灯，会令人误以为是块墙壁。实际上里面分门别类陈放了几十座书架，堆满了数不清的文件…… “我的妈耶！”三个跟班的惊掉了下巴。 “嘿嘿，还有四百年的文书没来得及整理，都原封不动地入库。” 希林彻底受不了这鬼地方了，一个老头穷尽一生都没搞完帝国的版图，以后新的公文还会继续入库，这要搞到什么时候！ “大人，这些公文不仅用来校正帝国的版图，也可以分辨一个人是否为真正的贵族。因为所有的封臣家族都有自己的历史记载在里面，任何人，我都可以查阅他的祖上十八代。” “得了。陛下需要使用帝国的版图，你的修订工作现在就结束了。” “可是……很多线只画了一半啊！还有大量悬而未决的事情，需要继续查找文书来确定。” “管他呢！变化的只是领主家的篱笆而已，世界没有发生变化，皇帝脚下的领土一如既往啊！” “这……好吧。” 老学究也很乐意听到这句话。经年的整理工作如同苦修，如今终于告于段落。他长吁一口气，“如果是这样，老夫大概不会看到修订再开启的日子了。就这样将根本没有完成的工作交付吧。” 老人家叹了口气，同意希林将版图立即搬走。 费了些许力气才将版图运回军机殿，其中过程自不必说。宫廷管家带着仆人将尘封已久的军机殿打扫干净，将版图悬挂在一整面墙壁上——这才是版图原本的位置。 希林站在军机殿最敞亮的位置望了一眼。从整体观摩帝国的版图，才会注意到一些明显的事实。 “帝国正在缩水。” 查尼没有打招呼，径直走进军机殿。希林忙里忙外地没注意到他来了。 “陛下……” “你看那一圈圈的边境线，就好像干涸的水塘。” 经年累月下来，帝国的版图不断变化，但所有的变化无一例外，都表现为帝国版图的缩减。周边的土地越来越多地被抛弃，一切都趋向帝国的首都。 “怎么会这样！” 希林觉得很震惊，查尼却一点也不意外。 “人有生老病死，万物有圆缺荣枯，帝国就是例外吗？”查尼反问道。 从刚刚认识查尼的那一天起，希林就听过这些话。只是直观地看着地图以后，这种变化更加刺眼了。对比起来简直就是一颗荷包蛋的蛋白和蛋黄。 “但在我的眼里，还从没见过比帝国更加强大的存在。” “希林洛斯，你越来越会拍马屁了。” 查尼完全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可是希林说的是真心话。帝国的一切都令他大受震撼。 “陛下，我是真的这么想的。而且我从没想过，今天所见的帝国，竟然不是全部的帝国……” “哼。”查尼早就看腻这一切了。 “各地的财富想着帝国首都聚拢，表面上看是帝国日益繁盛，背地里却是四境的生存条件恶化，人们不得已做出选择罢了。” “这是帝国衰败的迹象吗？”希林迫不及待地问。 “这是自然界的一种规律。”查尼走进军机殿，靠近地形沙盘。这里盖着一张苫布，同样积满百余年的灰尘。仆人们正要撤去苫布，但是皇帝走过来了，又怕灰尘落在皇帝身上。 查尼很讨厌灰尘，这会唤起他已经治愈的哮喘。但他……怎么说呢，看待自己的身体，也像看待帝国那样不怎么上心。 苫布撤下去，昔日大陆壮阔的景象呈现在眼底。曾是是能工巧匠按照世界各地使臣的汇报制作的精巧模型，几乎将一切自然界的景观都做了进去。 水晶镶嵌的碧蓝大海、精雕细琢的巍峨山峰、细腻的城市……令人惊叹不已。 “帝国……”纵然有些景观是希林亲自走过的，他以这种方式再次看到也仍然感到震惊。 “是啊，帝国。”查尼勉强止住咳嗽，冷漠地注视帝国的版图。 第883章 帝国版图 其三 “我们，该怎么办呢……？”查尼轻轻扇去眼前的灰尘，独自感叹。 “不是要等驻军长官普迪欧大人来了之后，在会议中商讨吗？”希林小声地提醒。 会议定于明天，所以今天才将军机殿打理一番。希林非常确信这次提前完成了皇帝布置的工作。 查尼拉了把椅子坐下，仆人推来晚上的点心，希林为他倒了一杯红酒。他需要喝点东西缓解哮喘。 “希林洛斯，关于自己一生的打算，你觉得谁才能给出最有效的回答呢？” “当然是有智慧的人，比如说弗拉维大人……”话到嘴边希林语言又止。所谓“一生的打算”，查尼真会提问题。“陛下，但我和绝大多数人类不一样。” “那么朕呢？朕的人生又和谁一样？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读过几本书，懂得帝王之道。都喜欢跑来指点江山。你觉得他们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话呢？” 气氛一度陷入沉默。不得不说，雅拉在这方面更加擅长人臣之道。他就像一副铠甲的衣架，站在皇帝身后不曾说一个字。这个时候他会朝希林冷笑。 查尼自称的“朕”，所指的是圣天使及其庇佑的皇权，以及皇帝本人的三位一体，是“神圣的我们”。他正式继位为皇帝后，按照宫廷礼仪就要这样自居。但有的时候，尤其是只有两个人在场的私密场合，他依旧自称为“我”，似乎那个时候，“皇权”不在身边。 但至于“皇权”究竟是什么，以希林浅薄的见识就没法讲得清楚了。他只能说……那是一种令人生畏的幻象。这幻象就在希林的眼前挥之不去，时时令他感到恐惧。 就是那个会发出金属咯吱声的奇怪影像，由无数不停变换的荆棘汇聚而成的“人影”。时常伫立在希林身边，此时此刻正一同凝望着帝国的版图。 帝国的版图，南边是一片广阔的大海，画着精美的波浪，有些地方还标注了“海怪”、漩涡、人鱼之类的标记。那是根据海船的水手们带回来的故事绘制的……这片海域于德里纳海做个比较，就好像一坛酒和一杯酒那么夸张。 “希林洛斯，上面的字你都认识吗？” “嗯，里……彻立海？” “对。那里是真海，真正的大海，通往广阔无垠的世界。”查尼微笑着说。 “那片大海，是版图的尽头？” “也是世界的尽头，更远处不可能被皇权统治。” “那么这里呢，真海的中央，散发光芒的三角形标记？” “那是圣城。造物者创造的第一座城市。” 希林似乎听弗拉维大人提起过那个地方。但印象不太深刻，从没在意过。 “那西边呢……？！” 希林很快被大片的红色标记吓到了。帝国的西边正在遭到蚕食鲸吞！几乎有三分之一的领土已经不复存在了！ “也是帝国啊。”查尼优雅地喝下红酒。 “什么意思？”希林被他说懵了。 “东边的帝国是东部帝国，西边的帝国是西部帝国，有什么奇怪的吗，哈哈哈！” 当然不可能是字面意思上这么简单，仔细说来的确是这样。 “曾经的帝国，是横跨世界的庞然大物。一朝分崩离析，才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东西两个子嗣，征战不断。” “世上怎么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帝国，谁才继承了昔日帝国的大统呢？” “哼，这个嘛，两边都是，也都不是。各自有混蛋的地方。朕之所以还没被西边的混蛋推下宝座，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没好到哪去罢了。” 查尼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才更加混蛋吧！在希林心里，查尼绝对是一位正统的皇帝，谁也不能比。 “不可能的，陛下。即便所谓的西部帝国日益强大，也是暂时的事情。您才是正统的皇帝啊！有庇佑皇权的神圣天使站在你这一边啊！” 查尼丝毫没有从这段话中得到什么安慰。他只是冷笑、鄙夷。 “亲爱的侍卫长，你读书太少了，不知道东部帝国的创立者才是乱臣。” “可是皇权圣天使是我亲眼所见，这一点我绝不会向你撒谎！” 希林竟然对着皇帝发脾气，查尼不说那些丧气话了，又倒了点酒喝。 西部帝国往上面看，有诸多公国。领地划分得眼花缭乱，已经搞不清哪些是现在的地界了。 “巴斯蒂的底里特公国……”希林努力地从里面寻找发音类似的拼写。 “再往北面一点。再靠右边一点。”查尼挥动手指。 “找到了，这里。”希林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国家，比自己出生的部族领地大一点点而已。查尼也点头，就是那个地方，今日的纷争开始的原点。 “不得不说，那边的人都长得蛮好看的。”查尼岔开了话题，“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竟然能把精明干练的玫兰大小姐迷得神魂颠倒。” “他确实很有个人魅力……可不止玫兰一个人被他迷住。”希林唏嘘不已，自己的师伯也被忽悠得不轻呢。 再看地图，另一个几乎将底里特三面包围的巨大版图对小小的公国虎视眈眈。 “天呐，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格里曼公国。”查尼指着地图上的文字拼读，那行子写在一处显眼的位置。 如果要把那个狗血的故事从头说一遍的话，其实查尼记着呢，他只是不高兴去过问。 “格里曼公国的公主嫁给了底里特公国的大公，后来发生婚变，公主被驱逐，被迫下嫁某位骑士，还生了巴斯蒂那个小傻瓜。现在执政的人是大公的幼子，年仅十三岁的斯林德王子。” “原来您搞得清楚。” “哼，巴斯蒂就秉持着全部的正义吗？不过是个被放逐的杂种而已。” “可是如果您不主张为巴斯蒂复位，又为什么要搞御驾亲征这么大的举动呢……？” 查尼冷眼看着希林，他没打算回答这个问题。如果希林懂得读心术，就应该早早明白皇帝的心意。希林点点头，“陛下，恕我直言。我认为深谋远虑、年轻有为的皇帝，就是继承了帝国大统的真正的皇帝。如果您承认前者，就有必要也承认后者。我会追随着你前往那个公国，无论你打算怎么下这盘棋，我都在所不辞。” 第884章 皇室直属 彻夜未眠，查尼一边喝着酒一边望着地图发呆。他雄心壮志爆发的时候，就显得非常迷人。他斜倚着靠背椅，脚搭在小凳子上。因为反复拢着头发，发丝变得凌乱。 他讨厌厚重的金冠，摘下来丢在小圆桌上，和众多信件公函混在一处。 那些信件是各位诸侯国送来的，对陛下即将到来表示欢迎。曾经效忠帝国的臣子的后代，也许对于这位皇帝没有那么高的信心。 查尼需要从字里行间中读出他们真正的心意，凭着惊人的记忆里翻阅往事，梳理这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世仇或是联姻，谨慎地选择自己的伙伴，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希林洛斯，喊那个什么都知道的老家伙过来，朕有问题要问他。” “您说乌鲁曼？好的！” 希林即刻命人去宣召。等了好久，也许老家伙腿脚不行了，抑或是在换那件麻烦的礼服。但清晨的时候小黄毛跑回来在他耳边说：“老学究死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被仓库里囤积的公文压死的，就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书架倒了。” 小黄毛也非常遗憾。 “他们说他要寻找某一份信函，就去地库里独自呆了很久——他向来是这么工作的——但刚刚我们找到他的时候，老人家已经断气多时了。愿他安息。” 希林只能叹气，不知该说点什么好。查尼听到了这话，眉头紧蹙，命令道：“为朕推荐个靠谱的学者，希林洛斯。朕需要一个智库。” “这……”一时之间，希林哪里说得出什么合适的人选。“纳特？反正他是个学者……” 可怕的是，任何事情一旦在皇帝面前说出口，就不容篡改，除非查尼自己不满意。而他偏偏又乐意采纳这一条建议。 “他是什么人？” “帝国博物学院的一名学者，我曾经给他当过几天书童……” “那么就愉快地决定了。”查尼定下来这事，就仍在一边不管了。仆人们会去联系纳特，但愿他喜欢这份新工作吧…… 太阳升起来以后，驻军长官普迪欧起了个大早赶来觐见，他绝对是天没亮的时候就出来了，带着他的随行小队整装觐见。但是他绝对没想到查尼立即就召见了他——皇帝根本彻夜未眠，这会又吃了点东西，心情还不错。 “陛下！”普迪欧绝对吓了一跳，皇帝竟然把会议室预先准备好了在等他。 “哼。”查尼轻轻后仰，换了个舒适的姿势。 地形图旁边有个工具箱，整齐堆叠了前人制作的车马模型。希林将这些小物件取出来罗列在皇帝面前。还有个长长的木杆可以推动模型，世界俨然成了皇帝面前的玩具。 “和朕说一说，现在的情形如何呢？” “这个，是陛下您的马车。” 希林先把最华丽的一辆车摆出来，放在“皇城”的位置。那是查尼的鲜花马车的小小模型，所有的细节都在，连鲜花都完美地复制了。 “陛下要乘着它出征？” “额……总有点担心啊，这么漂亮的马车，怕走不了山路。”希林也不敢确定。 “哪有什么山路。帝国的四境一马平川，鲜花马车去哪都可以！”查尼胸有成竹。 与鲜花马车配套的是两名仆人的模型。让这辆马车跑起来，需要十六匹骏马换班，此外还有车夫、马童，以及专门为这些马儿准备的高档饲料。 更不用说随着皇帝一同出门的那些仆人，携带陛下本人的行李、公文，以及各种必要的物品，想想就知道这会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陛下出征的时候，都希望带着哪些东西呢？微臣觉得，您的床榻被褥、您每日更换的华服、睡衣、预备寒冷天气的裘皮外套，香水、珠宝、扇子等等，以及不同款式的金冠都应该带上。微臣会仔细考量，为您列出清单来挑选。” 宫廷管家在一旁建议，“还有日常服侍您的仆人、为您洗衣服的仆妇，微臣也会仔细挑选。” 这么说完，普迪欧的脸就沉下去了。 “陛下，别忘了您这是要去出征打仗的。要是您把整个皇宫都带上，我们的军队就走不快了。您也明白，这就跟出门儿一个道理，轻装上阵才方便，带着一大堆东西的话，难免就成了被打劫的对象了。” 宫廷管家一听，气得脸上的脂粉都飞起来了。他翘着兰花指大叫： “不行！陛下是帝国尊严的象征，细节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 查尼听着也烦，挑起眉毛问：“你们出去打仗都带点什么东西呢？” “微臣的话，带个箱子，里面是打仗的铠甲。再带一件备用的衣裳，带条睡觉的毯子。”普迪欧拍着胸脯回答，“仆人也不多带，尤其是女人，军队里绝对不能有女人，我就带个侍从，他负责帮我穿铠甲，但他也跟我一起打仗的，不是那种闲人。” “听到了没？朕也这样安排。” “可是陛下！您、您怎么能和那些粗人一样！” 宫廷管家并不会随军出征，他年纪大了，皇宫里琐碎的事情又多，他离不开。一番交涉以后，查尼竟只要穿一身衣服过去。金冠必须要戴一顶，权杖也得带着。香水珠宝全都不要，但老管家还是讨价还价成功说服查尼带着裘皮大氅，以备寒冷的天气。 查尼嘿嘿笑着，期待得不得了。老管家竟然扭过头去偷偷抹了眼泪。 “我的陛下……可爱的小查尼，这么弱不禁风的身子骨，哪吃的了那么多苦呢……” 希林又翻出一匹骏马的模型，摆在御驾身侧。这匹马的造型跟皇家卫队的马儿一模一样。 “目前，皇宫内城的近卫队，我手下的人全部随陛下亲征。” 马儿的模型下面倒是有刻字——三百骑。希林无奈地偷笑，怎么说呢，近卫军的人数其实还没有达到这个规模，目前全员一百八十五人，原本预计几年能招到两百人以上的。 查尼似乎对人员的虚报习以为常，他没有任何异议，满意地点头。 “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这名字太长，希林有时候记不清楚顺序，“团长雅拉、剑之骑士艾利安也会随行。” 通常来讲，这应该是一支强大的队伍，但现在只有两个“人”。他们有一个专用的标记——一匹独角的黑马，似乎是雅拉本人的坐骑模型，希林见过一次，但不是全副武装的状态。 “即便这样的实力，也仍旧以队伍的形式摆出来吗？”希林有些困惑。 查尼仍旧没有异议，他完全不会表现出任何嫌弃的意思，一挥手命令希林摆上去。 “这一支队伍是皇宫外城的皇家亲卫队，也有三百骑的数量。” 希林拿出另一匹战马模型，放在皇宫里面。 “微臣建议将这支人马留守在皇宫。他们的职责本来就是守卫皇宫。陛下不在的日子里，皇宫的安全也同样重要。” “除此以外，帝国还有一支队伍常年驻守在都城的卫队，由五千精兵组成，分散驻扎在几处城区。他们隶属于帝国市政院，这些人需要维护帝国日常的秩序，不会轻易离开首都。”希林将这些兵马摆放在帝国的城区。 “即便是大军出征，也要留足够的人马守卫都城。这些队伍原本就负责皇城的日常维护，让他们坚守岗位朕也放心。”查尼表示赞同。 “当然，朕不在的时候，还需要任命一位值得信赖的臣子代理朝政。一方面处理帝国事务，一方面坐镇皇城，震慑有可能出现的敌人。” 这是个不错的想法，众人都表示赞许。但当查尼继续讲下去，众人又纷纷厥倒。 “这个不二人选，就是帝国的秘书长保佩大人了。待会他来开会的时候，朕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查尼很喜欢看大家摇头晃脑的样子，像是刚刚得逞捉弄了这群人一样。谁都知道保佩是个纨绔子弟，他们一听说把皇城交给这人？那不得把帝国给毁了！ “天呐！陛下——”老臣子欲言又止，总觉得这么说不太好听。 “保佩太不靠谱了！”一个心直口快的家伙嚷嚷，“就算是把加兰德大人留下来，都比保佩强一百倍！” 希林听了噗嗤一下笑出来。 “哼哼，门儿都没有。希林洛斯你哪也不去，就跟在朕的身边。”查尼一口回绝，坚持自己的主张。 第885章 帝国陆军 前一轮说完皇室的直属武装，下面来说帝国的陆军。这就轮到陆军司令普迪欧大人走上前来，站在沙盘边。 “陛下。帝国的陆军平日以军营为单位驻扎在各个军区，大约有一百万人的兵力。已经遵照您的命令集结岁时可以检阅、出征。” 听了这话皇帝自然高兴。当日豪言状语要率领百万大军，如今可以实现了。 司令官的两名助手上前，从杂乱的箱子中找出相应的模型摆出来。陆军的模型比较粗糙，连在一起的两排小兵表示一支军营的兵力。 “帝国的陆军每百人为一队，百队为一营。帝国的军区内，常规驻扎着一百个营区，合计为百万的兵力。”陆军司令这样解释。“每个军营的骑兵十队、步兵九十队，大致是一比九这样的比例。” 这是一种笼统而且方便的计算方式，自古就这样沿用。有些话当着皇帝的面不方便细说。普迪欧在心里嘀咕着。他的小心思自然逃不过读心术的法眼，一一展现在希林的脑海里。 “现在帝国军队的兵力只有昔日辉煌时的三分之一，很多营地都没有满员。但规模仍然是这个规模，哪怕只有十个人也是一支队伍，只有一千人也仍旧是军营。” “陛下，这些军营之中还有些能工巧匠，需要进攻可以制造攻城车、各式战车；需要防守也可以制造营地、高塔……” 助手们拿出许多精致的小玩具，小小的攻城车甚至可以走动。普迪欧不停搓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查尼倒是很冷淡，没有这方面的计划。随口说了句：“知道了。” “哼，这次出征的目的地深入内陆，岂不是没有老夫什么事了！”一位脾气暴躁的老人家抱怨道。 帝国常备的军队，另有一支是海军。常备有一万只战舰在珍珠海一侧的海湾中。老人家久居高位，一向吹嘘夸耀帝国海军的实力。而且他是那种从来不会过问皇家私事的人，一向只标榜自己的工作能力，不掺和帝国的政务。 对此查尼颇为赞赏。 “你别急，等会儿找点事情给你做。”查尼笑着说。 下面的臣子也偷笑。众人可不大看好帝国现在的海军。战绩都是上百年前的事儿了，跟老头本人没啥关系。最近几十年都没有建树，只剩一堆年久失修的破船。 海军司令将数十只大小不等的小船模型摆在了海港听候差遣。 “就这些了，是么？”查尼站直了看看，帝国的武装力量尽收眼底。 “陛下。帝国境内、首都城外，尚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可以征召——”普雷欧小心地提醒。 “哦，还有？” 事关重大，皇帝终究会想起这件事。但是大家又不愿意提起来。那是个麻烦的家伙啊——萨拉什（镇守大将军的设定哈，作者有空再改）。 在帝国海岸的对面，是一片广袤的土地。那里有迥异的风土人情，完全不同的风貌。 数百年前，帝国的海军所向披靡的时候，帝国与萨拉什达成了和解。他们的统治者不再以帝王自居，甘为帝国封臣。他们的军队也随时听候皇帝的调遣，为帝国攻城略地。 结盟的事情对当时的人来说一定慷慨激昂吧。对现在的人来说却是一个讨厌的负担。尤其是…… 在查尼拒绝了对方的婚约、公主遇难、前任陆军司令死谏之后。 众人的脸上都不好看。 “大将军啊……听说他从不参与帝国的任何会议。”查尼问秘书。 “回禀陛下，几十年来，出了那次之外，他从不来帝国。也从不派任何信使。” “朕的信送到了吗？” “信使早已回报，送到了。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 查尼思虑着，“我记得结盟的条约说……无论帝国的皇帝派遣多少士兵出征，萨拉什都会派出数量相当的人马追随。” “正是。”秘书回答道。 “陛下，这是数百年前的条约，而且从未实践过。您务必要谨慎啊……”朝臣提醒道。 查尼思量着：“我出多少、他出多少。朕，出多少兵马合适呢？” “这！”普雷欧感到万分担忧，他诚惶诚恐地警告，“陛下，如果说沙弗隆家族是觊觎着帝国的皇位，那么萨拉什可是对帝国虎视眈眈啊！” 话语在纷纷议论中好像一记惊雷。朝臣们又突然沉默。 这是公开的秘密，但没有人愿意说出来。大家总是担心事态会在被人说出口之后恶化，谁也不想做那个人。 幸好皇城里几乎没有萨拉什的人。他们是一群游牧血统的野蛮人，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与帝国本地人格格不入。 大将军从未在任何公开场合表达过对皇权的任何不满，但也从不听从皇帝的宣召。他是唯一真正有实力一举扼住帝国喉咙的人——他常驻在帝国海岸对面的两百万兵马，名义上效忠帝国，可实际上呢，谁又知道他在想什么呢？ 尤其在查尼拒绝了婚约以后，他有足够的理由记恨查尼。 “那么……朕派出百万大军，与他组成两百万的联盟共赴底里特公国吧！” “陛下！！！”普雷欧再次响亮地提醒：“全员出征的话，帝国可就空了啊——届时，萨拉什仍然有百万精兵向着皇城啊！” “你怕他把朕一锅端了吗？” 普雷欧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帝国每一天都岌岌可危。从先皇还没登基那会，每个人都谣传着帝国快要玩完了。”查尼冷笑着，丝毫没有顾忌，“那么多次机会，他都没有出手。如今他也是垂暮老人。哼，朕，再给他一次机会。” “那个时候在机缘巧合之下，沙弗隆家族与萨拉什大将军互相钳制，与僭主形成三足鼎立之势。这是人为但更多是天意。情况维持了十年，直到再也不能维持的时候。”一位老臣说。 “即便今天，对比那个时候又怎么样呢？”查尼对这段往事颇有感触，这段时间差不多就是他的全部人生。 “如今双方都到了古稀的年纪，唯恐他们在生命的尽头做出意外的举动。” 这件事也不是皇家顾问第一次说。他曾经多次提醒查尼，再熬一熬，等老家伙们全都死了，查尼自然就是千古一帝。 “不。”查尼摇头。“如今的世界与当初并没有什么区别。” “朕纵使留下五十万的兵力在首都，他们驻守的三倍兵力也能轻而易举地扫荡皇城。如果那个老家伙有胆量，他早就这么干了。” 查尼拿出了十足的决心：“无妨，朕的陆军全部派出去，写信给他，让他也派出同等数量的军队。” 众人面面相觑。 过了上午十点，秘书长保佩才吃饱喝足悠哉悠哉地过来开会。 他一见会议室里站着那么多人，各个苦大仇深地瞪着他，足足吓了一跳。 “陛下恕罪！我来晚了吗！” “没，你来得刚刚好。”查尼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亲爱的秘书长，刚刚好谈到你的工作了。” “是吗？微臣要做些什么？” “写信告诉对岸的萨拉什大将军，朕将会亲率百万大军出征，请他务必遵守诺言，派遣同样数量的军队追随。” “请陛下放心，微臣即刻安排！”保佩想都没想一口答应。反正具体都由他随身带着的秘书去办，他又不用出力。他笑呵呵看看周围的人，以为此番出征只是闲情雅致、游山玩水，没什么大事需要担心。 旁人当然无话可说。保佩也是沙弗隆家族的一员呢！皇城最大的威胁之一。 对于查尼这种出乎意料的安排和不明原因的自信，众臣心里觉得也许他真的是一位有胆识和谋略的皇帝，这一赌一把，看看最终的结果会如何吧。 希林掌握的读心术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在场每个人的想法，尤其是那几位比较熟识的同僚，脑子里的念头简直是在裸奔。 同时，他也能听见查尼内心真实的想法。 “早一点结束吧……这一切，快点在我眼前走到尽头吧……”这才是端坐在宝座上的皇帝真切的愿望。 会议需要定夺的最重要的事件——出征路线。 “联盟的军队分开行事。：三分之一从西侧的官道走，那边比较绕路，他们慢慢走吧！三分之一沿着东部的海岸走，三分之一由朕亲率，沿着这条路推进目的地。” 查尼粗略地指了一条路线。 帝国的官道如同血管，由皇城深入各个属地。不出意外的话，大军可以长驱直入顺利抵达。 上百万的军队分开出发，搞的声势浩大。但是彼此之间又互相独立，无法共谋。萨拉什的军队兵分三路之后，单纯一路人马就不是皇帝的对手了，毕竟皇帝亲率的骑士团是帝国最精良的部队，而且最为忠心。 “如此甚好。”众人也表示赞许。 第886章 帝国的武装力量 其三 “萨拉什必然要派遣船只运送他的军队。介时，以等待朕归来为名义，扣押他全部的船只在海港，由海军司令负责看守。他的船不能继续运送军队，他纵然有再庞大的队伍也只能隔岸相望。” 查尼给出了办法。 “请陛下放心！只要老夫镇守帝国的海港，萨拉什的战船就乖乖地像绵羊！” “哈哈哈，朕就喜欢你这样的回答。” 老司令脾气倔强，认准的道理会拼了命去扞卫。尽管他手底下的年轻人都不觉得这是靠谱的做法。查尼对这样的臣子非常满意，不问多余的话，一往无前地执行即可。 陆军派兵的细节交给普迪欧去推敲即可。皇帝还有个重要的职责，是定下出征的日期。届时大军集结风雨不改。当日这事通常需要个老黄历来定。 “你那个朋友钻研占星的？让他尽快来履职。”查尼瞥了希林一眼。 “遵命。” “目的地是西北边陲的底里特公国。” 查尼指着远处的目的地。从帝国首都出发，蜿蜒如同血管一般的官道可以通向那里。古人所说的“条条大路通罗马”，所有的道路，都是帝国的血脉。 “官道的修缮情况又如何呢，保佩大人？” “具收集来的信息，已经全部修缮完毕。” “嗯。从帝国向底里特一路，都是丰饶的内陆平原。沿途不会有大的阻碍。” 官道沿着自然的地势修建，每到了必要的节点就会设立驿站。从皇帝下令准备出征开始，物资就已经源源不断送往驿站。当大军开始移动后，行进的路线和时间一览无余。 前往底里特公国最近的路线将会经历九处驿站，最快的信使一人一马可以在九天之内到达。大军的速度非常慢，大约两周可以从一处驿站到达另一处，粗略算来五个月之内可以到达。 查尼又想了想。“两翼的军队速度只有我们的三分之二，我们不必急着赶路。朕有必要顺便走访一些封臣。毕竟难得出来一次嘛，有什么事一口气办了。” 说这话的时候查尼得意极了。带着两百万的军队去封臣家门口拜访啊，呵呵。有什么要求对方会不答应呢？ 皇帝这架势，一般的封臣怕也招待不起…… “拜恩公国……是个大家族呢！第一站先去他们家吧。”皇帝随手一指。 希林回头一看当场愣住了：“陛下，您的第一站选得好随性啊！” 只见第一站就完全脱离了最近的直线，干脆走到边上去了。拜恩公国是帝国北部偏东的一大块地，面积至少是底里特的三倍。在这个国家与帝国接壤的地方，有一处驿站。皇帝打算去那里。 “如果要这样……微臣得紧急通知他们准备。八十万兵马的消耗可不是开玩笑的。” “嗯，是啊。哈哈！”查尼就只是觉得这事好玩。 “以龙为名号的国家，传说深山中曾经居住着巨龙，能够口吐烈火和真金。”查尼反复盘算着，“帝国设立之初，曾经委托他们铸造纯度最高的金币。如今帝国金币的成色一年不如一年，早该重铸了。” 查尼一拍板：“财政大臣诺米斯呢？随着朕一同出征罢。把国库里的金币也都带上。” 财政大臣还以为打仗没自己什么事，偷偷打瞌睡呢，听见那几个字愣是被惊醒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把这几年的账目算算清楚，朕带你出去转转。” “接下来么……这几个国家一直有纷争，不停地写信吵架，朕去看一看……” 查尼也并非一直想着国事，后面说的大多是吃喝玩乐。 “……嗯，这里，听说有漂亮的风景名胜，可以去看看……这个国家，听说盛产美女，有特色的肚皮舞娘……这里，听说有美味的特产……” 一通胡乱制定计划，最后划出一条七扭八歪的路线走到最终目的地。 “哦，而且无论如何，也要经过普雷欧的家乡，朕要亲眼看看你的要塞小家。” 普雷欧一阵欢喜。 “若能迎接陛下的御驾，将是微臣家族莫大的荣耀！” “哼。朕要是有空呢，顺便把你离家出走的老婆也劝回来。两百万兵马呢，踏平她娘家也可以。” 普雷欧先是一阵欢喜然后又一阵惊慌，连忙摆手说：“没关系！微臣家里一点私事，不劳烦陛下过问！微臣和她……还是……自行解决吧。” 查尼只是微笑没有说什么。 “微臣明白陛下的用意了。帝国的大军此行目的不在于神速消灭对方，而是靠着偌大的声势迫使他们服软。同时，帝国四境的封臣许久没有联络，也需要陛下彰显帝国的神威，喊他们继续归顺。陛下此举，甚是英明啊！” 众人一阵夸赞，大致的战略终于敲定。 接下来，诸位军机要臣陆续告退。稍事休息，接下来还有一场会议等着皇帝。查尼没有心情去用膳，就在军机殿内，一边看着地形沙盘，一边简单地吃了两口。 没有外人在的时候，他端着酒杯心事重重地看着希林。 “怎么了，陛下？” “希林洛斯，有些话终究还是要问你的。朕应该赐给你一块土地，你可以自己说说，想住在哪里。” 查尼看着帝国偌大的版图。 “这些土地都有主了，但是也可以视情况而定。有的国家得罪了帝国，可以找借口兼并；或者谁家没儿子的，你直接过继给他们也行；再或者，如果你的胃口真的很小，随便圈一块地，朕命令原本的主人交出来就是了。看你。” “你！”希林大吃一惊，“这是在密谋窃取臣子的领土么！” “又怎么样呢？奖赏效忠自己的人，剔除不听话的家伙，这是皇帝必须的功课。” 希林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他从没思虑过这种问题。如果他能够拥有自己的土地，成为一个领主……就像埃塞斯的多罗滋老爷那样？抑或是，自己部族的首领那样？那么，谁又会是自己的臣民呢？ 他看看查尼，皇帝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快点说，别耽误朕的时间。” “我从没想过统率陌生的臣民。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仍然想回到自己的家乡、我父亲的庄园。” “那是什么地方？” 希林找到那处不起眼的标记。 “这里，石榴庄园。是父亲出生的地方。” 查尼看到层层逼近的红线，疑惑地问：“那里已经不属于帝国版图了？” “十年前被蛮族占领，但前不久又被埃塞斯的骑士收复。现在是一处无人的废墟。” “你这家伙！你为了躲开朕居然选了那么远的地方，混蛋！”查尼抱怨道。 “陛下，我们现在这样形影不离，但如果有一天你厌恶我了怎么办？你会恨不得把我也钉死在十字架上吗？那时候，你愿意让我回到自己的家乡吗？” “呵！你从哪学来的这一套？”查尼放下酒杯，“行吧，一言为定。那块地是你的了。你希林洛斯随便带着什么追随者回去，打得下多大的土地就封给你多大。到时也写一封信回来，朕全都划为帝国的领土。” “谢谢。”希林真诚地道谢，查尼却轻蔑地冷笑。 皇宫的大殿之下，全部贵族成员已经悉数报到。这群人穿得花里胡哨，喋喋不休地互相争论着。人们常说开小会决定大事情，开大会决定小事情。出征的路线、时间和兵力都决定下来，这些人吵吵嚷嚷地，却只是争论骑士团联盟的时候，谁家的骑士走在前面，谁家走在后面。 宫廷管家反复地宣告，才使得这群人安静下来。 “保佩大人，聊聊首都城内的武装吧。诸位贵族的骑士团又是怎样的情况呢？” 大殿里上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秘书长。保佩擦擦额头上的汗。要一口气摆平这么多人，对于圆滑世故的他来说也是一场大挑战。难度不亚于蒙眼抛球走钢丝的杂技大集合。 而查尼，冷笑着看着那些贵族，就像一只秃鹰盯着腐肉。 第887章 骑士团联盟 保佩这人面色和气，尽量拉高了嗓子向众人宣告。 “赞美造物者，赞美至高无上的帝国。市政院麾下的五彩旌旗骑士团将会追随皇帝陛下御驾亲征。” 保佩已经用最大的嗓门在嚷嚷了，在场的人却没什么反应。好像皇帝出征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陛下将会择日举行盛大的阅兵，然后，率领骑士团联盟、以及帝国陆军和萨拉什的联盟，共同出征。” “那就阅呗。”“呵呵呵……” 不知是谁发出了冷笑，有人趁机起哄。保佩生气地瞪着众人，面前有上千号大小贵族，根本没法找出那个坏事的家伙。 “肃静！朝堂之上，绝对禁止嬉笑！”保佩的话语显得底气还不够。朝堂下顿时变得死寂，又成了冷场。 “沙弗隆家的大少爷根本就没来，别看皇帝张罗的热闹。” “这事儿还得看大家族的表态。” “保佩又算是哪根葱呢，家族里最不中用的家伙罢了。” 这些话语时不时传到耳边，希林甚至很难分清哪些是窃窃私语哪些是心里的牢骚。 “啧啧，这可不行。”有个人从人群中站出来。“如果不能从人群中获得支持，一件大事就难以推展下去。最后就像一颗大石头沉入海底，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谁！这么大胆！” 那个人款款走出来，是大家都熟悉的老朋友。 “巴斯蒂？你来这里做什么？谁邀请你了！” 保佩不大乐意，巴斯蒂这人徒有个王子的名号，完全就是个讨饭的家伙，连个贵族都不算。 可他把自己打扮得有模有样，也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是要继承大统的王子，丝毫没觉得有何不妥。只要他心里坚定地这么想，旁人的眼光就不再重要了。甚至很多随波逐流的家伙们觉得，他就是个了不起的人，甚至比传言中的还要厉害。 “咳——！”巴斯蒂清了清嗓子，走到最显眼的位置。 他向尊贵的皇帝致意，得到允许后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诸位，听我说。一切绝不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么简单！” 一声高喝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他底气十足，声音浑厚有力。说完了这话，又跟面前几个感兴趣的人互动起来。 “看好了！听好了！机会只给那些有准备的人！一不留神错过了，就要懊恼一辈子！” 说着又拍拍一个走神的家伙。 “人们常说富贵不长眼睛！司掌富贵的神明是个瞎子，随意抛洒金钱。有时给了那个品德败坏的混蛋，有时给骗子，有时给快要死掉的可怜虫。可他就是不肯给我！” “人生无常，时运又是个作恶多端的小丑，他喜欢戏弄我。阳光明媚的时候，他借我一把雨伞，可到了下雨天呢，又给我收回去了。” 说到财富、时运这一类的话题，果然成功地引起了注意。宫廷小丑也配合他，借给他一把伞，还帮他下了点雨，引得宫殿下哄堂大笑。 宫廷管家发现这个小丑怎么冒出来了！急着驱赶他，小丑立即从地板上拉起一块地砖遁逃得无影无踪。 “诸位贵族们、帝国的精英们，你们都是帝国的栋梁！是你们口袋里的钱支撑着帝国的繁荣，你们的投资，你们的喜好，驱动着帝国发展的方向！” 巴斯蒂竟然向贵族们拍马屁，简直是大逆不道。皇帝身边的人皱起眉头。在前朝，敢这么说话的人早就被拖出去钉死了。查尼只是冷笑，示意诸位听完。 “诸位，你们这么畏首畏尾的，瞻前顾后，连大气都不敢出，是因为家族的实力还不及四大家族的一根手指头吗？” 巴斯蒂走到那个家里卖布匹的小伙子面前，他才二十一岁，年轻得很呢！ “有点想象力，好么！” 他揽着傻呵呵的小伙子的肩膀，对着周围的人大声吆喝。 “现在的你们，是时运最佳的时刻！因为现在，时运的小丑愿意借给你一把雨伞！” 宫廷小丑钻出来把漏洞的伞塞给这人。 “而财富的瞎子，已经走到了你的家门口。他是瞎子，可你不是啊！你要等那瞎子开恩，还是主动一点、冲上去、扼住财富的喉咙？” 小伙子示意他可以了，不要太用力，自己快断气了…… 巴斯蒂放开那个满脸涨红的小伙子，又走回人群中。 “诸位！帝国靠什么开创了万年的基业！帝国靠什么坐拥万国来朝？” 拍拍一个肚子特别大的家伙。 “为什么你，长得这么肥，坐在豪华的卧室里，异国的美人都围着你转？” “因为帝国的统治啊，诸位！多亏先人开疆扩土才有今日锦衣玉食的生活啊！” “你们忘了吗？尚武才是帝国精神。如今我们都享受着现成的，习惯了舒适的生活，是不是已经忘了当初的好日子都是怎么来的啦？俗话说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终究有一天帝国到了危机的时刻，需要我辈挺身而出了啊！” “各位老爷们、贵族绅士，还有饱学之士们，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千百年来帝国都是太平盛世，却偏偏在你们这一辈人的时候，皇帝遇到了困难，伸手需要你们的帮助。诸位，不要再犹豫。大贵族沉睡的时候，就是你们争流而上的时候！你们一时的慷慨，换来的是几世子孙的翻身！” “诸位！随着皇帝的御驾出征，财富、荣誉唾手可得。几百年来都不会有更好的机会啦！” 这话彻底打动了诸位贵族，换来一场热烈的鼓掌。人们从事不关己转变为跃跃欲试。巴斯蒂呢，宣称自己的童子军骑士团将作为骑士团联盟的表率，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那怎么可以！你的骑士团都是些业余的课外班老师凑起来的，连正经的队伍都不算！论资排辈的话，市政院的骑士团才应该走在最前面！”保佩表示不同意。 “荣耀骑士团是目前帝国人数最多、获胜最多的团队，由他们打头嘴合适不过了。” “荣耀骑士团里还有荣耀吗？团长都已经不在了。现在领队的是条卑贱的添狗。呸！”有人表示异议。 “勇武骑士团才是帝国的中流砥柱。无论怎么说，这次都应该让勇武牵头！” 两家骑士团每次在赛场上都是死对头，这事由来已久。各自的出资人、支持者也逐渐划分成两股势力。再要说到他们的家族，他们所持的政见，早已在数百年来演变成泾渭分明的两股力量。 这事如果理论起来，双方能在皇宫大殿里打上一仗。保佩怕他们真的打起来伤了和气，就好言相劝。 “没什么可争的，他们两家骑士团走在皇帝一左一右，就像往常的惯例一样！” 可是那群人为了谁在左边谁在右边都能嚷嚷一通。 “按照惯例！”保佩大声说，“按照惯例，荣耀在左，勇武在右！” “哼，自古以来以右为尊。能够走在皇帝的右边是无上的荣耀。” “哈，可是在军队里，走左边的才更尊贵，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 查尼翻个白眼。幸好帝国的官道足够宽敞，路上几个月他们慢慢吵吧。 沙弗隆家族资助的胜利日骑士团也不甘落后，保佩建议让胜利日骑士团走在勇武骑士团后面，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也比较亲近。查尼当即应允。 此外还有若干不那么着名的骑士团，诸如热忱骑士团、光辉骑士团、盾之骑士团、刀锋骑士团等等，按照历来的规矩依次排列。 只是这样一来，就没有巴斯蒂的童子军团什么事了。因为他们刚成立，没有“自古以来”的规矩， “规矩，是可以改写的。君子应时运而起，这一场征战本来就是为了重写规矩。” 巴斯蒂是御驾亲征的重要角色，又动员了这么多贵族的热情，没理由冷落他。 “巴斯蒂，骑士团联盟里没有你的位置，你就率队跟在朕的身后吧。” “这主意是不错，但我们出征的队伍都是成对的，童子军团的旁边又该放谁比较合适呢？” “诶，虽然骑士团联盟里面有那么多的人，可他们自恃高贵根本不屑于和童子军团为伍。要我说，应该让一支同样出身的队伍跟在皇帝身后才对。” “对，一支出身卑微、却涵盖了帝国劳苦大众的队伍，他们才是帝国的根基。”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两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冒出来，又向皇帝推举一支队伍。 “帝国还有别的骑士团？”查尼威严地俯视。 “当然还有，他们才是真正的、帝国最大的队伍。” “而且还是您的侍卫长加兰德亲率的。” 查尼听了只觉得好笑。“怎么，希林洛斯你什么时候要造反的？朕还不知道呢！” 希林一阵汗颜，这说的什么事情，他一点头绪也没有。 “陛下，我只率领了一支队伍，就是您的亲卫队啊。” “诶，当然不是这个！是您的另一支队伍——帝国各行各业贫困兄弟互助联合会！” “对，就是传说中的帝国兄弟会！” 说起这个组织，那可是八卦小报的常驻嘉宾，三天两头的街头奇案就跟这伙人扯上关系。反正这个组织人多，豪侠是他们，恶霸也是他们。别问，问就是个谜。 “这条潜在水下的大鳄，逮着如今的机会也出来亮相吧！” 查尼听了有几分警觉，低声问希林究竟怎么回事。 “陛下，所谓的‘兄弟会’就是所谓的‘流氓团’。您当日在酒场里被一伙人围困，那群人放火烧了半条街，领头的就是流氓团老大。” “哦？那岂不是乱臣贼子！怎么还没有逮捕归案？” “领头的已经被我杀了。他们二把手……其实也已经不在人世了。我不知道怎么讹传成我是领头的了。” 说到这查尼会心一笑。 “陛下，这伙人算不上是任何意义的武装力量，都是各行各业的贫困从业者。也许有一两个练武的，也是因伤退役的那种骑士。他们……很松散，谈不上任何意义的组织。” “不要多说了，阅兵的时候朕要看到这支队伍，否则算是欺君之罪。希林洛斯，谋反跟欺君，你总归会占上一样。” 琐碎的事情商讨到深夜，终于各位贵族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第888章 肥宅进宫 博物学院的在读博士、三十有余的肥宅纳特，收到皇宫来的赴任函时足足下了一跳。书院的老学究们不知怎的开了窍，这份公文写得特别快。而且皇家御用的信使效率就是这么高，还没等希林委托兄弟会打杂的小哥带个话，信函就已经送到了。 “什么？我？去做皇帝身边的御用顾问？” 纳特一脸震惊。学院里众多的老师也感到诧异，毕竟纳特这人一点名气都没有，学术上也还没啥建树可言。 “纳特，你还有什么贵族的亲戚自己不知道吗？” “没、没啊……” 纳特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向自己的导师汇报这件事。他向往常一样抱着一大摞书爬上阁楼。手里的论文改了无数次，导师都不想再看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拿出来，索性先藏起来了。 “手上拿的什么？”索菲莉娅严厉地质问。 “啊……这个，没什么。就是一封信，公函。我想也许他们是搞错了，肯定不是来找我的。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人也叫做纳特·沙西亚，纳特·唠唠叨叨，纳特·性格奇怪……反正不是我。” “鬼扯。整个学院里就你家里取这么土的名字。拿来，给我看看。” 索菲莉娅夺过被肥肥捏皱的公函，借着头顶的烛光查阅。 “奉圣主及诸灵庇佑之帝王御令，召南郊小牛村学者纳特·沙西亚即日入宫，赴任皇家顾问一职。钦此。” 秘书处的人誊抄了历年的模板，反正都是这么写的。白纸黑字绝无弄错的可能性。而且帝国博物学院的学者里面，也确实没有名字这么老土、一看出身就比较卑微的家伙。 “额……一定是弄错什么事了。我有个朋友在皇宫某种，我可以问问他是怎么回事。也许是他引荐的我，但我绝对没有主动逃避毕业论文。” 本以为导师会大发雷霆，没想到索菲莉娅徐徐收起公函，仰面长叹一阵，又走到她已故父亲的画像前祈祷。 “父亲啊，想不到这一天来了。您毕生的夙愿由我这位学生完成了。” “诶？” 虽然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肥肥好像不小心做了件令导师开心的事情。 “你过来。”导师每每开口都是如此严厉。 纳特有点怕。那处挂着肖像的空办公桌，就好像是导师父亲的祭坛一样。总觉得那里有个人。而且据说，老先生生前也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几乎整个学院都没人敢和他理论。 “恩。我来了。”纳特小心地站在导师身后。 “三百年前，我们占星师一门是皇廷顾问的重要一员。帝国的各项重大事宜都事先由我们占卜凶吉。每年帝国的节庆、历法也是我们来推演计算。如此重要的工作，竟然因为某个弄臣的一句话而彻底荒废。” “哦，这件事我听说过。曾经有位朝臣说，‘造物者预订好的事情，怎么能任由人类窥探呢？’他认为妄测天意是大不敬的行为，从此帝国就不再兴占卜之术了。” “彼时帝王昏庸，臣民也愚蠢。天体运行是自然法则，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无视自然法则，妄图一己之力扭转世界才是最大的不敬。”导师难得地露出笑脸。 “如今的帝王贤明，终于重新认识到占星的重要性。纳特，这是你最重要的人生机遇，也是我们师门的转机。你入职皇宫以后，好好把握，为师祝你仕途顺利。” “额，好吧。谢谢您。” 导师将公函还给纳特，又坐下身写了长长的一串参考书目。 “为帝王家卜筮凶吉，这些着作都必不可少。情急之下，直接翻一页出来应付也可。” “这也可以？” 纳特要是敢这么写论文，不得被导师打死的。 “哼，无妨。”导师意外地开恩，“占星之术与仕途之术并不冲突。好好干，自己能安身立命，才有机会将师门发扬光大。” “好吧。” 纳特收好了导师的书单，再三保证自己一定继承师祖的遗志将师门发扬光大。但他心里还是非常慌张的，比较求学这么久，有空的时候都在偷偷写自己的博物志。占星术什么的，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导师拿给他的那些参考书，写满了未知的符号犹如天书一般，哪个家伙看得懂？ 哦，好吧，也许聪慧机敏的索菲莉娅能看懂。除了她，这世上也没谁了。纳特又悄悄看了看导师的面庞。站在面前的是一位年近九旬的老妪。可她维持着十六岁少女的容貌。 如果单纯看她在论文上那些刻薄的批注，纳特肯定早就气死了。可是每当见到她，听到她讲话的声音，肥肥又觉得自己真是三生有幸。 “这么美丽的女孩子竟然常年只和我一个人讲话，是什么福分呢？” “你在说什么？” “啊、没，没什么。我在看这些参考书目。” “全都带去皇宫吧，随身带着以防皇帝问你。” “可是其中好些都是孤本，导师您不要留着吗？” “那么就抽时间誊抄下来再还给我。但履职事关重大，姑且先借给你了。” “好吧。” 肥肥爬上藏书室的梯子，按照书目找到了所有列表上的书籍。 “全都找到以后你可以离开了。我需要安静。” 导师的坏脾气又上来了，这才是她正常的样子。纳特抱着那一摞沉重的参考书向导师道别。公函的日期看起来十分急切，别让皇帝久等为妙。 纳特辞别后匆匆收拾行李。他自己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只有搬不完的书、书、书…… “这些是学院图书馆借来的，委托同学还回去。” “这些是我攒钱买的，这些是我亲手抄的，还有这些抄了一半的……为什么我要搞这些没用的书！” 肥肥捶着书箱大发牢骚。 “仔细看没一本似乎都没什么用。可是翻一翻又舍不得扔！我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最后，纳特不得不支付双倍的车钱搬运这些书。他用过晚饭后立即出发，没有花太多时间就到了皇城脚下。且不说入职手续、分配住宿这些琐事，不出一夜的功夫他就从学者变成了皇家顾问。这期间他多次在食堂和厕所之间迷路、被树上跳下来的一只人脸鸟怪吓得半死，还多次打听希林洛斯·加兰德的住处结果被告知不认识这人。 最后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站在皇城脚下，望着天空发呆。 “抱歉啊，导师。我最后也没鼓起勇气把改过的论文交给您。您看了肯定会生气，肯定要骂我写的狗屁不通。我也知道。我就是真的……对观星还有占卜一窍不通啊！” 纳特记得导师在书单上标注了一个特别重要的符号，叮嘱他这本书要随身携带。 “到底什么书啊……” 纳特以为是什么鸿篇巨制呢，按照书单一看竟然是个巴掌大的小册子。 “《快捷占卜指南》？这什么书？” 翻开看看呢，每页一侧是图一侧是字，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写，完全摸不到头脑。 “这书要我怎么看呢？” 翻着翻着，发现一张字条。看笔迹还是导师写的。 “什么时候夹了字条给我？” 再看字条的内容，写的：随手翻开一页，获得占卜结果。 “导师，您——！” 肥肥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如此严厉的导师也暗藏了俏皮的一面。 “她给了我这么一本通俗易懂的占卜书，就是为了在皇帝问话的时候随便编点理由咯？” 肥肥又随便翻了几页，其中一页写道：“吉。无往不利。无成有终。” 再翻一页，又写的：“大凶。无咎毋用。未可得也。” 肥肥心里念叨着：“虽然我不明白这些话有什么用，但能随便说点什么就不显得尴尬了。” “但是……”肥肥转而又想，“万一皇帝心情好的时候问我话，我却不小心翻到特别凶恶的结果可怎么办呢？” 他察觉到纸条背面还有一行字，于是翻过来看看。只见上面写道：“如果结果不满意，就再翻一次。” “谢谢！谢谢导师！我懂啦！” 纳特激动得差点哭出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要多谢导师提点。收好这本万用小册子。又怕导师的秘密被人发现，他赶紧烧了字条。 恰好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仆人来请纳特觐见皇帝。 “这么晚了竟然还召见我？” “你就快一点吧。陛下最近日理万机，每天都忙到很晚的。别让他等太久。” “好的。”正好纳特穿着顾问的衣服还没换。他随着那位仆人一路小跑去了皇帝的书房。 跑了这么一趟他才知道，原来皇宫这么大！还分内城跟外城！原来他居住的翰林书院位于外城，而皇帝的书房在山尖上呢，差不多跑了三刻钟，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到了书房以后，远远看到一位漂亮的年轻人端坐在案台前。肥肥可以发誓，他一辈子头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望一国之君。真实的皇帝比他印象中的更俊美，也更威严。 “你就是希林举荐的学者？” “正是在下……啊，正是微臣。”纳特还不太习惯这些用词。 “出征的日期，需要定下来。你有什么建议吗？” 当场就抛出这么个问题，肥肥一点想法都没有呢！ “那就……下个月三号吧！” 皇帝瞥了他一眼。 “为什么呢？” “因为……”肥肥冒了一头冷汗，他完全是随口说的啊！说到理由，那就……把占卜书上的话说出来吧！纳特只觉得脑子里讲话的根本不是自己，嘴巴上讲话的人也不是他自己，有好几个根本不受他控制的自己在向皇帝回答。 “因为微臣夜观星象，下个月三号的星辰分布有威仪之势，占卜曰‘此为吉象。无往不利。无成有终。’这一日出征再合适不过了！” “嗯，知道了，退下吧。” 皇帝竟然采纳了这一条建议！纳特哆哆嗦嗦飘出御书房，擦擦学士帽下面的冷汗。 “哎，幸好我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看过的书页竟然都记得。哎呀，导师明明教过我怎么看天象预知气候的，可是太麻烦了我根本就没记住。但愿那是个好天气吧，圣天使保佑，务必给师门这个面子啊！” 离开御书房以后纳特才知道，希林被外派去执行任务了，最近一两个礼拜都见不到他。 “等我见着他了，可要好好说说皇宫里的见闻！” 第889章 陌生的国度 此时阳光明媚，珍珠海上一片碧蓝。希林站在船头，阳光在海面反射出粼粼波光，照得人眼睛都花了。 作为皇家特使，他可以乘坐一艘快船前往对岸。一位经验丰富的老船长掌舵，三角形的白帆在微风下舒展。 小船走得飞快，放眼展望海面美景尽收。 “哇，没什么比这更惬意的享受了。” 小黄毛伸伸腿，得意地晒着太阳。 “可别急着得意，这一趟行程凶吉未卜，搞不好我们全都会被杀掉！” 一向聪明的机灵鬼垂头丧气的，满脸写着忧心忡忡。 “会么？我们队长是皇帝的宠臣，现在是皇帝最器重他的时候啦，给我们干的都是好事儿。” “那你知道这一趟是要干什么吗？” “送信呗。” 长腿阿吉拍拍华丽的盒子，那里面装着至关重要的信函，三个跟班轮流背着。 “皇帝金口玉言写了这封信，我们亲手送给对面的大胡子。而且必须是当面、亲手递交，还要问一问他们的回话。” 他们说的大胡子是镇守萨拉什的克罗斯塔大将军，而希林这次要办的事情则是亲自送达皇帝的书信，询问他是否会遵守祖先的誓言，派遣与帝国数量相当的军队组成联盟。 还记得临行前，查尼忧心忡忡的样子。 “朕也找不到更放心的人选了……毕竟你的话，总归有办法活着回来的吧？” “原来您这么没信心！”希林大吃一惊，“可是万一……不得不做最差的打算，您又该怎么办呢？” 查尼脸色非常严肃，郑重地折好信件，晃着金闪闪的信封说：“朕不允许出现这种情况。” “事态会如何发展，又不是您是否允许的问题……” 希林超讨厌这种说话的态度。 “那我给你一点提示吧……”查尼说道，“大将军虽然是一方霸主，也不能保证所有的人都效忠于他。团结部下排除异己最好的办法无非是一场出征。你要想办法说服他这一点。” “好吧……” 希林竟然还要做说客？要知道三年前他连成句的帝国官话都讲得磕磕巴巴的！ “这种事不是派巴斯蒂那种人更合适吗？” “他？换作他的话，效果肯定更好。说不定大将军就直接出兵把我这个皇帝换下去了。哈哈！” 希林或多或少能理解查尼那份铤而走险的心情。 “躲在深宫与御驾亲征的风险没什么区别。作为皇帝，走哪一步都危机重重。” 查尼感到迷茫的时候就会这样自言自语。 “据说当一位帝王死后，掌管皇权的天使会负责衡量他的一生，看他算不算一个合格的帝王。” 希林闭上眼就会想起这些细节，他或多或少地感到同样的恐慌。 以前纳特不喜欢任何一位皇帝，他常常说先哲的书里写了，那些一意孤行的暴君们，迟早都会堕入地狱，永远遭受折磨。 查尼一定看过那本书，先哲的典籍就在他珍爱的书柜里藏着。 查尼固然没有见过受审的天使，不知在地狱遭到审判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可是对君王而言，昏庸碌碌是另一种罪孽啊！就像查尼说的那样，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会最终走向一种罪恶。 再次睁开眼看到大海对面的城市，希林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就像我说的，万一大将军不想跟皇帝联盟，还想给皇帝点颜色看看，他就会一口气把我们全都杀了！”机灵鬼一直在担心这事。 小黄毛感受不到这份恐惧，心里很坦然。 “我死得痛快就行了。人家都说蒙神眷顾的人才英年早逝。” “额！” “你那么不想死的话……”希林还拿这事跟他们开玩笑，“我可以向大将军声明，把我杀了，让你回去送信。否则皇帝又怎么知道我们被杀了呢？” 机灵鬼满脸写得都是焦虑。 “让我送信？到时候皇帝一生气把我也杀了……我可不傻！” “哈哈——”希林望着海面发笑，“还有另一句老话也说得很好，头被砍下来，碗口大的疤。” 他回眸的时候，脖子上细细的金线映照着阳光。 萨拉什的城市本身也是堡垒，远远就看到高耸的城墙。城墙脚下寸草不生，只有一片荒漠。 守卫的士兵就好像是蚂蚁，在荒漠上有规律地移动。 “对面究竟是什么样的城市呢？你们去过吗？” 三名跟班谁也没去过，关于对面只有一些列可怕的传言。 “听说那个地方，外人不许进去，里面的人也不许出来。” “那里的男人一出生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成为勇武的战士，要么就是卑贱的奴隶。但即便是最好的战士，也无非是另一种奴隶……” 这些还算是靠谱的话，再讲下去就十分稀奇了。什么对面的女人婚后满脸都是纹身样子非常可怕、对面从来都没有老人，因为衰老不中用的人会被丢下海涯…… 越说越可怕。似乎除了萨拉什的军队骁勇善战以外，帝国人对他们没什么正面的评价。 小船走了一周，顺利渡海来到萨拉什。他们的海港戒备森严，到处都有巡查的士兵。希林很快被数十人、继而上百人包围，无数长枪指着他们的脑袋。 表明来意以后，他们派出一名信使向皇宫报信，希林一行人包括快艇上的船员全部遭到羁押。 即便已经被证实他们的确是帝国皇帝的使节，仍然有大规模的士兵围绕着他们，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一位接待官带着翻译迎接了他们。 关于这事儿希林问过查尼，使节干嘛不随身带个翻译？皇帝竟然冷笑着回答说，因为使节只负责准确地传达朕的旨意，至于怎么理解，那是他们的事。 好吧，希林郑重地宣告，“我有来自帝国皇帝的重要信件，需要亲自交给大将军并得到他的回复。” “请随我来吧。”接待官没有给出更多回答。 被“押送”着一路走进城里，沿途领略的一切也说不上是风光。不知为何，这里连一颗像样的树都没有。这里的气候与帝国应当相差不大，如果是走在帝国的街市，早就踏进花海了。 沿着海滩靠近高耸天际的城墙，不仅没有植物，人也没有。连个行走的路人都没见着，更别说什么街市了。 城墙是灰土色的，细看似乎是某种贝壳与石砾烧制的混凝土砖。一些剥落的地方依稀可见小贝壳在里面。但整体来讲，是纯净没有杂色的样式。过于庄严肃穆缺乏装饰，反倒显得压抑。 爬上城墙走进城门，原来这座城同样建立在山上，所有的道路全部用相同的混凝土砖铺平，干净得寸草不生。 “我们的都城叫做石城。你看到的一切都是整齐划一的砖石修建的。这座城固若金汤，屹立于海岸千年不倒。” 接待官自豪地宣称。 希林悄悄看看宽阔的街道两侧。城中的建筑风格跟那城墙一样，都是高耸的楼房，一抹砖石的灰白色，没有任何装饰。 他们的窗好小，雕花的木框几乎无法透过光线。希林凝视许久，偶然窥见半张脸透过高窗凝望下面。对视之后，又急忙关紧了小窗。 “我需要见你们大将军。他愿意接见我吗？” 接待官偏偏不肯正面回答这句话。 “我这就带你们去空中金殿，请稍安勿躁。” 所谓“空中金殿”，就是大将军居住的宫殿。同样是砖石材质修造，表明使用了金光闪闪的涂料，以至于在阳光下分外耀眼。 哪怕站在城门口也能一眼分辨那个地方。那是一座平坦地面上高耸而起的四方建筑，规模宏大不亚于皇城山。 “哇……”小黄毛不停地赞叹。 “帝国的皇帝那么有钱，干嘛宫殿修得没人家大呢？” “萨拉什这地方地广人稀，都是平原。地方大自然宫殿也修得大。”机灵鬼说道。 面前的宫殿气势恢宏，建筑风格迥异，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第890章 恰似天上人间 接待人带着希林一行前往宫殿，不知什么时候，随行的船员被带去了别处。 “喂，我们是一起的！”希林停下脚步。 “请放心，他们会得到妥善的安置。”接待人没有理睬，径直带他们走入大殿。这一趟路程下来，不得不说萨拉什的兵力果然充裕，无论宫殿内外，见到最多的就是士兵。 细看每一兵一卒都是年轻强壮的青年，也难怪外人对他们充满了恐惧。 宫殿的造型气派，也是讲求高大、强壮的审美。墙壁粗旷不加细琢，倒是有很多巨型的金壶、金盘摆设。 根本就没见到大将军的影子，什么机要的朝臣也没有。一路被带进一间富丽堂皇的起居室，接待人请希林在一处舒适的软垫上入座。 “这是干嘛？让我坐在主位，是只招待我一个人的意思吗？” 想要质问什么，接待人早就跑了。翻译也撒腿就跑，临走前向一位老嬷嬷交代了几句。 那位老嬷嬷看起来像是某种管家或者管教仆人的总管，一大把年纪了，牙都没有几颗。开口讲话一个字也听不懂。大概翻译官和她讲话也很累吧？ 她问了希林点什么，少年苦笑着摇头。 但她似乎是成竹在胸，早就有了完全的准备。请希林坐好之后，拍手招唤更多的仆人进来。 转眼间吓了一跳，窗帘后面竟然藏了几十名仆人。他们端着各种美食饮品，还有水烟壶和香料。听着老嬷嬷的安排一一摆好，一场盛宴就在眼前了。 “哇……” 希林打心底里佩服他们的训练有素。老嬷嬷再比划什么，含义就非常明确了，请用餐咯。 少年对美食真是没啥兴趣，他皱着眉头，随便尝了几口。老嬷嬷不停地叨念，大概是在介绍菜品。她还怕希林不会吃，比划着教他怎么动手。 当地的美味佳肴别有一番特色，他们用着东方进口的瓷器盘子，却不用任何餐具，直接手抓的。老嬷嬷教他先抓一片菜，裹着米饭，再蘸点香料。 “好吃吗？”大概是在问这个吧。 “嗯……”少年点点头，心里一阵咒骂。“这是腐烂的鱼腥味，大概是鱼片吧……还有燃尽的木料和腐臭的肉类……好像即便是灰烬也能吃出几种不同的味道了……算进步吗？” 他对美食毫无兴趣，身后三个跟班却造就馋得流口水了。 看他们的可怜样真心累，希林指了指他们。老嬷嬷很是奇怪，大概这地方的下人不敢如此冒犯的。但勉强还是给跟班的也搬了小木桌，送来三分白饭。 三人席地而坐，面面相觑。 “这些我不吃了，全拿去给他们吧。” 希林的态度就好像对菜品不太满意似的。不过水烟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好奇心驱使着少年摆弄了好久。身旁的仆人立即送来烟草和香料，捣鼓一阵将烟嘴送到他嘴边。 “真好玩，这个到底是什么啊……” 希林调皮地吹了一阵泡泡。 老嬷嬷和仆人们一阵窃笑，一番商量之后他们一致认为希林根本没用过。于是又喊来一位妙龄女郎，有模有样抽了一口给他示范。 希林连连傻笑，他只会吹泡泡。女郎笑嘻嘻揽着他，在他唇边轻献香吻。少年顿时觉得飘飘然了……论滋味的话，吸入口中的烟尘与人类的感受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少年咳嗽了一阵，他确实不会抽烟。只是……这份享受如此惬意，舍不得放下。 闲适了片刻，又有数位妙龄女郎款款走来，献上歌舞。 想必大将军一定是吩咐了仆人们好生招待，才有这么丰盛的佳肴和这么精彩的歌舞吧！这些女子容貌精致，自然胜过帝国宫廷里那些衰老的宫女，甚至胜过那些娱乐场所的舞娘。如果非要用金钱换算这一场欢愉的价值，一定远远超过帝国贵族们的开销。 这样迷醉的歌舞娱乐持续了许久，根本没有任何被召见的意思。太阳慢慢落下，三个跟班造就酒足饭饱呼呼大睡。仆人们最终撤下了宴席，老嬷嬷也抽身离去，留下数位妙龄女郎服侍。 迷迷糊糊的时候，几双纤纤玉手伸过来解少年的衣服。 “别碰。我醒着呢。” 希林睁开眼，推开怀里的女郎。原来她们准备了毛巾热水和干净的衣裳要给他换洗。 “大将军呢？就把我扔在这里不管了？” 在场没有翻译，谁也不知道他说的什么。女郎们被吩咐了要服侍使者，她们一门心思地解少年的领口，才不会聊什么国事。 看她们的穿戴，没准都是奴隶。希林细看每位佳丽的样貌，有黑有白，似乎其中一位有家乡荒原的面容。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试探着用家乡话问她。 那女郎大吃一惊，吓得几乎要哭出来了。其他的女郎不解其意，还以为是希林在欺负她。 “我年幼时在荒原长大，家就在雪山脚下。你呢？你也是？” 少女低下头，含着泪点头。 “你果然是荒原上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为奴呢？” 少女又摇头，恐怕诸多往事无从一一诉说。身旁的女郎挡着她，不让希林再讲话了。但她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回答道：“朵儿。” 哦，是那种令人怀念的发音。 “你是他们的奴隶？” “……”朵儿显然不想回答这句话。 “他们命令你干嘛？” “服侍你。你想干嘛就干嘛。” 听了这话希林就忍不住冷笑了。 “我想干嘛……” 妙龄女郎们一定不知道，她们心跳的声音在希林的耳朵里就像敲鼓那么响。 “那又要服侍到什么时候呢？” “没说。反正就是一直到妈妈让我们回去为止。” 旁边一位本地的佳丽朝希林厉声吼了几句，她们私底下又频频交流了些言语。她们姐妹之间也互相袒护，不想让她挨欺负。 从她们的口中似乎无法得知更多消息，姑且任由她们摆布吧，希林没多说什么。 第891章 不翼而飞 清晨被小黄毛的一阵尖叫吵醒，希林从温柔乡里爬出来，才发现跟班那里发生了不小的状况。 “糟了、糟了！不见了！”小黄毛大吵大嚷到处乱翻。 “什么不见了？” “那个箱子啊！装皇帝信件的箱子！”说完小黄毛失声痛哭，“完蛋了，这下不是被大将军砍头，就是回去了被皇帝陛下砍头了……完蛋了！” “你别急，昨天什么情况，仔细说清楚。我们一起找找看。”听起来状况的确不妙，机灵鬼也慌了，满头都是冷汗。 “昨天，轮到我看管箱子了。我一直抱着箱子，从来都没有离过手。哪怕吃饭的时候，包裹也系在身上的。” “你一直不离身地携带，又那么显眼，就难怪会被人盯上咯！” “我记得睡前还抱着箱子呢，怎么一觉醒来就没了？” “难道说……是这群女人干的？” 三名跟班都怀疑起那些服侍希林的女郎，只有她们一直在这里！三人冲过去拉起其中一位女郎厉声质问。双方之间语言不通，激烈争执起来。 所有的女郎见状都来帮着打架，一群人给三个跟班脸上撕出好几道红印子。 “喂，都给我住手啊！”希林呵退了他们仨。 “瞧瞧你们那样子吧，竟然跟女人打架。” “队长，肯定是她们干的。要我说，萨拉什的大将军自己也没安好心！” 希林的脸色沉下来，低声警告他们。 “我当然知道他们有鬼。她们都是奴隶。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大将军一声令下砍了她们所有人的脑袋，到时候你忍心吗？” “我……！” “即便真的这么做了，信也肯定找不回来的。” “那我们怎么办！” “这间套房是我们的活动范围。你们先把房间里每个角落都找一遍。万一她们只是藏起来还没来得及弄走呢……？” “好吧！” 三个人说干就干把套房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 希林根本没帮忙。他坐在能望风景的地方发呆，女郎们又是歌舞助兴，又是嬉戏玩乐。这一日也过得好似做梦一般。 两个时辰过去了，三人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复命。 “队长，根本就找不到，肯定是被她们偷走了……” “这没什么。都饿了吧，先吃饭。” 等他们都吃上了，希林才不慌不忙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 “哼哼，你们看——” “这是？” “这一封才是皇帝陛下的亲笔书信。其实我一直带在身上，没有放进木盒里。” “什么？原来你早有准备的！” “你忽悠我们！” “不单是忽悠你们，也是忽悠可能出现的敌人。这么重要的一封信，我当然随身带着，怎么可能交给你们三个马大哈？” “行，队长你厉害！佩服！” 三个人都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吃饱了。 午后闲来无事，希林又抽了几口水烟。女郎们轻轻扇着小扇，有的给他捶捶肩好不惬意。这么舒服地伺候着，不多时希林就睡着了。 等到傍晚昏昏沉沉苏醒的时候，果然不出意外，怀里那封信也不翼而飞了。 而他自己的衣衫都被脱下去换洗，不知什么时候女郎们给他换上了一身萨拉什当地风格的长袍。雪白的长袍斜披着深蓝色的绶带，下面灯笼裤、丝绸面的拖鞋。发型也被她们打理过，梳了一排本地风格的发辫。 那三个跟班也换了身行头，只不过换得比较马虎。 希林哭笑不得地起身，踢醒了他们仨。 门外不知何时多了好些守卫。来往通行的大门被反锁，只有仆人送饭的小门开着。原来他们已经被舒舒服服地软禁了。 希林大喊着问怎么回事，根本就无人应答。没人召见他，没有杀意，但也不允许他离开。 “哎呀，队长，这回彻底完蛋了！” “你不该当着她们的面显摆那封信的。结果你看看，连你自己也中招了……” “就是的，你还维护这群女的，现在你说该怎么办吧？” 三个跟班急得团团转，用力推搡他们的队长。只见这个时候，偏偏队长没有反应了。不仅没有任何回应，整个人也瘫软下来没有动静了。简直像死了一样！ “天呐，队长他不会已经断气了吧！” 小黄毛惊恐地试探希林的鼻息，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半死不活的。怎么大喊、摇晃都没反应了。 “队长不会被这群舞娘害死了吧？” “你们冷静点，他也可能不是死了，而是被水烟熏昏过去了。”机灵鬼想了想，“但我们赶走这群坏事的家伙吧，他们肯定有问题的！” 三人觉得有道理，站在一起护着不省人事的希林，把他拖到通风的地方，将那些个舞娘、仆人统统赶走，什么奇怪的熏香、水烟全部撤下去。 “我们冷静一点，队长可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他肯定能挺过来的。” 几个人互相安慰。 “万一队长他不慎殉职，我们也不是胆小之辈！” 说罢，他们互相看看，点了点头。 至于希林，他这个状态的确不是昏迷。方才小乌鸦恰好经过窗口，来得正巧，希林需要接着它的眼睛看一看萨拉什的宫殿。 移视之术瞬间施展，睁开眼睛的时候小乌鸦已经飞在宫殿的最高处，俯瞰着萨拉什的都城了。 时间太过仓促，没来得及像几位属下交待。但愿他们也不介意。 小乌鸦绕着宫殿飞一圈的话，这里的情况就能摸出个大概了。 它享受着轻柔的风，随意地划动翅膀，轻易找到了大将军休息的后宫。 “他藏着什么秘密呢？”小乌鸦嘎嘎叫着，小心地靠近落下。 第892章 乌鸦斗法 “嘎——！” 穿过重重宫殿，看到许多劳作的奴隶，小乌鸦最后盘旋在一处雅致的亭台前。 这地方的装潢华丽，风格明显与其他宫殿不同，陈设好些夸张的龙虎图腾，亭子前还烧着一个东方造型的炉子。 出于本能的好奇，小乌鸦飞到炉子上空，想看看铜锅里究竟烧的什么东西。黑色的羽翼略过浓烟时，猛然一阵上升的气流推动，差点掀翻了它。 “怎么了？” 只见烟尘之中，腾起一只巨型的火鸟。灰烬和烈焰构成巨鸟的轮廓。它显然在警告小乌鸦的入侵。 “嘎——！” 小乌鸦落在亭前精心修剪的景观树上。而火鸟，随着烟尘的上升逐渐燃尽，消失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障眼法吗？”希林不住地好奇。 而乌鸦啄了啄脚边的松针，扭着头反复观望炉火。 炉子的火变得更旺，又一阵巨大的烟尘腾起。这一次，烟尘好似一只巨手，张开五指遮蔽了整个庭院。不多时巨手从头顶笔直拍下来，巨大的气流打落了好些枝叶。小乌鸦稳稳地站在树枝上，小心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只是唬人的把戏咯！”希林也不免觉得有些可笑。“这里面住着什么人？马戏团的魔术师吗？呵！真幼稚！” 伫立着继续观望，炉子上面的烟雾越发扑朔迷离。时而是奔腾的巨浪，时而是愤怒的狂风。戏法不仅局限于画面，也确实引起了庭院内气候的变化。一时间风雨大作，原本精美修剪的盆景都被打得七零八落，满地是残枝碎叶。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风雨停歇下来。浑身淋湿的小乌鸦依旧没改变位置。 希林想看看亭子后面的楼阁里究竟住着什么人。小乌鸦却有自己的想法，唯一的一只眼睛紧盯着铜锅。 里面沸腾的物质飞速旋转，形成半阴半阳的东方图案。一半红色类似于岩浆，一半黑色类似于灰烬。 正盯得出神，就见着一团滚烫的液体从铜锅里冲出里冲出来，化作飞鸟的形态直逼小乌鸦身上。小乌鸦轻巧地跳跃，娴熟地躲避开来。飞翔时，更多或红或黑的火鸟从炉子里跳跃出来，在庭院上空纷飞。 它们速度极快，不断撞击庭院里的墙壁和立柱，而后留下一个烟熏的黑影消失不见。无论这群火鸟怎么乱撞，小乌鸦都能躲开。半空中的浓烟滚滚，烈焰纷飞。不多时好些树枝和立柱都起火，精美的装饰被弄得烟熏火燎。 火鸟飞绝，又一阵浓烟腾起降下大雨，熄灭了庭院的火势。小乌鸦换了个地方落脚，这次落在亭子的琉璃瓦片上，背对着楼阁。 希林催促着它的一只眼睛挪动到尾巴的羽毛下面，小乌鸦撅起屁股，盯着楼阁看了许久，里面似乎是有个人影，看得还不够真切。 这一次，大雨许久都没有停歇。沉重的雨点吧嗒吧嗒落下来，不多时变为锋利的冰锥砸下来。冰锥越发密集，小乌鸦根本无从躲避。频频击中后，小乌鸦化作了一滩沥青一样粘稠的黑水。 楼阁里发出了一阵狂笑，那个人影走出来，赞赏地看看。 暴雨停歇，庭院变成了浅浅的一汪清池。由于接连施展方术，精美的庭院变得残破不堪。炉火也在清池中渐渐熄灭。 不过那人很满意，咧着嘴嘿嘿地傻笑。 他披着一件玄色阔袖的东方大袍，背上刺绣的是龙虎阴阳图，贴身穿的洁白内衬。披头散发的，面容好像个疯子。 之所以能见到这些，是因为小乌鸦并没有“死”。那一团流淌的黑水中还飘着希林的“眼睛”。观望片刻，黑水逐渐从树枝上滴落，汇聚在清池内。黑水凝成一团，翻滚起来。 方术士大吃一惊，提起手中的桃木意欲敲击。 哪知道一瞬间—— 清池结起了冰。 整个庭院都变得寒冷，清池成了明镜一般的完整冰块，倒映出方才完美的庭院景致。 “这是怎么回事……？”方术士叹道。 不知为何，冰面又突然开裂。 “嘎——！” 一只乌鸦从裂隙中飞出，拍打着翅膀离开庭院。 希林的目光随着小乌鸦渐渐远去。而那方术士瞪圆了眼睛，直勾勾地与希林的目光对视，不禁令人一阵胆寒。 希林打了个冷颤，视线恍惚间回到自己的身体上。 “天呐！” 他慢慢坐起身。宫殿里的舞娘都躲在纱帐后面，一边害怕被三名跟班驱赶，一边却又奉命不敢离开半步。 那三个跟班呢，此时都伏在窗口栏杆上望着远处。 “队长你醒了？你刚刚错过一阵好戏！” “怎么了？” “方才宫殿里有一处起火了！浓烟飘得老高，火苗都窜到天上去了！” “有好些个奴仆提着桶去灭火，别提多热闹了。” 跟班的指着宫殿远处，大概是大殿一侧的位置。 “可是不知怎么着，大火突然又变成了大雨，电闪雷鸣的好不骇人！那团雨就像一桶水似的笔直落在失火的地方，简直是戏法！不多时大火就没了。嘿，你说多奇怪！” “哼，是啊……”希林轻描淡写地回应。 傍晚的时候，终于见到一名萨拉什的使者，表示明早大将军将会接见帝国的使者。会面的地点在后宫的花园，会有仆人专程领路。 使者离去后，那些舞娘也领命离开，晚上几个人休息得倒也清净。只可惜，行李都不知去哪了、重要的信件连续弄丢了两次，哦，晚饭也没有送来……三名跟班饿得满地打滚。 不晓得这个地方的大将军，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第893章 坦诚相见 一大清早，果然有仆人来为几位使者更衣、引路。不仅饿了一天，早上也没见着人送饭。三名跟班没精打采地跟着希林走进宫殿深处。 “队长，你不饿么？” “我习惯了。”希林浅浅一笑，“你们三个出门前，怎么没抽一口水烟提提神呢？” “呵，我抽得都飘起来了，也没觉得哪里舒服了。” 跟班们抱怨个不停。希林么，早已习惯了。永远被饥饿感困扰着，哪怕一口气喝下好几人的鲜血，喝到连连呕吐的状态，那份饥饿感也依旧挥之不去。 不知走了多少弯弯绕绕，眼看着前面就是上朝的正殿了，经过一段屏风时，不知哪冒出个十来岁的童仆，一把拉住希林的胳膊，将他带进隐蔽的幕帘后面。 “帝国的使者请随我来。” 动作太快，后面的仆人们来不及反应。二人已经消失在拐角处了。 希林似乎听到自己的跟班们在呼喊。但童仆执意要带他去另一条隐秘的小径。 “这是去哪？” “去见我们的大将军。” “那我的跟班们呢？” “不要管他们，自然有仆人接待。” 事发蹊跷，希林姑且先跟随这名童仆一看究竟。 他们走的路显然绝少有仆人经过，但打扫得干净仔细，走到宫殿外一阵鸟语花香飘过，原来到了一处优雅园林。 穿过重重树木，走下白玉台阶，映入眼帘的竟然又是一池浅绿色的清水。 “这是……浴池？” 说是浴池也没错，池塘另一头端坐着一名老迈的中年人，鬓角斑白，浑身的皱纹。 “大将军……？” 虽说有过一面之缘，突然间坦诚相见少年多少有点脸盲。只是凭着那位老者身后华丽的布置不难猜测罢了。 大将军没说什么，拱手请少年入浴。 “行吧，就泡澡么……谁怕谁啊，又不是没见过这种阵仗！” 希林爽快地脱去本地特色的袍子丢给童仆，脚步轻缓步入清池。池水里也有台阶，一级一级走下去渐渐把整个人都淹没了。水对少年来说有些深，幸好来帝国前（被迫）学会了游水，希林划到大将军身边不远的地方，找了一段深浅始终的地方蹲坐下来。 池水压着胸口，有种窒息的感觉。 “您好。我叫做希林洛斯，我谨代表帝国的皇帝陛下向您带来问候。” 老者很疲倦，没有任何回话。只是闭上眼睛表示听见了。 不说就不说吧，希林也不多说，学着对方的样子泡澡，轻轻闭上了眼睛。 “国师说，池水中游动的小鱼可以剔除我身体表面的污垢，使我延年益寿。因此我每天都要泡一个钟头。” “哦……” 原来池水中游动的小鱼是用来疗养的。只有麦粒那么大，不仔细根本看不到。也许老人家被小鱼啄得挺舒服的，不知为什么，小鱼几乎没有靠近希林。偶尔有些上前啄食的鱼苗已经翻起肚皮。 少年轻轻波弄池水，将那些死鱼推到一边。 时候差不多，童仆过来送衣服。大将军这才睁开眼看了看希林。不得不说，少年脖子上、胸口上的金色伤疤令他着实震惊了一番。 “……你是？” “我是皇帝陛下的侍卫长，希林洛斯。受他专门的委托来呈送信函。” “信函呢？” “带在身上呢。” 也不知到了这份坦诚相见的程度，所谓“带在身上”到底是带在身上哪里了……但希林的口吻并无半点迟疑。 大将军点头起身，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又问，“你过来多久了？” “三天。” “安顿在何处呢？” “就在您的某一间宫殿里啊。具体我也说不上来，这地方挺大的。”少年腼腆地笑一笑，也跟着走出池塘。 “嗯……我的女儿们和宫娥们，服侍得怎么样啊？” 一提到“女儿”两个字，希林先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之前的事故，帝国方面很担心大将军再把“女儿”搬上台面来讲。 但更加另少年诧异的是，“女儿们和宫娥们”，这算是什么说法？希林清楚记得那些舞娘当中不乏奴隶。难道在这座宫殿里，贵为公主也跟奴隶一样要服侍陌生的客人？ 老人家呵呵一笑，完全没觉得奇怪。 “我有很多女儿，有一些不仅国色天香而且聪明伶俐。但也有一些，本来就是奴隶生的，非常笨，完全不中用。” 听到一位统治者如此评价自己的骨柔亲人，希林一时哑口无言。 “希望帝国的皇帝能够明白，我们之间的利益不会由于一些卑贱之人阻隔。” “好……我一定向陛下禀明……” 接下来，大将军已经安排了贵族会议，他带着希林一同前往。途径宫殿的过道时他还关切地询问：“听闻陛下在首都集结大军，不知这一次是所为何事呢？” “嗯，有一个深居内陆的公国，家族里发生了一些混乱的事件。陛下希望借此机会重新树立皇家的威信。” 倒不是希林有多善于言简意赅地表达，他是真的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情来。到现在他对几个边疆封地的情况还是云里雾里。只能说，他唯一确定的事情就是巴斯蒂这家伙是十足的骗子，而皇帝本人是一位虚张声势的高手。 大将军停下脚步看了少年一眼，感叹道：“平等四方是统治者的要务。皇帝竟然御驾亲征令我等十分钦佩啊……你也会追随皇帝陛下亲征吗？” “会的。” “年轻真好。” 后面大将军又问了些琐事，无非是皇帝陛下有无后嗣、皇宫中由何人来主持大局。听闻陛下的弟弟可以管理朝政，大将军脸上流露出安详的笑容，但听闻查尼与小昆二人均无后嗣，小昆甚至根本不想结婚，大将军又显得忧愁。 “年轻人啊，气盛，从不为日后打算……” 将军甚至问起了希林的家室，听到这位少年完全是孤身一人，上无父母亲人，下无妻儿弟兄，独来独往惯了。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年轻人怎么都这副德行！” 希林也没反驳什么，身为吸血鬼情况比较特殊吧。 过了一会大将军又长叹一声：“那些女奴当中，可有你看得上眼的，送你一两个吧。等到了我这把年纪就知道感谢我老人家的好意了。” 希林只觉得可笑，想随口言谢，大将军又说免了。 “唉，子嗣众多有时也深深令我困扰。也许你们的想法没错，何必去在意身后的事情，那些都是自己无能为力的事啊……” 大将军有一段悲伤的过往浮现在脑海里，情感过于强烈，希林轻易就能感同身受。那是一段可怕的记忆，在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许多妃嫔和王子竟然遭到无情地处决。大将军一个人落寞地坐在继承者的位子上，眼泪不住地流淌下来。 记忆中的悲伤很快被一道犀利的目光斩断。希林一惊，在大将军的记忆里，缘何也看到了那名方术士？ 记忆与现实相比，大将军的年龄跨度很大。可那位方术士的样貌几乎没有变化。 在记忆中，他低声沉吟着：“处决那些愚蠢无用的废物，只要留下合格的继承者就好……” 少年慌张地回神过来，再看大将军也是面色苍白，不住地颤抖。 第894章 方术士国师 “为了款待帝国派来的使者，我准备了豪华的宴席。” 希林随着大将军走入宫殿，看到大殿上精心准备的宴席，也看到了二十几位焦急的贵族。 自己的三名跟班似乎被羁押在殿外，希林从纷乱的思绪中听到了他们的恐惧。 “帝国的使者？在哪里？” “我也没见过，听说已经被国师羁押了。” “又要打仗了？” “听说帝国已经开始囤兵一年有余了……” 见到大将军出席，贵族们逐渐安静下来，陆续看向宝座的位置。 诸位贵族的表情略有些复杂，要么带着怨恨，要么带着胆怯。他们各有各的心思，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帝国的使者就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大将军说完坐下身。 希林俯视群臣，没有人表达出问好的意思。他也没有轻举妄动，同样面无表情地回应所有人。 真奇怪！宴会没有任何开始的迹象。众人似乎都在等什么。 直到一阵阴冷的气息从屏风后面飘来，有个家伙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来。 “听说帝国派遣了使者？” 明明只来了一个人，连仆人都没有，群臣却颤栗不止，甚至没人敢正眼看他。那人一副东方面孔，阴沉着脸披头散发的，光着脚披玄色长袍，手里拎着个木头剑。 希林瞥了一眼，立即认出来。 “原来是这个家伙！不就是在庭院里摆了个奇怪的炉子，又会下雨又会放火的怪人！” 少年可不怕这些装神弄鬼的玩意，冷眼相看。而对方，面对希林的眼神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他意味深长地冷笑，从他的瞳孔里，似乎看到了小乌鸦的影子。再要对视难免被他发现什么，希林撇脸过去。 “我就是皇帝陛下派遣的使者。”希林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哼！帝国已经没有人才了么，连个像样的使者都没有，派了个娃娃过来。”国师说得十分不屑，朝臣们也随着他的情绪鄙夷起来。 “我奉命向萨拉什最高的统治者传达皇帝陛下的旨意。你是什么人？你在这宫殿里是做什么的？恕我年纪小，并不认得你。” 怪人听罢，发出了一阵哼哼哈哈的怪笑。声音太过奇怪，光是听着就瘆得慌。笑声持续了一刻钟，房梁都在发抖。群臣无不瑟瑟发抖。 “毛孩子，我是大将军的岳丈，萨拉什的国师。皇帝有什么旨意，可以向我转达。” 原来这个地方，大将军根本说不上话么？还以为他好歹是一方霸主呢！希林疑惑地看了看将军本人，大将军尽量维持着威严。 “陛下打算御驾亲征，讨伐篡位的公国。所以……想要借兵百万，共赴戎机。” “空口无凭，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嗯……我带了一封陛下的亲笔书信。” 希林摸摸身上的口袋，他当然找不到任何所谓的书信咯！少年显得有些局促，国师则更加得意。 “书信何在，拿出来给我看看！” “你别急，如果不在我身上，就在我三名跟班的身上，装在一个木匣子里呢！你让人把我的跟班带上来。” 少年笑呵呵地回答，随即三名跟班被押送上来。他们各个都是苦瓜脸，没精打采地看着队长。当然更没有什么木匣子。 “怎么没有？丢了吗？”希林明知故问。 小黄毛垂头丧气不说话，国师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不要着急，我肯定带来了。就在一个木盒子里。” 希林在大将军身边来回走动，四处翻找。面前都是些果盘、酒壶之类的东西。当然不可能凭空变出什么书信。国师笃定地冷笑，看这毛孩子还能耍什么把戏。 “诶，这个盒子就很像呢！” 希林发现了一个木质点心盒，满心欢喜抱起来打开。 “呐，就在这里面！” 众目睽睽之下，原本装点心的木盒子里，伸出一只蓝色的手，递上一枚精致的信封。 希林接过信封，小心地呈给将军阁下。倒是将军吓得够呛，这木盒子在案前摆放好些年了，今天突然冒出个手来，他一扬手打翻盒子，点心撒了满地。 “请过目。皇帝陛下的亲笔书信。” 将书信顺利交到大将军手里，借兵一事，千真万确。 “昔日帝国与萨拉什缔结盟约，曾经约定过，共赴战事，帝国出多少兵，萨拉什也出多少兵。”希林复述了查尼的口谕，“这次，皇帝陛下打算出兵百万，与萨拉什的百万兵力汇成两百万大军……” “儿戏一般！简直胡闹！”国师打断了希林的话，狠狠拍着大将军的案头。 “并没有胡闹，我所言属实。帝国的军队从去年开始整备，现在已经备齐。您随时可以排遣使者探查。” 国师气得咬牙切齿。 “将军阁下，希望你们能遵守昔日的盟约。否则，背弃盟约的行为将被视为宣战。” 希林说得义正严辞，大将军也难免有些顾虑。他请希林入座休息，自己与国师简短地商议了一阵。 从高堂上细碎的思绪来看，国师并不想支持帝国的任何军事行动。他认为此时萨拉什仍旧处于危机的边缘，那些监督、守卫都城的重兵一个都不能少。甚至…… “将军阁下，如果帝国的皇帝一意孤行，那么帝国的覆灭也指日可待。以老臣之见，我们完全可以坐看帝国的笑话。” “！”希林一阵心惊。 “但……如果拒绝的话，即日就要开战了。我们岂不是给了帝国皇帝出兵的借口？” “怕什么！如今的帝国早已腐朽，徒有其表罢了！他们连百万陆军都征召不出，与我们雄厚的实力相比，根本不堪一击！” 当着帝国的使者这么讲话，看来这位国师一点也不怕啊……只是将军本人似乎还有一点顾虑，他反复想着安抚双方的对策，脑海里浮现出一段昔日童年的图景。 两个传统打扮的孩子，手拉着手在御花园里玩耍…… “宣战不必急于一时，我们完全可以等帝国在战争中耗尽再坐收渔利。我们随便派个人过去吧。” 大将军极力推荐他脑海里惦念的那个人。是他的兄弟么？希林感到一阵奇怪，如果之前感应到的记忆属实，这位孤家寡人所有的兄弟姐妹都被国师处决了才对…… 国师对这种懦弱无能的君主表达出毫不掩饰的鄙夷。他甚至在朝臣面前痛骂大将军，怒斥他是个废物。 一番争吵以后，国师叹着气道：“也罢！也罢！就派那个人去帝国吧，算是解了我另一份心腹大患。” 大将军松了口气，和颜悦色对希林说：“帝国的使节，我们将派遣一位骁勇善战的将领，率领最精锐的骑士团，再派遣足够多的士兵与帝国的皇帝结盟。” “哦，那真是太好了……”这么说他们还是同意了，希林松了口气。 “只是你也要明白，百万大军不可能一夜之间凑齐。我直下三十余个郡县里，每位贵族都派遣一些士兵，半月之内我的大军将会启程前往帝国。” “非常感谢您的合作，我会立即启程向陛下传达您的心意。” “嗯，也不必那么着急，我可以先让你见一见那位将领。你们……认识一下吧……” “好呀。”希林爽快地同意。 国师却极为不满。 “有必要这么着急么？你的大军征召完毕以后，自然会派遣他一同前往。” “可他身为将领，总要先熟悉一下自己的同僚吧……” “多此一举！哼！你无非是想找借口放他出来。” “可他迟早要出来的，拨给他的士兵，他也需要熟悉一下啊……”将军几乎是在哀求了。 国师一甩脸，“随你的便吧！既然你非要派遣他出去，那么他最好不要回来。反正帝国的皇帝，也无非想找些低贱的士兵做两翼的挡箭牌罢了。” 说得真是直白啊，好端端一场宴席谁也没心情吃饭了。希林婉惜地看看桌上珍馐，真替这些人悲哀，干嘛要听从那个怪人呢？似乎每个人都特别害怕他。 而大家口口声声说的“他”又是谁呢？从大将军的口吻判断，那人是他的兄弟，也是王室贵族才对…… 仆人们下去许久，才将那个人传唤过来。远远地，希林却听到了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 第895章 奴隶骑士 至少花了两个钟头，那个人才被带上朝堂。大将军如此惦念的人，又是他的兄弟，至少也是位王室贵族吧？希林却看到了一个戴着枷锁的罪人。 少年暗自一惊，不由得仔细打量那个人。 他年纪比大将军小得多，可能三十多没到四十。这人身材健硕，孔武有力，一看就是员猛将。他也是卷曲的黑发、脸上细密的胡须，本地人的模样。脸上没什么忧愁，却也没有喜色，多少有些空洞和虚无的神色。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胞弟，也是我领土上最骁勇善战的骑士。就让他亲率我的军队前往帝国，辅佐帝国的皇帝吧！” 大将军的话语中满是叹惋，这位骑士仅仅点了头接受成命。 “他叫做戈尼那斯。戈尼，这是希林洛斯，来自帝国的使者。将来出征的时候，你也许要听从他的调遣。” 戈尼看了希林一眼。一位身经百战的将领看到希林这个岁数的少年，多少会带着点不屑。奈何身份低微，不得不听从权贵的调遣。 而希林，哪怕只看一眼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多么似曾相识的感受啊！ 戈尼的脸上有罪人的刺字，两侧脸颊都有，根本藏不住。虽是些本地文字不知道写的什么，但光是看看也觉得糟心。 而他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铁索连接着他的宝剑。难怪他走路时发出那种哗啦哗啦的声音。 锁链显然不仅仅用于固定武器，连接处分明是钉死的根本打不开。手腕处由于常年的摩擦已经留下一圈明显的痕迹。 所以……他是犯人吗？如果他与大将军还有血脉亲情，难怪大将军会急于释放他，就像自己当初急于救艾利安那样！希林哪怕看一眼也明白了。 “你好……”希林谨慎地问好。少年伸手出来想要握手，戈尼没有任何回应。 令人倍感困惑的是，戈尼的穿着倒是精良。一身锁子甲做工精湛，在萨拉什肯定是数一数二的技艺；身上各种精巧的配件也毫不马虎。宝剑虽未出鞘，看剑柄凌厉的造型也知道不容小觑。 “他是英勇的战士，但不拘于繁文缛节，请你不要见怪。”大将军解释道，“别看他这样子很倔，作为骑士，他会服从战场上的一切命令，贯彻执行到底，哪怕付出生命也毫不吝惜。有这样的将士辅佐，任何君王都会感到庆幸。” 希林姑且采信这番说辞。 朝堂上的宴席还要继续，大将军请帝国的使者入席，也请国师上坐主持。但那位骑士戈尼被仆人带走了，他似乎没有资格坐下来。 希林一直怀着好奇的目光追寻直到他彻底离开视线。众人都很享受宴席上的美酒佳肴和娇艳舞娘的献艺，他们很快忘记了方才的不快。希林却始终无法释怀。趁着国师豪饮大笑的时候，低声问大将军。 “你的胞弟，确实是一位骑士吗？他……是犯了什么过错吗？” 大将军察觉了少年的困惑。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凝神诉说起其中原委。 “希林洛斯阁下，您是一位骑士对吗？” “是的。昔日受命于侍卫长一职，承蒙皇帝陛下的厚爱受封称为骑士。我隶属于皇家亲卫队，是正式的骑士。” 说到这里，希林有难以掩饰的自豪。辛苦追寻已久的骑士之路，竟然是查尼帮了他最后一把。虽说其中有很多巧合与幸运的因素，但他也非常努力，竭尽全力表现出与这份职位相称的能力。 “阁下，世界之大，不同地域的风貌千差万别。一个地方引为荣耀的称号，在另一个地方却是万恶之源人人避之唯恐不及。这，你能明白吗？” 希林很难说听懂了什么，他请大将军继续讲下去。 “这世上，除了你们这种坐拥领地的采邑骑士以外，还有一种奴隶骑士，他们是战士，也是罪人。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一无所有。他们的铠甲和利剑都是我的财产，包括他们本人，也都是我的麾下的棋子。” “什么？！” 这番话简直不可思议。希林完全没有理解他们的思路。 “在你们的国度，勇敢和忠诚并不是荣耀吗？我不明白，你们怎么能把战士视作可耻的罪人呢？他们犯了什么错吗？” “不，你不明白，他们没有犯错，如果犯了任何错误早就已经以死谢罪了。但他们是戴罪之身。我的军队里只有罪人和奴隶，他们都是我的战争机器。” “我确实不明白！”希林几乎是在生气了，“你麾下没有一个自由人吗？甚至连你的胞弟，贵为王族的出身，也只配成为奴隶骑士？” “是的。萨拉什唯一的主宰是我，他们所有的人，全都是我的奴仆。” 大将军愤怒地反讥，二人争吵的声音立即引来众贵族的瞩目。 “哼，‘你’的奴仆？” 希林看看国师，显然话外有话，大将军则沉默不语。 “可是将军阁下，您怎么能放心让一群身份卑贱的人保护自己呢？他们的一生如果都这样受尽了苦难，又谈什么忠心呢？” “你不需要操心这些。他们经受过最严苛的训练，无论是忠心还是战斗的技能，都容不得怀疑。帝国的使者，休得质疑我的诚意。既然已经允诺履行昔日的盟约，就绝不会当面一套、背地一套！我挑选的将领是麾下最为得力的干将，派遣的骑士团也是最为精锐的一支主力。” 大将军把胡子一吹。 “如果还是不满意，非要我一把年纪了也跟你们这群毛孩子一起御驾亲征吗？” “哈……这倒不必。”希林退了一步，“将军息怒，我不是那个意思。” “初来乍到，我对你们的风土人情感到好奇而已，请不要见怪。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和那位骑士多聊聊吗？想必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共事陛下左右。” “嗯，请便吧。” 大将军没有多说。宴会结束以后，希林从仆人的口中打听到戈尼那斯休息的地方，找了合适的时机前去拜访。 戈尼还是那副样子，爱答不理的，问他什么也不多说。 “你们也有那种奇怪的规定、未经允许不可以讲话吗？”希林忍不住问。 “是的。” “我的一位好友也是这样……真的很难想象你们都经历过什么……” 戈尼没兴趣听这些。他的态度跟大将军一样，坚定地维护着奴隶骑士的信誉，再三承诺他会贯彻执行一切命令，绝无二心。 “我知道……我明白这些……” 希林也说不清自己在纠结些什么，也许是某种怜惜的感情吧。 “你一直都和那把剑绑在一起吗？那换衣服的时候怎么办呢？” 问了个无聊的问题。无非是麻烦一点，先脱另一边的袖子而已。反正戈尼已经习惯了。 “这把剑拿不下来吗？它跟随你很多年了吗？” 戈尼不耐烦地抽出宝剑给希林展示。原来剑柄处的接环上，有新近敲上去的铆钉。这把剑是可以拆卸的。看到锋利的剑刃，分明做过细致的养护。 但顺着铁链看戈尼的手腕，奴隶的枷锁不是假的。他手腕上的铁锁已经存在很多年了。甚至他另一只手上也有痕迹。 “我知道，有的骑士喜欢将武器锁在身上，他们不希望战场上让任何敌人占着便宜。” 希林又看了看戈尼。 “你不必表现得这么排斥。我不单单是一名使节。我是皇帝陛下最为信任的心腹，不出意外的话，征战的日子里你会直接从我口中接到命令。” 戈尼确实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而且我也不是你看到的这么软弱无知的人。我经历过大部分骑士一生中都会经历的场面。甚至还有些大阵仗。你也毋需怀疑我的能力。” 第896章 即刻启程 希林在萨拉什耽搁了数月才返回帝国。原定的初春启程又拖延到了深秋。如果继续拖下去，冬天可不是出门的好时候，朝臣们就建议查尼索性延期到明年。 一片焦急的时候，从海岸看到了萨拉什的军舰起航，众人的心里才算落定。 希林回来的还不算晚，一切准备妥当，即日就可以出发。 查尼刚刚听闻这条消息后，随手就签发了政令，大军开始行动。 保佩为这事十足捏了一把汗。 “陛下，不等加兰德大人回来复命以后再出发吗？万一有诈呢？对面的战船可没说是来打谁呀……” 查尼只是笑，根本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早点出门。运气好的话，入冬之前我又到皇宫宴饮了。”他把桌上的文件一股脑全都签了交给秘书长。“保佩，这次回来，我要举办帝国历史上最大的舞会，我要帝国每一块公共区域都装点成舞池，所有的臣民都应邀参加。怎么样？” “行啊，当然可以。陛下你只要平安回来，什么事微臣都安排去办。” 时间容不得耽搁，查尼的大军陆续离开都城。希林陪同的战舰进港停靠以后，士兵们立即就被安排出发。他帮着指挥调度了好一阵，又耽误了返回皇宫复命的时间。 再见到查尼的时候，皇帝已经一身戎装，就差临门一步了。 “陛下？！” “你来了？真慢。” 希林立即跟上皇帝的脚步，一齐走下宫殿的阶梯。收拾行囊的事情自然有仆人打点，皇帝要做的事情仅仅是在众人的瞩目下离开宫殿、登上马车。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查尼回身望了望高墙顶上。此时，皇后茜茜缇娅正站在露台上眺望。 小昆也在，不过他们两拨人站着的位置很微妙，距离很远。 “希林洛斯，你说朕的品味怎么样？” “什么品味？”希林被问的云里雾里。 “找老婆的品味啊……”查尼笑的时候像个十足的坏人，“有时候我会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竟然要和这个女人结婚。但是平日里接触到许多帝国的女性，高贵的也好、卑贱的也罢，似乎就没有比她更漂亮的。单纯论相貌，帝国之内竟无出其右者。” 查尼很期待希林的回答，追问道：“你不觉得吗？” “我……没有特别地留意过……” “混蛋啊！你根本就是弯的吧你！” 当时希林确实在想和男人有关的事情。他印象里感觉从萨拉什带来的奴隶骑士戈尼多斯与自己的师祖艾利安是同一类人，可是两个人放在一起看却又完全不同。 戈尼多斯是个魁梧有力的壮士，目光坚定。而艾利安，显然书生气更重一点。眉眼之间是那种挥之不尽的迷茫和绝望…… “陛下，我还没来得及向您介绍，他是萨拉什派来的主帅，骑士长戈尼多斯。他亲率的骑士团就跟随我们的骑士团一起出发。” “哦。”查尼多一个字也没说。 “他们那里，很怪的……” “怎么怪了？那个地方热情好客的地主都喜欢请陌生的访客一起洗澡是吗？” “这你都听说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上个月就已经听说了。”说起这事查尼醋性还挺大。“据说帝国的使者啊，忙着每天陪萨拉什的大将军泡澡，已经不想回帝国了……” “这话你也信？” “哼！” “陛下，我和您说正经事。萨拉什的骑士，居然不是自由人。他们那里哪怕身居高位像你面前的戈尼多斯这样优秀的骑士，也是奴隶。简直不可思议！” 查尼听了没觉得任何不妥。他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希林洛斯，在那个地方只有一个自由人，其余的人全都是奴隶。所以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恩惠，他们的统治者就愿意效忠于我，而且轻易允诺如此庞大的军队。” “太奇怪了！所有人都是奴隶，只有一个人自由。那么唯一那个被服侍的自由人，又凭什么保证自己的自由呢！” “哈哈哈哈——！” 查尼听罢放声大笑。 “这是个有水平的问题，但我没法给你答案。” 希林沉默下来。 “但那个问题……我给你答案吧……” 希林看了看远处。 “以我目前为止见过的所有女子，范围限定在人类里面的话，嗯，希希缇娅是最完美的。但是，是抛开品德、性格等等其他因素，单纯论外貌和身材来说的哦。只看外在的话，有时真的会赞叹怎么会有那么迷人的女人。” “这还差不多是句人话。” 众多朝臣，能来的人都来为皇帝陛下送行。他们聚在皇帝身后叽叽喳喳个没完，好在这群家伙不会跟到北方去。他们说什么全当耳旁风就好。 “除了惊为天人的美貌以外，她还有一个令我无法抗拒的优点。” “什么呢？” 对比台阶下两行眼泪为未婚夫送行的玫兰，希林立即就猜到查尼的意思了。 “你不喜欢那种情感很丰富的女人？” “岂止是不喜欢，简直是厌恶。” “这就未免太讽刺了。玫兰一度那么努力地追求你，而你拒绝她的原因竟然是她的情感太多？如果她一开始就非常寡淡，也许你们现在已经好上了？” “对呀，哈哈！” “真是喜恶无常的人君！” 茜茜缇娅的确没什么像样的表示，她今天只是穿着艳丽的裙子站在露台上招招手而已。玫兰已经哭了几次，恨不得晕过去了。保佩一直陪着妹妹。 那位吹牛大王巴斯蒂不停地安慰未婚妻，顺便一个接一个的大话就说起来了。他的家乡多么美丽富饶，他昔日的部下多么忠贞，他父亲、母亲，说着说着一大串，朝臣们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绕着其中几个话题议论。 “真神奇，明明以他的身份，根本没资格站在那里讲话的。” 希林终于看得不耐烦了，敦促这位肩负重任的新晋骑士长巴斯蒂，快点离开未婚妻的怀抱，站到自己应该呆的位置上去。 片刻之后，皇宫的大门打开，帝国的五彩旌旗骑士团早已在约定地点恭候多时。出征的鼓号响起，庞大的队伍移动起来。 “最前面率队的是谁？我离开之前他们就在为这件事反反复复地吵架呢！” “荣耀骑士团的朗多，和勇武骑士团的布莱恩。为了争谁在左边谁在右边，害那胖子翻了一个礼拜的老黄历——” “胖子？您说纳特？哈哈哈——！” 希林也忍不住大笑。纳特随着众多附庸一同出征，跟在皇帝的后面，也许在某一辆马车里。从引荐这位学者入宫到现在，希林还没见到他呢！ “那他们最后争出结果了吗？” “没……两个人现在大概是互相拉着彼此的长矛，谁也不能比谁先走半步吧！” “天呐……” 道路两旁还有大量自发聚集的民众送行。围观皇帝也算是帝国一项重大娱乐事件。当查尼的马车经过皇城的城门时，城头上有少女洒下花瓣，像雪片一样落在他肩头。 “哈，原来这是秘书长给我安排的保留节目。” 查尼随手拾起一片花瓣，抬头朝上面看看，城头上传来一阵年轻女孩的笑声。他随意地观望人群，招手微笑。此情此景，不免会想起当年乘坐马车进入皇城的时候…… 众多华丽的队伍依次进发，队伍的末尾，有一支非常寒酸的“骑士团”被人不断驱赶，最后不得不到最末尾，跟杂役还有兄弟会的闲杂人等一起走。 希林在高头大马上看到那两个人了，是安塞尔带着他的一只眼副手。“想不到他也来了。真难得能见到他一次……” 第897章 久别重逢 浩浩荡荡的出征队伍沿着皇家步道前行。许多人都是生平第一次看到皇家步道上如此繁忙。帝国的大军行进时，步道的宽度刚刚好。 “哦，原来这条步道不仅仅用于摆阔啊……” 帝国广场上聚集了几乎全部的居民，他们的热情程度远远超过了任何一场大型比赛。除了狂热的支持者以外，也有些顽固的贵族在奉劝皇帝最后几句话。 “陛下！收手吧，帝国已经不堪重负，这么下去迟早要亡国！” 老贵族弗兰提带着他的家人，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反对出征。从计划一开始他就是提出反对的人，由于几乎没什么人和他站在一起，他温和的反对逐渐变成言辞激烈的咒骂。如今，大军都已经出发了，利箭离弦，谁又阻挡得了？ 查尼笑着跟老贵族打招呼，看着他抓狂的样子嬉笑。 “回头见，亲爱的弗兰提老爷！” “陛下——！陛下——！”老头随着簇拥的人群，拥上皇帝的马车。他双手抓着围栏，咆哮道，“住手吧！这样下去对您自己也是死路一条！如果您执迷不悟，我宁愿以死进谏！” “哎呀，这老家伙烦死了。希林洛斯，把他搞下去好吗？” 查尼授意让希林处理棘手的情况，但他不愿意让马车放慢速度。大军还在继续前进。希林喊了三个跟班，恭恭敬敬把老头子抬下来交还给家人。老头子也没少骂希林。指着鼻子说他是祸害君王的妖孽之类的…… “娘希匹的，我竟然背上这种奇怪的名声了……” 倒也不是真的生气，纯粹就是觉得莫名其妙。 安顿好老贵族后，推开混乱的人群，前面皇帝的马车还是因为什么事几乎停顿下来了。这一次，是帝国的另一家贵族梅利托家，这是执掌家族的某项业务的贵族，但肯定不是主要业务。希林似乎见过他又说不上姓名，就是位满脸大胡子的大叔。 “陛下！您最早借的一笔钱必须要还了，否则我也没法向我的债主们交代！” 他没抱着必死的决心，但他抱住了皇帝的马。 “天呐，希林洛斯，过来解决一下好吗？” 查尼白眼一翻，根本不想搭理这人。查尼肯定已经借过很多很多钱了，希林见过他签借据的速度。这人在花钱这方面是十足的人渣。 不得已，希林又带着侍卫们去拉扯那位皇帝的债主。 查尼有吩咐过，帝国的诸位贵族们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得罪任何一个都不合适。但，只要把他们暂时地敷衍好就万事大吉。这是所谓“捣糨糊”的精髓。 因此希林谨记陛下的吩咐，绝不对这群家伙动武，随便他们嘴上嚷嚷什么鬼话。用力地扯下这位债主，几名侍卫合力将他抛向欢呼的人群中。 下面狂欢和咒骂的人都有，也有纯粹沿街叫卖的。这就是帝国嘛，帝国的高尚帝国的卑劣都如此真实。 处理掉那些烦人的家伙，脱离最热闹的广场，前面又是一段荒凉的步道。一侧是破败的天使城区，这个地段围观的市民少了许多。查尼下令加速前进甩掉烦人的人群。 最后，来到刚刚新建完成的凯旋门广场。前朝破败的皇宫尚未完全拆除，地砖全都是新的，这里居民不多，只有远处的火灾安置房孤单伫立。 “瞧瞧这里。等朕回来的时候，这里就会站满迎接的臣民了。”查尼对自己的挑选的设计非常满意。 有少量热情的臣民一直送到大队人马远离帝国都城数里以外。但更远的地方，就几乎没有人了。第一天的行程被耽搁得太久，预定三个小时走完的皇家步道足足走到黄昏的时候。 但大军无法随意在路上休息，第一日必须连夜赶往第一处驿站。 太阳落山以后，希林的身边多了一个影子。 “撒耶坦？！”希林简直不敢相信。太久没有见到这个恶魔，至少两年，很难见到他整个的影子，最多是听到一阵阵耳畔的低语。久别重逢，连恶魔都令人感到亲切。 他骑着那匹白色的麒麟兽，身穿耀眼的鳞甲，手里握着长矛，似乎是来一同出征。 “你来做什么！” “我来视察一下代理人的工作啊……” “可是你、你那么久都没有出现，我以为你已经放弃我了！” “放弃？不可能的。只不过皇宫这个地方，天使太多，不适合大摇大摆地溜达。我也一直有心无力。现在你们出城了，我终于可以检查工作。” 恶魔似乎有很多抱怨的话。 “希林洛斯，拜你所赐我错过了许多鲜血盛宴，而且你自己的工作也非常懈怠，完全是在消极怠工！现在你要机灵一点了，因为我要亲自检查你的工作。” “哼，好吧。反正你就是饿了。” 希林没把恶魔的警告当一回事。只要圣天使的威胁还在，撒耶坦就乖得像绵羊。什么鲜血盛宴，随便打发他一下都可以。 一直到后半夜，大军才顺利入驻驿站。为了第二天的行程不落下，所有的人都只能休息一小会。那些徒步行进的人才应该大声抱怨，坐在马车里休息的附庸们就不要牢骚满腹了吧…… 为了保障皇帝陛下的安慰，希林自己根本没空闲着，下马以后立即检查随行队伍的情况。 休息室里有两个家伙抱怨得特别大声，希林原本打算去呵斥一番，推开门才发现是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两位活宝。 “你们也在？” “那当然！我们需要安静，安静地构思新闻稿！” “我们可是负责将陛下御驾亲征的见闻写下来广为传播的人啊——！” “你们俩？”希林深表怀疑，“鬼知道你们俩会传播些什么玩意出去！” “别这么说，加兰德大人。英雄固然勇武，但也需要游吟诗人的赞颂呀。” “我们俩可是来一心一意工作，赚钱帮大小姐还债的！看在大小姐的份上，你也得帮我们。” 希林迟疑了片刻。 “你们到底遇到什么问题了？” 二人齐刷刷看向宿舍里，这里还有两个人。他们俩吓得够呛，牙齿打颤的声音令人心神不宁。 “纳特？” 胆小的肥肥竟然也在这，他一直在害怕。 “希林……” “你在怕什么呢？虽然天色有点晚，但这里有好多人呢！” “希林，我们就要去战场了吗？到时候会血肉横飞、看到自己的朋友被敌人斩成两截吗……？” 原来纳特在怕这个。纳特是自然博物学者，历史跟军事可不在他研究范围里。希林不耐烦地看看那两位主编。“都是你们告诉他的？” “我们只是想他描述了一下战场上可能遇到的情况。” “这些都是战场上回来的人告诉我们的，我们如实转述而已。” “最多加了一点自己的编排。” “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天呐……”希林深吸一口气。 “听着，纳特。”希林排排肥肥的肩膀，“我们是去战场没错，但不是那种战场。” “那么是哪种……？” “嗯，纳特，你也看到了我们和皇帝陛下走在一道呢，沿路都是帝国的属地，我们即将面对的所谓敌人，也无非是帝国治下不那么听话的臣子。” 希林笑呵呵说。 “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字排开站在城门口，他们吓也吓死了，根本不会有短兵相接的场面。” “真的？你发誓没骗我？” “当然没有！听我说……我们这一趟，用查尼自己的话说，就是公款旅游吃喝。带队的人可是皇帝陛下！” “查尼？” 希林使了个眼色，就皇帝本人嘛。 “别怕。我们人多。只要我们不怕，该害怕的是他们。” 这么一说肥肥才放下心，笃定地点头，“嗯，公款吃喝！” 打发好了这个肥肥，希林又要安抚另一位…… “凯拉瑞先生？您……” （工具人终于有了姓名！） 显然宫廷管家跟仆人们混在一起，随着皇帝的车队离开了皇宫，现在正蹭着纳特的宿舍呢。 “哎呀呀，真是失态。我没有化妆，加兰德大人您也把我认出来了……” 希林只觉得哭笑不得。 “当然啦！您这么显眼，但凡见过一次谁会认不出来呀！” 宫廷管家先生瘦高的个头，一把年纪了平日里还习惯涂脂抹粉，擦了红脸颊跟红唇膏，发型从来都一丝不苟。 今天看到他没化妆，出门比较仓促没穿那身华丽丽的宫廷礼服。 但他那副矫情的腔调一点没变。 宫廷管家耷拉着脸，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 “凯拉瑞先生，您不会真的把陛下那些杂物都带来了吧？我担心他可能不会太高兴。” “没。我也知道，我只带了他的裘皮大氅。北方毕竟很冷的，小查尼可没经历过！” 哦，管家还带了红茶和糖罐，还带了本皇帝最喜欢的书。 “就这些，没有别的了。但我是真的不放心他。” “可是皇宫那里没有您主持，真的没关系吗？” “皇宫什么的……没有皇帝在场，又算得上什么皇宫呢？” 真是意外，这位宫廷管家任职几十年了，即便朝代更迭的时候也没这么眷恋过哪位君主。 “我带您去见他吧，不必这么藏着掖着。”希林说。 第898章 声势浩大 后面一些内容因为作者的大纲还没想好，不要看得太认真就是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四天后到达了此行第一站。皇帝的大军打造了整齐划一的临时军营，如同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城市。 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马跟随着皇帝本人，二十万上下的人口，规模远远超过普通的小城了。 令人意外的是，皇帝的大军并不孤单。实际上有很多很多商贩追随着大军前行。他们不辞辛苦地搬运货物，当军营搭建完成，后方很快形成了一片自由交易的集市。 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贩卖物资、捎带信件还有你懂的那些生意，士兵们拿了薪资以后很乐意光顾那里。真难想象！ 查尼没打算停留太久。 “最多两天，朕没兴趣耽搁。薇莎家的人最好尽快出来迎接。” 偏偏事与愿违，整整一天城堡里没有任何动静，没有士兵抵抗但也没人开门。 皇帝的参谋官森缇克先生（这里加个人，那种性格比较古怪的家伙吧）建议送一封正式的信函到薇莎家。查尼很快否决了。 “朕要直接去。让我的大军把城堡层层包围起来，朕的卫队一字排开站在城门口，看看他们还想怎么样。” 查尼说到做到，真的集结队伍整齐地站到城门外。迎着风众多骑士团的彩旗招展，好不热闹。 骑士们也闲不住，奏响鼓号振奋士气。不同队伍之间互相较劲，声音一个赛一个地响。几乎这边敲一段战鼓，城堡的地基就跟着震动几下。 除了喊杀之外，一些骑士还玩起了花活。几班人马轮流在三军阵前表演列队。查尼眯着眼睛看他们折腾到日落时分。 终于，太阳下山之前城门开了。薇莎家的三兄弟穿着漂亮的铠甲，举着表达友好的旗帜出城，毕恭毕敬地来到皇帝面前。 “一定是朕敲门的声音不够大。居然这么晚了主人家才开门。” “微臣有失远迎，还望陛下见谅！” 说话的骑士看起来没有那么老，最多三十岁。和印象里的薇莎老爷年纪不符。 “抬起头来，你是谁？” “微臣是薇莎家的长子莱尼亚。” “切……你出来迎接朕未免有点不够格，你父亲呢？” “非常不凑巧，家父于数日前病危，现在已经过世了。” “哦？”查尼眉毛一挑，居然这么巧，颇有些晦气。 “我们家上下急于料理后事，一时之间十分慌乱，才怠慢了陛下。现在城中已经打扫一新，恭请陛下入驻。” “嗯。总算说了句人话。”查尼点点头。 “请陛下移步。我们已经布置了临时行宫，也准备了宴席款待！” “嗯。传令下去，移驾。” 查尼走得很爽快。只是这位莱尼亚·薇莎建议道，城堡比较空间有限，肯定容不下二十万大军全部入驻。实际上再容纳五万人已经是上限了。如果全都驻扎在狭小的街道里，大军也会感到拥挤不堪。 “朕只要带上亲兵卫队。彩旗骑士团的人可以自行决定。朕的大军留在营地等待。” 陆军司令普雷欧很不放心。 “陛下，毕竟阵地才是您的城池。贸然前往臣子的城堡还是有些危险啊。” “没关系。朕堂堂一国之君，连自己的臣子都信不过了么？再说……“朕的大军途径此地，需要一些补给。你们最好能配合一下。” “这……”年轻的骑士面有难色，但看看陆军司令的脸，也不敢说“不”字，勉强答应下来。“请放心！您需要什么我们都尽量照办。”话是答应得利落，等到看见补给清单后一筹莫展却是后话了。 “哈哈，那就好！你们愿意为大军提供补给，朕也有必要登门答谢嘛！” 查尼欢天喜地站起身，对他来说只要索要到足够数量的补给，就相当于首战告捷。剩下两天稍事整备继续前进。 简单吩咐之后，皇帝率领亲兵卫队和部分彩旗骑士团的队伍进城。当时已经入夜，大军撑着火把陆续走进城门。普雷欧在外面焦急地等待，一点也不敢放心。 倒是查尼像没事人一样坦然进城。此地是小规模的城镇，对于帝国而言无非是一块城区的体量，富庶程度根本无法相比，全当是欣赏一番风景。 “龙巢堡兴建于千年以前，是历史上着名的查士尼斯大帝为抵御北方民族而下令兴建的。说起来与陛下您颇有渊源。” 查尼冷笑一下，同名而已。因为碰巧地同名，使他意外获得了许多帝国民众的好感。 “城堡建于山势险要之地，易守难攻。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千百年来都未曾失守。这里一直由我们的家族守护着。” 路比较长，一边走莱尼亚一边随口介绍。 “我们的城堡里有上千个房间，居住着家族上下以及附庸的三万人口。此外山脚下的城区居住着万余户平民百姓，城外还有上千户农庄。” “农业是我们的支柱，这里土壤肥沃，生产高质量的小麦。城堡的另一项支柱产业是冶金。我们盘踞的山脉盛产青铜和黄金。炼制的金属主要向供给帝国，占了帝国用量的三分之一呢！” “嗯……”这些查尼都知道，他也没放在心上。 “此外呢，虽然我们有一千个房间，千百年来薇莎家族的子嗣却仅居住在次一等的房间里。因为，我们这里最好的一个房间是留给皇帝陛下的。” “哦？” “城堡兴建之初，查士尼斯大帝就曾御临于此，居住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皇帝陛下的到来是我们家族无上的荣耀。为了继承这份荣耀，大帝的寝居室被完整地保留下来，每逢皇帝巡查都会下榻此处。迄今为止，我们家族已经接待了二十余位帝国的皇帝了。” 虽然帝国改朝换代的频率高了点，但帝国依旧是那个帝国。无论谁做皇帝都好，薇莎家族作为最古老的臣子都会献上敬意。 第899章 龙巢城堡 薇莎家族的标记是一条吐火的龙。相传兴建城堡的山脉在远古时代是龙巢。 巨龙曾是蛮荒时代里一个暴君镇压各个部族的工具。后来巨龙遭屠，巢穴倾覆。以后的时代都不再有那种怪物了。 龙巢城堡的外墙雪白，与悬崖峭壁上裸露的岩石浑然一体。内部则有许多以火龙为主题的装潢。 地砖是模仿龙鳞形状的不规则马赛克。走廊里装饰的蜡烛台也是龙型塑像。来到宴会的主厅后，巨幅的火龙镶嵌画更是栩栩如生。 查尼对晚宴没抱什么期待，菜品显然没有帝国首都的花样繁多。但莱尼亚的招待还算热情，处处小心地哄着皇帝开心。 他坐在皇帝旁边，讲了很多本地的情况，物产、风土人情之类的；自己家族的事情也讲了一大堆。 “薇莎家族据说有龙的血脉，我们的名字就是龙，徽记也是一条龙。据说，在我们城堡底下埋葬着一条真正的火龙。” “哈哈哈——！”查尼权当是笑话。 “我们家祖上追随查士尼斯大帝四处征讨，立下汗马功劳。后来在此处战斗时，祖先爱上了一名住在山里的少女。” “那个女孩来历不明，生活在荒野里却保持着精致的容貌，如同仙子一般！” “后来大帝将这座山都赐给祖先作为他的奖励，当祖先回到封地的时候已经是垂暮老人，那少女一直等着他，却始终保持着少女的模样。” “哦，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那位少女与祖先结合生下了我们家族的第一代传人，孩子成年后她再也没有出现过。据说啊——” 讲到这一段传奇的时候，莱尼亚脸上洋溢着自豪。 “她那样永葆青春的神秘少女，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龙牙孵化出的人，是龙族。” “哈哈哈……”查尼不停地发笑。 “上古传说中也有这种桥段，英雄斩杀巨龙后，将龙牙播种在土地里，孵化出许多人类。” “那些人非常野蛮，互相争斗后有几个活了下来，就追随着英雄远征，最后陪着他到老。” “我们家族的人都流淌着龙血。” 介绍家族事迹的时候，赫赫战功大多是古时候的事迹。那个时候帝国纷乱，打仗的情形很多。到了最近几百年，帝国基本平定。薇莎家的人还保持着习武的风貌，获得的更多是赛场上的功绩。 莱尼亚毕竟还是年轻，三十岁的年纪没遇上什么大事，只是来过两次帝国的角斗场，拿过战车和骑枪的名次而已。 说到这，宴会上并没有更多人入座，与往常的场面有很大不同。毕竟在座的除了皇帝和封地领主以外，别人都不够资格。 骑士们都很紧张，黑压压站在宴会厅后面，刀剑紧握在手里，生怕出什么变故。 薇莎家除了长子还有个弟弟，就在皇帝身边倒酒。怕皇帝猜忌自己，莱尼亚的属下全都站得远远的，一步也不敢靠近。 晚宴的气氛非常紧张，一举一动全都看着查尼脸色。 莱尼亚还有个贴身的侍从就站在他座位边上，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因为他带着剑，希林一刻不停地放着这人，就站在他与查尼之间的位置，紧紧盯着少年的举动。 而且……希林注意到那名佩剑侍从非常与众不同之处……他似乎没有心声。少年有一副桔红色的眼睛，眼神清澈没有那种世俗的杂念。 “是同类？” 希林暗自打量对方。 “不，不是，他肯定不是吸血鬼。他身上没有那种戾气。而且，显然他也吃人类的食物，他衣角上残留着晚饭的味道……” “那么，他是什么呢？” 抬头看大厅里悬挂的上百幅大小肖像，恶魔倒是很乐意提点一二。 撒耶坦坐在墙壁高处，那里刚好有个台阶，是建筑的装饰，只不过正常人绝无可能爬上去罢了。 “看这个呀。” 恶魔指着祖先旁边的小画像。 “龙牙少女？”希林一惊，“莫非传说是真的？” 再看那名与器宇不凡的少年，的确有这个可能性。 “他自己知道吗？真奇怪，如果是土壤里生出来的人，自己又觉得自己是什么呢……？” 宴会上还有两个聒噪的家伙，一刻不停地唠叨——扒公子和懂懂先生。查尼给他们二位寻了份美差，现在他们正在感谢皇恩浩荡呢。 “这一份是香烤孔雀蛋糕。” 大厨报菜名，两名仆人切了两份放小碟子上，一碟孔雀肉，一碟蛋糕碎。先端给了他们二人。 要知道，别人都还饿着肚子围观呢，就他们俩撑得快吐了。 “老哥，咱俩干了——” 小碟子一碰，二人一人一口吃下去。嗯……过了一时片刻没什么反应，扒公子道：“陛下，这道菜没问题，请用餐吧。” 他们现在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弄臣，一般人混不到这位置，担当着最为艰巨的职责，为皇帝陛下试吃。 毕竟查尼对陌生的臣子还有些许猜忌，亦或是边陲之地安保没有帝国那么完备，也要防着别有用心之人。 查尼并不饿，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他这人本来就有厌食症。 “嗯……”皇帝撅着嘴，“朕想尝尝孔雀胸口上的肉。” 扒公子一阵叹气，笑中带泪。谁不知道孔雀腿好吃啊，仆人给切的就是腿肉。可是皇帝还想尝胸口肉。万一有人就挑那种没人吃的地方下毒呢是不是？ “只要陛下想尝，微臣就为您试吃！” 扒公子又吃了一大口。 可是查尼呢，仅仅尝了一小口而已，还看着扒公子偷笑。有时候觉得查尼这人真的挺贱。 说起来一件非常好笑的事情，城堡里烧的孔雀蛋糕，把一整只孔雀镶嵌在蛋糕里面烤的，而且是带着毛，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因为孔雀很高贵嘛，是只有贵族才配得上的食物。拔了毛又不好看，当然要带着羽毛烘培。” 撒耶坦不知什么时候又溜下来，走在长桌一侧，信手拨弄菜品。 趁大家没注意，恶魔猛地扭动孔雀头！霎时间大厅里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汗毛竖起来。 “懂哥……刚才那个孔雀头，好像不是看着我们这里的……” “是、是啊，刚才明明是侧脸……” 大厨和仆人也吓懵了，冷汗直冒。 “说什么傻话，这孔雀都烤熟了，肉都切下来好几块了，怎么可能动弹！” 大家互相安慰，勉强说了些笑话。过了一阵孔雀没什么动静，就当是这事没发生一样。 只是扒公子和懂懂先生默默地把皇帝面前的孔雀肉和蛋糕碎都拿得远远的…… 看到大家都虚惊一场，孔雀也默默地把头扭了回去。 “有你这份心意，朕就放心了。” 查尼吃了两口点心，差不多了。 “朕住上一晚，大军补给完毕就离开。” 皇帝累了想要休息，莱尼亚连忙专程护送他去起居室。众人也好稍事休息了，为了博得足够的好感，莱尼亚还吩咐仆人悉心打点皇帝随行的所有人员。 第900章 来历不明的少女 昔日大帝的寝居虽然陈旧，仍然不减当年的气度。套房内的摆设遵从旧制从未做过任何改动。 先来到寝室外面的会客厅，有一尊宝座和临时的会议厅，可供皇帝主持政务。屏风后面是小会客厅和寝室。寝室旁边还有一间隐蔽的仆人间。 “连这把椅子都有一千年历史？”查尼觉得不可思议。 “这把椅子是三百年前仿制的，并没有一千年那么久。但造型基本一致没做任何改动。” “哈。” 查尼四下看了看没说什么，示意陪同而来的主人家可以推下休息了，莱尼亚这才放心离去。 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希林带着侍卫队巡视了外面的环境，安排他轮岗守护皇帝的安全。这间套房位于龙巢城堡的最高处，背后只有险峻的群山。脚下三面都是峭壁，一跳狭长的路上来，早已占满了皇家侍卫位的人。 从城门外、大街上一直到城堡的这个位置，全都有皇帝亲率的人马。安全方面可谓万无一失。一旦查尼有什么闪失，普雷欧一刻钟内就能从营地直冲到这间套房。 等希林回来的时候，查尼正穿着睡衣光着脚随意走动。 查尼这个家伙啊！信誓旦旦说出征就跟普通的士兵一样寝居，不搞排场。实际上他连换衣服都不会。 “我是被宫廷里的仆人服侍得废了。早些年我会换衣服的，换我那种平民的衣服。嘿嘿。” 说完他系紧腰带。也不知他怎么穿的，反正衣领是歪的。 幸亏宫廷管家凯拉瑞先生厚着脸皮跟来了。他帮着查尼换下厚重的朝服，又摆放整齐以备明日。不过他现在倒在小客厅的沙发上酣睡不醒。毕竟对于一位老人家来说，如此急促的旅行也太累了。 “陛下，您注意到这里有一壶酒了么？” 一说查尼才留意到，寝榻旁的茶几上，摆了个铜盘，上面放了一壶安睡酒。 “怎么，你带上来的？” “不是。”希林皱起眉头。他陪同查尼走上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仆人，也没有吩咐过任何饮食。 “难道说我们进来之前就摆在这了？” “也许吧，管他呢！” “为了安全起见，来历不明的酒还是倒掉吧。” 希林拿起酒壶走向洗漱间。经过屏风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一双纤纤玉手抱住他的手臂。 “美酒佳酿，又恰逢良辰美景，你怎么忍心白白舍弃呢？” 竟然是个十来岁的少女！她从哪来的？希林顿时紧张起来，方才明明检查过套房内外啊！ “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 希林严厉地质问，少女却笑盈盈的一点也不害怕。她夺过酒壶捧在怀里，嬉笑着走进查尼的卧室。 “哈，你就是帝国的皇帝呢？好年轻呀！” 查尼把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一番少女。她也就十来岁吧，金发、绿眼睛，十分白皙。是个漂亮的女孩。穿着朴素的睡袍，头发也披散着没有修饰。 看打扮至少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但一时也说不清她究竟是某位富家小姐还是谁豢养的小妾。 年轻的皇帝冷笑一下，丝毫没有感到意外。 “希林洛斯，你这样负责安保太不称职了。大活人都被你放进来了。” “这……”希林一阵惭愧，这事确实是他检查得不够仔细。 “我反复检查过这座套房，唯一的出入口也布满了人。你究竟怎么进来的！” “嘻嘻。我住在这里你却问我怎么进来的，大笨蛋，我根本就没走呀。” “你！难不成你一直躲在套房里面？” “答对——嘻嘻。” 女孩绕着希林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皇帝身上。 “帝国的皇帝陛下，喝一口安睡酒吗？” 说着她往铜托盘上的酒杯里倒酒，倒满了两杯。 “陛下，万万不可！” 这时候两名弄臣不在身边，无人为皇帝试毒。希林跟雅拉都是吸血鬼，他们二人无论喝酒还是喝毒药都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至少，让我喊宫廷管家进来，先尝一口吧！” “哈哈哈，帝国的皇帝，胆子比小老鼠还小吗？”女孩挑衅道，“连一口酒都不敢喝，生怕被仇恨自己的人谋害。一定是做了很多亏心事吧？” 见查尼不肯碰酒杯。女孩拿起一杯抿了一口。 “喝呀？” 查尼还是不动，她就把自己喝过的杯子递给皇帝。 “喝这杯总可以了吧？胆小的皇帝。” “你究竟是谁？谁派你来的！”希林又问了一次。 “哎呀，这位大骑士，别生气，好嘛？我叫佐伊，是莱尼亚的妹妹。没人派我来，找就是想见见皇帝，送上点心意而已。” 女孩存心摆出那种夸张的表情，对希林草木皆兵的态度非常嫌弃。但她讲话又娇滴滴的，卖着清纯可爱。 他们讲话的时候，查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空杯子倒过来给女孩看看。 “陛下——！” 查尼摆摆手说没事。 “呐，朕不是那种胆小的皇帝。” “哈哈，这还差不多，要再来一杯吗？” 查尼摇摇头。 “不管你、还有派你来的人抱着什么目的，你们的算盘肯定打错了。如你所见，这房间里的三个人都不近女色。要么你们换个男的过来。” 真是受不了查尼拿自己一国之君的身份如此开玩笑。女孩噗嗤一笑，“都说了我没有什么目的！” “那么现在希林洛斯就送你回去。你闺房在哪，让皇家侍卫护送你回去。” 一听是要押送自己，佐伊很不开心。 “还以为你会陪我玩一会呢，真是的！” 查尼累了，没心情理会这少女，摆手吩咐希林带她走。少女突然蹿到查尼身旁，在皇帝耳边细语道：“我们玩个游戏吧，我藏、你猜……” “？” 没等皇帝推开，她轻盈地离开皇帝身边，手里却握着查尼的金冠。 “！” 查尼睡前随手将金冠扔在茶几上的，就在托盘旁边。 “你找到我，就找回你的金冠。否则……” 她话没说完，就笑盈盈跑进屏风后面。 “站住！” 希林冲进屏风后面，里面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怎么可能！” 屏风后面是皇帝御用的洗漱间，有浴缸和面盆。还有一处阳台上是马桶，直通着城堡外面。 “不可能啊……马桶的通道就两个拳头那么宽，那么大的人不可能从这里进出的……” “别恶心朕好么？”查尼也走进来，仔细看了看洗漱间的一切。“这下朕是不敢夜里上厕所了……” 少女顺手拿走了皇帝的金冠，竟然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她出现时一样神秘。 希林小心地查看了洗漱间所有的柜子和角落，根本没人。 “难道还有暗门？这里是她的家，她一定更加清楚……” 为了皇帝的安全，希林又喊了二十名侍卫进来，几乎存不不离地守护着查尼。而女孩消失的地方，被他带着人翻了个底朝天，既没见着人，也没寻到暗门。 第901章 捉迷藏日 早上莱尼亚亲自来向皇帝问安。他起得很早，查尼却是哈欠连连，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 莱尼亚心里一阵慌乱：“皇帝莫非不开心了？他带着那几十万的大军还走不走了……？” “莱尼亚，你是有个妹妹叫做佐伊吗？” 查尼懒得说客套话，直接问正题。 “这……” 莱尼亚大吃一惊，连他带的人也非常震惊。他们的脸上不仅有错愕还有慌乱。莫非问了什么不该问的话题？ 查尼身为皇帝，当然有权力问他任何问题，何况他现在心情不好。 “回答朕，有么？” 似乎不回答这个问题就要大兵压境了，莱尼亚擦擦额头上的冷汗，点点头说，“微臣的确曾经有个叫做佐伊的妹妹。” “那么，让她滚出来见我，再把拿走的东西立即交出来。朕没时间和她玩游戏！” 莱尼亚脸色很难看，颇有些为难。“陛下，您缘何如此？” 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讲原因啊，查尼很不爽。希林只好带为发话。 “昨天夜里，在你离开以后。这位妹妹闯进了皇帝的寝室，夺走了陛下的金冠后逃离。她扬言要玩个游戏，要陛下找到她才肯归还。” 事情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楚了。如此戏弄皇帝显然是她有错在先，查尼要求莱尼亚交人出来算是很客气了。 “可是……怎么会这样呢？”莱尼亚丝毫没有遵命照办的意思，踌躇着似乎还有什么心事。“陛下，您确定昨晚看到的人是佐伊？是对方亲口说的？” “怎么，你还觉得朕说谎？” “微臣不敢。” 气氛僵持不下，查尼索性问道，“你有什么顾虑，但说无妨。” “陛下，微臣确实有个叫做佐伊的妹妹，但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什么意思？” 莱尼亚娓娓道来，事情远没那么简单。从前他们的确是兄妹三人，最小的妹妹叫做佐伊。兄妹之间非常要好，时常一起玩耍。 “在某一年妹妹生日的晚宴时，我们在城堡里玩着捉迷藏，就跟往常一样。可是这一次，妹妹藏得太好了，我们兄弟、以及仆人和奶娘都没有找到她。一直到晚宴开始，父母非常生气，命令我们立即结束游戏喊她出来。”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接下来的数个小时里，无论我们怎么大声呼喊、哀求，请她出来，都没能找出她人……” “最后，连晚宴都被迫取消，城堡内外所有的人帮着一起寻找佐伊。我们彻夜未眠翻遍每个角落，但是，妹妹就这样在大家眼皮底下凭空消失了。” 莱尼亚连连哀叹，懊恼之情浮在脸上。 “如果当初……唉！” “那么后来呢，她究竟躲在哪了？” 莱尼亚叹气又摇头。 “不知道……我们在城堡里断断续续找了三个月都没有结果。后面一整年，家父在城外设卡继续严查，但无论城堡内外都没能找到她。至今，城门口还张贴着寻找佐伊的海报。” “多年来，我们城堡形成了一个传统。每到她生日的那天，城堡上下所有的人都开始寻找她直到深夜。这是龙巢城堡的‘捉迷藏日’。” “哈……还有这种传统。那么，你们的捉迷藏日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说起这个，莱尼亚更加惭愧了。 “捉迷藏日就是今天。为了迎接陛下圣驾，我们家族的小小活动就临时推迟了。改在陛下离开后举行。虽然微臣十分想念舍妹，但……毕竟我也知道，再次找到她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 “竟然会这样……” 查尼一边替他感到惋惜，一边也觉得困惑。 “她昨天蹦蹦跳跳地出现在朕的面前，一把夺走朕的金冠，嬉笑着说我们玩个游戏，她藏，朕来找。找到她才能索回金冠。” “这！这怎么可能！”莱尼亚根本不相信。“她不可能还活着躲在城堡里，绝不可能！这件事我们全城上下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也许是有人恶意冒充，但绝不可能是本人！” “朕不知她怎么冒出来的，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难不成，朕见着鬼了？” “鬼……”城堡的诸位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搭话。 “也许真的是鬼魂呢？宫廷学士纳特，你觉得有可能吗？” 皇帝把问题抛给纳特了，好在肥肥从刚才开始就非常感兴趣。他对“鬼”也颇有研究。 “启禀陛下，民间俗称所谓的‘鬼魂’，从学术的角度上来讲应该被称为‘亡灵’。” “呵，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他开始滔滔不绝地科普起来。“鬼魂更多情况下出现在民间传说故事里，我见过的就有上百条记载。鬼魂会继续生前的某项活动，例如看望自己的孩子，寻找仇家等等。女性鬼魂的故事记载远远多于男性。” “但那些归根结底只是一种情感寄托，表达创作者朴素的愿望。鬼魂甚至是美丽的女子，会爱上某个男性，带给他财富。显然，这种情况下，人为添加的痕迹太过明显，违背了自然界应有的规律。” 皇帝听了觉得一阵可笑。 “希林洛斯，你引荐的这个肥肥居然会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陛下，请你听我说完。”纳特早就习惯旁人这种眼光了。 “在神秘学家的眼里，真正的鬼魂，或者‘亡灵’，是死亡之后的肉体上产生的一种灵。与我们活着的、有生命、有灵的人相对，死亡之后的人失去了生命，失去了灵，但腐烂的肉体会产生另一种状态的灵，就是‘亡灵’。” “亡灵依附于腐肉之上，随着肉体的消亡会最终灰飞烟灭。它总的存在时间不会太长。” “而且因为没有生命，它也没有那么丰富的情感，更不会爱上活着的人。亡灵能够表达的情绪非常单一，生前的恐惧、气愤、仇恨，或者死后身处的环境一类的……它表达的方式也非常单一，就是向活着的人传递这种情绪。” “一种学说认为，它甚至不是在有意识地传递情绪，而是亡灵消解的自然过程中，活着的人偶尔会感知到这种情绪。”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皇帝一个耳朵听一个耳朵漏的这些长篇大论，莱尼亚可是一字一句地听着呢。纳特刚一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问道：“所以，陛下确实是看到了舍妹的鬼魂吗？！” “额……昨晚我并不在。陛下，只有您看到了佐伊吗？” 查尼指了指两名侍卫。哦，希林和雅拉也看到了（但的确只有查尼一个“人”）。 “她甚至当面拿起了您的金冠……我认为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的。”纳特认真想了想，“亡灵没有实体，不可能与客观存在的物体发生互动。活着的人要通过‘感应’来察觉到亡灵的存在，普通人的话，更多情况下是在做梦的时候看到亡灵。即便醒着，也是极其虚弱、神志混乱的时候。” “所以……”查尼一摊手。 “额，我认为您看到的不是鬼魂，恶意冒充的可能性更大。”纳特说。 “金冠失窃，女盗贼还扬言找到她才能找回金冠。朕下令，莱尼亚。” “微臣在。” “龙巢城堡的捉迷藏日如期举行。现在由朕主持，朕的亲兵卫队和你家里上下全部的家丁仆人都来找，把城堡的每个角落都找一遍。明日日出之前将朕的金冠，和多年前失踪的佐伊一起找出来。” “这……好吧……” “哼，如果找不出来，明早城外的百万大军进来，把你的城堡一块砖一块砖地拆下来找！” 莱尼亚私底下一阵咬牙切齿。奈何皇帝确实有百万大军在外面撑腰。真要把那么多人放进来，小小的城池就完蛋了。现在只能祈祷顺利地找到金冠了…… 第902章 兴师动众 秋后的天气还算不错。仆人们搬了一个舒服的椅子到城堡前的广场上。查尼没心情坐着，背着手在广场上走了一圈。而广场上呢……城堡里所有的女性无论身份、年龄全都站在那给他检阅。 “为了防止有人开这种恶意的玩笑，我们已经集合了城堡里所有的女性。请陛下指认，其中是否有容貌类似于昨晚犯上的女子？” 查尼粗略看了一番，年纪特别大、特别小，或者没那么标志的女子都排除在外，剩下十余位年纪接近的女孩，仔细看又似乎全都不是。 查尼皱着眉头摇头。 “没有。这几个人年纪相仿，但我昨晚看到的少女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 “所有的人都到齐了吗？” “是的。城堡里所有的女子都在这了。”女管家呈出花名册。 有些人在偷看皇帝窃窃私语，盛传皇帝爱上了城堡里某位漂亮的女士，正在玩王子寻找灰姑娘的游戏。只可惜这些人全都不是查尼的灰姑娘。 “皇帝陛下，您要找的姑娘什么样子，能描述一下吗？也许我们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她……十来岁吧，长发，金色的长发，蓝眼睛……非常漂亮，这一点朕不得不承认……” 其他细节，查尼有些想不起来了。尤其是看了这么多年轻少女之后，他开始担心天底下的女人是不是长得都差不多。 “陛下，您看到的果然是佐伊的鬼魂么？她长得这个样子……” 管家呈上来一副少女的画像。是佐伊小时候的肖像，但看不出任何特点。 “切，画成这幅样子能认出什么啊！”查尼甩手离开。 “捉迷藏”的活动还在继续，两组人有条不紊地搜查着城堡的每一处角落。尤其是皇帝下榻的 能否找到那位“佐伊”并不重要，只要把皇帝的金冠找出来，送这位太岁爷早点上路就好。 莱尼亚偷偷问过弟弟，“昨天皇帝来的时候，他确实戴了一顶金冠吗？” “嗯，是啊。宽的、扁的，一圈紫红色的金冠，上面有宝石拼的碎花。我妻子还悄悄夸他好看呢。” “他的人马也没有离开过城池，不知道他会把那玩意藏哪里去……” “怎么，哥哥觉得皇帝他栽赃我们！” 莱尼亚示意弟弟讲话声音小点。周围都是自己的侍卫，但还是担心被皇帝察觉。 “他带了那么多兵马又绕道过来，谁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 “可是他有意为之的话，随便藏什么地方，甚至往悬崖下面一扔，我们又从何知道呢！” “别给他找到合适的借口。你们所有的人，眼睛都放亮一点，务必找到他的金冠。连城堡后面的山涧里，尤其是皇帝窗台下面的地方，都好好找一找！” “遵命！” 城堡上下异常地混乱，莱尼亚忧心忡忡看看远处驻扎的大军，不停向上天祈祷。 但即便是这样紧要的关头，他还是打算抽空向皇家学士纳特请教一些问题。于是他随着皇帝一行人来到御用套房。众人正忙着里检查，这个地方最可疑，尤其是那块屏风后面。希林带着侍卫像昨晚那样，把每块砖都敲了一遍，也没找着暗门。查尼则端坐在宝座上，饶有兴趣地看大家折腾。 “皇家学士纳特，能否借一步说话？”莱尼亚尽量压低声音不打搅皇帝。 “怎么了？尊敬的领主阁下。” “你说活着的人会在梦里见到亡灵，可是，我失去妹妹的十余年里，从来也没有梦到过她啊……” “诶，这个嘛，虽然有这种现象，但也不是绝对的。绝大多数人死后无知无觉，根本不会产生亡灵。” 一听这话莱尼亚的脸色沉下去，变得特别难看。纳特想试着挽回一点，又说道， “额，再说啦，你是个男子汉。‘通灵’这种现象通常发生在那种娇弱、神经质、有一定病态的人身上，而且绝大多数都是女性。你看希林，长得病怏怏的，还像个女孩子似的。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经历了大量可怕的超自然现象。就他那种人特别容易通灵。” 这话倒是打开了莱尼亚的思路。他凝重地望向希林。被如此沉重的视线盯着，希林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他转头瞪了纳特一眼。 “那……如果陛下的骑士长具有通灵的本领，又见到了舍妹的亡魂。能不能……请他代我转达一些话呢？” 对于这样的请求，纳特有些手足无措。肥肥猛然意识到自己牛皮吹大了。莱尼亚不是个迷信的人，但他现在思念亲人心切，连这种怪诞的理论也愿意相信了。 “我真的非常想念她……而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和她打赌。现在，我已经认输了，我只想她告诉我她藏在哪里。我祈求她的原谅，也希望她归还皇帝的金冠，否则，我们整个城市都会为此遭殃……” “你是说……降灵大会？！” 肥肥突然意识到莱尼亚提了个吓人的请求。 那是一种他只在神秘学书籍里面读到过，自己根本没有经历过的异端仪式。通常有一位召唤师来主持，哦，就像索菲莉亚教授那样的人，她一定特别精通这事，那本书好像也是在她的书房里看到的！ 一位索菲莉亚教授那样的召唤师、一位希林洛斯那样体质异常、身边超自然现象频发的通灵者，再有一位满怀心愿的普通人，在合适的时间地点召唤亡灵，与亡灵对话…… 肥肥想着想着就觉得背后一凉。 “哎呀，难办啊……降灵大会这种事情，如果我的导师在场，她一定可以办到的……可我只是个唠叨的肥肥啊，我胆子那么小，亡灵什么的，太可怕了，再说，万一降出什么别的玩意……” 时间越发逼近傍晚，和许多年前一样，这次还是一无所获。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绝望。 查尼用过晚饭，坐在靠窗的地方把玩着手里的天使金币。 皇帝没那么着急，心里在盘算别的事情。 金冠这玩意，一位皇帝怎么可能一辈子只戴一个？查尼大概有十余个皇冠吧，具体数字宫廷管家更清楚。无非就是年代款式不同，各自有些吹逼的故事而已。至于说价值，哪怕再怎么价值连城，也不值得为金冠端掉一座五十万人口的重镇。 此行原本是为了向臣子讨要军费，拿到足够的补给之后还是要上路征讨。眼下节外生枝的情况……借机讨要更多的献礼就可以了…… “希林洛斯——”皇帝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你把盥洗室里每一块砖都敲下来了吗？有结果吗？” 第903章 降灵会 纳特急得团团转，不停嘀咕说：“不行！不行我做不到！我根本不会，而且我害怕！” 但他嚷嚷着不行，别人就更不行了。他不行也得行。 莱尼亚迫不及待地向皇帝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查尼也是抱着好玩的态度轻易应允。 “好呀。皇家学士纳特，朕命你今晚立即准备降灵会，敦促佐伊的亡灵归还朕的金冠。” “可是陛下，我真的不会啊——！”纳特都要急哭了。 查尼冷笑着，用他那种天生迷人又冷酷的眼神俯视着自卑的肥肥，悄悄用手指尖比划了一个“咔嚓”的动作。 “！”纳特吓得腿都软了。 “好的，我明白了，我不会也得会，我现在就去想办法……” 纳特抹抹眼泪，低声叹了口气，“希林啊希林，你到底引荐了一份什么样的工作给我啊！也许干不了几年，我的脑袋也没了……” 这事百分之百，就是跟希林有关，就要希林来负责！肥肥拉着希林的胳膊，拖着他到角落里商量。 “请你那些超自然的朋友帮帮忙吧，不然咱俩都要在这完蛋了。等会我们办个降灵会，你看看怎么用超自然的力量把这事解决了……” “什么？” “哎呀，我只是学者，道听途说写写研究而已，我自己不会降灵术啊……” “我也不会呀。从头到尾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降灵？” “但你肯定有办法。这几年我身边的怪事全都和你有关，你想想办法吧！皇帝撂下话了，办不到就咔嚓——” “查尼？天呐，他又来那一套！” 希林颇有些哭笑不得。 侍卫们折腾一天全都累得要死。套房里被翻得乱七八糟跟施工现场一样。希林索性先遣散了无关的人员，坐下来静一静。 “纳特，到底什么是降灵会，你想要搞什么？” “把佐伊的亡灵召唤出来啊，我们求她把皇冠还回来不就好了。” “什么？你自己都信那套鬼话了？纳特，听着！”希林几乎有点生气了，“昨晚我们看到的就是个活生生的女孩，她自称住在这里很久了，所以知道些暗门和密道。她绝对不是什么鬼魂！活人跟死人我可分得清楚！” “可是万一呢？万一佐伊的鬼魂知道点什么，至少她可以帮我。而且，你看薇莎家的兄弟们，也饱受着思念亲人的煎熬呢……” 一转头，居然看到莱尼亚那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眼巴巴等着希林同意。 “你们够了！世上没有鬼魂，我可以发誓！凡人死后无知无觉，肉身化为灰烬和尘埃。没有什么方法能让已故的人回到活人身边！” “啊，真是令人绝望的说辞呢！可怜的哥俩听到这话已经绝望了……嘻嘻。” “撒耶坦你闭嘴。” 希林忙得满头大汗的时候，恶魔一直坐在阳台上痴笑。他要么在说风凉话，要么就是嘀咕些低俗的流言蜚语。 这一天里希林已经知道城堡里里至少二十桩不伦事件了。好些人根本没空认识，在晚宴上打过照面而已，恶魔已经把陌生人背地里的风流韵事说了个遍。 以至于，希林现在有严重的厌人症。 他谁的脸也不想看，谁的手也不想碰。尤其是莱尼亚苦苦哀求的样子，恶魔在一旁提醒着少年这个人最近都干了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闭嘴吧，恶魔！”希林狠狠地捶向阳台的墙壁。 劳累和愤怒导致的情绪失控，才使他完全没有顾及大庭广众下怪诞的行径。 “我就说他肯定可以通灵的，他经常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讲话……”纳特说。 “这肥肥是可悲的处男。他所有猥琐的念头都只在脑子里想过。”恶魔倒是没说过纳特什么闲话，因为确实没有。 “撒耶坦，你给我滚开！” 希林觉得忍无可忍了，伸手去抓恶魔。撒耶坦反应得非常迅速，在他伸手前的一瞬间就已经溜了。恶魔不能触碰人类，起码现在没到时候。 希林一把抓到阳台上，墙纸覆盖的窗框边缘。无心之举，他却发现这墙纸下面是空的。 “这上面是什么？” “数年前城堡经历过一次大规模的翻修，墙纸是那时候贴的。” 希林在询问户主的允许。 城堡都已经被翻成这幅模样了，索性再弄坏一点也无妨了。莱尼亚叹口气，请便吧…… 希林撕开墙纸，在窗口上方有一处缺口，是个被隐藏起来的通风口，覆盖了一张薄薄的木板。 “是个隐蔽的地方啊，适合藏私房钱。”查尼笑道。 但希林觉得这个通风口很可疑啊，宽度刚好够十来岁的小姑娘爬过去。 “撒耶坦存心坐在这个位置的……他知道！他用那种隐晦的方式表达了真相，他就喜欢干这种事！”希林嘀咕完了又大喊。 “小黄毛，帮我把铠甲卸下来！” 小黄毛跑来帮忙。 “你要干嘛？”纳特有点不放心。 “我得试试看，那是不是一个小女孩能够躲进去的暗道。” 希林站在阳台上，手臂可以抓到上方墙壁的缺口。缺口的宽度勉强够他通过，再壮一点的成年人就不可能了。 “佐伊……她会在那里？”莱尼亚非常紧张，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我进去看看。” 希林找了个脚凳垫着，踮起脚爬上墙壁的缺口。如果他可以这样爬上去……显然那个女孩也可以…… 看这里装修的布局，窗框上面并没有多大的空间。希林钻进空隙以后才发现，原本的墙砖少了几块，在窗框上有个狭窄的空地，容得下一个人爬进去，但根本直不起腰。 “诶，有动静！”小黄毛盯着缺口说。 一阵摩擦的声音过后，希林又倒退着爬出来。 “怎么样，那里面有什么吗？”纳特迫不及待地问。 “有，等我拖下来。” 原来希林身后还有个箱子，太过沉重而且空间狭窄，没法用力搬运只能拉着扣环拖动。 随着箱子被拽下来，一阵陈年的烟尘飘下。 几名跟班的去搭把手，箱子比看上去要沉得多。 哐当—— 一个样式古旧的木箱子放在地上。是某种储物箱吧，并没有上锁，但锁扣自然地搭住了。 莱尼亚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近乎颤抖地靠近木箱。 “我们家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箱子呢……从来也没有见过啊……” 轻轻抬起搭住的锁扣，他鼓足了勇气打开，但在箱子掀开的一瞬间仍然几近崩溃。 “佐伊……我清清楚楚记得她那件礼服……” 弟弟扶着哥哥，缓缓打开木箱。 年幼的妹妹躺在里面早已风干。她非常安详，永远停留在十余年前捉迷藏的时刻。 “看起来应该是锁扣自然滑落以后，她无法从里面打开箱子……”纳特分析了死因，但很快就发现这么做有些不合时宜。 “她当时该多么绝望啊……我们为什么没有找得更仔细一点呢……” “请节哀。”希林尽可能地安慰道，“她当时一定是睡着了，箱子里没有挣扎的痕迹。” 莱尼亚没有力气再说什么了，紧紧抱着那个陈年的箱子。 “请陛下恕臣等过于悲恸，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们先告退了……” 查尼点点头。莱尼亚带着家人默默离开套房，外面的灯火和吵闹也渐渐平息下来。 “想不到他们找了那么多的妹妹，竟然藏在这个地方……真是太可怜了……”纳特方才还没怎么动感情，这会儿静下来想一想，鼻子酸了。 查尼瞪着被翻得凌乱的寝榻，这是当皇帝以后睡过的最糟糕的地方了。但他仍旧有一些不爽。 “薇莎家的小女儿已经找到了，那么问题来了，朕的金冠在哪里？” “诶？！”纳特惊呼起来，“刚才我没留意，小佐伊手里拿着金冠吗？” “纳特，你够了。” 希林仅仅坐下来歇了一小会，他叹口气，看来今晚查尼打算继续折腾他了。 “她根本不是那晚抢夺金冠的亡灵。我说了，活人跟死人我分得清楚！昨晚绝对是一个冒名顶替的女孩，不知道她还有什么阴谋！” “！” 第904章 飞檐走壁 作者正在无大纲果奔 一时也想不出特别的办法，希林借着小乌鸦的视线绕着龙巢城堡巡查。 夜已经很深了，除了主人家的套房是亮着的，别处都在休息。 小乌鸦落在主人家的窗外，歪着脑袋拿一只眼睛来回看。家中几位女眷正在为可怜的佐伊整理妆容，期间谈论着一些家族旧事。 小乌鸦很难不把视线落在那名少年的身上。他是莱尼亚的侍从，看样貌与在场的人都不一样，似乎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最奇怪的是，少年看起来并非是人类。 “是什么呢……？” 这时那金发少年猛然转头看向窗口，小乌鸦吃了一惊扑腾翅膀起飞。慌乱中又看到龙巢城堡的房顶上有个人影。 “屋顶上怎么爬了个人！” 这么高的城堡，还伫立在山崖上面……那个人影停住看了看小乌鸦。 “嘿嘿，这只小鸟是哪来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嬉笑的口吻只要听过一次就没法忘记了。她的声音具有独特的穿透力，希林甚至感觉到自己的鼓膜也在振动，小乌鸦根本没法抗拒她。 “过来呀，小鸟！” “是她！” 小乌鸦尖叫着，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趴在屋顶上的女孩意识到这只陌生的鸟儿不怀好意，她把脸沉下来。 “你是谁的宠物吗？” 她捡起一块瓦片掷向乌鸦。 “嘎——嘎——” 乌鸦奋力地扑腾，绕着女盘旋。这只乌鸦越来越不受希林的控制，唯一的眼睛游到后背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跟瞎子一样。 “混蛋！我亲自去找她！” 靠着窗台发呆的希林猛然醒过来。 希林猛然间醒过来，连滚带爬地站起身。 “我看见她了！我去追她！” 几个跟班还以为他在说梦话。 他踩着城堡的窗户爬出去，抓着窗檐翻身攀附屋顶。城堡外面几乎没有什么抓手的位置，想在上面爬行何等吃力。 “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跑到那上面去的！” 希林一边爬一边咒骂。 不远处的少女也看到他了。 “哼，原来是你的小乌鸦，坏蛋！”少女又捡起一块瓦片朝希林脸上扔过去，几乎砸到他面孔正当中了。少年急忙闪躲，那个少女趁机溜了。 “喂，站住！” 少女在崎岖的屋顶上如履平地，简直就是一只壁虎！她轻轻松松抓着瓦片的缝隙逃到屋顶对面。希林却要努力克服自己的恐高症，战战兢兢地翻越。 “把皇帝的金冠交出来！”希林一边爬一边大喝，“你现在肯交出来，我保证不追究你！” “大笨蛋，来抓我呀！“少女玩得开心，时不时回头做鬼脸。 有些卫兵从窗口探出头，他们循着声音发现了那个少女。并没有人认得她。而且想要抓住她必须要拿出非常大的勇气。有几个胆子大的卫兵试图爬上屋顶截住她。 “哈哈——！” 少女欢笑着扑向那几名笨手笨脚的卫兵，把他们撞了个满怀一个个失去平衡跌下城堡。龙巢城堡下面是山崖和密林，几名卫兵的惨叫声消失在底下。 “喂！你敢这样攻击皇帝的侍卫就是死路一条！” 摔下去的两个人似乎是城堡本地的侍卫，也不知道莱尼亚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不速之客。 “让你们领主迅速派人去下面查看！”希林朝窗口的几名卫兵下命令。对方急吼吼去汇报，但看看城堡下面复杂的地形，也猜到不会太快。 希林气坏了，继续穷追不舍。一直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孩逼到一侧尽头的塔尖下面，后面没有路了，只有山崖。陆续有些卫兵爬上屋顶，把能够逃跑的路全都堵住。 “投降吧。”希林缓慢靠近她，“如果你有什么隐情可以告诉我。我们的皇帝陛下是个讲道理的人。” “哼。”少女冷笑了一声，转身跃下。 “喂——！” 希林以为她要自寻短见，一个箭步冲上去。塔尖下面是凌厉的山峰，岩石如图尖刀一样耸立。一阵风从脚底吹上来，希林只觉得头晕目眩，心寒得厉害。 但他的担心显然多余了。少女岂止是没有寻短见，她简直毫发无伤。远远看到她抓着墙壁的缝隙窜下去，在石头尖上跳来跳去。轻盈地逃进密林。 “这下面的路，也只有看起来才误认为轻松。如果我跳下去还不晓得会怎么样呢……” “派人去下面搜查！”希林朝身后的卫兵下令。 “遵命！”隶属于城堡的卫兵迅速返回复命。还有一些希林自己手底下的卫兵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队长，我们也下去追吗？” 他们对下面的地形不熟悉，贸然追下去也只会困住。希林稍稍犹豫了一下。 “重要的工作是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这件事交给他们处理吧。” “遵命。” 此时树影之间，依稀能看到那个女孩逃窜的身影。希林仍旧有些不甘心…… “杰里，去帮我找根绳子。” “队长，你要下去？这太危险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回来。” 等待绳索的时候，希林又借助小乌鸦追着少女的身影在林间穿梭了一阵。树林太过密集，无法继续靠近。 近乎黎明的时候，一切的进展果然就像当初设想的那么艰难。 摔下屋顶的卫兵有死有伤。进入密林搜查的士兵则一无所获。 有十余名皇家侍卫追随希林一直跑到密林深处，他们险些迷路。幸好薇莎家的次子塞特带人来救场。 “加兰德大人，请随我一起返回城堡吧。” “嗯……” 远处是无穷无尽的深山密林，一丁点人烟都没有。 “森林里面还有什么，你们当地人知道吗？” “这……我们一般也不往那里面走了……至少我从来没进去过。” 那么皇帝的金冠怎么办？塞特一点主意都没有。 “我们先回去汇报一下，派更多的人来搜查吧。” 清晨密林里冷得叫人发怵，几名本地的卫兵也在瑟瑟发抖。当地人似乎都对这片树林一无所知。 “树林是我们的家产，平民百姓没有许可不得进入。他们对里面的路都不熟悉。”塞特边走边说，“我们自己也不会走那么深，必要的时候在近处采伐一些木料，谁也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 希林仔细地听着他的叙述，察言观色寻找漏洞…… “树林里没有任何人居住吗？” “据我所知，根本没有。” “那个奇怪的女孩逃窜的路线非常娴熟，她应该经常出入这里。” “有些卫兵也看到她的模样了，在全城范围内指认一番也许能找出来。” “但愿如此。” 二人清点所有的卫兵，绕着环城小路返回城堡。塞特还递上一瓶暖身的烈酒给希林。少年呷了一口。 “如果无法追回金冠，我们可以赔偿陛下么……？” 真是个傻问题。 “呵，但愿你们赔的起。皇帝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如果他觉得你们不敬，会千百倍地索回。” “这可怎么办……”塞特讲话的样子实在有点耿直。 “拖着，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试试看劝陛下继续上路，容许你们几个月的时间继续搜查吧。” “如果能够这样，那就万分感谢了！” “没关系，这是为人臣子的本分而已。” 希林倒不是想趁机索取什么，这是在皇帝身边任职一段时间以来总结出的经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只要能够解决这场危机，我们薇莎家族一定不会亏待大人您！” “嗯……” 回到内城的大门，希林察觉到了异样。不知为何大门紧缩，许许多多的人聚集在城门口。一见到薇莎家的次子回来，五彩旌旗骑士团的人立即紧张起来，纷纷将矛头指向塞特。 “乱臣贼子，给我拿下！”胜利日骑士团的团长迪蒙德大喝一声。众多骑士冲上来顷刻间控制住塞特和他的小队。 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塞特被他们五花大绑踩在脚底下拎过去。 “喂，你们干嘛？”希林一时错愕，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加兰德大人，既然你回来了，请下命令吧！如今皇帝陛下遭到薇莎家族的挟持，城堡内大门紧闭，我等无法进入。就等您的命令了！” “！” 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简直令人摸不着头脑。仅仅几个小时之前，城堡里还是一片祥和的状态。 “你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在您遭到调虎离山之计蒙骗的这段时间里，他们在城堡内刺杀皇帝陛下，并紧闭了城门将我等拒之门外。” “现在陛下受困在城堡内孤立无援，外城大门也紧闭被他们重兵把守。我等既无法接近保护皇帝，也无法向外求援呼叫大军，在此僵持不下。” “什么！那么查尼的情况如何？” “无从得知。” 迪蒙德显然没在开玩笑。希林撇了一眼喊冤又遭到殴打的塞特，又看看眼前焦急等待的几百名骑士。 “你想要我下什么命令？” “向陆军司令发信号，请求攻城！我们与百万大军里应外合，端了这群逆贼的城堡！” “！” 第905章 多重僵局 希林又反复向迪蒙德确认几小时前的突发事件，以确认自己没有错过任何细节。就在他离开龙巢城堡的屋顶不久，皇帝陛下的行宫里发生了不得了的状况。 “遵照您先前的吩咐，皇家卫队驻守在城堡内，保卫陛下寝居的行宫。而我等两千名骑士团成员以客人的身份入驻龙巢城堡的兵营。” “三小时前，我手下的小队例行夜训，突然从上面套房里传来喊杀的声音。有陛下的亲卫队成员从城堡里冲出来，大喊着‘行刺——！’” “我的属下大吃一惊，想要进去探明情况。但转眼间一只箭从里面飞出来，射杀了试图报信的皇家侍卫。很短的时间内，一群薇莎城堡的人冲出来，将濒死的皇家侍卫拖进去，又匆匆关闭了内城大门。” “属下立即招呼我们所有人集结。但内城的大门已经紧闭，并从内部非常牢靠地锁上了。我们在外面的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他们的领主也拒不出面。” 至少这一句千真万确，希林站在城堡外面呼喊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率领的大部分皇家侍卫都被困在城内，现在他也不清楚其中的情况。 “你所说的遭到灭口的侍卫，你亲眼见到了么？” “我没有。但这几名属下亲眼所见。而且您请看，这里的地面还有血迹残留。” 迪蒙德带着希林看了血迹，几名属下又描述了皇家侍卫的衣着样貌。 “难办啊……”希林皱起眉头。“如果喊城外的大军强行攻城，势必意味着宣战。我们的军队一定会将整座城池荡平……” “哼，怕他们做什么！胆敢行刺皇帝，那是他们应得的下场！” 迪蒙德已经向城外释放了紧急信号。城外非常喧闹，大军应该已经集结在外，只等攻城的信号了。于此同时，据守在城内的本地士兵严阵以待，似乎有试图歼灭骑士团的意图。 此时此刻，重重包围之下所有人都精神紧绷，一声命令足以激发他们拼死厮杀。 “你稍安勿躁。还有些事情我无法确认。” “您——！” “你们不要伤害塞特，我刚刚和他在密林里巡查，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至少他看起来是无辜的。” “可他是领主的弟弟！如果莱尼亚图谋不轨，他一点也逃不掉干系！” “如果他真是无辜的呢？甚至莱尼亚，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他的意图。如果事件另有其因，我们也许会因为一时愤怒而误伤好人。” “那么您要怎么处置？！” “容我与塞特说几句话。” 在希林的一再坚持下，众多骑士押送着塞特过来，姑且给他个讲话的机会。希林问了几句简单的话。 “你知道城堡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的哥哥有过任何图谋不轨的想法吗？” “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我们家族是帝国世代忠臣，绝没有过任何一点不轨的行径！” 塞特试图挣扎，很快被骑士们一通胖揍。 “你冷静一点。”希林问最后一个问题，“有人说，你的哥哥行刺皇帝，并且紧锁了大门封锁消息。如果你与你哥哥确实没有合谋。只要你愿意帮助我们缉拿叛臣，我可以为你开脱免于责罚。”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们兄弟二人从来没有异心！我也绝不会为了一时苟且就置哥哥于死地！我哥哥一定是被冤枉了！” “据我所知，情况属实。” “如果你怀疑我的忠心，你可以杀了我！但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亲人的事情！” 塞特既不知道内城的情况，也不知道哥哥的处境。希林拎着他的衣领，晨曦下微微发光的绿色眼睛冷冰冰地把这个年轻人打量一番。这个人的心声没有撒谎，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继续逼问不会有什么结果，重要的还是先了解查尼的情况。 “你们把他放了。我需要他帮我们解决眼前的困境。” “什么？大人，你确定要这么做！” “没关系，我有分寸。” 塞特对希林的善意没有表达出特别的感谢，他被松绑之后依旧很生气。 “金冠也好，刺杀也罢，皇帝陛下带着重兵围困我们家族的城池，又三番五次自导自演这些离奇的桥段，本来就是为了吞并我的家族！” “哼，你想太多了。查尼没有那种爱好。” 希林命人松绑了塞特，但不是要释放他。 “帮我个忙，以你的名义……” “我拒绝！我绝不会做任何出卖兄长、出卖薇莎城堡的事！” “听我把话说完，好么？” 年纪轻轻的希林竟然还要摆出一副老迈样子教训这位年长的小伙子。 “现在这个僵持的局面对你们来说没有任何希望。如果放任城外的大军焦躁地等待，任何一个人异常的举动都会成为生灵涂炭的导火索。” （作者：在没有枪以前，要用什么词形容擦枪走火的局面？是不是枪发明以前人类没有这么暴躁的？） “如果外面的大军强行进攻，城堡里无论皇帝还是你的兄长都可能在绝望中拼杀致死，这个局面没有人想看到。至于你，你想看到兄长的尸首死无对证，让家族背负叛臣的恶名；还是趁着尚有转机，把里面的死结打开？姑且不论皇帝的情况，出于你家族的利益，是不是应该选择更有利的方向去推动事情发展？” “你这家伙真不简单，一点也不像个十来岁的毛孩子。我甚至觉得这一切是你搞的鬼。” “呵，相信我，朋友。此时此刻我和你一样感到震惊和困惑。出于我的立场，我不仅希望皇帝安然无恙，更希望他日后免于‘暴君’或‘惨遭谋害’之类的风评。” 有那么一会会塞特被说服了。 “好吧，那么你想怎么办？” “派一个你亲信的人，带上我的部下，分别向守城的士兵和城外的大军传话，向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况，命令所有的人原地待命两小时。” “然后呢？” “在这期间，我亲自去查看一下城堡里面的情况。” “您——！” 所有人都感到惊愕。希林深吸一口气，对他来说这还算不上以身涉险。何况自己没有做出任何表率的话，无法信服更多的人。 不能继续耽搁。塞特挑选了几名亲信的部下，希林也让自己亲信的跟班出马，以查尼送给自己的戒指为信物带话。 “您要我们带什么话？” “实话实说，告诉他们城堡里面的情况。但是一定要他们继续等待两个小时，等我下一次传话。在搞清楚事实以前任何人都不要轻举妄动。” “好的……” “告诉普雷欧，优势在我们一方，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们随时可以剿灭一切敌人。” “嗯……” “但是——”希林要强调后面半句话，“如果我们贸然行动，可能会惊动行凶的人。对方被逼得太紧容易铤而走险。我需要优先确认皇帝是不是还活着。记住了吗？” “好的，属下遵命！” 安抚了眼前混乱的局面，又目送着传话的小队离开。希林稍稍喘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查士尼斯，你可别出什么岔子！” 第906章 任意门 “好吧，也许您说得有道理。”迪蒙德由衷地叹服，“小小年纪能有这般城府，老夫也不禁敬佩。” “只是，我们得想个什么法子让你上去呢？内城的城门紧闭，也许那上面的小窗口可以……需要梯子，而且你得小心！” “也不必那么麻烦，我只要有个门就可以。随便什么门都可以。” 希林说得跟开玩笑一样。他确实是那个意思。不管什么门，只要有那个小丑帮忙就可以。道路一旁的低矮房子就有个小门。 “嗯，那个门可以。”希林蹦蹦跳跳走过去，拉开门里面是黑洞洞的小房间。 “那么，请给我两个钟头时间。只要我得知了里面的情况，会立即派人报信。” 一关门，迪蒙德一愣。他心想，“我还刚夸了这孩子有勇有谋的，他该不会其实是傻子？” 一名骑士再去开启那扇门，希林就不见了。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少年从内城的小窗口探头出来。 “放心，我没有骗你。给我两个钟头时间。” 众人惊呼了一通，“魔法！是魔法！” 迪蒙德打了个手势，全员保持原地待命。这样希林也可以放心继续走。 希林站在内城的回廊里，同样能够看到一群正在死命抵住大门的卫兵，全都是莱尼亚的手下。哦，果然有一名死亡的皇家侍卫躺着不远处。与他们描述的情况一致，胸口被一箭射穿，从门口拖回了内城。 莱尼亚的卫兵见到希林从某个小房间走出来就慌了。他们互相看看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方面希林可能是个威胁，但另一方面城门外两千多名骑士是更大的威胁。 希林没有靠近那群人。他微笑着摆摆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不要动。 不动，是应对目前局面最好的办法。 那群人果然没有上前纠缠。希林便循着旋梯缓缓上楼，走向皇帝的行宫。 台阶上遍布打斗的痕迹，有多皇家名侍卫或死或重伤。某位濒死的侍卫见到希林后非常激动，但他根本无法正常地讲话。 “没关系，休息吧，孩子。” 希林大概能从对方脑子里看到一些混战的画面。但这些还不足以确定现在的局面。 “你这家伙很吝啬啊……害我白白错过了一场盛宴。” “撒耶坦你闭嘴。” 恶魔没好气地跟在希林身后。这份感觉挺教人怀念的，希林很久都没有察觉到撒耶坦这么跟着自己絮絮叨叨了。 “触发屠城的恶战，就只会导致你现在这副影子被守护皇权的堕天使撕个稀巴烂。长点记性吧，恶魔！不要那么贪心，否则你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切！我竟然沦落到要一个十来岁的小混蛋说教的程度了？” “不想听我说教？那么我喊天使的幻象来和你说？” 撒耶坦非常生气，他瞪着眼睛，面具下面那张脸咬牙切齿。但他又能怎么样，在皇城脚下说得算的可不是这家伙。 “你当心一点。”希林牵着恶魔的衣襟把他拉开。 棘冠幻象就站在旋梯的一侧。无论希林走到哪，这玩意就跟随着去哪。它通常会安静地屈居于某处角落，不发出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却又好像是在凝视着少年。 这种诡异的造物谈不上有生命。它没有五官四体，完全是一团盘根错节的金色荆棘盘在流动。 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够解释棘冠幻象到底是什么。除了希林，还没有第二个人看得到它。 撒耶坦更是完全感知不到这个玩意。但是，一旦恶魔触碰到幻象存在的区域，就会产生真实的灼烧。灼伤的情况非常地严重，几乎能把恶魔烧得灰飞烟灭。这次撒耶坦运气还算不错，灼伤的仅仅是一截长袍。 “别、碰、我！”恶魔愤怒地扯开衣襟。 “哼。”希林报以冷笑。想不到恶魔也有徒劳狂怒的一天。 “你要庆幸我是个仁慈的人，我没有那种观赏别人苦难取乐的兴趣。” 希林严厉地警告他。 “无论对你，还是对外面那些可怜的人类，我都尽量帮助，避免他们陷于绝望的境地。” “说得就好像自己是个圣人一样。卑微的吸血鬼。” “滚。” 二人的谈话不欢而散。恶魔从回廊边上让开，但还舍不得离开。他在静观其变。只是为了避让那个幻象，撒耶坦小心地跟在希林身后，帖得很近。 棘冠幻象绝不会触碰希林的肉身，这一点也很有趣，它似乎同样不喜欢接触。 还有一扇虚掩的门，希林缓缓走近，轻轻推开。就在门缝打开的一瞬间，恐惧和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满地都是血迹，数十名双方侍卫的尸体横躺在地，显然刚刚经历了一番死战。 “发生什么事情了，雅拉？” 吸血鬼侍卫咧开嘴笑了笑，将嘴边上失血过多的卫兵放开。 “我在等待。” “等什么？” 雅拉笑着朝宝座上看，只见莱尼亚惊恐地颤抖着。他死死地怀抱着皇帝陛下，一手提着匕首，利刃贴着查尼脖子上的静脉，稍稍用力就能了结皇帝的性命。 “！” “已经两个钟头了。”雅拉讲话的方式不慌不忙。“那个家伙的手臂已经麻木，没有一点力气了。很快他就没能力威胁陛下的性命了。” “你……！” 尚有数十名双方卫兵活着。皇家侍卫都是希林的属下，看到队长回来他们高兴极了。 “队长！快想办法救救陛下！” 他们不仅需要拯救皇帝，更加需要自救。雅拉和艾利安时不时摄取敌人残兵的鲜血作为食物，生猛的场面令这群混饭吃的属下感到无比恐怖。其程度，甚至远远甚于敌人本身。 所有的人顷刻间聚拢到希林身后，同时与敌人和雅拉划开距离。 雅拉贪婪的眼神落在这群皇家侍卫身上，他们一个个像待宰的牛羊一般温顺。 “队长……救救我们……” 他们甚至不敢开口指明究竟在害怕什么。雅拉也是皇帝贴身的侍卫，论资历高于希林。但他从不带队，孤身一人侍奉皇帝。 从他出现的那一天起，宫廷就盛传这人是吸血鬼骑士。 吸血鬼骑士团的传说至少有四十年的历史了，没几个人真的见识过。直到前不久这群侍卫还以为所谓的“吸血鬼”是个形容词，用来描述那些暴虐残忍的指挥官…… “队长……” 直到他们看到雅拉真的在豪饮敌人的鲜血。 雅拉很镇静，每隔一刻钟发起一次进攻，擒住某个站在外沿的薇莎城堡侍卫。精准地将可怜的敌人斩杀、鲜血吸食殆尽。 而其余的人，既不敢一拥而上死磕，也无法完全保护所有同伴，只能在绝望中一步步地后退。 雅拉玩得乐在其中，连原本是同一方的皇家侍卫都感到恐怖。 “你在做什么？” “等待时机。”雅拉答道，“莱尼亚不会撑得太久。等他彻底累了自然会放开陛下。” 希林看了看查尼的眼神。年轻的皇帝非常镇定没有丝毫胆怯。 因为莱尼亚的匕首抵得太紧，查尼无法开口讲话。实际上，他脖子上已经有一条血痕了，莱尼亚颤抖的手不小心割开了一层皮肤。看起来真是危险。 但查尼脸色也写着嫌恶。雅拉的行为令人作呕，但凡一个正常的人也看不下去。 雅拉这样的仆人，真正效忠的对象是天使化身的皇权。他也在试探着查尼，检验这个人是否具有人君的品质。 “停手吧，雅拉！” 当吸血鬼骑士准备再摄取一名敌人的时候，希林大喝了一声。 “停下这种血腥的表演，所有的人都已经感到足够恐惧了，现在住手！” “你在说什么？”雅拉的话更像是威胁。 “局面已经控制在我们手里，不需要制造更多死亡了！现在的事态必须要平息下来，否则只会导致毁灭性的灾难！” “哼哼哼……狼崽子。很难得遇上这种机会，我饥饿得太久了，一不小心就控制不住自己……” 雅拉走过来，跟希林靠得越来越近，胸口贴着少年的脸讲话。希林身后那些侍卫惊恐地后退，甚至还提醒队长，“离那个吸血鬼远一点！” “你好像很善于控制自己……” 雅拉抬起沾满鲜血的手，轻轻撩动希林的头发，血迹沾在少年脸上。 “真可笑，竟然是你在为这些、还有那些懦夫求情……” 此时，无论敌我，双方都盯着希林的一举一动，等待事情的转机。 “他们好像很喜欢你，真难得，你很善于塑造自己。”雅拉说完话又一阵怪笑，就像疯了一样。 但他没有说出任何揭穿希林的话语。看来“嫉妒”不在吸血鬼骑士的罪行里面。 “但你还不懂得如何率领队伍。你太年轻，又软弱，没有经历过磨难。我可以给你一些实用的小贴士……” 雅拉滴着血的手又按在希林肩膀上。 “你已经懂得了仁慈的重要性，知道如何善待部下来博取信任，这方面你做得很好。” “但作为统帅，最终的目的是使用你的部下。发出命令驱使他们工作，达成你的目的。” “你明白吗？你不是他们的保姆。你是他们的主宰。而在你的起始和目的之间，记住，筛选你的部下，从一群蠢货里挑出那些有潜力的人，磨练他们的意志，塑造他们的体魄……” “如果你做不到，如果因为仁慈，让你对部下如此溺爱……” 雅拉用鄙夷的眼神扫过在场所有的人，低头冷笑着对希林耳语。 “就是在用最不光彩的方式葬送他们……” “你可以闭嘴了吗？” 希林推开这个疯疯癫癫的吸血鬼。他走到宝座前，心平气和地问道：“莱尼亚，冷静一点。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第907章 心底的深渊 好几天没写，第三卷新出现的人名都搞不清了…… 局势岌岌可危，莱尼亚失去了对周围所有人的信任，挟持着皇帝顽抗。长时间的对峙下，查尼越发体力不支，紧咬着嘴唇僵坐着不动。而莱尼亚已经越发地癫狂，几乎分不清现实与妄想了。 希林站在宝座前，无法继续靠近。莱尼亚手里的匕首已经在查你的喉咙上割开一条伤口，鲜血浸染了华袍的衣领和胸口，看起来很吓人。但希林知道查你还活着，他还怀着愤怒的思绪。 “告诉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莱尼亚只是摇头。他拒绝坦白任何事。 “哈哈，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逃脱死罪了呢！他在想着怎么痛快地死呢！” 死寂的厅堂下，只有一个人的笑声响彻——恶魔。撒耶坦绕着马赛克地板的花纹走来走去，拍着手说风凉话。希林也觉得自己快疯了，因为这种笑声只有他一个人听得见。 “撒耶坦，你得意忘形的时候当心王座背后的区域，我能看到棘冠幻象现在站在那里。” “哼。”恶魔不大领情，但还是避开了那处区域。 “果然只有我才能看到撒耶坦……雅拉与艾利安都不能……”希林仍然在困惑这个现象。 “雅拉，我的恶魔走在这处厅堂里，你看得到他的倒影吗？” 雅拉摇头。 “我生平只见过一个恶魔，制造我的恶魔——” “卡尼奥。”雅拉与撒耶坦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个词。 “？！” “啊，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字，第一层的恶魔。老哥现在怎么样了？竟然还有人类见过他，我以为他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确实已经死去很久了。雅拉见到的仅仅是他的头颅。” “哈！就说嘛！” 还有一点希林同样困惑，为什么雅拉没有立即救下皇帝陛下，他明明做得到。然而他却任由局势恶化下去，甚至充当一个推手，加剧糟糕的情况。 希林又看了看查你不耐烦的眼神。 “哦，皇帝陛下，是您在寻找一个完全的解决方案么。您真是……出乎我意料的仁慈呢。” 希林再问了一次莱尼亚，“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莱尼亚仍旧拒绝，但他与希林对视的过程中，神情逐渐恍惚起来。喝下的人血越来越多，也赋予了吸血鬼一些特别的能力。希林逐渐能够看清楚一个凡人心底的缝隙。只要互相注视着停留几秒，双方的思绪就开始互相交融。 希林的耳畔能听到鼓声一样隆隆的心跳。莱尼亚的恐惧、慌乱、绝望敲打着希林的鼓膜。但莱尼亚竟然也开始听到希林的声音了。并非来自喉咙，而是自己的心底。 有一个轻柔的话语对他说，“莱尼亚，把匕首放下。” 莱尼亚在本能地抗拒这个陌生的声音。 “莱尼亚，不要抗拒那个声音，那才是你本来要做的事情。”站在面前的希林也这样暗示。 可能是刚刚掌握这门技巧的缘故，莱尼亚挣扎了很久都没有完全听从希林的指令。 “慑心术。”恶魔不敢靠近王座，就在希林的耳边低语。“这可是一门吸血鬼从业的实用技术。恭喜你已经开始掌握了。” 撒耶坦的笑声会分散希林的注意力。稍有不慎，莱尼亚的手反而握得更紧，刀刃割得更深。 希林没空理会那个恶魔，他不得不倾注更多的注意力在莱尼亚的思绪里面。渐渐地，他不再感受到自己，而是通过莱尼亚的目光注视着大厅…… 此时，他与莱尼亚的意识同时清醒着，他甚至看到了对方的一部分记忆。 “数个小时之前……厅堂上一片欢乐的时候，欧米突然冲出来刺杀皇帝……” “欧米是谁？” 很快有了答案，莱尼亚的眼睛看着地上，是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异类少年。 “欧米还没来碰到陛下，就被陛下的侍卫斩杀，一剑开膛破肚……” 希林在模糊的记忆中看到雅拉的身影，是他，难怪下手那么重。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莱尼亚的思绪包含着同样的困惑。随之而来的，又是巨大的恐慌。因为濒死的欧米竟然指认莱尼亚是唆使他行刺的主谋！ 带着血的手指着莱尼亚，众目睽睽之下无从辩驳，甚至他所有的属下也感到大难临头。一转眼的工夫厅堂陷入混战，莱尼亚和他的属下不得不与皇家卫队战斗。 “在任何一个时代，胆敢行刺君王都是死罪，而且会牵连所有的亲信。” 当莱尼亚意识到局面无法挽回后，他铤而走险挟持了查尼。这么做暂时缓解了冲突，但只会将局势推向更加无解的深渊。 “雅拉，看看你干的好事！”希林咒骂着。 “过奖。” 雅拉根本就是在火上浇油，以保护皇帝的名义一点点将莱尼亚和他的部下逼向深渊。他当然是存心的，希林甚至觉得，他在有意地试探着查尼。也许他是忠心的仆从，但他会先挑选心仪的主人…… 莱尼亚确实遭到了构陷，至少让他先停止眼前的疯狂举动，再找找看开脱的办法。 希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 “放下匕首……” 希林反复地传达这条指令，莱尼亚仍旧不那么听话。 即便最心地善良的人也有忍耐的极限，希林终于觉得不耐烦了想给莱尼亚点颜色看看。 “可是我能做点什么呢？我现在只是一缕思绪而已啊……” 希林仰头看着天花板，他叹了口气。 “非要这样么……” 有那么几分钟，他沉入了昔日的回忆里。被众多僵死的手臂撕扯着，沉入无底的深渊……在空旷的往生之海里面徘徊……在风沙中孤独地走着……哦，他心底里也有些黑暗的记忆，但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来自于骑士长雅拉。 在地牢中寻找艾利安的时候，希林曾经不小心陷入到那些可怕的回忆中。当然可以肯定，那只是对方漫长的记忆长河里的一小段。 一小段黑暗也足以使人癫狂。 双眼看着鲜活的生命挣扎着死亡，肉身逐渐脱离白骨，愤怒和绝望无处倾泄…… “啊——！” 莱尼亚尖叫着，丢弃了匕首呆滞地站在原地。他脸上从惊恐逐渐变为绝望，最后苍白得近乎濒死。他没有力气站着了，呆滞地跪在地上。他的嘴微微张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眼的瞳孔急剧缩小，变得跟瞎了一样。 希林长吁一口气，至少眼前的危机解除了。 “精彩。”雅拉在身后连连鼓掌。 “狼崽子，你已经学会了使用恐惧的力量。凡人的心在黑暗面前如此地脆弱不堪，哈哈哈——！” “是他逼我的……” 希林没想到莱尼亚的反应这么大，起初他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 “我心底的黑暗有那么可怕吗……难道是我习以为常了才没有感觉么……”少年也不敢确定。 第908章 危机暂缓 希林急忙冲到宝座前，轻声呼唤查尼的名字。 “陛下，你还好么？” 由于伤口的疼痛，查尼没法讲话。他疲倦地咽了咽口水。 “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在心里想，我能听见。” “朕想看你被干翻了在地上爬。” “不，现在可看不到这个。”希林忍不住笑出来。查尼还有心思开玩笑，就算是没有大碍吧。 查尼喉咙的伤口尽管尚未致命，也仍旧不容小觑。御医和军队一并困在城外，现在又不敢信任城里的医生。 “撒耶坦，过来帮忙。” 希林双手轻轻捏起伤口上的皮肤，只要是他碰触过的物体，恶魔都能在短时间内碰触，不是么？ “把查尼的伤口缝上。” “哈，凭什么？”恶魔没好气地问。 “你就不能帮个忙吗！你都不念及我还留着你狗命的恩情吗？” “呵，希林洛斯。我这个恶魔呢，就是死了也不做亏本的生意。你让我现在救皇帝的命，那么将来他愿意给我点什么回报呢？” 希林瞪了撒耶坦一眼。 “别跟我说什么八百万人牲，你这个骗子，我听腻了。” “哈！”撒耶坦准备了另一个条件，“那么这次公平交换吧，一个人的生命就够了。” “？” 恶魔的确给出了诱人的条件。 “就是皇帝自己的性命啊……等到他生命走向尽头的那一天，他的鲜血成为你的食粮，而他的灵魂成为我的养料，不好么？” 没等任何人开口同意，恶魔已经提起细细的针脚开始缝合了。 查尼看不到恶魔，也看不到那根针。但是他能看到微弱的金色光芒，类似一缕阳光。伤口在近乎魔法的神奇治疗下弥合，留下一串非常精致的花纹。 “查尼，我刚刚和恶魔讲了一个条件，等你有一天走向死亡的时候，我会在你身边，喝尽你最后的血……” “切。”查尼表示出非常不屑。“如果有一天我要死了，还关心这种事情干嘛！” 皇帝心有余悸，还没从刚刚的惊恐中缓过来。 “其实你怕死的，不是么？尽管你一直都想借着死亡逃避当皇帝的职责，但莱尼亚握着匕首的时候，你一直尽量躲避着刀刃。” “哼。” 查尼不喜欢被这样揭穿。他闭上眼睛靠着宝座休息了片刻。 僵局被打破，现在把皇帝安稳地送出城堡就好。 “喂，你们几个！”希林喊剩下的城堡卫兵到面前。 “把你们的领主带上。” 卫兵们一阵惊慌，没想到希林留下一条活路给他们。只是莱尼亚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受到过度的刺激后整个人变得非常呆滞。 “你们把他送到塞特那里。但是作为交换，皇帝陛下的人马需要立即全部撤离薇莎城堡。” 那些人只好照办。 走到厅堂外面的时候，两拨人逐渐分开来。城堡的卫兵陆续凑到一起。扒公子跟懂懂先生则哭哭啼啼地冲到皇帝身边，一口一句“陛下您遭罪啦！”“我们疼在心里啊！”一点都无法感同身受，听了就觉得好笑。 “只是……” 走到欧米的血泊前，希林仔细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异类少年。 “他和那个奇怪的女孩之间有什么渊源，单凭肉眼也看得出两个人皆不是人类。他们两个打的什么算盘要行刺皇帝、再嫁祸给莱尼亚呢？” 欧米的呼吸非常微弱，根本不可能讲话出来。即便能够开口，他也未必会讲真话。 “我得想办法把那个女孩抓住才行。” “办法还用想么？把这个小畜生挂在城头她就会送上门来。” 恶魔笑嘻嘻的，说出了希林心底一闪而过的邪恶念头。 希林错愕地瞥了恶魔一眼。恶魔就只会笑，从来也没见过它悲伤难过！ “速与城外的军队，再商讨对策！”希林对所有人下达了命令。 在城堡门口与彩旗骑士团汇合之后，希林用尽了生平游说的本事，说服那群愤怒的家伙放弃眼前的利益，优先护送皇帝陛下返回安全的营地。 “皇帝陛下何在！”迪蒙德几乎是哭嚎着冲到查尼的脚边。 “竟然对帝国的皇帝如此无礼，这座城堡里的每一个人，都应该付出血的代价！” 查尼把眼睛一翻理都不想理。他虚弱得走一步都难，雅拉把他抱到马车上，拉下窗帘不允许旁人靠近。 “迪蒙德大人！当前情况下，皇帝陛下的生命安危远比复仇更加重要！请随我立即撤离龙巢城堡，让陛下在绝对安全下休息，完全恢复后再商议对策！” 希林甚至打算把这群不识相的家伙留在城里厮杀算了。好歹他们还知道轻重缓急，陆续随着皇帝的马车撤离。在太阳再次落下之前，双方完成了人质交换，塞特接到了兄长，而皇帝安全地回到大营。 日落以后，城池的大门紧闭。围困城池的二十万万军队没有退却的迹象。双方仍然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对峙。查尼现在有一百条理由出兵血洗，他迟迟没有开口的仅是身体状况的原因。 夜里，查尼换上干净的衬衣。老管家端来了一杯温热的甜酒。查尼现在有更好的借口逃避用餐，他只想喝一点甜的。 “陛下……城外的士兵非常担心您的身体状况。他们中间谣传着许多荒诞的谣言。我觉得您有必要……” 希林现在忧心忡忡，他担心即便解开了僵局，大战依旧一触即发。似乎诸位长官们越发不想听他那一套缓和之计了。 “现在皇帝陛下转危为安，我方又握着重兵。即可清剿城中的罪人，可以取得迅速的胜利。”普雷欧的观点得到了大多数将领的认同。 “可是查尼已经转危为安，危机已经得到化解，不是应该解除紧急的事态，双方回到一开始的状态吗！为什么还要坚持出兵呢！” 希林的权职无法说服那群人，只好像查尼求助。至少皇帝的命令他们愿意听吧？ 希林也将自己从莱尼亚心底探听出的情况一五一十说出来，他希望查尼明白，莱尼亚是被构陷的、查尼仁慈的决断没错，而事件真实的原因还无从知晓。 “嗯。” 查尼打断了希林的汇报。 “希林洛斯，以你的口舌之快，能把你知道的真相重复二十万遍，向外面每个人都宣告一次吗？” “你！” 城堡完全陷入了漆黑，这一夜没有一丁点烟火气。里面的居民一定都在祈祷救赎吧…… 对比之下，皇帝的大军营地则是严阵以待，忽明忽灭的火把将整座龙巢城堡包围起来。 “我以为至少你是个会讲道理的人。”希林说。 “所以你指望我去和那二十万人讲一通道理么？” “……” 希林咬着嘴唇沉默下来。 “当众人被愤怒的情绪激起以后，就不再听从理智的声音了。他们要推倒眼前的一切阻碍，只有胜利才能犒赏他们的愤怒，即便是皇帝出面也无能为力。” 查尼抿一口甜酒。 “帝国的皇权受到的侵犯必须要支付等价的赔偿，否则我甚至无法率领军队抵达目的地。作为皇帝必须让他们付出某种代价。” “指的就是血的代价吗？”希林没好气地问。 “除非你还能想到别的。” 查尼放下酒杯看了看希林。皇帝的眼里还怀着少许期待。在仁慈这一点上，希林没看错这位人君。只是要成全他的仁慈，又该想点什么办法呢？ 真令人头疼啊！ 第909章 残忍的诱饵 欧米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 入夜后整个大厅里寂静无人，连门都没人关。 这个时候仆人们都不知躲哪去了。而薇莎家的兄弟就好像觉得忌讳这地方似的，一脚都不曾踏入。他们现在全都守在大门口，为有可能的拼死一战做准备。 “真过分啊……他们就把你扔在这里等死……” 她果然来了！ 少女轻盈的脚步踏进了城堡的高窗。她是不是天生就光着脚的？脚底早就生出了厚实的老茧，像一只小动物那样飞檐走壁。 “你还活着吗……” 她蹲在欧米的身边，好奇地看了一会。 “……” 眼泪悄悄地滑落。 “这就是人们说的‘死’吗……你再也不能讲话了吗……？再也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了……” 少女轻轻地捶打少年的后背，他看起来完全僵硬了。 “我该怎么办呢？以后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她蜷成一团悄悄地啜泣，时而自言自语。 “你的计划还没成功呢！狗皇帝活着离开了龙巢城堡，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发起进攻。可是没有你在，我想不出什么别的计划了。”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血泊中的“尸体”猛然动了一下。 少女先是失声惊叫，而后意识到少年或许还活着。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因为恐惧而颤栗。她颤抖地凑近，想看一看少年真实的情况。 “！” 哪知道血泊中坐起的是一张陌生的脸，猛然翻身抓住少女的手腕。 “什么计划？好好和我讲一讲吧。” “放开我！”她扑腾着踹开不怀好意的冒充者。 “好啊。”希林当然可以放手。只不过他放手之后，仍然有一条坚固的锁链拴着少女的手腕跟自己的手腕。 “我手放开了，现在讲讲你们的计划吧。” “混蛋！” 她再怎么撒泼打滚都没用，希林则需要压一压火气，暂时性遭受点花拳绣腿。 “钥匙可不在我身上，要想解开这条锁链，恐怕得觐见皇帝陛下才行。” “他在哪里——！”少女激动地咆哮。 “你说欧米？那么关心他，他是你什么人呢？” 少女怨恨地看着他不肯讲话。 “你不说，我也不说。” 外面的局势已经迫在眉睫了，希林尽量摆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只要能把对方唬住了，自己就能胜券在握。连他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了，在帝国首都居住了两年，虚张声势的本事见长啊！ 在宫廷里与那些虚与委蛇的贵族打交道磨练出来的社交本领，用来对付淳朴的乡民真是驾轻就熟。 “如果你愿意配合我，我也会尽量地帮助你，还有他。” 少女沉默了一阵。 “他还活着吗？” “可爱的小姐，以我侍卫长的身份向你保证，他还活着。” 赢得了些许信任，少女才愿意开口。 “我们是双生子。但我习惯喊他哥哥。” “双生子……看得出来啊，你们的相貌非常、非常地特别。” “荻娅。” “真是可爱的名字。”希林拉着荻娅的手，吻了她的手背。 少女非常反感，因为希林穿着她哥哥的衣服，而且满身都是哥哥的血。那些血已经开始干涸，变得粘稠。 “他在哪！” “他很安全，现在在一个龙裔能生存、却没有任何人类的地方。我有位朋友正在治疗他。” “骗人！从来没有听说过那种地方！” “没骗你。有那种地方，那里还有龙。你们的同类在远古的时候都去了，你们竟然还在人间，真是奇迹。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人形的龙裔，这个世界真是神奇啊！” “不可能……我一直守在外面，没看到任何人运送他。你怎么把他弄走的，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我有特殊的办法。我甚至可以把你也带去。你们以后都可以生活在那里，比人类世界安全得多。” 少女无法相信希林的话，但她没有别的选择。 “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你们的计划了吗？” “他要给莱尼亚扣个行刺谋反的罪名，借帝国军队的手把整个龙巢城堡推平。” “嗯，真是险恶的用心啊！但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结果，原因又是什么呢？” 少女愣了一会，疑惑地蹙起眉头。她略微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希林真的要气疯了，“你说不知道！你们两个人差点要害城堡内外几十万人的丢掉性命，却和我说你不知道？小孩子的恶作剧也未免太过头了吧！” “我真的不知道……他也未必知道……” 少女感到害怕。希林发火的时候眼眸一直在闪光。显然双方都并非人类，少女也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点。 “我们……从来到这里以后就一直怀着对龙巢城堡的憎恨。我恨这里恨得彻夜难眠，每天都想着怎么把它送进毁灭。但是……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将仇恨付诸行动之外，我想不出任何办法。” “竟然会这样？难以置信。” 希林注视着少女，想从她的记忆里寻找线索。她的脑海里时不时闪现着童年的回忆。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在这里长大。但她一直无忧无虑地、近乎野生地长大，说不出什么特别痛苦的过往。 “你们痛苦的源头竟然不在记忆里……” “你称我为‘龙裔’，那是什么？”少女好奇地问。 “从没有人告诉过你自己是什么吗？” 少女摇摇头。 “我只知道自己和他们不一样。我可以睡在森林里。” 希林笑了笑。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个说法的。我那个朋友他活了很久，知道很多人类不可能知道的事情。都是他告诉我的。” “你也是吗？” “你说‘龙裔’？不，我不是。” “但你也不太一样，你像个死掉的人。” 少女讲话真是直接啊…… “我是吸血鬼。嘘——别让其他人知道，这是我的秘密。” “那个朋友呢，他是吗？” “他也不是，他是个恶魔。” 少女一阵失落。 “皇帝呢？” “皇帝是人类。但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类。” 二人对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互相有了了解，少女才乐意敞开心扉。 第910章 龙牙生人 “古代英雄与恶龙战斗，杀死恶龙后夺取其牙齿作为战利品，这种故事传播的范围非常广泛，世界各地都有类似的记载。” 纳特脱下皇家顾问厚重的帽子，擦擦汗。他长得肥，穿那么厚的衣服很不习惯。 “果然我还是对世间万物的研究更有兴趣啊……” “古代一位诗人曾经罗列出所有发生变形体验的神话故事，汇总为一本书。而我对龙牙化为人形的故事更加感兴趣。” “为什么这么说呢？”希林问。 在返回陆军营地后，希林抽了点时间去询问纳特。他肯定知道那么一点。 “譬如说自恋的美少年化为水仙、天神的爱人化为风信子，这些都是寄托了创作者情感的寓言故事。当事人因为神力发生了一次变化，也许是真的但十有八九是瞎编的，反正也无从考证。但是龙牙化为人类，是一种有迹可循的规律……” “你说这是一件真事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这件事尚未被证明，但是，一旦能够被证明呢？只要问找到龙牙，就可以进行种植，检验其是否能够化成人类。” 纳特对这条传说记载充满了好奇。他嘀咕着，“我很奇怪龙，如果真的存在龙的话，它们究竟如何繁衍后代……” “传说中龙都是生蛋的，跟鸟类一样。有些故事太言过其实，说什么龙蛋是纯金的。那怎么可能！纯金怎么能孵化出幼龙！” “把龙当作一种远古生物来认识很容易，也许它只是某种早已灭绝的庞大生物，这一点在一部分古老的地方志中有过记载，修筑地基时发现了极其巨大的兽类骨骼……这些推论合情合理，完全可以理解。” “但说到龙牙化为人就未免太过奇特了。龙牙与人类胚胎之间有什么联系吗？如果龙牙变成了人，那么这些人与真正的人一样吗？他们的后代又是人还是龙呢？” “……确实很扯。”希林附和了一句。 “但也未必。”纳特还有更多的想法。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面，一直不停地说。 “自然界中确实有生物在繁衍过程中，出现了交替的性状。万一龙也存在这种情况呢？龙化为人，人又化为龙，交替着繁衍……这么重大的发现，一定可以推翻现在的创世理论，打开生物学的新篇章！” 希林不想打扰纳特了，让他自己再论述一会。 “等下——！” 纳特一把抓住希林的手，满怀着期待地望着少年。 “如果真的发现了龙存在的任何证据，请无论如何都为我弄到一颗龙牙！我想要做研究！” “好……好吧。万一真的遇到了，我帮你弄一颗。”希林无奈地微笑。 “万一你能种出个老婆呢……” “哼！低俗的笑话。” 随后的时间里，希林回到中军帐陪伴查尼呆了一会。沿路遇到不少熟人，他疲于应对那些急于发动报复战争的将领。 查尼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接见任何臣子，希林则顶着“陪同陛下商议要事”的名义跟皇帝躲在一起。 “我回到城堡去！”希林作出了最终决定。“您的王冠还在某个地方，还有那个女孩，我得逮住她问个究竟。” “你怎么回去？” 查尼几乎把王冠的事情给忘了。这点小事现在显得根本没所谓。 “依靠小丑的任意门回去，就像我去找你时候那样。” 希林盘算着，“那个奇怪的少年还躺在大厅里，而那个盗窃皇冠的少女应该和他一伙的，一定会去找他。抓住他们，也许能找出解决危机的办法。” “如果真有什么办法，你最好快点。”查尼感到烦躁，“现在没有别的办法，朕只能够以身体的缘由拖着。鬼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 这样，希林才避开旁人耳目，独自返回了事发的大厅。想来都是几小时之前发生的事情而已，在逮住少年之前，另一位朋友也指点了许多。 就在回到事发地点时，肇事的少年气息更加微弱，几乎已经断气了。希林好奇地蹲下身，尝了一口他的血。很粘稠，味道有点甜。 “他可是活着的龙裔。真稀奇，上一次见到这种生物至少是一千年以前。” “撒耶坦……” 恶魔悄悄地走过来，坐在希林对面。 “龙裔的血质量比人类高得多，仅次于恶魔。而且现在很稀有，喝了他的血，下次就不知什么时候遇上第二个了。” “撒耶坦，你说的‘龙裔’，真的是龙牙生出来的吗？” “嗯。”恶魔给出了非常肯定的回答。 “就像故事书里写的那样，把龙牙种在土里，就能长出个人来？！” “嗯……差不多，但现在的乐园世界里肯定做不到了。”恶魔摊摊手，“地狱里还可以，至少我的那一层还行。你看到过毛猴是怎么生出来的吧？” “对哦！”希林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龙裔也像毛猴那样，一颗牙就是他们的种子，在地狱的土壤里能够生根发芽，长出个人来！太神奇了！” “是啊，很奇特。” 恶魔的眼珠看看躺在血泊中的少年，又盘算了什么。 “你也搞点龙牙出来吧。” “这里也有？” “他们都是龙牙生出来的，说明龙牙还留存在这座城堡里。但极有可能是人世间所剩不多的种子了，全都搞到手，留着我们自己用。” 恶魔对龙牙非常有兴趣。 “龙裔很奇特，他们就像鸟类一样有严重的刻印行为。当他们醒来以后，会深深地记住第一个见到的人类，认定他是自己的主人，然后致死追随。” “竟然会这样……” “哼。”恶魔的脸上流露出得意的表情，“他们都是很强的战士，经过训练后可以挑战任何一个人类战士。肌肉和骨骼都具有天然的优势，而且寿命更长……” “但最主要的还是，他们能够在无尽地狱生存。他们的身体更加适应那个残酷的地方。有足够的龙裔战士，连天使都会避让我们。” “原来你想的是这个。” 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希林轻轻叹口气。 “撒耶坦，龙裔那么强，他们也能做吸血鬼吗？你怎么不弄个龙裔做代理人。” 恶魔的脸上浮现出非常鄙夷的神情。 “他们只是肉体强，脑子却很大条，不想你这么机灵。唉，说来也巧，你的小脑瓜在我物色的人类里面算是最聪明的了。好好珍惜吧！” “但天使可以……任何强壮的肉身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理想选材，不是么？” 希林有意识地看看不远处悬浮变幻的棘冠幻象。那团锋利的荆棘缓缓伸展像是在呼吸。 “哈……所以龙裔才活该被屠杀殆尽么……敢和恶魔为敌，脑子又笨，就只有死路一条咯。” 第911章 神秘来历 “以上就是我的朋友和我说的关于‘龙裔’的情况。可能因为你们独自出生，没有任何同类讲述过你们的来历，所以你们自己都一无所知。” 少女仍然感到困惑。这些说法出现得太突然，她自己从没这么想过。 “你们生活在这座城堡里，也听说过他们的祖先与龙裔少女的故事吧……” 希林指着墙壁顶上的肖像画。 “你也跟她一样，是龙牙生出来的女孩。”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生的……”少女茫然地回忆。“我记得在一处阴暗的下水道里，下面有流水的声音，头顶上有人们讲话和走路的声音……” 说起他们二人的遭遇，那是一个离奇的故事。 “我和他互相对视着醒来，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我们在那里徘徊了很久，觉得饿了，他打算爬上去找点吃的回来……但是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回来。等他回来的时候，穿了一件衣服，手里捧着很多人类的食物。” “他被人类收养了？” “对。那些人把他当作一个流浪的孩子，给他东西吃，给他衣服穿，但也让他干活。他和那些人一起生活了，但他会把食物偷偷带给我。” “那么后来他怎么来到龙巢城堡，又成为领主身边的侍从呢？”希林问。 “一直都是啊……” “原来他就是被城堡里的贵族收养的……所以你跟着他住进了城堡？” ”嗯。“ 龙巢城堡里有宽阔的隐蔽空间，她可以在储物间和回廊里面来回穿梭，而常年无人居住的御用行宫也成了她的乐园。 “你一直像影子一样活在城堡里？没人知道你的存在？” 少女想了想，“也有人知道啊……但她们更宁愿相信我是佐伊的鬼魂。” “！”希林突然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也是你引诱佐伊躲藏在夹层的箱子里的！” “我帮她躲起来玩捉迷藏啊！谁都没有找到她，她赢了。” “但她也死了！你不明白吗？她躲在狭小的空间太久了，窒息而死的！” “……” 少女对死亡不甚理解。她脸上有些许内疚，“我可以躲在里面一整天的……” “但她不可以。她是人类，一个小时也不行。你和她是不一样的。” “……”她低下头，眼泪滴落下来。“他呢，他也变成那个样子了吗？你所谓的‘死’了……？” “还没。我刚刚送他去环形山，他的气息还在。撒耶坦在帮忙救治，我至少能相信恶魔的医术。” “所以他还能和我讲话！我可以去见他吗？” “嗯，可以啊。我可以带你去。只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什么？”少女变得很不情愿。 “把皇帝的金冠还给我。” 少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做不到吗？真奇怪，你明明不需要用金钱和人类交易的……” 她有那么一点委屈。就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为了让她就范确实得花点哄小孩的手段。 “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也许我可以帮助你。你要知道，皇冠对皇帝来说特别重要，重要性远远超过了黄金和宝石本身。但是你的话，我相信他有更好的手段来帮助你。” “做不到。”她感到害怕。 “为什么呢？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它喜欢黄金。” “它？” 少女拒绝解释。 “那么，带我去看一看。让我见识一下‘它’是什么。” 少女默默地点头同意，拉着锁链带着希林轻盈地离开大厅。 看到早上的阳光令人感到舒适。希林带上自己的佩剑。为了防止被误认为是刺客，他披上了皇家侍卫长的斗篷。 为了假扮龙裔少年他还特地将头发都染成金色的，染发剂是药剂师调配的。那瓶神奇的药水看上去明明是黑色的，却能把他花白色的头发染成亚麻一样的金色。 少女带着他沿着石砌的古道蜿蜒向下，在城堡的阴影下面有一处窨井盖，翻开之后容得下一个身形瘦小的人爬下去。 “这是你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地方？” “嗯。” 少女带路，二人一同爬下去。来得仓促，希林没有准备灯火。靠着瞳孔的微光能勉强看清楚前面。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处阴暗潮湿的角落罢了。臭烘烘的，对人来说有点难以忍受。 “那里。”少女指着地上一处排水道。“我把金冠扔下去了。” “？” 希林凑近了看看，这地方也太刁钻奇怪了吧！不到一尺的宽度，黑漆漆一条缝，里面散发出一阵阵恶臭，根本说不清这下面是什么。 “你没骗我吧！” 少女轻轻地摇头。 “那这下面都有什么呢？” “不记得了……我们醒来以后就是从这个地方爬出来的，但我已经爬不回去了。” 事情越发蹊跷。希林仔细听着少女的心声，她的记忆非常混乱，过去的事情交织着出现在脑海里，无法确定她是否将皇冠扔了下去，但他确实看到她反复地将一些金币、珠宝扔进这个洞里。 “为什么？干嘛要把钱扔下去？” “它喜欢啊……扔下贵重的财物，我们就能感受到快乐。” “下面肯定有个不得了的东西。你的恐惧和愤怒也都来源于下面那个‘它’？” 少女默认了这个说法。希林一筹莫展。 “撒耶坦，你能下去看看这底下究竟是什么吗？” “哈，没门。” 向恶魔求助遭到了无情的拒绝。希林冒着火气看向撒耶坦。 “我只能去代理人去过的地方，你别忘了。这是恶魔必须遵守的誓言，我没办法帮你。” 听起来确实没有别的办法。恶魔还非要火上浇油地来一句，“想使唤恶魔做仆人，你想得可太美了！” “真讨厌！我们之间有必要这样吗！” 希林与恶魔拌嘴的时候，把少女吓坏了。龙裔竟然也看不到恶魔。 “不用你……我有合适的仆人。” 提到“能够任人使唤的奴仆”，有个人就再合适不过了。有个人专门能从令人作呕的垃圾堆里召唤出来，而且希林很久没见到他了还有那么一点点想念。 “古温克——！你在那下面吗——！”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希林趴在排水口喊了一阵。 “我的血奴可以从任何地方召唤出来，让我试试运气。”他向少女解释了一番自己怪异的举动。“通常需要一刻钟左右，他们可以从往生的世界里爬出来。” 古温克又老又笨，花的时间比较久。 “小主人，你在喊我吗——？” 排水道深处传来了回响，听起来距离非常远。 “古温克！” 希林鼓足了力气朝下面喊。 “看看你自己在哪里？” “在一堆……” 空洞的回响导致他什么都听不清。 “说大声点，你在哪里——！” “烂泥——！” “找找有没有皇冠！” “什么？” “皇冠——！” 不仅讲话吃力，古温克在下面的动作更是慢得堪比蜗牛。他每隔一刻钟才讲得出一句话。而他脱离传送自己出现的泥潭就足足花了三刻钟的时间。 “快一点！皇冠——！” 希林不停地催促着这件事。再等上一阵，城门口就要兵戎相见了。 “小主人……” 古温克摸索了很久，吃力地爬到接近出口的位置。他的身材也不足以爬出来。他只能伸一只手出来。 “下面又黑又粘，有巨大的骸骨。我找不到什么皇冠，但我找到了点钱。你看呀。” 脏兮兮的手一松开，是一把金币。希林不小心碰触到其中一枚，顿时指尖冒起青烟。 “真的金币！” “金币？下面有多少？” “无穷无尽！下面是金币的海洋，随便一捞就是一大把！我们发财了！” “哼！真不晓得我一个吸血鬼要金币做什么！” 希林站起身，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古温克，你最好没有骗我。我得把这些钱带给皇帝看一看。” 龙裔少女似乎非常喜欢金币，她呆呆地望着黑暗中的闪光发呆。 “帮我捡起来。我想到了个不错的办法解决现在的危机了。” 第912章 古老宝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查尼想让新晋的皇家顾问给自己解决点困惑，问了几个问题，纳特把快速占卜指南都翻烂掉了，支支吾吾东扯西扯，说了很多前言不搭后语的玩意。 查尼又是冷笑又是翻白眼。 “希林说你才华横溢，举荐你做这个职位。我实在没有看出来你的才华在哪里。” “哎呀，这……”纳特擦着自己头上的冷汗。向皇帝辞职可不是个好办法，查尼正在气头上呢。肥肥一着急就想上厕所，这也算是一种逃避的方式。慌慌张张逃出大帐，就跟迎面回来的希林撞了个满怀。 “希林！天呐，你终于回来了！” “我需要见皇帝，这事十分紧急。” 帐外，陆军司令普雷欧带着他的军官们站在大帐外一侧，众多骑士团的团长则是互相提防着站在另一侧。双方为谁要在攻城的时候打头阵争执不下，各自都希望包揽战功。幸好他们现在还不够团结，不然这会战火已经烧到城墙上面了。 看到侍卫长穿着那身奇怪的衣服，浑身都是血迹，众人也都感到奇怪，纷纷凑上来询问。 “加兰德大人，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我记得你一直陪着陛下在商议要事呢！”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浑身是血，有没有受伤啊……” 希林懒得一一回应，他得先跟皇帝讲清楚状况。可是那群人既然看到他了，就不会放过这次接近皇帝的机会，一个个跟着他涌进大帐。 “陛下，我刚刚找到了一个敲诈薇莎城堡的绝佳机会。” “哈！”查尼一听笑喷了，“希林洛斯，讲话能别这么直白么！” “额……好吧，反正你懂我的意思。” 希林拽着手上的锁链，把龙裔少女拉到皇帝面前。少女没想到要一口气见这么多陌生人，她吓坏了，连连往希林怀里躲。 确实没必要把她拉出来示众，但希林需要给查尼看清楚她的脸。 “这是所谓‘佐伊的鬼魂’，一直隐居在龙巢城堡里的少女。就是盗窃您金冠的人。” “嗯，没错。” 查尼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少女没有换过衣服，还跟那天晚上见到的一个样儿。 “她叫什么？哪来的？” “她没有名字。从出生起就住在城堡里，她的哥哥定期送饭给她。但是薇莎家的主仆都比较大条，竟然没一个人发现她的存在。” “哦……难怪女仆中有人说‘佐伊还活着’，大概是遇到了她吧！” “没错。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佐伊。但这些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陛下——”希林拉着少女走到查尼面前。 “她把你的金冠扔进一出类似于下水道一样的地方，现在金冠正沉在烂泥里面。这些都是她供认的。” “呵，是么……” 查尼听罢，准备就这么彻底放弃自己的皇冠了。 “但是，我们人多，可以挖开城堡的高墙，把金冠找出来。” “希林洛斯，这就未免有点……” “我当然知道这么做有点小题大做。但我也知道，外面愤怒的二十万大军总要找点撒火的由头。而且，我还找到了这么干的绝佳理由——” 希林命令少女将衣袖里包裹的金币拿出来，给众人看看。 一堆被恶臭的烂泥包裹着的金币，虽然闪闪发光，但也令人作呕。 查尼皱起眉头，摆手让纳特来检查。 肥肥大吃一惊，捡起其中一个擦亮了看。 “这是……古老的金币啊！” 诸位骑士长和军官们七手八脚拿了些金币，捏着鼻子擦干净了看看，确实是金币无疑。还有人咬了一口看看有没有牙印。 “嗯，是纯金的，没错。” 钱么，几位大老粗还是认得。 “而且是非常古老的金币！”纳特仔细研究了手上那一枚金币的浮雕。“这上面印制的是六百年前的帝国皇帝，天呐，这可是一枚极其稀少的纯金金币，当时铸造了一百万枚近乎完美的纯金币，后世的铸币纯度都难以企及！” 再看看别人手里的，“嗯，你这一枚是某个游牧部族发行的，质量远远逊于帝国金币，上面的浮雕是异族的邪神。” “嗯，你这一枚是帝国的属国铸造的，他们用这个纳税，但成色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诶，你这枚非常独特啊……”纳特举起来看了又看，明明就是一枚浮雕近乎磨平的残破金币而已，“如果这是真的，这可是帝国刚刚建立时候发行的铸币啊！我从来没有见过实物……不，这一枚务必给我研究一下，我需要将它和书上拓印的图案进行比较。它很可能是五千年前的铸币！” “真的都是金币？哪弄来的？”查尼有了点兴趣。 “就在那个下水道里面，我捞了一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我听到那下面有哗啦哗啦的声音，里面全都是古老的金币，不计其数！” 查尼将信将疑。在众人面前，希林肯定藏了些话。 “陛下，龙巢城堡下面是宝藏啊——我们这么多人手，挖开他们的城墙，把所有的宝藏都挖走，作为他们行刺陛下的赔偿。这样一举两得，后世也不会苛责您的行为。” “希林洛斯啊、希林洛斯，你每次都能带来意外的惊喜啊……你就是奇迹本身吧！” 查尼又是惊喜，又是叹服。 “是个不错的主意，但他们同意吗？” “我去逼他们同意。”希林斩钉截铁地回答。 有他这句话就好。经过迅速的商议，皇帝派出了特使团前往城头与薇莎家的赛特谈判，逼迫他们交出古老的宝藏。希林理所当然作为特使代表，而胜利日骑士团的迪蒙德和荣耀骑士团的朗多作为随行人员一同前往。 希林的三个跟班、罗尔都会一起过去，特使团总共二十余人。 事不宜迟即可出发。 希林在离开后更换了干净的衣服。他特地喊纳特过来，为的是将龙裔少女交给他看护。 “纳特……” 希林一边说一边解开自己手腕上的锁链，扣到肥肥手腕上。 “帮我看着她，别让她跑了。但是，也别让那些人欺负她。” “为什么是我？”纳特从没和漂亮女孩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紧张坏了。 “我比较信任你的人品。” 希林拍着肥肥的肩膀笑了笑。虽然是鼓励，但纳特总觉得这小孩子在嘲笑自己三十岁的处男之身。 “告诉你一个秘密，别说出去，她就是龙牙生出来的人。龙裔。你有什么需要研究的问题可以研究她。”说完希林还使了个眼色。 “哼！”肥肥不予理睬。 第913章 艰难谈判 都是作者的知识盲区，推进的好慢…… 希林带着特使团立即出发前往被围困的城池。沿路所有见到他的军官都异常激动。 “皇帝陛下的命令来了吗？即可开始攻城吗！” 表现的最积极的是司令官手下的一位副官，英普瑞，如果没记错他的名字的话。他连作战计划都已经拟定好，就等着司令官的一声令下。 “大人，这是龙巢城堡的沙盘，我们已经探明了最适合开始进攻的位置。” 在司令官临时的军帐里，摆放着泥土做出来的城堡模型，没有那么精致，但是整个地基的形状都做出来了。 “城门一侧的缺口，非常适合突破。” 副官急切地说。 “嗯，这位是皇帝陛下的侍卫加兰德大人，他作为代表率领着特使团过来。” “特使团？”副官的脸上写满了惊讶。面对一名空降而来、职位明显高于自己熟悉的长官的陌生人，他表现得非常不自在。 “您好，大人。”他尽量表现得礼帽，“正如我前面所说，这里是最佳的突破点。现在士兵们已经准备充分，情况急迫不适合更长久地等待，请尽快下命令发起进攻吧！” “可是……我是来谈判。”希林讲话的口气慢条斯理。 “谈判？和谁？” “龙巢城堡的领主。陛下希望在尽量少的伤亡基础上获得最大的利益。所以我要临阵和他们谈判，劝他们放弃。” “怎么可能！现在攻城将他们一举歼灭就是伤亡最小的选择！弑君谋反罪无可赦，没有什么可以和他们谈判的！” 英普瑞非常地激动，几乎是拉着希林的衣领在讲话。 普雷欧一看，急急忙忙把他喝退，自己好言好语向希林解释，这位副官太冲动。目前有皇帝指派的特使在，这里希林讲话最大，所有人都要听他的。他的发言代表了皇帝的意思。 “就是有你这种奸佞小人在，帝国才变成如今这副拉胯的德性！” 英普瑞这人还真是倔，旁边的人越是拉着他，他话越多。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周围的人脸色顿时全都难看了。 有人踢了英普瑞一脚，两名级别更低的军官拉着他。其余的众人则是假装啥都没听见。 希林也愣住了，这句评价还真是突如其来啊，他一时之间有点……受宠若惊吧……当初只是来帝国想混口饭吃，怎么一不小心混成了祸害帝国的弄臣了？ 普雷欧极力挽回局面，小声向希林保证，“我一定会严厉处分这种行为。” “……” 希林沉默了一阵。 “我需要和城堡的统治者谈判。现在能联系得上里面吗？” 众军官面面相觑。 “没人试过。现在城堡所有的大门都紧闭，有重兵把守。他们正躲在城垛后面窥探着我们！” “派人向他们送信，我需要谈判，我亲自去，带着我的特使团。” 希林说得坚定不移。看他带的人，除了自己的三名跟班之外，还有两大骑士团的团长，这阵容……会不会太隆重了点？ “大人，您才刚刚护送陛下脱离险境，这么快就要返回涉险吗？现在的龙巢城堡里，没有值得我们保留的价值了啊！”普雷欧再三劝告，好像都没什么用。 “哼！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弄臣自己去看看，等他被扣为人质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英普瑞不顾同僚的阻拦又呛了一句。陆军司令实在看不下去了命人把他按到角落里去。 “嗯。我有必要进行这次谈判，你立即派人联络吧。” 希林又看了看粗糙的沙盘，找到了城堡背阴出窨井的大概位置，又划出对应的城墙外面的区域。 “这里——是我打算让你们突入的位置。在城墙下面开挖，一直挖到里面去。” “你他妈脑子有毛病吧！从这里进攻？但凡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扯淡啊！” 英普瑞一听，气得跳起来了。硬是推开了看押自己的同僚冲上来与希林理论。 “你看到我画出来的突击点了吗？这里位置最好，能在最快速度攻下来。你找的这个位置，下面地形险恶，城墙又厚，上面也没有能据守的位置，没有十年脑血栓想不出这个点子来！” 希林有点尴尬。他这个提议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诸位军官面子上也不太好看，有人勉强地为皇帝的代言人打圆场。 “嗯，这个位置的话，倒是可以深入敌人后方，出其不意啊，哈哈，啊……” “我知道。”希林坦白地说，“挑这里是为了挖掘龙巢城堡的宝藏。先人在这下面藏了很多很多金币。我打算都挖出来献给皇帝。” 对于这种解释众人不是特别买账。 “在真正挖出来以前，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说服大家。我的计划是，倚靠我们的兵力优势说服他们，把宝藏乖乖交出来。” 众人没话讲了。既然加兰德大人这么说，又乐意亲子去做，那么就看他的好戏吧。 不多时属下汇报，城头上有人回应了。 希林随机率领特使团离开军帐，告别诸位军官，只身前往城门脚下。 普雷欧带着众人站在后面一字排开，他们全都严阵以待，但现在这个距离对城墙上面无法造成任何伤害。城墙上面有满弓待阵的士兵盯着，一名城堡里的骑士站在城头盘问。 “我是希林洛斯。你们的领主认得我，我们昨天还见过面。” “你要做什么！” “我要谈判！我亲自来，只带着这些随行人员。” 那名骑士唯恐有诈，迟迟不敢开城门。 “请务必让我们进来，我可以为你们的领主再争取一点时间！” 提到时间，就不得不说查尼的大军也并非为所欲为。尽管查尼以身体不适为由拒接批复任何公文，但普雷欧必须把一些情况递交给他。 出征之前，预计前往目的地所用的时间最短一周，最长一个月，并没有预计到会打一场围城的持久战。如果一直这么耗下去，大军的补给就跟不上了。 “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普雷欧向那位暴脾气的副官再次确认了一番。 “最多三天。陛下没有批准更多的补给，三天后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必须撤离、前往下一处驿站。” “嗯……” “是否发起攻城也就是在这旦夕之间，现在的主动权还在我们手里，耽搁得久了就不好说了。“ “我知道。”普雷欧点点头。 “最合适的时机就是今晚，如果这个弄臣出点什么以外，可以方便陛下更果断地做出决定。” 普雷欧没有更明确的回应了，就像皇帝那样，玩起哑迷。 “大人，您最好在合适的时机做出正确的决定，否则不仅是这里，后面的路上麻烦也会越来越多。胜利的女神也不喜欢倒霉的家伙！” “嗯……” “大人！” 再三敦促，普雷欧还是那副模棱两可的样子。越是这样，就越是激怒英普瑞。 “大人——！” “你刚刚顶撞皇帝的特使，我还没和你算账。先去自觉地面壁思过三天。” “三天？！”副官满肚子的火气。 好歹普雷欧有点威信，哪怕这位副官满腹牢骚也没和他翻脸，仅仅是唧唧歪歪地自行离开。 “我们再观望一下，我也去再催促一下，看看皇帝有什么答复。” 第914章 无法接受的条件 “你们怕什么？我只有一个人，带了些随身的侍从而已。这边二位是帝国着名的骑士长，也只是带来自己贴身的部下。” 希林对着城头上面高喊。 “我们这点人来谈判，你还怕我们使诈不成？” 站在城头的军官确实有这方面担心。他向左右看看，迟疑着要不要放这帮人进来。 “唯恐有诈。” “所言甚是……” 士兵们尚在纠结要不要汇报给领主，没想到塞特他亲自出来过问了。 “下面是谁？那个白色头发的家伙？” “诶……” 塞特趴在城垛上往下看，是希林没错。他不久之前冒充金发少年躺尸，把花白色的头发都染成亮闪闪的金色了。但不妨碍塞特一眼把他认出来。这副相貌太过独特，任谁都不会忘记。发色并不重要。 “让他进来，立刻。” “可是大人，这样太危险了！” “我有话要问他。” 塞特的意思也很坚决。属下们只得照办。他们战战兢兢打开了城门，勒令特使团的人即刻通过。希林带着人一进来，城门又急匆匆关闭。 远处的大军没有任何动静，城头的士兵更加紧密地盯着。而回到龙巢城内，希林也被士兵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紧紧围住，生怕他有什么计谋。 面对这么多士兵的威胁，希林从容淡定地策马前行，一直到了领主临时驻守的营地。下马，随着带路的士兵去见领主。 这里是城中一出小教堂，位置非常靠近城门，方便统帅随时观察外面的情况。先前皇帝遇刺，城中形成层层死结的时候，塞特就带着属下驻守在这里，皇帝离开后他仍然在征用这里。 一路上街市上一面萧条，所有的房屋门窗紧闭。城里一个闲人都没有，只有士兵在岗位驻守。 小教堂里没什么华丽的设施，进来就是一排排老旧的木椅，前方一座圣坛。领主莱尼亚端坐在圣坛下，旁边有侍卫保护。 “你来了。” 说话的人是弟弟塞特，他一直坐在第一排中央的木椅上，听到脚步声后站起身，口气中带着责怪。 “希林洛斯·加兰德，我向属下的人好好打听了你一番，你真是个特别的人啊……” “怎么了？” “听说只有十四五岁而已，从你这张稚嫩的脸上也看得出来。来历成谜，自称是某个蛮荒部族里逃出来的孤儿，才来到帝国短短几年，竟然就成了太子的心腹，随机成了皇帝的宠臣，还为陛下平息了可怕的瘟疫，这是什么神通啊，你究竟是什么人！” “干嘛突然说这个？” “你对我哥哥做了什么！”塞特咆哮道。 “？” 希林这才注意到莱尼亚的样子有点不对劲。他还没有从那场恶梦中醒来。双眼始终呆滞，面容上还带着恐惧。 “他这是怎么了？” “这要问你啊，加兰德大人，你用了什么巫术把他变成这副样子的？” 塞特话不多说，干脆拔剑出来指着希林的脸。 “听城堡上面的卫兵说，皇帝陛下豢养了两个喝人血的骑士。在僵持的时候，那两个怪物接连杀死了好多卫兵，喝干了他们的血。” “他们还说，那么可怕的怪物，竟然听从你的指挥。你来了以后他们就停手了。” “呵，塞特你从哪里听来这种鬼话的。骑士长雅拉可是我素来敬畏的狠角色，我哪有本事吩咐他。” 可能是解释的口气太过轻松了，反而引起了塞特的反感。 “听说在他被迫挟持皇帝的时候，你过来为皇帝解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仅仅是盯着兄长看了一阵，他就疯了。卫兵们送他回到我身边时，他就是这样呆滞、一言不发。两天过去了，情况没有一点好转。” 希林凝神看着莱尼亚，仔细听着他心里的声音。这一次，听不到任何完整的声音了。莱尼亚等同是疯了，脑子里只有破碎混乱的字母，连成句的单词都没有。 恶魔笑嘻嘻地绕着莱尼亚转动，捏着领主的鼻子捉弄他。 “撒耶坦，他这是怎么了？” “疯了呗。” “怎么会？就因为我给他看了我心底的深渊？” “你究竟给他看了什么啊？”恶魔轻描淡写地开口。 “我……”希林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当日闪过脑海的画面，“往生之海，无尽的死亡，还有雅拉强迫我看的古代战场……” “哈哈哈！” “就只是看到了一些我曾经经历的片段而已啊！至于这样么！” “你已经习惯了。”恶魔走回来，绕着希林，轻轻撩动他的发丝，“长时间地居住在黑暗中，用美丽的容貌掩饰心底的深渊。对于普通人来说，可能有那么一点……刺激吧？” “那他那个样子还有救么！” “不知道。”恶魔存心这么说，“也许有，要看他的运气。如果他记性没那么好，也许过几天就恢复了。” 希林的眉头紧锁。 “你说够了吗？一直在那里嘀嘀咕咕，是在同魔鬼讲话吗！” “塞特！” 希林不得不拔剑出来，跟塞特划着圈说话。 “愿造物者保佑他。我是来谈判的，不要再一意孤行下去了！” “我不和魔鬼谈话。” 塞特径直冲上来，一剑朝希林头顶上劈。 希林被他激怒，高举着长剑轻盈接住，他的剑刃像微风一般轻抚着对方的剑，转瞬间犹如万钧之力将对手挡在外面，而自己的剑刃早已突进到对方胸口，距离喉咙也只有三寸。 当——！ 剑刃落在塞特的胸甲上，发生剧烈地摩擦。塞特的铠甲近乎武装到牙齿，紧密咬合的胸甲和护颈保护着他半吊子的身手。 “不赖么你——” “哼，你以为我是混饭吃的么！” 希林掌握着超出年龄范围的高超剑术，很容易被人低估。但当对手开始认真起来就会发现，希林掌握的剑术绝非寻常的厉害，而是近乎高手的精湛——在两位剑术大师的督促下，如果没有掌握一流的水准，又怎么有脸喊师伯、师祖呢！ 塞特妄想着与希林单挑，几番狂风暴雨一样的猛攻下来，竟然分毫便宜都没占着。希林毫发无伤从容应对；倒是他自己，全仗着一身严密的板甲才没有受伤。 “你打听了上面的情况，那你有没有问事件的起因呢？” 希林由防守转为进攻，一边长剑带着塞特的剑狂舞，一边严厉地质问。 “你从小收养的侍从欧米，究竟是什么缘由突然发起刺杀，又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你的家族主使呢？” 塞特也许怀疑过，他想了想，随口一说：“大概是平日里什么事情亏待了他罢！那孩子性格孤僻，我也不知道他来的什么劲儿。” “你真的不想知道么？” 塞特只觉得一阵奇怪。 “人已经死了。他跟随我兄弟十余年，我都不曾了解那孩子心里想的事情。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帝国人又知道什么呢？” “你们啊……世代居住在古龙的遗骸上，却对龙的事情一无所知！”希林摇摇头，叹了口气。 第915章 家族诅咒 “你们的祖先曾经与一位流淌着古龙血液的少女相恋……” 这是故事的开头，薇莎家族的每个人都会讲述这个故事。 “她是我们家族的祖先，我们每个人身体里都流淌着龙的血液。”塞特对这番说辞再熟悉不过。 “不。”希林摇了摇头。“龙裔与人类在生理上存在隔阂，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龙裔与人类的混血。” “你说什么！” “龙裔是古龙的牙齿落在营养丰富的土壤里，生根发芽长出的人形怪物。现在人世间的土壤已经孕育不出这种怪物了，当然，除非在古龙腐烂的尸骸上，那上面也许还残存着一些远古巨神的生命力。”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些话？你只是个毛孩子，跟那个侍从差不多年纪。” “但我有一位年纪很大的朋友，他跟我说了这些话。” 希林这么说的时候，撒耶坦站在神坛下面优雅地致谢。 “龙裔的寿命比普通人类长，据说运气好的话可以活两三百年。他们也比人类更具耐性，可以在艰苦的环境下生存。那个少女，在你的城堡里面躲躲藏藏了好些年，偷吃些残羹剩饭活到现在，你竟然都没察觉出来，也真是离奇。” “你！” “我向另一位博学的朋友求证过，你们的祖先在认识龙裔少女之前，有记载合法的妻子，来自于某个门当户对的贵族。你们应该都是他们二人的后代。所谓龙裔的血液，不过是一番吹嘘罢了。那位少女后来去向何处并没有人明确地知道。” “哼，你说这些，是在抹黑我的家族么！” “非也。”希林的长剑敲敲地板。“古龙的牙齿脱落后，在它自己的腐肉上生根发芽，最后生出龙裔。这种后代会携带一部分古龙的记忆。” “在远古的时候，龙被天使和人类共同驱赶、奴役，留下了许多痛苦的记忆。龙是低等生物，不像人类那样可以吐露丰富的感情。但这份记忆传递给龙裔之后，昔日的仇恨就会表现出来。” 塞特听得云里雾里。 “你没听懂吗？这就是那少年憎恨你们家族的缘由啊！这份愤怒来自灵魂深处，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心里只有千百年前留下的仇恨。” “简直匪夷所思……” “今天的人类，没有必要为这份凭空而来的仇恨争斗。我们大可不必打得头破血流。一切都是误会，塞特。现在你知道了真相，陛下也知道。我们可以停手和谈了。” 希林的长剑撇向一侧，伸出手试图握手言和。 “好一个停手和谈啊……那么请皇帝陛下的大军撤离，不再包围我们的城堡，自然也就和解了。” 这个么……有点难。希林也不禁冷笑。 “塞特，在你的家族作出一些列欺君犯上的行径之后，皇帝的愤怒不可能随随便便抹消的。” “那你又想怎样？一会让我和解，一会又不可以饶恕我？” “我给你带来了一份不需要流血冲突解决问题的建议。满足皇帝陛下的要求，请求他的原谅。他那一边，也愿意重新接纳你作为臣子。” 希林自以为开出了足够合适的条件。 “仔细想想，塞特！贸然宣战对你有什么好处！现在是太平年份啊，你周围没一个盟友，你们困在这里凭什么据守！” “哼……”塞特喘着粗气，心里很是不平。 “你很不服气，这我能够理解。没关系，对谁来说都不是个容易的选择。”希林尽量说得委婉一点，“但你想想，你不仅是一个骑士了。你还要为兄长、为家人，以及居住在这座城堡的居民们考虑。” “一旦开战，对谁都没有好处。”希林靠近塞特，对他耳语，“但是你稍微表达出一点对皇帝的恭敬，陛下也不会纠缠。给皇帝面子不寒颤，嗯？” “真有你的，在下佩服。” 塞特咬着牙点点头，收起了佩剑。 “这样就好。我们坐下来谈谈吧。”希林再次与他携手。 塞特拉着希林，手上非常用力。他心里不爽这也正常，希林尽量不去挑剔这种小事。哪知道塞特猛然用力，把希林拉进自己怀里。 希林大吃一惊，没来得及躲避，就觉得冰冰凉一把利刃刺进肋下。 “！” 身后的人这才发现他表情不太对劲，一个个慌张起来。 塞特推开希林。 “帝国的皇帝无非是找个理由来敲诈一笔。我们家族侍奉帝王几百年了，我们忠于帝国，但不能接受这种卑劣的手段……” “大人！”三个跟班的冲上去扶着希林。 “开战又如何？没有盟友又怎样！我们家族的声誉不容玷污，我根本就不怕！” 话说到这份上，小教堂里的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皇家特使看样子快没命了，一把匕首插在右侧锁骨下面，刀刃穿透了胸腔。 希林长着嘴巴没法喘气，现在鲜血应该已经浸透他的肺，像溺水一样，要不了几分钟就要被自己的血呛死了。 周围的卫兵在塞特的命令下一窝蜂冲上来。既然已经刺杀了皇家特使，再也没有言和的必要，现在小教堂里的人必须死。 “防御！”迪蒙德惊呼一声，特使团的全部成员立即后退，把希林围在里面缩成一圈，互相抵着后背站立。 “弓箭手——！” 塞特一声令下，等待在神坛后面的弓箭手陆续冲进来，将特使团包围起来。 “不妙啊……”迪蒙德急忙拉下头盔。四下看看，根本没有足以保护众人的掩体。“必须得冲出去，外面还有一线生机。困在里面必死无疑！” 必须在短时间里作出决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自另一支骑士团的朗多却有不同的想法。 “外面有更多的卫兵，怎么可能冲得出去。即便如此，城门已经关闭了，你又怎么逃出去？要我说，还是险中取胜，我们也劫持那个领头的才有希望。” 朗多指着塞特，意欲冲上去硬拼。 “傻逼。” 迪蒙德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带着自己的人朝大门的方向突击。趁着对手还没做好充分的准备，最快的速度撤离。 “准备——！” 塞特下达了第二次命令，弓箭手高举起弯弓，一支支锋利的箭矢瞄准小教堂的中心。 迪蒙德往小教堂外面冲杀，朗多却冲向神坛下面的领主。 “放箭——！” 塞特下达了最后的命令，瞬间上百支利箭齐飞，雨点一样落在古旧教堂的木椅上。迪蒙德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身后几名侍从没走出大门就已经被乱箭射杀。他独自一人跳上战马，继续一路拼杀冲向城门上。 小教堂里面，朗多的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他一定是出门前没有收到女神的祝福，这辈子的好运到头了。没等冲到领主跟前，一支利箭落下来刺穿了他的胸膛。 “！” 还想再挥舞着宝剑挪动一步，另一支箭落下来，击碎了他的大腿骨。 “混蛋！逆贼！” 朗多愤怒地咆哮，想再靠近一步，都比登天还难。又一支箭落下来，击穿了他的手臂。敌人就好像在存心耗尽他的怒火似的。 但似乎，弓箭手没那么在乎领主本人的性命。最后几支箭距离莱尼亚非常近。他惊恐的眼神没有被激起任何变化。 “这个可怜的人，灵魂还在噩梦里面……” 塞特为自己的兄长感到惋惜。他叹了口气。 噗——！ 朗多拼尽最后的气力，左手推着骑士剑刺进莱尼亚的肚子。他自己也完蛋了，血从胸腔的伤口里涌出来，这位英明一世的骑士长很快断气了。 莱尼亚的命不久矣，只是他连痛苦都感受不到。八成他早就是死人了。 而那些特使团的杂兵们，早都被射成了筛子，横七竖八倒在地上。 “天呐，怎么会这样……” 在希林身边哭泣的人是罗尔，他都不敢大声地哭，只是低声啜泣。可怜的家伙，确实吓坏了。而且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以为希林死定了，一直仅仅搂着这位挚友，生怕他临死前感到孤单恐惧。 希林躺在地上看看身边的侍卫，那三个跟班全都倒在血泊里。 “妈的，好不容易才记住他们仨的名字。” （作者保证哈，三个跟班死透了，下次会安排换新人，不让他们仨死去活来的。） 希林一开口，肺里呛的血就会涌出来。他不想多讲话。 但罗尔偏要唠叨个不停。 “希林，我们是要死在这里了吗……？我们当初胸怀大志，经历了那么多艰险……我们大战海盗，连德里纳海蛇都没拿我们怎么样，今天竟然要葬送在这里吗？芙蕾莎她，还在远处等着我呢……” 罗尔的眼泪一直往下淌，已经泣不成声。 他运气不错，因为胆小很早地跪在地上，恰好趴在好几个人的尸体当中，躲过了一番乱箭。 塞特以为希林死定了，没有下令第二轮乱箭。 “大人——！攻城了——！” 小教堂外突然人声鼎沸。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塞特带着卫兵匆匆撤离。 第916章 攻城之战 （作者接着编） 迪蒙德策马冲出小教堂，大胆而又谨慎地穿梭于满是敌人的阵营里。他时而猛然突进，策马撞倒挡在面前的敌人；时而又巧妙地迂回，，把城堡里待阵的守军绕得晕头转向。 这一路冲杀，城堡的卫兵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状况时，迪蒙德的战马已经踩踏着阶梯冲上城楼。 “拦住他！”尖叫的城堡指挥官被远远甩在身后。 迪蒙德记得城头上那处缺口，围城的大军正时刻紧盯着那个地方，等待任何一个足以激发他们的信号。 “谋杀——！谋杀——！” 他挥舞着宝剑，骑着战马在缺口处来回跳跃，确保远处的同伴能看清自己的举动。只是喊声太过单薄，无法呼出更响亮的声音了。他索性挥剑斩杀一名守城的卫兵，尸体跌落于城墙之下，血迹在城墙上留下一道赤色痕迹。 缺口处还竖着龙巢城堡的大旗。迪蒙德挥舞宝剑砍断绳索，将大旗连着旗杆掷于城墙脚下。 传递的消息再明显不过，包围城堡的大军蠢蠢欲动，主帅普雷欧的近前，几位副官纷纷上前请命。 “大人！城墙上站立的人是以特使身份进城的骑士长迪蒙德！” “他正在孤军奋战，与城堡的士兵战斗！他们一定是遇到麻烦了，显然龙巢城堡的人对皇家特使团动手了！” “嗯……”普雷欧维持着最后的谨慎。 “里面肯定已经谈崩了！现在尚不知其他特使的安危，皇帝的宠臣还在里面呢！” 几个人还要继续说，普雷欧示意他们收声。 不需要更多的提醒，普雷欧意识到眼前是最佳的时机。身后传来阵阵摩拳擦掌的响动，麾下的二十万大军都在蠢蠢欲动。 “诸位无需多言，我明白现在上天展示了一个绝佳的理由趋势我们前进。”普雷欧把语速压低，展现出冷静的口气。“但我们也要清醒，完备的计划才是保障胜利的前提。摆在我们面前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充满挑战的沟壑，我们得妥善地处置这些困难。” 说得太绕了大家也没兴趣听，他的命令是，“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攻城。” 这番命令举重若轻，话语上波澜不惊，诸位副官听到却像是洪钟一般。 “开始攻城——！” 命令一路传达到阵前，阻挡敌人的三角形木桩撤下，第一波的工兵队冲向城堡。这些人带着砂石木板，在一名军官的率领下缓慢向城堡的入口移动。但他们的主要功能不是战斗，而是为后面的人铺平道路。 “龙巢城堡依傍山势修造，城门前的路狭窄陡峭，会制约我们的大军。” 攻城的第一步，填平沿路的沟壑，在险要的入口处开辟道路，消除天然的阻碍。 计划顺理成章，推进过程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填平最近的一段路之后，工兵越发接近城堡，就越容易被城头落下来的箭矢索命。一部分沟壑甚至逐渐被累积的尸体填满。 普雷欧皱起眉头关注局势，这场攻城战圆了他长久以来建功立业的渴望，但很多人都是生平第一次打仗，没什么经验能够参考。 第一波工兵陆续倒下，路还远远没有达到畅通无阻的程度。普雷欧及时下令，第二波工兵跟上来补充。 城堡上的弓箭手一刻不停地射击，帝国陆军这边也准备了专门的克星——攻城弩。 普通的弓弩没法达到城墙的高度跟距离，但这种体量巨大、张力惊人的兵器可以。帝国的陆军坐拥至少二十架巨弩。三名士兵一同操作一架，两人负责转动绞盘上弦，一人瞄准待命。 “射击——！” 随着帝国陆军这方一声令下，弩箭飞驰而去，远处的弓箭手被击中哀嚎着跌落于城墙脚下。 陆续飞来的弩箭形成了强有力的威胁，龙巢城堡的气势很快遭到了压制。 工兵继续艰难地推进，花的时间远远超过预期，到黄昏的时候才开辟了足够宽敞的道路。最后挡在大军面前的就是龙巢城堡的铁门。据说是巨龙呼出的火焰熔铸的铁门，已经屹立了上千年。 “到底是不是坚不可摧的城门，还得敲一敲才知道。”普雷欧话讲得胸有成竹，他有个不错的打算。 这个时候，那个被关禁闭的英普瑞造就闻风而动，急吼吼冲出来要决一死战。 “你不是在关禁闭么？怎么跑出来了？” “大人！这时候还顾得上什么禁闭，那个皇帝宠爱的佞臣造就碎尸万段了吧！” 普雷欧严厉地说，“我关你的禁闭不是因为你冒犯了他，而是你不听我的号令。还没到你显摆的时候，滚回去呆着！” “哼！”英普瑞愤愤离去。 普雷欧没有追究下去。他很了解这个年轻气盛的家伙，就像年轻时候的自己一样，这家伙悄咪咪披挂上阵冲到战场上去了，做了一件他本人一直梦寐以求的事情。 战场上的局势风云突变，日落前还是众将士严阵以待，眼睁睁看着城堡负隅顽抗；日落后，帝国的军队已经兵分几路陆续冲到龙巢城堡的脚下，开始最激烈的战斗。 城堡上箭如雨下，也挡不住下面洪水一样的人潮。 龙巢城堡的优势是地势险要，依靠陡峭的山崖据守。但他们人太少，守城门一侧已经非常吃力，根本架不住帝国的大军一齐发动攻势。在闪烁的火把照亮的夜色下，城头上的士兵看到一个奇怪的玩意正在逼近城门。 无数士兵举着盾牌簇拥着一条长蛇一样的机械装置。厚重的甲片任凭箭雨如何倾洒也岿然不动。这装置不是自行的，里面的工兵推着它缓缓前进。 “攻城锤……” 守城的军官一筹莫展。 “哼。”忠于轮到普雷欧得意了。 “陛下此番出游是为了向属国示好，一路攻城略地实在不像话。所以我们出发的时候也没有准备什么攻城器械，但——” 他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出来。 “我预备了足够的零件，哪怕只有三天的时间，那些优秀的工匠也能赶制出来。现在我们就敲敲看龙巢城堡的千年铁门吧！” 铁甲包裹下，巨蛇一般的攻城锤畅行无阻。守城的士兵扔下无数石块也没能伤着分毫。抵抗的力量越来越弱，就见着“巨蛇”一口咬在城门上，铁甲下面的工兵一齐拉动沉重的木棰，狠狠撞响铁门。 “咚——！” 第917章 夜黑风高 “当——！” 龙巢城堡里响起了钟声，一连十下。时间到了深夜，城门外的喊杀声依旧。持续超过十二小时的攻守之战，城中士兵精疲力尽，而帝国的军队已经展开了第四轮、第五轮攻势，源源不断的士兵冲上来，整座城池都在震颤。 罗尔跪在小教堂的过道上，眼泪都哭干了，嗓子也号哑了。 “万能的造物者，怜悯我吧……请将我从无尽的恐惧中拯救出来……” 他腿上受了伤，跑也跑不动。本来就有些胆小，更是无法胜任教堂门外的惨烈战况。 在他面前正在发生一件恐怖的事情。 希林站在小教堂的祭坛前，烛光映照着他惨白的身躯。他被塞特暗算了一剑，伤口在胸前，插歪了一点，斜着刺进肋骨。衣衫被鲜血浸染，尽管他把上衣撩开来敞开胸怀，血还是流得像瀑布一样，一直躺下去浸润了裤脚。 现在正在发生一件神奇的事情，在圣光照耀下，希林的伤口在缓慢地弥合。当然，起初的场面更加惨烈一些，撒耶坦需要缝合肋骨以下的内脏，总免不了大工程，恶魔下手总是很重。 现在伤口的缝合接近尾声，留下一串暗暗闪着金色的阵脚，就跟他身上其他的疤痕一个样子。 “罗尔，闭嘴吧。你的哭声太吵了。” 希林勉为其难地开口，他一讲话还会吐出点血。 恶魔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吸血鬼在饱食之后经常出现呕吐的情况。 “这就是某种打嗝吧！”他敷衍道。 “哼……” 希林冷笑一下，更多的血从嘴角涌出来。 他刚刚饱餐了一顿，否则也没有力气坚持到现在。小教堂里所有的人，无论是惨遭暗算的皇家特使团，还是被他关起门来逐一清剿的弓箭手，所有能喝上一口的人都成了腹中美餐。 只有罗尔还侥幸活着。 “你是我的朋友，罗尔，我不会伤害自己的朋友。” 但罗尔不这么认为，他甚至不觉得活下来目睹这种超自然的惨烈现象是一种幸运——尽管他也不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被喝上这么一口。 “闭嘴吧，邪魔！恶鬼！我的朋友希林已经死了！你是盘踞在他身体里的魔鬼！” 希林提出要帮助罗尔拔出小腿上镶嵌的箭矢，但罗尔断然拒绝。 “我绝不允许你再靠近我一步！至高无上的造物者啊，我是你忠实的信徒。我被神圣的光芒庇佑着，披着人皮的恶魔不要靠近我！” 罗尔拿出了脖子上挂着的银质十字架，那还是许多年前他在圣迹教堂求来的，还是弗拉维大人亲手给他的。 “罗尔——！”希林无奈地摇头，“别搞这些把戏了，好么！我追随弗拉维大人很久了，念经祷告的套话都比你熟。” “恶魔！” 罗尔依旧咒骂不止。 恐怕，这份友谊今天走到了尽头，以后再也不能挽回了。希林叹了口气，一滴眼泪从左侧的眼珠里淌下来。 “省省吧，胖子。我的代理人才是被造物者眷顾的幸运儿。” 恶魔完成了手术，欢天喜地收拾好工具箱。他的脖子上也挂着嵌满珠宝的倒十字架，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介意亲吻。 “神圣的造物者面前，恶魔与人类是平等的。” “外面还盘踞着一些士兵，我没打算在城堡被攻破前一直苟且地藏匿在这里。” 此时的教堂大门被超自然的力量环绕着，外面的人无法打开。但有数十名士兵聚集在外面，他们也不清楚里面的情况。等恶魔离去以后，结界就会消失。到时候士兵冲进来，希林就一路杀出去，直到与外面的帝国军队汇合为止。 他打定了主意，待恶魔包扎完毕后，就穿好衣衫，拔出长剑缓缓走下祭坛。 “恶魔，我誓死与你一战！” 罗尔以为希林要杀自己了，挣扎着爬起身挥剑。 真不知道该说这憨小子什么好。每次都打不过希林，这一会还要逞强。 也许罗尔也意识到自己实力上的不足，他有举剑自刎的意思，叹着气说，“我宁可让自己的血洒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也不想沦为恶魔的食物。” 希林沉默着走过罗尔身边，一直走到门口。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来日我会在你弥留之际尊重你的想法。” 只不过，今天还不是小胖子的死期。 “希林洛斯……”罗尔突然又鼓起勇气问道，“抑或是你身体内的邪魔，回答我，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认识的纯洁少年被你腐化占据的？”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希林懒得搭理他。 “最讨厌讲话不严谨的笨蛋了。”恶魔在一旁碎语，“什么腐化占据嘛，应该叫代理人，代——理——人！” 大门突然间打开，外面的士兵们大吃一惊。没想到还有活着的人从小教堂里走出来。他们很快就本能地冲上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毋需多言，希林挥动长剑迅猛地击杀，很快就有人倒在他脚下。 这些普通的士兵浑身都是破绽。防守得不够到位，击杀又显得太过迟疑，瞬息之间，希林已经变换招式，致命的一击送上近前。 就像恩师曾经吹嘘过多次的那种场面，无数的杂碎一波一波冲上来送人头，长剑凌厉地斩杀毫不留情。杀戮之下甚至还能感受到一丝甜美的喜悦。 “我在干什么啊……” “当——！”“当——！” 两支冷箭从远处城头上放下来，碰巧一个举着盾牌的杂兵倒在面前，希林拽着那人的手臂，借他的盾牌挡下冷箭。 “恩师一向很鄙夷盾牌，可是他也没有防冷箭的本事啊……” 少年摇摇头，扔下一具尸体。小乌鸦应声飞向远处，也许它能找到那几个放冷箭的人吧。 战场上也没精力思考这种问题，还有好几个士兵同时冲上来，又要去思考如何应对。希林一路杀出去，流下一条染血的足迹。 留守的几十个士兵被他斩杀殆尽，路上没什么人了。抬头看，远处有马蹄声传来。有人急吼吼策马奔来。 “……？” 那身影有几分眼熟。 “迪蒙德？” 对方也有几分惊讶。 “哟！教堂里还有别的活人吗？” “罗尔还活着。” “嗯……” 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那可不是随从部下，都是一路追杀过来的士兵。迪蒙德也不跑了，策马绕着希林原地转了一圈。既然回到了这里，有必要清理一下身后的杂兵了。 第918章 屠龙骑士 迪蒙德在满是敌人的城堡里面几番迂回，竟然还全身退下来。他手里持着长矛，斗篷被扯断了一半，透着面罩呼哧呼哧地喘气。 战马不停地绕着希林打转。迪蒙德身后的追兵陆续赶上来，把教堂前的窄路堵死。 士兵越来越多，看来他们不打算容忍这个在阵前捣乱的敌人继续嚣张。 迪蒙德丝毫没觉得一点胆怯。 “哈，今天我起码杀了一百个人！足以载入史册了，帝国六百年的安稳日子里没有谁像我这么勇猛！” “吹牛吧你……” 希林擦擦脸上溅的血，环顾四周的敌人。无数长矛尖指着他们二人，包围圈越来越小，等一会就要把他们串起来了。 “大叔，你受伤了。” “有么？皮外伤而已。” 迪蒙德腋下中了一箭，位置非常刁钻，刚好嵌在板甲的缝隙之间，穿过软甲击中肋骨。 迪蒙德尽量不去理会疼痛，只要运气足够好，这一场仗他也能挺过去。 “你不也是么，还说我……” 如果没记错，希林的胸口上有一处更严重的伤口才对。现在看来他活动自如没有受限，只是讲话有点沙哑。 教堂的钟声再一次敲响，那上面有个瑟瑟发抖的修士，躲在钟楼里不敢出来。俗话说得好，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嘛，他一边循规蹈矩地敲钟，一边偷看小路上的战况。 迪蒙德打量着木质结构的小教堂，想起那些蒙尘的老旧窗帘。 “把这教堂点着了也许是个不错的注意，让他们后院起火没法兼顾。” “只是不知道那些人还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攻破城门。帝国的二十万大军比我想象中更废物。” 城门外喊杀声震天，云彩都被火把照亮成了红色。整座城池在工程锤的一再敲击之下震颤不已。 迪蒙德的面前大约还有百十来人的兵力，想在重伤之下摆脱这些人也不容易。而且他们不光是杂兵，分明还有个带队的。 那人的战马越发靠近，明灭的火光映照着他暗红色的铠甲。那副铠甲就跟龙巢城堡的大门一样，表面类似铁锈一样的涂装。看起来好像生了两百年的锈。 “唾，恶趣味，什么人喜欢这种色儿？” “那人是谁……？” “不知道。追了我两个钟头，带的杂兵太厚，我一直没抓到机会问候他老娘。” 单看着铁甲，实在对不上脸。 “喂，来者何人，报上名来！”希林大声喝道，“剑下不斩无名之鬼！” 对方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娃娃嚣张地嚷嚷，打心底里觉得好笑。他策马走到近前，歪着头，透过尖嘴头盔的缝隙打量希林。 “这里是龙巢城堡头一名猛将，人称可以屠龙的骑士。” 这位骑士讲话的声音低沉，年纪应该也不小。单听着口气是个派头十足、非常傲慢的家伙。 “遇上我是你们的荣幸。你的鬼魂可以回去告诉你妈妈，毛孩子，斩杀你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司徒莱尔。（作者取名字越来越懒了）” 这话说得就比较欠揍了，希林理了理衣襟。 “我是堂堂帝国皇帝陛下的侍卫长，死在我的剑下是你至高无上的荣耀。” 话说到这份上二人定要拼个你死我活。迪蒙德十分担心，“孩子，你连战马都没有，怎么跟他拼？这样跑过去对方当场就把你串成串儿！” “啊，说得有道理。” 希林想了想，他打了一声呼哨，喊一只眼睛的小乌鸦飞过来。 “能把我的黑美人从往生界召唤出来吗？” 小乌鸦不停地绕着他飞，嘎嘎地叫。 起初没有人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外面攻城锤的敲击越发刺耳，脚下的砖石也剧烈地震动起来。 就好像地震了一样，每个人都差点跳起来。 地底下有什么东西？ 有人惊呼了一声，只见希林身后不远处的石砖缓缓隆起，有什么力大无比的东西呼之欲出。 轰的一声，石砖被撞得乱飞。烟尘中，一道黑色的影子跃出地下。士兵们听到啾啾的马鸣，才看清楚那是一匹高大健壮的黑色骏马，套着精美的鞍鞯，迈着矫健的步伐来到希林身边。 “好久不见了，美人。” 希林跨上战马，拿出一决雌雄的勇气。 有几个士兵感到困惑，举着长矛刺向那匹骏马。 马儿躲闪不及，长矛轻易次穿了马儿的胸膛。黑美人抬起前蹄鸣叫了一阵，表达出气愤。 士兵们这才发现，眼前的黑色骏马不过是一张腐朽的马皮包裹起来的形态，那张皮下面空荡荡的，说不出是什么…… “妖术……”他们感到恐惧，不由得后退 “邪魔！”屠龙的骑士咒骂着，“搞这些装神弄鬼的法术，也不能蒙蔽我的双眼！” “哼，对付你？你还不配。” 希林一手举着剑柄，一手托着剑刃，就拿手里的长剑当作长矛，预备发起冲刺。 “堂堂正正地决一死战，去地府里领取你的荣耀吧！” 对方会意了这份举动，也携起长矛，昂首挺胸地预备。双方之间的距离不够远，战马各自后退了几步。 屠龙骑士选择了一个合适的时机，猛然大喝一声，发起冲锋。他的战马像离弦的利箭一般飞奔，四只马蹄踏着整齐的节奏冲上来，矛头直指着希林的胸口势不可挡。 随着希林的呼喊声，黑美人也猛地冲过来。正对着屠龙骑士，高举的剑锋直指着敌人铠甲上唯一的缝隙——眼睛上的观察孔。 “哼，以卵击石。” 屠龙骑士傲慢的心声不用听也飘进耳朵里了。 希林保持着优雅的姿势，胸口正对着敌人的矛头丝毫没有闪避，摆出一副无畏少年的姿态。 他过来谈判绝对是打错了算盘，根本都没有穿全甲，就一件内嵌铁甲的侍卫礼服而已，早就被鲜血浸透了。 一直到屠龙骑士的矛头几乎扎着希林的胸口，少年冷笑了一下，屠龙骑士才发现自己被胡哟了。希林从来都不是个蛮干的类型。 他展示了一个游牧部族的马上杂技，一脚踩着马镫横着跳起来，贴着长矛擦身而过，整个人跟屠龙骑士撞了个满怀。 由于对撞的速度太快，二人陆续堕马，连滚带爬摔在地上。 屠龙骑士意识到不对劲，伸手去拔腰间宝剑。希林却不急着找武器，手脚并用爬到敌人脸上。 他双手抱着圆滚滚满是锈色的头盔，双腿架着敌人的肩膀。 屠龙骑士发觉自己行动不便，宝剑无法发挥力量，这才又意识到不对劲了。 说什么都晚了，伸手去抓希林，他一转身绕到骑士背后，骑着敌人的肩膀，锁死他的头颈。 什么屠龙骑士，挣扎了两下，不多时瘫软下去，在坚不可摧的铠甲里面一命呜呼。 希林感觉到敌人断气才慢慢松手。他打了个滚，晕头转向地坐起身。方才撞得天昏地暗，额角上撞开一条口子，血淌进眼睛里什么都看不清楚。 迪蒙德帮着清了杂兵，斩杀了几个不怕死的家伙，驱赶了大多数胆小的。 “给。” 迪蒙德递上一块手帕。 希林摸了老半天才找着。他擦擦眼前的血，抬头看了看城门的方向。 “那帮人到底行不行啊……再等下去要天亮了。”迪蒙德报怨道。 增补913. 城堡沙盘和组建特使团 （因为没有大纲而且没有时间写草稿，反复吃书的情况在所难免……） 龙巢城堡是平地上筑起的庞然大物，从远处的平原望去，可以看到一座高下分明的八角形三重要塞。 最高的堡垒伫立在城堡的心脏位置，白色的高墙格外醒目。那是城堡主人的居所。而高塔顶上，一座拱形的小楼是薇莎家族世代为皇帝陛下保留的起居室。那个位置就好似平原上的星火，最为珍贵。 中间一层，是锋芒毕露的城池，巍峨的城墙里面居住着城堡的大小贵族和工匠。四角星形状的城池像四把锋利的箭头一样朝外刺，每一处利箭上又覆盖着小型的堡垒，虎视眈眈任何可能出现的敌人。 龙巢城堡比普通的城堡更难对付，因为除了那两层之外还有第三层——完全用于御敌的四处尖角，穿插在原本的四处箭头形尖角之间，整座城池呈现出八角星的形态。 看起来已经非常刺眼了，对付起来更是棘手。 一旦士兵试图靠近城墙脚下，临近一处尖角上的守军就可以轻易放箭下来射击。锋利的尖角形状使得城墙一周几乎没有死角。 “根据欧几里德的几何学，我们可以推测出城墙脚下的一些死角。假设这把尺是士兵的视线，他站在最远的地方向这里看，最多看到这里，后面的区域都会被遮挡。另一侧同理。” 参谋官拿着尺子在沙盘上比划出一些区域，他撒上红色的沙子，让这些区域更加显眼。 “你们看，交汇处就是守军的视线盲区，我们的士兵冲到这个位置最安全。” 一小部分安全的区域与偌大的城池相比，还是太小了。 “这个角落里最多站二十个人，他们冲过去的路上一样艰难。”陆军司令说。 “是的。这几个位置适合作为登上城堡的突破点，突击小队在这些位置放置梯子，爬上城墙。” “这也是个办法，只是胜算不大。”普雷欧评价道。 “另一个办法就是用投石机轰咯！”英普瑞马上站出来插嘴。“这是个笨办法，长官，但是非常有效。轰平这座城堡，到时候皇帝陛下想踩在哪就踩在哪。” “嗯……”司令官脑子里飞快地想着问题，只给出了敷衍的回应。 “这座城堡的尖角非常厚实，而且很坚固，投石机很难突破！”参谋官表示出担心。 “这我当然知道！城墙薄弱的地方隐藏在尖角后面，为了达到目的，我们姑且先轰烂挡在面前的这一块障碍，然后把投石机运到上面去，再对着龙巢城堡的心脏一顿猛砸，直接送他们上天！” 这未免有点说大话了。参谋官嗤之以鼻。 “要轰平第一道防御工事，至少一个礼拜！” “哼！” 司令官看着城堡的沙盘眼睛打转。帝国的兵力众多，当务之急是彻底封锁整个城池，困住里面所有的人。这一点不用等皇帝陛下发号施令，他已经命令属下去做了。二十万大军兵分八路，将龙巢城堡围得水泄不通。里面任何人都不可能离开。 “如果一直缓慢地轰击城墙，当然可以把这座城给拆了，只是，我们有多少时间呢？皇帝陛下肯定不想陷在这种泥潭里面吧……” 普雷欧嘀咕着。 显然，他自己也不想陷进去。生平第一仗，最好是快速地取得胜利，轻松拿到个好名声。一旦把自己玩翻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知道一个位置也许你们可以试着突破。” 希林插了句话。他看着沙盘模型，找到城堡那处阴沟对应的城墙位置。这位置很平常，外面是平原，还有点泥泞。距离大军的营地有一定距离，说不出什么地形优势。 “这里，为什么呢？”司令官问道。 “据我所知，这下面有个空心的区域，我不确定具体有多大，但应该比其他地方更容易攻破。” “要突破这里倒也可以。我们将投石车运送到这几处点位，同时开始轰击就好。”参谋官选出了一些合适的位置附和希林的想法。 希林其他的军官看到是皇帝的亲信发言，多少都附和了几句。这种拍马屁的行为令脾气暴躁的英普瑞大为光火。 “你们这群家伙，在想什么呢！马上就要提着脑袋冲上去了，竟然还迎合着一个宫中弄臣的心思！帝国就是你们大家都不作为，才会一步一步沦陷至此的啊——！” “弄臣？”希林得到这种评价，愣住了。 英普瑞指着希林的脸怒斥，“一个出身卑贱的野蛮人，凭着漂亮的脸蛋混到皇帝身边，却无才无德，根本配不上这么高的地位！你懂什么呢，你又念过几天书，识得多少字？凭什么在我们这些世袭的军官面前指手画脚！” （以下省略二人吵架的部分……） （特使团部分） 查尼点头同意希林带着特使团去龙巢城堡谈判，但他没有指定任何人陪同。看他的意思，在没有任何希望之前都不会明确地表态。 希林理所当然带上自己的三名跟班。去询问各个骑士团时，荣耀骑士团非常爽快地站在希林的立场上。出于对希林的信任，团长朗多当即同意跟随前往。他带了一些部下，罗尔也自告奋勇地参加。 而那位巴斯蒂王子闭门谢客，根本都不想见希林一面。他的仆人推脱说王子身体抱恙不适合参加战斗。 “真是个胆小鬼！从龙巢城堡的危机开始后他就这个德行！”罗尔指责道，“他根本就不想参加战斗！” 康索作为巴斯蒂麾下的骑士，即便心里想帮忙，也碍于金主的命令无法参与。 “他认为陛下的出征是为了帮助自己复国，而不是随便经过一个地方就打一仗。这里的战争无法带给他任何好处，他就这副腔调了。” “一点小的战功都不积累，又怎么能成就大事呢！”罗尔直言不讳。 康索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摇摇头，祝希林好运。 “嗯，没关系，只是去谈判而已，我凑上二十来个人就可以出发，不需要把所有人都带上。” 希林对谈判估计得很乐观。 这时候，胜利日骑士团的团长雷莫斯表示他也可以作为特使参加。 “风头不能让你们一家占了。我也去。”他带了几名随从。“久闻龙巢城堡坚不可摧，我还没有看过，正好借机会观摩。” （攻城之战的；增补） 普雷欧先是下令工兵拓宽了木桥，大军营地到城堡脚下的路被打通。然后从几个位置同时开工。试图突入城门的小队被守城士兵艰难地阻挡了，没有顺利地敲开城门。而试图从死角攀爬的小队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碍，最后没有成功。 攻城弩消灭了一定数量的士兵，但距离彻底打垮这座城堡还差得很远。 一天一夜的攻城没有取得预定的成果，帝国的大军不得不撤退下来整备。 值得庆幸的好消息是，投石车都运送到了预定的位置，可以从希林指出的区域开始突破。 第919章 烈火丧钟 塞特带领着部下四处巡查，城中的防守越发力不从心，每一处拐角都有帝国士兵试图攀爬，而守军时常遭到暗箭，很多地方出现了空缺。后备不足只能不停调换人手，拆东墙补西墙一样地防御。 三十余架投石车对准了正门外的防御工事狂轰滥炸了一天一夜，在第二天清晨竟然陆续暂停了攻击。城墙的损毁非常严重，但算不上致命打击。如果皇帝想要靠这个法子硬攻，至少得两个礼拜才能彻底摧毁工事——第一道工事后面还有第二层城墙，离彻底击垮城堡还早着呢！ “诸位要有信心！皇帝的补给坚持不到两周以后。他们拿我们没办法的。” 塞特不停地说这些话鼓舞士气。有时候他也不确定还能坚持多久。但只要还能坚持哪怕一个钟头，他就要表现出十足的信心，否则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疲惫地巡查，他还得谨慎地压低身子，不要被帝国的冷箭问候。 “当——当——”城堡里传来了钟声。 “怎么了？那边出事了吗？” 塞特感到奇怪。现在不是敲钟的时候，一阵阵癫狂的钟声听起来很不吉利。 “大人——屠龙骑士阵亡了。” 远处跑来的小兵报告了非常令人不快的消息。 “什么？开什么玩笑！” “皇帝的特使团里，还有两个人活着。他们杀了屠龙骑士，现在据守在小教堂里面不出来。领主大人恐怕已经被他们……” “不要说了！”塞特造就当哥哥是个死人了。“你刚才说谁还活着？” “一个是某个骑士团的团长，高大个子黑色卷发的家伙；还有一个是皇帝的宠臣，金色头发特别漂亮的家伙。” “希林洛斯？这不可能！” 塞特记得清楚，自己亲手将匕首插进希林的胸膛，亲眼看到鲜血迸出，看到他的衣襟被血染透…… “我记得那个逃窜出去放信号的家伙，但是希林洛斯，不可能，除非你看见鬼了。” “大人，他们关紧了小教堂的门窗，劫持了教堂的修士负隅顽抗。我们的弓箭手也奈何不了。” 塞特深吸一口气。 “大敌当前，不能在城堡里留下隐患。务必要斩尽杀绝。” 下定了决心，塞特吩咐属下准备柴火。木质的小教堂只要付之一炬，任何残存的敌人都可以被抹杀。他亲自带兵过去察看。 教堂仅有的几个小窗都紧紧关闭，大门里面被钉死，外面的士兵无可奈何。据说后门也被卡死了，塞特没有兴趣检查。 抬头看，钟楼上那个疯子还在乱敲。 一声令下，几名士兵点燃了小教堂周围的干柴，浓烟逐渐冒上来。弓箭手将小教堂团团围住，如果有任何人试图逃窜，就会被当场射杀。 至于小教堂里面，希林和迪蒙德确实都在。迪蒙德的伤势越发严重，长时间的体力消耗也令他难以支撑。教堂里还有几个老实巴交的修士，在迪蒙德的威胁下，为他们准备了一餐。 迪蒙德狼吞虎咽地吃，因为吃得太快差点噎住。他喝了点酒歇了一会。 “也不知道我最后会不会交待在这个地方……跟我年轻时候想过的情况都不一样。” 希林看看他没说什么。少年一口食物都没碰，水也不喝。 “我也未曾料想到竟然能和你并肩作战。希林洛斯，每一次见面我都或多或少地轻看你了，直到今天也许我还没把你摆在应有的位置上看待……不过话说，孩子你不饿吗？” 迪蒙德以为希林太过焦虑。 “听我的，孩子。生死自由天定，但是今天还应该感恩，至少做个吃饱的鬼。” 少年莞尔一笑。 他也感到饥饿，只是他看中的食物正在一旁闭目念经呢。 小教堂里还有个活人，罗尔。他腿上受伤无法行动，而且由于情绪上的剧烈波动，他看起来非常憔悴。 迪蒙德据守在教堂以后，罗尔哭着躲在这位骑士长身后。他不敢看地上横七竖八的死尸，更不敢看吸血鬼的眼睛。迪蒙德至少还是个活人。 浓烟的气味逐渐飘散到教堂内部。几名修士乱作一团，争先恐后跑上钟楼。 迪蒙德长叹了一声，“我还在想能不能据守到陛下攻破城池为止。没想到他们下手更快一些。恐怕，大限已到了。” 罗尔一听更加崩溃。 小教堂几乎完全是木质的，年代又比较老，木头疏松干裂，很容易引燃。 “也许还有别的办法，你先别急着写遗言。” 希林的态度倒还乐观，因为恶魔站立的位置预示着稍后的血战，看样子两位同伴的死期不是今天。他更加忧虑这场攻城战要怎么收场，城外的投石车暂时停止了攻击，等会又要有什么动作？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整座教堂都被烈火浸染，滚滚的浓烟遮天蔽热。 钟楼上，一阵沮丧的钟声过后，几名绝望的修士一跃而下。 塞特默念着，“愿你们得到宽恕……” 古旧的教堂燃烧得越发剧烈，从始至终没见到任何人逃出来。这一次无论是什么人都在劫难逃。等一切化成灰烬至少还要一天一夜。塞特不需要一直观看。他觉得差不多了打算离开休息。 城外，突然又传来巨石轰击的声音。 “又开始了？” 这次方向发生了改变，似乎是从城池另一侧传来的。塞特急忙赶去查看。 普雷欧的确改变了攻击的策略。一开始他也不太相信希林带回来的情报。想到继续死磕没有甜头，他才派了少量的投石车改换阵地去试探。 一番攻击后没有什么异常。但城墙也出现了缺损，不能说完全没用处。几名军官索性在新的缺口处继续轰击。 塞特不明白这种战术的用意。但敌人来了没理由不应对，他调遣了部分城门处的士兵过来守卫，朝那些试图靠近的帝国士兵放箭。 帝国的士兵发现了城池的几处死角，一直有人源源不断地靠近试探。哪怕每次偷袭都被守军剿灭他们也在所不惜。四处开花的局面着实令人头疼。 一个上午的光景过去了，城外的军队有了惊人的发现。 “大人，你看龙巢城堡的外墙上，好像出现了一处非常明显的缺口。那下面极有可能是空心的。” “什么？！” 率队的军官睁大了眼睛，仔细观察灰尘下的缺损。士兵汇报的情况没错，城墙上出现了一处坍塌，说明那个位置下面是空的，只有薄薄一层。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立即请示司令！” “遵命！” 第920章 龙巢陷落 疑似的情报得到了充分的证实，坍塌的区域越发扩大。看似坚固的城池下面的确有空心的区域！ 普雷欧陆续调遣了更多的投石车，专攻这出缺口。攻城的重心也逐渐转移到城堡这一侧。 缺口之大，城堡上面的人也引起了注意。 “怎么会这样……我从来不知道城堡底下有空心的地方……”塞特感到困惑不解。 “龙巢城堡兴建于六百年前，我们脚底下的地基到底什么样，我们自己也不甚清楚……” “也许是地基下面常年有暗流冲刷，导致的空洞吧。” 身边的人也只是猜测。无法估计空洞的大小，只能继续静观其变。这一阵更加猛烈的石锤，一轰就是又一整天。取得的进展越发可喜，帝国陆军的行动就更加起劲儿了。 全部的投石车都运到这一侧城墙下面，依次开攻将缺口越敲越大。连站在城墙正上方的士兵都感到明显的摇晃。继续下去，不出三日城堡就会出现足以被击溃的裂隙！ 傍晚时分，塞特一筹莫展。他疲惫至极，几乎没法休息。 小教堂的火焰燃烧殆尽，还剩下一些焦黑的木梁。即便舍弃了一座教堂，也仍旧没能摆脱难缠的敌人。士兵汇报说小教堂的灰烬里还有人影。 “什么？！” 距离不算太远，沿着城堡的主干道可以看到教堂那边的情况。仅凭肉眼塞特也看到了士兵说的那个身影——骑着黑色骏马的少年站在灰烬里，举着长剑虎视眈眈。 “希林洛斯……你究竟是人是鬼……” 希林没有在火灾中受到任何伤害。只是浓烟熏的满脸漆黑，漂亮的发色都被毁了。他没兴趣逐一斩杀那些小兵，只对着长街尽头的塞特大喊道：“决斗——！决斗——！” “？” 塞特困惑了一阵，终于听清楚远处的喊话。 “无稽之谈！”他吩咐弓箭手射击。 利箭对准了希林，一声令下数十支乱箭齐飞。希林的战马猛然跃起，以出乎意料的速度冲来。所有的箭都落空，根本没法阻挡他。 弓箭手们急忙再次上箭射击。这一次，战马以更加始料未及的速度冲刺，箭矢又一次落空。当弓箭手们第三次搭箭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黑色骏马飞一样地跃起，从众多士兵头顶上跳过去，稳健地落在塞特面前。 “！” 塞特没别的选择唯有应战。他想都没想当即拔剑出来，这才勉强抵挡了冲击。 暮色下，满脸是漆黑烟尘的少年，有一双发出淡淡微光的绿色双眸。 塞特的坐骑也吓得一惊，驼着他乱窜。一边应对着敌人，他一边稳住战马。战马上打了两个来回，招招都被少年钳制着，根本没有一点胜算。 给弓箭手使了个眼色，一名小兵心领神会朝希林放了一支冷箭。 箭矢落在战马的屁股上。非常诡异，似乎仅仅是穿透了一张马皮，箭矢落在了地上。 希林已经忍耐到极限了，他回过头冷冷地瞪了一眼那个家伙。绿色的眼眸里有地狱的深渊，只听到小兵惨叫一声跪在地上，脸色变得苍白仿佛死了一样。 其余的人都怕了，后退了几步让出决斗的区域。 黑色骏马再一次跃起，朝塞特的战马冲撞。这时候战马又好像带着千钧的力道，塞特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战马踉踉跄跄一边退一边晃。 趁这个时候，希林的剑刃已经刺到他跟前了。一剑斜着击伤塞特的手臂，冲到他身后又一剑，砍伤了他的后背。 塞特惨叫着跌落马下。 决斗战败的同时，城墙上的死角被帝国陆军突破，击杀守军后，突击的小队占领了一处堡垒，绳梯搭好，更多的士兵源源不断地爬上来。 那个好勇斗狠的英普瑞身先士卒，带着自己的小队冲杀上来，在城墙上大开杀戒。随着一处城墙被攻占，两侧守军不得不分散精力对付城墙上的敌人，导致另外两处死角也很快沦陷。 缺乏主帅的指挥，城墙上陷入一片混战。 入夜后，几乎可以肯定城池的东南角彻底沦陷。英普瑞带着人四处搜寻龙巢城堡的主帅，没想到撞上了希林。此时距离开站已经两个昼夜。塞特由于重伤昏迷在希林脚下。 英普瑞根本没成想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见到“皇帝的宠臣”。 “告诉他们，城堡沦陷了。” 希林平静地说。 “你……！” “龙巢城堡的主帅已经是我的俘虏。我有义务保持他活着。” 希林的话语略显轻慢，斥退英普瑞之后，希林允许城堡的士兵将塞特带离。他无意于取其性命。 连塞特自己也感到意外。他虚弱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你死了谁来当这里的领主呢……好好活着吧。” 随着更大规模的帝国士兵涌入，城堡上的龙鳞旗悉数降下，换成了皇帝的旗帜。 龙巢城堡的将领听闻主帅战败后大多缴械投降，这一夜里，城堡的大门打开，控制权交还给了皇帝。 次日晨光熹微，帝国士兵在巡查时发现教堂的灰烬下还有人活着——罗尔和迪蒙德！ 他们藏在一处地窖里躲避了火灾。二人都有不同程度地受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 太阳再次高企的时候，龙巢城堡已经完全在帝国陆军的掌控之下，善后工作紧张地进行，清点人数，处置伤亡…… 在白天清晰的视线下，人们注意到一件奇特的事情，城墙上遭到轰击而坍塌的巨大坑洞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从裂隙处不停渗出沥青一样漆黑恶臭的液体，下面的空间远比想象中的更大。 第921章 龙冢 其一 陆军司令普雷欧也登上了城池。哪怕三天没合眼他也春风满面的。毕竟打胜了么，什么都好说。 英普瑞带着他检查了城堡各处。此时城堡里还处于戒严状态，所有居民闭不出户。缴械的士兵集中关押在几处。城堡里的诸位贵族都没话讲了，乖乖认栽。 走到缺口处，希林正站在高处发呆。黑美人跟血奴一样害怕阳光，它已经返回往生世界了。 英普瑞不得不承认希林的战绩，因为这个“皇帝的宠臣”比他快一步，夺走了头功。更可恨的是希林又不需要晋升军衔，白白抢个没用处的功绩。 “哎呀……加兰德大人，您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了……”普雷欧非常惭愧。 “无论如何，您活着都是万幸，陛下一定急坏了！” “你们跟我过来。” 偏偏希林现在没兴趣谈论皇帝。他带领普雷欧走到城堡背面的阴沟，还带着他们下去。 “这里是龙巢城堡的暗道。这下面藏着城堡很久以前的秘密。” 一直走到“佐伊的鬼魂”出生的地方。地上还残留着一些污迹。希林掀开石板，举着火把给他们看。 “我的仆人从这下面找到了古代的金币，这里面还有更多。皇帝的金冠也被那女孩丢下去了。” “这下面？天呐这要怎么下去……”普雷欧看了连连惊呼不可能。 “派人下去太不现实，我认为从外面下手，把城墙敲开更合适。” “哦……难怪你当时建议我们从那个位置轰击城墙……” “正是。” 想到城池被轻易拿下，后续也没什么着急的事情，普雷欧当然愿意把城墙的缺口敲大一点。一方面要找皇帝的金冠，另一方面也给他们应有的惩罚……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所有的投石车继续轰击城墙。由于城墙同时承受着内外的双重压力，在傍晚时分发生了大面积坍塌，八分之一的城墙彻底塌陷。 地基里迸发出大量漆黑恶臭如同沥青一般的液体，如同泥石流一样冲刷下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坡面。沥青中夹杂着无数古代金币。甚至还有一些是当朝钱币。 原来在龙巢城堡，常年有不知名的小偷出没，上至贵族下至贫民都被光顾过，几十年来都不曾捉拿到人犯。现在真相大白，那些钱都藏在阴沟，最后汇聚到了城堡的空洞下面。 但所有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最令人惊叹的是，随着沥青缓缓淌出来，一颗巨型的古兽头颅出现在裂隙。 那是一颗灰白色的头骨，原本的猛兽定然是庞然大物，单单是脑袋就有一座城堡那么大，相信完整的身躯还埋藏在城池深处。 这番景象蔚为壮观，引得无数人来围观。二十万大军都整整齐齐地来看热闹，几乎站满城池外一片平原，比攻城战时更加热闹。 “呵，原来所谓的‘龙巢城堡’实际上是一座龙冢。” “整个城堡都建立在古龙的遗骸上面。” 人们这样议论着。 龙巢城堡的居民更是兴奋异常。由于地基坍塌，一部分居民的住宅被划为危楼。戒严临时解除。那些被羁押的士兵在承诺不制造混乱后被释放，全部加入抢救居民财物的工作。 只是着急的同时，人们也对自己的家园深处表示出强烈的好奇。最后就是人山人海地围住了坍塌现场，都伸长脖子等着一探究竟。 “找到了——！找到了——！” 几名大胆下去探查的士兵有了回复，他们在巨型头颅的尖牙上找到了皇帝的金冠。 那些人下去的时候腰间系紧长绳，城墙上的人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他们拉上来。衣服和鞋子上沾的沥青极其粘腻，只能脱下来扔掉。皮肤上沾的也极难清除，用多少肥皂都洗不掉，还留下非常难闻的气味。 金冠完好无损，只是，也沾满了沥青。这玩意真的非常难搞，几名女仆轮番用干净的毛巾擦拭，还是没能把镶嵌宝石的缝隙处那些黑线擦干净。由于空气中全都弥漫这恶臭的气味，金冠上的味道算是略小的了。 这东西加急呈给皇帝，查尼终于勉为其难地露面了。 他拿着金冠无奈地看看周围的臣子。 信使汇报了工地现场的情况。 “巨型古龙遗骸的出现令人们倍感惊恐，他们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对这种现象作出回应，平息大家的情绪。” 查尼听了只觉得好笑。 “愚民总是这个样子……把皇帝当作上天的一部分。出了好事我跟着沾光，出了怪事我还要跟着倒霉。”他讲话的声音很低，只有身边几个人听得到。 “纳特，你怎么说呢？” “陛下，人们将不认识的巨兽统称为‘龙’，这更多的是一种语言习惯。人类对于‘龙’的认识不多，古书上没有清晰的分类，更多的是模糊的记载。” 纳特只是想随便说说，但他一旦开始说了就收不住。 “传说巨龙能够喷火，喜爱金币，甚至以金币为食。我认为，如果巨龙真实存在的话，有一种可能是它消化道内积聚的沼气能够引火燃烧。相信古人也利用这里点驱使巨龙作战；而至于另一个特点，我认为那很有可能是古兽的异食癖。因为它们需要吞咽碎石来帮助消化，在吞咽的过程中，更多地选择了闪亮好看的金币……” “行了，跟那些等待调查结果的平民百姓说吧。”查尼打断了长篇大论，下令道，“朕派你去将整件事调查清楚，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案。” 纳特欣然受命。如果皇帝没派他过去，他都打算夜里开小差过去一探究竟了。学者当即带上博物笔记兴冲冲出发。 哦，他还不能走得太快，因为手腕上的锁链拴着一名少女。 “佐伊。额，你得和我一起过去看看。”纳特和女孩讲话的时候都尽量礼貌。 这些天，天知道他的生活遭到了多么严重的影响…… 希林把少女交到他手上的时候，纳特以为过几个小时希林会回来呢，哪知道希林一去不回就是好几天。 额，别提当晚有多么尴尬了！纳特憋着尿，到了晚上才不得不开口请女孩帮忙，因为他们俩拴在一起，他上厕所也得带着她。 以及……后来蹲大号的时候…… 纳特已经不想回忆下去了。他本来就是个非常害羞的人，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长得丑，连跟女孩子讲话的勇气都没有，现在居然要……他都快要气哭了。而且女孩也有吃喝拉撒的需求。 佐伊倒是非常大条的人，吃得多拉的也多。她卫生习惯挺差的，饭前便后都不知道洗手。纳特一直反复地提醒，当然，是基于养成良好习惯的目的。 后面就是睡觉的时候，纳特请卫兵给他安置了一张临时床，还加装了帘子。肥肥可以对天发誓，自己是正直的男人，对于陌生女子绝对没有不轨的觊觎。 就，佐伊睡觉的时候翻身动作很大，经常一个晚上转了十几圈，锁链缠到脖子上自己也不知道。纳特不得不像照顾小婴儿一样频繁起身。 因为手臂锁在一起，他甚至没法专心看书、写字。 佐伊对于长时间的抄写工作毫无耐心，还会恶作剧地拽一下纳特的手臂——导致一整张羊皮纸报废。有时候纳特觉得佐伊更像个小动物而非人类。 “啊——噩梦！” 纳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抓狂。 他们二人都不会骑马，一起坐着小马车奔赴现场，纳特甚至听到了士兵窃笑的声音，这也是数日来他面临的巨大挑战之一，“闭嘴，我可是正经处男！”他咆哮道。 像纳特这样有操守的人，即便软妹从天而降到了怀里，他也绝对不会有非分之想。圣人云坐怀不乱。他是真正做到这一点的、当之无愧的神圣肥肥。 发现希林站着发呆的位置后，纳特率先不顾险阻爬上断壁残垣。 “嘿，希林洛斯！我把她完好地看护到现在了，你看！” 希林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小小地高兴了一番。 “纳特，你来了……” “陛下派我来勘察现场，我正好研究研究这里的情况。但是——” 纳特急急忙忙地说，“你得把钥匙给我，我不能一直带着她，太麻烦了！” “钥匙……” 希林皱起眉头，完全忘记这回事了。他一直在忍受伤口的剧烈疼痛，看上去站着一动没动，实际上不知道神游到什么地方去了。 “钥匙……” 希林根本就不记得钥匙这回事，可能是丢了。也许在恶魔缝伤口的时候丢在教堂了。纳特绝望地看看希林。希林不敢告诉他，这条锁链是从世界边缘的集市买来的，砸毁它可能更加困难，还是找到钥匙比较现实。 “我去找找……”希林魂不守舍地说完，走去了教堂的方向。 “天呐，我不会一辈子都要带着她吧！这也太不像话了！” 纳特抱怨着回身，这才发现少女正跪在断壁残垣上泣不成声。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第922章 龙冢 其二 “终于、终于见到它了……” 少女的哭声中满是绝望和愤恨，即便是无关的路人听了也倍感触动。只是，谁也不知道这份悲伤的源头，只能困惑地观望。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纳特吓了一跳。开始他以为是自己表达了嫌弃的态度才导致少女的情绪爆发。观望了许久之后他才敢于确定自己不是这份悲伤的源头。松了口气，但还是很不放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我们从小被相同的噩梦困扰着……每一个梦里都看到它……不断地重复着……” 少女的眼泪不住流淌。 “看到它被人类围猎，气力殆尽后皮肉被人类割取，直至奄奄一息。那份痛苦我们感同身受，就好像它就是我们自己。” “天呐……”纳特惊呼一声，由衷地感到神奇。 “希林和我说你是龙牙生出的少女，我还一度持怀疑的态度来着，一定是我错了。” 纳特扶着少女，帮她擦去眼角的泪水。 “你的悲伤不是无缘无故产生的。这是一种天人感应。” 对于玄妙的超自然法则，无所不知的博物学者也有一定涉猎。 “你梦中看到的一切，都是历史上某个时期真实发生的事件。古老的记忆灌注到你的情绪中，唤起了你的悲伤。” 少女摇摇头，心中爆发的情绪不仅仅是悲伤而已，还有无尽的仇恨。 “我恨这座城池里所有的人类……” 她断断续续地说。 “尽管他们给我们吃的，还收养了哥哥。但我还是憎恨这里，憎恨所有的人。我说不清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纳特深吸一口气。听了这话，先前的许多事件大致可以串起来了。 “我听希林说，是你的哥哥毫无缘由地袭击皇帝陛下，又指认龙巢城堡的领主是主使，才引发了二者之间惨烈的战争……这件事的缘由太过蹊跷，以至于没有人相信。” 佐伊没有讲话。 “听我说，你不仅从古龙的牙齿中继承了生命力，也传承了它的记忆。这些……并不是你的错，但也不应该由现在居住在龙巢城堡的居民来承受。”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恐怕……你们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去学会放弃这段远古的仇恨。”纳特坚定地说，“已经逝去的故事，注定没有人需要承受。” 佐伊很生气。“你什么都不懂！” “但是……”纳特咬咬牙，“你现在也是人类啊！你和这条死亡的龙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联系了。你需要好好地活下去，放下这段痛苦的记忆，用你自己的生活填满你的记忆。” 一时间也说不清楚那么多话。 “我相信居住在龙骸之上也是导致你们噩梦的原因之一。因为你们之间天然地存在感官联系，距离越近，就越容易受到影响。我认为你有必要去远离龙骸的地方生活。” “可是，是它创造了我们，除了我们，就没有人在乎它了。再也没有人关心它遭受的苦难……” “佐伊！”纳特猛然间大声讲话，激动的情绪把他自己都吓到了，肥肥觉得自己可能太凶了，又赶紧换成缓和的口气说，“你的生命是神奇的造化赋予的，是造物者，用巨龙的碎片创造了你们。所以，把你的情感留着感谢创生万物的力量，不要去纠结已经死亡的古代生物了！” 佐伊被惊到了，迟迟讲不出话。 “不要担心，我带你离开这个地方。我们跟随皇帝继续行军，等到这一切结束后，我帮你在帝国定居，一切都会结束的！” 说完了纳特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了大话。他又急着解释。 “我说的是处于友谊的那种帮助，请你放心。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对吗？” 佐伊这才破涕为笑。或许只是觉得纳特好笑，但不重要了。 “根据对《帝国历史》和龙巢城堡当地的地方志记载的交叉比对，我可以推断出一些事实……” 纳特在稍后呈送给皇帝、并昭告天下天下的文字中这样写道。 “在缺乏历史记载的早期，人类会驯服巨龙作战。或许是人类世界最后一头巨龙毙命后，遗骸掩埋在此地。由于时间的推移，龙冢在平地上形成了一座山峰。当地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龙冢为地基兴建了龙巢城堡。” “我可以断定，当地流传的诸多与龙有关的神话，辗转地来自于古代真实存在的龙。” “而现在的情况，我认为在长时间密闭的环境中，古代巨龙的骨肉腐败淤积，才产生了类似于沥青的恶臭物质。这种物质可以燃烧，但燃烧过程中会产生更加刺激性的有毒物质，因此不建议作为燃料使用。埋藏在沥青中的古代金币固然有一定价值，但考虑到开采工作的危险性，和后期处理金币的困难程度，我也不建议开采。” “应对目前状况最好的办法是掩埋。用泥土中和有毒物质，剩下的交给大自然，用时间慢慢地化解。龙巢城堡的居民要注意加固城堡地基，对已经泄露的有毒物质进行填埋。而且注意不要污染到河流水源。” 缺口出露出的巨兽头颅，经过测量头径超过二十步。完整头颅还有三分之二的部分覆盖在沥青之下。 另有一根露出一部分的胘骨，长度也不少于二十步。 “如果根据狗的体形来推算，这条龙活着的时候高度超过一百步，身长则超过三百步，是名副其实的庞然大物。” 至于死亡巨龙的品种，由于缺乏可靠的记载而无从得知。纳特根据发现遗骸的地理位置和时间，以编号对其命名。 “随着更多关于远古生物的研究发现，这些古老巨龙终将获得属于自己的姓名。” 第923章 研究整个世界的学者 纳特圆满地完成了皇帝陛下交代的任务。在他撰写报告的同时，帝国的大军也在整备启程。 皇帝已经没有一丁点耐心继续停留。 “损毁城池的烂摊子留给龙巢城堡自己的人去清理。” 但查尼以帝国皇室的名义向城堡索取了数额巨大的赔偿金。无论他们是开炉提炼也好、从沥青中挖掘也罢，这笔钱记在账上，算是他们倒霉惹毛皇帝之后的惩罚。 纳特则暗地里出钱请当地人敲下了一颗龙牙带走。 他将龙牙洗刷干净放在口袋里，闲暇的时候一直在观察。 这颗龙牙有拳头那么大，形态类似于肉食动物的尖牙，表面有严重磨损的痕迹。 “这些痕迹是咀嚼坚硬食物留下的……而这种凹坑，有可能是是搏斗中留下的……” 纳特用放大镜不断地观察龙牙的细节，不停地自言自语。 “对龙来说生活也不太容易，它的食物都非常坚硬难以咀嚼。” “你没见过也知道吗？”佐伊漫不经心地问。 “是推断。”纳特说，“这也是科学研究的一种方式，就是根据现有已知的一些情况，去猜测另一些未知的情况。只要限定的条件合适，这种猜测是极有可能与事实相符的。” “哼。你是什么学者？龙的学者吗？” “不，我是博物学者。” “？” “就是研究这世界上一切的一种学者。” “吹牛！一个人怎么可能研究这世界上的一切！” “可以的。”纳特的表情变得严肃。从前他可能不太确信，但他现在越发相信博物研究可能性及其重大意义。 “听我说——” 他不是第一次向轻蔑的人表达自己的想法。佐伊不像普通人那么通晓人情事故，她更像个小动物，但她也不像普通人那么傲慢。当她意识到纳特在讲一件严肃的事情，就会竖起耳朵。 “比如说我们人类，有学者相信伊甸乐园是一颗悬浮在宇宙中的球体。我们人类分布在世界各地，有傲慢的帝国人，有荒原上的野蛮人，还有跨过汪洋之后沙漠上的原始人……但是，所有这些人都有共同的祖先。因为人们的语言在演化过程中有细微的变化和保留，追寻这些印记，就能找出一条线，一条从古至今联系所有人的线！” “哦……所以，我也在这条线上吗……” “不！” 纳特意识到自己表述得还是不够全面，他又补充道。 “你不是人类，你属于更加广阔的一根线上——造物者创造世界之初的时候，创造的那根总线。人类在其中一支，龙类在其中另一支，世界上还有各种各样的生物，各自有自己的支线。” “还不仅如此呢，这世界上的所有生物、地理、天文、数学、炼金术、哲学、理学、文学……一切，世界上的一切，无论是哪一种知识，都是造物者直接或者间接地创造出来的。所有一切都存在内部的和谐统一。所以，一定存在一种知识可以研究整个世界，我姑且称之为‘博物学’。” “呵呵。”佐伊只是笑，她也说不出什么赞同或反驳的理由。 “哎呀，我和你说这些干嘛，你连基本的读书识字都没掌握……哎呀，我这个人面对陌生人的时候很害羞，但是和朋友就比较话唠……” 说着，纳特惭愧起来。 “我跟你们这些没念过书的人讲得头头是道，实际上在正经的学术界，连个肯承认我的人都没有，压根儿没有‘博物学’这个流派！还不是靠弗拉维大人支持，还有我现在的导师索菲莉亚小姐的鼓励，我才坚持着做学问。” “索菲莉亚小姐呢，也是一位惊世骇俗的杰出教授，她研究着已经失传的占星秘术……” 越扯越远，纳特说了很多学术性废话，不知不觉佐伊都睡着了。 纳特提起笔，又想到另一件事。 “从我掌握的事实来看，古龙对人类的仇恨被龙牙双生的少年少女感应到，才导致了这场灾祸。但是，如果我揭发出这一真相，会不会导致人们对龙牙兄妹的凶狠报复呢？甚至……如果报复不成，又积攒出更大的仇恨，会不会继续加剧这场灾祸呢？” 他喃喃自语道。 “而如果，我小心地隐去这个事实，只提出巨龙的腐尸产生的有毒瘴气，严重地影响了当地人的情绪，导致了大规模的骚乱，从而引起了双方不必要的征战……” 想到这里，肥肥一惊。 “那我岂不是通过玩弄文字游戏而改变了后世的评价！” 纳特是个诚实、胆小的人，他迟疑着迟迟无法落笔。转身又看看熟睡的佐伊，她是那么可爱的少女。相处这些天来，纳特能够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纯洁的灵。 “她是一个纯洁、可爱的生命，尽管生命的来源不同，我仍然相信她有融入人类社会的必要。她的加入，对于人类的现在和未来都有重大的意义。我也有义务在艰难的起始阶段帮她一把！” 转而又想。 “这属于一种偏袒或者包庇吗？我在帮助她脱罪吗？” 作为学者，同时也是修士，纳特曾经发誓绝不说谎。 “诚实是学者最基本的品质，如果我都不能坦诚地书写事实，又怎么能指望后人从书中研究出真理呢？但我……至少可以做到一点。” 纳特稍微变通了一点，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变通。他想好了，开始写字。 “我所陈述的，尽皆是事实。我只是出于时代的需要，悄悄隐去了一些内容……”他写道，“求知若渴的后世人，若你读到这里，又真正怀着一颗追寻真理的心，请仔细寻找我的线索。我将对足够聪慧的人知无不言。” 写完了这句话，纳特突然明白了好些先贤的良苦用心。 “难怪清清楚楚一行字，他们非要拐来拐去讲好几遍。他们是不是也有这个难处？” 放下博物志，肥肥顿时又觉得神清气爽，忍不住捶着胸口大笑。 “哈哈，我明白啦！突然有一种读了几十年的书全都明白了的感觉，哈哈，谢谢你，佐伊，你是我的智慧女神！” 笑得太大声，把龙牙少女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抱怨。 原本希林说钥匙可能落在教堂里。等了一整天，什么消息都没有。过去打听才知道，希林因为伤痛昏倒在教堂的废墟，现在已经抬去医务室了。 至于钥匙，天呐，居然连一个人都没听说过这事！ “天呐，我不会一辈子都和你锁在一起了吧？” 纳特绝望地惊呼。大呼小叫一阵，他又察觉到佐伊的落寞神情，急忙反过来解释。 “哦，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很好，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只是，哦，没有只是，我们这样挺好的，方便我照顾你。没关系，和我回去，晚上我还要整理博物志呢！” 又过了三天，帝国大军陆续启程前往下一处驿站。 查尼很不高兴，他的“宠臣”希林洛斯又处于昏迷中了。为了他的健康着想只能把他暂时留在龙巢城堡外面的营地。或许，如果他真的伤得很重，就不得不派人送他返回帝国了。 “这个没用的家伙，绝对是今年以来第三次昏迷不醒了！身体素质还不如我呢！” 查尼喝了一口止咳药。想到希林不在身边，他就觉得后面的路程特别无聊。 “快点走快点回吧，都入冬了。” 危机解除之后，巴斯蒂这个势利小人趁机在皇帝的鞍前马后效劳。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无论什么场合都能把气氛搞起来，皇帝和臣子们都能哄得其乐融融。 “但是怎么说呢……朕就是觉得他很无聊。就是个人而已。不像吸血鬼那么好玩。” 查尼面无表情地听着巴斯蒂拍马屁，转而低声对雅拉说，“还是你们有意思。” “过奖。” 雅拉依然恪守着他的原则，与他无关的话，多一个字也不说。 纳特作为皇家顾问必须要跟随查尼一起走，他不得不带着佐伊，两个人恐怕要拴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 “放心，我一路上都会好好照顾你。我还可以顺便教你读书识字，让你能做个有本事的人！”纳特安慰佐伊。 “哦！” 佐伊就笑了一会，很快又恢复到她的本性。 她是个能吃、能睡，头脑简单的姑娘。仗着敏捷的身手跟惊人的力气横行霸道。被拴起来以后老实了不少。但要她念书还是有点困难。恐怕她真正融入人类社会的路任重道远。 身负重伤的骑士团长迪蒙徳表示，他身上的都是皮外伤。完全可以继续追随皇帝陛下的脚步。保护皇帝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因此他继续赶路。 同样负伤的罗尔却不打算继续走了。而且，他也不想留在龙巢城堡看护希林。他提出护送阵亡团长的尸首返乡，帮助料理后事。这个要求在理，皇帝也应允。 他只是……没有勇气再和希林站在一起了。 当他见到纳特的时候，好几次欲言又止。 “究竟怎么了，罗尔？”纳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不要担心，你很勇敢，你是攻城战役里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我知道你的感受，这是一种被称为‘应激创伤’的状况，就是说，你被吓坏了。你应该找一位经验丰富的骑士开导一下……” 罗尔一个劲儿地摇头。 他看到纳特手腕上拴着锁链，肥肥还眼巴巴地等着希林找钥匙呢！ “纳特……我受不了了，我需要回亲戚家里休息一段时间。我……唉，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如果你当我是朋友，记得……” 罗尔找不到更加合适的措辞。 “小心希林洛斯。不要与他独处。最好，有可能的话……远离他。” “诶？” 肥肥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倍感困惑。罗尔却一个字都不想多说了，拒绝做任何解释。 “我走了，珍重。” 纳特只得挥手道别。 第924章 幻境 无尽乐土 其一 “佐伊。” 睡梦中，好像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少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以为是纳特又催自己起床梳洗了，哪知道自己来到了一处陌生的地方。 “锁链……” 低头看，锁链竟然不在自己手腕上。 “诶，哈哈！” 她高兴坏了，又可以身手敏捷地蹦跶。为了表示庆祝，二话不说先跳到天花板上，倒吊着观察周匝的一切。 “这是什么地方……好奇怪啊……” 她正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周围没有光源，一片漆黑。 龙裔的眼眸更加类似于动物，在幽暗的地方瞳孔逐渐缩小。哪怕只有一丝光线，也足够她看清楚。 “这是城堡吗？还是地窖？” 伸着鼻子去闻，却没有任何异味。甚至有点奇怪，佐伊身处的人类世界里，多少都是有些酸臭味的，无论多干净的人，都有点味道在身上。这里却是一片死寂，只有灰尘的味道。 “佐伊。” “诶，又来了，是谁在喊我！”少女听到声音，吓得躲进角落。 “你是谁！” “过来。”那个声音轻轻地说。 仔细看，远处似乎有微弱的光。那里有出口！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听起来又是那么和蔼。少女壮着胆子从墙壁上跳下来轻轻地靠近。 这个地方大概是一座城堡，但看起来还没有完工。回廊两侧都是生硬的砖石表面，没有经过修饰。地上散落些搭建的工具，也没有任何家具。 佐伊走了一段路，看到一处类似屏风的高墙，墙后面有流水的声音。她绕过高墙，来到一处宽阔的厅堂。 这里在建成后肯定是一个漂亮的庭院。头顶上有一处高窗，外面的光线会散落进来。只是外面也很昏暗，像阴雨的天气。头顶上是翻滚的稠云，像一副画。 面前则是血色浸染的八角形水池。水池宽阔，但也修得非常精致，像是贵族人家的花园池塘，连龙巢城堡里都没有这么奢侈的地方。 水池边上有兽首形态的水龙头，汩汩地吐着血水，流水的声音就是从这个地方传来的。 “这些真的是……血？”佐伊感到害怕。 “别碰。”暗处的声音说道。 “？！”佐伊抬头望去，在血池的对面，坐着一个人影。他就像在泡澡一样浸在血池里，发丝上沾的都是血迹。 “你……！” 那个人影缓缓靠近，露出一部分面容，佐伊这才发现是个熟悉的人，只是认识的时间不长，她一下子喊不出他的名字。 “怎么是你……？” “嘘——”希林讲话的样子有些有气无力的。“不要吵到她，她现在很虚弱。” “她？” 佐伊一阵困惑。顺着希林手指的方向，她看到血池的源头处，一位戴着面具的少女躺在石雕上昏迷不醒。她的喉咙上有一处残忍的伤口，从伤口中链接着一条锁链，一直延伸到血池中，哦，大概是连在血池中央插的那一把宝剑的末端。 不晓得这是什么邪恶的仪式，佐伊本能地感到一阵厌恶。 “这些都是她的血吗！” 希林轻轻颔首。 “快救救她！”佐伊还是忍不在大声嚷嚷。 “她在救我。”希林解释说，“用她的血，可以帮助我快速地恢复……” “可是……这些全都是她的血吗……” 希林沉默了一阵。 “恶魔的血比我想象中要多。既然已经开始了，就不应该辜负她的好意。再稍等一段时间，治疗就完成了。” “……” 这些话不太像希林本人的风格，其实是撒耶坦刚刚说过的。希林醒来以后就躺在这个血池里面了。这个时候强行唤醒茉莉只会给她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你看得到她，那么你看得到他吗？” 希林指着另一侧幽暗中的空地，佐伊只看到一个空着的华贵躺椅。她摇摇头。 “真可笑。”撒耶坦不屑一顾。“明明都告诉你恶魔是雌雄同体，没有男女的区别。你在使用称呼的时候却要按照帝国语言的词性来区分，非要说它是女的，而我是男的。” “随你怎么说，这就是人类的偏见。”希林也没有改口的打算。 佐伊看不到恶魔撒耶坦，也听不见他讲话的声音。看起来希林在对着空气生气。 “哼，我可是高等恶魔。所谓傻瓜看不见的智商检验器。”撒耶坦哈哈大笑。 “得了吧你，骗子。” 即便是在无尽地狱第四层，在撒耶坦自己的老家里，他仍旧以倒影的方式现身。他真实的身躯藏身于无尽地狱的某一处，希林至今仍未找到。 倒影非常安全，但也有弊端。就是绝大多数正常人根本看不到。 “没关系，不要在意他。他只是个不值一提的恶魔。” “呸！”撒耶坦怒斥。 “你现在也是倒影，佐伊。你在自己的梦里。” “哈？”少女根本就没有听懂。 “你的肉身还在马车上睡大觉呢。”希林笑了笑，“我得承认，多亏了撒耶坦才把你召唤过来。我只是想带你看一看，让你放心。” 佐伊仍然不太明白希林的用意。 “你先过去看一下。就站着悬崖上面，不要急着跳下去。”希林说，“等我一小会儿，我穿上衣服再带你下去看。” “哦……” 佐伊被绕得糊里糊涂，她茫然地穿过回廊，继续向外面走。远处似乎有芳香的水草气味，那里肯定有真正的池塘和绿草地。 再穿过一条正在修造的庭院，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佐伊来到一片广阔空旷的地域，眼前是茫茫的一片云海。 “悬崖……” 再往前走一步，就是悬崖峭壁！佐伊吓得连忙后退。只看到几颗小石子落入云海深处。 “佐伊。和我一起下去看吧。” 希林疲惫地走出城堡。他披了一件单薄的衣衫，样子和先前威风八面的皇家侍卫长相去甚远。 “你为什么看上去总是很累的样子？” “有吗？”少年勉强笑了笑。 他对着半空大了一声呼哨。一条飞龙张开羽翼从云海中钻出来，敏捷地略过峭壁，在二人面前停下。这条龙浑身覆盖孔雀蓝色的羽毛，尖牙利爪非常威风。胸前还系着能够骑乘的皮带。 “龙！” 少女大喊一声，扑上去抱住羽龙。 羽龙可不太喜欢这种过分热情，它受了惊嘶嚎着大叫。 “这是火流星。它比较敏感，你别那么大力气搂它。” “好吧……”佐伊放开火流星。“它就是真实的龙吗？你是要给我看它吗？” “嗯……它是一条能够飞行的羽龙，这名字是我取的。我说不清赋予你们生命的那条龙是哪种龙。也许有区别吧。”希林说。 “跟我一起下去。我要带你看的不仅仅是这个。” 说完，他跳上羽龙的后背，拉着少女一起骑上来。 “抓稳了，它飞起来比箭还快！” 第925章 幻境 无尽乐土 其二 （莱尼亚听起来更像是一个金发少年的名字，作者打算施展了吃书改稿大法，把莱尼亚改成了龙牙少年。） 火流星喜欢给第一次见面的人下马威。它像离弦利箭一般冲出去，比以往任何一次飞得都快。 而佐伊呢，偏偏又是个身强力壮喜欢冒险的家伙，在风驰电掣的速度下一个劲儿欢呼。 “哦吼——！” 火流星大概感受到她的欢实劲儿了，更加卖力地冲刺。 一转眼，二人已经从万丈高崖上落到了平地。 “哈哈哈，太好玩啦！还可以再来一次吗？”佐伊欢呼道。 火流星一见她这么喜欢折腾，也欢实起来，蹦蹦跳跳地鸣叫。只是不知为什么，希林捂着脸没讲话，他看起来不太对劲。 “诶，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让我喘口气……”希林捂着脸，“重伤之后不宜剧烈运动……” 到了地面上，佐伊欢快地跟着羽龙奔跑。 这是一片碧绿的草地，地上的青草好像苔藓，又湿又软绵绵不尽。有的地方有小水洼。有的地方则是非常大的一片水坑，甚至还有池塘。 更多种类的飞龙齐聚在池塘里嬉戏玩耍。佐伊特别喜欢那些巨型的动物，一溜烟就能爬上一条羽龙的后背。 她能在众多羽龙之间跳来跳去，就像在城堡里飞檐走壁那样。 而那些龙，似乎也挺喜欢她。 噗通一声，佐伊从一头高大的羽龙头上跳下来，跃进池塘。 “哎哟！疼疼疼——！” 她爬起来揉着头大叫。 原来池塘比她想的浅得多。没有顺利完成跳水的动作，还滚了一身泥浆。 只是她看起来还挺高兴，扑着水继续和羽龙嬉戏。终于玩累了喘口气。 “啊——这是什么地方，天堂吗？” 她躺在草地上，抱着羽龙的脑袋打滚儿。以她的性格，最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环境了。更何况还见到了无数“同类”，她感觉像是回家了一样。 “呵，你喜欢这里？” 一个少年从身后不远处走过来，低下头看着她的脸。 “哥哥？！” 她惊慌失措地脱口而出。随即麻利地坐起身，仔细盯着那张脸确认再三。 “我在做梦吗？” 对，她就是在做梦，刚刚希林洛斯是这么说的。只是她还不明白。 “为什么我在梦里见到哥哥了……” 少女的情绪激动起来，一下子从哈哈大笑变成哇哇大哭。急转直下的情绪把哥哥也看懵了。 “佐伊，别哭了，真的是我。” 少年摸着妹妹的额头。 “你抬起头看看，我就在这，不是么。” “为什么……” “那个人……他救了我。” 少年还没有习惯新主人的称谓。他指着远处正在努力走过来的希林。希林可没他们兄妹这么皮实，刚刚受了重伤还能活蹦乱跳地。 “他……奇怪的人。” “他用了不知道什么办法，把我送来了这个地方。反正城堡里的人肯定以为我死了，不会继续追究的。” “我也以为你死了……” “他说我们龙裔更适合生活在这个地方。我倒是无所谓的，但是这里也不错。嘿嘿。我已经发誓效忠他了，以后做他的骑士。” “是么……”佐伊有些失落。 “嗯……就像以前在龙巢城堡一样吧，只不过换了个主人。混口饭吃呗。” 少年捡起一颗有脸的果子。 “这里的龙都吃这玩意。挺好吃的。只不过……吃的时候果子会尖叫。” 佐伊也见识到了。果汁都渐她脸上了。 “噫……” “呐，我们本来也没法回去了不是嘛。一起在这个地方定居吧。” “嗯，好呀！” 佐伊跳起来给了哥哥一个深情的拥抱。 “哥哥去哪我就去哪。” “但是，现在佐伊还不可以。” 希林慢悠悠地走过来，伤没好做什么事都很吃力。 “她现在只是梦中的倒影。真正的她随着皇帝的军队离开龙巢城堡了。” “什么意思？” “哼，我第一次在梦里来到这个地方也困惑了很久。你以后会明白的。” 希林也尽力解释了，佐伊的脑回路比较短，听不明白太复杂的事情。 攻城战的时候，希林利用小丑的任意门把哥哥带来了无尽地狱。他本来的计划是把佐伊也带来，但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佐伊跟纳特拴在一起还没解开。而纳特是人类不能来这个地方…… “给我点时间，我找到钥匙之后就把她本人带来。” 希林把自己从恶魔撒耶坦那里听来的故事给二人讲了一遍。 “在很久以前，世界发生了大多迁徙。古早的造物遭到人类与天使联合的猎杀和驱逐，几乎所有的龙都逃到了地狱，显然这里对你们来说更宜居。” “也有极少量的龙留在了人类的世界。比如你们的创生之主。它死亡后，牙齿在腐尸中发芽，生出了你们，以及龙巢城堡传说中的那位先祖少女。” “发芽？” “嗯，你们像植物一样生根发芽长出来的，一生出来就有现在这么大。” “你又没见过，凭什么这么说！” 兄妹二人对这种说法感到无法理解。他们只保留了一丁点以前的记忆，自己当然不会记得自己怎么来到人世间的。 “我确实没见过。这些都是恶魔告诉我的。要么也是他从哪里听说的，我不相信他也见过。” 说起恶魔，他扛着个金锄头正在草地上耕种呢。兄妹二人看不到他，但是能看到一个锄头正在刨地，然后一颗颗龙牙从绣花的麻袋里飘出来，埋进土里。 “撒耶坦……不是我说你……为什么你连个锄头也要搞成满满的描金卷叶，看得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有这个必要吗？” “这就是你不懂了。” （有请罗马林黛玉）恶魔直起腰喘口气，忸怩地扛起锄头擦擦汗，尽管他并没有汗水。 “居住在德里纳海南边的老农民，早上起床后也会感叹道，帝国的皇帝啊，每天早上一定是扛着金锄头去刨地的吧！” “什么玩意！” 希林不明白恶魔在暗示什么，只是觉得可笑。 “呐，这个呢，就是皇帝的金锄头。” 恶魔做了完美的谢幕动作。 “你这是在播种龙牙？” “正是。” 前几日趁着夜色，希林吩咐自己的仆人把龙骸颅骨上的牙齿挖了个一干二净。其中一颗送给纳特，其余的全都带来地狱拿给恶魔。 那头龙有一百二十八对牙槽，有一部分牙齿已经脱落腐烂，拿回来的只有半数。 “所以龙牙生人的说法是真的咯……？” “又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种出来。只有足够肥沃的土壤才可以。环形山是一滴掉落在地狱的圣血，很适合繁衍远古生物。” 恶魔指着兄妹俩，“而他们俩，只不过是运气好，在龙的尸骸上生出来的。那条龙已经腐烂得差不多了，不可能再孕育出生命。” “嗯……”希林若有所思，“那也不错，再种一些龙裔出来给他们做伴。以后这里就热闹了。” 恶魔深深地冷笑一声。 “做伴……” 身为恶魔，他这辈子都还没做过单纯对别人好的事呢。 “行吧，你这么理解也没错。” 说完恶魔又走到希林身边，在他耳边低语，“公主的军队越发强大，你这里需要合适的战士来守卫。以后这些龙牙长成人形，正好做你的军队。” “……” 恶魔说的并没有错，希林没法反驳。他默默地看了看地上整齐的“田地”，每一颗龙牙都播种好了。 “你们再玩一会吧，我去休息了。” 希林打算让他们兄妹二人再叙叙旧，自己回血池休息。 “哎哟——！” 佐伊突然惊叫了一声。 “糟了！”少年大喊。 “怎么了？” 回头看，原来佐伊不慎倒进水里，突然化作一团泡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龙牙少年不知所措。 “大概是法阵的时间到了……来到这里佐伊只是倒影，她现在八成是梦醒了。” 希林也觉得很遗憾。 “你们有话下次再说吧。等我找到了钥匙就送她过来。” 第926章 难以置信 佐伊从梦中惊醒，猛地一下坐起身，拽到手腕上的锁链。纳特正在熬夜读书，也被吓了一跳。 “怎么啦？” “哥哥……” “你做梦了？” “不是梦！是那个金发的少年，他带我去见哥哥了。”（因为希林在捉龙牙少年的时候染了头发，佐伊一直以为他也是金发） “你说的是希林？哈哈，你梦见他了。” “不是梦！”少女又强调了一遍。 佐伊把无尽地狱的事情跟纳特说了一遍。自己在梦里被希林召唤到陌生的世界，他把那里称为“无尽地狱”。那里有许多龙生活，哥哥也去了那个地方…… 纳特惊讶得摇头。 “天呐，我从来都没有听希林讲过那些事情！” “你不相信我说的？” 佐伊几乎把每个细节都告诉纳特了。包括血池、流血的美貌恶魔，还有希林说的那个看不见的恶魔。甚至希林需要靠血来维持生命的“秘密”。 纳特听完更是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我相信……”肥肥迟疑着说。 作为一名博物学者，尤其是偏向于超自然现象研究的那种学者，每当听到不可思议的事情，总应该异常兴奋才对。不知为什么，纳特的心情十分沉重。 “我无论听到什么样不可思议的事情，都会率先采信。首先将自己代入陈述人的视角，然后反复推敲故事细节，互相验证，排除不合理的内容，最终整理出一条逻辑通顺的结论。” 纳特打开墨水盒，拿起鹅毛笔，翻开了自己的博物志。 “但是你讲述的这件事过于颠覆我的认知。希林是我的朋友，我们相识多年，我一直都认为他是个真诚、值得信赖的伙伴。共同的经历也屡次证明，他正直勇敢，单纯无暇，我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完美的人，我……” 纳特的面容凝重，转脸看向佐伊。 “你能够发誓，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当然可以。” 佐伊也是个单纯的人，更像一只小动物。她没有任何说谎的理由，而且，以她浅薄的见识也编不出那么丰富的谎言。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就不得不重新看待自己的朋友。而且需要首先，将他设定为人类以外的族群……” “你不知道他不是人吗？” “！”无心的反问又让纳特吃惊了一番。 “我和哥哥都知道啊。看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知道，至少他和我们一样是异类。” 佐伊没有管住嘴巴，滔滔不绝地讲起自己知道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令纳特唏嘘不已。 最后，知道的全部都讲完了，纳特双手按着书页，选出一页完整的空白页面，后面也有足够的留白，郑重地写下几个字，“吸血鬼”。 他迟疑着没有继续写下去，眼前又浮现出罗尔最后说过的话。 “小心希林洛斯，如果可能，远离他。” 反复回味着，纳特自言自语道，“是这个原因吗？想来是完全符合逻辑的啊……” 肥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心里反复祈祷着不要相信这一切。他好像突然明白“愚昧”是怎样的一种体验，“我信赖的友人怎么可能是邪恶的化身呢！我宁可帮他挡箭、为他受伤，也不想听说他的人品有一丁点瑕疵啊！” 一激动肥肥想抹掉博物志上的字迹，勾了一半他又叹道，“罔顾真理有违我的誓言，我应该理智……” “真奇怪，肥肥一个人在自言自语什么呢？”佐伊歪着脑袋看，完全不能理解其中滋味。 皇帝的大军机械地行进，每天都有固定的路程要赶赴，夜里安营扎寨，纳特趁着闲暇就读一会书。佐伊在很多事情上不能体会人类的复杂感情。 比如有的时候她觉得杀牛羊跟杀人没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杀人有罪呢？ 纳特拿出老学究的风范说教一通，“人不一样！人必须对同类的生命有敬畏之心！” “可我不是人啊……” “不，你是！”纳特每天都和她强调一次，“你长得和人一样，造物者是把你当作人来创造的，你就应该用人类的道德标准来要求自己！” “如果你要生活在人类世界，（目前看来你也没有别的选择，你以前的生活也依附着城堡里的人类，因为这个古典的时代已经告别蛮荒好几千年了，纯粹的野人没有办法在自然界存活下来）就必须遵守人类社会的秩序，与人类的道德认同保持一致。” “可是皇帝杀人又不犯法咯。皇帝一生气就打仗，城堡里好多人都死了呢……” 最讨厌这种无知的发言了，纳特气得咬牙切齿。 “不，那不一样！皇帝发动战争是合法的行为！” 纳特又反复说教了一通，这次他真的心累。 “佐伊，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但是人类的逻辑不能自洽，连最优秀的哲学家也说不明白。这是人类固有的缺陷。造物者创造的我们都不那么完美。” 纳特讲话都尽量说得滴水不漏，这是作为学者的基本素养。但这样一来就显得他讲话特别长，滔滔不绝还很多废话。而且还显得他…… “虚伪。” 佐伊坐在书桌上，拿一些珍贵的古籍当垫子，还翘着二郎腿搭在肥肥肩膀。 “好吧，我承认。虚伪也是人类固有的缺陷之一。至少，理性地看待自己是一种美德。” “哼，那你还成天教我做人。不做人不就好了！不是人当然就不受人类的道德约束啦，嘿嘿嘿。” “不。身处在‘人类’的社会里，就要被‘人类’的道德束缚。任何物种都逃不掉。”纳特摇摇头，“唉，你的心智还是个小孩子，别看你长得这么大了，脑袋里装的东西相当于七八岁的小孩子。” 佐伊没觉得哪里不妥。 “我会慢慢把我会的都教给你，让你能在人类社会立足。” 这一夜下雨，大军原地驻扎没有前进。 提起皇帝，纳特自己也数日没见到皇帝本人了。希林不在大军当中，其他的人纳特一个都不熟。那些人也不来打搅他，这样最好。他可以静下心读书写字。 “见不到皇帝也是件好事，他动不动就生气发火，我也挺怕他的。” 第927章 山居风光 希林在龙巢城堡外的营地休息了五天，终于从昏迷的状态转为清醒。他最好早点赶路，免得皇帝的御驾亲征都结束了。 有三名新的跟班追随着他，都是陌生的面孔。对于之前阵亡的三名跟班他感到一阵愧疚，和新的随从交谈时，总觉得非常不适。 “我记不住你们的名字，你们延用前人的绰号吧。”侍卫长发话道，“你叫‘黄毛’，”那是个棕色头发，勉强算“黄毛”的小青年；“你叫‘机灵鬼’，”看起来不是特别机灵；“你叫‘长腿’。”根本也算不上高个子。 就这么办，这样稍微有点熟悉的感觉。 虽说查尼这人有时候非常令人头疼，但几天见不着他还有些许挂念。希林追随着大军的足迹，用最快的速度日夜兼程追赶。 他们人少走得比较快，第二天傍晚投宿驿站的时候，看到外面的车马印迹十分清晰，大军刚刚离开不久，明天就能追上了。 “我们稍微休息一下吧，明早继续赶路。” 希林带着跟班的去办理入住的手续。驿站隶属于帝国皇室，只有皇室麾下的部队可以入住。 希林作为长官可以住在楼上，房间很多可以随便挑，因为大军刚刚离开，现在没什么人。 可是工作人员竟然传话说，楼上有位大人物要见他。 “大人物？见我？谁呢？” 工作人员表示无可奉告。 真是太奇怪了。希林想不出有谁要在这个节骨眼见他。而且他也不想因为谁耽搁自己的行程。 “好吧，非要见我，那我上去看一看吧！” 硬着头皮来到那件豪华客房，敲敲门，一个陌生的声音喊他进来。 希林推开门愣住了。 “诶，你们！” 喊他进来的人是英普瑞的属下，完全是个陌生人。但其他的可都是熟人，英普瑞就站在那。雅拉竟然也在这个房间，悠闲地坐着。恩师艾利安站在骑士长身后一言不发。 希林大吃一惊。在这里看到雅拉，那岂不是说明……再往房间里面看，一个令人头疼的身影就坐在宝座上，得意地翘着二郎腿哼小曲。 “陛下，你！” “哼哼，没想到吧。” 皇帝陛下就坐在眼前，那位时刻放心不下的宫廷管家也在。没有更多人了，就他们几个。 “希林洛斯，太慢了。你到底受了多大的伤啊，过来给朕瞅瞅。”查尼一开口就那么欠揍。 “皇帝陛下！你不是带着大军在御驾亲征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又不是真的一个人咯，这些不也是人嘛。” 除了几名亲信，还有英普瑞带的十余名士兵而已。想必是陆军司令自己不得不带兵继续前进，派了亲信的人来保护皇帝的安全。 “查尼，你在避重就轻。这点人根本不足以保护你的安全，而且，你就这样逃开了率领军队的责任！” 听完皇帝把脸沉下来。 “希林洛斯，注意你的言辞。你的君王不需要听你指挥。朕想干嘛就干嘛。” 希林强压着火气。他又不可能真的扔下查尼不管。只是，查尼一个人跑出来要干嘛？微服私访吗？ 查尼穿了件朴素一点的外套，软甲套在里面。乍一看挺低调。可是仔细想想，他身上那些零碎的物件哪一个是普通人家制备得起的！ “陛下，那么您此番是想干嘛呢？” 查尼眼珠一转从生气变回了开心。 “去山顶上看风景啊！” 他说得未免也太轻松了吧！ “呐，驿站后面那座山上，有一座漂亮的庄园。那里是酒店，可以接待访客。去那能看到本地的盛景，山间日出。” “？” 希林心里想着，“日出有什么好看的，你以前没见过么！”可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怨皇帝吧。查尼心里肯定藏着别的小九九，除了看日出以外…… 希林严肃地盯着查尼。 查尼有点心虚，歪着脑袋打起口哨。 “本来我早就启程上山了，属下说好像远远看到一个人过来，那个人看起来像是你，我才勉为其难地等了一阵。呐，既然你来了，我们现在出发吧。” 希林挺无语的，查尼多少有点口是心非，尽管嘴上说的那么勉为其难，心里想的可是，总算等到你咯，不然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太阳已经落山，天色悄然入夜。希林刚办好的入驻手续又要办离开的手续。他偷看了一眼皇帝登记的信息，“宫廷侍卫查尼”……希林斜着撇了一眼皇帝。 “您都成了我的属下了？” “哈，我一直隶属于侍卫队呢！” 查尼早些年连王子都不是的时候，的确有个宫廷侍卫的身份。他一直留着那个身份开小差用。 “……这么多皇帝的贴身侍卫离开大部队在外面乱转，美其名曰‘执行陛下的特殊任务’，还算我领队的……” “当然咯，出了问题惟你是问。哈哈哈！” 乘着夜色，一行人出发上山。查尼闲着没事还问希林，“你那个金色的头发怎么没了……挺好看的来着。” “？”希林一愣，“陛下，我的头发一直都是灰色的啊。” “？”查尼也愣了一阵。“不是，我前两天看到的明明是金色。” 查尼根本都搞不清希林的发色嘛！无语了。 “陛下，那是为了冒充龙裔少年，用了一名仆人的药水染的。过了这么多天褪色了。” 查尼又不高兴了。 “染回来。还有，以前宫廷舞会上你烫的小卷卷很好看，都给我搞起来。” “……” 希林只觉得有一双冰冷的眼睛从背后看着自己——英普瑞，他现在更加坚定地认为希林就是个皇帝身边的弄臣了。 “陛下，我一个侍卫长没必要搞得那么花枝招展吧？” 皇帝白眼一番，反问道，“你除了把自己弄好看一点之外，还有别的优点吗？” 第928章 聚义大会 其一 一到了庄园，希林就知道自己又被查尼忽悠了。 “还看日出？这鬼地方您能消消停停地待到明天清晨？骗鬼的吧！” 山顶上的庄园酒店对外开放不假，可它哪是什么休闲胜地，根本就是一酒池肉林！庄园里喝酒嚷嚷的声音半山腰上就听得清清楚楚了。 推开门进去，好家伙，七个奔放艳丽的舞娘正在大堂里搔首弄姿，下面乌央乌央不三不四的看客，喝酒划拳的都有。整个庄园里吵闹、嘈杂，又肮脏又混乱。 一看那台上的七个舞娘，正好穿了七色彩虹的纱裙。燕瘦环肥个有千秋，面纱遮着娇艳的面庞若隐若现，纤纤玉手捏着丝巾撩动，颀长的踝胫在云霞里纷飞乱舞。 “陛下，您哪里是要看什么日出，根本就是想来看七彩云霞啊！” “差不多行了，别骂了。”查尼抱怨道。 英普瑞敲敲吧台的桌板，对庄园里的伙计说，“这位是贵客，要你们最好的位置。” “诶……这……”伙计非常为难。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天投宿的客人特别多，尤其今晚，您看，那边已经坐满了。他们人还挺多的，我也不能赶走吧？” 英普瑞眼睛一瞪。 “不行！我们的贵客必须坐在最好的位置。我们可以出钱，如果他们不识抬举就动手。必须现在让开。” 雅拉么，笑嘻嘻看看远处几个客人，又看看店家。他当然最喜欢动手了。把那几个人脑袋砍下来当然就顺便把位置占了。 “客人啊……这个……毕竟他们那么多人呢，您怎么一进门就找茬呢……” 伙计喊来了老板，老板也是急得团团转。 远处么大概坐着十二个人，都是男的，也带着些武器装备。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跟查尼这边个个铁甲金身的不能比。 他们几个人仔细瞅瞅这边也有点怂了。查尼看着火候差不多才开口。 “那几位肯把位子让开的话，他们的饭我请客了。” 说完挥手让希林掏钱。 希林从管家那接过钱袋，他最怕碰金币，尤其是皇帝用的这种成色特别好的金币，皮肤一碰到就烧出一块疤来。他小心翼翼地解开钱袋，一不小心把里面金币全倒出来了。哗啦啦撒了一百多枚。 老板看得眼睛都直了。双手捂在金币上面。 “客人您要点什么？我们这里什么都有。” 希林顿时尴尬，他没想给店家这么多钱，又不知道该怎么抢回来。 “小子，你出手挺阔啊！” 查尼看了不停地冷笑。但他非常慷慨地解围，已经出手的钱没有收回来的必要。 “今夜我包场了，所有人吃的喝的都我请客。但是你们得把最好的位置让给我，把最好的酒菜全都给我端上来。可以吗？” “当然可以！绝对没问题！” 再看远处那几个人，彻底没辙了。现在一屋子的人都在热情欢迎来路不明的大款，他们再怎么地痞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啊！乖乖坐边上，问问店家还有什么菜能上吧…… 查尼得意兮兮来到酒店的“宝座”上，学着那群不三不四的家伙一样鞋搁到桌子上，龇牙咧嘴地四处看看。七彩云霞们全都脸看着他，嬉笑着继续跳舞。 “希林洛斯，点菜！” 居然让一个好几年没有吃过人间烟火的吸血鬼点菜！希林问了老板这里都供应什么，然后胡乱点了很多菜品。他瞥了查尼一眼。 查尼又无所谓咯，反正他是厌食症患者，每顿饭只吃一点点。剩下的，就看英普瑞的胃口咯。 店老板那边，肥羊烤起来，美酒都端上来，冷菜、甜品一样一样往桌上摆。排场搞得十足。 而舞娘们，越跳越靠近几位贵客，不知不觉的，都跑到他们座位边上。 “哎呀，这可不行！”英普瑞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想被女人占便宜。 当然，他喊归喊，过一会再看，已经是怀抱着佳人正襟危坐了。那副红着脸憋着气的别扭样，别提多好笑了。 查尼一边看一边嘿嘿嘿。 但出于安全考虑，几位贴身护卫没有允许任何一位陌生人靠近皇帝陛下。查尼本来也不喜欢和陌生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他端起酒杯尝了一口本地的烈酒。 味道很冲，真的不怎么样，勉强才咽下去。 至于稍后端上来的烤肥羊，他也仅仅吃了几口鲜嫩的部位而已。英普瑞特别尴尬，他举起刀叉要吃的时候，发现那几位一个都不动，还以为皇帝身边有什么规矩呢…… “没关系，你吃啊。”查尼笑着说。 歌舞直到后半夜都没有停歇的意思。下面那群人就跟没见过酒肉一样大吃大喝，热闹得不得了。 查尼偶然间瞥见店家似乎有位年轻的女眷，本来要帮着倒酒收拾盘子，却被店主撵回屋里了。 “欸，希林洛斯。你觉得那个村姑怎么样？她长得好看吗？”查尼低声问。 村姑能有多好看，但希林总觉得查尼话里有话。 “陛下，您干点人事儿吧！”希林先泼了盆冷水给皇帝。 “朕都还没开口，你急着抱怨什么！” “您想打发我去跟村姑聊聊，是不是？心里想的这么美，我全都听见了。” “哈，瞒不住你。” 查尼狡黠一笑，眼珠来回转着。 “去聊聊嘛，问她肯不肯。万一人家看我是阔佬，上赶着要贴呢？” “……” “看什么，总不能让朕亲自去问吧！帝国的皇帝不要脸面吗？” 希林很无语。查尼绝对不是第一次打发他去干这种刮三的事情。 “万一我们两情相悦呢？万一你就物色到了帝国未来继承人的母亲呢？你在帝国谋事，总不能不为帝国的未来着想吧？” 查尼说得那么轻松，根本就是在耍他取乐！希林硬着头皮离开座位，假装没事儿一样溜达到了吧台。但那位“姑娘”走进去了啊，人又不在。 “欸。”希林喊住正忙着调酒的伙计。 “怎么了？您要喝点什么？” 虽然话题非常尴尬，但肩负着皇帝的重任不得不开口。 “那个，刚才我看到一位姑娘，穿着蓝色裙子，戴着蓝色的兜帽的女孩，能喊她出来和我聊聊吗？” 伙计愣了一会，突然想起来是谁了。 “哦，你说我姑妈啊，行，我喊她出来。” 说完他离开了吧台。 一听到“姑妈”这两个字啊，希林就觉得不太妙了。查尼正在远处眉飞色舞呢。哪怕他刚刚看走眼，错把一个老妇当成少女，等会下不来台的人也是希林，他还可以看笑话。 伙计离开了很久都没回来。希林假装自己在一个人喝酒，若无其事地四处看看。不知为什么，有人重重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小鬼，想不到竟然在这个地方又遇到你了！” “是认识的人？不可能啊……这种地方哪来的熟人？”希林困惑地回头。 这个人不算是多么熟识，但也不可否认，他们相识很久了。 “弗拉？” “哈，别喊我的大名。江湖上要喊我的绰号，冷箭盗贼，哈哈哈——！” 第929章 聚义大会 其二 希林低下头开始回想，上一次与那个家伙见面跟分别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没想到吧，我也活的好好的！”盗贼抹一抹小胡子，随手拿起一杯酒，“敬我们的重逢！” 希林举着酒杯意思意思，但是根本没喝。 盗贼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 “哎呀，人在江湖各奔其主嘛！上一次你把地牢里那些僵尸都放出来，把通天塔里的人全都杀了。但我命大，一看势头不对撒腿就跑，逃过了一劫。咱们俩命都挺大的。来，我再敬你一杯。” 盗贼自己翻出一瓶酒满上，自说自话又是一饮而尽。 “我也不是非要害你。我跟着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家伙不过是混口饭吃。谁知道他喜欢搞那些恶心的玩意，动不动杀个小孩做长生不老药，神经病！反正他死翘翘了。你要明白，我跟你没什么过节的，咱俩认识这么久了，打打杀杀都经历过，算是交情了。来，为了咱俩的交情，再干一杯！” 他自说自话地又喝了一杯，倒也没介意希林惨不忍睹的酒量。 “没事，你是小孩你随意。我们江湖中人呢，烈酒下了肚才会口吐真言。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咱俩以后是好朋友，对不对？” 弗拉跟希林相拥一笑，算是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这话希林也懂，别说和三杯烈酒了。弗拉这种人就是对瓶吹了三瓶，他说的话要是能信，都还不如直接去吃屎。希林笑了笑，拍拍弗拉的后背。 几年不见，这个盗贼有点显老了，眼角上多了好些鱼尾纹。 在希林记忆里，盗贼是个油嘴滑舌、却充满活力的家伙。他应该是一直红光满面的样子才对。今日重逢仔细看看，原来他脸上有很多细小的疤痕，嘴唇干裂了，似乎还有病疮。一副辛劳过渡的样子。 要么是自己养尊处优的日子过太久了，反而看不惯穷人了？谁知道呢！ “小鬼，你现在在哪混日子呢？我看你混得很不错啊，这身铠甲真是漂亮！” 希林勉强一笑，现在穿的已经是他最破的一身了。仔细想来，盗贼弗拉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在皇帝陛下身边做侍卫？“但我被通天塔困住的时候，已经与追随查尼很久了啊……” 希林小心地偷看了盗贼的脸色，他现在已经是个非常谨慎、狡猾的人了，还肩负着皇帝陛下的安危，谨慎为妙。 “我啊，跟着个大老板呢！”希林往查尼那边看一样。 弗拉眯着眼睛看看，问道，“你老板年纪不大嘛……” 希林打出个老板很有钱的手势。 “阔少。出手很大方呢。” “哦！小鬼你现在高就了啊——！”盗贼一番感叹，似乎根本没察觉远处坐着的人是皇帝。如果说他一直混迹在帝国边缘，确实有可能不认识当朝皇帝。毕竟大街上那些皇帝的肖像画，根本就不像他本人啊！ “只是想不到，这么小小的年纪，就有这么大的志向，还直接笼络了一大把江湖中人！”盗贼感叹了一番。 “？”希林听着不太对劲。他从盗贼的话语里察觉了别的什么事情。“你说什么志向？我们只是出来游山玩水，路过而已。” “路过？你们竟然不是来参加聚义大会的！”弗拉惊讶地反问。 “聚义大会？”希林也倍感惊讶，听起来就好像是贼窝里面开大会的意思，难怪这里聚集了那么多不三不四的家伙！再仔细看他们的穿戴打扮，果然没一个正经的人。糟了，查尼这是不小心踏进了贼窝…… 冒然离开绝不是个好主意。最好的办法还是先摸清楚这些人的情况。 “你跟我说说，怎么个聚义大会了？” “嗨！我在江湖上的老本行你还不知道么，我当你是已经出师了也在做这一行呢！再说了，早在半年前江湖中人就听说，帝国的皇帝要御驾亲征。我们一直传言着要跟在皇帝屁股后面聚一次呢！” 似乎是没有明确组织的某种江湖聚会。希林预感到不妙，但他自己去跟皇帝苦口婆心肯定没用，最好能把弗拉引荐给查尼，让查尼亲自听听。 【增补】弗拉门戈招募了一个新的佣兵团，六个来自森林的佣兵，都是拿双份响的大块头。其中一个家伙脑袋顶着天花板，一个顶得上别人四个，人称老四。但是他们吃得太多，没有哪个老板雇得起。 （巨人是巨人城来的。大多数巨人后裔身型都小于祖先，但偶尔会产生一些返祖现象，出现非常高大的巨人，而且拥有正常的智力。孟德尔听后直呼内行） 希林也发现盗贼在眼馋出手阔绰的主顾。 “弗拉，我们在这里私聊不太合适，我应该把你介绍给我主子，你跟他讲讲这里怎么回事。他出手阔绰，只要觉得合适，他很愿意结交江湖中人。” “欸，是吗！那好呀！多谢老弟你引荐啦！”盗贼喜出望外。 “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可记得当初的少主怎么被你刺杀的。我这个主子，容不得你下手。你别忘了，我可不怕你那些毒箭。敢害他的话……” “你放心，我知道！”盗贼跟钱还是过得去的，他直接把自己背的弩箭交给希林了。 “武器你拿着。我绝不伤害你的主子！” 这还差不多。二人起身回主席位上。这时候，那位“姑妈”画了浓妆赶来。一点也不意外，她年纪不小了，不太会化妆，正脸看起来也不像侧脸那么美好。 “大爷，您找我有事？”她磕磕巴巴地问。 “你找错人了吧……”希林脱口而出。趁着伙计没回来，他一分钟都没逗留。 至于查尼，等了那么久自然是大失所望。 “希林洛斯！我让你撩个姑娘，你给我带个老大爷回来干什么！” “少主人，请您先把玩乐的事情放在一边。这座庄园酒店里聚集了大量的江湖中人，他们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情。” 查尼白眼珠子翻上来，嘀咕着，“关我屁事啊！” “正好，我遇到了一位结识了很久的朋友。他愿意和您讲一讲‘聚义大会’的情况。” 他们曾经约定了，“微服私访”的这段时间里要称查尼为“少主人”。这也是个提示危险的暗号。查尼完全没把这些规则放在眼里。 “说吧，老头儿。什么大会，什么江湖，说完了快滚。”查尼完全没有好脸色。 弗拉深吸了一口气。 雅拉挡在查尼前面，凶神恶煞地盯着盗贼。他们恶人与恶人之间有一种非常微妙的直觉。弗拉一眼就察觉到这个人不好惹。他皮笑肉不笑地点头。 “大哥你好。大哥我坐这就行了，不劳驾你动弹。” 然后盗贼乖乖坐在远处。他既不知道面前的是皇帝，也不知道和皇帝讲话的那些规矩。想着在大主顾面前卖个乖，说点有价值的情报，也许对自己的事业更有帮助……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起来。 第930章 聚义大会 其三 “人们都把不入流的家伙称作贼，就一个词儿。可是但凡有人的地方就分三六九等。哪怕全都被归类为贼，也有不一样的贼。” 盗贼起了个高调开口。 “那种因为落魄潦倒不得不偷窃的人，在贼里面也被瞧不起，都是最下等的家伙。” “我觉得你讲话的思路有问题。” 一听这话，年轻的皇帝就很不高兴。 “你说的人要么懒惰，要么确实有实际的困难，或许值得我同情。但你自己就是个贼，怎么还瞧不起同类呢？” “因为无法自食其力、被逼走上这条道的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他们也可以走别的道啊！要饭也可以，实在不行，去上班嘛！” 这话引得众人哈哈哈一阵大笑。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那些正在喝酒的家伙都探着头过来听。查尼对他的鬼话嗤之以鼻，奈何听众太多，姑且让这家伙继续讲吧。 “比较厉害一点的贼嘛，总算不满足于小偷小摸，也知道去抢劫那些有钱的富人了。地主、或者大商人，或者皇城里面当官的。” 很多人对此表示赞同，因为他们确实就是干这一行的。 “这帮人里面，或许有几个读过书识点字的；也有那种信奉造物者的傻瓜。他们总觉得杀人越货良心过不去，就给自己找点借口啥的，说自己‘劫富济贫’、‘行侠仗义’！” 这话说到大家的心坎里了，众人一致欢呼。弗拉得意地站起身，回头看看他们。 这个冷箭盗贼不光箭法骇人，嘴巴也很毒辣。再说下去就难听了。 “哎呀，你们这群家伙，嘴上喊着有钱人虚伪，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呢！你们抢了那么多钱，从一百块金币里拿出一块来接济穷人，也算是劫富济贫，可是更多的钱都被自己挥霍了。也不知道没了那些钱，最后倒霉的是那个穷苦人。” 这段话又引来了一阵嘘声。有人把吃剩的骨头扔上来，打在盗贼的后脑勺。 “都当贼了，装什么装呢！谁不知道你们就是一群吃喝嫖赌的混蛋！” 远处有人咒骂盗贼，盗贼毫不客气地骂回去。 “所以说嘛，这种贼也没高级到哪里去！还是人渣而已。” “哼，你得罪了那么多同行。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贼比较高级呢？”皇帝好奇地问。 弗拉当然是要说自己高级咯。他掸掸衣服上粘的肉渣继续跟皇帝说话。 “所谓高级，首先，做贼是一种职业选择。就像有的人适合当骑士，有的人适合念书，而有的人（譬如我），就天生适合当贼。” 听众们又是一片嘘声，皇帝也忍俊不禁。 “而且我这种高级的贼呢……”弗拉提高了声调，“也看不惯那些小偷小摸、拦路抢劫的行径！高级的贼呢，讲究一个‘巧取’、用智谋！而且我看上的东西，也必须是个稀世珍宝，真正的富贵人家里才有的玩意儿！等我凭着本事搞到手了，再想个好办法卖出去，换来一、套、富、贵！” 怎么笑话他的人都有，众人纷纷起哄让他闭嘴。他就用更加刺耳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 “早晚让你们这群混蛋明白，我弗拉门戈的雄心壮志！早晚有一天你们张口闭口就是、从前有个牛逼的贼，弗拉门戈，是盗贼的祖师爷！”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鬼。” 查尼两手一摊，对于这位自告奋勇的陌生人无话可说。 弗拉门戈说那么多，无非是想在这位年轻的“少爷”身边讨一份合适的职位。查尼不怎么喜欢他，纯粹看他的长相不顺眼。而且说了那么多，也没见他有特别的长处。 “你都会点什么呢？射箭的话，希林洛斯也会啊，他箭术已经很高超了，我还要你干嘛？” “不是我吹牛，我的箭术万里挑一，世间没谁比得过。而且我擅长一击毙命。这世上没有谁是我杀不了的，只要钱给够，皇帝我也能杀。” “切！”查尼不屑一顾，“我要杀谁还得拜托你不成？” “唉，算了。看你年纪大了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办，你跟我的希林洛斯比试，也不用说你赢吧，你能打个平手；或者说哪怕比不过，但确实不错，我也可以雇佣你。” “哼哼，小哥你可别看不起人！” 有机会弗拉门戈不愿意放过。他搭着希林的肩膀说，“我一直听你说会射箭，但没有机会见识。今天咱们比一比吧！” 碰巧，这一趟出行的时候，三个跟班把希林的随身杂物都带着，弓箭也在。 “你自找的，乐意奉陪。” 希林把反曲弓上了弦，箭篓里的箭全部检查了一遍。 他用的是复合材质的反曲弓，在帝国陆军的工匠那里订做的。当侍卫长的薪水不菲，而且可以不经手金币，直接通过财务划给工匠。他在武器装备上当然舍得花钱了。 这只弓不仅做工精湛，装饰上也毫不吝惜，从背囊里取出来之后就亮瞎了围观众人的狗眼。 “哼，年轻人就是什么东西都喜欢用新的……” 弗拉门戈用的武器是机关弩，完全是另一种路数的远程武器。他的武器也是花大价钱在东方的工匠那里订做的，做工上完全不输对手，这可是吃饭的家伙，稍有差池没的是自己的命。 只不过就是，老伙计用了很多年，磨损比较严重，手柄处的雕花几乎磨平了。射击的轨道稍有偏颇，这事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放箭的时候姿势稍微歪一点就好。 “咱们都比点什么呢？”希林问。 “随你。你会什么我跟你比什么。”弗拉门戈也准备好了。 希林四处看看，随手一箭击中入口处门上挂的铃铛，“叮铃铃——”一声。 “叮铃铃——”盗贼也一箭命中。 再四处看看，吧台上有个花瓶。希林往天花板上瞄准，这一箭用的力道不大，抛上去落下来掉进花瓶里。 “嘿——！” 对弩枪来说角度有点刁钻，但弗拉门戈有办法，他用了个别扭的姿势也一箭落在花瓶里。两支箭一长一短，造型各异。各有所长吧。 打这些不动的东西没意思。希林让手下跟班扔一个烤羊腿的骨头，飞到众人头上的时候，他一箭击中，骨头碎成两截。 “诶呀，这是小意思。你看我，我的弩枪还要厉害。” 这种东方人发明的机关弩可以迅速地连发三支弩箭，弗拉门戈让人抛出一盘子水果，他一连击中三个，全都钉在对面的墙壁上。 “这你行吗？”盗贼甚至发出了挑战。 “也不是不行吧……”希林拧着眉毛想想。 射箭要是求快的话，三支箭全都握在手里，依次拉弓放箭，也迅速地击中了飞起来的点心。速度比连发的机关弩慢了一点，对臂力也是不小的考验。三支还好，连发个七八支就不那么现实了。 “呵呵，承让了。” 盗贼笑嘻嘻放下他的弩枪，弩枪击发的速度固然快，转动绞盘上弓就没那么快了，彼此彼此。 “这里地方不够大，你还想比咱俩出去比。” 少年起了兴致，他擅长的骑射离不开跑马，心里想着像家乡的节日那样骑马打靶。盗贼眼珠转转，骑射就超越他一个刺客的本职工作了，“这个……” 他看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年轻贵族。 “还要比啊？有完没完……”查尼不耐烦到极点了。“给你们一个金币挂在门上，最后一轮比完拉倒。” 希林接了个烫手的三分之一金币，急忙扔给跟班的让他挂起来。 查尼绝对是存心的。他知道希林不能摸金币的。 “那就最后一轮吧，看我一箭射穿金币正中。” 希林拉弓瞄准。小金币也就指甲片那么大，站立的位置距离门口百十来步，对他来说没有难度。少年信心满满地瞄准，开工……放箭——！ “嘎吱——”门开了。 箭飞到门口的一刹那，正好有个倒霉蛋开门进来。 “啊——！” 那人大惊失色。 但他还不算最倒霉，箭矢击中了他的帽子，贴着他的地中海飞过去。 他身后那个家伙就倒透霉了，一击打在脸上，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欸！”希林一阵汗颜。 第931章 聚义大会 其四 【新发布的章节在第二卷末尾】 进来的人绝非善茬，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另一拨贼人。一个头顶不剩几根毛，横着梳过来遮盖的家伙领头，后面跟着十来个乡野打扮的壮汉。 希林吐吐舌头，搞砸了，查尼白了他一眼。弗拉门戈吹着口哨好像自己跟这事没啥关系。 “谁干的！谁打伤了我的属下！”地中海老板咆哮道。 “呃……抱歉啊……”希林的声音就显得没那么有底气了。 那个手下大概是面额骨碎了，倒在地上惨叫不止。 “抱歉？你说句抱歉就解决得了！” 地中海的老板推开闲人走到酒庄大堂正中，板指着希林的脸。 “江湖规矩，一命偿一命。你把我的人打成什么样，我也一样回敬给你！” “哈，这哪门子的江湖规矩？你要多少钱，赔给你得了。”查尼笑着，背靠宝座翘起二郎腿。“地中海老头，你最好别跟我讲规矩。不然我把你们全都杀了，赔偿的钱都省下了。” “口出狂言。” 属下把地中海老板的假发整理好，给他重新戴好。 “你这小孩口气不小！你哪来的，干嘛坐着我的位子上？” “这是你的位子？没写你名字啊。”查尼满脸的不屑。 “这当然是我的位子。是我号召天下群雄来此聚义，大家全都是奔着我来的。主席的位子当然是我的。” 酒庄里的贼人面面相觑，低声商量着。他们大多是从朋友的朋友口中听到消息，对具体的组织者一无所知。他们过来也是等着见一见带头的大哥。有些人不知道什么情况，还以为查尼是这场活动的组织者呢。 “我是帝国远近闻名的江洋大盗［工具人不配有姓名］，帝国客商听闻我的名号无比闻风丧胆。就连皇帝本人听说了，也带着大军绕道而行。” “是么……”查尼当然不信。 “我号召群雄相聚，为的是共谋大计——皇帝的车马就在前方，这个狗皇帝骄奢淫逸、作恶多端。我现在要替天行道，率领群雄去把他宰了！” 此言语出惊人，在座的人发出阵阵惊呼。希林瞪大了眼睛看向冷箭盗贼。 “是啊，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来时候就这么听说的。” “这么大的事情你不早说……” “我以为你也知道呢，哈哈！” （盗贼身边带了六个佣兵兄弟，答应他们一起找活干的，以后加到前面一章去） 气氛立即不对劲了，希林想着怎么帮查尼脱身了。可是查尼，非但没有着急，反而高兴起来。一定是乡野的烈酒上头了。 “这么巧？我就是皇帝啊，你来杀我的？” “嘿，你个臭小子！你抢我的座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是皇帝？！我才是皇帝！杀了狗皇帝，我要坐他的位置！” “哈，看来你们都不认识我欸。管家，跟他们说一下，朕是何许人也。” 宫廷管家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面前的，乃是承蒙圣天使庇佑、芙特兰妮娅及附属诸国的统治者、神赋皇权的帝国皇帝，查士尼斯大帝。” ［备注：称号以后会改］ 查尼得意地听着自己的名号。江洋大盗却根本不信。当他闹着玩呢。 “大哥，我听说当今皇帝确实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会不会……？” 几个贼也不太确定。周边地区或多或少有一些皇帝的画像，只可惜画得不够像，完全无法辨认出来。 “他真的是皇帝？” “有可能。错杀一个也没关系，我们宰了他，再追上皇帝的军队看看那里有没有另一个皇……” “嗖——！” 一只弩箭飞出去，正好击中那个江洋大盗头目的额头，箭矢稳稳地击穿他的头盖骨，这家伙当场毙命。 “不用谢哈。”弗拉门戈客气地说。 “！” 谁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场恶战就开始了。既然冷箭盗贼放了第一箭，后面绝没有留逆贼性命的道理。希林也搭上弓箭，一连三箭击杀呢三个小贼。 “杀了皇帝啊——！谁杀他谁当皇帝！” 也不知道哪个家伙喊的，下面一群人都冲上来。他们大概以为皇帝这边人少吧！英普瑞斯带的人迅速将皇帝围住，对抗四面八方冲上来的敌人。 弗拉门戈带着那六个人围城个扇形，也站在皇帝这一边。他杀同类的时候从不手软。狡猾的眼睛盯着那些威胁比较大的家伙下手，不出一时半刻就放倒了五六人。 弩箭上淬了致命的毒剂，沾上就没命。 希林比较慌乱，见谁靠近就当场射杀。 突然一个莽撞的家伙冲上来，直奔着查尼的宝座。雅拉提着剑窜出来，还没看清他的动作，犯上作乱者已经被斜劈成两截落在地上。 “哎哟，我的乖乖啊——！”宫廷管家吓死了，他用身子挡住皇帝，不让血溅到尊贵的陛下。但是鲜血迸进他嘴里的时候，老人家恶心坏了。 “怕什么！我是查士尼斯，上天眷顾的皇帝。一切都会转危为安的。”查尼不紧不慢，又给自己倒了杯烈酒。 雅拉带着他的吸血鬼部下冲进混乱的贼群中恣意砍杀。身后留下一条血路和满地的残肢。 撞开人群一直杀到大门口。目光呆滞的调酒师正在锁门。 哦，原来希林在用摄心术控制那个可怜的家伙。雅拉会心一笑，“越来越熟练了啊！” 说罢一剑斩杀了调酒师。 希林的视线还在调酒师身上，猛然间一阵冷颤回神过来，身子一抖差点摔倒。 “混蛋。” 雅拉和艾利安杀了个来回，从门口处又一路清剿回来，酒庄里的宾客悉数斩杀。剩下几个被希林用弓箭清掉。酒庄的几个伙计，还有老板，则是被心狠手辣的弗拉门戈击杀，一个活人也没有留下来。 其实也有的贼打算站在皇帝这边的，但多一个人抢饭碗总归不合适，弗拉门戈没给他们留那种机会。 查尼叹口气，生平不是第一次遇上这种场面了。好像噩梦一样，前后不过是个把钟头，再回首就满地的狼藉…… “行了，我们回大部队，现在就出发。” “遵命。” 弗拉门戈带着他的佣兵兄弟凑上来，笑呵呵等着皇帝的发落。 “皇帝陛下，请允许我献上最高的敬意。” 查尼仍旧不太喜欢这个人。 “我们愿意向您效忠，请慷慨地接纳我们吧。” “花点钱打发个要饭的或许还可以，好吧……”查尼说的话一点也不好听。 “我是冷箭盗贼弗拉门戈，擅长箭术和暗杀。这六位是丛林佣兵，来自茂密的森林。他们什么活都能干，吃苦耐劳，非常地优秀。” 那六个人相貌各异，但都非常孔武健壮。穿着草绿色的行头，扛着重剑或是大刀，看起来倒是挺老实，不像弗拉那么油腔滑调。 “什么活都能干啊……”查尼有个不错的主意。“把这里的尸体清点一下，点把火烧了。” 六个人面面相觑，不太高兴。这是下等人干的活。但在场的除了皇帝就是几位军官，就他们地位最低。想要跟着皇帝混饭吃，第一个任务只能任劳任怨了。 “想开点，这些家伙身上的钱都归我们了，不是么！” 弗拉鼓舞道，“咱们快点干，等会追上他们，别叫真正的皇帝跑了。” 天色近乎黎明，查尼带着亲信的部下火速返回大队人马，身后的酒庄里升起了熊熊烈火，浓烟一直飘到山顶。 第932章 要塞之家 帝国大军途径陆军司令普雷欧的家乡，又将要驻扎较长的一段时间。倒不是为了别的。查尼临行前与普雷欧有小小的约定，会应邀参观他的“要塞”。 天气越来越冷，四处环绕要塞的都是收割后的麦田。 司令官的家乡地处平原的中央，经济支柱是农业，四面皆是良田。再往远处是帝国的其他属地，几百年来这里和平安定，没有任何战事。 “你过得这么舒服，还要跟自己过不去？” 查尼登上了古老要塞的天台，在冷风中眺望远处。 “哎呀，也就是一点点生活的乐趣吧。”普雷欧笑得非常惭愧。 “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爱好，从小就幻想着打仗。恰好祖上留下这么一座废弃的要塞，我就把它改造成了自己的家。” “你这人心挺细的，废弃的要塞搭理得跟别墅一样。朕心里只有佩服、羡慕。朕想要搞点自己的东西，忙不到一刻钟就有国家的事情来烦我……” “嘿嘿，让您见笑了。” 这个要塞废弃了有将近六百年，普雷欧小时候常来玩。成年后他有了积蓄，几乎都用在重建和改造这座要塞上。 修葺之后，这里成为他常驻的居所。直到奔赴首都上任之前，他都住在这个地方。 还别说，这人挺有品味。要塞别墅里的地板、家具，各种藏品都很有一套。风格古朴硬朗，全都饱含主人的心思。 这地方不止他一个人住，还有好些跟他志（臭）同（气）道（相）合（投）的属下。那个讲话的时候眼珠子望天的英普瑞就是其中之一。 普雷欧时常去乡下招募一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加入自己的麾下，这群人住在这座要塞楼下。底楼还有一座大厅，他们平日里宴饮、吹牛、练武、比试都在这里。 也正因如此，真正的淑女在这鬼地方一刻钟都呆不下去。普雷欧的太太目前和他分居了。他本人对此表示毫不介意，“太太哪有打仗有意思啊！”他本人是这么说的。 “陛下，请您务必来我的宴饮大厅，我要向您介绍一下各种藏品！” 普雷欧引着众人下楼，绕一圈来到大厅。这里有个超级大的餐桌，一圈都是座位，能容得下好几十个人。但那不是重点。 这间宽敞的大厅里，墙壁上挂满了真正的武器装备——整整四面墙，一直挂到天花板！ 武器都是货真价实的家伙，也能取下来使用。皇帝陛下移驾之前，一群骑士团的代表们已经聚在这里聊起来了。 有人擅自将司令官的私藏取下来拿在手里比划，也有人戴上木架上的头盔互相比划。 普雷欧也没生气，他乐意看这种气氛。 “司令官大人，你的收藏都有点奇怪啊——”巴斯蒂问道。 “怎么了？” “你这些武器装备，都是给巨人用的吗？” 巴斯蒂举高头上的头盔，眼睛才好不容易露出来。这个头盔有个饭锅那么大，但看形状分明是紧贴头皮的内盔，这是给大多脑袋的人打造的！ 一件藏品也就罢了，这里每一件藏品的尺寸都大得惊人。 “哇哈哈，没错！”普雷欧倍感自豪。 一柄长剑……不，这是一柄巨剑，长度超过八尺，比这里最高大的战士还长！ 雅拉借过这柄巨剑看了看。 “这么大的剑要怎么用？”查尼也不禁觉得奇怪。 “稍加训练，可以用的。” 巨剑的手柄长度就超过了一尺，仍然不足以紧握而保持剑身的平衡。为此，剑刃根部有一段距离并未开锋，双手持剑时，可以握着这一段。 “挥砍、或者当作长矛来使用都可以。一件兵器当两件用。” 雅拉即兴演示了一番。宴饮厅的空间不够，大家纷纷移步到庭院里。巨剑看起来非常笨重，总觉得必须得是个巨人才用得轻巧。 “也不见得。掌握技巧的话，个子小的人也可以熟练掌握。” 喊希林上手试试，旁人觉得好玩上来跟他对打。 “不用担心，控制好自己的平衡。”雅拉略微提点了一二。 希林比划两下，巨大的剑身对对手来说也是不小的威胁。他手上出一点点力气，落在对方头上就成了千钧之力。看着他那么小的个头把一个凶猛的对手压得抬不起头，众人都哈哈大笑。 “行吧，挺有意思的。”查尼勉强给了一句好评。“你从哪弄来这些玩意的？” “陛下有所不知，早在几百年前，我们这片地方生活着——巨人！” “哈哈哈——！”查尼只觉得一派胡言。 “陛下，此事千真万确！所有这些武器装备都是巨人使用的。” 普雷欧当然也乐意吹嘘自己家族的光辉历史。 “我们手里的良田都是从巨人那里夺来的！以前这片地方可多啦，到处都被巨人占领着。他们身型巨大，一个脑袋就有这么大！”普雷欧比划着，“个头至少有两层楼高！比马还要壮！这些巨大的兵器，都是巨人使用的！” 查尼一边听一边笑。 “后来被我们越杀越少，到六百年前的时候，在圣天使的帮助下差不多都杀光了……” 普雷欧刚说完，好像意识到自己提到了什么不适宜的话题，表情有些微妙。 “嗯，现在是没有了，一个也不剩。少数几个农奴跟巨人的混血儿还活着，但他们笨得很，当牲口用还差不多，别的什么都学不会！” “那个时候，这座要塞的主人环氧树脂着很多巨人雇佣兵，这些全都是他给佣兵打造的武器装备，你们看看上面磨损的痕迹，全都是真货！” “但是失道寡助，谁叫他作恶多端呢，那么多愚蠢的巨人也没守住这座要塞。” 普雷欧时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在发表一些不合时宜的牢骚。他纯粹是话多，倒不是真的要隐喻当今皇帝什么。众人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你们别不信！我的要塞里还收藏了一副巨人的遗骸，我找出来给你们看！” 这么一说，众人都想一睹为快。普雷欧又带着大家进屋，在餐桌底下有个沉重的木箱子，好几个人一齐用力气才拽出来。 “不骗你们！这个化石木餐桌也是要塞里面遗留下来的，正常人谁用这么大的餐桌吃饭啊！” 沉重的木箱打开，里面一股子说不清的陈腐味。 里面是一些化石骨骼，乱七八糟的。 “来，摆出来给你们看看！” 普雷欧也不是专业的研究人士，他摆弄这些骨头十分随意，像小孩子在摆弄积木。 “你们看——这就是巨人的大脑袋，独眼巨人，头有这么大！” 众人纷纷紧凑地围上来，生怕错过。 第933章 巨人 他抱起来的头骨确实非常大，比西瓜还大。额，但也说不清是不是人。这形状挺丑的，额头中央有个大洞，似乎是唯一的“眼窝”。 当然有人不信，这玩意一点也不像人。 “别不信，我这里还有手、脚呢！” 普雷欧又翻出来四肢的骨骼，数根手指骨等等。这副骸骨保持得不算好，少了很多零件。他自己又乱拼，左右都不分的。 皇帝让这里学识最渊博的御用学者纳特仔细鉴定一下。纳特一直憋着话呢，挤进来拿着放大镜看了一遍。 “陛下，我不得不说这副遗骸很有问题。” “怎么了？” “这并不是人类的遗骸，而是某种动物。您也许见过那种动物，大象。” 查尼愣了一会。 “哈哈哈——！” 他想起来了，小的时候在角斗场见到过宰杀大象。那种动物不太常见，但样子十分好笑。 “就是有个巨大鼻子的那种动物，非常大，四肢与人类也非常类似。但我想您保证，它绝不是独眼巨人。这个额头上的洞实际上是它的鼻孔。” 普雷欧气得面红耳赤。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巨人，在巨人的坟墓里挖出来的！我珍藏了二十年的宝贝是专门为了骗你嘛！” 纳特坚持自己的看法。 普雷欧指着旋转楼梯上面挂的各种画作，大多表现他们的先人如何与巨人战士搏斗的场面。 “这些都是假的吗？你觉得我们祖上的人在合伙骗你嘛！” “这些画作的年份比较新，最多一两百年，没有达到你所说的六百年的历史。绘制插画的工匠很可能也没有亲眼见过什么巨人。” “那么这些磨损的痕迹呢！这些刀剑都用过的，上面有微小的裂口；还有这个头盔，别看这么大一个，真的是人戴的，这里面原本有个皮质内胆，因为发霉被我拆了。你看看铆钉这里，还有残留，你看看这汗渍，会是假的吗！” “这个我无从解释。但眼前的骸骨确实属于大象。” 二人的争论各持己见最后不欢而散。 查尼也没兴趣深入了解什么巨人，他打算明天早上继续上路。 只有巴斯蒂一直追问普雷欧。他听说好像现在还有巨人的子嗣残余？那些人武装起来是不是很厉害？可不可以买（实际上是想借）一些，帮助他复国？ “哼，想都别想！那群家伙蠢得跟猪一样，说句话都能把你气死。雇佣他们，到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众人各自打发时间，这时候有人回报说，看到一支贵族的车队正从远处过来。他们打着某个家族的旗帜。声势非常浩大，至少是大地主级别的家族。 查尼很奇怪地看向普雷欧，这里还有别的什么家族吗？司令官的脸色非常奇怪，闪烁其词，十分微妙。 “他们要求觐见皇帝陛下。” “好啊，放他们进来。” 来的“领主”是一位中年妇人，穿着孔雀绿色的长裙，橘红色的头发。她打扮得雍容华贵，看面容颇有些严厉，板着脸有些生气的样子。 “你是什么人？”皇帝漫不经心地问。 “尊贵的皇帝陛下，我是谒恩特家族的女儿，埃莫拉尔。我们的城堡为您准备了丰盛的宴席接风，请务必移驾光临。” “哦？你们的城堡在哪里呢？我可没空四处闲逛。” “我们的城堡非常近，一个钟头的车程便能抵达。” “哈哈！” 听起来更加奇怪了。查尼坏笑着看向普雷欧，希望他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陛下，三军队伍庞大，无法跟随您到处走动。等下我派一支亲信的队伍随行保卫您的安全。”说完，普雷欧就以急着上厕所为由试图逃走。 查尼使了个眼色，希林命令盗贼弗拉和几名佣兵一哄而上，把普雷欧架起来。 “朕去随访，你怎么可以不去呢？” 普雷欧一听，就更加语无伦次了。 在场的人也有搞不明白状况的。纳特这个处男就感到十分困惑，询问身边的宫廷管家。 “咳——那是两口子。”管家是个明白人，一语道破。 “啊？啊哈哈哈——！”连纳特也憋不住在偷笑。 “哼，埃莫拉尔！我跟你两清了，咱俩谁也不欠谁的！” 普雷哦这般沉不住气，埃莫拉尔却从容不迫。 “普雷欧，你自己跑来这种地方住也就算了，怎么能让皇帝陛下也来呢？帝国最尊贵的统治者来到我家族的土地上，自然应当下榻在此地最高贵的居所。对皇帝陛下的招待不周是欺君之罪，你我都担待不起。” “你们家大业大，尽情招待皇帝吧！我还要号令三军，不陪你们吃喝了。”普雷欧嘴硬道。 更加令旁人窃笑的是，普雷欧一向不太提及家族姓氏。看来他似乎是个倒插门。所谓的“妻子回了娘家”的真实情况，应该是他偷偷逃出家门，躲在了这里。 因为陛下在场，诸位都保持着严肃，尽量忍着不要笑出声。只有普雷欧一个人的脸色非常难看。 “普雷欧，即便你跑来这里，也无非是呆在我家族的另一处地盘而已。” “要你管。这里空气好……” 话没说完，一阵凉风灌进司令官嘴里。 妇人也不是那他没办法。她瞧瞧桌上摆的那些“巨人”骨骼、到处随手放置的巨型刀剑，撇嘴一笑。 “普雷欧，一把年纪了，还在玩这些小孩儿的玩具呢！” “和你没关系。” “因为怕你跑了，我家族里还有些重要的东西没有交给你。” “不必了吧。您才是家族里的统治者，怎么能把重要的东西交给我呢？”普雷欧阴阳怪气地反问。 妇人又笑了笑，轻声在司令官耳边说，“是巨人用的剑。” 起初司令官不为所动。妇人又挑衅道，“你捡的这些都是残次品。还有一把真正的王者之剑，保存完好，剑柄是纯金的，剑刃上一点磨损都没有。那是家族的镇宅之宝，你一直没有通过考验，家父才没有送给你。” 这么说完，普雷欧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了。嫉妒、生气、跪舔等种种互相矛盾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引得查尼大笑不止。 “陛下，请允许我——”妇人再次请求，得到了皇帝的回应。查尼下令出发，几名佣兵不再架着普雷欧，让他自行决定去留。这家伙嘴硬了一阵，看到所有的人都出发前往，自己也默默地跟上了。 第934章 欠缴公粮 沿路上查尼亲眼见到了一些所谓的“巨人”。一些身型非常巨大的人类，混在农民当中一起劳动。查尼要求停下马车，亲眼看一看所谓的“巨人”。 埃莫拉尔陪同皇帝走到一名“巨人”身边。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只有十几岁。但身高已经超过九尺，尤其站在跟前，少年几乎遮住了太阳。 只是这个少年看起来痴傻，呆滞地望向皇帝，没有任何言语上的表示。他身边还有一名普通的农民，卑微地向领主妇人问候。 “在你面前的，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皇帝陛下。” 妇人向那名“巨人”少年宣称了一番，少年却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仍旧十分呆滞。 “坦白地说，他们不是真正的巨人，只是曾经的巨人与农奴的后代。”妇人遗憾地告诉皇帝，“他们的身高不及祖先的一半，而且天生有更加严重的智力缺陷，也许只比牛聪明一点。我甚至无法将他们培养成战士，只能做农奴。” 查尼又看看巨人少年的穿着打扮。示意可以继续上路。 城堡里彩旗招展，为皇帝举行了隆重的欢迎活动。所有的居民都沿街庆祝，一睹皇帝的尊容。这座城里还住着蛮多所谓的巨人，看穿着打扮都是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 城内的建筑多有巨人的雕塑做装饰。城堡的立柱也是负重的巨人造型，看起来似乎整个谒恩特城堡都被巨人托举着。 “此处颇有古典时代的遗风啊。” 查尼对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塑非常有好感，想不到距离帝国如此偏远的地方竟然还有精湛的艺术品。 宴会上美酒佳肴自不必说，别人都在敞开肚皮大吃大喝，只有那么一个人茶饭不思，时不时向仆人打听，夫人到底还藏了什么王者之剑在家里。 他的夫人怀着心事，终于是吃不下饭了。 “陛下，我不想打扰您的兴致。但若不是您在这里，恐怕世界上没有更加尊贵的人能够为我主持公道了。” 查尼本来就是厌食症，宴会令他感到无聊透顶。一听夫人的话茬，他隐约觉得非常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于是乎放下手中餐具，故作庄重地问，“怎么了？” “陛下，人们都说臣子效忠君王是第一要务。但对于造物者的子民而言，世上有优先于君臣之礼、更加神圣必须完成的要务，即便面临皇帝的征召，也应当优先完成以后再去。” “哦？什么责任这么重要呢？” 说到这里，普雷欧从座位上溜下来，站得离皇帝越来越近。 “君臣大义。没什么事情比出兵打仗更重要。”司令官嘴硬地补充。 “非也。造物者创造世间万物，让男人和女人结合繁衍。我们谨尊教诲结为夫妇，夫妇的责任才是上天赋予的第一要务。” “哈。”查尼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觉得十分滑稽。 领主夫人显然料到这种尴尬的场面，她还请了一人帮腔。 “陛下，这位是城中主教（工具人没有姓名）大人。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主教大人教导，绝对没有私自杜撰。但若不是您在场，这个普雷欧一定不会认账。还请您主持我的公道。” “嗯……”查尼想想，又向那名妇人确认一番，“这位妇人，你请我主持公道，最终的诉求又是什么呢？” “我希望我的丈夫，普雷欧，先完成他作为丈夫的第一要务，再去追随陛下出征，完成他的人生理想！” “不可能！做不到！” 普雷欧一听就跳起来。 “陛下，没有这种道理的！国家大事第一重要，我家里这些家长里短怎么能让皇帝烦心呢！” 查尼的眼珠转一转，肯定没打算把这件事往严肃的方向推进。 “希林洛斯，说说看你的想法。” 又把锅扣在希林头上。希林看看皇帝那副不怀好意的样子，想到自己遇到的麻烦多少都是这家伙亲子帮忙找的…… “微臣只知道，帝国人一言不合就决斗。可是夫妻两个也能决斗吗？” 有这种想法也不是他的错，毕竟他前不久还在皇帝的逼迫下以美少女的身份与另一位美少女进行了决斗。 “如果非要他们俩打一架……这位夫人显然从未受过任何军事训练，处于绝对的劣势。二人对决有失公平。要么普雷欧跪着跟夫人决斗吧。男子汉让着点妇人。” 查尼一听，笑得下巴差点掉下来。 “哈哈哈哈，希林洛斯你真是个大老粗，连夫妻两个吵架你都让他们决斗。你脑子里果然没装别的！” 希林真是气得不想说话。查尼就是存心的！ “皇家学者纳特，说一说你的看法吧。这位司令官大人竟然欠着夫人的公粮未缴，却要急着服朕的兵役，该如何处置呢？” “额……”纳特略微想了想，头头是道地说，“以微臣之见，公粮也好，兵役也好，都是阁下应尽的义务。哪怕名义上有先后之争，也不能以其中一个为理由而逃避另一个。两项义务你都需要履行。” “而考虑到实际的情况嘛，你完全可以先把公粮如数缴齐，再上路继续出征啊……何必要逃避呢？库里有多少粮食全都交给夫人不就好了。” 纳特还想科普一下粮食的储存方式，说明普雷欧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满足夫人的要求。直到在场的人都开怀大笑，他才意识到公粮似乎另有所指…… “哈哈哈，听到了么，普雷欧！我们这里学识最渊博的人发话，你还要狡辩什么？你缴不齐的话，要不要朕钦点两个人帮忙啊？” “哎呀不必了！大可不必！我、我……我自己努力一点！” “那么判决生效。你乖乖留在家里交公粮。什么时候你夫人同意了，你再上路继续出征。” 普雷欧满脸的不甘心，小计谋都被夫人战胜了。他现在只剩下一个诉求。 “骗我说什么家里还有巨人的王者之剑？拿出来给我看看吧。不要等皇帝走了你又赖账。” 夫人原本要继续宴饮庆祝，被他烦得无可奈何，只得提前结束宴席。原来那把所谓的王者之剑藏在城堡下面，需要移开宴饮的长桌。 第935章 石中巨剑 夫人一脸不情愿，但普雷欧坚持要看看那把王者之剑。夫人之好命令家丁移走宴会厅的大桌，又打开地板上的暗门。 这下面距离地基不远，大约五尺的深度而已。低下头能看到一些巨石，有一个闪着光的今剑柄露出来。 “呐，这个就是。” 夫人多少有些抱怨。 “你要是乖乖留在家，这些传家宝当然都是你的。谁叫你跑出去独居呢？” “这玩意真的假的？我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 夫人瞪了他一眼。 “祖上修建城堡的时候，将石中巨剑选为地基。因为没人能把它拔出来，也就没人在意它的存在了。” 见普雷欧不相信，夫人不耐烦地说：“你不信就去拔。” 他当然不信，跳下去抓着剑柄猛拔了一阵，宝剑纹丝不动。 “几百年来家族里很多着名的大力士都试过，他们都不行，我也没指望你行。再说了，留在里面也挺好，干嘛非要拔出来？” 越是这么说，听着的人就越想要试一试。尤其皇帝带来的那些人，特别想在皇帝面前逞能，都想试试运气。 “我听过这个传说，谁拔出了宝剑，就有资格成为皇帝！”不知道谁嚷嚷的这一句。 查尼听了冷笑一声。皇帝本人就坐在这，谁还想取代不成？ 很快又有人打圆场。“这把剑的性质特殊，既然是王者才能拥有的剑，理应属于皇帝陛下。” 众人交头接耳，这样的说法似乎有一定道理。夫人很不情愿，原本剑是祖上留下来的，普雷欧不提这个茬，皇帝也忘了，还能继续留着。活该这个倒霉鬼配不上宝剑。 她看看丈夫，普雷欧也无可奈何。“如果你们有谁能把它拔出来，我愿意将它献给皇帝陛下。” 既然都这么说了，大家争先恐后准备上手。因为担心力气大的把功劳抢走，他们为了先后次序还争执了好一番。 查尼打个哈欠，说实话他兴趣不大。随手使唤雅拉去试试。雅拉走过去看看，巨剑几乎全部的剑刃都嵌在岩石缝里。用力气去拔，宝剑纹丝不动。 “陛下，恐怕靠蛮力没什么用。非要把这剑弄出来，还是找两个工匠凿开岩石吧。” 其他人不信，佣兵团里最高大、头顶着天花板的家伙走上来，憨憨地用尽全身力气猛拔。一群人围着他加油鼓劲儿。拔了一刻钟，宝剑仍旧不动。 这下就给很多人泼了一盆冷水。大块头看起来是力气最大的人，他都不行，别人怎么可能？ 但也有人想了点歪脑筋，又没说必须一个人拔咯！贼头贼脑的巴斯蒂挤进人群，出了不少点子。他提议用两根木头架着剑格，四个人用肩膀的力气扛，一起把宝剑拔出来。 忙活了个把钟头自不必说，当然也是徒劳。好在他还有别的办法，用杠杆原理撬之类的…… 整个下午到傍晚他们都在折腾，查尼抽时间开了军事会议，商定了下一步的行程。目的地就在眼前，一周之内所有的两百万大军都会在公国的边界集结。应对有可能发生的激烈战争，各种战争机器也陆续检修完毕。 一切按照计划实施，不知为何，查尼一直在咬手指甲。 “怎么了，陛下？” “希林洛斯，你会对一件事的发展，有某种奇怪的预感吗？” “预感？偶尔会有，但我说不好。” “朕总觉得……这件事会很快平息，快到没有惊起一点波澜。” “是吗？那也许是件好事吧。” “嗯……” 看到那些人开凿地基的岩石几乎没什么进展，查尼催促他们散去。 希林一直盯着岩石上的缝隙看。查尼注意到这个细节，问他在看什么。 “岩石缝里的光芒啊。那把剑真是宝剑，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发光。” 说完希林才意识到，那是只有他自己才能看到的光芒。 “嗯，希林洛斯，你还没有试过。你去拔一下神剑。” “我？”那么多力气大的家伙都试过了，希林这种身板瘦弱的人就不要凑热闹了吧！查尼执意如此。希林硬着头皮过去，又仔细看看那把剑。 精湛的做工有些眼熟，不是寻常工匠能够比拟的水平。看样子这是一把天使的剑。 想到宝剑能够以如此姿态深陷巨石当中，应该也不是普通的“巨人”就能做到，而是附形于巨人肉身上的圣灵，运用神力做到的…… 相比体格弱小的普通人类，圣灵一定更加青睐巨人。那种健壮的肉身能够承载更强大的神力。难怪往生之路上有那么多身型巨大的天使形骸……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也就解释得通了。古时候这里不仅仅是居住了很多巨人而已。想必一定也有许多圣灵光顾这里，在这里以肉身的姿态重生。 希林下意识地指尖碰到了剑柄。 有一瞬间，强烈的光亮几乎晃瞎双眼。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慌乱之中四处摸索，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视力。 但他眼前的景象又很奇怪。他好像看到闪闪发光的一把长剑，接着，又看到二、四、八……以此类推直到无穷无尽。无数锋利的光亮组成连绵不绝的剑山直指天顶，时而又变幻为耀眼的光芒从世界的尽头倾泻而下…… 这番景象太过奇特，令希林一阵头晕目眩。他受惊吓胡乱挣扎，过了好一会思绪才回到现实中。时间好像过了又好像没过，他似乎动过又似乎伫立许久不曾动弹过。 眼前的一切依旧，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快点啊，干嘛一惊一乍的。”查尼催促着。 希林这才看到岩石缝隙里面的光亮缓缓地流淌出来，一直淌到皇帝的脚下。 “莫非这也是一种幻象！” 现在查尼身边有两种不同的幻象了，可惜只有希林一个人看得到。一个是一朵花一样绽放不停旋转的棘刺，另一个是山一样不停流淌的利剑。两种幻象彼此保持着微妙的距离，互相不容，却又彼此吸引…… “看我做什么？快点动手啊！” “哦。” 希林顺手一拔，巨剑就像出鞘那么轻松，被他拔了出来。 “诶？”包括他自己，所有人都惊讶不已。 “这怎么回事！我明明试了那么多种方法，一群人一起用力都没拔出来，你怎么一动手就拔出来了！”巴斯蒂马上凑过来质问。 “可能……前面你们已经撬得差不多了吧……”希林扯了个谎搪塞过去。 “不行，即便是你拔出来的，功劳也算在我这里。因为是我前期努力做得好！” 巴斯蒂还要去皇帝面前邀功。随便他说什么，希林懒得和他理论，只是把宝剑交给查尼而已。 “哦。那收着吧。”查尼甚至没有兴趣看。 “那么诸位——今天到此为止！”皇帝宣布，“明日所有人出发启程，除了普雷欧你。你从今晚开始，把欠缴的公粮如数补齐。什么时候夫人放行了，什么时候你再来前线。” “在你返回工作岗位以前，就由你的副手英普瑞临时接替。” “这……唉，好吧！”普雷欧认栽。他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讨好夫人，求她快点开恩。但他还有个小小的请求。 “陛下……只是这把宝剑，我们都答应献给您了……但是，你借给我看看，让我摸一摸吧。我到现在都还没看清楚它啥样子呢。” 查尼不耐烦地挥挥手。希林将宝剑递给普雷欧。 “哎呀，这做工，简直是万里挑一啊……我们家里怎么会有这么个宝贝呢……太漂亮了，堪称杰作啊……” 他爱不释手，反复地抚摸把玩，嘴里嘀嘀咕咕地没完没了。 “普雷欧，差不多行了，今天陛下还要休息呢。”希林小声提醒他。感觉这家伙至少看了三刻钟。 “以后还有机会呢，陛下又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希林推了普雷欧一把，这人太过沉迷根本就没有反应。 “这是王者之剑……那么拿着剑的人是不是都会成为君主呢？” 普雷欧讲话的口气越发不对劲。再仔细看他，整个脸上的表情，都变得不一样了…… 第936章 蛊惑人心 普雷欧挥舞着巨大的宝剑胡乱砍，身边的人都躲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说一些疯疯癫癫的话。什么“我现在就要指挥巨人战士，杀死所有挡路的！”“末日的钟声敲响了吗？天使大军集结了吗？” 给人感觉前面他还好好的，看着那柄宝剑慢慢地就好像着了魔一样，疯了？ 即便他在这发疯三天三夜，查尼也懒得过问一下。但这情形为难那些属下了。大家的职责是保护皇帝的安全，放任一个突然精神失常的人在皇帝面前挥舞巨剑当然不可取！ 卫兵们用身体挡住皇帝，拔剑向着发疯的司令官。 “普雷欧，可以了。立即把宝剑交出来！”希林呵斥道。 普雷欧似乎完全没听到。他的脸色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脸越来越黑，面部的表情扭曲狰狞，完全是换了个人一样。 夫人吓坏了，但她清楚地知道那人是他丈夫。 “快救救他！一定是这把古剑沾染了邪恶的东西，我丈夫被迷惑了！救救他，但是千万别伤害他，我发誓这些话都并非出自他的真心。” “嗯，普雷欧的公粮还没有缴齐，在执行完朕的裁决以前，不允许他随便死掉。希林洛斯，想办法把他救回来。” 查尼说得当然轻巧。他还饶有兴致地翘着二郎腿，喝了杯茶，吃了点晚饭前的点心。 “欸……这剑什么毛病，有谁知道么？” 宝剑年代久远，夫人唯一知道的就是它曾属于某个邪恶的巨人首领。 “我认为夫人的说法可取。剑与主人相伴日久，沾染了原本主人的邪恶气息。显然昔日主人的想法已经占据了普雷欧的头脑，他现在不是自己。”纳特勉强给了点说法。 “邪恶的气息啊……” 希林感到非常困惑。 “那一束流动的光影幻象是所谓‘邪恶的气息’吗？” 他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流淌的异象。那一团幻象似乎有自己的意志，在普雷欧紧握宝剑后缓缓地移动到他身上，然后散开来像绽放的花瓣，一瞬间又纷纷落下来次穿了普雷欧的胸膛，把他裹成一个刺球。 “是因为被它刺穿，才变得疯颠吗？可是我也摸了剑柄，为什么没来刺穿我呢？” 根据以往的经验，人类可以接触幻象，希林自己也可以。碰触了以后不会有任何反应。那一团奇怪的东西似乎来自于完全没有交集的另一个世界。 也犯不上想那么多，几名卫兵打算一起冲上去制服普雷欧，他们六个人举着长矛，围城一圈把普雷欧包围，然后彼此靠近逐渐缩小范围…… 巨剑的长度并不亚于长矛，普雷欧一伸手，轻易击碎了一名卫兵的脸，包围圈出了破绽。而且他不知怎么的，力气变得特别大。一剑将长矛按在地上，卫兵也跟着摔倒。又一剑击倒另一个，几个卫兵都不敢再靠近。 小兵不行，换个子大的上。希林使唤那个头顶天花板的老四冲上去，他的佣兵兄弟们一起帮忙，众多兵器压着普雷欧手里的巨剑试图再次制服他。 盗贼弗拉门戈在一旁不停说风凉话。 “真是的，对付这种笨蛋，我一记毒箭把他放倒算了。” “不行！”希林不同意。“他是帝国重臣，怎么能随便击杀！” 不单是出于对这个人的怜悯，考虑到皇帝的大军还要由他来指挥，半路上出什么意外的话，就不晓得后面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活捉他！别伤着司令官！”希林下达了指令。 万万没想到，这家伙一定是从宝剑上获得了无穷的神力，竟然一口气抬起剑刃，把那六个大块头的兵器都扛起来。普雷欧高举着宝剑，一脚踹飞那个头顶天花板的倒霉蛋。那么大块头的一个人，硬是飞到了远处的桌子上。 “！” “哈哈哈——！”普雷欧得意地大笑。 “我的大军集结好了吗？让我亲自去看看！”他一直不停地重复这个问题，随后扛着巨剑离开大厅。 “把大门关上！哪也不让他去！” 夫人也急了，连忙让家仆紧闭大门。锁紧了大门，仆人们去找绳索、网兜一类的工具试图制服他。 普雷欧发疯了一样敲着大门，咆哮着问：“你们准备好了吗？天使的大军集结完毕了吗！” 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巨大的门板被拍得啪啪作响，整个城堡的围墙都跟着颤动。一直放任他这样，岂不是城门都被他拆了？ 仆人们准备好了绳索，一圈一圈套住他，几十个人一齐用力总算把他擒住。 “抢那把剑，那把宝剑是导致他发疯的源头。” 希林亲自冲上去抢夺宝剑，他还不忘叮嘱仆人们不要再用力拉拽绳索，否则一旦失去宝剑的借力，普雷欧要瞬间被撕成碎片了。 “把宝剑交出来！”他用力抠司令官的手指。 普雷欧面目狰狞，极力反抗。 “这里没有天使的大军！不要做梦了，众天使早就背弃人类了！” 或许是出于愤怒才随口说出这句话。凭空而来的想法没有根据，希林也不确定对着生硬的幻象说话能有什么用。 “这个地方早没有天使了。天使放逐事件以后，绝大多数的堕天使都去了地狱。” 这番话似乎起到了作用。刺穿普雷欧的利剑幻象突然飞起又刺穿了希林的胸膛。仅仅略过一番影像，希林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地狱大军的画面，那些是一部分天使的军队。 幻象逐渐放弃了普雷欧，利剑的影子陆续离开他的身体，重新集结到皇帝身边。 普雷欧的情绪渐渐低落下去，手里的宝剑松开了。失去神力的加持，他变得柔弱不堪，差点就被层层绳索勒死。 希林疑惑地拾起宝剑，身边再没有其他的异象出现。 解决了这场小小的危机，皇帝的人马离开城堡返回营地。宝剑暂时由艾利安保管。 打开城门的一瞬间，众人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城外站满了巨人的子嗣！那些身型高大、智力却逊于常人的怪胎密集地站在城堡周围。有些农民也跟着跑来，大概是担心自己家的巨人出什么状况。 所有巨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城墙里面，似乎在等待某种召唤。 希林能看到他们的胸口也都插着利剑幻象的影子，他们分明是被幻象召唤来的。现在随着皇帝离开，那些影子纷纷飞起来归拢到宝剑幻象的本体上，巨人脸上的表情再次变得茫然。有的就被吆喝着回去干活了。 “真恶心，这里的农民居然饲养那种怪物干农活。他们都不怕怪物突然发疯吗？”查尼低声说。 第937章 锦囊妙计 查尼的行动如此高调，远在帝国边境的公国早已知晓。 一大早，老迈的家臣翻出邻国送来的信件，忧心忡忡地向夫人和少主汇报。 “皇帝这次出征可谓怒气冲冲啊……一言不合攻打薇莎公国，几乎把整个城堡的三分之一摧毁了。死伤无数，薇莎家的长子也被他一气之下斩杀；也有说没有被杀，而是重伤。但老臣看来这二者没有本质上的区别，皇帝太凶残，我们的处境太危险了啊……” 说完这话，夫人就急得喘不上气了。女仆扶着她喝下好大一碗茶水才缓过来。 “果然……还是冲着我来的吗……” 这位贝拉夫人是先王遗孀，少主的母亲。她岁数还不算大。徐娘半老，颇有些风韵。为了显示自己对先王的忠贞，她每天都穿着黑纱。 少主刚刚继位没两年，年岁也不大，许多事情都是贝拉夫人主持的。 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年幼的少主还在玩着汤匙。 “去年巴斯蒂这家伙逃窜到帝国首都去，当初就该宰了他！他们放过他一马，他丝毫不感恩戴德，反倒造谣生事，居然还说服了皇帝来出征！” 说话的人是一位孔武的骑士长，赛勒斯，贝拉的哥哥。他一直担任公国的要职，本身是个耿直、强硬的家伙。身为外戚，他从未借着妹妹的光儿，实际上，当初应该是妹妹借着他的光儿和先王好上的…… 这事说来话长，其中厉害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讲得清楚。总之排除异己之后，现在上下一条心都公认少主的统治。 “那现在开始集结，我们的兵马够吗……？” 夫人的问题就显得有些幼稚了。边陲小国，面积虽然不小，但是地广人稀，恐怕全国上下加起来都没有两百万人。 “仓促之间如何应付得了两百万大军……” 骑士长凝重地摇摇头。 “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我们可以决一死战。绝对不会让暴君随意践踏我们的尊严。” 这么一说，夫人下意识抱紧了少主。 “不行……我不能坐在这里等死……打仗是你们的事情。我现在就出发，带着杰洛离开底里特！” 老家臣觉得逃走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只要离开帝国的版图，任凭皇帝怎么发怒也奈何不了你们了。你们可以一直朝北走，三天之内就能彻底离开帝国的统治范围，逃到敌对国家去。相信以夫人的积蓄，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衣食无忧的。” “真是笑话！少主都逃走了，又有谁会卖命打仗呢！你这么做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合法权力。别忘了，现在举国上下都承认你是先王遗孀，认可少主作为统治者的合法地位！你们走了，不是自认为篡位者么！那么巴斯蒂就要大摇大摆地回来接手了。” 老家臣没说话。他也想过这种情况。作为忠心耿耿的家臣，无论谁坐上主人的位置，他都会尽心尽力服侍的。 “可是，我也不想等死啊！” “皇帝也不能不讲道理。我们是合法的一方，他没理由对我们动武。” “万一他是个疯子呢！你也听到信上说他在沿路都干了什么吧！” 三人一阵沉默。只有摆弄汤匙的声音没有间断。 年轻的皇帝继位之时，帝国就连续发生了几场骚乱。皇帝使用雷霆手段予以镇压，四方属国都有所耳闻…… “我们应当按照君臣之礼招待皇帝，把利害关系跟他讲清楚，说服他赶走那个挑事的巴斯蒂。” “可你跟皇帝熟悉吗？我们当中谁也没有接触过这位皇帝。可是我已经听说，那个巴斯蒂在首都结交了一大批人。他入赘了帝国最大的家族，成了人家的女婿。还在皇帝身边鞍前马后，颇得宠幸啊……” 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偏偏就有人不慌不忙，甚至还很高兴。 “我说哥哥、姐姐，你们也不要只把事情往坏处想。我既然能让巴斯蒂那个蠢货丧失继承权，当然也能让他在皇帝面前失宠，从此彻底离开大家的视线，去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度过下半生。” 说话的这人年纪也不大，最多十七八岁。他是外戚家族的小弟，少主的小舅舅，多尼斯。他长得瘦弱，虽然佩着剑，但那剑看起来像摆设。这人带着单片眼镜，文邹邹的，有点神经质的样子。 兄长和姐姐对他的发话不理不睬，年幼的少主却喜欢这个舅舅。他拍着手说，“既然小舅舅有办法，那就听他的呗。你们愁什么呢！” “哎，他就是孩子，懂什么啊！” “你说你有办法，你有什么办法？” 哪怕让弟弟说出自己的想法，赛勒斯也格外担忧。这种未知胜算的办法，是听还是不听呢？ “哥哥、姐姐。你们先听听我的想法也不迟。我们既然已经取得了统治底里特的权力，当然不能逃走。哪怕我们兄妹有人死在这里也绝不能逃走，否则对家族而言将是更大的灾难。” 赛勒斯固然认同这种想法，贝拉仍旧非常害怕。 “给皇帝说明这个道理固然也非常重要。我们可以邀请领土上所有大的家族都出席，让皇帝看到我们坐拥民众的支持。” 听上去这些还不是他要说的重点。 “关键是，我们得想办法化解皇帝的怒气。这事儿必须我们自己想办法，别人谁也帮不上忙。只要我们把皇帝服侍好了，得宠的就是我们而不是巴斯蒂。相信我，无论巴斯蒂入赘了什么大家族，这回都轮不到他。” 兄妹二人对视无语。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办法呢？” “我们啊——” 多尼斯站起身。 “给皇帝准备一场盛大的、别开生面的演武大赛。比帝国历届以来的都要大。请他带来的那些骑士团全部参加。” 连位置他都想过了，把城堡完全改造，哪里做跑马场，哪里做看台……多尼斯一边比划一边继续说。 “我们家里有什么好东西都不要吝惜，全部拿出来做奖品送给获胜者。” 兄妹二人困惑不解，多少还有些鄙夷。 “你这种办法有什么用？这也算是办法吗？” “这就是你们有所不知了。” 多尼斯想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从听说皇帝御驾亲征以后他就在琢磨办法了。 “皇帝集结了那么多人马，那些人当然希望打仗，无论什么理由，只要开战，他们就可以获得金钱、荣誉和地位。面对这么多来者不善的家伙，我们再有道理，人家也不会听的。” “以我们的实力，充其量相当于其中一支骑士团。就算把我们杀个遍也满足不了那群饿狼的需求。” “与其对抗不如顺水推舟，为他们找一个奋斗的目标——就是我提出的演武大赛。让他们之间互相对抗，我们仅仅作为一支队伍参赛。” 小弟提出了完全不同的思路，谁也不敢说这主意能有多好。只有年幼的领主听着起劲。 “我们要办演武大赛？” “没错。从我听说皇帝出兵以后，就在规划这件事了。场地我选好了，设计图也请人画好，现在就等您下令开始施工了。” “好呀、好呀！我盼了一年，今年可以这么早开始，我们快点安排吧！” 年幼的领主当即同意。 “施工的时候还请张兄多多烦劳……另外大赛的奖品，希望姐姐不要吝惜钱财，家里有什么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吧。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 兄妹二人都白了小弟一眼。 “这场演武大赛的规模将空前盛大，比帝国首都的规模还要大，更是我们底里特公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盛况。” 小弟笑呵呵地说。 “领主大人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也务必毫无保留地献给皇帝。他的年纪不算大，没准儿有兴趣。” “没问题！” “而至于我们嘛，分散皇帝的怒火最为重要，大家务必谨慎伺候。而比赛的名次嘛……帝国的人才辈出，我也没指望我们的队伍能拿什么名次。” 赛勒斯本性争强好胜，被弟弟这么一说当即心有不甘。 “什么拿不到名次！我的骑士团实力不算数一数二，放在帝国前十名也是有的。” “哈哈哈，哥哥你也上道了。你们习武之人啊，就是这一点非常憨厚可爱。” 多尼斯又笑了。 “相信皇帝的麾下也有不少争强好胜的勇士。这种办法绝对可行，你们要对我有信心。” 兄妹二人再说什么不放心的话，多尼斯就反问道，“哥哥，以你目前拥有的兵力，拼死一战又能支撑几个小时？姐姐，如果你现在逃走，等我们全都被皇帝斩首以后，追杀你们的刺客又会多久赶到呢？不要做白费力气的事情了，潇洒一点。” 为了让哥哥姐姐放心，多尼斯自荐作为说客，立即出发去皇帝那里探探底。 “我不在家这几天，你们就可以开工准备了。他们人员众多，招待起来还要费心呢！” 第938章 绝密探访 三日后皇帝的队伍抵达目的地，早已有大军在等候。 据说整个底里特公国的人口还没有超过两百万，首府的全部人口总量无非一百多万。 在首府之外，凭空来了两百万大军，犹如天上掉下来的城市，尾随而至的各色商贩更是把这里变得热闹。 起初，皇帝的大军气氛还算宽松，三支队伍占据各自的方位，沿着河流安营扎寨。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军帐。 大军砍伐树木修造共事，拦截水源供给各个军队，周围的农户家中尚有余粮的全被收走，农民被征用为劳工。 很快，底里特的首府被重重围困，到了断水断粮的地步。 在皇帝正式下令进攻以前，各个军队都有必要严守纪律，绝不会擅自对城池动手。理论上来讲，即便这种危机时刻，底里特首府的城门依然可以打开，居民可以自由出入。 城中似乎也戒严了，城门终日紧闭，没有任何人往来。双方陷入到可怕的沉默中。 在司令官居家缴公粮那几天，他的副官英普瑞负责统筹安排每个营地。 这些队伍虽然都听命于皇帝的号令，但是私底下都有各自的小九九。互相之间谁占了上游、谁的地盘大等等琐事都要寻求一位共同尊敬的司令官来协调。 为了给出所有人都满意的说法，英普瑞也需要求助于一位才学兼备、博闻强记的学者，给出每项措施的具体优劣，帮助大家权衡…… “鬼才信他需要什么帮助！” 纳特写错了一个字，气呼呼揉烂莎草纸。 “什么认真负责的年轻司令官，根本就是个见色起意的大色狼！” 他目光斜视一点点，就能看到英普瑞一边假装翻着目录，一边跟龙女眉来眼去，“眼珠子都要飞出去啦！” 而龙女呢，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有人逗她她就开怀大笑，对大色狼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前几天纳特就发现这个苗头了。英普瑞没事干三天两头往皇帝这里跑，鞍前马后的马屁拍得不停。 查尼都感到讨厌，私底下跟管家商量，“那个魁梧的愣头青是不是意图谋反了？” “没有，尊敬的陛下。此时还是严冬，但有的人看到春天了而已。” 管家撇了一眼龙女，皇帝明白了。 查尼不太喜欢又傻又愣的家伙，无论男女。既然英普瑞开口，他非常乐意以此为契机把他们俩都撵一边去。 纳特就倒霉了，谁叫他跟龙女拴在一块儿了呢。 “唉，皇帝陛下的耳边清净了。我却要为君分忧，时时目睹这恼人的虐狗画面。” 狗男女二人，一个笑嘻嘻眨巴眼睛，一个傻呵呵咸猪手到处乱摸。 “哎呀，真是看不下去！” 纳特一捂脸，手腕牵着锁链，把龙女的手从英普瑞手里给拉走了。 “诶，喊我有事吗？” “没事。你们继续。不要在意我，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纳特难为情地说。 肥肥毕竟是个正直的人，哪怕自己再讨厌也心知肚明，人家是青年男女在自由恋爱，自己呢？自己只是路过，纯粹是不小心被一根锁链绑在少女身上。如果没有这根锁链，目前的一切都不应该被他看见。 他顺手把眼睛捂好。 “专心地写字，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哎嘛我当然可以不看不听，可是万一他俩等会儿亲嘴了可咋办！希林你到底能不能找到钥匙啊！” 肥肥哭泣着，与此同时那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继续打情骂俏。 “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可爱？” “佐伊的鬼魂呀。” “那也太难听了，哪有女孩叫这种名字的。你都没有自己的名字吗？” “有啊，纳特给我取了个名字，他说那是一条龙应该有的名字。叫……叫什么来着的，纳特？” “荻娅。” “哈哈，荻娅。没错，我叫荻娅！” “啊，多美的名字，就像晨曦中一朵漂亮的花儿，我的小火龙。” “哈哈哈——！” 皇帝的大帐那边呢，依旧什么消息都没有。陛下没有召开任何军事会议的计划。众人都在猜测他这次打算怎么办。 这天晚上，皇帝用过晚餐。扒公子哭唧唧地从皇帝的大帐返回自己的小帐篷。 “呜呜呜，老哥我回来了。庆幸我今天没死。明天轮到你啦。” 他们俩商量过了，平日里每天轮换为皇帝试菜，今天是扒公子，明天是懂懂先生。 像大帐的饭菜都是御用厨房制作的，怎么说也都是自己人，不大会出问题。最怕去领主家做客。兄弟二人也说不好皇帝都得罪了哪些领主，搞不好万一…… 等到了大的席面上，二人就赌一把，每人一道菜。要死死一起。说多了都是眼泪。 最讨厌的是，有时候凌晨两点皇帝想吃点心。深更半夜还要召御用试菜师前去觐见。二人吃不好睡不好，成天担惊受怕的别提多难过了。 “懂懂先生，你在吗？这才几点你就睡觉啦？” 很奇怪。懂懂先生说今天要去营地外面的集市上转转，托人帮家里捎带一封信。他还没回来吗？ “他该不是跑了吧！自己逃走了，留我一个人等死是吗？胆小鬼！有本事你一辈子不要再在文坛露脸，否则你的文笔化成灰我都认得！” 紧张兮兮地抱怨了一通，扒公子沮丧地坐下来望天。 “嘘——老弟，小声点。我有事和你讲。” 懂懂先生突然钻进帐篷，还带了个人！他轻手轻脚钻进来，赶紧看看外面，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的行径，这才放心地拉下帐篷的门帘。 “哎呀，你回来了！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别说话，我带了个人来。” “谁？” 来的人年纪不大，帽兜压着脸。他穿得跟贫苦的农民一样，不晓得懂懂先生鬼鬼祟祟地搞个农民进来要干嘛？ “难道老哥你……” “你好。” 那个“农民”摘下帽兜，是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细嫩，一点都不像干粗活的人。 他讲话前非得把单片眼镜戴上才舒服。这样他整个人都变得文邹邹了。眼镜可不是老农民买得起的玩意。 “你是……” “啊，容我自我介绍一下。” 他扶了扶眼镜，侃侃而谈。 “我来自底里特公国。” 第一句话就把扒公子吓趴了。 “天呐，嘘——” 他哭丧着脸。 “老哥，你从哪找来这么个人？临阵通敌，你还嫌咱俩死得不够快吗？” “老弟你别怕，死罪跟立大功，无非是一念之间。我今天遇到这个人可走运了。你先听听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正如你们所见，我是一个贵族。别看我年纪不大。在年幼的领主面前我还是说得上几句话的。而且，长兄和姐姐也都对我信赖有加。” “你们没猜错，我是领主的小舅舅，多尼斯·柯罗克。” “哈，我知道你！我写过你和领主女仆的小黄文！” 扒公子惊呼。他对多尼斯可谓既熟悉又陌生。在巴斯蒂来到府上以后，八卦小报二人组奉命为他造势，写了很多柯罗克兄妹的丑事。当然大多数都是瞎编的。 如今见到本尊还觉得有点不对味。毕竟小黄文里写他是个阴险狠毒的玉面情魔，但本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岁不大，而且一身没女人缘的书生气。 “哎呀，但那都是些文学创作啦。你懂的，创作总要展开丰富的想象力嘛。我通常只对自己赞赏的人施加想象力。” “谢谢。我拜读过二位的作品。对于你们的溢美之词不剩感激。” 也不知这话是否发自真心。但二人听了都大为感动。毕竟这世上肯给八卦小报正面评价的人不多。 “你怎么跑来这里了呢？帝国的军队在城门口设立了许多哨卡，他们要是逮到了任何一个公国的贵族，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啊！” “我知道。” 多尼斯笑起来颇有城府，一点也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但有些事值得为此冒险，不是吗？” “哎呀，那你真的是英雄好汉，值得我再为你写一篇。” “嗯，麻烦下次写金发的丰满女仆。” “好的，一定、没问题！” 闲话不说，多尼斯当然是为了面见皇帝才冒险的。他乔装打扮成农民，在信得过的属下护送下，成功混出城门，来到帝国大军的集市里。在那他盘踞了一天，摸清了皇帝安营扎寨的方位。 但即便他是个贵族，想要一口气见到皇帝也没那么容易。 首先，凭什么呢？ “如果我以底里特公国特使的身份，正式地请求会面，哪怕见到了皇帝本人，同时又要面对众多居心叵测的无关人等，怎么可能轻易揣测出皇帝的心意呢？” “最好，是先找一些通情达理、又在皇帝面前说话有份量的人。” 多尼斯拉着八卦二人的手，他这次秘访的意图明确，就是冲着二位来的。但这二位多少有些胆怯。不敢接这么大的责任。 “我说这位柯罗克大人，我们两个被皇帝嫌弃的人哪里帮得上您呢？你要么还是去找那个侍卫长加兰德大人吧。”扒公子说。 “嗯，我知道他是皇帝面前的红人。这个不急，我求见皇帝当然要先通过他。但在找他之前，我必须要先通过你们二位。” “为什么非要这样？” “因为我们有共同的利益啊。”多尼斯笑呵呵的，似乎成竹在胸。 “这……说实话，我们俩是大小姐的家臣，巴斯蒂是她未婚夫，我们之间非但没有共同利益，反而还是对立面的呢。” 扒公子反倒不明白了。 “按理说为了这场战争的胜利，我现在就应该把你交给皇帝了。” 多尼斯认为不然。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点水，将其中各种利益纠葛娓娓道来。 第939章 共同的利益 “巴斯蒂是个冒牌的王子。他母亲十多年前就改嫁了，父亲是个穷困的骑士。他与底里特公国没有任何瓜葛，绝无缘由成为任何意义的继承者。” 多尼斯先数落了一通那个倒霉的家伙。 “这个……”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写了那么多文章造势，其实自己心里心知肚明。他们只是不乐意承认。 “这个国家无论由谁统治都是我们的家事。说实话与二位没有一点儿关系，皇帝也没有理由来干预。毕竟，我们还是臣服于帝国的。新的领主继位也没有改变君臣之礼，不是吗？” “可是，那个倒霉王子是大小姐的未婚夫呀。” “虽然我们也不晓得她挑来挑去好多年，最后怎么看中那个倒霉蛋的。可能她当腻了大小姐，想当皇后吧。” “毕竟皇帝不给她机会咯，她只能换个地方当皇后咯。” 二人一阵唉声叹气，果然他们多少还是有点不情愿的。 “我觉得梅利托家的小儿子挺好的，他们俩门当户对。但是可能公子小姐的，平日都骄纵惯了，互相看不顺眼。” “我一直建议把加兰德大人入赘进来。这样大家还在一块儿，她跟皇帝保不齐以后还有机会……” “我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嘿，二位！别扯没用的。” 多尼斯清了清嗓子。 “来我们这个地方当皇后，你们确定吗？你们以前都没来过底里特吧？” 二位不明白什么意思。他们确实没来过底里特，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这里是北方重镇，一座大城呢！据守着帝国的北疆，实力不容小觑。但凡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帝国的皇帝都会头痛不已。能坐拥这座城，成为统治者，那可是不小的权力啊！ “我们这里是北方，冬天有四个月呢！这里很冷的噢。” “怎么了，很奇怪吗？帝国的冬天也有三个月啊。” “呵，这就是二位见识不足了。没有贬低的意思，但我身为贵族，早年求学的时候在帝国首都居住过一段时间。对于此地与帝国之间的差别可谓切身体会。” “而你们久居帝国的本地人，通常不会去外地游历，并不晓得其中的差距悬殊，简直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有那么夸张？” “当然咯！” 多尼斯专门罗列了一些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肯定不会接受的事实。 “我们这里的冬天极其寒冷，河水都会结冰。日常的饮水都困难，更别说洗热水澡那么奢侈的事情了。等天冷以后，平民百姓小半年都没处洗澡呢！” “真的假的？但贵族总不至于吧……” “即便身为贵族，家里有充足的采暖条件，也要综合地考虑成本。通常一周才能洗一次澡。” “天呐……”扒公子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因为行军，他也两周没有洗澡了。 “而且啊……因为清洁的热水太珍贵了，我们都是全家用一盆水洗澡的。” “那怎么洗？” “就是……比如我吧，我家里烧好了热水，我老母亲先洗澡，她洗干净了，我用她剩下的那盆水洗澡。然后才轮到我老婆洗，然后才轮到我两个儿子洗，然后是家里的仆人，多少沾点光也能洗洗……” “什么？！用别人用过的洗澡水！！！” “水嘛……很珍贵的。” 多尼斯说的话多少有夸张的成分，但他适时地添油加醋，达到了远超预期的效果。 “我们祖上的传统就是这样的，贵为领主也一样。你们想想，要是巴斯蒂当了这里的领主，你们的大小姐不得不来这里做皇后……那个巴斯蒂的母亲尚在，还有个傻憨的骑士爹，每个礼拜，大小姐都要用公公婆婆用过的洗澡水……” “哦，不！”扒公子惊呼一声，“我发誓，我们大小姐宁死都不会接受这种屈辱的！” 懂懂先生赶紧捂住他的嘴。 “嘘——现在是密谈、安静！” 扒公子点点头，但他要说，这事儿绝对不能接受。 “我们这里啊，冬天没有什么蔬菜，大家都吃臭烘烘的酱菜，但愿你家小姐受得了那味儿。” “而且啊……最要命的是，我们这里可没有什么沙龙茶会噢！” 多尼斯险恶一笑。 “什么戏剧啊、歌剧啊、诗歌啊，那些都是帝国首都才有的。我们这地方没有帝国那么多花样，艺人只会唱一些粗俗的段子，被窝里的那种，再加点搞笑的情节，当然我们本地人都很喜欢啦，就怕你们大小姐接受不了。” “她肯定接受不了。”扒公子悲伤地说。 “我们这也没有文学出版这种事情，没人看八卦小报，因为识字的贵族也不多。也不知您二位的才华以后要如何施展……” “哎，是啊……可是，毕竟我们是大小姐的家臣。我们应该和她站在一起。她野心十足，想要成为女性的统治者。我们能做的，就只有一起克服困难咯。” “你们可要想清楚，她的理想真的是来统治这种不毛之地吗？以我在帝国求学那两年的经历来说，只要我有一点办法，一定毫不犹豫地定居在帝国首都。” “这……” “你们的大小姐住在帝国首都的豪宅里，有众多仆人前呼后拥地服侍，那才是真正的女皇啊——” “而我们这里呢，首先我们的城堡肯定不像你们府上的豪宅那么阔气，而且冬天的时候只能保证主卧的采暖，她每天最多在三个房间里来回溜达。” “其次就是呢，我们这养不起那么多仆人。随便你怎么反驳，我也想过那种前呼后拥的日子，但我也受不了那么多冬天不洗澡的平民挤在我家里，是不是？” “最可怕的是，一旦你们小姐和巴斯蒂结婚了，巴斯蒂又成了这里的领主，未来这家里该听谁的呢？远嫁以后，她过什么日子她的哥哥们就管不着咯。”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一听，互相抱紧了发抖，这可不得了。 多尼斯顺势继续说。 “巴斯蒂是个难缠的家伙，这事我们有目共睹。而且他家里还有老娘和亲爹呢！还有一帮子兄弟姐妹、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是本地人。到时候跟着鸡犬升天，都混进城堡里谋个职位，他们都一伙的，到时候谁说了算还真不一定。” “本地的女人啊，健壮、凶悍，嗓门儿大，都不读书。当然比较热情啦，但爱嚼舌根也是真的……” “不要再说了！我们大小姐接受不了这种生活！我要替她拒绝！” 扒公子打断了谈话。 “就是！一位大城市的贵族小姐，好好的来这种地方干嘛。” “她一定是被骗了。巴斯蒂把自己的家乡说的花好月好跟天堂一样，她信以为真了。” “他就是个人渣、骗子！我当初应该劝大小姐继续找的。” “唉，可是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二人已经举行过订婚仪式了，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们要结婚。如果大小姐反悔，不仅脸面丢尽，之前赞助巴斯蒂的各种钱财怕也收不回了吧！” “欸，我有一言二位姑且听之。” 多尼斯又插了一句。 “巴斯蒂那个家伙虽然不是个当领主的料，但也许是个好老公。你们小姐大可不必悔婚。只是啊——你们得压着他，别让他小人得志！” 八卦二人组对视无言，突然觉得这未尝不是个好办法。 第940章 狡猾的说客 这一日希林整备侍卫队的队伍，有个人鬼鬼祟祟地一直站在不远处。他几乎是寸步不离，紧盯着希林的一举一动。 “巴斯蒂，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加兰德大人，我看你每天都这么繁忙，真是为了皇帝陛下的江山，鞠躬尽瘁……” “有话直接说，好吗？” 希林很讨厌他那些不着边际的马屁，也不喜欢这个人。但是碍于他一方面是玫兰的未婚夫，另一方面又是康索的合伙人，完全拿他没办法，只能井水不犯河水，尽量离他远点。 他平日里也知道轻重，一般不来打扰希林。这么举止诡异地靠近，他肯定是怀了什么鬼胎。 “大人，这里也算是我的家乡了，很多人我都认识。有几个进出军营的老农民格外眼熟，只怕……他们不是真正的农民，而是公国派来的间谍，正在刺探我们营地的情报！” “哦？”希林听是听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大人，我并非怀疑你统帅属下的能力。但是毕竟，很多人并不归你管啊。尤其是那些、根本就不在军队里面，自由行事的家伙，谁知道他们背地里在干嘛呢？” “你说的是谁呢？” 巴斯蒂装作是告密，实际上说得很大声。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 “哦？” “我亲眼看见一个穿着农民衣服的人钻进他们的帐篷，但那人才不是农民，他是底里特的贵族。” “哈！” “大人，我们的军队浩浩荡荡，肯定能把底里特打个底朝天。我们的气势根本就不怕他们窥探。他们多看看更好，早点醒悟早点投降。但是呢——” 巴斯蒂开始大声嚷嚷了。 “那两个人是皇帝身边的弄臣，他们一旦图谋不轨，就会直接威胁皇帝陛下的安全！身为皇帝陛下最信任的侍卫长，您不能放任不管吧！” 希林感到一阵不爽，很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但这段谈话被好几个属下听到了，那几个新来的跟班完全搞不清情况，当即就热血沸腾起来，自告奋勇去捉拿意图谋反的嫌疑人。 “那么我们去看一下吧。如果他们有什么不轨的举动，就交给陛下发落。” 巴斯蒂一听大喜过望。他喊了自己这边的人，古拉姆和吉尔兹，带着他们的跟班一起去查看。 声势浩大的一拨人前往两个弄臣的小帐篷。 他们俩住在皇帝的军帐后面，小小的帐篷歪歪的，跟他们俩一样滑稽。 巴斯蒂一脚踢开帐篷帘子，差点就把帐篷踢倒了。 “哼哼，私通间谍，看你们怎么抵赖——！” 结果呢，里面没有什么“农民”，就懂懂先生一个人，正在睡大觉呢。 “哎呀……你们怎么来啦？” “哼，那个农民呢？” “什么农民？” 找了一圈谁都没有。巴斯蒂咬牙切齿。 “混蛋……扒公子呢，他跑去哪里了？” “他啊，上班去啦！我们二人约定好的，一人当班一天，现在轮到他了啊。” 巴斯蒂不死心，口口声声咬定。 “那个扒公子很有可能是带着间谍去谋害皇帝了！我们有必要现在去找到他，将这个间谍逮住！” “这么多人冲进皇帝陛下休息的地方，不太合适吧？” “那么我和你一起去！我现在十分担忧皇帝的安全，请务必让我亲自见到陛下！” 在巴斯蒂的强烈要求下，希林不得不带着他去见皇帝。 走到大帐前，有侍卫汇报说，一条皇帝的猎狗死了。 “口吐鲜血，有可能是中毒身亡。” “？” 希林正欲探查情况，巴斯蒂急着站出来指证。 “天呐，一定有人试图给陛下下毒！但是他没有得逞，食物被猎狗偷吃了，狗狗中毒身亡——” 这么惊悚的言论把负责看护猎狗的侍卫吓坏了，他发誓自己一心一意照看猎狗，绝对没有允许它偷吃任何来源不明的食物。 巴斯蒂不依不饶，抱着死掉的猎狗闯进皇帝的大帐，将他前面控告的每一项内容都陈述了一遍。当时查尼正在用餐，一边吃一边听，还扭头看看厨师。 厨师吓懵了，他赌咒发誓，陛下的饭菜绝对安全。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刚刚当着皇帝的面品尝了每一道菜。 今天扒公子当班，他也表示皇帝的饭菜绝对安全，因为他也全都吃过一次了。 “陛下——！太危险了，一定是有人在意图谋害你！无论如何，请您立即派人捉拿那个混进来的间谍，并且，把那两个意图谋害您的弄臣给捉起来！” 巴斯蒂指着扒公子的鼻子说道。 “真是新鲜啊。巴斯蒂，我不太明白。” 查尼放下餐具。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本来是你未婚妻的男闺蜜。照理说，他们是你的人，怎么你要指证他们二人意图谋害呢？” “额……我这是大义灭亲，陛下。” “这样啊……” 无奈地看看弄臣。二人互相紧抱吓得不轻。但是他们都绝口否认不曾与任何本地人有过接触，也没有什么“农民”来拜访过他们。 “奇怪……多尼斯藏在哪里了呢……” “怎么，你口中的间谍是认识的人吗？” “绝对没有，陛下！我与本地那些叛臣没有一点熟识！”巴斯蒂当然拒绝承认自己有任何瓜葛。 “关于疑似投毒的情况，朕不会对八卦二人组做任何处理。因为他们本来就已经在受罚、为朕试菜了。” 这么一说，那二人即刻感恩戴德。 “如果他们串通外人谋害朕的话，自己会先中毒身亡。” “没错，就是这样的！” “可是，陛下！可疑的人在我们的营地自由往来仍旧是令人担忧的情况！我建议，对整个军营进行严格的搜查，把那个家伙揪出来！” 巴斯蒂接连提议。 “对于您的大帐，我也建议加强防范，我们各个骑士团的人也有义务一起来保护您的安全！” “再说吧，朕累了。” 巴斯蒂退下的时候仍然在盘算着小心思。 “都死掉一条猎犬了，皇帝没有理由不害怕吧？” 他的小心思在精通读心术的吸血鬼面前毫无遮拦，希林听得一清二楚。果然他搞了什么鬼！ “现在大帐外面加强守卫，我的人也盯得紧一点，千万别让多尼斯有机会接近皇帝！” 希林眼珠转转，偷看皇帝的反应。 查尼么，倒不是说他有多么明察秋毫，当他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的时候，常常会巴望有谁来快速地了结自己的生命。他还在可惜没吃到那一口呢！ 第941章 木偶剧场 打发走恼人的巴斯蒂，皇帝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谓自己的事情，指的是溜出去玩。 这事希林也有份。 “你声称今天告假去整备侍卫队，结果离开小半天之后自己又回来了。既然你回来了，假期结束，你得陪我们出去玩。” “……” “体谅一下朕吧，当皇帝都没有假期的。” “……” 查尼还让他把头发染了。因为“你那个发色太显眼，走在人群里傻子都能认出来。” 迫于皇帝的压力，希林让白沙龙给他找来药水，把头发染成了黑色。药水快速见效，大概能持续一两天。希林对效果很满意。但是查尼暗地里不爽。 “本来要让你染成金色再烫个卷的……” “放心，门儿都没有。” 除了希林以外，雅拉、艾利安都会随行，八卦二人组也不例外。他们二人负责带路。这件事的由头还要从今天更早的时候说起。 查尼派遣八卦二人组去市集上探查，“有什么好玩的务必要汇报给朕。” 二人领命各自去看了一圈，今天早上扒公子说，发现了一个木偶剧场，非常好玩。 “哦？说来听听。” “有个家伙，他就一个人，拎着个大箱子。里面是一群拇指那么大的小人儿表演。” “这个人全程沉默不语，只是摇动盒子的手柄，操纵那些小人儿活动。但是盒子里面呢，小人儿非常热闹，能讲话，还有各种自然环境的声响，极其热闹，可谓精彩纷呈。” “竟然会这样！只有拇指那么大的小人儿会讲话？” “千真万确。” “你们确定没看到任何人躲在盒子后面配音。” “绝对没有，就那一个不讲话的艺人而已。” “朕才不信呢，绝对是藏了什么玄机在里面。让我亲自查看一番，把秘密揪出来给你们看看！”查尼愉快地做出决定，本次出行的目的地就是那个人偶小剧场！ 不愧是个半大孩子，如此紧急的态势下，他竟然还想着去玩。希林有时候真的搞不清这个人在想什么。无奈陪着他去查探集市，还要顺便操心他的安危。 因为据希林所知，确实有一些不知死活的本地老农民混进了帝国大军后方的集市。哪怕明天战火就烧毁城池了，他们也要把囤积的菜卖掉。双方都是一样缺乏危机意识。 一行人都换了低调的行装离开大帐，徒步将近一个小时走到营地后方闲杂人等聚集的地方。两百万人的军队凭空出现在这里，顺便带来了规模可观的后勤。每天都有士兵来往这里，采买物品、收寄信件等等。 令查尼倍感惊奇的是，竟然看到好多小孩子在集市上玩闹。 “有人把孩子都带来了？” “有的商贩家中无人照料孩子，就跟着大军一路过来了。” 跟着那些小孩子走，会来到他们期待已久的木偶剧场表演。果然就像八卦二人组说的那样，一个穷苦的艺人抱着个大箱子，站在那一言不发。他把帽子放在地上，等着别人施舍。 有人投了一点钱，但他仍旧不肯开始表演。 “就是他？他在干嘛？”查尼问二人组。 “现在钱的数量不够，他就不肯开始表演。每次都要等凑齐了一百块铜板他才开始。” “那就给他扔点钱呗。” 皇帝一声令下，一枚银币丢进艺人的破帽子。他眯缝着眼睛仔细看看，是遇上大款了没错。 “开始你的表演吧，手艺人。”查尼傲慢地下令。 一听说表演开始了，那些小孩子立即呼喊远处的同伴。他们又没钱，当然是等着大款出手咯。查尼现在就是他们的大老爷，一个个欢天喜地跑过来。很快越聚越多，把一个人的木偶小剧场团团围住。 “那么，表演就开始了——” 这句话是剧场里的小木偶说的。 查尼眉毛一挑，二人组果然没骗他，他确实看见了一个会讲话的木偶。 原本查尼以为“剧场”必然是个大场面，起码有个帐篷什么的吧？其实不然，这个人的小剧场只有二尺长、一尺高，是个木头箱子。箱子上两条绑带，上面挂在艺人脖子上，后面系在艺人腰间，他这个人走到哪就带着他的小剧场。 仔细往木箱里面看，有几重布景，可以通过摇柄控制布景移动。还有一些小小的幕布能够开合，类似于真正的舞台，无非是用料穷酸了点，手艺人做得还算用心。 更加令查尼感到困惑的是，他猜想木偶剧场后面或者舞台下面大概是藏了什么人，在表演过程中给木偶配音，制造小木偶讲话的假象。 但现在小小剧场就在眼前，无论什么地方都不可能藏一个活人啊！ 他又仔细看周围的人，有几个瞪大了眼睛看戏的大人，更多是叽叽喳喳的小孩子，并没有人躲藏在观众席里面说话。 “奇怪……怎么回事呢？” 好奇的劲儿上来了，查尼津津有味地观看。 小小木偶演了一出简单的剧目，无非是哄小孩看的。这个小人儿蹦跶蹦跶，样子滑稽，讲话的腔调更是可笑。 “我是快乐的小牧童，来到大森林里，寻找我的公主——！” “我的公主在哪里呢？” 木偶一边扭动，身后的景物就一边后移，就好像它真的走在大森林一样。这时候树林后面的幕布拉开，另一个被绑起来的女木偶娇滴滴地喊。 “救命——救命——！” “哎呀，这就是我的公主，我来救你！” 说完小牧童用“斧子”去砍公主身上的绳索。两个木偶动作俏皮可爱，森林里的风声、砍绳索的沉闷声音都惟妙惟肖。 “奇怪啊……声音究竟是哪里来的呢……” 查尼绕着一人转了整整一圈，什么玄机都没有发现。靠近木偶剧场，讲话分明就是盒子里发出来的。可那个粗糙的木偶里面，不可能藏得下任何机关啊…… “难道是盒子里？藏了八音盒？” 查尼倒是见过一些非常精巧的八音盒，甚至可以模仿鸟儿的鸣声，转动的时候模仿水波流动。但那么大的盒子，只能重复一小段音乐，没有这么长，也没有这么逼真。 “不可能啊……乡野的艺人怎么可能拥有比帝国的工匠更加精湛的技艺，而且看这个盒子，根本没有达到那种精致的程度……” 想得越是困惑，查尼都靠得越近。他挡着那些小孩子看节目了。小孩子们只得把脖子伸得更长，脸全都凑到剧场上来看。 这时候，娇滴滴的“公主”非常惊恐地尖叫。 “快逃啊——他要来了！” “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只要他来了，一切就全都毁灭了！” “森林被烧毁、城堡被推平，我们全都会死！” “太可怕啦，他是谁啊？” 两个木偶小人在舞台上乱跑，各种布景胡乱地移动。因为太有趣，查尼越发专注地等待后面的剧情，直到突然间，两个木偶停下来惊呼。 “是皇帝、皇帝来了！” 这一次，两个木偶尖叫的声音如此刺耳，把所有观众都吓了一跳。查尼被吓得猝不及防，连连后退险些跌倒。伴随着刺耳的尖叫，木偶剧场突然发生了爆炸！ 轰隆隆一声，整个盒子碎裂掉在地上，两个短线的木偶跟着各种布景的碎片散落。 不知道谁在人群里叫喊着，“皇帝来啦——！” 在场的小孩子一见木偶剧没了，顿时没了兴致，嬉笑着跑开。 查尼一阵莫名其妙，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所谓的皇帝来了，说的难到是我吗？” “陛下……” 观众之中，果然就冒出来那么一个人，紧紧握住查尼的手不放。他不仅把查尼认出来了，而且看起来已经等待多时，还有重要的话想和查尼说。 第942章 斗胆谏言 “混蛋，原来这是专门给朕安排的表演啊……” 查尼一阵火气上来，怒视着八卦二人组。果然他们暗通了底里特的什么人。八卦二人组惊慌地解释。 “陛下……我们只是希望你见一见这位底里特的贵族，并非有意吓着您的！” “他有重要的话说，关系到您的切身利益。请务必听一听吧！” “哈！朕的切身利益，用得着他操心？” “陛下……” 多尼斯拉开自己的帽兜，戴上单片眼镜。他必须得戴上眼镜才能机敏地讲话。 “我是底里特公国的使节，在如此紧迫的形势下有重要的讯息要带给您。” “哼，使节？使节有必要这样吗！” 查尼在侍卫的搀扶下站起身。希林扼住多尼斯的喉咙，不允许他再靠近皇帝。 “陛下——！底里特人心惶惶，所有的百姓都感到恐怖。因为有人传言您是一位暴君，会随意地摧毁路过的任何城市。看着燃烧的熊熊烈火取乐——” “说这种话很危险啊，不知死活的家伙！”查尼冷笑道。 “陛下——！但您不是那样的人，我深深地明白，所以我有必要将真实的讯息带回给公国诸位，让他们继续安心地臣服于帝国，效忠于您——” “呵？你根本就没见过我，何来此言呢？” “我看到陛下第一眼就确定了，陛下，您不喜欢被人猜透，不喜欢做出旁人期待已久的选择。不是吗？” 查尼的嘴角微微一撇，想不到被这家伙言中了。他确实很讨厌被人牵着鼻子走。或者说得更广泛一点，他讨厌所有的人。 “陛下——想必很多人都在催促您尽早开战，好给他们自己赢得获取利益的机会吧！有些居心叵测的小人希望一场战争使他成为领主，有的人等待着屠杀、抢劫、有的人伺机报复仇人。” “他们不仅要获取自己的利益，还要把罪名甩到陛下您的头上。等他们满载而归以后，留给陛下您的又是什么呢？无非‘暴君’二字。您要为他们的贪婪背负骂名！” “而且当有朝一日他们想要从您的头上获取利益时，又可以堂而皇之地讨伐您今日的行径。再次从中获利。您怎么可以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呢！绝对、不能让那些小人得逞啊！” “哼，你这个‘农民’挺会说话。你叫做什么？” “在下是底里特公国的贵族，新领主的小舅舅，多尼斯。” “嗯，好。多尼斯，朕记住你了。你的谏言非常精彩，朕也记在心上了。你现在可以退下了。” 查尼以为这事结束了，可是多尼斯还有话要说。 “陛下！统帅三军何其不易，有众多利益瓜葛的属下正觊觎我们的城池，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也知道单单靠讲道理无法劝退他们。” “怎么？你还要替我当这个皇帝不成？” “非也。陛下，我有妙计可以化解当前的困境，于您、于我，于那些心胸正值的人都有利，只让居心叵测的小人扑空。希望您能听我一言！” “哦？” 查尼只觉得可笑。 “看你年纪也不大，还有这么好的计谋？” 姑且听他说说。多尼斯请皇帝移步到自己临时居住的农舍。但遭到了侍卫长的拒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讲吧。不要再惦记去别处了。”希林警告道。 为了避免被人听到，几个随行驱散了周围的闲人，就在一片空地上，多尼斯低声说完了自己全部的计划。部分话语确实得到了皇帝的赞许，查尼一直在想怎么给所有人带来一个大惊喜。 “很好，我已经知晓你的全部计划了。在我正式接见你们以前，我会谨慎考虑所有的事情。最后，当众给出一个答复。” 皇帝的话语有所保留，再好的谏言他也不会当场同意，还要持续地观察各方反应才是。 但这样的答复对于多尼斯来说已经非常积极，不能奢求更多。 二人约定了再次到访的时日，多尼斯就此告别。 “等等！”查尼反倒还有话要说。 “这个人偶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解释一下啊！” 查尼捡起地上掉落的小木人儿，那分明就是几截木头，中间穿了绳子而已。简陋的小人儿。 “哎呀，这……” 多尼斯四下看看，那个艺人随着人群一同逃走了，不知所踪。 “这是我侄儿最喜欢的手艺人。谁也不晓得他用的什么魔法！而且，他只接收零钱，拒绝了我们的雇佣。他只肯随着自己的心意流浪、乞讨。” “多尼斯……”查尼把脸沉下去了。“朕也不喜欢被人耍。无论你出了多好的计谋，这件事——” 他皇帝将小木偶晃一晃，“必须给我一个说法。在下次会面的时候。” “这……好的，在下一定会带他来解释！” 做出这样的承诺皇帝才肯罢休。在他的眼里，这个约定的分量竟然等同于底里特城池中数十万百姓的性命。 他将断线的木偶交给希林暂时保存。一行人就此返回皇宫。 在希林的建议下，几名皇家侍卫亲自护送多尼斯返回城堡，以免路上遭人暗算。 这一次，巴斯蒂被耍了。他本来料定多尼斯要见皇帝，一定会先贿赂希林。他派出的人甚至打听到多尼斯定做了奢侈的长剑作为礼物——就侍卫长喜欢那玩意！ 谁知道他这么大的胆子，竟然直接向皇帝谏言。这和赌博有什么区别呢！查尼这个人喜怒无常，谁知道偶然遇到他，他会是什么心情呢？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滑向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巴斯蒂只能在后面的日子里继续吹风了。 而另一件事情查尼得到了确切的答案。 晚间英普瑞来到大帐汇报最新的情况。帝国大军一切正常。但是观察到邻近的敌国派出了一支全副武装的军队，预计本周就会在战场附近驻扎。行迹非常地可以。 “嗯，朕知道了。”查尼没有特别地留意。 英普瑞也不怕。敌军的数量不及一万，根本不是帝国军队的对手。哪怕和底里特联手也不足为惧，根本不要皇帝操心。 倒是随着他回来，纳特和龙女狄娅都回来了。 学识广博的博物学家纳特，仔细看了看希林留存的人偶，又听完大家的描述，情不自禁哈哈大笑。 “陛下，虽然微臣没有亲眼见过，但我以前在某本书籍上读到的信息或许有用。” “说来听听。” “有一种民间技艺，名为‘腹语’。艺人用腹腔发力，不动唇齿，却能发出清晰的各色声音。这种表演者大多摆弄木偶，假装会讲话的人偶。但也有的人用这个技法装神弄鬼，愚弄民众。” “哈！这都可以？” 众人将信将疑，纳特自己也不敢完全肯定。 “最好，还是请那个木偶艺人专门演示一番，让所有人开开眼界。” 第943章 高台会谈 巴斯蒂一直没闲着，不停向皇帝打小报告。 “陛下，临近的敌国派遣了军队驻扎在边境，分明是底里特串通了要谋反！请您不要看在我的份儿上，尽管向叛匪发起进攻，让篡权的僭主和拥护篡位者的贱民知道帝国的厉害！” 查尼未置可否，每次都当作笑话听。 为了增加进攻的气氛，巴斯蒂又不断向诸骑士团放风，说了很多底里特意图谋反的证据，并且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皇帝陛下怒火中烧，很快就要采取行动。 陆军那一方面，由于迟迟没有召开任何军事会议，皇帝没有一丁点关于接下来的提示。英普瑞每天都感到非常沮丧。 他坚守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将防御部署和预备进攻都做到了极致。但始终没有等到命令，他终于忍不住要求觐见皇帝。 说实话，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主动要求觐见，也没有经验（并不）丰富的总司令带着，他心里很慌。要不是龙女荻娅可能会出现在皇帝身边，他才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 向皇帝提出要求，那位傲慢的陛下会侧耳倾听吗？ 英普瑞是个直心眼。他无论如何都憋不下去了。 “陛下，现在全军整备充分，是发起进攻的最佳时机。请问，为什么迟迟都没有下达任何命令呢？莫非您还在等待普雷欧司令官，因为不够信任卑职的能力吗？” 一见到皇帝，他就迫不及待把想法说出来了。 查尼非常意外。英普瑞太年轻，不知道避讳大帐内可能与他意见相左的人。 “英普瑞。” 皇帝开口，代理司令官小心地抬起头听命。 “你是一个优秀的将领，知道如何率领军队取得胜利。但是，质疑你的统治者是一种僭越。” “这……” 查尼站起身，他等待的时机还没有到。 “将领负责取得胜利，但作为皇帝，朕要决定为何发动战争、何时以及如何去发动。下达命令的主动权永远在朕的手里，轮不到你来过问。” “卑职万分抱歉，请陛下明察，卑职绝无此意。卑职仅仅是……提醒您尽早选择合适的时机。” 查尼冷冷地看了英普瑞一眼，这位代理司令顿时觉得从脚后跟凉到脑瓜顶。 时机仍旧没有到。 以查尼的处事原则，他会拖到无论如何都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再伺机而动。他既没有批评英普瑞，也没有给出任何肯定的答复，而是继续等，和他一起等…… 直到有人来报说，看到底里特的使团从城中出发，不多时就会到达帝国大军的营地外。 “先礼后兵是先代帝王流下的优良传统。管家先生，准备一场欢迎使节的招待会。今晚，朕要见一见他们的使节。” 英普瑞以为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还是告退比较合适。但皇帝又不放他走。 “代理司令官，留下来，参加朕的招待会。朕还要邀请各个骑士团的团长，以及帝国陆军每一支军团的团长，和所有即将参与这场征程的将领。朕将在招待会上听取各方的建议。” “好吧，听起来这是向陛下谏言的好机会，也但愿陛下能够倾听一下众人的声音，知道大家当前迫切的要求。卑职这就去召集他们。” “嗯。退下吧。” 傍晚的招待会开始之前，底里特的使节都收到皇家侍卫的严格保护，禁止任何人以任何名义靠近。但是，皇帝也没有亲自接见他们，任凭他们等到招待会开始。 当五名使节来到大帐的时候，只见皇帝端坐在尊贵的位置，身边两侧分别坐着陆军军团的代表和帝国各个骑士团的代表。黑压压一群，都紧紧盯着他。 多尼斯解开帽兜，习惯性地先戴上单片眼镜再开始讲话。 “帝国最尊贵的统治者，圣天使庇佑的天选之子，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您好！我来自于底里特公国，从六百年前至今，公国的土地并入帝国版图，我的祖先臣服于帝国统治。如今我们也一如既往地臣服、听命于您。” 多尼斯深切致意。 “我们欢迎您莅临于此，巡查帝国的版图。在此向您致以崇高的问候。” “你是谁？”查尼明知故问。 “我是底里特的贵族，多尼斯·查克，老领主遗孀的弟弟，现任领主的舅舅。” “骗人！”巴斯蒂迫不及待地站出来反驳。“陛下，请查阅一下前朝分封归属的记载，他们这个查克是无名之辈，根本不是皇室授权的统治者。底里特的统治者应该是我的、弗里特家族！” “启禀陛下，我们底里特公国的统治者一直都是弗里特家族，如今的领主是年幼的杰洛·弗里特。” “篡权！他分明是幼子，怎么能越过长子的优先继承权！这是对皇权的藐视！” 毫无意义的争吵引得所有人厌烦。没人想听他们家和尚念经一样的历史。 “闭嘴，巴斯蒂。”皇帝命令他退下，而后继续和颜悦色地询问道，“底里特的使节，说说你来访的目的。” “尊贵的陛下，我等热烈欢迎陛下莅临。特意为您准备了丰盛的宴席和热闹的娱乐项目。同时，为了表达我们统治者对帝国尽忠的心意，我们也准备了大量的金条、物产等等献给您。” 多尼斯说的非常巧妙，贡品太多没有随身带来，但是都整齐地备在城堡里。只要皇帝来赴宴，必将按照物品清单一样不少地献给皇帝。 “我们诚挚地邀请您，莅临底里特的山崖城堡，下榻在我们专门为皇室修造的御用景观套房，尽情享受此地美景、随意您居住多久。” “哈哈哈哈……”查尼一阵冷笑，笑得人浑身发麻。 多尼斯没有半点畏惧，字句清晰地陈述完毕，微笑着打量周围虎视眈眈的诸位。虽说是招待会，备有酒水和简单的饮食。但在场并无一人有兴致饮酒用餐。他们都等待着皇帝的决定。 “陛下，我们观察到边境处敌对的邻国属地已经派遣了军队驻扎，人数大约在三千人左右，非常地可疑，尚不知这些人的具体目的。” 英普瑞再次禀报了这件事。 “他们通敌，那是他们请的援军！”巴斯蒂指认道。 “哈，我们与帝国血脉相同，迎接皇帝陛下的巡访，何来援军一说呢？”多尼斯解释道，“陛下，与我国接壤的多米特公国臣服于北境敌国的统治者，素来侵扰我国领土，掠夺财产和农民。他们恐怕是要趁乱作恶，还请陛下出面抗衡才是。” 查尼又低声冷笑了一阵，抬头高傲地询问道： “多尼斯，你是否听说过、朕是在这位巴斯蒂的反复建议下，御驾亲征专程来到底里特的？传言应该比军队走得更快，你怎么会不知道，朕亲率大军是来征服底里特的呢？” 原来皇帝还记得这事啊！各个军团代表马上兴奋起来，他们就等着皇帝一声令下呢，一双双眼睛都看着多尼斯，等他当场吓尿。 多尼斯临危不惧，笑着说：“我已经听说过了。” “那么你做何感想呢？有遗言吗？” “陛下——！”多尼斯当然没有遗言，他正等着回答这个问题呢。 第944章 高台一览 “我听说，陛下打算收复底里特公国。然后用至高无上的皇权册封新的领主。” 众人心中暗自好笑，这个多尼斯还真敢说出口，他都不怕么？ “那么，你不怕死了吗？” “陛下，至高无上的皇权征服卑微的小国乃是天赋的皇权，行为本身无可厚非。” “哈哈哈——所以呢？” “但征服的行为本身，也分为文明的征服和野蛮人的征服。” “这又如何解释？” “所谓野蛮人的征服，是烧杀掳掠，屠尽农民，将良田变为焦土。这种行为可谓暴殄天物，是对造物者的大不敬。只有不受教化的野蛮人才如此行径。” “哦？那你又如何界定文明的征服呢？” “所谓文明的征服，是君子协定、愿赌服输。以文明、有序的方式取得胜利。最小程度地损坏社会资源，最大程度地换取荣耀和财富。历史上任何一位仁君明主都会认同文明的征服方式，鄙夷野蛮的征服方式。哪怕是被征服的一方，也更加认同文明的方式。” “那你就说一说，想要如何被朕文明地征服呢？” “陛下！您的麾下可以与我们底里特的骑士团举行军事竞赛，在公平、有序的环境下进行战争，对于战争的结果，我们百分之百地认同。作为战败的赔偿，我们愿意满足您的任何要求。” “哼，你这人真是有趣啊……”查尼喝了一杯，看看左右惊讶的目光，又看看多尼斯淡定的神色，“如果朕获胜了，转头就给你赐死，你也不后悔的吗？” “陛下……如果一定要聊这么沉重的话题……我认为，在失败后被您赐死至少能挽留住自己最后的尊严，还有机会向家人交待后事，也不失为文明的失败。” 多尼斯侃侃而谈。 “比起那种哀怨的场面，我更加不希望看到满地的生灵涂炭，在一片混乱中迎接自己的最后时刻。相信陛下也不想看到那种场景吧？得到一片焦土又有何用？为何不夺去一片繁荣、能够缴税的国土呢？” 查尼欣慰地笑了笑，又问众人。 “诸位意下如何？他们底里特的人希望体面地战死。” “既然如此，那就成全他们嘛！我们现在就可以让他体面地死。” “我固然可以追求体面的死亡，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些话要向陛下禀明。” “你说啊——” “我们底里特就好像一只野兔，在座的诸位就是陛下的鹰犬。陛下一声令下，你们即可将我撕得粉碎，每人衔得一块肉来，根本就分不清谁的功劳大、谁的贡献多。只怕我小小的一块肉，都不够大家塞牙缝，到头来甚至不够争功。” “有件事众人心知肚明。两百万大军甚至无法全部冲进这座城池。底里特现在的正规军不超过二十万人，到时候十个人争一颗头，要分成多少块才够你们邀功！” 这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明面上，大家当然不会这么说，替皇帝打仗是出于衷心，怎么会是为了赏钱呢？ “所以，我有一良策，献与陛下。”多尼斯看到时机成熟，才说出了自己的办法。 “有请诸位参加我精心筹办的军事竞赛，诸位以各自的军团为单位参赛，我们底里特的骑士团也加入其中。赛后揭晓成绩，你们分出个高低胜负，我们任凭陛下发落，如何？” 查尼狡猾地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他们只求一战，但并不挑剔战争的行驶。如果直接分出个高低胜负来，也好争取赏赐。 “我们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 一番商议后，英普瑞和陆军军团的代表给出统一的答复。 各个骑士团没什么意见，他们本来就是帝国境内参加各种比赛的选手，说起比赛，那经验比战场上更加丰富一些。只有巴斯蒂有意见。 “什么？我们明明来征讨他们的，现在怎么变成他们做东道主我们来参加比赛了？陛下，他在欺骗您啊——！” 只有这个人的意见最微不足道。如果与他的意愿相悖，查尼会更加高兴。 皇帝最终爽快地同意了多尼斯的谏言，也应运日落后出发前往城堡出席盛大的宴会。 “陛下，千万不能去啊！他们的城堡修筑在山崖上，易守难攻，比龙巢城堡更加险恶！只怕这是陷阱啊！”巴斯蒂跟在后面不停嚷嚷。 八卦二人组踢开他，禁止他靠近皇帝。 “怕什么，有我们呢！” “我们啊，会为陛下的每一道菜品试毒呐！” 话不多说，底里特公国修筑在山崖上的城堡大门洞开。为了深刻吸取上次的教训，帝国的卫兵与当地的卫兵交替守卫通道。 皇帝带着全体军团代表出席了公国的宴会。 晚宴设在城堡最高处，那里有一块可以俯瞰断崖下全景的高台。冬天这里非常冷，寒风夹杂着雪花。宴会桌设在一半向户外敞开的高台上。低头看看风景都令人胆寒。 “陛下，请——” 底里特公国年幼的领主在母亲的陪同下迎接皇帝，他的大舅舅，骑士长赛勒斯全程引导陪同。 “这地方怎么样啊？”查尼悄悄问希林。 “有些危险。”希林不得不坦言。他刚刚借用小乌鸦的视线绕着城堡看了一圈，下面有奇怪的人正在施工，不晓得多尼斯打的什么算盘。 “陛下，这座高台甚至没有围栏，万一有什么人居心不良，这里很适合下手啊……” “是么？”查尼还不顾危险伸脑袋看了看下面。 “陛下请放心，我会在未来两天抓紧施工，在这处危险的区域加装围栏。” 多尼斯自信满满地说。 “怎么样，我设计的竞技场地效果如何？” “竞技场？”在场诸位异口同声地表示困惑。 “多尼斯，我只看到了一处刚刚建成的高台而已，地方就这么大，何来的竞技场呢？”皇帝不解其意。 这时候，贝拉和赛勒斯把小弟拉到一边，非常窘迫地告诉他一些情况。 “弟弟，也不能全怪我们没用，你的设计图令我们感到非常困惑啊……” “你把皇帝专属的观礼台画在城堡顶上，是这个意思吗？可是环城的赛道，至少要三五年才能修好，那下面全都是碎石和树木，无论我们如何赶工也建不出来啊！” “没关系，哥哥姐姐你们不用担心。你们做的非常好，这些就是我需要的。” 多尼斯先安慰好他们，又向皇帝禀报。 “陛下，请站在高处俯视一周，环绕底里特城池的空地就是赛道。这里保留了大量险恶的自然环境，有泥滩、有河流和桥梁，有碎石地，也有密林。我将这种充满刺激的比赛形式称为——越野拉力赛。” “那是什么玩意？” “陛下，您钦点的赛车手将从城堡的大门出发，经历三天的赛程，最终返回城堡。外面都是自然风貌的线路，充满未知的困难，每一名选手都要想尽办法克服。每一天都是一个赛程，最后计算总分。” “第一天从城堡出发，途径泥滩和河流，到达三十里外的陆军大营；第二天从陆军大营出发折回城堡后面的密林，大约五到二十里的路程，要看选手走哪条路；第三天从密林返回城堡，环绕城堡一周冲破终点线。” “这三天的比赛，您可以在这个位置饱览全程。” 多尼斯扶着皇帝尊贵的宝座。 “哈哈哈——！”查尼笑得前仰后合。“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怎么想的这个主意？” “陛下，野外环境的赛车确实是一种创举。我相信在帝国境内尚且无法举办这种形式的比赛。” “我真应该给你个帝国竞技场工作的职位啊……”皇帝啧啧赞叹。 第945章 苛刻的条件 查尼对赛场的规划和比赛的规则都感到满意。他坐回宝座上，希望听取各方的意见。 “陛下，对付此等区区叛国，还用得着大费周章么？我手底下随便派个军团出来，也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英普瑞直言不讳。 “朕可以出两百万块金币，奖赏那个战胜底里特公国的军团。” 查尼的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策略，才会流露出这种表情。 两百万块金币不是小数目，如果送给某个人可以令他享尽荣华富贵一辈子；但两百万块也是个不起眼的数字。一旦均分给两百万的大军，每人才一块金币？谁他妈有病啊，大冬天不远万里来到这个鬼地方，就为了皇帝的一块金币？ 查尼深深知道帝国的财政吃紧，根本不可能足额发放薪晌。当初画了饼将这群人骗来，现在就要再画一张饼让他们闭嘴。 英普瑞迟疑了片刻，他当然乐意接受这种安排。只要皇帝点头，任何一个军团的实力都足以彻底打败这个小小国家。但是麾下四十余个军团，派谁合适呢？瞥一眼身后跃跃欲试的长官们，他也非常为难。 “有好几个家伙早就看我不顺眼，根本不可能摆平啊……”英普瑞心里犯嘀咕。 “要不，你们先比试一番，派最终获胜的队伍斩获殊荣？” “这……” “我们当然愿意比试！让皇帝陛下知道，麾下百万大军中多是泛泛之辈，但我们是刀剑上的刃，是最强的、最厉害的，值得您的两百万奖金！”有人冒失地谏言。 查尼微微一笑。 “如果有谁能够在百万大军里脱颖而出，我们底里特宁愿当场认输，不与陛下交火，直接满足皇帝陛下的任何要求。”多尼斯适时地煽风点火。 “当然了，作为东道主，我们也愿意出二十万金币，奖励比赛中第二名的获胜者。钱比不上陛下那么阔绰，但却是我们的一番心意。” 第二名的奖金竟然只有第一名的十分之一？！这未免太小气了。奈何底里特就是个小国家，这么点钱他们也是咬着牙掏出来的。有总比没有强。 “我们家族还愿意贡献出一些贵重的财务奖励比赛的第三名获胜者——我姐姐的嫁妆，一套祖母绿宝石的首饰。” 仆人立即将首饰盒呈上来。那是非常精美的一套首饰，无论谁戴上都会光彩夺目。看得出寡妇贝拉的眼圈红红的，献出这套珠宝她一定心疼坏了。 查尼点点头，筹码已经非常多了，但他觉得还不够，不够刺激，不像一场真正的战争。 “命运的天平还不够重，再添点什么吧！” 眼珠一转，皇帝有了主意。 “纳特，写信给邻国的领主，告诉他朕的比赛。朕——要在底里特公国以北划出一百块良田作为筹码。如果他愿意参加，就带着同样多的筹码参赛。只要他能赢了代表朕出战的选手，无论名次第几，都算他赢。” 多尼斯一听，满头都是汗。皇帝竟然如此轻率地押下这么大赌注，他疯了吗！ 皇帝笑嘻嘻环视四周。 “朕要钦点一支车队，选谁呢？” 他把眼光落在亲近的侍卫身上。 “希林洛斯，就你吧。代表朕出战。输了的话唯你是问。” “啥玩意？！” 希林站在一边默不作声，也要背这种锅吗？君无戏言，皇帝一开口就做定了，可是他根本就是在开玩笑啊！在拿帝国的荣誉开玩笑！ “你拒绝的话就等于朕输了。” “您！” 查尼继续狡黠地坏笑，这次他得逞了，有那么点赌博的意思了。 “还是感觉不够……第四名的选手，朕也奖赏点什么吧……嗯，就再奖励一万块金币吧！” 但他还是觉得少了点，又提出前十名的团体都会得到大荣誉勋章和一万块奖金，而所有参加本次赛事的团体和个人都将得到小荣誉勋章。勋章将会在大军返回帝国后定做、分发。 没什么人鼓掌，底里特的贵族都在暗自哀叹倒霉，各个军团、骑士团的人则掂量着奖励的分量，总觉得不太划算，可是放弃了只会更加可惜。 “第一名的团体真是太爽了，那么多钱！倒是第四名的那点钱，够干什么呀？拿了嫌少，不拿还啥都没有了……” “诸位，放宽心吧。人生就是这样的。赢家通吃。”查尼冷嘲热讽道。 “陛下，赛车我们五彩旌旗骑士团一向擅长。但是这次追随您出兵打仗，我们并没有准备赛车和赛马啊……”有人提议。 “是啊，赛车的造型固然源于古代的战车，但为了适应比赛的环境做出了很多改进，它已经不适合参加战争了，此番出征并没有一家骑士团带着赛车。” “而且也没有赛马啊……” 说到没有马，查尼感到很困惑。 “大军中有如此数量庞大的战马，怎么能说没有马呢？” “陛下，比赛专用的赛马与军中的骑乘马完全不同。骑乘马有耐力、能吃苦、负重；而赛马只有速度惊人，但是完全不能耐受艰苦的环境，除非专程运来。否则，我们都没有合适的马。” “各位绅士。” 皇帝突然正襟危坐，用非常傲慢、严肃的口吻说道： “认真一点。你们正在讨论的不是一场儿戏，而是真正的战争。如果你们有任何理由放弃本次竞赛，那么将会被认定与阵前脱逃无异。临阵脱逃者，斩立决。”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皇帝竟然是认真的！ “给你们所有人一周的准备时间。每支军团、骑士团派出任意数量的车队参赛。按照帝国赛车的规格，每组选手一人、一车、四匹战马。无法齐备则认定为没有资格参赛。” 皇帝郑重地宣布。 “如果任何人在比赛过程中作弊，将被视为欺君之罪，论罪问斩。” 众人默不作声，皇帝这样决定了，他们只得奋力一战了。 “好了，现在散会。七日之后赛场上再见。” 【后续】 对于皇帝这种安排，大多数人勉强接受。但是有一个提出了严正抗议，当然就是当初提议发起本次出征的巴斯蒂王子。 “陛下，你们玩得这么高兴，我却能从这场比赛中获得什么？即便我获得了总冠军（他肯定没那个本事），两百万金币也买不回我合法的继承权啊！” 查尼想了想。 “那么，就用赛场的成绩来证明吧。如果你麾下的车队排名在底里特的前面，朕就支持你的主张。” “好！君无戏言，有诸位替我作证！” 巴斯蒂硬着头皮答应。 这个决定令查克家的三兄妹感到诚惶诚恐，好不容易用一场比赛哄好了皇帝，但最后的排名很可能导致皇帝再次翻脸。 “不要担心，巴斯蒂的骑士团是临时拼凑的，他不可能战胜我们。”多尼斯安慰哥哥姐姐。 “而且，野外的赛场环境很不稳定，也许他车翻了，也许他被战马踢飞的石头砸穿了脑袋……” 赛勒斯明白了弟弟的用意，会心地点头。 【事后】 对于查尼这番草率的行事，当然还有个人非常不乐意，就是希林。他没有当着众人的面说一个字，但是事后在大帐里一直苦着脸看着查尼。 “干嘛？你不乐意？” “陛下，我这辈子从来都没有驱使过战车。” “那么，抓紧时间去学啊！” “我甚至都没有一辆车！我还不知道要去哪弄……” “那你还不快去弄。” “陛下！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将帝国的荣耀托付给一个外行呢！” “你在教训朕吗？”查尼非常不爽地反问。 “希林洛斯，身为皇帝的侍卫长，你不该为扞卫帝国做出点贡献吗？” “可是你不搞这一出的话，根本就没人会动你的版图啊！” 查尼一点也不想反省。他笑嘻嘻地威胁道：“快点去搞一辆赛车吧，我的大英雄。如果比赛当天你连赛车都没弄出来，算是临阵脱逃哦！” 皇帝指了指身后那个一言不发的吸血鬼。 “朕可以下令砍你的脑袋——听说你以前脑袋掉下来过一次，不知道再砍一次还能不能活过来。” 希林气呼呼地一拳捶在皇帝的宝座上。拿这个任性的混蛋毫无办法，居然还要想办法配合他的要求！ “等你得胜归来，还可以喝一口皇帝的血作为奖励哦！” 去你妈的，皇帝的血又怎么样，味道和平民的没什么区别。希林甩袖子离开大帐。 第946章 紧张备战 皇帝的口谕下达三天后，小小的城池里木匠铁匠的身价翻了十倍。所有能够用来制造战车的物资都成了抢手货。 有人出重金去最邻近的国家采购赛马和战车，但又逢大雪的天气，不敢说来得及。 现有的物资里面，将运送货物的货车拆卸、改装是比较快的办法。 早上有使节送来书信，纳特为皇帝宣读了内容。临近的敌国大公竟然同意参加皇帝的比赛，而且划出同等大小的土地作为赌注。他们将会派遣最高级别的特使团观看比赛，以保证赛场的公平。 算是个好消息。查尼的心情顿时就好了。 “哎呀，朕今天心情不错，我们出去走走，看看诸位爱卿筹备得如何。” 皇帝一声令下，带上他的大学士、管家、两名弄臣和吸血鬼骑士一起出发，巡视整片营地。 到处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所有的营地都在赶至战车。帝国陆军的每一支军团都会派出四辆以上的战车参赛，等到了比赛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壮观。 他们还向皇帝介绍了预备参加比赛的选手，都是陆军中的精锐，许多人还有过参加大型赛事的经验。 皇帝很满意。 再去那些骑士团看，他们都是参加赛车竞赛的老手了，几名着名的赛车选手也在在列。苦于没有最好的赛马，他们只能在战马里面挑选最优者。 大致都看了一遍，查尼最关心的还是希林的情况。侍卫长要代表皇帝出战，关乎到整个帝国的荣誉。一行人又去了侍卫队的营地——距离皇帝的大帐最近，就在皇帝背后的空地上。 希林则忙着从头学习学习如何操控战马。他以前从来都没接触过任何马车，现在却要一下子学会同时控制四匹马，并且驱使它们飞奔。从最基本的起步和停止开始，绕着圈，先练习如何让它们协调地转弯…… 他踩着一个只剩踏板的双轮“战车”，其实是一辆货车拆卸掉多余结构改装出来的。工匠们正在一旁制作护栏。 “我的天呐，看在造物者的份儿上，那是个什么玩意啊！”查尼高声大叫。 “陛下，这是一辆战车。它还没有完工，但是我可以先踩着它适应一下赛马。” 查尼没好气地环视一周，把在场每个人都鄙视了一通。工匠们停下手里的活儿，无辜地望着皇帝。 “希林洛斯，你管这坨屎一样的玩意叫什么？战车？你就踩着这个玩意代表朕、代表整个帝国参赛？朕发誓，如果你敢做这么有辱皇室尊严的事情，朕现在就让你脑袋搬家！” “陛下！”希林被无端地训斥非常生气。 “这辆战车虽然是货车改装的，样子有一点丑，但这是有限的时间里我能找到的最好的车辆。它足够坚固，完全可以胜任比赛。现在它只需要装上护栏，再添加一些皇室的装饰。” “不不不不……希林洛斯，你完全不明白。”查尼使劲摇头，命令手下的人把加工到一半的护栏全都收缴，“这个东西不可以出现在朕的眼前，马上把它砸了。帝国的荣誉容不得你这么作贱。朕宁可战死也不愿意屈尊容忍这么个玩意。” “查尼，不要胡闹了。这么短的时间里我搞不到更好的战车啊……”希林小声提醒皇帝，“它只是丑了一点，因为来不及做任何装饰。但作为车功能齐全，上路没有任何问题啊。” “希林洛斯，你给朕记住了。对于皇室而言，尊严，胜过一切。哪怕你代表朕站在起点一步都没跑，也绝对不可以丢一点皇室的脸面。” 皇帝命令属下把希林拉下来，把那辆丑陋的战车当场砸毁。 “你到底想怎样？” “朕的那辆……鲜花马车，给你参赛用。那辆车从头到脚都代表着皇室的尊严。” “可是……” 皇帝一定是下了决心，竟然连自己的座驾都可以提供给希林参赛。话虽如此，希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陛下，你的鲜花马车确实是一辆雍容华贵的马车，但是它要十六匹骏马才能拉动。” “不必担心，那些马朕也都提供给你。” “这样已经违反赛场的规则了啊……” “是吗？” “参赛需要四匹马驱动的战车。为了最大限度减轻车辆的重量、提高速度，绝大多数战车都是两轮，非常轻巧。而您的座驾是一辆重型的马车，不仅有四个轮子，而且有豪华的宝座，整体都非常、非常地沉重，四匹马不可能拉得动，八匹都不太可能，恐怕确实要十六匹骏马同时用力才能行进。” “嗯……这确实是个问题。” 查尼煞有介事地思考了一会。又派人去喊多尼斯过来。 “朕认为，本场比赛的规则制定得不够完善，没有充分考虑到实际的情况。” 查尼让纳特记录下来，随后书面发给底里特的多尼斯和邻国大公。 “为了充分调动参赛者的积极性，朕宣布。任何两匹以上的战马驱使、超过一对儿轮子的战车都可以参赛，战马、车轮的数量不设上限，一辆战车上的人员也不设上限。钦此。” 希林听罢瞠目结舌：“所以……查尼自己改了参赛规则，然后鲜花马车就可以参赛了……？” 简直难以想象这样一辆重型马车会在赛场上跑出个什么速度……查尼甚至允许自己的两名御用车夫为希林驾驶战车。希林需要做的，仅仅是气宇轩昂地站在车上，“代表皇室的尊严出战？就这？” “正是。” 原定的计划全部推翻，希林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 “陛下的马车非常坚固，可以说是帝国最好的马车，不需要额外的改装。”车夫向希林建议道。 “是啊。马车上的鲜花装饰也不能移除，否则要伤了他的帝国荣誉……”希林一筹莫展。 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希林也要在短时间里掌握一些驾驶重型马车的技巧，毕竟是参赛选手，没理由怠慢。 对大多数人而言，皇帝修改的规则影响不大。没人会选用更沉重的战车，那样不会增加胜算。倒是有些实在缺少马匹的人看到了一丝希望。 巴斯蒂自己的两匹马都算说得过去，但他临时组建的骑士团没有更好的马了。他决定充分利用这次规则调整，亲自驾驶两匹马驱动的战车参赛，靠小巧取胜。 第947章 疯狂的赛道 城池外的赛道基本铺建完成。从城门出发，可以检阅完整的路线。 “陛下，这里就是起点。届时所有的赛车将从这里出发。” 多尼斯带领皇帝和每支队伍的代表一同检查。原本的乡野土路改建为比赛的车道，泥地里铺上碎石，缺损的地方临时填平。赛道两侧插上旗帜指路。 城池前的空地非常宽敞。赛道两侧为各个队伍预留了准备区域，可以搭建帐篷，容纳一些人员。 “总共会有多少战车参赛呢？” 纳特翻开登记簿子，大致清点了一番。 “陛下，帝国陆军的四十支军团都将派出二至三辆战车，总数已经超过一百；五彩骑士团各出一至二辆，总数五十八，此外还有底里特公国的四辆、邻国的三辆，以及您的鲜花马车，总数接近两百。” “这么多战车，想要同时出发安稳地驶出起点很难啊……”皇帝随口一说。 “我们应该在起点的位置规划出每一辆赛车的位置，以防出现拥堵和踩踏。”多尼斯提议，“一条起点线恐怕不够。我想，至少三条线。给每一辆车编号，终点线也依据起始位置的不同而有所区分。” “这个主意不错。为了保证比赛的公平，车辆的位置可以由抽签决定。” “但不管怎么样，朕的马车要在第一排的正中间。” “我必须与赛勒斯的战车保持在同一位置，这场比赛关乎到我们的继承权，不能让他在这些地方耍心眼！”巴斯蒂跳出来强调。 “为了赌局的公平，我们可以考虑将必要的队伍列在第一排，一次位于陛下左右。而其他的选手抽签决定位置。” 纳特给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皇帝没说不行。 天气刚刚放晴不久，泥地里还有积雪。诸位的车辙走过泥土路面，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车辙。多尼斯立即派仆人进行清理。 “这样的路面不乐观啊……”有人小声地议论。 离开起点后迎面就是一个陡峭的下坡，烂泥里藏着碎石。再往前全是崎岖泥泞的道路，还有讨厌的急转弯。 当地人用草垛挡在急转弯一侧，也不晓得会有多少人在这里翻车。届时，这样的位置还有观众可以近距离观看。再往前，是非常宽阔的野地，只有稀少的旗帜指路。 “这是非常自由的路段，可以沿着碎石路走，也可以涉水，或者随便怎么走。快速地冲向前面就好。” 前方的路段基本平坦，四周一览无余，视线很好。上游的河水分散成几条浅浅的河道，有的地段轻易就能淌过去。四平八稳的路就有那么一点花时间。如果急性子走直线的话，前面一些路看起来有些难以预料。 皇帝的马车走了安稳的远路。大约花费了两个小时，车马队终于走完旷野的赛道，来到一处较缓的上坡。 “冲上这座山坡，顶上的碉堡城楼就是第一段赛道的终点。”多尼斯继续介绍。 “预计第一天的比赛将会花费一整天的时间。我们需要组建一支裁判团队伍公平地记录结果。” “碉堡楼后面平坦的空地，是供各个队伍搭建休息营地的区域。选手和赛马都需要充分地休息，备战第二天的赛程。” 皇帝点头。众人商议着，现在就可以准备搭建营地了。 绕过这片空地，再往回走，是一条笔直的赛道。站在这条跑道前，可以遥望远处城池高出的平台。 “这是第二天的第一赛程，直道冲刺。比赛结果将会一目了然。” “陛下，第二天您在看台的位置，可以清楚地观看第二赛程的结果。” 多尼斯说完，查尼听了会心地点头。 “而最先冲过直道的选手，不必休息，直接进入下一赛程。” 众人面前，是一条非常窄的木桥。下面河水湍急，根本无法逾越；上面，恐怕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 “在这个位置，剩余的选手经过窄桥的筛选，逐个前往赛场的终点。” 过了桥，又是一段狭长的窄路，两侧更是陡峭的斜坡。恐怕路面上很难容得下两车并行，如果一辆车强行超越，搞不好会跌下去…… 但好歹路况是好了点，起码是碎石铺的路面。 “这里是城堡外的一条官道。平日我们的车马都走这里出城。”多尼斯说着，一路带领众人途径密林返回城堡。 “因为这里的路况较好，而且是近路，花费的时间应该少于第一赛程。这条路直通终点。” “终点在哪里呢？” 再往前就是城堡的侧门了。通道依旧狭窄，里面是街市。为了比赛，街上的摊位全部临时关闭，留下空旷的路面。 “终点啊，要沿着城堡的坡道向上，穿过底里特的居民区，一直来到陛下您的面前——” “哈哈，终点是观景台！” 查尼喜出望外，跳下马车跑去宝座上回望完整的赛道。 “真有你的啊，多尼斯！朕从没见过这样的比赛！” 皇帝龙颜大悦，满心想着比赛的盛况，完全没有再提打仗的事情。多尼斯松了口气，对他来说，距离胜利更近了。 至此，纳特完善了一些赛场的规则。 “我认为，犹豫比赛距离很长，尤其在密林和街道中难以全方位地监督。我们有必要在出发前，在每一匹战马、每一辆战车以及所有参赛人员的身上做标记，谨防顶替作弊。” “其次，在恶劣的比赛途中，战马和战车都难免受损。出于公平的目的，我认为有效的到达终点必须是同一组车队的至少一匹战马、至少两轮完整、至少一名选手且双脚站立在车上。” “任何胆敢在这场重要赛事中作弊、遭到检举并被证实的选手和整个队伍，都将遭到严厉的惩罚。” 查尼对这些提议感到满意。他做了个手势。 “砍头。” 胆敢作弊，杀无赦。 第948章 一路狂奔 正式的拉力赛如期开始。这天下了点小雪但是问题不大。邻国的王子率领随从出席比赛，查尼对此非常满意。 底里特的城门大开，从街市到赛场起点，几乎全部的居民都沿路围观。城门口有各个队伍的第一营地，各色彩旗迎风招展，加油助威的锣鼓声震耳欲聋。 朝远处望，在赛道的尽头，另一处较为低矮的土坡上，碉堡楼下的空地上是各支参赛队伍的第二营地。今天日落之前走到终点都是有效成绩。 在比赛正式开始以前，皇帝有一件事需要宣布。 “诸位——朕的骑士不参与任何一份奖项的争夺——一千万金币属于你们当中的某人、其余的也是！” 听到这个消息，赛场上一阵狂呼。 皇帝既然拿出了这么多钱奖励胜利者，当然不会反手吞回去。希林洛斯只要想办法战胜邻国的三辆赛车就可以了——保住皇帝打赌的土地，顺便帮他再赚一点。 （但是万一输了谁都没办法。） 邻国派出了三辆中规中矩的驷马战车，一名参赛选手，四匹马并驾齐驱，是全场最像战车的战车。 赛场正中央，希林穿戴铠甲端坐在鲜花马车的宝座上，两名车夫驾驶着四排总共十六匹雪白的骏马。每一匹骏马都披挂着象征皇室的紫色罩袍，头上戴着华丽的羽毛头冠，四蹄绑着漂亮的护腿。 皇帝本人的意思，鲜花马车上毫无用处的装饰也必须完全保留。所以现在希林是赛场上最拉风的一个，历史上从没有过这么豪华、这么漂亮的战车参赛。 他身边两侧交替站着底里特和多米特两国总共六支参赛战车，巴斯蒂由于其特殊的身份位列第八，站在一侧的角落里。 他剩下的积蓄只能制备两匹最好的赛马，他看不上队里那些普通的骑乘马。这家伙赌了一把，用两匹战马牵引轻便的两轮战车，想要靠轻巧取胜。 另一方底里特的骑士长赛勒斯亲自出战，他的弟弟，出谋划策的多尼斯则出任了联合裁判团的监督员一职。如此规模和距离的比赛尚属首次，最好不要在评定结果的时候出什么乱子。 绝大多数战车都是一名驾驶员，没道理给战车增加负重。但是有那么几组战车是双人出场的，一人驾驶一人观望。 他们的道理是，前方路段或许有泥泞，到时候多一人搭手也许更快。根据比赛的规则，至少一名选手最后到达终点即可。 上午的时间里，皇帝亲自检阅了每一名参赛选手，颁给他们自己亲笔签名的号码牌，以防作弊。 所有参赛车马都在皇帝的监督下做了独特的标记。标记是一连串看似毫无逻辑的数字。这还是纳特帮忙想的主意，他手里有一本自己写的密码本，等回到终点的时候会核对每一组赛车是否为原装。 准备工作花去了一上午的时间。太阳走到正当午，天气稍微暖和了那么一丁点，小雪没有停下，皇帝返回高台的宝座上，扔下红色的发令旗。 令旗落地，霎时间锣鼓喧天，众多战车一齐出发，奔离起点。 起点不远处，就是一个漫长的缓坡。第一排两侧六辆战车不同程度地领先，巴斯蒂那辆小车更是一马当先，远远跑在前头。 无数陆军和骑士团的战车绕过鲜花马车，紧随其后冲下去。这一段路非常拥挤，也非常热闹。观众们欢呼着，沿着插了标旗的赛道追逐、欢呼。 只有希林没那么轻松。鲜花马车体量太大，陡峭的下坡路反而危险，跑得快了唯恐会翻车。两名车夫一齐拉着左右刹车，小心地控制十六匹骏马。 鲜花马车的车夫都是帝国最优秀的，但他们擅长的是平稳行驶，短期内也无法在速度上奢求他们更多。 刹车片发出刺耳的声音，一阵阵轻烟冒起来。但好在马车还算稳当，顺利走下最陡峭的路段。后门漫长的下坡路仍然不敢怠慢，骏马稳步策动，马车缓缓前行。 再向前，是一段非常宽阔的赛道。除了那些在下坡路上遭到冲撞、不幸彻底损毁的几辆车以外，几乎所有的马车都冲到了鲜花马车前面，飞速奔跑着拉开距离。 远远望着前面战车留下的车辙，鲜花马车保持着均匀的速度，优雅地行进。 两名车夫已经在全力驾驶了，希林不敢多说一句苛责的话。 “这事只能算是查尼自找的。我们按着马车应有的速度前进即可。” 两名车夫领命，继续稳步前进。 离开下坡路以后，逐渐能加速行驶了。皇帝平日里很少有急事，他们也是第一次把鲜花马车赶这么快。 野外的道路凹凸不平，有很多难以避免的沟壑。前面的战车急于求快，颠簸得厉害。从远处看他们都一跳一跳的，好几次整个人差点飞出车外了。 希林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 鲜花马车唯独在舒适度这方面非常优秀。他稳当地坐着，几乎没感受到一点颠簸。 鲜花马车的轴承使用了最坚固的材料，车身内置了许多减震的结构，充分保障了乘客的舒适度。 站起身回望，还看到查尼在向自己招手。希林的视力很好，能看见查尼手里端着酒杯，兴致昂扬。也不晓得他现在什么心情。 驶过那一段宽阔的赛道，来到蜿蜒的河流前。前方的战车各自遇到了不同的困难。 有的车冒险冲进河道，已经困在里面了。尤其是那种一人驾驶的，真叫孤立无援！ 有的战车绕道去水流更加缓和的下游涉水。当然，淤泥究竟出现在哪个地方还没有定数，下游也有身陷河床的战车。如果幸好有两名选手在车上，可以一齐想办法推动车辆。 希林观望一阵前方的路况，向两名车夫指出了一条行进线路。 “先走这边，到河中央后朝这边转弯，跟着成功上岸的车辙。” “遵命！” 前人中幸运的家伙帮他指出了一条坚实的赛道。鲜花马车具备令人惊叹的驱动力，宽阔的车轮和高起的底盘使得车身在涉入深水后仍然保持着稳固。 鲜花马车几乎是保持着一开始的那种速度，小心地转两次弯，绕过湍流和失事的其他战车，成功登陆。 随后又保持着那种速度直达终点。 日落以前，能继续走的马车全都陆续到达。鲜花马车的成绩还算说得过去，至少不是最差的。皇帝的英名跟尊严都保住了。 在营地，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以皇家近臣的名义迎接了希林。 “天呐，你们两个怎么在这？没人为陛下试毒了么！” “加兰德大人，您能不要这样么！” “就这么巴望我们为陛下赴死吗？” “再说还有管家大人在呢！怕什么。” “我们在这专程为您接风洗尘——” 但希林没空和他们闲聊。趁着夜色，他和两名车夫一起检修了鲜花马车，又把每一匹战马都打理一遍，换下浸湿的护腿，让它们吃饱以后充分地休息。 第949章 第二赛程 第二天的赛程分为两个部分，首先要完成一段笔直的冲刺，然后直接进入第二赛程——穿过密林、通过一段非常窄的桥，绕城堡半周后从侧门经由街市登上高台，来到皇帝的面前。 皇帝的面前肯定容不下那么多车辆，主办方预计最多七辆战车可以上来，余下的战车到达侧门后就算决出名次，最后在城堡的空地上集结即可。 为了预备那座独木桥，希林也把一样必要的装备带来了——马铠。 第二天早上披挂上阵，鲜花马车前第一排的四匹骏马全身披挂，头颈、前胸、前腿都披覆坚固的亮银色铠甲，再覆上罩袍。跟上战场上冲锋一样的装束。 后面三排的马披挂的略少一些，但关键部位也都做了严密防护。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一直跟着他，想帮忙也帮不上，几名侍卫队的跟班助手完成工作后，希林又亲自检查了一遍。 “大人，原来你叮嘱我们亲自押运过来的箱子里是马儿的铠甲……” “嗯。”希林忙，没空理他们。 “可是这么一来，您的马车就更重了呀！” “是啊，这样不划算。” “所以我决定，今天把马车上没用的鲜花装饰都卸掉。” 说完希林敲掉了马车后面的沉重的实木框架，那些鲜花跟着精雕细琢的挡板一齐扔到地上。 “小心看护这些零件，回头皇帝还要呢！” 希林又和车夫一起卸掉了沉重的宝座，一并交给二位弄臣保管。 根据纳特起草的规则，参与比赛的战车以底盘和至少两轮为准，只要鲜花马车的底盘和四轮还在，这辆车就有效。 “可是您这么做陛下会生气的！” “他喜欢这辆马车。” “他有本事来打我呀？” 希林还憋着火不爽呢。今天查尼仍旧坐在高台上观战，名副其实的天高皇帝远，他在这把鲜花给撤了，查尼一点办法都没有。 十六匹马头上那些拉风的羽毛他也撤掉了，前排四匹马戴上戴尖角的金当卢，成了独角兽的样子。 “可是没有了宝座，你自己坐在哪呢？” “我就蹲在这个位置，脚上踩这个地方固定，手抓着前面的栏杆就够了。” 希林演示了一下自己的操作方式。 “您就一直蹲到比赛结束吗？” “这怎么可能，不要累死的嘛！” “扎马步，没见过吗？反正马车颠簸起来以后，我也没办法继续坐着了。索性也不需要什么宝座。” 一番折腾后，鲜花马车几乎只剩下底盘了。其实马车上并非完全搬空。在宝座下方藏了一个工具箱，预备了撬棍、长木板和一些基本的维修工具。 赛场严禁携带任何形式的武器，希林的反曲弓和长剑都留在营地，这让他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为了防治骏马飞奔的时候飞溅的碎石，和也许会出现的暗杀者，希林全程都是武装到牙齿的状态。他拉下头盔面罩不再搭理那两个弄臣。 两位车夫系上安全带，鲜花马车驶离准备区前往赛场。 前一天的河滩上困住了超过半数的战车，有些人勉强脱困在日落前到达了终点，有的人回来太晚成绩无效。 当然，也有些倒霉的车已经深陷淤泥，被彻底放弃了。回望赛道，也有那么一些解体的残骸留在陡峭的坡道上。 在脱离河滩的过程中，每支战车耗费的时间相差悬殊。纳特预计，第二天的冲刺赛不可能造成那么大的时间差，理论上只要第一天参赛的战车完成了第二天的赛程，跟着大多数战车一同返回终点，时间上大差不差，那么第一天的比赛结果很可能就是第二天的比赛结果。 现在的宫廷顾问纳特，正以第二赛场主裁判的身份监督着比赛。他的手里有第一天的比赛结果。 在他的严格检验下，第一天没有作弊的情况发生，第二天前来参赛的战车也都符合标准。 目前，帝国陆军总共还有三十五辆战车，骑士团总共还有二十辆，底里特剩下两辆，邻国一辆，巴斯蒂还在。 皇帝说过，只要巴斯蒂能赢得了赛勒斯，他就支持巴斯蒂的主张。这事他们可都不会忘！ 昨天巴斯蒂的小车非常轻快，只在河滩浅浅地陷了一会，就顺利脱困冲完赛道，拿到了第三的名次。 赛勒斯幸好带了一名助手，在身陷赛道后二人奋力抢救，后来顺利追上，拿到了第五的名次，算时间的话，比巴斯蒂慢了整整三刻钟，第二天的冲刺无论如何也没可能超越他那么多时间！ 巴斯蒂十分得意。他的轻装策略非常有效。第二、第三赛程的路都很蜿蜒，更加适合小车。 但在这种时候，空气中就弥漫开阴谋的味道了…… 直行赛道后，紧接着进入密林路段。那里没有观众紧盯，有限的裁判都安排在出入口，而且里面道路崎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哦，还有那座窄桥。为了适应比赛，两侧的桥栏杆全部拆除，只剩下桥面的木板。桥的宽度根本不可能容得下两车并行。那是一段你死我活的赛道，如果有谁想挤掉一两名竞争对手，就不要在窄桥前犹豫了！ 战车逐一列位，代表皇帝尊严的（没有）鲜花马车仍旧占据最中心的位置，其余各组战车按照名次分别位列两侧。 昨日取得第一、第二的是分别来自于某支军团的选手，因为彩旗标志太混乱希林也记不住他们都是谁；第三名是巴斯蒂，小小的一辆车挤在几辆大车当中。 第四名来自于荣耀骑士团，着名的赛车手杰拉斯。他们的战车完全粉刷成翠绿色，绘制了显眼的太阳徽志。骑士团的人果然善于在人群中出挑。如果赛场不是这么难以预料，相信他们能拿到更好的成绩。 后门的名次希林不大关心，和他没有关系。 昨天邻国的赛车吃瘪，两车战损，有一辆车勉强回来，名次肯定位于自己之下。皇帝托付他的使命算完成了一半。今天只要稳定发挥、完成赛道即可。 他最大的对手是自己。驾驶十六匹马飞奔已经是巨大的挑战了，前面的路段又崎岖多变，有大量窄路的急转弯考验他们。 “我们今天稳定发挥，将陛下的尊严完整地带回终点！” 希林鼓励两位车夫。 “遵命！” 第950章 狭路竞逐 远处的高台上，皇帝亲自举起火把挥舞三下——那是预备的信号。 高台的顶端，是一座烽火台。上面预备了足够的木柴和引燃用的火药，随着皇帝一甩手，火把扔进烽火台上。 “碰”地一声——火药被点燃，一团闪耀的火光腾空而起，远处的第二赛场看得一清二楚！ “出发！” 在烽火台点燃的一瞬间，近百辆战车齐发，朝近在咫尺的终点飞奔。 这一段紧凑的赛道长五百步，仰面正对着观景台。只要每一组战车的颜色足够鲜明，皇帝本人都能看到最后的成绩。 所有的战车都全力冲刺，这一段路没有任何阻碍，彼此之间也毋需摩擦，目标只有眼前的终点线！ 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果然非常擅长直线加速，只见他一马当先冲到终点。 第二赛程的意义不仅于此，最先冲出终点线的战车直接驶入密林和稍后的窄桥，后续都是狭窄的赛道，几乎没有更多的余地超车了。 紧接着，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都陆续冲破终点。他们在第二、三赛程当中的空地上聚拢，挤进密林赛道的窄路。 也不知是错觉还是因为车身重量大幅度减轻了，今天的鲜花马车（框架）居然跑在中位靠后的位置，不是最慢的！ 全副武装的骏马疯了一样狂奔，似乎铠甲使得那些马全然无所畏惧，变得更加勇猛。真是一群聪明又莽撞的畜牲！车身飞驰时剧烈地颠簸，好几次车轮离地。希林和车夫全力稳住战车，都没空理会周围的情况。 冲过赛道终点，马车调头冲进密林。 这么大一辆车果然霸道，他们冲进去硬是把两侧的车给撞飞了。 “就是预备这种情况才穿戴马铠的，看来预计得没错。” 这条明智建议竟然是雅拉给的，鬼知道他以前经过什么！ 密林窄道里尽是转弯，有些过弯处最长的空间也容不得鲜花马车。幸好马都是活的，稍微挤一挤也能勉强过去。 至于车身就顾不得了，马车在碎石和树木之间乱撞，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不得不说啊，皇帝这马车质量不错，经得住考验。 还有一点好处是，无论在这里跑得多慢，后门堵住的赛车也只能干着急了。 密林里弥漫着阴谋的味道。 前方的路段，赛勒斯紧紧地咬着巴斯蒂，二人互补想让，在窄道上竞逐。 前一程的冲刺赛，赛勒斯的四轮马车稳当地跑在前面，巴斯蒂的小车却因为底盘受损，跑得歪歪扭扭，没能冲到最前面。 巴斯蒂也不怕，反正第一天赢得了大量的时间，第二天不出意外就能稳赢。走到密林入口的时候他才发现，赛勒斯宁可放弃比赛争夺，悄悄地减速躲在密林赛道里，专门等着他。 “你——！你作弊——！” 没等赛勒斯采取任何行动，巴斯蒂先大声嚷嚷起来。 很不幸，这段路上没有联合裁判。 赛勒斯的助手驾车，用四轮马车疯狂地撞击巴斯蒂的小车。他们根本就不肯走，即便抢得了主路也不加速，而是反复地刮蹭巴斯蒂的小车。 赛勒斯本人在口袋里藏了好些个石头。赛场虽然严禁携带武器，但这里路况险恶，到处飞沙走石的，“没准哪匹马蹄子一扬，就踢起一块尖石头呢——！” 说罢，一枚带尖角的石头就飞向巴斯蒂的脑门，把他砸的头破血流。 “他妈的，跟我玩！” 巴斯蒂也是个聪明人，他意识到这次赛勒斯要置自己于死地，继续耗下去希望越发渺茫。 “这里的密林我也十分熟悉，小时候经常在此狩猎。仁慈的造物者啊，你究竟还眷顾我吗？” 长叹一声，巴斯蒂驱使赛马偏离赛道，钻进了密林。 树林里崎岖不平，但也并非完全无路可走。有一些猎人踩出的小道儿，两匹马勉强也能进去。 赛勒斯想要追就难了。没走几步，四轮马车卡在两棵树当中，进退两难。 “哼，别得意！” 赛勒斯对助手吩咐，“我们撤回赛道，先去窄桥的起点！” 窄桥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体量小的车会被挤下桥，掉进河里只能自求多福。只要守在窄桥入口，无论巴斯蒂怎么绕路，最后都无法逃过这个路段！ “我们走！” 再说希林那里，缓慢地行进过程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他。 说不清楚的感觉越发强烈，他大叫一声，“不好！”随机拉开一位车夫。话音刚落，只见一支手指头粗的弩箭钉在鲜花马车上，险些谋杀了一名车夫！ “小心！” 如此动作明显的袭击，应该是有人暗藏在密林里伺机行刺。而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皇帝的马车！ 随后，又有若干箭矢陆续飞出来，落在鲜花马车的框架上。希林自顾尚且不暇，还要保护两名车夫。这时候他后悔没让两名车夫也全副武装参赛了。 也就是一念之间，身后另一侧也飞出一支暗箭，正中另一名车夫的胸口。 车夫闷声倒下，希林慌忙抓住他手里的缰绳。顾得了这一边，又顾不上另一边，又一支暗箭飞出来击中另一名车夫的手臂。 车夫惨叫着，手里的缰绳没有松。 “坚持一下，赛后再清算他们！” 希林咬着牙鼓励车夫，二人继续行进。前面就是密林的终点，行刺的人不敢见光。 窄桥前，其余的赛车都陆续通过，有些不要命较劲的家伙摔下去，河里散布数辆战车残骸。监督赛场的护卫队正在协助打捞。 赛勒斯不走了，就横在窄桥的入口。 巴斯蒂从密林另一处钻出来，迟迟不敢前进。只要他冲上去，赛勒斯就来撞他。他甚至担心，哪怕等到日落以后比赛结束，赛勒斯仍然要横在这取他的性命。 “混蛋啊……”巴斯蒂一筹莫展。 “哼哼！”赛勒斯非常得意。 再等下去，皇帝的鲜花马车就到了。十六匹骏马踏着整齐的步伐，匀速地向前冲击。 “哼！想试试我的车技吗？” 巴斯蒂打定了主意，打算靠自己的速度和驾驶技巧，赶在鲜花马车前面挤进窄桥。对面的四轮马车哪怕再勇武，也撞不过十六匹骏马啊！ “巴斯蒂……你找死……” 赛勒斯咬紧牙关。他豁出去了，只要能把巴斯蒂撞下窄桥，哪怕他自己车毁弃赛都没关系。他的马车在窄桥一侧，就差一步之遥。紧紧盯着巴斯蒂的动作。 “让开——！” “让开——！” 无论希林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赛勒斯也不为所动。 鲜花马车体量巨大，宽度与桥面几乎相等。必须保持车身连续、笔直地通过。稳定方向最为重要，经不得一点差池。 “就是现在！” 巴斯蒂看准了时机，策马冲刺，就是要插着鲜花马车前面的空隙挤进窄桥！ 第951章 又惊又险 那么窄一座桥的入口，十六匹骏马牵引的鲜花马车笔直地冲上去。一侧是巴斯蒂的两轮马车硬要加塞儿，一侧又是赛勒斯的四轮马车不要命地挡路…… “让开——！” “滚——！” 再怎么喊都没用了，希林也没力气喊了。 “稳住方向，我们撞过去。” 一名车夫似乎已经阵亡了，他被暗箭射穿后倒在座位上许久没有动静。另一位手臂受伤，勉强还能驾驭。 前面的骏马狂奔不止，即便减速也不可能停下来。索性保持速度继续冲。三辆马车互不想让，朝唯一的入口挤上去。 巴斯蒂一马当先，两轮马车硬是冲上窄桥。车轮先是在桥板的入口处卡了一下，腾空飞起后又歪向另一侧，一半的车身跌落桥面。 他自己也差点掉进河里。双脚悬空手抓着挡板。幸好车身比较轻，两匹马拖着还未倾覆，底盘擦着桥面硬是拽到了对岸。 赛勒斯就迟了那么一步，马车刚好横在入口处。他自己吓破了胆。 全副铠甲的骏马撞上来，他的车马瞬间倾覆倒地。 没有时间迟疑。希林对车夫下令：“跳——！” 车夫驱使最前面的四匹马齐步跳跃，踏着赛勒斯的战车和赛马冲上窄桥。 在这以前，车夫从来也没干过让皇帝的牵引马跳障碍的事儿。 万事总有第一次，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四匹马怎么就踏着前面战马的身体迈了过去。 第二排的骏马跟随着前面的动作，也跨过障碍继续奔跑……十六匹马将赛勒斯的战车踏成了残渣。 最后，鲜花马车的车身撞向战马的尸体。 “不好！” 情况大为不妙，车轮撞击残骸的一瞬间，整个车身倾斜着腾空而起。这么沉重的马车如果跌落，会拽着前面的十六匹马陆续落水，到时候功亏一篑！ 也许是出于某种本能吧，多年（被）训练摔跤练就的平衡能力，希林想都没想抓着栏杆跳向马车较高的一侧，“四两拨千斤”——靠自己的体重协助车身维持平衡！ 在旁人惊讶的注视下，马车平稳地落下，一侧后轮落空，前轮搭了一半，随后受后轮的影响也落下桥面。底盘刮着桥面，一样是贴地滑行。 十六匹骏马继续行进丝毫没有理会陡然增加的阻力。 希林呢，手腕上缠着缰绳，双手挂在栏杆上腾空挣扎。受伤的车夫努力稳住方向，一直腾不出手帮他。 万万没有想到，马车稳定了以后，密林中藏身的暗箭有了绝佳的机会——希林就是个腾空的活靶子！ “嗖——！” 一支手指头那么粗的弩箭飞出来，正中希林的后胸！箭矢斜插着刺穿他的铁甲衣，从正面胸口透出来。 低头看，真是够狠，看来有人下定了决心搅合陛下的胜利。锋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希林奋力挣扎了一会，献血涌进肺管，嘴角不停地冒着血泡。这感觉就跟溺水了一样令人窒息。 一直到驶离窄桥，车身恢复平稳以后，车夫才腾出手帮他。胸口前后都在渗血。他勉强定了定神，接过缰绳。 前面的路段只剩一些转弯。战车之间彼此已经拉开距离，最后阶段重要的是圆满完成比赛。 贯穿伤口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疼，倒是持续地失血导致他眼前有些模糊。 撇了一眼身旁，阵亡的车夫不知何时已经跌落不见，空悬着安全带。 “也许是在经过窄桥侧倾的时候吧……” 但没想到另一名受伤的车夫竟然先于希林出现体力不支的症状。他脸色越发难看，跟死了一样。嘴唇颤抖着，支支吾吾几句后不动声色了。 “莫非暗箭淬了毒？” 接过车夫手里的缰绳，希林独自一人继续驾驶鲜花马车。为了维持车身的平衡，他解开安全带将那一名车夫也推下马车。 “抱歉了。” 希林集中精力看着前方，小心地控制两侧骏马的速度。马车冲撞着驶过转弯，沿着上坡爬上环绕城堡的步道。 驶过环绕城堡的一段大的弯道，一侧的后轮又几乎腾空。 希林不敢减速，他担心一旦停下来整个马车都会掉下去。 浅浅地，视线越发浑浊，耳畔的呼喊声却越发热烈。在一排红色小旗的指引下，一个急转弯冲上石板路，鲜花马车驶入了城池的后门。 后续的赛道只剩欢呼和掌声，所有完成比赛的选手都是当之无愧的英雄。不断有人朝他扔花瓣，有女孩对着鲜花马车尖叫。 希林根本看不清道路两边都是谁，也没心思理会。 继续走上坡路，穿过一段非常逼仄的小巷，鲜花马车卡在两幢楼房当中。 观众们自发凑上来帮着他推车，车身擦过墙面顺利通行。伴随着欢呼声，十六匹骏马踏上高台的步道，经过一处陡峭的坡道，完整地驶入看台，来到最后的终点线。 裁判欢呼着希林的比赛成绩和名次，看台上只剩一浪盖过一浪的掌声。 “哈哈——！希林洛斯，我的宝贝儿你回来啦！” 查尼蹦蹦跳跳从宝座上下来，扑上来抱住希林。 希林没法喘气也没法讲话，他硬是推开了皇帝——暴露在外的箭头或许有毒，别让陛下碰着最好。 查尼不依不饶地拉着他，命人准备座椅给他休息。 一根弩箭贯穿胸膛，希林根本没发舒服地坐下休息。他侧身靠着椅背坐下，由于前面的赛场上过度地紧张，身体仍旧在不住地颤抖。 想开口说什么，一张嘴就冒血出来。 “你还活着吗？我亲爱的侍卫长？” 皇帝搂着希林的脖子笑嘻嘻地明知故问。 “啊——！我们在赛前有些疏忽。我认为还有一条必要的比赛规则必须要补充进来——参赛的选手至少活到颁奖的时候，成绩才有效。” “一点也不好笑。”希林抱怨道。 “代表皇权出战的侍卫长没有死，我们趁你还能动弹，立即准备颁奖典礼吧——！” 后面的赛车陆续返回底里特城，他们都集结在城门口的空地上。前几名的名次已经核算出来，这场比赛已经可以给出肯定的结果了。 就在皇帝宣布要颁奖的时候，多米特的特使借口要上厕所，一行人在皇帝眼皮底下离去，随后上马飞速地逃离了底里特城。 “呵，看来他们默认将那块土地输给朕了，非常好，希林洛斯，你立下大功一件，我奖赏你点什么好呢？” 希林可没指望皇帝给他什么好处，下次这种倒霉的破事别摊到自己头上就万幸了。 第952章 尘埃落定 随行的医生为希林做了紧急的伤口处理。钳掉有毒的箭头，斩断弩箭的末尾。他们都以为希林活不长了。留着箭矢在身体里，或许还能维持一会生命。 撑到颁奖结束即可。 希林也不希望他们一直在伤口附近做手脚，免得妨碍撒耶坦实施手术。 恶魔偶尔现身站在他旁边，抱怨一阵后又躲起来。 经过裁判团的核算，帝国陆军的某一支战车获得了第一名。消息一路传到城外的营地，半小时后远处的百万大军中传来欢呼声。 奖金是两百万枚金币，但参赛选手本人肯定拿不到那么多。首先他要交还一部分作为个人所得税，然后各级长官、四匹战马和战车各自的所有者、各种出资人都会来分一杯羹。 为了规避风险，这辆战车根本就是东拼西凑的！在陆军中主持各类借贷关系的会计会帮他核算需要支付的金额。 预计最后会有一万多金币落进赛车手的口袋。第二名落在帝国军团的另一位赛车手头上，二十万金币。但愿他最后还能有结余，不要在这事上亏本。 第三名是荣耀骑士团的赛车手杰拉斯，实至名归的胜利者。他的奖品是一套祖母绿首饰，那是贝拉夫人的嫁妆。 但荣耀骑士团的战马都是朗多骑士的，选手本人也需要支付一些分成。所幸朗多看中那套首饰了，他出了字据，愿意买下这套首饰，再以现金的方式奖赏赛车手，并支付各项费用。 第四名的选手获得了一万枚金币，另有团体的奖金，还在核算中…… 高台上一片欢呼的时候，巴斯蒂托着散架的赛车闯进来。 “陛下——！请别忘了我，您还要为我做主，支持我的主张！” 欢呼的声音太大，皇帝只顾着欢笑根本没用听清楚巴斯蒂在说什么。 “全都给我闭嘴——！不要无视我的诉求！我战胜了底里特公国的车队，虽然没有取得名次，但我赢了他们！” “陛下！你说过，只要我赢过他们，就支持我的主张！” “哦？是吗？” 皇帝先装了一阵糊涂。勉强看了他一眼。 “你这样……” “你说过，至少一人、一马、一车；我现在一条车轴、两个轮子都在，我回来了！成绩有效！” “额，好吧。” 皇帝皱起眉头。 “但是你……好像没有赢过底里特公国啊……” “怎么可能？我亲眼看到他们的一辆赛车深陷泥滩、一辆赛车坠桥，现在赛勒斯本人的车被您的马车撞翻，他现在生死不明。只有我回来了！我赢了！无论第几都赢了！” “额……真就是说，那个，底里特的领主已经取得了第四名的成绩，虽然说一万块金币的奖励相较他们承办赛事的付出有那么一点杯水车薪，但他们第四，你……你第六，没赢。” “怎么可能——！” 巴斯蒂咆哮着冲到皇帝面前。皇帝当着那么多人宣告了比赛成绩，第四名的选手就站在大家面前，现在皇帝竟然说，第四名属于底里特公国？ “嗯，就是他——” 查尼指着那个陌生的年轻车手。 “你可能不认识他，他属于本地的一个骑士团，效忠于底里特的领主。他取得了第四，所以……底里特第四。” 查尼几乎是一边笑一边说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进入小组前十，你们都还有一万块金币的奖励。” “谁他妈要你的一万块啊——！” 巴斯蒂推翻联合裁判的桌案，到处大吼大叫。没人理睬他。 那名年轻的选手，驾驶一辆亮黄色的战车，旗帜中规中矩的，出发时也没有位列在第一排，根本就没人注意过他。 他也不是赛勒斯的属下，而是来自一支非常名不见经转的小骑士团，效忠年幼领主的骑士团，成立的年份就在最近，以至于巴斯蒂亚根儿没听说过。 所以实际上底里特派出了四组战车，而不是三组。 年轻选手取胜也没有特别的技巧。 早在皇帝的大军都还没来的时候，多尼斯就下令对城堡前面的河道进行修整。 所谓的”修整“，就是在河滩上挖了很多坑，再填上烂泥。这事儿当然只有他们自己人知道。参与了修整工作的少年清楚地记得每个坑的位置，赛场上他一路避开烂泥坑跑到了终点。 因为涂装很普通，与众多赛车混在一起。陆军的人以为他是骑士团的，骑士团的人以为他是陆军的。丝毫没有起心戒备。 第二天的赛程又默默无闻跑到终点，因为对赛道足够熟悉，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当他远远将巴斯蒂甩在后面的时候，巴斯蒂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谁！ “啊哈，让我抱抱我的小哥哥！给我赢得了第四名的成绩！” 年幼的领主欢天喜地地跑去抱着他们的获胜者。两个人年岁都不大，根本就是两个小孩子！ “奖金你自己留着吧，我给你免税！” “多谢！” “你耍我……”巴斯蒂情绪非常激动，一时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你也耍我……你们、你们全都在耍我！” 多尼斯一阵冷笑，这是他活该，谈不上耍。为了尽快送走这个讨厌的家伙，底里特的各位贵族都假装没事一样不理不睬。 剩下就是皇帝打着算盘细数自己的收获。两块良田现在属于他了。 密林中的暗箭十有八九是邻国的人放的。侍卫队正在组织人手追查。但是结果可能不会太乐观，因为希林自己受了重伤，他恐怕没空调遣自己的部队。 “哎呀……这些地我应该怎么办呢？要不要再封个领主呢……” 这两块土地要重新治理，再弄个领主出来，恐怕也要十年八年才能有收获。皇帝瞅瞅希林，希林回了个冷眼给他。 多尼斯献出这块地就是保命用的，万万不想索要回去，现在巴不得打包给皇帝带走。 “陛下！您钦点的选手在比赛中也表现异常出色，请笑纳应属于您的收获吧！” “嗯，也是。希林洛斯，朕把你留下来种地怎么样啊？” 希林真想骂他是傻逼，但是一开口嘴里都是血沫。 “哎呀，你这个状况可能还没法种地。要不这样？让多尼斯代管十年，上交相应的税赋，然后选取合适的位置修建城堡？十年后是交期。” 可以说这是皆大欢喜的提议，多尼斯举着双手赞成。皇帝也多了一份税收，最近一段时间吃紧的财政可以有所缓和…… 除了一个人。在场只有巴斯蒂一个人要气疯了。 “陛下——！微臣比多尼斯更加适合代管这片土地！请不要相信他！十年内，我会为您缴纳双份的税赋！” “哦？”皇帝眼皮一挑，“不要以‘臣’自居，你并非朕的封臣，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要申诉！” 巴斯蒂朝联合裁判团高举双手。 “我不同意这个比赛的结果！陛下宁可将土地奖赏给一个濒死的属下，也不愿意相信我的能力！我要求申诉！” “你还要怎么申诉呢？” 纳特从第二赛场赶回来，认定了全部的裁判结果。 “决斗。” 巴斯蒂指着希林洛斯。 “我要求决斗，争夺两片属于皇室的土地的代管权！” “哎呀不可以、不可以！” “我们加兰德大人已经受伤了，不可能再跟你决斗的，你这是乘人之危！” 八卦二人组也赶回来，围在希林身边发嗲。他们替希林回绝了决斗。 希林只觉得好笑。其实也不必他们回绝。如果查尼还没玩够的话，哪怕他现在这个状态，宰了一个巴斯蒂还是不成问题的。 “申请驳回。希林这个样子没法和你决斗。” 纳特撇了希林一眼，虽然心情很复杂，但他不想为这种无理主张站台。 “那么不需要他本人出战，我也并非亲自出战。我的童子军团中，有一名出色的剑术大师可以为我而战！” 巴斯蒂后退一步，身后有个大胡子的大块头站出来。他长得高大、健壮，扛着长剑，满脸的胡子头发。看得出这人步态稳健，气定神闲。 他身后还跟着穿戴一红一绿两个猥琐的家伙，分别是帝国着名的剑术老师，吉尔兹和古拉姆。平日里他们都是死对头，但在巴斯蒂的花言巧语之下，他们现在成立了一个联合骑士团。 八卦二人组嘀嘀咕咕的，任何新鲜事他们都有必要完全了解，以便日后创（造）作（谣）。 “那个人谁啊？” “那个你都不认识？那是加兰德大人的师父呀！帝国境内无人能比的剑术高手！看见他那武器了吗？跟加兰德大人用的一个路数！” “哎呀，他竟然派出师父来打徒弟，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谁说不是……” 巴斯蒂得意极了。 “希林洛斯可以指定侍卫队里任何一名骑士代表他、与我的骑士一战！当然了，最好有人愿意为他而战，否则的话……他只能选择放弃权益或者亲自出战了……” 康索听到这话也皱起眉头。他还在担心希林的伤势，唯恐他已经时日不多……只是出于自己骑士团的职责，他不得不为巴斯蒂战斗。 “这算什么！”查尼抱怨道。 皇帝的侍卫队更加看重资历和出身，但并不是武林高手云集的地方。而且帝国的剑术么……或多或少也都是那几个老师带出来的。 “选谁迎战呢……”皇帝也发愁了。 这个时候，雅拉微笑着半跪下来，凑到皇帝耳边轻声说：“陛下。这种局面，有个人非常适合出战——” 第953章 大限之日 “当我的大限之日已到，生平所有罪孽接受审判……我只求对最后一件事问心无愧，否则即便死后也无法安息。” 康索倒吸一口凉气，最可怕的事情出现了，哪怕白日里的噩梦也不过如此。 皇帝听从雅拉的建议，派遣那位站立在阴影下的长剑骑士出战。左撇子的骑士款款走到高台中央。 他从来没有摘下过面罩，没人知道他是谁，甚至很多人不确定他是否是个真的人，还是皇帝摆在身后做装饰的铠甲衣架？ 他从不讲话，不喝水、不吃饭，甚至不需要睡觉。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时候，他就呆滞地站着，隐藏在黑暗中。 他偶尔会注视某个靠近皇帝身边的人，如果被他盯上，会感受到从头到脚的凉意。 康索的身份卑微，能见到皇帝的机会不多。他只是略略从希林口中听说，那个人被安排在皇帝身边——是希林苦求皇帝才答应的。 只是，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艾利安已经死了啊！那只是他残存在世间的躯壳，一具被恶魔控制的僵尸！” 康索曾经这样对希林咆哮过，以至于后来师徒二人的关系僵了很长一段时间。 希林则辩解说，我看到了他的眼睛，尽管他没有了呼吸，但他还记得自己对剑术的痴迷。那具形骸中，至少还有一部分是“他”。 康索看到全副武装的长剑骑士站在面前，长叹了一声说道：“原来今天，就是我的大限之日——！” “别说那种丧气话，你可是整个帝国剑术最厉害的老师傅！打败那家伙就行了，他看起来弱不禁风的。” 巴斯蒂拍拍康索的肩膀。他还没意识到事态的危急。 “这是我宿命的一战，请放心，我一定会倾尽全力，除非我战死，或是亲手解救他的灵魂。但你也要知道，他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家伙。” “老哥你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也应该尽量帮你争取公平的决斗机会。” 巴斯蒂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有听在重点上。他站出来挡在皇帝和长剑骑士当中。 “嘿，陛下！我觉得这样决斗不公平，肉眼可见的不公平！” “哦？” “您的这位骑士，全身铠甲，可谓武装到了牙齿！但是您看看我的骑士……哎哟，不行，康索穿得没有他那么多，这不公平！我要求，两个人在装备上至少得一样，要么他俩都啥也不穿，要么你给我点时间，让我的骑士换上一身合适的铠甲！” “我给你最多两个小时的时间。”皇帝不耐烦地回答，“如果你准备不完，要么放弃自己的主张，要么立即死在我面前。” “好，你等着！” 巴斯蒂绝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凑齐一点东西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天呐，他人生的全部都是这么东拼西凑制备的！ 两个小时之内，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把康索也整成个白铁罐，来到长剑骑士面前。 “看你啦！” 巴斯蒂退后，场地上就剩下他们俩。 康索举着长剑，但他第一招不是什么平日里教学生的那些架势，而是极速飞奔着冲上去，而后一跃而起，用全身的力量猛撞到长剑骑士身上。 咚——！ 两个全副武装的白铁罐撞击，发出洪钟一样的闷响。如果对手的防护已经无懈可击，任何攻击的技巧都显得拙劣。仅剩的有效手段就是力量和速度而已。 “死啊——！” “死——！” 康索咆哮着。他一再跃起，用拳头打、用脚踢，用自己全身的重量去撞击、敲打那个长剑骑士。 他从来也没有为一件事这样拼命过。平日里看起来肥墩墩的家伙，他冷静的时候那么和蔼，但他现在像个疯子。 所有人都被他惊人的爆发力震住了。查尼喝了口茶，对身边的人说：“呵呵，有必要吗？” 众人生平所见的比武格斗，都在双方有所保留的前提下进行。因此决斗才有礼仪和规则……而现在诸位目睹的，是一番死斗——尽管很多人并不知道为什么康索这么执着。 只有巴斯蒂小声地鼓掌叫好：“有这么厉害的骑士为我决斗，我的主张稳了。” 长剑骑士身上的铠甲几乎没有任何破损。反复捶击之后，仍然光洁如明镜。这副独特的铠甲不像它看起来那么坚硬，原来它有一定的弹性。 重击之下，铠甲颤动发出闷响，但很快又回复到最初的状态。由于虾壳一样的结构存在，即便遭受看起来致命的敲打，仍旧能够保护内部的身躯安然无恙。 没有什么技巧性的攻击能够突破坚固的护甲，唯有力量，毁灭性的力量，击碎铠甲下的肉身—— 如果那里面是个人的话，可能脑壳都已经碎了。 “死——！” 康索反拿长剑，双手捏着白刃，拿剑格当锤子用。他本可以选择一个更适合这场战斗的武器，锤子或者镐子什么的。但他拒绝了。长剑有特别的意义。 “你！” “你教我怎么用长剑——！” “现在，就用我的剑给你安息——！” “我的剑，也是我的盾，也是我的战锤，也是我的匕首！” 康索倒提着自己的剑，一手反拿剑柄，一手横握白刃，就好像紧握着一把长柄的匕首。 剑锋撬开长剑骑士的护喉和头盔之间的缝隙，试图刺穿他内衬的链甲。 “安息吧——！不再苟延残喘——！” 不知道那是什么材料制作的内衬，无论用了多大力气都没豁开，但他确实看到血从链甲的缝隙里渗出来。 “什么不死之身，人怎么可能不死呢……” 康索一阵冷笑。 不知不觉，血从他嘴角淌出来。他并非是什么从不战败的人，但在生命终结之时，迎接他的是人生中最后一次战败。 他在狂放地进攻时，距离敌人实在太近了。也许他故意这么做的，只是为了发挥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他也有别的选择，可以放弃，认输的话，巴斯蒂会失去主张的权利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令他耿耿于怀的是，恩师艾利安，他存在，却并不活着。他的灵魂被恶魔亵渎。但自己仍旧打不过他，也无法杀死他…… 噩梦啊，终于在恐惧中结束了。 长剑骑士的招式大同小异，但他的利剑撬开康索胸甲一侧的缝隙，豁开内衬，刺穿他的胸膛，一直刺进他的心脏。 康索感觉不到疼，他感觉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割开了自己的心…… 胜负已分，没必要再纠缠。长剑骑士抽出利剑，一脚踹开跪在地上的康索。 这个骑士，他没有感情，也不知道疼痛。脖子上的血渗出来，淌到胸甲上。但他若无其事地走开，回到皇帝身后，再次隐藏在黑暗中。 “……” 康索想要说点什么，但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睁眼再看一会这个世界，想必再过一小会儿，就不得不告别了。 “康索！” 希林难以接受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他非要这样！ “结束了？傻子都看得出谁战败了。朕宣布，巴斯蒂的主张无效！” 皇帝没有兴趣再呆一分钟，即刻要求起驾返回营地。整个御驾亲征底里特的战役都宣告结束。 “就这……？” 巴斯蒂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无论是代表他个人的决斗，还是皇帝的一系列打算……周围没有一个人站在他一边，家乡的宿敌冷眼嘲笑，八卦二人组窃窃私语好像得逞了什么。希林洛斯也冷冰冰地看着他。 “你们骗我……你们全都骗我！” 他像疯了一样走到决斗场地当中，指着希林跟皇帝的鼻子咒骂。 “这些血都是假的、受伤也是假的，濒死更是假的！希林洛斯，你分明活得好好的！” “他也是假的！他的喉咙都被击碎了为什么还站着？” “康索的战败也是假的！你不是剑术首屈一指吗？怎么随随便便来个人就把你打败了？” “我明白了……你们本来就是一伙的，从一开始就和起伙来一起诓我！” “比赛也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你们全都是骗子！” 他疯疯癫癫爬上马背，策马离开这个地方。没人关心他要去哪里。 第954章 闹剧收场 宣布了一系列出人意料的决定后，皇帝的御驾亲征宣告收场。这个结局不那么令人满意，许多贵族都宣称自己被皇帝给骗了。 巴斯蒂独自离开营地，据说已经一路返回帝国，去他的未婚妻那里了。他临时组建的骑士团也宣告解散。 贷款上阵的吉尔兹和古拉姆真是倒了大霉，他们买的马在路上死了两匹，算一算经营剑术研习社的微薄收入，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从经济危机中脱困。 “实在不行，我涨价吧……” “笨蛋，你涨价了学生也会变少！” “可是不涨价就真的揭不开锅了……” “唉……” 唉声叹气一阵后，更加令他们发愁的就是他们的大师哥康索。虽然以前他们之间关系都不太好，但是遇到了麻烦还是会团结在一起。 康索躺在担架上奄奄一息。他的伤口用棉花塞紧，姑且还差一口气没死。死亡是迟早的事，也许两个小时，也许明天早上，不可能拖更久。 “他的情况也不乐观。我们等安葬他以后再上路吧。” “也是。反正皇帝又不需要我们。什么童子军骑士团，今天就可以解散。” 他们二人打发走了同行的其他人。还剩两个未成年的见习，因为是父母托付来的，他们还要履行监护人的职责，等下带着孩子们一起返回。 “这都是什么事，一出闹剧！” 康索很沉，他们抬了一阵又吃不消，放下担架休息。 “咱们怎么办啊？他伤得这么重没法医治了，要抬他去哪啊……” “嗯，去教堂吧！他临死前需要忏悔，我们帮他找个教堂……” 二人在城外小路上一阵观望，看到一个小楼很像教堂，就一路抬着康索过去。 结果是个废弃的教堂，里面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废弃的圣象在门口。 二人走到圣坛前将担架放下。 “哎呀，我们实在走不动了……” “康索你还有什么要忏悔的，就默默告诉圣象吧。” 二人找个地方坐下，让随行的孩子从包里拿水壶出来。随便吃了两口干粮。他们商量着，让康索先躺在这个地方吧，等他的灵魂被指引着离开尘世以后，再埋葬他的尸身。 “康索是个好人，他会去天堂的。” “嗯，是啊……” 皇帝那一边的情况也不太妙。查尼一直以为，吸血鬼受伤后伤口会自行愈合，很快就会恢复到平常的样子。 没想到，光是把斜插进胸腔的弩箭拔出来，就花了三个钟头。御医不太会遇到这种程度的外伤，他自己也急得满头大汗。 三名跟班按着希林，一名医师助手脚踩着病床，用全身的力气才把完整的箭矢给拽出来。后续严重的出血把整个手术台都染红了。 “真是的！生孩子也没有你这么吃力的！”查尼的耐心用完了。 “你们弄好了再告诉朕吧。这场面我看不下去了。” 希林转过脸看了看查尼。过量失血导致他晕乎乎的，没力气呛他。要知道，查尼这辈子根本就没看见过女人生孩子！据希林所知的皇帝唯一的孩子，在出生时还是希林跟安塞尔守在一旁的。 由于诅咒无法进食导致的副作用之一，是希林服下的麻醉药物完全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疼痛没有缓解。 “好吧，人生本来也是这个样子的。” 后面的情况御医也无法处理。按照侍卫长本人的要求，三名跟班把他抬进那个棺材形状的大盒子里，然后盖紧。 “把他放进去了，我们是要把他埋了吗？” 三个人互相问，他们都是新来的，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着就行了。过那么两三天以后，侍卫长大人就会复活，从里面走出来。” 一名见过这种场面的侍卫告诉他们。 “什么？！” “但是在这期间，不要打开看箱子里面。他以前就是这么吩咐的。” “是吗！” “好吧，那我们就守着吧。” 新任的黄毛拍了拍新任的机灵鬼。机灵鬼就在偷看箱子里面。他趁大家没在意的时候，撬开盖子一点点，想看侍卫长大人究竟躺在里面干嘛…… “嘿，别看了！” 机灵鬼连忙放下盖子。 新任的长腿阿吉十分好奇地问，“里面究竟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其余二人也没放在心上，各自挑个舒服位置坐下守候。但其实……机灵鬼说的“什么都没有”，意思是现在箱子里什么都没有，真的，空无一物。 不晓得加兰德大人用的什么神通，反正盖上盖子的一瞬间之后，他人不在了……这场面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别人没问，他就没说。 希林通过“棺材”回到地狱深处的“家”，恶魔撒耶坦会帮他处理眼下一团糟的局面。 “撒耶坦，你能快一点么？” 恶魔每一次落针都在绣花，慢得不得了。希林的耐心也快不够用了。 “你又不需要投胎，急什么呢？” “我担心我的朋友撑不了更久，我至少要见他最后一面。” “哪个朋友？你喝过他的血吗？” “没。” “除非你急着见他是为了喝他最后一口血，否则这事与我无关。” 恶魔剪短金线，把针线搁在一边。 地狱的高塔第一层已经完工，这里有完整的大厅，摆满了各种撒耶坦自己喜欢的装饰品。在希林看来，就是充斥着各种带有华丽装饰的、同时还长着一张脸的活体家具。 “我可以答应亲自问他。把选择摆在他面前，你最好有什么能诱惑他献出灵魂的本事。否则，只要他拒绝，我绝不会强行喝他的血。” “呵！小东西张志气了嘛！口气挺大，自己越来越像个恶魔了。” 真正的恶魔狂笑不止。 “好啊，你越来越会谈条件了。那么我们一言未定，你带我去见他，你开条件给他。如果他愿意献出自己的灵魂，我们就成交。我的——代、理、人。” 希林与撒耶坦一言为定。说起来好笑，这是成为代理人多年之后，他头一次真正履行“代理人”的职责。 他赌着一口气。康索和艾利之间存在无法调和的矛盾，非要说服那个固执的大胡子放弃一部分主张，才有可能解决这件事。 他活了那么大一把年纪，还要一个小孩子来帮他！ 第955章 代理人开具的条件 希林挣扎着从“棺材”里爬出来。他记得叮嘱过三名跟班，自己要出来前会敲三下箱子，到时候他们得帮忙把沉重的盖子挪开。 敲了好久连个人影都没看见。挪开盖子才发现时间是深夜，他们仨都在呼呼大睡。 “要你们几个也没用，都帮不上忙……” 希林独自出发去找康索。 “他好像不在营地里，但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恶魔撒耶坦勉为其难给希林指了路。它什么都没说，枯槁的手指指向远处山坡上的小房子。 “教堂？他在那！”想到要走那么远的路，希林就疼得浑身发抖。 “好吧，我们动身去教堂。” 月色下希林独自一人离开营地。恶魔跟着他，只不过没人看得到。守卫看到是侍卫长大人，立即放行。他们问要不要派两个人手随行，希林婉拒了。 可能有些士兵并不知道希林受了重伤，不然他早就以为自己撞见鬼了。 一直来到吉尔兹和古拉姆二人停放康索的小教堂。只见那几个人互相倚靠着，早在寒风中睡着了。 “不必打扰他们，喝血的场面给他们看见了也不太好。” 希林来到担架旁，悄悄蹲下身。 康索躺在担架上，尚有一口气在。他紧咬着牙关似乎正在做噩梦。 “康索，醒醒。”希林轻声呼唤。 声音太小大块头一点反应都没有。 “喂！醒醒！康索，醒醒！” 希林提高了嗓门，用力敲击大块头的额头。康索猛然间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看到月色下希林的脸。 他先是大吃一惊，而后又一阵悲痛，眼泪滑下来。 “咱们这是……要一起去天堂了吗？” “不，我去不了天堂。我只是想在你死前看看你。” 大块头不可能一直吊着那口气不断。此时此刻，他们都已经身处恶魔织出的结界里，时间对他们来说暂停了。 “我还没死吗……？” “快了。” “那么你呢？” “我不会死。我有不死的肉身。” “你不会在跟我开玩笑吧？” 康索根本就不信。 “我是吸血鬼，只要喝人类的血就能永远活下去。受了再严重的伤也能一点点慢慢恢复。” “我在做梦吗……” “看看我，这是真的。” 二人沉默了一阵。康索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让他接受事实还有点难。 “看看我脖子上的伤疤，我的头曾经被人砍下来。但是后来接回去了，跟没事一样的。” “艾利安干的？” “和他没关系。” “不，我是说吸血鬼的事……你在皇宫里被他们变成了吸血鬼吗？你也加入了那个吸血鬼的骑士团？” “不，事情更复杂一些。早在我来帝国以前，就已经不是人了。” “哼，你说的都是什么……” “你不是嫌我挑食么。我从来都不吃你烧的饭，宁可夜里偷偷翻墙出去。你以为我真的那么馋吗？” “哼……狗屁……” “真的。” 月色下希林冷冷地微笑，康索多少有点动摇。 “那……” “你想说卡拉西斯？我能听见你心里的话。是的，他知道。但不是你想的那种阴谋，完全是个巧合。” “你们仨真是师徒一家门，这没我什么事了。” “听着，康索，别装死。至少我们可以为艾利安做点什么。” “杀了他。” “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不要再说了，吸血鬼。”康索闭上眼睛。 “吸血鬼不会死的！砍掉他的头、把他肢解他也不会死的！只会徒增他的痛苦！” “那就烧死他。” 又沉默了一阵。 “这真的是你心底的愿望吗？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那么敬爱的老师，要亲手烧死他吗？” …… “那你又有什么本事救他的灵魂吗？” “我的恶魔或许有办法。” “我不跟恶魔谈条件。”康索一声冷笑。 “别耍小孩子脾气。邪恶是强大的力量，如果你躺平任其宰割，就永远都没机会战胜。” 康索不理不睬，希林自己继续说。 “我们得想办法回击，利用恶魔的力量，用他们的办法。我得……把艾利安拉回到我们这一边。” “他现在被困住了，我需要拯救他的灵魂。” “怎么救？”康索抬起一只眼睛偷看。 “我要让他回忆起自己，想起来当初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是个好人，康索。唤醒他当初鼓起勇气对付强大敌人的决心……当他醒来以后，甚至可以继续对付那个强大的吸血鬼骑士团。” “你确定？” “值得一试。” “好吧。我生平最后的信任就托付给你了。如果你确实有办法，用你的办法拯救他。如果你不能……我也没有机会责怪你了……” 说完这番话，康索彻底没力气了。 “恶魔啊，你说我能做到吗？” “我怎么知道。” 恶魔一心等着希林喝康索的血。 “我感觉自己像个骗子，就像巴斯蒂那样。我给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画了一张大饼。” “如果你喝了他的血之后撒腿就跑，那确实是骗子。但现在不算，我的小可爱，你还在想办法帮他呢！快喝吧，等会就不能喝了。” “我想，骗子和英雄的区别就是，英雄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吧……” 希林才没有恶魔那么着急。他的计划是这样的： “我需要唤醒艾利安的记忆。记忆不会消失，它还安放在世界的某处。我可以用现在的素材重现最后一天的场景。” “首先，用天使的羽丝营造出一个足够强大的记忆殿堂，把我们都放进去。” “哈……又不要你自己动手，说得真轻巧。” “我把康索的灵魂献给你。别废话快点干。” “这么点？也太少了，再说他本来就快死了！要不，旁边那几个熟睡的家伙也……” “想都别想。” “哼……” “我还需要你帮另一个忙。在记忆殿堂中重塑一个人，我的恩师卡拉西斯。我知道你能做到。他人已经死亡了，但他的一部分记忆残留在断剑里，另一部分可以靠康索的记忆来塑造。” 断剑的本体存放在地狱里，撒耶坦的它的影子看了看。 “我尽量吧……” “你动作快一点，我要去喊最重要的人过来。” 第956章 往昔掠影 其一 康索揉揉眼睛坐起身，他正躺在一处熟悉的地方——恩师的故居。 这里也是他的家，他生活了近四十年。每天躺在这张床上睡觉，早上按时起床、练剑。下午出去溜达一会，买点菜烧饭…… 离别恩师以后，他过着极其枯燥的隐居生活，每天都一样，平静地忍受着余下的生命时光。 但这次醒来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他猛然觉得身体很轻，自己的动作很敏捷…… 抬起双手一看，咦，这是我吗？ 他看到一双稚嫩的手，白皙的手臂…… “这是我？” 他赶紧低头看看自己的肚皮，摸摸自己的脖子。这不是他，是个小孩子！他变成了一个小孩子！ 胸口上的伤不见了，而自己的身型缩小，肥胖的赘肉全都不见了，胡子也没了，长头发也没了…… 他迫不及待想看看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跳下床寻找镜子。 房间显得非常宽阔，所有的家具都放大了。康索吃力地够着柜子上面的镜子——他平时从来不用，男人要梳妆镜做什么！ “这是我？” 他几乎不记得自己年轻时候的样子了。镜子里是个陌生的十二岁男孩，肥嘟嘟的脸蛋，颇有些可爱。蓬蓬的卷发倒是和记忆中一样。他十分清楚每天要花多少时间去打理茂密的须发。 “真的是我啊……我回到小时候了？还是说，我根本就没有长大过，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他放下镜子长叹了一声，感慨万千。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多好啊！他仍旧十二岁，恩师还健在，那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啊…… “老师……你在家吗……？”康索好奇地大喊，一边喊一边走出卧室。他喉咙里发出了少年时期独有的那种清脆响亮的嗓音。 经过门口的时候，希林正站在外面。 “早上好。” “！” 一阵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 “你竟然在这……” “嗯，我在等你醒过来。” “能见到你，说明我经历过的一切都不是梦……现在才是梦……”稚嫩的康索惊恐地说。 “是啊，这才是一场梦，我委托恶魔制作出来的。也许是你此生最后一场梦。”希林说。 “说成是‘梦’不太确切，这是一个记忆的殿堂，能看到往昔的回忆。但有时回忆不那么准确，会交织一些当下的记忆。” “所以，艾利安他……” “他就在那。” 希林指了指院子当中，艾利安正坐在茶桌前发呆。他看到似曾相识的故居，有那么一点好奇。端起桌上的茶杯倒水，杯子里是空的，记忆的殿堂里只有尘埃。 “老师……” 康索颤抖着望着艾利安。他不敢再靠近了。 梦里的恩师保持着当年的面容，还是二十三岁的年纪。但他的脸色更加苍白，泛着血丝的眼眸看起来那么冷酷。 他甚至穿着皇家骑士的铠甲，天使利剑摆放在茶桌不远处。 “在这场梦里，我见到的仍然是受到诅咒、沦为嗜血恶魔的那个老师啊……” 康索一激动，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艾利安困惑地看着他，迟迟没有任何举动。 “艾利安，这是康索，是你们分别的时候那样子。你都记不起来了吗？” 记忆殿堂中的艾利安是本人。他摇摇头。 “我好像记得有个十来岁的孩子，但我已经忘记他的脸了。” 艾利安成为吸血鬼后不久，在一次激烈的战斗中头部受到重创。等完全恢复以后，他的记忆缺失了大多数。他几乎不记得任何往事了。由于嗜血的生存方式，他对故人也没那种留恋的感情。 他好奇地看着康索，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是你的徒弟，你的大弟子。”希林说，“你年轻的时候开办了一家剑术研习社，收了很多小孩子。他是最早跟随你的，因为他家境贫寒，干脆住在你家里，一边学习剑术一边帮你打理家务。” 艾利安把这些话当成是个故事来听。 “应该还有很多其他的学生。” 三人的眼球浮现了一群小孩子练剑的场面。都是掠影，非常模糊。很快那些小孩的影子又欢笑着消失在院落里。 “靠着康索脑海中的一点点回忆，只能呈现这么多……”恶魔抱怨道。 故居再次变得空空荡荡的，真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没关系。我在记忆殿堂里还唤醒了一个人，一个对我们来说都非常重要的人……” 希林手里握着当初的断剑。 “这把剑跟随我的恩师很多年，里面封存着关于他的点点滴滴。在记忆殿堂里，我也能再见一见他，看看他当初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放下剑之后，就听到有人砸门。 门外的家伙大概是在用脚踢门，声音特别刺耳。 “快开门！我知道里面有人！” “来了，不要吵！”希林走过去。 一开门，只见一个落落大方的青年人站在门口。他长得也太漂亮了，完全出乎意料！就跟大姑娘似的。一头金灿灿的长发及腰，也没有特别的梳理，随意地扎起来。 他穿着紧身的皮甲，紧身的皮裤和长筒靴，因为身型高挑，这身随意的装扮在他身上就显得特别清爽干练。 但他明显是男的，宽阔的下巴，白皙的脸，蓝色的眼眸。就是看起来很没教养，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好像别人欠着他钱似的。 但他真的太漂亮了！希林头一次见到这么惊为天人的样貌，忍不住就盯着他看了好久。 “看什么看！我对未成年人没兴趣！” 他举着剑鞘把希林拨到一边，自己大大咧咧迈步进了院子。 “你老师呢？出来！我来拜师的！” “你——！有你这么拜师的么！” 希林被他讲话的腔调气得够呛，这是来拜师还是来找茬打架的？但一想到面前的家伙何许人也，他一时间百感交集，眼泪都涌了出来。 “你这个老家伙……一直说自己年轻时候长得好看，原来不是吹牛啊……” “嘿，你怎么就哭了？院子里的人都看着呢，我可没欺负小孩噢！我碰也没碰着你，一根手指头都没动过！” 年轻的卡拉西斯大声嚷嚷，态度特别跩。只可惜，他也是梦里的一个片段，转身的时候看起来有些模糊。 “你就是这家的师父吗？”卡拉西斯指着艾利安的鼻子问。 艾利安困惑地望着陌生人。他完全不记得这是谁了。 “你不认识我啊？没关系。跟你介绍一下，在下卡拉西斯，家住帝国南边。我就是村里的，家里没什么背景。他们嫌我好吃懒做，非要赶我出来学本事。” 卡拉西斯吐了口唾沫。 “我也没学会什么特别的本事，就是耍耍剑，杀个人什么的。上一家老师说不敢再教我啦，我就出来看看，再拜个新师父。” “拜师？” “听说你在是帝国也算一号人物，年纪轻轻的就小有名气。我就来拜一拜你吧——” 卡拉西斯走上来，长剑一指。 “我是真心求教，想学点本事。嗯，但是你最好也有点本事能教我。要是你跟他们一样光有个好名声，实际上狗屁不是就算了。” 艾利安听了冷冷一笑。 “咱俩打一架，行不？我看看你什么本事。你别怕，我也不是非要你多厉害，哪怕你跟我一样厉害，打个平手；或者说哪怕你没我厉害，也没关系。只要你小子确实品德高尚，我也愿意屈尊拜在你家门下，帮着你看家护院什么的。我还不要钱呢，多好！” “这家伙说话真是欠揍啊……他是怎么活到那个岁数的？”希林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康索抱怨道：“怎么？原来你不知道！千真万确，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这副屌样，我真恨不得揍他一顿！” 艾利安的反应非常平静。他不认识卡拉西斯，就像当初也不认识他一样。艾利安也没生气，就是好奇地看着他…… 第957章 往昔掠影 其二 卡拉西斯说到剑到，长剑冲着艾利安脸上打下来。他年轻那会儿的身手何其敏捷，一眨眼功夫就下的死手。 艾利安则是一如既往地平和，丝毫没有被对手的傲慢口气影响。只是看到卡拉西斯出手，他顿时觉得眼前一亮—— 这个对手，他出手速度惊人，节奏又把握得刚刚好；落手凌厉又准又狠，有一股矫健的力道顺势而来。这样技艺精湛的对手，平日里不大会遇到。 他看起来孤高又癫狂，一点也没规矩，非常地莽撞，是个玩命的家伙。 像他这么原形毕露、毫不顾忌地冒进，换成艾利安可是一辈子都不会那么做。 艾利安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永远都在警觉地观察对手，只选择最合适的时机出招。 拔剑起身，撇开对手的一击，艾利安逼着他走到院子当中的空地上。 “有意思。” 卡拉西斯抽剑换边，又是迅猛一击。 速度很快，也没有预兆，但艾利安娴熟地格挡了。他的感觉很灵敏，预测到了潜在的危险。躲避的姿势也适当，没有丝毫怯懦，仍旧保留着有可能的进攻机会，同时预防着有可能的危险范围。 “哈——！不赖嘛！” 卡拉西斯嘻嘻哈哈地虚晃一枪两招，扭着腰挑衅。 但无论他从哪个角度挥动剑锋，都被艾利安轻松钳制。艾利安手中的长剑灵活转动，像泥鳅一样，试图压制就被他顺势撇开；想要进击又被他的剑格巧妙拦住。 卡拉西斯越战越勇猛，冲到艾利安面前，差点撞在他身上。可是手里的长剑却被艾利安缠住，前后拔不出，左右又撇不开。艾利安一用力，剑飞了出去——！ “嘿！！” 艾利安非常谨慎地、横着利剑轻轻擦过卡拉西斯的脸颊…… 没有血，只有一丝丝烟尘划过卡拉西斯的脸。面前的故人只是一段记忆，一段时光的尘沙。 只有那把剑是真的。那把伴随他很多年的长剑，被打断了以后，恶魔用天使的羽丝给缠上了。剑上承载了许多卡拉西斯本人的记忆。与其说艾利安在和卡拉西斯剑斗，不如说他在和那把剑剑斗。 艾利安惊讶不已。 “卡拉西斯”丝毫没有觉察到疼痛。他继续出演记忆殿堂中的角色，笑嘻嘻地，高举双手投降。 “哎呀，你挺厉害的嘛，我低估你了。认输啦、认输啦——让我把剑捡起来吧。” 眼看着卡拉西斯捡回长剑，一回身毫不客气地左右上撩，冲着艾利安发起新一轮的进攻。 艾利安早有防备，才没中他的诈降。撇开进攻，又被反制；忽左忽右，二人一阵噼里啪啦眼花缭乱的攻守，谁也没占上风。 卡拉西斯一剑拍在艾利安的铁手套上。 “计一分！我跟你讲，没手套你这会儿就求饶了！” 艾利安听了也只是冷笑。 卡拉西斯也逐渐冷静了一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稍微活动活动腿脚，试探性地刺了两下。 艾利安依旧是那么从容镇定。他摸清了卡拉西斯的节奏，开始准备进攻。 几番挥斩换边，速度越来越快，势头凌厉迅猛，角度变幻莫测。卡拉西斯挡下了前两招，顾不得后两招。 一击砍在他背上，一击划过他肚皮。空气中掀起曼妙的尘沙。不一会儿，卡拉西斯毫发无伤地站稳。 “怎么算？”艾利安扛着长剑没有放下警惕。 “哈！你确实挺厉害的！我认输了。真的认输了，彻底服气——” 卡拉西斯收起断剑，笑嘻嘻地走上前拥抱艾利安。 “啊，你真厉害，甩我以前遇到的那些家伙好几条街！你多大年纪了啊？” “二十三岁。” “嘿嘿，真惭愧。我年纪还比你大，我今年二十三岁半了。” 艾利安被宣告死亡的那一年，年纪停留在二十三岁。实际上在这段光影展现的时候，他只有二十一岁。 “但我是个实事求是的人，你比我厉害就是比我厉害，年纪小也没关系，我只会更加敬佩你。我拜你做老师吧！” 艾利安都没来得及开口，卡拉西斯已经在自说自话了。 “诶，你别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性格很随和的。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都全力以赴！但你可别因为我长得好看就看上我，我可是直男噢。” 艾利安终于憋不住他的困惑，向希林求证：“这个傻逼是谁？你喊我过来就是要见他吗？” 希林尴尬地点头，替自己的师父感到丢人。 “哎呀，你家院子挺大，我就住着吧！” “你这是儿童课外班吗？我看你学生岁数都不大。那我是不是你的大弟子了啊？” “混蛋！我才是大弟子！排行按着入门顺序算的，跟年纪没关系！”康索争辩道，“哪怕是做梦，你也别想爬到我头上！” “这谁啊？你家僮仆吗？” “诶，时候不早了。你吃晚饭吗？你们一般都怎么吃啊，出去下馆子还是自己烧啊？能麻烦你去烧饭吗？” 看到这一幕，少年的康索咒骂着：“你看见了吧，这个混蛋当初就是这样，闯进我老师的家，当着我的面把老师抢走了，我还要给他们俩烧饭！” “我一辈子的噩梦，你现在又给我重现了一遍！” 希林听得哭笑不得。其实他没必要在一场梦境里烧饭。厨房里没有柴火，只有尘埃。 但康索很自觉地跑去厨房，挖了一盆灰烬当作汤，找了几块大石头当作面包，端给卡拉西斯。 “给你，吃吧！” 那个记忆中的白痴丝毫没介意，拉着亲爱的老师坐在院子当中的小桌子上，盛了一勺“汤”咽下去，灰烬穿过他的影子落在地上。 他津津有味地“咬”着石头面包，滔滔不绝地讲一些没用的废话。 另外几个人呢，都围坐着看他笑话。 记忆的殿堂中夕阳西斜，逐渐入夜。卡拉西斯一直拉着艾利安问这问那，他想知道过招的时候，艾利安如何迅速撇开自己的剑，“简直像变魔术一样！” 艾利安勉为其难地缓慢演示了一遍。双手一绞，剑身翻转，就从交接的状态滑开了。 “厉害，佩服！” 在记忆殿堂中，众人能感受到时光的流逝。更晚一点的时候，卡拉西斯带着艾利安去他原本的卧室。 “老师，记得吗？你以前住在这里。这些是你日常的物品……” 艾利安好奇地看着这一切，权当他口中的“恩师”是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人。 第958章 往昔掠影 其三 记忆的殿堂里欢笑声直到次日清晨。 艾利安觉得不爽，很烦。因为“卡拉西斯”一直缠着他聊着聊那。有时候勒令他闭嘴，但他很快又忘记了，继续讲下去。 他说的话越发趋于重复，时常颠三倒四，基本的逻辑都没有。毕竟断剑中存留的记忆有限，他太不真实了。 艾利安实在烦得不得了，想殴打他一通，结果他又嘻嘻哈哈一场剑斗，跟闹着玩似的。 砍他两剑，他也不过是个影子罢了。一阵烟尘缭乱之后，又恢复成那个讨厌的模样。 “希林，你的记忆殿堂还要维持多久？我已经认识这个人了，但也不想继续看到他了。” “再等一天。”希林说。“有个地方，只有你们两个人记得。现在你不记得了，我们只能跟着断剑走，去把那段记忆找回来……” “什么地方？”艾利安逼问。 希林踌躇着问“卡拉西斯”。 “喂，还记得吗？你平时都出去干嘛？” “出去……逛街？” “那你现在就带着我们出去逛一逛。” “嘿嘿，好啊！” 卡拉西斯搂着他的老师，吊儿郎当跨出门。希林和康索紧随其后。 从恩师的家走出去，他们看到与今日帝国类似的街景。人群熙熙攘攘，时而又觉得模糊。 “卡拉西斯，你平时都逛点什么呢？” “我啊……就溜达溜达，看到哪个令人不爽的家伙就教训他一顿！玩累了再回家吃饭。嘿嘿。” 跟着他，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一抬头见着两副老面孔。 “吉尔兹和古拉姆？他们俩竟然也出现在记忆的梦里！” 只见他们来到了熟悉的剑术研习社。吉尔兹和古拉姆正在招揽学生，就像希林第一次见着他们时那个样子。 “不对劲啊，他们俩的穿着打扮，就跟昨天一模一样，还带着两名未成年的侍从，这哪里是三十年前的记忆，分明就是昨天的！” “额……这个……” 一旁尾随的恶魔正在挤眉弄眼，撒耶坦要炫耀自己的移花接木大法。 “实在没有素材了嘛，总不能记忆里每个人都是影子吧！那几个人刚好在一旁睡觉，我就把他们拉进记忆的殿堂里面咯！这场梦里虚虚实实，多棒！” “……” 希林只得向康索解释道： “记忆殿堂里时常会呈现这种程度的偏差，过去和现在相似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但基本的逻辑不会错，我们忽略细节就好。” 梦里那两个人，一见到希林热情得不得了，一把就拉住少年，开始介绍起来。 “希林，你来得正好！今天报名有优惠，快来参加吧！” “我们两个人现在一起开班办学啦！我们的教室现在有这么大，学生有这么多……你看看！” “再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最新引进的教学道具——羽击剑。你看，重量、外形与真剑别无二致。” “但是没开刃，前面也没有剑锋。重心靠后，击打在对手身上只是轻轻一下，就像羽毛落下来一样。” 他们正说得火热，卡拉西斯凑过来故作姿态地问：“二位老师，你们这是开的什么社团啊？” “剑术——古法传承，正宗的古典（划掉）时髦长剑。” “哦……那我这个年纪也能学嘛？” “当然能啊！只要肯勤学苦练，什么年纪的人都欢迎来参加！” “哼哼……” 卡拉西斯搂着吉尔兹，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你要是报名的话，算是熟人推荐，也有优惠……你、你要报名吗……？” “我当然愿意报名啊……我看到无论什么人教授剑术都非常感兴趣……” 卡拉西斯讲话的时候疯疯癫癫的，一剑指着吉尔兹的喉咙口。 “你们教的是这种长剑吗？” “额……是……” “你教的好吗？都会些什么，演示给我看看……？” “你、你不要乱来哦，我们是合法开班的，不打架斗殴！” “是吗？” 卡拉西斯一脚踹翻了他们招生的小桌子，砍掉他们研习社的招牌。 见到吉尔兹只是警告，全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就跑进剑术研习社的教室里，把武器架踢翻，各种教具和日用品全都砸得稀巴烂，好好的教室转眼间一片狼籍。 “你们不会打架吗？打架都不会开什么研习社呢？研习怎么挨打吗？”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噢！” 吉尔兹气得跳脚，实在看不下去卡拉西斯这么祸害教室，他终于决定应战。 “你想干什么？一较高下吗？” 吉尔兹把剑举起来，还没想清楚怎么办，卡拉西斯已经冲到他面前，一剑撇开剑锋，又一剑直指胸口。 “胜负已分。” “什么？不是！等一下！”吉尔兹又羞又恼，“我还没有准备好，还没有说开始！” “那么现在——开始！” 卡拉西斯轻蔑地开口，刚说完几个字，又急速地挥动长剑，故意做了几个幅度非常夸张、满是破绽的动作，有意羞辱对手。 即便这样，吉尔兹仍旧没能跟上他的节奏，三两下又被他占了上风，频频失手。 失手也就算了。卡拉西斯下手真是狠！不跟你讲点到为止，得手的时候就给出全力一击，平日里对练从未遇上过这种人！ “你！” “嘿！” 吉尔兹被打懵了，心想打不过求饶算了，哪知道卡拉西斯不光剑术的手了，还狠狠撞了他一下，还朝他肚子上踹了一脚，这是拿他当仇人殴打嘛！ 吉尔兹被打趴下了，怕了，干脆倒在地上装死。 古拉姆比他更谨慎一些，发现这个陌生人不好对付，小心地拔出剑应对。 “谨慎有什么用呢？如果谨慎就能打败对手了，还学剑术做什么，直接去学‘谨慎’不就好了？” 都没有三五下，古拉姆就被卡拉西斯一通暴打。招招下的狠手，没讲一点情面。 “我学艺不精，甘拜……” 咚——！ 都不给他认输的机会，卡拉西斯转过长剑，拿剑柄上配重球狠狠往他脸上一砸。 “学艺不精？你们成天就教这些破玩意给那些需要上战场的小孩？敌人也跟你学艺不精、甘拜下风？” “……”古拉姆满脸都是血。 “学艺不精，就不要出来办学。不要出来丢人现眼。最好，也不要拿剑。否则的话……” 卡拉西斯讲话的口气突然变得异常平静…… “遇到强大的对手，就会死得很惨！” 说罢他一剑捅进古拉姆的胸膛。 “喂！”希林大惊失色，“你把他杀了？” “嗯哼——” 说完转身一剑从背后刺进吉尔兹的胸口，把装死的那个也杀了。 都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希林凝望着卡拉西斯那张漂亮的脸，他还在得意地微笑，这才是人间的恶魔啊…… “撒耶坦，他把他们俩杀了！怎么办！” “就死了呗。”恶魔幸灾乐祸地说，“在梦里死了，没关系的，一场噩梦而已。” “好吧……辛苦他们的演出了……但是……” 希林仍然无法接受这场记忆再现。 “这场面来源于谁的记忆？康索，在你眼里，我的恩师是这样的人吗？” “希林，我可以跟你发誓，你的恩师卡拉西斯活着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十恶不赦的恶棍！” “……” “好啦，亲爱的老师，我帮你解决掉了两个竞争对手，我们继续逛街吧。” 卡拉西斯像不关自己什么事一样，离开一片狼藉的研习社，又拉上艾利安继续走。 第959章 往昔掠影 其四 继续走下去，帝国城区的风光变了，变成某一处十分荒凉的郊外。各种植物、废墟的风貌，与帝国的郊外大为不同，是一处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哪……帝国有这块地方吗？” “没见过，我也不知道。”康索回答。 再往前走，就看到有一群人聚在空地上。他们似乎正在围观两名同伴之间的格斗。 不知为何，这段记忆看起来尤为清晰。 场地中间那两个人，一个被打得满脸是血，快要体力不支了。他头发胡子跟血糊在一起，也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模样。 另一个人占着上风，洋洋得意。他下手没有半点犹豫，几乎是把落败者往死里打。血沫子飞溅，哀嚎的声音刺耳。 但可以肯定，两个格斗的人与那群围观的人是一伙的。地上放着他们卸下来的胸甲和头盔，还有武器搁在一边。他们或许是在斗殴取乐？ 但这份快乐未免令人望而却步。 比较厉害的那个人，有一张非常令人不适的面孔，苍白的脸，两侧脸颊各有一条倾斜向上裂开的疤痕，导致整个嘴巴都无法闭合，看起来就像在一直咧嘴大笑。 他有厚重的黑眼圈，或许是用木炭之类的染料刻意画了眼眶。但他的眼珠子严重地凸起，使得他整个脸看起来就像个骷髅！ 他还有一头蓬草一样杂乱的长发，衬衫上一块一块的色斑，不知是陈年的血迹还是污渍。 这么个人，一直狂笑着凌虐同伴，当然他自己身上也伤得不轻。但他非但没觉得疼痛，还感到很快乐，看起来就像个疯子。 任何一个正常人看到这种场面，都一定会绕着走路。希林下意识地拉住卡拉西斯，却只抓住了一把闪光的烟尘。 眼睁睁看着他朝那群危险的家伙走过去，饶有兴致地围观。 “终于要来了……” 希林长长地叹息一声，这段重要的记忆重现在眼前，对于过往的事情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着。 那些人是一群铠甲光鲜的骑士，等级分明。有一个领头的端坐在正中央，其余的人按照次序逐个坐着。 且不说他们长得多么离奇，那身做工精良的铠甲希林再熟悉不过…… “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 如果说全称，就是这么叫的。但其实没人知道那么长的名字，俗称的话，他们常常被误称为皇家卫队，甚至很多人坚定地认为他们就是皇帝的侍卫队。 但他们跟希林率领的皇家侍卫队根本就不是同一支队伍。他们都听雅拉的指挥…… “雅拉？” 提起雅拉，坐在众人当中端坐的人莫非是雅拉？没错，可以肯定，绝对是他。 记忆殿堂中的雅拉威严地端坐，所有人都被他震慑。哪怕仅仅在一场梦中凝视他，希林也觉得浑身发抖。 “这就是传说中的‘吸血鬼骑士团’啊……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全体。”希林低声说。 艾利安很平静，他更加熟悉那群人，下意识地回到他们当中。 卡拉西斯傻呵呵地看热闹，直到那个落败的人趴在地上不动弹了。他觉得没劲了想走，那个咧嘴笑的家伙拉住他，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别走啊——” “干嘛？” “喜欢打架？来比比看？” “额……不必了吧……” 卡拉西斯有点犹豫。那个年纪的他看起来愣愣的，有点傻。面对诱惑，都不知该如何拒绝。 疯疯癫癫的家伙非常热情，讲话的时候装作很和蔼的样子。 “年轻人，你都会点什么？长剑？” “嗯，是啊……我不太会你那种……额，那种血肉横飞的拳脚功夫，我一般都是用剑的，我也……比较懂礼貌，通常是点到为止的。” 卡拉西斯说完，虚情假意地一笑。小孩子撒谎之后都是这副样子。 那个咧着嘴的疯子也这样虚情假意地微笑，越发靠近他，轻声在他耳边说：“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行吗？” 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精工锻造的匕首。 “喜欢吗？赢了送给你。” 说完他把匕首一甩，插在草地上。 “这不太好吧……你们那么多人，万一我失手把你杀了，他们来报复我可怎么办……” “愿赌服输，我死了他们绝不会找你麻烦的。”疯子看看地上倒着的那个家伙，“学艺不精的话，活该那样。” “对吗，老大？” 疯子向雅拉寻求授意，端坐在中央的骑士长点点头。 “也是……” 卡拉西斯真的动心了，他小心地站到合适待会逃跑的位置，慢慢拔出长剑。他没有急于摆出任何架势，而且不断地观察每个人的态度…… “我跟你比，没关系吗？” “当然！来吧！” 那个人身上还带着伤，但他自己说不介意。他低头拿起剑盾，稍微活动一下四肢，很快完全投入到新的战斗。 照理说，长剑是剑盾的克星。刃长有绝对的优势，轻便、灵活程度也远远胜出，再加上卡拉西斯傲人的技术……可以说胜券在握。 和很多人想象的情况不同，挥舞长剑的时候，持剑者的姿态很优雅。小心、谨慎、随时保持进可攻退可守的状态。 卡拉西斯伸直手臂，轻点对方的盾牌。用剑刃前面四分之一的位置敲击他，试探之后又迅速收手。由于剑刃长度的关系，他始终都十分安全。 对方比他紧张，血脉喷张的架势好像随时要爆发。 “来啊，上来啊！别像个娘们似的！” 他用力挥舞自己的武器，那样子一击就能把对手斩成两截。 “哼，大哥，你别这样。”卡拉西斯撇着嘴笑一笑，“用剑的话，不应该是这样的。” 又一击试探对手的头顶，那个疯子的防御动作也太夸张了一点吧？高举着盾牌完全遮住一侧，自以为无懈可击，实际上就像个缩头乌龟那么傻！ “不会吧？” 卡拉西斯情不自禁地发笑。这家伙是真的太笨还是故意卖破绽给我？ 撇开对方的骑士盾，卡拉西斯迅速改变方向，长剑从盾牌下方的空档刺进去。 就像捅进烂泥里一样轻松。 “哼，你比我想象得还要差劲很多啊……” 卡拉西斯没有急于冒进，他小心地收回长剑，回复到可攻可守的站位。 剑锋在对手的手肘和腰间留下两道伤口，沾着血回来。对手伤得不轻，要是剑术研习社的学生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哭爹喊娘地放弃了。 那个疯子非但没有喊疼，反而更加兴奋。 “哈哈，小家伙，怎么又逃了呢？来啊，我一根手指头都不会伤害你的，过来啊——” 第960章 回忆的尽头 “哦？” 卡拉西斯不敢确定那个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一般来讲，正常人受了伤都会感到害怕。也许那人真是个疯子，他就是喜欢受伤？ 但他也没必要找死啊…… 全身心投入战斗的时候，卡拉西斯就难免得意忘形。他又试探对方的防守，那个人的确是很笨拙，经常性暴露出防守漏洞。 每个破绽都够把他捅开花，但这人不长记性，纯粹就是菜、还喜欢找死。 一剑冲破他的剑盾屏障，卡拉西斯的剑锋指着那个人的胸口。长剑戳破了那人的皮肤，渗了一点血出来。 “胜负已分，没必要再纠缠了。” 这一剑刺到底肯定是致命伤，顾及他们那么多人，最好不要招惹才是。 卡拉西斯该聪明的时候还挺拎得清，他一边顶着那个人的胸口，一边悄悄后退。 “匕首归我了，咱俩到此为止。” “别走啊——” 那个人做出投降的姿态，双手一放扔下自己的剑盾，朝着年轻的卡拉西斯不怀好意地痴笑。 “你不是说，学艺不精的家伙都活该去死吗？来啊，了结了我才算比武结束。没有一个人丢掉性命的话，谁都没资格领取奖励……” “你好变态哦。” 卡拉西斯皱起眉头，心想算了。 “不比了，匕首我不要了。告辞。” 想抽回长剑，却拽不动。那个人一手握着他的弱剑锋，紧抓着不放，怎么抽都抽不开。 “放手啊——！” 噗——！ 那人亲手抓着卡拉西斯的剑锋，刺进自己的胸口。 “！” 他步步紧逼，越发靠近。随着弱剑锋刺穿自己的胸膛，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疼痛，就好像这副身躯根本不是自己的一样。 不仅如此，他另一只手握紧了长剑的中段，继续用力，将长剑刺得更深…… “你疯了……” 卡拉西斯紧张起来。这不是个好兆头。通常他不会那么靠近敌人。剑刃深陷敌人的身躯，对于自己来说更加危险。 他撇不开，也拽不出来。实在不行……干脆连剑都不要了！ “别走——！” 那个人靠的更近，一把抱住卡拉西斯，紧紧攥着他的胳膊，动也没法动。 “你练得不错，我喜欢。我想要有个长剑骑士。” 疯子颠三倒四地讲话。 “老大，我们做个长剑骑士吧！我们还没有用剑用这么好的，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这孩子穿盔甲的样子了……” 端坐的骑士长微微点头。 “跟我们回去吧……哦，不，你还活着，活着的话可不行……” 疯疯癫癫的家伙面露凶色，似乎要取卡拉西斯的性命。 “不！不要！放开我！” 卡拉西斯奋力挣扎，狠狠地踹那个人，情急之下二人扭打在一处。长剑不能用了，卡拉西斯慌乱中拔出地上的匕首，照着那人脖子下面的位置猛戳。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要干嘛！” 疯疯癫癫的家伙只是笑，丝毫没受到伤口的影响。血溅得到处都是。卡拉西斯被他扼住喉咙，气息越发微弱…… 地上躺着的那个满脸是血的家伙竟然也缓缓站起时，朝他们这边挪动。 围观的一群黑压压的骑士，拍手叫好，欢呼着围住他们。就像是某种邪恶的仪式。卡拉西斯越发觉得不对劲，他用最后的力气扭头望向艾利安，惊恐地高呼： “快逃！快逃啊！” 艾利安的脸上泛起一丝涟漪，他有些困惑，这个讨厌的家伙在害怕什么？为什么要逃呢？但他的声音又为何如此似成相识？ 卡拉西斯几乎要气绝了，最后吐出了几个字： “再不逃，就来不及——” 随后，作为一段记忆，他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化为烟尘消失在梦境里。 “记忆的殿堂中也混杂着期望，他多年来的悔恨，多么希望当时死去的人是自己……如今，当初期望以这种形式呈现出来。” 艾利安或许想起了什么，或许没有。但他肯定动摇了。 康索颤抖地站在一旁，尽管他在记忆殿堂里是十二岁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是个成年人，没理由在强敌面前退缩。 这就是当日他们遇到的情况么……“如果换做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冲上去拼了！”他曾经这么立下豪言壮语，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刻。 “啊——！” 他举着剑冲向那个吸血鬼骑士，吸血鬼咧着嘴一阵狂笑，也化作记忆中的一缕青烟消失在面前。 铿锵一声，插在吸血鬼胸口的长剑落在地上，重新断为两截。 恶魔的戏法时间结束，周匝的景物渐渐消失…… “对不起，希林，我不该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我必须承认，面对那样的敌人，我也感到胆怯。我不能对自己撒谎。” 康索叹了口气。 “但愿你说的是真的，但愿你有办法对付他们，但愿你……能拯救艾利安……和你自己的灵魂。” 说完这段话，他自己的时间也走到尽头，身体化作一阵阵烟尘消散。 记忆的殿堂彻底消失，故人一个个离去。希林也觉得几分怅惘。 “这就是我想给你看的，我给你讲了很多次，可你不记得了，根本听不进去。所以，最好还是给你亲眼看一看。” 艾利安只是平静地沉默。 “康索死了，我很抱歉。现在只有我们俩了，但我一定会想办法，我肯定有办法……” “抒情结束了吗？” 所有的吸血鬼骑士都消失在记忆殿堂里，雅拉却没有。他撩起面罩，款款走到二人面前。 天呐！怎么会这样！他就是雅拉，就是他本人！不晓得什么时候闯进了记忆殿堂里！ “你！” “啊，这些都是你创造出来的？” “是恶魔。恶魔创造出来的。” “噢，就是那个只有你才能看见的恶魔。我知道了。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啊，我的孩子。” 雅拉赞许地拍拍希林的肩膀。谁要他的赞许！希林只觉得浑身发毛。 “我见到了多年未见的伙伴，非常想念他们啊……这是个好兆头，相信我们不久之后就会再见。” “那个金发的小伙子，可惜没把他拉进来。但你是他的徒弟？很高兴以这种方式认识你。” 雅拉说完，带着艾利安离开。 艾利安恭顺地追随他的骑士长，临走前只是多看了希林一眼而已。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真实的世界只过了一个晚上，一场梦的辰光而已。 希林怅惘地走回小教堂，盖上了康索的脸，愿他安息。 吉尔兹和古拉姆醒了，两个人哼哼唧唧的。 “哎呀，不该在这么冷的地方睡觉，醒过来的时候腰酸背痛的……” 吉尔兹的话特别多。 “诶，老兄你知道嘛？我做个了梦啊……梦见咱俩一起，开了一家特别大的剑术研习社，租的大场地，买的都是新设备……别提多好了！” “哼，我可没你那么好运气，我梦见了一个倒霉的家伙！真是见鬼，我怎么梦见他了？” “是嘛？但是啊，可惜咧！梦里咱俩刚开张，就遇上一个砸场的，把我的社团全都给砸了……我精心布置的场地啊，全都砸烂了……” 说着说着吉尔兹情不自禁哭起来。可能是平日里辛苦操持社团的事物，他对梦境也产生了真情实感。 “他还把我揍了一顿，我醒来以后还觉得浑身酸痛！” “我比你惨！我梦里还被人给杀了呢！” “我的妈耶，我也在梦里被他杀了！咱俩不会梦见同一个人了吧……” 一通抱怨之后，吉尔兹抬头发现希林站在康索的尸体旁边。康索用被单盖起来了，他肯定已经气绝了。 “加兰德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我来看他最后一眼……”希林低着头，口气沉重。“你们把他抬到这种地方，害我找了很久。” “我们……我们只是……” “我知道。他已经走了，就在这里安葬吧。”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想的。” “我还要回到皇帝身边。后续的事，都拜托你们了。” “请放心！” 二人目送希林离开。吉尔兹小声嘀咕着：“真是巧咧，我好像也梦见加兰德大人了……” 第961章 及时行乐 作者注：虽说人生苦短，但是可惜平台上没法行乐…… 查尼的大军继续启程，两翼的陆军互相交汇后沿着对方来的路线返回帝国，查尼则带着他所有随行的队伍取道帝国西边，打算在帝国绕一大圈之后再回去。 至于帝国的政务怎么办……“政务是什么？”查尼这样反问。 朝南边走，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暖和，道路两侧的树木都开始萌发。农民们繁忙地耕种。查尼有时候会御临春耕的农田，给老农民送上皇帝的祝福。 后面的线路几乎没有任何危险，都是一些臣服帝国上千年的古老封地。而且这些地方素来太平，以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人文风貌着称。 早已得知皇帝会到访，下一站洛蒂娅城事先做出充分准备。听说皇帝喜欢看比赛、喜欢歌舞庆典，那么就全都整上！调在皇帝驾到的日子，举办声势浩大的娱乐活动。 刚刚踏进洛蒂娅的领土，大量的平民就已经自发地夹道欢迎。查尼在一路上几乎都被欢声笑语围绕着，一路风风光光地进城。 查尼的马车再次被鲜花铺满，马车的框架在先前激烈的比赛中留下了夸张的痕迹，几匹马也有不同程度的外伤。查尼倒是不介意，他很乐意夸耀这些经历。 到了城里，四处张灯结彩，所有人载歌载舞，像是进了游乐场。 皇帝的军队带来了商业上的繁荣。尾随军队的商贩队伍越发壮大，几乎在城外凭空建起了另一座城。在皇帝确定驻扎以后，双方互通有无，景象何其热闹。 简短地盛装巡查之后，皇帝已经带头离队出去玩了。 洛蒂娅的姑娘们人如其名，各个生得粉嫩圆润。她们头上戴着鲜花，穿着五彩的节日盛装，手拉着手绕着广场的泉水，歌声清脆甜美，和那初春的泉水一样。 皇帝的队伍越发松散，进城以后几乎没有成队的样子了。骑士们三三两两出入城内的娱乐场所，已经与本地人融为一体了。 查尼带着希林和雅拉走在前面，他要求侍卫队和自己保持距离，别靠得太近。 “不然姑娘们都被他们吓跑了！” 骑士的铠甲是最拉风的时装，查尼的复古铠甲造型特立独行，轻易吸引到了许多路过的年轻姑娘。只不过，本地人有些粗鄙，好些人根本不识得“皇帝”。 “你的铠甲好怪，怎么跟谁的都不一样。” “哈，因为朕是帝国的皇帝，是帝国最高的统治者。” “你讲话也好怪……” “切！” 为了不让刚刚认识的女孩扫兴，皇帝也要偶尔放一放架子。查尼清清嗓子。 “咳——！我呢，是所有这些人的头头。他们全都听我的。” “那怎么可能！” “都说了，我就是皇帝啊！帝国所有的骑士都听我的！” “别逗了，你才几岁！真正的皇帝是个老头儿！” “皇帝最起码有一万岁了……” 越说越不靠谱，一阵哭笑不得。 查尼问她们：“我刚才就坐在鲜花马车上，你们没有看到吗？” “嗯……额……” 游行的时候她们在讨论哪个骑士长得好看，虽然当时得出了部分结论，但现在队伍解散之后，她们又找不到那些帅哥了。 查尼一阵俯仰大笑。 “听着，我就是帝国的皇帝，我是可以号令整个帝国的军队。你们看上队伍里哪个帅哥，我都可以喊他出列介绍给你们认识。” 他这话倒是引来女孩们一阵欢笑。 “为了证明这一点，你们全都可以和我一起去，参加城主举办盛大的宴会！随便吃、随便喝，全天免费，无限量供应。” “真的吗？” “当然！今天皇帝请客，（领主掏钱）！把你们好朋友也叫上！全城的人都可以！” 豪言一出，跟着他的人越来越多。混乱的人群涌进领主的城堡，原本预备的高雅的宴会顿时成了菜市场。 “陛下——！陛下，您在哪里——！” 宫廷管家急坏了，手捧着陛下的裘皮长袍，到处都找不到人。刚才查尼撒腿就跑，他就抓住了长袍而已。 领主面对着空荡荡的鲜花马车半晌无语。他们的领主年纪真是不小了，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城中贵族们也都颇为年长，他们的公主年纪都比查尼还大。一群贵族列队欢迎皇帝，结果迎来一辆空马车。 这辆马车经历了越野赛以后，还没有及时修缮。看起来有点……过于潦草。 问他们皇帝去哪了，宫廷管家也一筹莫展。 当大群混乱的平民涌进来以后，听到有人喊，“皇帝来啦——！”“皇帝请客——！”可是人太多根本找不到皇帝。 忌惮皇帝可能混在人群中，老城主也不好意思驱散居民。只好站着等。一边等，一边就看到粗鄙的平民们已经开始大吃大喝了…… “啊哈哈——我来啦——！” 查尼终于从鲜花丛里钻出来。他戴着满头的花环，金冠在鲜花下若隐若现，难怪根本找不到他！他满身披着少女们送的丝巾，手里拿着酒杯，已经喝了一半。 “尊贵的陛下……” 城主开口说了一半，查尼走上来拍拍老头肩膀。 “你好，谢谢你举办的宴会，非常好，非常丰盛。人生苦短，我们应当及时行乐！” 说完皇帝把一条丝巾挂在老头脑袋上，又扣了一圈花环。 “陛下……” “你好。” 查尼吻了公主的手。又钻回人群中。 “朋友们，继续喝啊——！人生就应该是这样——！哈哈哈——！” “陛下呢？加兰德大人，陛下呢？”老管家捧着袍子追上来，逮到了希林，却没追上皇帝。 “在里面……” 希林帮不上忙，因为他自己也困住了。 “你是什么骑士呀，小可爱？”一双女孩的手缠住他。 毕竟皇帝只有一个嘛，抢不到皇帝，就瞄上皇帝周围的人咯。希林没心情和她调情，他刚刚发现雅拉跟着一个姑娘离开了。太危险了，不要和那个人独处啊！ “喂！你们去哪！” 想追上去又被人拉住。 “嘿，别管他们。跟我不是一样嘛！”女孩拉着希林不放。 真不是时候，别靠得这么近啊！希林在饿的时候控制不住脑子里的念想。 “血……” 少女身上散发着油脂的芳香。 “哎呀！”女孩惊叫一声，“你干嘛咬我！” “我……” 少女挣扎着逃走，希林也没阻拦。他现在需要去没这么多人的地方冷静一会。正好又见到皇帝嘻嘻哈哈走过来。 “查尼，我告退一会。” “干嘛？你都不留下保护我的安全嘛？” “你自己不要作死就好。你现在很安全，用不着我保护！” “滚吧！” 希林一路避开人群，逃离城堡。外面也全都是欢乐的人群，清静的地方只有城外营地了。他一边走，恶魔就在身后不停嘲笑。 “怎么，不喜欢快乐的时光吗？哦哦，对了，你没法品尝到美酒珍馐的味道。哈哈——！” “撒耶坦，安静一会。” “唉，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没有人流血受伤，你就没地方喝新鲜的血，恶魔也要挨饿咯……” “闭嘴。” 增补895. 真诚的献祭 其一 在萨拉什的大将军决心出兵之后，计划举行一场盛况空前的誓师仪式。希林刚好还在，作为皇家的特使应邀出席。 他们的仪式非常神秘，不晓得是要搞什么名堂。希林不得不一大清早赶去参加，但也仅是坐在宫殿一隅观摩而已。 起初他以为是某种盛装游行之类的庆典，但显然当地人不太喜欢娱乐。他们的气氛非常严肃，从太阳没有升起的时候起，空气中就弥漫着沉重的气息。耳畔时不时传来诵经的声音，像是耳鸣一样。 宫殿前偌大的广场一夜之间被整齐的军队占据。希林走过凌空架起的天桥，从款待宾客的宫殿移步到中央宫殿前的观礼台上。 “规模这么大，真的有一百万人？” 他从没有亲眼见过如此大规模的列队，极目远眺都看不到尽头。 “已经上万年没有看到这种场面了，多么怀念啊……”恶魔走在他身后，忍不住窃喜。 “你出来干嘛？难道这里也有血腥的场面？” 撒耶坦笑而不语。 希林就坐以后，发现萨拉什的大将军、方术士国师以及几名王子都站在广场的祭坛前，距离自己非常遥远，根本说不上话。自己身边就只有两名端水的仆人而已。 “我还真的只是来观摩而已啊！” 四处看看，无聊得很。不晓得仪式要举行多久，身为帝国的代表又不能擅自离开。 “下面密密麻麻的人真的有一百万？他们集结了全部要出征的军队？怎么可能！” 为了验证自己的好奇心，他唤来小乌鸦帮忙。自己虽然还端坐在椅子上，视线已经移步到小乌鸦身上，盘旋在广场，逐一清点。 萨拉什的军队方阵及其整齐，非常容易计算。仔细观察一番，军队中职位较高的军官列队在最前面，非常靠近祭坛。随后是装备精良的主力部队，一块一块的方阵，每一组都是刚好一百个人。 再往远处飞是侍从的队伍，再往远处，是没有穿着铠甲的队伍，也许是后勤部队。希林逐一看过，记在心里。 “天呐！真的是百万大军，只会多，绝不会少！”小乌鸦落回到观礼台，希林情不自禁地赞叹。 “比起帝国皇帝那种赞鸡毛凑掸子的队伍，他们这种整齐划一的军队才更加令人生畏。” 恶魔掩面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他们办事果然认真。为了确保出征队伍的数量，竟然专程清点。”希林从座位上起身，趴在栏杆上往下看。“现在数量已经确认无误。后面还要做什么呢，表演节目吗？” 恶魔紧随着他，淌着口水俯视广场上的人。 庞大的队伍逐渐有了动向。有一些人似乎被推举为代表，被同僚们簇拥着从队伍中走出来，到了队伍最前面。 他们的国家也有祭祀，不是主教，也不是巫祝，但所做的工作差不多。希林头一次见到，也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形式。 他们的国师，那个披头散发的家伙，在祭坛前举着木剑不停地跳舞。舞动了一阵，又停下来。众多祭祀有了新的动作。 “他们到底在干嘛……” 看着看着，希林突然又大惊失色。 “他们在做什么！” “喂！住手！” “他们在做什么！” 少年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他转头向那个只有他自己才能看见的恶魔求证。 “是我疯了，还是他们疯了……” “哈哈哈……一万年以前，我也能享受到这种待遇。那个时候我的代理人还是人王……” 恶魔难掩兴奋的口吻，恨不得立即扑上去。 只见那群人簇拥着被选中的勇士走上前，勇士脱去战袍躺在十字架上，他们竟然用手腕那么粗的铁钉钉住自己的勇士。 随后，祭祀走来在勇士的身上割开伤口。鲜血淋漓不止，伤口却不会立即致命。难道他们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同伴流血而死？ 那些勇士的神情平静，几乎没有挣扎的迹象。他们当然是自愿的，但这或许是临刑前祭祀给他们喝下汤药导致的。 众人合力竖起十字架，勇士的血就像雨一样滴落在他们身上。十字架的高度超过二十尺，即便远处的列队也能看清。 “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自古呢，人们就相信一种事情。”恶魔娓娓道来，“勇气这种品德，并非与生俱来，而是通过历练获得。而且呢，‘勇气’有个特点，就是可以由一个人送给另一个人。” 恶魔的手指着远处。 “勇气是一种礼物，可以伴随着生命送给自己的同伴。他们当中最勇敢的人，正在赠予这份礼物，送给自己所有的同伴。” “简直一派胡言！” 希林脱口而出，拍着栏杆大骂。身边的仆人吓得缩成一团，没人知道他在和谁讲话。 “这是你们人类从战争中获得的智慧，流传下来而已，干嘛对我发脾气……” “即便是真的，也没必要这么做！制造这种人为的悲剧，他们只会白白地死掉啊！” “牺牲。”恶魔提醒他措辞，“献祭自己的肉身，敬飨神明。” “狗屁！” 希林的情绪非常激动，讲话的声音比平常都大。无论他是否乐意承认，都有个摆在眼前的事实。那些牺牲者的鲜血刺激着他的神经。 空气中弥漫着鲜美的味道。军队中甄选出的优秀者被献祭，他们正值青春的年纪，强壮、健康……如果给人类的血分档次，他们的血就是最好的那一种。 大约每一万人的军队中，就推举了一名这样的献祭者。超过一百座十字架陆续竖起来，环绕整座广场。白色大理石的台阶上满是鲜血，一级一级淌下来直到将士们脚边。 “没有道理做这种事情啊……帝国的皇帝根本没有这种要求，他们为什么要折磨自己的人去献祭呢……” 希林深吸一口气，他沉浸在血腥的气氛中无法自拔。也许在无数次丧失理智的噩梦里，他就在期盼这样的场面。但他清醒的时候仅存的一点理智并不喜欢这种野蛮的祭祀。 这一天的天气晴朗，但也寒冷。 赤身果体的献祭者不住地颤抖，不多时便死于寒冷和失血。 “结束了吗？他们的‘表演’，现在可以收场了吗？” 增补895. 真诚的献祭 其二 “这场血腥的飨宴，应该结束了吧？还有什么好看的呢？我已经知道萨拉什出征的决心了……” 仆人们没有收拾的意思，他们指着祭坛不停比划，但他们讲的话希林听不懂。 “还要做什么？” 祭坛是用非常整齐的木头码成的，最初来萨拉什的那几天没看见过这玩意，应该是最近几天出现的。国师一边跳舞，一边呼唤着某个熟悉的名字。 “奥格兰蒂洛……” “奥格兰蒂洛……” “喊它做什么？” 听到那个名字，希林感到更加不可思议。他曾经一度怀疑世界上只有自己这个人类才知道那么多恶魔的真名，想不到，有生之年能从另一个人口中听闻。 方术士不住地哭喊，萨拉什的将军自己也披头散发，带着王子们跪拜祈求。 “真是太荒唐了！原来他们崇拜的邪神是住在无尽地狱第一层的元魔吗？他们一直都把一个恶魔当神明来祭祀吗？” “是啊，我也觉得他们这群人蠢到不行。” 撒耶坦阴阳怪气地附和。 “竟然在呼唤一个死掉了五千年有余的恶魔。他们在哭丧吗？” 希林心里憋着一股怒火，当然，他生气的跟恶魔撒耶坦嘲笑的完全不是同一回事。想要怒斥那群人愚昧，自己的嗓音又根本够不着。一个人生气跺脚，徒增烦恼而已。 哭喊的舞蹈告于段落，祭祀却并没有结束，相反，迎来了一个高朝。 远处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大约有二十多人，被铁链锁起来，由奴隶牵引着拖上祭坛。她们显然并不是自愿献祭的。仔细看，几乎都是女性。穿着宫娥的靓丽装束，也有的是女仆的打扮，有可能是大将军的妃嫔和女仆。 “他还要杀自己的妻妾献祭给邪神？” 希林强压着怒火。 “哼，真是一点都不奇怪！平日里他将妻妾当作奴隶一样畜养，祭祀的时候作为祭品杀死，两种行为并没有区别！” 继续无力地围观，原来那座木质的高台是专门为她们准备的。祭祀们往高台上泼油，奴隶则驱赶所有人爬上高台跪在上面。 希林越看越生气，用力锤击栏杆，在原地来回踱步。无论做什么，都在眼睁睁看着那群人送死而已。 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那群人还没有完。祭祀们继续诵经呼喊，宫殿里涌出更多的奴隶，这一次，他们抬着最为珍贵的祭品走了出来。 “小孩子？” 希林不会看错的，他们抬的担架上捆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孩子，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吧，就像萨吉那么大。他长得肥嘟嘟、毛茸茸的，样子很可爱，像个小猴子。 “难道他还是个王子吗！” 那孩子穿的衣裳材质华贵，肯定不是普通百姓负担得起。但也或许是因为祭祀才穿成那样？向恶魔求证，撒耶坦冷笑不止。 “是王子啊。献祭自己的妻儿给神明，才能表明自己的决心啊。” “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孩子都……” “萨拉什的将军妻妾不下数百名，子孙更是不计其数。从中选出来一个儿子有什么困难？” 恶魔说起了风凉话。 “你不用担心，人王的心里清楚着呢！虽然说献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更多情况下是选出一个体弱多病的孩子，反正也养不大，顺手人情送给神明罢了。” 希林气得说不出话了，任凭恶魔嘲讽。 “这也是你们人类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智慧，你读书比较少所以没听说过。啊，你可以问问那个胖子。流传至今的古代诗歌里，出征前他们是不是都要杀死自己的妻儿献祭？” “啊，如果没有一点点表示，怎么能证明自己的忠诚呢？老婆孩子安心躲在家里，谁还会死心塌地出门征战啊？” 眼睁睁看着奴隶们将王子抬上祭坛最高处。小王子被捆得结实无法翻身，一个人在惊恐中不住地哀嚎。 方术士又是一阵咿咿呀呀，手中木剑指着天空，不知用的什么法术，竟然像放烟花一般降下天火，落在祭坛上。不多时，木柴上燃气熊熊烈焰。 天火的形式非常熟悉，可以肯定之前几次遇到奇象都是一样的手法，应该出自同一人。 希林转身不想看那一幕。偏偏他们的献祭要经历极其漫长的过程。哪怕火烧得再旺，也无法立即将献祭者毙命。那群妻妾哀嚎的声音不绝于耳。她们脚底下的火越发猛烈，却也仅仅是烧焦了双脚…… “撒耶坦，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疯狂的祭祀？” “额……这把火可能要烧到明天早上呢。” 恶魔坐在栏杆上笑嘻嘻。 “但是她们再过三五个小时就会烧死吧？烧到大腿根的位置时也差不多就死了，又不是非要烧到脖子才死咯。” 听到这种话多么愤恨，恶魔却双手一举表示十分无辜。 “这是你们人类的行径，跟我没关系。别拿我撒气。” 闭上眼咬着牙等了两个小时，哀嚎声渐微，变成了嘶哑的哭泣。绝望笼罩在那些濒死的献祭者头上，她们已经逐渐接受了可悲的命运，只祈求一切结束得快一点…… 火，终于烧到那个小王子脚边了。希林走回栏杆边上，暗自下了决心。 “撒耶坦，我看不下去了。我想终止这场暴行。” “好啊，我帮你！” 恶魔的回答未免太过积极了一点，希林疑惑地瞪着撒耶坦。 “我现在什么事都听你的，不好嘛？啊，你才是主人，我只是卑微的仆从。你想怎么做？我都听你的。” “好奇怪。我以为你会冷嘲热讽我一通，然后说什么‘人类就是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啊，就看着吧’这种话。” “我以前说过吗？” “哼，别强词夺理，你就是这样的！” “我从来也没说过啊。而且，我也没说不帮你啊。你想要阻止，第一时间也可以啊。” “你——！” 这么一说，残忍的人反倒成了希林自己。如果它真的愿意帮忙，十字架上钉死的那些人一开始就不会枉死了啊！ “嗨嗨、想开一点啦。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又怎么会相信他们能干出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呢？如果不是确信他们在做错误的事情，又哪来的勇气去阻止呢？” “你在讽刺我。” “没有啦——！完全没有。”恶魔自己都憋不住笑声。“你还想要阻止他们吗？还要我的帮助吗？” “虽然你可能还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我此时此刻只能接受你的帮助。而且，能够阻止他们的话也没有坏处。” “是啊，往好处想！要我打开一个巨大的结界，把他们全都装进去嘛？” “不……我只想终止暴行，并不想杀死更多的人。” 天空越发地阴暗，乌云慢慢盘踞在广场上。浓烟弥漫在广场中，空气变得越发浑浊。希林翠绿色的眼眸散发着奇艺的光彩，在雾霾中穿透到远方。 恶魔说得对，那些被献祭的人给他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力量。仅仅是呼吸着鲜血的气味，也足以激发出强大的力量。 他的小乌鸦飞离栏杆冲向天际。 他抬头望着天空，有某种神秘的超自然力量回应了心底的呼唤。 顷刻之间，暴雨倾盆而下。 就像刻意倾倒了一盆水那样，瞬间熄灭了祭坛上的烈火。乌云密布的天空上，出现了一圈圆形的晴朗区域，刚好对应萨拉什宫殿的广场。 这般异象令国师和将军都大惑不解。祭坛上濒死的妃嫔不住地哀嚎，只有小王子仅仅烧焦了脚趾甲，保住了性命。 他们的百万大军纪律严明，挺立在原地没动。祭祀们交头接耳，议论不停。 国师重新跳舞，看样子打算继续他们的仪式。 “住手——！” 希林用尽力气朝他们咆哮。那群人这才注意到帝国使节的举动。 “住手——！” 在远处喊又没用，希林一口气从观礼台上冲下来，一边喊一边跑直到大将军面前。 “停下！停止你们的祭祀！” 希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 “帝国的王朝早已更迭，如今的皇帝没有如此嗜血的要求！我们仅仅需要借兵，不需要你们杀死自己人献祭！” “献祭是我们的国事，与帝国无关。” 通过翻译，大将军转达了固执的意见。 “我们自古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容不得任何人改变。” “不——！” 希林信口胡诌。 “神明改变主意了。看看天上的暴雨，那是你们神明的意志。祂要求你们停止祭祀！”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少年学聪明了嘛。大将军与几名王子目目相觑，又问国师的意思。 国师以为用自己的点火小法术能重燃祭坛上的烈火，试了几次都不凑效。天上落下来的暴雨很奇特，不像是寻常的水，而是某种碧绿色极其清澈的液体，完全无法驱散。 “好吧，可能进今天确实不适合继续燃火。但我们应该乱刀剁死那些残余的祭品。” “把你的儿子留下。”希林指着远处的王子，“你们的神不想要那个祭品。” 他们用族语叽里呱啦地商量一番，最终决定收场。 “让他和军队一起出征。”希林争辩道。“这是你们神明的旨意。否则祂不会这样做！” “或许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的儿子已经被选中。今天不适合献祭，我会择日再单独进献他。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被选中，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大将军的口气完全没有一丝怜惜。 好吧，希林也同意这种做法。以后可以找机会帮那孩子脱身，至少今天他成功阻止了巨大灾难的小尾巴。 恶魔在一旁嘻嘻鼓掌。 “不错。今日的辛苦，是为了将来更大的收获而播种。” 广场上，乌云逐渐散去。不知何时天空上聚集了密布的群鸟，盘旋许久后落在宫殿的房顶和十字架上。鸟儿参加了一场真正的飨宴，啄食献祭者的血肉，最终十字架上只剩下森森白骨。 第962章 受困的王子 希林离开喧闹的城池，独自去外面的营地静一静。为了皇帝的面子，他不打算在庆典的日子里制造城中无头血案。他独自一人在营地的边缘游荡，美其名曰出来散心，实际上打算找点适合下手的猎物。 灵敏的嗅觉，很容易觉察到血腥的气息。 这个世界上可以下手的猎物很丰富，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如果想降低心中的负罪感，他倾向于优先寻找怀着行凶作恶念头的人。但吸血鬼终究是一双黑夜中猎食的眼睛，作为肉食者，谈不上正义。 恶魔有时候会帮个小忙，站在罪恶升起的位置静静等待。 这一次，恶魔站在萨拉什的营地在不远处。他们的军队随时保持着高昂的士气，好像不会休息的战争机器。 只可惜，一路上没有遇到真正发挥实力的战争，更多的时候他们仅仅在扮演靓丽的背景。 帝国的陆军与他们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名义上明明都效忠帝国，心底，却有一道极深的芥蒂。二者讳莫如深。 “他们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希林远远张望，不敢贸然靠近。 身后不远处传来马车轱辘声，回头张望，是一辆平民的大篷车。皇帝现在不阻拦任何人离开，他们可以来去自由。但车上好像有个熟人，远远地打了招呼。 “小老弟——！是我！” 哦，是盗贼弗拉门戈。希林招招手。好一段时间没瞧见他，估摸着是要另谋高就了。盗贼拿希林当好朋友了，跳下车过来讲话。 看他那辆车上，几个大块头都在，尤其是那个一个人吃四份口粮的家伙，占着特别大一块地方，估计他们一路上都会很挤。 “你怎么没在宴席上啊，一个人跑这来了？” “嗯，身体还没养好呢，不适合运动。”希林板着面孔开个玩笑。 “嘿嘿。我也是。年纪大了，不适合运动。” 盗贼一个劲儿套近乎，希林却没什么话好跟他讲的。盗贼想在希林麾下混个职位，希林呢，偏偏没什么远大的志向，没兴趣笼络人脉。 “你这是在看什么啊？” “没什么，碰巧走到这里。” 远处，那个手腕上锁着剑的奴隶骑士戈多尼斯正在发火，殴打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大概是仆人一类的人吧，也许是做错事惹恼了主人。看那小孩子穿得那么破，委屈坏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盗贼皱起眉头。远处四人份的大块头和同伴们也陆续下车走过来围观，看到远处的场面，他们不免发火。 “干嘛呢这是！最看不惯欺负小孩的人了。” “萨拉什的事情我不能插手。”希林冷冰冰地说。 “哼，你听皇帝的，我们可不听！”大块头说，“我就是纯粹看不下去！下这么重的手，那孩子会被他打死的！” “走，我们过去！” 几个大块头走过去制止。盗贼在一旁唉声叹气。 “多管闲事！真是的，我怎么跟这么一群笨蛋组队了呢？” “要我说，你遇上贵人了，他们对机遇的敏锐绝对超过你。” “这话怎么说？！” “那个小孩不是什么奴隶，是萨拉什的王子。” “我的天呐，大人您讲话太不靠谱了吧！他们的王子？他们怕不是对‘王子’这个词儿有什么误会吧！” 希林无奈地笑，这件事没法一两句话讲清楚。但大块头们乐意出面制止也算幸运，省得希林自己纠结怎么下手了。 他和盗贼二人也赶过去，四人份大块头一把拎起了奴隶骑士，他整个人都腾空了，怎么折腾也没辙。 “欺负小孩很有意思吗？”另一个大块头二话不说给那家伙两巴掌。 “嘿，你们几个冷静点，这是人家的营地，咱们别惹事。” 盗贼一脸不情愿地出面。他掏掏口袋里，还有几个钱。 “欸，我说。这小孩怪可怜的，卖给我们吧。这钱行不？” 奴隶骑士讲的他们的族语，也不知道什么玩意，一阵叽里呱啦乱喊，大家周围立即聚集了一大群萨拉什的士兵。 “欸……我们没别的意思，误会、误会……” 盗贼恨不得立即脱身，那六个大块头却不依不饶，一言不合跟蛮族的士兵动手。 【增补】盗贼招募的六人森林佣兵团，都是善良老实的大块头，脑子有点慢，但是非常朴实。 其中四兄弟是四胞胎，长得都一样（确切地说不是完全一样，但别人分不清）。盗贼号称可以分清楚，实际上经常搞错。后来盗贼给他们穿了四件马夹，上面绣的数字1234。他们的武器不太一样，但都是斧子、锤子一类的钝器，各自也写了数字。 结果发现，这四个家伙经常交换衣服跟武器，时常出现编号错乱的情况。而且他们很有可能是存心的。也有一种情况是他们自己也搞不清彼此，而且觉得序号是无所谓的事情，只要四个人都在就可以了。 还有一个家伙名字叫做老四，但实际上只有他一个。块头非常大，饭量相当于四个人而得名。盗贼自己也经常把“老四”跟四胞胎里面的“4号”搞混。 还有个是红头发带着犄角头盔的家伙。 六个人都乐意跟随足智多谋的“大哥”弗拉门戈。盗贼嫌他们笨，奈何自己的名声太差，也没有别人乐意跟他组队。 “老四”捏着奴隶骑士，像捏个洋娃娃那样晃来晃去，随后头朝下往地上狠狠一摔。一大群萨拉什的士兵冲上来攻击他。他是个十足的“巨人”，身高超过那群人的两倍。他一把就能抓住一个士兵的长矛，将他整个人举起来抡飞了扔到远处。 更可怕的是他随手抓起一个人当作武器，把近处几个倒霉蛋横扫一气。士兵们惨叫着摔倒。 更远处，有弓箭手伺机而动，瞄准了最显眼的大块头。 “嘿，当心啊——！” 一箭击中大块头的护腕，他手臂上缠了结实的铁板，硬是吃下一击。 盗贼见状不再手软，反手一箭击杀对方的射手。 萨拉什的士兵们继续呼喊，人越聚越多，将他们几个人层层围住。本来就身处对方的营地，现在被彻底困住了。 盗贼打个哈欠，一阵哼哼。他嘴上责怪了一通同伴，但没有投降的打算。混迹江湖，名声坏了比吃败仗更糟糕。无论这误会怎么起的，绝对不能认怂就是。 他一把拉过那个可怜的小孩搂在怀里，几个人聚成成个小圈子。 “兄弟们别怕，咱们冲出去逃回到马车那里赶紧开溜！” 希林没有跟他们聚在一起，只是冷眼旁观。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他是皇帝的侍卫长，与那位奴隶骑士也算熟识，萨拉什的士兵不敢把他怎么样。 奴隶骑士戈多尼斯缓缓爬起来。他被摔得头晕目眩，好一阵摸不到北。定了定神看到一群陌生的袭击者，认定这群家伙是敌人，立即号令自己的士兵围歼他们。 “希林老弟，帮帮忙啊！你别在那看热闹啊——！”盗贼不得已向希林求助。他实在不晓得这群野蛮人在激动个什么劲儿。 希林高声朝戈多尼斯喊了几句，终于，营地远处跑来一个翻译，可以帮助他们沟通了。 “请把那个孩子放了，他是我们的王子。”蛮族翻译用生疏的帝国官话朝盗贼喊道。 “王子？这个小孩真是他们的王子？”盗贼只觉得不可思议。 第963章 从中斡旋 其一 “这个小孩是王子？那就更滑稽了！” 盗贼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们的王子需要经历那种非人的磨难吗？刚才他们的骑士就像殴打一个奴隶那样打他，差点就打死了。我们兄弟几个看不下去才出手的。怎么？你们的王子，所以宁可被你们自己人打死，也不允许别人搭救吗？” 盗贼讲了一大串，到了翻译那里竟然就变成了一句话。翻译超骑士领袖喊了几句，对方更加勃然大怒。 “欸，怎么回事？翻译有在认真翻译吗？喂！希林，他说了什么增加误会的话么！” 翻译大概是懒得说那么多，直接向萨拉什的主帅汇报说，他们拒绝。 戈多尼斯一听就不乐意了，下令将他们全部拿下。盗贼可不想死在这，但他也不想投降，就把希望寄托在希林身上，拜托他从中斡旋。 希林一直没说话，他也在想怎么办……不光是现在怎么办，而是以后怎么办…… “我们一时意气救下了那个本该被献祭的小孩，但他们不久之后还会拿他献祭，只是时间问题罢了。”恶魔在一旁煽风点火。 希林当然明白。 “想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除非你把他们的祭坛砸了。” “呵，说得真轻松！” “嗯，还有那个方术士，因为有他的谗言，大将军才会献祭那么多无辜的人。” 希林斜眼瞪着恶魔。 “我说的不对吗？” “好奇怪，恶魔不应该站在正义这一边啊……” “我站在你这一边。”撒耶坦讲话的时候就像个撒谎的小孩。 “怎么，你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没关系，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不得不说，你说的挺有道理，我也想这么干。” “那就干吧，阁下！” 希林深吸一口气，恶魔说得真是轻巧啊…… “弗拉门戈，把那个孩子放了。那的确是他们的王子，我认得他。” “嘿，希林小哥，你这就不对了！这事怎么说也是你起的头，你现在怎么不认账了？” 盗贼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不放人，他们现在就把你杀了。” “你……” 小命儿要紧，盗贼硬是说服那六个大块头放人，大家举手投降。只不过萨拉什的士兵没打算就这么放人，一大群人压着他们，把他们全都捆起来了。 更可恨的是，希林根本没有说服他们放人的意思。 “别杀这几个人。”希林心平气和，跟没事一样的，“让我问问看皇帝，是否愿意出点什么来交换。” 非但没有勒令放人，反而主动提出来交换钱财，戈多尼斯都听懵了。既然皇帝的特使亲口说的，那么好啊，他当然乐意。希林拍拍马脖子，扭头离开萨拉什的军队。 “嘿，臭小子！你干嘛！” “你把我们全都丢下了？！回来啊——！” 无论那几个大块头喊什么希林都没搭理。他径直离开头都没回。这下苦了那几位见义勇为的壮士。士兵们二话不说押下他们，捆结实了扔进牲口圈里关起来。鬼知道希林什么时候回来。 “妈的，我就不该相信那个小混蛋！早些年射了他两箭，他命大没死，这是在报仇呢！” “什么！”身边的队友一听，“原来这就是你吹嘘的‘你俩很熟’？早知道我们不听你的了！” 盗贼这么想，未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希林打心底里没想过报仇这件事，他无非是留下一条后路，待会有借口再找戈多尼斯一次。 砸烂萨拉什的祭坛可不是他一个人能搞定的事情。最好有一支军队……戈多尼斯不就拥有一支军队么！用萨拉什三分之一的兵力，去对抗另外三分之二的兵力。如果能推翻大将军的统治，杀死邪恶的祭祀，还能顺手解决帝国的心腹大患！ 想着想着，希林快马加鞭飞奔回城堡。 皇帝还在寻欢作乐呢！城堡里一片狼藉，喝醉了的贵族们毫无体统，跟平民醉汉倒在一起。卫兵全都东倒西歪。随手拎起来几个人，询问陛下的下落。 “陛下正在城堡顶上的套房休息。” “但别打搅他，他和那群姑娘们在一起呢！” “这家伙——！” 顾不得那么多，这件事更加重要一点。希林一路独自冲上城堡，不顾（自己麾下）侍卫的阻拦，闯进皇帝的套房。 “查尼！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说！” “啊——希林洛斯！来得正好，现在还来得及，快坐下喝一杯吧！”查尼几乎是全果的。 套房里气氛温馨，本地姑娘们用热情的胸怀迎接一路艰辛而来的皇帝陛下，多亏她们，查尼现在心情愉悦、神气百倍。 本地姑娘递上来一杯美酒。真是的！查尼明知道希林不喝这玩意。 “萨拉什的军队一路上奋勇作战，体现了真正的军队应有的素质。作为皇帝，总应该奖赏他们点什么吧！” “说什么鬼话呢！” 查尼一听笑喷了。 “就那群小尾巴？完全是不中用的家伙啊——白痴都看得出他们出工不出力。怎么？你收了他们的回扣，现在帮这群人说话了？” “即便他们什么都没干，他们的忠诚也值得嘉奖。身为君主，奖赏忠心耿耿的部下无可厚非！” “不可理喻。”查尼自己喝了一杯，“你什么都没喝就醉了？” “啊，我一定是说得太快了。” 希林来回踱了几步，又双手抓着查尼的胳膊讲话。为了不让旁人听到，他讲话的声音尽量压低。 “你必须要奖赏他们，随便给什么都好，但是名头得好听。这样我才有理由亲自送给他们大将军。” “等我提着东西到了大殿……我可以把弓箭藏在盒子里，一箭击杀萨拉什的大将军！” “然后策动他们的百万大军兵变，用他们自己的人去打自己人，干掉他们的国师，让他们一蹶不振，从此再也不是帝国的隐患……” 希林说得太激动，恨不得贴到皇帝脸上讲话。 “你？一箭击杀他们的统治者？”查尼笑着咧嘴，“说得那么容易，你能做得到？” “绝对没有问题。我亲眼见过他们的皇宫，那种距离，我绝对可以做到。” “天呐——！”查尼哈哈大笑，“你疯了！” “良机千载难逢，怎么样？接受吗？” “行啊……”查尼酒喝多了，脑子晕乎乎的，讲话就像在做梦。“那你……嗯，就把朕的天使铠甲当作礼物送给他们吧。那么大的盒子，你可以顺便多装点兵器进去，万一一箭未中……再补一箭……哈哈哈……” “说定了。” 君无戏言，希林拍拍查尼的肩膀，指着他的脸下定决心。 他随即带上自己的属下离开，顺便搬走了查尼的天使铠甲。 待查尼酒醒已经是当日后半夜的事情了。他睡醒了还嘻嘻哈哈一阵，说自己梦见希林了，希林要去刺杀萨拉什的大将军……直到听说希林真的带部下去萨拉什的营地了…… 第964章 从中斡旋 其二 可怜的盗贼跟他六个大块头小弟被整整关押了两天，饭一口没吃上，几乎要横躺了，才看到希林在士兵的带领下进来。 “老弟……救命……” 盗贼喊了一句就昏过去了。他盼望的救星终于来了，他恨不得立即解散自己的暖男天团，反正他再也不干见义勇为的事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在萨拉什人的军帐里，或许是换过一个地方，但有什么区别呢！他们的帐篷风格全都差不多啊！ “额……水……” 盗贼胡乱一抓，摸到一个壶大喝一口。额，这是水么？味道也太奇怪了！ 扔下那个壶，他起身想逃。因为没什么力气，很快又成了满地翻滚。 爬出原本横躺的毯子，盗贼发现希林正盘腿坐在不远处。 “嗨，你醒了？” “希林！救我！” “你已经得救了啊——” 希林坐在一个矮桌旁边，桌上摆了咸奶茶、熏肉和大饼。萨拉什人的饮食习惯和帝国大相径庭，可以说，他们的味觉感真的很怪，那些玩意在帝国狗都不吃。 “啊——！” 盗贼大啃一口，确实不好吃，但饿的时候就算了。 桌边还坐着个人。因为换下铠甲穿着寝居的长袍，所以盗贼根本没把他认出来。 “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率领全部萨拉什军队的将军，戈多尼斯。你们已经见过面了，因为你们的冒犯他才暂时扣押了你们。” “呵。”盗贼无话可说。 另一个人，他记得清楚，就是那个挨欺负的小孩。此时他正畏畏缩缩地躲在希林身后。他的族人对他很不友好，希林似乎是他的救世主，只有希林愿意帮助他。 “那么现在呢？可以放我走了么？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如果你们觉得那些大块头冒犯到你们，尽管杀了他们，我和他们不熟，不是一条道上的。” “弗拉门戈——！话不要讲得太绝！” 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大帐另一侧的帘子后面传来。呵，真不巧。他们六个全都在。大概也都是刚刚恢复体力，还在休息。 “哼。老子就是这样独来独往的人。”盗贼没打算改口。 希林听罢只是浅笑。 “为了表彰萨拉什人在御驾亲征的过程中作出的卓越贡献，皇帝决定将天使铠甲赏赐给他们的大将军，作为永久的纪念。我会亲自护送这份礼物，并亲手交给大将军。” “哦。恭喜。这么说皇帝和他们之间的事情已经摆平了？” “的确。帝国与萨拉什之间的友谊长存数百年，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地维护。戈多尼斯已经委托使节表达了谢意。” “哼，都是些虚伪的正治，我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们能走了么？” “不能。” “你——！” “你们的身份特殊，虽然都是帝国臣民，却并不隶属于任何正规部门，非常适合接下来的工作。因此我诚挚地邀请你们作为随行团队，一同前往萨拉什的皇宫。” “没兴趣！我干嘛要去？” “给你钱。” “那我考虑一下……你给多少？” 希林大笑不止。 “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荣华富贵随便你挑！” 盗贼眼珠一转，他非常讨厌空头支票。因为他以前也是这么骗别人入伙的。 “说点实在的，小鬼！小小年纪的，怎么学得这么滑头了！” 希林又笑了。 弗拉门戈只觉得奇怪，明明是自己受困要希林帮着说服那群野蛮人，怎么现在反倒变成希林在说服自己了？这小崽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希林当然能听见盗贼心里想的事情。他喊那个小孩子过来，亲切地搂着他。 “向你介绍这一位，他的名字叫做小桀。他是萨拉什大将军的儿子，如假包换的一位王子。” “呵呵，你又来了。我已经不想再搭救这个小孩了！” “但是我想。而且你们来得非常巧，我现在需要你们一起搭救他。” “别闹了……” 盗贼放下手里的吃喝不停摇头，希林讲的话毫无边际，简直不可思议。自己吹牛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种自信。 “你想想，这是一位王子，他拥有继承权。一旦辅佐上位，他可以赏赐你任何有可能的职位。” “别逗了，谁要那种地方的权势……” “那么钱呢？萨拉什的皇宫里富丽堂皇，珍宝应有尽有，你大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随便拿，只要成功辅佐他，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小鬼，不用你说我也猜到了，这么好的事情风险一定不小。这小孩都自身难保了，还妄想什么继位呢！” “富贵险中求啊……” 希林没有继续说，他听到盗贼的心底在微微动心。这个贪财的冒险家很容易动心，接下来需要说服最重要的人，给计划带来胜算。 “戈多尼斯，我们该谈一谈了。” 翻译如实转告，戈多尼斯洗耳恭听。 “皇帝陛下已经同意你们先行撤军。御驾亲征的战役结束，你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戈多尼斯很高兴听到这则消息，他对皇家特使希林表达了感谢。 “而我将以特使的身份与你们同行，一同返回萨拉什的皇宫，亲手将礼物交给大将军。” 这一则要求无可厚非，戈多尼斯当然也同意。 “接下来，我将率领你们完成上天安排的使命，刺杀大将军、杀死所有的王子，终结现在的统治，拥立这位被上天选中的王子几位。而你，将以新王重臣的身份辅佐他。” 这话把翻译吓得脸色煞白。希林恭请翻译如实转达。翻译结结巴巴地小声告诉戈多尼斯，方才皇家特使说了怎么样的话，戈多尼斯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紧握着宝剑，脸上泛起杀意。 希林全然没把他们的紧张情绪当作一回事，继续谈笑风生。 他又不是一个人在自说自话。他的军事——恶魔撒耶坦安静地坐在小桌旁，对人类愚蠢的大惊小怪报以冷眼。 “你们萨拉什的奴隶骑士，活着就是为了迎接死亡。只有战死疆场你的灵魂才能进入圣殿。可惜这一次出征没有带来那种机会。机会永远都有，或许在下一次。” 希林一字一句地讲。 “你如果一直想要寻找最闪耀的那种终结方式，刺杀大将军是个非常好的选择。毕竟他也是个心地不纯洁的异端，完全可以为了你们的神，诛杀他。” “我对大将军、对萨拉什的忠心天地可鉴，从未有过半点动摇。” “哈哈——！那真是太可笑了。戈多尼斯，你的生死与你的忠贞无关。你执行的任务哪怕稍有差池你都只有死路一条；即便你安稳地完成这次任务，我也可以向大将军略进谗言，当场取你的狗命。多么可悲的一个人呢……” “不要再说那种大逆不道的话！即便身为皇家特使，也不能在萨拉什的地盘上挑衅！如果你继续试探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戈多尼斯发出了严正的警告。 他的翻译一板一眼地复述那段话，还没讲完，突然有一种不可抗拒、完全无法描述的力量终止了谈话。就好像有个人大喊了一声戈多尼斯的名字，声音振聋发聩，直击他的心底。 他只觉得一时间神志恍惚，醒来后又发现周围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退下吧，这里不需要你了。”希林驱走了一旁瑟瑟发抖的翻译。 “戈多尼斯，事关重大，我有必要亲自和你说——”希林转脸正对着奴隶骑士戈多尼斯，直视他的双眼，面容极为严肃。戈多尼斯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压着自己，想动也动不了。 “我是真正的、邪神的代理人，我为你带来命运的指引。为了证明邪神的存在，我将会向你展示一些异象。” “第一则异象，就是我能够使用你们的族语来指引你。” 不知为何，这几句话都是用字正腔圆的萨拉什本地方言说的，没有一丝丝外国人的口音，就好像希林是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一样。 戈多尼斯错愕不已，他的确感受到了怪异。 当然，这是所谓的“邪神”，尽管希林更乐意称之为恶魔，撒耶坦赋予他的一种能力。跨越语言的障碍，与人任意地沟通。 或者说，这并非是一种新的能力，更是更加清楚地探究世界的奥秘以后，拨开眼前的雾障发现的某种自然规律。 传说中记载，最初的人类全都使用相同的语言。当人们团结起来以后变得强大，连神都感到害怕。因此人类的语言遭到了刻意的分割，成为今天的局面。 而按照上古圣贤的一系列理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人格化的神明，并没有所谓造物者从中做梗。语言是自然分化出来的。究其根本，在远古时，人类可能的确起源于相同的祖先。 在恶魔看来，这种能力的本质是透过语言的表象，直接与另一个人建立心灵上的沟通。 无论怎么解释，戈多尼斯只知道自己的脑海里、心里全都回荡着振聋发聩的话语。希林讲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而自己，任何微小的心态变化都被对方审视着…… “我来指引你，完成你的使命。” 第965章 从中斡旋 其三 戈多尼斯是一个意志坚强的战士，他接受过系统的训练，绝非遇上一点点困难就畏缩的人。事实上，哪怕肝脑涂地，他也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忠诚的姿态。 希林发出洪钟一样的呼喊也没有打动他。他被突然吓到了，仅此而已。 正要举剑反抗，希林预判了他手臂挥动的时机，一手按住他握剑的手臂，一手拢着他的后脑勺，嘴唇轻轻靠近他的额头。 “我能够知晓，关于你过去的一切。” 贴近戈多尼斯记忆的深海，希林可以从对方的脑海中看到许多过往。戈多尼斯是萨拉什的将领，但同时也是一名奴隶。在他们的秩序中，主帅也可以同时是奴隶，所有人都不具备自我的意志，没有人是自由的。 他不知自己的父亲，对母亲的印象也不深。只记得自己作为佼佼者被选拔出来，成为萨拉什的战士。记忆中永远是艰苦的训练，枯燥、乏味、死气沉沉…… 出去现实中的痛苦，仅有的慰藉是他们崇拜的邪神——奥格兰蒂洛。他们的族人竟然在顶礼膜拜一个恶魔，而且是已经死亡数千年的恶魔。 他将奥格兰蒂洛想象成一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永远都在暗中保佑着自己。每当遇到困难就向祂祈祷，顺利脱困后又万分感激…… “人类为什么要相信一个自己捏造的神明呢？而且信了那么久，恐怕他们还不晓得自己已经被恶魔抛弃了吧！” “冗长的告诫令人乏味。醍醐灌顶的箴言务必要短促。” 恶魔悄悄给了希林一则暗示。 “别跟愚蠢的人讲这世界的道理，他们永远都不会懂。告诉他，你就是邪神奥格兰蒂洛的代理人。” “你不介意？”希林感到颇为意外，撒耶坦应该是个精神洁癖十分严重的恶魔，他怎么能容忍人类以低劣的第一层恶魔的名字呼唤它？ “无关紧要的细节罢了。”撒耶坦暂时是不介意的。 “哼，好。” 希林抓着戈多尼斯的脑袋，在他耳边低语。 “我是真正的代理人，代替邪神行走在人间。你们的大将军是个蠢货，而那个国师，不过是冒用邪神名讳的骗子而已，江湖骗术，一点点小戏法。他并不能听到邪神的声音。” 戈多尼斯根本无从取信这些话，他也不是那种容易轻信的人。待脑海中的洪钟声渐渐消退，他冷静地摇头。 “听着，也许需要一点时间来证明。我不是一个寻常的人类。撒……额，真正的邪神，奥格兰蒂洛赋予了我永生不死的肉身。我不会衰老，也不会死亡。许多年过去了，我的朋友都已经老去，但我仍旧维持着十四岁的模样。” 这番话盗贼能作证，可惜他一个字都没听懂。在他看来，希林正在用叽里呱啦的蛮族话语和戈多尼斯沟通。 “我曾经被砍头、被利剑刺入心脏，不久之前还被毒箭贯穿胸膛。” 希林解开衣扣，向戈多尼斯展示自己身上的疤痕。 “伤口愈合留下的痕迹仍旧清晰可见。而且我相信，前不久的赛场上，你已经亲眼见证了我的重伤。毒箭的贯穿伤根本都没有愈合，现在还会时不时冒点血水。你可以亲眼看看，还不信的话就摸摸。” 戈多尼斯满腹狐疑地打量希林，从头看到脚，又反复查看那些不可思议的伤口。 “除此之外，我不食人间的烟火。寻常的食物在我口中化为灰烬与尘埃。” 非要展示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以，随手拿起桌上的大饼咬一口，嚼烂之后再吐出来，就只是黏糊糊的渣滓了。 “至于我的食物——”希林又猛地抓住戈多尼斯，“有机会的话我会展示给你看。我只能喝人类的血，鲜血是我维持不死之身的能量。” “所有的一切，都是邪神赋予我的。你们信奉的邪神真实存在，我就是它存在的证明。” 弗拉维主教曾经告诫过希林，如果一个人对恶魔深信不疑，那么他多少也是相信造物者的。多么可笑的理论！在希林看来这个人愚钝到无法开化，他竟然把自己的全部生命托付给一个虚无缥缈的玩意。 希林说完这些话，撒耶坦在他身后窃笑。恶魔非常满意，二人的合作很成功，越来越默契了。 “我是邪神唯一的代理人。也许历史上还存在过其他人，但目前活着的只有我一个。” “我的存在也同时在证明另一件事——你们的国师是虚假的。他是个装神弄鬼的骗子，没有资格与邪神对话。他给你们展示出来的异象全都是戏法，轻易就能破解。” “怎么样，你愿意……相信我的话么？” 他动摇了，希林能听见。但要让他立即背叛长久以来效忠的王朝，怎么会那么草率？他在迟疑，还无法作出决定。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希林讲话的态度也很坦诚。“你还需要一个异象。” “你需要一个异象来证明自己走在正确的路线上。你也需要一个异象来向所有人解释——身后的百万大军，并非所有人都和你一条心。” 戈多尼斯略微点头，是这样没错。 “给我一点时间，我来想办法说服你的大军。在那以前，我会继续以皇家特使的身份跟随你一起返程。” 希林装出有恃无恐的样子。 “但最终的事情，只有时间才可以证明。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你杀死异端的在位者、除掉行骗的祭祀，辅佐真正的继承者上位，我们才能看到邪神的真正意图。你必须下定决心、以生命做一个赌注，我们一同见证这一切。” 戈多尼斯甚至笑了，他乐意相信希林。 带着属下进驻他们的营地以后，希林稍事休息一段时间。戈多尼斯派人向帝国的皇帝请辞。既然御驾亲征已经结束，他们不久之后就会返程。皇帝当即应允。 查尼打算在接下来的旅途中吃喝玩乐一段时间，很可能会在帝国首都与希林再次汇合。 “你的演讲精彩绝伦。” 独自休息的时候，恶魔撒耶坦拍手称赞。 “你闭嘴。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像个招摇撞骗的混蛋。”希林的心情糟透了。 第966章 恐惧与欺骗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自己创造了新的历史，整个世界都握在手里？” 恶魔心满意足地嬉笑。 “权力的感觉就是这样，可以任凭自己的意志驱使历史的车轮，凡人只能望着车辙兴叹。” “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希林瞪了恶魔一眼。 “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浪中，像是在街上杂耍卖艺一样。” “呵，你还没到年纪。多多体会，迟早会上瘾的。” 希林正在萨拉什的军帐里等待。他的跟班们全都一脸茫然，没人明白这是个什么样安排。撒耶坦陪在身边倒是缓解了希林的焦虑。只是他自言自语的样子看上去太过疯魔。 希林刚刚成功地博取了戈多尼斯的一部分信任，但还远远不够。想要驱使百万人的大军，还需要拉拢更多的人。 戈多尼斯召集了会议，邀请麾下数十位军团的军官出席。如果能够成功拉拢他们中的大多数，百万大军也会驯服得如同猎狗。 如果不能，戈多尼斯则不会继续站在希林的一边。 该怎么做希林完全没谱，以他的年纪，还远没达到用谎言把蠢货耍得团团转的程度。这些策略全都是恶魔教的，如何在表演的同时察言观色，小心地玩弄对方的情绪……对于这么艰巨的任务，恶魔还有有一些行之有效的建议。 “恐惧，是团结众人的力量。面对共同的恐惧，所有人团结一致，听从最有权威的那个人指挥。这可是人类得以延续至今的古老智慧。” “要我也用恐惧的力量说服那些人？” “对。” “但我又没什么值得他们害怕的……”希林对这个提议很挠头。 “比方说我制造一场巨大的血腥事件，杀掉他们一半的人献祭给你，他们立即会像害怕恶魔本身一样害怕我。呵呵，如果我这么做了，跟他们的大将军又有什么区别？撒耶坦，想都别想。我不会做那种事情。” “你没懂我的意思。” 恶魔徐徐道来。 “恐惧有很多种，譬如面对共同的敌人，那种恐惧也能很好地团结他们。” “共同的敌人……你说萨拉什大将军？是啊。只不过我不相信他有什么过人的才能，他不是万恶之源。他只是很愚蠢，在遵循古老的传统，导致所有的邪恶都汇聚在他一个人身上。他就像脓疮上那个白点。”希林想了想。 “精辟。”恶魔轻轻拍手赞叹。恶魔会打心底赞赏他吗？还是换了个方向嘲讽？ “你说的有道理，我相信所有的人都惧怕他。他可以使唤任何人卖命，或是献祭自己的生命，他们对他的恐惧已经到了极致。所以我们才认为，刺杀他以后有可能终结他们整个地区的恶行。” 希林已经在用力思考了。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大将军用恐惧奴役了他们，导致这群人对他忠心耿耿。我策反他们的时候，他们仍然对他怀有恐惧，恐怕不会情愿听我的指挥。” “除了恐惧以外，还有另一条流传至今的智慧告诉你，就是欺骗。”恶魔给了一点小提示。 “欺骗？” 希林按照恶魔的思路去想，“这个我略略明白，所谓天授的皇权实际上是一种谎言，对查尼而言是如此，对大将军来说更是如此。” “他欺骗臣民自己是邪神选中的统治者，哦，还有那个帮凶，装神弄鬼的东方术士，两个人合谋恐吓臣民，还动不动就把他们献祭。他们宣扬的邪神偏偏又是个早已死掉的恶魔，听着都觉得可笑。” “难不成……我也玩这套？宣称我是真正的邪神撒耶坦的代理人……天呐，撒耶坦，我算是明白你要干嘛了……” 想到这，希林甚至觉得非常好笑。 “于你而言，这甚至算不上欺骗，而是一种坦诚。哈哈哈——！” “嗯。宣称小王子才是被邪神选中的继承人，大将军和方术士祭祀的是伪神……但我觉得这样威慑力还不够，没有达到令他们恐惧的程度。” 说到这，恶魔在希林身边低语。那是一连串纯粹邪恶的念头，藉由希林的耳朵散播在人世间。希林点了点头，要说阴险毒辣，全都得跟这个古老的恶魔学习。 过了小半天时间，百万大军全部的军团指挥官都汇聚在主帅的军帐中，一场严肃的军事会议正式展开。萨拉什人自古尚武，以出兵征战为最高的荣耀。他们的军事素质过硬，即便一场临时会议也整装待发一丝不苟。 看到在座诸位整齐的气势，希林就忍不住暗自兴叹，“查尼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军团呢……” 当然，还有个不容忽视的细节是，他们所有人的身份都是奴隶骑士。他们有个共同的特点，武器用铁链锁在手腕上，一刻都不离手。他们手腕上都有长年的磨损的疤痕。 如果再看些其他的细节，有人脖子上也挂着铁锁，有的人是双手锁着的，或许奴役已经成为一种传统，反而被他们当做了装饰品。 这些人全都是精心挑选的战士，每个人都高大雄壮，身型匀称紧致。单单从外表来看，这群人无可挑剔，都是人类中的表率。 希林的眼前还时不时浮现出当日祭祀的场景。他们的族人中病弱者是何等下场不言自明。仔细想来令人不寒而栗，人类中的表率，竟然是用非人道的方式选拔出来的，何等地自相矛盾！ “诸位。”主帅戈多尼斯的声音低沉而又有磁性，他们自己人讲话的时候一直在说当地的方言，希林听得半懂不懂。 “这是帝国皇帝的特使。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们商量。我们听一听他的话，再做出决定。”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以为皇帝又要布置什么新的目标了，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如果日子没有算错，现在的萨拉什首府宫殿，应该已经被可怕的瘟疫包围了。所有的人都生了重病，无论是权贵，还是最卑微的奴隶，无一幸免。” 希林语出惊人，众人又听了一遍翻译官的复述，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在说什么！” “我在郑重地告诉你们，在出征的这段时间里，你们的故土已经被瘟疫吞噬。现在的萨拉什是一片死亡的土壤，所有的人都生病，每天都有人死去。空气中弥漫着腐臭，尸体堆积如山来不及焚化……” “怎么可能！你的消息从哪里来？” 有人拍案而起，表示完全无法相信。 “这是神明的启示，不需要谁来告诉我。是我在向你们宣布这个可怕的事实。” 希林说得跟真的一样。当然他装得义正严辞，实际上他也没有亲眼目睹。离开萨拉什的时候，在大船上回望港口，能够看到疫病的天使已经随风飘荡到他们那里，小船在空无一人的沙滩上撞毁。想必天使已经逗留多日，按照帝国瘟疫的情况推算，现在的萨拉什首府应该是一片惨状了。 “你是皇帝的特使？为何口出狂言呢？只有神明的使者才能代言天象。你不过是人间皇帝的仆人罢了，不要太高看你自己！” “我是皇帝的特使没错。我要宣告的事情与帝国的皇帝无关，那是神明给你们的启示。听从我的告诫，以免你们陷入更可怕的深渊。” “无稽之谈。” 在座并没有一个人相信。戈多尼斯也感到困惑不解。 “希林，你究竟在说什么？什么瘟疫？你事先也没有告诉我。” “那是神明给你们的三道启示之一。如果三道启示还不能惊醒执迷不悟的傻瓜，就没必要再去挽救他了。” “所以……这是第一道？” “对。” “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你不需要相信，这是事实。我们启程返回萨拉什吧，你们会自己看到。” 众人实在不明白这场会议有何目的。有人私底下问皇家特使究竟是什么人。戈多尼斯如实回答，希林会带一份皇帝的礼物给大将军。 也有人觉得被戏弄了，一番骂骂咧咧以后不愉快地散会。 第967章 装神弄鬼 希林带着自己的队伍随着萨拉什的军队一同返回帝国。一路上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他很低调，尽量不和本地人打交道。他的随行人员除了那几个跟班的以外，就是盗贼那一伙临时招募的佣兵。 真奇怪，明明有百万人的整齐军队，那一小撮邋遢的家伙不知道要干嘛。他们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尽量远离大队人马。从远处看，四人份的那位朋友长得人高马大，活脱脱像个巨人。 返回帝国，在郊外驻扎一晚，戈多尼斯派人去联络驻守在港口的军官。他们的大船还停在港口，只要准备妥当，第二日就可以启程返航。 联络官汇报了这段时间的情况，并没有异样，一切照计划行事。只是……“听闻近日来，故乡瘟疫肆虐，最强壮的战士也无法抵抗那种突发的疾病，几日之内就会暴毙。每日城中病死者成百上千，惨状尤甚。” 戈多尼斯听闻大骇。他再三确认这是联络官眼见的真实状况还是传闻。 联络官说，自己数月来坚守岗位没有回去过，消息是从往来两岸的渔夫和商人那里听到的。但不止一个人如此说过，那么多人反复传达的消息，应该不是假的。 戈多尼斯沉思良久，无法确信这种事情预示着什么。他命令联络官不要四处宣扬此事，大军仍旧按照计划返程。 但是传言已经在大军中散播开来，仅仅一夜的功夫，数十位司令官都或多或少地听闻了。 第二日大军穿过帝国的市区，抵达军港。在沙滩上等待登船的时候，有人忍不住好奇悄悄凑过来询问。 “大人，我们也都听说了，家乡那里发生了可怕的瘟疫？这事情是真的吗……” “这些都是传闻，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必须等返回以后才能了解真相。”戈多尼斯的回答有所保留。 “我明白……我更关心那件事情的真假。” 军官瞥了不远处的皇家特使，戈多尼斯神色凝重。 “关于这个，我更加无法得知。” 有人想了想，提议说道。 “我听闻这种疫病是从帝国首都传过去的，非常可怕。只要通过呼吸就会传染，一个人死后吐出一口黑气，周围一群人都会相继染病。有的街区十户九空，几乎全都暴毙。” “而且这种病无论什么人都可能会罹患，无关贫贱富贵，也无所谓男女老幼。” 几位军官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真是奇怪，如果像你说的那样，一个人能传给十个人，那么要不了多久帝国的人就全都死光了啊！” “疫病最近一段时间的确消失了，染病死亡的人数大幅减少。有人猜测是新鲜的季风吹走了黑气。但也有人说，疫病被吹到我们那里了。” 这似乎是个非常有说服力的论调，几个人轮番点头。 “极有可能啊……” 希林站在海港上，他倒是可以确信这个说法。 帝国的军港在皇城山北侧，南眺萨拉什的港口，视线被皇城山完全遮挡，众人现在根本看不到家乡的情况。但瘟疫天使巨型的身躯高度超过了皇城山，希林能够看到它头顶上，灰烬玫瑰盘成的光环。 它应该逗留在萨拉什的港口很长一段时间了，希林一直注意到它的存在。当然，这次也毫不客气地利用它来装神弄鬼。 戈多尼斯终于决定私底下再问问希林。他独自走过来，想听听这位自称为邪神代理人的少年作何解释。 “啊。第一道预示如你们所见，就是这样。用错误的方式崇敬邪神，当然会遭到报复。” “为什么呢？” “就……”希林抿起嘴唇编了一段，“因为邪神非常嗜血，血是它的食物。它与你们的祖先建立契约，当然是为了长久地享用鲜血。如果它很长时间都没有吃饱，就会发怒，给人们带来灾祸。” 戈多尼斯皱起眉头。 “你说邪神会带来三道启示，这是第一道，那么后面还有什么启示呢？” “后面啊……”希林又想了想，“让你们知道也无妨。后面邪神还会降下大雨熄灭全城的烈火，放蒙受感召的人一条生路。只不过呢，你不一定有机会看得到。” “这又是何出此言呢？” “呃，是这样的。”希林表演起和恶魔商量好的剧本，他的表演才华算是被培养出来了。 “你们活的日子不长了。尽管我一再声称瘟疫肆虐是他们不敬邪神导致的，但在你们愚昧的统治者看来，邪神发怒是你们没有完成征战的任务。” “什么？！” “追随皇帝出兵，却几乎没有伤亡，全部完好地回来，没什么比这更加大不敬了。既然你们没有流血喂养邪神，你们的统治者很快会准备一场更加盛大的祭祀活动，把你们全都钉死在十字架上。” 又是一番骇人的发言，戈多尼斯直呼“无稽之谈！” “那我们走着瞧。” 希林尽量要显得不慌不忙。从这里登船到顺利抵达萨拉什还有两整天的时间，他还有几乎继续说服这些人。同样，第二道启示以及希林那段危言耸听的谈话在几条船上流传开来。 即便精锐的战士也感受到了恐惧，跟恶魔断言的差不多，他们对死亡的渴望没有那么强烈，求生的本能慢慢释放出来。 如果有人试图询问希林一些话语，希林也愿意反复地相告。还有人想要试探他是否就像自己宣称的那样具备超自然的能力，希林就稍微施展一点小伎俩，读心术，还有聆听周围灵体的能力。探知几个陌生人的过往不算难事。他迅速积累了一些信徒，有人开始在私底下传播他那些言论。 戈多尼斯依旧号令大军，不可以私下讨论非自然的言论。尽管萨拉什的统治者信奉邪神，普通士兵没有资格去讨论邪神。在整齐划一的队伍中发出不一致的声音非常危险，不利于他发号施令。 整整两天后的傍晚，战船在故乡登陆。关于瘟疫的情况，所有人亲眼所见。 沿着海港的一片空地上，全都是焚化留下的灰烬。城中弥漫着焦味。大将军也派来了联络官，告知他们明早有规模盛大的接风仪式，届时再请戈多尼斯带领部下前往大殿。 戈多尼斯则如实汇报了战果，告知大将军皇帝的特使随着他一同前来，送上帝国皇帝的礼物。联络官去复命，众人继续等待。 这个晚上非常难熬。更多的谣言从港口传来。尤其是那些仆人，他们往来于市集，有许多粗俗的伙伴，互相之间传递了不得了的事情。 “据说啊，有一具尸体复活了。” 晚饭的时候一位老仆人悄悄告诉戈多尼斯。 “萨拉什很多人都亲眼目睹了。原本放在木柴上准备焚烧的尸体突然站起身，疯狂地奔跑起来！” “哼，这也有人信？是濒死的人回光返照吧，并不稀奇。” “不，那绝对是已经死亡多日的尸体，全身都变成青黑色了。他疯狂地跑遍大街小巷，甚至冲进王宫，亵渎了神明的祭坛。” 戈多尼斯始终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吓，直到他继续听，老仆人又说出了惊人的传闻。 “国师已经决定，举行一场规模空前的祭典，只有让邪神满意，才能结束瘟疫。” “！” 似乎是意外，仔细想来又觉得情理之中。在难以解释的自然现象面前，祭祀是唯一的选择。但……部下的军官中，有人表达出了担忧。 “或许那个少年说的是真的？被献祭的人就是我们？” “住口！不要无端地臆想！” 戈多尼斯一方面激励稳定部下的情绪，一方面也在和近臣商讨该如何应对。 “问一下联络官，王宫是否在准备盛大的祭典。这种事情不难获得讯息。”属下给了一些建议。 再稍等一段时间，联络官返回港口。戈多尼斯汇报的情况都得到了统治者的回应，明早觐见的时间也有了约定。他佯装无意间谈论到祭祀，联络官坦言，出征前没有将王子献祭给邪神，一定是引起了邪神的愤怒，国师已经决定务必要押送他回来，再次献给邪神。 戈多尼斯听罢，心情又沉重了一分。考虑再三之后，他决定连夜再次召开了全体会议，听一听部下的建议。这次，会议的气氛变得极为紧张。听闻了一系列谣传以后，他们都望向那个言之不预的少年，想听听他还有什么预示可以告诉大家。 机会，终于来了。 第968章 缓兵之计 “当我们走到王宫大殿的位置，就能看到广场上的布置，届时便可以知道他们有没有安排规模空前的祭祀。” 希林陈述了一件基本的事实。 “有一件事我们可以肯定，无论他们祭祀谁，都不会放过那个可怜的小家伙。” 小王子就站在戈多尼斯身边，当场瘫坐在地上，讲话的力气也没有。这些天他都是这副德行，死到临头又没有别的办法。 “是的，他们的确要求我带上这孩子一起回去。”戈多尼斯也承认。 “那么如果我们看到了更多的十字架已经准备好，就等在那里的话……恕我直言，那些都是给诸位准备的。” 在座诸位全都沉默下去。希林耸耸肩，倒霉的是他们，皇家特使总归都能全身而退。恶魔说的一点没错，恐惧和欺骗真是两件法宝…… “我们可以命令大军继续留守在船上，只有一小部分军官随着戈多尼斯返回王宫。这是个缓兵之计。” “争取这个时间……做什么呢？” “杀死大将军啊。” 一番错愕之后，众人又议论纷纷起来。 “先生们，想清楚一点。如果明天你们就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祭品，今晚你们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你们真的打心底里喜欢这种被安排的命运吗？” “我可以！”某个人用力拍了长桌，闭着眼睛下定决心，“献祭我，如果可以让邪神息怒，献祭我……” “哈！原来你们这儿的人就这点志气啊！久负盛名，原来是一群饭桶！” 有人毫不客气地高声嘲讽，诸位军官循声望去，是坐在希林身后的一群陌生人。盗贼率领的佣兵团，一群来路不明的家伙。 “闭嘴！你们没资格发言！” “哦？我还没兴趣跟怂卵讲道义呢！”盗贼也不客气。 “献祭你们几个，不足以平息邪神的怒火。瘟疫的目的是夺走三分之一人口的性命。” “三分之一？” “国师会献祭你们全部的人，用一场大火，杀死你们。所以你们没机会看到全城大火的第二道启示了。” “按照你说的，还有第三道启示？” “对啊。但是如果第二道启示没有顺利地完成，就谈不上第三道了。”希林笑呵呵地说，“我来到你们中间，当然是要你们完成邪神布置的使命，要是你们没完成，就……什么都没有了呗。” “你！” “……” “我们听你的。”戈多尼斯命令所有人安静，他作出了最终的决定。“现在告诉我，接下来怎么做？” “我们在场的所有人，带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回到王宫大殿。他可能要受点委屈，先去木柴堆上等一会。而我们，大概是你、我，或许还有一位副官，会一齐走进大殿，到达最靠近大将军的位置。” “然后，我会亲手呈上皇帝送给他的礼物，一副天使的铠甲——” 希林让大块头老四把那个巨大的箱子搬过来。 “好像只有他才能徒手搬动那玩意。这样也好，我就有理由带他进去了。” “然后呢？” “我去过那座大殿，估量过殿堂下面到宝座的距离。我可以一箭射死大将军。” “开玩笑！”戈多尼斯拍着桌子，饮了一口酒反复摇头。“你根本不可能携带任何武器来到大殿上。早在宫门口就会遭到严密的搜查。” “我可以。”希林的回答非常肯定，“我会把弓箭藏在这个箱子里。” 希林打开箱子给戈多尼斯看，里面确实藏着一副弓箭。 “唉。非常冒险的举动，看来也是唯一的办法。” “我还会藏好你的长矛和利剑。”希林笑着继续说。 “这未免有点开玩笑了，箱子并不大啊！” 是时候施展另一出小戏法了。希林当着他们的面，将十来根七尺的长矛藏进了密闭的箱子。众人目瞪口呆，大呼神迹。 “这就是神迹。现在愿意听我的安排了吗？” 众人无不点头称是。 “如果愿意花一点时间，我们深知可以藏一些人到这个箱子里。” 箱子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全靠小丑能打开这个箱子与船舱里另一个普通的水手箱之间的通路。每次，都要保证两处空间都是密闭，穿行的法阵才会起作用。 戈多尼斯亲点了十三名勇士，届时在船舱里待命。一旦刺杀大将军的第一箭成功，增援的人会陆续从箱子里钻出来。 而剩余的百万大军，将以烽火为号令。当他们看到王宫内的浓烟升起时，就全员冲杀进城，斩杀所有阻拦的人。 计划花费了一整晚去布置，众人彻夜未眠。待到次日天明，远远地就看到大将军的联络官来引路了。 清晨踏上沙滩，只有希林能看见瘟疫天使的形态。它就在不远处，飘忽的长袍又扎了根，牢牢固定在碎石缝隙上。 它有时候会贪婪地望向战船，船上有上百万新鲜的供体。 更多时候，它只是迎风伫立，任由海风吹散身上的灰烬。它的死亡灰烬弥漫在城中，导致希林眼前始终有一次灰蒙蒙的颜色。 戈多尼斯带上他的数十名军官一同仅见，推脱大军会在稍晚时候集结在沙滩上，再整齐地返回王宫。争取了一些时间。所有的人都看到，大将军派遣了过多的士兵来迎接他们，气氛非常诡异。 “请随我来吧，大将军会亲自接见你们。”联络官引路。 “好，我们走吧。” 一路并不远，个把钟头而已。途径萨拉什的街道时，戈多尼斯倒吸了一口凉气，希林说的很多事情都得到了验证。 城中瘟疫的情况非常严重，一路上已经看到数辆满载尸体的马车。 更加可怕的是，沿街的空地上竖起了无数空的十字架。如果每一条街上都是这种情况，全城恐怕有数万个空位在等待着…… 他神情凝重地望了望希林，什么都没说。 王宫大殿上，不出意料也是密布着十字架和祭坛。他们一经踏入，宫门就被身后的卫兵紧闭。 小王子被一群人逮住，七手八脚捆上祭坛。那是他上一次死里逃生的位置。这次，更多人把守着木柴，大将军也下了更大的决心，绝不放弃献祭。 第969章 献上厚礼 身强力壮的同伴扛着沉重的木箱，沿着王宫的台阶一级一级往上走。到达王宫大殿以后，一切车马都禁止入内，他不得不一路扛着。 几位同伴都从没来过这地方，盗贼弗拉四处瞧瞧，时不时嘿嘿笑。 “我说这地方，和帝国比起来差远了。这么久连个女的都没见着。” “哼。” 走到正殿雄伟的石门前，不想干的人都被拦下了。他们被迫交出自己全部的武器，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被当地的士兵用长矛指着喉咙。 “祝你好运，小家伙。”盗贼交出了弩枪，乖乖听从他们指挥。 希林交出了一把剑，一把普通的铁剑，他身上没带别的武器。士兵们仔细搜查后确信了这一点。扛着箱子的老四身上什么利器都没有，但士兵们非常在意那个大箱子。 “那是皇帝陛下的礼物，见到大将军以前不可以打开。” 希林的话语很坚定，士兵们互相看看，又将情况层层汇报，过了很久才同意将箱子带进去。只是，显然来了更多人看守他们。 只有希林和老四被允许进入大殿。 戈多尼斯刚要开口，某个身居高位的人一声喝令，一群人冲上来将征战归来的奴隶骑士一个个拿下。 “他们都是罪人，必须献出生命才能平息邪神的怒火。” 那人说的是本地方言，希林靠着读心术略略听懂。 士兵们卸下那些奴隶骑士的武器，又对他们一通拳打脚踢。把他们打懵了那个人才点头，示意可以带走这些祭品。 戈多尼斯绝望地看向希林，死到临头他终于相信希林说的那些话了。希林面不改色，装作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要求立即面见大将军。他的请求得到了应允，官员和一众仆人领路，二人得以继续走进大殿。 又经过了一段漫长的回廊，大殿里阴沉闭塞。最后来到一处空旷、狭长的殿堂。仆人们示意希林必须停下脚步，不可以再靠近了。 从希林脚下到大将军的宝座，约有百步的距离。难度有点大，的确超出了普通弓箭的射程。 他沉住气对自己说，“没关系，我还遇到过更糟糕的情况。” 大将军看起来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更加苍老。为了驱散瘟疫，他的身边焚烧着气味浓烈的香料。或许也是那些香料的原因，他看起来神情恍惚。 “将军阁下，我谨代表帝国的皇帝向您致以问候。您的士兵英勇善战，充分展现出职业军人的素养。拥有他们是帝国的荣耀。” 说的都是官腔，套话而已。 很奇怪，没有人翻译。大将军也没什么反应。希林沉吟了片刻，时候差不多，既然没人阻止，继续说下去就是。 “为了表示感谢和纪念，帝国的皇帝送给您一份珍贵的礼物。” 大块头扛着沉重的箱子站在希林身后。 “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天使铠甲，用人世间罕见的特殊金属锻造，款式也复刻了昔日天使的造型。帝国的皇帝曾经穿着它御驾亲征。这是最适合您的纪念品。” 仍旧没人做出任何反应。 两名手持仪仗长矛的卫兵阻止希林继续向前。距离大将军仍旧很远。希林停下脚步，大块头将箱子放在他脚边。 打开箱子，里面是散发奇异光彩的铠甲零件。两名卫兵被色彩吸引住了。他们距离希林很近，足以听清楚他们心底的声音，适时地进行操控。 “看吧……继续看着……” 希林先看看左边的卫兵，再看看右边的，他们二人的目光越发呆滞。 “请看，这是天使铠甲中最为华丽的胸甲部，上面是圣天使的浮雕……” 希林低下头，却根本没有拿胸甲，而是从大箱子里抽出弓箭。 看到凶器直指自己，大将军意识到不妙。奈何他精神涣散无法立即离开宝座。挣扎着爬到宝座下面，希林已经估摸好角度，一箭离弦飞起。 箭矢高高仰起飞到大殿顶上，又调头下来落在大将军腿上。只见他哼了一声。 希林喜出望外，当即又补一箭，正中大将军的胸口。老贼当场毙命。 远处还有些服侍他的宫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近处两个执长矛的卫兵，刚有些回过神来，大块头冲上来将二人脑袋撞在一处，当场碎裂。 “谢了。” 大殿里人少，得手还算容易。 将箱子里的铠甲倾倒出来，空箱子盖上，敲击三下作为暗号，不多时，一名远处大船上等待的骑士从箱子里爬了出来。 “怎么样？成功了吗！”骑士急切地问。 “他死了，我现在过去看看。”希林回答，“我没有看到国师，他或许藏在某个地方。” “戈多尼斯呢？” “被绑下去了，还在外面。” “你说的没错，我们正在大船上与下面的人对峙，他们要把我们全都逮起来！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去救戈多尼斯！” 骑士爬出来以后，又盖上箱子。再敲三下，另一名待命的骑士爬出来，还带来希林的长剑。 有武器就方便多了。希林持剑独自往宝座的方向走。他总觉得宝座后面应该还藏了什么人。 箱子里爬出来的增援越来越多，他们总共十来个人，最后都聚到大门处准备突围。 平日里为了预防刺杀，大将军周围几乎没有任何人。所有的官员和卫兵都距离他百步开外。这反而导致了他今日的下场。 大块头推开沉重的石门，外面都是举着长矛的卫兵换。 猛然间大门从内向外打开，外面的人都感到吃惊。不等他们质问，里面的人冲出来大开杀戒，他们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门外的喊杀声着实令人烦躁，希林也懒得去指挥他们，一切听天由命就好。 “你……你为什么要……” 旁边传来颤抖的质问，噢，方才漏掉一个人，是引路进来的那个官员。 希林低下头轻蔑地看看，他甚至懒得动手。 “欢迎来到地狱。” 吸血鬼的眼眸闪烁一下，那人当即惨叫一声，被无穷无尽绝望的情绪包围。 希林一步步走近宝座，踢了一脚大将军的尸身，确信他肯定是死了，但还是一剑斩落他首级。 他生前已经非常衰老了，脖子断口处流出来的血更像是黏糊糊的水。 “真是令人作呕，一点胃口都没有。” 宫人们乱作一团，看到希林走来纷纷尖叫着逃窜。有人往大殿外面跑，也有人往宝座后面跑。 那里一定是有谁藏着，希林似乎看到了可疑的影子。他小心地追上去。 大殿外面，一群人混战得正酣。盗贼拿回了自己的武器，一通里应外合，把大门口的侍卫杀得差不多了。 戈多尼斯和其余的军官被押送到广场的祭坛周围。下面的士兵不多，更多的是各种祭司。 “我们冲下去解救他们！” 奴隶骑士们嚷嚷着冲下台阶。 几个大块头也嚷嚷着要走，盗贼趁机拉住他们。 “诶？” “我们不干那种玩命的活。走，跟我看看皇宫里还有啥。” 几个块头大的朋友被陆续喊回来。他们都是善良耿直的人，自己没太多注意，通常都听弗拉门戈的安排。 “不去帮他们吗？” “不用，跟我来。” 盗贼硬是带他们返回了宫殿。 第970章 反叛的信号 戈多尼斯等人陆续被同伴营救出来，重新拿起武器，叛军的队伍立即壮大起来。 他们全都是萨拉什最精锐的骑士，武艺高强所向披靡。不仅如此，现在的他们也坚定了信念，团结一致杀出重围。 “戈多尼斯，我们船上的人的人全都被包围了！他们派遣了大量的士兵把守港口，要求我们的人立即缴械，乖乖听他们的。” “我知道。我看到那些十字架了，全都是给我们准备的。”戈多尼斯答道。 “他们竟然要求我们全部的人缴械，乖乖把属下绑起来跟他们走？简直做梦！” 几名军官互相交流情况。 “鬼才会听他们的话，一旦丢掉了手里的武器，接下来丢掉的就是性命了！” “无论我们这次旅途经历了什么，到头来都只是待宰的牲畜而已。我们的生命仅有这么一丁点意义。” “你们打算怎么办？” “吧大船驶离海港，在近海处和他们对峙。绝不轻易交出控制权！” “我们都在等号令……” “天火。希林说了，全城范围内会燃起一阵大火，那就是攻打王城的信号。” “天火？！” “浓烟升起的时候，我们的人就一齐冲出来，把都城里杀个片甲不留！” 众人的恐惧转为愤怒，最终化为屠刀落在广场里那些祭司的头上。从前奉为神明使者的尊贵象征，如今成了可恨的蛆虫。一个个被驱逐斩杀，不多时不多时血染王宫广场，四处都是尸身。 整座王宫里，卫兵的数量都不算多。更多的人驻守在宫墙外面。时机还没到，现在军官们据守在宫门内，固若金汤的宫墙帮助他们阻挡了外面的敌人。 他们的人损失也不轻，回望王宫的台阶一直到脚下，一路上都有人倒下。 王宫中除了大量的祭司之外，还有数不尽的奴仆、宫人。戈多尼斯没打算放过他们，视线范围内能看到的闲人一个都没有放过。直到广场上清理干净他才冷静下来。 “小王子还在祭坛上，我们把他救下来吧。”有人提议。 那孩子现在还被捆在柴堆上。 “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带着还是个累赘。” 戈多尼斯很不情愿，但考虑到那孩子恐怕是未来这片土地的继承者，也只好同意。他命人爬上柴堆…… 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连串火焰毫无缘由地从天而降，瞬间点燃了祭坛。只听见孩子的一声惨叫。 “！” 正在攀爬的几个人吓得跌落下来，众人一阵错愕。 “怎么会这样！” “国师……”戈多尼斯低下头叹了口气。 “算了，那孩子没救了。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王宫里还住着好几名王子，找到他们，宰了他们，否则我们永远都无法逃脱悲惨的命运！” “遵命！” 一行人再次冲回王宫里，寻找几位王子的下落。 希林在大殿宝座后面的回廊里，有了不小的发现。有一条密道，弯弯绕绕深入到后宫。推开隐蔽的石门，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片景色姣好的小小园林，非常闭塞地隐蔽在宫殿的高墙下面。 园林风格与大殿迥异，周围种植了翠绿色清新淡雅的东方植物，脚下铺着青黑色石板，一条清澈的人造河环绕着一座铜鼎。 “这是方术士的老巢？” 好奇地靠近铜鼎，那里面是一汪水。仔细凝视，水中又似乎有什么景象。 “这是……我被软禁在王宫的时候？”希林看到自己目光呆滞地吸着水烟，身边簇拥着许多美人衣冠的枯骨。这场面倒是挺有趣。 回过神来，他却发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自己身处在祭坛上，看到祭祀正在进行血淋淋的屠杀…… “这是……记忆殿堂？” 希林感到奇怪，自己正在目睹不知何时的一场血腥盛宴，他看不出天气的情况，也说不上这些异族人的妆容来自何种年代。 或许他们这个地方千百年来都在这么做，枉杀无数健康的同类，只为博取某个他们甚至无法探知的存在。 “人类彼此争战，又何尝不是在献祭族类中的佼佼者呢？换了一种看似有目的的形式而已。” 希林叹口气。如果撒耶坦在场，它一定会这么说。但它不知何时消失了。它绝对不会错过现在的场面，除非，这是它无法进入的空间。或许这里不是记忆殿堂，而是往生界？ 突然不知何人从背后一推，希林失足跌进祭坛深处满是残肢的的深坑。里面哀嚎的将死之人紧紧拉着他，顿时身陷其中无法脱身。 他不太喜欢这里面的血，与献祭者内脏的污秽混合在一起，散发着恶臭，吸血鬼一点食欲都没有。 抬头看，一个身披祭祀黑袍的家伙奸邪暗笑，黑袍下面是他的花袍子，那人是国师，绝对没错。 “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寻常场面了，没什么没见过的。” 希林很镇定，对眼前的场面见惯了，谈不上恐惧。他以为在往生界的话，起码能召唤自己的仆人来帮忙。哪知道全都喊了一遍，谁也没出来。 “难道我不在往生界？”希林沉思良久。 这时候，上面的祭司扔下更多被肢解的献祭者，希林几乎要被活埋了。压迫感非常逼真，如果他是个人，就真的快要死了。 幸好他不是。国师不会还不知道吧？看来他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敌人，希林暗自窃喜。 希林凝望着敌人的眼睛，这个狡猾的家伙会怕点什么呢？翻阅自己的记忆深海，总能找出点乐子吧…… 转眼间，这处离奇的世界又发生了变化，按照希林的记忆重新排列组合。所有的残肢逐渐化为枯骨，渐渐地，染血的深坑变成了白骨森森的巨坑。 那是一段少年时的记忆，希林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满意。环境中弥漫着他昔日的恐惧感。连那国师脚下的砖石也瞬间化作累累白骨，他也跌落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国师慌神了。希林一阵得意。他在白骨中游动，给自己找了个有利的位置。 “怎么样，喜欢吗？再给你看一点有趣的场面吧。” 希林闭上眼又回忆起记忆的深海，起初他最为恐惧的地方，阴沉沉的天空，粘稠的空气，无数往生者互相拉扯着，在沥青一样的大海中沉沦…… 少年在往生之海里沉浮，眼看着那位国师被无数只手抓牢，一点点沉下去，最后一团气泡从沥青中冒出来。 “有时候我总觉得，自己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这些吓人的玩意不过是吓唬小孩子用的。直到见识到吸血鬼骑士团的雅拉，他给我看的场面才叫刻骨铭心。我带你去看看吧。” 希林多半是在自说自话，他不确定那位术士是否还能听见。 再次驱动记忆的深海，沥青逐渐退去，二人飞速地坠落，最后竟然悬在半空中！ 低头俯看，萨拉什的王城尽收眼底。无数的空十字架树立在大小街区，还有许多愚昧的人在祈祷，等待祭司献上祭品。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眼看着那么多人葬送自己的性命，却丝毫不会感到怜惜？如果换作是我，哪怕看到自己的敌人遭受那种命运，也同样会感到窒息。” 无数只黑色的手牢牢抓着国师，他被固定在高耸的十字架上。 “你究竟是怎么操控天火的？让我也学一学？” 术士看起来奄奄一息，现在很容易被操控。希林小心地读取他的思绪，慢慢控制他的精神。 “真是有趣啊，你竟然能舍弃一部分生命力化作烈火从天而降……记住，这些都是你咎由自取。” 希林替他放了个大招，一瞬间释放了方术士全部的生命力，天空中落下一场火雨，点燃了王城每个角落。随着天火落尽，那个国师也断气了。 希林还觉得有些悻悻。探索对方思绪的时候，全然没有找到一点温柔的情绪。 “真奇怪，有的人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吗？我只看一眼都会痛彻心扉啊……” 留着方术士的尸体没用了，希林打声呼哨，无数只乌鸦聚集过来，转眼间把他啃得一干二净。再看脚下的王城，已经陷入一片火海。居民们忙着自救，大将军的卫队乱成一团，而港口方向，对峙多时的百万大军陆续靠岸登陆，毫不留情地冲进王城斩杀卫兵，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他一不留神又感到一阵跌落，这次回过神来，原来自己还在看那个铜鼎。 “撒耶坦？你还在吗？” 恶魔站在一旁，懒洋洋地回答，“嗯。” “我的任务完成了。” “我看到了。” 第971章 出尔反尔 萨拉什的王城一片混乱，说不清什么人在互相厮杀。叛军的规模远远大于守城的卫队，他们花费一天一夜的功夫杀进王宫，推开了大门。 王宫里面，大量祭司的尸体吸引了无数的乌鸦。 “我们的主帅戈多尼斯大人呢？” 群龙无首的叛军四处搜索，顺便又斩杀了不知多少宫中奴仆。昔日富丽堂皇的宫殿就成了一处活活的巨型祭坛。 最终，他们在一侧的宫殿中汇合。戈多尼斯在大量叛军的帮助下冲进最后一位王子的寝宫，转眼间杀个精光。最后他们提着王子们的脑袋笑哈哈地走出来。 “瞧瞧这些人，他们死得像狗一样。然而哪怕是三个月前，我还卑微地跪在某个王子面前，因为一句话的冒犯，而被责打得半死。” 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看看，一时间感慨万千。 天空极其阴沉，燃烧得烟尘遮天蔽日，没有人知道明天一早该怎么办。他们再次关闭王宫大门，守着一片狼藉小憩。 清晨的时候，不知为何下了一场小雨。 露宿在王宫的叛军们被雨水淋湿，一个个惊呼着跳起来，激动得几乎哭出来。 “戈多尼斯大人，你看，第二道预示出现啦——！” 戈多尼斯从混混睡意中惊坐而起，冲到大殿外的广场上。雨不大，但也足以振奋人心。 “是第二道预示！这一切都是真的！一切都值得！” 互相庆贺一番，压在心头的巨石松懈下来。无论后面还要面对什么，大家都觉得充满了希望。 “那位邪神的代理人不是说有三道预示吗？前两道都已经出现了，第三道又是什么呢？” “对了，此时代理人又在什么地方呢？” 大家突然急切地要找到希林。王宫很大，他们还没来得及翻遍每一个角落。小雨不多时停下来，众人借着清晨的阳光重新搜索王宫的每一处角落。 最后他们在王宫的宾客套房里找到了希林。少年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休息一晚。那里他曾经来过，也算是轻车熟路。当初招待他的那些女奴也都还活着，她们紧紧跟着希林，生怕自己遭到其余宫人同样的命运。 “邪神的代理人！您就是我们的大祭司！” 一群人二话不说跪在希林面前卑微地请求。 “您说过的两道预示都已经实现，请问第三道又是什么呢？接下来，我们又该做什么？” 希林一大清早被惊醒，心情很差。他揉揉眼睛，不耐烦地环顾那群傻瓜。 “没有什么第三道预示，至少现在没有，因为我还没编出来呢。” 戈多尼斯没听懂，他还跪在原地耐心地等着。希林号称是邪神的代理人，一定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情可以让大家见识。 希林现在面色红润，头发的颜色也恢复了。他昨晚喝过很多多愁善感的血，现在的情绪就和一个真正的人类似。 “我再说一遍，从来也没有什么邪神，没有什么预示，都是我瞎编的。我估摸着瘟疫差不多蔓延到你们这个地方了才那样说的。什么天火什么下雨，都是鬼扯。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成，我要回帝国复命了，没兴趣再编什么谎话。” “可是，下雨了！一场雨刚刚扑灭了城中大火！” “碰巧吧！” 希林伸个懒腰穿好衣裳，径直离开房间。那些女奴们唯恐遭到叛军的诛杀，全都跟着他走。也不知道来带着的那些跟班都是死是活，需要他们的时候连个人影也看不到。 希林站在王宫里随处看看，找到了盗贼和大块头他们。大块头伤得很严重，被长矛戳了好几个窟窿，同伴们把他缠得像个木乃伊。 “今天我就要返回帝国，你们去搞条船。”希林说。 “好啊！今天是出门的好日子。”盗贼欣然同意。 气温正在逐渐回暖，王宫里周围的气味变得糟糕起来。 “咱们可走快点吧！” 走到祭坛的位置时，希林好像听到什么人在喊。 “大人！现在安全了吗？” “？” 竟然是他的跟班，但希林现在搞不清楚他是哪一个了，要么是小黄毛要么是长腿……新换的这四个人相貌和绰号根本对不上，可是希林又懒得记住他们的名字，就搞成了现在的局面。希林隐约觉得，自己是不是连他们的脸都忘了…… “大人！我们都在这……我们实在分不清当地人，不想卷入他们的混战。”跟班的讲得很惭愧。“但我们帮您救下了这个孩子，你本来也是想这么做的吧？” 他们四个身后，还藏着一个小孩，是萨拉什的小王子！小家伙的头发被天火烧焦，手脚上有些烫伤，但人还算完好。他怯生生地躲着，看到希林才敢站出来。 “王子！” 戈多尼斯还有那些叛军的都惊呼奇迹。 “死而复生的王子，这就是第三道预示啊！” 他们欢呼着找来大将军的出行的抬轿，抬着那个孩子绕着王宫的广场欢呼。 “他就是第三道预示，现在我们要抬着他环绕王城走上一圈，告诉外面那些惊慌失措的居民这条喜讯！” 戈多尼斯有些舍不得希林了。 “你这就要离开了么？如果你愿意留下，我们愿意推举你成为国师。” “呵，我可没有那种兴趣。” “那么，等过一段时间，瘟疫平息以后请务必再来拜访这里。那时候我们会用最高的规格欢迎你，你永远都是这里的贵客。” 希林敷衍地应允。 “还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我帮你找船，送你们回去！” “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吗？”希林想了想，随口说道：“毁掉所有的祭坛，从此不再侍奉任何邪神，你们做得到吗？” 戈多尼斯请示他们抬着的那个孩子。小王子懵懂地点头。 “非常好。希望你们能够记住，不要把昔日自己遭受的苦难再施加给别人。邪神是恶魔，它只会带来苦难。从今天起你们忘了它。” “好，我立即安排人手毁掉全部的祭坛，从此废止邪神的祭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以我的性命担保，一定会遵从你的要求，说到做到！” “那么，就此别过吧……” 希林还有个小的要求，“嗯，这些旧皇宫的女奴，算她们运气好，遇上了我。把她们就地全部释放吧！” “好，没问题！” 戈多尼斯应允，那群女人当即惊慌地逃离。 走回到海港的时候，希林看到恶魔撒耶坦早已在小船上伫立等待了。昨晚一直没有看见它。希林对昨晚入夜以后的事情记忆不太深刻了。他只记得自己在不停地杀人、饮血。手刃之人，数量远远超过往日的总和。 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去区分斩杀之人究竟是反叛一方，还是守城一方。他甚至都不管那些人是男女老幼，只是一味地杀戮……那个时候希林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场，他自己也只是个饮血的动物罢了。 恶魔在他身后狂笑个不停。后来希林实在是累了，在凌晨的时候找了个舒服的地方休息，撒耶坦大概是自己去混乱的城区里寻找食饵了，现在看它的样子，一定是吃饱了。 希林悄悄看它，它一点反应也没有，呆滞地望着海上风景。 “真好，恶魔吃饱了以后也不聒噪了。” 小船起航。希林看到远处的瘟疫天使好像又被海风吹离了一段距离。原来它扎根的碎石在昨日抢滩的时候被大船撞击过，现在它的根基扎在一些漂浮的枯木上。 “说不定瘟疫也快要结束了。愚蠢的人真容易欺骗啊……” 他自言自语地感叹。 “撒耶坦，我没有为你设立血腥的祭坛，你会不会记恨我啊？我知道当时你应该很想把那座祭坛据为己有的……” “没关系。人类的本性并不会改变，机会有的是。”吃饱的恶魔显得脾气特别好。 小船离岸以后，又有个人匆忙追上来。水手们不得已把她拉上来。是一名王宫里的女奴，那个会将荒原族语的女人。 “你要做什么？” “带上我，一起走！”她哀求道。 “……”希林只觉得特别累赘，“我没空照顾你。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帝国的情况。” “只要给我一口饭吃，一处能蜷缩身体睡觉的地方，我就心满意足了。求求你，其他的地方并没有我容身之处。” 希林也拒绝或同意，什么都没说，她也不走。就这样小船朝着帝国的海港驶去。 第972章 晴天霹雳 希林返回帝国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陛下的情况，听闻皇帝的军队已经满载荣耀返程，不日将抵达新建的凯旋门，届时帝国城内还会自发组织规模空前的欢迎集会后，希林欣喜若狂。 忙着打理琐事的时候，盗贼弗拉门戈没有告别就离开了。希林发现以后早就完全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那个大块头伤得很重，同伴们急着送他去医治。发现小队长不见以后，他们也急得团团转。 “要我说你们也别急着找他了。那个家伙跟你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怎么会这样……” 四兄弟接二连三地惋惜哀叹。 “他是个好人！是他一箭射断绑绳，又把那个孩子拽下来的。” “呵。冷箭盗贼，一向以暗箭伤人、出卖同伴而着名。自从跟你们一起组队，他连名声都保不住了。要我说你们还是别到处传扬他的优秀事迹了。” “这……唉！” “他从来不会空着手离开。王宫大乱的时候一定给自己找了不少宝贝。如今顺利靠岸，他不想跟你们均分，当然独自走了。” 希林自以为更加了解那个人的为人。 四兄弟跟大块头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全都是耿直善良的人，昨夜在王城孤军奋战，只在意互相掩护同伴，谁也没想着翻什么宝贝，一个个都是空手回来的。 希林也拿他们没办法。姑且预支自己的工资给他们支付了医药费。 几个人一看希林是好人，都想要跟他混。 “天呐，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管理你们！再说吧，等我看看侍卫队的空缺情况再联系你们……” 撇下他们不管，希林自己换上干净整洁的制服，最快速度出发去和查尼的大军汇合。 “查尼那么爱排场，隆重的凯旋庆典时我必须回到他身边！” 希林一路策马狂奔。 “而且我真想看看，当他听说萨拉什的心腹大患已经解除后，会是怎么样一副高兴的样子！” 在他眼里，查尼真的是个好皇帝。他拥有非凡的智慧，还有过人的胆识。天呐，他看待世界的眼光希林一辈子都学不会！ 他花了那么多心思打压臃肿的权贵阶层，扶植了真正有才华的人担任要职，把帝国从一潭死水里救了出来。现在，最棘手的敌人也完蛋了，接下来皇帝陛下要如何大展身手，帝国又会成为怎样繁荣昌盛的存在呢…… 几乎是一边想、一边笑。希林不知疲倦地策马狂奔一昼夜，从帝国东部的港口径直抵达郊外的大军驻地。 来到大营的时候是清晨。大军驻扎一夜后，会在中午的时候抵达凯旋广场。时间刚刚好。 许多早起的军官还有骑士看到希林赶回来都大吃一惊，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希林去执行了什么秘密任务，甚至有人根本不晓得希林离开过。 “陛下——！” “陛下在吗？我要立即见他！” 希林高喊着。 但愿查尼起床了。他在洛蒂娅城里寻欢作乐的时候，肯定不会起这么早！ 宫廷管家看到希林之后也大吃一惊。他还以为希林在洛蒂娅城玩得太疯了根本没跟上大部队。 “天呐，加兰德大人您这是打哪来？您一定是会什么分身术！我听说过，您是个神奇的人！” “哈哈！不瞒你说，我刚刚从帝国首都赶来。我已经看到城中欢庆的景象了，从凯旋广场到皇家步道，所有的路上都铺满了花瓣。待会你一定要看看！” 管家听了高兴地称赞。 “陛下呢？我有要事禀报，但愿他起床了。” “哦，陛下已经醒了，正在用早餐。我带您过去！” 在帝国城郊，皇帝的架势就摆足了。宫里的仆人们提前迎接，将皇帝陛下御用的地毯、餐桌、桌布、杯碟刀叉全部打包送来，还有他最爱吃的那几样点心，大厨现场制作，大帐里已经搭起了临时皇宫。 希林走过去的时候，查尼正在优雅地用餐。清晨的阳光洒在桌上的银盘子上面，显得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或许帝国的皇帝本来就会发光，否则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被他的魅力迷倒呢？希林觉得自己就快要倒下了。 “陛下。天大的喜讯。” 希林尽量把脑子里疯狂的兴奋劲儿压下去，他脚步放轻靠近查尼，压低声音来讲这件大事。 “哦？” “萨拉什的大将军已经遇刺身亡，三名王子都被叛军斩首。前几日他们城中暴乱，死伤不计其数。现在叛军推举最小的王子继位，已经宣布废除原本的邪神祭祀，一切从头开始了。” “呵！一夜之间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我的朋友，你究竟施展了什么神通？” 查尼放下餐具，喝了一口甜酒咽下口中的食物。他示意仆人，这道菜不吃了端下去。 仆人拿走残羹以后，又给皇帝端上他最爱的甜点。 “相信我，我没做什么。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当权者信奉邪神，靠着装神弄鬼维持的血腥统治又怎么会长久呢？” 撒耶坦可不在，它不敢出现在帝国首都，更加不敢在皇帝周围乱晃。因为皇帝的身后站着两重圣天使幻象。恶魔哪怕碰一碰那玩意都会当即重伤。 “邪神只不过是妖魔罢了，根本不是真正的神明。” “呵，希林洛斯，原来你还是个坚定的信徒？” “我并非什么信徒，这是对世界朴素的认识罢了。” 查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解下领口的餐巾，举杯起身，绕过餐桌走到希林面前，给他一个深情的拥抱。 “我们应该为天降的正义干杯，感谢造物者的恩典。” 他高举酒杯满饮而尽，喝完这一杯又踌躇满志地望向远方皇城。 “嗯。朕……” 查尼似乎是要说点什么。但他没来得及说，突然他双脚无力地瘫软下去，手中的酒杯也滑落在草地上。 “陛下！？” 希林大惊失色，呼喊查尼，他却看起来神情涣散没有任何回应。 查尼整个人就这样倒下去，希林一把抱住他。 “天呐！御医！快去喊御医！” 仆人们全都惊慌失措，宫廷管家也吓得几乎晕过去。营地陷入一片混乱，所有人都在尖叫、呼救，但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查尼彻底失去了意识，瘫在希林怀里。希林也懵了，他甚至也经历了短暂的断片。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完全出乎意料，根本不在合理的范围之内…… 第973章 铩羽而归 是有人投毒吗？不可能！所有的仆人都是皇宫来的，全都是世代服务皇室的家族。而且两位试菜专员活得好好的，他们俩饱餐一顿别提多快活了…… 那么或许是厌食导致的低血糖……算是查尼的老毛病了，不爱吃饭，尤其是早上，经常会眼前一黑。 至少希林是这么猜测的。 他寸步不离地陪着查尼，查尼却好像彻底昏过去了，一点意识都没有。 御医反复查看以后，推测道：“我认为前段时间的征战，野外的环境过于艰苦，导致陛下感染了风寒。沿路又缺乏休息，才会进一步恶化。” “怎么会……”希林几乎完全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论。 “听起来不是非常严重的情况啊？一个钟头过去了，为什么查尼一点都不见起色呢？” “其实，在您忙于作战的时候，陛下就间断地发病很多次了。” 宫廷管家终于忍不住吐露实情。 “他有过短时间的发烧、呕吐等等情况，但他认为那是无关紧要的私事，与征战的全盘计划没有关联，无须告知任何人。所以我没有和您提起。” “什么？！” “尤其是拉力赛最后那一天早上，气温骤降，城堡上的观礼台冷风刺骨。那一晚他回来以后就很不舒服……” 希林感到非常茫然。 “拉力赛的最后一天？那时候我在干嘛……我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吗……” “我知道陛下的病情很严重。但那个时候，应该说您的情况更严重一些才对。” 管家也很无语。那个时候希林被一杆手指头粗的弩箭斜插进胸腔，所有人都以为他就要死翘翘了，谁还会跑来告诉他皇帝感冒发烧。 “……”希林只觉得非常无语，他可以尽其所能地帮查尼摆平赛车那种事情，但不经意间感染风寒，又怎么避免得了。 “不一样啊，我并不会死的我是‘不死之身’啊……” “现在知道人有多脆弱咯？”撒耶坦小声牢骚了一句，见到希林心情很差又急忙闭嘴。 “那么现在要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治疗吗？”希林又转向御医询问。 “休息是治愈风寒最好的方法。最好在熟悉的环境，温暖、舒适的地方，进行充足的休息。” 目的很明确了，希林与宫廷管家商量一番，如果要陛下尽快得到良好的休息，应该立即将他送回皇宫，让他躺在熟悉的寝宫修养。 介于他现在根本就是昏迷不醒，“恐怕我们不得不通知所有帝国臣民，取消凯旋庆典了。” “唉，也只好这样办了。”管家无可奈何地答应。 希林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安排所有的队伍自行解散返回帝国。而他率领亲兵侍卫快速地护送皇帝回宫。 消息传到帝国以后，原本热闹的歌舞游行全都作罢。人们都舍不得离开，还想看看皇帝的样子。大批的臣民聚集在步道两侧，他们最后只看到窗帘紧闭的马车——皇帝一路上都昏迷不醒，根本无从得见。 查尼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当日深夜。他的情况比早上还要严重，高烧不退，严重地咳嗽而无法进食，话也没法讲，最后只得喝了药酒再次昏睡才得以缓解。 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陪护在皇帝身旁没有离开。 更加令人无法释怀的是，查尼的状况持续了整整七天。这期间偶有清醒的时候，他喝了一些汤，继续服药休息。 从第二天开始，陆续有朝廷官员和城中贵族来皇宫探望。没有人相信皇帝突发了这么严重的疾病。但探望以后又无不摇头兴叹。 据八卦二人组讲，沙佛隆大小姐还在生查尼的气，所以一直没来。 “巴斯蒂回来之后也暴病一场，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玫兰被他害惨了，现在连操办婚礼的钱都搭进去了，唉！” 因为御驾亲征的谎言导致未婚夫信誉扫地，她自己也欠了太多外债在破产的边缘。但第七天的时候，她还是改变主意来探望查尼了。这一天小昆亲王也从郊外的猎场赶回来。 他们二人对查尼的状况一筹莫展，看到希林疯了一样守在皇帝身边，也觉得不忍心。 “加兰德大人，稍微休息一下吧。折磨自己并不能为陛下的病痛带来好转，相信他自己也不愿看到你这个样子。” “不，你们不懂。我不会死的，无论做什么，我都不会死亡的！” 在他们看来，希林已经精神恍惚了。他们再三劝说，保证会亲自守护查尼，希林才同意离开一会儿。希林的样子就像丢了魂一样的。 他们以为希林会去休息一会，其实不然。希林不需要休息，不死之身免疫的情况包括不会被累死，他打起精神独自去了世界边缘的集市，去找他那个会制作哮喘药的仆人。 “再给我一些那种药！翻一翻你妹妹的配方，总能有办法的吧？” 香草药房许久都没有营业，所有的药剂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主人，你该不会真的以为那种提神药可以治愈疾病吧？” 药剂师从柜台后面的小箱子里找出一瓶药水。 “它只是把未来舒适的感觉和当下的病痛做了置换，不会改变生命的长度。你敬爱的皇帝只有这么一点寿命，什么药都救不了他。” “你……” “接受现实吧，别让情绪影响你的判断。” 药剂师把小瓶子塞到希林手里。 “这也是一种强力镇咳药水。如果他咳嗽得太厉害，就给他喝一口。” 起初希林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他收好药瓶迅速返回皇宫。时间是第七天的深夜。 皇宫里聚集了太多帝国要员，他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有上千人，那不是一般的规模。低等官员聚集在皇宫外，高等一些的在会议大厅。到处都是窃窃私语，场面非常地混乱。 当他一路走进陛下的寝宫，发现宫廷管家、所有的宫人仆人也都聚集在走廊里。 走进去，玫兰与小昆仍在查尼床榻两侧，皇后也来了。她脸上阴沉着，躲得离那两个人远远的，毕竟关系不算好。 “加兰德大人，你回来了？来得正好，本来我们派人去找你了。” “……” 希林把包里的药水拿出来。 “这是什么？” “药剂师说……是一种强力的镇咳药，但……并不是那种能救命的药……” “我明白。” 玫兰的话语还是那么温柔，就像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样。她起身拉起希林的手，一起来到查尼的床榻旁。 “你是他最看重的人，他一定也希望这个时候你在场。再等一会，他服下的镇定剂就差不多要失效了。” 御医、皇家大学士纳特、宫廷秘书长……所有的人全都在。他们沉默着一言不发。 午夜的时候，查尼的眼睛睁开了。他看到这个情形先是吃了一惊，随后又不知为何淡然了许多，还朝大家笑一笑，问候了一声。 “陛下……”宫廷秘书长欲言又止，完全找不出合适的遣词。 查尼都明白，他点点头，示意不用继续说了。 “我离开以后，帝国的一切事务照旧，不要打乱已经辛苦建立的秩序。如果还有新的情况出现，还望各位竭尽智慧共同努力，寻求出路。” 众人纷纷点头。 “帝国的法典上，继承权作何解释？”皇帝又询问大学士纳特。 纳特捧着法典来的。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其中的条款。 “一个人的财产、荣誉” ［这里是作者的知识盲区，有空找资料补上］ 皇帝听完点头。 “我走以后，继承权遵照法典的解释，落在胞弟卡迪乌斯亲王肩上。还望诸位尽心尽力辅佐。” 众人再次点头，玫兰德眼泪就下来了。 纳特合上法典，宫廷秘书在众人的公证下做出笔录，查尼勉强起身签名，留下他那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 “我将在陛下……陛下……以后向朝臣和贵族们宣读这份诏书。”秘书长哽咽着说，其中几个字他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小昆自始至终都一脸茫然。他几乎没有打理过一天政务，永远都是拖到不能再拖，随便推给某个人负责。他什么都不会，也没想过皇兄会有什么不测…… “真的要这样吗？皇兄不是静养几日就可以恢复了吗？”他茫然四顾。 “我们会尽心尽力守护，一旦陛下有好转，就会全力救治。”御医的口吻听起来却很绝望。 “诏书我也会保密封存。不到时间决不开启。”秘书长说完将查尼签名的笔录塞进信封，加盖了封漆。 众人又沉默了很久。 查尼一向很讨厌人多的时候。他不耐烦地对身边的人说：“全都出去吧。我最后几句话想和希林单独说。” 众人同意，表示会在外面的会客厅里继续等待。有任何吩咐都会立即回应。虽有，所有人，全都陆续离开了。连雅拉都提着剑离开。 “你认真的？”希林简直不敢相信。 雅拉什么都没说。 最后，宫廷管家关上大门。寝宫里瞬间清静下来。 第974章 最后的请求 查尼气喘得非常厉害，到了无法正常呼吸的程度。他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颤抖着比划个不停。希林最后还是看不下去，把那一小瓶药给他喝了。 “你要对自己的情况有信心，只是一场寻常的感冒发烧而已，按时饮食，充足的休息，很快就会恢复的。” 希林回身放下药瓶，再回头查尼竟然站自己身后。 “！” 有那么一个时刻，希林恍然觉得一切都是梦，查尼明明就是好好的呀！他神采奕奕，笑容满面。满腹的学识常常拿来冷嘲热讽，看起来什么都懂，却又懒散怠慢什么都懒得做。 “啊……我想喝一杯。” 查尼穿着华丽的丝绸睡衣，这种东方布料薄如蝉翼，贴体轻盈像微风一样清凉，但作为大老粗出身的人，希林一直不明白这种衣不蔽体的睡衣穿着到底是在干嘛。 “嗯，我知道，不喝烈酒。给我一杯樱桃酒吧，我喜欢那个。” 希林二话不说给他倒了一杯。淡红色的酒，有一股苦杏仁的味道。在帝国这是非常昂贵的美酒，尽管味道说不出地奇怪。 “啊，这感觉真好。” “陛下，你要不要……” “不要。” 不管问的是什么，查尼一口回绝。他在寝宫里四处走走，看看外面的海景。 “再看看这风景可真好。我以为自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但还是有些怅惘。原来那种感觉是这样的。” “陛下，你……” “你不能闭嘴一会吗？天呐，天底下怎么有你这种人，我舅妈都没你唠叨。” “好吧。” …… 沉默地观看了许久后半夜的海风。查尼长吁了一口气。 “生命何其短暂，我这一辈子也没做成一件像样的事情。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算了，以后的事情与我无关了。” 希林刚想要说点什么安慰的话，查尼又说，“希林洛斯，记得咱俩的约定吗？” “哪一条约定？” 查尼每天讲话都像做梦一样，谁知道什么时候又做了什么约定。当然，只要他愿意，随便现在约定点什么都可以。希林把他当作自己生命里的一道光，只要这道光不会熄灭，做什么都可以。 “啊，就是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但却是第一次正式认识。我，是一位王子，而你，是个吸血鬼。嗯，我说希望你杀了我，喝我的血，直到我的生命终止。但你不同意，你还敷衍我说，等我快死的那天再说吧。” 查尼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段往事，希林却根本不记得有这事，十有八九是查尼自己添油加醋瞎编的。 “现在，那个时候到了。在我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被你杀死。啊，我就是一个被吸血鬼杀死的皇帝啦，哈哈哈！” “陛下！” “希林洛斯，你不敢么？”查尼高声质问。 “你……” “当日在小花园，你怕把我杀了以后，帝国上下都会追究你，追杀你到天涯海角，以后你再也不能过那种安生日子了。好，你说的有道理，我不应该给你添麻烦。” “那么现在呢？举国上下都知道朕命不久矣，他们就等在外面，等我断气的时候！可是你呢？你连杀我的胆量都没有？你这么怂吗？你下面是没蛋吧？” “你他妈什么毛病，为什么非得让我杀你？剩下一点点生命的时候，不是应该好好珍惜吗？” 希林越听越气，当即反驳。查尼只是忧伤地反问，“只剩下一点点生命的时候，我又应该拿这一点点生命做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生命是造物者的馈赠，可惜我的命大多数时候都是给别人活着的。现在我所有的人生负担全都卸下了，剩下一点点完全是我自己的，我想按照自己的意志支配使用。”查尼平静地说话，条理清晰，有条不紊。 “你他妈还拿我当朋友的话，”查尼也学着那种粗鄙的口气，“能尊重我的选择吗？当我提出了与世俗相悖的要求时，你是懦弱地躲进那群人里面，还是拿一点男子汉的担当出来呢？” 查尼说得没错，没理由拿世俗的评判标准去衡量他的选择。 “我懂你的意思。你还有什么想看的想说的，请尽快。等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如果这一切都是你的愿望……” 查尼一听就笑了，好些年也没见过他笑这么开心。 这人有时候废话很多，说了一大堆没用的。想到这或许是最后的遗言了，希林尽量把他说的话都记住。他是个有智慧的人，通晓先贤的那些道理。或许有一天自己困惑迷茫的时候，想到今天的这些话会觉得受益匪浅。 只可惜，人的生命不可永驻，查尼终归会离开这个世界。 查尼又喝了点樱桃酒，说了些无用的废话。然后乖乖躺在寝榻上，双手合十。 “陛下，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你应该记得自己至少有一个私生儿子吧……” “希林洛斯，作为朋友，如果你确实将自己视为我的朋友，请你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永远都不要讲出去。” “好，我保证。” 最后问了查尼一次，“准备好了么？” 查尼点点头。希林拿出裁信刀，在他腋下的静脉出划开一道非常隐蔽的伤口…… 大约清晨，四五点钟的时候，希林推开了寝宫的门。众人大多昏昏沉沉地睡去，希林唤醒了御医和秘书长，其他的人也陆续醒过来。 希林什么都没有说，带他们来到皇帝的寝榻旁。御医再三检查了查尼的遗体，然后低头祈祷不再讲话。没有人愿意说那些词儿，大家都沉默不语。 “陛下在弥留之际，还有其他的遗诏吗？”秘书长关切地询问希林。 “没有了。他只是希望一切按照既有的法律条款进行，没有任何私人的安排。” “您确定吗？” “是的。” “好吧，那么我将宣布陛下唯一的遗诏，然后安排后事。” 第975章 一团乱麻 皇家秘书长向议事厅里等候的大贵族们宣告了查尼的遗愿，众人先是一番错愕，随后也慢慢接受了现实。消息逐步地向外传达，很快，宫殿外面等候的各级官员也纷纷知晓了消息，一个小时之内，这个消息传遍了帝国的大街小巷。 年轻的皇帝猝然驾崩，举国上下都没有充分的准备。街市上原本准备庆祝凯旋的红花来不及撤换，先用黑色的布料遮盖起来。帝国所有的裁缝铺都在赶制丧服。 对于皇帝的葬礼应当如何操办，谁都没有主意。 小昆亲王沉浸在悲痛中，他本人对这副突如其来的重担同样没有任何准备。这些年来，他只对帝国贵族的游乐事项有所涉猎，问他正事该怎么办，他只会茫然地看着对方，然后坦言自己不知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原本是谁负责的，去问他吧。并告诉他我同意了。” 小昆已经十六岁了，正值青春期，样貌与当初相比发生了好些变化。他的脸越长越长，下巴上长了好些稚嫩的胡须。声音变了，发色也变了。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纯真，头脑里没什么变化，还是个孩子。 “可是……”秘书长同样感到茫然，他甚至还没想好如何称呼小昆。考虑到小昆还没有正式地加冕，身份仍旧是亲王。即便看起来板上钉钉的事情，谁又能保证万无一失呢？话语时注意原则，可以尽量避免灾祸。这是一种没有缘由的古老智慧。 “亲王殿下……我们不得已而询问的事情，以前没有经历过，并没人专门负责。所以希望听到您的授意，这样我们才好顺着您的喜好来安排。” “可我不知道啊……” “那您倾向于什么风格的处理方式呢？” “不知道。你一下子问了这么多，我回答不上来。” “恕我直言，您很快就要继承皇位，以后会一直处理这些事物的。我考虑到您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已经尽量地排出无关紧要的选项了。” 小昆撅着嘴巴看看秘书长。 “那么，等我正式地加冕成为皇帝以后，再去烦恼那些事吧。现在，你们就假装皇兄还在，继续按照他的喜好来安排吧。而且，他也确实还在，就在自己的床榻上。你们当他只是睡着了，继续自己的工作吧。” 秘书长长叹一口气。 “好吧，我去和现在还在职的官员们商议后事。这也算是您的一种行事风格吧。有任何消息我会及时告知您。” 秘书长一筹莫展，返回皇帝的寝宫。 查尼确实还在，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在懒床。如果不去刻意看他的脸，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早上的两个小时里，皇宫中这几位和查尼关系最为亲密的朋友全都手足无措，乱的像一群蚂蚁。 玫兰、管家、秘书长、大学士纳特，还有希林。秘书长说了小昆的授意之后，玫兰咬着牙抱怨他是个废物，没用的东西。 “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我们几个人，作为查尼最亲近的臣子跟朋友，理应送他到最后。我们先成立治丧委员会吧。在新皇加冕以前，由我们来主理各项事务。” 玫兰的提议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同意。想到查尼应当如何落葬，务必还是要联系教堂的人。 “帝国有两座教堂，一座近在眼前，还有一座在圣天使城区。”希林想到了弗拉维大人，“先皇曾经应允将一些大型集会改换到圣天使教堂举办，查尼的婚礼都在那里办的。” “那场婚礼？除了赌气之外又有什么意义呢？”玫兰一语道破。大家各自唏嘘。 在场的诸位对圣天使大教堂没什么好感，毕竟那里条件太差，完全是一片废墟。谈辉煌都是六百年以前的事。 不多时，有使节传话说，帝国大教堂的教宗已经带领诸位大主教赶来了，他们已经上路，不多时就会抵达皇宫。 “教宗亲自来了？” 是个意外的消息，大家听了以后又有少许释然。 “既然教宗亲自到访，可以听一听他的建议了。” 时任教宗是弗拉维的师兄哀穆勒。希林对他没有太好的印象。那个人心胸狭窄却身居高位，他穿着最高地位的华袍，头顶着象征永恒天国的三重高冠，手里握着牧杖，整个人都好像个守财奴一样紧紧抓牢那些宝贝。 哀穆勒带了二十余名大主教，声势浩大地赶来。他闯进查尼的寝宫以后，在床榻边高声地诵经祈祷，在场的人们虔诚地低下头。 “教宗大人……他曾是一名仁君明主……” 秘书长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 “我知道。愿他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他的灵魂已经在我胃里安息了。”恶魔笑着说。 “我知道，你闭嘴。” 两重天使幻象此时都在空置的宝座上，它们似乎不会守护已经死亡的皇帝。恶魔撒耶坦在寝宫里走来走去很安全。 哀穆勒特地赶来，当然是为了安排皇帝的葬礼。 “伟大的查士尼斯大帝，建立了许多丰功伟绩。他贤明、智慧，张弛有度。这样的仁君明主适合被封为圣人，受到后世敬仰。” “那样对他来说也是实至名归。”玫兰欣慰地说。 “现在，我们需要将他的遗体运送到帝国大教堂。我们有专门的药剂师为他进行防腐的处理，让他的遗体能够永恒。一切会按照千百年来的传统来进行，绝无一点闪失。” 众人不会反对这种决定，但哀穆勒还是专门走到希林面前，拉着他的手低声说了一些话。 “我知道你和弗拉维的关系很好，孩子，但我也听说你是皇帝最亲密的朋友。” 希林一时手足无措。想撇开，他只会凑得更近。 “你和谁的关系更重要一些呢？那个老骗子，还是这样年轻的伙伴？” “关你什么事！” “相信你心里明白，什么才是最好的吧？那里只有一座破败的坟墓，而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荣光。你的朋友，他可是皇帝！他值得全世界最好的……” “他应该躺在金碧辉煌的厅堂下长眠。遗体常存不朽，供后世瞻仰。只有我们才能做那么专业的工作。我们有专门的药剂池，天呐，你见过的！” “不要被小恩小惠迷惑，你得清楚什么是大义。好么？” “我知道。”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希林心里清楚两边的情况。 “查尼的遗愿是一切按照既有的规则办理，我们理应按照昔日帝王落葬的方式来操办。” “这就对了，好孩子！” 哀穆勒眉开眼笑，紧紧拉着希林不放。 “帝国已经很久都没有产生一位如此英明神武的帝王了，他的存在会成为一盏明灯照耀后世。” 哀穆勒表示教堂来了二十余辆马车，可以承载皇帝的遗体回去。但治丧委员会商议后决定，还是用查尼自己最爱的鲜花马车吧。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希林去安排马车和仪仗队，玫兰负责布置马车的装饰，管家为皇帝更换礼服，秘书长拟定日程，向公众发布消息…… 一切安排，就好像查尼还在。 第976章 帝王的隐私 送葬的车队定于日落时分出发。治丧委员会的几位朋友忙得焦头烂额。 大学士纳特没那么忙，他的工作是编纂帝王的相关史料，都是慢慢来的事情。 御医也无事可做，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呆。他没想到纳特竟然会来拜访他。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 “大学士，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御医很热情地招呼，纳特却惟恐被人发现，仔细看看回廊，又小心地关门。 “怎么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嗯，是的。” 纳特非常地严肃。 “我来皇宫很晚，对于很多事情都不甚了解。我想先听听每个人对皇帝陛下的了解，最后汇总在史册里。” “哦，这样啊……” 御医到了两杯酒。 “时间多得很，我们可以慢慢聊。” “谢谢。” 纳特接过酒杯，坐下来咂了一口。 “御医，关于陛下的身体情况，请您系统地和我讲一讲吧。” “嗯，好啊。” 御医很乐意分享。他花了点时间去翻找最早的记录。 “我第一次为查尼会诊的时候他十三岁，当时的先王还仅仅是侍卫长，算是走后门帮孩子看病。” “但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他，给他建立了一份病历。就在这里。我顺手拿了一张最好的纸，每个字都写得很认真，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天意。” 御医拿出最早的一份病历如数家珍。 “他的身体状况如何呢？” “啊，他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有慢性的哮喘，厌食，还有轻微贫血。这几样都是老毛病，反复地出现在诊断病例上。为了骗他服药我也是绞尽脑汁……” “而且，除了身体上的疾病之外，陛下也有一定程度的抑郁。他有时会表达出轻生的念头。这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聪明人都这样。古来圣贤哪有几个不厌世的？” 御医翻看病例，许多往事历历在目。 “大学士阁下，这些资料我当然可以毫无保留地分享给你。希望你明白，没有人是完美的，所有人，哪怕皇帝身上也有许多小毛病。我们敬仰他，也不希望过多的笔墨去描述他的缺陷，以免别有用心之人大肆利用。” “请放心，关于陛下的情况我都会甄选最合适的措辞。”纳特向御医保证。 “御医，有件事我也需要确认，皇帝陛下的死因，诚如你所言，是伤寒吗？” “啊，哈哈，这要怎么说呢……” 御医搓搓秃脑袋。 “伤寒是一种疾病，但我们不会说它是死因。因为你知道，我们的职业需要严谨地表述。” “那么请告诉我，你严谨的表述是如何描述陛下的死亡呢？” “哦，请看这里。陛下的直接死因是身体衰竭。应该说伤寒是诱因，身体衰竭是直接的死因。” “伤寒导致的身体衰竭？”纳特再三确认。 “过程有些复杂。应该是伤寒诱发哮喘发作，进而导致内脏出血，最终死于贫血导致的身体衰竭。” “贫血、导致的身体衰竭？” “对。” 御医只是陈述了寻常的诊断，纳特却眼前一亮，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请把这些病例都借我参阅！” “嗯，好啊……” 来不及告辞，纳特捧着病历就走。快速翻阅病例以后，纳特发现了好几处贫血的诊断。尤其是最近三年，贫血的频次明显升高，而且，变得更加严重。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找接触过皇帝遗体的人来确认。纳特想到了宫廷管家。 相对于御医，宫廷管家就难搞多了。他断然拒绝透露任何关于皇帝陛下遗体的情况。 “纳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皇帝也不例外。你所询问的‘陛下遗体上的异常情况’，统统属于他的隐私。对此，我无可奉告。” “可是，连陛下的死因你都不关心吗？” “关于疾病的情况你可以问御医，我只关心他活着时候的事情。” “那么他活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呢？他生前最后几个小时里全都和加兰德大人独处，从凌晨两点，到凌晨五点，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上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意识清醒，下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亡故了呢？” “有什么奇怪的吗？”管家反问。 “陛下，他与加兰德大人的关系过于亲密了，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身体贴身服侍他的仆人，我有义务只知道自己需要知道的，无视一切与我无关的。他与谁保持什么样的关系，都是他自己的意愿，我管不着，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恕我直言大学士阁下，你不写一些正经的历史，没事干关系陛下的八卦做什么？” “身为史官，我有义务记录关于皇帝陛下生平的一切。” “哦，是嘛？！随便你写些什么道听途说的野史进去，反正我不看书也不关心。在我这里，你一个字也打听不到。麻烦你滚！” 二人的言谈不欢而散。 纳特很生气，怄气一定要打听出点什么。后来他灵机一动，花了点钱收买一位帮皇帝更衣的仆人，一下子打开了话匣。 仆人一边猥琐地窃笑，一边讲了很多情况。其中一些情况，以纳特在场的情况来看也是瞎编的。 有个细节他非常在意。仆人发现了皇帝身上的伤口，在腋下。 纳特意味深长地点头，一下子想到了很多事情。 陛下的遗体已经穿戴完毕，治丧委员会抬着他安放在鲜花马车上，又精心挑选了他生前喜爱的物品来陪饰。 纳特还需要求证，他的推断只是怀疑，他需要证据。即便现在无法立即查看，他还有一次机会——大教堂地下室的药水池。 不出意外的话，遗体被安放在那里以后还会经过一系列处理。 “我们出发吧？” 希林亲自驾驶鲜花马车。治丧委员会的成员们同意。教堂的一部分马车在前，一部分在后，簇拥着皇帝的鲜花马车。 希林穿着出征的战袍，披了一条黑斗篷在外。他还戴上头盔拉下面帘。头一次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现在他谁也不想见，只想把自己封在这副铠甲里面。 治丧委员会的马车队伍跟在后面，再后面是皇家侍卫队。到目前为止，他们仍然是查尼的侍卫队。 第977章 摊牌 至少需要三天，防腐的药水完全浸入查尼的遗体以后，再对他进行下一步的处理。这些处理过程希林全都见过，但那个人是自己熟识的人感觉就完全不同。 希林独自一个人守在查尼身边。这里是大教堂地下的密室。其实这里不需要任何人把守，根本没有人会进来。修士们完成工作后暂时离开，但希林执意要独处一会。 查尼现在只是他自己，褪去一切外部世界强加的光环，他只是造物者创造出来的样子，孤单落寞地漂浮在药水箱里。 现在或多或少明白弗拉维大人的执着举动了，那些行为当时在他眼里那么偏执、激进，现在看来，自己并没有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加糟糕。他完全沉浸在一片空白中无法自拔，这就是所谓的悲伤吗？ 治丧委员会的其余成员还有国家大事需要处理。希林没有那些职责，他可以守护查尼直到他落葬。他们约定好以后，其他的伙伴就陆续离开了。 也不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恶魔不敢来这个地方，它不在的时候希林的眼前也没有片刻清净。地宫里躲藏的无数圣灵在他眼前飞来飞去，不停地窃窃私语。 在别人看来阴森恐怖的地宫，在他的眼里充斥光怪陆离的色彩，热闹得像菜市场。 圣灵从修士的口中听闻这是即将被封圣的皇帝，天明已经为查尼选取了一处非常合适的位置，与列位先王并列。它们连皇帝的衣冠如何穿戴、生前的随身物品如何摆放都已经展示给希林看过。现在那些衣物就放在药剂箱不远处的工作台上。 圣灵们还商议出守护遗骸的位列。它们对此争吵得非常激烈。地宫中陈列的各种雕塑、棺椁都是它们依附的礁石。它们需要各自的位置，尤其看重位置的重要性。 希林看着它们也不觉得寂寞。这时，密室的门吱哟哟地打开，一个披着僧袍的人闯进来。 “我吩咐过，不需要给我送饭。” “我知道。” 对方拉下帽兜，竟然是纳特！ “是你？你没有跟随送葬的队伍一起过来，我以为你不来了呢！” “查找一些资料耽搁了时间，我在你们抵达以后才出发。很遗憾，错过了一些事情。” “是啊，真可惜。但你一定不会错过封圣的仪式。日期定在一周之后，整个帝国的臣民都不会错过。” 纳特微微地颔首，他的表情过于严肃了，一向憨态可掬的肥肥很少有板着脸的时候。 “你知道我去查到了些什么资料吗？” 真奇怪，纳特怎么抛出这种问题。 “我知道你需要主持编写皇帝生平的史册。对你来说可能不是那么有趣的工作。很抱歉，人生的走向难以预料，查尼问我推荐人选的时候，我原本以为可以把你拉出占星学的苦海呢……” “我问了近卫队的主厨，没人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他们说你常在皇帝身边服侍，皇帝吃什么，你就跟着随便吃点。通常不会回来用餐。” “这是什么？你干嘛要打听我的事？” “但我也问过了皇帝的御厨，甚至和每一位专职上菜的仆人都确认过了，侍卫长加兰德大人从来不会滥用职权侵占陛下的伙食，除非皇帝邀请，否则他不会吃皇帝的饭菜。” 希林尴尬地笑了笑。 “我……” “我也多方证实过，你没有私人的厨师，也从不在外面购买任何零食。你挺厉害的啊，两头忽悠，谁都没察觉到异样。你以前也是这么干的吧？” 肥肥的口气变得越来越冰冷，希林也收起他平日里示人的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脸沉下去，就像死了一样的。 “你究竟在找什么资料？你要调查些什么？” “住口，恶魔！” 纳特突然高呼一声，从怀里亮出一件圣器——供奉在大教堂一侧走廊的某个圣髑匣上的十字架。他怎么把这玩意从宝石盒子上面掰下来的？希林记得这个宝器摆放的位置很高…… “纳特，你……”希林只觉得哭笑不得，肥肥偷了那个十字架，还毁坏了文物，不会被教堂索赔么？ “不要过来！你敢靠近，我就用这枚圣器将你灼烧成灰烬！” 还灼烧成灰烬呢，不晓得他在哪本书里看到的。吸血鬼根本不怕那玩意，但最好也别告诉他自己究竟怕什么比较好。希林就稍微配合一下，不要靠近就好。 纳特举着镶满宝石的黄金十字架念念有词。 “纳特，别这样。我们是朋友，我不会伤害你。我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互相帮助，才一路来到帝国。现在我们在帝国都有各自的归属，原本是件好事。” 纳特没有理会希林这些说辞，他慢慢走进密室，靠近药水箱…… “你要干什么！” “我来是为了求证一件事。” 纳特随手拿起一把长钳子，拉开皇帝的手臂，腋下那处隐蔽的伤口赫然在目。皇帝的锁骨处还有另一处旧的伤口，大概是一两周以前留下的，现在只是个暗淡的痕迹。 “我们认识那么久了。恶魔，你藏得真好，伪装成十来岁的少年，骗过了我们所有人。我一度那么信任你！” 纳特很激动。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呢？为了霸占人类的帝国，不惜策划了那么复杂的计划，拉了那么长一条线！现在回想当初认识你时候我那些幼稚的言论，天呐！我真是太愚蠢了！” “纳特，事情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们没有计划任何事情，遇到你、来到帝国、认识查尼，这些全都是偶然……” “你甚至杀死了皇帝？还假惺惺在这里哭丧……” “查尼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不，你杀了他！从认识你以后，皇帝陛下的病例上屡次出现重度贫血的记载，而且发作时间非常有规律，都在你、发动一些大规模流血事件的前后！” “……” “每次都是你喝了他的血？” “……” “皇帝陛下的死亡呢？你承认吗，恶魔！是不是你喝了他的血，导致了他的直接死亡？” “纳特，真实的情况一两句话讲不清楚……” “别废话！直接回答我，是吗？！” 希林长吁一口气，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似乎不去解释也更好。 “是的。” 纳特的脸上出现了一系列复杂的变化，他似乎更加难以接受这种事实。终于从希林口中听闻以后，他也释然了。 “真的是这样？我起初也不愿意信！但我仔细回想之前的一切之后……比如你刚刚从萨拉什回来，那里就发生了可怕的暴动；你在帝国的这段时间里，帝国发生了可怕的瘟疫、那么多人死亡……还有战争！天呐，是你教唆皇帝发动战争，陛下御驾亲征，又在沿路制造了那么多可怕的死亡事件！” “纳特！我没有那种神通！你不要编故事吓唬自己了！” “恶魔……”纳特握紧了十字架。 希林不希望肥肥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好站在原地。 “你还有别的什么阴谋？你谋杀了帝国的皇帝，又发动了那么多大规模的灾害，然后呢？你要操控下一任皇帝，为自己谋求更大的福祉，还是干脆取而代之，自己统治人类的帝国？” “纳特，我说了我没有那种目的！如果你觉得我留在皇宫是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完全可以自证清白。我可以不再继续担任侍卫长，不再和皇室有交集。这些我完全做得到。” 肥肥根本不信。 “陛下临死前的几个小时里，只有你在他身边。你们还有什么秘密？” “这和你没有关系！”希林愤怒地回答。 “不，和我有关系。和整个帝国都有关系。你不说也无所谓，我会找出来，公布于众。” 纳特要离开了，他后退到门外。 “再见，哦不，永别了，恶魔。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说完他砰地一声关上门。 第978章 推卸责任 查尼的遗体完成防腐处理后，治丧委员会和亲王殿下一起来探望。多日不见，每个人都显得更加憔悴。他们看了看皇帝。 查尼安详地躺着，化了妆，所以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他披着帝王的华袍，穿着最昂贵的衣裳，头戴金冠，手握权杖…… “一切都顺利吗？” “是的，都还好。帝国最近还算太平，我们已经拟定了丧礼的日程。” 希林和玫兰聊了两句。纳特一直紧握着十字架不放，站在远处死死地盯着他。被那样盯着，希林很不自在。 “玫兰小姐，我能和你单独聊聊吗？” “好啊。怎么了，加兰德大人？” 玫兰愿意和他单独说两句，二人走到房间一侧没人的地方。 “或许我应该卸任侍卫长的职务……”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做得非常好啊！” “因为经过考虑……毕竟我凭借自己与查尼的私人关系才得到这么高的职位，而并非是我自己有什么过人的才能。现在查尼已经不在了，我没有理由继续霸占这个位置。或许小昆还有其他的人选。” “你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玫兰低头想了想，“一朝天子一朝臣，你的决定或许不是错的。但你也要明白，现在的帝国正处于危急存亡之际，任何有才干和能力的人都应该挺身而出，践行自己的信念。你绝非无能之辈，以你的才干在任何地方都一定有施展空间。” “我明白……”希林的回答显得心不在焉。 “等你心情好了，需要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就来找我，我一定能够安排适合你的职位。” “谢谢。我将不胜感激。” 玫兰想得比较周到，她又嘱咐道，“这样的事情，你还是要亲口向卡迪乌斯亲王解释。你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差，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个，我相信他不会排斥你。” “我……我在纠结一些无法向你解释的事情。” “没关系。我能体会你的处境。” 玫兰的手搭在希林肩膀上，默默地鼓励他。她真是个冰雪聪明的少女，那么睿智，又那么善解人意。希林再三言谢。 向小昆陈述自己希望卸职，小昆很不高兴。他原本打算把一大堆皇宫里的事情推给希林去办。 “希望您能明白，我是一届武夫。动用武力保护雇主的安危是我唯一的职能范围，事实上，我也不是最优的侍卫人选。帝国有大把的人才可以胜任……我相信您自己也有偏好的人选，我不应该继续霸占这个位置。而且，我也不应该过多地干涉帝王在政令上的决策。” “你这就是背弃。”小昆气坏了，“不用解释那么多，你抛弃了我。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躲起来让我独自承受痛苦。” “……” “希望您能……” “知道了！走吧！” 谈话不欢而散。小昆没心情继续瞻仰遗体。他自己也沉浸在没日没夜的寻欢作乐中，几乎没有理会过朝政。萨弗隆兄妹正在实际上掌控着帝国。 随后，一行人没有正式地告别，互相瞥了几眼各自离开。希林落寞地陪在查尼的遗体旁边。一切都感觉那么不真实。早上他们把查尼从药水中捞起来的时候，陛下看起来就像一具干尸。现在他又这么安详，似乎喊一声就会醒来。 再过一天他们会将皇帝封入石棺中，以后再也看不到他的脸，只能跪在石棺外祈祷……希林再清楚不过，一个人的肉体凡胎最终会腐化成什么样子。但他永远也没办法接受，根本不能去想…… “加兰德大人，您果然还在这里？” “教宗阁下？” 竟然看到哀慕勒和颜悦色地走过来，今天吹的什么风？新任的教宗还是那么盛气凌人，排场开得特别大，走到那里都被人簇拥着。但他对希林的态度很温和，紧握着少年的手，说起话来语重心长。 “我或许能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侍奉造物者的工作令我时常接触到类似的情况，孩子，很多人都会经历你现在的情况，这不是你的错。” “谢谢。”希林冷冰冰地回答。 “如果你决定继续陪伴皇帝的遗体一段时间，我也有好的建议给到你。你可以常驻在帝国大教堂，作为一名守陵人，长久地守护在陛下的石棺旁。” “这样也可以吗？” “是的，相信我，帝国历史上有过许多次先例。曾经追随帝王的将士在帝王驾崩后继续守护在他身旁，甚至以他的名义继续战斗，建立先皇名号的骑士团。” 希林眼前一亮，哀穆勒就继续说。 “我可以提供一个这样的岗位给你，支付给你一定的佣金，帮你挑选一处合适的驻地。而你，继续披挂战甲，做你最擅长的事。好么？” “如果能够这样，我不胜感激……” 希林几乎要哭出来了，他没想到昔日的敌人会以这种方式接纳他。 尽管通过读心术，哀穆勒心里的小算盘全都展现在希林眼前。他清楚地听到哀穆勒在拍手叫好，成功地拉拢了弗拉维关系最亲密的人到自己身边，等着看师弟懊恼沮丧的样子。 是啊，弗拉维大人在这一系列事情上能给予的帮助太少了。希林几乎没办法拒绝哀穆勒的提议。 同意之后，教宗会心一笑，命令属下的主教为希林安排职位和食宿。 希林会住在花园中的修道院旁边，和那群隐士一起。或许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忘记掉一切烦恼，专心练习剑术。 第979章 追寻真相 离开帝国大教堂以后，他们回去皇宫继续忙碌，纳特却驱车前往相反的方向——圣天使大教堂。他很急切，有另一些无法释怀的事情必须得到确认。 这些天纳特一口气走访了所有皇宫里的仆人，他需要调查的谜题不仅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比如那个来历不明的舞娘，竟然能够凭借美貌一举成为皇后？据说希林和她很熟，但纳特以前从没见过她。不知他们是怎样熟识的。 “皇后与皇帝的婚姻关系似乎不怎么样。婚后他们很少共处一室，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 “但奇怪的是皇帝似乎对别的女人兴趣也不大。玫兰·沙佛隆小姐一直在极尽所能地接近皇帝，却至今都没有成功。” 纳特坐在马车上思绪万千。 “有仆妇提起过，皇后是一个嫉妒心很强的邪恶女人，她的一名侍女怀孕后遭到毒打，后来被侍卫长以未知的方法营救，此后就没了消息。真奇怪，侍女怀了谁的孩子，难道是皇帝的？” “皇帝陛下没有留下任何子嗣，否则也不会陷入现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但一旦被证实他有子嗣，就会引发新的乱局。这简直就是潘多拉的坛子啊……” 纳特在另一本史册专用记事本上写下诸多疑问。 “侍卫长希林洛斯也是谜团的关键。他是个邪恶的吸血鬼，与皇帝之间不晓得藏了什么秘密。如果皇帝还有不为人知的遗愿，一定被他隐藏了。” “我还去查了账目，希林洛斯的工资高于历届侍卫长，但他几乎从不取用。他每周都有一笔钱划给他的好友安塞尔——一个闲散的混混，好吃懒做，什么活也不干。或许他们之间也有秘密，希林洛斯一直在用钱贿赂那个人，对此我早有见闻。” “每周的钱款不是小数目，听说安塞尔已经娶妻生子，成了人生赢家。但这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一定要亲眼看看，来证实现在怀疑的事情……” 纳特终归还是放不下自己的好奇心。 同时，还有另一件事情深深地困扰纳特。希林洛斯已经承认自己就是直接杀死皇帝的吸血鬼，即便他卸任了侍卫长一职不再回皇宫，他仍旧是个危险的家伙。最好，他也不要再回圣天使大教堂，不要危害弗拉维大人！ “这事务必要警告他们，我们已经永远都不是朋友了。”纳特下定了决心。 安塞尔居住的安置房街区位于废弃的旧皇宫广场一侧，距离圣天使大教堂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非常近。 纳特率先去了安置房街区。那个地方和帝国其他的街区比起来稍微萧条了一点，没有那么热闹的商业设施，可能是建成时间太短导致的。整齐划一的一片建筑群，看起来呆板没有活力。 先皇文化素质堪忧一直饱受帝国贵族的诟病，他那个人唯一的优点就是踏实，很知道节俭，安置房用最低廉的费用建成，取得了最大限度的成功。 他知道安塞尔大概的住址，稍微打听一下想要找到也不难。一路上他没见着安塞尔，但一个在路边玩耍的小孩子引起了肥肥的注意。 孩子的衣服上插着一枚别针。相对于这个地方的生活水平而言，那别针就太刺眼了。纳特喊车夫停车，走下来接近那个小孩…… 孩子对他没有恶意，笑嘻嘻地朝着他看。 “过来，乖孩子。你身上别的什么？让我也瞧瞧……” 小孩子一步步走近肥肥，眼看快要走到了，突然从天而降一只大手抓住孩子，一把给拎走了。 “安塞尔……” “死胖子，来这里做什么？”安塞尔不爽地问。 “啊，最近有空了，过来看看你们。呵呵。”纳特急忙掏出口袋里的小点心，“瞧，我还给你家孩子带了点好吃的！” “别碰我儿子！”安塞尔非常抗拒，拒绝接受纳特双手送上的点心。 “别这样，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听说你娶妻生子了，我都没有来祝贺过。挺抱歉的，现在你们家孩子这么大了……” 纳特想摸摸小毛头，安塞尔也不给。因为屋外的吵闹声，不多时安塞尔的夫人也走出来了，她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儿子。 “哟，你们真是神速啊，一两年没见，这都生俩了。”纳特笑得很勉强。 这两个孩子长得不太一样，小的那个是棕色的头发，跟安塞尔一样，大的那个却是接近纯黑的颜色，更加像…… 纳特凝视着两个男孩，心中的怀疑越发强烈。他还注意到另一处细节，夫人包裹小儿子的襁褓分明是一件红色的斗篷，皇帝批过的，因为纳特见过！那种做工，在民间找不到替代品！ “希林呢？没来？” “额……关于我们曾经共同的朋友希林，我有些话不得不和你讲……” 纳特清了清嗓子。他事先准备好的长篇大论在见到安塞尔的时候又忘得差不多了。 “希林他，和我们不一样。我指他不是人类！而且更为严重的是……” “他是吸血鬼？”安塞尔不耐烦地接了话茬。 “什么？你已经知道了！什么时候！” “切。我认识他没几天的时候就知道了。那个小家伙满脸是血地爬到我身上，问我想不想来点永生之血？去他娘的老子对那玩意没兴趣。后来我才知道，变成吸血鬼以后吃什么都没味，都跟灰尘一样的。**样子还是个骗子，幸好我当初没答应。” “可是你、你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没有警告我们大家！你还和他称兄道弟这么长时间！” “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我可以、可以想办法杀死他啊！他是个嗜血的恶魔啊！” 纳特感到痛心疾首，安塞尔却是懒洋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纳特不明白安塞尔为什么能接受那样的希林，反过来安塞尔也不明白肥肥啊！为什么非要致希林于死地呢？ “喝血就喝血呗，又能怎么样？战场上那些倒霉蛋反正已经死了，再贡献点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么你呢？你自己都不怕？” “他现在又不会杀我。等我活得不耐烦的时候再去找他呗，人这辈子早晚都有那么一天的。” 纳特气呼呼地，恐怕学识无法说动这个糙汉，只能放任他了。本来他在纳特的眼里也就是个白痴罢了。纳特还有一项必须要完成的调查。 “安塞尔，随你的便吧，你喜欢和恶魔、杀人犯呆在一起，那是你的自由。但关乎帝国的兴衰荣辱，有件事我需要和你确认。我听说你的夫人，是希林从皇宫里带出来的……” “滚。” 安塞尔掏出腰间的锤子，指着纳特的鼻梁。他们家隔壁住的就是一只眼，老家伙一声不吭地从屋里出来，手里也拎着明晃晃一把斧子，上面还有血染的锈斑。 “我家里的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要靠近我的儿子。如果你再来找什么麻烦，这里可没有王法。哪怕是皇帝本人，一夜之间死在了圣天使治辖的城区里也没有办法。” 纳特怕了。他怀里的圣十字可不能防备铁斧铁锤。皇家学士灰溜溜爬上马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980章 无法完全理解的世界 “主角大人……我该怎么办……请给我一个答案吧……” 肥肥吃力地坐下身，掏出手帕来擦擦汗。他叹了口气，非常地绝望。 “怎么了，纳特？” 弗拉维穿着园丁的围裙和靴子，戴着手套正在打理花园。好不容易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结果脸上也沾了污泥。 “我还想和你们说说，我这里遇到的麻烦才大。自从瘟疫爆发之后，我的玫瑰花园就毁了。一切努力全都白费，结果比回到起点更加糟糕，简直是变得寸步难行。” 他的围裙上全都是黑色的污泥。说实话这里味道不太好闻。要不是为了找他老人家，纳特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弗拉维大人用锄头一阵猛敲，终于从烂泥里扒出一根全是尖刺的藤条。 “小心点，这玩意划破皮肤会引起严重的过敏。” “哦，好的。” 纳特只好挪开位置，给那些不知名的藤条让路。 “我的玫瑰花园里，所有盛放的花朵一夜之间化为灰烬随风飘散，剩下的枯枝上再也没结一个花骨朵儿，只剩这种没叶子的荆棘在疯长。” 弗拉维连连叹气。 “我观望了一个冬天。现在看来这些植物已经丧失了本性，必须要完全刨除掉，重新种植了。” “哦，那真是不幸啊，大人。” 纳特尽量表现得惋惜一点，以免弗拉维大人觉得他不在乎。他心里确实不太在乎，花园不应该交给园丁打理么？何必自己动手呢。但直接说的话弗拉维大人肯定要不高兴的…… “你刚刚说，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寻求帮助吗？”弗拉维忙了一阵终于想起来了。 “哦，是的。大人，太可怕了，您还不知道吧？希林洛斯他是个喝血的恶魔！” “就是你所说的‘吸血鬼’？” “是的，大人！恐怕我们必须对此事拿出统一的结论来面对。邪恶的势力在增长，我们来到帝国之后的每一天，都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恶魔，在破坏我们的帝国！” 弗拉维大人拿出那种看白痴一样的眼神出来了，纳特再熟悉不过，几乎世界上所有人都用这种眼神打量过他，因为他的研究无人能够理解。天呐，他一直以为弗拉维大人会理解的！ “无论您作何感想，大人！希林洛斯把我们都骗了！他的本质是恶魔，他用一张纯真的孩童的脸骗取了我们的信任，还有皇帝陛下的信任！您知道吗？他亲手谋杀了皇帝，弑君之罪！” 纳特试图用一些惊悚的发言来吸引弗拉维大人的注意力。不知为什么，弗拉维看起来一点精神也没有，这些事好像都不如他花园里的玫瑰花重要。 纳特仔细观察了弗拉维大人的表情，他脸上没有一点变化，就像听到了一件寻常的事情那样，丝毫没有吃惊。 “莫非您早就知道了？” 弗拉维大人也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锄头，站在泥地里望天。 “终于到了必须要讨论这件事情的那一天了吗……？” “大人，想不到连您也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样察觉的呢？我现在觉得只有自己被当成了傻子一样戏弄。” “你不是傻子，纳特。你是一名优秀的学者，通晓自然界许多奥秘。或许你对希林本质的属性更加清楚一些。我所知道的，仅仅是他异于常人，有许多种神迹在他身上显现出来。” “但他身上显现出来的不是‘神迹’啊！那是恶魔的邪恶法术！是完全黑暗的东西！”纳特痛心疾首地说。“他杀死活着的人，吸食他们的血液，从中获取超自然的力量，才展现出那些匪夷所思的异象！太可怕了，一想到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来自于死亡，我几乎要窒息了……” “纳特。你要知道这世界上的黑暗也是全能的造物者创造出的一部分。你口中的邪魔也是造物。如果你能够感受到真实的邪恶，那么你也会感受到造物者的光芒。” “天呐，我的大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啊……” 纳特冒了一头冷汗，连忙又拿手绢擦了擦。如果说刚才他急得浑身发热，那么他现在就怕得脊背发凉，一股寒意从脑瓜顶灌到脚底板。 “我这辈子从没听一个修道之人敢这么大言不惭。天呐，大人，真的，您是我的恩人，我不能因为这句话就把您送上火刑架。但是，求您别说了，这种话不能乱讲。” 弗拉维冷漠地笑了笑。那种神情，纳特差点以为他也要变成恶魔来喝自己的血了。 “纳特，你是个非常特立独行的学者。当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说你要研究整个世界。那句话真的把我吓了一跳。研究整个世界？这个理想今天还在吗？” “是的，大人。时至今日，哪怕再多的公务缠身，研究世界也是我的梦想。我无时无刻不在继续深入自己的研究。” “世界太大了，还在。即便在你已经非常博学的前提下，世界仍旧太大了，无法一言以蔽之。” “这一点我也深刻地明白。大人，我曾经提出了网格化归类这个世界的理论，作为帝国博物学院的入学敲门砖。可惜他们没看上我的理论。” 纳特有些不服气，他和每一个质疑自己的人都解释过。 “世界虽然大，但是可以分类。例如自然学、人文学和神学，在大的基本框架下，将生物、地质、炼金术归类于自然学，而历史、小说、音乐归类于人文学，再将关于造物者的一切归类于神学……如此等等，分类就好像一张网，最终囊括世界的全部。诸多学者的研究成果最终会反应在这张大网上，而我作为博物学者的工作就是一直去织这张网！” “纳特，在你研究整个世界的过程中，是否遇到过自己无法解答的事情呢？对于那种事物，你又该如何处置呢？” “我会写一张字条，将这件事作为‘未分类’的条目来处理。或许现在的精力有限无法完全地理解，但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处理它。” “那么纳特，我必须要告诉你，在你看来绝对不容置疑的神学领域里，也有许多我无法解答的疑问。” “以您广博的阅读量，不应该啊……” “如果前人也无法作答呢？” “怎么会……” “如果有一件事，你无法理解，遍阅群书也找不到答案，向前看恐怕有生之年也无从解答，你又该怎么办？” “我……” “我的话，会假设有个盒子。我把那些不能理解的事物放进去，将他们完全作为‘他者’来看待。” “您……” “纳特，有些言论教廷的人不会接受，我无法说服他们。你是个善良的孩子，恐怕你也不会接受。但我希望你听一听，把这些话记录在你未分类的簿子上。” 弗拉维大人讲话的表情依旧那么平静。 “造物者创造了这个世界，祂并没有将人类划分为至高无上的造物，世界上还有许多种更高等的造物存在。我们，仅仅是自然的一部分，像是树上的果子，会被另一种造物采食。用善恶来区分食物和捕食者未免牵强，尤其当我们自己也在采食其他的造物的时候。” “大人，这是什么狗屁理论！如果这种说法也能成立，人类的文明就将不复存在，我们全都堕落回野蛮的大自然了！” 弗拉维低头沉思。 “这是无解的理论，没发达到最终的统一，只能说在一定程度上成立，它不是永恒的真理。” 他说完又抬起头，“所以我无法深入地贯彻这项理念，只能有所保留地向你讲述。我们有生之年都无法释怀，只能将它继续保留，直到某一天在世界范围内获得解答位置。” “好吧，恕我冒昧了，告辞！” 纳特沮丧地离开大教堂。这天的天气也不算好，阴沉沉的，还下起了小雨。肥肥坐上皇家马车，回头望了一眼曾经那样珍视的主教大人。 第981章 报丧的鸟妖 皇后茜茜缇娅无所事事地躲在自己的寝宫里。皇宫里的仆人都不太喜欢她，平日里没人和她来往。她只是自娱自乐地唱歌跳舞。即便在皇帝驾崩以后，她也没有特别地伤心，仍旧在享受她的荣华富贵。 “嘘嘘——咕咕——” 那只惹人讨厌的鸟妖歌拉又飞过来了。这家伙也是个招人烦的主儿，它的叫声一点也不像是鸟类，就像个年轻的妇人在哭嚎。声音凄厉刺骨，一听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更可恨的是，它的叫声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刻意模仿的。它可以讲人类的语言，还会唱歌，完全可以发出更加可人的声音讨好主人，但她偏偏要那个样子惨叫，存心聒噪，给别人带来不悦。 “嘘嘘——咕咕——” 它在皇宫中几乎是自由的，经常逃离御花园飞到宫殿顶上。而且它也会挑地方，躲在皇后的寝宫里就没有一个仆人会来找惹它了。仆人们都说皇后跟它天生般配，都说令人讨厌的家伙。 “闭嘴，讨厌的东西！” 茜茜缇娅用梳子打它。它狡猾地躲闪，毫发无伤。 “你就不能唱点好听的玩意吗？你怎么靠这种嗓子在皇宫里呆上三百年的！” “我没兴趣唱给你听，我只唱给我的主人听，嘘嘘——咕咕——你们只配听这个！” “主人？你说希林吗？他很多天都没有回皇宫了，不晓得在外面搞什么。” 茜茜缇娅叹口气，继续梳自己的长发辫。因为终日无所事事，她早上梳妆好，晚上又卸掉，一遍一遍做着徒劳无意义的事情…… “亲爱的皇后，你梳的这头发可真漂亮，我也想梳一个。” 鸟妖翘着尾巴上的翎毛，就像一只孔雀那样骄傲地走来走去。它本来就是一只雄鸟，这样的行为也是本能。但它偏偏长了个类似人类的脸，最近头上的毛发越来越长，已经拖在地上了。 鸟妖毛茸茸的爪子踩着梳妆台，又踏着首饰盒，它在皇后身旁来回打转。 “帮我梳一个吧——我也想弄得漂漂亮亮的。” “哼，妖怪！” “别这样嘛。皇宫里就咱俩关系比较好了，你愿意帮我的话，我还可以帮你呢，好嘛？” “帮我？” 鸟妖邪魅一笑，茜茜缇娅不解其意。但或许它真的有点什么用，茜茜缇娅觉得大不了被骗一次，于是壮着胆子试一试。 “行啊。你去把梳子给我捡回来。” “好咧——” 鸟妖扑腾翅膀，飞到盆景的果树上，一只爪子拾起梳子又飞起来递给茜茜缇娅。 茜茜缇娅好不容易学会了帝国贵妇那种庄重的盘头发型，以后再也不用披头散发地参加大型活动了。只可惜，以后也没有大型活动了。她梳了梳鸟妖的长发，开始编发辫。 不出一刻钟，她就把鸟妖的长发梳成和自己一样庄重的盘发，非常精致。鸟妖照着镜子跳来跳去，高兴极了。 “说说吧。” “嗯？” “你能帮我点什么？” “哦，这个啊——”鸟妖一高兴，又发出那种凄厉的哭嚎声来，“嘘嘘——咕咕——皇后你的命不长了呢！” “你真讨厌！”茜茜缇娅又掷出手里的梳子，这次打中鸟妖肩膀上的羽毛，它惊叫一声飞到屋檐顶上，茜茜缇娅就拿它没办法了。 “皇后你就快要死了呢！” “以后就没有皇后咯！” “丧气的家伙，你嘴里没有一句好听的，我不该相信你的！” “哈哈哈，别生气嘛。俗话说忠言逆耳，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噢！” “哼！” 茜茜缇娅又掷出脂粉盒，没有打中鸟妖，脂粉撒得到处都是，她气坏了，躲着脚跟自己赌气。鸟妖笑嘻嘻飞下来又落在她身边。 “皇帝都死了，你的命怎么会长呢？” “说的什么话！他死他的，我活我的，我们互相之间又没关系！” “可你再也不是皇宫的女主人咯，以后皇帝是那个黄毛的亲王，以后的女主人，就是他未来的妻子咯……”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非要做皇后不可。当初大婚的时候查尼把他家乡的别墅送给我了，我不当皇后了，就搬去那里住，继续当我的富婆！” “可能吗……我听说……那里的仆人也都不太喜欢你呢，因为你以前打过她们！” “你——！” “我知道好些事情呢！哈哈，我每天落在房檐上偷听仆人们的讲话，他们都还以为我是一只鸟呢！其实我什么都听得懂。你过去的事情我也听到了好多呢。” 鸟妖得意地扑腾到另一处地方。 “那些仆妇啊，全都是住在本地的乡民，你不可能把她们从自己家里赶走的，除非你把当地所有的老农民全都赶走。” “那我就全都赶走！我的家当然我做主！” “啧啧，一看你就是没当过贵族。”鸟妖故作惋惜。 “通常高高在上的贵族呢，可不会闲的没事去得罪那些底层的下人。如果他们全都怀着怨恨离开自己的土地，过不了多久临近的领主就会带人来霸占你的别墅了——” “还会这样吗？”茜茜缇娅感到不可思议。 “你以为一个寡妇想要守住一块地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吗？如果没有一位合适的家主撑场面，周围的人就会捏造一些女巫、不守妇道之类的谣言，想尽办法毁掉你的名誉，让你无处容身，最后强占你的财产！” 茜茜缇娅有点怕了，她打个冷颤。 “我知道了，我回去以后会对她们好好的。” “哼哼——这就对嘛，但可能也来不及咯！” “你！” 鸟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又开始嘲弄皇后。 “嘘嘘——咕咕——皇后快要死咯！” “你存心来惹我的！” “你可是皇后，为先皇守节的女人，他们凭什么要保证你活着？玩意你嘴里突然冒出一句皇帝的遗愿呢？或者万一你肚子越来越大了，生出个遗腹子来，他们可怎么办啊！” “我才不会那么无聊呢！” “你不会不代表他们不怕。为了让你永远闭嘴不再威胁后来的人，他们宁可买通仆妇给你做个了断……” “我会小心的。” “你再小心又能怎么样？她们甚至不需要刻意做什么手脚，只需要在寒冷的冬夜给你烧个炭火盆，再把房门关得紧一点……” “或者给你多喝两杯，被子捂得高一点……” “啊，办法太多了，根本数不过来。”鸟妖一副懊恼的样子全都是表演给皇后看的。 “亲爱的皇后，我活了三百年，大部分时间里都在皇宫的御花园歌唱。那些帝王的女人最后什么下场我再清楚不过。” “你或许不爱他，这一点儿也不奇怪，别的女人也这样。但皇帝是你唯一的靠山。没了他，你就是别人的累赘和垫脚石。” “那些女人啊，要么被关在修道院里直到衰老而死，要么就是不明不白地没了，谁也不知道去哪了。毕竟，如果每个寡妇都能守着豪宅安度晚年的话，帝国的郊外就全都是寡妇村了。” 第982章 项链换来的乐子 “嘘嘘——咕咕——” 又是那只惹人讨厌的鸟妖，扑腾到皇后的餐桌上，想要讨一点肉饼吃。 “把你肮脏的爪子拿开！谁吃饭的时候把脚放在餐桌上的？”皇后又拿餐刀去戳它，它机灵地躲开。 “美丽的皇后，虽然我梳了和你一样的发型，但是我怎么觉得还是没有你好看呢？” “废话，你是个妖怪，怎么看都很丑。” 皇后都不屑于仔细看看那只鸟妖。它的脸非常妖媚，但它没有耳朵。为此不得不用两股头发遮住，免得看起来太奇怪。 鸟妖流着口水窥探着皇后。 “我觉得和你比起来，我身上少了一点华丽的珠宝。你头上戴的那些太漂亮了，分我一点吧，这样我下次见到主人的时候就跟你一样漂亮了。” “做梦去吧！你没有老娘这身段，戴什么都是白搭！怪物！” “哼！” 鸟妖忸怩作态，它就是看上皇后脖子上的项链了。伸出一只爪子，它换了个口气。 “别那么抠门嘛，来，做个交易吧。你把项链送给我，我给你讲点别人的乐子。” “别人的乐子？说吧，你逗乐了我，我再给你。” “你知道那个金发小孤孀吗？” “玫兰？” “我也好讨厌她，要身段没身段，要容貌没容貌，却在皇宫里上蹿下跳。这几天没了皇帝，她都快要总览大权了，以为自己是女皇呢！” “她怎么了？” “她今天出糗出大了，哈哈哈——”鸟妖拿毛茸茸的爪子遮住嘴巴窃笑。 “她大概是太喜欢掌权不想松手了，一想到一旦皇帝的葬礼结束，新皇登基以后就再也没她什么事了，就想了个自以为两全齐美的好事。” “她要干嘛！” “她啊，她竟然想让卡迪乌斯亲王娶她！”一说这个鸟妖自己就开始笑个不停。 “？！”这话莫名其妙的，皇后只觉得怪，“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嘛？” “还没呢！她那个只是未婚夫，从战场上回来以后大病一场婚礼就被推迟了。她现在想要退婚，然后说服卡迪乌斯亲王娶她为妻。以后她就可以继续总览大权，统治帝国。她觉得，反正亲王也不喜欢管理朝政，就继续游山玩水呗。想得可真美！” “想得是挺美。怎么，亲王拒绝她了？” “可不是么，来，看我给你学一学！” 原来今天鸟妖飞到温泉浴场的平台上，一边看着风景，一边偷吃水果。小昆呆在皇宫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无非就是带上他的侍卫队一起泡澡消遣。那群男孩子只当哥拉是一只鸟，孔雀之类的玩意。 后来就看到玫兰在宫廷管家的陪同下专程来到温泉浴场。这里是皇宫内院，不是臣子该来的地方。小昆很不高兴，玫兰却执意要求所有的侍卫退下，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和卡迪乌斯亲王商议。 “行，那你们先退下吧。”小昆不耐烦地同意。 一群侍卫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裹着毛巾离开。小昆也觉得自己应该穿点什么，随手拿起一件斗篷缠在腰上。他刚想从水里出来，就见着玫兰扑上来。 这孩子一点担当都没有，玫兰扑过来，他直接就栽倒，结果二人一并掉进水里。 “哎呀，亲王殿下，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鸟妖学着玫兰的动作，用特别尖锐的嗓音说话。 “这可怎么办，我全身都湿透了，哎呀！” 她以为自己得逞了，一个劲趁机亲近亲王。一边又解开丝绸的小衫，一点点把衣裳都脱下来。亲王躲得老远，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她。她一再暗示，亲王仍旧完全无动于衷！ 最后她脱得差不多了，自顾自地说：“天气这么好，要不我也来泡澡吧？殿下，您欢迎我吗？” 一通眉来眼去，小昆还是不接领子。 “不欢迎。” “殿下！我是看到您这么寂寞，都没有人陪才来的啊！” “我不寂寞。而且，我对你也没有兴趣。” 亲王的回答非常冷漠，鸟妖在描述这件事的时候笑出了眼泪。 “你到现在都没发现我对任何女孩子都没兴趣吗？” “殿下！” 玫兰急了，她大概是想美人计不成，还是直接说利害关系吧。于是又话锋一转。 “很快您就要继位成为皇帝了，可是关于如何行使皇帝的权力，您一点儿也不知道吧！您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军队、多少地产，也不知道自己每年该收多少税、支付多少款项……” “我不知道，你却知道？” “当然咯！查尼在位的时候，我把帝国搭理得井井有条！而且，我也愿意效忠于您，继续为您服务。” 卡迪乌斯亲王听了以后也没有特别感激。 “只是，为了我的服务能够名正言顺，也希望您给予我足够的认可。” 亲王的眉毛一挑，她就迫切地说出了自己的期望。 “只要娶我为妻，让我成为名正言顺的皇后，我就可以永远为您打理那些事务了。您大可以放心，我是个开明的人，不会介意您的个人爱好，也绝不会干涉！” “没兴趣。” 亲王依旧断然拒绝。 “可是没有我的话……皇宫内外都会变得一团糟啊……” “那又会怎么样？” “您会变成臣民口中的昏君！会因为无法维持帝国的秩序而招致毁灭，帝国最终会步入黑暗，您也无法幸免！那是最可怕的后果。” “哼……” 亲王听完冷漠地耸肩，还是那一句，“那又怎么样呢？” “你可以离开了，我对你说的一切都没有兴趣。你乐意继续任职就任职，不想干了就走，我不会挽留。你说的什么帝国的覆灭，我完全不在乎。能亲眼看着帝国毁灭，也是皇兄的遗愿，我很乐意帝国会迎来那么一天。” “玫兰就这么垂头丧气地离开温泉浴场，然后因为颜面尽失当即决定离开皇宫一段时间。哈哈哈，我从没见过那么落魄的女人，她真的就是一只落汤鸡的样子！” 事情讲完了，鸟妖欢跃不止。 茜茜缇娅很乐意听到玫兰倒霉，算是替她报了仇。但她又反悔了不想便宜那只讨厌的鸟妖。她打算拿项链做诱饵，给它一点教训！于是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宝石项链，放在手心里说：“过来，给你。” 鸟妖高兴坏了，展开屏风一样的翎尾，扭着腰走过来，伸出爪子去拿项链。它没等把项链握在手里，茜茜缇娅狠狠一抓，逮住了它，就像拎起一只老母鸡那样提着它的脚。 “哼哼，我看你还得意？” “放开我！臭女人，放开我！” 皇后拿着餐刀，打算给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怪脸上划两道。 “你得意的日子到头了，见鬼去吧！” “别这样！美丽的皇后，别这样，没有这张脸我宁可去死！求你了！”鸟妖傲慢的口气又变了，哀求她不要下手。 “哈哈，原来你也有怕的事情啊——” “皇后，我再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情吧，你今晚就会被逐出皇宫了！” “什么？” 茜茜缇娅抓紧了鸟妖的双脚，拎着它恶狠狠打量一番，最好这家伙不是为了脱逃才编的谎话。 “就在今晚，千真万确。我听到亲王和宫廷管家商量过了。亲王非常讨厌所谓的‘治丧委员会’，也不想再见到你！玫兰走了以后，亲王会罢免秘书长，将沙佛隆家族的人全都赶出去。” “然后，就要逼你去修道院为先皇守丧。可不是什么别墅，别做梦啦！那是幽禁前朝王妃的鬼地方，失宠的漂亮女人最后都病饿死在里面。在那只能终日戴着黑纱，祈祷、吃粗茶淡饭，跟监牢没区别！” “什么？！” “我可是真心为了你好才说这些话的。如果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现在假扮成仆妇立即逃离皇宫。否则等他们捉到你，就再也逃不掉了。” 茜茜缇娅慌了，荣华富贵恍若一场梦一样，她松开手鸟妖扑腾着逃走。 “嘘嘘——咕咕——” 鸟妖又发出那种恼人的叫声。 “今晚就没有皇后咯——！” 第983章 决不允许! 一听说自己的荣华富贵到头了，茜茜缇娅就像是丢了魂一样。她脑海里浮现出老娘的逼逼叨叨，什么一辈子命苦什么屁话，明明做了那么多努力在逃避这种可悲的命运了…… “占星师也说，遇到了彗星，我的命运就改变了啊，从此以后变成大富大贵的命数……” “哦，我想起来了，她后来说，我的富贵只有几年，三年还是五年，后面就没了……但以后是什么她也没说，大概，就死了……？” 皇后喝了点酒。 她哪还是什么皇后呢？明日举行查尼落葬的仪式，以后他是先皇，茜茜缇娅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没有了丈夫的荣光，她就是个守节的陪衬。 “我该怎么办啊……”她急坏了，不停抓头发，漂亮的发髻不多时变得乱七八糟。她想了想，最后下定决心。“鸟妖说得对，我现在就应该收拾点值钱的东西赶快逃走。” 慌乱间她冲回自己的寝宫，四处翻找旅行用的箱子。平日里这些事都是仆人在打理，她自己花了好一阵才找到合适的行李箱。 反复挑选了衣裳，最后还是决定带上些珠宝。 “反正出去之后可以卖钱，有了钱什么都好办吧！” 她从女仆的休息间里偷了两件衣裳换上，妆也没来得及卸，拎着箱子就走。哪成想都没走出皇宫的回廊，就被一群侍卫给拦住了。 “这是谁？太可疑了，竟然还携带了大量的珠宝？” 尽管声称自己是皇后的侍女，因为根本拿不出证据，侍卫们将她扭送到侍卫长那里，随后不久，她就被带到卡迪乌斯亲王面前了。 “皇后？你怎么这副打扮？”小昆正要吃晚饭，刚坐下来就听说了这个情况。他允许侍卫直接将可疑的“侍女”带进来。毕竟是不是皇后本人，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茜茜缇娅装不下去了，她本来也不擅长那种唯唯诺诺的姿态。撇开押着自己的侍卫，她高傲地抬起头。 “我要离开这里。” “也不用这么急吧！你好歹也是皇后，出入都应该有仆人陪同。至少，让仆人充分准备了以后再出发吧！” “我以后就不是皇后了，不劳烦你们费心。我自己离开就是。我要回到我本来的地方去！” “这可不行。你一旦与皇兄缔结婚姻，一辈子都是皇室的人，怎么可以擅自离开呢？哪怕你不爱惜自己的名誉，我仍然爱惜皇兄的名誉。我为你安排了一处适合你身份的居所，以后你可以一直住在那，保留先皇皇后的名誉，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怎么听说连监牢都不如的！” “怎么会！从前朝开始有几百年了，已故皇帝的遗孀都去那里静养，是个很好的修道院呢。” “呸！”茜茜缇娅冲上去朝小昆唾了一口。“我只去我自己认为好的地方！为一个已经不爱我的人守节，那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别这样说。”小昆有些为难，“我不是那种残暴的人，为了名誉就谋杀寡妇什么的，太残忍了。我就想把你安排到一个舒服的地方去。但是，你也不要做得太过分。皇兄的妻子不可以再接触任何别的男人了，你必须得去修道院，别给他脸上蒙羞。” 茜茜缇娅瞪着眼睛，紧握着拳头。小昆这样从小生活在舒适环境下的人肯定不会理解的。对她而言，一旦失去了眼前的荣华富贵，就跟死了没有分别。 或许她还可以凭着仅剩的美色在外面苟延残喘几天，继续醉生梦死的日子。小昆不会允许的。他宁可兄嫂在修道院里终老，永远不要再见任何人。 “决不……决不会允许你那么做……” 茜茜缇娅咬着牙齿。 “我这样的女人，宁可今天就死了，也绝不去修道院里守寡……” “容不得你……” 小昆一点防备也没有，还在那侃侃而谈。他太小瞧茜茜缇娅了，这样一个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拔下胸前的别针，一把戳进小昆的眼珠子里！谁都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得手了！ 小昆惨叫一声，捂着一边的眼珠子挣扎。她紧抓着小昆的胳膊不放，二话不说又是狠狠一戳，另一只眼睛也被她戳中了。 小昆疼的跪在地上哭喊，远处的侍卫都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眼睛……我的眼睛……”小昆哭喊着。 “天呐，她做了什么！”侍卫们这才一股脑冲上来要押解茜茜缇娅。 “谁都别碰我——！” 她一声怒吼，侍卫们都吓得后退一步。 “直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以前，我仍旧是帝国的皇后！你们谁也没有资格碰我！”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魄力。侍卫们面面相觑，不得已再请示侍卫长。现在代理的侍卫长是巴尔，老哥本来就是个埋头苦干的类型，哪里搞得定这种情况。两手一摊，不知道。 “只能等明早，大学士、秘书长他们都上班了才能做出决定……” 茜茜缇娅喝令道：“让开——！” 众人一时拿不出办法，只好让开一条路来。 茜茜缇娅就这么昂着头离开。她哪也没去，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我不该听信恼人的妖怪讲的话。如果非要撒手这场人间富贵，我就宁可死了。我应该穿上华美的衣服，以皇后的身份死去，而不是某个蒙着脸的可怜老妪！” 打定主意之后，她重新梳妆好，穿上了最漂亮的礼服，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等待。 “重伤了亲王，应该也是不小的罪名吧？终归是逃不过了，就这样等着自己的下场吧……”她自言自语着。 第984章 棘手情况 希林归隐的日子可能也就过了一天或者两天，早上醒来再看一眼查尼的遗体，很快就再也见不到这张脸了。没等封棺的仪式开始，就听说皇宫里有人急匆匆赶来找他。 不晓得什么事情只得这么着急，留恋地再看一眼老友，他不得不从现场抽身。 来的人是坦雅，他裹了一袭黑长袍，没有化妆，面容十分憔悴。 “出大事了。小昆他……伤得很重！” “！” “希林，你这些天都没有回皇宫，不会是打算一句话卸任了侍卫长的工作，就彻底撒手不管了吧？” “我……原本打算封棺以后再挑个日子，回皇宫整理私人物品再交接一下工作的。并不是真的一去不回。” “那么你现在就立即返回皇宫吧，情况非常棘手，出于你与亲王的私人关系，也不能放任不管啊！” 坦雅说得没错，亲王遇到了什么麻烦的话，还是尽快去看望才对。希林当即备马出发，从大教堂返回了皇宫。 早上小昆躺在床榻上，由于疼痛而哭泣不止。御医暂时用止疼药敷在他眼睑上，厚重的纱布缠住双眼。侍卫们都垂头丧气地守在一旁，皇家学士纳特、秘书长、宫廷管家他们全都在，每个人都是一筹莫展的窘状。 玫兰不在，她前两天离开皇宫回家了。 “加兰德大人，你回来啦！”秘书长见到希林别提多高兴了。只有纳特握紧了十字架在防备着。 “怎么会这样……”希林侧身跪在床边，轻轻抚摸小昆的额头。“是我，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昆哭得更厉害了。 “你为什么抛弃我们呢！为什么呢！” “抱歉……” 希林也感到些许愧疚。路上坦雅把大致的经过讲了，但傍人终归说不清楚，现在只知道是茜茜缇娅一时冲动，用别针戳瞎了亲王的眼睛。 “现在有什么办法救治亲王殿下吗？”希林又将目光转向御医。 “亲王殿下的伤情很严重，眼球被刺穿，丧失了视力。由于伤口持续地恶化，有感染的风险。为了保全他的性命，需要尽快做摘除眼球的手术。” 小昆听到手术二字非常抗拒，吓得蜷缩成一团。 “不要怕，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少将来的痛苦，有时候必须要忍耐一些小的痛苦。” “最快今天下午就可以进行手术，我会让亲王殿下服用足够剂量的镇定药剂，手术的过程也会很快，请放心吧！” 希林也帮着安慰小昆，“别怕，御医是帝国最优秀的医生，相信他！” 对小昆来说，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都放一放吧，恐怕帝国的新皇登基典礼要推迟一段时间了。”希林自言自语地说。 “加兰德大人，你怕是还不明白当前状况的严重性。已经不会有什么新皇登基的典礼了。亲王殿下的荣华富贵到头了，他永远也不能继位当皇帝了。以后的情况，还要看未来的皇帝如何待他了……” “什么？为什么？” “你不知道么？在帝国推举皇帝的过程中，有一些不成文的习俗。例如皇帝必须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男性。虽然说世界上不可能找到一个完美的人，全身上下一点儿毛病都没有。但是很显然有一些疾病或缺损是帝国广大臣民无法接受的。尤其是，瞎子。” “皇帝被认为是太阳的儿子，虽然我也知道这很扯，他必须耳聪、目明、智慧过人。否则，一个残废的人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来的本事统治偌大的帝国呢？” 秘书长看到希林有些不乐意，他又连忙解释。 “加兰德大人，我不是对卡迪乌斯亲王本人有什么意见，他是个好人，这一点我们公认。” “但一个好人跟帝国的皇帝是两码事。如果一个人善良就能在帝国当皇帝，那这样的人未免太多了，我去街上随便找三个人都能选出一个皇帝来。” “……”希林很无语，生气是一回事，无奈是另一回事。 “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的帝国需要推举一位新的皇帝，来总览大权，解决眼前的困境。” “嗯，所言甚是，那么新的皇帝应该是谁呢？” “我们也不知道啊！”秘书长都急哭了。跺着脚团团转。“这是眼前最棘手的问题啊！” 宫廷管家也忍不住说了两句。 “查士尼斯大帝在位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合法的子嗣，他将皇位传给了胞弟。现在亲王殿下由于身体的缘故不能顺利继承皇位。帝国急需一位有正当权力的继承者。如果能找到那样一位合法的继承人，可以使帝国免于承受不必要的争端。” 这话什么意思？管家也许说得不够明确。秘书长低声补充道，“皇帝陛下……曾经有任何私生子存在吗？” “我听闻你曾经将一名怀孕的宫女送出城外。那是皇帝陛下的私生子吗？哪怕有一个未来的继承人，现在的情况都会好一点。” 希林闭上眼睛回想了当时查尼的神情。他说过，看在朋友的份儿上…… “那是一名与侍卫有染的宫女，怀了不知什么男人的孩子。但她曾是我的朋友，我不忍心看她遭到处刑，才连夜送走的。” “她怀的不是皇帝的孩子？” “不是。” “这……” 几位臣子又商议一番。 “如果不能凑齐足够的近臣指认，身世可疑的孩子显然不能作为继承人来考量。如果先帝确实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延续的血脉……我们就只能另立新帝了。” 治丧委员会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大家沉默了好一阵，秘书长突然问：“加兰德大人，你来当皇帝怎么样？” “什么？！” 希林和纳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不可以！” “哎呀，你也别推辞了，帝国一朝一朝的帝王也都是这么来的，很多皇帝出身也不算好，只要下面的人尽量吹捧就能服众。我们会帮着你的，别担心啊……” “不行！绝对不行！”希林绝对不能接受这个提议，一旦自己成为帝国的统治者，觊觎鲜血的天使和恶魔都会藉由他的躯体来残害人类，到时候只会引发巨大的灾难。 “我没有……没有……” “你没有什么啊？你又不是太监，我没听说你身上少点什么啊……” “他没有灵魂！”纳特高声呼喊。 “没灵魂？这是一句辱骂吗？”秘书长一时摸不到头脑。 “他根本不是人类！没有资格成为人类的皇帝！”纳特豁出去了，现在就要把希林的秘密公布于众。 “他是吸血鬼！恶魔，吸食人类鲜血的怪物！你们不应该喊他回来的，他就应该被关押在教堂里，就像帝国的吸血鬼骑士团那样遭到永久的镇压！” 第985章 无所适从 这个消息的确令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尤其是秘书长，他双唇打颤，支支吾吾了好一阵。 “这是真的吗，加兰德大人？” “是的，是真的。”希林尽量保持平和的心态，静观大家的反应。 “但是……您并不打算现在就喝我的血，不是吗？” “请放心，不会的。” “嗯，那就好。”秘书长吓得腿也软了，擦擦冷汗，给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 “其实帝国有很多人，如果你非要喝谁的血，很容易就找到食物了，不是么？没必要喝我的。你看我家里这么有钱，完全可以介绍很好的资源给你，大家做朋友，对吗？我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是啊……”希林冷冰冰地说。 “管家先生呢？你不说点什么吗？”纳特质问道，“希林亲口对我承认了，皇帝最后死在了他的手里，是被他饮血过多致死的！你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管家也没有专门再看希林一眼，他似乎早有些预期。 “我还是那句话，纳特大学士，不关我事的，一律都没有看见。我对先皇陛下的交友意向没有任何说辞，对于将来任何一位帝国继任者的行径，也不会有任何干涉的行为。我只是管家。” “哼——！”纳特把脸躲在十字架后面，“你们这群跟恶魔同流合污的家伙！但是希林洛斯无论如何都不能被推举为帝国的皇帝，如果你们这么干，我就向更加广大的臣民群体揭露他的罪行！” “纳特，省省吧。我本来也没有那种兴趣。” “真难办啊……”秘书长又看看房间里还有什么人，“加兰德大人不可以，那代理侍卫长巴尔呢？” “我不行，我不行！”巴尔连连推辞。 “但总不能是纳特吧……他那么肥宅不合适啊……” “咳——！虽然我的确没有兴趣成为皇帝，但麻烦你讲话不要那么难听！”纳特适时提醒。 “要么秘书长你自己来当？”希林问道。 “哎呀，可饶了我吧！日子过得好好的谁没事干当皇帝啊！不行不行……” 这么一番推辞，在场确实弄不出个合适的人选。 “最好啊，还是我们统一口径，共同推举一个人出来，这样别的贵族就没话讲了。否则，一旦继位人选落空的情况传扬出去，帝国境内势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啊……！” 道理很容易理解，可惜一群人没有一点主意。御医表示不能再继续这种毫无意义的讨论了。 “亲王殿下已经服下镇定剂，进入昏迷的状态了。我需要尽快地进行手术。以防万一……新皇帝推举出以后，他如果不再是亲王，就没有资格得到我的救治了。” 大家尊重御医的看法，一起离开亲王殿下的寝宫。代理侍卫长巴尔还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事情。 “大人们，行凶的人是皇后，她号称自己仍然是皇后，我也不懂，她还是吗？她又该怎么办呢？” “现在已经不是了。”秘书长想了想说道，“陛下已经亡故，遗体封入石棺，不再是帝王了，她也自然而然失去了皇后的身份。如果我们治丧委员会不给她保留任何头衔，她就失去护体的光环了。” “变成了……平民女子不成？” “嗯……最坏一种情况是这样的。但这样做也是在变相侮辱先皇，我本人并不倾向于那么做。”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我需要逮捕她吗？” “放任她胡作非为也不是办法……”秘书长眉头紧蹙。“这么办吧，我们先起草一份声明，废黜这个所谓的‘皇后’吧。” 大家都同意秘书长的做法。 “接下来怎么办？” “把她驱逐出皇宫，最好送去某个修道院关起来。如果以后有机会再审判她，没机会的话，继续关押着也无妨。” 他们都点头，希林却沉默了。 “茜茜缇娅之所以发狂，还不是因为小昆要把她关进修道院里？像她那么向往自由快乐的人，被关起来终日面壁，还不如死掉算了……除非，我借着押送她的名义把她送走。” 希林独自谋划着。反正旁人又听不到他的心声， “这也是个不错的注意，大家都不在皇宫混了，一起一走了之。”希林想当然地觉得茜茜缇娅会采纳他的建议。 随后秘书长去起草文书，希林趁机去和茜茜缇娅商议。万万没想到，她断然拒绝了希林的办法。 “我哪也不去。如果他们非要废黜我，我宁可穿着我现在这身衣裳，就死在这张床上。” 茜茜缇娅一整天没吃东西，也没喝水。她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 “如果你觉得作为朋友还能为我做点什么，就亲手把我处决。死在你手里我死而无憾。” “你——！”希林急坏了，她竟然还这样！ “你想清楚了么？我真的会杀了你噢！” “没关系，我不介意。” 二人堵着气各自沉默。 过了一会儿，有侍卫通报说，治丧委员会那边有事需要他来商量。好吧，看来希林与皇后的私交甚密也不再是秘密了。希林同意立即前往，吩咐侍卫看押皇后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你想清楚了么？真的要这样？” 茜茜缇娅一言不发望着远处风景。 “好吧。” 希林气呼呼离开，但是怎么可能开得了口？告诉他们皇后不想活了，大家可以动手处决她？凭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委员会请希林来商议另一件事——玫兰回来了。 秘书长连夜给妹妹送去密信，告知她亲王已经无法胜任皇位，显然玫兰有了更好的安排。她将自己的未婚夫也带来了。 “巴斯蒂？” “哼哼，你好。” 巴斯蒂大病初愈，脸上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他都没发好好站着，虚溜溜坐在椅子上，抱着个暖宝宝。 “诸位，别管那个‘皇后’怎么样，她是个疯婆娘，很快就要滚蛋了。但帝国的前途事关重大，我们应该优先解决。关于皇帝的人选，我建议你们推举我的未婚夫，巴斯蒂。” 秘书长一向看不惯这个家伙。 “妹妹，我们能别再掺和这事了吗？” “不！现在是我们家族掌控整个帝国最合适的时机。以前别人都说沙佛隆家族是帝国最古老、最庞大的家族，但我们始终是与众多古老家族相比较为优秀而已。我玫兰今天要让我们的荣誉踏上帝国的顶峰。只有成为统治者，我们才是真正帝国之最。” “哎呀……”秘书长是不太喜欢出风头的人，他自己怂，也不想妹妹太出挑。 可是玫兰已经下定决心了。 “不然哥哥你说，帝国之内有能推举得出谁？有谁比我们家族的女婿更加有威望吗？亦或是你自己，或者大哥，你们乐意为这事站出来吗？” 秘书长避之唯恐不及，根本不想管。 “我知道你们都是胆小怕事之辈。这事我来出头，不用你担心。” “哎呀，也行吧……”秘书长权衡下来，如果以家族的名义推举某个人，应该在帝国不会有太大阻力。何况这人也是个外人，万一出事了还能撇得干干净净。 第986章 滑天下之大稽 稍晚些时候，皇宫里聚集了一大帮子人。治丧委员会全体，玫兰德未婚夫、现任的侍卫长、先皇陛下两个试菜的八卦二人组……能来的人全都来了，一口气冲到皇后的寝宫。 茜茜缇娅斜靠着贵妃椅，喝着下午茶，连连叹气。 看到那么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她又一阵莫名地光火。 “茜茜缇娅，治丧委员会已经完全接管了帝国的行政权力。现在正式废黜你的皇后头衔。你必须立即离开皇宫，同时交还所有的宫廷财产。”秘书长高声宣读了文书。 “由于你蓄意伤害皇宫贵族的行径，我们需要将你羁押在修道院，择日判决你的罪行！以上，立即执行。” 秘书长命令两名侍卫去缉拿茜茜缇娅。 说实话希林看不下去这种场面，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剑，能够开启任意门的宫廷小丑也在门口待命。他不会就这么看着这群人羞辱茜茜缇娅。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希林突然发话，给她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待我？我的丈夫查士尼斯送给我一座庄园别墅，那是我的财产，我要在那里终老。你们凭什么送我去修道院？” “你的财产……已经被治丧委员会没收了。鉴于皇室家族已经失去了统治帝国的能力，你们的财产将会得到合理的再分配。但你，已经不再享有它们了。没有立即执行死刑是我们最大的仁慈。” 秘书长收起文书。 “你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如果你希望保留皇后的荣耀，可以现在自尽，我们会按照皇后的规格来安葬你……或者你也可以请加兰德大人动手，我知道你们俩关系比较好。” 希林咬着牙保持沉默，有那么一分钟他甚至想把秘书长当场宰了。 “一切都结束了吗……？”茜茜缇娅噙着泪水喃喃自语。 “你想走吗？我带你逃出去。” 希林走过去推开两名侍卫，站在她身边。 “加兰德大人，这就不必了吧……为了她你还要把自己搭进去不成？”秘书长挽留道，“我们并不排斥你啊，吸血鬼还是什么的，我们无所谓。你还可以继续为帝国尽忠，不要和快死的人搭一条船了吧？” “吸血鬼？”玫兰听得一头雾水。 “额，你还不知道吗？刚刚纳特说加兰德大人实际上是吸血鬼。反正他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 玫兰一脸的问号。她没觉得希林和正常人比有什么两样。这话说得莫名其妙的。 “希林，到我们这边来。我愿意接纳你。你还可以继续在皇宫任职，做侍卫长，或者担任个什么官职。我知道你本事很大，不止这点能耐。以后我和我的丈夫还要承蒙你的关照。” “你和你丈夫？”茜茜缇娅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消息。 “哼哼，现在告诉你也无妨。”玫兰说着说着都笑出来了，“我们很快就会推举我的未婚夫巴斯蒂为帝国的皇帝。” “你们的整个皇朝都结束了。谁叫你这个蠢女人竟然刺下了亲王的双眼呢？他继承皇位的话尚且能对你好一点，但他现在连亲王的位子都不保，谁还会在乎你这个疯女人的下场。你识相点，现在求我还能落个不错的下场。否则你就死在这里吧。死的皇后才是好皇后。” 留给茜茜缇娅的选项不多了。她揪着自己华美衣裙上的丝带不肯放手。 “怎么会这样呢？我听说帝国男子死后，家产都会留一部分给未亡人。我的丈夫贵为皇帝，我却落得个什么下场？帝国那么大，都不能分一下统治权给我吗？” “哈哈哈——！”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闻所未闻！ 一群人忍不住哄堂大笑，指着茜茜缇娅的脸笑得前仰后合。 “果然是没读过书的舞娘啊，说得什么话！” “从来也没听说过皇帝的权力留一些给妻子这种事情啊！做梦呢这是！” 真的所有人都在笑，连卫兵都乐不可支。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的？ “真的没有吗？”茜茜缇娅又问大学士纳特，“帝国存在超过五千年了，从来都没有过吗？” “额，如果你非要正式地回答这个问题，茜茜缇娅女士，我不得不告诉你，没有。历史上从来也没有过这档子事儿。身为皇帝的丈夫死后把统治权留给妻子？你当帝国的统治权是过家家的游戏吗？” “而且你连半个儿子都没有。虽然历史上存在过一些时期，年幼皇子的母亲在实际上掌权，但那不一样。你没有子嗣，连说话的份儿都没有。历史上从没有过女性成为统治者的先例。” “为什么呢？难道说女人获得权力必须通过丈夫，不能自己继承吗？” “这……我也说不出个明确的道理，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许多事情上妇女的地位明显低于男子，如果深究的话，就是人类本源上的不幸吧！”纳特板着脸说完。 “可如果我非要呢？我也可以宣称自己活得了别人的支持，成为帝国的女皇帝啊……” “别开玩笑了，谁会支持你？加兰德吗？不，一个人可不够。”秘书长笑着说。 “但希林，你会支持我的吧？你说过无论我做什么选择都会支持我的。” “茜茜缇娅，我会支持你做合适的选择，但我不想看你自取其辱啊！你说这种不可能实现的话作什么呢？最后岂不是害自己死得更惨？” “你支持我吗？你是站在我这一边还是站在他们那一边？”茜茜缇娅质问道。 希林叹了口气。 “我站在你这一边。我带你走吧，皇宫本来也不是我们应该来的地方。” “加兰德大人，你——！” 随便他们说什么，希林不管不顾，拉着茜茜缇娅后退。只当她还是那个舞娘，比起当日被整个流氓团的人围攻，现在的情形还算好的。 寝宫里有一座衣橱，当然是真的衣橱，没有什么密道。只不过借着小丑的穿行术将它与宫外打通。 二人躲进衣橱，一转眼从回廊尽头的箱子里爬出来。 那群人还以为这是小孩子把戏，打开橱门才发现二人逃走了。 “难不成有密道？” 仔细翻找又花费了好多时间。他们二人才得以轻易逃脱。 第987章 皇权宣告 二人手拉着手一路往宫殿外面逃，回廊最终通向议事大殿，这条路是最近的出口。 昔日皇帝会见朝臣的大殿里出奇地冷清。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宝座上面盖着防尘的苫布。但有个“人”始终坐在宝座一侧的台阶上——雅拉，他不算是“人”，不需要吃喝拉撒，就那么默默地守着，等待下一任的帝王出现而已。 他疲倦地抬起眼皮，看看二人，并没说什么。 “等等，停下！”茜茜缇娅突然不跑了，她走近王座，小心地靠近那个吸血鬼骑士。 “喂，你干嘛！”希林只觉得无语，自己已经竭尽所能地相助了，她还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你是听命于皇帝的吸血鬼骑士……” 雅拉没有回答只是冷笑。 “离他远一点啊！他们就是以前的皇后派来追杀你的人，你不要命啦！” “不，我要问你一个问题，骑士。”茜茜缇娅鼓起勇气开口。 “我的丈夫，查士尼斯，曾经是皇帝，你听从他的号令。现在他死了，你愿意听我的号令吗？” “哈哈哈哈——！”雅拉这一阵笑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耽搁的这点时间，其余的人都追上来了。一大群人，在议事大殿里站满，像极了查尼往日里主政的情形。 “骑士先生，不要笑了。我是皇帝的遗孀，帝国的皇后。我可以号令你吗？你愿意为我消灭敌人吗？” “茜茜缇娅，不要痴人说梦了。你的皇后头衔已经被正式废除了，你现在就是个普通的女人！”秘书长亮出公文给雅拉看。 虽说不是所有人都确信他是传说中那种残暴的吸血鬼骑士，但先讲道理总归比较好。 “你没有权力对皇家骑士发号施令，骑士长大人也没空搭理你！” “不，听我说，骑士先生！我直到死都是帝国的皇后，他们没有权力废黜我！我要么是活着的皇后，要么是死了的皇后。如果你认为我不是皇后，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如果你认同我，请为我除掉这些犯上作乱的逆贼！” 雅拉对双方的说辞未置可否，也没有任何具体的行动。 “骑士长大人，我听闻您曾立下誓言，为帝国的统治者尽忠。下一任的皇帝即将被推举出来，就是我未来的丈夫巴斯蒂。”玫兰将巴斯蒂推倒前面来，“他将是一名好皇帝，将帝国治理得更上一层楼。请相信他！” “那个人没有资格当皇帝！如果随便什么人都能宣称自己是皇帝，我也可以做皇帝！我可以做一名女性的皇帝，将查尼的权杖接到我的手里！” “权杖现在就在我们手里，皇帝的金冠也在，你什么都没有。” 玫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皇冠和权杖拿到手了，她自己紧紧地握着不撒手。 茜茜缇娅干脆冲上去殴打巴斯蒂，试图抢夺他们手里的权杖，一出闹剧不晓得还要争执到什么时候。 “骑士长大人，好歹您也是几朝元老了，见识过那么多场面。能请您给个定论吗？您更支持哪一方呢？”秘书长问道。 一阵超长的凄厉怪笑之后，雅拉甩甩脖子，心怀怜悯地看看这群人。 “要我给什么定论呢？难不成帝国的皇帝都是我定的？” “可您有过人的眼光啊！查尼大帝还未登基的时候，您就已经窥见端倪了。现在在您的眼里，谁又是下一任帝王呢？请给我们一点提示吧！” “我也不知道。” “您连自己立誓效忠的人都找不到吗？” “你们还是没搞懂皇权运行的逻辑。誓言我固然要遵守，但我也无所谓，帝国如果没有皇帝了，我可以继续等。仅此而已。” “不——！帝国现在有！我，就是帝国的女皇帝！” 茜茜缇娅打不过玫兰他们那么多人，头发都弄乱了。权杖没有抢到手，她也不要了。独自走到皇帝的宝座上，掀开苫布坐下来。 “我宣称我就是帝国的女皇，从丈夫的手里继承了权力。他们全都是犯上作乱的臣子，需要我的骑士将他们全都消灭！” 雅拉摇着头冷笑。 “骑士长大人，效忠我，我也会向你许诺合适的酬劳。地下室里关押的全部吸血鬼骑士，在我取得合法执政权以后，全都获得自由。你们将重拾昔日的荣耀，作为皇家骑士团继续执行你们的使命。而我，还将献上敌人的鲜血作为你们的食饵。” “茜茜缇娅，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希林断然没想到她还会这套说辞，莫非以前听查尼说过，从他那里学来的？但不管她是有心无意，这些话很危险。地下室里究竟关押了多少吸血鬼骑士还是未知数。如果他们全都放出来了，帝国会怎么样？ “够了，不要再胡闹了！” 希林想要冲上去带走她，雅拉却突然站起身拦住希林。他在笑，他绝对在笑！他对茜茜缇娅的提议有兴趣！ 希林只觉得毛骨悚然。心里不停地祈祷，“不要啊……” “不要相信她那种承诺，都是一时口嗨胡说的！骑士长大人，我们也会给予您相应的酬劳，血、我们也可以提供血！”玫兰有些胆怯，但她不想输。 “我们也会为您的骑士团成员找到更好的出路，他们不应该一直被关押……” “不，你们在说什么！你们怎么可以为了争夺权力拿地牢里关押的邪魔当作筹码！” 纳特急了。 “茜茜缇娅没有权力做女皇帝，你们也不需要和她争夺什么！现在就把那个女人关押起来，然后我们推举出新的皇帝告知天下臣民！” “对、我们推举巴斯蒂！”秘书长也附和道，“按照帝国的习俗和法律，巴斯蒂正式继任为皇帝以后，吸血鬼骑士也要按照誓言向他效忠！” 他们心中还有少许胆怯，互相鼓舞着壮胆。只要把道理都说出来，心里有数了。 “对，我也推举巴斯蒂。”纳特也表态了。 “你呢？”雅拉问希林。 “我……” “他甚至不是人类！而且他早已经卸任骑士长的职务了，没有资格投票！”纳特又举起十字架讲话。 希林不想参与这场荒唐的推举。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他正在目睹一场离奇的异象…… 不顾那些人的言辞，茜茜缇娅坐在皇帝的宝座上下定了决心。她的心中静如止水再也没有任何纷扰。她现在不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指望继续苟活，只有仇恨的火焰燃烧着。 她憎恨那些瞧不起她、甚至要置她于死地的“普通”人。她曾是个卑贱的舞娘，现在她只想让所有人都下地狱。 在她沉下一口气之后，这个世界对她的思绪有了回应。 希林一直能看到议事大殿里游走着两种不可名状的异象。一种像是一层层翻滚流动的利刃，有时候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不停变幻形态……另一种像是一束明亮的光芒，环绕着飞速转动，有时发出嗡嗡的声音…… 现在那两种异象竟然汇聚在一起，悬浮在王座后面，成为笼罩着茜茜缇娅的光芒。 “怎么会这样……”希林无法解释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怎么，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雅拉察觉到希林态度的变化。他看不见那些奇怪的玩意，但他能听见希林心里想的事情。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你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众人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希林不肯说，雅拉也懒得解释。 “尊贵的女士，似乎你的宣称得到了更高维度的认可。我无从解释这种现象的来源，也不敢说一定就怎么样。但我们可以试试。” “骑士长！你怎么可以认可一个女人随便说的两句话，就拿她当皇帝一样侍奉呢？太荒谬了！” “嗯，我的确从未侍奉过女性的帝王。感觉挺奇怪的，可能凡事都有第一次吧……” 雅拉拢一拢杂乱的头发，把头盔戴上了。他变成了一个铁人，全身覆盖铠甲，似乎不再通融任何人说的话。 众人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压抑。 皇宫的地下，似乎传来了沉闷的响声。有什么力量在敲打地基…… 说不出具体是一种什么情况，众人只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第988章 邪恶觉醒 时候还不算晚，下午两三点钟。初春季节天气一点点热了，却不知为何有一阵阵阴冷、恐怖的气息从脚下传来。有什么黑暗的存在正蠢蠢欲动。 “怎么了？”玫兰已经有不详的预感了。 “别怕，虚张声势而已。他们很喜欢装神弄鬼！所谓喝人血的行为，恐怕也是某种巫蛊邪教的行为，应当被文明人所不齿！” 秘书长不认为自己有任何异样的感受，他尽量鼓起勇气，向一旁发呆的代理侍卫长巴尔发令。 “侍卫长大人，请现在就逮捕那个疯女人，再驱逐那两个自称为吸血鬼的疯子吧！我们这么多人主持正义，没道理围观他们胡闹。” “吸、吸血鬼？加兰德大人，我们共事了这些年，你真的跟那家伙一样是个吸血鬼吗？”巴尔迟疑不决，他还有点顾虑。 看到他害怕的样子，希林又情不自禁觉得好笑。于是心怀怜悯地对他笑了笑没做解释。 “不必害怕，邪恶的魔物害怕神圣的物件。我这里有圣髑匣上供奉的神圣十字架，他们害怕圣器的光芒！”说着，纳特就高举起手里的十字架，自己的身子挡在大家前面，死盯着希林和雅拉诵念起经文。 他哼哼唧唧念了一会，不知哪里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撞击。 声音低沉，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纳特四下看看，没见着什么异样。集中精力继续念他的经。 突然，又一记更加清晰的撞击声传来。 众人吓得心惊肉跳，一个个缩在一起。 “出了什么事？谁去看看？”他们互相安慰道。 渐渐地，远处走廊里逐渐传来了嘈杂的声响，好像有人惨叫，又因为距离太远说不清楚。比较明显的是，有个沉重的脚步正在款款走来。 “不——！”走廊外面好像是谁在惨叫。 这一次声音非常清晰，距离大门不远。难道外面把门的侍卫遭遇什么不测了？阴沉的气氛笼罩在大殿里。 “你，去开门看看怎么回事。”巴尔指定了一名侍卫。 那个小兵吓得瑟瑟发抖，犹豫了很久才不得不打开议事大殿沉重的大门。 “呃——” 门刚刚开了个缝，就见着一道利刃刺穿侍卫的胸膛。再看那倒霉的侍卫已经必死无疑！ “谁！什么人在外面！” 门外的人用力拉回长剑，侍卫倒地。那人慢慢地推开大门，是一个高大、魁梧的骑士。没有人认识这个人，他穿了一副陌生的铠甲，将全身包裹都包裹起来。严丝合缝的头盔下面或许有一双眼睛，但没人看得见。 他铠甲上沾着血，长剑也是，一路走过来应该已经杀死了不止一名侍卫。 但更可怕的是，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陈年的腐臭味，伴随着某种潮湿、阴冷的气息。铠甲上攀附着黑色的青苔，似乎还有暗处的毒虫从铠甲的缝隙里面爬出来。 “这是谁？他从哪来！”秘书指着那名陌生的骑士尖叫，“侍卫长大人，快制止他的无礼行径！” 巴尔吓得要命，但他有责任冲上去。不得已拔剑直面那个人，质问他，“你是什么人？” 那人没兴趣回答问题，二人当即就打起来。可怜的巴尔，他怎么就没在年轻的时候把剑术好好练一练呢？来不及后悔了，没有两下他就被那骑士一脚踹飞。也不晓得对方是什么玩意，怎么就那么大的力气，简直是见了鬼。 大殿里还有那么五六个侍卫，一口气全都冲上去包围那个骑士。他们的长枪利剑敲在骑士坚固的铠甲上，就像在敲一个沉闷的铁通，咚咚几声，对方仍旧毫发无伤。 倒是他们的武器被那个骑士一把夺过，没个三五下，皇家侍卫一个个被自己的利刃刺穿，悲惨地死去。剩下一两个垂死挣扎的，最后被那人残忍地割断喉咙。 不多时，满地的鲜血一片惨状。 侍卫队长巴尔晕头转向地爬起来，摸摸脖子脑袋还在。他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见着那名骑士手中的长剑掷出来，正好插进他的胸膛，连大理石的地砖都砸裂了。 “你……你……” 秘书长吓得几乎要语无伦次了。他想了想骂也没用还是赶紧跑吧。于是扭头往大殿西侧朝向广场的门跑。那名骑士猛然飞速起跑，一把逮住了肥墩墩的秘书长。铁手抓着他的脑袋，假发都滑落下来。哦，原来秘书长一直都戴着假发。 只听着咯吱一声，秘书长的脖子被拗断，他眼珠子翻上去了。 “哥哥——！” 远处传来了玫兰的尖叫声。 原来她那个废物未婚夫逃跑的本事还不错，没等无名骑士破门而入的时候，已经拉着她撒腿就跑，这会儿逃到台阶下面了。 玫兰回身看到哥哥惨死，忍不住当场恸哭。 “别看了，快走啊！” 巴斯蒂生拉硬拽，硬是拖着她逃向皇宫外面。 “啊，弗里德。好久不见。”雅拉很高兴看到他的骑士从地牢里走出来。 那个人什么话都没说，回到巴尔的尸体旁取回自己的剑，随后挥舞着长剑做出个行礼的动作。就是决斗之前经常做的那个动作。他们吸血鬼骑士似乎在未获得允许之前都不会讲一个字。 希林虽然不认得这个人，但他从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眼看到他腰间的匕首格外眼熟。 “……喜欢吗？赢了我就送给你……” 记忆殿堂里那句话像是烙印一样刻在心头。那个人，原来他就是那个人！就是从那一句话开始，恩师卡拉西斯被他迷惑了，无法抗拒决斗的邀请，一切都是从那句话开始的…… 那个叫做弗里德的骑士还不认得希林。希林却已经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大殿外，远处的宫墙脚下，隐约地还传来惨叫声。似乎有更多的侍卫遭到处决。也不晓得玫兰夫妇有没有顺利逃走。 “我的骑士们还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啊，真令人欢欣鼓舞。” 雅拉沾沾自喜。他这话似乎是故意说给希林听的。难道说地牢里所有的吸血鬼骑士都已经出来，在皇城山内游荡了？ “号令？你什么时候下的命令……” “怎么，你听不到？” “你……！” 仔细回想的话，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希林的脑海中浮现出杀光皇城内所有侍卫的想法。所以那就是这群吸血鬼通信的方法？心灵感应，就那么一句话产生的直觉？简直不可思议。 “对啊，不然呢。相信你的直觉，孩子。” “你们全都是疯子！”希林只觉得怒不可遏，“凭着一念之间的直觉，就去杀光所有人，那和疯子有什么区别！” “你会慢慢习惯的。在繁复的世界面前，言语多么苍白。” 雅拉得意地笑着。弗里德剑指着四周，这群人还要杀哪个呢？ 八卦二人组脚都吓软了，扑通一声跪在茜茜缇娅脚边。 “女皇大人，您就是千古一帝的统治者，人类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女性皇帝！” “我们二人必将竭尽所能服侍你……” “崇拜你……” “歌颂你……” 二人一唱一和，为女皇陛下唱起加冕的赞颂曲。歌声带着哭腔，也说不清是哭是笑。 茜茜缇娅怅然若失，坐在宝座上良久无言。她先是一阵惆怅，紧锁着愁眉，不知想明白了什么事，突然又狂笑不止。 “哈哈哈——！什么嘛！什么帝国！什么皇帝，原来这样就可以了吗？哈哈哈——！” 看到“女皇”欢心，雅拉也非常欣慰地捶动铠甲致意。 余下来的几个人怎么办呢？弗里德还在等待命令。 宫廷管家很是险恶，他不喜欢这个所谓的女皇。但他也明白自己谁都打不过，做什么都是徒劳。 “我只是一名管家，负责打理皇宫中的一切……”他垂头丧地说。 “滚下去，打理你的一切吧！”茜茜缇娅喝令道。 管家默默离开议事大厅。原地站着的，还剩下纳特。他双唇不停打颤，紧紧抱着自己的十字架不放。弗里德存心逗他，走上去抢夺那个十字架，二人争抢了一番，纳特根本抢不过他，最后眼看着圣器被那个吸血鬼踩在脚底下。 “哼……”雅拉在一旁冷笑。 茜茜缇娅不耐烦地挥手，她不想再看到任何反对者了。 “茜茜缇娅！”希林大喊道，“不要这样！想想索菲莉娅给你的帮助，纳特是她唯一的学生！” “女皇”听罢，搁下纳特姑且不管。 “希林洛斯，说说看你的立场。现在的局面，你又打算站在哪里呢？” 第989章 黑暗放逐 “茜茜缇娅，我可以再向你重申一遍我的立场，如果你前面没有听清楚的话。” 希林没有一丝胆怯，站在原地义正言辞地讲话。 “我愿意带着你走。趁现在这群疯子还不打算杀你，我带你逃出去。你本来也不属于皇宫，去一个能让你自由的地方吧。” “让我自由的地方？究竟是哪里呢？” “我暂时还没有想出来。” 宝座上的女皇听罢，又是一阵狂笑，痴狂中还带着些许悲凉。 “希林洛斯，我哪也不去。我就是那颗彗星，划过帝国的上空。你留下来做我的参谋吧，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管理这么大的帝国。” “我没兴趣。”希林一边说一边后退，“我宁可继续做查尼的守陵人，我不想掺合帝国的政治。” “什么？” 女皇的眉头一紧，缓缓走下宝座质问道：“你宁可去陪着一个死去的人，都不肯陪伴我这个活生生的人吗？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我不认为你能统治帝国。你一天书都没念过，什么也不懂，就是个舞娘。虽然我承认你是帝国最优秀的舞娘。” “帝国最优秀的舞娘？在你的眼里我就那么一文不值，只配做个舞娘！” 她越说越生气，咆哮怒吼起来。 “你不要以为跟我很熟就可以放肆，惹我发火的话，我也可以下令杀了你！” “别拿那一套吓唬我，茜茜缇娅。我也是吸血鬼，有不死之身，没那么容易被他们弄死！” “哼。你也是吸血鬼？”女皇的声音轻蔑带着嘲讽。“那么，你也加入他们吧！吸血鬼，就应该呆在吸血鬼的骑士团里！” “你！” 希林没有义务服从她的任何命令，话说不到一处去转身离开就是。雅拉吹了声口哨，弗里德当即冲上来。 弗里德……希林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那场梦境一样的记忆。看起来他是个蛮力惊人爆发力迅猛的家伙，很难缠，很棘手！ 一击直奔希林的胸口，冲着要害刺的。少年没和他客气，看准时机一剑怒斩，撇开敌人的攻击。 长剑发出嗡嗡的声响，刚刚的回击成败只在一念之间。对手是个疯子，他不讲究什么技术或者礼仪，下手之重，恨不得把希林连人带剑劈成两半。 希林紧握着剑，深深地吸一口气。这个人不好对付，但绝不会向他认输！ 雅拉看到这精彩的一会，又吹了声口哨，情不自禁地鼓掌，“精彩。” 弗里德晃晃悠悠抡起长剑又是迎头重击，希林娴熟地举剑相迎，借着敌人的力道化险为夷又撇开一击。他敏锐地锁定了敌人的喉咙，这么狠毒的反击技术平日里可没机会施展。 急速地抽剑换手，剑锋指着弗里德喉咙的位置刺下去。 全身的铠甲比希林想象中的更加难以对付。敌人的喉咙被铁甲完美地包裹，利剑敲开的缝隙有限，不足以形成任何伤害。 切忌不可贪恋胜利，无法一击制胜，希林急忙退回到安全的位置。 双方互相戒备了一阵，各自摆着架势没有动手。弗里德一定是学了不少剑招，他出手的样子多少有几分眼熟。而在那段记忆里，他分明是个喜欢抡锤子的家伙。 皇城山被层层砖石填充，他根本没机会召唤那些往生的仆人……黑暗的恫吓也不可能击退比自己更加阴暗的敌人。希林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形势的判断、是非对错一一闪过脑海。 “我在怕什么……难道享乐的日子过得太久，忘记自己曾经为了一条生路是怎么拼命了吗？” 希林咬着牙逼自己冷静下来。如果不能靠蛮力的击打取胜，或许我可以靠近对手，用绞杀的方式取胜…… 希林又注意到雅拉一直在暗笑。 “他们都精通读心术，我内心的独白或许就像高声朗读那么清晰地展现在他们脑海里。” 希林想着想着又换了个起势。 “但我没办法纯粹靠直觉去行事。我的直觉常常有误判的情况，如果仅凭着一丝感觉就去任意行事，那不就是个疯子么！” 希林也承认，有时候心头会闪过一丝恶念，想把眼前的敌人都虐杀殆尽。谁的心底会没有一丁点阴暗处呢？凡夫俗子又不是圣贤，任凭着心中的恶念滋长的话，迟早会被吞噬！ “啊——！” 希林终于放下杂念主动进攻弗里德，每一招都用了十足的力气，尽情地挥砍、斩击……弗里德那种半调子的剑术一旦快起来就满是破绽。 希林一边大胆地进攻，一边在小心地寻找间隙，寻找对手疏忽的一瞬间，那就是他制胜的机会！ 一阵铿锵的对战正酣，弗里德太过得意了，一次格挡的动作幅度太大，利剑远离身体，哈——那就是机会！ 希林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把抱住弗里德的脖子。对手比少年高大许多，希林死死地抱着对手的头，害他失去平衡倒地。 “我可以、一定可以！” 希林手捧着骑士的头盔，双腿夹着他脖子，用全身的力气扭他的脑袋。 吸血鬼不是人，没那么容易“死”，但无论他是那种不死之身，严重的创伤也会遏制他的行动力。希林朝一侧用力，只听到“咯吱”一声，大概是筋骨断裂的声响。 “结束了吗……”希林不敢怠慢。 不晓得吸血鬼骑士团究竟有多少成员，全都冲过来肯定很难对付。小小的胜利不足称道，最优先要考虑的事情还是尽快撤离才对。 希林从弗里德的身上爬起来，抓住自己的剑，急匆匆往大殿正门的方向跑。 “哎呀！” 没等迈出一步，他就被什么东西给绊倒。奇怪，弗里德没“死”？希林转身看。 这一看可不得了，少年顿时吓得血液倒流，浑身发抖。身后并非任何人类形态的敌人，而是混沌形态的一团尖刺！ “天使幻象！” 他屏住呼吸不敢回应。但那团幻想游动着，反复变换形态聚集在他身体周围。时而形成一个喇叭状的漩涡，用深邃的黑洞凝视着少年。 “哦，你又看到什么了？”雅拉没有出手，他仍然在观望。 希林什么都不打算说，他现在只想走。 那一团幻象缠着他不放，突然，漩涡变成利刃，一股脑冲进希林的胸口。 “！” 幻象并非这个世界的物质，它不会带来实质性的伤口。但希林突然感到莫名的痛苦、悲伤和绝望。不受自己控制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滚。他再也没有力气控制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地上发抖。 “看来，有更高层次的意志已经接纳了你。来吧，孩子，不要再抗拒了。” 随后，希林只记得自己眼前一片黑，失去了部分意识。但他恍惚中看到断了脖子的弗里德在不远处咯咯发笑。更多的吸血鬼骑士来到议事大殿，七手八脚捆起希林带走。 “都退下吧，我累了。”女皇说到。 第990章 迎新致辞 希林醒过来的时候，正身处于某一处幽暗的囚牢。他手撑着冰冷的砖石地面爬起来。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裳，动一动只觉得喉咙被人扼住一般。 哗啦啦一阵铁锁的声响，他发现自己的脖子被铁链拴着，就像条狗那样被困住。任凭自己怎么用力也只是徒劳。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许多双眼睛正注视着自己，耳畔传来悉悉嗦嗦的窃笑声。不是真正的声音，却又充斥着脑海令人恼火。 希林拢一拢潮湿的头发，这才发现这处阴冷的地下囚牢里，有许多人正围着自己、默默地注视。他们人数众多，至少有一百多号。往远处看黑压压的都是人影。 “这些全都是吸血鬼？” 希林只觉得震撼，像是到了某种世界末日一样。 “原来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多吸血鬼……” 回想他数年前还觉得孤独，以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想不到世界上的同类竟然如此众多！原来先皇下令镇压的吸血鬼骑士团是如此庞大的一支队伍，这样看来，成为吸血鬼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这几十年来，他们全体都遵守誓言被关押在囚牢里，那种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你醒了？” 雅拉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他非常乐意看到希林醒过来。 “这里是——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也可以说得通俗一点，我们被他们称为‘吸血鬼骑士团’。欢迎新鲜血液的加入。” 言罢，耳畔又传来那种耳鸣一样的回响。 “谁要加入你们！”希林声嘶力竭地开口，不知为什么，他现在觉得口干舌燥，讲话非常吃力。 “噢噢，这容不得你决定。事实上，你已经是我们的一部分了。” 雅拉站起身，绕着希林走了一圈，笑眯眯地欣赏他现在的惨状。 这群吸血鬼的内部有严格的次序，雅拉的位置在最当中，身旁一个位置空着，其余是些完全陌生的面孔，所谓的“吸血鬼骑士”，艾利安的位置也算比较重要，但是排在那些人的末位。 更多的骑士显然地位比较低，站的位置越远，就越是如此。 “我一直在想，难得有了一位新人，是不是应该把骑士团的历史跟荣耀系统地跟你讲讲……但是我又懒得去回忆那么多事情，就算了。我们骑士团里还有一些必须要遵守的条款，当然也需要你谨记于心。我本来也要列出来的，但是……你懂的，年纪大了就比较讨厌这种事情。” 这算是一篇欢迎致辞么？雅拉自说自话，说完又看看希林。 “第一条你其实已经知道了，就是任何情况下未经允许，不得言语。” 希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小心地观望雅拉。 “一开始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犯了错我们就会惩罚你，直到你了解全部为止。” 也不需要特别地下令，暗处一个膀大腰圆的家伙已经走过来，二话不说把希林狠狠地修理一通。 （作者：少写点细节，不然会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他们下手真的够重，希林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这下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骑士团的成员分为五个等级，当然，严格地说有七个等级，但是后面那些玩意已经不重要了。你刚刚加入，现在是第一等的骑士。” 希林当然觉得困惑，雅拉已经在解释了。 “我习惯按照一个人完整的程度来划分属下，你现在还是个完美的孩子。非常好，珍惜你的一切吧。” “通常来讲，但凡经历过我设置的考验以后，一个人总归会缺点什么，这时候你就变得跟大家一样了，那里坐着的是骑士团的二等骑士。” 每个人都少点什么是吧……那二十来个人，穿着寻常的衬衣，虽说长得都确实非常凶恶，但也说不出具体少点什么。可能脑子里少点东西吧，看起来怪怪的。 “是的，是这样的。” 希林有什么小心思雅拉都能听见。 “少一点所谓的逻辑和判断，更多地依照本能行事，反而可以发挥出更多的潜能。我很喜欢他们，都是骑士团的精英。” “如果二等骑士由于某些不可抗的原因身体残缺，骑士团的医师会尽最大努力帮他修补。但我不太喜欢非原装的孩子，那样就会沦为三等骑士。” 雅拉指着后面一些席地而坐的人。 “不死之身的零件并不全都能再生，如果一直堕落下去，丧失更多的身体部分，一点点改造重新融合，后面还有第四等、第五等。所以你明白吗？我对那些玩意没有兴趣，分几等都无所谓。” “……” “你和其他的成员都不一样，你已经是一个吸血鬼了。我并不知道转换你的仪式能否顺利，但先按照正常人的办法来弄吧，后面再看情况。” 雅拉要说的全都说完了。希林还不晓得他所说的仪式究竟是什么鬼。 “为了让我对你的能力有个直观的印象，这些二等骑士会轮流和你较量一番。”雅拉回到了座位上，“拿出全部实力来，你的水平关系到以后进食的次序。” 随后，一名二等骑士站起身走向希林。看模样是个非常健硕的家伙。二人什么护具都没穿，武器也没拿，就是空手对打。 希林完全不擅长这种事，本来就是个瘦弱的孩子，制胜靠的都是技艺。面对这种粗糙的家伙，一串拳头打在他肚子上就好像挠痒痒，而那人三两拳就把希林打飞出去，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血红。 不要说什么拼劲全力了，把所有的智谋都用上，也敌不过对方的蛮力。希林几乎被捶成肉酱，后来也谈不上什么反抗，脑子里仅剩的思绪在想着自己的身后事…… 也说不上什么时候他又醒了，身体正浸泡在一池鲜血中。 浮出血池，他还在皇宫地下的某一座殿堂，能看到死囚牢的入口，也能看到自己惨遭殴打的地方。铁链还仍在地上。 那些吸血鬼都在这里待命，他们哪都不去。 想说句话，只觉得浑身都疼得打抖。脸都被那家伙打碎了。 身旁有一只手按住他的头，要把他按回血池里。 “弗里德？” 那个家伙笑一笑，露出满嘴锋利的牙齿。他身上满是尚未擦净的血渍，应该是刚从池子里爬出来。 “这是能够治愈身体的血池？” 希林能感受到对方传达的意思，但是不能讲话，行吧，不讲就不讲，现在也没力气讲话。 这个池子就类似于一个泡澡的浴缸，里面是缓缓流动不会干涸的血液。 “恶魔血？” 看血液的质地大概是的，但血水里还混合着各种零碎的污物，他脚底下踩着的，要么是骨头碴要么是牙齿，总觉得还有些柔软的残骸。 弗里德还想要说点什么。 “让我喝这玩意来治愈身体？” 希林只觉得反胃，这些血水看起来污秽不堪，不晓得用过多少次了。 “算了吧，谢谢。” 少年皱起眉头又全身沉入池底。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接下来该如何逃脱，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第991章 皇家御使 帝国大教堂里，司铎主教们召开了紧急会议。三十多位老人家聚在一起，都对皇城方面传来的消息感到不可思议。 打开宫廷秘书长昨天派人送来的急件，赫然写着一些令人震惊的情况。 “查士尼斯大帝驾崩后，皇城传来噩耗，卡迪乌斯亲王的双眼被刺瞎，不能再胜任帝王的宝座。” 一名司铎主教宣读了整个信件的全部内容，随后交给教宗阅览。 “什么？”“怎么会这样！”众人议论纷纷。教宗哀慕勒托着下巴，愁容满面。 “是什么人，竟然如此行径？” “信中提及是即将遭到废黜的皇后茜茜缇娅。” 众人又议论一番，谴责这是可耻的政治阴谋。 “造物者在上，她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现在帝国的皇室还有任何其他人推举出来吗？”教宗问道。 “没听到任何人提及。恐怕他们还在紧急商讨中。” “每逢王朝交替，都难免要经历一段这样的时间。诸位少安毋躁，我们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在帝国，动荡的日子才长久，平静反而是暂时的。”哀慕勒安抚道。 大教堂的司铎主教，最年轻的年纪也超过六十岁，各个都见证了帝国几度王朝交替。无论皇室的风云如何变幻，教堂里面一向太平。大家念的经书几千年都没有变过，百姓虔诚供奉，任何人如果想统治帝国，都势必先向教堂低头。 “目前看来，如果皇室不能够推举出一位直系或者旁系的继承人，帝国一定会经历一段时间的动荡。极有可能，会从贵族中产生一位佼佼者担任下一个王朝的统治者。” 大家也同意这种看法。 “这几十年来皇室的影响力越发衰退，甚至曾经有十年时间，皇城山遭到僭主霸占，举国上下竟然没有人能够出面反对。” “是啊，反观本地的贵族现在声势越发浩大，大帝也长期依赖贵族的成员治理国家，很有可能，他们当中会产生新的帝王。” “届时，帝国会迎来一阵新气象啊……” 会议的气氛谈不上严肃，高龄的与会者畅所欲言，不乏许多发牢骚的话语。 但会刚刚开了一半，有一名主教上来传话。 “教宗阁下，有一位自称为皇家御使的人正在等候会见您。” “怎么？已经产生新的皇帝了么？”哀慕勒甚至觉得有些好笑，“急件昨晚才刚刚送到，现在皇城山就已经出现了变化？” “阁下，等待求见的人您可能有印象，是纳特·沙西亚，弗拉维的学生，之前以大学士的身份在大帝身边供职。” “嗯，我知道这个人。”哀慕勒还是不太高兴，跟弗拉维沾边的人他全都不喜欢。 “这件事更加紧急，诸位，我们先散会，让我听一听皇城最新的消息。” 教宗钦点两位司铎主教随行，起身去迎接使节的小会议室。 纳特正焦急地等待着。就他一个人，连随行的仆人都没有。他彻夜未眠，脸上挂着吓人的黑眼圈。由于过于忧愁，他原本胖墩墩的脸都垂了下去。 他甚至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更换，衣袖上还沾着某个侍卫的血。 “教宗阁下……”他几乎是哀嚎着开口。 那些没有机会参加会议的修士们也想打听点最新的消息，他们纷纷聚集在教堂下的广场。本以为会有个仆人能打听消息，一问才知道，纳特是一个人来的，自己驾驶马车！ 天呐，他根本就不会驾车，一路上走得很随机。幸好从皇城到大教堂只有一条路，教堂的车夫还帮着他停下了马车。 “孩子，你一个人来的？”教宗感到不可思议。 纳特抹抹眼泪点头。 “皇城山发生的一切令人扼腕叹息。相信造物者已经为每个人做出了最好的安排，愿凶手得到应有的惩罚。” “教宗阁下，相信您已经阅读了秘书长大人的急件，但我这里……带来了更加不幸的可怕消息，秘书长大人……已经以身殉职了。” “什么！？”教宗以及两位随行的主教全都大吃一惊。 “昨日，宫廷中发生了非常可怕的政变。但没有什么比我接下来将要告诉您的消息更可怕。” 纳特的泪水又淌出来，落在皱巴巴的信封上。 “茜茜缇娅宣称要以女性帝王的身份接替大帝的皇位。” “怎么可能？谁会拥护这样的无稽之谈？” “她以反对者的生命为筹码，宣告释放全部的吸血鬼骑士，重回皇家近卫军的位置。吸血鬼的骑士长雅拉同意了。” 教宗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当场要昏过去。幸得两位主教扶着他。 “然后呢？她真的那么做了吗？”一位主教紧接着问。 纳特意味深长地摇头。 “根本不需要她去做什么，吸血鬼骑士团一直都蛰伏在暗处，他们从来都有足够的能力离开囚牢，缺少的仅仅是借口罢了。” “天呐！愿造物者保佑帝国！” 没什么保佑可言，纳特说出了后来的情况。 “那些邪恶的吸血鬼一个个从地牢里爬出来，将活着的皇家侍卫视作叛军处决，秘书长大人也无法幸免。玫兰大小姐和未婚夫出逃皇宫，我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不知道他们的生死。” “但皇宫里剩下的活人不多了。许多宫人都不幸沦为吸血鬼的食饵。在下……在下是个无能之辈，不敢反抗他们，只好屈从了……” “孩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为我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不要怀疑自己肩上的重任。”教宗安慰道。 “皇宫里还有什么人活着吗？侍卫长大人呢？” “代理侍卫长巴尔大人也已经壮烈殉职。而至于希林洛斯……阁下您恐怕还不知道真相。他也是一个吸血鬼，他狡猾地用纯洁少年的皮囊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什么？！” “是的，千真万确，他自己也亲口承认了。”纳特叹了口气，“现在他已经加入了吸血鬼骑士团的邪恶阵营，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 教宗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茜茜缇娅自称为女皇以后，得到了那群吸血鬼的拥护。现在，她希望得到加冕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封信的内容是她的要求。” 教宗迟疑着打开信件。 “信是她逼我写的，也是他们逼着我送来的。她需要择日出洞，从皇宫来这里，接受您的加冕，成为帝国合法的统治者。请您三思啊……” 教宗读完这封潦草的信，气得攥紧拳头，将纸张揉成一团。 “阁下，我们要怎么办啊！” 第992章 紧急市政会议 玫兰和未婚夫得以死里逃生，全靠着巴斯蒂这家伙察言观色的本事。他就像个兔子那么机灵，一旦察觉到势头不对，首先想到的就是逃跑。 被玫兰大小姐数落过无数次的缺点，这一次竟然成了救命的优点。 二人仓皇逃出议事大殿，穿过皇宫向群臣敞开的正门，一路奔下台阶，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奔出皇宫内城。 他们的马车停放在皇宫外城的空地上，车夫还在打盹儿。外城驻守的侍卫尚在执勤，不晓得宫里出了什么事情。 侍卫看到二人如此狼狈还感到奇怪。 巴斯蒂一再暗示玫兰，什么都不要说，别耽搁时间，立即离开！ 二人命令车夫即刻启程，一路逃出了皇宫直奔宅邸。 玫兰一路上跑的时候都惊魂未定，她脸色苍白，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直到仓皇地回到宅邸，喝令仆人立即通知家主。长兄出来迎接她、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才恍然回想起方才在皇宫的一幕，顿时扑进长兄怀里嚎啕大哭，许久都无法平静。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清晨你二人兴致高昂地入宫议事，怎么没有一时半刻，竟然这样逃回来？” “兄长大人，保佩他，已经被杀了。” “什么？！” 长兄大吃一惊，这才明白为何小妹如此悲恸。他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后又问：“什么人？竟然连我们沙佛隆家的人也敢杀？” “就是那个舞娘皇后茜茜缇娅，她下的命令！”巴斯蒂说得咬牙切齿。 “她？你们不是已经把她废了么？怎么她还会出来作妖？又是谁那么不识大体，竟然现在还听她的命令！” “是那些自称为吸血鬼的皇家骑士！” 巴斯蒂说完，长兄睁圆了眼睛。 “她说要自封为帝国的女皇帝，还扬言将地牢里的吸血鬼全都释放出来。那群人就像着了魔一样听她的使唤，二话不说斩杀了一片宫里的人。二哥说了两句公道话，也被那贱婢的走狗当场杀害了。” 听完这些话，长兄沉默良久。 “女子称帝，简直是亘古未有的奇闻。没人会支持她的。” “就是说嘛，那个女人出身卑贱，本就是个不值一提的舞娘。皇帝赏识她，给她个名份，她却凭着姿色魅惑皇帝，祸乱朝纲。她现在不满足于先皇遗孀的名份，竟然要将整个帝国都变成自己的花园。这简直就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巴斯蒂气得直跺脚。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茜茜缇娅的恶行布告全国。 “兄长，她想要得到帝国全部的权力，不仅仅是一时发怒斩杀秘书长，连我们，玫兰和我都险些罹难。幸好我脚底滑跑得快，生死只在一瞬之间啊！兄长，她迟早会冲着整个沙佛隆家族过来，到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有性命之忧！” 长兄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刻不容缓，随即命令道：“派人联络市政厅的所有成员，通知骑士团的人整备待命，有万分紧急的状况！” 大部分市政院的成员在当日傍晚才聚集到市政厅的大会议室。期间流言已经逐渐传开。有人深感怀疑，有人义愤填膺，也有人觉得根本不值一提。在议长到来之前，会议室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六点钟的时候，喧哗的声音被喝止，佩戴海蓝色徽志的勇武骑士团一行众人来到大会议室，出席稍后的会议。 “先生们，请肃静。”团长布莱恩全副武装，佩剑随身。 “骑士长大人，您这是……？” “由于事出紧急，我们被通知随时有可能需要加入战斗。为了尽快获得准确的信息，我们有必要加入这场紧急会议。” 诸位贵族们表达出尽量地理解。 很快，会议室又陷入了嘈杂。对于自封为女皇的舞娘，绝大多数人都表达出了不懈。有些人认为，现在就可以出兵剿灭那个大逆不道的女人。 更晚的时候，大概八点钟，天都黑了。组织会议的沙佛隆家长兄里拉携小妹玫兰和未婚夫巴斯蒂才迟迟到场。他们并非有意拖延时间。在发出紧急讯息后，长兄联系了帝国大教堂，双方各自确认了情况，对纳特的幸免表达出欣慰，对于“女皇”所谓的加冕表达出不齿。 纳特也想出席紧急市政会议，他想要把皇宫里的情况告知更多的人。但玫兰建议他继续潜伏在“女皇”身边，随时汇报她的动向，帮助众人最终战胜她。纳特想想也对，就没来。 随大家族一起来的，还有胜利日骑士团的团长迪蒙德，同样是全副武装出席，随时准备投入战斗。 大家都是熟面孔，互相交流了看法，对于“女皇”的意见众人非常统一，根本无法接受。对于滥杀无辜的吸血鬼骑士团，在场两支骑士团队伍也表示有必要彻底清除这些人类的毒瘤。 “诸位，据可靠消息，所谓的女皇宣称要帝国大教堂为她举行加冕典礼。届时，相信他们会倾巢而出离开皇宫。那对我们来说是大好时机。皇城坚不可摧犹如堡垒，一旦离开皇城，帝国就是我们的地盘。到时候可以将逆贼一网打尽。”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众人纷纷同意。 “我们以市政院的名义要求出席所谓的加冕典礼，当教宗手握皇冠尚未加冕之时，我会冲上去抢夺皇冠。届时以摔金冠为号令，全员一齐动手消灭他们！” “嗯，说得好！就应该这么办！” “对！”“是啊！” 就在讨论最为热烈的时候，又一支人马匆匆赶到。差不多是夜里十点钟了，来的人是荣耀骑士团，现任团长朗多带着自己的队伍。他盛装出席，在打扮上花费了好些功夫。而且他踏进会议室的时候兴致高昂，非常高兴。 “诸位，想必你们都已经得知那个喜讯啦，真是令人振奋啊！” 在场的人无不色变，这人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走错地方了。 “我们帝国自古以自由和包容着称，是人类文明之光。如今，我们终于要迎来一位女性的皇帝。她将是真正的千古一帝啊！” 在坐的人有的面带冷笑，有的窃窃私语问这人什么来头。 布莱恩甚至想要上前理论，议长却建议他先冷静。 “尊敬的骑士长，你非常支持茜茜缇娅称帝的行为吗？” “当然，你们不是吗？” 议长笑了笑。 “女帝将前往圣天使大教堂举行加冕典礼，不日就会启程。我们正在商议现场该如何准备。” “是吗？” “那里是女帝昔日大婚的地点，对她来说有特别的意义。但你也知道，那个地方挺破败的，需要不少人手打扫。如果你愿意多出力，我们就把最前排的位置让给你，怎么样？” “当然没问题！那个地方距离皇城山挺远的，既然时间紧急，我明早就出发吧！” 议长笑了笑，会谈在舒缓的气氛中结束。 会后，沙佛隆家的兄妹和胜利日骑士团的迪蒙德商议了很久。 “那个朗多简直脑子有病，被美色迷了心窍，这么多年都不死心！看他讲话的样子令人作呕。”迪蒙德气呼呼地说。 “不过还是您说话老道，竟然面不改色地忽悠他去别处参加典礼。” 长兄里拉无奈地摇头。 “是我唐突了，以为那样的女人肯定没有人会支持。我们不可能掌握每个人的想法，大家慷慨陈词的时候，或许还有别人怀着异心。” “这……还是你想得周到。” “帝国内部暗流涌动，在没有达成共识以前，谁都可能对我们构成威胁。我认为优先要除掉的人是茜茜缇娅，不能放任她称帝。” 迪蒙德表示出赞同。 “没有她，连那个恐怖的吸血鬼骑士团也会消停下来。我打算在众人合力除掉她以后，再适时地推举巴斯蒂。这样也会减少一些阻力。” “嗯。” “我们务必要量力而行。如果吸血鬼骑士团的确非常了得，就只能取得皇权后再号令他们了。” 迪蒙德却不以为然。 “什么吸血鬼，噱头。我们不必那么担心。届时，凡是阻挡我们的人都难逃一死。” 第993章 空荡荡的皇宫 在帝国大教堂耽搁了数日，纳特最终还是不得不返回皇城山复命。大局为重，他需要确认“加冕”的时日，为预谋大事的人做接应。 他心惊胆战地回去，已经做好了和朋友们诀别的准备。 偌大的皇城山没了人烟，极其萧条。若是往日，这里应该聚集着大量等待进宫办事的车马。外城的吊桥就那么晾着，没见一个人把守。他费了好大力气把马车驶进去。 这么沉重的大门和吊桥，纳特自己根本没办法关闭，只能任凭它继续敞开。或许是有一部分外城的侍卫已经逃走了，也不晓得大门一直敞开着会不会有毛贼光顾，劫掠宫廷的财物。 “唉，算了。他们都不介意，我管它做什么！” 穿过花园走到内城，大门由希林洛斯以前的四名跟班在负责把守，他们人太少不够轮换，这会儿都在休息，纳特喊了很久他们才出来开门。 “就你们几个了？” “是啊，能跑的人全都跑了。” “那你们……” “我们还在等待侍卫长大人的命令。” “哼。那就继续等吧！” 纳特很不高兴。他们四个怕不是还不晓得希林现在的状况。不知道也罢，少知道一些惨淡的真相，才能多一些淳朴的快乐。 再往里面走，一个仆人都看不见。皇宫里空空荡荡。纳特爬上台阶穿过大礼堂，犹豫了很久才踏进议事大殿，如果“皇帝”当朝的话，应该坐在那里。 显然“皇帝”不在。地上血迹斑驳，都没有洗刷过。看来尸体仅仅被草率清理，还不知道几位大人的尸身放置在何处。 继续胆战心惊地往皇宫深处走，幽长的回廊里有脚步声，原来还有一个人，正是宫廷管家本人。 “嘿！嗨！管家先生，是我！” “哦，大学士阁下。您回来了。” “她……她在哪？我已经传达了消息，回来和她确认时日。” 管家的脸色铁青，低声细语想要埋怨他回来做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跟我来吧。”管家说。 二人便向深处走去。这些地方纳特从来都没踏足过，看到许多奢华精美的装潢不禁兴叹。那些精美的雕塑，都好像在默默注视时代变迁的古人…… 绕过亭台楼阁最后来到昔日帝王的寝宫，“女皇”正在阳台上小憩。此处可以将海面的景色尽收眼底。尽管宫廷经历了可怕的动荡，外面的商船往来依旧如故，没什么变化。那些小船就好像是大自然的风景一样令人心醉。 纳特穿过寝宫，跨过阳台的拉门时，突然茂密的盆栽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窜出来。 “嘘嘘——咕咕——胖子回来啦！” 竟然是一只讲人话的鸟！纳特差点被吓得半死。再仔细一看它有一张类似女人的脸，但说不上好看，像个妖怪。 茜茜缇娅醒了，懒洋洋地睁开眼。 “我已经将消息传达给了教宗，他表示会主持加冕仪式，敬待您大驾光临。由于事发突然，教堂那边也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我耽搁了几天，因为将各项事务都确认好了才回来的。” “所谓的加冕……就是将皇冠戴在头上么？” 茜茜缇娅喝了一口酒，并没有变得更加清醒。没仆人打理，她衣衫也穿得乱七八糟的，肩膀上的轻纱悄然滑落下来。 “是的，教宗会亲手将皇冠戴在你头上。” “我不明白。我已经把皇冠戴在头上了，雅拉也承认我的身份，为什么我还必须要他们给我戴上皇冠？” “只有教宗戴上去的才是合法的认证，否则帝国境内没有人承认你。”纳特讲得也不是很客气。 “如果你想要成为统治整个帝国的‘皇帝’，就必须要得到全体臣民的承认。否则，你就只是个皇宫的霸占者而已。” “所以他会送我一个皇冠吗？” “不，你得自己准备一个送过去。” “切。随便吧，这有什么差别……” 茜茜缇娅对所谓的加冕没什么兴趣，她只觉得多此一举。 “你得挑一个皇冠送过去。另外，还得定一个日子，约定好了大家都过去。” “……”茜茜缇娅一点主意都没有。 宫廷管家咳了一声说：“有一顶金冠是陛下出席重要场合专用的，尺寸应该合适。” “行啊，就用那个吧。日子呢？”纳特自己想了想，“通常会选一个节日，这样就没人会忘记了。五月节临近，就选在那一天吧。反正举国上下也会庆祝节日，顺便就把女皇加冕也庆祝了。” “那就这么办。”茜茜缇娅做了个简单的决定。 “现在你可以离开了，不要打扰我休息。” “好吧。” 纳特气呼呼地离开。 “请跟我来吧，我说的皇冠存放在十二时宫的五月宫里，我们去取那顶皇冠。” 宫廷管家带路，纳特随着他继续游览宫廷。 “大学士阁下，您一定觉得皇宫里的路很绕吧？” “嗯……”纳特苦笑一声。 “为了避免贵重的物品同时遭遇不测，我们将皇宫里的宝贝分开存放。特别贵重的搭配一些次要贵重的，放置在各处宫殿里。陈放没什么规律，就我还搞得清楚。” 说着说着，管家又唉声叹气起来。 “我明白，你不愿意离开这份重要的职责。皇宫里其他的仆人呢？全都跑了吗？” 说到这，管家突然沉默下来。 “小心，那只鸟妖。” “哦？鸟妖？” 纳特回头看看，并没有瞧见鸟妖的影子。 “它能够听懂每个人在说什么，又喜欢四处闲逛，听到的话就会悄悄告诉她……” “天呐！好吧，我带上皇冠就出发离开，反正五月节距离现在也没有几天了。” 第994章 女皇之行 五月节这一天，帝国上下举国欢庆。这天本来就是帝国最重要的节日。从风俗上来说，这一天里青年男女载歌载舞，互送表达爱慕的鲜花和礼物。 联谊是这个节日最重要的项目。毕竟是五月初嘛，春风拂动，年轻人的心也荡漾。所有的节日庆祝都是为了烘托情爱的气氛。 这天通常也是竞技场大型赛事的第一天。英勇的骑士在欢呼声中耀武扬威，也没跑出五月节的主题。 只可惜，为了谋划刺杀篡位者的行动，竞技大赛被宣告取消。五彩旌旗骑士团的联合委员会发布了公告，在新皇加冕的当日，会全员出席典礼，赛事延迟举办。 没有赛事，帝国的街道仍旧装扮得焕然一新。家家户户在门前挂上鲜花，刷上鲜亮的颜色。男男女女穿着靓丽的衣衫，街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 皇宫发生的血案在民间多少有些传言。在百姓的口中一切都变得离奇，慢慢演化成故事。 宫廷仇杀只是他们观摩的喜剧而已。没人去在意孰是孰非。帝国千百年来曾经不停上演过这种戏码。人们只是觉得，帝国仍旧是那个帝国，无论谁在位都不会改变。 基于这个观点，民间对“女皇”的反对声没有预想中那么高涨。 “臣民都是些没脑子的家伙，谁给他们面包和比赛，他们就拥护谁。” 作为典礼的贵宾，沙佛隆家族的兄妹也盛装出行。玫兰看到人们载歌载舞的场面只觉得窝火。 “不能放任她取得合法的资格，否则支持她的人会越来越多。” 几位谋事的贵族和骑士互相之间用眼神交流着。谁也没有说破。众人陆续赶赴大教堂，在礼堂占据适合自己的位置。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皇宫方面的消息。 没有信使通报，没有卫兵开路。 上午十一点的时候，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默默从皇宫驶出。要不是有人偶然看到皇家步道上的动静后大喊，人们几乎就要错过了。 换做往日，早就有宫廷仆人聚集些民众夹道欢迎高呼万岁了。这次，没有人事先准备，完全是个意外。人们好奇地聚集到皇家步道两侧，因为不知道该喊点什么，就只是安静地围观。 负责帝国都城内治安的警备队长甚至没有接到皇宫方面的任何通知，往日的话，内外的侍卫应该无缝地衔接在一起，共同保卫帝王的安危。他们也只好静观其变，场面何其尴尬。 那是一支沉默的队伍。一群身着铠甲、覆面、披着纯黑色罩袍的骑士引路，帝王昔日的座驾鲜花马车走在队伍当中。 原先的十六匹白马或许是因为意外损失了一些，现在只剩下十三匹，甚至不是对称的。马儿和马车全都被黑色的苫布遮盖，现在的队伍看起来更像是为帝王出殡而非加冕。宫廷管家亲自驾驶着马车。马车的雨棚拉起来，人们只能从某个特定的角度看到安坐其中的“女皇”。 “就是那个舞娘啊……帝国人哪个没见过她呢？”人们小声议论着。 马车后面跟随着女皇的近臣，畏畏缩缩的八卦二人组，表情凝重的大学士，几名仍旧是活人的侍卫，他们各自骑马跟随。 再后面，非常令人惊叹的是，还有近两百余名身覆黑袍的骑士。这是非常壮观的一支队伍，人数远远超过一些人的预计。 有的小孩子好奇地跟在队伍最后，末位的骑士不经意间抬起头，露出覆面下的半张脸。“呃……”他们没有办法发出正常的言语，只有喉咙深处一些模糊的哭嚎声。他们甚至几乎没有一张人类的脸。经年的疤痕不断累加，最终覆盖了原本的容貌。 雅拉将骑士团的成员分为五等，当绝大部份人性丧失以后，他对剩下的行尸走肉也不那么在意了。 女皇的队伍从皇家步道上缓缓走下来，与帝国的警备队交汇，随后一齐走向帝国大教堂。人群越来越密集，春季的庆典被众人遗忘，不知怎么的，大家开始关心起帝国的政治了。 帝国的大小贵族也有人马聚集在教堂外面。谈不上礼貌，这个女人最后什么下场还不知道。贵族们冷嘲热讽地观望，谁也没有任何举动。 队伍在教堂前的广场空地上停稳了，茜茜缇娅从马车上走下来。她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条血红色长裙，稍微做了些改针，现在更加华丽。裙摆上缝了许多黑色的罂粟花。她本人也披着纯黑的罩袍在外面，帽兜遮住大半张脸。 不晓得究竟是谁给出了这样的着装建议，有人小声议论着她在为先皇守寡。人群中，终归是有那么一部分人站在她这边的，贫民更多。小声议论偶尔会变成大声地争吵。 “教宗不会为她加冕的，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有人信口开河，真正密谋的人不禁紧张起来。 她低头朝教堂的方向走，随行人员推开拥挤的人群。 修士们打开教堂的大门，人们浩浩荡荡涌进。最后茜茜缇娅和贵族们走进最为崇高的礼堂，平民和次一等的小贵族不得不等在外面。 茜茜缇娅踏进富丽堂皇的礼堂，踩着迎接贵宾的红毯。她的吸血鬼骑士们却没有追随着继续走进去。 “你们不来么？”她转回头低声问。 “我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情比我获得加冕还要重要？”她皱起眉头责怪。 雅拉根本就没有回答她，径自率领精锐的二等骑士全体离开，只留下那些残缺不全的低等吸血鬼。 贵族们各自找位置站好，礼堂里拥着上千人。他们各怀鬼胎。尤其是沙佛隆家族的人，互相使着眼色。迪蒙德更是紧握佩剑，挑选了一处最适合下手的位置。 茜茜缇娅站在圣坛前，不能再走了，前面没有路了。圣徒的木质雕塑垂怜着她。 圣坛前没有别人，所有的司铎主教都不见身影，更别说教宗了，没人知道他老人家在哪。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大家只好继续等下去。 “要我说，现在就宰了她吧！”有人提议道。 现在吸血鬼骑士团的重要人物都不在，斩杀茜茜缇娅易如反掌。 “没关系，再等一等。如果教宗拒绝为她加冕，当人群对她失去耐心以后，我们甚至可以将她驱赶到大街上羞辱。那时，就再也没有什么‘女皇’了” 沙佛隆家的长兄不仅要置她于死地，还要最大程度打击她的气势。 茜茜缇娅只是摘下帽兜凝视着圣像不停祈祷，假装自己根本没有听到那些话。 第995章 古老的祭坛 雅拉率领着他的吸血鬼骑士绕过崇高大礼堂，走向教堂的深处。 经过内院的庭院，路上还看到那条通往秘密花园的岔路。他们一直走到古老修道院门前。教宗携三十余名司铎主教在那个地方站立等待着。 （以前写的某个段落可能需要改一下。没关系，读者不多，没人会介意。） 教宗手里提着一串钥匙，看来是专程在等待他们。看到雅拉的时候，教宗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神赐的喜悦。 “你好，哈斯塔大人。” （完蛋了，作者又好多名字都搞不清了，雅拉姓什么来着的……翻一番设定，发现记录得好乱……） “你一定不记得我了。上次开启祭坛的时候，我还是一名普通的修士，没有资格站在这里。那时我站在远处的回廊，匆匆望了一眼。我一直都记得你，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样子完全没有改变啊……” “客套话就不必了。” 身为不死之身，这种话一定是听到耳朵起茧子的程度了。 “今天可以打开祭坛了吗？我不必每次都大开杀戒吧？” “可以，可以。钥匙就在这里。随我来吧。” 古老修道院是整个教堂里历史最为悠久的一处建筑，据说帝国还未建立之时，这座小小的建筑就已经存在了。它早已丧失了建筑物的功用，现在是花园里的一处景观。 走进去里面是几乎四面透风的空旷屋舍，有些修道的隐士住在这里。他们对于突如其来的陌生人感到非常不安。有些隐士，由于长期游离于社会之外，早已丧失了交流的能力。他们就像受到惊吓的动物一样躲藏。 这里不是最终目的地，司铎主教们驱散了无关的闲人，众人掀开地板，下面是一处地宫的入口。其中一部分钥匙是用来开启这扇大门的。 没什么新鲜的，希林曾经移视到乌鸦身上目睹过这种情况。雅拉有一位朋友在这地下长眠。据说早些时候这里也并非什么教堂，而是一座古老的异教神殿。他的那位朋友是古代女神的祭祀。 哦，说到希林，他当然也在这里。皇宫里的人几乎倾巢而出，骑士团理所当然带着他。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已经加入这支队伍了，但还没有获得完全的认同。他披着骑士团的罩袍，尽管还穿着那件满是血迹的衬衫。一条锁链拴着他的脖子，另一条锁链捆着双手。 弗里德专门负责看着希林，一路拽着他的锁链寸步不离，最后牵到这个地方来。 他们大致“说”过要来这里做什么，如果静下心来聆听周围的喃喃呓语，总归能听出一点消息。 “还有最后的转化工作？”希林好奇地搜索着情报。 “对，孩子。是时候带你见识一下骑士团的核心了。” 弗里德把希林牵到队伍最前面，雅拉揽着他，众人一并注视着台阶下的另一扇大门。重重门禁陆续开启，主教们带着他们一直走到安放石棺和古老祭坛的地方。 不就是这个地方么，希林见过，没什么稀奇的。接下来的场面则令他叹为观止。 教宗打开了最后一扇门，原来所谓的祭坛仅仅是一座大门的装饰。这扇门之后，是更加空旷的殿堂。 所有人走进去。对诸位吸血鬼而言，这是他们熟悉的骑士团“核心区域”，对那些年迈的司铎主教而言，绝大多数人头一次进来。 这里什么都没有，完全是砖石垒砌的空间而已。侧耳倾听有流水的声音。走到近处才看清楚，原来空地的中央是一座八角形的巨大池子。 看起来有百步宽，齐膝深，装满了潺潺流动的血水。 再往中心出望去，是一颗巨兽的头颅。头颅的七窍都是血水的源头，血液不间断地流淌，在池中循环往复。 如果仔细观察那颗头颅，就会发现它绝不是一尊古怪的雕塑，而是货真价实的遗体。它整体看起来有许多细节都不够对称，绝非任何艺术家能够容忍。再细看，它表面的腐肉还有些柔软，漂浮在流淌的血液中。 论这巨物的样貌，绝非任何意义上的好看。它甚至都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动物形态。如果非要形容一下，它看起来像是一团腐臭泥沼中升腾起来的气泡聚在一起，表面遍布着古树的根须和石头块。无数只眼睛半睁半阂。 可以肯定一点，这玩意绝对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久。它在散发某种恶魔独有的恶臭味。有些眼珠子已经爆裂开来，淌出粘稠的胶质。 它整个脑袋的状态，也绝对有些问题。或许在地狱里它更加“好看”一点吧？现在它看起来就像个满是烂疮的瓜。 这种体量的恶魔，来头应该不小。它的血甚至多年未干。原来它就是转化整个骑士团的力量源泉！难怪艾利安声称自己没有与任何恶魔签订契约！ “奥格兰蒂洛……” 元魔的名字已经浮现在脑海里，雅拉也听到了。 “怎么，你认识？那就免去介绍了。” 按照希林的所见所闻，无尽地狱第一层的元魔已经死亡，头颅被天使斩去，地府空留一片泥沼的汪洋，据说都是它的身躯。看那质地，十有八九就是这颗头。 “与我们签订契约的，并非任何恶魔，而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圣天使。我们以天使的名义守护帝国。恶魔的血，只不过是实现目的的一种手段。” “圣天使……” “皇权圣天使是守护帝国的圣灵，它是至高的圣灵之一。我们的教堂也是为了供奉它而存在。千百年来，我们都在遵从前辈的教诲履着使命。” 教宗忍不住讲了句话。雅拉很不开心。 “滚出去，这里不需要你。” 哀慕勒一听，脸色变得难看。他不敢反驳吸血鬼骑士，率领诸位主教默默离开。 “你都不怕被他们反锁在这里？”希林挺不理解的。教宗竟然掺合进这件事里，早已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换做是弗拉维大人，也会这么低声下气地跟雅拉讲话么？简直不敢想象。 “他不敢。” 吸血鬼有那种震慑人心的能力，或许哀慕勒已经屈服了吧……他并不重要。 凝望眼前的血池，由于恶魔血特殊的性质，千百年来都不曾干涸，也几乎没有腐坏。藏在皇宫下面的那一桶血显然也来自这里。但那些血的力量有限，这里才是一切的源头。 所有加入骑士团的人都要经历这个转化过程，希林已经从周围的声音中听到了。 “孩子，我只是按照流程办事，至于会出现什么结果，我们再看吧。” 雅拉揽着希林的肩膀，弗里德拔出匕首在希林脖子一侧的静脉上划开一道伤口，他的血顿时源源不断涌出来。希林从来都不晓得自己会有那么多血。 原来所谓加入骑士团的仪式，就是将一名入选的人类折磨到濒死的程度，再扔进这个血池里静待转化。过往的经验可以推断，恶魔血转化人类并不总是能成功。有的人成功了，就会从这汪血池里站起身回到他们中间。如果是那种倒霉的家伙，或许就沉入池底彻底腐烂了。 希林的血也像个小小的喷泉那样不断涌出淌进血池，与那些恶魔血汇聚在一处。 看着差不多了，雅拉推了他一把，希林整个人跌进血池。原来池子远比看上去的更深，可以说是深不见底，轻松淹没了他整个人。更可恨的是有锁链缠着，希林一路跌进池底。 下面有更多人类的残骸碎片，鬼知道这个池子里究竟沉过多少人。血水浓稠粘腻，希林也睁不开眼睛。过了很久，他才觉得自己到底了…… 第996章 混乱的现场 哀慕勒骂骂咧咧离开修道院，他只有走得足够远了才开始碎碎念。 有些随行的司铎主教年纪比他还大，但几位老人家也说不清楚教堂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究竟是什么。 “我们干嘛要听他们的、为他们服务呢？简直不可理喻，我认为这种行为甚至有损教堂的声誉。” 哀慕勒瞪了随行的老家伙一眼。 “你不明白？我还不明白呢！哼！”哀慕勒满脸的不高兴。“这些都是已经死掉的家伙们交代下来的事情，你倒是说说，我该听谁的？我老师，老师的老师，还是你？” 老主教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我的老师，前任教宗维德洛在位二十余年，他在的时候也没遇上这个情况。他只是把更早以前人交代的事情原本地交代给我而已。我现在跑去他棺材前问一问，又能问出什么呢？” 教宗还有更加棘手的事情要面对，他也在头大。 自封为女皇的人站在礼堂，正在等着他的承认。一群愤怒的贵族则聚集在圣坛周围，等着他驱逐那个女人。 “难办啊……”哀慕勒自己是聪明人，无论皇室与贵族之间如何争斗或联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教堂在帝国无法撼动的地位。“教堂，应该站在永恒的真理一边。”他一直这么对诸位主教宣称。现在双方把矛盾中心推到他的手里，这就很讨厌。最好他们之间先爆发出不可调和的矛盾，教堂最终选择胜利一方即可。 越是这么想，他走得就越慢。假装从内院到崇高礼堂的一小段路有好几天那么长。 “阁下，教堂与所谓的皇权维护者，究竟谁拥有更高级别的认证能力呢？谁的话更有分量？是因为那支骑士团承认效忠她了，我们就需要顺水推舟地为她加冕吗？” 哀慕勒没有发话，另一位司铎主教发表了意见。 “我猜测，所谓圣天使的契约骑士团，恐怕也不是绝对站在帝王一侧的。回顾历史，历代帝王对他们也不算好。恐怕是积怨已久了。” “那你倒是说说，他们会站在哪呢？” “就像我们一样，看情况而定。只不过他们会选择永恒的黑暗而已。”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就在他们驻足议论的时候，雅拉已经带着人出来，追上教宗的脚步了。 几位老人家都吓得不轻。跟刻板印象完全相反，那群全副武装的大块头走路声音很轻，跟鬼一样的。走到教宗身后了老头才发现。 “哎哟……哈斯塔大人，你……你们既然出来了，我回去把门锁上吧。”哀慕勒又找到一条拖时间的理由。 “不必，我们还有人在里面。”雅拉就走在哀慕勒身边，几乎在推着他往前走。 “走啊，去崇高大礼堂。” 哀慕勒尽量龟速移动。顺便低声问一问雅拉。 “哈斯塔大人，我们毕竟不像您老那样活了那么久，有些情况也是第一次遇到。怎么，你们已经获悉了神圣的感召，明确帝国皇权的继任者了吗？” “老头儿，我记得你们教堂几百年前就不承认神圣感召的存在了。那些都是古书上的胡扯，怎么能当真呢？” “哎呀，这话说的……万一呢？万一几百年都没发生的事情在我这一辈人的时候发生了呢？” “别想太多。神圣的殿堂不应该被有关于邪恶的疑虑环绕，教堂应该站在永恒的真理一方，不以世俗的风向而转移。” 雅拉的口吻和颜悦色，哀慕勒的脸都绿了。这些话是他今天早上为了鼓舞士气专门说的，当时只有教堂的人在场。这个吸血鬼如何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但有一点我们需要明确，哈斯塔大人，至少在侍奉神圣这一点上，我们之间不应该有矛盾。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不是世俗的奴隶，而是至高无上一方的仆人，我们有更高级的存在意义。不是么？皇帝只是个把戏，就跟那些世俗喜爱的竞技比赛一样，是一种娱乐。我们没有必要为一场游戏发生任何流血的搏斗。我们只是配合他们的演出，给一点掌声罢了。” 哀慕勒就差直接求饶了。他到底什么意思雅拉听他心底的声音就能清楚。只能说这个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真的是捣糨糊的高手，他始终未置可否，没有表明自己的立场。哼！这种家伙，如果他能当上教宗，真的可以振兴帝国大教堂好几百年了！ “多谢夸奖。”雅拉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不得已被众人挟持着走进崇高大礼堂，里面挤满了人，好些人累坏了干脆躺在地上，睡着的都有。一听说教宗走进来，他们就像潮水一样涌动起来。 神坛下跪着一位优雅的女子，双手合十还在祈祷。她觉察礼堂的动静后站起身，拭干眼角的泪痕。早些年教堂里还有圣像的时候，有一尊女性的圣人雕塑就是她这副模样，她祈祷的时候就像一朵绽放的花儿。 教宗老眼昏花，也看不清楚茜茜缇娅的长相。偷偷溜出教堂鬼混对他来说都是二十几年以前的事情了，现在没那个精力。 “愿造物者保佑，信奉之人终得报偿。” 他尽量不直接与这个女人对话。挑一点两边都没毛病的说辞。 纳特苦着脸托着一个软垫，上面摆着金灿灿的皇冠。 “帝国的皇位需要一位合适的继任者主理世俗的事物。而教堂，负责将象征神圣职责的皇冠授予这位继任者。继任者理应获得全部，或者至少是大多数臣民的支持，顺应天意和民意。” 哀慕勒看看礼堂的人群，众人异常地沉默，有点过于安静。不知哪来的贫民欢呼了一声，又很快发现四周无人附和不得不收声。 “咳——” 哀慕勒故意把话讲得很慢。 “已故先皇的遗孀茜茜缇娅，声称自己活得了神圣的认可，将继承亡夫的遗志统治帝国。她的主张将得到教堂的认可，在她活得民众支持的基础上。” 绕着圈讲完一席话，故意把一些定语拉得老长。最后哀慕勒手托金冠，又宣称了一次，“如果她活得了帝国臣民的拥护，那么她也将获得教堂的认可。” “不，没有人拥护她——！” 胜利日骑士团的团长迪蒙德突然站起来，箭步冲上前，一把夺过教宗手中的金冠，狠狠摔在地上。 “她是个荡妇！邪恶的女人，欺骗了皇帝，现在还要愚弄民众！” 迪蒙德揪住茜茜缇娅的头发，高声指认她的罪行。 “这个女人，她刺瞎了亲王的双眼，剥夺了原本继位者的合法权益；她还使用自己的魅惑之术，说服那些邪恶的骑士为她而战，她残忍地斩杀了皇宫的旧臣，先帝的秘书长、侍卫长，以及众多挺身而出维护帝国法律的皇家侍卫！” “她这样邪恶至极的女人，理应得到审判、处以极刑！” 茜茜缇娅几乎没力气反抗，被迪蒙德用力摔在地上，撞得头晕眼花。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迪蒙德就一脚踩住她胸口。利剑的冷锋距离她的脖子也就一指远。他打算在众人的怒吼声中当场斩下她的头颅。 “没有人支持她！” “妖妇！”“女巫！” 贵族们开始高喊口号，声音越发振聋发聩。许多不明事理的平民开始被愤怒的声音带着，将怒火烧向茜茜缇娅。崇高的礼堂中，反对者的声音一度占据了主流。 “杀了她！”“砍她的头！” 真奇怪，哪怕局面恶化到这种程度，吸血鬼骑士团始终都没有任何举动。雅拉微微笑着继续围观，没有一点着急的意思。 就在气氛活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迪蒙德抬起剑决心下手，不知哪里飞出了一支暗箭，正中他的手腕！ 几位贵族都慌了，事态有变！谁那么不知好歹，竟然豁出命来支持她？ 五彩旌旗骑士团的成员们剑拔弩张，机警地审视环绕自己身边的平民和贵族，寻找其中有可能怀着异心的支持者…… “我们支持她！” 果然有人亮出了身份。不是别人，正是荣耀骑士团的朗多，他一直都是茜茜缇娅的头号追随者。 原来他一直披着普通民众的破衣服，其实衣服下面穿着铠甲，也是充分准备后才进来的。 “迪蒙德，你够聪明的啊，竟然把我们都支到圣天使城区那么偏远的地方！”朗多控诉道，“听我的属下打听到的消息竟然和你们亲口说的不一样，我也万般疑惑。真想不到，你们啊——竟然也使用那么下流的手段！” 第997章 天赋皇权 “拿开你的脏手！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她就是天赐的女皇！” 朗多冲上去撞到迪蒙德身上，二人的行径也谈不上决斗，完全就是在互殴。迪蒙德手腕受伤无法再执剑，朗多抡起拳头在他脑门上狠狠砸了好几拳。 周围的骑士试图帮忙，但他们没机会了，吸血鬼骑士冲上来围住茜茜缇娅，量他们也打不过。 人群里还时不时地有荣耀骑士团的人冲上来，现场很快陷入一片混乱。双方都是普通的帝国臣民，从衣着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差别，互相之间也无法确定别人是敌是友。 有人试图表明自己的立场，高喊一声沙弗隆家族万岁，却很快被潜伏的反对者刺杀。没有人敢直接亮明身份，众人互相猜忌乱作一团。 更多胆小怕事的平民和贵族发疯一样往礼堂外面跑。外面聚集了大量等待结果的无辜群众，双方人群发生了大规模的踩踏，到处是呼号声，谁也说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茜茜缇娅本人呢，拢一拢杂乱的发髻，擦掉额角上的血迹。她好不容易翻身爬起来，于混乱的脚步中摸索到金冠，自己戴在了头上。 “哼哼……什么皇权……什么加冕……我现在就是女皇了。谁要砍我的头，也连着皇冠一起砍掉吧……” 她又是哭又是笑，以为自己大限将至。 “现在还不是时候，尊贵的女皇陛下。加冕典礼圆满结束，您应该返回皇宫了。” 雅拉蹲下身，温柔地扶起女皇。吸血鬼骑士团的精锐聚拢在一起，为女皇陛下杀出一条血色的路离开大教堂。 那些意图反对的贵族们大多失了声色，不敢再继续出手。传说中的吸血鬼骑士团不是一般地强大，寻常的武器根本没伤着他们，反对者就已经遭到击杀毙命了。有人运气好伤到他们分毫，那些怪物又不会死，丝毫没有畏惧任何伤痛的意思。 还有那群愚蠢的荣耀骑士团成员，竟然跟在吸血鬼的身后成了狗腿子。谩骂又唤不醒傻瓜，他们选择那个立场，迟早有后悔的一天！ 崇高的殿堂下横七竖八到处是尸体和重伤的人，哭嚎声不绝于耳。教宗几乎要昏过去了，一群老头子哆哆嗦嗦围着他，无不惊呼这是一场血腥的灾难。 “罪孽啊……愿造物者宽恕这一切……”他除了哭，又能做什么呢！ 雅拉携着女皇的手，搀扶她一路离开大教堂，坐回鲜花马车上。 “女皇的座驾，怎么会无人驾驶呢？” 话音刚落，还躲在崇高礼堂的宫廷管家就好像着了魔一样站起身，缓缓走向马车。纳特哭着一把抱住他，想把他拦住。 “不要去啊！不要再回到那座可怕的皇宫了啊！” 管家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似乎有种凭空产生的巨大力量拽着他，最终管家脱离纳特的手臂，径直走回马车上。 几百人簇拥着组成了坚固的队伍，反对者或死或伤，竟然无法再团结一致。眼睁睁看着教堂外面广场上那些无知的贫民们高喊着女皇万岁，一个亘古未有的笑话产生了，帝国竟然迎来了一位女性的统治者。 “为什么……我差点被他们斩首的时候，你没有站出来救我？” 茜茜缇娅还在哭，有时候忍不住泪水又涌出来。雅拉毕竟不是希林，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每一次虚伪的微笑背后都暗藏着刀剑。 “你的职责，不是保护我么？你难道就在一旁乐呵呵地看我笑话？” 雅拉没有半点悔过之意，他还在笑，那种表情冰冷而且僵硬。 “如果那个时候出手，你心中积攒的怒火根本不足以燎原。你距离至高无上的女帝，还差那么一步。” “哼，那我现在达到了？” “是的，现在达到了。尊贵的女皇陛下。” “现在你们可以执行我的全部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了？” “正是。” “但愿你说的全都是真的！我现在只想杀光那群羞辱我的家伙，沙佛隆家的狗，还有那个处处找我麻烦的女人！一个都不留！这一切都是他们逼的！” “您的愿望很快将会得以实现。不要急，回去重新梳妆，再美美地睡上一觉。等您醒来的时候事情就已经办妥了。” “哼！” 茜茜缇娅气坏了，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多说。雅拉却自言自语起来，说了一些意义不明的话。 “圣天使麾下的骑士团是至暗的力量，没有凡人能够阻挡。但是，小心一点！当你荣光不再的时候就会遭到反噬。” “……” “请放心吧，女皇陛下！有我在，这次不会再让你陷入危险了！”朗多策马走上前来，抓住时机献上一片殷勤。以前茜茜缇娅说不上有多讨厌这家伙，现在看看，他或多或少地有那么一点可爱。 “你来皇宫里吧！我缺少一名侍卫长。你来取代那个不知好歹的希林洛斯。” “那是我的荣幸！挚爱的女皇陛下！遵命！” 茜茜缇娅终于能笑一笑了。 “我应该多多重用一些愿意支持我的人，把那些伤害我的人都赶走，给他们应有的下场！” “是啊，没错！” 时候不早，太阳已经西垂了。这一日过得有惊无险，最后终于收场。只要茜茜缇娅大多数时间都呆在皇宫里，就不会再遇上这种事了。她也不是那种会为将来打算的女人，只想着活过了这一次，再苟且一段时间吧！ 第998章 血池下的暗流 希林捂着脖子上的伤口，逐渐沉入到血池深处。看起来不死之身并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他几乎可以发誓，有完全超过身体容积的血从伤口处流淌了出去，与这座腐臭的血池融合在一起。失血令他感到虚弱，头晕目眩，过了很久很久才逐渐清醒。 在没有撒耶坦帮助的情况下，伤口自然愈合的速度非常之慢。伤口终于靠着自身的力量凝结愈合后，他才能勉强松开手，在血池的底部游弋。 元魔的头颅比看上去的样子大很多倍，它就是个冰山，更大的部分藏在液面以下。希林抓着它的腐肉爬出血池，也说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 隐约听到外面有言语声，还有钥匙转过锁芯的声响。 教宗亲自带领几名老主教来关闭地宫大门。 “不要进去看一眼么？他不是说那里面还有人在么！” “哪有什么人，一个影子也没有！”哀慕勒抱怨个不停。“我是做错了什么事要遭这份罪，这鬼地方我一辈子也不想看到第二次了，锁门！钥匙留给继任的倒霉蛋吧，哼！” “好吧，我也不想再进来了。这地方瞅一眼都觉得慎得慌。” 他们层层关闭地宫的大门，最后脚步声渐远…… “我这是……被永远锁在这个地方了么？”希林叹了口气，他想回到原来熟悉的生活中去，转而一想，原本熟悉的那些人早已全都不在，一场大梦罢了。 “不出去也没关系，我接触不到别人，也就不会害更多的人。而且不用操心关于皇位的那些烂事，别提有多好了。等大门下次打开，或许是几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想得挺美。 他发现元魔头颅上原本腐烂爆裂的眼珠子不晓得为什么恢复了一颗。那只眼睛看起来还是活的，来回转动，瞅瞅自己，又瞅瞅别处。 “真奇怪，这玩意难道没死吗？” 他很厌恶与那眼珠子对视。或许是没死干净吧！元魔的生命形态很原始，那么大的体量，每块肉各有各的活法。管它呢！ 希林靠在元魔的头颅边上刚刚喘了口气，不知为什么，血池的深处似乎有一股暗流在涌动，逐渐形成一股漩涡，拉着他往下沉。 “这怎么回事？” 一松手整个人再次沉入池底。穿过无数尸骸遍布的甬道，他又漂到不知什么区域。这一次探到池底站起身，却发现血池并不深，自己又来到了某处熟悉的环境。 “这里是……皇宫？！” 希林明白了，两座血池之间通过法阵相连，骑士团的吸血鬼一定可以自由地穿行。 “这算是什么？我已经被转化了么？可是好奇怪，我在感觉上没有什么不同啊……” 希林努力地回想自己每一位朋友，他仍然认为查尼是一生的挚友，茜茜缇娅是误入歧途的傻女人，纳特心地善良却教条古板……至于雅拉，呵，谁会吃饱了撑的去效忠那种疯子？ 自己还是那个自己，转化又究竟从何谈起呢？ 此时骑士团的据点里空无一人，他们全员应该都在出席加冕典礼尚未归来。 希林对过去的认识没有发生半点改变，他依旧讨厌所谓的吸血鬼骑士团，不屑于同失智的疯子为伍，更不会效忠于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幻象。一切都是那么荒诞可笑。 “但是……我应该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吗？” 时间尚早，在自己的思绪进入他们探知的范围以前，希林还可以再思考一会…… “如果我跟他们死磕，鬼知道那群家伙还准备了什么修理我的办法。但是……他们真实地了解我吗？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本来就是吸血鬼，或许所谓的转化对我无效，而他们还不知道。” 希林打着自己的算盘。 “我还有更加艰巨的任务没完成。老师的老师被困在那群吸血鬼当中。而我甚至还不知道这群吸血鬼的弱点，我还没搞清楚要怎么救他出来。我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个已经遭到转化的傻瓜，随着他们一起做事，直到抓住机会为止……” 想着想着，他能听到远处的车马声了。 要骗过那些精通读心术的家伙，最好的办法就是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希林花了半个钟头泡在血池里发呆，再后来，就看到那群人返回据点了。 雅拉看到他以后又惊又喜，拍着少年的脑袋不停地说，“真是出乎意料啊，你在各方面都令我感到惊奇。” “我需要给你定做一身崭新的铠甲，可能得花上几个月的功夫。现在的骑士团刚刚苏醒，我们现在连最基本的仆从都没有，还需要从头招募。” “仆从？” “哈，你还不知道，在我的权力如日中天的时候，大半的皇宫都是我们的地盘，连衣食起居都有数不清的仆人照料——所谓仆人，当然都是人。吸血鬼永远只是少数，” “而现在，穿上你原本的侍卫铠甲，我们有任务要做。” 希林被迫加入骑士团以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茜茜缇娅了，不晓得她对骑士团下了什么命令。 走出地下据点，来到骑士团的涌泉花园。以前一直看到被铁链紧锁的大门已经打开，骑士团的人马聚集在院落中。而喷泉中央的骏马雕塑大多不见了。 天色越发黑暗，太阳已经落山。 一些穿着荣耀骑士团罩袍的人被吸血鬼们使唤着充当劳工。很奇怪，希林也不晓得这群人为什么出现在皇宫里。显然他们心怀不满，而且被吸血鬼吓坏了。 劳工被要求扛着木桶，源源不断将地下血池中的血舀上来倾倒在涌泉池中。劳作持续了一段时间，直到血水浸没池底，形成了一层液面。 看到血池的深度差不多了，雅拉示意可以停下。但他要求临时劳工们再去做一件事。 “跟弗里德去，把那个东西搬过来。” “还要搬什么玩意！” 他们很不高兴。这些人都是正经的骑士，自己连衬衣都懒得穿，从来都是仆人伺候着，竟然被要求跟仆人一起干了这么多体力活，而且，还这么脏的活！ “痛快地干活，别废话。不然就去看看别人的下场。” 那几个人气呼呼地离开，嘴上嘀咕着，“我们被朗多坑了，他还以为自己晋升了呢！” “朗多也在皇宫里？”希林问。 “取代了你的职位，皇家侍卫队长。但，不会持续很久。” 雅拉做了个小动作，手指一划。朗多不会活太久，到时可以让希林优先喝他的血。行吧，谢谢团长的美意。 过了很久那些人才吃力地挪回来，看起来他们脸色苍白，刚刚的经历很不愉快。弗里德指挥他们把那个“东西”搬到雅拉面前。希林这才看见，一件残破的衣裳简单地包裹，下面是一具严重腐败的尸体。 “秘书长宝佩，可怜的家伙。”他那个样子看起来真是凄惨，令人不忍直视。希林低声说，“愿他得以安息。” 雅拉看了看，又从自己口袋里取出一些东西。夜色阴沉几乎看不清是什么。 “头发？” 看起来弯弯曲曲的像某个女人的头发，只有那么一小撮。雅拉搓搓那些头发，把它扔下血池。那些细碎的发丝就看不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挥之不去的闪念，希林的脑海里闪过茜茜缇娅的影子，她现在正躺在寝宫的贵妃椅上，喝了一杯酒，独自哼着小曲。 皇宫里一个人都没有，甚至没有仆人点燃蜡烛。这里漆黑、冰冷，非常孤独。时不时听到外面有那只鸟妖的啼叫声。 短短闪过眼前的画面，却好像诉说了许多。 “那是她的头发……？”希林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所谓无法撤回的命令是这样下达的，应该其余的吸血鬼也感受到了一些事情。 “把他扔下去。”雅拉下令道。 “这又是干嘛？” 临时劳工极不情愿地照办，那具可悲的尸体竟然像是跌入深海一般逐渐沉下去。太奇怪了，血池明明只有齐脚踝那么深而已。 “难道是传送法阵……”希林对这个再熟悉不过，雅拉刚刚开启了一个巨型的法阵。没有看出他施法的方式，他应该也不是个兼职巫祝。或许这个法阵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存在，刚刚被恶魔的血激活而已。 随着宝佩浸没以后，另一番异象呈现在眼前。沙佛隆家族的花园！ 所有的角落都呈现在眼前，每一名家丁在做什么、说什么……就像一场梦！好像是现在，又好像有些记忆来自于很久以前，希林甚至看到了一些兄妹喝茶聊天的光景。内容很混乱。 希林没办法控制涌现出的回忆，也无法具体地说清楚自己看到的都是什么。或许，那些是宝佩存留下来的记忆。但是非常破碎，充满了痛苦。 而后那群倒霉的家伙被驱赶出花园，花园大门紧闭，接下来是吸血鬼骑士团需要执行的秘密任务。 “时间差不多了。全员准备后出发。” 雅拉手下的那些精锐力量换下典礼上穿着的礼服，换上更加适合实战的铠甲和武器。 “玫兰……” 希林不能坐以待毙，他必须得过去，看看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他穿上自己那件曾经代表皇室荣耀的侍卫铠甲，现在的礼服上全都是血，他活脱脱像个恶鬼。 哪怕再怎么假装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希林还是忍不住担心接下来的情况。最坏的打算盘踞在脑海。 “有的时候，你不需要刻意地伪装自己。”雅拉在一旁说，“转化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你才会彻底地成为我们的一部分。那个时候，甚至没有人能把你从骑士团分割出去。现在，就坦然接受一切吧。” 第999章 暴雨之夜 这一夜异常地黑暗，浓稠的乌云笼罩在帝国上空。大教堂的血案发生后，所有的庆典活动纷纷不欢而散。人们躲进家里紧闭门窗，传言这样突发的糟糕天气，夜里恐怕会有暴雨。 往常无比热闹的街市都冷清下来。 大教堂不得不临时接纳那些死伤的反对者。教宗发表了紧急的宣告，教堂方面会保持中立的立场，对伤者进行救治，并妥善处理死者。无论哪一方，原本都是虔诚的信徒。教堂不会抛弃他们。 皇宫则变得过于寂静，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发表任何声明。 “呵，她当然没有办法发表任何东西出来。茜茜缇娅是个文盲，而她的宫殿里只剩下秘书长的冤魂了！” 纳特和八卦二人组都没有返回皇宫，还有谁会帮着她说话？如果她现在发怒了，就一个人尽情在空荡荡的宫殿里咆哮吧！ 沙弗隆家的长兄对迪蒙德负伤表示出同情和愧疚。 “反对女皇加冕的谋事失败，我们前期准备不足都有责任。你我都没有预料到他们竟然有那么多人！甚至还有那些愚蠢的支持者！” “但是，亲爱的迪蒙德，随我们返回府邸静养吧，府上有我们家族的私人医生，还有专人可以照顾你们。我们可以另谋别的计划。” 经过协商，沙弗窿家族带着大多数受伤的胜利日骑士团成员离开大教堂，返回自己的府邸。 府邸坐落在帝国南郊，从市中心返回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全员抵达时已经是深夜。 “为了防止遭到那个女人的报复，我们以此为据点也是很好的对策。府邸有高墙深院，普通的军队都会皱眉，何况她也没有那个能力指挥帝国的军队。” “我们在帝国陆军和海军中有大量的亲友，没人会听从她的指令来报复我们！她尽管躲在皇城里吧，皇城之外，全都是我们的天下。”玫兰也这么认为。 随后，沙佛隆家的府邸增强了戒备，大门紧紧关闭，小门也暂时停止开放。四周的居民都被告知要预防可能的入侵，家家户户紧闭门窗静待暴雨之夜。 皇城山之内，巨大的漩涡状黑云盘踞在山顶。站在血池旁边，能够看到漩涡的中央电闪雷鸣。骑士们已经整装待发。战马环绕着血池不安分地嘶鸣。 “我与他们之间，区别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力量在逼迫他们，必须遵守所谓的誓言？如果违抗圣天使的意志，又会得到怎样的惩罚呢？” 一些列的困惑始终萦绕心头。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出发。” 随着一声令下，战马呼啸着跃入血池。血水四溅，他们欢呼奔腾，绕着血池狂奔。 一定是开启了某种法阵，血池变得越发深陷，陆续看到先跳下去的骑士沉入池底消失不见。 将近三百人的队伍，都这样陆续跃入池中。 “你也很想见她吧？” 雅拉这么一说，希林大吃一惊。 “谁？！” 更加不好的预兆浮现在脑海。就像头顶那片乌云遮蔽了心。 “女皇已经下达命令不容置疑，骑士团将会执行到底。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雅拉甚至没有向希林下达任何一种命令，他呼唤自己的坐骑，纵身跃进血池。大多数吸血鬼都消失在面前。 真是个狡猾的人啊，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希林能听见吸血鬼之间的心底碎语，玫兰……他们要对玫兰做什么！ 根本不可能置之不理！希林索性跳进血池里，随他们一同前往。 此时的沙佛隆宅邸，看家护院的家丁组成巡逻队伍，仔细检查高墙下的每一处角落。暴雨前的空气极其压抑，万籁俱寂，听不到一点动静。 走到大门的位置遇到宅邸的大管家，少许交谈了几句。 “真的会有人来报复么？帝国甚至还有人胆敢动最大的家族？” “不要多问，把眼前的工作做好。”大管家仔细检查了大门，现在大门紧锁。这么坚固的门和院墙，绝无可能被任何人攻破。 只是有些奇怪，大门看起来过于紧实，有些不知名的带刺藤蔓从铁门的缝隙中延伸进来。 “怎么，最近没有及时的除草么？明早一定要园丁来处理一下。”管家说。 他们并不知道，刚刚的几个小时里，这种藤蔓围绕着整个府邸的高墙疯狂地生长，逐渐覆盖了整个府邸。伴随着轰鸣的雷声，雨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逐渐变成了暴雨。视线内一片漆黑，比任何一个夜晚都要黑暗，最为光鲜的府邸也被遮蔽。 “注意周围，把大院再四周再检查一遍。” “真是的，这种鬼天气……” 因为被要求冒雨巡查，家丁们抱怨个不停。这种时候，除了管家还有谁会来找大家族的麻烦呢？ 唰—— 一阵冰冷的撕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遭殃了。家丁们猝不及防，在昏暗的暴雨中胡乱摸索寻找问题。 突然又依次响起惨叫声，很快被淹没在雨声中。 血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横流……不知为什么，血色的污水越淌越多，到了铺天盖地的程度。连天空中落下的雨水也变成了那种颜色。 沙佛隆家庭院正中的精美喷泉也突然涌出那种血色的水。越冒越多，整个喷泉都成了一汪血池。 有一只黑色的手从池中伸出来，抓着水池的边沿吃力地爬出来。那是个怪物，根本没法说它是任何意义上的人，除了它的影子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像。 那个不知名的怪物一经出现，就不由分说地攻击眼前所有的活人。几名家丁惨遭毒手，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还有一个侥幸逃脱的家丁紧握着手里的长矛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大声呼喊，举着长矛刺向怪物，一击刺穿它的胸口。 应该毙命了吧？至少也是重伤……家丁庆幸地叹气。但不知何时另一个类似的怪物走到家丁背后，又是残忍一击，家丁应声倒下。 重伤的怪物几乎没有收到任何影响，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样，拔出胸口的长矛后继续在庭院中游荡。越来越多的那种怪物从池塘里爬出来，漫无目的地在宅邸中游荡，残忍地杀死任何一个遇见的活人。 宅邸中终于有人注意到了可怕的一幕，更多的家丁躲进宅子里，紧闭大门抵御。从楼上可以看到庭院里的怪物，尤其是电闪雷鸣的时候。 突然池中的血水奔涌起了，就像海浪一样剧烈地搅动。一阵惊心动魄的巨浪腾空，一人一马冲出血池，绕着血池游走。 而原本伫立在涌泉当中栩栩如生的古典雕塑，已经被雷击得粉碎，散落了满地。 那骑士看了看庭院中的环境，很快发现被重物抵住的大门。他比那些怪物聪明多了，检查过大门，又将目光转向宅邸的玻璃窗…… “快！找家具！桌子！床板，随便什么，抵住一楼所有的窗户！” 宅邸里面的仆人们慌乱地忙碌，想尽一切办法抵挡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第1000章 暴雨之夜 其二 随着那群吸血鬼一起跳进血池，这下面的状况真不怎么样。浓稠的血水中根本睁不开眼睛。希林四处摸索，有时候被全副武装的人马撞得翻了好几圈，有时候又险些被他们压扁。好不容易找到了传送法阵的“墙壁”，就好像布满骨头茬的湖底…… 最后，随着洪流一般的人潮，他翻滚着从法阵的另一端爬出来。这边，是混着肮脏泥水的涌泉花园。 希林认得水池边沿的浮雕。花园已经被无数战马践踏得泥泞不堪，一点也不像记忆中的贵族宅邸。 草坪上横七竖八躺着一些家丁的死尸，而不远处的别墅中，正在不间断地传出尖叫声。 几乎所有的骑士团成员都已经由血池法阵来到这里。刚才闪现在脑海里的破碎记忆挥之不去，相信他们每个人也都能看到那一幕幕画面。现在，这群吸血鬼清楚地知道宅邸里每一个，有某种深入脑海的执念在重复着，要杀死这里所有的人。 希林爬出水池大口喘气，努力维持着头脑的清醒。 “玫兰在哪……我必须要找到她……” 希林甚至能“看见”她，她正泪眼婆娑坐在窗前。闺房里最后一盏蜡烛就快要熄灭了。哪怕从来也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希林也格外清晰地知晓通路。 好像有那么一刻，他的意识清楚地与她相连。 但紧接着，又是可怕的一幕景象植入脑海。 “！” 一瞬间看到她死亡的样子，顿时被恐惧笼罩在心头。不，那不是正在发生的事情，而是某种预示……是一个即将会发生的事件！ 这就是所谓“无法撤销”的命令么……所有的这些念头都在搅乱希林的意识。如果无法保持自我的完整，要不了多久，自己也会变得跟那群疯子一样。 那些装束华丽的二等骑士还徘徊在门前。大门被仆人们用重物抵住，吸血鬼无法凭自己的力量撞开。 看上去他们也不急。那个很活跃的家伙应该就是弗里德，他的头盔上有一撮金黄色的穗子，跟他的发色很像。那家伙偶尔透过碎裂的高窗玻璃张望豪宅内部的情况。他的半张脸足以激起一连串的惊叫。他在以此取乐。 强攻某一扇窗户的话，完全可以最快速度攻破这座可怜的豪宅。毕竟他们家的宅邸就是一座普通的建筑，帝国的首都几千年来都没有过战事，哪来的城堡呢？ 只是吸血鬼们不急于那么做。弗里德不停地朝血池的方向挥舞手臂。有些低等的骑士重新跳回血池中。 “这又是搞什么名堂？” 不多时……又一股淡色的气泡涌上来，血池下面，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玩意在慢慢升起。直到巨大机械装置的一角跃出水面，希林才看清楚那是某种工程锤。 造型很古典，像一件昂贵的家具。那种在战争器械上精雕细琢的工匠来自于几百年前，如今根本看不到这种人。谁会在使用不久就会报废的物品上花费那么大的气力？ 工程锤缓缓浮出液面以上，但最后的一些距离还是需要那群低等的吸血鬼骑士合力拖拽。血池俨然是一座泥潭，他们都在挣扎，试图挣脱出来。 最后二等骑士们策马一齐拖拽，把那个巨大的物件拉出血池。 原本华丽装饰的工程锤上，竟然还插了许多骷髅头作为装饰。真是暴殄天物。 暴雨的夜晚似乎变得无比漫长。希林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这场灾难，只能眼睁睁一直看着。他们将工程锤拖出血池，在泥泞的草坪上拖行，最后拽上楼梯，安放在豪宅的大门前。 “咚——”“咚——” 一点也不着急。伴随着低沉的撞击声，耳畔响起邪恶的窃笑。豪宅里面，则是绝望的哭喊声不绝于耳。 猛然一记响亮的碎裂声，大门轰然洞开。门后堆积着宅邸里的名贵家具，如今碎成了一滩垃圾。家丁和仆妇们尖叫着四散逃窜，吸血鬼们则鱼贯而入，恣意斩杀一切。 “玫兰——！”希林推开身边的吸血鬼冲进宅邸。“即便不能阻止她的死亡，我也必须在他们之前赶到她身边！因为——” “至少，我可以把尊严留给她……” 作为朋友，能够帮她做的最后一件事竟然是这个。时间紧迫，希林根本没功夫为此感到悲伤。他飞速奔上顶楼，寻找记忆里玫兰闺房的位置。 二等骑士们不慌不忙走上二楼。此时沙佛隆家的老太爷还在卧室。非常神奇，去年他就病危了，时至今日却都没有咽气。 华丽的卧室里，守着一大群老太爷的妻妾和私生子女。平日里她们将他的卧室当成社交场所，慰问成了漫长的茶会。 希林看到好些吸血鬼骑士走进那个房间，随后房间里不断传来惨叫…… 飞奔到走廊尽头，沿着旋转向上，突然又有个影子跌落下来。 “啊——”那人身受重伤，浑身都是血。他死死地盯着希林。 “迪蒙德……胜利日骑士团的迪蒙德……” 与这位年长的骑士还算熟识，有过几段愉快的共事，最后一眼看到他竟然是这样！ 迪蒙德或许有些话要说，他用力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希林。但他喉咙里都是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愿你安息……”希林对他说。 不多时还有惨叫声传来，从楼梯栏杆缝隙往上面看，一些胜利日骑士团的人正在与吸血鬼骑士殊死搏斗。或许他们还能撑一会，但结果绝不会太好。 没空理会这些人，希林一路朝记忆中的方向狂奔…… 顶楼密布着错综复杂的回廊，官邸究竟有多少套房只有他们自家人才搞得清楚。希林不停地绕路，反复回忆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哪一扇才是她的门！ 突然心底又涌出一股不知名的悲伤。这不是自己的感情，一定是她，是她！ 希林一路冲进某一间套房，一路奔向卧室。是她，她就坐在窗前，凝望着黑夜落泪，和彼时脑海中的画面一模一样。 “玫兰……” 她转头看着希林，摇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外面又传来脚步声，还有谁也走到这个地方了？希林转身拔剑向着卧室的门。来的人是雅拉，他一路悠哉悠哉地走到这里，在少年面前停住脚步。 “走开！她是我的，谁也不要多管闲事！” 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底气，怒吼之后，对方并没有生气。雅拉还是挂着那种轻蔑的微笑，好像非常清楚希林的用意似的。 “抱歉，打搅了。” 他没有异议即刻离去，甚至还碰地一声关上门。 希林逐渐冷静下来，既然身为领导者的雅拉已经应允，别的吸血鬼肯定不会再来了。黑暗的卧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窗前最后一颗蜡烛也几乎燃尽。 “沙佛隆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告诉我。你也可以向我忏悔。”希林垂头丧气地说，“如果你自己没法下手，我可以代替你动手。” “向你忏悔，你以为自己是谁？” 转眼之间，一柄锋利的小剑直指希林的喉咙。玫兰站起身，她穿了一身漂亮的晚礼服，手里却紧握着剑。坚定的目光没有一丝转移。 第1001章 不甘心 “你……” 希林不明白这样的抵抗有何意义。他穿的侍卫铠甲几乎武装到牙齿，喉咙口挡着一层铁甲和里面两层内衬，哪怕玫兰抡起斧子砍过来也不见得会有事。 那么细的剑，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仅仅是划过铁甲而已。 希林向后仰头，略微躲避。想要反击，但手里的长剑几乎能一剑把玫兰劈开。她肯定还有什么话要说。漫漫长夜，再等一等吧……于是他抬手一扳，就假装二人在比武决斗那样，挡掉她的攻击换了一个架势。 她果然是不死心，还要来。 从她一抬手、眼神开始飘忽的时候，希林就已经预料到她的意图了。和那些拼了老命的搏斗相较，这场“比武”是真正的小儿科。 又是一剑斜刺，被挡下之后她华丽地转身，衣裙像绽放的花朵。 “太大意了，竟然在敌人面前露破绽。” 希林没钻这个空子，故意后退了几步，卡着时机一剑抵消她的第二次进攻。或许注重礼仪的贵族私人教师就是那么教她剑法的吧……她的动作看起来那么漂亮。如果在沙龙茶会上见识这么飒爽英姿的剑法，希林一定会站起身为她喝彩。 又是耿直的一击。对她来说已经变换了好几种步法和招式了。对希林来说，万变不离其宗，无非是一些速度缓慢又笨拙的攻击。轻易就能化解。 这种时候，也很难说他的几位恩师究竟都教了些什么。随着阅历的增长，希林越发能看穿对手。对方心底的一些微小的缝隙都是他落剑的目标。 对于玫兰，再陪她玩一会，她也渐渐觉得体力不支了。 华丽的晚礼服分量不亚于全身的铠甲，她还被束腰紧紧勒着。一直到再也没力气冲击，她的剑锋点地，喘着气叹息。 “你们兄妹二人的剑法都如此了得，我终究不可能有机会获胜。” 希林还在等她最后的话，他也双手拄着剑，站立在原地不动。 “让你见笑了。其实……并没有什么新蒂瑞拉。” “？”玫兰有些不可思议，“你说什么？” “查尼的玩笑罢了。他特别喜欢拿我当他的乐子。” “天呐，你？”玫兰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但仍然无法相信。她又把希林里里外外重新打量一番，“简直难以置信！你怎么做到的！” “一种……药剂师贩卖的迷幻粉底，含有一些他独家配方的玩意，能给周围的人带来短暂的迷幻感，让他们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位迷人的美女。” “不可能。我甚至还跟新蒂决斗过，我还……”玫兰说着说着脸都红了。 “还有一些恶魔的帮助吧，都是障眼法，让我的外貌在短时间里变得中性……抱歉，那时候不慎伤了你。我并不想那样做。” 玫兰尴尬地笑了。回想起那时候“勾心斗角”的盛夏，实则多么地无忧无虑。 “我真傻，完全超错的方向努力了那么久。我怎么早没想到你们俩是那种关系！” “我们没有那种关系！”这次换成希林觉得被误会，尴尬又好笑。“查尼那个家伙，纯粹是闲得无聊搞事情出来！我们都被他耍了。” “是啊……” “而且，你努力的方向没错。你一直都是那个聪慧又勤奋的大家闺秀，是我见过最潇洒的女人。查尼也很欣赏你。他的帝国没了你都转不下去。” “呵……是么？你说这话不是在安慰我么！查尼甚至都不愿意私下与我接触。他对我做的一切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 “……或许因为他是皇帝吧？他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一样是凭着本心的。太多事情牵制着，他永远也没办法做真实的那个自己。” “哼，谁又不是呢！” …… “玫兰……你逃不掉的。”希林还是不得不说这些话出来，“你也看到了，她宣称自己为帝国的女皇之后，雅拉竟然愿意效忠。那天，她命令我也加入吸血鬼的骑士团，现在我与他们的血脉相连，每一个念想都互相影响。” “她下了命令以后，我的脑海中充斥着杀死你的念头。我不知道这一切要怎么停下来。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击败这支可怕的队伍。现在，你应该没有活路了。我真的……很抱歉。” “我知道……” 玫兰手握着细剑的剑刃，跪下身子低头痛哭，眼泪不停掉落，指间的血像是涓涓细流。 “家族的荣耀、财富和地位，甚至父兄的生命都走到了尽头。现在一切都晚了。什么都没有了，怎么会这样？” 她越哭越伤心，抬起头质问，“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为什么，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最后连原本拥有的也被一并夺走？为什么！” …… 希林又能有什么答案呢？本来他也不是那种会讲大道理的人啊！只是看着她那样痛哭，希林觉得自己心都碎了。她这么好的女人，应该值得更好的啊…… 也说不清时间究竟过了多久，天空一直都那么黑。外面的喊杀声逐渐归于平静，一切都走到了最后的时候。 希林手抬起来了又放下。他到底没办法下定这个决心。亲手毁掉一辈子见过最美的事物吗？为什么一切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我不甘心……”她低声啜泣着，“我不甘心……” “玫兰……” “凭什么，那个女人得到了上天的眷顾，夺走了我的一切！我却要落得这种下场。我只是个猎物吗？造物者将美貌和才华都赋予我，最后就是为了杀死我、讨好她吗？” “不是这样的……玫兰，你是受到眷顾的人。还有我在这里。” “可惜造物者的眷顾到头了。” 玫兰终于放弃了抵抗，她在等着死亡的降临。希林放下长剑，握着匕首走到她身边。 “我保证下手很轻，几乎一点感觉都没有。你闭上眼睛等一会，就像睡着了一样离开这个世界。” 玫兰听他的话闭上眼睛，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淌下来。 “我好恨……我多想看她也有这么一天，失去自己的一切，怨恨地哭泣却没有一点办法！我多想亲手送她上路……” 希林犹豫了。他愿意竭尽自己所能来帮助玫兰，但他能够提供的那种方式，真的是“帮助”吗？明明是堕入地狱的选项啊！ 顺着朋友的意愿拉她永远沉沦，或者心里念着为了她的好让她就此安息，究竟哪种做法才称得上“好”啊？ “玫兰。” 希林开口了却又后悔。进退两难，说什么都不是由衷。 “或许有种办法能制造你的死亡，同时也能延续你的‘生命’直到有朝一日她也迎来失去一切的时刻。” 玫兰突然停止了啜泣，抬头望着希林的眼睛，等他继续说。 “我可以……把你也转化成一种不死的状态。那样骑士团应该就不会再追杀你了。但一旦那么做了，你失去的只会更多。” “我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侧过脸依偎在希林怀里。“我只想看到她也有同样的下场。” 按照之前的经验，先喝掉玫兰大部分的血，在濒死的状态时再给她喝自己的血，只要运气足够好，玫兰就能被转化成血奴。 血奴害怕阳光。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喝一点主人的血。 …… 这场暴雨持续了不止一夜。乌云变得稀薄以后，暴雨转为中等分量的雨。希林从顶楼走下来，告诉雅拉玫兰大小姐已经死了，雅拉什么都没说。 玫兰不是最后一个死亡的沙弗窿家族成员。事实上，直到眼睁睁目睹整个宅邸遭到血洗以后，老太爷仍旧没有咽气。他亲眼见证了一切。 “要杀他吗？”希林问。 雅拉摆摆手，时候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一部分受害者在血池周围遭到处决，他们的血融进了那个可怕的池子。留下一片狼藉后，骑士团踏入血池扬长而去。 帝国的城里终于烟消云散，再次出现阳光以后，街道上的日晷指向下午两点，原来整个早上都在黑暗中度过。 人们盛传在昨夜最为黑暗的时刻，天空降下的暴雨是血色的。帝国的街坊里，已经有可怕的消息在传扬了…… 第1002章 女皇的心思 大约是第二天傍晚的时候，雅拉换上一身礼服去觐见他的女皇。礼服上有大片已经变色的血渍。 “我们需要女仆，很久以前我们曾经有的。”他抱怨道。 “不，孩子，你别去，留在总部老实呆着。”他不让希林去皇宫觐见。“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她反悔又要你回去。” “……” 雅拉带着几个老搭档觐见，都是他最爱的二等骑士。 那些低等的吸血鬼骑士都在忙着从血池里捞出各种金银财宝。昨天一整天，他们都在搜刮沙佛隆府邸的财富。整箱的金币、珠宝全都扔进血池里，不多时带血的赃物从皇宫的血池浮起，再被打捞上来。 荣耀骑士团的杂兵们被要求搬运这些重物，送去皇宫，一直送到女皇陛下的寝宫那里。为了表面上稍微好看一点，他们还要清洗这些财富。这也本来应该是仆人做的事情。那些倒霉的骑士哪里还有什么权力拒绝，他们在死亡的恐吓下乖乖干活。 原本环绕皇庭的涓涓细流成了他们清洗血污的水池，不多时整个小河都被血染红。那些满载财富的箱子根本洗不干净，扛进皇宫里的时候一路都在滴血水。 再后来，府邸的高档餐具、藏酒、甚至很多不值一提的东西也被劫掠一空。所有的吸血鬼都带着类似的诅咒，财富的光芒令他们感到眩晕，触碰金器时会感受到炽热的灼烧。他们无法私藏任何钱财。只能用这些东西换取少量的鲜血果腹。 可是最低等的吸血鬼根本没有吃饱。相对于吸血鬼骑士团庞大的数量而言，沙佛隆家族的人口只是一顿甜点。 最后，剩下的尸体被丢弃在空荡荡的宅邸。雅拉抱怨说在以前，骑士团还有血奴的队伍会清理那些玩意。现在人手不够只能放任。 玫兰的“尸体”混在那里面，她暂时没有危险，别的吸血鬼也没注意到她。 再后来，雅拉去觐见女皇。茜茜缇娅正无精打采地躺在御花园里，喂猫、喝茶、小憩……她以前就是这么大发日子的，现在也不知道女皇该干点别的什么。 宫廷管家出于责任心会向她汇报一些皇宫内的情况，多数是不太好的情况。由于大量仆人不在岗位，清洁工作全部停滞，御用厨房无法正常运行，温泉浴池的卫生状况堪忧，各种物资的储备都开始下降…… “随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皇把那个哭丧脸的管家打发走，皇宫里就没有更多“人”了。雅拉很高兴地走进来，他带的当然是好消息。 “愿圣天使眷顾的女皇陛下福寿绵长，您的威名已经在帝国传扬开来。敢于公开挑战您权威的人已经尽数暴毙，任何人对您犯下的罪行都不可饶恕。相信现在，整个帝国都为之颤抖了。” 无数的金银财宝呈上来堆积在面前，像一座山那样。茜茜缇娅这辈子都还没见过那么多钱财。 雅拉还带来一件专门送给她的礼物，一条钻石项链。玫兰在皇帝的舞会上曾经戴过一次，非常华丽，每一颗钻石都有鸽子蛋那么大，周围还镶嵌了三圈亮闪闪的小钻石，沉甸甸的，压着人喘不上气。 “这些……全都是她们家里的？” “是啊。”雅拉轻描淡写地说。 茜茜缇娅听完，脸上有种复杂的变化，又像哭又像笑，怪怪的。 “真是暴殄天物！以前我每天都听到朝臣抱怨这里缺钱那里缺钱，原来实际上，光是她们家里就有这么多钱！” “那当然。所谓的贵族，当然坐拥了许多财富。” “可他们一个子儿都不愿意孝敬给皇帝，他们最高的统治者。” “现在他们给了，而且毫无保留。” “是啊……这是他们应该做的。”茜茜缇娅哈哈大笑，躺下直打滚。“所有的贵族，都应该效忠无上的皇室，将他们全部的财富献出来，给我！啊，小贱人，你的项链也是我的了，看你还怎么耀武扬威。” 又想了想，她问雅拉，“她也死了么？” “向您保证，那里没有留下一个活人。” “真好。” 茜茜缇娅翻个身，趴在贵妃椅上伸懒腰。前一天被暴徒殴打还留下不少乌青块，动一动就觉得疼。她悄悄观察雅拉的神情，所谓的吸血鬼很奇怪，他太过平静，不像大多数男人那样容易对美女想入非非。或许是因为他们骑士团的纪律严明？ 茜茜缇娅又扭动了一下，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能帮我把那个瓶子拿过来么？”她指着不远处的玻璃瓶。 雅拉照做。 “帮我往这里涂一点，我自己够不着。” 雅拉多少有那么点不情愿。摘了手套，他的手掌蛮粗糙的，尽量小心地帮女皇涂抹。 “玫瑰精油，据说有缓解疼痛、治愈伤口的作用，可我涂了一个晚上也没见什么气色。”茜茜缇娅用那种娇滴滴的嗓音说。 “所以我现在安全了，是吗？再也不会有人掐我的脖子、把我的头往地上撞了？” “我可以对您发誓，在迪蒙德卑微地乞求用死亡结束自己的痛苦时，他对曾经对您犯下的每一种罪行都懊悔之极。” “呵……你们真厉害啊，你们……吸血鬼骑士团。” 茜茜缇娅一阵搔首弄姿，又坐起身故作可怜的样子。 “希林呢？他已经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懊悔了吗？他还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希林洛斯现在很好，他非常愿意呆在骑士团，和他的同类在一起。” “哼，见异思迁的家伙！”茜茜缇娅又伸了个懒腰，随口说着，“啊……现在我再也不用怕了，安心地继续住在皇宫。可我该干点什么呢？我也不知道皇帝应该做点什么……” “我建议您举行一场政务会议，把所有的帝国名流都传唤到皇宫里，问一问他们的想法。毕竟帝国很大，我没办法保证每个人的想法都跟您一致。” “你是说，或许还有人反对我呢？” “如果有，我们会当场在了他。” “可是，万一反对我的人很多呢？或许，在帝国根本没人喜欢我。没准儿他们全都反对我。我知道他们耿耿于怀的事，我是个舞娘……” “我们可以把反对您的人全都杀了。无论有多少，杀到没有人再反对为止。” “……”茜茜缇娅听完也感到害怕，“真的杀多少人都可以吗？你们会不会杀光帝国所有的人啊？” 雅拉并不觉得那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你们不是圣天使麾下的骑士团吗？天使的存在，至少应该是保护人们吧……” 纵然再怎么自信自己的容貌倾国倾城，茜茜缇娅也明白，雅拉的这份忠诚绝不是来自于垂涎自己的美色。这样的决心未免令她感到恐怖。 “请相信我，女皇陛下。圣天使的存在对于帝国而言，本来也不是什么福祉。” 这时候，朗多骑士前来觐见。他荣升为侍卫长以后，勉强穿了身皇家侍卫的礼服。由于目前皇宫里的裁缝也空缺，没人为他量身定做。这件礼服又皱又旧，还搭上他身上那种说不出的酸腐味儿。 他一见着女皇，就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大堆赞美的话。从容貌夸赞到才学，茜茜缇娅听了就只觉得恶心。 她一直都很讨厌这种痴迷自己美色的男人。如果可以，有时候她倒是想把朗多杀了。 但不是现在。她现在的能力根本无法统治帝国。 “你说得对，我应该召开一场宣告胜利的政务会议。我还需要有人帮助我打理这个国家。让我想想，还有谁愿意支持我呢？” 不知怎么的，一个久违的面孔出现在脑海。 “啊，是她！苟富贵、勿相忘！是她给了我如今的一切，我送她什么作为回报都不为过！” 女皇向朗多下达了一份命令。 “去帝国博物学院，将钻研占星术的索菲莉娅教授请来皇宫。我需要她出任秘书长的工作！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一定要办到！” “遵命，我的女皇。我一定不辱使命！”朗多激动地回答。 第1003章 投献忠心 可怕的流言在帝国的首都传开，持续两昼夜的暴雨中夹带着鲜血，清洗了整个帝国。放晴之后所有的沟渠里都淤积着血色。 人们传说密谋刺杀女皇的沙佛隆家族已经尽数遭到屠灭，但没人敢靠近那做宅邸去求证。直到一周后，环绕宅邸的荆棘开始枯萎。天气炎热，有令人作呕的气味顺着风向飘散到周围的城区，人们不得不集资请教堂组织一些志愿者前去清理。 一切不出所料却又过于触目惊心，很快更加恐怖的流言传播开来，嗜血的女皇会残忍地杀死任何不臣服她的人。 但也不是沙佛隆家族所有的人都惨遭屠戮。偏偏有那么一个家伙活下来了——巴斯蒂。当夜他溜出去喝酒，因为讨厌家族里那种压抑的气氛，还有未婚妻颐指气使的劲儿。早些年浪荡惯了，还是在没人管的地方舒服。 他喝到一半外面下起暴雨，不想全身淋湿回去挨骂，又跑去找了两位熟人——扒公子和懂懂先生。八卦小报在出版之前的几天，二人都会非常忙碌，彻夜呆在工作室里。去他们的工作室睡一个晚上肯定没问题。 当晚那两个人确实在。帝国最近的新闻太多，刚刚写完一版八卦巷报，就遇上惊天的大事发生，害得他们不得不连夜改版。 “哎呀，最近的事情太多，简直一天一个样！我们每天都可以出一版小报了，赚的钱数也数不过来。” “是啊……就是有点累得吃不消。等我把这版刻好，就去睡一会……” “别睡太久，耽误了发行！” 两个人的黑眼圈拖到脸颊上了，讲话有气无力的。他们俩几乎一个礼拜没有睡觉，赶稿就跟上战场一样。 巴斯蒂也后悔了，他们俩的工作室杂乱不堪，根本没有立足之地不说，还非常地嘈杂。楼下的印刷机器工作起来以后，不间断地传来撞击和滚动摩擦的声音，震动的位置就在自己挂吊床睡觉的地方，几乎一刻都不得安宁。 他自己又没事做，只能瞪着眼睛干熬。 好不容易等到雨晴了，他终于可以回家。现在哪怕听未婚妻辱骂也没关系，他就想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好好睡一觉。 出门没走多远，他就担惊受怕地跑回来。 “怎么了？”八卦二人组正要美美地睡一觉，却被巴斯蒂摇醒。 “糟了，听说沙佛隆的整个家族，全部遭到了谋杀！” “怎么可能……” 二人揉揉眼睛爬起身，无法相信这种事情。从上次见到他们家的人，也就一晚上的功夫，现在已经……？巴斯蒂不敢出门了，他担心株连到自己，于是打算继续躲在工作室里。 八卦二人组嗅到了重大新闻的味道，立即起身去采写素材……又是一天过去，才到这一天，他们二人跟丢了魂一样地回来，呆坐着一言不发，早都把赶稿的事给忘了。 “二位老哥，你们回来了？怎么样，外面的消息如何啊？”巴斯蒂小心地问。 “全完了……” “啥都没有了……” 他们俩对着空气讲话，表情里只有错愕和惊慌，连悲伤都忘记了。 “果然传言是真的？一夜之间，他们全都……？” “是啊，是真的。” “我们亲眼看到了，所有的人全都死了。” “府邸的庭院前，腐败的尸体堆积如山，教堂的人撒了整整一车石灰粉掩盖恶臭。” “我全都看见了，好些认识的人。管家、女仆、园丁、老太爷，还有那些情妇……” “这么说……连玫兰她也……？” “哎，我没有勇气继续看了。只恐怕凶多吉少，没有希望了。” “这么大的新闻，你们打算怎么写呢？”巴斯蒂又问。 “还写？八卦巷报已经办不下去了啊！”二人嗟叹连连，“大小姐是我们的资助人，没有她，这么这个小工作室要不了多久就会资不抵债宣布破产。趁着现在还有点钱，赶紧打发走员工，关张歇业吧！” “这……” 他们二人说着，看看桌上写了一半的各种草稿，皱起眉头全都撕了扔进垃圾桶里。 “我们去别处谋生吧。沙佛隆家族得罪了女皇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我们俩又是大小姐的密友，等女皇发现我们以后，也会痛下杀手的。” “对，事不宜迟，咱俩现在就走吧，一路往西边走不要回头，一直走到帝国治外。” 二人甚至都不想打发工作室了，干脆立即逃走。 “诶，等一下！”巴斯蒂还有话讲。 “老弟，你不逃吗？你的情况不比我们好，女皇知道漏杀了你一定不会甘心的。” “不，我哪也不去。”巴斯蒂笃定地说，“在外面我有数不清的仇人和债主，一旦离开了沙佛隆家族的庇护，我几乎寸步难行。” “那你多保重吧。” “你们也别急着走！我猜测你们的情况也差不多。你们写的八卦报纸一定没少得罪人吧？对你们的仇人来说，报仇的机会不就到了？用你们的命换点钱何乐而不为呢？一旦谁把你们的行踪报告给女皇，你们又要往哪跑啊……” “这……” “可我们也不能等死啊！” “二位听我一言，这种情况下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我不妨反其道而行之，去投奔女皇，换取一线生机。” “什么？你这是自寻死路！” “不。女皇刚刚上位，她在寻求支持者。而我们如果以昔日反对者的身份加入，一定会成为她重要的筹码。投奔的机会宜早不宜迟，千万别错过这个窗口期！” “疯了、疯了！你是玫兰的未婚夫，她怎么可能放过你！” 巴斯蒂胸有成竹，似乎有万全的手段。 “天呐，难道你还要恶意诋毁大小姐来换取自己的活路吗？太没人性了，你怎么干的出来！” “她已经死了啊！死去的人不会感到痛苦。但我们还需要活下去。你们想一想，如果现在不想办法活下去，以后又哪来的机会为她做点什么呢？” 二人想了想，确实束手无策。只是对巴斯蒂的办法还抱着怀疑的态度。要拿命试一试么？恐怕也没有别的机会。 当夜，他们二人还是随着巴斯蒂一同前往了皇宫。皇宫外城的大门一直洞开，没有人守卫。由于无人维护环境，许多照明的火把都已经熄灭。看起来阴森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巴斯蒂硬着头皮闯进去，一直走到内城的大门前。 八卦二人组对皇城内现在的状况感到非常担忧。夜晚的时候，远处有奇怪的鸟鸣声。宫廷里弥漫着死亡的恶臭。偶尔会看到黑暗中有眼睛紧盯着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也不敢理睬。 在内城的门前遇到了以前的皇家侍卫，他们说还在等待加兰德大人回来。 “希林，那孩子还活着？” “是的。他被吸血鬼骑士团带走了，但肯定还在皇宫某处。” 听说他还在，巴斯蒂至少还有点放心。 “好歹还有个熟人，我们再找找看还有谁在吧！” 后来他们又找到了宫廷管家。女皇已经休息了，得到许可觐见则是第二天的事情。女皇穿着皇宫里最漂亮的衣服，所有的珠宝都陈列在她宝座周围。她给自己画了过于诡异的妆容，发型也说不出地奇怪。 她脖子上戴着玫兰家的钻石项链，还有许许多多眼熟的珠宝，以前巴斯蒂都见玫兰戴过。现在她恨不得一天还有另外二十四个小时来穿戴这些饰品。 “啊，美丽的女皇，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巴斯蒂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开门见山直接吹捧。他甚至匍匐着靠近，然后跪在茜茜缇娅面前，捧起她的脚砸吧砸吧亲吻起来。 站立一旁的侍卫长朗多很不乐意，“大胆，这小子竟敢对女皇陛下不敬！” “没关系，你不要管他。” 女皇不太介意巴斯蒂的种种越轨行为，她很乐意亲近这个家伙，尽管巴斯蒂前不久还举着大旗要谋杀她。毕竟，巴斯蒂的样貌摆在那，一个金发白皙的怜人小可爱，没什么出息但是特别会讨人喜欢。谁看了他不会喜欢呢？ 巴斯蒂斜着眼睛偷看一眼朗多，那位中年老哥就不太讨女皇的欢心咯，显然他位子还没有坐稳。看来空荡荡的皇宫里是大有可为啊！ “美丽的女皇，整个帝国的男人，哪一个不为你心动呢？谁拒绝得了你的诱惑？哪怕你久居深宫，我在外面也时常听说关于你赞誉。你的美名在整个帝国流传不息！” “呵，是吗？那我和那个小贱人比呢？” “谁？玫兰吗？她怎么能和你比呢……她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儿，都没怎么发育呢……” “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哦。” “嗨呀，我也是走投无路没办法了，寻求他们家族的庇护而已，哪知道还要伺候那个大小姐。她因为性格太刁钻，眼看到了出嫁的年纪都没有对象。” “是吗？我可是听说她是帝国首屈一指的美人，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在府邸门前排起长队，甚至不惜生死决斗来吓退竞争者。” “那不都是吹牛吹出来的？求婚者确实不少，但也都是看上了她背后的家族啊……” “是么？” 女皇又看看那二位炮制八卦新闻的老哥，他们俩战战兢兢的，一说到这只好附和了。只是出于良心不忍说大小姐的坏话，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对，谁还不是靠吹牛……啊不不，靠称赞而获得更多人关注。只要话说得漂亮，美名就传扬开了。” “女皇陛下也应该有人专门来夸赞。将你的事迹写成新闻，送到每一个帝国臣民手里。” “到时候，整个帝国都会传扬你的美貌和品德，人们会发自真心地拥护你的统治！” 这话说得茜茜缇娅很满意。她一直饱受世人诋毁，如今可以扬眉吐气了。 “好，你们二人来成立一个帝国新闻工作室，从今天起，将你们说的那些称赞我的话全都印成小报，送到帝国的大街小巷。我要让他们每个人都看看，我可以获得多少称赞！” “遵命、遵命……” 二人领下这份艰巨的任务。 巴斯蒂还没讨到什么合适的职位，他小心翼翼地提醒女皇。女皇想了想，“那么你来做秘书长吧。我要举办一场全体帝国上流人士参加的盛大会议，要亲眼看到所有人臣服于我的样子。如果有谁不乐意……就去看看沙佛隆家族的下场。怎么样？” “好、实在是太好了，我立即去准备！” 第1004章 皇家聘请 纳特听闻女皇的暴行以后，也像是五雷轰顶一般无法平静。他这个逃出皇宫的前朝大学士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是好。不想久留于帝国大教堂，最后还是决定回到帝国博物学院——他一开始出来的地方。 和院长沟通后得知，他这一年的学费已经由帝国皇室支付过了。 “以后的情况无法预计，但眼下，你仍然可以继续在学院学习。” “那真是太好了，不幸中的万幸！” 纳特再三言谢，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学院。他在旅店的那个套房还在，又可以搬回去居住。和导师简短地沟通之后，他又继续了自己的研究学习。对常年独守在占星台的索菲莉娅来说，一年、两年、十年都没什么区别，她没觉得纳特离开了很久。 纳特却觉得蒙尘的课业笔记看起来非常生疏，要花好多时间重新拾起。 这天早上，他起了个大早。在小小的旅店套房里布置自己的学业计划。有一份立体的计划，才能帮助他充分利用时间、掌握进度。正在文件中忙得焦头烂额，突然听到外面说什么“皇家侍卫”来了。 “什么？女皇这么快已经派人找到博物学院了！我岂不是应该立即逃走才对？” 他胆战心惊地收拾一包简单的行李，从旅店后面悄悄溜出去。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还专门往脸上裹了一条围巾。确实没人把他认出来，因为根本没人认识他。 人群向着大量侍卫聚集的地方拥挤，似乎要围观什么大事。纳特处于好奇也挤进去，想看他们到底搞什么名堂。 原来大量的皇家侍卫聚集在学院的广场，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从荣耀骑士团临时招募的，服装穿戴得混乱，列队也不够整齐。 学院方面一点也不敢怠慢，谁还没听说最近发生的惨剧么！院长带着众多教授专程接待，邀请侍卫长朗多来教务处参观、休息。 朗多根本不懂学院里那些门道，看着也没有什么兴趣。他直接说了此行的目的。 “院长先生，贵学院有一位研究占星的女教授，叫做索菲莉娅·蒂瓦。我是专程来邀请她去皇宫的。” 几位教授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兴师动众是为了这事。 “侍卫长大人，我们这里的确有你说的那位教授。但她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她的常年独自居住在观星台，不与任何人接触。只有我每个月定期看望她而已。她从不关心时政，而且，以她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无法胜任任何工作。” “你说的那些我不关心，也不在乎。我仅仅是来执行贯彻女皇陛下的命令。女皇陛下欣赏她的学识，希望任命她为帝国的皇家顾问。这一职位事关重大，时隔多年后重新设立，对于帝国、对于陛下都是好事。对她本人来说，也是无上的荣耀。” “大人，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家要那些荣耀做什么？她真的一点儿也不能折腾啊！” “怎么可能？她分明是一位活力四射的少女，前不久还为女皇陛下测算了命理。她与女皇陛下关系亲密，姐妹相称。如今女皇加冕，她也应该获得归属自己的那份荣誉。” 院长根本不相信，朗多坚持要带人硬闯，他们只好指出了索菲莉娅居住的观星台。接下来，才是纳特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的那一幕——趾高气昂的朗多走向图书馆后院，院长与几位教授陪同，大批的侍卫随后。 侍卫们还给教授预备了一辆空马车。 “天呐，你们这么多人冲上去是要干嘛！” 纳特一见是教授遇到了麻烦，就再也坐不住了。自己纵然怎么贪生怕死，也不能置师长的安危于不顾，做学问的人最本分的事情就是要敬爱自己的恩师啊！ “全都站住！不要再走了！” 因为肥肥裹着围巾，朗多真的吓了一跳，想不到时至今日帝国境内还有穿衣服这么没品味的人，一定是乡下来的！ “这是……？” “纳特，你来了，正好。”院长唉声叹气。 “诶，院长，你已经把我认出来了？” 纳特摘下围巾，朗多也认识他。 “哦，这不是前朝的大学士阁下么！老熟人了。怎么，你还想谋反？女皇陛下近日来日理万机没空发落你，你最好自己识相别找不痛快。” “观星台上居住的人是我的老师。你们要对她做什么？” “呵，原来那位教授是你的老师。现在我们要带她去皇宫，你让开。” “不可以——！” 纳特大声疾呼，朗多和众多侍卫就把刀剑都拔出来了。 “你说什么？” 纳特吓得满头大汗，急忙解释道，“不可以……你看看这楼梯年久失修，这么大一群人上楼就把楼梯踩塌了……” “而且我老师夜间观星白天休息，她现在正在休息，你们怎么可以贸然打扰呢？” “你说的有道理，那么你先上去通报一声，让她自己走下来吧。” “不行！她发过誓，一生一世都不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什么？哼！发誓算什么！在这里，女皇陛下的命令最大，神明的誓言也要靠边站。纳特先生，要么你立即通知她自己走下来，要么我们冲上去把她扛下来。无论她以前是怎么样性情古怪的教授，如今都必须按照女皇陛下的旨意安排。你立刻上去吧！” 纳特又不可能对抗那么多侍卫。现在对教授最好的安排就是劝她自己走出来了。 “好，我去请她。你们全都在下面等着。”说完纳特自己爬上楼梯。 只是刚爬上楼梯没几步，就看到朗多骑士带侍卫跟了上来。 “哼，既然她能预知未来，应该也料到自己这一天了吧！” 肥肥无奈地摇头。 “你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要心态平和，千万不要破坏门口挂着的这些蛛网一样的垂帘……” 朗多根本没听，拿宝剑挑开恼人的蛛丝，吹散眼前的尘土。一群人陆陆续续踏进观星台。他们很讨厌这里昏暗的气氛，二话不说拉开落地窗帘，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 “嘿，不可以！你们太粗鲁了！” “少废话，立即请你老师出来。否则我们直接把她搜出来。” 纳特只好又爬上阁楼，敲了教授的房门。 “怎么？又遇到不会解答的难题了？昨天不是刚刚帮你解决了一整本么……” 索菲莉娅似乎没有睡熟，很懒散地打开房门，态度还算和气。 “教授啊，这次遇上难题的是您啊……哎！” 纳特把身子一侧，索菲莉娅才看到远处大厅下站着的那群人。 “干嘛？”她惊恐地问。 “他们要带你去皇宫。” “不行……我不能离开这里……走了的话，我会死。” “可是他们……并不想顾及您的死活啊……”纳特急得要哭出来了。 朗多一见那位教授要负隅顽抗，二话不说率领一群侍卫冲上去，将索菲莉娅教授擒住。 “帝国需要你，至高无上的女皇陛下需要你，现在就跟我们走吧！” 一名侍卫将索菲莉娅扛在肩膀上，扛着她下楼。她哪里挣得过这些人，只是徒劳地喊叫。 “小心她头顶上的烛火，绝对不能熄灭！否则你们带回去的就是死人！” 纳特这么一说，那几个人才知道谨慎。这位奇怪的教授务必要小心对待，否则今天的任务就失败了。 七手八脚将教授绑架推上马车。许多学院的人也是头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见到“老”教授的真容。索菲莉娅非常不适应外界的环境。阳光对她来说太过刺眼，哪怕紧闭双眼都无法完全遮挡，她不得不双手紧紧捂着面庞。 “你们不要急着走！容我一点时间来打包她日常使用的物品。否则她也没办法顺利为女皇工作的！” 纳特又争取了一点时间，为教授打包了行李。她的学术日志厚重繁杂，一时间不知该携带哪些。经过询问才精简了一些。教授又提出要带上自己房间的穿衣镜。毕竟是女性，那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吧？ 纳特一一照办，卸下窗帘包裹那面镜子装上马车，最后自己也一同随行。 “你也来？” “不要误会，我没兴趣服务什么女皇，我只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老师。” “随你怎么说。” 折腾到傍晚时分，侍卫的队伍才出发返回皇宫。纳特坐在索菲莉娅对面，握着教授的手说：“不要担心，我一直都会陪在您身边。” 早上还在挠头的学术问题全都烟消云散，现在他只想自己和老师都平安而已。 【增补：由于实验通灵术过程中的一些失误，索菲莉娅的灵体长时间无法返回身躯。她不得不躲在自己的房间内，保持完全的黑暗，等待转机。骑士团粗暴地带走她的躯体时，破门而入，光线撕裂了她的灵体。纳特随后进来，发现导师的主灵尚且完好，躲在镜中房间内；七个旁灵有不同程度的遗失。他收集了尚且完好的部分交给导师，其余的也没有办法，只能等待导师的躯体恢复以后慢慢长出来。随后他带上那面特殊的镜子一起前往皇宫。在皇宫的时候，纳特叮嘱导师必须躺在完全黑暗的地方。女皇看到她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死了。后来占星师躺在书库，她的灵体也躲在书库，偶尔会出来指引纳特。】 第1005章 女皇政令 占星师索菲莉娅被强行聘请到皇宫以后，女皇像对待亲姐妹一样，专门开辟一间宫殿给她居住。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想象的殊荣。但她却根本无法进行任何工作，甚至连基本的寝居都无法适应。 她必须生活在一个幽暗、安静的环境里。哪怕是窗外的鸟鸣声都令她颤栗。纳特把所有的门窗都关紧，拉上厚重的窗帘，她才勉强能睁开眼睛。由于过度的惊吓，她整整一天一夜都不曾讲话。 按照教授的习惯，纳特将她所有的研究笔记摆放好。不知道她为什么需要那一面镜子，但纳特也按照习惯摆放。等教授的情绪有所缓解才小心翼翼地告退。 女皇简短地会见了纳特。 “既然你回来了，就继续原本的工作吧。” “……”纳特什么都没说。 我已经是帝国最尊贵的人了，为了彰显我的仁慈，我应该为帝国做些什么事情。茜茜缇娅有个主意酝酿很久了，终于有人可以为她执行。 “我在加冕之日的巡游期间，又见到了许多舞娘在人群中卖弄。这些女人不知廉耻，她们的表演低俗、丑陋、令人作呕，而那些观众更是愚蠢、下作，所有这些一切都令帝国蒙羞，这些都不是一个坐拥荣耀的帝国应该有的现象。” 想不到她竟然会对帝国的风俗有看法，这些话略微出乎了纳特的意料。 “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制定法令，禁止一切舞娘的表演，观看舞娘也是非法的活动，都必须严惩！从我的法令颁布之日起，帝国不许再有舞娘！” “！” 纳特愣了那么一下，的确是个出乎意料的命令。他想了想，毕竟这也不是坏事。于是点头说：“好的，我立即去拟定这项法令。” 八卦二人组和他们的印刷工作室会协助张贴这项法令，而侍卫长朗多会率领他的骑士团在帝国各处巡查执行的情况。 只花了一个通宵，纳特就把法令拟定出来，第二天清晨交付印刷，随后贴满了帝国的大街小巷。按照女皇的要求，从此以后“舞娘”在帝国是非法的职业，不可以在节日庆典等公开场合表演；也不可以在浴场、剧院、酒馆等营业场所进行表演；一些非常隐秘的私人表演也遭到禁止，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防止一些人钻空子，法令还要求任何妇女不可以在公开场合袒露身体，无论是否以盈利为目的。 为了让这部法令的逻辑足够严密，纳特设想了许多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他都作出了一一列举，确保谁也没办法绕开上面的条款。 法令一经贴出，也引起了帝国不小的轰动。八卦二人组还帮着造势，撰写了一些解读条款的文章。 朗多更是严格执行了这一法令。茜茜缇娅的老东家，帝国大富豪浴场，首先遭到了查处。所有的舞娘都遭到驱逐，营业场所被查封，那些不成体统的衣裳被一把火少了个干净。 周围那几家也没落着好，谁还不知道帝国有哪些营业场所呢，朗多自己也都摸着门清。忌惮于沙佛隆家族的下场，这次法令的执行几乎没有任何阻力。更出乎意料的是竟然还有一些有识之士为之叫好。 毕竟帝国这种恶俗的传统一直以来都饱受诟病。许多向着帝国的繁荣和文明慕名而来的人，在见识到帝国陋巷之中恶俗、寡廉鲜耻的娱乐生活之后，都表示大为震惊，简直不可思议。其中一些下流污秽的桥段比起四境蛮荒之地的原始状态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了令帝国蒙羞的程度。 “舞娘表演，就好像是帝国长久以来腐化溃烂的脓疮之上长出的肉芽。她们绝不是帝国的骄傲，而是帝国的毒瘤。” 连博物学院的学者也如此评价道。 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舞娘”二字从帝国的语言中消失，再也没谁看到任何低俗的表演。似乎帝国的一切平静照旧，也没发生什么事情。 于此同时，帝国的皇宫急需扩充人员补充现在空缺的岗位，宫廷管家印制了一份招聘启事贴在宫门外面。早上他没精打采地去查看布告栏，没想到宫门外竟然聚集了上百名女子。 “皇宫正在招聘宫女，是吗？”为首的女子急切地询问。 “额……是啊。”管家不太情愿地回答问题。 那女子意欲自我引荐，管家却不怎么想听。 “我们需要一名烧饭的女仆。嗯，就向布告上写的这样。最好是年纪比较大的妇人，因为是非常辛苦的工作。而且，只需要一名。” “原来是这样，我不识字，也是猜的。” “像你们这样漂亮的妙龄女子，应该找点更适合的工作才对。” 管家说完又看看后面乌央乌央的人群，“妙龄女子”的数量看起来颇为庞大。每一位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年纪，虽说并非都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但也都十分惹人喜爱。怎么帝国一下子涌出这么多女子呢？ “我们……全都是舞娘。”为首的女子说道。 “啊！”管家大吃一惊，想了想又不那么出乎意料了。 “现在舞娘是非法的职业，我们全都没有了收入。一时之间找不到足以户口的营生，就只能看看尊贵的女皇陛下有没有什么职位提供给我们。毕竟，是她颁布法令禁止舞娘表演的……” 看到宫廷管家满脸不高兴的样子，那女子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 “我们并非是责怪女皇的决定。相反，我们都非常地支持。我们出卖肉体也是迫不得已，多年来常常哀叹自己的职业卑贱、给帝国的光彩抹黑。如今彻底脱离了这个行当也无不庆幸。” “我可以吃苦！请不要介意我的过去，我愿意彻底抛下曾经的职业，去做一些诚实的劳动换取衣食。无论是烧饭、还是打扫，那些女仆做的事情我也可以做，我们绝不是来贪图享乐的。” 管家迟疑了很久，最后推脱回去向女皇禀报才得以脱身。 “请务必要女皇知道，我的名字叫做赛拉西娅，曾经在帝国大富豪与她共事过。希望她能念及旧情，给我和姐妹们一个容身之处。”女子高呼道。 第1006章 血色的宫廷 管家指望着故意拖一段时间，那些女子等得不耐烦了就会自行离开。哪知道当夜下了一场雨她们也不愿意走，仍旧聚集在宫门前。人数还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女皇不久便知道了消息。她说得很轻松，“正好皇宫里面缺人啊，全都唤进来做宫女吧，能见到昔日的姐妹我也会很开心。” 宫廷管家这才不得已又走出来，宣布了女皇的旨意。 “啊，太好了，姐妹们，我们有救了！”赛拉西娅欢快地跳起来，拉着她的好姐妹们又唱又跳。昨夜的雨水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裙子，她看起来狼狈不堪。 “哦，但是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跳舞，我知道，无论处于何种缘由，现在都不合时宜。走，我们一起进宫吧，做女皇陛下的宫女！” 只有宫廷管家唉声叹气。 “你们全都要来吗？” “不是吗？您刚刚不是说了，女皇同意我们所有人，全部都可以进宫工作？请相信我，这些姐妹全都聪明勤快，没有她们无法胜任的工作！” 上百名女子随着宫廷管家一路走进了皇宫。皇宫外城和内城之间的路很长，她们的队伍拉得长长的好像一只军队。 终于踏进皇城的宫殿，赛拉西娅的心里也十分忐忑。像她们那些身份低微的女人，从来都没有机会见识到帝国最崇高的地方。 人们常说帝国大富豪的舞厅装修得无与伦比，胜过皇宫的大殿。但也有人说，民间无论如何穷奢极欲，也达不到皇室的万分之一。所谓的无与伦比只不过是草民自嗨，真正的皇宫气势恢宏，蕴藏着数千年来帝国文明积淀的精华，是任何乡野土豪都无法比拟的。皇宫不仅仅华丽，而且神圣，是美的终极产物。 她确实已经被威严肃穆的宫殿震慑住，被眼前陈列着各种无与伦比的艺术品震撼，感到由衷地尊敬。再继续深入，就到达了皇宫的内部。 只是……这里和想象中的世界相去甚远，有很多细节都令人感到奇怪。 回廊两侧的窗帘蒙着尘埃，看起来已经很久无人打理了。有些陈列品似乎遭到了暴力撞击，有缺损的痕迹。或许是因为皇宫最近一段时间变故频出，无人值守的缘故吧！ 宫廷管家也说了，现在皇宫里几乎没有仆人工作，一定是缺乏维护才会这样。 又走了几步，她看到一面窗帘上有血渍。那绝对是血渍，已经变色了！看起来像是有谁存心拿窗帘布擦拭什么东西。 太恶心了，怎么可以做这种事？哪个富贵人家都不会允许这种无理行径的。 赛拉西娅皱起眉头继续走。 大理石砖的地面上布满了泥脚印，不知道什么人在这里横行，一点也不注意卫生。如果姐妹们全都入职为女仆，想必会有许多工作吧！ 绕过庭院，来到宫廷脚下仆人居住的地方。 “通常宫中的仆人都居住在这个区域。你们自己挑选合适的地方住吧……”说完之后，宫廷管家就想离开了。 “可是，管家先生……我也大概知道一些大户人家的情况。我们是不是应该分配一下职责，然后，布置一下现在有什么紧急需要处理的工作？” “我只有一个人，实在无暇顾及你们的生活，请你们自己解决吧。” 管家讲话的样子看起来有气无力，真奇怪，他连分配一下工作的心情都没有吗？ “你没空也没关系，我们可以自己组织起来，分配工作，将皇宫打理得井井有条，不是吗，姐妹们！” 女孩们都很有信心，除了跳舞之外，打理收拾也是她们的强项。这是一种天性的工作，没有什么需要吩咐的。 “你只要告诉我们，哪里汲水、哪里洗衣、烧饭，我们全都可以自己来做。” 管家继续沉默，试图逃避这项职责。 这时候，有个女孩出于好奇推开了一扇寝室的门。不知为什么，这个地方散发着一股离奇的恶臭，好像一股下水道的味儿…… “啊——！” 女孩发出一阵绝望的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更多的女孩好奇地凑上去，她们看了一眼，很快又陆续发出尖叫和哭泣，有的人甚至逃出去呕吐。 “究竟怎么了？”赛拉西娅气呼呼地奔过去。到了那个房间里面她才看到，原来是一具已经腐败的尸体躺在仆人的床铺上。 “天呐……”她也不禁皱起眉头。“难怪皇宫里一直弥漫着这种怪味。” “恐怕你们得自己收拾……因为真的没有人手来干这些活……” “放心，即便这种情况我也能应付！” 赛拉西娅自告奋勇，还喊上几个姐妹一起。 “活人不能跟死人呆在一起。走，我们把这个可怜的人拉走，带去合适的地方安葬！” 二话不说，她卷起那仆人的床单将尸体裹起来，和姐妹们一起拉着尸体离开。 “管家先生，我们该把这个可怜的人运到哪去？” “现在往来与皇城与教堂之间的车也断了，没办法运出去，只能暂时在皇城山内部处理一下。把他送去花园吧。” 说着绕了些路，又来到一处大花园。这里简直就是恐怖气味的源头，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味道令人窒息。地上散落着各种植物的残骸，看起来是花池中的植物被匆匆拔去，土壤都被翻过许多次了。 很快赛拉西娅就知道这种情况的缘由了。她锄开一处较为平整的土地，看到土壤下面竟然埋着另外一些高度腐烂的尸骸！全都穿着宫人的服饰，都来不及妥善地安置，草草置放在花园里，又反复地抛开、掩埋新的尸体。 难怪皇宫里几乎空无一人了！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并不会因为一点点困难就哭泣。但她还是感到了那种从头到脚的凉意，恐惧从四面八方袭来。 管家的脸上却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皇宫现在就是这个样子，我实在没有能力顾及许多。你……” “我不要……不要做宫女了！” 赛拉西娅丢下锄头转身就跑。管家并没有阻拦她，只是宫殿何其林立，她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在回廊之间跑了好久，看哪里都眼熟，最后彻底找不到方向了。 这里又是一处回廊，通向不知道哪一座宫殿。不远处有几个骑士打扮的人迎面走过来。赛拉西娅有很糟糕的预感，无论那是什么人，绝对都不是可以问路的人。她急忙后退，但愿那几个人没察觉到自己。 “你是谁？”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双脚突然不听使唤了，呆呆地望着远处的人直到他们靠近。其中一个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好奇地打量。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被那个人盯着，头脑里就会产生一种被迫讲话的念头。 “宫、宫女……” “哦。” 那个人披散着惨白的金色长发，浑身沾着泥污，脸上被雨水冲刷留下一些好像泪痕一样的痕迹。他手上也都是些泥垢，尖尖的指甲看起来令人很不舒服。 很奇怪，堂堂皇庭之下竟然让这么不检点的骑士随意走动。一定是他这样的人走来走去才导致回廊的地面都是泥脚印。 “新面孔嘛……刚刚来？你住在哪里呢？” 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问题，赛拉西娅的脑海里浮现出刚刚躺着尸体的那张床、那个房间、以及去那个房间的路…… “哦，我知道了。”对方似乎已经得到了回答。他又抓住她狠狠地嗅了嗅她衣领上的味道。“真好，我喜欢你的味道。我会去看望你的。现在，回去吧，小点心。” 也不知为什么，和那个人说过话以后，赛拉西娅就跟着了魔似的，飘忽着走回了宫人的宿舍，就坐在她刚刚打理过的那张床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新来的宫女们各自打理着自己的住处，她们多少有些担惊受怕，因为各种流言已经在她们之间传开了。 【作者：第三卷的故事暂时到这里，后面怎么写作者还没准备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会整理第二卷】 增补1. 荒废的学派 其一 【第二卷的增补，陆续放出来，免得读者认为我最近没有在写字】 纳特被占星学专着搞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唯一的消遣就是去图书馆的库房里一个人呆着。这里有数不清的学术专着。和他想象中的学府气氛大为不同，九成的专着一年到头都没有人翻阅过。 纵然帝国博物学院是一座人类智慧的宝藏，这里真正掘金的人不多。绝大多数富家子弟无非是家中斥巨资来给自己镀金的。一些肤浅的社会科学更容易带给他们光环，相比之下真正的智慧就太过枯燥了。 他随意地检索着书籍，无心地乱翻。 一直走到最为耀眼的先贤总集旁边。呵，最边上一本通俗精编已经被人翻烂了，整部总集却落满灰尘，至少十几年没人动过。 “真是的，人心不古啊……” 纳特拈一拈书册上的灰尘，骂骂咧咧地嘀咕。他现在也不想翻看。其实他早些年稍微看过一点，根本看不懂……不是说不认识字，而是没有获得那种高深的智慧。或许是自己顿悟能力不足吧。如果换成弗拉维大人讲一讲给他听，就茅塞顿开了。 “这又是些什么书呢？不要了吗？好像都被雨水浸泡过了。” 纳特又在更加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些学术专着。随手拾起一本，发现作者是斯芬特·蒂瓦教授。 “蒂瓦？那不是索菲莉娅教授的姓氏吗？她的父亲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莫非这些是他老人家的专着……？” 纳特又胡乱翻翻，总共发现了十余本着作，涉及了不同的领域。 “天呐，教授的父亲撰写的专着，竟然被扔在这里等待腐烂！我应该借阅出来自己看看，或许还可以带给她看看，她一定会高兴的！” 兴冲冲捧着书出来，给图书馆的管理员登记。带眼镜的老头子仔细翻了一会抬头说道：“这些书，已经不再是图书馆的藏书了。” “什么意思？” “你看书籍扉页上，加盖了学院图书馆的藏书章，最后一页夹着记录借阅信息的卡片。” “嗯，是啊。”图书馆的藏书都是这样，纳特当然知道。 “但是藏书章上面加盖了一个作废章，借阅卡片也已经撕毁作废了。说明这本书不再是藏书，而是等待销毁的废品。” “哈？竟然是这样！我还以为仅仅是保存不慎导致的污损呢。” 管理员摇摇头。 “你从哪找到这些的？这些废弃书籍通常会被烧掉，照理说上次大扫除就理应全部销毁掉了。” “额，千万别那么做！书籍都是前人智慧的结晶。既然这样，我可以将这些作废的藏书全部带走吗？” “当然可以。” 图书管理员想了想，销毁和被纳特带走没什么区别。于是将每一本书都检查一遍，确定是作废的藏书以后悉数交给了纳特。 肥肥扛着一摞厚重的书籍返回自己居住的套房。搬起来很累，他的心情也复杂。读书人总是喜欢书嘛，然而苦于自己生活没有着落，存放的空间有限。将来有一天必须要搬走的话，这些书可怎么办啊！ 等回去静下心来仔细翻翻，却又觉得庆幸。这几本书确实很有意思。一本《灵魂导论》在系统地论述人类的轮魂如何轮回，构思严谨，行文规范，堪称是一流的学术着作。 还有一本《通灵和感知》，引用了大量的有趣的例证，像是一本离奇事件的大合集。 更有趣的是一本《意识扩展》，竟然在系统教授用何种方式使自己的灵魂脱离身体，达到超越身体局限的意识扩展。 “这些书中提及的内容，我多少曾在早些年的怪谈小报上看过。如今想来，以前看的那些都是摘抄和篡改，这几本正统的学术书籍才是原版。真有趣啊……这位斯芬特·蒂瓦的见解独到，思路清晰，论述又深入浅出，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学者啊！” 想到这里，纳特等不及晚上去见一见导师，倾诉一下自己的敬佩之情。 哪知道，索菲莉娅听说这件事之后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你说的那几本书，都是家父的心血。当年赠送给学院的图书馆作为藏书，如今已经被人当作垃圾扔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一座学府怎么可以随意糟蹋学者的着作呢？” “这没有什么。”索菲莉娅的反应很平淡。“比起家父曾经经历的那些事情，着作被图书馆保留了几十年已经是万幸。你喜欢就留着吧，那些书是抄本，原版在占星台的小图书馆里，我自己都有呢。” “好吧，我一定会好好爱护那些书。” 回去之后，纳特还是觉得有些愤愤不平。为什么教授那么说？这位斯芬特·蒂瓦教授还经历了什么不堪的过往吗？比起着作被丢弃更加可怕吗？ 恰逢数日之后，又是院长例行慰问索菲莉娅教授的日子。除了纳特以外，学院里所有的人都认为索菲莉娅教授是一位年过八旬的老妇人。她脾气古怪、终年躲在占星台上不与任何人接触。 出于对她的人道主义关怀，学院每隔一段时间就送些点心果品什么的给她。随着时光流逝，现在学院里认识她的人越来越少，只有院长和几位老教授坚持这一举动。 纳特入学以后，院长将这一重任交到他手里。 “以后我们几个老人家万一都不在了，就没人知道这位教授的存在了。幸好她的学派后继有人，纳特你不单单要向她学习知识，还要肩负着照顾她的重任啊。或许几年后，还需要你为她送终……” 这就扯远了。只要索菲莉娅不离开她的永生结界，就会一直以十六岁少女的状态活下去。她的健康状况好着呢，搞不好纳特蹬腿的那一天她也仍然在世。 “请放心，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纳特信誓旦旦地说。 院长只觉得肥肥在说傻话，凡人皆有一死，无论是否愿意都无从改变。发誓赌咒有什么意思呢？院长笑一笑，把学院出资准备的慰问礼品送到纳特手上。 “非常难得啊，她喜欢你这个学生。相信你将来在学术界也会大有可为。” “谢谢。” 学院方面如此关心索菲莉娅教授，纳特固然感到安心。但他那些心事还悬着，总是觉得难受。 “院长——我、我还有些事情，不方便直接询问教授，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纳特鼓起勇气开口，“我听说教授的父亲，也是学院里的一位教授，甚至还撰写了许多专着，他……” “怎么提起这件事了？”院长有些意外。但他明白纳特的意思，“嗯，是啊，教授她年事已高，不要问她那些往事为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吗？因为我最近读到一些斯芬特·蒂瓦教授的专着。” “呵，她该不会又想要复兴她父亲的学派了吧？” “学派？” “嗨！她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往事总是放不下，时不时翻出来叨叨。这些我们都能理解，也请你不要在意。” 院长说完，拍拍纳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毕竟，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已经做出的决定无从挽回。她父亲纵然是一位出色的学者，但那种学派绝对不可能再在博物学院立足了。” 纳特听得一知半解，还想问，院长却不愿意多说了。 “博物学院里还藏着什么不光彩的秘密吗？”纳特心里犯嘀咕，“这又难不倒我。以我的调查能力，他们什么秘密也藏不住。看我这就去把真相挖出来！” 增补2. 荒废的学派 其二 想要知道一位教授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查阅学院的院志就好。这种纯粹的历史材料通常存放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由于少有人过问，一些记录历史的学者会怀着莫名的倔强，将血淋淋的真相赫然写入其中。 “院长提到了某个学派，看来是曾经存在于学院的某个学派。那么，我找到学院里学派数量发生剧烈变化的那一年，就能找到线索了。” 翻阅学院历史，纳特发现原来学术派别之间一直有变化存在。 “每一年各个学院都会整理一份学术成果的期刊，记录这一年取得的成就。从中不难看出一些学派之间的兴衰起伏。” 纳特翻着索引目录在思考办法。学院的院志存量惊人，放满了一个书架。也不知道他需要的真相藏在哪一页上面。 “不对，我还遗漏了什么！” 纳特突然意识到，所谓的“学派”只是某种大的学术分支下面的小小派系，那么斯芬特·蒂瓦教授应该隶属于哪一种学术分支呢？ 纳特继续翻阅院志，“目前的博物学院分为文史哲三个学院，文学院下面的分支是修辞学和美学；史学院下面的分支是自然科学史和社会人文史，自己苦学的占星术属于自然科学史更细分的一个分支，数学。” 这个分类纳特也感到奇怪，“占星术这种涉及到社会历史变迁的庞大学问，竟然成了数学的一部分，而且是最不重要的历法纪年学的一个分支。我敢打赌，研究立法纪念的老教授一辈子掌握的知识都没有观星台上随便一本书上的多。” “我本来以为涉及到占卜的学科，应该在哲学院下面。” 纳特自言自语道，“这学院现在完全没什么人，院系的规模不及史学院一半的十分之一。教授的学问又太高深，那些几十年来无人问津的书籍都属于他们。” “但早些年绝不是这样的。我听弗拉维大人提到过，在过去很长时间里，哲学院都是神学院下面的一个分支，那时候的神学院如日中天，每年都选送最优秀的学生到大教堂进修最后成为主教，而大教堂的主教除了去各地教堂赴任以外，也有个重要的职业途径是返回神学院任教。” 想到这里，纳特不禁感叹：“造物者创造的世界是一体的，我们却将世界分割为种种片面的学科去理解！” 这是弗拉维大人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想来非常贴切。 这件事倒给了纳特一个启发，“有没有一种可能，蒂瓦教授的学派本来就隶属于神学院？超自然的力量，神的力量，听起来很接近啊！” 想到这纳特有了思路，应该从神学院与博物学院决裂的时间着手。 “那至少是六七十年以前的事情了，连弗拉维大人都还没出生呢！” 仔细想想，这一年索菲莉娅教授实则是八十岁的老妪，其实她比弗拉维大人年长多了。 翻看七十年以前的院志，还有神学院的记录存在，翻看五十年前的院志，神学院就没有了。 “果然是这样！” 时间线最终被锁定在六十二年以前，纳特找到了学院一分为二的记录。 “神学院原本分设了神学和人类学两门学科，关于人的灵魂的研究显然属于人类学的范畴！重大的分离事件本身竟然只是轻飘飘几句话。经过反复的会议商议，关于神的研究统统作为神学撤离博物学院，人类学予以保留，但是却遭到了拆分。” “修辞学并入文学院，与语言学并列；人类的历史分别并入自然科学史和社会科学史。还剩一个非常奇怪的学问，‘智慧学’。完全找不到任何现有的分类。” 非常可笑，按理说博物学院教授的所有知识都是在启发人类的智慧。但是竟然有一门学科只专注于‘智慧’。 “用于掌控所有知识的智慧，一切智慧的源头，这就是现在的哲学院。虽然说起来很厉害，实际上根本没有几个人能够掌握。” 纳特一边看一边独自发笑。 “尽管是玄而又玄的知识，却因为是‘人的知识’而留在了博物学院。傲慢的神学院认为‘造物者的归属造物者，凡人的归属凡人’，便没有带走这门学科。” 更加糟糕的是，还有两个学术分支留在了博物学院。虽然占着两个派系，却是一个人在经营——蒂瓦教授。 “果然啊，让我找到了。” 纳特长叹一口气，喝了一杯咖啡。这些天废寝忘食地查找资料，他丝毫没有感觉到饥饿。 “一门是占卜学，是人类窥探创世奥秘的学问。这样的学问尽管与之高无上者有关，却被神学院的元老们认为是一种亵渎。他们不仅不愿意将这种异端的学问并入神学的体系，而且对这门学科表示出强烈的抵触，认为操弄异端者，应当被判处死罪。” 纳特一边翻阅一边总结，将摘要和自己的想法记录在日志里。 “在回归到‘凡人的知识体系’后，占卜学被认为是非理性的一家之言。由于缺乏普遍的验证结果，博物学院的教授们一致认为这根本就不是一门学科，仅仅是沽名钓誉的谬论。” 但蒂瓦教授据理力争，有幸将一部学术成果保留下来。即观星学说的理论和结论。观星作为纪年历法的重要手段，具有实际的意义。这门学科并入自然科学史下面的数学系。由于纪年历法这种事情几百年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几乎也没人专门去研究。 “另一门学科的境遇就非常凄惨了——灵魂学。” 纳特不由得想起那几本浸湿发霉的抄本。 “沿袭了神学的一些理论基础，认为人拥有‘灵’，然后用科学的方式去研究人类的精神和意识，多么有见地的学者，他其发起成立的学派仅仅存在了十年，就在神学院分崩离析之际失去了靠山。” “神学院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这个学科，博物学院也认为这种学科完全是无稽之谈，毫无学术可言。其中宣称的很多内容完全没有办法验证，只能沦为都市怪谈。” 读到这里，纳特心里一颤。每次有人嘲笑他研究的‘博物学’很扯淡，他都感觉到从头到脚的凉意。那位蒂瓦教授遭到如此众多学者的公开批评，心里该是多么痛苦啊！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树立起来的学科被学院废止。 继续读下去情况更加恶化。 “天呐！他们甚至对蒂瓦教授发起了数轮批判会议，最终经过多次投票表决，以压倒性的结果认定‘灵魂学’不属于任何学科领域，不应在学院享有任何地位。” “唉！”纳特长叹一声。 看院志的时间掐指推算，那一年就是索菲莉娅教授十六岁的时候，教授曾经说过自己在那段时间里里患恶疾，根本无法医治。可想当时的蒂瓦教授承受着怎样精神和肉体的痛苦…… “我曾经想过将神学、人文学和存在于世间的怪谈融合，创立一门解释世间万物的博物学，找出整个世界背后的奥秘。阅读了蒂瓦教授的着作，他似乎在世界的一部分现象前为我指路。闲暇时好好读一读他的理论和方法，对我的终生理想也有裨益。” 想到这里，纳特合上院志离开图书馆。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觉得不孤单了。 “我这样怀着奇怪想法的人很少，但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不是就有个人站在遥远时空之外，为我指处一条道路么！” 增补3. 荒废的学派 其三 又一次和导师会面，纳特在语言学和历史事件记载上取得的进展不多，但他真的花了好几个通宵把灵魂学的专着读完了。 “蒂瓦教授确实很有想法。天呐，他竟然认为灵魂可以脱离肉身，自由地游走！还找到了那么多支撑自己论点的证据。真是一位有心人啊！只可惜……” 纳特说着说着，又讲不下去了。他担心过去的事情会引起教授不开心的回忆。 “只可惜，学院的教授们认为他的理论基于偶然的谣传记载，不具备广泛的共识，更加无法进行合理的验证，因此不属于科学的范畴。” “嗯，是啊。非常地遗憾。”纳特附和着。 索菲莉娅并不是要缅怀什么过去。她的态度和她父亲一样。 “世界上存在不可解释的事情，不能够因为无法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就认定其是非科学的。这种粗暴的行为本身就非科学。” 纳特连连点头。 “偶然事件的存在，哪怕只有一次，也足以引起我们的重视。因为世界的存在不是谎言，但凡发生的事件就必然存在合理的解释，我们的世界基于严格运行的逻辑，不可能有‘这次出错了’、‘下次不会发生了’的情况存在。” “您的观点犀利，我不能同意更多。” “父亲对流传于世间的怪谈抱着科学严谨的态度分析论证，无非是继承了自远古以来所有人类共同的困惑罢了。关于灵魂的探讨永远不会停止，哪怕有朝一日科学的大厦倾塌，朴素的探索也不会停止。” “但科学的大厦最好不要倾塌，不是嘛。毕竟是人类最后的明灯。” 纳特猜的没错，索菲莉娅对当初的指控始终耿耿于怀。 “他们宣称的所谓‘无法进行广泛的验证’，本身是一种懒惰。因为他们不愿意去验证。” 莫非，教授还有什么不得了的想法？纳特虽然同情蒂瓦教授的遭遇，但在他看来，关于灵魂的一系列讨论确实无法进行验证，他在心底默认了学院教授们的看法。他谨慎地保留了观点，想听听索菲莉娅究竟还有何高见。 “人是肉体和意识两部分的嵌合体。在合理的条件下，可以将人类的意识从肉体上分离出来。” “嗯，蒂瓦教授确实这么认为的。” “我不是说理论，而是说可行的方式，将人的意识分离出来。我曾经成功地完成了许多次。” “！” “你愿意相信我吗？还是说你也觉得这件事荒诞不经，无法接受？” 索菲莉娅的话确实就好像一声惊雷。 “真的可以吗？这事实在是难以置信。但是教授，不是说我信或者不信，我们在讨论的事情并非宗教崇拜，而是关于灵魂的科学。我愿意为任何一种听起来荒诞不经的事情常开头脑接受。只是以我目前的粗浅经历，还没有遇到过您描述的情况，无法做出判断。” 索菲莉娅长吁一口气，至少纳特讲的话不是那么难听。而她自己也面临着一些实际的困难。 “意识分离仅仅是一切的开始，我尝试了一些家父的方法并取得了成功。但我同样面对着严峻的问题。”她说。 “我还要琢磨出第二步怎么做——意识的具象化，也就是自己的意识以自己期望的形态展现出来，即以所谓的‘灵魂’的形式出现。” “哦……原来您说的‘意识’跟‘灵魂’是两种状态的事情。” “当然喽。灵魂是意识的高级形态，需要更多的尝试才会有结果。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我还要做第三步。” “那又是什么？” “证据。我需要某种切实的证据，证明我的意识的确离开了身体。首先需要能够令我自己确信的证据，证明我所说的一切都不是自己的幻觉；其次，则是足以向公众证明事件切实发生的证据，即一门科学所需要的‘广泛的证据’。” 说完这番话，纳特有种由衷的敬佩之情。这么多年来索菲莉娅教授仍然在坚持着为她的父亲做点什么，决心和耐心都令人肃然起敬。 “教授，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助您的吗？” “纳特，你愿意帮助我，我非常地感激。院长一直拒绝我以任何形式重开这门专业。但即便我能够授课，想必也没有人会求学。既然你已经是我的学生，正在学习占卜之术，那么你就做我的秘密学生，来学习我通晓的另一门知识——通灵术吧。” “嗯，好呀。”肥肥腼腆地点头。 索菲莉娅和纳特讲解通灵的原理时，观星台上点着灯火，校园里还时不时传来人声。等到这番促膝长谈结束，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整个学院万籁俱静。 “要学习我所掌握的一切，首先你要亲眼见证我。”索菲莉娅很高兴，她一旦起了兴致就不那么愿意收手。“现在的时间合适，我可以为你演示一下意识离体的状态。” “哦？” 索菲莉娅站起身，紧紧关闭了落地窗的窗帘。观星台一下子陷入了密不透风的黑暗。这座阁楼的设计本就十分特别，蒂瓦教授当初就考虑到学术研究的需要，在必要时观星台可以完全密闭，不透一点光亮。 接下来，索菲莉娅需要逐一熄灭阁楼二层照明的蜡烛。她行动实在不便，纳特积极地代劳。 随着蜡烛逐渐熄灭，观星台的厅堂进一步暗下来。最后，在教授的指挥下全部的蜡烛都熄灭，只剩下教授头冠上那七支长明的烛火。 也说不出为什么，纳特开始觉得心里发毛。 “怎么了？” 导师坐回椅子上，推开杂乱的文件，露出一张完整的桌面。 “也说不清为什么，我就是有点怕。” 纳特在被学术上的热情冲昏头脑的时候，往往会忘记一件事情，就是他致命的缺点——胆小。他说不清自己在深更半夜的时候究竟在害怕什么，或许是人类的某种本能。四下漆黑的时候，就开始慌慌的。 “怕？” “额，就是四下漆黑，又没有人的时候，就会特别怕。” “那你具体在害怕黑夜中的什么呢？”教授追问。 “额……鬼？” 通俗来讲，这种恐惧都被归类为“怕鬼”，至于“鬼”究竟指什么，语言学上没有明确的解释。纳特自己也说不清楚。 哪知道教授突然变得非常激动，好像听到了不得了的话。 “你怕鬼？” “嗯，是啊……说起来真不好意思，虽然我是个三十几岁的大龄宅男，但是我不像希林他们那么大胆子。我从小就怕黑、夜里总担心会撞到鬼，上厕所的时候也担心背后站着鬼。这个缺点伴随了我大半辈子，我实在没办法克服。哪怕研究了很多超自然的事件，我也仍然无法释怀。” 索菲莉娅丝毫没觉得那是缺点，反而很欣赏。很快纳特就明白她为什么高兴了。 “你怕鬼，是不是因为你遇见过鬼？” “哎呀，不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纳特连忙解释。 这样一盆冷水熄灭教授的兴致实在是罪过。教授或许是一心想着证明意识状态的存在，才迫切需要得到“撞鬼”的证据。如果纳特遇到过“鬼”，自然就可以为“广泛的证据”寻找线索。可惜，肥肥是个不争气的家伙。 “说来惭愧，教授。我从来也遇到过什么没真的鬼魂。但我就是特别害怕，不敢在黑夜里独处。我这样没用的学生，还能学习您的通灵术吗？” “当然可以。不仅完全没有问题，而且还很合适！”索菲莉娅不是在开玩笑。 “啊？” “能够感受到害怕，说明你具有一定潜质。毕竟人们会见到自己深信不疑的东西，不是吗？” “额，那岂不是说……” 纳特觉得不对劲了，学习这门知识，还要见鬼不成？仔细一想，对哦！导师挂在嘴边的具象化的意识，所谓的灵魂，不就是俗称的鬼魂么！想到这里肥肥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不对哦。俗话中的‘鬼魂’是‘亡灵’，即肉体消亡后残留的意识灵体；而我现在将要演示的状态是‘生灵’，肉体仍旧维持着生命，意识却脱离身体游走出来。” “等下，教授！额，即便是你说的这样，听起来也有点吓人啊……” “嘘——意识在绝对黑暗和安静的状态下，就会丧失对肉体的判断，缓缓脱出躯壳。等下，你无论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否则可能会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 纳特苦着脸点头，好像临门一脚踏上疯狂的马车，想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索菲莉娅莞尔一笑。 “双手紧握着我的双手，不要松开。” 这二人对坐在写字台前，纳特还想问个问题，就看到索菲莉娅的脸突然僵硬了。她吐出一口气之后双眸失去光彩，嘴巴微微张着好像死了一样。身体变得僵硬一动不动，双手失去了温度。 而她头冠上那七支长明不熄的烛火在一瞬间全部熄灭。观星台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和寂静。 从某种角度来说，肥肥现在正独处在一处绝对黑暗的空间里，他怕得不行，全身都在发抖，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想要询问导师，又顾及会对她造成致命的伤害而不敢开口。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纳特突然觉得自己背后在发凉。 “！” 绝对不是错觉，而是有人在轻轻地抚摸他的肩膀！ 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他明显感觉到那是一双手在自己背上拂动。 “……” 不能出声、更不能松开导师的双手。纳特的忍耐几乎到了极限。 这时候，房间里又传来了响动！ 像是脚步声，像走路，又像是在跑跳。环绕着观星台狭小的空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各个方向。又好像撞到了什么东西跌倒，引起了一系列嘈杂的响动。 随后，又有摩擦声，好像谁在黑板上写字。 又有水桶被敲击的声音，又有一摞书倒下了，又有什么震动、挪动、撞击…… 在所有的这些怪异的声响持续期间，那双抚着他背后的手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突然，一切声音戛然而止。纳特倒吸一口凉气。 “一切结束了吗？” 似乎是结束了，黑暗和寂静又持续了好久好久，这才感觉到导师的双手微微动了一下。 “教授？！” 索菲莉娅似乎有了生气，双手慢慢抬起，开口对纳特讲话。 “好黑啊，想办法照个亮吧。” “嗯、嗯，现在可以松开您的双手了吗？” “可以了，我的演示结束了。” “好。” 纳特放手在写字台周围摸索，找到了点蜡烛用的柴火。点燃桌上的一根蜡烛，接着光亮又引燃了教授头冠上戴着的蜡烛。有了光亮，纳特也不那么害怕了。 环顾观星台周围的一切，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 地上堆放的书全都乱了，好像被人踢过；远处的水桶倒了，黑板上有许多杂乱的划痕；书架的高处有书本掉下来，纳特的椅子下还有一滩不明液体。 “啊，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吓尿了！万分抱歉！” 纳特脸一红恨不得立即从观星台消失。但他不能走，他得把自己造成的烂摊子收拾了才行。 索菲莉娅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事情。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黑板前皱眉。 “我成功了吗？” “教授，您……” “只具备意识的我，无法感知任何声音或图像，我就好像又瞎又聋在黑暗中胡乱摸索……我试图在某处留下自己到此一游的记号，哼，等睁开眼看到了，竟然是这样一些涂鸦。这种程度的玩意，根本不可能作为‘广泛的证据’啊……” 她在为心事发愁，纳特却只顾着擦椅子和地毯。 “实在是万分抱歉，教授，这张椅子我带回去刷吧！彻底洗一洗软垫，在太阳底下好好晒一晒。” 索菲莉娅心不在焉地回应。 “地毯……今天太晚了，我明天来刷，请不要生气，我一定把地毯刷干净！” “没关系。明天再来吧。意识离体对我来说是巨大的消耗，我需要休息一阵。”教授不理睬纳特，自己走上楼梯。 “顺便，既然你已经加入了学习，也帮我想一想用什么办法能更加顺利地证明刚刚发生的一切吧。” “好、我知道了……” 纳特慌慌张张地扛着椅子离开。外面已经是黎明了。早上有太阳的光亮，校园里偶尔能看到晨跑的同学，方才冰冷刺骨的恐惧一瞬间烟消云散。 “想办法证明教授的意识离开过啊……就是想办法证明她在身体不动的前提下有意识地改变了周遭的环境嘛！直接在黑板上留下字迹很难，她无法执笔，只留下了划痕。那么，对黑板做一些改进好了，让痕迹更加轻盈地留下来……” “灰尘！灰尘可以！” 纳特突然灵机一动，扛着椅子在校园里大笑。周围的人还以为那是什么新型的锻炼方式。 纳特之所以有这个灵感，是因为他偶然看到了一行写在灰尘上的字迹——“火刑”。不知是谁一时兴起干的，想来灵体状态的意识应该可以轻松做到吧。 但…… 肥肥突然又觉得背后一凉。 “有没有可能那行字就是某个灵体干的呢？那行字什么时候出现的？完全黑暗以后吗？还是更早的时候？” “教授说她的意识离体后一直专注于如何在黑板上留下字迹，那么又是谁在轻轻抚摸着自己、在耳畔留下气息呢？那种感觉怎么可能是假的！” 想到这里，纳特又觉得不寒而栗，瑟瑟发抖。 灵魂学或许是一门学科，但认真地钻研起来之后，也太吓人了一点吧…… 增补4. 荒废的学派 其四 纳特换了一身衣服稍微睡了一觉，大白天的时候他就精神多了。有了太阳光的庇护，他只觉得神清气爽。难怪古人那么崇拜太阳！ “啊，我也要为太阳写一篇赞歌！” 头脑清醒的时候用逻辑思考问题，纳特就能很轻易地搬出那个结论——害怕黑暗是人类在演化过程中保留的古老本能。 他先是把不慎弄脏的软垫椅子刷了，趁着阳光好多晒几天，随后又拎着水桶和刷子跑去了观星台，发誓洗清自己不小心犯下的愚蠢错误。 可能是由于心急，刷地毯刷得太卖力，不久之后纳特发现自己在原本放椅子的地方刷出一圈特别光亮的灰白色。 “原来观星台的地毯是这个颜色的！我一直以为是深红色的！”纳特惊呼了一声。他坐在地上喘口气，“原来这座观星台如此地缺乏清洁维护啊……” 只是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整块地毯都弄干净。 “对哦，我有大概的思路了……”纳特环顾着地毯，“如果地毯是一片光洁的雪地，任何一点微弱的扰动都会留下痕迹，那么教授的演示结束后，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黑暗时的情况了。” “面粉！细腻的面粉可以完美地代替灰尘！” “但我得移除整块地毯，把光洁的地板露出来。想办法均匀地铺洒面粉……或许可以找个筛子。还要避免自己的行为造成任何干扰。铺洒和观察的过程中不能自己碰到；我还得想办法遥控窗帘和吊灯！” 他很激动，急忙跑上楼梯敲教授的门。 “教授，索菲莉娅教授，我有办法了！绝对可以验证你的演示！” 这一天索菲莉娅非常地疲倦，她没开门，在门后轻声地说自己需要休息。 “驱使自己的意识脱离身体，会消耗大量的能量，当我的意识回来以后，还要很长的时间恢复，直到整个身体重新被意识支配，这个过程很长。” “天呐，需要多久？” “至少一周，我都没法见你。完全恢复可能需要一个月。” “教授，听到这个消息我很难过。还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让我独自安静地休息，不要再敲门了，除非我自己出来。” “好吧，我告退了……” “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在观星台试验。这门功课需要长时间的领悟，你可以自己练一练，学习如何驱使自己的意识。”教授又嘱咐了一句，说完这话她没声音了。 “哦……” 想不到教授竟然让纳特自己练习，这也太难了吧！尽管纳特完整地读过那本专着，每句话都记得。但怎么说呢，他通常都是把超自然现象当作研究的对象，从没想过亲自尝试。 而且他也做不到啊！他这辈子都没有过任何超自然的体验；他还胆小，根本不敢尝试在绝对黑暗寂静的环境下独自一人，尽管以上两点是互相矛盾的。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想了想，最后纳特决定至少从设计验证装置开始。即便他不行，还可以等教授啊！ 作为严谨的学者，纳特做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马虎。他先设计了一种能够均匀喷洒面粉的装置，类似于一个鼓风机。为了携带能够覆盖整个观星台的粉量，他还设计了背包款式的粉盒。设计图送去给工匠制作，一周的时间可以出样品。 为了获得最佳的试验结果，他将观星台的大厅彻底清扫了一遍。当然，做这种事情事先得到了教授的应允。 为了观测星空，教授常年摆着一些观测笔记。最近由于意识离体的演示导致观测工作暂停了。 “管它呢！天上的星辰变化如此缓慢，哪里比得上世间的瞬息万变。”教授倒也坦然。 纳特将陈放多年的地毯整个启下来送去清洗，露出大厅光洁如新的木质地板。所有的书本簿册全部归位，工工整整摆回书架。为了获悉观星台角落处可能出现的异常状况，纳特将书架都仔细整理过。确保在试验开始前，所有的物品都是严格放置的。 两周过去以后，粉尘喷洒器正式完成。配合一个羽毛掸子一同使用，掸子可以抚平粉尘的表面。纳特甚至还制作了防尘眼镜和面罩。他看起来就像个全副武装的科学怪人。 他当然也考虑过自己的足迹对地面粉尘的影响。考虑到试验者需要在粉尘中来回走动检查，他划出专门的窄路给自己。 然后就是以抄写台为中心，能够遥控烛光和窗帘的绳索。一根绳索可以拉开窗帘，另一根绳索则可以升起或降下烛台。 再接下来，就是按照那本专着所记载的方法，在完全黑暗和寂静中进入冥想的状态，直到意识脱离身体…… 纳特好像看到了什么，一个飘荡的游魂！ “天呐，我真的看到啦！”肥肥欣喜若狂，一路狂奔过去抓那个游魂。“等一等，请别走！你是我重要的科学现象，让我好好看看你！” 跑到近前，纳特看到游魂是个愚钝的老农民，人家根本不想搭理他。 “你好！你是个游魂；而我，你看我是个活人！我终于通过科学的途径发现了灵体状态的人类，你是你一个被发现和记载的鬼魂！快跟我过来，和我讲讲你的生平，我要记在博物志里！” 无论他如何热情，那个老农民就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纳特说了什么好话都不听。想要掏点钱贿赂他，通常老农民最喜欢零钱了，可是这个老农民的游魂又不买账。 “天呐，你怎么对人类的科学事业漠不关心啊！你们这种人都这样！无知！冷漠！缺少信仰！” 抱怨了一通，纳特决心拿出自己的博物志向愚昧的家伙证明一下，肯定会吓他一跳！只是越着急，就越翻不到那本博物志。 “哎呀呀，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什么书啊，我的博物志去哪了……” 杂七杂八的书越来越多，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最后奋力一推，纳特猛然间惊醒了。被一大堆书本砸了脚，好像许多东西倒了。因为四下极其漆黑，又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回事？我眼镜瞎了？” 摸索到一根绳索，用力拉开后，刺眼的阳光照进观星台，纳特被窗帘布扬起的粉尘呛得咳嗽。 “咳、咳，哦，我想起来了！”他揉揉眼睛。“我一定是在冥想的时候睡着了！刚刚只是一场关于鬼魂的梦而已！” 看外面的阳光已经过午，掐指一算自己睡了后半夜和大半个白天。最近布置试验场地太过劳累，难怪会做那种梦。 “但或许我已经捕捉到了一些鬼魂的踪迹呢？” 纳特兴致冲冲检查了整个场地，结果却大失所望——什么都没有。粉尘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没有任何脚印或者字迹。 “唉，就知道我不行的，只是太心切了做了个梦……这种研究好费神啊，一直独自一人困在黑暗里，迟早有一天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吧？或许，教授演示的情况也只是她精神失常以后的臆想？” 一晃两个月过去，教授才有了声音。她在闺房中听取了纳特的汇报，赞扬他设计的装置精巧。至于为什么没有结果，她认为是纳特的能力还不够，她明天亲自来试一试。 增补5. 荒废的学派 其五 再次见到教授，她的状态非常糟糕，简直可以说是形如枯槁。而且她哪怕稍微挪一步都倍感疼痛。 “意识脱离身体以后重新回来，会有点‘对不准’。没有完全回归原本位置的躯体会感到疼痛，像是刀割和火烧。我现在稍微动一动都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 “天呐！竟然会这样，教授，停止这种演示试验吧！您不能为了向我证明一串没有根据的理论就如此折磨自己！” “不。”索菲莉娅不乐意听那种话。对她来说，践行父亲的遗愿比什么都重要。“我必须要取得那种广泛的证据，哪怕付出生命也没关系。别忘了，我已经八十岁了，不应该再奢求什么寿命了。” 纳特无法反驳这一点。再次检查了整个观星台，将所有位置的粉尘抚平。纳特拉动绳索关闭窗帘，又熄灭了最后的烛台。 “没关系，意识离体产生的毛病，也可以通过再次离体进行修复。如果我这次做得好，说不定那些痛苦就消失了。” 索菲莉娅很激动，紧紧握着纳特的双手。 “来，我们开始吧。” 纳特闭上双眼，放空脑袋进入了冥想状态。这个过程说不清需要多久，因为头脑放空，不可以思考时间的流逝。他的脑子里必须是完全没有任何念想的状态…… 这次，他听到了欢笑的声音，时有时无，环绕着观星台的大厅打转。时不时的，还有少女的歌声。好像还有跑跳的动静，地板上咚咚地响。 有时候，周遭又归于沉寂。 有时候，又有声音了。像是翻动书本，像是写字；远处的书本莫名地坠落；天文望远镜咯吱作响…… 又过了好一阵，教授的双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好了。”她虚弱地说。 “好！”纳特立即拉动绳索打开窗帘。月光洒进来，原来已经晚上了。光线不够明亮，他逐一点燃蜡烛，用绳索升起烛台。观星台慢慢得被照亮。 “天呐，教授，我们成功了，教授！” 纳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墙壁边缘的地面，粉尘上出现了许许多多的脚印。痕迹非常明显，绝对是有什么经过了这里。 仔细看脚印有大有小，绝不是一个人留下的。而看足迹的位置，没有什么规律可言，完全是随意踩踏出来的。 “奇迹啊，我们见证了科学的奇迹！”纳特欢呼道。 索菲莉娅教授却没那个力气庆祝，她现在更加虚弱，状态比上一次离体的时候还要差。几乎喘不上气了，摊在座椅上。 “现在你愿意相信意识灵体的存在了吗？” “是的，千真万确，绝对是事实！” “嗯，很好。” “这算是‘广泛的证据’了吧，真应该请学院里那些老教授亲眼来看一看！” 索菲莉娅一声苦笑，无奈地摇摇头。 “想要得到那些蠢货的赞同，几百年都不够。但我很荣幸我唯一的学生可以见证这一切。现在你足够确信，就可以把这门学派也传下去了。” 纳特顿时觉得自己肩上重担沉了好几倍。 “我……要肩负起两个如此高深的学派吗？我担心我……” “没关系，你很有天赋。”教授安慰道，“我独自一人进行意识离体的尝试时，从来没有感知到任何其他灵体的存在。但是很神奇，和你一起尝试的时候，就会感觉到许多灵体的环绕。一定是你带来的好运。” “是吗？哈哈，我还有这种本身……” 纳特谦虚地笑一笑。主要是教授高兴了，他才会这么高兴。 “教授，我先陪您上楼休息吧！” “无妨，我还可以走路。你留下记录这次演示的结果吧。相信今天的成果对于后人是很好的启示。” 教授沿着专用的行走区域离开试验场地，她的动作看起来十分吃力，每迈出一步都在喘粗气。不能辜负她的愿望，纳特立即拿起簿册记录今天的成果。他已经为“灵魂学”准备了专用的日志。今天是第三次试验。 日期、地点，以及刚才发生的一切他都记录在案。 他将所有脚印的位置都画了出来，比对了脚印的大小和方向，看起来像是一群光着脚在奔跑的孩子，他甚至根据脚印标记出序号，大概是七个不同的孩子留下的。 他还仔细地检查了书架和望远镜。有几本书上出现了类似于触摸的痕迹。其他的迹象不够明显无法做出对应的标记，只能在概述中泛泛而谈。 这次的试验非常成功，只是教授花费了另外两个月来修养。索菲莉娅很激动，身体状态一经恢复就迫不及待地进行下一场试验。 纳特设计了新的装置。他购置了一个浴盆放置在观星台，里面放热水，表面倒薄薄的一层蜡。 “原理是这样的，一旦某个意识灵体踏入水中，就会改变蜡层的形状。当它离开后，就像脱模一样留下一个自己形态的空壳。” 为了扩大意识灵体演示试验的影响力，纳特专门邀请了院长和一些着名教授，还印制了海报邀请学院的学生来观星台外面观摩。 他搞得声势浩大，也取得了一些结果。这次粉尘上留下的印记比较少，看起来是一双老年人的脚印，断断续续出现在空地上。蜡模也有了结果，出现了一只手伸进水中后留下的形态。看形状明显是男人的手，手指的关节比较粗，也绝不是纳特的。 这次演示在博物学院轰动一时，许多人都在讨论这门学科。只可惜，最后院长仍旧无法认定其结果。 “纳特，你自己也说了，你本人无法发动这种未知的神秘现象，只有索菲莉娅教授可以。我相信我也没有这种本事，因此这算不上‘广泛的证据’。” 院长说得委婉，纳特一听心就凉了半截。 “意识灵体的存在的确可以作为一种解释这类现象的理论，但其中猜测的部分太多，直接证实的部分太少，我仍旧无法将其归类为科学，只能将其划分为某种未知的神秘现象研究，所谓的‘神秘学’。” “这种研究过于荒诞不经，难登大雅之堂。恐怕你的研究要继续作为民间科学存在了。” “好吧，道理我都明白。但是仍然非常感谢您，能够认可一部分现象的存在。” 纳特说了好些客套话，可惜最后还是无法为蒂瓦教授正名。 由于连续多次发动意识离体，索菲莉娅教授陷入了极度虚弱的状态，她声称至少要半年的时间才能完全恢复。这段时间里，她给纳特布置了一些“作业”。 “如果你一直尝试意识离体都无法成功的话，或许应该从最简单的方式开始入手。你先练习一下‘通灵’吧。” 教授讲得玄乎其玄。 “你周围的世界里存在大量的灵体碎片，如果你足够地敏感，就能感知到它们的存在，甚至还可以与之对话。你可以听它们诉说许多遥远时空的记忆。先从感受灵体开始，一旦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新世界的大门就对你开放了。” “好吧。” 这一天里，纳特对着灵魂学专着冥想了四个小时，他又睡着了，口水淌到书上。而至于什么灵体，什么发光的点，什么声音，一毛钱都没有感觉到。 “唉，我真的没有这种天赋诶……”肥肥摇摇头，收起书本准备回旅店。“但教授留了作业，作为一个好学生，我再多尝试几次吧！” 第1007章 女皇爱金娜 八卦二人组将他们原本的小报工作室改成了皇家御用的办公室，连夜印发了女皇召见所有贵族的文书，贴满帝国大街小巷。日子定在下个星期日，地点是皇宫的勤政大殿，通常帝国最重要的大型会议都在那里召开。 几乎可以确定，帝国所有人都会看到这则布告。那些贵族哪怕自己不出门也会有所耳闻，毕竟他们家里还有那些仆人呢。这事很快成了街头巷尾的热门议题，女皇要召见所有的臣子了。 在帝国，几乎所有的贵族祖上都有个头衔，什么为皇帝拿手套的仆人，为皇帝执伞的臣子之类的。千年来任何来自于皇室的荣耀都会被家族代代相传，有些名头听起来实在可笑。 这些贵族大多并没有实际的职责，他们居住在帝国的繁华地段，靠着各种祖上的产业维持生计。在皇朝的力量变弱的这几年，他们几乎没怎么去皇廷报到，安享自己的日子而已。 突如其来的布告把许多人搞懵了。这事要出面吗？大家也会私底下商议。考虑到帝国最大、最古老的家族刚刚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众人无不胆颤，谁敢不去呢？且不管昔日的头衔有何意义，顺从地觐见女皇是眼下最保险的做法。 觐见当日，大大小小的贵族在皇宫内外聚集。由于皇宫里的人手有限，甚至没办法及时地安排他们在与身份相符的位置等待。也顾不得那么多，大家凭本事占位置。黑压压的人群从大殿一直排到大门口，远处的帝国广场上出现了严重的堵车，还有人被困在过来的路上。 也不是所有的贵族都来了，有的人就没凑这个热闹，具体是谁呢，众人私底下也有猜忌。那些意图忤逆的贵族倒是很乖，表面上表现出了对女皇的恭谦；主要是一些平日里就不问政事的人，对这种表忠心的大会毫无兴趣。 直到这天下午，皇宫外的秩序才稍微好了点。这导致里面长时间等待的人累坏了。有的人心眼儿多，仆从带了茶点来的，大多数人则毫无准备，站在大殿里被身上穿戴的华美服饰压得喘不过气。 女皇迟迟没有出现，大殿里窃窃私语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颇为响亮。 不知何时开始，女皇的吸血鬼们穿梭在贵族中间。那群怪物穿戴着严丝合缝的铠甲，谁都看不见他们的脸，头盔的一丝缝隙中却有一道凶狠的目光盯着那些贵族。这群怪物走到哪都带着寒意。贵族们瑟瑟发抖，议论不停。 那些怪物也不讲话，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就是凑近每一个到场的贵族，仔细闻闻他们的味道，听一听他们的心跳。 “小心，他们能听见一个人心里想的事情！如果有谁想对女皇不利，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也有人不信这个邪，对不怀好意的凝视报以冷笑。 终于，太阳落山之前女皇出现了。她的到场令所有人大为震撼。到不是她那早已闻名帝国的美貌，而是她的穿戴过于放浪，可以说是不成体统。哪怕对于一个登台表演的舞娘来说，也未免太恶俗了。 她丝毫不介意这场面。 “我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我可以打扮成任何我喜欢的样子。” 女皇高傲地走上台阶坐在宝座上俯视群臣。她的身边是刚刚上任不久的秘书长和两个执笔的弄臣。“国师”无法到场，她的学生纳特代为出席。 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巴斯蒂有点摸不着调。他的嗓音过于尖细了，高喊的时候像个太监。 “肃静——！肃静——！” 人群在窃笑声中逐渐安静下来。 “这是——圣天使庇佑的新皇，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女皇，爱金娜陛下！” 朝堂上又传来了一阵窃笑。 “帝国谁人不识茜茜缇娅啊……改了名字你人就干净了么？” 爱金娜是女皇的含义不假，听起来气势非凡，这是“国师”帮她想出来的，用名字抵消一些命理上的缺陷。反正都是玄乎的道理，听着好听就是了，谁也说不出反对意见。 女皇换了个姿势。她天生的就那么撩人，也有人把持不住盯着她的双腿看个不停。说实话，舞台上都没这么好看的女人。 “今日女皇陛昭告天下，帝国遵从六百年前旧制。所有曾经获得过册封的贵族都可以保留你们世袭的荣誉和财产，只要你们发自内心地赞美、效忠于女皇。那些愿意为帝国工作的人，还会得到更多的赏赐。” 巴斯蒂总算摸着调了，清了清嗓子。 “但是那些背地里诋毁女皇、蔑视皇权、否认圣天使的选择的人，就不配再拥有任何名号跟财产了。帝国将对那些不忠者进行判决，剥夺他们的封号、没收他们的财产。如果有人图谋造反，则会遭到处决！” 联想到前不久发生的惨案，许多人都沉默下来了。 “相信今天到场的人都能够明辨是非，做出正确的选择。如果你们当中有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最好小心一点。圣天使麾下的骑士能够辨别你们心里的声音，一点小小的不忠都听得一清二楚。直到这些话讲完之前，你们还有最后一次悔改的机会。不要试图背叛女皇陛下。” 有的人的确不信，直到发现恐怖的吸血鬼骑士就站在自己身旁。 “啊——！” 人群中传来一声惨叫，有个贵族被匕首刺中后背，挣扎着倒下。周围的人慌乱地惊叫起来。巴斯蒂又花了好一阵功夫呼吁大家肃静，保持秩序。 不多时那个吐着血沫的贵族被皇宫里的侍卫拖走，地上留下长长的一滩血迹。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发毛，回想着自己刚刚有没有闪过哪怕一丝不合适的念头。 “请大家不要过度担心。只有那些对皇廷最为危险的人才会遭到当场处决。我们的女皇宽宏大量，不会计较从前的过往，也毫不在乎你们当中有谁会对她有非分之想。事实上，我们的女皇陛下如此博爱，她希望帝国的臣民为她的美貌欢呼。让我们一起喊吧，女皇陛下，万岁……” 巴斯蒂就像个舞台下面的工作人员，不停挥舞双手催促观众们喝彩。 声音一开始很单薄，后来才逐渐壮大。 “女皇陛下——万岁！” 这个口号喊得多了，大家也就习惯了。最后，在一片热闹的呼声中，觐见女皇的大会结束了。贵族们在夜色下离开宫廷，拥挤在皇家布道上的马车散为漫地繁星。 据说，有一些斗胆没有出席的贵族在随后几天里遭遇了意外而丧命。他们大多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没人关心他们具体出了什么事，只是当作饭后闲谈来处置。 第1008章 侍卫叛乱 其一 女皇颁布一些列政令之后，又下令让侍卫们去偏远的郊外，白玫瑰庄园，那是一处皇室的地产，属于女皇本人的庄园。 命令含糊其辞，执行任务的皇家侍卫们对此非常地不满。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是追随朗多骑士的荣耀骑士团成员，虽说是个民间团体，得到了皇家侍卫这样的殊荣应该感到莫大荣幸。但他们实在受不了皇宫这块地方了。 他们本来都是职业习武的骑士，现在不得不听命于一群凶狠的吸血鬼骑士，活活地成了那群怪物的家奴！ 他们总是被吩咐着干一些令人作呕的脏活累活。而且，吸血鬼们很恐怖，一句话也不讲，稍微忤逆就可能招来横祸。完全摸不透他们的想法，又要时时提防他们翻脸。 朗多只管自己坐稳了侍卫长的位子，对同僚们的处境不闻不问。他自己也是个对女皇唯命是从的傻瓜，全然没有一点骑士的样子，简直就是一条舔狗。 昔日骄傲的骑士沦为下人，一个个都怀揣着不满。这次又要干什么？十有八九还是令人作呕的脏活累活。离开皇宫后一直走到午后，领路的吸血鬼骑士一言不发，什么话都没有透露。 来到了玫瑰庄园，十余人马踏进大门的一瞬间，门就莫名其妙自己关上了。骑士们自己也很紧张。 “这是要干嘛？”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表达出强烈的愤慨。 领头的吸血鬼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当然，他大概是一辈子都不会讲一句像样的话出来了。他指着面前迎接侍卫队的女管家。 “要她？她不就站在你面前吗？你还要她做什么？”杰拉斯存心不听令。 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女皇难道要重演血腥屠戮沙佛隆官邸的那一幕？现在可是白天，光天化日之下，吸血鬼也这样肆无忌惮吗？ 作为骑士团最优秀的赛车手，这个年轻的骑士拥有与年纪不相符的声望。在原本的骑士长死于非命、朗多继任之后，他拥有了最高的支持率。尤其在眼下这种危机关头，所有的骑士都拧成一股劲听他的指挥。 没人做出任何举动。女皇命令他们来白玫瑰庄园，现在他们全都到齐了。没有直属上司的命令就不做任何举动，完全符合一名侍卫的行为准则。 通常有人来了，庄园里的仆人就会出来迎接。这里是女皇的私人地产，她派遣自己的侍卫前来，仆人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庄园的女管家本以为是女皇来了，仔细看了看发现并没有。那么是有什么需要取用的物品吗？骑士老爷们也不发话。 就见着那个吸血鬼骑士摆动手指，女管家的目光逐渐变得呆滞……她面无表情，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前方。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像个提线木偶那样不自在地摆动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到吸血鬼骑士面前。 果然吸血鬼骑士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企图，无非是一剑抹了女管家的脖子。 “！” 跟随而来的人类骑士错愕不已，哪怕早猜到会有这一幕，他们还是无法接受：女皇为什么要在自己的地产上大开杀戒？ 吸血鬼的目标不止这个，他还要杀更多！庄园里的仆人们四散奔逃，有个跑得慢的倒霉蛋也被那种离奇的操控术盯上了。无论是否与吸血鬼有目光交汇，那些可怜的普通人都会被难以抗拒的力量控制。 那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退，一直走到吸血鬼近前，同样是一击毙命，吸血鬼的目的很明显，他就是打算把庄园里的仆人一个个都宰了。最好那些人类骑士愿意帮忙，把躲在建筑物里面的仆人都抓出来。或者他们不愿意帮忙也没关系，就靠着蛊惑人心的伎俩，一个一个揪出来，全部就地处刑。 远在皇宫里，女皇爱金娜喝着她的玫瑰花茶，吃着可口的点心，身边有那只妖孽的鸟妖哼唱着东方的小调。 “我对那座庄园里的仆人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当初你说即便我逃去那个地方修养，要不了多久也会遭到仆人们的集体谋杀。我毫不犹豫地采信了你的说法。因为我对那些人也有类似的看法。” “啊，世界上最尊贵、最美丽的女皇，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吗？” “是的，我要把那里的仆人全都杀了。对我潜在的威胁是最大的不忠，我无法容忍那种不忠存在。” “可是她们的家人呢？居住在庄园外面的老农民呢？” “一样，全都杀了。现在权力在握，我要一口气把所有敌人都干掉，不留一点余孽。” 她说得非常决绝，下了很大的决心。鸟妖一边讲话一边梳理羽毛，听得漫不经心。 “你就派了一个吸血鬼骑士？那怎么够啊……” “雅拉保证了，绝对可以完成任务。他还指派了十几名皇家侍卫。那些人都是全职的骑士，对付几个老农民绰绰有余。” “行吧，最好别出什么岔子。”鸟妖窃笑，似乎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一只最喜报丧的妖孽，每当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就兴奋不已。 “造物者在上，哪怕我再容忍那怪物杀害一个无辜的人，都是对信仰的亵渎！” 杰拉斯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拔剑砍向那个吸血鬼，一击将他击倒。 众多随行的侍卫慌了神，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是吸血鬼啊，你也知道反抗他们的人都什么下场吧！” “说什么傻话，怪物明明只有一个！” 杰拉斯凭着全身力气压制那个吸血鬼骑士，铁剑扼着敌人的喉咙，哪怕被坚固的铁甲护喉阻挡，也压制得他动弹不得。 “一起上！” “这么多人还打不过他一个吗！” 说着，所有的人类骑士都扑上来，七手八脚擒拿那个吸血鬼。不多时，他的武器被夺走，手脚被众人死死抓住。 “宰了他！割掉他的脑袋，再刺穿他的心脏！” 一般人道听途说的杀死怪物的方法无非是这些。他们本来以为吸血鬼害怕阳光才穿得那么严实。几个人合力拔下头盔以后，吸血鬼见了光但并没有死，一点受伤的迹象都没有。 这个吸血鬼有一张被烈火灼烧过的脸，皮肤融化，肌肉僵硬，下颌骨的关节几乎暴露出来，样子令人作呕。 他这副德行，也难怪没法正常地讲话。这样一个怪物常年闷在一副铠甲里，哪怕曾经是人，现在的脑子也不会太正常。 几个眼神示意，有人举剑砍向吸血鬼的脖子。三五下头颅滚落，血溅得满地。 “把他的铠甲剥下来，挖出他的心！” “对，吸血鬼没了头还会起来，要把心也挖出来，埋到他找不到的地方！” 且不管这些迷信的说法有没有实际的意义，众人一致决定照做。 三五下他们又剥开那吸血鬼的衣衫，他身上的情况跟脸上差不多，也都是灼烧的疤痕。摸准心脏的位置用匕首敲下去，比想象中的难搞一点，杰拉斯费了好大劲儿最后还是成功地把吸血鬼的心脏挖出来了。 众人啧啧称奇，果然怪物的心脏与众不同，即便脱离身体仍旧在跳动。 “受诅咒的永生，怪物！” 杰拉斯挥动匕首狠狠地刺了那颗心脏好几下。 地上全都是血。吸血鬼的头被割下之后，他的血液奔涌而出，浸染了一大片石板路面。 看看那尸身的惨状，看看那颗脑袋，再看看手里握着的心脏。任何一种人被这样折腾之后都必死无疑。 只是那颗头好像还在动，眼皮微弱地颤着。 “把这些玩意分开来埋在路口吧！我们回去！” “我们回哪去？还去皇宫里不成！” “是的，我们先回皇宫。但不是为了给女皇复命，而是为了带上那些还不知何去何从的弟兄们。”杰拉斯宣告道。 “我们不干了！荣耀骑士团原本是一支驰骋赛场的骑士队伍，我们不是恶魔的狗腿子，没有义务去执行那些泯灭人性的命令！” “对！”“说得好！” “朗多他执迷不悟的话，自己留在女皇身边做侍卫长吧！我们荣耀骑士团的弟兄们全都跟我走，回到我们的营地，我们还是那支纯洁的队伍！” 众人欢呼赞同，一并离开了白玫瑰庄园。回去的路上，他们分散掩埋了吸血鬼骑士的尸体。 第1009章 侍卫叛乱 其二 杰拉斯带领十余名侍卫返回皇宫。现在皇城的守卫仍旧严重缺员，大门外缺乏人手，内城也一个德行。有限的荣耀骑士团人力大多被吸血鬼们调遣，从事一些可耻的下等工作。他们回去的一路上几乎没什么人拦着。 吸血鬼们都不知道去哪了。他们有时候就是这样，神出鬼没的躲在什么地方。当然，本来也没说他们是光明磊落的人。 “去，大家把所有共事的同僚都喊出来，愿意跟我走的，我们现在就一起走。” “好！” 同伴们飞速跑去各处互相转告，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外城的小广场上。就现在的情形，不太有人乐意留在皇宫。 “都到齐了吗？”杰拉斯问他们。 “还有几个，他们在皇宫内院里执勤。路太远，去找他们的人还没回来。” “再等一个小时。愿意离开这鬼地方的兄弟，我们一个都不能放弃！” 原地等待了许久，最后等到的却是侍卫长朗多。他穿着那身皇家侍卫的大礼服真是英姿飒爽啊，连日渐败退的发际线都折服了。 “杰拉斯，这是要做什么？你也想聚众谋反吗？” “呵，不敢，不敢。”杰拉斯口气还算委婉，“这份皇宫里的工作令我感到恶心、反胃，恐怕由于身体不适，我无法继续胜任了。” 朗多皱起眉头。 “他们也是？” “是的。” “狗屁！” “朗多大人，您曾经是我非常敬重的骑士。但现在，恐怕我不能继续追随你了。我不是那种充满野心的人，对权力没啥兴趣。赛车是我这辈子唯一擅长的事情，我当个赛车手就足够了。现在我要回到荣耀骑士团，继续当我的赛车手。” “回到荣耀骑士团？你凭什么还自称为荣耀骑士团的一员？你被我除名了，杰拉斯。” “不，你被我们除名了，朗多。” 几乎所有人都站在杰拉斯身后，朗多的身边只有几名同伴而已。 “所谓的荣耀骑士团，只有身居骑士团的营地，举着象征胜利的大旗才算数。您现在身居高位，已经不再是我们的一员。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你！” “您不会还想动手吧？” 朗多瞧瞧现场的局面，想拔剑但还是收手了。 “最好你明白，再厉害的吸血鬼骑士，也只负责保卫掌权者的安危。我们不过是卑微的仆人罢了。” “哼！” 二人已经说不到一路，互相看不顺眼。 “滚吧！” “就此告辞了！” 短暂的告别之后，有些人不喜欢皇家侍卫的制服，当场脱下来仍在地上。一群人扬长而去，地上留下些乱七八糟的武器装备。 朗多怒不可遏，跳脚发火。可除了身边忠心追随的部下，谁又会听他那段无能的发言呢？最后还是这几个倒霉的家伙给他收拾残局，而他垂头丧气地去向女皇汇报这件事。 “跑了，全都跑了！那群忘恩负义的混蛋！这简直就是谋反！” 朗多低着头，向他的女皇认错。 “连自己的部下都不能妥善管理，完全是你的失职哦。” 每天女皇都会来议事大殿下坐一会。只是皇宫里一名朝臣都没有，就他们几个人随便喝茶闲聊。她拿这个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客厅，管家摆了个小桌子，端上一些她最爱的点心。 每天到了下午两点，宫廷里为数不多的活人就聚在这。 今天朗多成了他们的跳梁小丑，扭扭捏捏地将全部责任甩到不听话的杰拉斯身上。连宫女赛拉西娅都在一旁窃笑不止。 “哈哈，天底下还有这么没用的骑士，你当初是怎么当上骑士长的？”鸟妖开口就不那么客气了。它正坐在软垫上，享受小宫女的按摩服务。 纳特坐在比较远的位置，拿着笔，假装没有兴趣加入他们的聊天。他号称帝国需要一名史官，记录朝廷上每天发生的事情。女皇当即应允。 那群家伙大多数不识字，他们根本不知道纳特在写什么。 “舞娘茜茜缇娅，或者说女皇爱金娜，用高贵的名字掩盖了自己肮脏、粗鄙的出身。” “她完全不具备统治帝国的能力，也没有哪怕一丁点积极向好的意愿。她终日沉迷于自己的美貌，每天从早上十点起床直到下午两点，都在护肤、美容中度过。” “唯一拿来处理政务的半个钟头，也在这种闲聊和插科打诨中度过。” “她除了吃、就是睡，清醒的时候都在饮酒作乐，歌舞升平通宵达旦。” “造物者啊，究竟是怎样邪恶的灵感能造出这么一个怪物？她简直就是帝国的末日，所有昔日作恶的报应！” 纳特一边写，一边狠狠地咬着笔杆子。 “我倒要看看，这本帝国的史书能写到几时……” 雅拉也坐在茶话会上，他有个自己的小茶桌，女皇问要不要倒一杯人血给他。过了好久，也不知管家最后怎么就弄来一个装满血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 雅拉看看杯中的血，看看管家。没什么事能瞒住他，但他也可以选择沉默不语不揭穿。 “手下的侍卫罢工，跟叛乱谋反没有区别。他们既然敢不听你的号令，当然也会举旗反对你。一切都只是时间的问题。” 女皇一听，就问雅拉几时可以去肃清那几个谋反的侍卫。雅拉冷笑一声。 “这就不对了，侍卫长朗多大人。你手底下的人叛乱，怎么能让我代劳呢？当然应该你自己摆平。” 朗多的脸面很挂不住，他当然没有那个本事摆平整个骑士团。但在女皇面前承认自己办事不力，会不会断送了前程？ “雅拉大人，帝国的基业巨大，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撼动的。有时候，我们需要通力合作才能达成目的。你们吸血鬼骑士也是一样，如果只派遣一个人，恐怕什么任务都无法完成吧？” 雅拉对此嗤之以鼻。 “我昔日的部下不懂得珍惜来之不易的荣耀，也不把帝国的统治者放在眼里。只要他们还在帝国生活一天，就有遭到惩罚的时候！女皇陛下，请下令吧！对他们发动制裁！” 爱金娜没什么主见，她瞧瞧大家的意见，无不摩拳擦掌等着一场血腥的盛宴。好像下令了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一句玩笑而已，何乐而不为…… “那就去做呗。”她下达了今日的第一条政令。 至于目的、计划和预期的结果，她一概不知。这女皇叫她当得醉生梦死，只知道接下来又可以通宵达旦地饮酒歌舞。 雅拉有自己的打算，他不会把执行细节一一披露。他那里永远都是一句话，“静待时机。” 如此多日之后，突然有一天，那个曾经被派去执行任务的吸血鬼骑士回来了。 “费尔塔。”雅拉亲自来迎接。 “你这鬼样子还能继续当二等骑士吗？” 叫做费尔塔的吸血鬼骑士从马上跳下来。他现在的情况也比较严重，一只手捧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握着自己滴血的心脏。那颗心被杰拉斯刺了三剑，埋在某个十字路口数日后，仍在跳动。 “任务完成了？” 这种情况他也没法点头，头捧在手上呢。不得已手拎着头点点头。 “果然我最爱的骑士从来不辱使命。”雅拉似乎对他每个属下都号称是最喜欢的骑士。 “特伦特，试试看费尔塔还有没有救吧！但愿他的头接回去以后还能继续当二等骑士。” 骑士团里有一位技术精湛的医师，可以解决眼下棘手的问题。只要肉身不会死亡，任何一种伤口的恢复都仅仅是时间问题。 （作者搜肠刮肚地想名字，又从最近看的片子里面捞名字出来用了） 希林在营地有幸目睹了这场复杂的手术。直观上感觉，人类的技艺比不上恶魔撒耶坦。完成的效果略有些粗糙。不得不说，有时候撒耶坦挺讨人喜欢的。要是他手术的时候能把那张不停冷嘲热讽的嘴巴闭上，就更好了。 希林还发现了另外一件奇特的事情，他的血喂给费尔塔，竟然能一定程度地促进其恢复。似乎他的血可以唤醒一些原始的再生能力，配合特伦特精湛的医术，就更加接近恶魔的技艺了。 之所以要那么做，是因为希林的脑海里会充斥着其他吸血鬼面临的痛苦和恐惧，在一定程度上，他们共享着情绪。 似乎是血池的缘故。那个肮脏的恶魔血池里埋葬了太多同类的记忆，其中的血与自己身体内的血互通，就会混淆二者之间的界限。 对骑士团而言，新鲜的血液带来了喘息。但对希林来说，承载的痛苦数以百倍地增加，而且恐怕永远也挣脱不出了。 特伦特花费了将近一周的时间才彻底完成伤口的拼接。这期间费尔塔就浸泡在血池里缓慢恢复。过程漫长而痛苦，比起长期囚禁在地牢里，说不清那种状态对吸血鬼骑士来说更好。 如果一个人会下地狱的话，他们这群人每天都在活生生的地狱里面。 第1010章 难得闲暇 皇廷现在急需的就是仆人。在秘书长巴斯蒂的建议下，招募仆从的工资提升了十倍，应聘的人员陡然增加。突然增加的仆从队伍一下子给皇宫添了不少乱子。他们全都缺乏基本素养，什么事都不会做。宫廷管家有的忙了，要从头培训一支如此庞大的队伍！ 秘书长觉得很开心，难得有了自己的属下，可以对他们颐指气使。 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吸血鬼骑士团也提出要招募大量的人类仆从。只要工资足够高，总有傻瓜会来。现在加入女皇的治下成了某种风潮，帝国很久没出现这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职业岗位了。 至于庞大的队伍如何开支，女皇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相信他们当中很大一部分人，最终是没有机会领到薪水的。 为了躲避皇宫里一团糟的情况，女皇干脆下令出游，把烂摊子留给管家，自己觅得清闲。她出游的目的地正是白玫瑰庄园，一座属于她本人的地产。 就在前不久，这里被不知名的灾祸洗劫过。庄园所有的仆人都死在大门口，无一幸免。女皇的新仆人们在她落脚之前紧急处理了这里，尸体被运走，没人过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庄园外的农田也发生了同样的状况，几乎全部本地人在一夜之间暴毙，此处成了空置的地产。女皇同样以十倍的薪水招募仆人，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又会热闹起来。 茜茜缇娅……不，女皇爱金娜，她现在只允许大家使用新的名号，她带着自己的宠物人首鸟妖，带着对自己低眉顺气的昔日姐妹赛拉西娅，还带了一个偶然间在皇宫里发现的女奴。 “奥塔。” 她就会说这个，当作是她的名字吧。别的话一句也讲不清楚，看起来是个野蛮部族里抓来的奴隶。这女孩长得也不算好看，不晓得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 管家说她栖身的地方是皇帝寝宫的隔间，以前加兰德大人住在那。一说“加兰德”，女孩会点头，看来是他带来的人。 “希林？” 爱金娜叹口气，想起来一些往事。 “我很久都没看到他了。他加入了骑士团以后就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看不到人影。” 既然是希林的人，爱金娜也乐意留在自己身边，希林肯定还会来找她的。 “不过话说，他对女人的品味真是差。这是为了满足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女皇嫌弃地看着那个奴隶。可能是幼年的营养不良导致，她一点身段都没有。穿上华丽的裙子之后就像个小猴子。真让人提不起精神。 赛拉西娅就穿得很漂亮了，她要负责女皇陛下每两个小时的换装，捡女皇不喜欢的衣服都足够打扮她自己。 只是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她还有一项工作是服侍那个长着人脸的妖怪。它每天也要换梳头发、打理羽毛，而且它还需要吃生肉。 它时常会威胁塞拉西娅，如果她工作得不够认真就会被这只妖怪生吞活剥。鸟妖最喜欢的食物是人肉，但必须新鲜，腐烂的它不要。 昨天早上，塞拉西娅已经迫不得已去过丢弃尸体的花园一次了。当时鸟妖非常激动，落在她肩膀上用翅膀不停拍她。 “有新鲜的尸体了！我在树顶练习歌喉的时候看到了！” 它甚至抓了一把厨刀递给塞拉西娅，“拿着这个，把今天的午餐取来给我！” 动作稍有迟疑它就威胁道：“快点！否则我就向女皇告状，你就会成为我的午餐！” 塞拉西娅不得不只身闯进花园，碰巧，又看到那个样子很可怕的家伙站在里面。 她举着厨刀进退两难。地上躺着的宫女非常面熟，绝对是和她一起被骗进来的某个舞娘。 “我……我要……” 那个丑陋的家伙死死盯着她，恶鬼一样的眼睛她永远都忘不掉。他低下头，拿自己随身的匕首从尸体上剜下一块肉。然后就用那张恐怖的脸微微笑着。 “是喊我过去吗……” 塞拉西娅吓得几乎走不动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怎么靠近的那个怪物，随后他就拉着自己的手，凑近了闻她脖子上的味道。 有那么一刻她可以确定，他就是在找适合下口的位置。 “放开我！不要！” 她挣扎着逃回女皇的阳台，鸟妖还在等着她投喂。现在仅仅是延缓了她的死期，两种怪物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继续留在皇宫只有死路一条。她悄悄地打量着庄园外的小路，现在，会不会是一次绝佳的逃跑机会呢…… 其余无话，女皇最终抵达她钟爱的庄园，下榻在御用的套房。此时还是午后，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挥霍。 对她而言，在宫廷嘈杂的歌舞乐声中是忙碌，在庄园幽静的小院里嬉戏则是闲暇。她的日程中永远写满了享受。 当然，哪怕再闲暇的时候，也有公务会主动找上来。毕竟有一整个帝国的烦心事需要处理。 帝国每年春季的大事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了。 “大赛象征着帝国的繁荣和稳定。如果您希望继续维持皇位上的奢华，就务必要谨慎对待。” 从皇宫一路追来的信使送来秘书长的亲笔信。女皇听完翻起白眼。 “既然不得不办，那么就尽快去办吧。我已经批准这件事，就不要再来烦我。” 打发走信使，她发现身边似乎少了一个人。 “塞拉西娅？” 宫女不在池塘里戏水，似乎也不在花园里。最后一次打发她去做什么了？女皇有些想不起来。 “雅拉——！” 女皇站起身气呼呼地高喊，“你手底下的吸血鬼，该不会偷偷把我的宫女给杀了吧？” 雅拉坐在不远处的荫凉下。吸血鬼晒太阳未免太奇怪了。但他很享受这次假期，整个人都看起来非常懒散。 “不，我的陛下。我可以发誓，我的骑士绝不会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动任何一个宫女。” “真的？” 爱金娜不太相信这套说辞，可雅拉看起来有特别坦然。 “能去找找她吗？” “你确定吗？派我的骑士去，找回来的可能就只剩大部分了。” “哼！” 就知道这种家伙不能当仆人来使唤。爱金娜又没有那种特别听话用着顺手的仆人。 “你们几个，去把塞拉西娅给我找回来！我要立即见她！” 成为女皇爱金娜的这段时间以来，她的脾气变得极其暴躁，任何一丁点小事都会大发雷霆。每时每刻如果不是在饮酒烂醉，就是在大吼大叫。 令她更加难以忍受的是，仆人们变得越来越沉默，永远都低着头，什么事都不肯讲，直到她怒不可遏的时候才道歉求饶。 她周围的世界成了一处没有回声的旷野，无论她怎样怒吼都不会给她半点回应。 “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找她么？说不定她已经逃走了呢。” 鸟妖躺在软垫上，伸一只爪子挠挠头。 “从你的凉亭搭建好之后，她就没有坐下来。趁着你小憩的时候已经逃走了吧！” “说什么风凉话！你也去找！” 鸟妖很不情愿地飞上庄园最高的屋顶。 “噢……我能看见这个方向，有个小小的人影正在一路小跑。”鸟妖很不情愿地说。 “去抓她！抓回来见我！” 女皇踹了雅拉一脚，命令他立即出发。 “好吧，如你所愿。”雅拉十分不情愿地派出一名骑士。 过了半个钟头，骑士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农妇回来。女皇已经想好要如何惩罚这个试图逃跑的宫女了，摆在自己面前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这谁？” “你下令要抓的人啊。” 她转头看向鸟妖。鸟妖说得倒轻快，“哎呀，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嘻嘻。抱歉哦。” 爱金娜没有说话，但她瞪着眼睛在蓄力，相信要不了多久又是一阵狂风暴雨一样的咆哮。 “好啊，你们全都算计我……”她心里盘算着，“你们所有的人，都不想看我的好，全等着看我的笑话……你们背地里笑话我、议论着怎么背叛我、怎么不让我抓到把柄，怎么看我出丑、怎么嘲笑我……你们等着……我也会让你们好看……” 众人一动不动等着女皇下令，好像她不发话这一天就没法过去。 “把这个不知羞耻的农妇狠狠打一顿！” 可怜的妇人惨叫着被拖下去，毫无缘由糟了这趟无妄之灾。 “这事情没完！想要背叛我的人，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大吼大叫着回到凉亭，迎面就撞着了慌慌张张的塞拉西娅。 “你？！” “女皇陛下、您好。” 塞拉西娅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不停地理衣裳和头发。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像是刚绕着庄园跑了个来回。 “你去哪了？” “我……我在树荫下面睡了一会……” 她的话语闪烁其词，听起来完全站不住脚。爱金娜迟疑了一会，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 “以后不可以独自离开我那么久。” “好的，没问题！” 或许是刚刚挨打的农妇让女皇消了火气。这一天直到午夜女皇的心情都还不错。 爱金娜也慢慢学聪明了，她发现即便身为最高的统治者，也往往会力不从心。许多时候她是一个人，但她要面对的人来自四面八方。那些人很乐意团结起来，一起看她的好下场。 “好啊，既然你们都这样，也别怪我无情……”她心里悄悄盘算起来。 第1011章 百姓的声音 女皇在白玫瑰庄园里度过了一周，她原本的打算是呆整整一个夏天，但秘书长的书信里带着威胁的口吻，“如果象征帝国繁荣的重要赛事上没有见到您的身影，那么恐怕臣民会试图寻求另外一个最高统治者的庇佑了”。 “哼，赛车而已，竟然就毁掉了朕消暑的兴致！” 考虑到久居避暑庄园也不安全，还是亲自坐在象征最高权力的宝座上为妙，女皇决定参加大赛的开幕仪式，顺道再返回皇宫。 这天上午，女皇的车队驶入了市区，正在街市上庆祝的臣民们立即靠向道路两侧，纷纷向她鞠躬致意。 和往年的盛况相比，今天的场面就太冷清了一点。女皇刚刚宣布舞娘表演为非法行为，偌大的帝国境内，一夜之间所有舞娘都转行了。由于法令的严苛执行，甚至连歌女和陪酒女都遭到牵连，不敢擅自营业。街上连漂亮的年轻女孩都穿上保守的长外套来避嫌。 由于舞娘消失，花车巡游也失去了乐趣。人们自顾自地在街上游走，好像没看见花车似的。 沙佛隆家族向来是最大的花车赞助商，没了他们捧场，别的家族也撑不起这个场面。用的都是些仓库里的旧东西。 “哼，一个个都是在给我脸色……想方设法要证明我是错的……不，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我要给那群蠢货看看，在我的治理下帝国将会变得如何强大！” 车队停在竞技场的入口，会场里已经响彻着震天的呼喊。女皇本以为那是欢迎她的呼声，走进去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放眼一望看台上全都是橄榄绿和金色的旗帜、几乎每个观众都穿着荣耀骑士团的应援色。人浪排山倒海，将周围的一切都淹没了。 “帝国的臣民，竟然这样喜爱荣耀骑士团？”她低声问朗多。 “嗯，是啊！荣耀骑士团是三百年来最受平民欢迎的队伍，因为骑士团的成员也大多是底层平民出身。我们不仅有帝国最大的规模，而且有人数最为庞大的追随者。所有项目都汇聚了最优秀的人才，在赛场上无人可挡。” 说这话时，他脸上还洋溢着笑容。直到女皇非常嫌恶地啧声，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我们？” “陛下恕罪，是他们。” “哼！平民百姓喜欢的，都是一些下三滥的东西。” 女皇按着昔日皇帝的传统，宣告比赛开始。接下来又是熟悉的热烈场景，帝国民众对于赛车的热情不减。 战车仅仅跑了一圈，女皇就已经不耐烦了。 “这种比赛究竟有什么乐趣？一圈一圈地跑，有什么区别吗？” 纵然赛场上有许多超车并线的门道，显然女皇不想听那些。席间甚至还有本地的贵族想要找女皇裁决经济纠纷。呵，爱金娜都要吐了。 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她清楚记得自己还要卖笑谋生的时候，对方如何吝惜赏钱；另一个抠抠嗖嗖的穷酸家伙，她也记得这个人不乐于看自己表演，曾经在剧场外说过什么难听的话。 抑或是她记错了，谁也不可能把一辈子见过所有的人都记清楚，不是嘛？ 但那两个贵族令她打心底里反胃。至于他们说的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经济纠纷……” “正是！这个光头他到处欠债，一分钱也不还，自己仍然过着奢靡的生活，简直罪大恶极！女皇陛下，您一定要给我一个公道啊！” “陛下，我欠他的钱都已经换了！是他以擅自增加利息，没完没了地讨要。” 看起来这两个人一个油腔滑调，一个嘴笨。脑筋转得快的家伙，匍匐在女皇脚下一阵赞美，甚至亲吻女皇的绣花凉鞋，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哼哼……”爱金娜盘算了片刻。 “这个人很讨厌，他长得太丑，有碍帝国的颜面。这么丑的家伙还到处寻欢作乐，真是丢人！” “唉，我哪里丑了！这还犯法不成？” “对、对，没错！丑不是你的错，出来丢人才是！” “把他关起来！判他的罪！除非他把欠的钱全部交出来，否则不许出去！”女皇下达了草率的判决。 “我反对！陛下，我反对！” 朝廷的史官纳特丢下笔，举起手高声喝止。 “您不能直接对任何人下达判决，只有市政院的大法官、在经过合理的诉讼程序之后才可以！您的发话可以作为重要的意见交给陪审团，但仅仅是意见而已。” “什么？我已经是帝国的最高统治者了，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够直接发话的吗？” “很多事情都不可以！尤其是经济纠纷，帝国有明确的法律依据，大法院会给他们一个公道的。” 尽管纳特据理力争，支持他的人不多。主张惩罚债主的贵族也不乐意走那套司法程序，大概是他们的经济纠纷里还掺杂着许多见不得光的事儿。 “陛下的决断非常英明，堪比古代圣贤！反对无效，我全力支持，并且全身心地拥护！”油腔滑调的贵族说道。 没有更多人持反对意见。这桩事情落了结果。反正皇家卫队会执行她的命令，至于倒霉的家伙被关哪里去，谁知道呢！看着他被强行带走，债主拍手称快。 “陛下圣明啊——！他就是一个生活不修边幅的混蛋！这都是他应得的惩罚！多谢陛下为我做主……” 油嘴滑舌的家伙高兴得太早了，女皇固然答应为他讨债，但没有承诺讨回来的钱财会给他。事实上，女皇不仅下令将那个贵族的钱收为己用，连这个家伙也没有放过。 “你竟然在一天中最需要休息的时候来打搅我，真是罪无可恕！来人呐，把这个家伙也抓起来！关押他，除非缴纳足额的罚金才可以离开！” “什么？喂！陛下，我是无辜的啊——” 言语之间那倒霉蛋被拿下。爱金娜对自己的判决沾沾自喜，“你看，纳特，反正他们平日里欺压穷人，靠着巧取豪夺才积累了那么多钱财。他们得到的都是应有的惩罚。为你们的女皇高呼万岁吧。” “你这是在玩火！你在破坏帝国千百年来形成的法律体系，迟早引发不可估量的后果！” “哈，是嘛？可我看百姓们很欢迎啊——”女皇哈哈大笑，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一刻也忍耐不了乏味的比赛了，下令立即离场。就在她转身踏出竞技场的一瞬间，身后突然爆发出雷鸣一般的掌声。 “怎么了？” 原来第一场比赛又是荣耀骑士团以毫无悬念的优势获得冠军。远远地看到那个杰拉斯绕场巡游，在女皇的面前耀武扬威。 “他以为自己是谁？无冕之王吗？” 爱金娜气得咬牙切齿，百姓无视她的存在自顾自地娱乐，这是对她最大的羞辱。 “杰拉斯擅自放弃了皇家侍卫的殊荣，在这群贫穷的底层百姓中寻找存在感。敢和我作对，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哼！我们走！” 第1012章 献给女皇的比赛 这一天，一个年轻人从边陲小国赶来，想寻求大家族的帮助从而跻身上流社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帝国遭受了那么大的变故，整个沙弗隆家族都从帝国的版图上抹去了。 去到当初扒公子和懂懂先生留给他的联络地址，只看到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在招租。 “哎呀，来得真是不巧。我走得近的那二位都找不到了，更借不上大小姐的家族资源，看来这一趟白来了。” 多尼斯掂量着路费，虽然不足以在帝国久居，但稍微住个十天半月，四处玩乐仍旧足够。毕竟是年轻人，怎么会错过呢。 更加令他感到震惊的是，帝国闻名海内外的歌舞酒肆一个个也都惨淡经营——舞娘全都没有了。 没有漂亮女人劝他推杯换盏，他发现自己酒量小了好多。 “怎么一夜之间变成这样了？昔日陛下带着他的追随者们逛遍了我们整个城区，在城堡里彻夜狂欢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怎么他这么快就……” “这你就不知道了，有人说啊……他是被吸血鬼咬死的。”酒场里的闲人神秘兮兮地说。 “啊？！” “现在的帝国，表面上是皇帝的遗孀在掌权，实际上啊……人们都说女皇已经被吸血鬼控制了。他们以女皇的名义到处搜捕罪犯，实际上是在寻找自己的食物。没有人敢逾越她的法令，甚至打擦边球的事情也不敢做，谁不想活命啊！” “别说犯罪的人了，哪怕是那些主动去找他献殷勤的家伙，也失踪了好几个。连尸体都无迹可寻！” “天呐……这消息从各方面来讲，都太令人震惊了……” 多尼斯赶紧喝一大口烈酒压压惊。 “我有两个朋友最喜欢聊这种八卦消息了，他们当年也是皇帝的追随者，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 “你说的该不是印刷八卦小报的两个家伙吧？” “怎么，你认识他们？” “嗬，如今的帝国谁不认识他们！看到外面的布告栏了么？这几天他们俩就会来张贴新的法令了。”老板说的颇有怨言，“如今帝国已经没有律法了，女皇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哪天一时兴起，说在帝国喝酒也犯法，我们就跟你拜拜咯！” 这也给多尼斯指明了一条路，他调了个方便看布告栏的住处日日蹲守，没过多久便联系上了八卦二人组。见了一面小酌两杯，二人也是大吐苦水。 担心人多嘴杂，他们专门挑了正在空置招租的办公室去喝这一杯酒。 桌上还留着好些等待刊发的文章，期限已过现在不是什么新闻了。角落里堆积着尚未卖出的备份，当然，现在都是纯粹的厕纸了。 “舆（造）论（谣）自由曾经是我们毕生追求的目标，如今，我们俩却被迫为那个女人工作，只为等到机会给大小姐……” 提起大小姐的事情，二人说得眼泪也下来了。 “昔日玫兰是多么好的人，如今她就是多么烂的人。言语都无法形容她的暴虐，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唉！” 得知帝国的前途一片灰暗，多尼斯更加不敢谋求什么职位了，打起退堂鼓就要回去。他临走还看了两场比赛，非常碰巧，竟然遇到了新任的秘书长巴斯蒂。 按理说，这二人结下仇了。多尼斯害他失去了应有的继承权，现在巴斯蒂大权在握，一定会施加报复。哪知道巴斯蒂竟然主动派人去邀请多尼斯，还在闹市区的大酒店里设宴款待他。 “不要担心，我不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善良的人啊。请你吃饭就是真的吃饭。” 多尼斯擦擦冷汗，依旧有些坐立不安。 “时过境迁啊，如今我坐上一个从前想也不敢想的高位，可以掌握整个帝国的生死，当初拼了命争取的权力反而显得一文不值。也许要多亏当初的失意，才有今天的成就吧？” “额……这……你开心就好。”多尼斯也难以评价。 “我和家族之间的争斗，严格地说与你关系不大。你也是在其位谋其政罢了。相反，我还挺欣赏你的，你这个人有那么两下子。” “呵……是么！” “你来帝国是正确的选择，帝国啊，缺你这样的人才。现在举国上下气氛压抑，到处都笼罩在不安当中，急需一场盛大的活动缓解所有阶层的压力。我知道，这事你肯定会弄。” “不是已经在举办竞技大赛了么？我看帝国上下都在关注比赛啊……” 巴斯蒂摇摇头，“不行，没有往日那种气氛了。我走在最繁华的路段，也看到店铺里面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见到外人又假装互相不认识。这么下去，再过一段时间帝国的门市歇业，往日的辉煌要不复存在了。” “至于么，瞧你说的！” “我得想办法举办一场足够提振士气的大型活动，重新点燃帝国的活力。” “哦……其实也没必要专门想什么活动，你把现有的赛车比赛活动范围扩大到整个帝国市区，让所有人哪怕坐在家里都能参与，不就足够大了么。” 多尼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哦？这话什么意思，赛车本身就是全民参与的活动啊……” “你那是在赛场里全民参与，太麻烦了，容纳的人数有限。要我说，把决赛搬到市区的马路上，环城大赛。” “！” “到了决赛那一天哦，帝国全境封锁交通。让平民百姓就聚集在自家附近的街道上，亲眼看着车队逐一通过，最后的终点设在竞技场，女皇等在里面颁奖，如何？” “这……这也行？” “当然可以。我看过帝国的砖石街道，养护得非常好，稍加布置就可以成为赛道。到时候我们设立几个站点，搞些打卡任务，还可以多设立几个奖项，玩点花活出来。” 巴斯蒂笑着点头。 “还就是你小子有这些心思，我年纪大了自叹不如。” 说完他又拍拍多尼斯的肩膀，“怎么样，来帝国任职吧！你就负责举办你说的那种环城比赛！” 要说只要身怀才能，遇到合适的机会升迁真是件容易的事情，多尼斯竟然得到了昔日对头的赏识，取得了皇家秘书处的职位，专门负责竞技大赛的决赛事宜。 这项比赛将作为献给女皇的礼物，让她沉闷的心思也得到缓解，最好能经过这一场大赛，让新的执政者与整个帝国达成和解。 第1013章 耀眼的战车 通过巴斯蒂引荐，多尼斯成功获得了秘书处的职位。爱金娜十分需要更多人站在自己身后，尽管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她还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作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我竟然都不曾拥有一支车队吗？” 下午茶的时间，女皇一边做spa，一边打理仅有的一丁点她有兴趣的政务。 “历史上曾经有一段时间有过，但后来取消了。”纳特在一旁回答。 “一则因为开销太大；二则因为赛车手的质量不稳定，输了比赛令皇帝很没面子。” “哼。帝国的一切都属于皇帝，胜利也理所应当是我的。” “胜利本来就是你的。”纳特尽量用客气的口吻讲话，“竞技大赛的每一场胜利，都是献给执政者的。” “不，我想要真正的胜利。我的车队，在决赛中取得胜利。” “额……照道理讲，您的车队应该逐一参加预选赛、初赛和进阶赛，才能够最后参加决赛。现在组建有点来不及……”多尼斯试着讲了两句话，发现女皇身边的人脸色都非常难看之后，又改口了。 “嗯，当然，作为特别参与者，您的车队完全可以不参加任何前期筛选，直接进入决赛。作为主办方，我们也有理由为您设立一个专门的奖项，无需和平民争夺。”多尼斯为女皇挽回了一点颜面。 “我可以为您出战！代表您，驾驶赛车加入决赛。”侍卫长朗多自告奋勇。 “你？算了吧！” 爱金娜的嫌弃溢于言表。 “我可记着当初你以我的名义参加什么骑枪大赛，最后落得怎么一个下场。你能搞定什么啊！完全是个窝囊废！” 朗多低着头一声不吭。他非常难堪，又不敢惹女皇生气。毕竟能够常在这个美人身边服侍已经是他最大的福气了，不敢奢望她更多青睐。 多尼斯来到皇宫之后就没见着希林。看到大家这份沉闷的气氛，他也不敢多问。 “希林呢？我听说他曾经代表皇帝出战，还拿到了不错的名次。”女皇开口问道。 “诶，是啊……我当时也在场。加兰德大人的确胆识过人……”多尼斯说了两句，眼珠来回看看，没有继续说下去。 “雅拉，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他了。你把我的侍卫弄到哪去了？” “陛下，他已经不再是你的侍卫了。加入了我的骑士团，就是我的骑士。他如何出勤都由我来安排，恐怕您不能直接指派。” “是么……” 爱金娜非常讨厌被拒绝。由于现在的地位完全依靠吸血鬼骑士团来支撑，她不得不对雅拉十分客气。只是心底已经耿耿于怀很长时间了。 她的心声雅拉听得倒是一清二楚。 “那么我要求吸血鬼骑士团派出一支战车队伍参加决赛。”女皇下令道，“以我本人的名义比赛。你必须派最优秀的人选，不可以丢我的脸面！” “唉——”居然连雅拉都会叹气，“皇家的骑士团，并不是为了取悦帝王而表演杂耍的小丑。” “你说你们不行吗？哈，原来吸血鬼组成的骑士团就只能够趁着夜里去平民家里杀杀人什么的，做那些卑劣的事情。光明正大的竞技就一无是处咯？” 女皇存心说些难听的话去激怒他。 “那么好吧，如果这也是命令的话，如你所愿，在决赛之日你会看到以女皇名义出场的战车。” “我还希望我最忠诚的骑士在那辆战车上。”说完，女皇宣告今日的临朝完毕，散会。 决赛前的一个月里，多尼斯精心布局，规划了环城赛道。随后组建了一个专门升级和维护赛道的养护队伍。他们的动作很大，升级砖石路面的过程本身也是决赛的广告。配合着八卦二人组印发的布告，几乎可以确定整个帝国的民众都及时地知晓。 “如果一切进展得顺利，环城决赛将是帝国的一个新的节日。”多尼斯信心满满。 皇宫方面，女皇重金拨款，她的骑士团聘请了帝国最优秀的工匠打造战车。 作为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皇家骑士团不是单有几个吸血鬼就足以胜任的。在骑士团的全盛时期，有数十倍于吸血鬼的人类仆从为他们服务。借着女皇的拨款，雅拉从军营腹地挑选了一些非常优秀的工匠收为己用。 哪怕有恶名在外，只要钱给得够了，仍然有人乐于冒险。尤其是手艺人，他们自恃才华过人，永远也不会沦为食物，当然乐意赚这笔钱。 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皇宫外城的侍卫大本营重新热闹起来。骑士团专属的工匠在此工作，锻造的声音不绝于耳，黑烟滚滚，扰得整个皇城山不得安宁。 为了与平民百姓一争高下，女皇不得不忍受这一切。 “混蛋，把漂亮的皇宫熏得像乡下。煤烟的尘埃都落在我羽毛上了。”鸟妖抱怨个不停。 这些日子里，希林的确从地下室出来了，漫无目的在工匠的棚子周围转转。他的脸色很差，表情非常呆滞。 骑士团对他进行了系统性的训练，平衡能力、反应速度、直觉等等作为战士必备的素质，比起之前散漫的状态，可以说他提升了很多很多，只不过，这些并不是他出于本心乐于去掌握的技能罢了。 雅拉精确地控制了他的食谱。 这一点非常讨厌。希林长时间地处于临界状态，意识就在崩溃前的一瞬间，饥饿感笼罩着身心，几乎没法儿专注地思考。 尤其是处于饥不择食的状态以后，对饮食的道德判断完全丧失了。他只能像个动物一样给什么就吃什么。无论是一杯盛满的血，还是一个活生生的无辜的人。 雅拉还会有意识地培养他杀戮的本能，每当顺利完成任务后，得到的奖励就是鲜活的人类。这个过程在一点点抹杀少年的道德感，不断培养他对残杀人类的渴望。 雅拉真是个非常非常令人讨厌的家伙。这种缓慢的消磨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工匠使用了一部分天使铠甲的材料。我们的战车非常轻盈同时又坚固，任何人类的工艺都无法比拟。” “你作为骑士团里最富有经验并且是唯一能够胜任的赛车手，当然需要在战车打造的过程中参与测试。” “你的战马也是涌泉池里最优秀的，你可以先熟悉一下它们的召唤方法。” 希林全当这些话是耳旁风，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第1014章 帝国的最后一场赛事 多尼斯规划的线路很有趣，所有的车队从皇家歩道的尽头——帝国凯旋门出发，终点是竞技场。为了增加趣味性，有三条不同的赛道可以自行选择。 最近的一条自然是最宽敞的，距离最短，从凯旋门出发，绕过旧皇宫遗址在圣天使大教堂前的空地上打卡，再一路奔去帝国大教堂，在广场前的空地上打卡，最后回到竞技场。 令两条线路分别途径帝国的南部和北部街道，路比较窄，也有些绕远。但如果选择的人比较少，或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赛前，各队的选手已经提前检查过所有赛道，各自有了心里的打算。现在他们聚集在起点，等待竞技场发来的出发信号。 和他们一起等待的是大量的平民百姓。尤其是那些蜗居在最贫困城区的穷人，就近来到了第一个观赛点。 尽管距离遥远，皇室仍旧掌握宣告比赛开始的至高权力。所有的人望向市中心的竞技场上空。按照约定，上午十点竞技场内会释放信号。 “嗖——” 一颗东方产的烟花飞上高空。 “啪——！” 烟花爆炸，释放出红色的火光。 这是预备的信号，从这个信号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向高空。竞技场方向会连续释放三颗烟花，第三颗爆炸发出火光的一瞬间，就是起跑的号令。 “啪——！” 烟花炸裂，所有的车队应声出发。启程顺利开始以后，在第一观赛点监督的多尼斯也命人释放了一颗烟花作为回应。接下来，作为大赛的主办者他将会乘坐专门的马车全程跟随保障比赛。 除了冠亚季三军之外，多尼斯还设立了两个特别奖项，一个是打满全程所有关卡的全能奖，如果哪只队伍争先无望，也可以考虑全程游览帝国风景，把任务做完；另一个则是专门为女皇预留的奖项——特别胜利者。 经过深思熟虑，让女皇的战车加入平民的厮杀确实不妥。尤其是希林根本没有获胜的把握，这么干是给自己添堵。最好的是，争取一个各方满意的结果，把比赛给蒙混过去。 多尼斯想了个绝佳的主意——希林的出发点就和其他参赛者不同。 在诸多战车争先恐后地争夺优势位置的时候，从旧皇宫花园后面的缓坡上，突然冲出来一辆金色的皇家战车。这辆车根本没有按照规则绕场或打卡，而是借着缓坡的冲力，径直奔赴大赛的终点。 “混蛋……” 杰拉斯敏锐地避开所有企图碍事的参赛者，完美地过弯，在打卡的时候几乎一秒钟都没有浪费。但即便这样，他也不可能去和完全不遵守规则的人竞速。 希林独自驾驶着战车驰骋在最前方。赛车根本不是他擅长的项目，现学现卖而已。反正他现在遥遥领先，不需要考虑竞争者的问题。 杰拉斯在环绕圣天使大教堂的时候，全身心地专注于竞赛，逐渐和所有的对手拉开距离。但他没办法无视远处已经登上皇家歩道的金色赛车。 “那算是什么……皇家特权吗？又是这样，为所欲为地亵渎竞赛规则……” 杰拉斯低声地说。 “‘如果违反规则，胜利就没有荣耀’，这是竞技大赛的最高准则，铸成铭文留在每一届奖杯上。我也是追寻着这句话才走到今天。我绝不允许有人这样戏弄我的尊严。哪怕赌上性命也绝不容忍。” 终于，顺利完成第一赛程，所有的赛车进入宽敞的皇家步道上狂奔。街道两侧的居民自发地夹道欢呼，可以说这场全民参与的大赛取得了预想的效果，主办者多尼斯很满意。他还设立了许多幸运观众奖，鼓励大家多多参与。 杰拉斯的眼里只有那辆金色的皇家战车，美轮美奂的装饰好像飞驰的太阳。一路追逐着光芒，速度拉到了极限…… 在帝国广场狂欢的尖叫声中，所有的战车逐一通过打卡点。接下来，进入第三赛程，奔赴帝国大教堂绕场打卡。 多尼斯创立的打卡规则，每一辆战车都必须通过一个小亭子，领取写了次序的号码牌。只有顺利拿到牌子才算打卡成功。 而最理想的情况，是一辆战车几乎不做停留，恰好在最低速的时候把牌子拿到。 希林洛斯根本就没有理会任何打卡亭，他自顾自地前进，绕过街巷直奔终点。 “卑鄙。什么特别胜利者，简直就是无耻！” 杰拉斯在第三赛程的入口处意外减速了。两侧的观众惊呼不止。尽管在过弯的位置减速很常见，但他完全可以做得更好，这不是他的水平。 杰拉斯犹豫了，他持续减速直到战车彻底停下来。 “杰拉斯！往前冲啊，走这个方向！” 观众们聚集在赛道两侧，系着彩旗的麻绳清晰地示意出赛道的方向。杰拉斯摇摇头，没有选择那个方向。他调转战车，冲向一处人群相对较为稀疏的方向，撞翻几个水果摊，喝退了挡路的人。 “他干嘛，现在要改换赛道吗？” 人们议论纷纷，看起来他没有选择任何一条既定的赛道，而是冲破围栏直接冲上皇家歩道，直奔赛场的终点！ “他犯规了，没有完成打卡任务，成绩还作数吗！” 观众们担忧起来。 其余的选手陆续赶到这个位置，无视杰拉斯的失误，他们继续冲向第三赛程。 赛道上的工作人员向多尼斯回报了这个可疑的情况。 “什么？他公然违反了比赛的流程？”多尼斯也不敢相信。想了许久他定下结论：“如果他不按照我规划的行程完成比赛，无论取得什么样的成绩都视作弃权。” 观众和工作人员都议论纷纷，杰拉斯怎么可能失误！他一定有重要的缘由。抬头看远处的歩道，荣耀骑士团的战车逐渐加速，在拼命追赶皇室的金色战车——他要和女皇一争高下！ “停下啊，他在做什么啊——！”多尼斯失望地大喊，“这么一搞，把我苦心安排的双赢策略全都毁了啊！” “大人你冷静一点，或许他追不上呢！皇家战车领先所有的选手那么远，根本不可能追上的。而且，即便他追上了，也没有名次的。” “欸！” “真可笑，赛场上哪里来的双赢呢？胜利者只有一个，就是最快的那个人。” 杰拉斯疯狂地策马，竭尽全力去追赶。 赛车并不是希林擅长的项目，纯粹是骑士团的其他成员更加不擅长罢了。如果他乐意使个绊子，用操控心灵的巫术坑杰拉斯那么一下，很快就可以干掉他。 面对步步紧逼的对手，希林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他对女皇厌倦了。下达的什么狗屁命令，献上胜利？根本没有那个必要。让他驾驶战车从旧皇宫跑到竞技场，仅此而已，执行任务就够了。 骑士团的战马并非活物。它们一刻不停地狂奔，遇上了石头也能踏碎。谈不上掌握战马的节奏，甚至希林时常觉得自己完全丧失了控制权，是马在拖着他狂奔。 来到竞技场方向的路口，狂奔的皇家战车失去控制，直接冲出岔路在空地上翻车。 战马甚至拖着撞翻的车继续奔跑，完全感受不到驾驶员的遭遇。 在希林措手不及的一小段时间里，杰拉斯终于超越了他的位置。再来一个完美的过弯弧线，荣耀骑士团的战车顺利驶向竞技场的入口。 在竞技场里面，近十万荣耀骑士团的拥护者身穿应援色的服装，举着各种旗帜静待他的入场。 杰拉斯是任何意义上的冠军，这一点从来没有悬念。他们放弃了场外观看比赛的机会，就只为了给他庆祝最终的胜利。 杰拉斯的战车驶入竞技场的一瞬间，爆发出雷鸣一般的躁动，整个场地为之沸腾。 他的战车缓步绕场一周，向每一位支持者致意。由于过于激动，他甚至流泪不止。 “为了这一瞬间，我可以献出生命……” 直到他跑完一周，希林的皇家战车才赶到。女皇的颜面不复存在，荣耀骑士团的冠军似乎也不保。这场比赛任何一方都谈不上胜利。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观礼台上没有一位贵族或官员，女皇和她的追随者无一出席。只有吸血鬼骑士团的雅拉站在赛场中央的空地上——那里本来是颁奖的位置。 “荣耀骑士团的杰拉斯，你违反的比赛规则，竟然跑到皇家战车前面。你的比赛资格被剥夺，成绩无效。”雅拉高声宣告。 不出意料，这句话招来全场支持者的怒骂。无数垃圾从看台上抛下来。 “我反对——！”杰拉斯毫不示弱。 “你们恣意篡改比赛的规则，亵渎神圣的赛场，这场比赛都是无效的！” 雅拉不为所动，他还有一条重要的政令需要宣告。 “帝国的女皇陛下有令，赛车是一种非法的娱乐项目。从今以后，帝国禁止一切形式的竞技赛事，大竞技场将永久关闭。今天的比赛，就是帝国的最后一场比赛。” “混蛋！你们有什么权力那么做！” “竞技比赛是帝国的圣事，怎么可以宣告为非法！要我说，所谓的‘女皇’就是非法的！” 骑士团的其他成员也站出来表示强烈的反对。赛车几乎是帝国的生命线，根本没法想象停止比赛后帝国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们这些人，胆敢挑衅统治者的威严，全都罪该万死。女皇还有第二条政令，所有的反对者一律格——杀——勿——论——！” 第1015章 光天化日 这一天下午，艳阳高照。帝国正处于秋高气爽的时节，温度适宜，光照也充足，本应是人们最乐于外出、任何邪魔之物都会退避的时候。 谁会想到最邪恶的魔物竟然会明目张胆地行走在太阳底下，就站在众人当中，肆无忌惮地行使卑劣之事，却一点不会感到担忧？ 帝国最大的竞技场，作为地标性建筑，哪怕圣天使行走在天际也能一清二楚地看见。椭圆形的倒锥形建筑，观众爬上一级一级的台阶，可以坐在高处欣赏比赛的盛况。据说满座时能够容纳十万人，排山倒海的人浪本身也是一道壮丽的风景。 这座建筑有地面上有十二层，底下有三层，一共三十六处出入口。中央是方形的竞技场，环绕着一圈刚好一里路程的赛车跑道。 据说于五千年前这块场地就已经存在，最早被用来杀死异族俘虏敬神，是一种古老的祭坛。在地基下面，埋葬着无数昔日的献祭者遗骸。 随着帝国的版图逐渐扩大，血腥的屠杀演变为某种娱乐。人们前来观赏杀戮，为流血的场面呼喊。逐渐地，祭坛纯粹的功用演化为观赏花样的场地，奴隶之间的血腥搏斗成为帝国的特色娱乐。 据说那种古老而残暴的娱乐持续了至少两千年，随着帝国逐渐进入文明社会，更加纯粹的竞技比赛演化而来。大约六百年前，帝国宣告彻底废止夺取对手性命的娱乐比赛，重新翻修的竞技场纯粹用于文明比赛——尽管赛程中意外频出，死亡率不低，但死亡仅仅是意外，再也不是目的了。 这一天，帝国的要员均没有出席比赛。只有大量荣耀骑士团的支持者和少量其他骑士团的支持者聚集在观众席。众人摇旗呐喊，等着既定的冠军从环城赛道驶入赛场。 杰拉斯无法容忍任何人打破规则在自己前方领先，他宁可放弃竞赛的资格，也要压过皇家战车第一个冲进来。 入场后看到支持者的欢呼，他高兴地绕场一周，随后，希林驾驶的皇家马车也慢悠悠进来。 当金色的皇家战车走进竞技场以后，建筑物周围三十六处出入口的闸门全部落下，沉重的大门被人做了手脚，完全打不开了。 观众席上的人还没有发觉异样，但随后赶来的其他队伍的战车都进不来了，焦急地堵塞在竞技场外的空地。 也有一些场外的支持者现在要进来，发现这一状况后只好在门外大喊，四处询问状况。迟迟赶来的大赛总策划多尼斯大人也懵了。他的一部分工作人员挡在外面，一部分困在里面。 派人朝楼上的回廊大喊，里面的人无奈地回答，不知为何成了这样子，他们也很懵。 “真是见鬼了，我入职后主办的第一场赛事就遇上这么大的问题，那整场比赛的成绩都失效了啊……哎呀，我真是个笨蛋，我在帝国要变成一个笑话了……” 除了发愁自己的仕途，更加棘手的是眼前的状况。那么多人困在竞技场里，总不能扔着不管吧！ 多尼斯擦擦汗，身边竟然一位可以求助的帝国官员都没有。 “真是的，怎么一个中用的人都没有呢？” “大人，自从女皇继位以后，帝国的官员大量辞职、离岗，有些职位空缺到现在，人影也找不到一个。”属下小声提醒。 更加捉急的是，许多人还是女皇的反对者，他们不乐意听号令，双手一摊不干活。 多尼斯急得团团转，最后做出了深明大义的决定——终止比赛，先想办法营救受困的观众！ 现场的骑士们组织起来，大家找合适的重物敲击门板，最好能把紧闭的大门给撞开。他们忙活了三个钟头，各个累得满头大汗，大门却纹丝不动，比城门还结实！ “这可糟了，里面的人还不知道要困到什么时候呢！” 商议后大家一直决定，手里有限的器械对付不了这种闸门，还是立即派人去帝国陆军的营地，请他们派攻城车来。 多尼斯的属下一个来回跑了两个钟头，傍晚的时候回报，陆军的工程车已经在整备，他们先派了几个人实地勘测，计算了合适的尺寸，预计至少也要一整晚的时间才能部署到竞技场。 事发突然，谁也没个准备。 许多普通居民也聚集到竞技场附近观望。有人提出搬梯子来救援，但回廊的窗口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至少有三层楼的高度，一时间找不到足够高的梯子。 多尼斯命令手下的人找重物搭建逃生的坡道，众人忙活起来，总要让里面困住的有点盼头吧！ 在外面漫长、焦急的等待期间，竞技场内部的时间却好像静止了一样。 荣耀骑士团的其他成员簇拥着他们的大英雄杰拉斯，打算和宣布他成绩无效的任何人据理力争。竞技场的白沙地上站着女皇的吸血鬼骑士。他们全副武装俨然是备战的状态。 “冤家路窄。” 杰拉斯心里有点虚，不晓得上次刺杀的吸血鬼骑士会不会复活了回来。那群家伙全都穿戴着严丝合缝的铁甲，款式繁多很难分辨彼此。尤其在外人眼里，他们没啥区别。 “就这么十来个人？还扬言要将我们格杀勿论？” 骑士团里年轻的小将颇有些不忿。兵器、铠甲、战马，他们一样不少。堂堂骑士被恶徒威胁就吓破了胆，甚至屈尊投降，如此令人不齿！ “不用和他们讲理啦，我们动手吧！” “对，动手吧！现在不动手，等会就是他们先发制人了！” 骑士们义愤填膺，最新晋的骑士长杰拉斯还太年轻，自己也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没有更多犹豫，而是立即下达了命令：“全员列队——！” 手持长矛的骑士们策马骑士们紧紧靠在一起，前后排成两排。就像他们平日里的训练那样，握紧手中的长矛，目光直视对面的敌人。 骑士的人数至少是吸血鬼的三倍，有资历老的也有年轻的，都是团结一心的兄弟。谁也没有退缩。 还有那些其他类型的骑士成员，站立在杰拉斯身边两侧，也准备好各自的武器虎视眈眈向着敌人。 “目视前方——！” 几十杆长矛纷纷指向那群喝人血的怪物，趁着他们还没整备好队伍。为了荣耀、为了正义，为了帝国！杰拉斯高喊一声，“进攻——！！！” “杀——！杀——！” 喊杀声振聋发聩，两排骑士步调整齐地冲向前方。 看到他们冲来了，雅拉才不紧不慢地挥手示意整队。吸血鬼骑士团拥有一种训练有素的默契，没有任何言语，整个过程非常沉默。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从散漫的状态变为整齐的列队，战马紧紧挨着，所有的骑士高举起长矛。 全员瞄准前方，双方的武器都直指对方的心脏。 留给他们加速奔跑的距离已经不多了，吸血鬼骑士团几乎是站在原地与荣耀骑士团交锋。 战马扬起沙尘，橄榄绿色的旗帜乱舞，一时间看不清混乱的场面。 杰拉斯还站在他的赛车上，手里攥着一把汗，焦急地等待战果。 恍惚间一个影子冲出烟尘，手中拎着带血的长矛。 “！” 是某一个吸血鬼骑士！亮银色的华丽板甲在烟尘中若隐若现，没有另一家骑士能消费得起那么繁复奢华的装饰。 “怎么可能……” “难以置信！哪怕拥有近乎三倍的人数，荣耀骑士团也仍旧在遭受碾压式的反击吗？” 杰拉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幕：熟悉的同伴陆续在面前倒下，吸血鬼的长矛刺穿他们的铠甲，搅碎他们的心脏，他们被撞得人仰马翻，敌人的马蹄又从他们身体上踏过去。 而那群怪物呢？他们哪怕受了一点点伤吗？完全没有看到。他们就好像铁做的疙瘩一样，毫发无伤地挺过两轮冲击，又闲庭信步一般，随意挥舞长矛刺杀近身的人类。 杰拉斯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话。 “大人！” “大人！” 身边的老骑士请命道：“没有机会后悔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全员进击吧！” 杰拉斯点点头，他张开嘴却一个字也喊不出来，由于过度紧张他已经懵了。身为一名赛车手他面对得太多，从未想过荣耀骑士团有朝一日会这样面对死亡。 杰拉斯挥动骑士剑，荣耀骑士团全体成员响应他的命令，紧紧守在一起高举手里的武器冲上去。杰拉斯则不得不眼睁睁地看他们绝望地奔赴死亡，没有一点胜算，一个接一个被刺杀，转眼间白沙场地上鲜血横流，所有的同伴都丧命于此。 吸血鬼们有意留着杰拉斯一个人。他们陆续归队，站立在他们的骑士长身后，同时让出一条路来，给那一辆金色的皇家马车。 希林驱车来到杰拉斯面前，拉开面罩让敌人能够看清楚自己。 “希林洛斯……” 杰拉斯认得他，过去的日子里多少有些交集，谈不上熟识，但暗暗地有些敬佩。 杰拉斯的记忆里这个少年离开荣耀骑士团以后去皇宫做了侍卫，年纪轻轻地成了皇帝的侍卫长。 看到他穿着类似款式的铠甲，杰拉斯的心凉了半截。 “你也被他们同化了吗？你也变成吸血鬼了吗……愿你安息，愿造物者宽恕你的灵魂。” 希林的表情很僵硬。沉默是骑士团的一项基本纪律，这是一部分原因。当然他也没有力气向每一个认识的人都解释一遍自己的经历和真实情况，太麻烦了，也没有意义。 杰拉斯都快要死了，理解或是不理解，又有什么区别？反正他大概率也不会表达出一丁点认同的。 雅拉的安排是希林驱车驶入竞技场后，所有的出入口就会被强行关闭。谁都心知肚明，杰拉斯永远都要第一个，哪怕死也要第一个。 希林挥动缰绳，战车冲着杰拉斯奔过来。杰拉斯也毫不示弱，驱使他的战马飞奔，直冲着希林。 上一次帝国有这样的战车对决，应该是两千年以前吧？ 就像其他的吸血鬼那样，希林的座驾和利剑都势不可挡，两驾战车几乎撞在一起了。希林的长剑一击敲碎杰拉斯的眉弓骨。 一道血光闪过，杰拉斯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眼前一片血色，身体一晃失去平衡，坠下战车。 吸血鬼的战车绕了一小圈回到倒地的杰拉斯身边，希林附身蹲下，一剑刺穿了杰拉斯的心脏。 至此，帝国再也没有什么荣耀骑士团。 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欢愉的观众们，万万没有想到，台上的表演结束，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们了。 怎么可能，谁会相信！那么区区二十来个吸血鬼，难道还能一口气把十万观众都杀了？ 当他们真的冲上观众席痛下杀手的时候，整个竞技场沸腾了。观众们慌乱起来，有人从座位上起身，逃向最近的出口。数百人困在出口的回廊里，后面的人疯狂地拥挤，前面的人摔倒而遭到踩踏，这时人们才意识到出去的路已经没有了。 更多的人慌不择路，在台阶上乱跑。 吸血鬼们还带着许多仆从。一些面目狰狞的怪物从黑暗的地方走出来，参与这场混乱的厮杀。空气中飘着血腥味，尖叫声不绝于耳。从远处看，观众席上奔跑的人群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竞技场外的人搭建了一处狭窄的简易通道，可以容纳一两个人安全地走下来。人们正忙着加固通道，就听到竞技场里雷鸣一般的尖叫声。 “怎么了？”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看到蜂拥而至的人群冲来，原本排队的秩序被打乱，许多人不慎从高处摔下来。 尽管接连目睹有人摔成重伤，后面的人仍然用力推搡，恨不得立即逃离竞技场。不多时，硬是用无辜者的血肉之躯铺就一条逃离竞技场的路。 “怎么会这样！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幸存者向旁人讲述竞技场里的情况，众人面面相觑。 可怕的哀嚎声不断从竞技场里面传来，很快发生了更多可怕的事情。一些慌不择路的人宁愿从高处跳下也要逃离，环绕着竞技场一连发生了数起坠落，令人触目惊心。 “请耐心一点！救援马上就到了！” 多尼斯几乎把嗓子都喊哑了。后半夜的时候，两架攻城云梯从帝国的兵营送来，安置在竞技场最大出入口的东西两侧，士兵爬上去协助受困的观众逃离。 大家尽了最大的努力，仍然无法避免慌乱导致的伤亡。 几乎是在黎明时分，陆军司令普雷欧亲自押送着攻城锤前来。事关重大他们已经派人禀报女皇，只是不知为何，皇城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好像这件事不存在一样。 “她怎么可能有回应呢！就是她下令谋杀那些荣耀骑士团的支持者啊！”多尼斯愤恨地几乎哭出来了。 “这话……不要乱说。毕竟我们没有绝对的证据。”普雷欧的态度温和得令人恼火。 “现在，立即使用你的攻城锤，把这扇大门砸开，放里面受困的人出来吧！” 普雷欧瞻前顾后得还有许多疑虑，他担心城门后面已经困了很多人了，贸然敲击会导致那些人丧命。 “没有时间讨论了，立即动手吧！” 在多尼斯的催促下，攻城锤开始工作。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一个钟头过去，进展微乎其微。 “大人，您初来帝国不久，可能还不知道。这座大竞技场的建筑，是按照三千年不倒的标准建造的。您面前这扇门，用的都是最坚固的材料。它确实经历了上千年的风雨都纹丝不动，堪称是建筑史上的奇迹。它比任何一处封地的城堡都结实。” 多尼斯张着嘴下巴都合不上了。 “你他妈在逗我……” “真的。有时候我也不明白，连城墙都没有的帝国，为什么要修这么结实的玩意。可能古人干活就是比较认真吧……昔日的帝王为了彰显永不衰落的皇权，才会修建这么宏伟的玩意。” 多尼斯叹了口气。 “你就跟我说说得多少时间吧！” 普雷欧心里也没数，抓抓头发，“怎么着也得一天一夜吧……” 由于情况危急，兵营方面又接连派遣了更多云梯和工程车过来，安置在其他的出入口。 竞技场里升起了滚滚黑烟，据说吸血鬼骑士在里面防火，将许多拥挤在出入口的人呛死了。 攻城锤敲了两天一夜，多尼斯和普雷欧就没有合过眼，终于一扇侧门撞开了。不出所料，许多人困在出入口，就在大门的后面。但大门打开时，他们已经不幸遇难了。 没有什么词儿能形容竞技场里面的惨状。多尼斯看了一眼就浑身不适。 “哎，通知市政的人来清理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由于沙佛隆大家族的遇难，市政院也处于瘫痪的状态，反应非常迟钝。 没有办法统计实际伤亡的情况，或许当时竞技场内没有坐满，总人数没有达到十万。多尼斯乐观地认为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成功地逃了出来。但愿如此吧。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现场，想回暂住的居所休息一会。走上皇家步道的时候才意识到，他必须得返回皇宫，他现在的住所在皇宫外城。一旦进了那扇门，他就不得不面对女皇以及她的属下。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每个人都是那种表情…… 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被自己害惨的巴斯蒂会盛情邀请他加入帝国官僚。 回去的路上，能看到帝国每家每户都紧闭门窗，街市萧条，再也没有任何庆祝，只有无数的葬礼。 帝国或许已经进入了百年来最黑暗的时期。所有人都失去了希望。那个可怕的在位者随时会呼唤地狱的魔鬼，谋杀任何一个反对她的人。 增补961. 加急快件 御驾亲征回来以后，皇帝沉溺于玩乐没有过问任何朝政。这样纳特倒是得了几天空闲，可以专心搞搞学术研究。他最讨厌被问及那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自己心里完全没谱儿，还要翻着快速占卜手册胡编答案，熬得他头顶都要秃了。 “唉，年纪越来越大，肥胖和谢顶都无法阻止了。“肥肥叹了口气。 “诶，你在变丑吗？我觉得你没什么变化啊，跟我刚刚见到你的时候一样！“ 可爱的龙牙少女笑嘻嘻地蹦哒，瞧她那张熠熠发光的脸颊，好像永远都不会变老一样！ “你又不是人，你懂什么！“ 这些天，纳特渐渐习惯调皮的荻娅在眼前转悠了。她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与其说是少女，不如说是个宠物。她对人类的心思一点兴趣也没有，脑子里就是吃和玩。 不得不说，她饭量确实有点大，而且吃的全都是肉。得亏是帝王家养着，纳特自己还喂不起这样的宠物呢！ 皇城最好的铁匠和锁匠都试过了，捆绑二人的锁链无论如何都打不开。好在皇宫里居住条件好多了，日常没有那么尴尬。这天有人从陆军营地赶来求见大学士，经过秘书处之后，那个人直接来到纳特的办公室，难道是私事？ 纳特打开门来迎接，远远看到一位身型健壮的大哥，吭哧吭哧地一路小跑。看那样子，未免也太高兴了点！ 等他跑到跟前笑呵呵地向大学士问好，纳特只好板着面孔故作严肃地迎接。 “英普瑞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大学士阁下，有一封加急的快件，从龙巢城堡送来的。因为事关重大，我不放心属下，就亲自来送了。“ “是么！“ 连纳特这么没情趣的人也知道，这位大块头人前马后献殷勤，没事就往自己这里跑，当然不是因为喜欢他这个肥肥咯！ 站在肥肥不远处的龙牙少女笑嘻嘻地观望，这位威严的军官就一阵憨笑。他们俩可别再这么眉来眼去了，纳特快要尴尬死了！ “大学士阁下，您快拆开看看吧！“ 纳特仔细看看快件，一份紧实密封的牛皮纸，里面好像有个什么小东西。 “嗯，待我拆开来看看。“ 纳特转身去办公桌，荻娅蹦蹦跳跳往另一侧走，二人中间连着的锁链把脚步仓促的英普瑞给拦住了。荻娅嘻嘻窃笑，英普瑞就跟着傻笑。纳特摇摇头，年轻人啊，都是这个样子！ 拿裁信刀拆开信封，这才看到一枚精致的钥匙，都没有一个指节长，亮银色闪闪发光。 “哦，原来就是这么个小玩意，难怪找了那么久！“ 纳特一连串地抱怨，希林怎么那么不小心把钥匙给弄丢了，才害得他尴尬了好多天。 “送信的人说是清理被烧的教堂时，在泥炭里发现的。差一点就被人踩进烂泥里再也找不到了。“ “哼，被希林坑得好惨！“ 转动小钥匙，轻松解开了束缚二人多日的锁链，纳特和荻娅都自由了。揉揉手腕，由于龙牙少女莽撞的行径，好几次拖拽害得他青一块紫一块的。 “哎哟，终于结束了……感觉我需要打块石高固定手臂一段时间……“ “嘿嘿——“ 荻娅笑着跳来跳去，她终于可以施展上房揭瓦的本事，一下就跳到最高的书柜顶上。 “哎呀，恭喜你们重获自由！也不知道这位来历特殊的女孩将来要如何安置呢……？“英普瑞赖着不走，还想打听打听。 “呃，希林说，她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家伙，还有这根来历不明的锁链，都会送回他们归属的那个——来历不明的地方。“ 纳特将插着钥匙的锁链装回信封里收好。 “他会带我去见哥哥。“荻娅很开心，一想到哥哥心情就好了起来。 “是吗……你要离开了？那……是去哪里，还回来吗？“一向性格外向的英普瑞变得扭扭捏捏的。 “哎呀，你们要谈什么，麻烦去花园里！我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搞学术，就不要再给我秀恩爱了！“纳特抱怨起来。 “真是的，希林怎么就把我的右手给锁上了呢！害我现在都没发写字……哎呀呀，看看这些被冒失鬼毁掉的书稿！“ 英普瑞巴望着与荻娅独处，少女却不乐意。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主人回来。“ “诶？“ “我不和他出去。他想让我住在他家里给他生人类小宝宝，我才不要！“ “欸！“ 英普瑞一阵脸红，怔在那了。“我、我……“虽然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但也不能说他不是那个意思，就是……通常人们不会这个样子讲话啊！ 纳特在旁边听得格外尴尬，掩面叹气。这份窘境跟他也有一点点干系。就是……荻娅总是问他为什么英普瑞好像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 “呃，他想和你聊聊感情吧……“ “为什么？“ “呃，因为他喜欢你啊，想和你谈恋爱，以后结婚……再以后……生个孩子什么的……你懂吗？“ 荻娅的脸上表情非常复杂，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但是她明白的那个事情跟纳特说的根本不是一件事件。 “太可怕了，他竟然想让我给他生个孩子！“ “呃，不是、不是，不是那个意思，不是立即，要先谈恋爱，先聊感情，然后一步、一步的……“ “最后骗我生孩子？！“ “呃，你这种语言是对爱情以及婚姻的解构……“纳特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从学术角度这样归纳也没错咯！人类交往的本质不就是为了繁衍嘛…… 这话对荻娅刺激很大，在她的眼里繁殖的意义完全不同。 “等我死了以后，腐肉上生出蝇蛆，那不就是我繁衍出来的后代么？“ “欸？！不是、不是！“纳特急忙摇头，“尽管古人一直认为蚊蝇是腐烂的肉上分化出来的生命，但我对此持完全不同的态度。蝇蛆是以失去生命的腐肉为原料、经过自然发酵以后重新产生的生命形态，与原本腐肉的形态完全不同，那不是繁衍，而是循环再生，二者之间完全没有关系！“ “可是我……就是从巨龙的腐肉上生出来的啊……我就是巨龙繁衍的后代……“ “荻娅，这不一样！“ “等我死后，我会腐烂、变成小蛇和小蜥蜴，我不想给任何人繁衍小宝宝！我要我哥哥！“ 荻娅的情绪很激动，纳特只好尽量不提这种事。 “荻娅，英普瑞不是那种人。我是说，即便人类的终极目的是那个，但如果手段过于直接也会被认为是无礼。他现在只想先博得你的好感。他难得有机会来皇宫，你就跟他说说话，告个别什么的，反正你也不会留下的。好吗？“ 在肥肥的安抚下，龙牙少女才勉强同意英普瑞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一路上支支吾吾地很别扭。 纳特整理一番手稿，用冷水敷了敷手腕，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搞学术。他深吸一口气，回想上次写到哪里了…… “阁下！阁下！“ 英普瑞匆匆忙忙地跑回来，不停地大声嚷嚷。 “怎么了？“纳特搁下笔，也就两个小时不到，怎么就跑回来了！ “荻娅她、她跳进景观河里不见了！“ “欸？“ 纳特也大吃一惊，人命关天他不得不通知一些皇宫里的仆人一起寻找。众人划着小船在荻娅跳入的地方四处寻找，却一点踪迹也没有。 “你们去聊天，她怎么就跳河了？“纳特带着责备的口吻。 “大学士阁下！我以骑士的名誉起誓，绝无任何非分之举！我们一起走到小树林，看看景观河的风景，她一言不发，突然一跃而起跳进水里，随后以惊人的速度游离，我再看一眼就没影了！“ “她自己游走了？“ “是啊！“ 纳特搓搓脸，心想：“原来她还有这么好的水性？“ 再看那景观河，一端流向皇宫内城，如果要去搜寻就不得不惊动皇室了。 “请不要过度担心，皇城内每天都有大量的仆人和卫兵巡逻，有异常会立即做出反应，她不会有事的。“ “……“ 英普瑞非常愧疚。 “让她误会了，我绝不是那种人！我知道我们之间没可能，只是心里还想念她，难得找到适合拜访皇宫的理由，就来看望而已。“ “我明白。“ “如果你找到她，请务必转达我的心意！“ “一定。“ 英普瑞不能一直逗留，天色渐晚他就得返回军营复命了。纳特派人送他离开。自己又带队找了一会，实在没有迹象。 “景观河和入水口有闸门和铁栅栏，容不下人类逃离，这是皇宫在设计建造之初就考虑过的问题。请放心，她不会离开皇城山的。一有消息我们马上汇报。“ 皇宫的仆人向纳特保证。 纳特自己又不会游水，只能等消息。夕阳西下，一群人散去后，荻娅独自躲在景观河的暗道下。她打算躲藏一段时间直到希林洛斯回来。这条河不小，她捕捉到一条大鱼。带血的新鲜鱼肉味道很好，远胜过肥胖学究每天吃的营养餐。 大概这才是她最舒适的状态吧…… 增补903. 降灵会 根据导师的那一套理论，如果佐伊的鬼魂仍旧徘徊在这座城堡里，那么完全可以举办一次座谈会和她聊聊，试着找到她的尸体。 在此之前，纳特已经熟读了大量关于灵魂的着作，都是鸿篇巨着，导师的父亲的心血。可以说关于灵魂，他有非常准确的认知。只不过呢……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纳特从未成功召唤出任何灵体。他的导师声称成功过，却由于缺乏证据遭到学院院长的漠视。这种行为的结果极具不确定性，也难以量化和规范。 “为了少女的母亲和姐妹们，让我无论如何都试一试。“ 他最终决定亲自主持这场降灵会。佐伊的女性亲属们悉数到场。 “由于很多男性都不相信鬼魂的存在，也难以感受到超自然的现象，我尽量邀请沟通意愿更加强烈的女性亲属来参加。无关的人员暂时不能参加。“ 根据工具书的提示，“鬼魂“喜欢极度黑暗和安静的环境，在凌晨时分是最佳的见面时机。所以纳特安排布置了一个绝对黑暗的房间，四周全部用黑布盖紧。届时几位男性会在房间外守候，以免出现意外情况。 为了尽可能捕捉鬼魂曾经到访的迹象，灵室的四周地板上会洒满面粉。一丁点轻微的痕迹都会留下。当然，在降灵会开始以后人员就不能出入以免混淆结果。在开始以前，各位参与人员都会进行一定程度的斋戒和静养，以保证聚会期间的状态。 女眷们非常激动，她们私下将纳特称为“皇帝带来的神汉“。尤其是有大学士的光环加成以后，她们都排队希望他给自己算算命理啥的。 “听说他非常博学，掌握了至少七种不同的语言。还精通占星和面相，可以预测一个人一辈子的事情！” “我还听说他可以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咳——咳——！”纳特清了清嗓子。“请不要对我妄加猜测，无论我学过多少知识，我都永远只是一位严谨的学者！现在我进行的工作，也是对我学派的理论进行科学的实践！” 各位来宾到来后，时间大约是午夜时分。皇帝很好奇，想要和亲属们一起等个结果。 “接下来，请大家保持安静，不要讲话。”纳特请各位女士坐下，母亲和三位姐妹，一位表姐妹，再加上纳特一共六个人，围坐在圆桌前。现在四周还有烛光照明。 “整个聚会期间也不能发出任何其他声音。我们需要排除杂念，心里只想着见到佐伊、和她聊天。” 几位女士略加准备了一阵，大约开始进入状态了。 “下面，降灵会即将正式开始，我的助手会移除室内的烛光，降下黑幕；而我，将会在确认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之后，熄灭最后的烛火。” 女士们的心情都格外激动。 “请大家务必怀着一颗探索的心来对待，降灵会可能会持续很久，也可能彻底不成功。无论结果如何，在日出后我的助手都会进来打断。所以，在聚会的期间请大家不要放弃希望。” “整个过程中，我们每个人都要伸出双手，紧紧握住身边的人。” 诸位女士照做，纳特生平第一次这么亲密地握着两位女士的手。 “请放心这里绝对地安全，有城堡的男性亲属和皇帝的卫兵一同保护大家。而且，除了我们六个人以外也绝对没有其他人。所以，在降灵会过程中如果你们感觉到身边有什么人、或者什么动静，都极有可能是灵体。请不要发出声音惊吓它，同时也不要接受它的蛊惑，不要松开手直到降灵会结束。” 诸位女士纷纷点头。 蜡烛熄灭后，诸位按照纳特的吩咐虚心地等待，而纳特本人，需要放空自己的一切念想，进入到“冥想”的状态。 他得当心不要又睡着了，百分之八十的失误都是这样导致的。但这事本身也属于杂念，他也不能想…… 降灵会漫长的过程无需赘述，过程并不顺利，大家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异动。三个小时以后，由于体力不支有的人睡着了。 纳特听到了扑通一声，吓了一跳。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也不小心迷糊了一会。现在是几点？四周一片漆黑啥也看不到。想要紧紧握着左右两边的双手，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 “怎么回事，我还是我自己吗？” 他抬起头试图动弹一下，又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任何知觉。 “好奇怪，我这是还没醒吗？难道还在做梦？” “纳特。” 一个严厉的声音把肥肥吓得够呛。 “教授？！” 循声望去，纳特完全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在这里见到了自己的导师！ “不可能啊！我正在距离您千里之外的龙巢城堡！我一定是做梦了！” “纳特。” 教授再次呼唤了一声。 “看着我。你不是在做梦。” 纳特一向惧怕索菲莉娅的责骂。瑟瑟发抖地看着教授，又觉得她好像少了点什么。 他能清晰地看到教授的音容笑貌，一点点细微的表情都能察觉，却好像又看不到教授穿着什么，像是白色的长衫，更看不到她的双脚…… “教授，你……” “我成功了。”索菲莉娅非常自豪地宣告。 “欸？” “你现在看到的是我的灵体。我的灵脱离躯体独自行走在虚空，可以瞬息间与千里之外的你会面。” “教授？！” 纳特又惊又喜，又反复看看索菲莉娅。越靠越近，却不知为何自己仍旧动不了，双手似乎被人死死拽着。 “哎呀，教授，等我一下。我正在进行降灵会，她们都拉着我等我消息呢。但是让我暂停一会，先和你聊聊天。哎呀，反正我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那个女孩……” 索菲莉娅摇摇头。 “不要动，再靠近我，你也要脱离躯体了。” “欸？” 纳特的确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好像严重拉肚子以后脱肛的那种……一回头，“欸！”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自己就坐在位子上，整张脸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身边的女眷握着他的手，看起来似乎也没动弹。 “我、我……” 纳特吓坏了，紧张地四处张望。 “回去！” 导师推了他一把，纳特这才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只是，还觉得自己的身体沉重，头抬不起来。他又望向导师，这时候他觉得导师是一个光点了。 “导师……那你……” “没关系，我的体质特异，可以暂时脱离一会。而你的能力还不足以探查细微的灵质，必须要有一位处于灵体状态的引导人作为媒介。我现在可以作为你的引导人，帮助你完成降灵会。” “那真是太好啦，谢谢！”肥肥千恩万谢，导师来了他就有救了。 “那个女孩，佐……” “佐伊。” 导师只能听到模糊的描述，纳特立即提醒。导师点点头。 “她一直都在这座城堡里，困在里面。周围的灵体在向我诉说这件事。” “哇，是吗？” “但她的力量太弱，没有办法现身。实际上，再过一段时间她就要彻底消失了。” “那么，她究竟在哪？” 索菲莉娅侧耳倾听了很久，才听清楚一些词儿。 “那里很黑、很冷，非常高。” “额……这些词语提供的线索太少了……” “她只知道这些。还有就是，她很想念姐姐，想对姐姐说，能嫁给自己的心上人真是太好了。” “好吧……我会转达这句话……可怜的小家伙……” “嗯。我也必须离开了。纳特，你回到自己的身体后，会感觉到一段时间的不适，稍微休息就会恢复。” 纳特谨遵导师的教诲，恭敬地告别。然后他趴下去，让灵魂的姿势跟身体尽量接近。 起初还有点松动，慢慢地，他感觉自己“粘”回去了。 他现在需要从困顿的身体中醒来。有点类似于受困梦魇之中的感觉，全身都不太听使唤，脑袋昏昏沉沉，想用力又用不上…… “动一动脚趾……动一动……” 纳特想起了指引手册上的方法，他本来还觉得那种步骤很可笑，现在却在救命。 “啊——！” 猛然从梦魇中挣扎而出，肥肥深吸一口气，险些把整个桌子掀翻。 外面的助手闻讯而来，天已经亮了，他们不小心睡着才忘记唤醒纳特。 身边的女眷纷纷惊醒，全都吓了一跳。 “我、我见到了！佐伊的鬼魂还困在城堡里！” 纳特欣喜地高声宣告，因为四肢还不太听使唤，他一起身便摔倒了。 “我成功了！我的灵魂有那么一部分、脱离身体了一小会！我遇见我的导师了，她告诉我佐伊还在！她、” 纳特在女眷们的搀扶下一口气说完。 “她被困在一处漆黑、寒冷而且很高的地方，快去找她！她一直都在等，再晚一点就不行了。” “哦，她还要向姐姐问好，说很高兴她嫁给心爱的人了……” 纳特的无心之言竟然引得一位姐姐失声痛哭，短短一句话后面还有很长的故事，那位姐姐不停地抹着眼泪，说着当时不应该和妹妹吵架，不应该说那些话…… “好了，降灵会的过程中我只获得了这些消息，请想办法去找吧。” 纳特现在需要歇一会，他觉得特别累，浑身都疼。没过多久，更加痛苦的体验袭来，他觉得自己浑身都火辣辣地剧痛，像是一层皮都被剥下来了一样。 而且一只脚不太听使唤，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有方向错位的感觉…… “啊，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纳特干脆瘫倒在地，等着人用担架抬走。 “导师啊，这就是你说的一点点不适吗：我老命都要没了！天呐，您脱离躯体那么久，是不是也很痛苦？我们研究的这门学问，也未免太辛苦了吧……” 第1016章 神秘访客 帝国陆军的军营里，总司令普雷欧将军在办公室里小酌了两杯。帝国城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攻城锤敲坏了竞技场的一角，皇城方面却没有一点声音，既没有认同，也没有责备，权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既然他们不在乎，我又何必给自己找麻烦？”普雷欧喝了一口闷酒。 竞技场的闸门倒塌以后，里面是地狱般的凄惨一幕。数不尽的平民百姓全都死在里面，由于天气炎热，一点点地有味道飘出来了。 为了保障帝国城内百姓的健康，普雷欧又不得不选择将闸门搭上，避免尸毒泄漏。他们的人检查过差不多整个竞技场，一个活着的也没留下。 凶手呢，也是什么迹象都没留下，凭空消失了一般。 市政院应允会逐步清理现场，至于清理到什么时候，只有天知道。 “大人，您有一位访客。”副官英普瑞前来报告，时间接近深夜，他又是亲自来的，难不成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哦？” “是皇城里来的，那个肥肥的大学士纳特。但他是乔装打扮之后私自前来的，您……还要见他吗？” “嗯……” 普雷欧大概明白了，果然有些棘手。 “放任不管他也会去别处招惹麻烦，先请他进来一叙吧。” “遵命。” 纳特穿了一身黑袍，独自一人悄悄离开皇宫，半路上租了一辆马车前来，自以为是无人能察觉。 “纳特大学士，司令官愿意与您见面，请跟我来吧。” “欸？你把我认出来了？”纳特失声惊叫道。 “大学士阁下，我们都这么熟了，我还不认识您嘛！” 英普瑞觉得特别好笑，纳特这特殊的体型，穿啥也遮不住。尤其是他走路一扭一扭的样子，在人群中太明显了！ “更何况，我还十分惦念荻娅，不知道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一点消息都没。而且……我现在也顾不过来她了。皇宫有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无人值守，相信她能够及时地逃走。” “……但愿她一切安好。” 一想到龙牙少女会将希林视作“主人”，纳特就浑身地不自在。或许他们在某些方面有共性，都非人类，或许都将人类视作食饵吧！ 二人各自叹气，一起去了普雷欧的办公室。 “将军阁下，我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纳特非常激动，一进门就掀开帽兜坐下。 相比之下普雷欧却是一点也不积极。左顾右盼之后，命令副手屏退侍卫，还把里里外外的门都关了。他表情严肃连一个字都不想讲。 “您没事干来我这里做什么？她知道么？” “绝对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的行踪！” 普雷欧听了都不信。 “阁下，我有非常重要的情报需要告诉您！日前在竞技场发生的恶性事件，我有十足的证据表明，就是那个毒妇亲自密谋和下令的，目的就是清除所谓的反对者，来震慑帝国。” 英普瑞大吃一惊，情绪变得非常激动。他有重要的朋友生死未卜，很可能成了竞技场中的无名尸骸。 “她……她做得太过分了！” 而普雷欧早已料到纳特这些话，甚至可能已经掌握足够的证据了。 “阁下，说这些有什么意义？是她亲自谋划与否，说出来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可以推翻她啊！”纳特拍着桌板说。 普雷欧面露难色，怕的就是这句话。 “她身为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却没有一丁点德行，还这么恶毒，迟早把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园给毁了啊！如果我们听之任之，最后倒霉的人是我们自己啊！” “可是、她现在是女皇，我们纵容不喜欢她，也没办法对抗帝国的秩序啊。” “什么？！”纳特都要怀疑自己的听力了，“面对这样一个无耻妇人，您竟然还要帮着维护她的秩序？” “大学士阁下，您对帝国的秩序应该更加熟悉才对。帝国能有数千年基业，靠的就是稳固的秩序。我们每个部门各司其职，谁也不做非分之事。” 普雷欧说的一阵苦口婆心。 “如果我们反对既成的秩序，那么就是在给我们自己掘墓，只会加速帝国的灭亡。” “啥玩意？”纳特再次诧异地尖叫起来。 “总司令阁下，我知道您是一位恪尽职守的军官，但我没想到您能迂腐到这份上！天下兴衰存亡之际，匹夫当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您这是干嘛，躲在军营里当缩头乌龟吗？” “我在忠于自己的职责。” “大厦将倾，您还蹲在房间里忠于职责？” “是的。” “大人！”英普瑞听不下去了，也跟着着急。 “怎么，你小子想干嘛！” “我……我希望您三思！” “小心你说出来的每个字，不要被那个胖子蛊惑。”普雷欧警告道，“他想让你做的事情，不仅要献祭你的生命，而且会玷污你的荣耀！” 普雷欧的警告非常谨慎。说完一摆手，“送客。” “你！” 纳特根本都没有仔细讲述自己的诉求就被拒绝了。他扭扭捏捏地，迫于总司令的压力又不得不离开。 普雷欧叮嘱副手从无人值守的小路送走纳特，保证务必没人瞧见他。 “把他送的远一点，千万别回来。” 沿路英普瑞和胖子聊了一会，一方面是惦念自己的心上人，一方面则是吐槽主帅的迟疑不决。 “普雷欧或许是老了，做事瞻前顾后的。” “陆军坐拥帝国最强的军事实力，哪怕一句命令、也可以围困皇城，逼迫女皇退位。根本不是什么难事！将军阁下究竟在担心什么！”纳特抱怨个不停。 “那个吸血鬼骑士团发誓效命于皇权，只要我们依法褫夺她的地位，骑士团就不再任由她指挥了。我们没有必要害怕它。” 纳特甚至希望英普瑞能单干。 “大人，我知道在军营很多事物都是您亲自操持的。如果有必要，希望您能够站在大义这一边，只要陆军有所行动，一定能取得预期的效果！” 英普瑞满口答应，他也想私底下再劝劝主帅，何必拘泥于一个非法的统治者呢？明明可以做出一些改变啊…… “别想去出什么风头，如果你非要做这件事，要么先把我杀了。” 回到办公室，不等这个年轻人开口，普雷欧就先警告起来。 “大人……不！我非常敬重你，我绝不是那个意思！” “但如果你要那么做，就无法绕过我，否则你没有指挥帝国陆军的大权。” “我……” 英普瑞绝非是在觊觎什么大权，他只是看不下去女皇的所作所为，出于朴素的一腔热血罢了。 “别以为我不明白胖子的一番话暗中所指为何。首先，你做不到。” 英普瑞被泼了冷水，心情很糟糕。 “其次，如果你被起初非常容易的手段诱惑，非要走到那一步，那么你将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 “大人。”英普瑞沉吟了片刻，仍旧不打算改变当初的想法。 “或许您的建议都是对的。” 普雷欧一抬眼皮。 “如果我不那么年轻的话，一定会听从您的建议。” 第1017章 远方公函 按照帝国的惯例，每个季度东西两处帝国都会互相通信。由于是一种例行公事，信函中几乎全部是套话。什么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自夸以及互相吹捧，统治者也不会放在心上。 这份艰巨的工作交到现任大学士纳特手里，他也按照以前留下的套路写了一篇，按时发往西部帝国。不久之后，回信也收到了。 当时是下午三点，女皇又在她的御花园宴饮作乐。 食人的鸟妖发出诡异的笑声，它吃的很开心。侍女塞拉西娅低着头心事重重的，远处执勤的吸血鬼是弗里德里希，他又没好好站着，而且躲在阴暗的地方，时不时朝塞拉西娅那看。 多尼斯和巴斯蒂互相冷眼看着对方，一边喝着闷酒；只有朗多骑士那张老脸越发得到女皇的喜爱，一直闲聊说笑。 “啊，肥肥！可爱的肥肥，过来和我们聊聊。我的好姐妹索菲莉娅恢复得怎么样了？”女皇问道。 “额，我的导师仍旧卧床不起。离开她栖身的阁楼之后，她需要相当长的时间适应。” “那么我什么时候能去看望她？” “这个我还不知道。她现在卧床不起，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恐怕还无法与你先见。” 女皇的脸沉下去，她觉得纳特是存心那么说的，就是在和她做对。 “手里拿的什么，肥肥？” “额，一封例行公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收到。反正你也不看。” “不，我现在想看了，写的什么，读给我听。” “行吧。” 纳特站直了，清了清嗓子拆开信件，高声朗读起来。 “至东方帝国的在位者。” 第一句好像也没啥问题。 “我们听说最近的世界发生了奇怪的变化，乞丐和小偷可以随意出入皇宫，姬女竟然成为统治者，死人走在大街上，活着的人却要躺在棺材里。再这么下去，恐怕天上的太阳也要沉了，天启之日临头，人人都要接受神罚。” 本就阴阳怪气一段话，配上纳特那种哼哼唧唧的口音，外加他最近心情也不好，书信里恰好写出了他的心声，就读得特别慷慨激昂。 女皇一听，脸色就变了。她收起笑容放下酒杯。 “额，这封信有问题，我应该追查一下是什么人送来的。” 纳特收起信封要开溜。 “读下去！让我听听这封公函里面都写了什么！” “额……” 纳特打开信封又看了看，就觉得自己的脖子那里好像有点松了。但是，花园里几个人全都凑上来听，他肯定逃不掉了。 “嗯。” 肥肥清了清嗓子，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朗读下去。 “最近这个世道有问题。母猪可以犁地，狗都在吃屎，驴也能驮着皇帝出门了。可是人呢？帝国的人都去哪了？” “人们传说大凡世道将变，妖物就会横行。魑魅魍魉遮天蔽日，连白天都黑得像半夜。死去的人无法安息，走在光天化日底下；活着的人却连喘气也不敢。” “如今的帝国正是如此。于我们有生之年都不曾见到过如此景象，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哑口无言。我浅薄的词语都不足以形容帝国如今的乱想。” “对于你们土地上发生的一系列令人发指的情况，我们深表遗憾，但不值得同情。说实话你们活该。” “你们帝国的人，无论曾经鼓吹过多么好听的词儿，如今都是造物者的罪人。只配在吸血鬼的铁蹄下哀嚎。” “容忍和纵容如此大逆不道之人在位，用自己的血汗喂养妖魔，你们遭的罪全都来源于此。你们一个个全都是造物者的耻辱，活生生辱没了神明的荣光。而今的种种乱象不必奇怪，将来再发生什么更加离奇的事情也不是意外。” “帝国就快要玩完了。一个人垂垂老矣行将就木，临死了还名节不保。你们的土地就像烂了一半的棺材板，被虫蛀空的树，湖水干涸以后剩下的沼泽，不仅一点点宝贵的财富都不剩，遗留的阴毒还要祸害别处好的地方。” “若要问有什么办法能了结了你们那一滩烂泥，我们觉得最好是一把火烧个一干二净，再掩上土永远埋起来。但愿你们做好了觉悟，给自己选个舒服的死法。” 信读完了，纳特只觉得身心愉悦无比畅快。他又读了落款。 “神圣的、世上唯一的造物者的国度，无比崇高的统治者皇帝陛下。” 读完了，花园里无比安静。几个人颇有些幸灾乐祸，眯着眼等待女皇的反应。 女皇被气坏了，也有点气懵了，一时间不知道要说啥。沉吟良久，她才开口。 “皇帝？我不就是女皇么，为什么世界上还有人以皇帝自居？这是何等大胆！” 她这股火就发的没有道理了。纳特没憋住笑出声了。 “女皇陛下，虽然你已经是这里最高的统治者了，但你还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统治者。” “什么？！” “这么跟你说吧，这个世界很大，我们东部帝国仅仅是世界的一部分。在我们的西面隔海相望还有另一处帝国，就是所谓的西部帝国。曾几何时，我们二者是一体的存在，后来分开了，但仍然保持着友好的交流。” 女皇听完很不乐意。 “哼，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帝国。他们能有多大？” “实际上他们比我们大。” 女皇瞋目，纳特却一点儿也不退让。 “而且世界大得很，绝不止我们两家帝国。据我的游览，在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蛮荒之地如果继续走下去，都有人类生活的痕迹。或许世界上还有更多的帝国也说不定。” “哼！” 女皇摔了金杯，美酒洒了满地。 “什么西部帝国，他们的军队，有我的吸血鬼骑士团厉害么？” “哈哈哈，女皇。你最好仔细想想，吸血鬼骑士团也不过是教廷所赐之物，你有的，别人也有。或许比你的还要强大呢！” “滚！” 爱金娜喝退了所有的人。 “全都给我滚出去！” 纳特微微一笑，收起信件也告退。 “那个什么帝国，无论从前我们有多么友好，从今天起他们就是我的敌人！我要求帝国从今以后断绝和他们之间的一切来往！一切！” “但愿你不要后悔。” “不要小瞧我！迟早我会灭了他们的气焰，给你们看看！” 第1018章 杰拉斯的复仇 好不容易博得了女皇的片刻垂青，却被一封莫名其妙的信给搅黄了。 “哼，哪个舞文弄墨的奸险小人写了那玩意？如果让我知道，绝对会宰了他！” 朗多气得一拳砸向花园小径的石柱。想那西部帝国是个颇为遥远的国度，二者之间还隔着圣城。打上一架可能还够不着。 而那封公函以一国之君来署名，分明是代笔。要查出来是何人所做也颇为困难。 “好好的一天，就这么给搅合了！” 皇宫这个地方现在没什么鸟语花香了，倒是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腐臭。朗多也快要受够这鬼地方了。他抬头朝山顶看看。 “那里不是温泉浴池么！上面迎着风的区域空气新鲜，又有秀丽的风景，据说是亲王殿下的最爱。哼，如今让我也体验一把王公贵族的日子吧。” 无须任何人的允许，朗多自行登上山坡，往东面走来到温泉浴池。 “哎呀，啧啧，这浴池里面都长青苔了。” 他四处张望逮住两名女仆。 “嘿，你们俩，去下面烧水！大爷我也要泡澡！” 那两名女仆并不知道要如何操作浴池的加热装置，但她们吓坏了，硬着头皮去捣鼓。 朗多走到池水边，解开外套的纽扣，又凝望倒影端详了一阵。 “如今我也是人上人了……昔日那些瞧不上的家伙，好些都作古了。可惜不能让他们亲眼瞅瞅。” 皇家侍卫的制服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这身衣服表面绣得冗杂繁复，气派十足。可惜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合身，要是全新定做就更加完美了。 朗多看得入迷。不知为何，阳光下的水色好像有些变化，呈现出一些生动的倒影。仔细一看，呵，那不是昔日在骑士团的训练场上跑马的场面么！ 再仔细看，自己穿的好像又是那身橄榄绿色的战袍…… “奇怪。” 朗多低头看看，自己穿的还是皇家侍卫制服，没错啊…… “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满手上都是血，淌得满身都是，弄脏了制服。而且越擦越多，源源不断。 “！” 怀疑是自己受伤了，摸遍全身都不觉得哪里疼。感觉更加奇怪了，还能是别人的血不成？ 再看那水中的倒影，一切都不对劲了。沸腾的水面上略过一阵阵厮杀的场面，满眼的血肉横飞。正要再仔细看看，就见一只手突然从翻滚的水中伸出来，一把揪住朗多的领口，将他整个人拉下去。 “！” 朗多一激动，吐出好多泡泡。任凭怎么挣扎都挣不开。那只手来自于地砖的缝隙，根本摸不到身体，不晓得属于什么人。 几乎以为自己就这么溺死了，猛然一用力，双脚蹬开池底，朗多又游上来。 他胡乱地抓住手边任何能抓握的物体，似乎抓了一把沙子，全都松散开来……又用力去抓，直到自己缓缓地爬出来。 用袖子擦擦眼睛，他这才发现自己不是在水里，而是在白沙场上。只不过，白沙里混着血水，已经泥泞不堪了。 周遭传来一阵阵血腥味混着恶臭，放眼一望竟然是尸山血海！ “我、我这是在哪里？” 身后传来啾啾马鸣，朗多转身一看，那不是野玫瑰么！正磨着铁蹄，地上还插了一杆长枪。 “奇怪，你怎么在这？谁把你牵来的？” 朗多看到野玫瑰身上还配了鞍鞯，他自己可从来不骑这只脾气暴躁的家伙。 “希林？” 能想到的人只有昔日的马童。大喊了几声，却也没见着人影。 “朗——多——” 远处传来一阵瘆人的哀嚎声，像是哭泣了很久以后淌着血的喉咙发出来的。 “谁啊？” 朗多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仇人啊……循声望去，浓厚的烟尘散去，一个人正站在战车上等着他。 “杰、杰拉斯？” 直到亲眼看到这一幕，朗多才想起来他早就不是什么老好人了，自从他决定为那个女人而战之后，双手就沾满了鲜血。 杰拉斯的样子就好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一样。他满脸的尘埃，浑身都是泥土。一道已经干涸的血印子从下巴淌到脚底。 他左侧胸口上还有个大洞，同样留下宽阔的血迹。看起来胳膊也断了，有少一半的身躯根本不能正常使用。 但他用另一只手握着长枪，做出一副古人驾着战车要出征的样子。 哦，他的战车还在。看起来运转正常，马儿也都精神百倍。 “决斗。” 他用尽了力气吐出那么两个字。 “你……” 朗多瞠目结舌。这是什么情况？他完全搞不懂。但……莫名其妙地就要决斗，“这不公平！我一点准备也没有的！”朗多嚷嚷着。 没有人理睬他。 “也行吧。” 朗多跨上马，稍微活动活动。长枪、战马都在，皇家侍卫的制服勉强算是带着点贴甲片在里面衬着。 至少比对面的情况要好。杰拉斯就剩一只胳膊能动了。而且他参赛都是轻装上阵，根本谈不上护甲。 “我说老弟，我一直都拿你当个后辈照顾，从来没为难过。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去疗养，在这和我决斗个什么劲儿呢？” 策马走到宽敞一点的地方，有个人站在赛道当中，看样子是想做裁判。 “额……” 朗多欲言又止，因为他仔细一看发现那个人影没有头。仗着胆子大，他又看了看，分明穿着的是雷莫斯的铠甲罩袍，哦，怀里还捧着个脑袋，是昔日的好兄弟没错了。 “今天真是见了鬼了。” “嗯。我也不是那种气量，因为一个女人就和兄弟翻脸。雷莫斯，你并不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自己应该也知道。我们共事这些年，你暗搓搓的事情我多少都知道。落得这种下场也不亏……” 朗多嘀咕个不停，说出这些话他心里就好受一点，鬼也要讲道理的吧？ 杰拉斯的眼睛似乎啥也看不清了，他摸索着，吃力地咬着缰绳一端，另一只手把缰绳拴紧在车架上。 “哼……” 双方都准备好了，朗多勒紧了战马一刻也不敢懈怠。站在赛道中央的无头骑士手臂挥舞了三圈，示意双方预备。 死死地盯着对面，朗多握紧了手里的长枪。 裁判的手臂放下，身子后退站出赛道。 “驾——！” 朗多高喝一声当即冲出去。杰拉斯动手稍微慢了一点，策动缰绳以后，四匹战马也冲出去，越跑越快，逐渐飞驰起来。 二人越靠越近，朗多的长矛始终瞄准着杰拉斯的胸膛。 杰拉斯所有的动作都慢一拍。他的战车逐渐稳定下来才松开缰绳，靠着右边的胳膊拿起长矛。 “小子，你还想跟我玩？” 二人交汇的一瞬，朗多的长矛刺进杰拉斯空洞的心脏。他想躲避对方的攻击，身体向一侧倾斜又朝后仰，但还是猝不及防被长枪戳中喉咙，随即击穿下颌。整个人失去平衡从马上跌落下来。 真不巧，又是那熟悉的一幕，又是一只脚踝卡在马蹬上，被野玫瑰这只畜生拖着乱撞。 朗多被血糊了一脸，根本喊不出来。几次试图爬起来，又撞上不知道什么玩意，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直到终于有人制服了那匹顽劣的马，朗多才挣扎着爬起来。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希林，又是这个孩子，真是自己的福星啊…… 只是朗多现在没法讲话，他连呼吸都吃力，血不停涌出来，怕是不久于人世了吧？ “我……还能挺过这一次吗……” 双手扑了个空，希林竟然没有理睬他。 “两败俱伤的决斗结果要怎么算？真是浪费时间。” 远处弗里德和雅拉商量着。 “把赛车手留下吧，没准儿以后有用处！” “他那样还能治好？” “让特伦特试试，我打赌能行！” 雅拉勉强同意。 “骑士团打算再吸纳一些新鲜血液，他们看上了杰拉斯，杰拉斯自己也表达了意愿。” 希林牵着野玫瑰，低头向朗多告别。 “他不甘心死在竞技场里，以献上自己的灵魂为代价，要求和你决斗。我觉得这样挺不值的，就为了亲手杀死你，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 雅拉对无头的骑士雷莫斯毫无兴趣。 “那副德行谁也治不好。而且他年纪太大了。我更喜欢年轻的成员。” 一番评头论足以后，弗里德拽着杰拉斯的衣服领子，拖着他离开。吸血鬼们在白沙地面上开启了穿行法阵，白沙变成流水一样波动的状态，就看着他们一点点沉下去。 随着他们离开，用幻视布置的决斗场也逐渐露出本来面目。这里不是什么新鲜的尸山血海，而是在七月的高温下腐坏不堪的乱葬岗。 地点是帝国大竞技场没错。由于堆放的腐尸过多来不及清运，这里被人为封闭。 “等等我、希林，还有我啊！我该怎么办？” 朗多苦苦哀求，根本就没人搭理他。 “我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我还没有忏悔……” 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以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留在竞技场里等死。 第1019章 占星师的箴言 “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侍卫长不见了！”一大早的清净就被爱金娜陛下的嘶吼声划破。 雅拉永远是那副不愠不恼的态度，平和地答道：“陛下，说的什么话？您的侍卫长——我，不正在您的身边服侍么？” “朗多呢？他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 “什么？一派胡言！他不可能不辞而别，昨天他还等着机会向我献殷勤！” “或许他对您怀着什么私心，但他是个自由人，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而我并非他的主管上司，没有义务监督他。” “雅拉……我忍受你这种态度很久了……” 女皇攥紧拳头，盘算着自己的筹码。她越发觉得这个吸血鬼不受自己的控制了。现实跟传说里的不一样，所谓效忠皇权的吸血鬼怀着私心，根本不听她的号令。 “希林呢？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恐怕现在不行。他正在执行您前不久下达的指令。” “？” “除掉先皇的血脉。” 爱金娜想起来，昨夜酒醉之时好像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我祈求一处容身之所的时候，卡迪乌斯亲王甚至不屑于看我一眼。如今我也不应该对他那么宽宏大量。尽早除掉他！如果他还有什么孽种，就一并除掉！” 昨夜的醉意涌上心头，她还有那么一点头晕。 “好吧，姑且算我说过这句话。但你派希林去做这件事，他办得到么？” “这件事容不得您来质疑，骑士团的指令都是这样下达的，不会出差错。” 爱金娜盯着雅拉看了一阵，盘算了她的小九九…… “好吧，这件事再说。等他返回皇宫，就立即来见我！这是命令，我要求他来觐见。” “遵命。” 爱金娜灰溜溜地逃走，独自在雅拉身边令她感到惶恐，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甚至觉得雅拉会杀了她。 她从寝居的盛景宫逃走，一路奔向皇城东南角的皇家书院。御用图书馆里空无一人，她从一路走进最深处，用力敲书库的大门。 “索菲莉娅！我知道你早就醒过来了，求求你，见一见我！我们曾经是最好的姐妹啊！” 喊了很久都没有回应，她只能蹲在门外哭泣。 “救救我，也救救这个帝国。我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那群吸血鬼，他们以我的名义到处屠杀！是他们喝到了鲜血，却让我背这个骂名。我想要拒绝他们都不行，我担心……要不了多久他们也不再需要我这个傀儡女皇了……” 女皇委屈地哭泣了很久，或许是被她虚伪的话打动了，索菲莉娅终于开了口。 “吸血鬼也可以被杀死。” “是吗？告诉我，应该怎么做？” 爱金娜迫不及待要推开书库的门，索菲莉娅却拒绝了她。 “我现在不能见光。我的灵长时间地脱离躯体，任何光亮都足以杀死我。” “好吧……”虽然不太明白那是什么，爱金娜还是乖乖听话。“请快一点告诉我，要如何杀死吸血鬼？” “吸血鬼组成的骑士团有一个力量的源泉，是一座血池。那里面是不会干涸的恶魔之血。” “！” “根据记载，血池的位置在帝国的创立者查士尼斯大帝的寝陵内。如果他们已经数次前往那个地方，相信这不是什么秘密。” “是的，他们去过好几次那个地方！搞得神神秘秘的，从来不向我汇报去干嘛！” “据说寝陵内的蓄水池在修建时原本与外界相通，排水的管道通向帝国排水的暗黑。只是打开阀门的具体位置已经随着古籍的失散而无人知晓。” 索菲莉娅说得很慢。 “打开排水阀门，将恶魔血全部排放进大海。骑士团就失去了再生的能力。任何一种致命伤都足以杀死他们。” “……” 爱金娜听得认真。一字一句地记下，心里萌生了别的想法。 “血池就是骑士团的命脉？如果控制了血池，岂不控制了整个骑士团……？” “别妄图占有恶魔的血！” 书库的大门突然猛烈震动，把屋顶的灰尘都震落下来。似乎有种巨大的力量在库房里敲击着。 “凡人只会被蛊惑！打开闸门，让血液流进大海消散！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好吧，我知道了。但是……我仍然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对付他们啊……我一个弱女子，要拿什么去造成对他们的致命伤害！” “找个帮手吧。”索菲莉娅懒得回答这个问题。 “希林洛斯怎么样？他一定可以！” “或许吧。代表帝国的恒星仍旧没有从星图的阴影中走出来，光线忽明忽暗，苦难还没有终结。但你能够意识到以前的错误终归是一件好事，我们可以看到世界朝着正确的轨道走了……” 索菲莉娅感到很累，她不想再讲话了。 “那……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神圣的利器，是吸血鬼害怕的？或许我拥有了那种东西，吸血鬼们就怕我了？” “我不知道。你自己去打听吧。长时间地操控躯体讲话令我非常疲倦，你应该离开了。” 书库里面归于平静，爱金娜再怎么叫喊都听不到占星师的话了。 “也行，知道这些也足够对付雅拉。哼，想要反过来对付我，做梦吧！” 女皇这才放心地离开书房。 第1020章 遭到驱逐的修士 纳特在军营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垂头丧气地离开。因为不会骑马，又没有仆人帮忙，他一路都是牵着马走，别提心情有多差。 来到岔路上，望了一眼漆黑一片的皇城，他一点也不想回那个地方。 “唉，如果不是因为导师的躯体被困在那里，我才不想回去呢……” 午夜时分他能感觉到一个光点在指引着自己，“啊，导师！” “女皇今天来找过我，她也希望能够战胜那些吸血鬼。她在悔过自新，一切都会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哦，导师，可千万别相信那个女人的花言巧语。她是个下流的舞娘！本来就属于三教九流当中最擅长欺骗的那种人，她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不要气馁。邪恶是我们唯一的敌人。只要团结起来，一定有办法战胜他们。” “谢谢你，我亲爱的导师……” 纳特累坏了在路边小憩了一会儿，清晨的时候，他看到一队非常奇怪的人从远方赶来。 全都是修士，大约两百多人。其中有富裕的那种大主教，也有非常贫穷的隐士。一路风尘仆仆地赶来，每个人面容都十分憔悴。 “太不寻常了……我生平很少见到这种场面。这些人通常不会走在一条路上的。” 出于本能地关切纳特走上前去一问究竟。那群人没有谁是领头的，都只是漫无目的地游走。 “嘿，这是什么情况？谁能跟我讲讲吗？” 一个看起来职级颇高、比较通情达理的修士回答了纳特的问题。 “我们全都是旅居西部帝国的学者、修士，分散在帝国各地。但是前不久，帝国发布了政令，宣布我等全都是非法居留者，限期令我们全部离开。我们这才仓促里逃离。” “什么，竟然有这样的事！” “不仅如此，原本盛情招待我们的圣谕大教堂也一反常态，将我们全都赶出来。他们还让我捎带一封信，务必交给帝国大教堂的教宗阁下。” “给哀穆勒？” 纳特很反感那个人，但他毕竟是现任教宗，看来不得不一起去探个究竟。 “我和你们一起去吧！我是皇城里的大学士，有义务深入了解一下这件事。” 纳特仍然在意自己的职业身份，他愿意为这个帝国工作。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效命那个女皇罢了。 “多谢阁下。” 带着那群人一起去了帝国大教堂，哀穆勒对这一情况也毫无准备。实际上，那个时候他正在会客。 哪怕再怎么避讳也无法掩藏访客的身份，纳特已经察觉了。 “教宗阁下，您作为神圣殿堂的掌门人，怎么可以允许如此邪恶的造物涉足！那个人，披着俊美少年的皮，却分明是一个魔鬼！他擅长伪装，他说的每个字都会引诱你堕落！你居然还请他做客，和他聊上了！” “纳特、大学士阁下，您能小声一点，别在那大呼小叫的嘛？我也有不得已的难处啊……” 哀穆勒现在只希望纳特快点去贵宾休息室里呆着，别给自己添乱了。 希林站起身，示意自己不会过多地打扰。他冷冷地看了纳特一眼。 “魔鬼！” 纳特举起自己的口袋，最近他都随身携带着巨大的圣骸十字架。 目送希林离开他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一点。 “他来做什么？” “只是被女皇派遣来进行一场非正式的会谈而已，没有什么。” 纳特狠狠地瞪着教宗，他根本就不信。 “好吧，他要见一见在这里修养的卡迪乌斯。” “绝不可能是一场友好的会面，女皇的吸血鬼所到之处只带来一种结果，就是死亡！” 哀穆勒岔开了话题。他对大量涌入华贵殿堂的风尘仆仆的家伙感到气愤。 “嘿，这是怎么回事？谁允许这么多穷鬼闯进大教堂的？” “哀穆勒，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么！” 仔细看看，这个“穷鬼”还挺眼熟。 “莫里斯大主教，怎么是你？你……”仔细看看，这张脸他认得，可是这身打扮也未免太寒酸了吧！哀穆勒都不乐意碰他，怕脏了自己。 “我记得你在西边游学，在那可受欢迎了。你这是……” “我们全都遭到了驱逐。我的财产被他们没收，一路赶回来花光了路费，才弄成这副破落的样子。” 哀穆勒假惺惺地叹气，嫌弃极了。 “我还捎带了一封重要的信件交给你。请看一下吧。” 莫里斯主教把皱巴巴的信封掏出来，哀穆勒夺过来眯起眼睛读了一遍，又瞪大了眼睛仔细看了一遍，发出连连惊呼。 “啥玩意？绝罚？” 两个字在修士之间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些人还不了解事情的全部。莫里斯倒是早就知晓了信件传达的事情。 “是的，这正是他们要传达的意思。” “绝罚，那是什么情况？” 有的修士实在不懂，互相交头接耳地打听。 “咳——就是指，嗯，断交，作为一种惩罚性质的绝交，断绝一切往来。” 纳特的学者综合症忍受不了任何提问，总会尽其所能地回答。只是这种事情他也只是听闻过，从未亲眼见过。 “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哀穆勒气得把信都撕了。 “东部帝国的大教堂历史远远早于他们西边冒名的圣谕大教堂，按辈分来说，我们是兄长，他们是小弟。天底下哪有小弟跟兄长绝交这么僭越的事情！这群人，简直是反了！” “你所谓更久远的历史，也是帝国的圣天使大教堂而不是你这座新建的大教堂吧？”莫里斯没好气地提醒。 “用你来说！所谓‘帝国的大教堂’，当然指的是精神层面上至高的存在，跟建筑的新旧没有关系！帝国的教堂长老会在这里，历史就在这里！而他们，区区晚辈，轮不到他们来绝罚我们！是我们不想理睬他们才对！” “随你怎么说吧……反正圣域的教廷已经默许了他们的做法，断绝关系是既定的事实，谁也没办法了。” “哼！那么我就施加对等的惩罚，把所有从西边来的家伙全都揪出来，从帝国驱逐出去！” 哀穆勒没好气地赶走那些来讨饭的家伙，又紧急下达了口谕，即刻清理所有从西边帝国来的修士，报复他们的所作所为。 第1021章 花园一叙 哀穆勒在会议大厅里对着两百多号境遇悲惨的修士大发雷霆的时候，纳特早都溜走了。听那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折磨自己。 他非常担心堕入骑士团深渊的吸血鬼会对已经失去地位的亲王做出可怕的事情，“就像他对先皇那样！”一想到这里纳特的心情就无法平静。哪怕是像他那么胆小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壮起胆子尾随希林走到隐士花园。 亲王隐居在小花园的深处，没有任何人打扰。女皇命令他终日跪拜于此“思过”，某种程度上算是保住了性命。 纳特躲在一棵茂盛的夹竹桃树后面观察。 只见希林在简陋的隐者小屋外等待了一阵，那位优伶便搀扶着小昆走出来。小昆的样子非常憔悴，小小的年纪，已经像个老者那样佝偻。他瘦的几乎没有一点肉了，一层皮挂在脸上，双眼只剩下空洞。 “小昆……”希林坐在亲王身边，嘴唇贴在他耳边讲话。 “希林，你来了。” “嗯。” 沉默了一阵，小昆问道：“是她派你来的吗？我已经料到了。既然她派你来，说明我的日子到头了。你是来带我走的吗？就像你带走我皇兄那样……” “不，我只是路过了顺便来看看你。如果你对这个地方感到厌烦可以搬走，去圣天使大教堂，那里更加清静。里面的修士是我的朋友。” “你……”坦雅都不太相信希林的决定。“你真的会放我们走？” “我不曾对骑士团的恶魔起誓，更没有义务服从她的命令。我只是来看望朋友而已。” 小昆听完靠着希林的肩头长叹了一声。 “我已经没办法流泪了。有时候我在梦里饮酒作乐，看到奥斯滨还有你，我们一起在温泉浴池嬉戏打闹，一切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醒来后却只剩无尽的黑暗……” “或许梦里才是真实，现在的我无非是在经历无尽的噩梦。” “人生就是这样的，快乐短暂，痛苦绵长。”希林平静地回答。 “我现在能明白兄长的想法了，能结识你是一种祝福，而非诅咒。三生有幸才能在生命中最幸福的时候离开。” “……” “希林洛斯，带我走吧。我准备好了。拿我的头去交任务，我只会感谢你。” 希林摇摇头，又推开小坤。 “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现在那句话也仍然有效。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不会碰你的血，因为你拒绝过。你的拒绝仍然有效。” “你……” “在好友的陪伴下走完你的路程吧，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时间不多了。” 小昆陷入了沉默。 “不需要感到悲伤，这仅仅是选择而已，没有对错可言。我很高兴能遇到你。与你相识之后我全部的人生轨迹都发生了改变。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希林吻了小昆的额头，又护送着他们离开隐者花园。修士们看到是女皇的吸血鬼骑士就不敢阻拦了，小昆离开了软禁他的地方。 纳特一路跟出去，亲王搭乘马车，这下靠走路追不上了。他自己也得骑马赶路才行。 “纳特。” 身边的光芒又闪了一下，是导师在呼唤自己。 “啊，亲爱的导师！您又上线了，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我听到了圣灵的细语。这世上还有别的办法对付吸血鬼骑士。” “哦？” 索菲莉娅讲话的速度很慢，她也在一边听一边说，而自己的声音就像回声会产生扰动…… “昔日至高天堂的统治者御临人间，他的无上神力可以屠戮恶魔，在邪恶造物身上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真的有这回事？我以为这些都是不靠谱的戏剧创作。” “被无上神力祝福的物件仍有一部分存世。它们说……在圣天使大教堂。从那里可以感受到残存的气息。” “是嘛……” 纳特虽然不晓得导师颠三倒四地在说些什么，但他很乐意跑一趟圣天使大教堂，去看望老朋友也不错。顺便打听打听。 “导师，我谨遵你的教诲，这就出发！” 纳特说完双手合十，恭敬地送走导师。他怪异的行为引来了很多人的围观。在他们看来，纳特是个能与圣灵沟通的修士了，他竟然凭空跪拜祈祷、自言自语。 “天呐，这位修士，你刚刚在和谁讲话？” “你受到了指引吗？你这是要去哪？” 围观的人大多是刚刚偶遇的那些遭到驱逐的修士。他们一个个风餐露宿的本来就很狼狈了，哀穆勒却还嫌弃他们没钱不高兴招待。 这些人聚集在广场周围无所事事，只会四处添乱。 “哦，我刚刚聆听了导师的教诲，正打算去圣天使大教堂拜访。” “我知道那座教堂的存在，那是帝国最古老的神圣殿堂。但是，我听说那里早就发生了坍塌，现在已经废弃了。” “额……发生坍塌这并不假，但主体建筑还有一部分能用。我的朋友还住在那！” “天呐！竟然还能住人！” “当然咯。而且先皇陛下在那片城区修建了许多安置房，住的地方很大呢！” “那、那……” 修士们有些难以启齿，“如果那里非常宽裕，能容留我们一段时间吗？我们现在实在有些走投无路了……” “绝对没问题！跟我一起来吧。” 纳特二话不说，把聚集在此的两百多修士领走了。 此时，小修士们还在逐一登记访客的基本信息，哀穆勒还在盘算如何狠狠地索要一笔保护费。一抬头，人全跑了。 “弗拉维！又是弗拉维！” 他大吼着不停敲击办公桌。 “都不用猜就知道那些人为什么逃走。还不是弗拉维用他那块烂地方提供的‘免费’住宿！这个下贱的家伙！” “总是他……三番五次地扰乱帝国的秩序，他这是要叫板我啊……” 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不行，我必须做点什么来阻止恶化了。我曾经做过一个仓促的决定，最终也没有达到目的。现在，我必须重新考虑那个办法了……” “大人，您在因为弗拉维的声誉而烦恼吗？” 身边一位主教突然开口。 “关你什么事！” 哀穆勒不喜欢这种事掺合上其他人，别人不可能理解他现在的处境。 “我只是为您提供一些可行的建议，如果您觉得没办法用恶名搞倒一个敌人，是否可以考虑相反的思路？” “你这家伙要说什么！” “或许您可以考虑‘圣名’，用高尚的名誉掩盖真实的动机。” 哀穆勒仔细看看这个人，是个平日里朝夕相处但没怎么讲话的司铎主教。看起来奸诈狡猾的样子心思肯定不少。 要听这个人的建议吗？他最好有点像样的建议，否则哀穆勒就再也不想看到他在自己眼前晃悠了。 第1022章 狂热的人群 回到圣天使城区才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城区发生了许多变化。完工的安置房成了热闹的街区，聚集着大量叫卖的小贩。泥泞的路上有小孩子跑来跑去。 或许由于风雨的侵蚀教堂更加破败了一些，但是也看不出来。穿过那些慵懒的难民，希林回到熟悉的地方。 “嘿，拉森纳，晚上好！” “嗯。” 拉森纳总是很忙的样子没空搭理别人。他看起来变老了，嘴角有没剃干净的胡子。 “主教大人在楼上，写了那么多信，你终于来看望他了。” “弗拉维大人，他怎么了？” “病了啊。信你没收到吗？” 希林怔了一阵。 “这段时间皇宫里发生了许多变故，可能……” “我理解。你来了就快点去看看他吧。” 希林一口气跑上阁楼，才知道弗拉维大人已经重病很长一段时间了。几乎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孩子，你来了？我不会又是做梦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真的是我。” 看到他，老人家的精神又好了一些。支撑着坐起来。 “我担心死前都不能再见到你了。” “说的什么话，怎么可能！” 弗拉维唉声叹气的，说了许多悲观的话。 “我年纪本来就不小了，居住在条件如此恶劣的地方，经年积攒的毛病越来越严重，恐怕将不久于人世了……” “大人……” “没关系，死亡是生命的终结，每个人都必须经历这个过程，不需要感到懊悔。我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明早我们去花园里走一走，看看现在繁盛的玫瑰花园吧。” “嗯，好！”希林自然全都答应。 第二天清晨，教堂外面变得格外吵闹。有拉森纳帮忙，希林好不容易把弗拉维大人从阁楼上背下来，却发现教堂外被人堵的水泄不通。 “弗拉维大人，他在哪里？” “就是他！这就是弗拉维大人！” 一群人立即把老人家团团围住，七手八脚一用力，给举起来了。 “喂，你们干嘛！” 希林和拉森纳四只手哪里抢得过那么多人，而且他们感到非常莫名其妙。 看衣着打扮，全都是普通的百姓。其中有些富裕的，也有些贫穷的，不一而足。 碍于他们都是平民百姓，不好动手，希林只能跟着这群人一探究竟。 “奇怪，他们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 只见人群里有几个挑头的，将弗拉维大人举着来到教堂前的荒地，那里聚集了更多民众，一个个翘首期盼，似乎都非常想见他。 “圣人啊！” “弗拉维大人！” “圣人！” 这场面没什么好惊奇的，弗拉维大人声名远播，又救助了那么多灾民，人们喜欢他也是应该的。希林这样想，也就放松了警惕。直到人群中，有些人嚷嚷的话令他感到不对劲了…… “他很快就会被帝国的大教堂封为圣人！圣人的衣冠可以庇佑你们不受邪魔的侵害！” “圣人的骨肉可以治愈你们的疾病！” “喂，他们在喊什么？所谓的‘圣人’不是死了以后的事情吗？” 希林看看拉森纳，小修士也觉得很不对劲。 “我也不知道这群人哪来的，最近越聚越多，全都赖着不走。” “圣人！” “圣人！” 人群拥挤着，谁都想冲到前面来亲手摸一摸弗拉维大人。越挤越凶，到了疯狂的地步。 “混蛋，什么圣人！他还活着呢！” 希林也冲进人群里，对抗那么多人令他感到有心无力。更令他感到恼火的是，无数只手伸向弗拉维，撕扯着他的袍子，还有人攥着小刀，每个人都想扯一点下来。 弗拉维这把年纪了，那里经得起他们折腾。老人家被扯得东倒西歪。 希林急坏了。他察觉人群中有那么几个家伙不停地起哄，怂恿大家分割“圣人”的碎片。而一些粗鄙的愚民根本不在乎他老人家的死活，只想趁此机会分割一点好处下来。 看准了嚷嚷声大的家伙，希林狠狠踹他一脚。旁边还有另一个，希林摘下长剑倒拿着剑鞘，用剑柄当锤头敲了他的脑袋。 但打趴了两个还有更多，希林不得不跟源源不断的愚民争抢一个重病缠身的老头。 “我怎么可以拔剑砍杀这群蠢货呢？弗拉维大人素来以仁慈济世而声名远播，我要保护他的身躯，但也要维护他的声名啊！究竟是什么人搞出这种卑鄙的行径？” 希林拽着弗拉维大人往教堂里面退，这一路可谓是步步为营。终于快要走到门缝了，拉森纳带着几个老弱病残的修士站在门口，只要他们回来，就立即拿木板把人群挡在外面。 就差临门一脚了，愚民之中突然蹿出来一个不善的面孔。那张脸，唤起了一些很不好的回忆。 “双刀……小白？” 希林都不敢相信，此生还能再见到双刀小白？他老了，但那张冷冰冰的脸一点都没变。掀下帽兜还是那一撮长长的杀马特长发挡在脸上。 “！” 既然这个家伙出现了，就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希林只恨自己拔剑太晚，长剑困在人群中空有武艺也无处施展。 而小白，明晃晃的一把短刀已经从袖口亮出来，直插弗拉维大人的心脏…… “！” 弗拉维大人倒在希林眼前，短刀收回来只见满地的鲜血。 仓促间希林砍了小白一剑，但没有伤到要害，他钻回人群中消失不见。 “杀人了！” “快跑啊！” 聚集的愚民有人大喊，试图往外面逃；但仍然有不明真相的人在往里面挤。 什么都不重要了，希林只觉得世界上一切都安静下来，他只听得到自己的耳鸣。弗拉维大人嘴角冒着血，挣扎了没有一分钟就气绝身亡。 他最后的时刻什么也没说，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 第1023章 心怀愧疚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弗拉维大人已经身亡。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希林还没有任何准备。 “人类的生命都这么脆弱吗？仅仅几个月，我就要再面临一位至交离去？” 几个人都没话讲了，面面相觑直到日落西山。晚上纳特带着一大群人来投奔才得知噩耗。他一样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那些前来投奔的修士们提议，按照通常的安葬流程，将主教遗体清洗放置，择日安葬。 这个消息不得不派人去告知帝国大教堂。尽管大家心知肚明，那个现任的教宗跟弗拉维有很多过节，没准也是他散布的那些消息，欺骗愚民来提前参拜“圣人”。 “虚情假意什么的，大可不必了吧！他知道了也不会感到悲伤啊！” “就当那个人是一粒老鼠屎吧，弗拉维大人毕竟还是教堂的一份子，不能隔断他们之间的联系。” 几个人互相商议，最后决定让纳特跑腿。 “欸，干嘛是我？” “你的身份比较合适，介于我们之间，又没陷得那么深。”拉森纳解释道，“而且，这里就你识字。” “啥玩意？你一个修士都不认字吗？那你怎么念经啊！” “你见过我念经吗？” “额。” 纳特很不情愿跑这一趟，“真实的，明明刚刚逃离那个鬼地方！” 无奈誊写信件，带着这封信折回了帝国大教堂。纳特在路上花费了小半天的时间，第二天傍晚赶回帝国大教堂。没想到，小道消息跑得比他的马快多了。 哀穆勒主教听说师弟死了，先是高兴了一阵，随后又听说他是在人群集会的时候被人刺杀的，心里又嘀嘀咕咕起来，一整天都神情恍惚。 “该不会，那个傻呆呆的骗子真的找到杀手了吧？难道我……就用那么几个零钱，把师弟给杀了？” “不可能、不可能！天底下哪有这种事……他就是倒霉，不自量力，被一群脑子发疯的人给害死了。我早说过，这些都是他自找的……” “阁下！”“教宗阁下！” 纳特喊了好几声，哀穆勒才回过神来。 “欸？怎么了？” “弗拉维主教于前不久不幸罹难，圣天使大教堂方面会遵照他生前的意愿将他安葬。这是书信，就这么一件事。” 纳特把信拍在哀穆勒桌上，实在不想多说。 “信已经送到，在下先告退了。我要赶回去参加大人的葬礼。” “等一下！”哀穆勒喊住他。 “我……也一同前往。” “你来做什么？” “师弟生前的种种善行在帝国广受赞誉，他理应得到对应的报偿——被封为圣人受世人敬仰。” “您不会又想开辟一条财路吧？” “不，我的心意绝非如此！我只是尽教堂方面的义务！当然，也是出于我们之间的同门情谊……” 既然哀穆勒这样说了，纳特没有理由拒绝他。教堂的大队人马准备起来很费时间，一等又是一整天，第三天的傍晚才列队出发。 因为消息传播得更远，还有许多帝国的百姓也自发追随。 “哼，这次我们看护好大人的遗体，不让你们冲上来扯点纪念品下去的！”纳特坐在马背上暗想，“全都想分一点神圣的碎片保护自己啊？到底是谁在夸大其词，怂恿这种愚蠢的行为？” 看看教宗的马车，纳特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有了这群人在，排场倒是变得壮观。尤其是几乎没有高大建筑物的圣天使城区，远远地就能看到人群中金光闪闪的旗帜。 哀穆勒头顶着象征天国的三重高冠，手里捧着权杖和法器，心里嘀咕着，“这个地方真是破啊……” 弗拉维躺在神坛前的空地上，位置几乎没有改变，只是拉森纳给他换上了干净的粗布长袍。 “喂，纳特，脸色好看一点吧，人死不能复生，没必要这样。”拉森纳低声对纳特说。 “哼，我只是忍受不了这个妖物横行的世界！送走了一位仁慈的智者，还要听那个伪善的家伙念经，等会还要跟一个吸血鬼一起抬大人的遗体！” “你不想动手也没关系啊，我们几个也够了。” 等会希林和拉森纳走在前面，安塞尔和一只眼在后面，人数足够，不需要更多帮手。 “哼！” 哀穆勒自知愧疚，诵经之余，心里没少叨念：“师弟啊，你已经死了就尘归尘土归土吧，你我其实也没什么积怨，你自己性格那么孤僻怪谁呢？本来仗着老师的名声你也可以混得不错啊，自己不珍惜怪……” 念了一会经，哀穆勒察觉身边的修士不知为何，突然一个个目瞪口呆，还有的指着前面嗯嗯啊啊要说什么。 “搞什么！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真是没见过世面！” 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吧，哀穆勒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欸！”这一看不得了，他也看到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卧槽，这、这是诈尸？” 只见弗拉维原地坐起来了。 希林也看得目瞪口呆，状况如此反常，但附近并没有任何恶魔作祟，也没看到天使的影子，他就是自己坐起来了。 “这……” 拉森纳也无法接受。 “怎么可能，我亲自为他清洗了身体，刺客的剑直穿心脏，洞穿胸膛。他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整条袍子都被浸湿了。我亲自确定他已经离开我们了啊！” 别说小修士了，按照下葬的流程，哀穆勒也亲自检查过弗拉维，他确实是死了。 再说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也不能称之为“复活”啊！他的脸色依旧是灰的，跟尸体没区别。 “这他妈就是诈尸啊！” 哀穆勒把手里的圣杯一摔，吓得尖叫起来。 弗拉维的样子很呆滞，对刺耳的声音没有任何反应。他努力地睁开眼睛，但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珠子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了。 跌跌撞撞地走下来，他摸索着来到希林面前。 “大人？” “孩子，过来，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欸！” 众目睽睽之下，不知为何死而复生的弗拉维穿过拥挤的人群。人们感到诧异，多少也有些害怕，不敢碰触他。 他带着希林一路离开，走向原本打算用来安葬他的地宫。 第1024章 不再继续旅程 “大人……真的、是你吗？” 希林跟在弗拉维身后，经过昔日修建的奢华回廊。弗拉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这里吧，很快我也将长眠于此，不是吗？”弗拉维一直在自言自语。 “他们没人跟来吧。这是个秘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大人，如果你还活着的话，现在不应该休息静养吗……” 弗拉维转身过来，解开身上单薄的粗布袍子，干涸的伤口露出来。 “我的确已经死了，已经不能再用活人的方式休息。很快，我也将长眠。” 希林的手指轻触，伤口是贯穿的，绝非虚幻。 “那么您又为什么站在我的面前，还能与我交谈？” “你认为是什么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没有察觉任何恶魔的迹象，也没有看到天使，据我所知，您也不曾研习过任何巫术一类的玩意！在我看来，您仍旧是凡人之躯啊！” “那么坐下来，听我把以前的事讲完。或许你就会明白。” 二人坐在某位先皇的棺椁前，弗拉维讲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事情。 “我总是羞于谈起年轻气盛时候做过的傻事，认为那样有损于我的长者风范。但我的想法过于幼稚了，如果能早一点和你说明，我们之间也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猜忌。只能说，但愿现在还不迟吧！” “这……” “早些年的时候，我出身于本地一户富裕的人家，在帝国的神学院读书，由于成绩优异成为德高望重的司铎主教维德洛大人的学生，与我同门的还有另一位前辈，就是正在神坛前念经的哀穆勒。” “嗯，是啊，他念到一半的时候差点被你吓死了。” “不要去记恨他。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情感到懊恼。我接下来要讲的才更加重要。” “好、好吧……如果这是你要求的。” “年轻的时候我才思过人，无论多么深奥的知识都可以轻易地掌握要点，书本上几乎没有可以难倒我的。为此，众人都对我寄予厚望。他们认为，以我的勤勉程度和恩师的威望，将来我位列司铎主教肯定不在话下。或许，机缘合适的话，成为教宗也不是不可能。” 希林听完一点也不吃惊，弗拉维大人留给他的印象就是这样的。 “二十多年以前，我的恩师即将继任教宗，我和师兄二人的前途无量。在非常重要的时刻，我却因为一些事情与恩师发生了争执。” 接下来的话，希林就听得云里雾里了。有时候他觉得弗拉维讲话太深奥，看到他老人家紧锁眉头忧愁的样子很心疼。那些玄乎的东西很重要吗？似乎弗拉维把真理看得比命还要重要。 “一夜我翻着古老的典籍，越发觉得这个世界虚伪得无法忍受，这样压抑的教堂再也呆不下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希林，你没有读过书，所以不知道关于书本的秘密。看起来庞杂的学科书籍，其实都可以归类为一些基本的脉络。哪怕是成千上万本浩瀚的书海，也无非是一些类似的原理以不同的次序重新排列。” “欸！” “但实际上，人类的历史中蕴含智慧的典籍屈指可数。更多的书本只是缺乏意义的堆砌罢了。” “更有甚者，其中一些学术着作的撰写者，本人水平并不够。有的前后矛盾、胡言乱语；有的归纳以后尽是些恶俗理论不堪入目；也有的胡乱摘抄，曲解原文……或许连他们的导师也就是那样吧，辅导不出更优秀的着作了。” “大人，您说的这种情况在习武的行当里也存在，我的恩师也经常吐槽真正的剑术大师百年难得一遇，大多数着名的剑客都是些浪得虚名的小辈。他们没遇上倒霉的事说到底还不是因为……对手的水平也就那样。” “嗯，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弗拉维叹口气，“可我那个时候没办法忍受，我夜里又和导师起了争执。” “那么您的导师，他究竟是怎样的人呢？他浪得虚名吗？” 弗拉维摇摇头，他不愿意诋毁自己的恩师。 “导师是给我最早启蒙的人，我掌握的一切都从他的谆谆教诲开始，多年来循循善诱才取得了一些成果，我不能拿低级、愚昧那些词儿往他头上扣。他是一位智慧超群的老师。” 说到这里，弗拉维非常地悲伤。 “但是，我们之间有分歧。他是一位讲究经世致用的学者，在帝国身居高位，赢得无数人赞誉。他掌握的一切经论都在为他的地位服务，他也在用自己的影响力为我们二人铺路。” “而我，非要和他死磕逻辑矛盾的典籍，甚至至高的典籍——神圣福音书，在我看来也有不尽详略之处。” “那时我指着福音书上的字去质问他，他却总是回避问题，托词说这些是几千年来流传下来的典籍，没有必要纠结那些细处。” “他的言外之意无非是、我们当主教的无非是一种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职业，把经念好，大家全都开心就完事了，何必较真呢？” “所谓天国宝库的钥匙，其实是假的吧！那玩意只是你写出来蒙骗信众的，根本就不存在！” “他又拿出那一套慈祥和蔼的说教，跟我解释钥匙是精神的力量。不，没有那种精神力量，我心里非常清楚，那只是文字游戏。” “我当着他的面撕毁了当时写了一半的毕业论文。当时他也非常地愤怒，脱口而出断绝师生关系。” “如今这一切回想起来都令我懊恼。当我收到他那封信的时候，想必他也是类似的心情吧！” 希林听罢感触良多。 “那么后来呢？” “我在他就任之前离开帝国大教堂，也离开了帝国。因为我发誓要找寻真相——书中记载五千年以前，至高天堂最神圣的使者化身为人类降生，以凡人的姿态行走在世间。他死后，神圣的遗骸留在世间成为圣器。如果记载是真的，那么真正神圣的圣骸是存在的。” “我不是说那些镶嵌着宝石拿来骗钱的玩意，而是真正的神力，创生之力，令骨肉起死回生的力量！” 弗拉维的情绪激动，看起来很吓人。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弗拉维反而平静地看着希林，像是在反问，“你说呢？” “就是那种力量……令你死而复生吗？” 弗拉维不说话了。既然希林都明白，就没有必要赘述了。 “但我终究是凡人，无法突破生老病死的阻碍。死亡终归会降临在头上。我并不为自己出走的行为遗憾，除了真理没什么值得我追求；我仅仅为曾经对恩师犯下的不敬感到懊悔，他是启发我的人，不应该收获那样的回报。” 希林点点头。 但弗拉维的话还没说完。 “孩子，你有刀吗？” “刀？匕首吗？”希林把匕首拔出来放在古代帝王的棺椁上。 弗拉维拿起匕首，好像要做什么自残的事情…… “大人？” “没关系。我已经死了，并不会感到痛苦。” 他划破左手的食指，割开皮肉，伤口深可见骨。紧接着，他将伤口扩大……直到整个骨节都露出来。 “这便是我寻访四处找到的圣骸，拥有死而复生的神力。” “！” “这是最为珍贵的法器，当然被人小心地藏匿。为了夺取它，我耍了偷梁换柱的把戏。将自己的骨节与之对调。” “大人……您真是下得去手啊……” “哈哈，年轻的时候嘛，那个时候头脑发热，干了好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弗拉维说得轻描淡写，跟没事一样的。 完整的圣骸暴露出来，仅仅是食指指尖的一节而已。看起来洁白无暇如同大理石一般，还有些许光芒，与人类的骨质有所不同。 “希林。” 弗拉维的口吻变得郑重。 “我已经死亡。人类短暂的寿命无法继续漫长的旅程。继续追寻真理的任务，只能交给拥有无限生命的不死之物了。” “您！” “听着。当我交出这个法器以后，死而复生的力量随之消失，我将步入永恒的尘埃。” “不！” “没关系，我也不想做一具死而复生的僵尸。拿着，然后踏上后面的旅程吧。” 说完，弗拉维稍加用力，将那一节指骨剔除下来。 第1025章 新仇旧恨 哀穆勒战战兢兢地躲在神坛底下不敢出来。许多随行的主教都在感慨弗拉维复活是神迹降临，这是莫大的好事。 “大人，修行者能过见证神迹，就具备封圣的资格了。弗拉维果然是圣人啊！” 只有哀穆勒不停地诅咒，骂道：“什么复活，分明是诈尸！他生前太多怨气死后才无法安息！我不承认那是神迹，想封圣，没门！” 哀穆勒一边出尔反尔，一边却又心虚不停祷告。 “弗拉维啊弗拉维，咱俩没什么过节，你有怨气别冲我撒！” 转眼一瞥，看到希林冷冰冰地蹲在旁边，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哀穆勒吓得尿湿了裤子。 “哎呦妈耶，加兰德大人！你想清楚了，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帝国官员，不能随随便便就把我给杀了啊！” “我早就不是帝国官员了。” “那那我还是教宗啊！你不能说杀就杀的！再说弗拉维也不是我杀的啊！” “我知道。” 希林歪过头笑了笑。 “他、他人呢？在哪里？” “已经躺在墓室里安息了。” 哀穆勒听了心有余悸，心里面嘀咕着：“这就是诈尸！”但碍于希林与弗拉维之间的友谊，他当然不会当着面说。 “教宗大人，你出来吧。” 希林拽着哀穆勒的胳膊把他揪出来。 “主教大人跟我说，他并不怨恨你，所以我也不会记恨你，说到做到，我绝不会动你一根汗毛。” “真的……？”哀穆勒扭扭捏捏的，又追问道，“他诈尸了就为说这个？他还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选择了与导师、与你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为此也不会后悔。但是对于曾经与导师发生激烈争执感到懊恼。” “他还跟你说了这个？嗯，他活该为此悔恨……” “因为他选择去追求真理，早就放弃了世俗的道路，所以从来都没想过与你争夺教宗的位置。你错怪他了。再说他已经死了，更加不可能成为你的竞争对手，请你放下这个执念吧。” “是、您见教得是！我绝对不会再记恨他了！他是我的好师弟，我们和解啦！” 哀穆勒一把年纪了，在一个小孩子面前低声下气地保证，他自己才像个小孩子。 “加兰德大人，我的师弟突然诈尸，不是，死而复生，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委托给你。我有个不情之请，请问……” “什么？” “弗拉维毕竟已经死了，他的荣光归于天国，没有必要再因为凡尘上的事情与我争执……我的意思是说，我还要继续当我的教宗，能不能把那个、那个钥匙，还给我？” “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啊，但我还需要，我需要为信众打开天国宝库的大门来赎他们的罪，我不能没有钥匙啊！” “哪怕你们真的觉得我特别不堪，这把钥匙也要留给后人使用。天国的宝库能赎人间古往今来的一切罪，大人，您有什么过不去的也可以使用它，但那玩意没必要私吞……” “哀穆勒……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 “我追随弗拉维大人的这些年里，从未听他说过什么‘钥匙’有关的事情，我也从未见过任何所谓的‘钥匙’。这件事我可以再三发誓，真的没有，无论你怎么软磨硬泡，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 “你！” “我唯一知道的，他恩师临别前送个他的礼物是一枚价值连城的蓝宝石戒指。我也见过。当时在苏兰的宴会厅上，许多人都见过。后来我们不慎落海，身上所有的物品都掉落进无底深渊，我不知道该怎么去找那枚戒指。” “有缘的话，如果我能再找到，就还给你。” “可是，所谓的钥匙应该不是那枚戒指，那只是一枚普通的戒指。钥匙……应该是无上的至宝才对。” “我能够提供的信息只有这么多。信不信由你。” 后事交给哀穆勒处理，希林不想过问。。他自行离开了圣天使大教堂。现在，有个人更加令他非常放心不下。 “很狡猾的家伙啊……” “双刀小白”不是名字，仅仅是指他常用的武器，一个绰号而已。这个人少言寡语，从不和别人交流内心，希林不知道他的任何过往。 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呼唤他的名字，都不可能把他从人群里找出来。 “难怪他们行走江湖都用绰号，预先防备了巫术暗算。”转而又一想，“如果我没办法把他人找出来，能不能换个思路，让他来找我呢？” 为此，就必须要跑一趟世界边缘的集市。所谓世界边缘的集市，可以经由任何一处热闹的集市找到。希林走进帝国广场的热闹集市，随便逛一会，就能偶遇他那个仆从凯斯。 “嘿，老大，往这走！” 跟着他穿过一些巷子，就能抵达。受帝国近年来经济不景气的影响，那里的情况也不太好。街上冷冷清清的，好多商店都歇业了。 不过那个地方依旧可以买到别处没有的东西，包括人命。买凶杀人是一门常见的生意。 “想要谈这笔生意，需要一个靠谱的中间人。但因为这是一门危险的生意，中间人也必须躲藏在中间人背后，最后，可能需要连续找十余位中间人，才能找到一个靠谱的。” 凯斯热情地介绍。 “大哥，这里的生意我都轻车熟路。不过你……你本事那么大，还要杀谁啊？” “我还没想好。你觉得挑谁比较合适？” “欸，这个……”凯斯挠挠头，“你该不会想要杀女皇吧？” 希林合集一番，“嗯，这主意不错。你觉得出多少钱合适？” “哎呀，这……大哥你真是存心为难我。我觉得一百一千的那些数目都不合适，要杀她，至少得这个数。” 凯斯拿拳头一比划，当然不是要揍大哥，是这个数。 “十万？” “嗯，最起码。” “差不多三百块金条……” “嗯。” “这么多钱，我要怎么支付呢……” “大哥，你咋突然想要杀女皇了呢？”凯斯想问，又不敢多问。 “大哥，他们杀手肯定只收现钱，金条或者宝石，别的地契啊债券啊都是不要的，因为不方便转手。” “嗯……我明白。” “定金，还有打点中间人的费用也不能少。你找的杀手这么稀罕，可能要一笔不小的数字来笼络中间人。” “有道理。”希林点点头，“凯斯，我的工资应该足够支付中间人的费用。等我的属下回皇宫提现出来。至于定金，也要看那个杀手有没有本事拿到。” “哦？” “我出十二块金条的定金，届时会放在女皇度假的庄园，泳池的喷泉雕塑下面。他有本事拿到，我才相信他有本事刺杀女皇。” “哈哈，好！”凯斯拍手称快，“大哥你出钱，剩下的交给我。保准把话带到。” “最快能多久找到合适的人？” “呃，也要花点时间吧，少说得两个礼拜？” “那正好，给我一点时间去凑钱。” “好咧！” 谈好这件事，希林连夜返回骑士团了。目前女皇还在别墅度假，反正她在皇宫的时候也不会处理任何政务的，在哪都一样。 雅拉看到他这么散漫地归队很不满意。 “去了这么久，交代的事办好了吗？” “她又没说期限。” “但你太敷衍了，以为我会不知道吗？” 希林瞟了雅拉一眼，自顾自地整理行装。 “你不说，她又不会知道。” “年轻人都这么不讲诚信了。” “雅拉！小昆本来就重病快要死了，他的血没法喝。而且他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为了交任务就从他身上切一部分下来。这是我讲的诚信。” “哼。希林洛斯，女皇召见你。她看腻我们的老脸了，想换个漂亮的面孔看看。” “好，我知道了。” 提起女皇，希林只有咬牙切齿。有什么好看的，他一辈子都不会给那个女人笑脸看了。随便她怎么召见吧！ 增补995. 骑士团的使命 【改一个设定：骑士团的基地在帝国的创立者——圣查士尼斯大帝的寝陵内。这是查尼与之同名的初代帝王，他对帝国的影响甚为力深远，被认为是帝国的根基。 帝王的寝陵是帝国境内唯一一座单一功用的陵墓。在他的时代造物者还没有成为唯一法定的神，人们会将立下丰功伟绩的帝王视作神明来供奉。因此为他修建了极其华丽的寝陵。 帝国创立于五千年前，初代帝王曾经与圣天使签订契约，派遣人类的战士共同征讨地狱。】 骑士团的队伍缓缓靠近陵山。这里几乎没有任何人居住，古道生满荒草，异常地凄凉。 “人们都说圣查士尼斯大帝是帝国的奠基者，有他的存在，帝国才能过长久地繁荣。因此任何荣耀归于他都不过分。” 雅拉望着远处的陵山。 “但是也有人说，正是因为这座寝陵的存在，才遏制了帝国西北地区的发展。圣天使城区的贫困归功于此。” 希林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神智涣散，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听这些话。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传说的故事就环绕在他身边。 “你看，这么庞大的人造丘陵，不为别的，只是埋葬一个古人。所有的土料都经过特殊的处理，以至于这座山上寸草不生。” “陵墓挡住阳光和空气，导致山下的圣天使城区居住条件恶劣。而且建筑还污染了水源，切段了城区赖以生存的生命线。” “据说，这座陵墓还压住了昔日的一块肥田，导致原本富庶的城区最终沦落至此。他们认为这是大帝有意为之。居住在这片城区的人，曾是芙特兰妮娅最早的原住民。今日帝国的繁华，实际上是圣查士尼斯大帝从他们手中夺走的。” 雅拉一边说一边笑。 “你有没有觉得，从各方面来讲这都是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情？” 骑士团一行人登上陵山，来到寝陵的宫殿前。 这个建筑常年大门紧锁，它的围墙高耸，只在高处有几扇天窗。闲人几乎没有任何办法进来。 骑士团到来的时候，教宗派遣的人帮他们打开了大门。 “孩子，进来看一看吧。这里是我们的源头，很快你也将会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希林曾经借乌鸦的眼睛游历过这里，果然鸟类的视线太过扭曲，亲身站在这里的感觉很不一样。 大殿的墙壁密布着冗杂的几何图形，过于堆砌，看得叫人头晕目眩。以如此形式展现的工艺，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美，那就像是丧失生命活力的残渣在自我复制。 大殿内空无一物，什么摆设都没有。对于千古一帝，任何赞美都显得虚伪。 一行人进入地宫来到墓室。 真正的棺椁在寝陵的最深处，那个地方永远也不会有人打搅。所谓的墓室，原本是一处人工景观，想象着大帝在死后仍旧能欣赏德里纳海的风光而修造，是一处微缩的地形，众多城邦环绕着德里纳海。 现在的“德里纳海”是永远也不会干涸的血池。恶魔的头颅漂浮在中央，它的血无穷无尽，流淌不息。 “这里是骑士团的生命源泉。我们每一名成员的身体内都流淌着这个恶魔的血。” 雅拉站在血池的缺口处，抓着希林的脖子，把他带到最前面。 “如果我们的成员受伤，就会回到这里寻求治愈。当然，所谓的治愈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如果损伤太严重只剩下一点残渣的话，我们也会把兄弟的残骸带回来，沉入池底。成为吸血鬼以后，就没有‘长眠’这种说法了，灵魂永远不死，终将以某种方式重返人间。” “通常我们的做法就是放干一个人的血，再把他扔进血池里，让恶魔血自然流淌到他体内。如果转化成功他会以吸血鬼的姿态爬上来，失败的话会变为腐尸，捞出去丢掉。你本身就已经是吸血鬼了，应该不存在转化失败的情况。具体会怎么样我也不清楚，试试看再说。” 这项仪式也像皇帝的涂油礼那么隆重。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等待。希林被除去衣衫，以他原本的姿态跪在血池前。雅拉握着一把古代的祭祀刀，割破他的静脉，少年的血开始不断涌出来。 “六百年以前，这种仪式都是我那位朋友主持的。他会弄得更有仪式感一些。比如，会一边念经一边放血。啊，我实在不晓得他念的都是什么鬼。我就跟你随便聊点什么吧。” “我们，圣天使与永夜契约骑士团，所谓永夜的契约，是我们与恶魔交换血液而获得的永生；而皇权圣天使是与我们缔结契约的最高意志。很不幸啊，现在这位天使已经不复存在。祂在堕落以后遭到其余众天使的猎杀，被击碎了。” “？” 希林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事情。由于失血，他脑子很昏沉，没办法去思考其中的细节。 “我以为被击杀的天使就不复存在了。碰巧那位朋友也亡故了，没人跟我解释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你的出现让这件事有了改观。孩子，你能看到那两重幻象，不是吗！” 所谓的幻象，指的就是一直萦绕在希林眼前挥之不去的东西。它从地狱跟回来，留在皇宫不走。它看起来难以名状，以复杂的形态不断变幻，还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奇怪声音。 不仅如此，自从查尼下令拔出巨人之剑以后，希林眼前又多了一个那玩意，形状有点区别，但是同样恼人。就是这两个玩意死死缠住少年，把他抓来骑士团的。 “圣天使遭到击杀后一分为三，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有一个我们没找到。当三重幻象重聚以后，我们骑士团的最高意志就回来了。看来你和我们很有缘份啊……” 希林的意识越发模糊。 “所谓保护帝国的皇权，无非是立下契约的时候一个折衷的取舍。如果我们没有足够正当的理由留在人间，就只会遭到各方围剿，疲于奔命。” “我希望你作为新加入的成员能够明白，帝国的皇室，无非是我们攀附的枝干。我们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是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牢固。实际上，我真的厌倦了皇室贪婪的索取。他们把一句承诺当成枷锁和皮鞭，未免有些恬不知耻。” “这些，迟早都会结束。当我们的最高意志复活以后，骑士团会奔赴真正的使命。” “真正的使命……？” “追随天使的大军，奔赴地狱，斩杀恶魔。” “！” “这是几万年来众天使共同的使命。我们是天使的容器，从六百年前立下誓言的时刻开始，就在等待这项壮举完成的时刻。孩子，这样的使命没有令你失望吧？” 希林几乎没有力气回答问题了，他的血流的差不多了，雅拉轻轻一推，他就跌入了血池之中。 第1026章 水池边的雕像 深夜以后，希林一个人在别墅的院子里走。到了水池边的雕像处，他鬼鬼祟祟拿出两块金条。 检查一通雕像的四周，好像有一块地砖比较松动。敲开这块砖，在里面挖出一块四方的空间，估摸着差不多可以容得下十二块金条。 他把多余的土用衣服包好，金条藏进暗格，砖块重新铺上。 突然背后一道寒光，利刃贴着希林的静脉。他没有回头就猜到是什么人来了。 “无所不能的吸血鬼骑士，竟然也需要买凶杀人？” “身上背着诅咒，没办法的。总有事情需要拜托别人。” “切。”小白冷笑了一声。 “能把刀拿开吗？我们好好讲话。” 小白后退了一步，他距离希林足够远了，仍然没有收起武器。 希林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没有攻击的意思。 “我听说有人出特别大一笔钱要买皇后的命，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你看到了啊。” “但金额相差太远了。” “你来得太早。我还没有凑齐。” “不可能，照你的速度，凑到什么时候也凑不到那个数。” “我托人把这栋庄园别墅出售，如果交易成功，就能凑到那个价钱了。反正到时候女皇死了，她也不需要自己的财产了。” “等我先把定金凑齐，好吗？我才刚刚放话出去找中间人，根本没想到有人这么快来应聘。我以为至少半个月才会消息。” “中间人就免了。定金全部给我，这单我接。” “哦？” “等你把庄园卖出去，有人来交易的时候，就是女皇的死期。” “嗯，爽快。”希林给他鼓掌。 小白没有当面拿定金。他说完话就离开，来无影去无踪的。 希林也没多说，走开继续忙自己的。他一天之内无论如何也筹集不到那么多钱，陆续花了半个月才凑到六块金条。 有天晚上他又去查看，清点金条的数量发现少了一根。 “很好，就怕你不来。既然已经上钩，剩下的金条我也懒得准备了。”希林微微一笑。 至于小白这个人，他很孤僻，从不跟任何人深交。平日里行踪诡秘，离群索居。接连失去原来的佣兵团和通天塔主以后，他的日子变得非常艰难。 他迫切地需要钱、名声和补给自己后勤的组织。在小白看来，这些事都可以依靠一次完美的刺杀交易来实现。 怀揣着沉甸甸的金条回到隐蔽的营地，小白也没什么别的事做，百无聊赖拿出金条在月光下摆弄。 帝国的金条形状像个长条的烧饼，加盖了帝国的钢印。这是从国库里弄出来的，成色最好的那种。 “小鬼挺有能耐的码……”小白嘀咕着。 “那小鬼和我有些渊源，但也有不小的过节，不晓得他会不会使诈。保险起见，先验货才是。” 他带上金条起身去世界边缘的集市。那里有个打金器的店铺，可以帮他看看。 “嗯。假的。” “假的？”小白大吃一惊。 金器老板看了很久，摘下眼镜摇摇头。 “看起来像真的、摸起来也像真的，分量一点不差。但是切不下来，也烧不化。我不晓得这是什么本事造出来的，但是肯定是假的。” “小王八蛋——你找死！” 小白气呼呼收起金条，步行返回自己的营地。他的营地也在世界边缘，在密林深处，平时也不生火，这是他谨慎行事的习惯。 心里想着怎么报复希林，在他胸口捅一刀可能不够解气，最好把他头也砍下来。 “变成吸血鬼有什么好得意的，死了之后和死人没有区别，哼！” 月光照着他走过的路。怀里揣的金条确实很重，他又拿出来仔细看看。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手段，单凭经验来看和真货没有区别。物尽其用，或许能寻个买主？” 思量得出神，小白突然觉得有谁拉了自己一把。 “？” 以他的本事，不会没察觉到周围有人啊！定睛一看，土地伸出一只手来。 “这什么玩意！” 他眼疾手快一刀斩断，随即加快速度飞奔。凭他的速度，哪怕是这种邪魔的东西也能逃脱。 跑了半个钟头，没见任何人追上来。小白松了一口气。 “被盯上了。一定是那个小鬼使了什么花招。” 营地在不远处，但他不敢回去。保险的办法，还是先挖坑把假金条藏起来，躲到别的地方去。 刚一蹲下身子，又被好几只手接连抓住。小白眼疾手快挣脱出来，斩断了黑手往人多的地方逃去。 他估摸着这些玩意只在野地里有效，去集市上躲着或许更安全？他想的没错，逃到大道上以后，土里不再冒黑手了。 走了一段路，前面有人拦路，还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老大？” 万事通什么话都没讲，直接亮家伙冲上来。小白没和他客气，双刀亮出来，一段华丽的以攻代守，气势从不输任何敌手。 万事通的双手袖剑也是来去如风变化莫测，有时是实招，有时又是虚的，深藏不露难以琢磨。 哪怕是小白也被逼得急了。 好不容易得以喘息，小白看准了间隙就要切入，哪知道一只长长的黑手从不远处的树林一路伸过来抓住自己的脚踝。 “这是什么玩意啊！” 他挥刀一斩，却无法斩草除根。这么长的手臂是无数断手互相拉扯而成，斩了一截后面还有，无穷无尽。 “！” 小白被难缠的黑手拖住，无暇顾及重要的敌手。一瞬间的疏忽，胸口被利剑刺穿。他大吃一惊，锋利的剑刃造成的伤口不会立即引发死亡，但小白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败。 伤口不疼，只觉得剑刃冰冷。 小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万分敬仰的老大。 “这些……原本也都是你教我的啊……” 树林里爬出来的黑手越来越多，将小白拖入黑暗。万事通也走了进去。 在帝国大教堂里，这一天哀穆勒清点了自己名下不动产的收益，他已经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帝国最富有的人了。 “啊，我现在是帝国三极中教权的领袖，那就意味着是帝国权力最高的人了，同时我又是最富有的人，站在人类的巅峰感觉真好……” 刚刚放下收入清单，哀穆勒发现有人进来了。 “加兰德大人？！你怎么进来的！” 哀穆勒吓得腿也软了，从椅子上跌下来。按理说，教堂有重重门禁，那么多人守卫，而且还有神圣祝福的庇佑，这个吸血鬼是怎么…… “哀穆勒大人，别来无恙啊——” 只要是人类的关卡，希林总有办法通过，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了。 “你要做什么！” “我听说，曾经有个其貌不扬的业务员要与你合作。” 希林的话还没有说完，哀穆勒就意识到那件事再也藏不住了。他崩溃地大哭，跪在吸血鬼面前哀求。 “我是被逼的啊！我以为他们只是普通的骗子跟绑匪，为了活命才把钱交给他们的！” “我根本没想到他们还是疯子！他们、他们疯了，他们非要杀弗拉维，这不是我的错。” “好了，我已经知道了。” 希林拍拍哀穆勒的肩膀，叫他不要再这么鬼哭狼嚎的。 “我并不是那么恶毒的人啊……不要杀我……不要啊……” “只要不杀我，我愿意为你们做任何事！封圣，哦，对了，我可以给弗拉维封圣，你杀了我下一任教宗跟他可就没有这个情分了，但我可以的！” “我不会杀你的。” “真的？你不杀我？也不喝我的血？” “你都那么大年纪了，血肯定不好喝。” “是么……” “既然你自己说了，就说到做到吧。为弗拉维大人封圣，算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不过呢……” “不过什么？” “你给他们钱了吗？” “我绝对不会给钱的啊！哪怕他们真的用死来威胁我也不会给的，我怎么可以雇凶杀我的师弟啊……” “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怕死啊？” 希林对着他笑了笑，哀穆勒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没关系，把钱给他们。同时……” 希林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金币交给哀穆勒。 “把这一枚混进去一起给他。这是我交代你办的事情，别把这枚金币弄丢了，如果混在别的地方，后果自负。” “好、好我记住了……” 哀穆勒接过那一枚金币，看起来就是一枚崭新的三分之一小金币，成色完美，挑不出毛病。 “难道淬毒了？” 哀穆勒又吓得扔掉。 “没有毒。但是务必要给他们，别留在自己身上。” “好，我一定照办！” 随后吸血鬼就离开了。哀穆勒心里默念着要加强教堂的安保。而且弗拉维根本就没有复活，不过是诈尸了，竟然还靠着吸血鬼的胁迫钻了空子成为圣人。 “哼！” 几天后，哀穆勒按照粗脖子业务员的要求，把剩余的九百九十九枚金币装盒子里放在教堂广场的角落里。 “弗拉维你不要怪我，真的都是他们逼的。” 随后的一段时间，直到顺利给弗拉维封圣以后，都没有任何人骚扰过哀穆勒。这事算是过去了。 而粗脖子，在他拿到尾款以后，召集仅剩的几个通天塔的伙伴分赃。在他抚摸着每一枚金币清点数量的时候，带有诅咒的金币被触发。 万事通一路跟着粗脖子，直到方便下手的偏僻小路，将他拖进了往生的世界。 那种金币，以及小白拿到的金条，都是恶魔的戏法炼制出的诅咒。比粪便制成的假金币维持的时间更长。或许有几个月。 那枚金币已经被花掉了。 带着诅咒，无论是谁倒霉收到那一枚金币，都会被往生世界的怪物拖走。 差不多过了一个月，希林估计自己的计划已经顺利实施完毕，才专程找了个荒芜的地方召唤自己的血奴。 诅咒金币和金条都顺利回收，仇人已经死了。正要得意，希林猛然发现小白就站在万事通身后。 “喂，我命令你去……” “他已经死了。”万事通解释道，“他被我重伤，沉入往生世界以后没多久，就死亡了。你看到的，只是一副形骸。” “切！为什么偏偏他会成为形骸！” “他是一个得力的助手。他生前接受的训练已经刻入骨髓，他永远都记得如何干净漂亮地完成任务。主人，他会成为你的好帮手。” “哼！我宁可当时亲手宰了他！” 希林只觉得如鲠在喉。这份不爽，怕是要天长地久地伴随他了。 “哼！” 第1027章 远方的传言 帝国陷入了长久的黑暗，持续了整个下半年，人们在悲叹中迎来新的一年。这一年的春分日没有武道盛会、也没有任何歌舞娱乐。 女皇没有颁布任何新的政令，人们不敢在街上长时间逗留，互相之间不再讲话，而是挤眉弄眼。偶尔有私下的交谈，总是忍不住互相问候一声，女皇什么时候会死？ 与此同时，有一则重要的消息从帝国的西侧传来。 “在广阔的内海上，神子曾经降生的圣城内，世界上最高、最神圣的圣教庭派遣了一支骑士团来讨伐东部帝国。他们已经听闻了女皇继位的消息，认为这实乃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可饶恕，无法原谅。骑士团早已启程奔赴帝国而来。” 纳特把这个消息宣告给女皇，他心里还挺高兴。 “女皇陛下，针对这个消息，你打算怎么办呢？” “再说吧。” 爱金娜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她做面膜的时间结束了，现在要去清洗跟按摩。而且她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帝国不是有陆军在保卫疆土吗？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陛下，陆军当然会为你保卫帝国，但前提也是你下令，他们才会出击。” “哦，那么我就下令，他们立即去消灭那些入侵者，保卫帝国的安全！” “……” 纳特气呼呼地离开，不停地骂骂咧咧。 “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搞清楚状况啊！唉，我也是嘴贱！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说不定她的统治可以早一点结束呢！” 随后纳特又跑了一趟帝国陆军的办公室，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和女皇的指示全都告知了普雷欧。 “你说的这则消息我也接收到了。我还派人查证了一番，确实如此啊。” “是吗！” “大概是半年前开始，我就陆续听到传闻说，圣教庭对帝国现在的状况感到不满。他们很可能会派遣军队征讨。消息越发地明确，终于在上个月，我听说大军已经启程离开圣城了。” 纳特吓得慌慌张张。 “不用那么担心。据我所知，圣城征集了一支两万人左右的队伍，所率领的杂役合计约有二十万人，规模算不上多大。他们花费了三周时间陆续从大陆西边的港口登陆，集结完毕后缓慢地朝帝国首都移动。估计会在一周后到达首都的外围。” 纳特还是有些害怕。 “和驻守在帝国的两百万庞大军队相比，他们的人数就太过弱小了。” “嗯，说的也是。” 纳特这才松了口气。 “按照目前敌军行进的路径，他们应该会在帝国西南郊的农田区域驻扎，准备向帝国的皇城发起最后的进攻。” “西南郊……据我所知有一户势力范围比较大的盖斯潘家。难办啊……”纳特挠挠头，“他们的家族与沙佛隆有很近的血缘关系，女皇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搞不好他们会跳反。” 普雷欧也无奈地摇头。身为一名将军不应对统治者指手划脚，但她的种种行径分明是将众人置于不利的境地。 “女皇对我有任何指示吗？” “女皇那边没有什么具体的命令，就只是下令您消灭敌人。” “这样啊……”普雷欧点点头，“模糊的命令也算不上坏事。既然她只要求了结果而没有纠结过程，我们也可以放开手脚去实施。” “啊，您这样说我就放心啦！当然，我要在此申明，我绝不是什么女皇的拥护者。之所以奋力地抵抗教廷的骑士团，只不过是为了保护帝国的文明。” 纳特说得信誓旦旦，普雷欧笑得有些勉强。二人继续商议该如何对策。由于帝国没有城墙，无法通过封锁的方式拒敌。 “我们当然要移动主力的部队，在敌人可能会突入的区域事先驻扎。例如这里、这里……” 普雷欧信手在地图上标明了一些位置。 “征用这个区域需要市政院的许可，这里也是……从这个位置开始，似乎就归属于盖斯潘家族了，需要皇城的人出面与他们沟通。” 普雷欧看向纳特，艰巨的任务又落回到肥肥头上。 “哎呀，这是要我来游说的意思吗？呵呵，在帝国打仗真是麻烦啊，明明是帝国的领土竟然不能直接征用……” “如果先皇陛下还在的话，或许不会有这么多困难。现在帝国人心涣散，女皇的威信难以服众，困难只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多。” “真令人头疼啊……” “事先与他们通气也不见得是坏事，我们需要知道有多少人是敌人、多少人是盟友。” “嗯，好。我会动员现在的秘书长阁下一起出面，争取所有可能的盟友。有任何消息我都会及时告知！” 普雷欧连夜拟定了作战计划，按照惯例递交给女皇。只不过这份作战计划和以往的无数公文一样石沉大海罢了。 纳特返回皇宫后，在花园的亭子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秘书长巴斯蒂。这家伙，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讲不明白了！ “瞧瞧你都在干嘛？还有一点志气吗！” 巴斯蒂微微睁开眼睛，看到是纳特立即痛哭起来。 “什么时候我死啊……到底什么时候……” “这是怎么了？” “你看……” 巴斯蒂解开衣领，他锁骨的位置有一片乌黑色的钝器瘀伤，看起来也没有得到合适的治疗，难怪他整个人那么没精打采。 “吸血鬼干的？是哪一个？我应该让雅拉看管好他的部下，他们发过誓效忠皇室的，怎么可以随便伤害帝国的官员！” 巴斯蒂抹着眼泪摇头，“我搞不清具体是哪一个吸血鬼干的，在我看来他们也没什么区别……我只是……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什么时候才会干脆地死？别再这样折磨我了……” “振作一点啊！” 纳特用力摇晃，这家伙就是存心装死，一点回应也没有。 “哼，真是个没用的废物。” 有人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傲慢地看着巴斯蒂。 “多尼斯！谢天谢地，皇宫里还有个清醒的人！” “嗯，是啊。我还等着看暴君如何收场呢，当然要时刻保持清醒！” 多尼斯的精神状态并没有好到哪去，从没见过他这般疲倦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老了二十岁。要知道，他本来应该是个无忧无虑的小青年啊！ “你……” “放心，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连这个家伙现在也靠我罩着了。” 原来多尼斯和皇宫里的吸血鬼商议后，恢复了一条古老的惯例。每天市政院都会将死囚或者重刑犯押送至皇城，由骑士团来斩杀。他们再派人清运尸体。 藉由这一点，多尼斯和巴斯蒂暂时地安全了。但他的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但这种行径已经严重地践踏了帝国的法律！我竟然为了保全自己而出此下策……我自己迟早也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唉，别想那么长远，先为眼前的事想想办法吧！听到消息了吗？圣城教廷的骑士团真的来了，而且很快就要打到帝国的外围。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纳特请他坐下来说话，自己也喝了口水。 “我们需要想点对策出来。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别国的军队随意在帝国的大街上践踏！我打算游说市政院和西南郊外的大地主们联合起来反抗！” 多尼斯愣了一阵。 “怎么，事情十万火急，你还没看到我派人送来的消息吗？” “啊，看到了。” 多尼斯是对另一件事感到奇怪。 “所谓‘圣城’，我虽然听说过，但是真的有这个地方吗？” “当然有啊！”纳特一拍脑门，“我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你竟然在跟我纠结这种事情。” “呐，你是北方人，以前甚至没有来过帝国，当然更加不知道帝国以南更广阔的区域。圣城的确存在，向西南端跨过大海，在底克里特岛的茫茫沙漠上有一处唯一的绿洲，就是那个地方了。” “那里有个山，是圣山。九千年前，至高的圣天使陆续从那个地方降临到人类世界，众天使将古神驱逐，人类世界迎来了和平安宁。” “两千年前，最后一位圣天使降临，人类与祂签订了永恒的契约，才有了今天的繁荣。” “你说的这些玩意，都是真的、还是编故事？” “我会和你编故事吗！” “那或许是别人编的呢？你又没亲眼见过……” “哼，这些都是写在古老的典籍上，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东西。年份不会造假。圣城也不是假的，就修建在圣山上，是人类迄今最为古老的城池，同时也是一座神坛。驻守在那里的圣教廷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圣的祭祀，他们的地位远在我们帝国大教堂之上。” “事实上，我们帝国的大教堂也只是他们的分支而已。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他们前不久下达了决罚御令，我们歇菜咯！” “要我看，也不见得。我们帝国地大物博，信众众多。真要和我们对着干，还不知道谁是孙子呢！”多尼斯打起精神，和纳特一起扛着烂醉的巴斯蒂离开了皇宫。 第1028章 巧舌如簧 女皇诛杀沙佛隆一家之后，帝国的市政院几近瓦解。许多家族有裙带关系的官员甚至不敢上班，帝国的城市功能一度瘫痪。 直到最近几个月，才陆续恢复了基本功能。似乎女皇没有进一步清晰度的计划。但与其说是她宽宏大量，不如说是她根本搞不清楚市政院的功能作用。 经过紧急召开的会议，势力略逊一筹的梅利托家族按照顺序接任主席，市政长官的重任落在了年纪轻轻的小儿子肩上。 “唉，兄长们有各自的事业，这种没前途的事当然甩给我咯。” “黑塞，我们又见面了。” “多尼斯。哈，又是什么事情来找我？唉，肯定不是好事，你大驾光临从来也不会带来什么好消息。” 黑塞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好酒，倒了两杯，请多尼斯坐下。 二人相仿的年纪，类似的际遇，相识没多久就成了挚友。 “这叫你说的，我成瘟神了？” “哈，可不是嘛！就算不是瘟神本尊，至少也是神的信使！” 二人大笑一阵干杯致意。 “说真的，帝国的末日或许要到了。听说了吗？圣教廷派遣骑士团来征讨我们了。” “征讨‘我们’？犯下罪行的只有那个荡妇一人而已啊！征讨她不就得了，我们大大方方地让路出来，甚至可以夹到欢迎，欢迎他们征讨女皇。” “这……” 多尼斯擦擦汗。 “怎么，难道你没有期盼着女皇的末日早点到来吗？还是说你过得挺舒服，想要继续过着？” “没！绝对没有！但是，放任二十万人的军队随意践踏我们的帝国，我仍然不放心啊！万一他们当中有几个不老实的家伙奸垠掳掠、作奸犯科啥的，我们这边都没人出面监督吗？” “就算是什么有信仰的教廷骑士团，我也没法放心啊！瞧瞧我们的吸血鬼骑士团吧，还发誓效忠帝国皇帝呢……” “哈，你这就是多虑……”黑塞听了只是笑。 “我跟你说哈，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也无论我们是什么立场，只要他们是全副武装地来的，我们就应该全副武装地迎接，哪怕就是出于礼貌也要这么干！” “哦？那你的意思是要组织军队来应对？” “当然咯！” “这……” “不必担心，市政院方面只要批准相应的场地，帝国陆军的士兵们自然会集结，这一点我们已经商定了。”多尼斯信心满满。 “至于市政院治下的各个骑士团，我和纳特、巴斯蒂都会尽量游说。他们啊，都是些喜欢凑热闹的家伙，有点什么大事小情一定要出风头。一旦看到帝国陆军的排场，他们就会蠢蠢欲动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场地方面我一定会尽量协助。我也想亲眼看看帝国全部的武装力量集结那种盛大的场面啊。” 黑塞笑着拿出首都的区划地图，多尼斯指出了陆军司令打算驻兵的几个区域。 “这条主干道自然好说，本身就是帝国市政的管辖区域，我现在就授权你们使用。可以说，帝国的公共场所都是能够由我授权征用的。” 黑塞划出其中一些区域。 “但是这几块地方不好办。都是私人领地，一群小业主，非常令人头疼。召集他们就需要很多时间了，这些人比较计较经济上的得失，如果能够花钱收买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一说钱多尼斯也头疼。不知道为什么，昔日富得流油的帝国在女皇治下一两年的光景竟然国库都掏空了。一时间根本说不清是怎么弄的。 女皇已经想尽办法巧取豪夺，但还是不够填满一些基本的开销，帝国的整体开支只能一再消减。现在连军费都已经捉襟见肘，更不要说什么拿钱收买小业主了。 “我宁可自己掏钱去付钱给他们。但是你知道吗，就任职到现在，我连一分钱工资都没见着过。自己从家乡带来的钱早就花光了，现在完全是靠着皇宫里免费的食堂过活。” “哎呀，彼此彼此，我也是每天跟兄弟姐妹讨钱在运营帝国的市政啊……” 同病相怜的二人又一阵苦笑。商讨还算有结果，起码这些大街上的区域可以给陆军建造营地了。 接下来的目标是盖斯潘家族，只要说服了大地主出力，那些周边的小业主自然会跟风。那就看纳特的表现了。 “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盖斯潘家的族长谢舍老爷断然拒绝了纳特的请求。 “马上就是秋收的季节了，农民需要及时采收。我的土地不可以给战马践踏。” “您怎么还在考虑秋收啊！大难临头，很快大家的性命都不保了，到时候只怕根本没有脑袋用来吃饭啊！” “哼！” 老爷子眼睛一瞪。 “胖子，你是帝国本地人吗？” “当然！我家就在西郊！地道的本地人！” “既然你是个本地人，那么我问你，你小时候的帝国是这个样子吗？” “这……” “我记得年轻的时候，帝国人只吃最好的粮食，这些糟糠一样的东西都是给牲口吃的。可你瞧瞧现在，大街上那么多吃不起饭的人，吃着最差的食物，连一件新衣服都买不起，活得一点尊严都没有了啊！” “街上有穷人，不正是因为你们富人占有得太多了吗！” “哦？请问十年前到现在，粮食的价格涨过吗？布料呢？我是地主我可以告诉你，不仅没涨，今年反而跌得厉害。我的庄园收入已经锐减了！为什么这么便宜的粮食他们还是买不起，钱呢？钱去哪了？” “这……”纳特也不懂了，他是博物学者又不是经济学者，或者说，虽然经济也是一门学问，但他还需要一位博学的导师点播才能搞清楚奥妙。 “我只能告诉你，皇宫方面并没有贪污多少钱，现在帝国的各项开支全都在消减，也依然无法掩盖赤字。” “那你还不让我收粮食！哪怕我一分钱不卖，开仓放粮接济市民，到时候也能救活好多人。如果我跟着你们一起打仗，到时候哪怕取得胜利，饿死的人也不会少。” “饥饿固然可怕，但您就不怕战争失利带来的危机吗！帝国还有其他的地区可以调拨粮食，但一旦大军入境，我们可是全都会死啊！” “真的吗？纳特阁下，我听说你也曾经是个修士，你属于哪一座教堂呢？” “哎呀，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我一直追随的主教大人已经安葬在圣天使大教堂了，我的信仰仍然属于那里。” “那么那一座教堂与帝国大教堂仍旧是隶属的关系吗？圣城教廷的绝罚对你们也适用吗？” “这……” “如果遭到绝罚，那么就是异端了。我可是笃信圣教的信徒啊！没有义务为异端站台！如果圣城的骑士团要途径我的领地去征讨他们，那么就去吧！我绝不阻拦。” “这就是你的答复？” 看起来谢舍已经下定了决心。 “但愿你不要后悔。我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圣城的教廷，但我有种直觉他们不会那么好说话。我们与帝国、与女皇，乃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的共同体，如果帝国溃败，到时只会泥沙俱下，你我皆不能保全！告辞！” 纳特这边碰了壁，巴斯蒂一点忙都没帮上又喝了一通。稍后与多尼斯碰面以后，多尼斯倒是一个劲儿给他加油鼓气。 “别担心，我们可以再去五彩旌旗骑士团那里碰碰运气。只要还有我在，一定能取得什么进展！” “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太好了……”纳特几乎哭出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们先去找勇武骑士团！在之前的比赛中女皇选择了他们，这些人应该会率先站在女皇一边的。” 顾不得休息，一行人驾车赶去勇武骑士团的总部。出于与帝国军队的关系，这支队伍的营地位于帝国驻军边缘区域。这一趟往返奔波特别绕路。 一番口舌之后，他们的骑士长布莱恩谨慎地同意了三人的请求。 “我们的骑士团愿意追随帝国的陆军，出现在他们的营地一侧，共同守卫帝国。这是我们身为帝国公民的职责。” “您愿意出战，那太好了！” “但我也要说明，我们的举动绝非是为了保卫女皇。她没有赐予我们荣誉，不公平的比赛反而令我们蒙羞。” “呃……这么说也没错啦……”纳特叹口气。 “就像你说得那样，多尼斯大人，我们集结起来，尽地主之谊迎接圣城的骑士团。但如果他们的目标只是皇城里的暴君，我认为我们甚至可以辅佐他们，共同讨伐！” “这！”纳特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了。 “请冷静一点……大学士阁下！”多尼斯急忙劝住纳特，“往好处想想，首先，目前帝国最大的骑士团已经同意出击啦，这是好事儿，其次呢……我们也不必拘泥于最初的目的。如果我巧言善辩竟然说服了我自己，那么或许改变目标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要谋反？” 这话一说，众人全都安静了。 纳特万分懊悔，他不应该说这句话的。 “呐，关于目前的情况，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无非是谁先说出口的游戏罢了。” “你们真的、都是这么想的吗？” “安心啦！这是大家共同的目标，我们会和你站在一起的！” 第1029章 巡查了望 经历一番唇枪舌剑以后，纳特拖着醉醺醺的巴斯蒂返回皇宫。他几乎彻夜未眠，一直站在小广场上，用望远镜观察帝国城区的动向。 从他选择的视角，可以看到帝国陆军逐渐有了动向，一小波、一小波的队伍奔赴西南的城郊。他以为等到天明就会有十万大军集结。掰着手指头数一数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十万，甚至连一万都没有。 “普雷欧这个骗子！” 彻夜不眠的肥肥第二天一早又动身去西南郊查看。这才发现只有沿着街道的一小块地段铺设了陆军的军帐。 英普瑞带着人在驱赶附近的商贩，陆军与商人之间大小争执不断，进展异常地缓慢。 “哟，肥肥啊——！” 军官打招呼都这么大咧咧的。 “英普瑞！你们怎么回事？说好的集结十万人大军抵抗入侵，你们这才几个人？我看见的怎么连一百个也没有？” “不要急嘛……你们当文官的可倒好，随便什么事情张嘴就说。大人，您一句话可是让我等跑断腿啊！” “你——！” “你瞧瞧，这条街道的区域才多大？哪怕从这条线开始，军帐一路搭到我们大本营，也塞不下一万个人。” “那么你快想想办法啊！”肥肥气坏了。 “这不，已经在驱赶碍事的商户了——” 不知道哪飞来一块石头，刚好砸中肥肥的脑门，都砸出血了！换做平时肥肥就要尖叫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肥肥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疼，捂着伤口寻找肇事者。 “滚开啊，女皇帝的走狗！” “她害帝国还不够惨吗？还要把我们驱赶到哪里去啊！” 循声望去，是一些本地的商贩，都是很不好招惹的老爷叔老太婆，手里拿着扫把铁锹一类的工具与帝国陆军的士兵对峙。 “你瞧瞧，就是这么难办。我还能怎么样？”英普瑞无奈地摊手。 “阿公、阿婆，敌人的大军要打来了啊！这里要划为战场，所有人都必须离开啊！” “我不走！地狱的魔鬼来了我也不走！这里是我毕生积蓄买的店铺，除非你们今天把我弄死在这，否则绝对不走！” “唉！”纳特急得团团转，软磨硬泡都拿这群本地人没办法，他们年纪大了见识又浅，固执得不得了。 “这群不知好歹的家伙，宰了几个他们就知道厉害了。”巴斯蒂背地里叨叨着。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纳特又对巴斯蒂发火。 “我们集结军队的目的就是保护帝国，保护这群人。如果因为一些小事随便残杀他们，那我们参与战争的意义就没了！” “啊、啊，别激动，我也是说着玩的。我们帝国做事要讲法律程序，没有审判不能定罪。我知道你是很有原则的人。” 纳特也觉得自己火气太大了，一定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眼下的烂摊子没有一点办法。 “英普瑞，这里交给你了！无论如何想办法出来！” “放心，今天总部还会派出更多的先遣部队，进一步封锁街道。到时候商贩们就会认命了。” “但愿如此。” 纳特为种种情况烦躁地挠头，路上偶遇帝国新晋的宰相多尼斯大人和市政总督黑塞，二人也在巡查，而且有说有笑的。 一见到市政总督，小商户们急忙求助。多尼斯和黑塞二人也被团团围住。 “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帝国的陆军，已经把矛头指向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了！” “哎呀，这……” 黑塞不愧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不出一分钟他就想出来一个安抚各方的计策。 “多尼斯大人，这块小商贩聚集的区域，我们应该划拨给那些小规模的骑士团。” “哦？” “他们的成员以及资助者与这些小商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他们自己理清关系找到合适的对应，比我们插手效率更高。” 多尼斯当然愿意接受这样的计划。原本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请出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军团。黑塞一方面帮他集结了人马，一方面竟然还卖了人情给那些商贩。 “帝国陆军驻扎在街道上，的确威胁到你们的处境了。要我说，你们也别闲着，各自动用人脉，将隶属于我们市政厅的五彩旌旗骑士团动员出来，让他们驻扎在商铺里保护你们，如何啊？” “欸，是啊！不能让陆军的混蛋横行霸道！” “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多尼斯望向英普瑞，这家伙吃哑巴亏了。 “委屈你啦，老哥！现在能集结更多的盟友并肩作战才是当务之急，就让五彩旌旗骑士团的人驻扎在这附近，到时候他们也会对作战有所帮助的。” “切！那些没有专业素养的散兵游勇只会妨碍我们的军事行动！瞧瞧你们划归的区域，再往西边那么大片的区域仍然属于大地主，我们还要小心翼翼地对待，根本没办法发挥军队的优势啊！” “请务必多多担待啊！” “哼！” 暂时摆脱了烦人的烂摊子，纳特赶紧跟上多尼斯的脚步。 “哎呀，我一个读书人实在不擅长指挥调度，让我躲一会吧！” “哈哈，大学士阁下不必过谦，我看你有担当朝廷要员的才干啊！” “别拿我说笑了。” “我们也不想掺合这里的争执。现在出发去帝陵吧。在山坡上视线更好，我们再仔细观察一下敌人的动向。” “好！是个好主意。” 一行人策马向北走，穿过旧皇宫遗址，登上帝国最大的人造山丘——帝陵。 这里是整个帝国首都最高的山丘，甚至可以俯视皇城。常有人说帝国最古老的城区之所以破败，完全是被这个人造山体镇压了风水。 平日里此处被封锁，而且由于一些不太好的传言，平民百姓绝对不会去这个地方游览风景。为了了望远方的敌人，去一趟这个地方无可厚非吧！何况是大白天，有这么多人陪同。 纳特赶到的时候，发现普雷欧司令官已经抵达多时了，帝陵被陆军的士兵接管，大门打开，沿路都有士兵站岗。 多亏这些士兵，众人放心地一路登上山顶，与普雷欧会和。 果然，有军官正在了望和记录。普雷欧与属下商议着制敌的对策。 但纳特同时注意到另一件令他极其不安的事情。 “希林洛斯……他怎么在这里……” 帝陵的巨大建筑物被未知的力量紧锁，谁也无法涉足。当然这并不影响陆军的行动，普雷欧的了望小队是在草地上安营扎寨的。 那座神秘而肃穆的巨大寝陵建筑顶端，类似于了望塔的结构上还有两个人影，都是皇家的吸血鬼骑士。 普雷欧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小心地保持界限。幸好，他们也没有追求擅闯寝陵的事情。 “那是希林洛斯……他化成灰我都认得……” 昔日的挚友如今只让纳特感到恐惧。那副纤弱的躯体，竟然是无数无辜者的血肉搭建出来的，任谁还能和这种罪恶的本源谈笑风生啊！ 他和雅拉站在了望塔上，不知在商议着什么。 第1030章 圣城的骑士团 “和我说说你能看到什么吧，孩子。” 一大一小两只乌鸦盘旋在帝国远郊，它们的视线足够好，可以仔细观察远处的情况。 纳特走到侦查兵放置的望远镜前，仔细地遥望远方。他勉强可以看到很多蚂蚁一样大的人在移动。 看到这一幕他心中一悸，有种大难临头的悲凉。 “果然啊，今天或者明天，圣城的大军就会来到我们面前。” “别那么悲观，大学士阁下！” 多尼斯仍旧有信心。 “我们还没有正式地接触，并不知道他们确切的人数，或许我们动员的力量更强大呢！” 关于这事，普雷欧就不得不泼一盆冷水了。 “根据前方探查的士兵回报，圣城大军的精锐部队数量确实在两万上下，会在一周后抵达帝国的近郊。你们现在看到的是规模庞大的杂役，人数也有数万之众，而且装备也不算差。” 众人沉默了一阵。 “不要怕嘛，杂役什么的，我们也刚刚号召了好几千人了。” “你指那些临街商铺的店主嘛？” “哈哈哈——安心啦，人都是一样的人。哪怕现在有点小小的怨言，等到强敌来犯的时候，一定会齐心协力的！” 探查的士兵回报看到大约两万人的先遣部队正在向帝国的郊区移动，大多是些粮草辎重，搭建营房的杂役。 “这批人即便抵达了帝国也会待命，大战的帷幕尚未开启。” 黑塞也感受到了不安。仅仅几个小时以前，他还在和城中的商会代表谈笑风生。当真实地与敌人对视以后，他预感到战争对于帝国商贸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如果不能从这场争端中存活下来，帝国的市政厅将不复存在。但我相信紧迫的局势会动员更多的市民加入抗争。” 黑塞与多尼斯商易着如何规划更多的区域出来作为备战的营地，纳特则希望再次游说盖斯潘家的族长，把战场上最为重要的区域让出来。 倒是很奇怪，两个吸血鬼究竟在观望什么？他们一直盘踞在了望塔上不走，还有别的什么阴谋吗？ 纳特一辈子都不想和希林讲话了，他假装自己根本没有看见希林。反正希林对他也不理不睬的。 希林确实没有看到他。此时少年的视线随着乌鸦飞到远处，沿着徐徐前进的圣城大军继续刺探。 从上个月他就可以看到某种令人担忧的景象了，此时他正在控制乌鸦小心地靠近那份恐惧的源头。 “巨大的……身影。” 希林的视线集中在乌鸦身上的时候，自己几乎没办法站稳。雅拉轻轻扶着他的后背。 其实，仅凭肉眼希林就已经能够看到那个身影了。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漂浮着一个巨型的人类形状的东西，只有上半身，但体量近乎一座山头。 确切地说，那又不是个人。尽管它具有头颅、躯干和双手，却没有脸。 如果仔细去追究脑海中的幻象，那玩意像是个枯树木雕，外貌是无穷无尽的腐朽的纤维。难以名状，简直是活生生的噩梦。 对于那种无法言语描述的东西，希林也学会了一个专门的称谓，“天使。” “哦？” 雅拉的情绪为之一振，他预感到了什么。 “果然啊，你这个孩子能够看到我们无法触及的世界。” 我看到上百名杂役驱使数量可观的马车，缓慢地拖动着一个祭坛。那个东西严重影响了他们行进的速度。 祭坛上方，凭空悬浮着巨型的身影，就是我现在肉眼能够看到的天使。但只有半截。它无法自主地移动，只能被祭坛牵引。 “嗯。还有呢？是什么人在指挥庞大的队伍呢？” “让我靠近一点……” 乌鸦已经飞到肉眼不可见的远处了。雅拉小心地聆听着希林的心声，通过只言片语的描述，他能够对远方的情况有个大概的画面。 “！” 猛然间希林大惊失色，视线瞬间回归到自己的身体上，他好像受到什么重创一下子瘫坐在地上，颤抖地喘着粗气。 远处，大乌鸦受到惊扰一瞬间打散，化为喳喳鸣叫的鸟群在空中翻滚。不多时，鸟群掠过帝陵，躲进山丘脚下的密林。 “怎么了？” “被他们察觉了。” 希林回过神来仍旧有些惊魂未定。 我看到一支数百人的骑士精锐走在祭坛前。像我们骑士团一样身着天使铠甲，带着闪烁光芒的武器。 其中有人能够识破我的巫术，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乌鸦被打散了。 “嗯……来者不善啊……” “雅拉，难道说……所谓圣城的骑士军团，也是由吸血鬼组成的吗？！” 雅拉轻蔑一笑，没有专门回答这个问题。没什么好回答的，答案不是已经昭然若揭了么！ “他们……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 “目前还不能确定。我不知道帝国的骑士团还有什么值得他们兴师动众的价值。但如果他们想要斩草除根就另说了。” “雅拉，你什么意思？！难道说我们的吸血鬼骑士团如此不堪一击吗！” “反倒是，你觉得被关押在地牢里面十几年的家伙，还能留着什么本事吗？” “你……” “你最为憎恨的骑士团即将迎来彻底的毁灭，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混蛋……要死也是死在我的手里啊，谁要和你们一起同归于尽，还是那种死得像条狗一样的死法啊……” “我说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会融入到我的骑士团之中，直到完全无法割舍。” 雅拉微微一笑。 “但我们最好有点应对的措施，不然真的要抱团死在一起了。” 第1031章 大地主背叛 纳特频繁地拜访只会招致谢舍老爷的反感。尽管仆人们依照惯例请客人在会客厅休息，老爷却迟迟没有露面。 谢舍老爷当然没空搭理他，如今形势危急，且不说传言中什么圣城骑士团的威胁，单就是眼前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了。 在女皇下令屠戮整个沙佛隆家族以后，皇室劫掠了他们家族几乎全部的财物。地产则由于无人打理而荒废，现在被昔日那些附庸他们的小家族瓜分。 “简直是一群白眼狼啊！” 谢舍老爷看着窗外的大片田地，麦粒已经饱满，满眼都是金黄色的麦浪。分明是一个丰收的年份，心里却格外地沉重。 一想到自己的产业也可能面临那样的结局，他就焦躁不已。 他在等其他的客人，仆人刚刚来传话，客人已经到了。 “哎呀，太好了，终于有救了！” 老爷急急忙忙请客人进来详谈，来的是两位武术老师，在附近的街区算是小有名气了，吉尔兹和古拉姆。 两个人来府上做客，心里多少有些没底。他们本来是盖斯潘家几位小公子的剑术老师，农闲的时候也兼职训练庄户。 “都怪那个狗皇帝！没事干骗我们去什么北伐！结果呢！” 当初他们二人一时糊涂，被巴斯蒂忽悠跟着康索蛮干去了一趟北方，后来一分钱没捞到不说，还损失了不少费用。 重金定做的铠甲武器不可能再卖掉，从谢舍老爷这里借的钱也还不上了。无奈只好恳求老爷用以后的工资慢慢还了…… “也怨康索，这人是一介武夫，不谙社会上那些圈套。被坏心眼的家伙骗了。” “唉，师兄他连命都搭上了，我们也不要埋怨他什么了……” 二人垂头丧气见到谢舍老爷，老头子居然还特别高兴。并不是催债，而是恳求他们早点入驻庄园。 “你们来了，太好啦！” “老爷，这是……？” “如今形势岌岌可危，我的庄园怕是朝不保夕啦！” “哦？” “我们家向来比较和善，以前就是种地，从不参与他们的争斗。现在他们欺人太甚，竟然就把我的田地都划成战场，打算在这里开战啊！这要我怎么办啊！” 老爷子拉着他们看窗外的田地。 “你们来的路上，也看到他们兴师动众的情形了吧！如果我不赶紧想对策，庄园上老实巴交的农民可就任人宰割了。” “原来如此……” 二人互相一商量，一拍即合。 “老爷，这事好办！我俩可以号召门下弟子和道上的朋友，全都来你的庄园，帮你组建自卫的军团。有自己人看场，他们就不敢乱来。” “对！就是这个意思！” 等得太阳都下山了，纳特也没能见到谢舍老爷。他走的时候倒是遇到一伙人，其中有个很显眼的小伙子塞格尼斯，是着名的赛车手。 “胜利日骑士团的人？真稀奇啊，竟然还能遇上他们……” 纳特心里犯嘀咕。 “莫非盖斯潘家打算收买他们做私人武装？” “盖斯潘家请他们当救兵？哈哈哈，不可能！”巴斯蒂一听就笑，完全不相信。 胜利日骑士团此前是沙佛隆家资助的，是代表他们家族荣耀的战队，同时也是他们家族的私人武装。 沙佛隆家族遭到屠灭的同时，胜利日骑士团也遭受重创，骑士长迪蒙德以及大部分元老级别的骑士都惨遭杀害，甚至连尸体都下落不明，现在只剩下这些年轻的骑士。 “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这伙人心高气傲，而且骑士团的开销惊人。盖斯潘家养不起，他们也看不上。这群人就是在竞技场上一头撞死，也不会同意屈居在盖斯潘家的猪圈里。” 巴斯蒂得意地吹嘘起自己对他们的了解。 “可是你看看，他们分明就是要入驻下来的。时局的变化比你想象的要快，别夸耀你那些刻板印象了。” 巴斯蒂不服，纳特甚至愿意和他打赌。 “你输定了。”巴斯蒂得意地说。 “唉，无论我的输赢，这伙人都不像是会与我们合作的样子。女皇树敌太多，尤其是他们，可以说是血海深仇了。到时候他们干脆调转矛头与我们开战都不意外。” 纳特满怀着忧虑，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多尼斯。 随后几日的观察，胜利日骑士团的确驻扎在盖斯潘家的庄园了，但是与他们家临时组建的武装力量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随着多尼斯与黑塞的号召，更多帝国的武装力量逐渐集结在附近。来自圣城的先遣部队已经抵达了帝国近郊，消息传遍了帝国的大街小巷。在对方没有进一步动向以前，帝国上下可谓一片混乱。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 居民们尽其所能在居住的街区道路上设置障碍，为的是阻止任何可能的军队涉足。帝国没有城墙，人们用木桩、沙袋和砖石封锁街道。小的人家去寻找大家族的庇护。 帝国海港的客船近日来异常地繁忙，有些意识到状况不妙的人开始逃离帝国。加之近日来对市场的封锁，帝国的萧条也导致了更多人失去信心。大批失去生活来源的贫民游荡在街市上，警卫队疲于奔命，帝国的治安状况也一落千丈。 然而令纳特根本无法接受的事情是，圣城军团的先遣部队竟然入驻在盖斯潘家的庄园！从帝陵高处俯瞰，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先遣部队大约两万人，他们很规矩，没有破坏盖斯潘家的田地。他们的军官与族长老爷之间似乎还有通信往来。可以看到他们当中的高级将领接受了老爷的款待。 “这，是明摆着对我们宣战吗？” 纳特气坏了。这些天他都住在街上搭建的临时营地，继续地彻夜不眠，精神状态很差，脾气也差极了。 盖斯潘家的庄园与大军的营地最近处仅仅一条街相隔。 “哈，原来这里就是战场啊！那么，今天我们就开战吧！” “唉，冷静、冷静。”大家劝住了纳特。 “还不知道对方制胜的王牌，我们不要轻举妄动才是。”普雷欧说。 “我们之间还没有派遣信使往来，尚且不知道他们的要求，万一我们还能接受，说不定还可以和谈呢……”多尼斯也来劝。 “什么……和谈？你疯了？你才刚刚动员了整个帝国来拒敌啊！” “万一呢，万一……老兄，谁也不想打仗吧！” “哼！” 大学士理了理衣袖。 “和谈是吧，还想听听对方有什么要求？好，那我就由我作为信使去和谈吧！我做了信使，谢舍老爷就没有不见我的道理了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请求，到底是要战还是要和！” “欸……你自己去？那也太……危险了点吧……？” “无妨！我豁出去了。要去的话，喊这个巴斯蒂做垫背的一起去就是了。” 第1032章 举棋不定 纳特一向是个胆小的学者，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勇气从何而来。或许对他来说比起迎接死亡，践踏帝国的尊严和荣耀更加不能容忍。 他几乎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即出发，以帝国特使的名义前往街对面的“敌营”。 果然这一次，谢舍老爷立即同意接见他了。来的这一方，纳特、巴斯蒂和勇武骑士团的代表、市政厅的代表；迎接他们的则是谢舍老爷、两位私人武装军团的教官、胜利日骑士团的残将、以及圣城骑士团先遣部队的代表。 “呵，谢舍老爷，你真是长了威风啊，这左右战将护卫，派头跟皇帝一样咯！” 纳特气呼呼地站在最前面。 “大学士阁下，你也不必如此气愤。我也问问你，迄今为止，皇城上的女帝，她有发表过任何指示吗？她在乎过你们的处境，以及整个帝国的状况吗？” “你——！” 这么说纳特的确会心虚，他连夜递送给女皇的信件一点回声也没有。那个女人宁可浪费时间做她的按摩和护肤。 “我和你说清楚，这里并非是要谋反。你看到的骑士无非都是我的客人，无论是帝国本地的骑士团，还是远来的圣城骑士团，暂住于此，我尽地主之谊罢了。” 谢舍老爷介绍了先遣部队的代表，是一位威风堂堂的骑士巴萨洛姆，年岁约是三十上下，满脸的络腮胡子。他身着圣城风格的板甲，手持着利剑。 “我们的诉求非常简洁明了，也没人任何值得商榷的余地。在此向你们宣告，在我们的主帅到来以前，你们尚且有些时间来决定自己该怎么办。” “哦？口气这么大！呵呵，你倒是说来听听。” “帝国千百年来对神圣信仰的践踏，已经累积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如今你们纵容女皇执政，更是罪无可恕。” “我等奉圣城教廷的命令，前来征讨。最终的目的就是毁灭帝国的罪恶。我们的军队将会摧毁帝国的皇城，斩首女皇。” “！” “听到了么，女皇的死期就要到了。”谢舍老爷在一旁附和，“不仅如此，遭到决罚的帝国大教堂也命不久矣。” 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我只是个虔诚的小民，犯不上为那些异端卖命。既然大军讨伐异端要经过我的地盘，就放他们过去好了。到了日子我们会收割麦田，以后继续种地。女皇的死活，说实在与我无关。” 这一番信使往来，纳特最后憋的一肚子气回去。巴斯蒂倒是从宿醉中清醒过来，还鼓励他说，“往好处想想，这样一来女皇就快死掉了。” “你——！” “他说得对，获得这样的讯息我们也可以反过来与女皇谈判，敦促她做出反应。”多尼斯也是这个意思。 “唉，我现在觉得，那个女人之所以迟迟无法做出决策，或许是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吧！她出身低微只是一介舞娘，书都没念过一本，更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时局的发展已经超出她的认知范围了。” …… 众人沉默一阵，关于反叛的商讨已经浮出水面。 “亦或是……我们废黜她，再推举合适的人继任帝位？” 众人互相看看，谁敢说自己多年来心底没有萌生过此类想法？ “推举谁呢？先皇陛下的家族没落，没有人选了啊……”纳特嘀咕着，“要么就是重新动用古老的推举法则，我们就在这里凑满四十个皇家侍卫，推举一个新皇帝出来？” “喂喂喂，打住！” 巴斯蒂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别，别随便用那个，行吗？或者你们爱推举谁就推举谁，别推我，我一辈子不想淌这趟浑水！” “别看我啊——我、我也不行，我不是帝国本地人。”多尼斯站得老远。 “这气氛怎么搞的？皇帝都没人想当……嗯，那个，当皇帝有很多好处啊，诸君这么有才干，推举哪一位我都会鼎力支持哦。但别看我，市政长官和皇帝不能兼任，好么？三极分立哦，帝国之本。” “……” 纳特攥紧了拳头。 “行了，你们也别打我的主意，我的教籍还挂在圣天使大教堂呢，严格来讲我仍然是修士。” 商讨的结果毫无意义。 “要么我们逼女皇应战，要么我们找到一个合适的倒霉蛋顶替女皇的位置再应战。我觉得两个目的都很容易达成，毕竟对方就是冲着她来的。”多尼斯说，“即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吧！” “这种事你们去就可以了，我可不想靠近皇城。”黑塞推开多尼斯的胳膊。哪怕他们二人关系再好，黑塞也绝对和皇城保持界限。前车之鉴啊…… 离开营地的时候，纳特走在路上都能听见人们议论的声音。各种小道消息传得满天飞，几乎所有人都立即听说了圣城骑士团的意图。 “他们来就是为了收拾女皇的。” “我们干嘛要给那种女人卖命？让出道路来随他们去皇城就好！” “你们——！你们都给我听着！” 纳特喊车夫停下，自己爬出来站在高处向周围的军民大声宣告。 “你们想清楚——无论圣城的大军出于什么目的前来，他们最终毁坏的设施、最终劫掠的财富，以及有可能索要的战争赔款，全部都来源于帝国的财富，都是你们自己口袋里的钱！” “我们推举自己的统治者时，我们上缴的朝贡最终还会演变为这座城市里的消费。但如果我们屈尊于外来的征服者，我们付出的一切都将离开这片土地，最后剩下来给我们的只有贫穷！” “你们全都把这个道理想清楚了！放任那些人进来最后的结果会是怎样！” 人们听完这番言论以后议论纷纷，有人当即叫骂，也有人好像听懂了一些，仔细讨论着其中的道理。 但终归是，骂一句“皇帝的走狗”更容易，讲清楚复杂的逻辑关系更难。纳特的马车在烂菜叶中离开了这片区域。 帝国如此地混乱和嘈杂，纳特闭上眼睛也在想：我何苦受这份罪呢？我怎么不学那些富商一走了之？以我的本事去哪不能讨个生活，帝国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呢…… 在马车上睡了一小会，他打起精神冲进女皇的宫殿。 “爱金娜——！爱金娜！！我不管你是什么女皇还是舞娘，给我出来，你麻烦大了！” 他怒气冲冲闯进女皇享受按摩的温泉浴场，宫女们吓得连连后退。 “现在不是你拿什么吸血鬼吓唬我的时候，你要么拿出个办法来，要么就等着你自己的死期！” “啊……知道了。” 女皇异常地平静，看起来她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下葬的礼服了一样。 “我又不会打仗。非要应战的话，派我信任的人去打吧。” “？” 真难得听到她开口讲话啊！ “雅拉，你作为我的全权代表来指挥前线吧。” “噢？”雅拉从黑暗中走出来，他听到了女皇的召唤。 “什么？！你下的这算是什么命令，临阵换帅？我们和普雷欧司令官做了那么多准备，最后被你轻飘飘一句话，让我们全都听命于一个吸血鬼？！” “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吗？” “哼！由你这样的人掌权是帝国最大的不幸！” “相信我，肥肥。降生在帝国才是我最大的不幸。” 女皇坐起身笑了笑。 她丝毫不避讳宫闱内有异性走动。最近她的着装已经不能用大胆来形容——她身上也不剩什么可以用来形容的了。 “你们会守卫帝国的皇权，其中的职责也包括应付这种战争吧？” 爱金娜还有那么一点不自信，她更加习惯于使唤吸血鬼的骑士团执行一些暗杀之类的任务，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驱使这支队伍完成更大规模的任务。 “请放心，我们当然听从你的调遣。” “那么……就全员出动，无论你用什么办法，取胜就可以了……” “遵命。” “哼！” 纳特咬牙切齿，他早猜到一切会是这样样子，本来也不应该期待她有别的办法。 “好吧，如果非要这样……这位骑士长，你要随我一同返回战场吗？我跟你介绍一下现在的基本情况！” “没兴趣。我习惯走我们的道儿。” “哼！这样的帝国，早晚都会灭亡的！” 纳特甩衣袖离开宫殿。几乎可以遇见，本来就一盘散沙的帝国“大军”在听闻吸血鬼将成为主帅以后会做何反应。 要不了多久，就会看到他们成片地倒戈相向。 “也罢，那么就看看这种邪恶的生命体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吧！我听说要防止吸血鬼复活，除了要把肉身烧成灰以外，还要碾碎骨骼，最好镇压在教堂的高塔底下，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雅拉看了看纳特，随后消失在皇宫的暗处。 第1033章 怵目惊心 时间一天天地在眼前溜走，集结在郊外的大军中不断有人散布反对女皇的言论，溃散只在一念之间。 吸血鬼的骑士团没有加入到人类的营地当中，算他们聪明。 他们盘踞在帝陵，全都躲在山上。或许寝陵内部有他们的总部？反正没见到他们的营地，只是偶尔会看到有人出入。 因为这群怪物出没，去帝陵观测敌情的侦察兵一个个都胆战心惊的，生怕去了这一次就再也回不来。 一周后，圣城骑士团的人马漫山遍野。他们的营地一夜之间在郊外搭出一座城。田地被毁的农民只能自认倒霉。 “谢舍老爷一定在暗地里骂娘了，他的麦田最终也没法保全。” 纳特从帝陵了望回来，跟陆军的人一个劲儿吐槽。 众人一致觉得，在敌人使出任何致命手段以前，按兵不动是我们的最佳选择。 “毕竟我们是防守一方。接下来的冬天对于敌人来说更加吃力。我们只要牢牢地守住阵地，等他们粮草耗尽，自然会撤退。” “往好的一面想当然是这个思路。”纳特叹口气，“可是我已经看到有人跑去和圣城来的家伙做生意了……这么等下去，帝国能增加一个卫星城出来。” 从高处视线比较好的位置能够看到敌人的动向。所谓的圣城骑士团是一支华丽的队伍，他们穿着风格异常地庄严肃穆，几乎感受不到那是一个“人”，更多地给人感觉那是一架机械。 他们带来了一个非常奇怪的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舞台，由八块弧形和一块更小的圆形拼接而成。 由于这个东西太大，不得不由若干支劳工的队伍陆续送来，最终选择了一处平坦的麦田上完成组装。 有百余名圣城的祭祀环绕着这个怪东西祈祷。 纳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也说不上来。由于千百年来的隔阂导致帝国大教堂长老院与圣城的教廷之间区别越来越大，到了无法互相理解的程度。 “那些人是圣教祭祀吗？看打扮更像是异教啊……” 怪异的着装，因为过于肃穆而显得扭曲人性。完全不知名的法器陈列在祭坛周围，更加不晓得这是怎样一种仪式。 “难以理解。我这么多年来的经书都白念了。” 普雷欧则在忧心忡忡接下来的仗要怎么打。双方聚集在狭窄的城市中，他早些年在书本上学到的经验完全派不上用场。 “即便是郊区，道路也非常狭窄了，他们根本没有骑兵冲锋的条件……” 为了断绝敌人大规模进犯城区的可能性，黑塞号召帝国上下的居民在居家附近的街道修建工事。 “一旦圣城的骑士团踏足帝国的城区，就如同陷入了泥潭，复杂的地形将会令他们举步维艰。” “但对于我们，不也是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吗……我们的优势又该如何发挥呢？” 再次的碰头会议几乎没有商议出任何结果，众人在惴惴不安的心情中入眠。等待帝国的，将是何种命运？ 这个问题，在次日的清晨有了非常准确的回答。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清晨，纳特被一阵离奇的哭嚎声吵醒。营地似乎在召集紧急会议。许多人奔去司令官的大帐，都没人想起来知会他一声。 纳特立即喊上巴斯蒂一起奔过去。 会议室内聚集的人数远远超过设想，大量不相关的闲人都挤进来偷听，毫无秩序可言。 普雷欧一筹莫展，多尼斯和黑塞也沉默着不讲话。 “哟，大学士阁下，你来了？来的正好，一起看看这情况吧！” “究竟怎么了？” 纳特坐定了，才看到来的人是盖斯潘家的公子。年纪不大，叫做列昂还是莱昂什么的。说实话长得比那个冥顽不灵的老家伙像样多了，一看就是孩子妈的功劳。 但现在的场面很奇怪，前一天还心高气傲向圣城骑士团投诚的一伙人，现在一个个狼狈不堪，像是逃命出来的一样。 尤其是胜利日骑士团的那些人，谁还不知道他们有多心高气傲。竟然会有朝一日看到这群人投奔女皇的麾下？怎么可能！ “你们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逐一说出来。” 还是那两个教官比较会说话，叫做吉尔兹的那个本来就是擅长吆喝的家伙。 “大学士阁下，发生了非常恐怖的事情，简直达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立即跟圣城来的怪物划清界限！” “哦？” “一切都要从昨天黄昏的时候说起。我们的谢舍老爷真的非常担心他的田产，直到昨夜还接连赶去每个农户家，检查他们收割跟储藏的情况。” “由于从天而降的大军，相当规模的田地已经遭受了无法挽回的损失。当务之急是将损失降到最低。” “我们就这样，先赶去了最偏远的一家农户。他们的田地遭受的损失应该是最大的……” 听到这里谁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接下来吉尔兹的口吻就变得颤抖起来。 “黄昏的时候，我们在麦田间的小路上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 “！” “那个老农民死了，喉咙被割断，血淌得满地。看样子是毫无缘由地暴毙而亡，身上甚至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 “你刚刚是说……第一具尸体？” “嗯，是啊，接下来我们赶到农民家里，在谷仓周围看到了第二具，是他的老婆子。也是一样喉咙被割断，暴毙而亡。看样子时间不算太久，可能都没有一天。” “什么？圣城的骑士团居然会屠杀平民！什么人干的，简直不可饶恕！” “接下来，在老农民的家里我们发现了第三具、第四具，以及第五具尸体……” 相比于恐怖的叙事，吉尔兹的口吻就显得过于平和了。 “这户老农民全家都被杀了，无一幸免。谢舍老爷没有心情去清点谷物的情况。我们急急忙忙奔赴另一家农户。” “另一户人家……也是同样的情况。” “你是说短短几日内，他们竟然就屠戮了两户居民？！” “不，请听我说完。” 吉尔兹的情绪变得激动。 “我们连夜又赶去了其他农户家里。我们心里都有种特别恐怖的预感……果然……” “别处也出现了这种状况？” “是啊。我们走访的每一家农户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屠戮，只有极少量的幸存者，老爷命令他们即刻赶回府上避难。他自己则连夜检查了几乎所有的人口。” “清晨我们回来的时候，整个庄园也只剩下几十个家丁而已了。田地里那些人全都不明原因地暴毙。” “起初老爷还打算清点损失后，赶去质问圣城骑士团的军官。但早上的时候他彻底放弃了。除了带上家人迅速逃命以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说到这，另一位教官古拉姆也有感而发。 “我们返回别墅的路上，又看到了更多农民的尸体，都是前不久发现的幸存者，在避难的路上暴毙了。” “他们也是同样毫无征兆地死亡，前后几个小时里，我们并没有察觉到任何人员往来的迹象。” “什么……这……”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决定立即放弃一切逃离庄园，有什么事以后再商量。” “但就在我们下车踏进别墅院子的一瞬间——”吉尔兹突然拉高声调，“老爷他、就在我们面前、暴毙了！” “什么？！” 会议室内所有人都发出一阵惊呼。 “难以置信，没有任何征兆。他的喉咙断了，血溅得到处都是……” 吉尔兹将自己衣服上的血迹展示给众人看。 “我们没有目击到任何形式的凶手。” “那个时候我们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庄园里还剩下谁，全都立、即、逃、走——！” 似乎关于完整的情况，连盖斯潘家的公子也是第一次完整地听闻。他的脸上也满是错愕。 “所以你们都没时间向我解释，急急忙忙把我从床上拉起来，二话不说就来投奔？” “正是。” 听完这些话，年轻的公子瘫坐在地上久久无语。在两位教官的号召下，庄园里活着的人都逃了出来，还有几十位最近招募的武夫，暂住在庄园尚且没有性命之忧。 “似乎与庄园的农田关系更为紧密的人陆续暴毙，而外来的人都还活着。” 胜利日骑士团的人也逃出来了。尽管样子很难看。 “我们与女皇之间固然有血海深仇，但那是与女皇本人、以及罪孽深重的吸血鬼骑士团之间的恩怨，与诸位女皇治下的普通人并没有关系。而且你们都是善良的人，相信你们最终也会选择正义的一方站台——哪怕是同时与二者为敌。” “啊，我很能理解你们的处境啊。请别拘束，暂时留在我们的营地寻求庇护，我们一同商讨应对的策略吧！”多尼斯慷慨地接纳了他们。 至于接下来采取什么行动，他们心里更是一点逼数都没有。 “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普雷欧只觉得头疼。 “去帝陵的高处看看吧，如果他们在搞什么超自然的玩意，从远处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第1034章 天使的祭坛 登上帝陵在高处可以完整地看到那个奇怪的圆形“舞台”，上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大理石铺就的圆形平台而已。 吸血鬼们在山顶借助帝陵的建筑搭建了工事。他们选取的位置足够安全，显而易见地易守难攻。只不过如果大军真的冲进市区乱来，他们也可以选择袖手旁观罢了。 令人难以信任的家伙啊…… 他们的骑士长并不在，或许此时在皇宫里。吸血鬼嘛，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也有人觉得农民暴毙和这群人也脱不了干系，一路上议论纷纷的。总的来说，无论是谁和他们那种玩意扯上关系，就很容易离奇地暴毙。 他们一群人上来，倒是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希林留守营地。一个人默默看着远方。 他的样子完全变了。穿着骑士团的那种繁琐雕花的铠甲，看起来就像是被一个小小的囚牢禁锢着。他自己倒是习惯这副打扮了，潇洒地站着，一手握着长剑的剑柄，另一手抱着头盔。 他那张脸，变得异常地阴郁。眼神变得空洞，谁都不认识了一样。唯一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不断徘徊在敌人营地外围的乌鸦群。 “加兰德大人！” 古拉姆率先冲上去打招呼。他对于皇宫里的变故一无所知，在他眼里希林仍然是同门的学生，仍然身居高位。 “你知道山下的营地发生了多么恐怖的变故么！你有看到大批的人从盖斯潘家的庄园逃出来，跑进我们的营地吗？” “哎呀让我看看，从你这里的视线能不能看到满地的尸体，那真是恐怖的景象啊！” “我怎么会不知道。从昨天傍晚祭坛完成以后直到今天早上，那个巨型的身影又增加至少五步的高度，现在看起来更加恐怖了。”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真切感受的情景，哪怕是他的吸血鬼同伴也无法体会。 圣城的骑士团牵引而来的不可名状的怪物悬浮在帝国郊外的上空。它会散发出一股血腥的味道。 希林的眼里，整个帝国都弥漫着那种血色。他看到各个街区都充斥着死亡的景象，一切将在不久之后发生。 那个天使的样子很奇特，它的光环看起来像是一圈时空的裂缝。有时它的身姿随着微风摆动，就会有血液从光环的缝隙处流淌而出。 尤其是大量农民被献祭以后，它的光环似乎盈满了，不断有血流淌出来。 血在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天瀑一样的鲜血从光环中溢出，最后落在麦田里。 它的根基就是麦田中的祭坛。 在祭坛开启以后，环绕其一周的田间出现了范围更加宽阔的法阵，一部分尚未采收的麦子被未知的力量压制而倒伏。从远处看，地面上出现了巨幅的麦田怪圈。 “天呐，你们快看！一定是那些倒霉的家伙刚好踩在他们的法阵里了！” 古拉姆指着远处的环形法阵大叫。 “瞧瞧，就是圣城的人捣的鬼！那是他们带来的玩意！” 盖斯潘家幸存的小公子目瞪口呆，他心绪无法平复，当即跪倒在草坪上。 “什么宽恕我们的罪行、接纳我们的投诚……骗子！他们根本就没把我们当作人看！” “唉。我先前的话谢舍老爷都不相信。现在你们看到了——”纳特也不愿意说这种话，“我们与帝国、与女皇乃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的共同体。敌人眼里没有什么分别。” “我们先前纵容女皇所犯下的罪行，如今成为敌人屠戮的借口。他们在帝国只会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力，除了反抗以外没有别的出路！” 这群人终于或多或少地意识到这一点。由于恐惧，他们陷入了更大的慌乱情绪。 “我们又该怎么办啊？” “我们没办法和那种看不见的敌人作战啊！” “我们甚至都不晓得那些农民是怎么死的……” “是不是只有吸血鬼才能对付那玩意？难不成……我们现在只能依靠女皇了？” 不知道是谁在混乱的人群中说了这么一句。 或许这是很多人心里面在犹豫的事情吧，一旦有人说出来了就立即得到相应。在他们不太复杂的脑回路里，既然背叛女王会招致敌人残忍的杀害，那么反过来支持女皇会不会得到拯救呢？ 女皇没有任何能力帮助他们，但女皇的吸血鬼骑士团呢？那不是一群发誓拼死保卫皇权的战士吗？他们出于保护女皇的目的，会不会对抗圣城来的怪物呢？ 纳特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分析的结论是有这样的可能性。毕竟吸血鬼的骑士团是他已知最强大的存在了，如果这群怪物都拿敌人没有办法，那就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终于鼓起勇气和希林讲话了。纳特走到昔日的朋友面前。 “希林，既然你已经知道他们的手段了，请问你知道什么对付他们的办法吗？” “他们一定是动用了什么异端的邪术，你一定知道的吧！我知道你见识过很多超自然的力量，这一点我自叹不如。” “如果你知道其中的玄妙，请不要犹豫立即告诉我们吧！现在除了你们，我没有任何能够指望的人了……” 人们议论着帝国的吸血鬼骑士团能否对抗圣城的大军。也有人觉得吸血鬼军团不过如此，见到神圣的力量也会恐惧。 “不要张口闭口地‘吸血鬼骑士团’好么！那样很不礼貌！” 希林怒斥人群。他似乎因为完全没所谓的小事生气。 “我们有正式的名称，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即便偷懒喊简称，也应该是‘联盟骑士团’才对啊！” 根本就没人听说过这个说法。 “你们对我们都没有起码的尊重，还谈什么庇护呢？” “希林，请原谅我们的唐突。我是真的想要战胜入侵的敌人，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纳特郑重地请求。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 希林听了都想笑。 “把你的想法告诉女皇啊，她一定很高兴知道。” “这……” “全都走开，不要打扰我的工作。这里没有人能做出任何决定。如果你们想寻求骑士团的庇护，去求那个女人吧，她在皇宫里！” 嘈杂的人群不断释放混乱的心声，他们的存在令年少的吸血鬼心绪不宁。全都赶走最好。反正骑士团的长官此时也在皇宫，有什么恳求去和那个家伙讲吧。 “那么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皇宫吗？” “我没有那种兴趣。” 第1035章 古老的法则 人们怀着仅有的一点点希望奔去皇宫。这次他们不顾及盘踞在皇宫的吸血鬼了。互相壮着胆子涌进皇宫大殿。 昔日这里是贵族和官员们欢聚的地方，如今变得乌烟瘴气。地上都是没有及时清理的落叶枯枝，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只听到某种未知的鸟儿凄怆地鸣叫。 “往这边走，她平时都在温泉浴池保养。” 纳特对皇宫的路线非常熟悉，他知道女皇平时都在哪。众人胆颤心惊地随着肥肥往皇宫深处走去…… 来到雾气氤氲的浴场，浓烈的香氛气息暂时掩盖了恶臭。她几位贴身服侍的宫人都在这里。貌美的娇娘满面愁容。 无论是谁住在这种地方也不会好过吧？ 昔日的舞娘还是那么妖娆。她画了非常夸张的妆容，用来掩盖自己日渐憔悴的神色。 “怎么突然闯进来这么多人？雅拉！你们现在不负责皇宫的守卫了吗？” 吸血鬼的骑士长从暗处走出来。 “女皇陛下，这些人是向你来寻求庇护的。” “？” “女皇，你的帝国岌岌可危了。” 纳特站出来替所有人说话。 “来自圣城的敌人就盘踞在帝国的西郊。他们动用了超自然的力量大肆屠杀帝国的平民百姓。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杀到皇宫来了。” “请你——出于一名统治者的责任——站出来应对这一场危机吧！只要你能经受住这样的考验，就能获得历史的认可，成为名副其实的女帝。” “呵……” 为了排解忧郁的心情，爱金娜最近一段时间疯狂地吸水烟，她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精神却并没有好到哪去。 “你们如今不想砍我的脑袋了？” “爱金娜，我们是向你提供了一个获得认可的机会。只要你把握住这个机会，不仅可以让自己的富贵变得绵长，更能流芳百世。” “但如果我把握不住，你们就更有理由砍我的脑袋了……” “身为帝王却不能团结帝国上下，甚至国土不保，当然就没有资格霸占宝座！这一点基本的原则，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任何时候都是一样！” “……” 女皇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感到无助。原本纳特、巴斯蒂和多尼斯都应该站在她这一边才对。他们却和其他人一起威逼利诱。 “希林又不在身边……他一定是彻底生气了，在皇宫轮岗的时候都是沉着脸一言不发……” 女皇看看身后，只有雅拉算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我该怎么办，爱卿？以你们的力量，能够对抗他们说的那种怪物吗？” “啊，这算是命令吗？” “是征询意见。” “刚刚从地牢释放出的骑士团非常地虚弱，以目前的实力恐怕有困难。” “那我们还要打吗？”女皇感到一丝不安。 “但诚如他们所言这是扩大皇权势力的绝佳机会。” “可你自己说打不过……” “爱金娜，我的女皇。还是那个说宁可穿着紫袍而死的高贵女人吗？” 听到这话爱金娜又矜持起来，她拢一拢长发，“嗯，是啊……” “那么，他们祈求怜悯的时候，慷慨地赏赐恩典吧。” “哼。你说的是皇家巡游吗？” 雅拉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女皇身后。由吸血鬼的骑士团开路，帝国的女皇御临皇陵的营地，亲自视察情况。 从这个位置看，敌人就在眼底。 她毫无畏惧地坐下来，臣民们一个接一个请求觐见，她来者不拒，安静地听每个人诉苦。 此时发这些牢骚于事无补，那群人仍然鬼迷心窍一般挤上来。现在女皇是唯一能够寄托点希望的象征了，他们慌乱的时候，女皇的优雅和从容就成了救命良药。 只是爱金娜现在也没办法，她听完了抱怨以后转头问雅拉该怎么办。 “如果你们希望唤醒骑士团的强大力量，那么就务必要恢复一项古老的法则。” “你还有什么古老的法则是我没准许恢复的？”女皇感到不胜其烦。 “血税。” “那又是啥玩意？”女皇问。 虽然不晓得具体是什么，但听这个说法足以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一项‘每一块属地按照比例，向皇庭朝贡奴仆和未成年子嗣’的古老法则，从帝国建立之日起运行了上千年。” “？！” “当然，现在开始朝贡子嗣已经来不及培养了。如果你们想立即拥有强大的力量，让队伍里最优秀的战士自愿加入我们吧。” “什么？！” 众人震惊，这绝不是一项他们能够接受的条件。 “加入你们，那根立即去死没有区别啊！” “区别当然有。我会从中甄选强大的战士参战。只有弱得不成样子的家伙才会沦为祭品立即杀死。”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被你选！” “要么死在敌人的法阵里，要么被这群怪物杀死吗……谁要做这种选择啊……” “你们拒绝现在选择，就只能等着最后的选择自己找上门。” “你！” 到了这个时候，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士气又乱成一锅粥。 “就按照你说的办！” 女皇毅然下定决心。 “恢复古老的血税，发布告下去，帝国将根据各个区划的人口数量，按照千分之一的比例，抽调奴仆和战士！” 此言一出，有人当场就想逃走。 “我给你们三天的时间自己去思量。雅拉！你提出的税制，你自己去收吧！只要能击败那些敌人，随便你怎么发挥，我不管！” “全凭您的指示。”雅拉当然乐意听这种话。 众人面面相觑，不仅都在后悔觐见女皇，而且在谋划怎么逃离帝国了。 “帝国守不住了，留下来要么被圣城骑士团处刑，要么被皇家骑士团献祭，都是死路一条！” 留言立即在大街小巷散播开来，当夜，帝国的海港就呈现出有史以来最为繁华的景象。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在出逃，所有的船只都满载。人们甚至连一些贵重的物品都宁愿舍弃，也要挤上客船。 海港堆积了大量被丢弃的行李箱，海浪冲刷着各种杂物…… 帝国，就要灭亡了么？ 【850章以前都整理好了】 历时一年多，把一二卷的章节都整理了一遍。850章以后的仍然是混乱的。 新的章节在写了……在写了…… 第1143章 突破防线 黑塞率领帝国的警卫队疏散市民。他的计划是以街区为单位搭建临时的堡垒。 相比于他们的紧迫感，帝国许多小市民非常地顽固，根本不听从市政厅的疏散，甚至将他们视为敌人。 “这么长一段时间里敌人毫无动静。许多本地人都放松了警惕啊。”他忧心忡忡的。 “不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停止悲伤，加入了我们的战线。” 盖斯潘家的公子莱昂带着他们家残余的十余名家丁跟随着警卫队一起行动。他们的样子很狼狈，被警卫队的小兵当佣人使唤，一路上力气活都是他们干的。 “我的家一夜之间被毁，亲人全都遇难。除了竭尽一切可能去复仇，我想不到别的事情可做。” “唉，请节哀。” 黑塞叹口气，他也想不到更好的话劝慰这个同龄人。 “我们一定能战胜那些怪物的。你要怀着这份信念，但也别冲动，等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再给敌人致命一击。” “嗯。” 吉尔兹和古拉姆两位教官也放下身段干活。只不过吉尔兹稍微耍了点小聪明，动嘴皮子的事都是他冲在前面。那些不听劝的本地人特别爱听他讲话，三言两语就信服了。 古拉姆这个人就比较踏实，一身的力气老老实实干活。 总算全走了一家本地的商户，他们的房子被推倒做为路障。底下人干活的时候，两位教官稍微休息一会。 “诶，听说了吗？女皇那边也在招人，开出的工资待遇还不低呢！”吉尔兹试探着问自己的老伙计。 “女皇招人？招去她的吸血鬼骑士团吗？” “没说，但是差不多吧。肯定得听那帮人指挥。” “不去。” “诶，这么武断吗？”吉尔兹有点不太相信，“那边给钱诶！哪像在这里完全是义务劳动，吃饭还得跟一群人抢！” “去给那种人干活，只怕有命领钱、没命花钱。我才不去呢！” “有小希林罩着我们，你都不去？没准儿还能遇到那个人呢……” “你说他？他都死了多少年了……唉，小希林也不晓得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看到他的时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怕是也挺不了多久。那种地方，我死都不会去的。不管女皇开多少钱，要去你自己去！” “哎呀呀，别这样嘛，我就是随便聊聊……” 吉尔兹这个人油嘴滑舌的，胆子也小。他对女皇招工的工资待遇很感兴趣，但是老伙计不肯，他就不想一个人冒险。 两个人小声聊天的内容被底下一个人听到了，布鲁特，是个健壮的小伙子。他本来挺有出息的，是二人着重培养的家丁。现在家都没了，他只能跟大家一起干力气活。 “你俩聊啥呢？也给我说说！” “没什么……” “我听到了，你说吸血鬼的骑士团在招人，还开了不错的工资待遇！” “别乱说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是谁在招，告诉我！”布鲁特挽起袖子。“跟着这群人在战线上修修补补根本是在浪费时间！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些工作毫无意义，纯粹就是一点心理安慰。” 布鲁特很激动，讲话越来越靠近。 “我得去干点有意义的事，我要去那种真正上阵杀敌的地方！” “布鲁特，你想清楚噢！敌人的话我们迟早都会面对，但是那种地方，那群人，他们可都是怪物……” 吉尔兹慌了。别看他刚才眉飞色舞地讨论工资，实际上他不想跟那群怪物打交道。 “也会变成怪物，对吗？没关系。只要能制裁那些进犯我家乡的混蛋，变成什么我都不在乎！” “喂，当心啊！” 古拉姆突然大吼了一声。他非常警觉地站起身，握紧了手里的武器。 远处有一队人马，大约十来个人。看打扮不像帝国本地人。 “你们是什么人——！”古拉姆对着他们大喊。 对方没有任何回答，齐刷刷地盯着这边十余名杂兵。人数上他们略少，但他们的武器装备更好，甚至可以说是碾压的程度。 “那是哪一队的骑士，我从来没见过。”古拉姆小声问。 “放心，老哥。以我阅人无数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以告诉你，那伙人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绝对不是本地的骑士。” 这么一说，气氛更加紧张了。布鲁特打了一声口哨，周围几个人全都聚集过来。大家抱成一团，对面的人虎视眈眈。 吉尔兹四下望了望，街道上的障碍物看起来完好无损，但也不排除他们从哪个豁口翻进来的。 “你们想干嘛？” “说话啊——不说话我们可不客气啦！” 这群人举着干活用的铁锹、镐子，有的人带着长杆的锤子和斧头当作武器。 对面的人率先不客气了。领头的一挥手全体冲着这群人冲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转眼功夫铁骑已经撞到跟前。 这群人栽大了，毫无招架之力根本无法抵挡。一波人马踏过去，他们死的死伤的伤，能爬起来的人连一半都没有。 几个被马匹撞倒的家伙尚未断气，挣扎了几下又被敌人的随从斩杀。 吉尔兹倒是聪明，看见势头不对赶紧蹲下来躲避，一剑抵挡敌人的补刀，随后撒腿就跑。 “别犯傻，快跑啊！” 随手抓住身边意欲反击的布鲁特，连着古拉姆三人一同躲进附近的掩体背后。 “你竟然临阵脱逃？放开我，我要和他们决一死战！” “那你去决一死战吧……” 吉尔兹放开那个冲动的年轻人。只见远处杀得一片血色。零星几个人逃走了，自己这片死了那么多人，敌人却几乎毫发无伤。 “……” 布鲁特气坏了，他也知道这么硬碰硬不会有结果的。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也不是要逃，我们迂回作战嘛……”吉尔兹辩解道。 敌人注意到三人并未走远，便策马追上来。吉尔兹拉着他们二人，“跟我来，我知道该往哪跑！” 铁骑轻易越过掩体，那敌人只身一人追着他们深入窄巷，绕了一圈，已经看不到原先的队伍了。 “在这呢，笨蛋！” 吉尔兹突然冒出头大喊了一声。 他躲避的掩体稍微有那么一点高，但对于敌人骑乘的骏马而言简直轻而易举。那骑士想都没想策马一跃跳上掩体。 “！” 等他跳下来才发现不妙。掩体后面是个水沟，不宽不窄正好把他的战马卡住了。往下去没有余地，往上走又使不出力气。正在为难的时候…… “看招！” 古拉姆举着长剑，一击刺进战马的肚子。战马挣扎着，那个骑士也陷入窘境。 布鲁特立即帮着补刀，将战马开膛破肚，又盯着敌人护甲薄弱的部位狠狠刺了一剑。 只是这个敌人不同以往，哪怕受到了致命伤害也仍然具有攻击性，非常地危险。 三个人困住他一个，转着圈攻击。古拉姆数次重击，把敌人的铠甲都打得变形了，也依旧没见他有认输的意思。 第1144章 不死的敌人 三个人靠着一点小聪明和主场优势，把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困在掩体后面，上演了一出三打一。 出乎意料的是，将近一个钟头的战斗也没能将这个人致死。敌人身受多处足矣致命的伤口后仍然战斗力惊人。 三个人多少都有点体力透支了。 “不行，好不容易逮到的家伙，绝对不能放跑他！我们损失了整整一队人马啊！” 三个人都下定了决心。古拉姆豁出去了，放下武器全力一扑，靠近战的体术制服敌人。 布鲁特紧跟着夺去敌人的武器。两个人压着他一个，吉尔兹这才走过来，掀开敌人的头盔，大家一起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这是个满脸伤痕的人，他一句话都不讲，只会像动物那样嚎叫。 “吸血鬼……？” 吉尔兹疑惑地嘀咕。 “宰了他吧！我可不关心他是什么玩意！” 古拉姆不愿意去想这种事。 “也罢，这样的人哪怕逮住了也没法套出什么情报。” 嫉恶如仇的布鲁特砍了那个怪物的头，一时间血浆喷涌，三个人都看呆了。 无头的尸体竟然还没停止活动。直到警卫队的卫兵找到他们以后，已经毙命的俘虏还没有完全“死去”。 “太好了，你们也活着！” 除了他们仨，另一个方向还有两个人逃走。其余的人非死即伤，而且都是重伤，情况很不乐观。 偶然进犯的敌人小队已经不知所踪，或许是回去了，黑塞没有收到更多的情报。 “看来敌人已经开始向城内渗透了，未来我们还会遇到更多。” “你们根本没看见，敌人跟怪物一样的！怎么打都不死！” “我们这么多人员损失，最后换回来这么一个家伙！” “也好，你们逮住了一个敌人，可以给我们提供很多有效的情报。”黑塞仔细检查了敌人的特征，下令将敌人的情报和三个人作战的细节整理成报告传达给其他队伍。 但地上死而不僵的尸体着实令人惧怕。当晚，更多的人赶来围观不死的敌人，人们驱赶着它，朝它丢石头，甚至抡起棍棒殴打。但无论如何折磨，那个血淋淋的尸体都仍然活着。 “我们得把这玩意烧了！烧成灰我心里才能踏实！否则我总觉得它会从坟墓里爬出来！” 在吉尔兹的提议下，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狂热的情绪。众人架起高台，聚集了大量的柴火，捆起那个无头尸体一把火烧起来。 因为柴火添得多，火光非常耀眼，从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哼，看看你的下场，吸血鬼！” 布鲁特用袋子装着那颗头，头仍然活着，面容非常扭曲。因为喉咙断了它无法发出声音。 “也让他们好好看看将来的下场！” 随着夜色越来越深，狂热的民众才逐渐散去。吉尔兹等三人守在火堆旁边，直到柴火燃尽。 清晨，吉尔兹从灰烬中拾起了一些骨骼碎片。烧成这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动弹了。但他还是不放心，把骨头茬都敲碎了，让人带去坟场扬了。 “告诉我，怎么去找那个骑士团？” “你还要去？” “这颗头是我砍下来的，我正好当作见面礼献上去。对付那群怪物，非得用点厉害的手段不可。” “唉……” “怎么，这颗头我不能带走吗？” “拿去吧，反正我俩是不想和那些人打交道。” 吉尔兹叹着气给布鲁特指路，目送这个年轻人离开。 女皇的骑士团在公开招募追随者，尽管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却仍然是强制性的，令人不禁怀疑他们的动机。 雅拉所说的“古老的法则”，最后一次执行也是六十多年以前，很多人生平都闻所未闻。据说是帝国的皇帝强行向所有归附的臣民摊派，十年之内，每一千口人中选出一个人作为“血税”上交，被选中的人命就交给皇帝了，前途无法预测，据说大多数都死了。 为了逃避这一项可怕的“税务”，帝国境内的有钱人都想方设法将名额推给边远地区的穷苦人。 “‘血税’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如果只是推选一些老弱病残的家伙，就没有招收的意义了。” 这天傍晚，希林领着一队被自愿投奔骑士团的人回到皇陵。都是各个家族响应女皇的号召以后送来的人。 放眼望过去，几十个人都谈不上强健，只有零星几个人体格勉强达标。而且他们各怀鬼胎，希林能听到这群人心里嘈杂的心声。 “啊？” 少年愣了愣。说实话，他也不明白雅拉到底想要干什么。 “你要人主动送死，怎么会有人愉快地过来呢？有几个家伙是被逼无奈才来的，我已经听见他们心底的绝望了。” “放在许多年以前，人们可不是这么想的。”雅拉又回忆起一段陈年往事。 “跟我说这些干嘛？” “你能看见，不是吗？他们口中的离奇暴毙事件，在你的眼里完全是另一回事吧！” “嗯，这倒是。” 希林站在皇陵的高处，可以看到敌人召唤的那个天使低下头、用细长的指甲拨弄地上的人类。被它狠狠一戳，无论是什么人都当场毙命了。那个怪物是屠杀整个庄园的元凶。 “我的一个朋友也有这种能力……” “你说过的。” “是吗？” 雅拉拍拍脑门儿。 “但我没和你说过‘血税’的规则吧？十年一度的征收总是会拖很长时间，为此我们有个专门记帐的家伙负责。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去乡下偏僻的地方挑人，走在泥土路上，马匹上溅得都是泥浆。” “原则上我们只挑选身体健康、精神饱满的男孩子，哪户人家想蒙混推诿被我识破的话，我就带着人冲进去把他们最优秀的孩子带走。” “真残忍。” “不。被挑选的人是幸运的，他们会加入帝国最优秀的同龄人中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有幸加入皇帝麾下都是殊荣。穷苦人家的小孩甚至期待着被我们带走。” “怎么可能？” “人固有一死，以高尚的方式离开不是很好么？这么看来还是那时候的人想法更开明一点！” “无稽之谈！” “那些孩子被带回皇城以后，会接受教育、进行艰苦的训练，同时，他们也会享受到最好的起居和饮食。在成年以前，其中最优秀的一部分人会成为皇帝麾下的精锐；稍逊一些的会成为侍从；更差一些的成为仆役。我会仔细斟酌人选，不浪费一兵一卒。只有完全无药可救的家伙才被杀死。” “最后那些精锐会变成吸血鬼？” “不。他们中绝大多数仍然保持人类的身份。人类的附庸队伍在帝国鼎盛时期超过一万人，披甲的精锐总数也超过三百。但其中只有极少数会在机缘巧合之下变成吸血鬼。” “一万人，全都住在皇城里？” “哈哈，我说过骑士团在鼎盛时期跟现在完全不是一个体量！” 雅拉拍拍少年的肩膀。 “孩子，筛选可用之人也是你的必修功课，多数时候考经验，偶尔用点直觉。” “你跟我讲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所以这些人全都不合格吗？你要怎么处理？” “全都不合格，放回去太浪费，跟我进来吧，有活交给他们干。” 雅拉径直向皇陵里面走。 “等等——！还有我！我来报到的！” 一个青年人气喘吁吁地奔上丘陵，是布鲁特，手里还提着个血淋淋的袋子。 “报到？” “我要加入你们！我是响应女皇的招募令来的！” “好吧……你手里拿的什么？” “给，这是一颗敌人的头。” 布鲁特把袋子交给希林，又说了一番自己的雄心壮志。 希林拎出那颗脑袋交给雅拉，雅拉啧啧了两声。 “尸体你们怎么处理了？” “烧了。剩下的骨头茬都扬了。” “哼，一起进来吧。” 布鲁特信心满满的，他热情地跟希林打了一通招呼，讲了很多两个教官提过的事情。哪知道希林根本无动于衷，一丁点兴趣也没有。 “挺稀奇的。别人逃都来不及，你却主动要加入。” “哼，逃走的人都很没出息吧！” 第1145章 池底沉积物 一群人被带进帝陵深处的血池。满满一池流动翻滚的血浆，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恶臭。所有的人都吓呆了，有的人当场呕吐不止。 “你们这些羸弱的人类，甚至没办法干一点儿活。” 雅拉将手里的头颅丢进去，那个脑袋咕嘟咕嘟沉下去。 恶魔的血数千年来保持流淌始终没有腐败，其中似乎有什么奥妙。而地宫中之所以弥漫着难以忍受的恶臭，主要还是四周地面上残留的人类碎片在腐败。 “你们，把那个玩意捞出来。” 雅拉指着血池中央漂浮的恶魔头颅。 那个东西有无数的眼睛跟触须，像是一只死掉的章鱼。希林曾经近距离接触过那个玩意，它的质感很奇妙，不完全是光滑的。靠近它的时候，其中一部分眼睛还会睁开。 “要找绳索把它捆起来吗？” “不必，头颅下面有锁链，找到锁链的末端可以直接拉它上来。” 希林撸起袖管打算下去，雅拉却拦着他。 “你不需要每件事都亲自动手，让他们下去——” 希林挑选了两个稍微强壮一点，也不那么胆小的家伙。两个人脱了衣服跳进血池。血池的规模堪比帝国最大的浴场，游到中心都得花点时间。 而且这个池子比想象中的深，两个人类跳下去挣扎了一阵，竟然死在里面了！ “哼……果然人类就是不行，太脆弱了！把那两个人捞上来，不然他们会在池子里发臭！” 雅拉不停抱怨。但他仍然不希望希林亲自下去，而是指派了几个吸血鬼骑士。 “你是督工，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学会指挥别人，这是你现在最重要的功课。” 几个吸血鬼骑士沉下去好久才摸索到所谓的锁链，锁链末端有圆环，显然是为了方便打捞而安装的。 他们将锁链交到那群人手里，众人像拔河一样合力拖动。 四条铁链环绕着恶魔头颅的脖颈儿。起初少年觉得怪物固然大，重量应该不会很夸张才对，何况它还漂浮着。 哪知道一群人大呼小叫地拽了好久，才只有一截肉乎乎的东西浮出液面。无论池底还藏了什么，一定体量惊人。 “加把劲儿，继续拽啊！” 督工需要仔细观察每个人的动作，确保没人浑水摸鱼。希林俨然成了某种自己都非常讨厌的人，他对着那群人大喊大叫，时不时挥动手中的棍子殴打他们，从一个人的反应来判断他有没有全力以赴。 或许是池底沉积物的确太重了，那些人拼尽全力只拽出一部分，是一团令人作呕的残肢融合物。 “看起来是许多人的手脚、躯干的残骸，而且还活着？” 少年分外讶异，雅拉却是见怪不怪了。 “你刚刚还说人死在血池里会腐烂发臭，这些是什么？它们沉在池底多久了……？” 一个念头涌入脑海，希林略略猜到池底是什么玩意了。 “你猜的没错。池底沉积的是过去‘死掉’的吸血鬼骑士。所谓‘不死之身’也不是万能的护身符，受到一些无法恢复的致命创伤之后，吸血鬼骑士也会报废。” “你说‘报废’……” “我不会随意丢弃报废骑士的残骸，一直都是尽可能收集回来沉在池底。天长日久，这下面的沉积物变得规模庞大起来。” 人类劳工们不断捞出更多沉积物的部分，最后的场面蔚为壮观。全部的沉积物规模跟血池差不多大小。完全捞出来以后，血池的液面下降了三分之一。 “！” 沉积物分明以某种状态活着，肢体的残骸不停扭动。更可怕的是沉积物顶端的恶魔头颅。那个玩意与残骸各处相连，显然是它赋予了残肢生命。沉积物中包括刚刚被丢进去的头颅。那个玩意很暴躁，张着嘴四处乱咬。。 “它与整个沉积物融合得不是特别好，想必圣城骑士团的血池来自于其他恶魔。” “你把这团怪物捞出来做什么啊……？” 希林站在池边惊叹怪物的体量。突然，怪物的肢体动弹起来！和直观感觉完全不同，那团烂肉移动的速度惊人，几乎是一瞬间，它擒住身边的某个人，混乱的肌肉同时用力，把那个人捏碎了！ “喂……” 只见怪物的肢体贪婪地吸取着那个人的鲜血。获得新鲜的血液之后，怪物的这一部分区域变得更加亢奋了。 紧接着，怪物又伸向周围其他的人类。有的人带着刀剑，试图与这个怪物抗衡。但怪物具备了吸血鬼骑士的基本特征，无惧人类兵器造成的创伤，继续肆意行动。 而且因为它融合的特质，不同区域之间各自行动，谈不上什么“思路”，也非常地难以预测。这些倒霉的劳工一个个都成了怪物的美餐。 “雅拉，解释一下，你究竟在做什么？！” “这群人体格羸弱，不堪其用。还不如投喂给沉积物，增加一点怪物的力量。” “危机关头你做这种事情，后面谁还会投奔我们骑士团？！” “投奔？他们无非是趋利避害的家伙罢了。” “简直是强词夺理！” “孩子，我说过昔日骑士团的人类附庸是一支庞大的队伍。人类很脆弱，要调动起来就得充分考虑后勤补给的细节。现在我没那个闲工夫从头组建人类大军。何况他们也不是那块料。” “这团怪物还是你的王牌不成？” “我只是觉得，手里的任何力量都不应该白白浪费。把它驱赶到敌人的阵地，让他们头疼如何处理吧！” 转眼功夫地宫里的活人都被怪物吃了。只剩下一下跟希林比较熟识的布鲁特，颤抖着躲在希林身后，怪物才没有追击。 “怎么，你个人你要自己留着？” 希林皱起眉头。如果放任这个人活着离开，雅拉背信弃义的行为很快就人尽皆知。骑士团只会以更快的速度遭到人们唾弃。 “别、别杀我！”布鲁特察觉了希林的杀意。 “我发誓。我来这里唯一的目的是向敌人复仇。我是庄园的农民，我家里所有的人都被他们的怪物杀了。给我上战场的机会，我宁可与他们同归于尽。” “你发誓？” “我发誓！” 这个态度决绝不像是说谎，希林决定相信他一次。 “雅拉，你打算向敌人的阵地发起进攻？具体什么时候呢？” “孩子，这个问题反而要问你。你能看到那个天使，它一半的身体困在法阵下面，已经爬出来的部分，是否夺取了四周所有人的生命？” “嗯，是啊。现在它每天还能爬出来一点点，但速度越来越慢了。差不多明天或者后天它就会达到目前的极限。” “它停止生长的时候，就是我们发起进攻的机会。” 雅拉说得很镇定。 “它的力量达到顶峰以后，对它的攻击才有意义。我们绝不能放任他们找到新的力量源泉，否则敌人将无穷无尽。” “这么说，那个时候应该联合所有的骑士团对它发动总攻！” “你可以把进攻的时机透露给人类盟友，但我对他们的协助没有兴趣。” “各自为战，是吧？真是帝国一贯的风格啊！” 希林盘算了一番，与雅拉定下进攻的具体时间以后，他决定带着布鲁特去给人类同伴送信。一两天的功夫，让这家伙自己解决吃喝的需求应该不成问题。 “布鲁特，记住你的誓言。你要和我们一起杀进敌人的阵地。” 布鲁特目光坚定地点头，他的意志绝不动摇。 第1146章 午夜的会议 从帝陵的山头向远处观望，很容易获悉远处的情况，即便没有乌鸦的帮助也可以绘制出敌营的地图。傍晚希林站在阳台上发呆。布鲁特已经出去送信，希林还在等他回来。 雅拉从旋梯上来，站在少年身后看了看。地图画得还行，歪歪扭扭几条线倒是挺清楚的。 敌人在首都的郊外安营扎寨，他们所处的位置有清晰的地图可以参照，希林关注的重点应该是他们营地的布局、哨卡的位置等等。 “孩子，发起进攻的话，你会选择哪个位置？” “嗯……这里。” 希林想了想，选择了帝陵对面一处有树林的区域。 “这里比较隐蔽，而且远离法阵敌人的防守薄弱，可以给我们充裕的时间移除障碍物，随后潜入。” “从我们的营地抵达这个位置跨越的距离太长，路途上的消耗会磨损意志。换做是我宁愿选择这个位置。” 雅拉更偏向于最近的位置。 “这里？” 希林有些意外。 “可是这里……防御工事很厚，要花费大量时间突破。期间我们很容易暴露！” “所以呢？”雅拉问得不以为然。 “所以……强攻的话，会死人啊！” 雅拉没有反驳，他在等着希林继续把话说下去。 “难道……你就是这么打算的？！” “所谓进攻，当然是强行击破敌人的防线，伤亡无法避免。” “可是……可是……” 希林不断想着能用什么话反驳，想了很久他才深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这是必须要做的某种决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进攻导致的伤亡无法避免，我不能像平日里为人处事那样总想着逃避风险。” 雅拉笑了笑。 “但是如果选择正面强攻，我觉得这个位置更好。这里靠近帝国的城区，有一条道路允许车辆通过。在这里可以召集人类工兵拆卸隔离墙。” 少年争辩道。 “而且，我们必须得跟人类盟友配合！骑士团的主力擅长冲锋陷阵，但他们善于对付敌人的工事。我们甚至需要出面保护他们，才能保证进攻的速度。双方互相配合才能发挥出最强大的力量！” 雅拉没有反驳，他对少年的思路很满意。 “想不到你竟然愿意采纳我的建议！” “唯有实战才能检验你的设想。在最终确定你的作战方针以前，你还要考虑愿意承受的最大损失是多少，一旦失败后备的计划又是什么。” “……” 希林盘算了很久，他还不晓得骑士团完整的实力究竟如何。 “如果说敌人的力量已经达到某个阶段的顶峰，就必须要采取措施反制，否则一旦他们找到新的力量源泉只会变得更加强大。雅拉说的对，这一击没有退路，必须全力以赴不计代价。” 少年刚要开口，转而又想，“但骑士团这一方，雅拉已经把全部的实力展现给我了么？突破敌人的防御工事过程中会不会还有别的变数……？” 最后，希林给出的答案是，“我需要权衡利弊之后再给出答案。已知的信息太少，目前无法下定论。” “那么，我们召开一次作战前的全体会议，盘一盘骑士团的实力，你基于实际情况再制定完整的作战方针。” 希林受宠若惊，自己一念之间的想法，稍后竟然会决定许多人的命运！ “没关系吗？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我只要听从你的命令就可以了啊！把我编进冲锋的队伍里面，我可以和他们并肩作战的！” “孩子，你迟早要迈出这一步，稳居高位，把下属的性命攥在手里。怎么，决定别人的生死会令你感到愧疚？” “吸血鬼明明就是不死的怪物，哪来的‘生死’一说……” 希林只是在犟嘴，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选择与人类盟友共同作战，最初冲上去的工兵全都会沦为祭品。继续不计代价地持续冲击敌人的阵营，就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死，其中甚至会有他熟识的人…… “习惯就好。” 雅拉把作战会议的时间定在午夜之后，那群昼伏夜出的伙伴喜欢那种时间。 “顺便正式地、向你介绍一下全体成员。” 帝陵向来不对公众开放，由于一些原因，历朝皇帝也从不过问。这里是骑士团的大本营。在创立帝国的查士尼斯大帝威严的塑像背后，一扇不那么显眼的门通往内殿。 这里规模小得多，但作为会议室未免太阴沉了一些，连窗都没有，空气几乎凝滞。任何人都没办法在这里逗留超过一分钟。 推开门的时候一片漆黑。雅拉唤起了殿堂里长明灯。幽暗的火焰只会把这里照得更加阴冷。 会议室内有一张长桌。雅拉走向长桌的尽头。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位置。这里视线最好，你可以这宣讲自己的计划。” 希林战战兢兢地站在雅拉的位置前，俯视整个会议室，顿时倍感压力。他把敌营的草图摊开来，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刚才一时冲动想出来的作战计划。 雅拉心情不错，不紧不慢地坐在少年侧后方。 “这是他的位置，让我又想起了他还在身边的日子……” “你的那个朋友？” “以往的会议上他作为参谋出席，不过他的参考建议仅限于纸上谈兵。” 讲话的时候有人陆续走进会议室。第一个进来的人是弗里德里希，那个脸上有疯疯癫癫微笑的家伙。他与雅拉的关系走得最近，很早就感应到召唤。 他的位置在希林另一侧身旁，是骑士长身边最显眼的位置。刚刚坐下他还对这次会议的布局小小地诧异一番。不过，骑士团内禁止无端的议论，他只是用扭曲的脸笑着打量少年一番。 随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几个人，其中包括希林的师祖艾利安。 “艾利安……” 希林的目光一刻也无法从他身上离开。但按照骑士团的排位，他甚至没有资格坐在桌前，而是默默地站在希林身后，那里有他固定的位置。 “或许有一天你会需要提拔他，让他当最亲信的部下。” 雅拉跟弗里德心照不宣地对视。希林只觉得那个疯子一靠近，自己就浑身发毛。 “弗里德率领的机动小队是我的亲兵，通常不会参加任何作战。我留他们在身边，除非万不得已绝不会动用。” 弗里德的小队不承担作战的任务，更多地负责对内镇压。肉眼可见里面都是阴险狠毒的家伙，即便是恶魔见了也会瑟瑟发抖的那种。 稍后进来的人看起来更体面一点，是个目光凌厉的三十多岁大叔。希林第一次正脸见到这个人，棕黄色的卷发，留着一字胡。他肤色呈现淡淡的棕黑，在幽光下显得像蓝灰色。或许跟刚刚从地牢里爬出来的样子反差太大了，少年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扎尼拉比，我最勇猛的战士，星期一的队长。” 大叔礼貌地跟骑士长打招呼，随后坐下来。他的位列次于弗里德，但应该是骑士团里最高级别了。 “我曾经将骑士团的精锐分成七支小队，索性以一个星期来命名。每个小队的标识就是一条代表星盘属性的颜色，鲜红色、淡黄色、朱红色、天蓝色、棕色、金色和黑色。” 希林这才明白桌上大量彩色小旗帜的含义。 大叔的手下都是身手矫健的骑兵，前不久纳入骑士团的赛车手杰拉斯也在列。他的精神状态就糟糕多了，双眼深陷，眼圈完全是黑色。苍白的身体不住颤抖，无论看到什么都难掩嫌恶甚至作呕的表情。 “或许他还没适应以鲜血为食的生活吧……堕入诅咒什么的，哪有说起来那么轻松……” 随后进来的人是个凶悍的光头，一脸很不耐烦的样子。他带的人略多一些，却是坐在第三个席位上。 “星期三的队长，埃马索。你可能要问星期二去哪了……”雅拉耸耸肩，“正如你先前得出的结论那样，所谓的不死肉身也就是那么回事。马提拉现在是沉积物巨怪的一部分。” 雅拉自己笑了一阵，希林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星期二小队的残兵仍旧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他们的队长、副队长位置都留空。星期三小队的副队长位置留空，并不多的残兵位列在光头身后。 第1147章 骑士团的信任 再后面进来的人年纪颇大，或许将近五十岁了。他脸上有些老迈，神情依然坚定。看得出他眼神里流露着年长的狡黠。这人继续坐在第四个位置上。 “星期四的队长斯潘提。以上，是可以用于冲锋的骑兵精锐。” 希林暗自清点一番人数，会议室内出席的骑士总共八十七人，尚不足百人，而且其中很多人明显地状态欠佳，甚至有的人手臂或是腿已经残缺。 更晚一些时候，作为辅助的医疗队进来。他们的小队还不足十人，位置在希林身后但非常靠后。 一个健壮紧实甚至有点毛茸茸的矮个子进来。 “这是星期六的塞格罗斯。我倾向于让他们负责埋伏敌人，不过这家伙一直都抱怨我不给他上真正战场的机会。” 小个子的家伙看起来确实很容易躲藏，但他们更愿意夸耀自己能征善战的本领。 随后进来的两个人，一个是皮肤异常白皙的金发大块头，几乎相当于两个矮个子摞起来的高度。不苟言笑，长发梳成很多辫子非常整齐。另一个则是披散着卷发非常邋遢的家伙。 二人的迟到引发了诸多不满。空气中混杂着窃窃私语的思绪。他们或许来自同一个种族，姓名的发音也有相近之处。 “伊萨卡和艾斯克，他们都是星期五的队长，骑士团人员规模最为庞大的一支分队。二人各自负责骑士团的左右两翼，我习惯让伊萨卡在左艾斯克在右。你在调度的时候可能要考虑两翼的人员合理分配。” “都到齐了吗……” 希林再次清点了人数，星期五一支小队的人数就将近一百，全都是彪悍的体格。这个时候会议厅几乎坐满了，连最末的席位那些雅拉不屑于介绍姓名的仆从小队都已经到齐，远处站着的还有吸血鬼的步兵和弓兵。 “但你说有七支小队，应该还有以星期天命名的小队才对啊？” 长桌前没有其他空余的位置了。 “哦，他们早已经到了。” 雅拉向会议厅一侧极其阴暗的立柱方向看了一眼。那里还有人？难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希林就觉得有谁在默默地注视着他，果然那里还有别的吸血鬼！ “他们几个不大喜欢在大庭广众下露脸，如果你非要见一面可以稍后安排。这支队伍适合刺探情报和暗杀，目前的形式下用处不大。” 好了，以上是骑士团的全貌，希林鼓起勇气差不多可以开始发言了。 “各位骑士团的成员——如今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们必须对侵入帝国的敌人有所行动！” 希林很紧张，他一开口讲出来的话和刚才想得完全不一样。开场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他只觉得自己脑袋在嗡嗡响。在场的全是难以驾驭的陌生人，少年无所适从。 众人先是陷入一阵恐怖的沉默，随后，在一两个刺头的带领下，一阵狂妄的窃笑弥漫开来。 哪怕禁止任何人发言，也无法禁止他们思考。没讲出来的话语就在那里，凭着希林的洞察力也能一字一句清晰地感受到。 “这个小家伙是谁？” “怎么，骑士团要易主了？” “肃静——！” 雅拉低吼一声，震慑心魄的肃杀气息穿透整个会议厅。所有的人都怕他。空气中的絮语逐渐沉积下来，只剩胆怯的沉吟。 “骑士团——效忠于神圣的皇权天使。” 这是一句老生常谈，众人没那么感兴趣。他们心底怀着对骑士长愚忠的不满。 “圣天使已经死了。” 不知是谁非常不爽地怼了一句。这话很快获得了附和。会议厅回荡着无尽的怨恨。 “帝国背叛了我们。” “懦夫！为什么要向那样的皇帝屈膝！” “可耻的帝国，唯有灭亡才能偿还！我要向帝国复仇！” 随着抱怨的声音再起，雅拉不得不重申骑士团的基本条例，“肃静——！” 无形的震慑力如同一阵风暴卷土袭来，所有愤恨的声音都因为巨大的恐惧而沉默，但那些凄怨的控诉无法断绝。 “我们已经被圣天使抛弃了……” “不。”雅拉郑重地回应。 “圣天使不会消亡。它被击碎以后，残片飘荡在世界的角落，仍然等待着重生的机会。” 没有人愿意相信这些话。 “孩子，给他们看那个。” 雅拉说的就是那个不可名状的奇怪玩意，所谓的天使幻象。那个玩意一直躲藏在地牢深处的角落。自从希林踏进地牢以后它醒过来了，从此一直徘徊在皇帝的王座周围不肯离去。 很可笑，希林是唯一能看见那个玩意的人。在女皇强迫他发誓加入骑士团以后，天使幻象突然有了意识，与希林融为一体，寄生在他的身体里。 天使幻象对恶魔来说非常致命，但对人类似乎没什么危害，希林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直到前不久的某一天，少年偶然发现了使用它方法。 天使的力量不同于任何人类或恶魔的武器，那是一种纯粹的能量，光和热，没有实体。要发动它，首先要扩展自己的意识。 这个时候，对于作为容器的“人”来说，反而格外危险。幸好现在希林就坐在大本营的会议室。他需要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慢慢打散自己的意识，逐渐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是整个帝陵的宫殿…… “我”无处不在，思绪可以抵达任何一个角落，范围内所有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希林清晰地看到，连心底的窃窃私语都一览无余。 “在哪里展示天使的力量呢……” “把那个一直反驳的家伙轰了吧。我忍受他很久了。”这是雅拉的建议。 希林听了一阵那个人的碎碎念，确实是个很招人讨厌的家伙，但希林不是那种人。少年选中了帝陵外的空地，此时只有几名卫兵在值守。 轰隆隆一阵巨响，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击毁空地上一棵枯枝老树。树桩几乎完全焚毁，只有少量的枝叶散落在远处。地上留下一个形状规则的深坑。 “打雷了？” 远处几个值守的人聚集过来，对刚才的一瞬间感到不可思议。 会议室内的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响动。他们感到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隐隐约约地，能看到少年背上有一道光芒延伸到远处。 “那是……天使的光翼……” “我认得！那个形态，跟当时一模一样！” 希林回过神来，感觉像是从高处落下来一样，差点摔了一跤。雅拉扶着他站好，再次面对众人。 还有少量光芒残留在他身上。他没办法像那些天使一样展开华丽的羽翼，目前只能发动身侧的一支。随后光芒逐渐地熄灭，渐渐消失不见。 会议室内又激起一轮新的议论。 “那绝对是天使的力量！” “这孩子被选中成为了容器？” “但他的力量还远远没有达到那种程度……” 是的，希林远没有天使那种撼天动地的力量，仅仅是超越人类的极限而已。而且说实话，他对身体内偶然激发出来的力量一无所知。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一团幻象寄生在身上以后，将他体内储藏的天使羽丝作为根系，源源不断地吸取他的恶魔力量来成长。随着时间推移，那股天使的意志力越发强大，时常想要占有他的全部。 雅拉平息了会议厅的议论。 “正如你们所见，皇权圣天使的一部分意志还在，而且祂选择了这个孩子。我们作为立约的骑士，将会追随祂的意志战斗到最后。” “难道……要向圣城复仇……？” “即便一部分神圣的意志归来，要与圣城对抗又谈何容易……” “不，你们不需要担心结果。你们只需要记住作战的计划。” 希林的发言变得格外有分量。凭着圣天使的眷顾，他获得了骑士团全体的信任。 第1148章 人类盟友的协助 向敌人发起进攻的时间被定为清晨。 在天气晴好的早上吸血鬼的优势无处发挥，无论是帝国的骑士团还是圣城的骑士团都是如此。考虑到敌方的吸血鬼更多，而我方需要依靠大量的人力，希林才作出这种决定。 这段时间以来，圣城的敌人在盖斯潘家的庄园的基础上修建了三层工事。 最外层面积广大，是原本的农田、树林和被推到的房屋共同构成。为了防止敌人扩张，帝国这一侧也加固了防御的围墙。双方处于某种默契之中。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直到居民暴毙的事件大量发生以后，仍然有大量本地居民住在防御的围墙下不肯离开。 在昨晚与帝国陆军的交涉后，希林最终选定了四处位置作为突破口。由人类的工兵来移除障碍物。 为了表现诚意，吸血鬼的星期五小队拆分成三组分别去保护工兵，另有一个突破口由市政厅的人类警卫队来保护。 希林打算玩一虚一实的战术，实际上吸血鬼的精锐只够冲击其中一个突破口而已，另有一支较小的队伍打算在适当时机浅进去偷袭。至于究竟选择哪个突破口，他还在观望。 “你觉得这种策略会有效果吗？” “现在还不知道。” 希林想要寻求一点建议，但雅拉能给他的全是废话。 “正确的决定来源于经验，而经验来源于错误的决定。” 一栋视线比较好的建筑物屋顶被他们征用作为临时的指挥台。二人可以看得到四处突破口的情况。 所有的吸血鬼骑士都整装待命，但他们分散在街区的各个角落，此时隐蔽在建筑物的阴影下。考虑到天使所用的那种特殊的攻击方式，人员分散一些更稳妥。 此时各处街道的高处都架设了投石车。负责职守的混编民兵准备了烧沥青的大锅。自从上次惨遭敌人的渗透，市政厅的人想出了这个办法——哪怕吸血鬼都具有所谓的不死之身，可以无视刀剑的伤害，他们仍然无法逃避烈火的焚烧。任何胆敢踏上帝国街道的敌人，都会领教燃烧沥青的滋味。 时间缓慢地流失，突破口的进展比预想中慢得多。缺口对于双方而言都非常危险，在进攻的同时，大家仍然要小心防备可能会涌出来的敌人。 吸血鬼的侧翼部队举着盾牌保护那些脆弱的人类工兵。清晨把这个任务交给伊萨卡和艾斯克的时候，兄弟俩骂骂咧咧的，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有雅拉坐镇他俩才乖乖上去干活。当敌人的第一支箭矢落在突破口附近以后，整个小队热情高涨，完全投入到对峙的战斗当中。 弓箭手躲在掩体和盾牌后，朝着敌人的哨卡不断射击。工兵则在他们营造的狭小安全区域内断断续续地挖掘。突破口至少要足够容纳投石车驶入才可以。 随着缺口逐渐扩大，工兵的伤亡越发严重。普雷欧麾下还有第二波工兵，但必须要等到第一层工事完全突破以后才能使用。 “可以了……” 希林注意到其中一处突破口几乎要完成了。不久之后前方的工兵报信，已经完成第一层的突破。 等待冲锋的骑士们仍然按兵不动，侧翼和杂兵的小队随着第二波人类工兵一起涌进缺口，英普瑞指挥着投石车有序地展开阵型，攻击敌人的哨卡。 敌营的第二层区域很特别，这里被未知力量彻底夷平，满地都是细碎的石块。建筑物的残骸被推至外缘，大量不屑于掩埋的民众尸体亦是如此。 在平整的区域，投石车尚可自由行进。但想要继续前进则完全不可能。更深一层的区域有无数混乱堆放的尖刺木桩和铁蒺藜，犹如迷宫一样。 最核心的区域就是敌人的法阵所在了。他们的骑士团此时面向突破口处严阵以待。 经过反复观察，希林注意到一条蜿蜒的路从法阵的中心延伸出来。 “敌人应该是经由那条路渗透来到帝国城内的。既然他们能出来，我们也能进去。只要夺取了敌人的哨岗，我们就可以走他们的路冲进去。” 空地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夺战。法阵中心处有人发动天使之力，顷刻之间一道电光落下，将一座投石车连同周围的士兵轰成了焦炭。 不多时，又两道电光落下，击中不远处的投石车。 “看样子，所谓‘天使’也无法随心所欲地发动力量嘛。” 陆军的投石车源源不断地涌进突破口，空地上还有十余辆正常地运作，须臾间两座敌人的哨卡倒塌。 希林几乎可以肯定，天使之力有严格的攻击范围。意识无法感知的远处就无能为力。现在圣城的骑士团躲在法阵里，陆军的投石车射程有限，双方僵持到了深夜。 “不能再等了。让沉积物的怪物开路，我们冲进去吧！” 等待了整整一天的骑士团已经忍无可忍，夜幕下无数声音催促着希林下达指令。少年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随即征求雅拉的应允。 “骑士长大人……” 希林站在指挥台边缘，或许是他太激动了，讲话的声音淹没在夜色下的无数碎语中。 “大人——！” 少年猛然回身，夜幕下突然降下一道金光，轰然一声巨响！ “！” 天使之力完美地击中了骑士长雅拉。炽热的金光熔断甲胄，留下整齐的红热切口。雅拉的一半脑子、连同身躯被完整地击穿。他现在没办法讲话了，呆滞地站在原地。 “天使骑士的攻击范围竟然有这么远！” 希林愣在原地。 “他死了……？那么，指挥骑士团的责任，岂不是全都落在我身上了……” 数百年来雅拉一直采取残暴的手段震慑骑士团的全体，所有的人都惧怕他，同时也憎恨他。因为这个人的存在，可怕的怪物之间才维系微妙的平衡。 一旦失去这个人，骑士团势必会崩塌！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甚至没有闲暇用来胆怯。 “弗雷德，跟我走——” 少年表现得异常镇定，只当作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他对昔日骑士长的亲信下达指令，“驱赶沉积物巨怪开路，我们上！” 弗雷德对雅拉的死没有丝毫怜悯，他选择紧随少年的步伐，从屋顶跳到战马背上，亲手擎起骑士团的旗帜——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漆黑的方旗上绣着闪光的皇权圣天使的徽志——利剑、棘冠和万丈金光。 旗帜在夜色下迎风飘荡，紧随着新的主帅。 希林则高举着昔日天使送给他的陶瓷剑，这把剑在暗夜中闪着蓝色的幽光，犹如一颗指路的星辰。 第1149章 圣光的指引 由于雅拉的意外阵亡，希林完全不顾他给过的那些作战建议，身先士卒冲上前线。他、弗里德、艾利安和人类布鲁特齐头并进，驱赶着巨怪。 紧随其后的是通常被雅拉留作亲兵的骑士团精锐。 第一个注意到阵型变化的人是星期六小队的塞格罗斯。老哥一向被丢在最后面，队伍待命的位置距离距离指挥台也不远。他亲眼目睹主帅阵亡，随即就按捺不住激动了。 “哈哈哈，冲啊——！” “跟着那个小家伙！” 看到星期六的旗帜跟上主帅的亲兵，在远处待命的冲锋小队才发现不对劲。 “怎么回事！” “已经开始了？” 遥望指挥台上一点动静也没有，主帅的旗帜却朝着突破口快速启动。 “走，我们跟上！” 各个队伍陆续跟上，整个骑士团才在突破口处重新汇聚。但想要继续向前走却又不可能了——沉积物巨怪竟然卡在缺口上。 “唔——” 怪物发出低嚎。它是个没脑子的玩意，根本没办法指挥。所有的残肢都在向四面八方用力。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希林急坏了。由于他的举动，现在整个骑士团都跟在身后，放慢速度以后聚拢在一起。 “散开一点，别聚在一起啊！” 这么一点点声音完全不足以指挥远处的人马。果然不多时，天上又降下一道金光，把一名亲兵劈成焦炭。 “……” 少年错愕了半晌，训练有素的骑士团竟然无人退缩，暗夜中闪亮的目光仅仅盯着前方而已。 “好吧……我知道了……” “塞格罗斯！”希林高声喝到，“挪开前面的障碍！” 老哥从马背上跳下来，带着他的人手凑近怪物卡住的地方。他们手头没有别的工具，就拿长柄战斧当大锤一通猛砸。 在焦急的催促声中，墙壁终于裂了一道缝。随后巨怪迫不及待冲开裂隙飞速爬出去，墙壁上只留下一片血迹和残肢。 希林领头，战马陆续跃进突破口，随着怪物开辟的平整道路朝营地的中心狂奔。 沉积怪物用浑身的血肉之躯清理掉沿路的障碍物。它身后留下一条血淋淋的路。敌人也意识到这个不速之客的威胁，从天而降的电闪雷鸣源源不绝。 希林逐渐发现了一些规律，敌人或许是有四名天使骑士在轮番轰击。每释放一道闪光就要休息一刻钟左右。 天使之力并非每次都能命中，连续轰击以后失误也不少，在血路上留下满满的黑色深坑。希林甚至注意到其中一个天使骑士的力量毕竟弱，他的闪光留下的痕迹比起他的要浅。 但那个天使骑士的力量并非一无可取之处，他可以朝任意方向轰击，金光在击中光洁的金属表面之后甚至可以反射。 沉积物几经轰击都没有明显地削弱。它浑身的碎肉只要稍加移动就能弥合闪光留下的缺口。 终于，怪物冲出堆满障碍物的区域，在营地的中心区域停了下来。 “这就是圣城的骑士团啊……” 眼前全都是严阵以待的敌人，夜色下微微闪烁着光芒。吸血鬼骑士不需要照明，他们在夜里更加如鱼得水。反倒是远处源源不断冲上来的人类战士各个举着火把，清晰地标注了自己的位置。 少年驻足凝视许久，也不知道该从哪个开始下手。 “咚——！” 不知哪里来一个满是尖刺的球形巨锤，飞驰电掣一般的速度冲着沉积物巨怪飞来。怪物不懂得躲避，被迎面狠狠一击当场飞出去。 碎肉散落了满地，怪物就好像一个一团被摔碎的肉馅。 残余的大块碎肉蠕动着还想要爬起来，这时就看到那个巨锤又飞了起来。少年看清楚了！敌人的阵营当中，有个异常高大的骑士挥动着锁链，控制这个巨型链锤。 那人双脚站在地上，身高至少是旁人的一倍。他全身都被铁甲包裹，形如移动的铁桶。而且说起铁桶，圣城的骑士佩戴的桶形头盔果真是名副其实的铁桶，过于肃穆缺乏装饰，只有一对空洞的缝隙注视前方。 他们的罩袍和旗帜上都绘制了圣城的徽志，金光万丈的孤岛，和洞穿世界的眼睛。 金色的光芒是天使的象征。双方都以神圣的天使为旗帜，参战的骑士却都是食人血的吸血鬼。 第二轮锤击将怪物的残躯打得稀烂。血肉沾在巨锤上溅了满满一圈。 希林策马狂奔，指挥着黑美人跳过横扫而来的锁链，一口气跑到巨人骑士面前。猛地拉住缰绳，黑美人前蹄一撩，蹬着后腿站起来。 “敌人真是异常高大啊……居然与站起身的骏马相当。” 希林想着借战马的力量扑倒那家伙。哪知道他稍稍一回身，背后竟然还藏了另一个铁锤！ 这个球形铁锤小得多，分量却一点也没少。原来锁链两端连接着重量相当的两个重物。巨人卯足力气挥动链锤另一端，小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中黑美人的肚子。 战马连同马背上的骑士一并飞出去。 黑美人早已经是没有生命的亡骸，对它而言谈不上什么是死。被击中的部位漏了个大窟窿，碎骨和棉絮一样的纤维散落满地。 它挣扎着试图再站起来。因为感受不到疼痛，它不知道自己的后腿已经断了。少年一阵焦急，那些在地上乱跳的骨头也不知要等多久才能重新汇聚成战马。而敌人挥动着锁链，第二锤眼看就到了。 这一击从天而降，把黑美人的胸口锤个粉碎。 少年放弃战马，打个滚翻到巨人脚下，抓着罩袍一溜烟爬上他的胸口。这家伙穿着极为厚实细密的锁子甲，天衣无缝一般覆盖全身。拿天使的陶瓷剑用力猛戳，连个坑都戳不出来。 这时巨人已经反应过来，单手抓住少年的罩袍把他从身上拽下来，继而狠狠往远处一丢。 少年挣扎着爬起来，摆正了头盔嘿嘿一笑。原来趁大块头不注意，少年给他肩上的锁链拧个劲儿往脖子上套了一圈。 不算是个大麻烦，巨人舞动着手臂试图解开。要么是因为他快头太大手臂够不着脖子后面，张牙舞爪地折腾了好一阵都没成功。 幸好被缠了一圈也不影响他活动，想明白这事以后大块头又抡起链锤。希林连滚带爬才躲过一击。 紧随身后的骑士团亲兵一拥而上，先是弗里德，长枪刺向巨人的喉咙；紧接着是艾利安，拿天使巨剑撬动巨人的下盘。没成想巨人包裹得严实，连身躯的死角都有所准备。众人没能造成致命的伤害，只在铠甲上留下了些许凹坑。 巨人泰然面对一哄而上的骑士，随手一挥就将他们连人带马拍飞出去。不一会倒了一圈。 骑士团的吸血鬼也不是吃素的，地上滚一圈没有大碍，又爬起来冲上去。后面有人抡起长镐子撬这家伙的头盔，一群人配合着钳制他的四肢。 希林蹿到巨人脚下，三两步又爬到他身上。这次少年拽起锁链又往巨人手腕上一缠。这锁链不晓得什么材料锻造的，能禁得住那种分量的巨锤，本身却轻盈纤细。 缠了一圈又绕过巨人的脖子，这下他被自己的武器困住了。徒有浑身的力气，只能抡着两个巨锤乱转。 少年骑上巨人的脖子，掏出匕首往桶盔的细缝里捅。别说，这玩意造得还挺巧，细缝里面有个折角，刀尖卡在弯折处伸不进去。 少年狠狠戳了两下都没得手，又沿着头盔下缘寻找缝隙。这家伙可谓捂得天衣无缝，一点下手的机会都没有。希林索性捂着巨人的眼睛摇晃他的脑袋。骑士们犹如群狼一般七手八脚地攻击，巨人猛地摇晃几下最终沉重地摔倒。希林则灵巧地在巨人头颈上攀爬维持平衡。 同为吸血鬼，大家知道敌人有多难对付，没有什么致命伤能让他一击毙命。除非大卸八块，否则他会不断爬起来。 在众人协力下，巨人硬生生被肢解。头颅弃置远处，双臂齐齐卸下，剩下身躯在地上胡乱翻滚。 对付这家伙拖得太久，身后的队伍已经悉数赶来。众人聚拢在主帅周围，等待进一步的命令。 希林从血泊中爬起来，脚还没站稳，猛然间又一道天使的金光从头顶上劈下来，贴着他的铠甲落在身边。 这一击，少年看得清楚了。 在祭坛边上，站着三个有光翼的天使骑士。其中一个身姿伟岸的骑士背上有三对淡黄色的光翼，手里握着十字巨剑威严伫立。他们集中精力攻击远方的时候，身体反而是个累赘，一动也不能动。 不晓得为什么他打不中希林，但这绝对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攻击了。现在的距离范围内，希林可以确保自己完美地发挥实力。 希林睁开双眼望着高处的祭坛，现在他的内心异常地平静。排除周匝环境地一切干扰，全神贯注地感受…… “找到了——” 脑海中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漆黑被风暴所笼罩。少年从无尽的黑暗中找到了敌人闪烁的光亮。 “就是那里！” 一道天使的利刃从天而降，一击命中天使骑士。皇权圣天使的光芒整齐而且密实，洞穿天使骑士的铠甲，留下整齐的切面。光芒所到之处，敌人的一部分身躯被剜去。 “看到了吗，那是圣光啊——！” 骑士团中有人高呼。 发动天使之力的一瞬间，希林无法维持自己的身体，一度又摔倒在血泊中。艾利安在身后扶了他一把。 这时候弗里德打了声口哨，又一匹战马从人群中窜进来。 “这是……？” 希林很快明白了，这是雅拉的战马。少年跨上战马，骑士团重新整队。这一次终于摆好了精锐在前两翼护卫的阵型。 敌人的数量远远多于骑士团，他们浑身尽是严密的护甲，举着天使浮雕的金盾和闪烁光芒的长矛。 “预备——！” 希林举起他的长剑号令全体骑士团。 “冲锋——！” 第1150章 发怒的天使 骑士团全体集合发起冲击，很快陷入敌阵被对方的两翼包围。长枪互相卡在对方的阵地，双方都不是轻易能够击倒的对象，抱成一团僵持了很长时间。 环绕法阵的三名天使骑士都已经察觉皇权圣天使残存的力量。他们将目光锁定在希林身上，三道金光轮番落下。 希林几乎没有任何余地能够躲避，此时前面全都是凶狠的敌人他也没办法分神发动天使之力。 当巨大的能量在头顶汇聚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发毛…… “不行，必须得想点办法……” 少年完全被前后左右的人紧紧挤着动也不能动。 “起来，塞伯鲁斯——！” 希林猛地拉动缰绳，千钧一发之际，雅拉的战马听从他的号令于人群中跃起。少年的位置有了些许移动，面前的敌人则趁机更近一步，哪知道天使的金光刚好落下，将敌人的战马胸口连着一只前蹄轰成血雾。 “啊——！” 敌人惊呼一声跌倒，希林策马踏上他的身躯。阵线有了一丝突破，但很快后面的敌人又挤上来，继续僵持。 在吸血鬼们互相较量的时候，人类的援军陆续登上高地，投石车对准法阵一通乱砸。圣城的僧侣们吓得抱头鼠窜，哪里还顾得上保护那三名天使骑士。 三名天使骑士不得不收起超自然的力量，专心应对身边的种种状况。 果然法阵既是他们的力量源泉，也是他们的弱点。敌人自乱阵脚的时候，连阵线上的吸血鬼骑士都有所减弱。 圣城的僧侣当中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大祭司不停呵斥其他人坚守阵地。在外围守护阵地的是圣城的人类仆从军，帝国增援的队伍越来越多，有一些人类士兵竟然从阵线外面冲进来斩杀僧侣。 那名大祭司又勒令骑士团从前线抽调吸血鬼骑士来守卫法阵。 敌人的指挥系统已经非常明了，僵持在阵线上的希林又冒险发动一次天使之力。 轰—— 一击命中那个最显眼的目标，大祭司被金光断为两截。因为他只是人类，毫无疑问地当场毙命。 祭坛上的众祭司乱作一团，他们焦急地商量着对策。希林本以为这些人在失去指挥后会丧失战斗的意志。但情况的发展与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那些祭司似乎更加团结，竟然无视投石机的炮火跟帝国士兵的威胁，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发动某种新的法阵。 当他们吟唱起一段意义不明的经文之后，半空中的巨型天使有所动向。它缓缓地低下头。 “糟了……不妙啊……” 上次希林看到巨型天使有这么大动作的时候，脚下这片庄园的土地上发生了无法解释的事情——所有的农民都遇害了！ 少年清楚地记得，那个巨大的身影低下头，指尖轻轻撩拨某个人的头顶，须臾之后那个人便会倒地毙命。 这一次，巨型的身影张开大嘴，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面前的人类便一声不吭地一命呜呼。它又瞅瞅别处，再吸一口气，又一波人当场毙命。 天使的面前众生皆平等，它根本不会区分敌我，无论是谁都沦为祭品。不多时，周围一片区域中所有的人类全都倒了下去了！ 包括那些人类祭司、圣城骑士团的人类仆从军和所有的、赶来增援的人类战士……布鲁特也当场阵亡。他还困在重重长矛当中，气绝以后仍然保持了战斗的姿态。 人类陆续倒下，圣城一方以难以估量的巨大代价终止了此刻的危机。此时就只剩下双方势均力敌的吸血鬼骑士在对峙而已。 双方对峙的阵线出现了一丝转机，正当敌人由于出乎意料的战损而松懈的时候，巨大的天使身影抬起手，一把推散了所有的骑士。众人就像棋盘上的棋子那样散落，东倒西歪地摔下去。 这时候，整个帝国的百姓抬起头，都能看到半空中的巨大天使了。它获得了实体，呈现出血淋淋的人形模样。 但它没有人的意识，恣意地摆弄着地上摔倒的骑士和战马。碾碎他们如同碾碎蚂蚁。 “……” 希林也不晓得要怎么对付这个玩意。他的意识还悬浮在半空中。对于天使的力量少年知之甚少，不晓得寄生在体内的天使究竟可以使用多少次、倒地藏了多大的力量。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自己”的躯体。 “那个、那个是我吗……” 说实话，少年直到刚刚都还没见过自己全副铠甲的样子。他只是大概记得自己穿着的式样……眼前有一个姿态扭曲、一动不动的“尸体”。胸甲被敌人的长枪贯穿。 “真是死状凄惨啊……” 希林集中精力，让意识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中…… “啊——！” 刺骨的疼痛袭来，他这才感受到身体略微能动弹。 “我……我……” 刚刚回到身体中的意识还有些恍惚。他以为自己站起身了，再抬头却发现并没有。感觉是在经历重重的梦魇。 希林倒是明白为什么天使骑士总是无法准确地命中自己了。皇权圣天使的幻象时不时在他身边游荡，转瞬之间又会变换形态。 “多亏了我们融合得不好，那几个天使搞不清楚哪个才是我的本体。” “但是……谁来帮帮我……” 少年双手抓住长枪，完全没有力气撼动。这时候有人靠了过来，一剑斩断长枪前端，又一剑斩断长枪的末端。 “艾利安！” 希林勉强能动弹了，原地爬起来。巨大的天使察觉到此处的动静，很快凑过来查看。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是血池光环内的鲜血浇下来形成一个脸形的瀑布而已。 “当心！” 艾利安也注意到它的动向了，随即挥动天使巨剑砍它的指尖。剑刃略过瀑布一样的鲜血，只沾了点血迹，天使的姿态没有任何变化，它丝毫没有受到伤害。 “怎么会这样……” 天使的血瀑之内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它是圣天使，是存粹的精神体！” 它无惧刀剑的伤害，却能对吸血鬼骑士造成真实的伤害。两支手指轻捻，就把艾利安拎到半空中。它或许是出于存粹的恶意，捏着骑士的铠甲来回摆弄，几乎要把艾利安捏断了。 希林顾不上自己的伤痛，四处摸索可用的武器反击。脚边有一道淡蓝色的光芒闪烁，是天使的陶瓷剑！昔日女武神赠送给他的礼物是个奇怪的东西，刺击时坚硬无比，劈砍的时候却有可能轻易碎裂。希林甚至曾经弄碎过一把。 “都是天使用的东西，或许有效果！” 少年高高举起陶瓷剑，巨大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再靠近划一下血瀑，它似乎在疼痛？ 少年爬上附近损毁的投石车，一跃而起跳向天使的指尖，利剑一挥斩断血瀑下两截手指。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无形的指尖断开，一部分鲜血散落在地上。艾利安获救，从高处摔下来。 满以为终于找到了对抗天使的办法，再看却发现天使并不介意这点小伤。它动了动手指，被切断的灵体重新汇聚，血瀑源源不断从光环的裂隙中涌出，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它恢复后将目光落在别处，又去寻找新的玩物。希林追着它又挥砍几次，仍然是那种结果。即便斩断肢体也仅仅是暂时地分离。 在敌人的营地奔跑，希林很快注意到脚下的人类鲜血仍然在不住地流淌，汩汩细流涌向万恶的源头。 “那个法阵……一定还有什么玄机！” 踩在大理石的圆盘上，希林看到脚下是许多细密的刻痕，类似于迷宫。大量的鲜血最终汇聚到法阵的中心，涌上天使的光环。 守护在此的三名天使骑士陆续出面阻拦，他们不允许外人再靠近一步。 “肯定藏了什么玄机。” 希林朝艾利安使个眼色，二人配合着冲上去。天使骑士没办法在近战的时候发挥那种巨大的超自然力量，他们的处境变得被动。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不是艾利安第一次斩杀天使骑士了。 拥有天使光翼的战士本质上仍然是人。他们是纯洁的容器罢了。论剑术两个天使不敌艾利安一人，不多时败于剑下悉数斩杀。 另有一名天使不住地后退。他所发动的光芒可以经由长枪指向任意方向。原来四人当中力量最弱却最灵活的一个是他。 一击被希林避开，他没辙了。少年飞奔着冲上去，手握陶瓷剑刺向他的喉咙。一击洞穿铠甲，希林都不晓得自己怎么爆发出那么大的力量…… 再看法阵中悬浮起半截身体的天使，希林有个不错的主意。 “哪怕只能让灵体分离一小段时间，如果能将天使从法阵里挪开，他们也就彻底没办法了吧？” “值得一试。” 清晨太阳缓缓升起，帝国的郊外起风了。少年横着剑刃冲进法阵当中，像在收割一棵巨型的庄稼，一层、一层斩断圣天使与法阵之间的联系。 当最后一段灵体被斩开以后，巨型天使被微风吹动缓缓离开了高地…… “之前的疫病天使也是这么办的，只要它失去了束缚，就会被风吹到别的地方。” 天色逐渐发亮，二人注视着天使越飘越远，逐渐来到帝国的上空。它偶尔还会摸索着捏起无辜的人类取乐，但暴戾的程度远不及被祭司们操控的时候。 随着它断绝了鲜血的来源，流淌在周身的血瀑逐渐枯竭，天使也就丧失了实体。等到傍晚它飘到海边的时候，只剩下头颅和指尖是可见的了…… 第1151章 帝国必须付出代价 尽管斩断了最可怕的敌人，在敌人阵地的战斗还是持续了整整一个白天。入夜后骑士团以惨痛的代价取得胜利，来自圣城的吸血鬼骑士被尽数肢解。 此时高地上没有一个人类，只有大约二十余名吸血鬼骑士还能站得起来。 “接下来要花费大量时间清理那些同伴。有的能救回来，有的只能丢进血池里了。” 那个最老迈的队长斯潘提走过来，他竟然完好无损地活着，果然是个狡猾的家伙。也幸好是这个老家伙，他给晕头转向的希林提供了一些重要的建议。 “把那颗恶魔的头割下来带走。有它在一切才都是活的，否则血池都要腐败了。” “好。” 希林立即采纳这个建议，艾利安跳上沉积怪物割下恶魔的脑袋，用罩袍裹起来背上。 “我们现在精疲力尽，当务之急是回到血池内恢复力量，等精力充沛之后再回收那些同伴。” “你说的有道理。” 骑士团已经死伤大半，满地都是尸体，凭现在几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清理。这条建议也只能采纳，希林命令骑士团剩下的人整队，带上还有救的同伴先行撤离。 没有雅拉以后，骑士团一度几近崩溃。所幸凭着前一天身先士卒的战斗，现在他们愿意追随这个年少的吸血鬼。对希林的吩咐没有任何异议。 “我们走吧。” 准备妥当以后，少年跨上马带队。弗里德和艾利安一左一右相随，朝着夜色下帝国城内的闪闪灯火进发。 “嗖——！” 不知何处飞来一团火球，重重地落在希林地头盔上。 “啊……” 是燃烧的沥青，滚烫粘稠，粘在头盔上燃烧。 希林不得不跳下马满地打滚。弗里德和艾利安一同帮着拍打火苗，最后抹掉残余的沥青火焰才熄灭。 “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少年惊魂未定，更多的燃烧沥青竟然被投掷而来，不断落在队伍周围。 “喂，是我们啊！我们已经战胜了圣城的敌人，我们是帝国的骑士团啊！” 对那群人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听到混乱的人群中不断有人高喊，“杀死吸血鬼——！” 继续放任他们攻击只会伤害幸存的同伴。希林下令让一名吸血鬼骑士去阻止最近一处投石机的攻击。 谨慎地等待了一刻钟，这时少年好像看到夜色中有一道黑影，先是略过远处的投石机，随后几名人类士兵倒地，投石机停止了攻击；随后又有几个黑影掠过别处的投石机，同样终止了进攻。最后，几道黑影汇聚在一处，一击斩杀投石机下的人类士兵。 五个完全陌生的吸血鬼，打扮更加类似于行走江湖的刺客，轻便贴身的黑色护甲，脸上涂抹了浓重的油彩完全认不出面容。 “大人……” 为首的吸血鬼半跪在希林面前非常恭敬地问候。而身边的众人并没有什么错愕的反应，好像大家都认识他们。 “噢，我知道了……你们就是那支我还没讲过的小队。” 他们匆忙赶来没有时间叙旧。 “大人，帝国城内发生了可怕的骚乱，现在大量的居民涌上街头，要求处死所有的吸血鬼骑士。” “包括我们在内的所有吸血鬼？” 队长低下头承认。 “这不仅仅是大量居民的诉求，也是很多贵族甚至军官的诉求，许多支军团已经宣布叛变，不再听从帝国统治者的号令。” “当我们对阵圣城的敌人取得胜利以后，他们就知道吸血鬼也可以被杀死了。现在，没有人畏惧我们，他们只想把我们所有人全都消灭。”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态发展啊……”希林深吸一口气。 没人喜欢死亡，骑士团的吸血鬼尤其不喜欢束手就擒后的死亡。 “我们现在还能去哪？除了返回帝陵的血池，我暂时想不出别的办法。” 不需要花时间来权衡利弊，当务之急是恢复力量。而全副武装的吸血鬼骑士行走在人类当中就如同豺狼穿过羊群，人类根本不足以构成威胁。 希林重新上马沿着来路返回。来到昨日战线的突破口处，他远远地看到建筑物上有个燃烧的十字架。 那个位置他再熟悉不过，是被骑士团当作临时指挥台的屋顶。十字架树立在原本坐镇的位置，火光中隐约露出一张脸。 “雅拉！！” 希林大吃一惊，勒住缰绳颤抖着后腿了半步。哪怕面对最凶残的敌人他也没有那么惧怕过。 “这就是你所说的、吸血鬼终将面临的漫长而痛苦的死亡……” 人们围绕着被焚烧的吸血鬼狂欢，他们终于发现被燃尽成灰的怪物再也没有一点震慑力。 当驻守在城内的居民和士兵发现吸血鬼骑士的身影以后，又一轮密集的燃烧物投掷而来。 “帝国……背叛了我们……” 愤怒的情绪互相传递着，无需任何言语，这些话都是骑士团的老生常谈。 “让他们付出代价……” “立下的契约已经背弃，帝国不值得我们守护了……” 不断被燃烧的沥青击中，吸血鬼骑士们也自顾不暇。在极端的愤怒情绪笼罩下，希林也逐渐丧失理智。 他能看见！ 当意识离开以后，不再感受身体的疼痛。他能够看见整个帝国——游行狂欢的人群、骂骂咧咧的士兵，还有痛失爱人的寡妇…… 每一架投石车的位置都清晰地识别出来。 “愚蠢的人啊……” 圣天使的力量呼之欲出。骑士团究竟在守护帝国的什么？希林对这个天使一无所知。这种力量会不会耗尽？一旦耗尽，是否会连带着自己的生命一并终结？ 但另一方面，愤怒使他没有心情去顾虑。一瞬间帝国的上空落下无数电闪雷鸣，所有的投石车、所有烧沥青的大锅全部被击毁。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回过神来地上只有形状规则的深坑。 “走啊，返回血池——” 希林醒过来，挣扎着坐稳。一切伤痛都不值得顾虑。眼前所有的人类都是阻碍。就如同他许多年前的那场噩梦，潮水一样涌动的敌人，无尽的杀戮…… 与他血脉相连的骑士团毫无悲悯，恣意向帝国的人群复仇。经历了千百年的洗礼，他们有太多太多悲愤的理由。血色，铺就一条从战场返回大本营的道路。 第1152章 女皇的背刺 仅剩的吸血鬼骑士们紧紧团结在一起，于人山人海中艰难地行进。路过燃烧的十字架时，希林还能从烈火中窥见雅拉焦黑的头颅。 “蠢货。没有谁比你的死相更惨了。” 甚至没有余力为曾经的骑士长收殓，希林气呼呼地撇脸过去。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感情，反正全都是负面的情绪。 无论是谁，拦在路上就杀。战马踏着尸体前进。希林根本说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他只记得自己反握着剑柄在两侧来回刺杀，有的是人类士兵，有的是手无寸铁的平民。 昔日在竞技场上，曾有少女在观众席上高呼他的名字。那个声音就像耳鸣一样回荡在脑海里。还是这群人吗？喜爱他和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是相同的人吗？ 远处有人持弓弩射击，也有石块和垃圾源源不断丢上来。那些人类的小把戏在骑士团的坚韧铠甲面前不值一提。 穿过宽阔的街道转进帝陵附近的古路，阻碍和追逐的人越来越少。帝国的嘈杂声逐渐远去，一行人疲惫地返回大本营。 这片区域荒凉贫瘠，几乎没有人居住。地势易守难攻，如果没有专门发起的军事行动，暴乱的平民不敢轻易靠近。 吸血鬼骑士可以在没有任何补给的情况下坚守这里上百年。关上帝陵沉重的石门，他们便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希林摘下头盔，身后是全身被鲜血浸染成暗红色的弗里德里希，他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脚印，天晓得他一路杀了多少人。他也把头盔摘下来，淡金色的长发都被血粘成一股一股的，血还在不停往下淌。 “还有谁活着，让我看一看……” 艾利安在希林另一侧，铠甲有多处损坏已经变形，右手臂好像断在里面了。亲兵队里还有两个也在。 杰拉斯竟然完好地活着，他双手环抱着星期一小队的队长扎尼拉比。大叔的情况就悲惨得多了，浑身上下有十几个血窟窿，大概他在冲锋的时候被扎成刺猬了。 “年轻人真是心地善良，伤成这样我就宁可扔掉算了。”特伦特抱怨了一通。 星期四的队长斯潘提还在，伊萨卡和艾斯克也都在，但其中一个伤得太重。星期日小队和医疗队算是人员比较整齐。还有些希林暂时叫不上名字的吸血鬼。现存的成员总共不到三十人。 “弗里德里希。”希林要郑重宣布一个决定，但他打算用尽量轻松一点的口吻，不要显得自己统帅骑士团很吃力。 弗里德非常恭敬地半跪在年少的骑士长面前，瞪大眼睛望着希林，嘴角非常不自然地咧开。他这个人看起来多少有那么一点疯疯癫癫的，脑袋上也没有明显的伤痕，没准是天生就这样的。 “你也知道我挺讨厌你的。我最敬重的恩师艾利安是被你拖下水的，他竟然还是你的部下，这件事我一直都记着。但是——” “无论你是何等卑劣的造物，都是造物者用大能的手创造出来的。没有必要的情况，我绝不会抹杀你的存在。” 这话当然也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你们所有的人，都保持现在的职级和编制不变。有朝一日骑士团恢复声誉，我也会在现有的框架下重新组建，确保你们每个人获得的利益。我会尽最大可能信任你们、依赖你们。” “以上，是我接手骑士团后与你们立的约定。圣天使的一部分力量已经与我融为一体，除非我的肉身灰飞烟灭。我们之间的约定也会持续到那一天。” 众人都跪下表忠，弗里德更是捧着希林的手深深一吻。呃，与其说是被亲吻不如说是被贪婪地舔咬。 “够了，用不着这样！” 希林把手缩回来。免去毫无意义的礼节，当务之急是立即回到血池。只是……不知为什么，身处于绝对安全的骑士团大本营，希林却感觉到背后发毛，有很糟糕的预感。 “不对劲……” 走进地宫，众人明显感觉到陌生的气息。不属于任何吸血鬼，是人类！ 骑士团保持戒备的状态，谨慎地深入。进来时，帝陵的石门没有遭到暴力破坏的痕迹，从出征离开后应该都没有人潜入这里。那么这股气息从何而来呢？ 直到众人来到血池前，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血池，已经完全干涸了！就像浴缸的水被放掉了那样，只剩下砖缝里的一点点血而已。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事？” 显然骑士团的大本营遭到了偷袭，而且手段很高明，完美地击中了他们的要害。 跳进池底查看，原来血池也像浴缸那样有两处巨大的排水孔，几乎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排水孔上方是铁栏杆。内部……似乎还有某种活动的机关。 “我不知道血池竟然可以排净。这下面通往哪里，你们知道吗？” 求助于在场的吸血鬼最后一无所获。 “大人，骑士团的血池早在立约之时就存在了，我等加入骑士团的年份还远没有如此久远。” “真是难办。或许雅拉知道得更多一些，可惜没机会问了。” 希林在排水口附近检查，生人的气息应该就是从排水口外面传来的。 “排水口最终会通向哪里？血池里那么大体量大鲜血，帝国没有第二个容器能够盛装。莫非，已经被排进大海了？” 为了验证猜想，希林卸下周身的铠甲钻进排水口。这里的宽度只适合瘦小的人，别人帮不上忙。 “你们留守在帝陵。哪怕整个血池都被放干也没关系。皇宫里还存留了少量的恶魔血，你们不至于干涸而死。” 众人领命原地休整。没有恶魔血的补充，他们将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希林独自在黑暗的排水道中爬了很长一段路，几经周转一下子豁然开朗，竟是个宽阔的地下水道！ “前朝的下水道啊……” 希林从排水口跳下来。 这里修建得非常气派，地道的高度和宽度远远超过排污所需的尺寸，砖墙的材质与旧皇宫的残垣一致，不愧是帝王家手笔。 脚下的污水散发出恶臭，其中还夹杂着一股独特的血腥味。 “果然……恶魔的血已经被排入下水道了……” 希林低头捞一捧污水，这味道令人作呕。 “恶魔血被污水稀释以后就不能再用了吧！骑士团的血池怕是永远也无法复原了……” 顿时一阵绝望的感觉涌上来。 闭上眼睛在黑暗中搜寻记忆的碎片，希林发现在下水道的尽头处有一处隐蔽的暗室。入口修得非常巧妙，如果没有一份建筑平面图，很难发现那个地方。 从窄缝挤进去，暗室里有一个类似于水闸的机关，需要三四个男人合力才能转动。希林差不多可以确定，有人蓄谋清空了水池。 “究竟是什么人知道了骑士团的古老秘密呢？” 希林从暗室里出来。脚下的污水不断流动，这里又是死路一条。下水道一定通向什么地方，随着水流可以找到。 希林走了很长一段路，完全离开了帝陵。下水道的墙壁变得低矮，此处应该对应着帝国的某个城区。这时他看到有光亮，有人讲话的声音传来！ 他屏气凝神潜伏靠近。 有不少人啊，二十多个呢！他们举着火把，正在依次爬上窨井的出口。 都是男的，穿着杂七杂八的防护服装，但其中混杂了胜利日骑士团的制服，或许有一部分那个骑士团的人。 “加兰德大人——！大人——！” 小黄毛兴冲冲地跑过来，高声汇报他们地工作进展。 “我们完成女皇交代的任务了！大学士阁下说的果然不假，下水道的尽头的确有古老的阀门！但是都锈住了，天呐，你都不知道我们多少人合力才把那玩意转起来！” “太神奇了，那个阀门一转，恶臭的鲜血就涌出来，跟大学士说得一模一样！血涌了好几个钟头才停下来，我几乎都要憋死了！” “为了完成这项任务，我们死了好几个兄弟！那种恶魔的血有毒的，天呐！碰一下就死了，你瞧瞧！” 小黄毛非常高兴地把过程全都说了一遍，他还指着同伴扛着的那些死尸抱怨，“为了给他们的家人一个交代，我们不得不把他们带回去，哎！” “喂，小黄毛，你疯了吗？” “诶？” 机灵鬼拍了拍小黄毛的肩膀。 “你一个人突然对着一片漆黑的空地说什么呢？” “嗯？” 小黄毛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面前根本没有人。 “加兰德大人啊……我看见他了……” “所以说你在胡说什么啊！他不是从宫廷政变的时候起就不在了么！我说他被女皇秘密处死了，你偏偏不信啊！” 一群人陷入惊恐的沉默。他们互相看看，这是个临时混编的队伍，由几名幸存的皇家侍卫和胜利日骑士团的残兵败将组成。 正如前面小黄毛和盘托出的那样，他们奉女皇之命，刚刚放掉了血池里的恶魔血。 知道事情的原委，希林才从黑暗中走出来。睁开放光的翠绿色眼睛，在黑暗中异常地恐怖。 “加兰德……” “大人！你真的在这里！” “不，他是吸血鬼啊！你们看清楚了！” 小队里每个成员对待希林地态度都不一样，有人喜欢有人憎恶。 “吸血鬼没什么可怕的，我们人多，把他肢解了一把火烧成灰就行！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吸血鬼了！”几个人二话不说冲上来。 “嗯，是啊。那样的确可以消灭所谓的‘不死’肉身。但是人类，你们挑选的时机太不合适了。” 在这种阴暗污秽的狭小空间里，希林甚至不需要跟他们动手。只要动用一点意念的力量，火把熄灭，黑暗中空气近乎凝滞。几个想要动手的人都本能地感到恐惧。 黑暗中他们不住地颤抖，周围的空气越来越冷，很快，眼前一片漆黑的视觉有了变化，他们看到各种挥之不去的离奇景象，这时候哪怕闭上眼睛也无济于事。 “啊——！” 刚刚还想一窝蜂冲上来的人，一瞬间全都陷入癫狂在下水道里四散奔逃。 “大人，你……” 从前的三个跟班惊恐地看着希林。 “怎么，你们也想杀了我这个吸血鬼？” “不，我们只是……我们……” 小黄毛心里有许多话，他欲言又止。 “我们谁也没想到会再见着你，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 希林暗自叹口气。一年之前大家还愉快地嘻嘻哈哈，谁曾料想有一天会这样相见。 希林推开一个疯掉的小兵，夺走他的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走，带我去见一见下达命令的人，我们好好聊一聊。” 跟随三名跟班爬上窨井，外面依旧在暴动。返回皇宫的路上，希林看到流经帝国中心的污水河完全被染成了红色。 “他们从帝陵的了望塔往下看，应该也明白这个状况了吧……” 第1153章 占星师的劫难 从黑夜到白天，帝国城内的暴乱不断升级，所有的街区都有火灾，沿街的店铺均有被洗劫的迹象。满地的垃圾，到处是疯狂喊叫的居民。 帝国的一切商业活动全都终止，尽管取得了对圣城骑士团作战的胜利，帝国却没有一点获胜的景象。 希林压低帽沿。没有那身闪亮的铠甲，没人认得他是吸血鬼骑士。仓促间离开帝陵，他连剑都没带，只穿了件内衬的衣服而已。现在的他看起来就跟那几个狼狈的侍卫一样。 随着小黄毛他们一起返回皇宫，一路上倒是非常轻松啊！皇宫现在根本谈不上任何守卫可言，简直是随意进出犹如菜市场一般。 许多久居帝国的平民百姓都趁机潜入，意图一览风光。更有甚者，在光天化日之下便成群结队地闯进来。 甚至小黄毛他们一行人都被闯入者当作同伴，一路上嘻嘻哈哈。 皇城山半山腰的小广场上燃起大火，远远地就能看到。 “什么人啊，竟敢在皇城放火！” 三名侍卫气得半死，皇城里却没有更多人能站出来维护秩序。走近一看，许多奢华气派的宫廷家具都被砸坏丢进火堆里。大火熊熊燃烧，暴民们还不断从四处添加燃料。 那些皇室成员的画像被视为巨大却一钱不值的垃圾，统统被丢进火堆。而各种锅碗瓢盆、窗帘地毯之类的生活用品则被洗劫一空。 火堆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幽香。 有人将一整棵名贵的东方沉香当作丑陋的柴火丢进去。 火堆前有个肥胖的身影哭哭啼啼的，他试图阻止那群疯狂的暴徒，却遭到旁人的轮番殴打。 “纳特？” 只见肥肥抱着几本书无力地哭喊着。而那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什么书都往火堆里丢。 “住手啊……那一本是绝版的古籍……” “那一本具有珍贵的研究价值，我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啊……” 看到几个熟悉的侍卫，纳特也知道他们无力回天。凭他自己的力量，无非是抱着其中几本逃离暴乱而已。书本那么重，跟本没办法全都带上。 “哼！烧吧！全都烧吧！帝国根本不配拥有文明！” 肥肥绝望地将残卷踢进火堆。 “你们……” 肥肥又定睛一看，从侍卫中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希林洛斯！” “纳特。” 肥肥急得一通乱叫，他就是个学者而已，手无缚鸡之力的，能拿一个吸血鬼怎么办！ “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 “想不到你读的书还挺有分量，连那么古老的机关都知道。” “你过奖了。” 肥肥尖声尖气地回答。他的内心出卖了他，纳特不知道希林连一个人心底的声音也听得见。 “还不是教授告诉我的，我哪读过那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啊！”肥肥想着。 “原来如此，难怪。她一生都屈居在阁楼，只能阅读书籍聊以慰藉。以她博学的深度和广度，或许连骑士团的起源都知道得清楚，更不要说什么弱点了。” 肥肥红着脸不说话，被人知道了心思真不好受。 天色由昼入夜，又是整整一天过去。暴民不曾停止对皇宫的洗劫。终于，他们撞开了藏书阁的大门，涌了进去。 “女巫！”“女巫！” 人们高喊着，拖出一团轻纱，里面似乎裹着一个人。 “天呐，你们干了什么啊——！” 纳特有了很糟糕的预感，他试图冲进人群却被陌生人打出去。那么多尖叫的人，除非疯了，否则没人能融入到他们中间。 “那是……教授啊……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这就是为女皇出谋划策的女巫啊！大家快来看——！” 有人揪起索菲莉娅的长发，将她的面容展示给众人。 纳特趴在地上，胆怯地抬起头张望。只见众人抓着一名枯槁的老妇，她看起来或许有九十岁了，漆黑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甚至不像个人，像个活着的骷髅。 由于丑陋，人们更加憎恶她。 “教授……” 从独特的衣着来看，那就是索菲莉娅教授无疑。她也像传说中那样老迈。尽管在纳特的记忆中，她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应该是一名青涩的少女啊！ “她的头纱被暴民剥去了。那是保持她青春的秘密。” “希林洛斯，你……” “头纱不仅维持她的青春，也维持着她的性命。一旦时间开始流动，她就要被可怕的遗传病夺走生命了。” 人们或多或少地听说过那个传说，舞娘得到女巫的帮助才篡夺了帝国的皇位。多年来积攒的愤怒涌向老妇。众人殴打她、每个人都手执锋利的瓷器碎片割她的皮肉。 “烧死女巫！” 老妇凄怆地哭喊，无力地挣扎。她被人举起来送去火堆前。 “不能让她舒服地死！用火烧她！让她受尽折磨以后再死！” 他们一边说一边七手八脚地制作火刑架。 “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吗……我就只能这样眼睁睁看她痛苦地死去吗……” 纳特捶着地面哭喊。 “希林，帮帮我吧！替我杀了她！我不会杀人，我连一只青蛙都不会杀，我就只会求你帮忙……” “镜子，纳特。”希林踢了肥肥一脚，喊他清醒一点。 “那面镜子，你们带来皇宫了没？” “镜子？” 肥肥倒是想起来导师有一面珍贵的镜子，只是完全不明白那个东西有什么具体的用处。 “把镜子搬出来，对准她扣上去，她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了。” “真的？” 没有时间考虑，既然希林提出这个想法姑且试一试吧！ 二人急忙跑进图书馆，这里到处是抢东西的暴民。肥肥一眼认出了角落里的镜子，幸好因为过于笨重，还没人打那玩意的主意。 “让开、让开，全都让开！” 等肥肥老的那一天，他一定要和子孙们吹嘘今天的勇气。他装得就像真的一样，撕毁学者长袍，披头散发地推开身边的暴民。 随后扛起镜子顶在头上，大摇大摆地冲进人群。 “全都让开，让我烧了这女巫的魔镜！” 人们看到又一个疯子的加入，自觉地让开道路。纳特举着大镜子一路走到奄奄一息的索菲莉娅面前。 “女巫啊，受死吧！” 喊着这句话，他将镜面对准教授，随即狠狠砸下去。一瞬间，镜子碎裂成许多片，地上只剩下未完工的火刑架和镜子的黄铜衬底，女巫消失了！ “女巫呢？” “你小子把女巫弄到哪去了！” 人们愤怒地揪住肥肥的衣领。肥肥却作出同样毫不知情的样子。 “哎呀，狡猾的女巫，她竟然逃走了！” “胡扯，明明就是你放走的，你们是一伙的！” 纳特灵机一动，抓住某个人，手指着天空，好像看见了什么。 “哎呀，你们有没有看到啊——” “刚才我们走神的一瞬间，那个女巫，她化作一团黑烟，飞到天上消失啦！” “什么？” “哪里有黑烟？” “就是那个啊，你快看，在那里！” 几个人谁也没看见，纳特却说得信誓旦旦。这时远处有起哄的人也说自己看到了。人们糊里糊涂的，不晓得哪句话才是真的。 “哎哟，我看到了！就是那个吧！” 于是众人一个接一个抬起头在黑暗中寻找。 “愚蠢是无药可救的罪恶。” 当人们的视线彻底移开之后，纳特从碎玻璃片中站起来，头也不回地离开。 方才大镜子摔碎的一瞬间，索菲莉娅进入了镜中世界。现在没有人能打扰她。只是镜子碎裂以后，恐怕一时没有别的办法放她出来。 希林已经趁旁人不注意的时候拾取了其中最大的一块碎片。现在其余的碎片被暴民踩得粉碎，再也没有人知道索菲莉娅的去处。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希林将镜子碎片藏在怀里，走进最近的密道。纳特跟着他离开，三个跟班也寸步不离地跟上。 希林瞪了他们一眼。 “大人。下达命令的人是女皇，请你不要迁怒于我们啊……” “一连好几个月都没有你的消息，我们也不知道放掉血池里的血会对你造成那么大伤害啊……” “现在你回来了，我们就继续听你的呗……” 三人各有说辞。 “女皇在哪？” “额……” 谁也不知道。 “看这情形，一个小时以后她可能也就不是女皇了吧？”纳特愤愤地嘀咕。 “让我见她。有些事我必须要当面和她说。” 那么就一边走一边找吧…… 皇宫如此广大，内部有复杂的通道连接各处。除非久居于此否则根本无从知晓。暴民们最多也只是在外围的宫殿洗劫，他们不知道宫廷更深处隐蔽的空间。 第1154章 镜中面容 从密道走出来，一行人站在高处的回廊小径。暴民们还没有发现这些通路，他们正在洗劫宫廷的博物馆。小小的人影好像蚂蚁一样，繁忙地搬运财物。 很快他们就要发现皇家花园的秘密了…… 这片区域没有鲜花，只有被反复翻动的土壤。恶臭的味道与金碧辉煌的宫殿毫不相称。 “女皇平时都躲在浴场做按摩。但我现在也不清楚她现在人在哪里。” 纳特非常沮丧。 “让我看看那块镜子，教授她真的在里面吗……” 希林端起镜子，从这块碎片中可以窥见一个奇怪的小房间。看起来像一幅抽象的画作，墙壁的材质过于朴素，只有光影的变化而已。房间里有个带铁栏杆的小小天窗，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本厚重的笔记。 “我以前也注意到了这面奇特的镜子。这是块半透的玻璃，乍一看是镜子，还有自己的倒影。凑近了仔细看里面，却能看到一个房间。我曾经一度以为里面的房间是个暗室。” 纳特把脸贴上去看了看。 “后来才发现它只有薄薄的一片。我就当作是某种独特的艺术品，暗藏在镜中的画作之类的……” 现在，抽象画作中多了一个可怜的人。那是索菲莉娅教授，她已经断绝了最后一口气息，遗体扭曲地躺在地上。失去了永生头纱的保护，她几乎一瞬间衰老到最可怕的程度，而且全身都是暴民殴打留下的伤痕。 “教授……我的教授……我最后还是没能给你挽回一点尊严，对不起……” 纳特看着看着就开始抹眼泪。这样的场面谁见了不痛心呢，希林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可是，突然一团白色的雾气浮起，遮住了镜中的景物。那团雾……分明呈现出一张人脸的形状。 “啊——！” 肥肥吓得跳起来，后退几步摔倒在地上。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隐约有索菲莉娅的面容。 “索菲莉娅？你还在吗……” “希林。” “果然是你！” “教授……你还好吗？对不起！对不起！”纳特爬起来连连道歉。 “没关系，纳特。不需要为我哭泣。我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苦了。” “教授……难道你已经死了吗？” “从肉体上来讲，没错。” “……” 纳特听罢还是难掩悲伤，眼泪不住地留下来。 “纳特，感谢你为我做的一切，让我能够在极其平静和黑暗的地方迎接死亡。” “教授……这话听起来分明是在责备我啊……” “只有在这样的环境里，我才能够检验灵魂离体的学说。这是我最成功的一次实践。在肉体死亡的一瞬间，我的意志、我的记忆和我的情感完整地从肉体剥离。这间小屋成为我的容器。从此，我将以灵魂的状态长存。” 一说到“灵魂”，躲藏在希林眼睛里的恶魔闪烁了一下。灵魂对于恶魔来说是美味的粮食啊！何况还是完整剥离的灵魂，几百年都不会遇上这种好事。 “想都别想，不要靠近她！” “我的主人噢，恶魔吸收灵体就像呼吸那样，根本没法控制。只要我一靠近，她就会魂飞魄散。想要亡魂长存，她必须得躲避在足够安全的容器里面。确保我们、以及任何其他能够吸收灵体的生命形态都不能接触她。” 希林急忙把恶魔躲藏的那只眼睛闭上。 有两只低等恶魔都寄居在希林身上，另一只，说起来与占星师的渊源更长。 “拉吉玛，你不会也想做这种事吧！” “主人……” 星夜的恶魔寄生在有阴影的地方，它在衣裳的褶皱处睁开一只眼睛。 “不必那么担心，这面镜子的材质特殊，灵质无法穿过。我等不能进去，她也出不来。” “噢？所以，让她留着这面镜子里也是最后的办法咯？” “是的。这也是她父亲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占星师还有别的话要说。 “我听闻世界上还有让灵魂转移到新鲜尸骸上重生的方术。然而我已经不能再翻阅藏书求证了。” “教授……如果真的有那种办法，等着我、让我去找！” 索菲莉娅对人间还有些许眷恋，她的确想重生，想验证那些关于灵魂的离奇学说。但她也明白希望非常渺茫。 “纳特，不需要勉强你自己。我曾经发誓愿意长久地凝望星空记录星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在这间奇怪的小屋里我可以不受打扰地继续研究。姑且将其视为上天的恩惠吧。” “嗯……”肥肥抹掉脸上的泪水。 肥肥想要保管这块特殊的镜子，希林却拒绝交给他。 “人类的世界里有太多无法预知的情况，我不相信你能一直守护这面镜子。现在这是我跟她最后的联系，我要把它挂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世界上哪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要把她也带进地牢里不成？” “没有人天生喜欢被关在那种地方。也不是谁都乐意被诅咒。” 希林生气了，一把推开肥肥。 纳特又摔了一跤。但这次非常离奇，他摔在地上没觉得屁股疼，而是感觉到自己一口气从二层楼上摔下来似的，眼冒金星什么都不知道了。继而，又好像摔在特别软绵绵的东西上，完全不觉得疼痛，只觉得自己吓得一哆嗦，浑身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嗯？” 肥肥还在方才摔倒的位置没动过。 “不对劲啊……那面奇怪的镜子……” 希林把镜子收起来。再看镜子上，哪还有什么奇怪的脸，就只是一面普通的玻璃而已。 “我刚才……” “刚才絮絮叨叨的是你的灵魂。” “诶？！” “我把你推回去了。这样随随便便溜出来太危险，万一遇到在人间巡游的天使，你就原地飞升了。” “哼！你才原地飞升呢！” 纳特可不领情，但他也不能否认。自从教授继续研究灵魂学，他们遇到了各种各样离奇的情况。 根据学术着作的记载，灵体无法与某个健康的人直接沟通，因为灵质在不依附于肉体的情况下，无法振动声带发声。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方面我进行过系统的研究。灵体必须和同样灵质状态的人沟通。有的人天生容易灵魂出窍才具备了沟通的能力。而另一些人则是因为受伤、生病或者半梦半醒的状态偶然进入了灵质状态。” 肥肥的屁股还有点疼，希林拉了他一把。少年的手过于冰冷，而且满是血渍，纳特站起来又急忙躲开他。 女皇还未现身。纳特有种预感她一定就躲在这附近，于是就在偌大的浴场里来回走动、呼喊。 “爱金娜，出来——！瞧瞧你干的好事！” 第1155章 特别许可 皇家浴场坐落在一处能够俯瞰园林风景的山崖上。这里风光优美，与嘈杂的宫殿隔绝。 希林站在浴池的边缘，朝下面的花园看了看。这时候，有一团纯白色的毛绒绒的东西扑腾着飞起来，从花园一直窜到浴场。 到了眼前希林不住惊呼这玩意怎么那么大！远比一个人大多了，翼展就超过两个人手臂的宽度了，更别说背后拽着一条华丽的尾巴。 “这是……鸟妖？它现在变得这么华丽了？？” 希林看得一头雾水，鸟妖可是非常热情。 “主人、主人！” 它扑腾着往希林脸上一撞，少年仰面跌进浴池里，差点没浮上来。 鸟妖又抓着希林的衣服把他从水里拎出来。还好它的利爪没有恢复，不然这时候已经被它抓出好几个窟窿了。 “喂……” 鸟妖一个劲儿地叽叽喳喳。 “安静一点啊！” 衣服湿透了不说，几处伤口尚未恢复，血把浴池都染红了。 “主人你受伤了？” “废话么……” “主人你终于想起我了，我们现在要去私奔了嘛？” 懒得搭理它。 “女皇在哪？带我去见她。” “欸，我们私奔就不要带上她了吧……” 虽然鸟妖现在浑身都是毛，它的脖子还是那么细，一把就能逮住拎起来。在希林的强迫下，它非常不情愿地带路。爱金娜就在这里，她躲在更衣室的某个柜子里一整天了。 “喂，出来！” 希林拉开柜门，把里面挂的衣服全都推开，爱金娜正蜷缩成一团偷偷哭泣。她脸上涂的浓妆没有半点儿人样，眼妆被泪水冲得淌下来，口红也全都花了，活脱脱像个小丑。 “希林？你终于……来救我了……” 她还想扑进希林怀里就没门了，希林把她拽出来又用力推开。 “救你？开什么玩笑！” “怎么？我的皇家侍卫要将我弃之不顾了嘛？” 她看到来的都是熟人，料到自己还能掌控局面，很快脸上又增添了笑容。 “我布置的任务完成得如何啊？”她傲慢地问三个侍卫。 “女皇陛下，帝陵的血池已经放干了。” “是么？哈哈哈——！” 她听罢狂笑不止。 “什么吸血鬼的骑士团，历朝历代的皇帝一个个怕得要死。到了我的手上，轻易就被拿捏了！” “……”希林攥着拳头沉默不语。 “还是我们女人有手腕。” 她妖魅一笑，绕着希林和纳特跳了一圈。钳制骑士团的主意的确是来自另一个女人。说到底，确实是他们那么多男人、被两个女人合谋罢了一道。 “教授她已经被暴民杀害了。多亏认识了你！她本来好端端地隐居在阁楼，却要遭这场无妄之灾！” 纳特气坏了，他把教授的一切遭遇都归咎于女皇。哪怕索菲莉娅的灵魂还在，他也不打算告诉她实情。 “贪婪的女人！拥有了绝世的美貌都不罢休，还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瞧瞧帝国被你害成什么样子了！自从开国几千年以来，帝国还没遭过这样的罪！” “是吗？那你就牛皮吹大了吧！在我的眼里，帝国一向是这个样子的，肮脏、混乱、弱肉强食。只不过高贵的人身上有一层遮羞布，小心地把丑陋的东xz起来了。如今，叫你们看到真实的一面罢了。” “哼！” “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还在我的手里，我仍旧是你们的女皇。” 爱金娜高傲地站在希林身边，对少年低语：“把那些暴民全都杀了，亲爱的侍卫长。他们的鲜血就是我许诺给你的奖励。” 满心以为希林不会拒绝这样的许诺，哪知道他真的不为所动。 “我来是要向你宣告一件事。‘尊贵的’女皇陛下，你没有骑士团了。我们不再向你效忠，你的生死与我们无关。而且，我会一直徘徊在皇宫里，注视着你直到你灭亡的那一天！” “呸！诅咒你，吸血鬼！” 爱金娜毫不示弱，都没有一秒钟的时间她的脸色立即变了，对着希林唾口水。 “敢和我作对，你们的死期就到了。现在天底下的人全都知道，吸血鬼根本就不是不死之物，骗子！” 女皇改变了主意。 “纳特，去召集帝国的军队，让司令官普雷欧进皇宫来见我。我特许军队进入皇宫清剿暴徒。随后，我有丰厚的赏赐要分发给他们。” 纳特窝了一肚子火，他恨不得当场暴揍女皇一通，根本就不想听她的命令。爱金娜学聪明了，她好像明白什么叫做“制衡”，开始利用帝国内部各种势力之间的矛盾为自己争取利益。古代的皇帝本来就是这样，小心地维持着平衡。 “啊，快点去吧，不然这座美丽的宫殿、帝国荣耀的归属就要被暴徒毁于一旦了。” 说这句话纳特就没心思辩驳了。皇宫是帝国千百年来的积淀，他不会因为一介舞娘就和整个帝国的荣耀过不去。因此他决定最后再忍一天。 “爱金娜，我确实需要去召集帝国的大小骑士团了，但不是为了找你领赏，而是要找你清算。你很快就会被推翻，再也不能当女皇了。要是不想被愤怒的贵族们绞死，我劝你现在收拾东西逃走。” “我不会逃走的！我是帝国的女皇！我死也要死在王座上！” 她得意地坐上宝座。 “我的侍卫长，你想清楚了？我是你们最后的庇护。依附于我你们尚且有一口血喝。没有了我，你们就是孤魂野鬼。讨饭什么滋味，我会不知道吗？” 会面不欢而散，纳特和希林各自离去。鸟妖瞧瞧女皇，又瞧瞧自己的主人，最后选择了所谓的主人。 三个皇家侍卫站在原地蒙圈。 “侍卫长竟然不听女皇的命令了，那我们该听谁的？” “小傻瓜，你们回城门上站岗啊！” 女皇呵斥道。 “等到明天，保护我的大军来到皇宫，我还要你们开门迎接呢！” 第1156章 熟悉的面容 纳特没精打采地赶去驻军的营地。路上乱哄哄的，到处是抢劫和哭喊的声音。有小流氓还想打他的主意，肥肥策马踹过去。 心情不好的时候，肥肥也异常地凶狠呢！ 走到帝国广场的时候，又冲出来一个衣冠不整的家伙，纳特正要呵斥，这才发现是个熟人。 “巴斯蒂？！谢天谢地你还活着！” “哎呀，胖子啊！终于见到你了……我以为那一阵可怕的风暴把你们全都杀了……” 身为凡人他们看不见天使，在死亡天使暴走的一瞬间，只知道一阵猛烈的风吹过许多人就当场暴毙了。 “我才是！我一直躲在阵线后面安全的地方，但是你呢，我记得你和那些骑士一起冲上去了！” “哎呀呀，我是狗屎运吧。那一阵风暴很奇特，整整齐齐地带走一圈人。而我还差半步就踏进那个圈了。” 有这么好的运气，巴斯蒂能吹一辈子了。 “快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小皇帝。” “小皇帝？” 肥肥改变了原有的行程计划，随着巴斯蒂赶去市政厅的大楼。很多贵族都聚在那，各家骑士团的人也有不少。 众人原本是打算庆祝胜利，哪知道城内这么快发生了暴乱，他们随后一直守在建筑里静观局势变化。 走进建筑物外面的掩体，里面还挺热闹。市政厅里人满为患，大家有说有笑的，还有人唱歌跳舞解闷。 在会议用的大长桌前，坐着一个小孩子。他正在玩一把小木剑。 这个黑色头发的小男孩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吧，穿着一件与他身上其他衣服不相称的红外套。仔细看这件外套的布料未免太高档了，但做工有点粗糙，像是拿一件昂贵的衣服改制的。 走近了再瞧瞧，小男孩胸口别了一枚纯金的胸针，竟然还有帝国皇室的徽志。 “这……！” “你看啊——” 黑塞走过来给纳特倒了一杯酒。 再仔细看，可不得了，这孩子怎么长得跟先皇陛下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个小小的查尼坐在这！ 这张小脸蛋跟他一模一样，那副什么都嫌弃的表情，更是如出一辙。小男孩一见到肥肥，咧咧嘴不搭理他。就这一连串的动作，都跟查尼一模一样。 纳特看得鼻子一酸，哭出来了。 “我都不敢相信皇帝陛下已经离开我们那么久了。在我的心里，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我们之所以容忍那个女人那么久，也是看在他曾经爱过她的份儿上……” “别哭了，皇帝陛下这不是回来了么！” “可是，你从哪找来这么个跟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家伙？” “嗯，巧遇！” 黑塞说起来颇有些自豪。 “我动员市民搭建防御工事的时候，路过贫困的圣天使城区。我就朝着荒芜的空地上望了一眼，一眼就发现这个穿红色外套的小家伙。” 黑塞拍拍小孩子的肩膀，那些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他给的。 “他长得太特别了，我忍不住去打听他是谁家的孩子。然后，我就找到了孩子的妈妈。” 人群中坐着一个年轻妇人。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怀里还抱着另一个更小的孩子。 “开什么玩笑，一个贫穷的妇人竟然能孕育出帝国的皇帝？” “这个女人有某种先天的残疾，她一句话都不肯说。但是，她的丈夫有话要说。” “儿子是我的，你们别打他的主意！” 安塞尔翘起二郎腿骂骂咧咧地打断谈话。 “你这家伙，你怎么在这！” “我也是皇帝册封的骑士，怎么不能在这？你们几个家伙竟然一声不响把我儿子给绑架了，什么意思？” “你你你……不对劲，这件事不对劲！” 纳特猛然间想起去年还在追查的事情，好多线索一下子有了解释。 “这肯定不是你的儿子！” “呸！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 “这是皇帝的儿子，我们的皇子！” “啥玩意？我的儿子是皇子，那我岂不成太上皇了？” “你想的美！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这孩子哪里来的，是不是希林洛斯从皇宫里送出来的？” “怎么可能！我的儿子当然是我老婆生的！街坊邻居都看着呢，接生婆就住在隔壁那条街！” “不对，肯定还有别的问题，你老婆哪里来的？” “喂，朋友，这么讲话就有点过分了吧？老婆当然是我自己找的咯！还能是偷的、抢的不成？” “我不信。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你一直都打光棍。为什么来到帝国才两年，你就摇身变人生赢家了？” “嘿，你说的什么话！怎么，我必须跟你个没出息的肥肥一样单身吗？我结婚了你嫉妒吗？” 二人吵了起来，没完没了的。 “事实摆在眼前，你有什么不信的吗？” 有先天缺陷的女人固然不会争辩，安塞尔喊她亲自己一口。大庭广众的他也不嫌丢人。妇人犹豫了一阵还是朝他那个胡子拉碴的脸上一吻。 两个孩子和安塞尔都十分亲近，另一个小一点的孩子还长得跟他很像，在襁褓中纳特就隐约看到将来长胸毛的迹象了…… 街坊邻里可以作证，他们是一家人。 “不对劲。哪怕你这个孩子是你家的，他的来历也肯定有问题！这个孩子长得跟先皇陛下一模一样，身上还有皇室的信物，一定和陛下有关系！” “哦哦，那一定是因为我家的风水太好，连皇帝也带着金锄头来犁地了吧！” “放肆！” 纳特心知肚明，那个女人就是问题的核心。他清楚记得自己追查过的线索。皇宫曾经驱逐过一名宫女，据说被希林送出去然后人间蒸发了。 起初纳特猜测她被吸血鬼杀死了。 再回想当初希林闪烁其词的情形，实际上，应该是他隐藏了皇室子嗣的下落！ “这么一想也就说得通了。皇帝唯一的后代是侍女生下的，爱金娜又是个疯婆子，一定会将其置于死地……皇帝陛下用心良苦啊！如今，我们终于找到帝国合法的继承人了啊！” “喂……自说自话地做什么……” “明天，女皇特许军队进入皇宫清剿暴徒。届时我们可以前往皇宫对峙！” 肥肥一口气把他的计划和市政厅里所有人说明。 “我们还需要找到知情的宫廷管家、宫中仆妇来作证！最好让女皇还有希林洛斯，这两个事件的始作俑者也能站出来作证！” “只要能够证明这个孩子的血统，我们就可以拥立他作为帝国真正的统治者，从而驱赶妖妇离开！”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安塞尔却不乐意了。 “喂，臭肥肥，你口口声声说我的孩子是皇帝的崽儿，你要把我的骨肉抢走吗？你看看这么小的孩子，还有孩子他娘，你怎么忍心干这种事？” “邋遢鬼。你不就是个财迷么……要我猜，希林把怀孕宫女塞给你之后，一定给了你一笔不小的封口费吧？”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自从希林加入吸血鬼的骑士团以后，他与人世间的一系列联系都切断了。每月按时支付的抚养费也没有下文了。 安塞尔有些小纠结。 “我现在没什么收入，但是也不能把孩子卖了啊！要是见不到这个孩子，让我老婆以后怎么活？” “你放心，哪怕他继承了皇位，也仍然可以与生母保持联系，我们会定时安排他们见面。” “我们甚至可以邀请你们全家住在皇宫里，当然，在你不干涉帝国政务的前提下。想想你另一个孩子吧，笨蛋。你不想融入上流社会，给另一个孩子更高的起点吗？” 安塞尔稍微纠结一下，认同了肥肥的说辞。 第1157章 审判女皇 很快，帝国的军队和市政厅联合出面平息城内的叛乱。市政厅颁布了戒严令，所有居民即日起严禁出户。任何人试图盗窃、抢劫或进行其他违法犯罪行为，巡逻队有权就地正法。 大概花了一周时间，双方的队伍分别整治了南北城区的秩序，帝国大致恢复了应有的状态——只是经历了长时间的衰败和战乱，城市看起来满目疮痍。 事实上，直到这个时候象征死亡的天使还没有走远，它仍然徘徊在帝国的上空。这个灵体在失去鲜血的献祭后变得不可见，也无法直接接触到人类。但它所到之处仍旧会带来灾厄。帝国境内始终难以平息的小股混乱多少与之有关。 皇宫内的暴徒也被一网打尽，近乎没费什么劲儿。两支队伍将皇城的大门封死，随后地毯式地搜捕，当场抓获暴徒数千人。 接下来……市政厅有的忙了。全城总计逮捕的犯人将近十万。根本来不及审判，连关押的地方都没有。 经过反复权衡，市政厅分批次释放了大部分罪责较轻的人，直到最后还是有数千人羁押。他们的审判要从下个礼拜开始。因为现在，七名帝国大法官齐聚一堂，随着警卫队和各家骑士团的联合队伍共赴皇宫，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办。 这一次，破天荒地所有帝国要员都一同来到皇宫，包括教宗大人！这种齐聚的场面，几百年都不会遇到一次。 女皇睡眼惺忪地坐上宝座，不知道该对他们说点什么好。她只是特许军队进来而已，没想到这些厚脸皮的人全都来了。 更奇怪的是，几名大法院的书记官竟然还带着桌椅！他们进来以后就在朝堂下面布置起来，搭出个临时的法庭，大法官往中间一座，陪审法官坐在旁边。 临时法庭的背后撑起一张挂毯，绘制了主持正义的天使。他们甚至把帝国法院镇院之宝都摆上了，一座纯金的天平。 “这是干嘛？” 没有人回答她，大家忙着呢。 书记官在那群闯进来的大小贵族前划了一条线——陪审团。 “嗯？” 甚至教宗也加入了这场荒唐的表演。教堂的人坐在单独的区域，将神圣的典籍摆出来，请参与表演的嘉宾发誓。 一切准备停当，所有的人一致看向女皇。纳特站在空地中央，准备好一番控诉的说辞。 “厚脸皮的人应该是你，爱金娜，不，茜茜缇娅！不要躲在冠冕堂皇的名字后面了，舞娘！” “你们这是干嘛？合伙欺负我吗？” “你放心，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将会载入史册，这里绝对没有一个人会‘欺负’你，我们全都是按照帝国的法律照章办事。我们，要审判你！” 帝国的大法官竟然把临时法庭搬到朝堂之上。他们要在朝堂下审判女皇！ “闻所未闻！” 爱金娜身边没有一个支持者。只有她自己，独自面对整个帝国。 纳特把那个长得极像查尼的小孩子带出来，让所有人看到他。 “尊敬的法官大人，以及全体的陪审团。我要指认这个孩子是先皇陛下的子嗣。他一度遭到女皇的迫害而隐姓埋名。现在，我要把高贵的身份还给他。” “先皇陛下驾崩以后，他才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位序在陛下的兄弟之前。而陛下的妻子，当时的皇后、现在这个所谓的‘女皇’，根本没有继承帝国大统的权力。” “而且由于她的所作所为，给帝国招致了一系列灾难，我认为她不仅没有资格坐在宝座上，而且应当被剥夺一切财富和荣誉！她必须偿还自己的所作所为！” “笑话。你们随随便便找来一个小孩就说是皇帝。帝国的皇帝是这么随随便便就能选出来的吗！” 女皇想要离开，几名士兵竟然冲上来拦住她。 “普雷欧，你也要造反？” “女皇陛下……目前这种情况，我也要视庭审的结果而动。军队效忠于地帝国的合法统治者，我不是您的私人卫队。” “你！” 纳特一个人空口无凭当然不行。他需要取得陪审团的认可。首先，他将之前了解的情况作为供词陈述一番，这样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原委了。 “这个男孩是一名有先天缺陷的少妇所生，他的母亲是被逐出皇宫的侍女。虽然她不能开口讲话，但有足够多的证人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随后，安塞尔家周围的邻居、接生婆之类的人全都带上来，作证这个孩子就是失语的母亲所生，而这个母亲也是“某一天突然出现二人便成婚。不到就半年诞下了孩子”。 过了一会，三名侍卫找到了昔日的宫廷管家。老管家神色憔悴，甚至不愿意看女皇一眼。显然这些年他没少受到惊吓。他完整回忆了当时的情况，皇后的侍女不慎怀孕后被她驱逐，并指人了不愿开口的少妇就是那个怀孕的侍女。 又过了一会，几名乡下的仆妇匆匆赶来。她们也是肥肥专门请来的，白玫瑰庄园的女仆。 起先她们对女皇非常惧怕，不愿意承认任何事情。但肥肥许诺一旦恢复了皇子的合法身份，宝座上的女人就再也不会威胁到她们的安全，几个人异口同声地指认了少妇，并控诉了女皇的种种罪行。 “法官大人，这个少妇曾经是皇后的侍女，她不慎怀了皇帝的孩子，随后遭到了皇后的迫害。接下来她被送出皇宫，嫁给平民，又生下这个孩子。” 朝堂内几千号人竖起耳朵听这个故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相信肥肥的话。不过这个故事还缺少一个关键的证人——那个将宫女送出皇宫的侍卫！ 纳特所说的侍卫不是别人，正是当年侍奉皇帝左右的侍卫长加兰德大人，但他在女皇上位后的遭遇比较离奇，起初好友们以为他已经死了，后来才知道他加入了所谓的“吸血鬼的骑士团”，现在是一个吸血鬼，甚至，还是其他怪物的领导者。 “你要找吸血鬼出来作证？”“那不是怪物吗！”“怪物怎么可能参与庭审！” 陪审团惊呼连连。 在目睹了一系列可怕的神迹以后，帝国人普遍相信“吸血鬼”的存在。但他们对吸血鬼的态度并不友好，视他们为怪物，人类与捕食者之间存在不共戴天的仇恨。 大法官沉思良久。 这个大法官也是查尼和希林大老相识了，当初查尼的恶作剧“大法官决斗”的事情他还记着呢！对查尼这个皇帝的评价很复杂，他确实招人讨厌，不过有时候想想还挺可爱的。 至于希林洛斯，几番接触后很容易体会到先皇对他的依赖。他一定知道很多不为人知的隐情。而说到“信任”，大法官虽然不能说绝对地相信他的每一句话，但他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如果加兰德大人还活着，并且能够出庭作证，我就可以采纳他的证言。” 大法官下了定论。 “我认为，所谓的‘吸血鬼’固然是以人类鲜血为食的怪物，但他们与我们一样信奉造物者。既然他们可以侍奉神圣的天使、效忠于帝国、以及为正义而战，他们也同样可以在神圣的法庭上发誓、所言绝对属实。” 书记官将这一段话记录下来。大法官的逻辑认为，在信奉造物者的前提下，吸血鬼和人类可以站在同一座法庭下。 “作为最关键的证人，他对整件事的描述将会决定判决的结果。但是加兰德大人他人在哪里呢？他应允过出席今天的庭审吗？” “诶，这个嘛……” 纳特擦擦汗，其他的证人他都用心安排了，但是希林嘛……他有那么一点不情愿去主动联系。 “吸血鬼骑士一直徘徊在皇宫里，需要他们出来的话，让皇家侍卫去找一找就好了。” 三个小跟班这些天也没见到希林。他们都不太想靠近枯枝花园。 “那个地方还有别的吸血鬼出没，据说进去的人都不会再出来。” “其实……我们也不晓得他最近都在哪……” 三人互相看看。 “你们找我出面作证？” 这句话甚至不是被众人听到，而是不知为何从心底涌上来的。骑士团一直潜伏在宝座后面的密道才没有惊动任何人。希林本来打算围观，但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表态。 “我知道你们想要确认什么，但直到现在，我还在纠结另一件事——如果我在法庭上发誓说出真话，岂不是有违我先前的另一则誓言？” 第1158章 继承人的争论 “不需要你们专门去找我，我一直都在。” 希林带着他的吸血鬼骑士出现在朝堂。这支数千年来隐藏在暗影中的队伍终于现身在世人面前。换做过去的情形，见到他们的人通常没多久就死了。 朝堂上的众人不自觉地退让，对他们保持着本能的警惕。 十余天之前刚刚经历过怪物之间的可怕厮杀，数百名拥有所谓不死肉身的吸血鬼骑士彼此杀戮，直到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 当日死里逃生的怪物都在这里，气势威严不辱骑士团的盛名。要不是闪亮的铠甲上留有大量暂时无法修复的损坏，甚至没人会相信他们前不久的经历。 “你们寻求的答案我全都知晓。但我仍然有必须遵守的誓言。因此我很为难。” 希林走到临时法庭前面。他的胸甲右侧处有个巨大的窟窿，敌人的长枪曾经贯穿这个位置。他走起路来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影响。 倒也不是在逞强，因为之前的经历，他的身体里吸收了大量的天使羽丝。这种神奇的材质会天然地连接他的骨肉，即使经历了可怕的伤害，身体仍然可以保持完整并继续活动。 当然，好运仅限于他本人。骑士团的其他成员面临着更加糟糕的处境。将他们由人转化为吸血鬼的能量已经在大海中挥散。除非提供新的力量源泉，否则仅剩的成员随时可能面临力量耗尽的情况。 希林本打算让其他人修养，独自来处理皇宫的事情。但怎么说呢……现在他们是一个整体了，从血液的源头处难以分离。这些人发誓要留在他身边的。 希林来到教宗面前。哀穆勒一见到他就浑身不自在。 “我认识的最有智慧的人已经不在世了。只能向你寻求帮助。教宗大人。” 这个人好歹也是成绩优异、与弗拉维大人不相上下的同门师兄，读过那么多书，应该不是白读的吧？ “请讲。” “与人约定要遵守的誓言，和事实的真相，究竟孰轻孰重呢？” “啊，我的孩子。都重要，两件事同样重要。” 哀穆勒确实能说出点什么，他笑了笑。 “但是作为‘人’，有一项最基本的道德义务，就是讲出真话。” 或许是关于“人”的定义打动了少年，他沉吟片刻后将当时的情况讲了出来。 “那个不愿意开口讲话的少妇是我的同乡，在茜茜缇娅结婚的时候送给她做侍女。” 这句话就很离奇。希林和纳特一起来到帝国，哪里还带着什么同乡？ “别忘了，我是吸血鬼。我利用穿行于不同世界的通道把她带来的。查尼似乎对她有好感。当我处理了一些必要的事务从地狱回来的时候，皇后就已经要置她于死地了。” 一连串的话都太过离奇，编故事也没有这么编的。肥肥一边听一边摇头。 “查尼让我想办法救她，但并不打算为她怀孕的事情负责。我又使用了连通不同世界的穿行之门，把她救出来交给另一名同乡，就是安塞尔，还拿我自己的工资作为安置费交给他们。” 这些话从侧面得到了印证。仆人们的确说皇后差点把侍女给杀了，后面就不知道她的下落了。宫廷的财务官也找到了款项划拨的记录。 不仅如此，除了希林本人的工资以外，皇宫每个月还有一笔专项的资金划拨到安塞尔的户头上。 “这个家伙何德何能，竟然白白领到那么大一笔钱？！” 更加令人气愤的是，安塞尔明明可以用这么大一笔钱过上优越的日子，他却看起来还是那副穷光蛋德行。 “钱呢，去哪了？” “哎呀，哈哈！我们家两个孩子呢，开销很大的……” “胡说！这笔钱哪怕用在你们家两个孩子身上也绰绰有余了。你是不是挪用了？” “也没有啊……我就是日常这些开销而已嘛……” 安塞尔穿着不错的铠甲，拎着一把剑，他今天过来还骑着马。开销用到哪去了不言自明。 “顶多就是……打打牌、买买彩票什么的……” “什么？！” 纳特气得跳脚。安塞尔的妻子天生失语症，她又那么温和善良，显然无法控诉丈夫的种种劣迹。而一个男人要是承认了自己打打牌、买买彩票……那就好像是厨房里冒出一只蟑螂，实际上，已经住着好几百只蟑螂了一样。 “你说，你还把小皇子的生活费用到哪里去了，你有没有在外面欠债？！” “肃静！注意你的用词，纳特。我们现在还没有对孩子的身份作出定论！”法官强调了一遍。但事实摆在这，陪审团的众人已经窃窃私语起来。 “我没有——我绝对没有噢！我这个人很诚实的，有多少钱花多少钱，绝不借贷！” 安塞尔得意地说完，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 “你还说！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当父亲！” “嘿，肥肥！我们都是小希林的同乡，当初也都是单身。但是小希林把怀孕的宫女托付给我、却不托付给你，就说明在他的眼里，我更适合当一个丈夫和父亲，至少比你适合！” “你混蛋！” 这两个人当庭就要打起来，临时法庭一度非常热闹。 “呸，不跟你这个人一般见识！我的话还没有问完。”纳特肿了一个眼圈回到公诉人的位置。 “关于那个孩子身上穿的华丽布料，以及皇室的金别针，又是哪里来的呢？按照你刚刚的陈述，孩子并不是在皇宫生的啊！” “红色的斗篷是查尼随手送的诞生礼。别针本来就是别在斗篷上的，陛下没有作出特别的说明。” “嗯……由此可见，先皇陛下完全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慷慨地支付了抚养费用。你承认以上说法吗？” “是的。”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个孩子是皇帝承认的子嗣，他拥有继承帝国皇位的可能性呢？” “不行！”希林急忙否认。 “为什么呢？” “查尼不希望这样。他明确地表示过希望这个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即便是在弥留之际，我也提醒过他是否要确立自己的继承人。但是他不想。这是我要遵守的誓言，不告诉任何人子嗣的存在。但是，你们竟然自己找到他了。” “哈，这下可以说是真相大白了！” 事情再明朗不过。查尼在死前希望自己唯一的孩子过上普通人的生活，让帝国的继承权随风去吧。但帝国，这个两千万人口构成的仿佛有生命一样的有机体，根本就不答应。 查尼的行为更加印证了这孩子是他认可的子嗣。不仅他的身世明朗了，他的地位也浮出水面。 “法官大人，这个孩子是皇子，他才是帝国的合法继承者！” 只有两三岁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他一个人等得太久哇哇大哭起来。 陪审团全体一致认可纳特的结论。实际上，无论肥肥今天找来的是谁，他们都不会支持女皇的。 几位大法官商议一阵最后做出定论。 “这个孩子才是帝国合法继任的皇帝，我们宣布立即恢复他的合法身份。而王座上的所谓‘女皇’不再享有任何法定的统治者权力，她犯下的罪行将在逮捕后另行审判。” “什么？！” 爱金娜几乎是当场暴怒，满脸的青筋。她双手狠狠抓着王座的扶手。 “不可以……你们要么就当场把我杀了，我绝不离开这王座。我至死都是女皇！” “杀你？哼！” 纳特反倒得意起来。 “爱金娜，或者说，茜茜缇娅。我们是文明人，绝不做那种野蛮的事情！” 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耀，茜茜缇娅变回了落魄的舞娘。几名市政厅的警卫试图逮捕她，他们动作很慢，似乎不大情愿。她暗暗下定了决心，绝不让低贱的平民侮辱自己。 “既然失去了势力，我宁愿自裁！” 正当茜茜缇娅心灰意冷地低下头时，突然有个影子从希林身后窜出来，抢在警卫前头，挡住茜茜缇娅。 第1159章 早先的仇怨 “你是谁？” 抬起头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庞。这是个红发的隽秀少年，脸上有一点点雀斑。他顶多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看穿着像是个侍从。但他长得过于稚嫩了一点，不像那群人那么粗糙。 红发的少年一言不发，扬手抽出随身的小剑，往茜茜缇娅的脸上一砍。 “啊——！” 茜茜缇娅以为自己死定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疼过。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双手下意识地捂紧伤口。 “啊……” 疼痛绵延不绝，她全身都在颤抖，一句话也讲不出来。哪怕这么疼，竟然不是致命伤。她根本就没死，活活地忍受伤痛。 剑刃贴着她的颅骨滑下去，或许在骨头上留下什么痕迹。但最过分的是毁了她引以为傲的美貌。 “我的脸……我的脸……” 她的脸从中间裂开，这么严重的伤口势必会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 “你……” 红发的少年不急不缓，又挥了一剑。这一剑仍然不致命，而是落在她的胸口。她一直在舞台上炫耀的资本瞬间全毁了。 茜茜缇娅突然异常地冷静，她意识到大事不妙。这个少年，分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人，不是来杀她，而是来折磨她！ 在场众人袖手旁观，谁也不肯相助。再这么下去，她肯定没有什么好下场。她猛然站起身，推开少年朝皇宫深处逃去。 而那名少年紧追不舍，随着她一起消失。 时候过了中午，临时法庭的审理宣告结束。众人还聚在皇宫，纳特安排了另一件重大的活动——新皇加冕。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趁着所有人都在场见证。合法的继承人继位，帝国恢复原本的秩序。请教宗现在就为小皇子加冕！” 这么好的时机哀穆勒也不会错过。随行的修士们在朝堂下搭起临时的圣殿，为这个不足三岁的小孩子送上神圣的祝福。 “这是——这是——” 纳特一着急，好像还不知道这小孩的名字。 “普朗皮啊，蠢货，我的儿子叫普朗皮！” “呸，那是什么丑陋的名字，贱民取的名字！帝国的皇子应该有一个古代帝王的雄伟名字！” 于是哀穆勒摸摸那个孩子的脑门，为他取了一个帝王的名字，“提比乌斯。” “哈，这才像话！” 在一系列协商以后，安塞尔和馨贝儿仍然享有照料孩子的权利，他们一家都会搬到皇宫居住。 纳特、巴斯蒂、多尼斯、宫廷管家等等众人则将继续肩负宫廷内的工作，代理一系列政务直到小皇帝十四岁成年。 至于自古以来听命于皇帝的吸血鬼骑士团——纳特仍然心有余悸，生怕他们裹挟年幼的皇帝大开杀戒。 希林是现在的骑士长，他必须做一个明确的决定，骑士团还要继续守护帝国吗？ 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在和暴乱的民众对峙时，这群吸血鬼怒吼着让帝国付出代价，他们会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为此希林在朝堂一侧的会议室召开了简短的会议，或许骑士团的历史上很少有这种全体表态的会议。 “我需要知道你们每个人的想法。所以这次的会议上你们每个人都有平等的权力开口讲话。” 希林的开场直截了当。 “我会继续守护这个小皇帝，他的父亲是我爱戴的皇帝，母亲是我的故友。我做出这种决定更多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 “你们呢？你们又是怎么想的？我加入骑士团的时间不长，这里看起来是骑士长可以独断专行的地方。但我心里清楚，如果做出了所有人都反对的意见会招致什么样的下场。” “我们会遵从你的一切决定。”弗里德第一个开口。 “为什么？” “骑士团是以个人意志运转的团体，只奉行绝对的忠诚。我们对帝国人玩的那一套投票、商易的游戏没有兴趣。” “是么……” 希林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他明明感觉到自己做出的决定在一定程度上有悖于这群绝望的骑士的诉求。 对此，弗里德低声耳语道： “没关系，十余年的时间不过是弹指一瞬，我们会耐心地等待。” “等什么呢？” “等待大人你的幡然醒悟的一天。” “你！” “大人，你太年轻。我们会耐心地等到你对帝国的憎恨痛彻骨髓，到时再商议复仇的计划。” “好吧……这也算是某种程度上对我的认可吧……” 具体地征询每一个人的意见，希林得到了大同小异的回答。 “全凭你的决定。” “那么，骑士团继续向新皇帝效忠，直到下一次我们不得不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但愿永远也不会再有这种时候。” 散会，希林带着自己的人从会议室走出来。除了是否效忠这种简单的问题，他心里还在盘算着别的事情：骑士团与圣天使所立的约定，究竟在什么条件下能够作废？ 他甚至还没搞清楚那种约定成立的缘由。如果不能找到问题的根源，效忠、与不效忠，都是口头上赌气的话罢了。 回到朝堂上，希林向纳特提出了和解的请求。 “骑士团伴随帝国而存在，这个传统非常久远，据说是向某位神圣的天使立下的约定。既然有新的帝王继位，我们会恪守誓言继续守护他，直到他成年以后再听从他的安排。” “你们……” “纳特，在陛下成年以前，我可以做出一些基本的承诺。骑士团不再招募任何新成员，规模绝不扩大；所有吸血鬼骑士也绝不离开皇宫，绝不出现在枯枝花园以外的、帝国任何地方。这样的条件不亚于关押在囚牢，纳特，你愿意代替皇帝接受吗？” “你、你说的噢！” 纳特还有一点不放心。 “但是、你们这些吸血鬼也不可以伤害无辜的人，知道吗！” 说到这里，希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纳特，你不能和夜晚立约让白昼永不结束，对吗？那你怎么可以要求、没有人会面对无法预料的死亡呢？” “哼！” 这件事没办法谈。如果不是为了守护查尼的孩子，希林根本就不想继续留在皇宫。 帝国上下也不是所有人全都讨厌吸血鬼，比如说钱庄老板麦卡伦。他当初借给希林一大笔钱啊！ “早知道他是个吸血鬼，我就把利息再低一点，给他一百八十年的贷款了！”他逢人就这么说。 只要希林还在帝国，原本那些依附于沙佛隆家族的人还可以仰仗他。年幼的新皇帝加冕后，都用不着纳特来宣布，帝国立即开启新一轮的狂欢。 贵族们欢乐地冲出皇宫奔走相告。新皇帝确立了，是先皇仅存的子嗣。按照帝国的传统，重大的节庆日需要足足七天的狂欢庆祝。 帝国将恢复传统，盛装游行、歌舞庆祝，竞技场重新开放。 “天呐，什么准备都没有，这怎么可能？”纳特完全无法相信。 三个小时以后聚集在皇宫的人都陆续回到帝国各处。入夜以后，从皇宫前的小广场了望，竟然能看到帝国的街道张灯结彩，帝国广场那里有人群聚集的欢乐景象。 “难以想象！” 学者连连惊呼。他急忙在随身的笔记上记录下这壮观的场面。 “帝国如此神奇，不愧为人间的奇迹！昨夜我们还在哀叹帝国将何去何从，今夜，竟然就看到人们欢呼庆祝。这片土地拥有无穷的生命力，哪怕刚刚经历了最艰难的时刻，只要出现一丝希望，就会迸发出最旺盛的活力……” 写完这些话，他匆忙地回去陪伴第一天住在皇宫的新皇帝。 皇宫的大部分建筑仍处于黑暗中，在女皇执政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仆人打理。 茜茜缇娅捂着浑身都伤口，躲在黑暗中啜泣不止。她又一次成功地从红发少年的剑下逃生，但背上多了一条长长的口子。 她疼痛难忍，精疲力尽。 不晓得跟那红发少年结下的什么怨仇，看来他根本不急于杀死她，而是将她视作猎物玩弄。 “我不行了……谁来……谁来……” 茜茜缇娅没有勇气自杀，她发现死亡竟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这时有人走进这座宫殿，点亮一个蜡烛台。宫殿出现了一点点光亮。原来茜茜缇娅躲在一个大餐桌的苫布下面。 “希林……希林洛斯，救救我！再救我一次！” 茜茜缇娅发疯一样跑到希林脚边，拉着他不放。 “还记得我们以前吗……那个恶毒的皇后想要谋杀我，你带着我一路奔逃，不得不和那么可怕的吸血鬼战斗……” “而你，在自己成为女皇以后，竟然还派那么可怕的吸血鬼屠杀了沙佛隆整个家族。” “！” 希林话中有话。茜茜缇娅猛地回头，这才看出远处伫立的“红发少年”其实是女扮男装的少女。 “玫兰……” “我女扮男装留在希林身边当侍从，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啊……” 少女提着剑，有节奏地敲着木地板。为了让仇人在漫长的恐惧中痛苦地死亡，她才下手这么慢。 “你甚至还让我也加入那群可怕的吸血鬼。怎么样，你对自己的下场满意吗？” “可是你本来就是吸血鬼啊……” 茜茜缇娅的话听起来真是刺耳。 “玫兰宁愿自己堕入深渊，也要亲手向你复仇。” 希林看了一出好戏。 “别贪玩了，快点下手。我不想和你一起浪费时间。” “不、不，希林洛斯，她能许诺给你的交换条件，我也一样可以！我哪一点都不比她差！” 茜茜缇娅紧紧抓着希林，这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你在说什么啊！” “我也可以堕入深渊什么的，随便你怎么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我还记得你第一次看我跳舞的时候，那么动心的眼神！我知道你喜欢我，否则也不会为我做那么多事。” 茜茜缇娅强颜欢笑的样子瘆人，她的脸上全是血，更像个女鬼。 “你这模样还想魅惑谁啊？” 玫兰走到她背后又是一剑，划出个十字。 “怎么，你那副表情是怎么回事，你可怜她了？”玫兰气呼呼地质问，“你遭了那么多罪现在又开始可怜她了？你们男的都什么毛病！” 希林不想解释。茜茜缇娅一见有机可乘，继续旁敲侧击。 “现在我是你的了……你不必担心与我结合会招致诅咒，我已经背负着无数诅咒了……” “呵呵，贪婪的女人，你还想要永恒的生命吗？”玫兰抓着茜茜缇娅的头发把她拎起来，“好啊，就给你永恒的生命吧！以后我见到你一次就杀你一次，让你永远困在恐惧中，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像疯子一样。 “够了！” 希林终止了她们的杀戮游戏。 “玫兰，我最后问一次你的意见，你要杀她报仇吗？” 玫兰一剑刺穿茜茜缇娅的胸口，伤口还是不足以当场致命。玫兰得意地松开手，茜茜缇娅倒在地上不停地呕血。 “救我……救我……” “带她去永恒的黑暗吧！我为了复仇选择堕入深渊，现在我改变主意要拉上她一起走。不能便宜她，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经历的一切，都让她好好尝一尝！” “好吧，这是你的答案。” 宫殿的外面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二人鬼鬼祟祟的，徘徊了很长时间。 希林能非常清楚地看到他们的行径，一个人拿了把匕首，手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另一个人更可笑，拿着个蜡烛台，那玩意能当凶器？ “八卦二人组啊……拿起笔杆子的时候言语犀利，拿着刀的时候跟废物一样的。” 希林知道他们没有威胁，一直都没在意。 两个人互相怂恿很久了，“你上去啊……”“还你上去吧！”，结果两个怂包都没有胆量。观望着，直到玫兰手刃仇人。 当他们听到女皇喊红发的少年“玫兰”的时候，互相对视而后大吃一惊。 “大小姐？！” 他们二人终归是对玫兰放心不下。 “你们过来吧。有什么话现在快说。” 二人听了这话，踉踉跄跄奔上前来，甚至不敢抬头，低声下气地围拢着玫兰，好长时间才鼓起勇气看她的脸。 “大小姐，真的是你……？” “你竟然还活在世上！” 那张脸的确是玫兰，她极少以素颜的状态示人，两位男闺蜜端详了许久。 且不说这身朴素的仆人装扮，她的发色完全变了，血红色的短发像枯草一样凌乱。那张脸上，神情也完全变了。 她变得冷漠、眼里只剩下仇恨。 “真的是我们的大小姐啊……” 扒公子和懂懂先生声泪俱下，抱着旧主哭了起来。 “我们想着伺机为你报仇才投靠了那个女皇，这么长时间里，没有一天不想着你的音容笑貌。” “不要留在那群吸血鬼身边，和我们回出版社吧！我们赚的钱能供养你衣食无忧的生活。虽然回不到以前那种生活水平了……” 玫兰摇摇头。 “你们看不出来我已经死了么？” “诶？” “我已经看不清这个世界了，睁开眼睛就像困在噩梦中，一切都蒙着尘土。我眼睛里的你们，是一团黑影和两只白色的眼珠。你们对我来说就像鬼一样。除了仇人的血，我唯一能看清的只有现在的主人。” “怎么可能！” “大小姐……” 玫兰与二人告别，走到希林背后引入黑暗。 第1160章 女皇的归宿 “这是哪里啊……” 因为伤痛而失去知觉以后，茜茜缇娅沉睡了很久很久。再次醒来的时候她以为自己死了。 但又好像没死。 她能看到自己的双手和双脚，自己的长发还披在肩上。看看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她“死去”时的那件。 “希林！” 一眼看到最亲切的人，她激动地抱住少年。 “我就知道……你会救我……” 不知为何，这个地方讲话的感觉很奇怪，连她自己的声音都好像会被风吹走。她眼睛也有点看不清。到处都模模糊糊地，沉浸在风沙之中。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茜茜缇娅深吸一口气，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果然我还是死了吗……” “我只能把你送到这个地方来。如果你非要‘活着’，就在这个地方继续活着吧！” 希林的口气很敷衍。 “她还会再来追杀我吗！” “有我在就不会。” 茜茜缇娅这才放心下来。 她身处一座极其宏伟却荒凉的宫殿内部。建筑物过于宽广，完全不适合人类居住。 拱顶上有一座圆形的天窗，外面翻滚的流云好像一副画。偶尔，能看见半透明的鹿在天上飞。 “那是兽主，我家乡的一种神明。我以为那是某种昏庸的神，曾经试图斩杀它。它化为无数露珠散去，后来又慢慢地汇聚成最初的形态。” “这是你的家乡？” “确切地说，是我家乡对应的往生世界。你身上的伤没救了，如果想继续‘活着’，我只能把你带来这里。” 希林稍微介绍了一下这座宫殿。 “这是你唯一能够栖身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外面有往生的人四处游荡，对你来说太危险。” “在这种地方你不需要吃喝，什么都不做就能一直‘活’下去。如果闲得无聊，就跟那个老人家聊天吧。” 上古的先贤很乐意有个人陪伴。他讲着上古的语言，夹杂着一些游牧部族的方言。茜茜缇娅听得一头雾水。 这座宫殿里没有任何人类能够起居的设施，唯一的宝座尺寸巨大，比一幢楼房还高。那根本不是为人类准备的。 “你还真是体贴我……‘女皇’这个称谓一旦是我的了，我就再也不想松手。我要做这世界上永生永世的女皇，就在这座宫殿下，注视着愚蠢的帝国，一直到天荒地老。” “……” “我还美吗？” 她脸上、背上还都是刚刚缝合好的伤口，一笑起来就疼。她轻轻抚摸自己的面庞，把脖子上的项链绕一圈戴在头上，宝石拉下来遮住伤口。 她又变成那个妖艳的美人，不仅风韵未减反而更加迷人。绕着往生世界里冰冷的篝火跳起舞，一点悲伤都看不到。 希林没有逗留太久，匆匆返回了骑士团。不能让玫兰知道通往这里的方法，否则她每次过来都会杀死茜茜缇娅一次。 通过皇宫的内暗藏的通道，他折返到世界边缘一次。那里有个巧手的工匠为他打制了一面镜子。 “这块碎片的形状很尖锐，但是你又要求不能过度打磨。我只好用碎宝石在圆镜的周围做了大量装饰。” 工匠掀开苫布希林着实惊艳一番。这面镜子非常漂亮。 “真可惜，要是索菲莉娅自己能看到就好了。” 他轻轻擦拭镜子，镜中浮现出一间小屋。小屋的地上躺着一具死尸，已经出现了腐败的迹象，开始发黑、塌陷。 旁人也能看到镜子的特殊之处。这里是世界的边缘，千奇百怪的东西层出不穷。谁也不会觉得特别。 “索菲莉娅，你还在吗？” 少女的面庞逐渐浮现出来。但这张脸就不是谁都能看见的了。她的声音，也必须得是特别的人才能听到。 “我一直都在。” “你……你还好吗？我是说，过了这么久，你在里面能适应吗？” “请放心，我一切安好。除非凝视星辰，否则我感受不到时光的流逝。不必为我担忧，在这里，我就是一切。” 索菲莉娅表现得很累，不愿意聊天。 再后来希林去了通天石塔。他忠实的仆人还在那里。那个地方免于世间的诸多纷争，用来做骑士团的大本营也不错。 希林的计划是等到骑士团最后的血池耗尽以后，让他们饮下自己的血，以自己的血池作为骑士团的能量源泉。 只是不知道这样做以后，又会背负上什么样新的命运。 【第三卷正文写到这里】 后面会有少量增补的剧情。然后重新排一遍顺序，一边排一边增补。 第四卷的话，打算写圣城和男主的家乡。先把大饼画在这里。 第851章 检查先皇寝陵 玫兰给皇宫增添了一个新职位——小道消息收集专员。负责人就是她的两位男闺蜜，八卦二人组的扒公子和懂懂先生。 他们日常去打探帝国民间的各种消息，经过整理汇报给给秘书长玫兰，玫兰审阅之后亲自告知皇帝。 这样每天清晨的时候，查尼都与她共进早餐，一边吃一边听她的趣闻。 “最近有个不太好的消息。” 玫兰翻着笔记。 “哦？” “据说圣天使城区内出现了瘟疫，有好几个平民丧生了。” “还没有市政官员提到这样的事情。” “但小道消息走得比较快。平民百姓间口耳相传，据说是一种令人全身发黑坏死的疾病，一旦沾染很快就会死亡。” “……” 皇帝沉默许久。 “我们现在知道的仅仅是传言，还不能确定要如何应对。” 皇帝放下餐具，显得心事重重的。 “陛下也不用那么担忧。发生瘟疫的地方都是最贫困的城区，我们居住的地方非常安全。” “希林洛斯，你觉得呢？” “陛下，据我所知圣天使大教堂前聚集了大量流民，那里每天都有人死亡。” “哈，就像我说的！” “但我很担心。不知什么时候起，我能看到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在旧教堂周围。我说不清那是什么。” 查尼和玫兰只当他在说笑，谁也没当回事。 “陛下，请允许我去探查一番吧。万一真的有瘟疫流行呢！” 希林想借机检查一下那个巨大黑影是怎么回事。他担心自己从地狱来来回回是不是把什么不好的东西带出来了。 查尼欲言又止，气呼呼地犹豫了片刻。皇帝心里想着，好啊你个希林洛斯，又自己跑出去玩不带我？他毕竟当上皇帝了，不像以前那样说走就走的。 “陛下……疫病是非常危险的情况……” “给你一天时间，从现在算起。” “遵命。” 于是希林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圣天使大教堂。来到空地上，没想到弗拉维竟然亲自迎接。 “大人！”希林笑着跑上去。 弗拉维倒是有些难为情。 “尊敬的侍卫长阁下，我们诚惶诚恐，不得不告诉你实情——先帝的寝陵仍旧不能及时完工。” 原来他们还惦记着这件事，怕是皇帝自己都忘到一边去了！ “哦！没关系，您不用跟我这么客套。其实我是为了别的事来的。” 弗拉维对待这件事非常认真。希林为了显得自己对待工作不那么随意，便顺着他老人家的意思提出去检查一番。 “呃……既然说到先帝的寝陵……我顺便去看一眼吧！” 稍后，小修士拉森纳举着火把引路，希林和他的小跟班们一起下到地宫。一群工匠在那里无可奈何地站着，地上的砖石堆得乱七八糟。 拉森纳看了急得团团转。 “你们就不能快一点开工吗！” “修士大人，事情没那么简单。”一个多嘴的工人率先开口。 “出了什么问题吗？” “小老爷，这座教堂年久失修，地基已经变形。本来铺得好好的，上个礼拜突然发生坍塌。这一侧的地砖全都损坏，没法修，只能挖出来重新砌。” 听起来就是个大工程。 “需要弄多久？” “不好说，一两个月吧。” 希林听完点点头。 “欸，过来，咱俩商量点事。” 拉森纳拽着希林到一旁。 “发生这种事情对我们来说都很尴尬，你回去会跟皇帝说吗？” “不说也没关系吧？” “但你不说，翻修的钱谁出呢？” “呃，那还是如实告诉他吧。” “我们教堂也不希望发生这种事。其实吧……翻修的费用可以从帝国的拨款里面扣除，只是修得慢一点罢了。我是担心万一哪天皇帝兴致起来了要来探望，万一让他看到这下面杂乱的情况不得气死？” “皇帝……最近没说要过来呀。再说谁没事干下来看啊！” “你说不来就不来，万一呢？” 拉森纳说得煞有介事，可能他也不想搞砸吧。 “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还有别的办法要和我商量吗？” 还真有。 “我跟你说啊，这层地宫下面还有一层。是好几百年以前的皇帝安息的地方。我打算把他老人家先放到那去。让他们挤一挤。都是皇帝嘛，也不失他老人家威严。” 拉森纳主意倒是挺多，希林没意见。于是小修士又举着火把带路，工人们将沉重的石棺抬上车，往更深的地方运。 古来帝王的寝陵通道宽敞，内部陈设华丽，先皇和他们比，朴素得太多。 “这里修得结实着呢！前朝的东西，无论什么都特别阔气。” 高举火把照亮周围，大家七嘴八舌地惊叹往昔的艺术杰作。来到一尊低头的使者雕像前，后面是紧闭的石门。 “那里面就是，安放了十余位皇帝呢！” “你进去过？” “没……” 拉森纳只是听老修士说过，而老修士是听更老的修士说的。这种地方几百年都不曾开启，谁也没进去过。门把手上缠了一圈麻绳作为封条。古人的绳艺技术精湛，希林完全看不出要如何解开，最后拔剑劈开了。 石门非常沉重，所有人全都一齐用力，大家喊着号子往外拉。 “拉森纳，你确定这扇门是拉的不是推的？” “当然！” “要我说，这扇门一定是里面卡死了。帝王寝陵都有这种机关，不让人随便出入的。”一个工匠说。 他们为毫无意义的事情争论时，听到石棺“咚”地一声摔在地上，一个角摔碎了。 “糟了……” 众人一个个都不知所措。拉森纳又把希林往边上一拽，低声说：“大人——” “怎么？” “受损也不算厉害，此事切莫生张。否则别人只会说你办事不力啊。” 希林明白他什么意思了。反正在地宫里，乌漆麻黑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了。便点点头。 “别愣着，我们继续拉啊，用力——” 也不知是怎么又顺畅了，大家轻轻一拽寝陵的石门敞开来。里面黑暗而平静，陈年的空气有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工人们纷纷后退，逃到外面去等了很久才敢下去。 第857章 圣天使的骑士 查尼醒了，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 “我从梦里惊醒，醒来以后就又说不清自己梦见什么了。” 希林为他点燃蜡烛，宫殿又变得明亮。偌大的宫殿全无一人，皇帝是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希林坐在床榻边。 “你召唤我？” “我没喊你，但我很高兴你能过来。” “陛下，我有件很特别的事情要告诉你。” 希林把棘冠幻象的事情讲出来。年轻的皇帝看起来总是一脸愁容，或许他听到来自天国的认可会舒展一点。 皇帝听罢嗤之以鼻。 “我不相信什么天降的异象，也不认为那群吸血鬼会誓死保卫我。如果以上两点全都成立，前朝应该是千秋万代的皇朝，怎么不明不白地灭亡了呢？” “可是……他们立下的誓言绝不可能是假的。” “事情的发展变幻莫测，岂是一句真假能说得清楚？” 希林说不出反驳的话，查尼的确想得更深远。 “陛下。” 宫殿外的黑暗中，出现另一位吸血鬼骑士的身影。哪怕皇帝的脑海中闪过一丝念想，雅拉就会立即回应召唤前来。 “嗯？你怎么来了？” 皇帝走下来，站在点燃的蜡烛旁边。 “既然你来了，雅拉，过来。” 皇帝挥了挥手，雅拉一直走到他面前。查尼更善于打探消息，他为自己的提问准备了一点小小的奖励——皇帝的血。 “跟我聊一聊以前的事情。我希望从前人的失败中吸取一点教训，如果有教训的话。回答我的问题，我就给你喝这个。” 查尼划破手掌往酒杯里倒了一点血，微小的伤口比预想的情况还要疼，他咧着嘴拿丝巾包裹手掌。踌躇了一阵，举着杯子引诱雅拉更加靠近。 “要把问题回答到我满意为止。” “殿下，你大可不必这样。你的任何问题我都会尽力回答。” 雅拉的态度非常坦诚，见到血他双眼放光，为了讨好皇帝他自然会知无不言。但他仍然狡猾，即便如此仍然能藏住心底的秘密。 “你活了多久？” “啊！一开始就是这么复杂的问题。” 他想了很久。 “我在地牢里多久了……” “八年。” “但在那之前，我记得同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为当权者效力。也是十年？” “不，僭主在位的时间很长，将近二十年。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 “原来是这样……” 雅拉又回忆了很久。 “我追随帝国的一位将军杀伐四方，震慑帝国的边陲。他在晚年回到帝国首都，却发现皇城衰败颓唐。他一怒之下斩杀了所有纨绔子弟，以新皇帝的姿态执掌帝国。而我，追随着他直到他血脉的最后一代子嗣断绝。以陛下您广博的学识，我守护那个王朝多久了呢？” “前朝……查尼略微算了算，六百余年的样子。你在那以前是吸血鬼吗？” “不。我在先皇陛下加冕后，受到圣天使的感召才加入契约联盟骑士团。在那以前，我只是人类骑士，将军麾下的一名指挥官而已。” 皇帝听完觉得很有意思。他点点头。 “你变成吸血鬼以后就不再衰老了？” “是的。” “但也没有变得更加年轻？” “恐怕的确如此。” “那么你变成吸血鬼的时候又是多少岁呢？” “哈哈哈——陛下，我这个样子已经不能准确地说出自己多少岁了。我一直认为自己只有三十出头，或许老一点，顶多三十八岁吧！但是偶然间昔日战友说我至少有五十二岁。因为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见过我了。” 雅拉一边说一边笑。 “那怎么可能？我的状态比他强多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同岁呢！更离谱的是，我那个朋友说我至少六十岁了，没准有七十岁。简直是胡说八道！” “所以说……我最终的年纪，或许六百多岁，或许有七百岁。但那都不再重要了。” “雅拉，告诉我。你们守护帝国的行为是遵从所谓圣天使的意志？” “正是。” “甚至你们心甘情愿被关在地牢里，都是祂的意志？” “是的。” “我不信。圣天使亲口告诉你的吗？” “哈哈哈，陛下，你真是喜欢刨根问题啊！” “我需要知道。” “殿下，圣天使的意志从始至终一直存在。昔日我立誓以来，按照自己的信念坚定所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阻碍都会贯彻这份信念。” “所以……被舅父关押在地牢，对你们而言是一种‘阻碍’吗？” “我不会用那样形容先皇陛下的命令。但我不得不说，肉身经历的痛苦对于贯彻这一信念而言是一种阻碍。” “哼。油嘴滑舌。你比你看起来的样子狡猾得多啊——” “陛下谬赞。” “雅拉，我仍然不相信你说的话。如果说，我以皇帝的名义命令你去做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你不会怀恨在心吗？” “陛下，你是圣天使庇佑的帝王，是我等誓死追随的君主，你下达的命令即是一切。” “愚昧！那么让你们去死呢？如果仅仅是为了试验吸血鬼究竟能不能死、为了取乐就下令处死你们，你们也会尊从？” 查尼一激动把杯子摔了，血洒在大理石地砖上。他在宫殿的幽暗处来回徘徊。 “如果舅父当初没那么妇人之仁，下令让你们自戕，你们还听他的吗？” “陛下……” “别想跟我打哈哈蒙混过关。回答我！” “我大概明白是什么在困扰你了。” 皇帝因为困惑而异常地愤怒，吸血鬼却觉得有几分可笑。 “吸血鬼的‘不死’并非绝对地永生。世间万物没有什么能够永生不死，连赋予我们力量的恶魔、赐予我们意志的天使都会被磨灭，更别提我们这些渺小的追随者了。” “我就知道是这样。文字游戏。” “昔日曾有一位帝王怀着同样的好奇心，他想知道吸血鬼究竟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死’。皇帝的意志绝不是说说而已，我们做了试验。” “！” “那时有三名骑士违背他的意愿而遭到责罚，被下令钉在十字架上忍受折磨。我亲眼看着他们鲜血流尽以后，内脏被鸟类啄食，三年后变成枯干的骨架。” “……” “即便那样以后，他们的骨肉依然在微微动弹，无法在坟墓里安息。后来我们在皇城外的空地架起火堆，把残余的骨头烧成了灰烬。” 查尼听罢毛骨悚然。 “即便经历那样的事你仍然效忠他……” “帝王的意志即是圣天使的意志。哪怕用于取乐也不改变其神圣的本质。” 对查尼而言简直是不可理喻。 “告诉我，后来那个帝王怎么样了？” “他失去了心智。” “提罗坦？” “末代帝王聪慧过人，他曾经这么说过：神圣的意志赋予帝王超越凡人的权力，甚至可以任意扭曲他人，如同玩弄蝼蚁。但为什么神圣的意志没有赋予帝王超越凡人的肉体呢？帝王仍旧是肉体凡胎与常人无异。这样看来，所谓的帝王莫非也只是神圣意志的玩物？” 从言辞间听得出，雅拉对那位末代帝王仍旧怀着崇敬之情。不顾世人的评价，吸血鬼骑士仍然认为那是一位“好的”帝王。 “哼，妄图跨过人与神的界限，结果自己的意志力先崩溃了。”查尼长叹一口气。 “我根本不可能从前人的经历中吸取任何教训……” “陛下，单就才学和智慧而言，你已经远胜前人了。” “不，雅拉。我的帝国不会长久，我已经可以预见这一点。” “那么……我会耐心地等待下一位帝王出现。圣天使的意志恒在，人类的帝国会长存于世。” “不！你说了圣天使的意志也会被磨灭！帝国不会长久地存在，迟早有瘟疫、饥荒和战乱光顾帝国。帝国会沦为一片废墟！” “废墟之上，还会有新的帝国。” “滚！” 长谈不欢而散。查尼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第859章 天国的金币 返回皇宫，陛下倒是早已开完会了，但他也睡下了。想想都知道一天很累，希林又不忍心打搅。 深夜在侍卫队的办公室发呆，点着蜡烛，望着一箱金币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使的仆人携带的金币，和我口袋里的这枚一模一样……” 希林翻开随身小包，那枚金币还在，拿出来端详一番，似乎又哪里不太一样。 一面是万丈光芒，当中一个完美的三角形，书写几个字母。显然是非常古老的语言，不是希林常见的帝国官话，也不是查尼攻读的那种古早文言文，希林根本就没见过。 “不……也许我见过。” 希林猛然忆起在往生之路上，途径天使的形骸。天使的武器和护具上，都有类似的铭文。 “天使的文字？” 完全看不出所以然。也许有人会懂，应该去教堂问一问，或者问纳特，或者……也许那个疯隐士知道？ 仔细看，王子的金币与别人的又不一样。哦，原来每块金币背面都不太一样。 希林找了几块金币对比一下，背面的玫瑰花环绕着另一些天使的文字，每个都不太一样。好吧，也许它们的排列组合有规律，这么多金币之中总有几块一样的。 一不小心，手里那块金币滑落，跌进箱子里。 “喂！糟了！” 少年一阵慌神。众多金币恍得他两眼昏花。摸索着寻找，“不行……虽然都差不多……也不能弄丢查尼的那一块，万一有用处呢……” 从掉落的位置抓起一把金币，希林凭着记忆翻找。有一枚金币略微有些破旧了，表面有些磨损的痕迹。 “这一块是查尼的……我记得，他喜欢这样在指尖玩弄金币。” 希林仔细收好那一块金币，又将其余的放回木箱。这时，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划过他的脑海： “雅拉会不会对天使有更多的了解呢？” 这可不得了，一阵思绪立即引起了雅拉的注意。他此时正在皇帝陛下的寝宫隔壁。吸血鬼都不用睡觉吗？希林从没见过这个人懈怠，他都不累吗？ 雅拉的思绪强行发生碰撞。 “什么金币？让我看看。” 希林顿时就感应到一股邪恶的力量在侵蚀自己的脑子。视线几乎不听自己的控制，自己眼前一黑跟瞎了一样的。 “滚出去！别侵蚀我的眼前。” “慷慨一点，少年。我们骑士团里每个人都愿意共享他的视线给我。” “我不是！我不是你们那个见鬼的骑士团成员！自己跑来看！” 雅拉故作失望地叹气，但绝对感应得到他在窃笑，在黑暗中窥探希林的内心。似乎笑意中包含了一句嘲讽：“少年，迟早有一天……” 吱嘎—— 门开了。甲胄常年不离身的骑士踏进办公室。雅拉来到希林的面前。从他一进门的时候希林就感到一阵从头皮到脚后跟的压抑。 “这就是那些金币？我听到很多侍卫之间的碎语，说侍卫长大人缴获了一批数量惊人的财富。” 骑士长随手拾起一枚，借着烛光端详。发出那种虚情假意的赞叹。 “雅拉，你也不能碰触金币吧？哪怕追随不同的恶魔，代理人的规则应该是一致的。” “只要不是人间的黄金，我们仍旧可以触碰。这是——天国的金币。” 希林皱起眉头。 “天国的金币？买救赎和垂怜？” 雅拉微微一笑，正是此意。 “怎么买？” 骑士长的微笑变成了大笑。 “只有受足够多眷顾的人，才有机会去花这一笔钱。” 再要问他这种钱究竟怎么来的，又是做什么用的，雅拉只会语焉不详。他完全就是来看热闹的！ “骑士长，您本人根本看不见天使，不是吗？”希林讥讽道，“声称与圣天使结成契约，为其效力。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见过天使，可能也不知道自己在为谁效力吧。” “怎么，你看见天使了？” “岂止啊，大人！我已经不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天使了！现在帝国城的中央，涌泉水池上空，就飘着一位天使！” “是吗？” 雅拉走到窗前遥望远方。希林的视线中，天使仍旧站在那片小小的枯枝花园上。此番诡异的景象人间少见。但静谧中又透露出和谐之美，可以说是生平有幸见证的奇观。 少年说完这话有些后悔，怕雅拉再次试图夺取自己的视线。 雅拉只是望了望天。他警告希林说：“放心，我没有兴趣瞻仰天使。有些特殊的能力，对于平常人而言根本不是眷顾，反而更类诅咒。” “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美景。我也不屑于窥探。” “作为圣天使的仆人，我仅仅做好分内之事就可以了。” 说完雅拉抽身离去。 “喂，那么金币呢？你有任何什么建议如何处置吗？” “无可奉告。”雅拉回答道，“倒是你，小狼崽，该回到陛下身边了。我能听见空旷宫殿中的叹息，他醒了，在想念你。你应该进去看看他。” 侍卫队营房坐落在皇城山一隅，与皇帝陛下的寝宫隔着多少房舍宫殿，雅拉竟然就知道查尼醒了？ “你耳朵那么好使，没事干在监听整个皇宫？你还偷听侍卫的交谈，你是八卦狂魔吗？” “如果你的心足够平静，四周的喧嚣就会逐渐流进你的心底。我闭上眼睛这些声音就涌进来了。” 雅拉倒是没有说错，查尼醒了，站在皇宫中视野最为广阔的阳台前，望着海上灰蒙蒙的细雨。 “陛下，晚上好。” “啊，你来了。我刚刚还在想你，你竟然就来了。” “你想我，我就会来。我能听见你心里的声音。” “是吗？登基大典上我可是一直在想你，根本没见你过来。” 希林只是低头见礼没有反驳。 “我在这里睡不着。闭上眼就好像被一座山压着似的。” 查尼没有过问老皇帝的事情，但希林觉得有必要汇报，就稍微讲了几句。 “一切都进展得顺利。只是，现在帝国城里恐怕将要出现一些问题。卑职恐怕，即将有大规模的疫病流行起来。” “哦？” “因为……城中有一位全身黑色的天使飘在上空游荡。他背上的玫瑰花随风化作尘埃，如果落在人脸上，那人就会染上全身发黑的疫病。” 查尼听了一笑而过，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明天玫兰就会进宫，我要将书房一侧开辟为她的专属行宫，供她长期居住。这样我们三个人又可以一起游玩了。” 第881章 远古记忆 “闭上眼睛。这段记忆你再熟悉不过，是你曾经去过的地方。” 恶魔用希林体内残存的天使光翼打通了时间和空间，希林醒来时置身于另一处时空，感觉到大梦初醒一般，孤身一人站在某个阴暗、寒冷的建筑里面。 “撒耶坦？” 希林呼喊着恶魔的名字。陌生而又熟悉的恶魔，拜它所赐成为了喝血的怪物。此时撒耶坦好像根本不认识他，不理不睬的。 “撒耶坦对我，究竟是谋害的成分多一些，还是拯救的成分多一些……？” 希林依然无法定夺。有时憎恶它，但有时又不得不向它寻求帮助。 “……元魔具有一层地狱中最强大的力量，它们能够以影子的形式来到人间，甚至自由变幻外形，再用狡诈的话语欺骗人类……” 如果没记错，女武神是这样告诫希林的。撒耶坦拥有众多倒影分身，哪怕在自己统治的第三层地狱它仍然以倒影示人，希林也不晓得恶魔的本体究竟什么样子。 记忆殿堂中恶魔似乎在等待什么。希林跟在它身后走动。此处建筑应该也是某种神殿，样式可以说是粗糙、拙劣，墙上的壁画颜色鲜艳却丑陋，像是三岁孩子的涂鸦，画得内容莫名其妙。 “它说这是我的记忆，可我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啊……” 或许他来过，一时说不上是哪里。在这个记忆里，希林的身体是不完整的，胸膛开放没有内脏，仅仅用衬衫缠绕。好在四肢都在，不大影响行动。 外面有嘈杂的声音，还有微弱的光亮。希林好奇地走出去查看。原来这里正在举行盛大的祭祀。人山人海环绕着神殿，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希林仔细一看忍不住笑出来。所有的人全是赤身果体，用些树叶、麻绳遮身，连一块像样的布都没穿，全身遍布粗糙的疤痕作为装饰。 “这什么啊！我家乡最穷苦的人穿得也比他们好。他们全都是没开化的野人！” 野人的相貌大都丑陋不堪，体态与希林所处的时代迥异，说他们那样是猴子也不为过。野人的头脑愚钝，神色中却透露出自然界罕有的狡黠和残忍。 数以万计的野人汇集在一起，场面不亚于帝国的竞技大赛。仔细看他们当中，不仅有男女老幼，还有一部分人被捆绑着，是俘虏。 他们的节日充斥着血腥和杀戮，唯一的娱乐就是宰杀同类向神明献祭。俘虏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送上祭坛。每当有人被残忍地斩杀，鲜血沿着四面椎体的祭坛淌下来，他们就掀起一阵欢呼的浪潮。 “简直令人作呕……” 希林看了一会就觉得反胃。 “自然界的动物里面，没有哪种能像人类这么邪恶。” 他想躲回去，这时候撒耶坦从建筑物里走了出来。负责宰杀献祭者的巫祝立即停手，朝着恶魔跪拜起来。他开始跪拜，祭坛下所有狂欢的野人都模仿着他的样子跪拜起来。 “他看得见撒耶坦！” 非常意外，世上竟然有人同样看得见恶魔。希林想了想，“或许就是这样吧……我能看见恶魔在世间的倒影，但这种特质并非古今中外独一无二的。撒耶坦自己也说，以前还有别的代理人存在……” 恶魔对这场盛大的献祭表示赞许，这就是它想要的。除了不间断的斩杀俘虏以外，野人中最为骁勇的战士还在祭坛顶端比武。 两个战士赤身果体，全身用油彩装饰，一个是蓝色的，一个是土红色。登上祭坛之前，双方阵营的妇人还用白色的颜料绘制了大量装饰花纹。巫祝给他们喝下某种草药，或许是非常辛辣的味道，只见二人都变得亢奋起来，逐渐失去理智陷入癫狂。 比武绝非表演，而是真刀真枪地实战。远古野人用的武器也是长矛和盾牌，看来这两样东西存在的历史远比人们想象得更加久远。只不过他们的长矛看起来不算结实，好像说某种树藤胶合而成。盾牌也过于单薄，是树皮和薄木片，希林发誓这种东西他一剑能劈成两半。再对比两名勇士赤身果体的状态，或许这样杀伤力的武器已经足够了。 随着祭坛上下一阵热烈的嚎叫，战斗开始而后越发激烈。二人都非常勇猛没用一点心计，蓝色的人大腿被刺穿，而土红色的人腹部被刺穿，先倒下的人战败。 战败者沦为低等祭品，巫祝割开他的喉咙放血。而胜利者获得的奖励……竟然是成为高级祭品！ “他们在做什么！” 只见胜利者把内脏作为礼物献祭给“神明”。巫祝在没有任何医疗措施的情况下动刀，触目惊心的场面，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撒耶坦示意希林走过来。 “他送给你了，愉快地接受吧。”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 恶魔让希林躺在祭祀台上，这里作为临时的手术台可以缝合希林的伤口。 “远古的人类相信，他们正处于一个黑暗的时代。” 恶魔小心地放置内脏，希林地身体内又有了温热的感觉。 “他们的时代里，只有无穷的恐惧和不可预知的死亡。” 战胜者气绝之前，用怀着崇高敬意的眼睛望向恶魔，他似乎看到了什么。随后，挖空的身躯被抛弃。 “但他们也相信，未来有一个美好的时代。在那个时代里，人们有固定的居所，有漂亮的衣装，有美酒和美食……每天醒来后都可以载歌载舞欢庆。” “说的什么嘛……那不就是帝国的日常生活么……” “对他们来说是天堂的生活。” 祭祀活动安静下来，巫祝恭敬地等待，恶魔则着手缝合内脏的接口。 “为了抵达那个天堂，他们决定将自己献祭给神明。只要神明满意，他们身体的一部分就可以随着神明永生了。这是他们的时代能获取的最高荣耀。” “呃……这……” 一时难以评判。说他们愚蠢，他们的确是愚蠢至极；但他们的疯狂中透露着某种自洽的逻辑，如果他们渴望与未来的“神明”建立联系，这或许是唯一的方法。 手术完成，远古的巫祝将低级献祭者的鲜血盛在陶罐里献给吸血鬼。 “是血的味道……” 希林能在记忆殿堂中品尝到鲜血的味道，亦甜亦咸，带着人类的气味。饱食他们的血，希林的生命重新转动起来，他又变得像个活人了。 这时他回忆起来，多年前曾经误入一座远古神庙，废墟隐藏在贫瘠的土地中，以至于上万年都没有人再涉足。一座废弃的祭坛下，面积了满远古的遗骸…… 恶魔指着祭坛脚下，献祭者的血逐渐汇聚成深池。 “血池。” “！” 远古的野人没有丝毫畏惧，哪怕排着队等待屠戮也表现出格外喜悦。他们甚至迫不及待要迎接自己的死亡。更多的鲜血，源源不断汇集起来。 “你的血池。汇集从古至今无数献祭者的力量，全部成为你的力量。” 再看神殿内，尽是森森白骨。 “你来往于人间数万年，一直干的这种勾当吗……？” 恶魔笑而不语。 希林再一次对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善恶感到困惑。他从噩梦中渐渐醒来，胸腔的开放伤口已经完美地缝合，他能感受到心脏在跳动，自己重新具备了生命。 “我还是吸血鬼？还是你的代理人？” “对，永远都是。你是造物者的神迹，我的神迹。” 第929章 美酒嘉宴 宴席上没什么芥蒂，三杯美酒下肚军官们畅所欲言。普雷欧比他看上去的样子更加不拘小节一些，时常放声大笑，讲话很是豪迈。 说到查尼驱散了宫廷中的佳丽，把游玩的草地改成了驯马场，司令官阁下更是深有同感。 “陛下圣明啊！女人这种生物，需要你费时费力去讨好，一番功夫下来却得不到合适的报偿。哪里像战马啊、猎犬啊，只要用心付出就会收获回报的呢！” 军官们哈哈大笑。只有谨言慎行的副官英普瑞感到不安。 “阁下少说一点，别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知道、知道！” “朕不喜欢讨好任何人。我觉得自由自在地玩耍有很多的乐趣，人生中应该有那么一段时间来享受惬意时光。” 查尼讲话的姿态高傲，同时把自己藏得很深。他绝非是“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那么单纯的理由，而是刻意去迎合普雷欧的观点，打探他到底有什么心思。 “陛下，说起改造自己的居所，建造训练场来玩，我可是很有发言权的。因为我就把自己的城堡改建成了一座军事要塞！” “哦？亲爱的普迪欧阁下，说来听听，你家在哪？怎么就改建成军事要塞了呢？” “哈哈！” 司令官放下酒杯，深深地回味了一番。 “微臣的家乡在北方克里克。那是一片土地肥沃的故土，我家里经营着大片的麦田，还养猪和鸡，是本地最大的地主。” “克里克……虽在帝国版图之内，离边疆可远着呢。”查尼微笑着说。 “陛下也知道微臣的家乡？”普迪欧又惊又喜。 “那是自然。帝国的地图我相当熟悉，每一座城池无论大小都记得清楚。” 查尼这个人聪慧机敏，过目不忘。二人提及的克里克是一座小村庄，在地图上就一个点儿。 “让陛下见笑了。微臣的家乡在帝国腹地，已经数千年没有战事了。只是我觉得慵懒使人怠惰。一日日安生地过活，要不了几代人就把先人的美德都败光了！虽说之前的一千年没有战事，但以后呢！万一呢！” 查尼略略点头表示赞许。 “我的家族世代居住在那，父亲有城堡和领地，他走了，城堡自然传给了我。这也是最近一两年的事情。” 帝国的建制颇有些复杂，包含大量的历史因素。诸如帝国首都、立特港之类的城市是帝国直辖市，被皇帝统治，在当地有市政厅和大法院。 而一些早年被帝国征服的土地，其归顺时得到当时帝王的承诺，保留治下分封建制的原貌。后来的岁月里，各个小领主偶有联姻分裂的情况，不一而足。 普雷欧的家族就是其中之一。 “我和家族中那些长辈不一样。我是真正的帝国人，流淌着征战四方的血液。我一接手小城堡，就有个宏伟的目标——把它打造得跟古代最厉害军事要塞一样！” “星型要塞！” “哦？” “我在兵书上看过一眼就过目不忘，太漂亮了，比一座教堂都美！我要是能住在那么漂亮的家里……” “后来你成功了没？” “当然！我从帝国请来工匠画的设计图，双层八面尖角的城墙，一共十六个尖儿，活脱脱一颗启明星！我动员了自己所有的好兄弟一起出工出力！当然，扩建的工程花费时间太久，来赴任以前只修好了第一期。” “第一期……” “陛下，您真应该来看看！我们每天守在要塞里面吃吃喝喝，比试武艺，还出去打猎，生活不要太惬意哦，哈哈哈——！” 普雷欧说得忘乎所以，英普瑞已经掩面摇头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在城堡外面开挖了一圈护城河，还养了鳄鱼，是从南疆进口的珍稀品种！” “什么？哈哈哈——！”查尼也笑了。 鳄鱼在帝国很少见，偶尔有商船从遥远的南疆海域带来，会送去竞技场展出。 “鳄鱼那玩意，到冬天它们就钻进泥巴里休眠了。夏天的时候会喂点肉吃，它们扑腾得可欢了！” “诶诶，但是我可没喂人肉哦！就是精选的猪腿肉而已。我嘛，虽然人粗糙了点，但不是那种残暴的类型。” 查尼拍着案头笑得前仰后合。笑完了又看看希林，说：“我养的宠物都吃人的，我是个残暴的君王。” 希林一阵无语。 “哎呀，陛下，我这个人心直口快，您不要在意。我就说觉无论什么年代武德也不能荒废。哪怕亲戚们一个个都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我也要时时准备以防无妄之灾。” “说得好。我很欣赏你这样的人。” 查尼丝毫没有生气，反而表达出赞赏。 “帝国就是需要你这种人。哪怕上千年的稳固江山，也一直需要你这样的驻军司令。为你的星堡和鳄鱼，干杯——！” 又是一杯美酒下肚。普迪欧的醉意上来了。 说了这么多，有件事不免令查尼感到好奇。 “阁下应该已经成婚了吧？你成天过这种日子，尊夫人不会生气吗？” 查尼小心翼翼地品酒，喝了这么多杯，没见他丧失一丁点理智。也许他有点变化，就是变得更尖刻了。 “嗨呀，没关系！老婆当然是全力支持我咯！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嘛！” 普雷欧脸上那么自信，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仔细探听一下，从他满腹的牢骚中不难得知，实际上他老婆已经气得跑回娘家了。 “她们老娘们就喜欢打扫客厅，成天逼我收拾东西，跟我妈一样，烦死了。她走了更好，我们俩谁也见不着谁。我想睡哪就睡哪，爱穿啥就穿啥，啥都不穿她也管不着！” “……我就搞不懂有的男的，漂亮老婆有啥好的？为了一个女人和别人拼命，甚至把自己置于濒临死亡的境地……值得吗？” 普迪欧醉了，不小心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这些话很危险，皇帝冷冰冰地看着他。 副官一再提醒道，“阁下！” 他做了个咔嚓的手势，普雷欧猛地惊醒，这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家中喝酒，而是在皇帝面前失态。 “陛下……” “为了一个女人，的确不值得。” 查尼面无表情地回答。 “事实上，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一个人去拼命……除非，是为了自己继续活下去。不是么？” “嗯，是啊、是啊！” 普迪欧只觉得脖颈子后面有点发凉。他好像记起来前一任军团司令是怎么丧命的了。 “陛下！” “微臣是粗人，言语多有冒犯之处，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啊！” “哈哈哈哈——！” 查尼放下酒杯一阵大笑。他笑得未免太久了，令人头皮发麻。 “无妨、无妨。” 司令官偷瞥了皇帝几眼，也不敢最终确认陛下是真的说笑，还是要露出杀意。冷汗浸湿了衬衣，再后面就无心闲聊了。 普雷欧大口吃肉，酒足饭饱以后，向皇帝汇报说，“陛下想要看的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御临军区。” “如此甚好。” 二人约定了时间，查尼会亲自去一趟驻军所在的城区。至于他究竟要看什么，搞得神神秘秘的，竟然谁都没说出来。 第932章 异国王子 查尼的桌案上乱七八糟的，最近也有烦心事。他最喜爱的哲学类书籍被推到一旁，显眼的位置放了一份《八卦小报》。 “陛下，最近有什么事情烦心吗？” “自己看！”查尼指了指桌上。 《八卦小报》是一份街头巷尾热卖的低俗刊物，充斥着猎奇、诡异、没头没脑的故事，也不乏上流社会的花边新闻。每当出版新刊就会收到大街小巷的追捧。 帝国的都城里识字阶层很多，而一些不怎么认字的普通工匠则喜欢群聚在一起听人解读。讲经的时候都没见他们这么积极！事实上，一些帮忙解读八卦小报的人就是街区里的修士。 尽管谁都知道刊物充斥着谎言，大家仍然津津乐道跟风追捧。 “这份刊物我知道，是玫兰小姐的两位资深顾问——扒公子和懂懂先生打造的，我还在上面刊登过广告。” 希林拿起小册子翻开看看。这东西价格低廉，为了节约成本印刷也简陋，油墨味道很重。 希林原本是个大文盲，听取玫兰小姐的建议以后，他每天都在努力背诵词汇，生活中常见的字眼多少认识一些了。 而八卦小报的一大优点正是通俗易懂。文章用的全是帝国白话，绝没有一个书面词汇！哪怕是刚进城的老农民都能听懂。正所谓“雅俗共赏”。 “嗯……” “远道而来的异国王子，在帝国尽享奢华的生活。” “容貌隽秀、礼数周全，堪称贵族典范。” “得到皇帝的青睐，皇后也对他垂青。帝国大贵族沙弗隆小姐更是尊为上宾。” “谁啊……？”希林看得一头雾水。 “是谁呢？什么人深得朕的青睐，朕却根本不认识呢？” “难道是骗子吗？！” “哼。你都说这本杂志的主办者是玫兰的顾问，她搞这东西吹捧自己也就算了，怎么，竟然打起皇帝的名号招摇撞骗了？” 查尼非常生气，放下《八卦小报》用力拍着桌子。地上还有一捆往期刊物，看来他一口气全都看了。 细数了一遍八卦二人组炮制出的各种谎言，他们蓄意地诋毁他人以抬高玫兰的身价，其中不乏利用她职务便利取得的信息。 查尼一番火气撒过，心情才平复一些。 “因为这个事情，你遣散了玫兰召集的佳丽，甚至把她也赶走？” “朕没有砍她的头已经是莫大的仁慈了。” 这段时间以来，皇帝与玫兰之间的裂隙已经很深，绝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情。 “不过那个什么王子的，招摇撞骗，朕应该把他的脑袋砍了。希林洛斯，去沙佛隆的官邸把他给我抓来。” “遵……” 话没讲完，查尼又反悔了。 “不行。你小子出一次任务能消失半年。朕不应该把你轻易放出去。” “可是君无戏言。算了你去吧，一天之内必须回来，否则罚你去冷宫面壁思过一整年。” “……命。” 希林立即动身出发，带上三个小跟班和一队人马离开皇宫。一行二十多人，穿着拉风的近卫军制服，骑着高贵的白马，风风光光地走到哪都彰显出皇室的派头。 “朕要把那个兴风作浪的假王子装进去，让沿街的居民好好瞅一瞅！” 根据皇帝的命令，他还专门带了一辆囚车，有一个特别巨大的笼子。一路上没少引得居民围观。 一路大动干戈，辗转来到沙弗隆家族的府邸。他们家的仆人都吓坏了，不晓得这是要干嘛。 “我是皇家卫队的队长希林洛斯，奉皇帝陛下的口谕，来捉拿一个乱臣贼子！他就藏在你们府邸。” “这……容我们去向两位老爷禀报一声！” 仆人们不敢放这么多人马进来，希林则为了保存皇帝的颜面而选择硬闯。 “禀报什么！即刻开门，让你们老爷出来！” 拔出剑指着仆人，强迫他们立即让路。沙弗隆家的府邸顿时乱作一团，仆人们惊叫着去喊两位老爷，一群持剑的家丁则紧紧围绕着皇帝的队伍，一副剑拔弩张的态势。 不多时，长公子里拉率先出来。 他打着哈欠一脸倦容，一看真的是希林，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加兰德大人，匆忙前来，所为何事啊？舍妹……惹上什么麻烦了吗？” “我并不是要找她。” 这么说，公子才长吁一口气。 “但此事多少也与她有点关联。我奉皇帝的命令，来捉拿一名自称为‘王子’、招摇撞骗的家伙。” “这……” 里拉肯定知道点什么，迟迟没有开口回答。 “这件事与你们家两个门客有密切的关系。” 希林亮出《八卦小报》给他看。 “瞅瞅，这是他们干的好事，这篇文章惹得皇帝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让我立即捉捕他。立即让他出来吧！” “这种花边小报，连皇帝陛下也看？”里拉擦擦额角的汗。 “全帝国的人都看，皇帝怎么会不知道？” “唉，那两个吹牛的家伙，竟给我惹麻烦！他们吹捧的那个‘王子’也确有其人。请你息怒，我们坐下来聊吧。我这就派仆人喊他们过来。” “越快越好，否则我就自己搜查。”希林不想多聊。 里拉无奈，命令府上仆人去办。不多时众人七手八脚拥着一个人出来。 “就是他？” “正是。” 希林看看这位，穿着睡衣满脸胡子茬的年轻人。二十上下吧，虽说是金发有点漂亮，可是这言行一看就是个不修边幅的家伙。希林自己也算半个市井出身了，看那人走两步他就能看出来，颇有个地痞流氓的气质——还是那种比较懦弱的家伙。 “你叫什么名字？” “巴斯蒂。” “就是你。号称是一位流亡的王子，还得到皇帝的赏识，藉此在帝国招摇撞骗？” “我是王子，这事千真万确！我也的确受到了皇帝陛下的帮助。你是什么人，凭什么质疑我！” “我是什么人？原来在帝国我还不是人尽皆知啊……”希林觉得好笑。 “我不晓得皇帝陛下什么时候帮助过你。但他现在对你意见很大，要求我即刻收押你。你跟我回去听候陛下发落吧！” 一听这话，那“王子”非但不着急，反而高兴起来。他反复向周围的人确认，面前耀武扬威的少年是否真的是皇帝陛下的近臣。得到肯定的回答以后，他乐得直蹦哒。 “哈哈，你们看！我就说这法子能凑效，现在陛下真的要赏识我了！嘿嘿，今日我仰天大笑出门去——” “给我进去吧你！” 希林一脚把他踹进囚车里。 “高兴个什么劲儿，皇帝说要把你脑袋砍了。” “什么？不不不、一定是弄错了。” 巴斯蒂不停地大喊：“我要见皇帝！我要见皇帝！都砍我的头了，怎么着也先跟我说句话啊——！” “烦死了，闭嘴！”属下把冒牌王子的臭袜子脱下来塞进他嘴里，这家伙才消停一点。 “任务完成，那么告辞了！” 希林想要走，府里又冲出一人阻拦。 “慢着，你们要做什么！” 换做别人希林不会理睬的，偏偏出来的是她。就知道这事情一定与她有不小的瓜葛。皇帝说什么‘立即砍掉冒牌王子的脑袋’最多是句气话，他们二人之间还有解不开的结啊。 第946章 地狱 突发的骚乱 天使骑士们的饮食习惯与人间迥异。为了不浪费宝贵的战争时间，他们会选择一段特定的时间细嚼慢咽加胡吃海塞，一边吃一边拉直到身体再次充满力量。对他们而言，用餐绝非生活的一部分，仅是定期对圣灵容器进行“养护”。 一边吃一边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阵低沉的声音悠然传来，徘徊在耳畔飘忽不定。 “那什么声音？”海瑞斯放下手中的烤肉仔细聆听，“嗯……是出征的号角。” 听到这个声音，一定是小胡子在行动了。希林警觉起来。海瑞斯却不慌不忙。 “但怎么这个时候响起来了？时机不对，节奏也非常奇怪。” 原来天使的军团在大规模出征以前有一系列动员的仪式，绝非听到了一声号角就大惊小怪。海瑞斯事先没有听闻到出征的消息，号角的旋律也不对劲。 “不必在意，值班的天使会解决这些小问题，我们继续吃吧！” 众天使无动于衷，仅派遣了一些人类附庸去巡查。须臾，巨大的形骸从坟场中爬起，甩掉身体周围正试图肢解祂的人类附庸。随后，这形骸开始无差别地攻击任何人。 “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 骚乱进一步扩大，巨型身影爬进营地，汇集祂仅剩的力量张开光翼，用天使的神力蓄意破坏营地内的建筑。人类附庸的低矮房屋成片地倒塌，受伤的人类四散奔逃。这时海瑞斯才意识到危机。 “天使的形骸，怎么会突然醒来并攻击我们？！” 不仅是那一个希林带来的形骸，还有更多的形骸从坟场中爬出来！全都是已经死去的天使骑士，原本被整齐地码放下葬，现在却自行爬出来。有完整的也有残破不堪的。在断断续续的号角声感召下，祂们残存的灵体醒过来，漫无目的地寻找战场。 “战友们，立即停止饮食，我们有必须应对的情况！” 海瑞斯不得不抽身应付这场意外骚动。在祂们手忙脚乱地换装备时，希林悄悄地后退，越躲越远，离开视线后飞速地逃离。 “艾利安，我们去最大的金字塔！” 二人打倒阻拦的士兵一路狂奔，先贤虽然年岁上去了，身体倒是硬朗。迈着大步紧随其后。营地中，各处小空地、过道边上都有早先落葬的形骸爬出来。原来无数的昔日战友就长眠在他们起居的地方，而天使们并不晓得，形骸会受到号角的异常影响。 希林带来的受刑天使怀着深重的怨恨，与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亡骸不同，祂会最大限度地攻击营地内的一切。祂的光翼展开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远远胜过任何爬行的恶魔。营地被搅得天翻地覆。 反常的状况终于引来女武神现身。祂拖着倦容从金字塔的甬道飘出来。原来她也在“保养”，盘着头发，还穿着睡裙。 “是哪里来的暴徒？” 面对女武神的质问，受刑天使回答不出任何像样的词汇。祂干涸的嗓子只能发出悲怆的哀嚎。祂将半空中的女武神锁定为新的目标，向着这个能量源疯狂输出。二者的神力在天空中碰撞，继而产生一连串冲击波殃及营地内的一切。 形骸不计后果地恣意发泄，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圣天使也感到头疼。 “嘿，老板！我们来咯！” 小胡子灵巧地从金字塔上跳下来，看来他给自己规划了一条完美的逃跑线路。 “你来了，黄金号角呢？” “想不到吧！我把它放在一处风口，祂们的营地要永无宁日啦！” 小胡子还有很多事要吹嘘，希林却只顾着往金字塔里面跑。 “跟你说啊，老板，天使的手下真是太笨了！近亲繁育真的会退化的！他们把我砍成两截丢进坟场就不管了，而我靠着指挥骸骨的小技巧……” 小胡子特别大声地咔咔两下，希林则急着奔下楼梯。 “指挥着我的手臂端起黄金号角吹了起来。哈哈，那个垂死挣扎的天使形骸一听到号角，立即像疯了一样抓狂起来。老板，你的计划简直完美！” “难怪……” “诶？” “难怪你的下肢有点不对劲，装反了么？” “嗯？” 小胡子这才发现自己的断肢装反了。他早就失去了痛觉才全然不知。 “倒着走还能跑这么快，真服了你！” “额……承蒙夸奖……” 小胡子一路都在吹嘘自己如何机智，完全忽视了另一位老兄的得力相助。事实上，即便在他们停下脚步闲谈的时候，萨伯林仍在辛辛苦苦斩杀拦路的敌人。 一路冲到祭坛深处，这里是神圣的所在，有大量的祭司守护。斩杀他们摄取血液，新的力量又再次充盈希林全身。 “找到了，就在那里……” 梦中的景象重现于眼前，希林踉踉跄跄地跑去，靠近了又感到胆怯。 “茉莉……” 困在无数长矛中的恶魔转动眼睛，悲伤地望着希林。她倒不是因为痛苦才悲伤，而是失去了遮蔽伤口的面具，展现赤果果的真相而悲伤。 “我们来解决这个问题罢！弥补我犯下的一系列错误导致的结果！” 为了拯救她出来，希林不得不分析每一支长矛的情况，寻找让她受伤害最小的方案…… “请务必……忍耐！” 取下其中一支长矛，她的血肉也连带着豁开。 “……” 她未发只言片语，希林却觉得撕心裂肺地疼……他喘着粗气，自己面对灭顶之灾的时候也不曾这么绝望。 茉莉的血不断汇入下方的祭坛。女武神在折磨她的同时，在利用她的血填充扩建后的法阵。 “祂需要这么大的法阵，要号令千军万马涌下第三层么……？” 想到从第一层通往第二层的血肉云梯，希林不寒而栗。 “又要活生生地献祭一只恶魔！” 第947章 地狱 千钧一发 终于拔出最后一支金色长矛，眼前的白恶魔倒在血泊中不成人形，看起来就是一滩烂肉。 伙伴们一刻也没有得闲，把祭坛内的雕像、砖石和尸体等等杂物一并堆积在唯一的入口，暂时抵挡了前来增援的天使骑士。相信他们的抵抗不会持续太久，一旦那种背负光翼的强大天使赶到，顷刻间就能掀翻掩体。 “希林，真有离开这里的方法吗？” 一向沉着冷静的艾利安都已经等到不耐烦，追问起来。 “嗯，通过这座法阵，我们可以逃进第三层。撒耶坦在那边接应。” “那我们即刻就走。” “还不行。” 希林摇摇头。 “茉莉拥有的力量比我想象的要强大得多，现在的法阵大得足够把女武神的整个军队给送过去。” “哈？” “那样意味着即便我们现在逃走，他们也会大举追上来。到时候根本无力对抗！” “哎呀，这下难办咯……”小胡子把嘴一撅，“反正我已经死了，祂们不会把我怎么样。” 一旦开始泄气，这家伙的四肢就完全不听使唤，顿时瘫倒在地。勉强靠着希林的血维系的连接发生断裂，成了一截一截的。 “喂，你……” “但你还有办法，对吗？”艾利安听出了言外之意。 “嗯。我们得消耗法阵的力量……” “蝼蚁——！！竟敢败坏我的圣土——！！” 四面八方传来震慑心魄的吼声，女武神怒不可遏，看来祂已经知道希林的一切所作所为了。轰然一声，整座金字塔脱离地面，凌空悬浮。希林和他的伙伴们毫无防备地暴露在众天使面前。 天空中，如同繁星一般璀璨的无数天使现身。地上，更是无数不能飞的天使、人类和吸血鬼的附庸、奴工杂役统统虎视眈眈。更不用说还有那些已经亡故的战士，被黄金号角唤醒以后茫然地追随着主帅。 “哈，看来一支号角足够喊醒祂们全部。”小胡子又来了精神，“老板，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求你走的时候带上我吧！” “啊，知道了。” 也不晓得撒耶坦所指的时机是什么时候，现在必须得开法阵跑路了，否则大家都要被大卸八块。 那个愤怒的受刑天使被女武神的光翼捆了个结实倒挂在半空。祂几乎破坏了三分之一的营地，小房子都被踩踏，只剩金字塔足够坚固未遭到破坏。 “倍感荣幸吧，蝼蚁。我给你准备了最为煎熬的下场。我不会杀死你，相反，你会日夜都清醒着忍受一切，陪我踏进地狱深处直到最后。” 说着，祂从惩罚人类奴工的刑具中点选一个铸铁的棺材，那玩意看起来很怪，有一张扭曲的人脸浮雕，打开后里面都是棱锥尖刺。女武神的光翼缠绕着刑拘，铸铁变得滚烫，发出暗红色的光芒。 “亏祂的光翼够多，可以拎着这些物件在天上飘……”希林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地往后退。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这女武神高兴的时候百般温柔，一旦变了脸又如此狂暴残忍，反差之大也远胜人间的女人…… 女武神一手握着纤长的长矛，一手端着等身的塔盾。为了这一幕会面，她特地挑选了那一面带有精美浮雕的盾牌。当天使之力流经盾牌的蒙皮，作为装饰的面容时不时闪烁光芒，像是在眨眼。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做这种事！你不是自称为愿意包容一部分恶魔吗！你怎么可以说谎呢？谎言是天使不可触犯的大罪之一啊！” “啧啧。” 女武神轻蔑地摇头。 “学聪明了啊……小东西。” 祂很乐意花那么一点时间来讲述事情的原委。因为祂愿意让所有人都知道，与其抗衡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你眼前的白恶魔，绝非孱弱的低等生物，也并非是你想象的那么软弱可欺。它迷惑并玷污了至高无上的圣天使，令吾等蒙羞。” “因为她……” 希林低头看了看茉莉，这个白恶魔身上谜团重重。她守护的神剑竟然可以穿越层层世界指出一条通道，想必是不得了的人留下的记号。 “不晓得圣徒在它的欺哄下去了什么地方，至今都没有归来。失去指引的天使大军不得不终止行进原地待命。在等待主帅归来的日子里，我会尽一切可能惩罚它，让它偿还罪责。” “哼……小小一只恶魔有那么大的本事？你们天使的力量也不过如此啊……” 女武神瞪着眼睛，谈话终止，祂无法忍受这样的冒犯。 “造物者赋予的神圣使命不容耽搁。即便没有那位大人的指引，单凭着神力我们也可以继续深入地狱。圣徒是造物者的最高杰作，祂永恒不灭。假以时日便会再临。” “如今，时机刻不容缓。我的大军就随着法阵一并沉入第三层吧！” “！” 这时，营地吹响了真正的集结号角，沉闷而压抑的隆隆声催促下，众天使纷纷寻找自己的队列。 祂们亦使用人类军队的密集方阵战术，只不过悬浮在半空中的是四面锥形的立体方阵。队列在空中缓缓转动，以不同的角度面对前方。 营地中还有造型离奇的战车，依靠四足或六足而非轮毂行进，甚至有不止一颗头颅在约束其行动，显然不是单纯的武器，而是一些天使用血肉之躯筑就的生命体。 数量几倍于天使的人类附庸也在大规模地集结。他们行动的速度就慢得多了，要靠着双脚一路狂奔到各自的队伍中。有的人类还要负责驱赶和牵引巨型战车，恐怕几个小时也不够他们整备。 与此同时，脚下的法阵正在外扩。地砖上出现了更多带有铭文的刻痕，恶魔血沿着那些痕迹一点点流淌，逐渐填满整个金字塔的基座。待大部分的战士集结完毕，女武神就要指挥他们鱼贯而入穿过法阵了。 “开始了吗……” 希林察觉到脚下缓缓下沉，法阵正在悄然启动。但不是女武神的授意。祂如果要做什么事，一定是大张旗鼓、雷厉风行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祂高高在上地说，“我不急，漫长的折磨才刚刚开始，我的属下随时都可以将你擒住。无尽的地狱笔直向下没有反悔的路，你永远都在我的手掌心里，哈哈哈——！” “埃默弥亚……” “！” 不知何时，拖拽锁链的上古神剑挣脱禁锢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接近女武神，猛然加速冲破祂的金甲，继而洞穿祂的胸口，锁链拖拽着垂下来。 “这样就想杀我？” 女武神震怒，祂拔出神剑，光翼攥着剑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能量沿着锁链传导出来。不知这锁链哪来的那么大力量，竟然将祂牢牢擒住。 “不，不是杀你。”希林双手拽着锁链，看起来一点力气也没用，十分轻松的样子。 祂这才发现，锁链已经缠绕半空中的金字塔一圈，是自己建造的坚固营地在阻碍自己。希林那孩子根本没有半点能耐。 “耍什么小聪明……” 祂既然抓住了锁链，就根本没打算放手。狠狠地拽着半空中的金字塔，抡起来又砸下去。 眼看众人要被碾成肉泥，脚下的法阵终于发挥出效力，在远方某个人的呼唤下开启，站在法阵上的人须臾之间来到另一处空间。 “撒耶坦真有你的，终于肯出手了……” 睁开眼睛，众人从高空坠落至一片茫茫的尘沙。 同时，金字塔也完美地穿过法阵，被送往另一处空间。连带着紧紧抓住锁链不放的女武神、以及被她牢牢束缚的受刑天使…… 第1161章 千头万绪 帝国仿佛在一夜之间恢复了生机，多年来消失不见的舞娘和乐手好像从地缝里钻出来一样的。从皇宫的小广场上俯瞰，终日都看不够。 新皇帝确立以后，希林卸去皇城侍卫长一职，仅以骑士团负责人的身份，这个，是他无法推卸的职责，在皇宫出任“特别顾问”。 这是个没什么意义的职位，实际上新的内阁小组不需要向他询问什么建议。新皇帝年纪太小，希林掌握的所有本领都还没办法教给他。 吸血鬼的骑士团最佳的状态就是躲藏在黑暗中不被人知晓。希林会在清晨或傍晚出来游荡，有时候站在小广场上看风景，偶尔会被一两个仆人发现。 从某些方面来讲，帝国恢复得又没那么快。沙佛隆官邸成为了无人的废墟，玫兰大小姐凭借一己之力支撑的时尚大街品味一落千丈……每每想到这一点，希林又有几分怅惘。 皇城内清理和翻修的工作一天也没有停过，近乎一整年都在修修补补。这天清晨两个扛着木料的工人经过小广场，他们朝希林点点头。 绝大多数工人都来自于兄弟会。这是个心照不宣的秘密。他们不会公开表露自己的归属。 凯斯不再插手兄弟会的世俗事务以后，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兄弟会。他是兄弟会的“幽灵元老”，时不时带给现任头目一些内部消息，从中抽取提成积攒到新的小金库里。 “队长，你果然在这！” “我们有事找你呢！” 三个跟班行色匆匆地赶过来。深棕色头发的“小黄毛”，脸上长了一圈胡子；矮个子的“长腿”，因为年纪大了现在更肥壮了；还有一个朴实憨厚的“机灵鬼”，看起来也更加成熟稳重。 他们已经不是跟班了。经历了皇宫数次变故以后，这三个人都是名副其实的资深侍卫，现在分别负责皇城内外三只侍卫队伍。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希林也是皇宫里的“幽灵队长”。他不再以任何形式出面，但和他熟识的几个人仍然时不时来询问他的建议。 “找我？” “最近有个活儿，得召集几个工人一起过去。” “好啊，我让兄弟会增派一些人手过来。有钱赚的工作他们有的是人手。” “但这次的事情有点麻烦，他们最好派点不怕鬼的那种人过来。哎，其实不是碰上棘手的事情，我们也不会来麻烦你的！” “怎么了？” “是这样的……” 三个人正要开口，纳特竟然从另一边赶来加入这个话题。 “还是我来说吧！” 纳特现在讲话特别有气势，他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小皇帝的宫廷教师，兼任内阁的首席议员。 “内阁的存在，目的是在新皇帝年幼无法主理朝政的几年里，代替他履行各项职责。内阁成员之间互相监督、协商达成一致后做出决议，充分保证决策的合理性。” 宣布成立内阁以后纳特这样向帝国的大小贵族宣告。此外，他还以自己的人格和恩施的名誉发誓，恪尽职守绝不利用内阁的职位谋取私利。 并明白有什么事情值得纳特亲自跑一趟。纳特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会向希林寻求一些帮助。但他现在讲话的口气远不似从前那么信任。他常常躲在头衔的后面，拿职责和义务当作谈话的切入点。 “加兰德大人。或许你已经有所察觉，由于新皇帝年幼，各家贵族几乎不把皇权放在眼里。宫廷的收入锐减，我们甚至需要售卖一部分资产来维持运营。” “哦？” “当然，财政危机只是暂时的。办法有很多。”纳特清了清嗓子，端回议长的架子。 “最近，宫廷财务官在清点属于皇宫的所有资产。帝国经历过许多王朝，历史上遗留的大量财富理应属于新皇帝。” “呵呵，是吗……” 纳特这么说一点都不意外，“理论上来讲”，希林和他的骑士团也是属于新皇帝的资产。 “是这样的，我们发现了一处被遗忘的地产，价值非常高。只要能够顺利回收，无论租售都会给宫廷带来可观的收益。” “还有这种地方？” “位于帝国城南繁华地段的修道院，明明就在眼皮底下，几十年来竟然被人给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的这个地方我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去过。修道院是一座别墅，外面有精心修剪的迷宫花园。” “没错，就是那里！”纳特很愉快地说。 “我们发现修道院的经营者，帝国名媛奥普蕾小姐曾经是前朝皇帝的情妇，但她并非产业的持有人，那处地产实际上是前朝皇帝的秘密行宫。” 纳特翻了翻小本，里面有他记载的证据。 “经过多方查证，奥普蕾小姐已经下落不明很久，按照时间推算很可能也不在人世了。我们完全有权回收。” “哦，可怜的老妇。”希林故作惋惜。 “那个地方嘛……”纳特欲言又止。 “我猜猜，那个地方有离奇的传闻，有可怕的历史，还有难以解释的超自然神秘现象？” 希林想打趣讲个笑话，纳特双手一摊，完全不觉得好笑。 “是这样的，加兰德大人，我派的调查员在门口就遇到了一些麻烦。那个地方很怪，门前有一座巨大的迷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根本走不进去。‘一进去就会出来’，反正他们这么跟我说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想要一探究竟。唉，如果不是国事缠身，以前碰上这种事我就第一个去实地考察了。” “纳特，那座迷宫没什么可怕的。” 希林笑了笑，想起许多有趣的回忆。 “组成迷宫的一部分灌木是‘树妖’。它们有手和脚，形状也像植物的枝叶和根系。趁人不备的时候，它们会提着花坛挪动位置，改变迷宫的形状来迷惑人类。” “‘树妖’也不是植物。它们是外观类似于植物的妖怪。大多数情况下它们温和无害，完全可以当作园艺植物养在庭院。只是，千万别惹毛了它们，它们发脾气了也会追逐着人类嚎叫的。” “你以前去过？” “嗯。当时我砍了一棵灌木，随后其他的树妖就不敢动了。” “有道理。我让他们把迷宫砍了吧！” “别这样。你不是说皇宫缺钱么？我派工人去把树妖挖出来卖掉。让我的工人先去，把花园别墅的危险全都排除掉，你们再去回收地产。” 纳特满腹狐疑地看了看希林。希林越是轻松愉快地表情，他就越觉得还有什么秘密藏在里面。 “放心吧，没什么秘密。让那些勤奋的工人清理垃圾，议长大人只要坐在办公室里看账目。” “你以前不会对赚钱有兴趣的。” “是吗？可能是我以前没什么开销吧！” 第1162章 前朝笙歌 希林带着弗里德和艾利安一起出发，纯粹是带他们出来放风。两个吸血鬼懒洋洋地监督着工人干活。 几个多次和怪物打交道的工人老练地区分出树妖和普通的灌木。这种低等怪物笨笨的，因为胆小而显得滑稽可笑，被吓一跳还会打哆嗦。 迷宫里挖出的一百多只树妖全部打包装车，堆成山一样高。希林以为那些玩意能卖出不错的价钱，哪知道凯斯去打听了一圈都没遇着买家。 “大哥，树妖在世界的边缘一点也不稀奇。那边的人都见过。而且，迷雾森林里有好些可怕的巨型树妖呢！他们对那玩意有心理阴影。” “居然会这样……” 迷宫里的树妖也就一人多高，枝叶非常整齐，还是漂亮的翠绿色。 “它们跟迷雾森林的怪物肯定不是同一品种。” 一听到称赞，马车上的树妖纷纷摆动枝叶表示赞同。 “哎，又不值钱，还得出车马费运。要么全都砍死算了！” 马车里立即传来一阵叽叽喳喳反对的声音。 “哈。暂时卖不出去的话，种在通天塔下面的空地上吧。我们的大本营光秃秃的需要点装饰。” 凯斯耸耸肩。 迷宫花园完全不是障碍了，工人们轻易地走进去。两名宫廷的审计官也一同随行，他们要确保工人们在移除可能存在的风险的同时，没有损坏或者盗窃属于宫廷的财物。 凯斯有的是办法对付他们，买卖赚取差价是他最在行的事情。 来到别墅的大厅以后，凯斯就盯着巨大的镜子看了很久。这幅镜子的体量很大，覆盖了整整一面墙。宫廷的审计官也连连称奇。 “难以想象！这么奢华的装饰品究竟是怎样打制、又是如何运输过来的……耗资一定相当可观啊！” “这镜子固然是耗费巨资，但已经碎了，未免太可惜了……” 这么一说希林才注意到，偌大的镜子上有个非常显眼的碎裂痕迹，看起来好像一头牛撞上去了一样。 “镜子又没办法翻修，要么全都敲碎了当废品卖掉；要么找个东西遮住裂痕，将就着用一段时间。” 涉及到翻修，审计官又发愁没钱。 裂痕太明显了，即便遮住了最严重的部分，裂隙仍然延长到了镜子的边缘。 “什么时候弄坏的？我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啊……” 希林也凑上去看看，碎裂处已经积满灰尘。 “早就碎了。难道你没发现完整的镜子也是我创造出来的幻影吗？” 眼眸里的恶魔故地重游，在镜子里来回游走。这面镜子是它在人类的世界里能找到的最宽敞的地方。只是在镜中跨过裂隙有些麻烦。 “哦。这么说，我完全没有注意到。” 凯斯也在努力地照镜子，前后左右看个遍。想不到他这么自恋。 “大哥，我不是自恋。听说美人的魔镜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和未来，我正在努力地寻找自己的未来。” “那你找到了没？” “没……这个镜子碎了，一定是失去了法力。我从头到尾就只看到现在的自己。也可能是我已经足够优秀了，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改变样子。” 他这么一说，其他的工人也好奇地驻足。反正镜子足够大，每个人都能照一照自己。 恶魔走来走去，全凭心情施展幻术。它根本不会预测什么未来，只是透过人们的眼睛把他们想的美事呈现在镜子里。 有个人看见自己穿上富贵的衣服了，拍着手乐不可支。旁边的人啥都没看见，争相要看他这里，可惜美梦转瞬即逝，回过神来又没了。 “咱们应该把镜子拆下来放在游乐场里，收门票看！”凯斯嘀嘀咕咕地说。 看将来的事情不太可能，看过去倒是比较容易。刚刚希林还在好奇镜子怎么碎的，这会儿恶魔给出了答案——被人一拳砸碎的。 少年吓了一跳，镜中人未免太高大了！八尺有余的身高，如同山石一般魁梧，浑身有说不尽的威武庄严，单是看到这副模样就令人忍不住屈膝后退…… 他的神情冷酷，说不清楚是喜是悲，只能说令人望而生畏。看他下这么大力气狠狠敲碎了镜子，应该是非常愤怒吧！ 他身边还有个惊魂未定的漂亮女人，要说模样希林记得可能不够仔细，但那条玫红色满是鲜花的裙子他记得清楚，是帝国名媛奥普蕾小姐。 鲜花长裙虽然奢华，却有说不出的诡异。密集的花朵层层叠叠，就跟镜中恶魔的脸一样。或许是恶魔的暗示给了她灵感吧？ “陛下……镜子中看到的，就是我们的未来啊……”奥普蕾小姐胆怯地说。 “‘陛下’？莫非镜中人是前朝的“疯王”提罗坦？” 希林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一番镜中人。前朝的末代帝王，据说是疯狂并且残暴的君主，久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和我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 说不出这种反差是怎么产生的。希林以为一个昏庸、疯癫的末代君王，肯定是老迈、丑陋，头眼昏花的窝囊废。而眼前这个中年人，但从观感上来讲，可谓气宇轩昂样貌不俗。他的举止神态非但不疯不傻，还有种经历过大场面的凛然大气。 “从镜子里看到什么了，把他气成这样？” “你想知道？” 镜中恶魔不吝惜展示。恍惚之间，镜中人变成了昔日幻术的镜中人。变化就非常微妙了。 希林再看到的是一个身着白色华袍、头戴金冠、手执利剑的君王。虽说是同一个人，神态却完全不一样。镜中人温柔、慈祥，揽着同样身穿华美长袍的皇后微笑。笑容多少有点肉麻。 “欸，这是……” “这是我们的婚礼啊，陛下！我们注定会合为一体！”镜中的女郎急着解释。 希林听罢忍不住窃笑。 “主人，你笑什么？” “你把这样的幻影呈现给前朝的皇帝看？” “哼，是前任主人的夙愿啊！她一直梦想着跟皇帝结婚。” 恶魔绕着镜中的皇帝走来走去。 “这条布满金色花朵的长袍是我精心设计的！人们只要做个梦就想看到将来什么样，哪里知道梦里的一切都需要我悉心编织，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恶魔沾沾自喜。 “我说慕娜，呃，我不是要泼你的冷水……” “怎么了？” “你设计的东西，好看是好看，细看之后多少有点瘆人。‘密集恐惧症’，你听说过这个词吗？” “哼！” “而且……” “而且什么？” 越说越觉得好笑。 “如果前朝皇帝是个非常注重男子气概的家伙，你把他打扮成这样，他不气疯了才怪呢！” “什么？难道是我把这件事搅黄的……” 恶魔若有所思。它思考得一点也不认真，更像是看热闹的心态。 镜中的镜中幻影消失，又变回那二人的过往。皇帝勃然大怒，一拳击碎镜子随后扬长而去。留下昔日的名媛暗自哭泣。 “那条玫红色的裙子是她穿的最后一条裙子，此后再也没换过。我为了安慰她，不得不用幻术继续维持美梦。” “真是个忧伤的故事。都改朝换代了她还在等自己的皇帝。难怪一听说‘皇宫’能把她高兴成那样……” 雅拉也在回忆的倒影里。他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前朝皇帝，二人卿卿我我的时候他站在大厅远处的角落。 那两个人的气质上多少有些相似之处，都是杀伐果断的风格，或许已经远去的那个朝代也是如此。 令希林深感不安的是，镜中的雅拉好像看见自己了！他随着皇帝离开的时候，不知为何朝希林的方向凝视了片刻。 “怎么可能……回忆的倒影也是某种记忆的殿堂才对……” “这个女人我知道。提罗坦没看上她。” “？” 希林非常诧异地看向弗里德。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过来的。 “她想当皇后，被砍脑袋也要当。但是提罗坦嫌她不配，都懒得砍。” “？？” “提罗坦超喜欢砍女人脑袋，他砍了四个皇后！四个！第四个在位子上呆了十年，还生了个女儿！我们以为到此为止了，结果脑袋还是被他砍了。” 弗里德说得手舞足蹈。 “提罗坦疯了，三个皇后的鬼魂缠着他，她们三缺一，必须得再拉一个凑一桌。” “？？？” “麻将。大人你听说过吗？一种东方的小方块，象牙雕的。必须得四个人才能玩，三个不行。她们逼他再砍一个才罢休。” “弗里德。想不到你这么八卦。” “结果我还是没喝到皇后的血。我打赌雅拉一定喝了，他负责秘密处决的。她可是盘格罗特最后的贵族，有纯银色的长发，和碧绿的眼眸……” 说着说着，这个家伙馋了。他绝对在咽口水！ “闭嘴，蠢货！” 弗里德恭敬地收声。看来雅拉禁止他们胡说八道是有原因的。 第1163章 身世的渊源 撇下镜子不管，审计官又带着人去楼上检查。那里有老妇人的闺房，各种陈旧的衣裳堆积如山。 “这是什么玩意？！真恶心！” 审计官惊呼一声，随后鄙夷地离去。 工人们七手八脚地清理起来。希林过去看才发现是一幅贵妇人的画像，纯银色长发和碧绿眼睛的贵妇人，他曾经在别处也看到过这样一位夫人的肖像，神情极为相似。 “莎巴斯提娜！”希林清楚地记得这个名字。 弗里德想讲话，惮于方才的命令又没开口。 “她就是你说的什么最后的贵族？” 弗里德点点手指，没错。 “原来这个美貌的妇人是前朝的皇后。我竟然在这里又见到她了。” 相比于之前那幅妥善保管的画作，这副画作的境遇简直惨不忍睹。画作被什么臭哄哄的东西浸泡过，上面全是红笔写下的诅咒，画中人的面庞也被划得一道一道的。 “这里的女主人一定恨透了当时的皇后，才在背地里恶毒地诅咒她。” “呵，岂止啊——！” 恶魔又流淌到闺房的穿衣镜中，向希林展示了另一番昔日的场景。在镜中，奥普蕾小姐伏在帝王的胸怀中，絮絮地碎语。 “我的陛下……帝王中的帝王……你从北方的盘格罗特带回来的女人，仍然信仰着他们的神明。” “她的神，会为她调制一种药。她把这种药下在您的酒里……” 镜子里的场景模糊而且扭曲。那个皇后笑得很不自然。她拔掉项链坠上的塞子，往酒杯里倒了一点点未知的药剂。 “慕娜，你竟然还帮助那个恶毒的妇人陷害以前的皇后？” 不知道为什么希林特别生气。他隐约地感觉到自己与那个优雅的贵妇人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然昔日安塞尔怎么敢根据一副画像断定自己是某个贵族的后裔？ 看到这个妇人的遭遇，希林不由得感同身受。 “主人，我没有说谎！恶魔不会说谎。” 镜中恶魔不断变换记忆中的场景，它为以前的女主人展现过许许多多皇后下毒的证据。在此展现给希林，记忆的画面已经十分模糊了。 突然，画中一闪而过纯白色的身影。 “等一下！让我看看那个给她药剂的‘神明’！” 闪现的画面戛然而止。镜中恶魔却无法将记忆定格在那一瞬间。希林只能看到一双纤长枯瘦手和锋利的指甲。 但那感觉再熟悉不过，希林几乎可以确定…… “砰——！”镜子碎了一地。 房间里的工人吓了一跳。凯斯立即赶过来检查。 “奇怪。可能是镜子的框架变形了。” 镜子框也被当成废物抬走。希林失落地离开房间。在楼梯间里，他好像看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嬉笑着跑下去。 “奇怪，这里没有人了，难道还留存着谁的记忆殿堂吗？” 追着那个影子到花园，树荫下、凉亭里或多或少都有昔日欢笑的影子，都是屋主珍藏的关于皇帝的记忆。 “但那个女孩是谁？银色的长发，年纪却又不大……她是皇后吗？情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找寻许久一无所获。希林回到花园的凉亭想坐下来休息。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身世非富即贵，没准也是个皇子？” “撒耶坦？！” 恶魔翘着指尖，端着一个有丑陋面容的茶杯。这一次亮相，它特地选取了当年的那副指甲套，希林一眼就能确定那是镜中一闪而过的画面。 “你……” 希林坐下来，长脚的茶壶哼哧哼哧走近，倒了一杯茶给他。茶杯还嫌烫哼哼了一声。 花园里时不时有记忆殿堂的影子穿梭而过，他总能看见那个银色长发的小女孩跑来跑去。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了，你肯定全都知道。莎巴斯提娜是谁？你明明也很在乎她啊！” 恶魔通常不会讲什么好事，它更加倾向于告知令人悲伤的消息。 “这么和你说吧，你根本就和‘高贵’不沾边。你的先人是一个臭水沟里捡来的、没有名的孩子。先天残疾。长大后也不怎么样，卑鄙、阴险，又狠毒。” 说完恶魔发出刺耳的笑声。 “撒耶坦……” 希林无心喝茶，把茶杯推到一旁站起身。 “你只剩下耍嘴皮子的本事了！口口声声什么‘天使的走狗’，你连天使的残象都怕得要死。随便一个什么天使都能让你千刀万剐，你靠着跪地求饶才苟活到现在。” 恶魔没好气地把茶杯一摔，走过来用手指甲尖推了希林的胸口。 “不信？自己去看啊！” 说完它消失了。但它留下了一条清晰的线索，记忆殿堂中的小女孩站在花园里，朝希林招手。 那是个六七岁的小孩，穿着全身刺绣的花裙子，一双满是珠宝的平底鞋，看着打扮像是个真正的小公主。 “来啊——！”女孩轻声说。 “要带我去看什么吗？” 希林不由自主地跟上去。 他随着影子越走越远，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迷宫别墅。随行的两个吸血鬼骑士看他离开便追了上去。 女孩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跑，像捉迷藏一样在帝国的街巷穿梭。她走过记忆中繁华的街市，原来破败的北部城区在昔日也有林立的建筑。 马蹄轻快一路追到旧皇宫，眼前明明是坍塌的断壁残垣，却有一层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废墟上重现了昔日的壮丽美景。 “母后！母后！” 银发的小女孩跑到昔日护城河的拱桥上，来到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面前。 “莎巴斯提娜……” 希林勒马伫足，他则站在断桥上，下面是干涸的河床。 “安娜，拱桥下面没有小猫咪。” “可我明明听到叫声了。” “你听到的不是小猫的叫声，而是一个婴儿的啼哭声。”贵妇人说。 “是个先天残疾的孩子，被父母遗弃在河里。” 仆妇呈上来一个衣裳包裹的婴儿，皇后看一眼便嫌弃地扭头。 “可怜的小东西，被遗弃许多天了，已经奄奄一息。” 小公主不顾劝阻执意要看一眼。 那是个非常非常小的婴儿，不知为何肤色惨白像是个鬼魂。从小皮肤白皙的公主并没有觉得异样，实际上那是一种病变的肤色，绝大多数帝国人都是古铜色的皮肤。 这时，小婴儿睁开眼睛看了看公主。他的眼睛跟正常人也不一样，眼珠子都是白色的，只有瞳孔是血红色。 “啊！”公主大吃一惊。 “这是个人，我们不能再丢弃他，否则等同于谋杀。交给仆妇们养活吧。”皇后叹了口气。 “看到了吗？那就是你的先人。你的血脉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如此肮脏，哈哈哈哈——！” 恶魔笑得前仰后合，它根本是存心找茬。 “我真的受够你了。你想再尝尝被‘天使的走狗’杀得四分五裂的滋味吗？” 希林试图发动身体里的天使的力量。光翼从背后展开，对准恶魔的影子刺过去—— 他扑了个空，这次撒耶坦早有准备，它的影子一瞬间从希林面前消失，又闪现在背后。 希林一不留神，被恶魔从断桥上推下去，跌进干涸的河床上。 “回想一下过去，好好认清你自己。” “你！” 恶魔扬长而去，希林狠狠地一跺脚。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站在水里，不知何时护城河里满是河水。 “奇怪……难道它又把我推进记忆殿堂里了？” 希林气呼呼地爬上岸，拧干罩袍浸的水。 弗里德和艾利安竟然也站在记忆殿堂里，他们一定看了好一阵热闹。 “别笑了，一点也不好笑。” 弗里德脸颊上的伤痕影响了他下颌的咬合能力，他永远都呈现出一张微微傻笑的脸，嘴角淌着口水。 远处的废墟已然不见，他们看到的是夕阳下耀眼夺目的壮丽宫殿，仿佛是人间的仙境一般。 这时候远处有一骠人马追着一个女孩从宫殿里出来。那个女孩穿着华丽的宫廷长裙，徒步一直跑过拱桥。她那样不可能再跑得更远了，体力不支而摔倒，刚好倒在弗里德面前。 当她抬头看到骑士团的铠甲还有骇人的面容时，大惊失色尖叫起来。弗里德一把拎起她带到希林面前，她则更加惊恐地挣扎。 “弗里德，礼貌一点。放开她。” 这个女孩或许是方才的记忆中那个五六岁的少女，她有相同的发色和类似风格的衣裙。但她大多了，没准有十七八岁了。 她一见到希林立即平静下来，好像十分熟识。可她呼唤的分明是另一个名字啊！ “伊万，你怎么在这里？快逃，我们今天就走！” “伊万？神赐的名字啊……是用来称呼那个肤色病变的孩子吗？”希林若有所思。 “逃走？你要去哪里？” “埃塞斯！逃到埃塞斯，然后离开帝国版图！皇帝的侍卫追不到边界外面！” 记忆殿堂中的少女焦急万分，身后的追兵不多时便杀到。有人朝这边放弓箭。希林急忙转身挡住少女。几只箭矢落在附近。 追兵来到近前，有手拿弩箭的皇家侍卫，还有全副武装的吸血鬼骑士。 “记忆殿堂中的吸血鬼骑士？！” 希林颇有些意外。严密的铠甲下会是哪一张熟悉的面孔呢？他不禁有些好奇。不等他下达指令，弗里德和艾利安以及严阵以待。 “好。会一会陌生又熟悉的敌人吧！”希林也跳上马，三人在桥头拦住了一行侍卫。 第1164章 似曾相识 一支箭朝着脸上飞过来，希林挥剑斩断。冷不防另一支箭击中了腿甲，留下一个凹坑。 “记忆殿堂中的敌人也能伤得到我，撒耶坦还想把我困在记忆里害死不成？” 希林觉得有几分可笑，区区几个人类侍卫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一轮弩箭射击未果，侍卫们没来得及拔剑，三名吸血鬼骑士已经并驾齐驱冲上去。 身旁这二人勇猛异常，冲开一条血路杀得侍卫们七零八落。当中的人失利，两侧的人急忙包抄上来。三人被团团围住，艾利安与弗里德各自朝一侧杀出去，狭窄的空间里他们以一敌多气势分毫未减。 希林定了定神。拦在他面前的指挥官是一名吸血鬼骑士，面罩遮住脸暂时不清楚是谁。尽管他现在是骑士团的一把手，但过往的记忆里没人认得他。对方显然不会给他面子，二话不说就冲上来。 希林想着怎么试探那个人的水平，哪知道他非常地莽撞，简直可以说是疯狂！一路狂暴地进攻，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盖脸地乱斩。虽说一部分招式欠缺考量，但架不住他这么不计后果地运用。 希林整个人都懵了，战马被对方拱着连连后退，他全部的精力都在对付眼前这个疯子，连周围的情况都没空顾及。 对抗了一阵只觉得眼冒金星，幸好弗里德来救场了。这家伙的野蛮程度不相上下，怼着脸跟那个人打得不可开交。 也不知道要僵持到什么时候，和记忆里的敌人打仗即便获胜了也毫无意义。 “这么下去可不行，必须得出手阻止！” 趁着喘息的功夫，希林唤醒了自己身体中沉睡的天使之力。光翼徐徐展开，他的人类部分的五感变得模糊，意识扩散到整个空间里…… 轰然一声，闪亮的光芒落下，击中那个吸血鬼的头盔，他当场晕倒。所幸巨大能量降落的位置不偏不倚，没有伤及一旁的弗里德。 天使之力非常强大，一瞬间爆发，几乎没有任何物体能够阻挡。哪怕是异常坚固的地狱铠甲也被烧得焦黑。 弗里德咧着嘴咯咯咯地怪笑。 “千万不能招惹小家伙，否则就是这种下场。” 他没那么客气，跳下马狂刺已经敌人，不给对方一丝喘息的机会。周围还有几个活着的皇家侍卫，一见这场面吓得连连后退，一场争端算是结束了。 终于，弗里德刺穿了铠甲最脆弱的连接处，挑着敌人的肠子大笑。 “住手！够了！” 希林严厉地喝止那个疯子。他更加好奇了，走上前查看吸血鬼骑士的尸体。 面罩掀开一条缝，果然猜的没错。希林气呼呼地松手。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你这家伙自己也心知肚明吧！” 弗里德只是笑。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你，现在的你、还有以前的你，全是疯子！” “我的大人，我的忠心从来都没有变过。” “哼！” 天使之力同时击穿了记忆殿堂周围的空间，记忆逐渐褪去，三人还站在原地。那些侍卫、地上的箭矢、河水全都消失……空地恢复现在的模样，只剩天使之力轰击的痕迹。 “弗里德，那个少女是谁？” 弗里德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当年是你带着人追杀她，别跟我说你忘了！” 他想了很久才回答说：“我没杀她。我不记得她什么味儿的了，一定是没杀过。” “好吧，但愿如此。” 记忆中的那个女孩幸免于难，希林也松了口气。这儿没什么事情了，希林带他们回去。 路上他断断续续地想着，既然恶魔素来坦诚不会欺瞒，那么名为伊万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先人了。无论他与公主之间发生过什么，反正最后都促成了自己的诞生…… “一定要追究下去，或许就是另一段伤心的往事吧？” 这件事被暂时搁置。回去的路上希林顺道去了皇陵，他最近一段时间里多次往返于皇城山与皇陵之间，在踌躇着作出某项重大决定。 “一滴恶魔血都没剩。” 地宫里偌大的血池空空荡荡。战争结束以后，希林尽力回收了所有吸血鬼的残骸，无论敌我，全都码放在血池底部。没有恶魔血的驱动，这些残骸就丧失了生命力。他们会躺在这里迎接属于自己的“漫长的死亡”。 鲜血耗尽的恶魔头摆放在顶端，整齐的尸山就像一座京观。 “虽然这座堡垒易守难攻，但是没有血池连通外界，这里就成了死胡同，失去了从前的价值。” 希林绕着空血池的边缘打转。 “除非我能重新蓄满这座血池……” 骑士团选择恶魔血作为力量源泉，期间经过了充分的考量。恶魔血不会腐败，历经千年仍然保持流淌的状态。 而且，只有恶魔才具备如此大量的血液。换做人类的话，即便屠城又能榨出多少血呢？“血流成河”不过是个说法罢了。 “用不着你开口，我不同意的。” 撒耶坦出现在血池深处最黑暗的地方。 “哈，你回来了。” 希林多少有点厌倦它了，刚刚还在为记忆殿堂的事情生气。 “就算动用天使之力斩杀眼前的‘我’，也无法得到蓄满这座血池的鲜血。你看到的不过是个影子，必须得是我的本体才有这么多血。而我，绝、不、会拱手献给天使的走狗。” “放心，我对这些挑衅的话有足够的抵抗力。但我迟早会从地狱的深处把你揪出来。” 希林没指望撒耶坦能有这份奉献精神。他想用自己的血重塑血池。 “你疯了。”恶魔听到了这个想法。 “不，我没有。我拥有的血量相当于我这些年以来吞食的鲜血的总和，放出来应该也不少了。” “哈哈哈——真的以为你自己喝过很多血啊？！” 撒耶坦突然激动起来。 “放自己的血蓄满血池，那可是愚蠢的自残行为噢……” “但你很高兴，不是吗？” 恶魔难掩内心的愉悦。 “一旦我决心放自己的血蓄血池，就会发现自身的血量不足以维持，进而会更加卖力地献祭人类、积攒鲜血。对吧？” 恶魔笑而不语。 “撒耶坦……我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背负骑士团以后，我就不得不为他们想一条出路了。你现在一定高兴得不得了吧？” 恶魔伴随着笑声消失。 希林还有别的打算，他当然没那么傻，知道自己的血都不够填这个大池子的缝儿。 “鲜血不能迅速积累，那就把血池缩小一点就好了。世界边缘的石塔上不也有一座血池么！大小合适，又能召集人类的追随者献祭。将我的血与人类献祭的血混合在一起可以延缓腐烂，加以时日就能蓄满……” 稍后他撤回全部守卫，彻底封闭了皇陵。 回到皇城山以后，希林仍然是个闲人。新皇帝过于年幼，按照帝国的传统他要七岁以后才会离开母亲开始学业。希林提出要做新皇帝的剑术导师，但那至少是四年以后的事情。 傍晚安塞尔夫妇会进宫和小皇帝相处一会儿。宫廷里应有尽有，母亲带来的食物和衣裳都显得微不足道。希林站在远处能看到他们一家四口在草坪上散步。 在枯枝花园幽暗、死寂的大本营里，备用血池的恶魔血所剩无几。几名重伤的吸血鬼恢复得非常缓慢，多看他们一眼只会觉得压抑。 希林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计划。 麾下吸血鬼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一如既往地追随。骑士团向来如此，完全尊崇领袖，没有“协商”的环节。权力高度集中在希林一人手中，当他面临重大决策时不免感到眩晕。 “那么，弗里德、艾利安，我们去通天石塔探路！” 带上自己的亲兵小队出发，因为血池的容量有限他们必须一个一个走。 今夜是朔月，通天石塔上的血池应该已经开启了。往生的仆人每个月都会集结人类追随者搞血池法阵，召唤他们的“黑暗降临者”。只要希林回应召唤的声音，就能将两处空间建立起联系。 那个地方很适合作为营地。空间开阔、位置显要又鲜为人知，连当年败逃的僭主都躲在那个地方。 血池慢慢涌动起来，说明远方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就是现在，跟我走吧。” 说完希林率先踏进血池。 第1165章 盲目的信徒 世间流传着一种隐秘的宗教，他们认为恶魔是唯一真实的存在，只要找到合适的方法就可以将其召唤到人间。 信奉恶魔的人可能来自于任何地域，也可能属于任何社会阶层，有的受到了高等教育，有的完全不识字……他们尝试互相联络彼此，尤其在发现身处于世界任何角落的人都可以抵达世界的边缘以后，这里就是他们与世界建立特殊联系的地方。 他们渴望继续拓展这种联系。现在，他们能找到一个汇聚的中心，那个人，可以与彼岸建立联系。 他们集会的地方是一座古老的水井，这口井非常壮观，直径超过五百步，深度超过三里，犹如倒插的高塔。 这座古井上方有玻璃拱顶遮风挡雨，白天有五彩的光芒照下来。环绕着井壁，则是两条螺旋阶梯供人们汲水时上下往来。 在古井的最深处，是马赛克镶嵌的圆形池底。由于未知的原因，这座井只能产生薄薄的一层清水，人们已经不屑于为了这点水跑到井底下了。 集会通常选择在一个特别的日子——每个月第一天，月亮尚未出现的那个夜晚。众多信徒从四面八方赶来，陆续走进井底殿堂。 他们不约而同地披上粗麻布的斗篷，用帽兜遮住脸。或许他们以为自己这个样子足够隐瞒身份了。实际上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的时候，不同阶层的差异如此之明显，轻易就能从斗篷外面察觉。 双生兄妹在井底法阵恭候多时。白梭龙将每个月的这一仪式称为“血色弥撒”，他将在此召唤自己的主人——恶魔的代理人。 据说仪式成功过一次。当献祭令恶魔满意后，他的主人从血池法阵里爬出来“奖赏信众”。 至于向恶魔献祭究竟能获得何等奖赏，信众们乐意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描述。 “肃静——！” 白梭龙打断众人的畅谈。仪式开启以后井底完全黑暗，所有人诵念着暗黑经典，同时，最为重要的是放自己的血汇集到水池中，那是人类与恶魔建立联系的必要条件。 今夜汇集了上百人，他们拥挤地环绕着水池。即便诵念经文之时也不乏窃窃私语。 血色地水池开始翻滚沸腾，白梭龙注意到这一次地仪式有强大的力场正在靠近。 “能够亲眼见证恶魔的代理人降临？” 信众们加把劲更大声地诵念。果然，沸腾的血水中有一只手伸了出来。绝对不是什么魔术，那个人就是凭空降临的！ “主人！”白梭龙惊呼。 “看呐，恶魔的代理人！”信众们随即欢呼。 希林皱褶眉头站起来，听他们诵念的经文只觉得头痛。仪式的气氛过于压抑，何况这里本来就饱含令人不快的记忆。 “白梭龙，安静一点，好吗？” 希林的声音被淹没在群魔乱舞的嘈杂中。 “啊——！” 弗里德也从血池里爬出来。他一剑斩了念经声音最洪亮的家伙。 “主人！” 白梭龙欢天喜地奔到希林面前。这是他第二次成功召唤希林出现。上一次希林还很排斥，看来他现在已经认可这种召集力量的方式了。 “你们到底在念什么东西，吵死了。” “是恶魔的语言，主人。这些话能够与古老的恶魔沟通，都是称赞它们的诗句。” “别扯了，我从来也没听哪个恶魔讲这么奇怪的话。太傻了，以后不要念了。” “如你所愿，我的主人。” “这个血池不错，以后归我了。” “不胜荣幸。” 在他们谈话的时候，弗里德仍然在不间断地斩杀井底的信徒。崇拜恶魔的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池周围。 “弗里德！总不至于……” 话没说完弗里德又宰了一个。 “他自找的。” “……” “我的主人，不必担心。这世上多的是信奉恶魔的人。只要你在，他们就会不断追随。” 杀了那群盲目的信徒，血池有齐脚踝的深度了。条件已经成熟，希林在水池中央坐好。 “那么，我们开始吧。” 希林打算释放自己的血直到血池的深度没过膝盖，那样就可以召唤整个骑士团的残部。 在双手腕部割开伤口，他的血缓缓注入血池。希林还需要彻底放松进入冥想状态，展开残存的天使光翼，建立时空的联系。这样，远古血池的血通过他的伤口源源不断流出，来到这个世界上。 希林的意念在记忆里徘徊，有时他感觉自己坐在那座祭坛顶端，茫然地看着野人们献祭。 “献出自己的一部分给未来的神明啊……到底是智慧还是傻呢？” 恍惚间他还看见了别处的风景。有一座山，上面是一座金色的城池，无数天使往来纷飞。再仔细看，那座山是一位蜷曲身体的天使，城池修建在他的双臂上。他背上的光翼指向天顶，哪怕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 须臾，巨大天使微微颤动，黄金城池便地动山摇。 希林看得啧啧称奇，同时也感觉到对面有人在注视着自己。 “！” 少年从梦境中醒来，自己正浸泡在血池中，看来深度足够了。 “弗里德……让我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 捏着那家伙的脸，他的气色像样多了，胸口的伤终于有愈合的迹象。但是脸上那个特殊的伤痕没有一点点改变。下颌晃来晃去，呈现出不自然的微笑。 “这个伤怎么回事？” “这不是伤，是祝福，我的大人。” 他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他嫌我总是哭丧着脸，希望我多笑一笑。” “谁？雅拉吗？” 弗里德只是笑。 “幸好我还留着这么一手，存续数百年的骑士团没有毁在我手里……” 希林感到由衷庆幸。随后他召唤骑士团的残部前来，众人饮下他的血，逐渐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第1166章 接连不断 重新整备的骑士团保持了原有九支小队的编制。重伤的成员也逐渐恢复。 希林不想再招募新的吸血鬼，太残忍了。他询问过特伦特，能不能从帝陵那些濒死的吸血鬼里再挑一两个出来。 “大人你想要拿‘缝合怪’充数吗？”特伦特慎重地反问。 “缝合怪？哈哈！你们这么称呼重生的吸血鬼骑士！”希林一听就笑了起来。 “不建议。濒临死亡的骑士，还是让他们继续死亡吧！” 特伦特曾经遇到过一些情况。 “濒死的骑士复生以后会性情大变，异常地残暴跟嗜血，敌我不分、难以服从纪律，根本无法并肩作战。除非是紧急情况下丢进战场里自生自灭。” “居然会这样……” “或许在死亡的过程中有更加恐怖的经历。” “已经背负沉重诅咒的人，就不必再次背负了吧……”希林叹口气。 “是的。即便被强行挽回生命，由于意志不能够融陌生的身体，缝合怪在精神上会出现各种问题。他们会‘抑郁’，不断自残以寻求再次死亡。招募缝合怪太不划算了。” 召回死者的计划搁置下来。 随后骑士团从帝国兄弟会里招募了一批人类追随者。他们可以维护武器装备，打理骑士老爷们懒得关心的日常事务。 骑士团开具的工资十分丰厚，他们只招募最优秀的追随者。有大量人类成员加入，骑士团呈现出繁荣的景象。 雷纳托是个开朗热情的年轻人，淡黄色的短发，干活很积极，做事也认真。他是巴扎尼家的小儿子。 提起巴扎尼家族的产业，是一家值得信赖的钱庄。希林的骑士受封典礼所需的费用全都是跟他们家借贷来的。贷款刚刚还了两年，还有七十八年的漫长契约。等到还清的那一年，别说巴扎尼的儿子了，或许连孙子都不在人世了。 前不久，老巴扎尼在海岸酒吧宴请希林，他好像并不知道吸血鬼不吃饭的。 “哎呀，怎么会这样！但是如果请你泡澡，就好像在占你便宜一样的……哈哈哈！” 希林勉强陪他坐了一会，吸了一口东方进口的水烟。这才知道用餐的目的是引荐他的小儿子雷纳托。 起初希林以为老板派了个亲信来监督自己还款，但是老巴扎尼希望他不要有这种顾虑。 “我的小儿子非常聪明，可惜没法从我这里继承到任何财产，我希望给他找个好去处。” 希林第一次见到这个年轻人的时候，他穿了干净整洁的礼服，一副学生的扮相。二十来岁的年纪，可以说是人生中最好的年华。他讲话很有条理，稍微有点激动。 “他会骑马，懂一点剑术，最重要的是他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懂得财会方面的知识。他可以做骑士团的财务官！” 希林同意收下他，也给这孩子开局了一份可观的工资。毕竟为了推荐他，老巴扎尼愿意给希林一笔利息优惠，对希林来说钱没多没少，省下的利息成了小巴扎尼的工资。 “帝国真是个神奇的地方，我什么都没做却享有这么多好处，连我欠的债都能为我打工！” “那也要多亏你气度不凡，能够接纳年轻有为的新人，一起扩大势力啊！”老巴扎尼吹捧了一通。 帝国就是这么神奇，哪怕希林不太明白经济怎么运转起来的，他也实实在在地受益。 傍晚希林带雷纳托回到新的营地。这个小伙子能在他带领下进出世界地边缘，是个有缘份的人。 希林对雷纳托挺满意的。骑士团已经有一位财务官凯斯了，希林得另外找点适合的工作给这个年轻人。 “做我的秘书吧，年轻人。我有个关于骑士团的宏大构想，需要好些人手加入。” “荣幸之至！” 雷纳托对骑士团的工作充满热情，实际上，他也免不了幻想将来的情况。 “大人，有朝一日，我是说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加入你们吗？” “？” 或许是骑士团给人的刻板印象吧！希林摇摇头。他不希望继续增加吸血鬼的数量。哪怕雷纳托向他请求也不行。 “骑士团是诅咒，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不会吸纳新成员。” 现在的希林外貌仍然是十四岁的少年，讲话的口气却像个老头。 “行吧，那当我没说。”雷纳托多少有点不甘心。 “他还年轻，不晓得痛快的生死多么幸运。真的到了我们不得不接纳你的某一天，相信我，那绝对不是什么好日子。” 希林带他去看了世界边缘的施工现场，跟他说了自己的构想。 “我想以古井为核心，把世界边缘的荒地建成骑士团的总部。” 井底已经被彻底清理，现在是骑士团的总部办公室。画家文斯柯正趴在大圆桌上绘制未来规划图纸。 因为希林已经推翻了十余版方案，画家现在的脾气很不好，一张嘴就唧唧歪歪的。 “你瞧，这里作为宿舍，这里是训练场、马场等等，这一片作为为采购配件的市场，更远处作为工匠和商贩居住的区域……” 希林自豪地展示自己的想法。 一直画下去，画家的图纸不断拼接，有一座城的规模了。 “只是供养一支小小的骑士团，竟然也要一整座城池？” “骑士团需要人类侍从和工匠，他们又需要吃喝拉撒等等后勤保障，给他们提供保障的人又需要更多的农民、商贩来保障……最后就变成一座城咯！” 凯斯作为骑士团的财务官，帮着希林一起参谋这件事。继续推进建设工作的话，可以成立一支参谋团了。 “我们简直可以吞并世界边缘的集市！” “哈，您会成为这个地方的新领主。” 畅想固然激动人心。希林又看看外围工地的施工情况。这块区域作为宿舍，土地还需要进行平整。建筑工人一车一车地运走石块，拔掉盘根错节的老树桩…… “什么时候才能开挖地基呢？” “照这个速度……明年最快了……” 参谋团陷入一阵沉默。 “一栋像骑士团现在的营地那么坚固的大楼，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建设。世界的边缘非常荒凉，本来没有什么居民。在建设的过程中，还要解决工人们衣食住行的问题，或许还要更长的时间。” “再完成周边设施的建设，可能要好几百年了。” “哎！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把借你们家的贷款还完了吧……” “大人，那时候可能有新的贷款。” 雷纳托说完自己都笑了。 第1167章 地动山摇 世界的边缘大兴土木，希林大多数时候都在监督工程进度。骑士团的成员则指挥人类的仆从搬运装备。通过血池法阵，皇宫的军械库一点点搬到世界的边缘。 八卦二人组力荐的设计师纳亚会担负起旗帜和服装的设计，他先前的作品在希林的骑士受封典礼上大放异彩，只不过其中“白狼骑士”徽帜被希林否决了。 “我不管你设计什么，随便放什么图案，放一只猪头也没关系，反正不要狼、尤其不要白色的狼，我不希望时时刻刻被人提醒家乡的过往。”希林也变得偏执起来，放在以前他不会拒绝任何人的。 八卦二人组经常跑来骑士团义务工作，他们和设计师纳亚都获得了荣誉成员的称号。徽章也是纳亚设计的。这个称号没什么实际用途，他们纯粹是认为值得纪念。能和希林成为朋友，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类成员加入，骑士团的气氛变得友好起来。 有时候他们来是为了见大小姐一面。 玫兰已经不认识他们了。现在的她有一头血红色的短发，出入的时候都是男孩子打扮。但她的艺术品味还在，仍然能区分出数百种香水的味道；喜欢欣赏古典音乐；时不时回忆起昔日练过的宫廷舞蹈。 别说人都喜欢希林，连鸟妖都特别喜欢他。歌拉遭到皇宫再次驱逐以后也定居在骑士团。每天早上扯着嗓子喊所有人起床。 它总是沉醉于自己的歌声，极度自恋。实际上人们都不太喜欢听它唱歌。有些小孩会丢石头打它。而它最大的乐趣还是躲在树上偷听别人的隐私，然后扯着嗓子到处搬弄是非。 这天风和日丽，希林集合了自己的参谋团，今天有新的事情要讨论。 骑士团最引以为豪的天使铠甲经历数百年的风雨几乎没有一件完整的。 “工匠可以修补一些破损，但是人类工匠能处理的材料远没有铠甲原本的材料坚固。这些铠甲原本都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呢？” “哈，是个复杂的问题！” 弗里德活了三百多年，算是资历比较老的一个骑士了。他这个职位比较安全，不大容易死在阵前。他略略记得一些昔日的见闻。 “有一种来自于天堂的火焰，掌握光和热的力量的那种圣天使能够引燃的，需要在一种特制的燃料上燃烧。据说燃料的主要成分是恶魔的粪便。然后就可以锻造铠甲了。聪明的工匠也不可取少，那时候从东方抓了整整一个城镇的工匠回来。” “……” 听起来这些必要的条件如今一样也没有。 “皇权圣天使已经被他们撕裂了，我们这没有能引火的人。大人，除非你知道怎么操控光和热，你继承了圣天使的一部分力量。” “呃……我不知道……” 希林迄今都没有搞清楚天使的力量怎么运作的，更没听说过力量还有不同的区别。 “如果再找个天使，恐怕得去圣城咯！” “圣城？” 希林盘算着，“我从地图上见到过圣城，弗拉维大人曾经也想去，可惜没来得及。从帝国去圣城路途遥远，恐怕开销惊人……” “我们现在雇佣的工匠至少能修复铠甲的破损。就是太耗时耗力了，比修复普通的铠甲麻烦得多。而且……我们人手太少了。”雷纳托提醒道。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无非是归结为“没有钱”。 “钱……骑士团又该怎么弄钱呢？” “大人你不必那么着急，只要有土地和人就能生产出‘钱’来，把骑士团占领的荒地开发出来租借出去，工匠和农民会给我们赚钱。” 看看窗外的施工进度，这片土地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生产出“钱”，热烈讨论一天的话题变得没劲儿。 “那么继续等吧，让骑士团自然地恢复。” 不知为什么，希林突然觉得脚底下震了一下，险些没站稳，他急忙扶着窗边。 他很快注意到不是自己一个人地问题，整个会议室都震了一下，大吊灯不停摇晃，圆桌也震了一下。 会议室的诸位惶恐地站起身。 “怎么了？” “地震？地震了！” “地震？！” 希林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难道整个地面都发生了震动？那岂不是外面地楼房也…… 众人急忙走出去，下楼的时候众人感觉到非常明显的震动感，路都走不稳了。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房屋的墙壁出现裂隙，似乎有倒塌的危险。 “快走！” 凯斯催促众人，全员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空地上。出门的一刹那又经历了一次剧烈的震动，身边的一切都在晃。这时轰地一声——远处正在搭建的脚手架发生了坍塌。 “发生了地震房屋不安全了，我们在空地上躲一阵吧！” “可是……要在外面等多久啊？” “不晓得。” 凯斯只是听人说过“地震”这回事，自己从没经历过。希林以为地震结束了，哪知道这才刚刚开始。随后的几个小时里，地面时不时地震颤，程度不一，不晓得什么时候才结束。 原本作为基地的古井也发生了变化，浅池中不断有气泡涌出，血池“沸腾”了。随后，枯井开始涨水。 “天呐，刚刚搬运到井底的东西！” 希林一定是做了这辈子以来最愚蠢的决定。骑士团近乎全部的财产都在那座井底。眼看井水上涨，一点点逐个淹没阶梯…… “想办法抢救上来！” “等一下。” 弗里德一把拉住他。 “干嘛？” “等一等我的大人，静观其变。” “你……” 聚集在世界边缘的吸血鬼陆续撤出来聚集在空地，一部分人类的工匠被压在倒塌的脚手架下面。 地震远没有停止。 傍晚时分远处的迷雾森林甚至放射出光芒，一连串微小的震动最终演变成惊天动地的巨震，霎时间天崩地裂，房屋倾倒，哭喊声被淹没…… 待到次日清晨，目光所及之处，世界边缘的楼房几乎全部倒塌，集市不复存在。一部分失去家园的居民沿街哭泣，令一部分则永远留在自己家中，房屋成了他们的坟墓…… “大人，你看……” 同伴们注意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通天塔倒了。 “！” 原来昨夜的惊天巨响来自于通天石塔。如今迷雾之外再也看不到那座高耸入云的斜塔，最多看到一截像树桩那样的根基。屹立数千年的石塔不复存在！ 而作为骑士团基地的古井已经涨满了泥水，不计其数的资产全成了泡影。 古井还发生了坍塌，入口处的建筑完全变形。 “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的几天又发生过数次余震，世界边缘沦为一片废墟。与此同时，世界边缘与往生世界的交界处，布满迷雾的密林中多了一道天然深壑，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更神奇的是，或许旁人看不到，深壑中飘荡着一对天使的光翼，如同一缕青烟缓缓飘上天空，随风微微地摆动。 第1168章 始料未及 世界边缘从不曾有真正的统治者。灾难来临后居民成了一团散沙。只有极少数的人从废墟中脱身，更多的则希望渺茫。 除了房屋倒塌的灾难之外，原本清澈的井水变成了浑浊的泥水，导致这里连基本的生活都无以为继。陆续有商贩收拾行囊离开，他们驱赶着大车汇成一队，又恢复成一无所有的流浪者模样。 “商业街被毁了，你们要怎么离开呢？” 希林不太明白。这个特殊的集市连接着世界上所有繁华城市的集市。一旦这种联系断开，远处的道路又通向何处？ “世界的边缘变为废墟以后，就会与世界上别处的废墟相连。”车队中年纪最大的商人告诉希林。 “世界的边缘就像整个世界的一面镜子，世界发生变化以后，我们也无法避免地要应对改变。” “但愿你们走出废墟以后能尽快找到繁华的地方。” 目送这些人远去。他们都是边缘人，多少带有身体的残疾或畸形，有些人则恪守着早以灭亡的民族传统，根本不可能融回任何形式的社会。只能祝他们好运。 抢救告于段落，更漫长的时间里希林怅然若失坐在废墟前发呆。哪怕已经很累了，他也没有一点困意。脑子里混乱地运行着无数种解决的思路，甚至包括放弃骑士团一走了之…… 世界边缘与皇宫的联系被切断、又与往生世界阻隔，骑士团也被困住了。 “如果跟随流浪者的车队离开，就不晓得会抵达人间的哪个地方，或许要用一生的时间返回帝国……” 希林不敢贸然离开，他仍旧寄希望于井底的穿行法阵。 “等地震彻底结束，我们就想办法排净积水，重新启动血池。别担心，我还能与远古世界建立联系，我的血池仍然有存量。” 骑士团的人类附庸则忙着抢久存粮。危机当头，他们的脸上曾经闪过一丝愁云——物资充足的时候吸血鬼固然可以与人类和平共处，但受困的时候呢？ “人类附庸是与我们并肩作战的兄弟，即便到了山穷水尽的一天也不会改变！” 希林郑重地对凯斯许下承诺。 “请相信这支骑士团，他们为了遵守誓言曾经整整困在地牢十年，眼前的难处根本没法相提并论。” “嗯，大哥，我都知道。” 凯斯若有所思地点头。 世界边缘的白昼漫长，夜晚也绵绵不断，时间跨度或许相当于人间的三倍。 第七日的傍晚，极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 “救命——！救命——！” 一个侏儒连滚带爬地逃回来，一路滚到希林脚下。 “侏儒老板，你怎么回来了？” 前些日子这人随着车队一起离开，当时他坐在大篷车顶上，希林记得很清楚。侏儒老板的身材跟三四岁的孩子差不多，希林可以轻松地双手举起他。尽管他的脸看起来已经五十多岁了。 “骑士老爷，救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 “一队人马冲出来，见人就杀，一个活口都不留！他们追……来了……” 希林皱起眉头，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一队人马，什么样的？” 侏儒老板筋疲力尽没办法讲话。 倒不必急于知道对方什么样子，一时半刻那队人马就冲杀而来。是圣城的骑士！令希林始料未及，原来圣城的骑士团仍然可以派出惊人的力量。 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刚刚发生的地震绝非自然灾害，是某种被他们操控的大范围攻击。 远处的精兵是数十人的吸血鬼骑士混编着若干天使骑士，两翼上百名的人类附庸，规模相当可观。 这一次遇到的天使掌握着完全不同的力量，虚空中一股力量捏紧了侏儒。 “怎么回事……？” 众人纷纷后退。侏儒老板似乎被什么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压着，压力越来越大，他的骨骼都被压碎，整个人变成软鼓囊囊的肉袋。 “！” 啪地一声侏儒爆裂，碎成齑粉留下满地血水。敌人究竟用了什么怪异的能力，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远处的人马拉开长队，面前无论什么挡路，商贩、居民甚至骡马一概格杀勿论。他们过镜之处留下一片血染的土地。 “这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啊……” 众人无不惊诧。 原本坐在废墟前休息的居民尖叫着四散奔逃。大批大批的人逃往骑士团这一边，那些身体受伤跑不快的人则死在敌人刀剑之下。 “全员整备，我们正面迎击！” 看来无论如何都逃不掉这一场恶战，希林果断下达指令。意外的是听到命令以后，全体吸血鬼骑士悉数集结，按照昔日的队形站好，又自觉地上前填补缺席的空位。他们训练有素，时刻为拼死一战做好准备，永远都那么恪尽职守。 弗里德和艾利安分立希林两侧。七支小队穿插左右，星期一小队的扎尼拉比和杰拉斯；星期三小队的斯潘提；星期五小队的伊萨卡和艾斯克……最外侧是擅长暗杀刺探的星期日小队和医疗队。 人类附庸受到骑士团的鼓舞也不甘示弱。 “大哥，算我一个！” 凯斯匆匆忙忙套上胸甲。他所擅长的格斗技能在野蛮的战场上几乎派不上用场。雷纳托也彻底懵了。他向来吹嘘自己懂得一点战争的技巧，但绝没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如果不是凯斯催着他上马，他还在原地发愣。 “到我身后来！” “好嘞！” 骑士团的秘书和财务一左一右站在希林身后，其他人类附庸用最快的速度整备完毕，围绕在骑士团的两侧和后方，武器全都指向敌人。 所有人员的总数只有敌人的少一半。来不及挥舞战旗，也没功夫穿戴什么装饰，以最朴素的状态迎战。 “我们骑士团全员无论职务，皆以战斗为第一要务。” 希林讲这句话的时候，身后的新人雷纳托只觉得看似年少的骑士长雄壮伟岸，浑身散发着光芒。 希林的确在散发光芒。他需要释放沉睡在身体内的天使之力，攻击远处隐匿在敌人队伍中的天使骑士。诡异的力量非常棘手，时间不多，他得最快速度找到那个家伙…… 释放出强大的力量以后，希林无法维持自己的意识。他会短暂地失去意识，身体瘫软。原本停留在脑海中的思绪会扩展到周围空间中。 这个过程不能维持太久，他也不晓得一直放任意识扩展会招来什么后果。而一旦释放积蓄的天使之力，他只会觉得精疲力尽，如同灵魂出窍一般怅然很长时间。 对方能够更加精确地操控空间中的力量。他瞄准了骑士团队伍的中心用力握紧，希林身边的弗里德立即感受到泰山压顶一般巨大的压力，力量从四面八方袭来无从逃离，压得他的胸甲像草纸一样出现褶皱。 “你在哪……” 天使的力量之间存在某种联系，如此近距离地接触，猛然一阵心悸，希林锁定了目标。 “找到他了！” 是那个身穿翠绿色罩袍的骑士！他背上的光翼很独特，甚至不是羽翼的形态，而是六种不同的光核围绕他的脊背运转，其形态变换万千非常精妙。 希林的意识一直延伸到天使骑士的头顶。 “你跑不掉了……” 轰隆隆一阵巨响，一道落雷从天而降直击目标，爆炸的冲击又震飞周围一圈人。对弗里德的攻击戛然而止，成功了！ 希林恍然回神过来，艾利安正托着他的后背。 “弗里德呢，活着吗？” 弗里德一张嘴就在吐血，黏糊糊的血水顺着头盔的缝往下淌。不过幸好，他还算完整。右手竖起大拇指，看来还能撑住。 “预备——！” 全员整齐划一地做好准备。 距离敌人还有不到三百尺的距离，两支队伍中间还夹杂着许多来不及逃走的居民。无暇顾及他们的性命，很快这些人都会被战马的铁蹄碾碎。 “冲锋——！” 第1169章 存亡之际 【大家好，我是作者。我也不知道这一天天的都在写啥】 希林从没设想过一切会来得那么快，前一个分钟还在为基地的重建发愁，此时此刻却陷入殊死搏斗，哪怕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都没有定数。 敌人来势汹汹，没有别的目的，只要置骑士团于死地。眼前一切他们格杀勿论，一步一步逼得越来越近。 容不得半点退缩，骑士团最后的力量肩并肩紧凑在一起，利刃指向一处，犹如一把巨型的匕首刺向敌人队伍的正中。 无数的长枪密集地对冲，一时间血光飞溅，血肉横飞……双方最精锐的骑士都身覆铠甲，同时也手持最为锋利和坚固的长枪，难以评判二者究竟谁更胜一筹。 勇气和力量互相角逐，只有生死来衡量优劣。 “杀——” 喊杀声震天，一瞬间的撞击，又变为碰撞和哭喊的声音。 手执长矛陷入困境，眼前那么多利刃根本说不清楚哪一支来自于什么人。自己的武器也不晓得刺穿了什么人的胸膛。 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一轮刺杀紧接着另一轮。甚至有人被挑起来丢出去。 长枪之后，各种斧锤钝器接踵而至，穿过长矛的间隙狂乱地击打敌人。“杀死”甚至不是最终目的，击毁和碾碎对方的一切才能结束这场困局。 所有人都拼尽全力。十分意外，经历过几番大战的残部表现出惊人的骁勇，连强敌都临阵退缩。 希林号令所有人有推进，骑士团的核心越发深入敌阵…… 他手里的长矛刺穿了敌人的主帅，推着长矛缓缓移动，又接连刺中后面一个人。但是没有机会拔出长矛了，继续前进，不得不舍弃长矛，拔出长剑加入混战。 厮杀持续了数个小时。由于人数和装备上的劣势，骑士团两翼的人类附庸渐渐吃力，一边打一边往中间退。而数不过来的敌人涌上来，以至于整个骑士团都被数量远超自身的敌人重重围困。 不顾一切继续杀下去，眼看着有生力量越来越少……外围的人一层层倒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小撮人还站着。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而他们脚底下是战场的尸山血海…… 星期四小队的提托还站着。凭他惊人的块头以一当十，像一座堡垒那样站立在众人当中。无论敌人怎么轮番敲击他的铠甲，也不顾身体究竟被多少长矛刺穿。 只要一息尚存，绝不倒下。 “怎么会这样……” 继续耗下去，日落之前骑士团将不复存在。希林的体力差不多到极限了。战场上伤亡惨重看不到一点希望。 “才刚见到骑士团一点起色，就要亲手葬送一切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 希林还有最后一招——释放身体内寄居的天使之力，有多少就放多少出来，哪怕再多杀一个敌人也在所不惜。 “只是不知道体内的天使碎片究竟有多少力量罢了。” 又一个人冲上来，希林与之拼杀，长剑卡在他铠甲的缝隙里。顾不上眼前的危机，既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就得舍弃这副身躯了。少年闭上眼睛，意念逐渐脱离自己，转移到这片区域的上空。 “轰隆——” 晴朗的傍晚响彻一声霹雳。 紧接着，一道金光从高空落下，击打在战场某处。这是完全盲目的一击，或许击中了某个人，但根本没有引起敌人的警觉。 不到一秒钟，又接二连三地有闪电落下，仍然是随意地攻击，毫无目的性可言。 “哼，不过如此。” 敌人的阵线后面，还有另一个能够控制天使之力的骑士。他所召唤的力量与前一个人完全不同。 当他的力量发动以后，作为战场的土地突然震颤了一下。 “！” 震动的力量来自于地下深处。 “咚！” 大地又震颤了一下，比刚才更加猛烈。似乎是要重演一场地震的架势。 两种天使的力量一个来自于高空，另一个来自于地下，各自对这个世界进行着破坏。 又是一阵紧密的震颤，一次更比一次强烈，突然脚下的土地一晃，有好几颗巨大的土块飞起来，一只巨大的拳头从土地深处伸出来！ 这只拳头有十余步宽，一击就能砸扁好几个人！它信手挥舞，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由于这只巨手不辩敌我，倒不见得完全在帮助敌人那一方。由于数量的优势在敌方，一阵乱砸之后，对方被击中的人更多。 天上落下来的金光没有止息，转眼间，更多、更密集的金光落下来。希林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攻击谁，他只是不停祈求着，希望释放出更强大的力量，击败所有的敌人。 伴随这份祈愿，越来越多的金光闪电降下，不仅覆盖了战场，而且波及到整个世界边缘的小镇。伴随金光落下的，还有瞬间击穿身体的金雨。 “雨滴”落在泥土里留下一个纤细的深坑，根本看不到任何残留物质，要么是光，要么是某种转瞬即逝的核质，像针一样细，无处不在倾斜而下，汇成一阵瓢泼大雨。 这片区域的所有人、所有吸血鬼、所有建筑所有马匹无一幸免，要么被金光灼烧、要么被金雨打成筛子……那个拥有天使之力的巨拳无处躲藏，被无数利刃反反复复洗刷，泥土汇聚的血肉最终崩塌，恢复本来面目散落下来。 这一份天使的力量也无法区分敌我，尽数杀死整个战场上所有的生命。看到敌人一个个倒下提托才闭上眼睛安然接受死亡。块头最大的一个骑士也倒了下去。 希林也不知道金雨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完全没办法控制这种力量。也不晓得寄居在身体上的极权圣天使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如此滥用也不会耗尽。等恢复神智的时候，幻象已经转动着回到体内了。 后来下了一阵雨，次日清晨希林从血和的泥浆中醒来。 第1170章 劫后余生 【作者我啊，是真的编不出来……】 “……” 战场上回荡着鬼哭狼嚎的怪声。所有人都倒下了，或许有的人还没死，痛苦地发出悲鸣。 他自己被纵横的数支长枪包围，其中一支洞穿胸膛，根本谈不上毫发无损。敌人和战马的尸体重压之下根本站不起身。 “万事通……” 血奴回应召唤从泥浆里爬出来，协助主人摆脱眼前的困境。许多手托着希林，把他从死人堆里拽出来。 环顾四周，希林对极权圣天使造成的破坏感到诧异。一切都不复存在，繁华的集市成了一片废墟。 “怎么会这样……还有人活着吗？去把他们找出来！” “遵命。” 许许多多黑色的手从泥浆里伸出来，四处摸索着，从死人堆里寻找活人的气息。 “大哥……我……” 有人发出微弱的呼唤。拖走战马的尸体，谢天谢地，凯斯他还活着，侥幸逃过一死。 “你还好吗？” 凯斯扭曲地躺在原地，一条腿折断，骨头茬从伤口处伸出来。他一个劲摇头。 “我这条腿肯定保不住了。我一辈子那么幸运，这次能把这条命抱住就不错了……大哥……我还有机会当你的血奴僵尸吗？” “你家里有老婆孩子吗？” “欸……”凯斯犹豫了片刻。 “你再坚持几天，赶紧回去结婚传个后人吧。” “切，哈哈哈——！” 凯斯素来自认为幽默，这次被希林逗笑了。 “大哥，你说的什么话！额……实话告诉你，其实我有个相好的，还有个孩子。怕仇家找麻烦，我都很低调的。” “噢，是么！” 凯斯非常聪明，一直紧跟着希林行动，枪林箭雨都没伤着他。落在希林的光翼附近的金雨会被吸收，他周围有一小块天然的安全区域。必须紧跟着他才能幸免。 只有泥土中的巨手令人防不胜防，把他们一并掀起来抛出去，才导致他受伤骨折。 “雷纳托呢，他还在吗？” “他啊，怕是不行了……” 雷纳托就在不远处，已经回天乏术。无数金光箭雨把他打得残破不堪，只能勉强通过衣着来辨认。 “年纪轻轻的，可惜了。” 凯斯叹口气，经理人之争彻底宣告结束。 “我才刚认识这孩子没多久没多久……” 希林沉默了很长时间。 血奴一番搜索以后，整片区域竟然没有第二个人类存活下来，全员阵亡！希林听到后震惊不已。 “圣天使释放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力量啊……会把所有的人类都毁灭么……” 金光落地时像是一根锥子洞穿身体，人类被击中三五下也就没命了，更别说不知持续了多久的骤雨。 其他的仆人也从往生的世界里爬出来，战场上回荡着他们诡异的笑声。成群结队的乌鸦在空中盘旋，瞪着它们的美餐。 “主人……” 还有一名娇小的仆人从希林身后的影子里爬出来。是曾经被叫做玫拉妮娅的大小姐，但早就不是什么大小姐了，现在的称呼是“影中剑”。她能从希林的影子里走出来，但也只能在阴影下活动。 她看到希林半跪在烂泥中非常吃力的样子，急忙去搀扶他。希林却把她推开。说实话，比起刚刚渡过的灭顶之灾，这么点伤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说了，身为血奴就不要讲那么多话了。” “但是，主人！” 她的情绪非常激动，比起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她的情感太过丰富。 “你明明可以召唤我来保护你的！哪怕是我帮你抵挡一枪！” “开什么玩笑！再说这种情况也不适合你……” 她咬着牙低下头。 “是因为嫌弃吗……从你最早认识我的时候就这样了，如果我是男孩子，一切就不同。” “根本不是这样！” 想不到她还记得以前的事，难道她是装作失忆不肯和从前的好友相认吗？ “圣天使的光芒对一切黑暗中的生物都是致命的。尤其是你们。回去吧，我会在必要的时候召唤你们来工作。” “主人，请不要怀疑我的决心。如果你发生了任何意外，我们都将不复存在。我会倾尽一切保护你的。” 暗影之剑十分不甘心地离开。 “真奇怪……明明我是那个托你下水地人啊……” 除了人类之外，吸血鬼骑士倒是存续着无法磨灭的生命，哪怕肢体截断、内脏碎裂，灵魂仍旧不会飞散，永久地驻留在身体内。 先前弗里德险些被天使的神力捏碎，一定受了严重的内伤。摘下头盔之后也没法讲话，一张嘴就在淌血。 他看看希林，对希林微笑。那份不自然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噢，或许他只是无法闭合下颌。 弗里德醒过来以后就在不停地检查战场，挨个折磨未断气的敌人。他脑海里有一片挥之不去的画面，昏暗的天空和血色的大地，尸体累积堆成山丘，无数的十字架立在眼前，挂着血肉模糊的战败俘虏。头顶上盘旋着黑云一般的乌鸦群…… “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不要再想了！即便是敌人也不可以！” 弗里德咯咯地点头。 他找到一个幸存的骑士，抓着他的头发拎到希林面前。 “死前向我的主人忏悔吧……” 对方身受重伤，却没有一点屈服地意思。他们志在剿灭帝国的吸血鬼骑士团，如果没有达成，就宁可一死了之。 “圣城的骑士团啊……” 希林从脚下的血泥中拽出一条千疮百孔的旗帜。黑底的一条长旗，上面画的是金光万丈的一个骷髅头，戴着古代帝国的头盔，似乎也在微笑一样的。 “圣髑金光骑士团……他们都这么称呼你们。我以为帝国一战之后，你们的力量已经受损。没想到还有这么多人穷追不舍。怎么，你们还能派更多的人不成？” 敌人拒绝透露任何消息，无论弗里德如何折磨都不肯。 “奇怪，为什么呢？为了什么样的目的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毁灭我们？仅仅是信仰不合？” “异端！……”敌人吐露了几个字。 “也罢，你无权说遗言了。” 获得希林的授意之后，弗里德割下此人的头颅。最后气管被割断，张着嘴巴瞪着眼睛无法再发出声音。 “奇怪。明明对方也是吸血鬼骑士，为何称我们为‘异端’呢？” 希林收起敌人的旗帜，也收下他的头颅。这个疑问，或许得向学识渊博的人寻求解答了…… 第1171章 长眠的秘密 数月后雷纳托的遗骨终于送回了帝国。相较于更多仅仅留下些许纪念物的普通人，他的境遇优越得多。 派人告知他的家人以后，希林一直回避面见他们。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为什么所有的人全都死了自己却毫发无伤。他也不愿意回想起从尸堆中挖出雷纳托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希林和凯斯约定，那一幕要作为永远的秘密留在心底，带给遗属的仅仅是一些洁白的骨骼——让疯子用流沙清洗过了。 希林独自一人在教堂里走动，满脑子烦心事。他承诺要为雷纳托举办最高规格的葬礼，同时宣布接纳其为骑士团正式的成员，为他再晋升一级。 但希林还没想好怎么向出资人开口。骑士团的一切世俗行动都依赖资金支持，慷慨出资却换来后代的死亡，这样的结果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礼堂外传来阵阵心碎的哭声。如果没猜错，是雷纳托的女性亲属抵达教堂了。他家中有母亲和一个妹妹，希林甚至曾经和她们见过。现在希林只想躲得远一点。 此时他站在地宫里，猛然抬头已经走进了一位圣人安息之处。 “我认得这里。他是雅拉的‘朋友’，当他很迷茫的时候就会一个人过来……” 棺椁上有巨大的裂隙，好像里面有什么要冲出来似的。仔细看上面的铭文。 “我的挚友瓦利斯·拉克里。” 希林终于看清楚了这些字，继续读下去。 “此处长眠他的血、肉、骨、皮肤，以及我对他全部的记忆。” 有点好笑，既然埋葬了圣人的遗体，当然包含全部的身体组织，有必要单独罗列出来么！ “他的好友长眠于此，而雅拉被安放在帝陵等待他漫长的死亡，可惜，二人再没有诉说衷肠的机会了……” 希林闭上眼睛试图寻找这个空间里留存的一些记忆碎片，他的确找到了。 漆黑而模糊的脑海画面中，一个金发的修士背对着自己。他身型高大魁梧，或许是二十几岁，但作为修士来讲未免太矫健了，更像是个勇猛的战士。 他面对着一片神圣的金光，或许正在祭拜。不晓得为什么他非常高兴，讲话的声音高亢、振奋。 “太神奇了！原来天使降临的感受是这样，多么美妙，难以用言语形容！” 金发的修士似乎正在发生某种变化，有许多金色的光芒从他袍子的缝隙里伸出来，像蕨类植物那样缓慢舒展，最后成为光翼的姿态。他正在“羽化”！ “天使……” 这段记忆中，希林目睹了一个人逐渐羽化成天使的过程。圣灵从四面八方的空间中汇聚到一个人的身体内，凡夫俗子逐渐变为散发光芒的姿态。 记忆殿堂中，另一位吸血鬼骑士也目睹了整个过程。天使降临后，他卑微地低下头半跪。 “尊贵的天使……” 是雅拉，数百年来维持着那副威严的面容不曾改变，而那个时候更加容光焕发。 希林不禁百感交集。又在记忆里见到这个人，循着他的各种碎片拼凑出过往，似乎正揭示出某些埋藏许久的秘密。 彻底完成羽化以后，那位天使从半空中落回到地面。他背上三重光翼的形态希林再熟悉不过了，其中一部分和寄生在希林身上的一模一样。 “难道降临在他身体上的也是极权圣天使？” 希林有点糊涂，不是说圣灵只能降临凡间一次，一旦作为宿主的人类死亡，圣灵也会走向死亡么…… 但他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这个人是骑士团创立之初的祭司，骑士团又效忠于极权圣天使，那么二者结合为一体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等立下誓言向您效忠，必将追随您到地狱的尽头！” “哈斯塔，你肯定想不到，我现在仍然是我！” “？” 雅拉有点吃惊，他谨慎地抬起头，不大敢直视那位天使。 背着天使光翼的修士转身过来，正如他背影展现的姿态那样，他是个高大、魁梧的金发男子，额头很高，鼻子也非常尖，论外貌可以说是仪表堂堂。 他打扮得十分严谨，有种做学问的气质；同时又兼具战士的强壮体魄，浑身充满力量。不得不说，这个人看起来超凡脱俗，近乎完美。哪怕没有背上扩散的光翼，他也像个真正的天使！ 他大笑着，从神坛上走下来紧紧地拥抱雅拉。 “瞧瞧，是我啊！站在你面前的仍然是我！” “瓦利斯……” “没错！” “可是天使已经……” “没错，天使已经完全降临在我的身体内，我拥有了祂全部的力量！但真正的神奇之处在于，我仍然是我！我记得关于我、关于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点儿都没忘！我的信念完全没有一丝改变，我仍然能够以自己的意志来履行对你的承诺！” “怎么可能……” “我现在想通了！所谓天使是强大的意志力，祂会千百倍地增加我的信念。但祂不会剥夺我作为人类的记忆和情感，我还是你的朋友。唯一的区别是我变得更加强大了！” 瓦利斯迫不及待要试验他具备的力量。他闭上眼睛，背上的光翼开始向远处扩散…… “至高无上的天使，究竟会带给我怎样的力量呢……” 不多时记忆殿堂中回荡起振聋发聩的巨响，殿堂之外雷电交加，脚下时不时传来建筑物倒塌的震动。大约持续了半个小时，外面断断续续有人呼救，大喊着“天灾啦”…… 二人站在教堂内，雅拉并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对友人的话将信将疑，心中充满了畏惧。 突然，一道金光从天而降，落在距离二人不远的地方。某个建筑物轰然倒塌，掀起巨浪一般的尘埃。二人周围的座椅、陈设全部遭到波及而倒地，连神坛上供奉的圣象也折断摔得粉碎。 华美的殿堂瞬间成了一片废墟。看到这残破的样子，希林恍然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了——圣天使大教堂，昔日帝国最大的教堂。看灾害的惨烈程度，刚刚毁坏的应该是教堂的另一座塔尖。 “快停下……您在做什么……” 雅拉反复呼唤，友人才回过神来，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那位友人再次与他紧紧相拥，赞叹天使之力的强大。 “整个帝国都被我攥在手里。这份力量过于强大，可以顷刻间毁灭任何族类的文明。我们的骑士团必将所向披靡。” 他畅想着骑士团未来的道路，因为太过激动一直说着不停。 “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可以看到骑士团的未来，我们的未来——” 他目视前方的时候，猛然间与希林对视。这仅仅是记忆啊，他应该什么都不会看到才对…… “！” 不，他看到了。他看见希林穿着骑士团的铠甲。肩膀上披着属于骑士长的斗篷，挂着雅拉的装饰品，尺寸与他弱小的身躯好不相称；另一边后背上有一截气息微弱的光翼在飘荡……所谓骑士团的未来，未免太悲惨了。 希林感到胆怯，他愧于面对这位先人。 但背负天使之力的祭司笑了笑，没有责备的意思。 “不要害怕。那是我们终将抵达的未来，无论是什么等着我们，都必须要迈出这一步。” 第1172章 庇护者寻求庇护 恍然从记忆殿堂中回过神来，希林在地宫待得太久了。那个背着翅膀的小天使躲在许多雕塑里窃笑。他手指着地宫上面。 “怎么，上面有事情？” 既然还有俗事缠身，希林不得不离开了。他还没想好和巴扎尼老爷见面后的说辞，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去。走出地宫的时候，莱默主教带着两名修士正在等他，看起来有重要的事情，而且显然与雷纳托的葬礼无关。 “骑士长大人，我们教宗阁下有请。” “找我做什么？” “具体还望您来会议室详谈。请放心，我们会安排接待陆续赶来的遗属，无需您费心。” 他态度十分诚恳。这人出了名地见风使舵，非常会讲话。哪怕知道他不是什么正派人士，也很难找借口推辞。希林更想回避葬礼上的会面，于是选择跟他离开。 二人走出礼堂，前往玫瑰花园中的小楼。所谓的“会议室”竟然是商讨重大事项的殿堂，也不晓得希林哪来的这么大面子。第一次走进这间会议殿堂，确实瞧见了不少金碧辉煌的装修。修士们的品味并没有格外地高到哪去，一样地狂热拜金，热衷于显摆。 哀穆勒一定是等了他很久。他抱着两个箱子坐在会议室里，一大群主教陪同在他身后。 “加兰德大人，欢迎您大驾光临啊……” “请坐。”有人给他搬椅子，有人给他端茶送水。 “你们……” 希林大概知道他要做什么，读心术像是个关不掉的电台，这些人的心事不断往他脑子里涌。 “请您笑纳！” 教宗迫不及待打开一个箱子，里面是大量的金币。见希林没有表达出特别惊喜的样子，他又慌忙打开另一个，这里面是各种珠宝、首饰，反正都是值钱的玩意。 “这是要干嘛……” “我知道您对金钱没有什么兴趣，我也知道您的生命建立在摄取其他人生命的基础上……但是……我既然请求您来保护我的性命，当然不可能再把自己的生命献出来给您品尝……何况像我们这些老头子也不好吃。加兰德大人，钱是好东西啊！哪怕你需要用别人的血维持生命，只要有足够的钱，一定能买到，不是么？” “说的也没错。” 希林最近很缺钱，能见着这么大一笔钱别提多高兴了。可能是忧愁的事情太多，导致脸上面瘫了吧？ “倒是教宗阁下，你为什么平白无故出这么大一笔钱给我呢？” 哀穆勒是出了名的贪财鬼，让他掏钱比割他的肉还疼。如果他乐意掏钱，那只能说明……有人真的要割他的肉了——性命之忧。 “加兰德大人，我们遇上了不小的麻烦，必须得您出面才能解决了。除了找您，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哦？” “圣城的人提出对我们绝罚，这没什么，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以后各走各的便是了。但他们竟然派出杀手要取我的性命，还杀害了我的妻儿，这笔帐，我实在是忍不了……” “你的……什么？” 希林以为自己听错了。禁欲是修行者的基本功课，所有的修士无论派别，全都恪守己身，决不沾染任何欲望，更别说世俗人那样结婚生子了…… 哀穆勒擦擦额头上的汗。 “说来惭愧。修行是我的功课，但我私底下也有自己的生活。埃斯达是个善良的女孩子，那么年轻，跟着我一个糟老头子也没捞着什么好处，我无非是给她点钱花……” 说着说着，老家伙竟然哭了起来。 “她跟孩子全被杀了，被吸血鬼咬死的！他们冲着我来的，却挑她们先下手……” 原本有那么一丝不屑，现在看看他也挺可怜的。 “所以你出钱请骑士团保护你？” “除了你们，也没人敢和那些怪物抗衡了。我不是怕死。我要报仇，无论如何也要出这口恶气！” 教宗不仅要雇佣希林做自己的保镖，他希望整个骑士团以教堂的名义重组，成为守护帝国大教堂的力量。只要这群吸血鬼乐意，钱绝不是问题。也有人不那么赞成教堂与骑士团的结盟，哀穆勒激动地辩驳。 “不要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高枕无忧。他们的目标是摧毁我们全体！任何继任者都将遭遇同样的下场！再说你们几个，私底下有什么小秘密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互相没有说破罢了！” 几位主教面露难色，他们断断续续的心声里面包含着各种的情况。希林这才知道，原来那些成天宣扬欲望是罪恶的卫道士们，私底下大多有些花花绿绿的事情。他们自己人心知肚明，传教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啊…… “服了你们了。” 希林摇着头笑起来。原来天底下没有几个人能免俗，高高在上的老家伙们也一样。知道了这个秘密，反而觉得跟他们更熟络了。 “大人，事出紧急，请您无论如何都立即开始保卫教堂的工作。哪怕您今晚出去溜达了那么一会儿……再回来的时候可能就没有我们了。” “至于么！” “当然！最近一段时间我们停止了一切公众活动，就怕刺客混进来啊！” “身为众生的庇护者，怎么可以贪生怕死而拒绝履行自己的责任呢？要我说这么办吧！干脆敞开大门恢复一切活动，让刺客尽早过来，我也好早点解决他们。” “什么？！这……” 哀穆勒又急又怕，站起身来团团转。 “加兰德大人，你现在就要把刺客放进来，可以凭你现在的实力，万一……” “万一我打不过的话，你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唉！” 教宗坐下来长叹一口气。 “好吧。就拿我当诱饵，我们敞开大门继续举办公共活动。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得逞！” 而他心里还有别的声音传出来。 “还有安娜和我两个已经成年的儿子，拼上老命也得保护他们！” 原来这老家伙在俗世还不止一个老婆，认识他这么久，希林第一次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1173章 年轻人的葬礼 骑士团接纳雷纳托为正式的成员，并为他举办了最高规格的葬礼。而教宗哀穆勒刚刚与骑士团密会结盟，现在，他老人家也出面为这个年轻人主持葬礼。 在帝国没有哪个贵族青年能有更大的面子了。尽管，他还是失去了最宝贵的生命。 巴扎尼家族和裙带关系的亲属有超过百人出席，年轻人最为亲近的母亲和妹妹痛哭不止，男性亲属表现得倒还算镇定。 骑士团方面大多数席位留空，搞得好像那群人都在养伤似的。实际上，全员都已经到齐，空位只是在虚张声势。他们只要能站起来就绝不会躺着，哪怕千疮百孔也不会在人前卖惨。在场的几个人枪明甲亮穿的斗志昂扬，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没有人看见过世界边缘战场的惨烈景象，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怎么花费数月时间从废墟中找到回来的路。 希林洛斯·加兰德、弗里德里希·尤曼加尔、艾利安·维吉森特、“风暴”杰拉斯、艾斯克、特伦特和“暗影”。偌大的骑士团只剩下这七个完好的战士，其中艾斯克还有一部分身体是从伊萨卡身上截取缝合的。 “发生这样的事，我万分抱歉，并且深表遗憾。令郎……” 希林说得很慢，他还不那么擅长发表冠冕堂皇的讲话。老巴扎尼摇摇头，他什么都明白。 “都是孩子自己的选择，你已经给了他过高的荣誉。” 老人家讲不下去了，希林准备的那些话此刻也说不出口。二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我想追加一笔贷款。” “需要多少钱呢？” “三千万帝国金币。” 这段时间希林彻夜不眠，一直在思考出路。对骑士团而言，唯一的出路是反击。无论那是处在哪里、多么强大的敌人。 重振旗鼓需要招满三百人的最低配置，让人类附庸也穿上最好的护甲，配备最精良的武器。还要给人类成员配备工匠、后勤，购买马匹…… 他还需要租用足够宽敞的训练场，或许哀穆勒可以提供场地，教宗的名下不乏私人田产。 还聘请经理人管理骑士团的固定资产。凯斯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他还受重伤了。但他的兄弟会应该能选拔出可以信赖的人。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钱，大量的钱！ “嗯……” 老头儿沉吟片刻，他没有拒绝。 “这么大一笔钱，我没办法一口气拿出来。需要靠同行的帮助才能周转起来，恐怕也得几年的时间才能完成。我名下拥有一块田产，变卖出去应该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如此甚好，多谢您的鼎力相助！” 老板还有话要说。 “本来，我还有一个儿子也要加入你的骑士团……唉，让他自己说吧！” 老爷子介绍了自己的次子凯奥，这是个长得有几分鲁莽的大块头，和雷纳托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很难从外貌上将兄弟二人联系在一起。 凯奥二话不说从座位上站起来，他个子很高，比父亲高得多，甚至比弗雷德还高一点点。他下巴几乎是方形的，一对儿犀利的小眼睛，额头突起，手臂非常粗壮简直像个水手。 “请允许我加入骑士团吧！原本就是我先提出要加入的，雷纳托却抢在前面了。” “你……” “我骑术、剑术样样精通，排兵布阵全都懂，哪样也不比雷纳托差！” 希林又看看老头子，巴扎尼老爷点点头。 “确实是这个样子，他武艺很好，就是性格有点急躁，脾气又大，大大咧咧的……” “父亲！拜托你多说一些我的优点，别老揪着那些茬不放！” “我就是因为你争强好胜的性格才不放心的。唉，原本以为在骑士团做文职工作相对安全一些，哪知道雷纳托他……” “非常抱歉。在我的麾下没有任何一个职位绝对安全，你想好了吗？确定还要加入？” “别听我父亲那套，我早就决定了！” 见巴扎尼老爷面露难色，希林许诺骑士团接收任何有意愿加入的人，父子二人可以充分商易之后再来，他随时欢迎。 “我现在就跟你走！” 令希林颇为意外的是，除了凯奥以外，还有很多年轻人提出要加入吸血鬼的骑士团。要么是收到隆重葬礼的感召，要么是对超自然的力量抱着什么幻想，反正人们的想法千奇百怪，并非各个都贪生怕死。 倒是骑士团此时急需一名可靠的文职来处理大量申请，凯奥这样的莽夫帮不上什么忙。收到一大把介绍信，希林也不知道该交给谁处理。 “好了，诸位！今天还不是时候。等葬礼结束以后，去骑士团新的营地报到！” “这么说我们的申请都通过啦？” 一个体型瘦弱但是很机灵的小伙子问。 “唉……你们先过来吧。我会对你们进行一些基本的考核。对了，你们谁识字的？” “我、我识字！” 那个小伙子很热情地站出来。 “莱纳多。” “好吧，就你了，先来当我的助理。这些都给你拿着！” 草率地接纳了一个人，希林把一大把介绍信塞给他。 “哦。” 凯奥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些不快。 “大人，我哪里让你不满意了吗？” “怎么了？” “你这些事情，也可以交给我啊——” “是么！可你是个战士，不是吗？不屑于做这些打杂的事情。” 凯奥沉默了。 “走吧，跟我去参加教宗主持的弥撒，执行你们加入骑士团以后的第一项任务。” “参加弥撒？” “第一项任务是保护教宗大人。” “可我听说你们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好。” “嗯，是啊……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不一样了。” 哀穆勒听从希林的计策，临时决定开放帝国大教堂。他积攒了好几个月的公共活动现在要一口气补回来。运气好的话就能在公共活动上揪出意图行刺的刺客了。 “大人！” 凯奥还有事情要询问，希林不得不停下脚步。 “怎么了？” “请问我要怎么才能加入你们……加入吸血鬼的行列！” “说这个干嘛？” “我是个优秀的战士，我可以接受你的任何挑战！只要你说出来，我都能做到！” 凯奥是个脾气耿直的家伙，一句话都憋不住。他心里想得什么未加思考直接说了出来。 希林认真看了看他，随机一口回绝。 “现在不是时候。” “你什么意思？！” “如果某个人属于我们，我就会听到一种声音。” “？” “我还没听到那种声音。最好永远也听不到，又不是什么好事。好了，不说这个了，走吧！” 第1174章 影中利刃 数日后教堂重新对外开放，很快就聚集了大量的人群。帝国大教堂本身处于繁华的市中心，这个位置从来不缺路人。即便是大门紧闭的那段时间里，门前的广场上也聚满了观光游玩的人。 这一天恰逢圣人的复活日，按照传统，帝国大教堂会举行隆重的仪式纪念。 “所谓‘弥撒’，是在仪式中重现昔日的圣行，让信徒蒙受感召。” 哀穆勒很重视仪式感，有数十人的团队负责他在大型活动上的着装。他浑身都是名贵的珠宝，活生生一个行走的宝库。他这份奢侈跟豪华与帝国的皇帝不相上下。 骑士团接受新的使命以后，希林的披挂上多了一份帝国大教堂的徽帜——二十七枚纯金的大金币和丝绸缎带、镶嵌的碎宝石组成的项链，象征教堂的七个拱顶与日月同辉。 这个华丽的玩意挂在甲胄上，百尺之外都看得清清楚楚。但除了装饰以外没有别的用处，希林只觉得特别沉。 哀穆勒还在穿他那些一层一层的袍子。面对冗长的仪式准备工作，少年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唉，弗拉维那个家伙以前没有给你讲过这些吧？” “没。他不是喜欢故弄玄虚的人。” “嗨。所谓‘仪式’虽然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仪式是一座桥梁，通过这一系列毫无意义的行为，你才能与至高无上的精神建立联系。” “我和至高无上的精神建立的联系已经够多了。” 希林完全没把肥老头都话放在心上。这时候，他差不多把穿戴的玩意儿都整备好了，一蹁一蹁走过来。他看看少年，不知道为啥还有点不好意思。希林特别不喜欢他那种圆滑世故的味儿，冷冰冰地瞪回去。 “唉，你还真是长得好看！喝了那么多人血，一定吸收了很多精华吧？” “……” “放心，我是个取向正常的人。对凡人以外的美无心觊觎。我就是个俗气的家伙，连老师都喜欢弗拉维那种清高的人，看不上我。但是你看看，教会的大小事务，哪个不需要我来主持呢？” 按照事先约定，希林陪同教宗大人一同前往礼堂。哀穆勒给骑士团安排了一个非常贴心的位置，让主教们全都后退一点给他腾出地方。 “我说加兰德大人，这么点人真的够吗？” 希林只带了四个人，两个形影不离的吸血鬼骑士，还有两个新招募的见习。 “放心。” “唉……好吧，一切听从造物者的安排，我也认了……” 一路从准备室走到礼堂，参加弥撒的人群一直排到广场外面。对哀穆勒来说仪式轻车熟路。唱诗班唱罢赞美诗，为信众讲经，分发圣餐…… 这一日参加弥撒的信众人数之多超乎想象。经历一系列变故以后，最近一段时间里帝国难得地太平，看来有太多人需要治愈心灵上的创伤。 诸位主教和大修士捧着圣餐走进人群中逐一分发。哀穆勒犹豫再三，最后在希林的陪同下才敢走向人群。站在靠近祭坛位置的都是些大家族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脸熟。再往人群深处走，就是些小贵族和普通信众了。帝国那么大，哀穆勒不可能认识每个人。 “教宗大人……！”“大人！” 人群迫不及待凑上来和教宗握手，还有人试图亲吻他的手。 “愿造物者赐福给你。” “赞美造物者，我的孩子。” 哀穆勒陶醉于人群的敬仰，他发自内心地喜笑颜开，越发深入信众，早已忘记了对刺客的恐惧。一位衣着体面的妇人带着孩子也挤在人群里挥手。谁会拒绝那样一位虔诚的母亲呢？哀穆勒款款走上前与之拥抱。 “造物者与我们同在。” “谢谢，谢谢大人！” 妇人连连感谢，双手拉着哀穆勒的衣袖不放。 “可以了，孩子。” 哀穆勒轻轻拍她的手，还有更多人等着教宗的祝福，他不能在一个人身边停留太久。 不知为什么，这妇人死死拽着他就是不放。哀穆勒有些着急，身边的人也帮忙去拉。可她拽得越来越紧，整个人爬到哀穆勒身上，像熊抱着树一样。 “你给我放手！”他生气了。 妇人虔诚的表情褪去，面露凶相。哀穆勒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救命……救命，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种地方……” 他的骑士远远地站着，大量不明情况的信众拥堵在他身体周围，人们见到有人不按规则行事，也急吼吼涌上来想从教宗身上蹭点祝福下来。 “你的死期到了！” 脚下那个小孩子掀开衣领，这才看到他并非真的孩子，而是个侏儒。尽管手脚和五六岁孩童差不多大小，面容已经非常老迈了，或许已经超过四十岁。 侏儒的怀里藏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跟他的胸膛差不多一样长。二话不说，这就朝教宗腿上刺。 “救……” “！” 不知从何处又冒出一柄利刃直刺侏儒的胸膛。刀刃穿过他的身体，把他整个人挑起来。侏儒手里的匕首哪还够得着教宗的身体。他口吐鲜血，徒劳地挣扎着。 “杀人啦——！”“救命啊——！” 周围的人群掀起尖叫，有人试图逃离，但更远处的人完全看不清楚状况，人群拥挤着互相推搡。 诸位主教们这才看清楚，挑着刺客的人也是刺客打扮，一缕长发遮住半边容颜，是个用双刀的剑客。只是不晓得这人从哪来，怎么带着明晃晃的武器躲在众人身边的。 哀穆勒惊魂未定，那个陌生的妇人还在他身上纠缠不清。又互相推搡一阵，妇人口中突然吐出一把刀。 “哎哟我的妈呀！” 哀穆勒吓得脚软了，一屁股坐下瘫倒在地。要不是他胖、穿得也多，女刺客或许早就得手了。他哭求着救命，三重皇冠落下来砸在刺客脸上，沉重的宝石项链碍着匕首，虽然刺破了点皮肉却没伤到要害。 “我死了，我要死了……” 这点血足够让他晕过去。他眼前一片模糊颤颤巍巍地倒下，恍惚间好像看到更多的血喷涌出来，紫色长袍被浸染成黑色。 身边的人扶着他，好像也没那么着急。这些血并不是他的，而是行次未果的刺客的。又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名瘦小的剑客，纤细的小剑一击刺穿刺客的脖颈，刺客当场毙命。 不远处双刀小白的白刃一甩，把侏儒抛向空中，血洒了一路。这里，暗影之剑也往侧面一劈，削下刺客的半个头颅。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刺客的危机宣告解除。 “喂，留活口啊！” 希林没那么高兴，对二人的鲁莽举动表示出不满。他们二人对外界的反应很迟钝，人群的尖叫和混乱好像不存在一样。 “那里还有一个，把他逮住，要活的！” 希林指着人群中一名其貌不扬的男子，他表现得跟普通受惊过度的信众没有两样，直到与希林对视，被指认以后才惊慌地试图逃走。 小白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领，拎着他走到希林面前。 “我没有……我不是……” 男子苦苦哀求。 这会儿哀穆勒才缓过神来，被人搀扶着来到刺客的同伙面前。 “圣城的教廷好歹也是神职中枢，怎么能作出暗中刺杀的事呢……你是什么人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呢？” “我没有……我是个罪人啊……” 陌生的男子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他的心理素质很差，完全不像受过训练的职业杀手。 “我罪孽深重，死前必须要得到赦免。除了接受酷刑，就只有斩杀异端才能洗清我的罪孽……对不起，我做不到……” “唉，我一辈子治学向道，一纸绝罚怎么就成了异端呢？”教宗嘀嘀咕咕了好一阵。 “孩子，真心的悔过是开启天堂大门的钥匙，诚意的悔改则是你前往天堂的阶梯。无论在任何时候那扇门都在，但是必须要你亲自去开启。” “我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是的。向我告解，我为你传达一切。” 哀穆勒不顾危险推开身边的人，拉着那个痛哭的男子走到祭坛前。男子趴在他耳边说了很多话。没人听得见他们究竟说了些什么，所以自始至终也无人知晓这个人究竟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大罪，还是仅仅被愚蠢和偏执蒙蔽了双眼。 讲完了全部的话，男子突然大叫着站起身。他的举动过于突然和反常，双刀小白二话不说冲上前，双刀交叉将他斩为两截。 又闹得血淋淋一片，教宗连连摇头。 “在做什么啊，简直是亵渎！唉！” 小白无从理解他的苦恼，见到血淋淋的尸体他只想着如何饱餐一顿。在主人的再三勒令下，两个影中穿梭的仆人才各自退下。诚如教宗所见，这是希林安排来保护他的人。圣城的骑士团固然也有吸血鬼骑士，但他们没有操控往生者的能力。在拥挤、混乱的地方，希林仍然有主场优势。 第1175章 死者统治的城市 哀穆勒吓坏了，半条命都要搭上去。医生为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哼哼唧唧地比临盆的产妇还惨。 “教宗大人，就那么一点点小伤，您再坚持一下吧！”希林不耐烦地说。“再不抓紧时间医治，可能就……” “可能就什么……？！” “可能就愈合了。” “你……！” 一群陪同的主教纷纷窃笑。 “哼！” 哀穆勒继续哼哼他的。他毕竟年纪大了，为了养这点伤恨不得躺上一个月。 “我说加兰德大人，你作为一只吸血鬼，看到我鲜血淋漓的样子，该不会就起了歹念吧……” 希林踩着他的铁甲鞋哐啷哐啷地走上前，凑近了哀穆勒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随后轻声说。 “放心吧，我宁可草老母猪也不会想喝一口你的血。”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我们都是取向正常的人……” “唉！多亏了有你们在，我才免于刺客的袭击。但圣城的刺客完全是些被蛊惑的罪人，又没有严密地组织，谁晓得哪天又会冒出来一两个呢？” “加兰德大人，既然骑士团和教堂之间已经结成盟约，你们新的基地就建在教堂里吧，也方便你们保护我。” “开什么玩笑。等我们跑马训练起来，你精心修剪的草坪要变成泥塘了，到时候每个僧侣都会来投诉一遍。” “什么，还要跑马训练？别搞那么麻烦啊……你们也就十来个人，我们教堂可以提供优厚的住宿条件，还能给你们配备仆役。就留下来保护我啊，用不着骑马什么的，我又不像皇帝那样没事干出去打仗……” “教宗大人，我不打算在教堂久留。这种程度的刺客无足轻重，你多穿一件锁子甲在礼服下面就足够应付了。” “什么？！” “我打算去拜访威胁的源头。” “你说圣城？天呐，你竟然还要去圣城！” “和我讲讲圣城倒地怎么回事，你一定知道不少。那个地方似乎对修士有特别的意义，我认识的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提及过，却没人和我明明白白地讲过。” “也是，你是个蛮族小孩，或许没有停过那些古老的故事。这么和你说吧，圣城对人类整体都意义重大，绝非是几个修士的力量可以决定的。但你要从头知道怎么回事的话，可能不是那么一句两句能说清楚的。” 到晚饭的时候了，哀穆勒还有一套用餐的流程。他的生活被众多随从服侍，每个细节都讲究极了。修士通常被要求清心寡欲，不能追求生活上的享受。然而哪怕粗茶淡饭，仍然可以极致地考究。就像他自己说的，“仪式感”非常重要。 陪同他离开更衣室去了餐厅，又等着他吃饱了用过甜点，这家伙居然还要泡澡！由于受伤，他不能长时间地浸泡在水中，便以擦拭身体代替。 直到享受完一套流程，晚间喝上一口红酒读书静养的时候才肯继续这一话题。顺带地，他的随从帮他从经卷库里找到一册古老的经书。 都是些富于装饰的古老文字，除了边框上的花花草草，希林反正一个也不认识。 “我们今天四处宣扬的经书经历过数次改编，已经很难从文字上看出端倪了。” “是么？我以为修士在抄书的时候一个字也不能改的。那不是最基本的美德吗？” “哈哈，修士抄写的时候当然没有权力擅自修改。但历史上，先贤传道的时候已经改过了，原本我们谁也没见过罢了！” “呵，随你怎么说吧。” “呐，这一本就是散落的原籍之一。” 哀穆勒随手翻开书。 “我早些年也读过，完全没在意罢了。不像佛拉维那种人会对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着迷。唉，你也看不懂，我大概和你说说吧！” 说到这里，哀穆勒屏退了所有旁人，再三确认准备室的随从全部离开以后才感开口。 “因为天使放逐事件，我们已经不再提那些陈年旧事了。‘天使’在帝国是个禁忌。可是圣城那里，天使的形骸仍旧统治着人类。” “天使的形骸，怎么，你也知道！” “哈哈，我当然知道。但你又是怎么知道这种高深的词汇呢？难不成……” “我见过。” “！”哀穆勒小小地惊叹了一下。 “你见到过那种所谓的‘已经死了，却仍然活着’的天使？” “我见到的是巨型战士的一部分枯骨，但光翼还没有死。强大的意志力能驱使祂继续追寻某个目标，不断从坟墓中爬出来继续旅程。” “呵……” 哀穆勒不停摇头。 “数十年来我只当这说法是夸张的修辞手法。想不到……算了，也不重要。等你去了圣城自己去看吧。反正据我所知，圣骸不过是圣人的遗存罢了。所谓的精神力仅存于人们的信念中。当年我的恩师朝圣归来，和我们讲过圣城的见闻。” “他说圣城坐落在帝国西部，一座名为底克里特的半岛。岛屿三面环海，与世界唯一的联系是茫茫沙漠。” 哀穆勒顺便翻开了前任教宗留下的笔记。果然弗拉维大人写笔记的习惯从此处师承而来。老人家有一本厚重的随记，写了五花八门的内容。其中一页绘制了圣城的地图。 “岛屿的形态是巍峨的高山，根据记载是一座海底火山，地下的熔岩或许仍然在活跃。环岛极少的平地是人类居住的古老城市，而那座山是所谓的圣山，山顶坐落着人类世界的第一座城市——亚里亚什。” “人类世界的第一座城市？这么自信！” “不要怀疑，此话千真万确。造物者创世以后，人类的第一个定居点就在那座岛上。诸位天使守护着人类最初的乐园。山脚下是田园，山顶上是神庙。这些都是十万年以前的事情。” “那么久远的事情，早就死无对证，随便你的经书上怎么写。” “唉，所以我就说嘛，经书只是经书，干嘛要较真儿呢？弗拉维就非要去找这些记载的线索……” 一听说弗拉维大人对此深信不疑，希林的态度立即转变了，急忙询问他更多详细的记载。 “切！你这小东西怎么还有两副面孔？看不起我的学识吗？” 哀穆勒当然对那些记载了然于胸，他在上万名修士中出类拔萃，辩经的水平可想而知。 “圣城繁荣以后，天使开始大规模地降临到乐园世界，为造物者的最高杰作——人类开疆扩土。他们发动战争，不断驱逐居住在四野的恶魔、古神、先民、妖怪等等异类。每一块征服的土地都用来繁衍人类，人类在世界上的活动范围才越来越大。” “按照圣典的记载，所有人类，无论族裔和相貌，都是昔日造物者所造。我们都是同一位神明的子民，不分彼此。圣教也遵循此道，有教无类。” “……” “大约一万年以前，征伐世界的战争告于段落。几乎全部的异类都被驱逐到人类世界以外。人类在乐园中建立起帝国，开始享乐，追寻神明以外的物质生活。然而天使的战争没有结束，祂们还要继续前往地狱的征程。那个时候，一位非常特别的天使降临到世界。” “就是所谓的‘圣徒’，人类世界最后一名指引者。祂以国王的身份统治人类，率领人类的军队征服那些已经有人类定居却迟迟没有建立文明的土地，将世界纳入造物者的教化之下……这一名圣徒在人间生活了八百年，有无数事迹流传至今。教堂不定期举办的弥撒，就是在纪念祂的圣行。”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渊源。难怪你要我参加了弥撒再来询问这些事情……” “祂死后，遗骸被完整地留存、供奉于圣山顶上的神庙。后世的修士仍然可以瞻仰。因为祂的精神长在，圣城没有新的统治者。一万年以来仍然被这位圣徒统治。我才说那是‘死人统治的城市’。普通的修士去神庙或许只能瞻仰圣徒的纪念雕塑。而像恩师那样的教宗候选人，则能够有幸瞻仰遗存的形骸。至于他究竟看到了什么，都属于神圣的秘密不会对外界透露。” “孩子，你非要去寻个究竟的话，或许可以去瞻仰一番。人们都说朝圣之旅可以洗清一生的全部罪孽。哪怕像你这样的异类也同属造物者的最高杰作，相信那句话对你同样适用。” 【作者注：本书是架空奇幻，书中的造物者和救世圣徒均是杜撰】 第1177章 夺舍密法 想不到纳特竟然主动前来，希林不免喜出望外。纳特这个人，嘴上一直叨叨着正邪不两立之类的话，做事的时候倒是很踏实，知道只有希林才帮的上忙。 希林也要收敛一点，他现在是几百号骑士的统帅，出门的时候都装得很严肃。 “肥肥，这次又是什么事情找我？” 关上会议室的门，少年又流露出本来面目。他笑呵呵坐上办公桌，一只脚搭上桌面。 骑士团雇佣的工匠修复了希林的铠甲，还重新调整了关节部位的尺寸。现在外壳与身体贴合得极致完美。尤其是这双带雕花的铁甲鞋，真的，纳特应该看看，帝国的工匠怎么那么巧…… “唉，我真的只能找你了！因为是关于索菲莉亚教授的事情，你一定不会拒绝吧！” 肥肥愁眉苦脸的，他对铠甲之类的东西也没兴趣，毫不关心，根本没看见。 “嗯，当然咯。其实你来拜托我任何事，我也不会拒绝的。” 肥肥是个博物学者，他的研究方向又偏向于神秘事件，只要跟他有关的事件无不离奇诡异，希林权当是玩游戏一样的。 “唉……” 肥肥又深深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我曾经认为你罪孽深重，为此一度非常讨厌你。但是怎么说呢……我们之所以清清白白的，无非是把罪孽的事情推给了别人。在此我有必要向你道歉。对不起。” “怎么突然说这个了……到底什么事情，有必要卖这么大的关子？” 希林更加好奇了。 “希林洛斯，你曾经去海岸对面的萨拉什古国出访，还接触过一个东方的方术士。那么，你可曾听说过一种东方的密法——夺舍？” “哈……这个……”少年一笑，“完全没听说过，简直闻所未闻，而且，我根本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唉，这么说吧。就是有一种秘传的法术，可以让一个人的灵魂寄居在另一个人的身体上，从而达到长生不老的目的。” “哈——？” 希林几乎要笑出来了。 “长生不老？怎么，纳特你也要走上这条路了……诶我说，如果你想要长生不老，不如喝点我的血做我的血奴吧？” “希林洛斯，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肥肥有点生气了，他绝对没有这方面的念想，这一点毋庸置疑。 “每个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比如你，已经有永生不死的肉身了；但有的人，她的肉身毁灭了，精神想延续，就必须找到新的容器。” “你说的是索菲莉亚教授……” “正是。” 说到这里，铺垫的废话才算讲完。肥肥愁眉苦脸的，稍有一点起色，很快又陷入为难的境地。 “你也知道她博览群书，对各种离奇的领域都有所涉猎。尤其是她父亲，还是一名钻研‘灵魂学’的教授。” 纳特回忆起当天的情况。 他每天傍晚梳洗完毕尚未进餐的时候，都会进行一小段时间的“修炼”——放空心灵，让灵魂挥散到书房的空间中，从而与滞留镜中世界的教授的灵魂取得联系。 这种修炼类似于修士的必修功课，但又不一样。 修士放空自己是为了与更高级存在的造物者建立精神上的联系，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修士一辈子都不会与至高无上的造物者取得什么联系，只有少数精神不太正常的家伙才声称自己接触到了超自然的存在。 更多的时候，纳特仅仅是按照修行手册指导的步骤，随便想象一下自己与之高者聊天散步，和同门说说感想，再念念经什么的。 而且，他早就不当修士了。那都是年轻时候的事情。 “和索菲莉亚教授的沟通则完全不同！我真的、真的在和她的灵魂沟通！” 书房里只有纳特一个人，对着一面空镜子。那个镜子很奇怪，面对它的时候看不到自己，而是看到一处陌生的景物。这使得它看起来像一幅风景画。 仔细看这幅画又是具有空间感的，像是一扇窗，换个角度又能看到房间的其他位置。 镜中的房间灰暗、沉闷，有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狭小的高窗更像是监牢。如果它是一幅画，一定是某个内心极度阴暗的人创作的。 更瘆人的是，房间的角落处躺着一具高度腐败的尸骸。以至于平日里纳特需要用丝绒布遮盖它。曾经有一位不听劝告的女仆，私自偷看后受到严重的惊吓，最后不得不辞职。为此纳特只能更加小心地保管镜子。 “一些早起教派也认为，观想枯骨可以达到某种修行的境界。这一点在文献中有所记载。” “纳特，打断一下。我真的不想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对修行、巫术全都毫无兴趣。” “好吧，继续正题。” “那一天我成功地达到了灵魂离体的状态，与教授取得了联系。教授只是普通的人类，甚至已经不在世了，我却能够通过灵魂修行的方式和她顺畅地沟通，跟做梦一样。天呐！希林洛斯，世上除了你亲眼目睹此种神迹，其他的人都会认为我疯了。” “要知道，我不是每次都能成功的。有时候不小心睡着了……也有的时候，可能她纯粹不想见我吧……” “我的修行方法也是她教的。这根本不是圣教的修行，而是一种东方密法——锻炼你的灵魂，使之容易脱离自己的躯体。” “？” “就像做体操一样，坚持练习可以做出下腰劈叉的动作。坚持这种密法的修行，就可以让自己的灵魂来去自如。” “……” “教授告诉我说，修行的方法来源一一个古早的抄本，而源头则是荒蛮的南疆之地，某一位密法大师传下来的！据说他的灵魂可以在天上地下随意地游走，每次修行都可以三天不吃不喝，连呼吸也没有，像是死了一样。等他重新回来，就会给弟子讲述遥远国度的见闻。” “别那那种眼神看我，全都是真的！那么闭塞落后的国度里，竟然有人知晓帝国发生的事情。抄本上有记载，都是千真万确的。” “抄本上记载，那位大师濒死的时候，弟子为他找来一幅将死未死的失身，他成功地将自己的灵魂注入到那副肉身中，重生了！” “他保留着全部的记忆和情感，还认得所有弟子，记得自己的学术成果。唯一不同的是他换了身体，看起来是另一个人的。” “这位大师在南疆古国总共有八处陵墓，安放着他八次转生后留下的遗体。至于他后来去了哪就成了谜团，没人知道了。” “我总算听明白了，索菲莉亚教授是借这个传说的启发，打算转生到某个人身上。” “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肥肥激动地点头。 第1178章 荒诞不经 这世界上跟灵魂有关的事情，问一问恶魔就很容易得到答案。希林早就不声不响地把撒耶坦召唤到会议室了。现在二人配合得默契，差不多脑子里一想，恶魔立即就出现在身后。 当然，恶魔能这么顺从，靠的还是天使的力量。撒耶坦服贴得很，可以说是有问必答。 “恶魔对那种探究世界本源的知识毫无兴趣，人类才喜欢钻研那些玩意，我只关注能够用来跟天使开战的那种知识。” “瞧你说的，如果天使没有大举攻打地狱，恶魔们就在一片混沌中浑浑噩噩了？” “不然你以为过去的几十万年里恶魔在做什么？” “……” “据我所知，人类的意志力不够强大，无法束缚自己的灵体。灵一旦离体就会飞散，变成其他生命体的养料。” 自然，人类的灵魂是撒耶坦的养料。它咽了咽口水。 “天使却可以？” “天使是无穷无尽的意志力，祂的灵体对恶魔来说是锋利的刀刃。” “但人类之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异类，可以约束自己的灵体吧？” “那就不知道咯！” 肥肥的话还没讲完。 “希林洛斯，我是万不得已才来寻求你帮助的。其实，我已经努力尝试过，奈何导师的要求太高……” “那天她讲完抄本的事情以后，吩咐我给她找一个‘已经死了，却还没死’的人。唉，这个要求好生奇怪，我动用了全部的人脉才找到！” “哦？” “呐，通常一个人死了灵魂就会耗散，肉体开始腐败，没有任何办法能逆转。但偶尔有些巧合的情况下，某个人的灵魂突然离开了身体，身体却还没意识到自己‘死了’仍然保持着生命的功能。” “哈……这也可以？” “比如打喷嚏的时候，偶尔会把灵魂给震出去！那个瞬间非常短暂，灵魂脱离肉体，肉体却根本没意识到。那个时候的肉体就会成为理想的素材。” “我懂了，所以你要搜遍全城，寻找打喷嚏把魂儿给丢了的人。” “你就别取笑我了。打喷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偶尔有人打喷嚏时灵魂离体，等我知道这事的时候已经为时过晚了。” “唉，但是也差不多是这个思路吧，我动用人脉在帝国范围内寻找意外亡故、身体还仍然保持得很好的人。必须是那种纯粹的意外，转身的时候、发愣的时候，吃饭的时候一笑人就没了的，还得是最近发生的事情。” 希林一边听一边笑。 “我应该召集骑士团全体，都来听听这件好笑的事情。” “你别笑，我还真的找到了一个。有个老妇打嗝的时候死了，尸体停放在家中，邻居都在谈论这件事。” “你把她的尸体扛回来了？” 说到这纳特大吐一番苦水。 “我好歹也是皇宫的大学士啊！不得不背着人干这种事……想想也知道家属不会同意，我直接出钱请人盗走了尸体。” “等我将一切准备停当，与教授沟通的时候，她却大骂我无能！说什么这妇人又老又丑，浑身都是毛病。转生到她身上还不如直接死掉算了。” “唉，我辛辛苦苦瞒着那么多人把尸体运进去，还克服了自己的恐惧心理，哪知道她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直接把我骂了一顿。” 希林听得捧腹大笑。 “怎么，你也觉得我做错了？” “索菲莉亚在世的八十余年里都是少女的状态，你找来一个老妇给她做容器她当然会发火。对于女孩，尤其是漂亮的女孩来说，失去引以为傲的容颜确实比死了还难受。” “可是、可是，看看情况啊！不转生她真的会死诶！有总比没有强吧？” “那么你说服她了没？” “嗨，她怎么会听我的……老妇的尸体日渐衰败，我只能送回去了。可是再要找一个偶然间意外死亡、还容貌俊美、青春健康的人，可不晓得到什么年月了。”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理由。无论这个办法说起来多么轻松，一定还需要很多努力吧？如果她冒然寄居在身体状况很差的老妇身上，对生命的延续恐怕也没什么意义。” “这……或许有可能吧！” “嗯……说了这么多，我能怎么帮你呢？” “希林洛斯。” 纳特的眼神异常凝重。要不是说重要的事，他也不会一直喊希林的全名。 “你能帮她吗？” “哦……当然……” 希林没说完，纳特还有别的话。 “所谓‘夺舍’，是从另一个人那里夺取容器，自然地，对方失去容器后就会死亡。所以，哪怕在法律制裁之外，仍然是在杀人。” “嗯。” “我知道你要维持自己的生命也需要杀人。你杀人的时候，或许会找到合适的人选……” “你需要一个聪慧美丽的花季少女？” “不！我不能提任何要求！多少一个字都是谋杀！” 纳特说着哭了起来，跪在希林面前忏悔。 “希林洛斯，你和我们不一样。对我来说你就像一个黑暗的神明，这件事只能向你祈求恩惠，然而我不能提更多要求，你甚至可以拒绝我……我不能、我不能……可我没有别的办法。” “我只能看看全能的造物者为我安排了怎样的结果，这件事听天由命，我绝不能抱有邪恶的期待。”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 希林收起微笑，这么一来纳特开始演说时候的扭捏就讲得通了。 “原来我们之间已经走得这么远了。等我遇到了再说吧！” 临走时希林送了纳特一个空箱子。 “每天修行的时候都打开看看，如果我找到了合适的人选，就会放进箱子里。肯定比你雇人偷盗尸体快得多。” “如此一来，多谢了。” 纳特再三言谢之后才垂头丧气地离开。 第1176章 新骑士团 骑士团的新营地选址在帝国西南郊外的废弃农场。圣城骑士团在此处大开杀戒以后，农田几乎全部毁弃。农场的后人无力经营，周边的农民也不大敢靠近。现在荒地上灌木丛生，倒是适合训马了。 新搬来的人不晓得这里曾经的惨烈。如果不是特地提及，一些新人甚至不晓得“吸血鬼”的存在。 “这样也好。” 骑士团一口气招募了大量人员，其中半数是从前各个骑士团的成员。帝国经历巨大变化以后，从前的金主无力继续供养他们，许多骑士团都解散了。 希林爽快地雇佣他们，同时一口气收购了他们变卖的武器装备。 随后，新骑士团的各个队伍遵从过去的编制划分，建立了五彩旌旗小队。由那些老骑士负责招募手下的新人。 一些列慷慨的行为引得更多人投奔，雪球越滚越大。实际上希林口袋里没什么钱，各种开销均以他个人的信用来赊账。 希林学会了帝国金融的小把戏。靠着负债，一夜之间打造出帝国最大的一支新骑士团。把人聚得多了，他们就开始想办法自己养活自己。手底下那些精通业务的老骑士忙着四处拉业务。只是希林还没有考虑好要如何供养这么庞大的队伍，走一步算一步。 “随便吧，或许到时候债主早都死光了。” 希林学会了查尼那份豁达。重要的人一个个远去，他越发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了。庞大的帝国竟然可以靠蒙混建立起来，谁晓得哪一天所有的账会一口气找来呢？ 凯斯作为资历最老的人类成员，继续担任骑士团的经理。任命什么属下全由他说了算，财会大权都交给他。做到这一步，骑士团已经将兄弟会完全吞并了，以前那些小弟都成了候选的人类附庸。 回来时候凯斯伤得特别重，先后经历了两次截肢手术。希林抽空去看他的时候，医师刚刚完成第二次手术。 “我还没见过谁这样了还能挺过来。” 医师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命太硬了。” 接着助手拎出去一大桶清洗伤口的血水。 这个时代里，平民百姓的医生甚至是屠夫兼任的，虽然说人跟动物道理一样…… “怎么样，还好吗？” 凯斯神智不清了。疼得浑身颤抖，也不晓得希林在说什么。 这种时候哪有老板还忍心布置工作的，骑士团的事情再多也要拖下去。希林在兄弟会的总部待了相当长的时间陪着他。 凯斯这个人没有家，兄弟会这栋楼就是他的“家”。对他来说兄弟们是家人。但是因为这个行当特殊，人员流动也蛮大的。偶尔有人合得来，没多久要么死了要么逃了。 “我也觉得自己没有‘家’了……骑士团是我最后剩下的，尽管我不那么喜欢。”希林守着他的时候都在自言自语。 “你放心，只要我希林洛斯·加兰德在世一天，你的后人都受到骑士团的庇护。你的任期直到我生命的尽头，子孙后代都是骑士团的经理。” 凯斯卧床整整两个月。后来勉强能坐着轮椅来骑士团的新营地转转。 “哟，大哥——！” 他有气无力地打声招呼。希林立即骑马过来。 “这不是恢复得挺好？” “托你的福……还能继续活着……” “手术都做完了嘛？你还需要切别的地方吗？” “再切就没了，我现在也只剩下一半。” 凯斯掀开被单给希林看看，一条腿全部切除，完全没有了。另一条腿截到膝盖。他恐怕一辈子都没办法自己走路。 “唉。” 凯斯叹口气，心里很不好受。 “想开点。这条命还在，而且你还剩多一半呢！” “嗯，哼哼……” 凯斯勉强点头，希林笑了笑。 这时候又有两个人赶来。新建的营地连像样的围墙都没有，他们俩随随便便就进来了。 “哟，小老弟，别来无恙啊——！” 这人太不讲究了，人家凯斯都喊希林‘大哥’，他可倒好，拿希林当小兄弟，没大没小的。 凯斯苦着脸瞪了那家伙一眼。 “哟，这流氓头头还没死呢？” 这是安塞尔，从来都跟希林勾肩搭背的。而且他到现在也没分清楚凯斯跟小胡子多鲁姆是俩人。 “嘿嘿，我本来就是他大哥！” “这个没大没小的家伙真让人讨厌。喂，这次算了，以后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可别跟我这样，搞得我很随便一样的。” “啊？你这个小家伙已经这么大架子了？难以置信啊——” 安塞尔搂着希林的脑袋一顿搓，把他精心打理的发型搓得乱七八糟的。 提到发型，因为骑士团招募了大量附庸人员，其中不乏理发师和裁缝什么的，他们当然愿意给核心人物弄个最拉风的造型。希林现在确实不一样了，走到哪前呼后拥的，在他的小小王国里俨然成了统治者。 “我才不管呢，无论你多大能耐，在我眼里就是个小家伙。而我，是你任劳任怨的老母亲……” “安塞尔，你想知道一口气从这里飞到帝陵顶上是什么感觉吗？” 如果不是顾及这家伙仅有一条命，希林真想用天使之力把他扔出去。 “哈哈，哈哈哈——！” 安塞尔笑起来浑身都在抖豁。他这把年纪了身上的毛比以前更多了，整个胸口、手上、脸上全都是，整个一毛人。 “我把一些旧相识拉进来加入亲兵小队，熟人多了就不那么焦虑了。” 希林跟凯斯解释了情况。 “我搭子也来了。哟，一只眼，过来呀——！”安塞尔大声地嚷嚷。 场地这么大随便他怎么嚷嚷。一只眼看起来苍老极了，头发全都白了。他仍旧是个一言不发的老哥，一把年纪还单身，办事倒是靠谱，也不晓得他成天都在想什么。 “诶，听说纳特也来了，那罗尔什么时候来啊？”安塞尔急吼吼地问。 “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此番不晓得纳特为什么事赶来，至于罗尔……希林很久都没见过他了，他对吸血鬼抱有巨大的敌意，或许永远都不愿意再见面了。 “说的什么话！等我去把他找来！”安塞尔信誓旦旦地保证。 第1179章 预见未来 数日后希林返回皇宫，和几位故交聊了聊，又觐见了年幼的小皇帝。 “为什么离开了那么久？我以为你永远都不回来了！” 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只知道抱怨没人陪自己玩了。现在有三位宫廷管家轮流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六位专职的保姆，还有两位学识渊博的教师。小皇帝一定是整个帝国中最幸福的一个人了吧？ “我遇到了点麻烦事，耽搁了一阵。” 希林抱起他亲昵了一阵。在众人的监督下他才能如此靠近小皇帝。随着帝国逐渐走向正轨，宫人越来越多，规矩也变得特别多。 现在这个孩子三岁，样子颇有查尼的一点点韵味，看起来古灵精怪的。只是不晓得他这份机灵下面，有没有暗藏那种波涛汹涌的黑暗。非得是极为亲记的人才能知道。或许，连希林也无从探知了。 “大哥哥，我要玩那个——！” 小皇帝一会都待不住，又要骑木马。希林便把他放在木马上。 “嘿嘿——！哈哈——！” 与这个孩子的渊源颇深，奈何他年纪太小，怎会晓得那么多呢！ “大哥哥，给我那个！” 他又要玩积木。 “那是什么东西？骑马应该拿剑啊——给。” “我不要，我就要那个！” 保姆连忙递给他。陪小皇帝待一会儿希林就不胜其烦了。 “我小的时候就知道仗剑骑马，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他怎么不明白呢……” 陷入一些无所谓的沉思，希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再过一会，小皇帝的零食时间到了，众人前呼后拥送他离开游戏房。 “大哥哥也一起啊……” 希林轻轻摇头。觐见的时间结束了。申请的手续太麻烦，下次见面又要很久以后了。 “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改天再见吧！” “又是这样……” 小孩子也不懂得临别的珍重，只是因为一点点不顺心的事不住地哭泣。 希林确实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要去藏书室拜访纳特。现在的帝国，由二十人组成的秘书院代替年幼的皇帝执政。纳特只是其中的一员，有表决的权力。可他不是那种对权力有兴趣的人，过多地关心政务只觉得劳累。大多数时候他都躲在这个地方看书。 他们的秘密藏在一座可以活动的书架后面。 墙壁上挂着蕾丝花边的帘子，让人误以为后面是一扇窗。拉开帘子，却是一面奇特的空镜子——这面镜子里看不到自己的倒影。 “索菲莉亚，你还在吗？” 一张幽魂的面容浮现在镜子里。 “你……还好吗？看来夺舍的法术没有施展成功啊？” 说到这，纳特唉声叹气了好长一阵。 “想不到你那么快就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醉酒后不省人事而气绝的少女……但是你没有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确实是你找的吧？” 希林没有回答，纳特也觉得自己的问题蠢爆了。少女的尸体还陈放在不远处，过了这些天已经变成青绿色，还有股难以遮盖的味道。 “唉，可惜还没有合适到足以施展密法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 “第二次生命是一种奇迹……” 镜中的面容发话了。 “奇迹要建立在另一个奇迹上。足够偶然的事件才能够触发造物者的灵感，人类还不足以驾驭其中规律。” “不就是‘失败’的意思嘛……尸体别放在这了，丢回箱子里，我的仆人们会妥善处理的。” “好吧。” 纳特勉为其难地又搬运了一次尸体。他这辈子都没长过这么大单子，竟然和一具尸体还有一个灵魂独处了两个礼拜。 “那么，我再去找找别的人？”希林问道。 镜中的面容摇头。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到灵魂在一点点消散，逐渐回归到大自然中。” “你……” “什么？！教授，你要‘死’了吗？” 纳特突然悲伤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流。 “但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仅仅是灵魂竟然还能做梦？！” “当然，梦本来就是灵体产生的。”教授不屑地说，“别打岔！” “梦中我能够预见将来发生的事情，但梦不会给我具体的时间。或许几天后就会发生，或许几百年都不会发生。” “你梦到了什么？和夺舍密法有什么关系？”希林追问。 “我梦见一座沙土堆积的城堡，四面棱锥的形状，像是一座金字塔。其中有金碧辉煌的宫殿。” “？！” 索菲莉亚博闻广识，即便从未亲自去过，或许也在书里见过。她说的是萨拉什古国的金殿，希林碰巧去过才知道。天底下，应该没有第二座萨拉什的金殿了吧？ “我见到众多后妃伏在地上哭泣，大臣们一筹莫展。一位年少的君王躺在金叶铺的床塌上，已经没有了呼吸。” “你……”希林犹豫了片刻，“你打算夺取那个君王的身体？” “我能感受到自己与那位君王非常亲近。上天给我的预兆是这样，这其中一定有所启示。” “我还没那么大本事，把一国之君的尸体都偷盗出来给你啊……”想想就觉得任务难度巨大。 “单纯地‘偷盗’尸体也无济于事。”纳特在一旁跟着发愁。 “死的时间太久，就真的‘死了’。肉体开始腐烂，绝无可能复生了。” “而你们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会发生的事情。” “这件事会发生在将来，在我抵达的那个时候。” 索菲莉亚的断言令人摸不到头脑。 “那个君王是谁，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我只知道他的样貌，看起来是十五六岁的少年，有高贵的血统，非常健康，心地也纯净。不明原因地突然暴毙，没有了呼吸，安详地躺着，在炎热地天气下也没有腐烂。” “这些话未免太笼统了。” “所以还是……没有办法么……”纳特连连摇头。 “不，你描述的梦境是我知道的地方，你说的那个‘君王’也令我想到某个认识的人。只是……恐怕得亲自去那才能确认，我也不晓得他近况如何。” “你愿意帮助教授！” “当然，我一开始就说了在所不辞。嗯，只是那个地方没那么容易去，你们得做出远门的打算。” “喔……我想，应该没有问题吧！我对宫廷也没什么留恋的，带上我的博物志，带上教授的镜子就可以出发。” “倒是我可能要筹备一段时间。我得找到合适的理由说服骑士团的出资人，否则，哪来的钱旅行呢？” “哦、哦，也是……” 一时间希林想到了很多事情。他早有打算去一趟萨拉什古国，把那位骁勇善战的奴隶骑士赎出来。既然索菲莉亚遇见了年轻的君王的死亡，或许可以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再见他一面…… “但骑士团这样的庞然大物，不像个人那样可以随便出去溜达。如果要动员他们，就得给出一个合适的目标，让他们奔着那个目标冲上去。走访朋友可算不上什么诱人的目标，萨拉什古国那么大我又不可能一口气给吞并了……” 想着想着，希林突然灵机一动。 “既然这么多故友都凑在一起，我有没有可能收回我父亲的那座庄园呢？” 一旦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他的心情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我可以……我有骑士团的支持，又不是那个小孩子了，我一定可以……回到那个生养我的土地上，找回曾经遗失的荣耀！” “纳特，改天见！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诶……” 匆匆地告别，希林离开藏书阁，直奔皇帝陛下的宫殿。他得再申请一次觐见陛下，实施这些计划，必须得先有皇帝的许可。 第1180章 曾经的许诺 “大哥哥，你又要走了？” 小皇帝刚刚用过晚餐，正在吃布丁。他不太明白希林正在说的事情，好奇地眨眨眼睛。 “嗯。我要回自己的家乡看一看。我的父亲有一座庄园，很多年没人照料已经长满荒草了。” “好啊，好啊，回来要带礼物给我噢！” “当然可以。” 小皇帝高兴地直拍手。他对距离的长短没有概念，“离别”无非是希林说了一声再见，不一会儿又请求觐见，像个捉迷藏的游戏。把他哄开心，什么事都不难办。 而所谓“皇帝的应允”，倒不需要这个小家伙发什么话。只要代理执政的“秘书院”同意就足够了。 “你父皇还活着的时候，曾经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封赏。我说想要回到家乡收复我家族的庄园，请他把那座庄园再次封赏给我，他应允了。” 这些话秘书院可以追查到当时的记录，确有其事。 “噢。”小皇帝懵懂地点头。 “我打算招募一支队伍一起回去。那个地方可能还盘踞着一些野蛮人，他们不太友好，得拿出实力和他们讲话。” “你要和野蛮人打仗？哈哈——！吼——！嘿——！你会把他们打飞吗？” 小家伙拿勺子比划着。希林笑着点点头。 “你会把他们全都杀光吗？” 小皇帝笑个不停。对他来说是个有趣的故事，但希林沉默了很长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到时候就会知道了。” “哈哈！以帝国的名义！” 秘书们稍加权衡，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希林当然可以随时离开，骑士团与皇室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弱，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他们也不希望这个吸血鬼和小皇帝接触太多。 更何况，纳特提出要交出他的那个席位，换取帝国对这次长途旅行的支持。这是非常诱人的提议，其余众人爽快同意。他们甚至集资了一笔路费给纳特。 “这是一封帝国公函，征召边陲小城埃塞斯的武装力量协助你的任何军事行动。” 稍后，秘书院将签字盖章的公函交到希林手里。 “多谢。” 短暂的会面结束，小皇帝不那么舍得希林离开。因为希林一走，他就要去做功课。 “再陪我一会儿嘛……” “陛下，我不能继续打扰您了，会面的时间早已经结束了。” 一听到这话，小皇帝立即嚎啕大哭，管家和仆人们急得团团转，全都来哄他。希林的会面时间的确结束了，必须要离开。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照顾一个三岁的孩子，记忆中自己儿时从未哭闹过，小小年纪就知道漫山遍野地走，拿着小石头打猎物…… “再见，陛下。” 希林的出征意向在皇帝这一边顺利通过，在帝国大教堂那里却接连遇到阻碍。 “什么？！加兰德大人，你不能走！我们出了钱的，你得留下来保护我们！” 和他纠缠不清的是莱默主教。 “教宗阁下呢？他怎么说？” “阁下他近日身体抱恙，没办法和你见面。但我们仍旧处于危险之中，这一点确定无疑。我们昨天又逮住一个试图伤害教宗阁下的刺客，扭送到大法院了。” “那不是件好事吗？教堂内安插的安保人员发挥了功效。” “那么下一次呢？万一他们突破了安保的防线呢？” “相信我，莱默主教。如果他们突破了这道防线，就算我本人亲自守着教宗阁下也没用。” 希林去了一趟隐士们居住的花园，这是一小块隐藏在闹市中的“原始森林”，跨过地砖上的界限，就与世俗的一切脱离干系。莱默主教则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 “小昆，在吗？” 走进一间漆黑破败的隐士小屋。有两个人正跪在地上祈祷。 “啊，希林……” 小昆一直念完一段经文才缓缓站起身。他眼睛瞎了，用一条棉布遮住。穿的也是隐士的破袍子，甚至光着脚。 幸好这处小小的人造丛林环境没有那么艰苦，还有人捐赠衣物什么的。 “进来坐啊。” 小屋的椅子甚至是泥土砌的。 “我好怀念一起泡温泉的那段时光啊……每天都想着最幸福的时候，然后为你和皇兄祈祷……” 小昆很久没有讲话了，他记得的词儿越来越少，言辞颠三倒四的。但他那份天真的笑容一点也没变过。 “你是要出远门了吗？” “嗯……” “皇兄派你去什么地方啊？” “回我的家乡，收复被野蛮人占领的庄园。” “你的家乡……一定很美吧！我记得你是从荒原上来的……” “是的。我从荒原上来。那里有雪山、有溪流，满地都是荒草，走三天也看不到一户人家。” “听起来像是天堂一样。去吧。我每天都会祈祷，造物者大能的手会帮助你战胜一切困难。” “谢谢……” 走出这间小屋，又回到了纷扰的尘世。 “我说加兰德大人，你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你要走、那我就……” “就怎么样？” “我就跟你们一起走！” “诶？！” 这话说的始料未及，希林噗嗤一笑。 “莱默主教，我们也不是很熟啊……” “哼！你拿了教堂的资助才把骑士团搞这么大的声势，怎么，现在想携款潜逃？” “当然不会……” “我有必要监督骑士团的一举一动，是教宗阁下授意我这么做的。本来，即便你今天没来教堂，过几天我也要启程去骑士团的大本营入驻！我连告知的书信都写好了！” 莱默主教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到希林身上。 “可是，你……” 信上蝇头小字，希林也没空细看。 “既然你来了，我直接跟你们回去！你要去什么野蛮人占领的荒地，在下奉陪到底！” “主教大人，你说教宗身体抱恙。通常这个时候，教会该聚在一起推举下一位教宗了吧？怎么，你甚至没有兴趣参加？” “这个不用你管，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现在是帝国大教堂向骑士团特别派遣的主教，我会在日常的训练和军事行动中指导你们，向你们传达造物者的意图；同时也将你们所期望的传达给造物者。我就代表了大教堂，你们的任何行动都得先得到我的支持……” 希林根本没听完，扭头就走。 “喂，等等我！我的马车很快就来！” 第1181章 归乡的期盼 回到营地，希林把回乡征讨的打算第一个说给凯斯，他坐在轮椅上唉声叹气的。 “唉！可惜我这个样子，没法跟着大哥你一起出征啊……” “我当然不是要喊你出征。你还没完全恢复，起码得养一两年。下次出远门我再带上你。” “下次？” “你不会也担心我一去不回吧？” “没、没！” 凯斯惭愧地笑了笑。 “大哥，说出来怕你笑话，我生在这条街上，一辈子离开街区的次数都有限，更别说出国了。哈哈！” 翻开地图瞅瞅。 “从帝国去萨拉什古国倒是容易，每日都有大量商船往来两国港口，随便买些船票，多少人都能送过去。但不晓得萨拉什古国东边是什么，地图上没画。” “估计是没有驯服的蛮荒之地。那种地方最好别走，宁可绕回帝国的大道上。” 帝国在兴盛时期修建了大量坚实的步道，可供车辆和人员通行。只要在帝国治下，朝发夕至都不是问题。 “如果是大队人马出发，中途还要在萨拉什古国逗留，路上走走停停一年半载地都不好说。” “是啊，我都没走过的路，现在居然要带着别人走。” 大致规划了一条线路，考虑到回收的庄园还需要耕种，如果能带上一些有意向的农民就最好。稍后他将这个想法告知了骑士团现有的全体成员。 “我打算收回父亲曾经拥有的土地，重新在那里耕种，用以供养我们的骑士团。回报需要很长时间才会兑现，所以我不会一次性投入太多。” “我对征服野蛮人的战争有兴趣。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绕道萨拉什？”其中有人表示出困惑。 “那里有一个昔日的战友，是个得力战将。我打算将他吸纳为骑士团的成员。”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趟私人的旅程，出于希林个人的需要才选择不方便的路线。 “我估计百十来人的队伍足以应对那边的情况。你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在帝国，骑士团的业务会继续开展，由几位经验丰富的老骑士负责管理。” 众人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只有极少数的新人选择追随希林的旅程。号召力不足，场面着实有些惨烈。还是骑士团中的几位老骑士帮助希林拉拢了一些长途旅行的业务，追随的人才多了起来。 有些商行需要押送货物，也有人长途旅行寻求庇护。有了这些业务的收入，理所当然雇佣更多人数。 “这一户人家是我旧主的奴仆，失去了依靠之后，希望找到可以耕种的土地。” 老骑士甚至介绍了一户农民，他们全家都愿意追随希林，不仅能在沿路料理伙食，还打算在夺取的荒地上安家。 “谢谢！感谢你们加入！” 规划出路线图以后，众人将会分期起航。希林先率领亲信去萨拉什古国探访，随后搭乘船只与自己的大部队汇合，共赴埃塞斯古堡。 纳特收拾好行囊搬离皇宫，这几天就在骑士团的总部住下了。他定制了一个妆奁来安放镜子，又雇佣了一名搬运工专程扛着。这一举动足够奇怪了，不过反正他是怪人，大家都见怪不怪。 索菲莉亚无法预知启程的日期。她不知道将来的事情究竟什么时候发生。 “既然这样，准备妥当以后就出发吧！” 这趟旅程要尽量保持低调，同行的人越少越好。希林带上艾利安和弗里德就足够。 没想到就在启程之前，安塞尔带着罗尔赶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罗尔他还在帝国！由于之前受伤，他一条腿彻底废了，现在装了木质的义肢。没有那个骑士团会接纳他这样的人了。 “希林……” 他腼腆地打了声招呼。 罗尔有点年岁了，满脸都是棕色的胡须。但他年纪还不算大，依旧带着稚嫩。 这么说来，安塞尔现在也是满脸的大胡子，显得更加苍老。纳特唇边有两搓鲶鱼须子一样的胡须。只有希林维持着少年的面庞。 吸血鬼的身份不再是秘密，当初的伙伴重聚一堂。 “嘿！没想到你能来。” “我听说你要回故乡。所以……” “一起来啊！我当然愿意带上你。” 罗尔非常想念他的女神。但是一想到归乡，他还有个顾虑。 “我能……加入你的骑士团吗？你别误会，我不想当吸血鬼。就是你现在招募的人类骑士团。我投递的履历被他们拒绝了，他们也不相信我们有交情。” “我们当然有交情！当初也是你引荐我当见习的。” 罗尔又腼腆地笑了笑。 “你不会嫌弃我吧？” “不会！我这里有很多活，需要一个吃苦耐劳的骑士加入。” 二人握手言和，从前的不快抛之脑后。 第1182章 哭泣的众妃 萨拉什古国与帝国隔海相望，搭乘商船一周便能抵达。但那个地方气候与帝国迥异，人文也大为不同。 古国少有降水，土地大多为沙质。烂泥风干后比岩石还要坚硬，人们用泥土和干草就可以搭建七八层的楼房。那里的小房子就像饼干一样整齐地排列。 在那片土地上，所有人都是奴隶。唯一一座高耸入云的宫殿属于统治者。自从上一次协助年幼的王子推翻大将军的统治，也不晓得现在这里变成了什么模样…… 希林和伙伴们离开商船踏上古国的沙土，一切好像没有半点变化。沿岸的风景依旧。港口有无数卫兵严防死守，商船活动的范围非常小。 能够用于交换的物资也少得可怜。帝国的丝织品和武器是古国统治者最爱的商品，他们会用大量本地特产兑换。 少数买通卫兵的商贩会偷偷溜进来，在进行大宗买卖的同时，私自跟帝国商人购买蜡烛、化妆品和精致的饰品。 “帝国的时尚在古国的黑市上卖得非常好！” 商人之间彼此语言不通，帝国商人也瞧不上古国流通的货币。他们更青睐沙漠中的宝石。 双方彼此打量，凭着感觉揣摩货物在彼此心目中的价值。帝国商人中有见多识广的珠宝鉴定师，仔细检查商贩手里抓的碎宝石。商贩则希望尽量多地挑选帝国工坊的产品。 帝国商人忌惮古国的闭塞，他们的统治者通常怀着不友好的态度，若非骑士团武装随行，谁也不敢独自来往。 古国的贱民一律禁止接触帝国人。透过层层篱笆，希林能看到远处的妇女带着孩童围观。当地的女人肤色黝黑，穿着包裹全身的彩色衣裙。在荒芜的沙地上非常显眼。 带上几位朋友，希林朝港口外踏出一步，两个卫兵立即粗暴地阻拦。 “不可以再前进一步！” “滚回去！” 语言不通。那个吼叫声把纳特吓坏了。 “早料到会这样了。” 希林有一件特别的信物，昔日小王子送给他的腰带扣。这个物件能够证明他与唯一的统治者之间的亲密关系，足以获得进入古国的许可。 奈何……卫兵根本不认识这个东西，以为是送给他们的贿赂。希林拒绝交出来，双方争执了很久。 “那是大将军的信物！” 一个男孩子打扮的童仆从希林身后钻出来，用娴熟的本地话向卫兵解释。 “我的主人是大将军的挚友，特地来看望他。” 两名卫兵犹豫片刻，又询问了一些细节，童仆全都一一作答。 “等一下，不要离开！” 其中一名卫兵立即去上报。 “哎呀，我太糊涂了，匆忙上路只想着找‘尸体’，忘记这么神秘古老的国家需要一名可靠的翻译！”纳特大喜过望，拉住那个童仆一阵感谢。 “你是谁家的仆人？我出钱请你做翻译吧！” 童仆犹豫地望着希林，希林的脸色反倒不太好看。 “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所以跟来了。” 二人交流用的竟是野蛮人的族语，纳特听得一头雾水。他刻苦钻研的那些语言学在实际应用的时候不太凑效嘛。 “你怎么混进来的？” “我请求商人的同意，以仆人的身份上船的。” “诶，怎么了……气氛好像不太对劲？”纳特左右看看。 “别擅作主张。你不晓得我是要去做什么！” “我只想服侍主人，报答您的恩情而已……” “好吧，姑且带上她作为翻译。小心一点，这个地方对待奴隶和曾经做过奴隶的人都很不友好。”希林这才点头同意。 “太好啦，这样我们可以一路畅行无阻啦！”纳特高兴地搂着翻译。 “但是，等等。希林，你刚才用的人称代词是‘她’？你对帝国官话的掌握已经非常熟练，肯定不会弄错带有词性的人称代词吧？” “唉！这个人是有多笨啊！” 安塞尔都看不下去了，罗尔更是咯咯咯直笑。 “诶，什么？” “这就是个女孩子啊，肥肥！人家穿了件男孩的衣服罢了。” “诶——！！” 纳特的脸顿时红了，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表现得自然一点好么？这个古老国度对女性的态度非常差。更何况……她应该也对商人隐瞒了自己的性别。” 所谓的“童仆”肤色黝黑，有一双闪亮的黑眼珠。由于常年劳作她的皮肤粗糙，确实看不出是女孩子。为了追随希林，她在上船之前剪了头发。不细看确实看不出来。 “这个聪明的孩子叫什么呢？”纳特问希林。 “她身为奴隶时没有像样的名字，被主人唤作‘宝儿’。我没给她取过别的名字。” 在宝儿的协助下，希林顺利见到了港口的官员。但要继续层层上报才能够见到更高级别的人。信物不得不交由他们检验。为了在等待的时候有良好的住宿条件，希林没少贿赂那些官员。 古国金殿的消息竟然比想象中要快，次日清晨，不，实际上根本没到清晨，天色尚处于最黑暗的时刻，一群卫兵就跑来要求希林立即觐见。 无奈，只得跟着他们的时间来走。 从港口到金殿路程要三四个钟头，全是泥泞的泥土路，稍微下了点雨满地坑坑洼洼的。古国的牛车行进得极慢。足足走到清晨才踏上金殿的步道。 接下来的路又要完全徒步。这可苦了搬运妆奁的劳工。一路上走走停停，最后，竟然还要扛着那玩意爬上巨型金字塔。 来到金殿顶端的时候已经是正午。罗尔靠着一条腿爬上来几乎要累断气了。众人滴水未进各个头晕眼花。 希林踏进幽暗的宫门，里面传来一阵阵鬼哭狼嚎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诶，这是在作什么！” 吓得一愣，却看到宫殿周围的仆人们非常淡定，完全没当作一回事。引路的老奴隶还请他们往里走。 走进宫殿以后，希林看到数百人的后宫妃嫔、女奴全部伏在地上痛哭。她们一定是哭了很久很久，有些人眼睛哭干了，脸上留下两道血痕。 所有的人都衣冠不整，是自己扯碎的，有的人把自己的头发也一把一把扯下来。惨烈的程度触目惊心，他在帝国从没见过这种场面。 再走几步，希林看到了众人哭泣的原因，少年的君王安详地躺在白色丝绸布置的台子上，早已停止了呼吸。 “一切都跟索菲莉亚的梦一致！” 希林在心中暗自惊叹。 “她们也是为了自己而哭泣。”宝儿紧随着希林，她冷漠地俯视众妃，用族语在希林耳边切切私语，“一旦君王驾崩，他所有的后妃和女奴统统要烧死献祭。她们最后的一周里必须要彻夜哭泣，不能饮食也不能睡眠。” “……” 希林咬牙听完这些话。早些年来古国拜访，见识过许多匪夷所思的习俗。但令他气愤的是，一怒之下斩杀了老国君，却什么都没有改变。过两年再来，他们还在尊从古老的传统。 第1183章 故国的旧友 君王是这个国度的最高统治者，没有了君王，他们又该怎么办呢？环顾大殿，只有一名老祭司在主持大局。 “尊贵的宾客，您是昔日协助君王登基的贵人。如今他走了，你又来了。” 希林点点头。 走近了查看少年君王的遗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 “发生了什么事？” “他在一场噩梦中惊叫着起身又躺下，随后再也没能回来。” 宝儿将老祭司的古国雅言翻译成荒原的族语说给希林听。说实话，有些用词希林也听得不甚了了。更别说纳特了，听了一阵咕哩咕哩，又听了一阵哇啦哇啦，完全摸不着头脑。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位少年的君王已经驾崩。他或许就是你要找的那种已经死了却还没死透的身体。” “那太好了，就是他的尸体！” “开什么玩笑？这是一国之君，又不是那种奴隶可以随随便便买走的。” “不要担心，我有办法。希林，请让宝儿小姐翻译一下——” 随后纳特清了清嗓子，非常郑重地说了一段话。 “当初我们受到神明的启示，辅佐这位萨米尔王子登上统治者的宝座。一切都是神明的意志。” 宝儿叽里呱啦地翻译了一通，大祭司听得眼睛一亮。 “前不久，我们又得到了神明的启示，这才匆匆赶来。想不到你们的君王果然陷入了危机。” 说得这么轻松，他们的君王岂止是陷入危机，人都已经暴薨了。 “不要担心。萨米尔将军是神明指定的君王，我们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纳特这么一说，不但大祭司听得一愣，大殿中那些哭声也戛然而止。 “什么？死人能复活！” 如果君主复活，她们也会免于一死。这……但这怎么可能？大祭司也不敢相信。 “我在神明启示的梦中得知，萨米尔将军的灵魂被困在地狱，此时他还在与恶魔进行殊死搏斗。把他的灵魂唤回来，回到这副尚且温热的躯体上，他就能活过来。” 所幸纳特这几年更加肥而油腻了，脸上两撇鲶鱼胡子使他看起来非常像一个神棍。为了帮他造势，希林也附和说道，“这位是帝国着名的学者，同时也是神明的仆人。我来到萨拉什古国全凭他的意志，救下王子也是遵从了他的指示。” 在帝国神棍和学者早已不是一回事了。在古国仍旧混为一谈。大祭司很轻易地采信希林的说法，因为他自己就是古国的神棍。 “原来如此……帝国首都与金殿隔海相望，信息并不通畅。你们却能刚好在这个时间赶来，看来的确是神明的意志。既然这样，你们又要如何救回我们的君王呢？” 说到如何施展通灵之术，纳特可就来劲了。 “啊，首先，你们要相信全能全知的造物者，相信祂一定会将萨米尔将军阁下送还！” 其实纳特说错了一件事。古国信奉的神明并非至高的造物者，而是地狱第一层的元魔奥格兰蒂洛。前不久希林颠覆了原本的统治者以后，命令他们崇拜新的神明正是自己的恶魔撒耶坦。古国这边仅仅更改了一部分仪式上的称呼，崇拜的方式、神明的塑像等等都没有变化。 希林小声地提醒了肥肥。 “哈，神明在世界上有不同的称呼。这并不改变其本质。” 趁着别人没听清楚，纳特赶紧改口。 “我们会实施一场黑暗的弥撒。呼唤君王的名字让他找回人间的路。” “噢……” 对于各种仪式，大祭司自己轻车熟路。他自然而然问道，一场黑暗的弥撒需要多少奴隶来献祭，又需要多少金银珠宝敬献给神明。 “不得低于五千个——！否则我不会允许你们在我面前玩置换灵魂的把戏！”恶魔迫不及待地说。 这句话只有希林能听见，他皱起眉头沉默了一阵。 “我不需要什么献祭。黑暗的弥撒需要绝对的黑暗和绝对的安静。”纳特胸有成竹地回答。 “对吗，希林？你怎么不说话了？” “啊，嗯……专心准备仪式吧。神明索要的代价会在相应的时间降临，我们无法左右，不是吗？” 大祭司非常赞同这句话。但他坚持认为任何一场召唤神明的仪式都需要鲜血的献祭，这是古国的传统。纳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劝说他放弃这个想法。 “事不宜迟，我需要尽快举行仪式。首先，在黑暗弥撒中不得有任何人打扰。” 大祭司用最快速度回应了纳特的要求。首先，所有宫中的仆人、后妃全部离开金殿。偌大的金殿完全空置下来，众人被驱赶到金殿外的空地上。 当时的天气并不好，烈日当空，地上的砖石都烫脚。众妃们甚至没有穿鞋。通常祭祀的仪式也在这座广场上举行，地砖上还有焦黑的痕迹，有些碎屑看不清是木炭还是骨头茬。 没人在意这些人的死活。他们通常都被当作牲畜一样对待。不，甚至不如牲畜。在古国，“人”被视为低贱、卑微的东西，生来就必须遭受折磨。而他们最终的宿命则是悲惨地死去，将灵魂献祭给神明。 “地狱就在人间，这个地方分明是人类地地狱啊……” “怎么会？古国的人口繁盛，数量远远超过帝国。人类分明就喜欢这种地方。” 恶魔咽着口水，它已经等不及要享用新领地的献祭了。 “入夜以后我的吸血鬼骑士会潜入古国各处，尽可能多地摄取鲜血。被杀地人就是你的祭品。” “哈，你都懒得亲自动手了？”恶魔摇摇头。它换上了一身适合炎热地带的轻薄纱衣，过于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希林甚至能透过肌肤看到它的黑色血管。 “我本来不想跟什么极权圣天使的骑士有太多瓜葛。唉，谁叫那个倒霉的天使死了呢？我勉为其难地接受他们服侍吧！” 古国的臣民皆是奴隶，生死不值一提。相信不出一周，仅存的吸血鬼骑士能够完全恢复，回到最佳状态。 “尽管如此，我仍然厌恶这个地方。这里看起来像个臭水坑，我必须从肮脏的污泥中捞取腐烂的事物。” “哈——小东西越来越挑剔了。吃得饱饱的还嫌弃不够香甜。”恶魔付之一笑。 “不过坦白地讲，我也更喜欢繁华的帝国。我们现在吃东西都讲究科学饲养，不是嘛？” 纳特的另一条要求，则是整个金殿都要用黑色的帘子层层遮盖。举行黑暗弥撒的中心处必须绝对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仆人们以惊人的速度在日落前完成了这一要求。 “熄灭最后的烛火以后，我们将步入完全的黑暗。召唤灵魂的仪式将在凌晨举行，那个时候任何人的灵魂都能够自由地游走，是唤回他的最佳时间。届时，任何人不得打扰。” “在您举行仪式的过程中，我会守护在幕帘外，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大祭司诚恳地回答。 举行这场通灵会需要六个人，纳特和希林自然都要参加，已故的君王也算是一个人。 “最好还有一位与萨米尔将军比较亲近的人一同参加。”纳特向四处看看，寻求希林的建议。 “贾默，他可以。他是我的朋友，长期担任王子的监护人。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 希林早就注意到站在一旁待命的贾默。他恪守本分，对古国的政治决策一言不发，只等待统治者的命令。如果他们的君主暴薨，搞不好他也要献祭陪葬。希林此番行程的目的之一也是把这个人带走。 “这个人，可以吗？” 大祭司二话不说应允。 “还需要两个人。罗尔或许可以，他是个谦卑的人，也愿意听从我指挥。”纳特想了想。 “罗尔，你从没参加过通灵会，一定不晓得该怎么做。待会你全部按照我的吩咐行事，期间不能打瞌睡，不能对看到的任何异象大呼小叫。如何？” “没问题，我一定完成使命！” 至于安塞尔，纳特就不那么放心了。 “哎呀，不是我说你什么……‘通灵’这种玄学上的事情，信念非常重要。一个人相信灵魂的存在，才能够顺利地取得联系；像你这样不信鬼神，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嘛，连鬼魂都害怕你，又怎么会与你取得联系呢？” “切，说了那么多就是不带我玩呗。我还嫌你麻烦事特别多，影响我睡觉呢！” “那么你务必睡远一点，打鼾的声音会影响我们！” “哼！” 安塞尔一个人去客房睡觉。纳特宁可信任宝儿，邀请她加入。 “女孩子都天生地具备沟通能力。她这么聪明一定可以。” 希林把这些话翻译给宝儿听。 选定六个人以后，纳特吹熄了最后一根烛火。 第1184章 神游天外 五个人按照亲疏远近的关系绕成一圈坐在少年君王的遗体旁。 “现在，我们需要手拉着手。” 众人互相拉着手席地而坐。 “接下来，我会召唤我的导师、学识渊博的索菲莉亚教授来协助。她是一位以灵魂状态存在与虚空的圣人，请不要对她的到来感到惊讶。” 在场的都是自己人。在纳特忙于准备仪式的时候，希林向贾默表达了要带走他的意愿，贾默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坦然地接受了命运的这项安排。 古国的骑士都是奴隶，没有人身自由。他们愿意为君王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需要而献出生命。当然，被当作礼物送给外邦使者也属于这个范畴。 “我想邀请你加入我的骑士团。我需要一个不惧怕死亡、能够随时投入任何战斗的骑士，你是最佳人选。在我的骑士团你可以选择喜欢的方式战斗，我不会干涉。服役期满三十年以后，我会效仿帝国的传统给你自由，如何？” 贾默深思熟虑以后才狡猾地回答道，“只要您能够获得支配我的权力，我将不遗余力地侍奉新的主人。” “非常好，我当这是‘同意’的意思。” 相信这个人不会拒绝通往自由的船票。所谓复活君主的说法当然是为了欺哄旁人。现在这个秘密仅存于希林和纳特之间。索菲莉亚教授的灵魂需要借助一副新鲜的躯壳附身，只要她成功，萨米尔将军自然就“复活”了。 “接下来我们需要进入‘冥想’的状态。当我说开始以后，所有人都要排空头脑中的想法，一点一点直至什么都没有在想，最后，连‘什么都不想’这个想法也排除，彻底恢复到容器的状态。” “那个时候，我们的灵魂就会一定程度地脱离身体，与周围世界内存在的破碎灵体取得联系。我也将找到索菲莉亚教授，接受她的指引。” 讲这些话的时候，那面特殊的镜子已经从妆奁中取出来，罩着黑布安放在萨米尔的胸口。这面镜子很独特，它内部是另一处世界的景物，那里永恒的夜色会发出微弱的星光，必须得盖上。 “索菲莉亚教授，请你指引我完成这场降灵仪式。” “索菲莉亚教授？教授？” 令肥肥挠头的事情发生了，极度黑暗的空间中没有一点点回应。 “哎呀，我不会又失败了吧！总是这样，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一想到自己主持的降灵会十之八九都以失败告终，纳特深深叹口气。 “唉，我应该说实话的。上次教授没能成功转生到老太太的身上，其实是我搞砸了。我照着书上写的配方调制香氛，结果药水竟然爆炸了！哎呀呀，那个老太太明明都动弹了，一下子又瘫下去了。” “……可能我本来也不适合当神汉吧……” 不知道为什么，纳特看见了一点光亮。他以为是遮光的幕帘有缝隙，急忙站起身去遮盖。 “纳特！纳特！” 幕帘外竟然有声音在呼唤，纳特很奇怪，探出头去看，竟然是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你是谁？咱们没见过面吧！” 看这人打扮非常严谨，有学者的气度。但也挺怪的，就这么说吧，通常大街上不会有人这么穿衣服。这一身异域风情不晓得什么来头的华丽衣裳，还有迷之审美的头巾…… “我是你的老朋友啊，咱们朝夕相处许多年啦！”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擦鼻子，纳特看到上面绣的姓名。 “真的假的，你是……蒂瓦教授？！” “对呀，承蒙你照顾我女儿那么久，我很感激你啊。” “别别别，不是，蒂瓦教授，你应该死了很多年才对。” “啊，没错！我现在是一个鬼魂，你刚刚举行了降灵会，成功地把我召唤来了。” “是吗？我成功啦！” 纳特喜出望外，抱着蒂瓦教授地鬼魂欢呼。因为那是鬼魂，动一动就散开了，过了好一阵才恢复原状。 “天呐，我竟然成功了，还做得那么出色，见到了我素未蒙面的老教授。这件事我可以跟索菲莉亚教授吹嘘一辈子！” 纳特搓搓手，又想起来重要的事情。 “哎呀，既然您来了，请引导我完成转生的仪式吧！必须得有个灵魂帮忙，才能带领另一个灵魂走进新的身躯……” “啊，那个啊，纳特你已经成功啦！你瞧，索菲莉亚以少年的姿态复生了。” 纳特看到教授坐起身，笑呵呵夸奖自己。一时间情不自禁抹着眼泪哭起来。 “纳特，你很厉害啊！这么难的仪式都成功了，说明你很有天分啊——” 蒂瓦教授说了很多话，大多是在夸奖纳特。 “教授，既然我成功与灵体取得了联系，能麻烦你再给我一点启示做证据吗？据说灵体能够感知未来，我可以看未来吗？” “当然可以！” 蒂瓦教授掀开幕帘，一阵闪烁后纳特看到了一段段奇异的画面。 “你看，这是一千年以后的世界。你看那些在地上奔驰的都是铁马车，天上飞着铁鸟，海里航行着铁轮……” “哇……那么多马车竟然能同时行驶在路上，而且，马呢？怎么没有马啊？哦哦，我看到一匹铁马！未来原来是铁的世界！” 蒂瓦教授又展示了一段画面，这次就不那么好看了。 “你看，那是铁雨。世界陷入一片火海，地上只有焦土，快乐的人全都变成枯骨。一切不复存在……” “哎呀妈耶，太吓人了，我还是别看了！”纳特赶紧捂上眼睛。 “唉，想不到一千年以后的人类仍然不能避免战争，社会难免灭亡，一切周而复始。唉！” 纳特想了想又说：“蒂瓦教授，你给我看到未来太遥远了，哪怕我回去说了人家也不信。你能给我看点最近的未来嘛？比方说十来年之内会发生的那种？” “嗯，当然可以。” 蒂瓦教授在纳特的耳边说了一段话。 “很快，你就要名扬天下了。” “噢，是吗？” 教授告诉纳特，他曾经发表的一篇学术着作被人发现是旷世巨着，能够奠定一门新的学科。无数人正需要发展壮大这门科学，在新的领域大展身手。事实上，就在纳特出发动身前不久，他已经在帝国名声大噪了。 在蒂瓦教授的指引下，纳特回到了帝国。在师生的热烈欢呼中成为新学院的院长，每个人都对他彬彬有礼，他随随便便发表的言论都被当作至理名言。纳特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有智慧。 他变得文思如泉涌，每天都在奋笔疾书发表论文。他的社会地位一天比一天高。难得一次公开演讲，竟然有大量的年轻学生追捧。有人读了他全部的着作，连早期的随笔都被人翻找出来。 “啊，天呐，你竟然发现那篇名不见经传的小品是我写的。你怎么知道的呢？” “您的文笔非常有特别，我早年就对这篇文章情有独钟了。” 一位金发丽人竟然拿着纳特早年的文章请他签名。这女孩年纪不大啊……还是大家闺秀，不爱热闹的舞会，偏偏爱读书。她三番五次地与纳特进行学术探讨，言语间流露着崇敬之意。 而纳特怎么好意思对这样高贵的少女怀有非分之想呢？他一再地克制。然而少女真的看上这个学术气息的肥肥了，她竟然以死相逼说服家里人同意。珍妮，她是大贵族的女儿啊！ 二人分分合合经历了许多波折，幸好纳特的守护神——蒂瓦教授的鬼魂一直暗中帮助，有情人终成眷属。 更想不到的是，纳特在五十岁之际竟然有了后代，他一生的付出都取得了回报。此时皇帝正值壮年，他得到重用，成为帝国举足轻重的人物。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变故发生了。先是蒂瓦教授在一场梦中坦言，纳特的好运已经结束了，他的人生将要回到初始的状态。 “你说什么？什么初始的状态？” 随后蒂瓦教授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接下来，关于纳特教授学术不端的谣言开始满天飞，最终学院对纳特进行了裁定。当初他建立起一门学科的文章实际上根本不是他写的，而是另一个默默无闻的学者。 由于编辑排版的错误，导致二人的姓名错位。纳特用不公正的手段窃取了对方毕生的学术成果！ “怎么可能？！” 由于学院撤销了纳特最初获得的教授头衔。他的一系列名头都随之失效，被授予着收回。连皇宫都对他大门紧闭。对方更是利用取得的成果对纳特疯狂地打压报复。 妻子生病还在外国修养，近期因为轮渡。他居住的豪宅被皇宫收回，他竟然只能靠着口袋里的零钱度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篇文章不是我自己写的吗？” 宣读了太多遍，又是很多年以前的事，纳特一时也讲不清楚了。最后，他决定去图书馆的资料室一探究竟。 那是一个雨夜，他独自一人爬上书架翻找陈年期刊，恍然间好像摸到一本旧书，上面的字迹已经不甚了了。 “这是我当年发表的文章吗……我究竟写了什么啊……” 越看越模糊，忽然间晴空一声惊雷，纳特吓得魂飞魄散一阵颤抖。 “哎呀妈耶，我这脚下哪里还是书架，明明是百尺高台，稍微动一动就要粉身碎骨了啊！” 纳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双手牢牢抓住高台的砖石大声呼救。 “这是哪里啊？珍妮，你在哪里啊，快来帮帮我啊……” 哭了一阵纳特又想，“珍妮是谁呢？我认识这个人吗？我是在哪里，我是在做什么啊？我怎么会爬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呢？” 独自苦苦等待几个钟头，黎明终于冲破黑暗。萨拉什古国的白天极度炎热，夜晚却寒风刺骨。几个小时之内的温差变化几乎要把肥肥折磨死了。 终于有仆人发现了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救下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帝国的大祭司怎么半夜里到了祭坛顶上的，莫不是飞上去的？众人得出的一致结论是，这个神汉果然有点东西，正常人做不到的！ 管他呢，反正肥肥也没听懂。 恍惚着走回金殿顶上，纳特的脑海中不停闪现着那些记忆，日子一天天地过，一幕幕都好像是真的。即便那是做梦，也绝对是超级长的一场梦，他梦见了整整一生！ “我的好运气结束了，要回到一开始的地方……一开始的地方，指的是我通过降灵术召唤出蒂瓦教授的地方？唉，也不晓得我成功了没，索菲莉亚教授复生了吗？” “想想我自己写的那些文章，一篇一篇都挺傻的。真的因为那些玩意出名，我也会心怀愧疚。更何况……我其实才疏学浅，真的不配做什么帝国重臣。” “只是，唉……我这一生会遇到一位美丽高贵的珍妮小姐吗？” 想想和她相处的快乐时光，又想想失去她时天崩地裂的灰心丧气，那场恋爱究竟是否值得呢？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第1185章 先知苏醒 从祭坛到金殿的路相当漫长，肥肥走了很久才回来。一路上不断见到被抬走的宫人。有些人身上有明显的伤痕，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幸存的人见到肥肥无不胆怯，不自觉地向他膜拜祈祷。 在金殿上，古国的君主萨米尔将军醒了。他已经端坐在软垫上舒适地休息，享用仆人们呈上来地美酒佳肴。 希林等一干人坐在贵客的位置上，大祭祀则坐在君王身旁汇报最近的天象。 听完一阵云里雾里的叽里呱啦，纳特想要小声问希林怎么回事，希林却让他收声。 “金殿内不可以窃窃私语，这是古国的规矩。” “唉，好吧。” 也不晓得索菲莉亚教授情况如何。纳特收好了镜子，入座与大家一同进餐。 昔日受宠的妃子端上点心，年轻的君王欢欢喜喜吃了一阵，突然又一阵抽搐倒地。 “哎哟妈耶，他怎么又死了？！难道还是不行吗！”纳特吓坏了，浑身都是冷汗。 大祭司也懵了，刚刚复生的君王不会过一会又死掉吧？众人吓得急忙膜拜。 静静等待了半个钟头，年轻的君王又动弹了。他缓缓坐起身，正襟危坐，用一种独特的口音说到：“吾乃先知帕祖图索。” 大祭司听得一愣。 这位先知确有其人，萨拉什古国的人都知道。这位千年以前的先贤是许多读书人顶礼膜拜的对象。 “吾长生不死。” “？” “我每降生一次，都会保留前世的记忆。历经千年，我通晓了从古至今的一切秘密。” “！” 萨米尔将军起死回生固然不假，但他往日言行什么样子大祭司心里有数。眼前的人完全不一致，不晓得是中了什么妖邪法术。 君王眼神中带着蔑视，不慌不忙诵读了一段古代雅言的诗歌。那是一种在萨拉什古国也非常高贵的知识，别说希林和纳特听不懂了，在场除了一些祭祀以外没人听得懂。 这显然是一种挑战，古言诗歌有三百多段，君王仅仅朗诵了其中一段，大祭司不甘示弱朗诵了下一段。他话音刚落，年轻的君王立即朗诵了后面一段。二人你一段我一段，攀比着对高贵知识的记忆力。 数个小时下来，年轻的君王滔滔不绝，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各种学科无所不晓，包括那些大祭司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大祭司甘拜下风。 “无论你是谁，我都得承认你是一位伟大的导师。” 这句话，宝儿终于能翻译出半句。 “每当气数耗尽我就必须重生。然而泛泛之辈对知识充满恐惧，他们宁可溺毙聪明的婴儿，只养活愚钝的那些。我经历了许多苦难，这一次终于活到了成年。现在我是一国之君，再也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世了。” 大祭司听罢也顶礼膜拜，称颂萨米尔是千百年来最为贤明的君王。 “嗯……且慢。在成为真正的君主之前，我还需要重走人生的道路，再经历一次历练。” “重走人生的道路？” “我需要跟随这位骑士去冒险，游历各国寻找人生真谛。” 一番交涉后大祭司同意了年轻君王的要求，由古国的国库拨款，赞助一大笔钱作为君王的路费。古国派出船只和仆人，萨米尔将军更是邀请贾默做自己的护卫一同出行。 这一夜相谈甚欢，次日清晨萨米尔将军便会启程，将一切国务交给大祭司主持。 众人暂住一晚，天不亮就收拾行李匆忙上路。一路赶回商船，纳特的仆人还背着那个沉重的妆奁呢。 “诶，希林。我一直都没敢发问。那个……索菲莉亚教授，她去哪了？” “说什么傻话呢，纳特？世上早就没有索菲莉亚教授了。多年前她死于皇宫的暴动，尸体都被烧成灰了。”希林回答得一本正经。 “诶，这……！” 带着众多仆人赶船的年轻君王也趁机嘲笑道。 “愚蠢的肥肥，还到处找他的教授呢！” “诶，不是，什么？！” 刚刚那句话是正宗的帝国本地口音，虽然出自陌生的男孩子口中，口气却那么熟悉，找了那么久的索菲莉亚教授，这不就…… “注意点，我跟你不熟！我现在是一名君主。”年轻的君王端着架子。 “啊，先知！您请！” 纳特急忙逢场作戏，恭敬地迎接这位贵宾。 当夜纳特神游天外，索菲莉亚教授全凭着自己的本事转生到年轻的君王身体中。她博古通今，对世界各地的文化历史都有涉猎。更是凭着本事冒充了一把古代先知，把大祭司忽悠得一愣一愣。 计划进展顺利，只需要及时脱身。 古国的群臣听闻君主死而复生的奇迹之后纷纷来祝贺，他们争抢着亲吻君主的双脚以获得祝福。萨米尔花费了好大力气才摆脱那群人登上商船。 “是啊……以后就没有索菲莉亚教授了。”纳特如释重负。 “只有我们的——萨米尔殿下。” 纳特朝少年君王鞠躬见礼。十六七岁的萨米尔有黝黑的肌肤和爽朗的笑容。他的身体上有些沉重的疤痕，是早年被奴役的印记。现在的他统统不记得。 “以后要用新的身份活下去了……啊，我很多年都没有见过外面的太阳。更别说出海，我一辈子都没有乘过船！” 他的心智或许还不如六七岁的孩子。 “感觉怎么样？现在就算是完成转生了吗？” “嗯。感觉像套了一身男孩子的皮。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萨米尔靠着船舷眺望风景。 “有时候我也羡慕男孩子。古代的先贤全都是男人，好像愚蠢的人类就是不能接受有智慧的女性！有了男性的外表，我随便展示一点点才学就被当作是先知了。” 他讲话的样子未免有些娇俏可爱。举止的细节处还看得出一点女孩子的影子。 “哎呀就是……”萨米尔摸摸自己浑身上下。 “男孩子好丑啊！骨节这么宽，手指头这么粗糙……我引以为傲的身材也没有了！” “你的样子在男孩子里面算是还不错的。”希林笑呵呵称赞。 “是吗？真的？” 纳特在远处叹了口气，唉，教授都转生成男性了，仍旧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还是希林那个渣男，三言两语地把男性的索菲莉亚教授也攻略了。 为了验证自己看到的一切，纳特专门向索菲莉亚教授，不，萨米尔殿下求证了蒂瓦教授的相貌。 “扯什么呢，家父是个正经人，怎么可能穿那种好笑的衣服！” 说起言行举止，没有一样对得上。纳特更不敢提什么一千年以后的世界了，免得给自己找挨骂。 只是当夜的情形纳特想想有些后怕，自己怎么就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狂奔出去，还爬上了最高的祭坛寻死？ “降灵术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如果随随便便就能找亡灵聊天、窥探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那么谁都可以在人生中犯规作弊了！”萨米尔不屑地说。 “实际操作中失败也就算了。最怕成功后失控，健康人与灵体世界的黑暗意志接触受到它们伤害。有人会疯癫、突然抑郁甚至寻死，也有人一下子变成了空壳把自己给弄丢了。” “是吗？我也差点就把命搭上了……” “这一次转生万分惊险，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打算深入钻研灵魂学了。我还是恪守本分钻研星象，顺便享受一番来之不易的重生吧！” “哈，没错！教授……不，先知说得对！” “我是男孩子就可以方便地和你一起旅行啦！”萨米尔开心地大笑。 “只是有件小事，我得跟你们男孩子请教一下。” 不晓得什么事情，萨米尔说得神神秘秘的，还把希林拉到一边私底下问，就是不让纳特听见。 “怎么了？” “那个……我以前是女孩子也没注意过。就是男孩和女孩不一样的那个地方，你们平时怎么使用的？” “诶？” “这个、这个东西很奇怪啊！我简直受不了了，它完全不听我控制！” 希林止不住大笑，萨米尔撅着嘴巴气呼呼地。 “哈哈哈，我来示范……但我也没办法完全控制它……” 说着，二人离开甲板把纳特一个人丢下。 “教……” “唉，真是的！她都不是我的教授了，我也不用为毕业论文发愁了，还成天纠结个什么呢！” 第1186章 搭船的熟人 希林搭乘的商船和萨米尔将军的战船一同离开港口，按照预定的路线北上前往立特港与莱默主教和骑士团众人汇合，随后又浩浩荡荡前往苏兰。 皇帝直属的骑士团竟然会光临这座小城？一时间成为轰动消息，从花岗岩高堡到水中小镇，上上下下欢天喜地。尽管帝国那边早就时过境迁，在这里皇帝的骑士团鏖战的故事仍被传为佳话。 靠岸的那一天城主亲自迎接，摆设宴席款待宾客。城中的大小贵族盛装迎接，远远地看到花岗岩孤岛上许多贵妇的尖帽子，像无数小花苞一样漂亮。 一行人中莱默主教的地位最高，名义上希林和整个骑士团都听令于他。他自然是领主老爷的座上宾，希林谦卑地陪同，他的吸血鬼骑士们非常识趣地躲在暗处。另一位陪同的人是骑士团的合伙人巴雷纳·法兰德斯（以后修改的时候再补充他的设定），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骑士有十足的派头，非常符合人们对于骑士团的预期。 一番寒暄之后开宴，艺人们载歌载舞，仆人们端上好酒好肉，所有来宾都尽情吃喝，本地的那些普通居民也借着光吃上一顿大餐，高堡上下热闹得像是过节一样。 这些场面莱默主教司空见惯，他非常镇定地应酬，对谁都能说上几句好话。谈到上次途径此地的弗拉维主教大人，“很不幸，他已经承蒙上天的感召，回到创造者那里去了。” 他与弗拉维倒是没有怨仇，给哀穆勒出谋划策都是本职工作罢了。这人果然圆滑，他一系列走钢丝的操作希林竟然也挑不出毛病。 “唉，世事难料。我们对主教大人的离去也深感悲痛。” “领主老爷和夫人，不必为此事感到难过。我们身为造物者的仆人，平日聆听众生的告解，转而向至高的天国寻求宽恕。相信他已将人间的音信带去至高无上的天国了。” 在座的宾客们纷纷表示赞许。 “倒是我察觉到领主和夫人面有愁容，是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吗？” 有件小事，明察秋毫的莱默主教已经注意到了。根据希林的描述，高堡的领主家有两位公子，而宴席上只见到一位王子和他的王妃，没见着另一个。领主身边有个空位置。 “家中一些琐事，说出来怕会影响诸位的兴致。” 在座的长子谢尔德忍不住开口：“其实，就是我的弟弟拉瑞克不见了。他离家出走大概是躲在什么地方了，整整一个月都没有消息。我也不晓得他是已经离开这儿了，还是仍然躲藏在某处。” “怎么会？你的弟弟并没有走远啊，他一直在苏兰。我们刚刚靠岸的时候，还见他要求搭乘大船。估计过几天要远走他乡了。” 希林觉得挺好笑，前不久他刚刚偶遇了拉瑞克。记忆里非常活泼机灵的小伙子竟然蓄了满脸大胡子，穿了一件非常滑稽的渔民披风。他购买船票请求随大船一同离开，但是根本没有目的地，大船开去哪他就去哪。他甚至希望能在船上找份工作常驻。 打照面的时候，拉瑞克一眼认出了容颜不曾改变的少年，希林则是听到了对方的心声才确信是他。 “我当时急着赴宴，没向他打听更多的细节。原来是有这么一出。” “啊……您见到他了！谢天谢地，我稍微放心了一点。那他现在在哪，我们夫妇能见他一面吗？” 领主夫妇真是粗心大意，儿子在眼皮底下躲了那么久，还把他们急出心病了。 “我倒是建议少安毋躁，现在兴师动众地找他，他一定会再次躲起来。到时候就没那么好找了。” 领主老爷无奈地点点头。说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兄长知道得更加具体一点。 “我弟弟前段时间遇到了一个女孩儿，他爱上她了，一定要和她厮守。为此宁愿离家出走。” 这话引得在座的客人一阵哈哈大笑。 “我说领主老爷，小伙子遇到了心爱的姑娘，这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啊！” 讲话的是个粗人，坐在不起眼的位置上。他大言不惭，身边一位肥胖的修士还狠狠瞪了他一眼。仔细看这几位都颇有些眼熟，是当年随着弗拉维大人一同出海的几位。 “诸位有所不知，那个少女非常地奇怪……” “哦？” “她家住在海里。不是像渔民那样住在海边，而是住在大海深处。或许是某个孤岛吧？反正是个我从没听说过的地方。” “她的行踪也非常诡异，只在夜里出没。我在涨潮的时候见到过一眼……” “什么，你还见到了？你怎么没告诉我们！”领主夫人惊呼。 “哎呀，其实我只见到过她一次。长得确实漂亮，就是……不太像个正常人。” “哈哈哈，你们家少爷不会爱上海妖了吧！” “海妖？”一听这个词儿弗里德的眼睛一亮。有妖邪出没，圣天使的骑士团便有正当理由大开杀戒。 “海妖的血什么滋味啊……？”他几乎按捺不住，立即就要出海了。 莱默主教也表示出不可思议。先前在路上希林绘声绘色地描绘过海底的见闻，然而从普通人口中听闻又是另一番感受。 “这里果然是有海妖的吗？” “有啊！我雇佣的一个渔民在涨潮的时候不慎落水，再打捞上来的时候只剩下骨架了！” “我家一个兄弟就被海妖咬断了一条腿！” 说起这个，在场的每个本地人都能讲出一串故事。海妖真实地存在，苏兰港口的徽志就是果身的海妖。除了骇人的那些传言以外，另一种传言就非常暧昧了。 “海妖都是年轻女子的模样。据说她们啊……也得跟男人生孩子。” “她们会抓漂亮的男人回去生孩子。如果生下的是男孩就偷偷送回来。海妖的孩子都非常漂亮。如果生下的是女孩，就不是人了，和她们一样是鱼尾的妖怪。” “少爷一定是被海妖给迷住了。” 这也正是谢尔德困惑的原因，“我当然有这方面的怀疑。但是我分明见到那个女孩有双脚，像人一样在地上走。她还和我说话，口音与普通人无异，怎么会是海妖呢？” “诶，你该不会也被迷住了吧？”王妃酸唧唧地说。 谢尔德笑了笑，他笑得分明有些惭愧，看来他见到的女子着实迷人。在众人面前坦白了一些父母尚不知情的细节。大致的情况是弟弟出海钓鱼的时候迷上了一位来历不明的女孩，他决心放弃舒适的生活跟那女孩私奔。无视了父母的劝阻，他已经离家出走一个月了。 “主教大人，对此您又怎么看呢？” “男子与女子结合养育后代，乃是造物者赋予众生的神圣义务。他们二人若真心相爱，理应受到祝福并结为夫妻，在日后的生活中遵守道德义务。私奔显然不合适，那是对道德的败坏。” “这……” 莱默主教的言外之意是会祝福这对情侣并为他们主持婚礼。他的神圣职责就是这样嘛。 “但如果她是海妖呢？” “妖物就另当别论了。人类没有与妖物繁衍后代的义务。沉迷妖物的美色，实属一项罪恶。” 说到这，弗里德异常兴奋地向希林谏言道，“妖物有辱造物者的圣名，我们顺道宰了它吧！” 对于此种行为，莱默主教在一定程度上是默许的。教堂与骑士团、与希林自己的吸血鬼亲兵卫队之间存在一层微妙的关系，在维系这层关系的基础上，莱默主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无论如何，我去和拉瑞克谈谈，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希林对领主许下承诺。 款待宾客的宴席大摆三天，之后的日子希林带人继续向内陆进发，老骑士法兰德斯则会留下来等待接应。骑士团的货物需要倒卖赚取利益，萨米尔随希林旅行以后，萨拉什的几艘大船闲着也是闲着，盘活的话还能赚上一笔。总之希林有的是时间探访。 第1187章 寻找未婚妻 如果所有的人一拥而上，一定会把情绪脆弱的王子逼到崩溃。再三权衡，希林决定谁也不带，只身去找拉瑞克谈谈。 傍晚这家伙躲在船舱里吃干面包，他这副狼狈相要父母见了一定心疼坏了。多年不见，小伙子的胡子长了满脸，颇有点沧桑的感觉了。 “嘿，你怎么在这？” “啊？嗯……” 希林在他身边坐下。 “干嘛这么沮丧？你当初表演舞剑的劲儿去哪了？” “原来你把我认出来了啊……” “和我说说究竟遇上什么事了？怎么就演变成离家出走了？” “希林洛斯，他们说你是吸血鬼。你不会老也不会死。身为怪物的你，又是怎么看待别的怪物呢？” 拉瑞克的反问把气氛搞僵了。时隔多年希林仍就是十四岁的模样，他没办法继续掩饰这一点。 “我对恶魔一类的造物抱有复杂的感情，因为自己的生命也需要倚仗它们。” 希林想了想。 “但是对妖怪……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了。它们和自然界里其他的动物一样。妖怪的生活习性近似动物，肉体因为含有古神的碎片而寿命长久，精神上却融合了人类恶劣的一面。它们对人类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希林从各路学者那听来的。他自己可不会这样遣词造句。 “就我的经验之谈，海妖住在大海深处，那地方你一分钟都没法待，你们两个人根本不可能的。” “你都还没见过她就说这种话，未免太傲慢了吧！”拉瑞克对希林的说教十分排斥，“小小年纪的，讲话跟老头一样！” “那么，带我去见一见她吧。” 希林拍拍拉瑞克的膝盖，自己先站起来。他雇了一条渔船，晚上也可以载着二人出海。只是没想到，登船的时候渔夫已经不见了，撑船的人是弗里德。他换下板甲，只套了一身方便行动的锁子甲内衬，随身带了两柄方便刺杀的短刃。 “我的大人。” “怎么是你？！” 四下看看那个渔民连影子都没了。弗里德又只是笑不肯多说。 “我当然要随时随地听您差遣了——” “唉，你们想见她我就带你们去吧。但是事先声明，我也好几个月没见着她了。我父母粗暴干预我们的婚姻之后，她就消失不见了。连我们以前幽会的地方也见不着她了。” “好吧，我当然能明白你此时此刻的心情，但是为什么我也在这条船上？！”莱默主教气定神闲地坐在船尾，对希林强拉自己上船的行为表示不满。 “哈哈哈，为爱苦恼的年轻人需要你帮助啊！” 为了打消拉瑞克的顾虑，希林特地拉上莱默主教一同前往。 “你说过，如果对方的确是人就会祝福新人，亲自为他们主持神圣的婚礼。我当然得带上你。” 反倒是拉瑞克自己没什么信心。冥冥中他也觉得未婚妻不是人类，结婚这事十有八九没戏。 “她不露面，我就打算远走他乡了。希林洛斯，你的骑士团还招人吗？要怎么才能变成吸血鬼呢？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这话引得弗里德一阵狂笑。是夜昏天暗地狂风大作，没有月亮和星星引路，任何渔民都不会出海。只有这条小船在巨浪中摆动。 “大海向人们展示出无规则、无限制的事物，若要征服它，就必须拿出超越它的勇气。” “莱默大人，别说教了。你划桨的节奏得跟上我们，不然船要翻了。” “噢……抱歉。” 根据拉瑞克指的路，小船绕过海港去南边偏僻的礁石丛，那里堆积了大量废弃的船只，偶尔有一两座露头的小岛。那只规模的岛勉强可以落脚，根本谈不上住在上面。 “你们在这种地方幽会啊……” 一阵海浪拍上小船，照明的油灯险些熄灭。小船在礁石中来来回回穿梭，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子。 “我都怀疑你一开始怎么认识她的了。” 说起这个，拉瑞克还藏了点小秘密没告诉父母家人。 “我在水上酒吧遇到她的。她混迹在人多的地方干小偷小摸的勾当，给点钱，她还愿意服侍我一晚上。” 听到这话，莱姆主教沉默了。 “哎呀，想想也知道她出身肯定不好。我带她回城堡，骗家里人说她是海里来的。哪知道他们真买账啊，一个个都以为我遇上妖怪了。更糟糕的是，她竟然受不了我家人的白眼，一头跳进大海里……” “喂，你刚才说，你的未婚妻已经死了吗？！” “啊，她跳下去的时候没有旁人，家人们还不晓得这事呢！我带人找了她很多次仍然一无所获。” “额，这……” “所以我们现在出来找，要么是遇到个鬼魂，要么是遇到真正的海妖。” “你要是早说这事，我就不出来冒险了！” 希林颇有责怪之意。按照莱默主教的意思，活人跟死人之间也不具备结婚的可能性，理由跟前面说的一样。 “早点回去吧。我上次遇到海妖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 “大人，所谓海妖，指的是这个玩意么？” 弗里德的船桨撞上了什么东西，滑溜溜的却非常沉重。再低头一看，有个咧着嘴的美人儿搂着船桨缓缓向他们靠近。 “海妖！” 莱默主教吓得一哆嗦，顿时就没力气划桨了。拉瑞克虽说是本地人，头一次见到真的海妖也是脑子一片空白。这地方亲眼见到过海妖的活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没能活着讲述可怕的故事。 那海妖乍一看的确有几分近似少女，但仔细看就不一样了。尖尖的下巴，嘴一直咧到耳朵边上。实际上它也没有耳朵，腮后面有两片类似于鱼鳍的东西。它的“头发”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根本不是毛发，全都是鱼鳍一样的组织。若是一直这么凝视下去，只能说它非常瘆人，一点也不像人，更不要说爱上了。 “你的恋人是它吗？”希林最后确认一次。 “诶……诶……当然不是啊！”拉瑞克急得连话都讲不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水中的海妖不知怎么地竟然一跃而起，双尾拍打着水花冲上小船。它凶悍得很，张开血盆大口就是一阵乱咬。若不是披覆一身铁甲，普通人的皮肉早被这玩意啃噬干净了。 它身上全是鳞片，滑溜溜地逮也逮不住，跃进小船里四处乱撞。弗里德早有准备，眼疾手快抽刀直刺。借着海妖乱窜的劲儿，竟然一瞬间将它开膛破肚，内脏散落小船。 拉瑞克当场觉得反胃，扭头就吐。 而这海妖跟条鱼似的，哪怕伤成这般也没有毙命，仍旧不知死活地四处乱咬。它一口咬住希林的铁手套，摇头摆尾地生拉硬拽。 希林与弗里德一起动手把它抛出去，险些把船都掀翻了。而它的血立即引发了海中一片沸腾。无数的海妖欢跃着，啃噬带着血腥味的同类。由于她们的搅动小船变得岌岌可危。 希林举起船桨，用力拍打任何试图跳上船的妖怪。弗里德却不顾危险，恣意地刺杀海妖，导致这片区域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亲爱的……” 拉瑞克突然站起身，他好像听到熟悉的声音了。 “你们安静点，她来了——！” 静下心仔细听，是有那么一阵幽幽的歌声从沉船后面传来。拉瑞克催促大家快点划船，别跟海妖厮杀了。 勉强挣脱了海妖群的围攻，小船向更深的黑暗中驶去。不知为何那群海妖尾随在他们身后，露着半张脸缓缓游动。远处的歌声悠扬，它们时不时地用鸣叫回应。 渐渐地步入浓雾中，可以看到一名窈窕少女的倩影伫立在水中。似乎这片海域的水很浅，仅仅没过膝盖。即便如此希林也不敢轻易离开小船下水，毕竟水里是那些妖物的天地。 第1188章 失而复得 “伊薇特——！” 拉瑞克顾不得海中的危险，径直跳下船跑去少女面前。二人久别重逢紧紧相拥，随后又深情地一吻。 “终于见到你了……我知道你一定还在……” 少女沉默不语。她既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身世不言自明。众多海妖围绕着他们二人便不再攻击。她可以通过歌声与那些妖怪交流，吩咐它们不要攻击这些人。 希林和弗里德也跳下小船，莱默主教则出于担忧迟迟不肯离开。 这少女怎么看都是人类的模样，大约十五六岁正值青春年华。她长得完美无瑕，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姣好的面容又略带点羞怯。她穿得不那么好，破烂的衣衫拼拼凑凑的。但是她一点点妖怪的模样都没有，怎么看都是个人儿。 二人一见面就卿卿我我，不多时亲昵起来。小情人久别重逢，自然少不了粘腻。希林站在这感觉自己多余了。 岛这么小，容得下那对小情人，就容不下其余三位。他们各自找块地方搭个边蹲着。夜里风高浪急，这地方实在不适合休息。 “大人，那个叫做伊薇特的女孩长得跟人一模一样，有人的智慧，也能和人类交合，就……” “原则就是原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莱默主教把眼睛一闭，“我能容忍他们这样已经是大慈大悲了。” “唉，那他们只能自求多福了。”希林看得直摇头。 “这鬼地方睡一晚上都有生命危险，更别说长期生活了。他们俩根本不可能。” “你说话就像个老头，小老头——！”拉瑞克扔了个靴子过来。 小情侣尽享欢愉顾不得旁人。希林却感到危机四伏。众多海妖就在大家身边，要么爬上礁石趴着，要么在海里露个头看着，它们或许是出于好奇，或许是生命的本能，越聚越多不肯离去。 时光悄然流逝，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众人困乏不堪根本没力气返航，索性在这块礁石上继续休息。拉瑞克倒在恋人的怀里睡得又香又甜。 海妖似乎不会睡觉。它们哪怕闭上眼睛不动了，也只是在闭目养神。稍有风吹草动立即就会醒来。叫做伊薇特的少女也是这般。她轻轻拍着拉瑞克的背，哼着的摇篮曲一直都没停。 这群怪物如此警觉……莫非还有什么陷阱？希林逼着自己保持清醒。奈何那种摇篮曲越听越迷糊，脑子昏昏沉沉的。 “主人……醒醒。” 猛地睁开眼自己坐在一层明镜般的水面上，低头看倒影，恬然酣睡的年轻人倒在一个妖怪怀里，那妖怪满脸是血，掏出年轻人的心脏正在啃食。 “不对……这是梦……” 希林吓出一身冷汗，这才从短暂的梦中惊醒。他的情绪剧烈波动，一刹那已经将危险的讯息传达给身边的吸血鬼骑士。弗里德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本能地挥动武器击杀身边的异类。 “喂——！” 来不及发话，礁石上已经掀起一阵血海腥风。海妖受到鲜血的刺激也沸腾起来，它们涌动跳跃，就像渔网里的鱼。弗里德大开杀戒，像个绞肉机那样接连斩杀近身的海妖。这么一小块礁石上足够发挥他的优势，只要不是水里，海妖就拿他没办法。 莱默主教被海妖的尖叫声惊醒，他坐在船里不知所措。水里的海妖七手八脚地抓着小船，一个个都要抓他。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身后又有一只手抓着他的袍子。好多手从四面八方一齐用力，他才侥幸没有跌落水中。 慌忙中他抱着船桨一通乱砸，哪里用力太猛他就怼一怼。这么点力气根本杀不死海妖，只好僵持着呼唤希林救援。 希林哪有空管他，拉瑞克只身一人陷在海妖群里，他最危险啊！ 一只海妖咬着他的肩膀不松口，另一只力气更大，从他小腿上咬下一块皮肉，他疼得嗷嗷大叫，一激动昏过去了。 守着他，希林挥剑一通乱斩，自己也说不清砍了多少海妖的脑袋和四肢。等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一阵海浪拍上来，冲走了礁石上的血污。脚下只剩些比较大的残骸。 战斗趋于尾声，弗里德才不紧不慢地趟着水走过去，扯着小船的绳索把主教拉回来。 “太可怕了……太……”莱默主教那么镇定的人也不免满头大汗。 “他应该还活着吧，只是些皮肉伤。” 希林抱起拉瑞克，把他拖上小船。 慌乱中没有在意那个叫做伊薇特的少女，检查战场时希林发现她倒在几只海妖底下，胸口被刺了一剑，已经昏迷了。 “或许是急于保护拉瑞克的时候误伤了她……”希林想了想。 “也可能谈不上误伤。传言里不是说海妖骗来人类的男子交合之后就会吃了他们么……” 希林踢了她一脚，目送她回到海中消失不见。 “没必要清理战场，我们快走。”希林拽上弗里德，阻止他那些毫无意义的杀戮行为。 “对吸血鬼来说微不足道的伤口，对人很可能是致命的。我们得尽快送他回去。” 事后拉瑞克得到了精心的照料，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修养很长一段时间。他恳求希林一行人发誓别把他的丑事说出去，不指名道姓也不行。否则他一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他甚至不愿意和父母见面，只跟哥哥报了声平安。 “我打算加入骑士团，跟随他们一起去东边走走。将来再去帝国闯一闯。”拉瑞克对哥哥说。 “你可以告诉父母我的打算，但是别提受伤这事儿，就说我一切都好，也不再惦记那个海里的女孩儿了。” “好吧……” 哥哥勉强同意，他也不希望父母担心太多。后面的日子他一直来慰问，确保拉瑞克康复才同意他上路。 这番惊心动魄的寻爱之旅，希林倒是有个意外的收获。 “主教大人，你瞧瞧这个是什么。” 希林丢给莱默主教一个闪闪发光的小物件。 “戒指？” 莱默主教仔细看看。 “咦，这乡下的戒指上怎么有帝国大教堂的铭文？” “这个就是当初教宗送给弗拉维大人的主教戒指。我们出海的时候不慎弄丢了。” “是吗？！原来就是这一枚戒指！很有名啊，我一直听他们说，自己从没见过。” 莱默主教把戒指翻来覆去仔细看了一遍。 “你从哪找到的？” “那个海妖脖子上挂着的。或许是它们从海底捞上来的吧。” “嗯……失而复得，是造物者冥冥中的安排。” “请妥善保管这枚戒指，等回到帝国以后交给哀穆勒大人吧。” “怎么，你不要留作纪念？每一枚主教戒指只属于一位主教，要是离世了就随着他一起下葬。我们不回收首饰。” “我要这个做什么……”希林十分不屑，“哀穆勒总说弗拉维大人藏匿了老师的信物，哪怕他死了，也担心他哪天从坟墓里爬出来，拿着信物跟他抢教宗的宝座。把这个交给他，让他睡几天好觉吧。” “哈哈哈——！好。”莱默主教点点头，将戒指收进口袋。 【幻想嘉年华】流浪的骑士 【本章是番外，时间大约是皇帝出征回来的路上】 人们都说快乐的时光短暂，趁着青春年少，宁可不眠不休也要尽享人生的繁华。一连数日皇帝在宴席上暴饮暴食，肆无忌惮地酗酒。艺人们通宵达旦地歌舞，无数美人相伴。 诸位贵族来了一波又送走一波，他们谁也喝不过查尼。在纵情享乐这方面，一个个拜倒在君王脚下。 查尼肯定就是个无底洞吧，那么多酒喝下去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仍旧能够机智地讥讽群臣。他喝多了之后性格变得更刻薄了。 当然皇帝绝非是一顿饭能吃成这个样子的。他的早餐、午餐、沐浴、晚餐和夜宵是接连不断大大小小的各种派对，去拉屎的时候也能庆祝一番。 帝国人执着于宴饮到了疯狂的地步，他们无休止地放纵，好像这天底下的美酒、美食、美人儿就是应该尽情享用，至于明天……喝到明天再说吧！ 帝国人这么不知死活地享乐，…… “希林洛斯，别在那叨叨，听得我烦死了。” “陛下你醒了？” 还以为连续通宵数日查尼能稍微睡得久一点，哪知道他迷迷糊糊地醒了。而且刚醒就大发脾气。 “我身边有个妞鼾声像打雷一样，很难不醒啊……” 此时，查尼慵懒地躺在靠垫上，众多俊男美女喝得烂醉如泥横七竖八地倒在宴会厅各处。外面天色极黑。过了午夜，没有几个人还能保持清醒。 查尼就这么醒了。猛然之间异常清醒，一阵凉风吹进来，他打个冷颤又四下看看，眼神回到了彻夜读书的时候。 “我这是在哪啊……帝国灭亡了吗？” “托您的福，帝国稳稳当当地还在。你的军队在洛蒂娅城里，已经停留一个礼拜了。但你没做过礼拜，每天都在喝酒、开趴踢，啪啪啪。” “哈哈哈——！” 皇帝没有半点愧疚，看样子也不打算终止放纵。看样子他还有了新的点子。那种坏笑，通常在脑袋里盘算恶作剧的时候浮现出来。 “希林洛斯，你见过朕穿女装吗？” “陛下！！！”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辱骂他才贴切。 “你瞧瞧这肥妞的身材，她的裙子我穿上身绰绰有余。” 查尼一边说，一边拾起床边挂着的一条长裙，照着自己身上比量比量，觉着差不多，自说自话地就穿上了。 “如何？” 皇帝在大镜子前搔首弄姿，还要希林帮他把绑带一根根勒好。 “恕我直言，陛下。但凡一个人他只要不瞎，就能看出来你是个男的。” “哼，看出来又怎么样？有的人就好这口，不肯说出来罢了。” “……” “呐，想要喝点酒味的血吗？你很多年都没尝过美酒的滋味了吧？” “陛下，含有酒精的血和滴酒不沾的苦行者的血没有任何区别。我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腥臭味。” “哼。” 皇帝的醉意在消退，疯劲儿却上来了。他不仅穿上一条女人的裙子，还从某个女孩的包里翻出脂粉捯饬起来。化妆不是什么难事，他平日里常常见到女孩子打扮，自己弄得有模有样。 “希林洛斯，你也来。” “啥玩意？！” 皇帝给自己画了闪亮亮的上下睫毛，又抹了个血盆大口。 “必须得跟我一起打扮，否则是玩忽职守，扣你的假期。” “你算是玩明白了……” 希林并不计较工资，但是假期对他来说非常重要。每隔一段时间出去探望朋友，否则在查尼这个控制狂的重压下会疯掉。索性一句话都没推脱，希林把盔甲卸了，剑搁在一边。 尽管极大地不情愿，但换女装又不是第一次，已经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他捡了一条金色的裙子，又从某个女孩身上借了件披肩。 “哎呀，这样打扮就对了。新帝瑞拉——”查尼捏捏希林的脸。 “长得这么可爱，个子又矮，讲话的口气怎么像个大老爷们儿似的。” “不要捏了，我本来就是大老爷们！” 查尼给自己糊弄个发型，扭着来回走走，又挑选了一顶极为夸张的女士帽子。 “走啊，咱们去外面走走！” “什么？！” “今夜朕要当一回真正的社交名媛。” “陛下，这个点儿外面连鬼都没有，你去跟谁社交呢？” “不要担心那么多，当美貌如我走在大街上，自然就会有出来和我交往了。” 希林随手又提起长剑。 “诶，这就不对了。名媛怎么能带着剑呢？名媛应该拎个包。” 查尼把一个贝壳样式的手提包扔给希林。帝国的时尚大街特产这种昂贵又毫无用处的物件，没有巴掌大的一个包价格竟然比一个老农民一年的收入还高。打开一看，里面除了一只口红什么都装不下。 “这玩意是搞笑用的吗？” “你管那么多！” 查尼忸怩作态，拉上他的“好姐妹”新蒂离开宴会厅。 “我也应该有个女孩的名字，夏莉怎么样？” “陛下，我不穿盔甲也不带武器的情况下，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根本就没有办法保护你！” “噢？帝国的治安那么差吗？名媛逛街竟然还需要暴力保障？” “陛下，这个时候外面肯定有很多歹人四处游荡！” “哈，你刚刚还说这个点儿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呢——新蒂，别跟我颐指气使的。穿女装的时候也不行！” 夏莉拉着新蒂，两位“名媛”有说有笑嘻嘻哈哈地走出城堡。为了缓解尴尬的局面，希林眼睛里的恶魔随时待命，会迷惑任何一个遇到的人，让他们相信自己见到了两个女孩。沿路的侍卫见到是女孩就爽快地放行了。 洛蒂娅城可不比帝国的繁华，只在城堡的入口处有几家商铺，这个时间已经闭店休息了。稍微走几步都是黑洞洞的街区，很少看到一个人影。 “陛下，这回你应该死心了吧？” “唉，乡下就是这个德行……” 人少倒也好，丢脸也丢得比较少。夏莉昂首阔步大咧咧地走，新蒂一路小碎步跟上他的步伐。 来到大道上，猛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又啾啾一声马鸣，一匹高头大马险些撞上二位名媛。马背上的人用力拽缰绳，又惊又险幸好没出事故。 新蒂紧紧搂着夏莉惊得一身冷汗。夏莉则不由分说上前理论。 “诶，你不会看路啊！眼睛长哪里去了？你的马把我的裙子都踩脏了！” 新蒂一看则暗叫不好。这人一身的武夫打扮，带着剑、背着长枪，马上还挂着盾牌。再看他这一身厚重的铠甲，从脚踝武装到牙齿。高头大马也披挂整齐，罩袍上隐约有血迹。 打扮成这样可不是开玩笑的。夏莉怎么非要招惹他呢？新蒂哪怕全副武装，遇上这样的人也得先试探试探啊！ 新蒂完全拉不住夏莉，夏莉扯着嗓子嚷嚷起来跟泼妇没有区别。 “把我的裙子弄成这样，你赔啊——！” 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来，甲片摩擦哗啦啦地一阵声响。他身材魁梧，头盔的细缝盯着夏莉看了好一阵…… “诶……这家伙想干嘛。” “实在万分抱歉！惊吓到二位女士，都是在下的错。请平息你的怒火，需要赔偿什么的，尽管开口吧！” “哼！” 没想到这人挺礼貌的，夏莉气呼呼地翻开手提包，拿出个巴掌大的珍珠折扇，勉强地说：“老娘不差你那几个钱……” 骑士一再赔礼道歉，弄得新蒂很不好意思。 “哎呀，已经没事了。没关系的，不要再道歉了。” “恕在下唐突！深夜里怎么会有衣着光鲜的女孩在街上游荡呢！你们有没有遇到危险？需要帮助的话，在下随时都可以效劳！” “啊，帮助？嗯，确实需要啊——”夏莉眼珠一翻，“称赞一下老娘。” “啊？额……” 骑士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昂首挺胸慷慨激昂地答道：“女士，您真是太漂亮啦！” “哈，就这？” “万分抱歉！在下嘴拙，不会夸人……” “哼！” 这时候远处还有几个人，看到骑士就急忙跑来。 “喂喂，他不会又闯什么祸了吧，赶紧去看看啊！” “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 得知二位“淑女”并无大碍以后，一行人松了口气。这几个人应该和骑士是同路人才对，但他们打扮得迥异。没穿那么夸张的全身护甲，就是常见的佣兵打扮，带着武器、背着行李，穿了杂七杂八的护具。 “你们是他的随从吗？”新蒂脱口而出。 “诶，不是！”“别别、我们根本不熟！”“我们就是一般的旅行者。” 分明是同路人，却口口声声说不认识。新蒂捂着嘴窃笑。 为了表示歉意，骑士请客，众人去沿街的酒馆里喝一杯。 “你们乡下的老板都这个德行，早早地关店，还赚不赚钱啊——！”小店早都打烊了，硬是被夏莉叫开。 夏莉点了一杯烈酒，新蒂要太妃糖味的甜酒，众人各自点了一杯。倒是那位骑士很有趣啊，他不太合群，一个人坐一桌。期间也未曾卸下头盔。 “诶，他平时都那个打扮吗？”夏莉傲慢地问。 “嗯，是啊。他有点那个……” “什么？” “中二病！”一位微胖戴眼镜的旅行者偷偷在夏莉耳边说。 骑士肯定是听到了，咳了一声没说什么。他为了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只喝冰镇柠檬水。 “但是他不摘头盔怎么喝水呢？” 骑士跟老板要了根吸管，从头盔的呼吸孔里啜饮。 “诶，但他那个样子也没法吃饭啊！” “他只吃意大利面条……”旅行者又悄悄告诉夏莉。 “个么他从来不摘头盔吗？” 旅行者们摇摇头。同路这么久，谁也没见过这人长什么模样。 “那他到底是谁呢？” “奥古勒斯·莱卡泽斯特！”骑士听到这句话，猛然站起身慷慨激昂地报上姓名。 “诶……” “我是流浪的骑士，正在寻找一支骑士团！” “哦……” “吸血鬼的骑士团！真正的信徒，为信仰而战！我从达斯奥斯一直找到这里。” 夏莉和新蒂挤眉弄眼地互相看看。 “额，我可不晓得什么吸血鬼的骑士团。”新蒂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赶紧喝一口甜酒压压惊。 “啊，你要找吸血鬼的骑士团啊？我知道！”夏莉坏笑一阵，“你得继续往北边走啊……走到盘格罗特吧！我听说那里有。嘿嘿。”说完他一饮而尽。 “怎么，你们几个小可爱也要找吸血鬼骑士团？” “啊，我们就是四处游荡找临时的工作。”其中一个旅行者答道。 “要是遇上靠谱的骑士就追随。但那个不是噢！我们跟他不熟！”另一个旅行者补充道。 “顺便的，这有个年轻人在寻找真爱。”还有个旅行者拍拍戴眼镜的那个。 “哦，真爱？”说起这个夏莉来劲了，他一阵搔首弄姿。 “可爱的小阿肥，你在找什么类型的真爱呢？” “额，女装大佬就算了吧……” “嗯？” “哎呀糟啦，忘记对他们使用魅惑术了！” 刚才聊得愉快，大事给忘了。新蒂急忙使唤眼睛里的恶魔出来干活。 “看着我的眼睛……今天你遇到了两位真正的淑女……她们非常可爱……” 一番施法，几个旅行者对二位淑女都产生了新的认识。 “你找什么样的真爱啊？金发的，还是银发的呢？胖的还是瘦的？高的还是矮的呢？” 夏莉一个劲儿地问。在魅惑术的作用下，旅行者迷迷糊糊地把心底的话全都说出来了。 “蹄妹……要找，蹄妹……” “蹄妹？那啥玩意？”夏莉不怀好意的劲儿立即上来了，瞪大了眼睛问同行的人。 “额……应该是某种妖怪吧？听起来是少女模样跟动物四肢的妖怪。” “噫，还有那种妖怪……” “半人羚。”其中一位旅行者很懂的样子。 “就像半人马那样，一半少女，一半偶蹄目动物。而且我的确听说这一带的深山老林里有那种妖怪。” “人类对她们不太友好，所以她们都居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过着隐居的生活。” “哈，我也对那样的妖怪没有兴趣。老娘只喜欢男人。”夏莉不屑地说。 “但是相反，那种妖怪对人类非常地友善。她们性情温和，而且非常地善良。经常有迷路的猎人被他们救下的传说。她们都是吃素的，对人类没有任何威胁。人类纯粹是出于自己的凶残本性在排斥异类。” “那个，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上路？” 年轻的旅行者打算去深山里一探究竟。不小心把心里话讲出来，他稍微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时候太晚了，至少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出发吧！” 其实时间差不多到清晨了。又喝了两杯，众人护送二位淑女返回城堡，互相道别后，一段巧遇到此为止。 【作者注：自称为奥古勒斯·莱卡泽斯特的流浪骑士，是本书一位忠实读者。他非常喜爱这本书，甚至希望化身为书中的一个角色。鉴于他看了太多遍，作者勉为其难地实现了这个愿望。这一章以后会收在本书附录，剧情与正文无关。】 增补1176. 招贤纳士 昔日的皇家骑士团解散，新晋的帝国骑士团重组。那些旧骑士团散伙以后无处栖身的骑士纷纷来投奔。但万万没想到，第一个投奔希林的竟然是个厨子。引荐他的人是债主巴扎尼。 又到了催债的日子，老人家来骑士团的大营坐坐，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希林最近手头紧，连利息都只能还一部分。债主却劝他再扩招一些新人进来，把骑士团的底子夯实。 “‘厨师长’，严格地说。” “哦……” “大人，没什么比一日三餐更重要的，您的新队伍人员众多，需要庞大的后勤支持。能打理好他们的伙食，他们才会忠贞于你。” “伙食是那么重要的事吗……？” 希林犹豫了片刻，斜眼看了看身边的助理克莱，克莱没说话。 克莱是沙弗隆家族浩劫之后的幸存者。这孩子长得漂亮却没什么本事，只会陪着王公贵族骑马游猎的小花样。招募他进来倒不是为了别的，因为这孩子意志力弱，很容易受到精神控制。借他的双腿一口气跑到市中心，他迷迷糊糊地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留着他纯粹为了以防万一。 “或许是吧……”希林自言自语着。 希林几乎忘记“饭”什么味儿了，帝国的饮食风情融合了天南海北，肯定味道和家乡的完全不同。 “吸血鬼倒无所谓，对于大量的人类成员来说饮食一定非常重要。” “这人名声很好，我知道他有年头了，从没听说过什么烂事。” “那么他是怎么样性格的人呢？” “诶……不瞒你说，我跟他还不熟，都是朋友的朋友委托的。你不妨见一见他，用你的读心术看看这人怎么样。” “想不到你会推荐不熟悉的人给我。” “诶，都是熟人的话，你要怀疑我在吞并你的骑士团了。” 希林听了大笑。 “不至于。我们亏欠你的太多了，我一定会充分考量你推荐的人。他什么时候可以过来？我尽快安排。” 取得了联系，会面定在数日后。对方乘座一辆破旧的马车而来，带了一名副手，出行非常朴素。 这位前来投奔的“厨子”年纪不小，或许快六十了。满头银发，胡子也几乎都是白的。长发抹了猪油梳成一丝不苟的辫子。他穿得很老派，都是做工讲究的皮装，随着岁月的侵蚀有些破旧。 “你好。”他脱帽致意。 “你好，请跟我来吧。” 带他们穿过嘈杂的回廊，来到刚刚布置一新的会客厅。 “请坐，额……” “瓦伦蒂，大人。” “叫我希林好了。” 场面有些过于正式，难免令人紧张。 “和我说说你都做过什么吧！” 瓦伦蒂的言谈落落大方，简要叙述了他先前的工作。 “我效力于胜利日骑士团许多年了。在费里大人麾下，手底下还有几十号人手负责后勤物资采买。我也参与大宗货物买卖，帝国口岸的四季货物都多少有些了解，行情好的时候还能赚上一笔。” “费里大人……也是胜利日骑士团的骑士长吗？我几乎没听说过他。” 希林仔细地回忆了与沙弗隆家族和胜利日骑士团之间的交集，除了骑士长雷纳德之外没有拜会过其他人，也从没遇见过这位“厨子”。 “他也是一号人物，但大多数时间都在外打理生意，不会出席贵族的社交活动。” “原来如此。” 瓦伦蒂的城府颇深，几乎感应不到他内心的杂音，只有夸耀经商水平的时候听到心底的自豪感。 “我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你是骑士吗？” “说来惭愧，在下并无任何头衔。” “真可惜啊……” 记得朗多骑士曾经告诉希林，许多人无缘骑士的称号，哪怕一把年纪了仍然是个“见习”。瓦伦蒂这么大年纪又是许多人的长官，一定不屑于再当什么“见习”，所幸任何称号都不要了。 但与想象中完全不同，瓦伦蒂分明是个风度翩翩的领导者，兼具才干和魄力，哪里是那种一辈子没混出头的老见习呢？ 看到希林皱眉，瓦伦蒂急忙解释，“请不要以头衔一概而论，以我数十年来的履历担保，一定会为您的骑士团添砖加瓦。” “我明白。” 希林点点头。 “有什么事我能帮的上忙吗？出钱、出力，帮你拿到骑士称号？” 瓦伦蒂坦言没有必要。 “我的出身卑微，一辈子都在做粗鄙的工作，恐怕无缘那些漂亮的头衔了。承蒙您不弃能够在骑士团谋一份合适的职位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不敢奢望分外之物。” “再说……” “我这把年纪没有必要为了个名份花那么钱。” “好吧，我明白了。” 想起那些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年纪轻轻的靠家世轻易获得“骑士”头衔。这位出身卑微的“厨子”踏实工作那么长时间却没有获得任何名誉，实属帝国社会的不公。 “你来我们骑士团吧，我给你跟以前一样的职务，你手底下需要多少人尽管自己挑选。我没有什么经商的头脑，买卖这方面着实需要你来协助。” 时间还宽裕，希林请瓦伦蒂吃了简餐。骑士团在营地原址重建了食堂，雇佣一些老农民烧饭。现在的伙食就是本地的农家饭菜。 “您自己不吃吗？” 希林连水都不喝端坐在桌前。看来有些事情瓦伦蒂还不甚清楚，有必要在他入职前告知。 “不，我不吃任何食物。我是‘吸血鬼’。” “？” “我唯一的饮食来源是人类的鲜血，通常来自战败的敌人，偶尔也有人自愿献祭。但请放心我不喝你们的血。我不会伤害自己的属下。” “我以为那是个绰号。” “是货真价实的绰号。” 解开了一个尴尬的误会，瓦伦蒂若有所思。 “难怪你看起来那么和善。我还以为是个穷凶极恶的人才会有那种绰号。” “反倒是你，瓦伦蒂，难道‘厨子’只是你的绰号吗？” “哈哈——！这下误会大了！” 瓦伦蒂哈哈大笑，难怪雇主要把食堂的构造讲得那么清楚。 “大人，我早些年的确是个厨子。刚起家的时候凭着烧饭的本事得到大老爷赏识，才有了招兵买马的第一桶金。” “？” 他扶着额头敲着桌子笑个不停。 “我现在仍然会做最正宗的帝国大餐，等我把人手找齐，可以随时为你露两手。” “好吧……尽管我可能……不吃……” 瓦伦蒂耸耸肩。 “希望你明白我的本事不止于此。靠着‘厨子’的名声，我打理上百人的队伍也不在话下。” 二人握手搭肩释开误会，又愉快地聊了很长时间才分别。不计出身收了“厨子”以后很快又有更多人来投奔。 另一位自荐为大骑士的人叫做安德烈，这人岁数不算老，出身也好，是真正的骑士。只是时运不济没混出太大名堂，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得不来新的骑士团里找找机会。 他的性格与瓦伦蒂完全相反，张扬甚至有点跋扈，心直口快脾气多少有些暴躁。对于希林如此厚待泥腿子的做法他颇有微词。 “尽管来我这里吧，我也给你和之前一样的待遇。” 安德烈索要的不止于此，他希望自己的职位有所升迁，能够独当一面。希林也慷慨地应允这一要求，“只要骑士团不断地壮大，你们手下的人自然会越来越多。” 至此，新的骑士团算是有点模样了。 第1189章 重回故土 帝国的骑士团大驾光临，消息沿路早早送到了埃塞斯。细数有十年光景，这座小城几乎一点改变都没有，连路边的荒草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 骑士团的队伍浩浩荡荡，除了追随希林的战士和仆人，还有大量的商人、旅人跟在后面。他们给平静的小城带来不同以往的喧哗和躁动。 城外一大片空地划做营地，规模与小城不相上下。繁荣的市场一夜之间拔地而起，周边的老农民纷纷赶来售卖特产，换取来自帝国的新奇玩意。 清晨天刚刚亮的时候帐外就已经非常嘈杂了。希林站在山坡上静静地观望一阵。有这群商人辛勤地买卖货物，骑士团的佣金大把进账。最近一段时间里开销和收入都像流水一样，已经没有年少时那种窘迫的感觉了。 作为骑士团的大团长，许多细致的事情都不再过问全权交给属下。他又没有普通人的饮食需求，和烟火气越来越远。时常觉得自己像是个旁观者。 “希林？你在这！” “罗尔？” 少年又流露出天真烂漫的微笑。难得罗尔会主动和他讲话。 “我们打算去圣迹教堂，你要一起来吗？” “好啊——” 多么令人怀念的地方啊，心头涌上一阵阵回忆。当初在那座教堂里的各种奇遇都历历在目。 “什么时候出发？” “就现在，一起来吧！” “好！” 莱默主教作为骑士团的祭司，自然要出面拜会本地的教堂，这一趟纯属公务。纳特专程陪同与那位主教艾维勒斯大人则是旧相识，虽然不太喜欢彼此。 罗尔就不一样了，他急着过去是为了见那个人，他追求了多年的大小姐！一路上他都心急如焚，如果不是骑士团纪律的约束，他早就策马狂奔跑去了。 “艾利安，跟我一起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特地喊上艾利安同行，希林也有特别要见的某个人。 林荫道上小半天的路程。一路上马蹄轻快，同行的人有说有笑。记忆中这段路好长，每次都要下定决心才上路。没想到故地重游两个钟头就到了。或许是帝国的马更好？ 教堂的钟声依旧，小楼没有半点变化，唯有艾维勒斯主教变得老态龙钟，颤颤巍巍地出门迎接。听说是帝国来的主教莱默大人，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了好些话。 众人随着他去客厅地稍坐。他以为帝国大教堂又派遣了主教过来，拉着莱默大人的手唠叨个不停。可惜莱默主教根本没兴趣听，都是些乡野闲谈，无聊得很。 唯有一件事艾维勒斯主教一直挂在嘴边。 “圣骸的法力没有了！消失了！” “我不该相信弗拉维，他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唉，他把神圣的法力偷走了……” “圣骸不就是块骨头么？还能把法力偷走……乡下人都神经兮兮的。” 莱默主教面带微笑慈祥地点头，心里却不屑一顾。他把表情管理做得这么好，一定是经历过许多浪费时光的大场面。希林越发觉得这人很特别了。 至于圣骸的“法力”被偷走了，“呵呵，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少年暗自窃笑。 “圣器的力量源自于造物者的神迹，造物者偶然施展神迹，又在某个时候收回，我们自然无法掌控，只能潜心地祈祷寻求祂再次施展的机会。” 莱默主教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话，在旁人听起来都差不多，反正他们宗教人士都神神叨叨的。 “过来，艾利安，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希林悄悄开小差离开了会客厅。拉上艾利安去教堂后面的玫瑰墓园。希林这个大团长模样过于清秀，没人会相信这孩子是数百人的统帅。艾维勒斯主教早就忘记昔日和希林的一面之交，还以为那是谁家的孩子呢。 艾利安纯粹是奉命行事才来的，他有预感希林要给他看什么。 “呐，就是这里。你来呀！” 艾利安极不情愿地走过去，站在一处满是荒草的墓碑前。 “你看！” 墓碑上有简短的一行字，卡拉西斯。 “他长眠在这里。天呐，几年没来又荒成这样。我现在这么有钱，应该给他弄个豪华的墓碑。” 希林不停地拔掉荒草，把墓碑擦得干干净净。 “前些年我一想起他就伤心得不得了。现在感情平静多了，我一定是长大了……” “啊……我完成他的心愿了。有你在，我也不会觉得特别伤心。” 艾利安满脸的不屑一顾，就差哼一声了。希林一个人对着墓碑自言自语，最后艾利安终于不耐烦地问了句，“好了吗？” “唉，好吧。我就是想让你再见见他。” “要我把他挖出来见一见吗？” “不必了。” 希林又看了一眼墓碑，心想这一次要永别了。人类死亡以后灵魂挥散，破碎的灵体被恶魔当作养料吸收；遗体也随着时间腐烂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无非是留下一些念想而已。 “我们走吧，看看他们聊到哪了。” 回去的时候众人已经向艾维勒斯主教辞别，走出教堂的大门了。 “唉，你们这就走啊……？” “我们还有重要的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莱默主教微笑地告别。 “我忙着做晨间功课没空听你闲聊。”与此同时，他的内心活动是这样的。 追随他们这么久，希林也多少知道“晨间功课”都在干嘛。基本上可以说是神游天外不知道在干嘛。好吧，那样至少（可能）是在和至高无上的精神沟通。反正莱默主教宁可一天天这样神游，也不想搭理哪怕一点点俗世。 离开教堂沿着小路再走一会，就到了修道院。早有人在庭院中等候，看来她们预先得知了消息，而且等了很久。 “大小姐——！” 罗尔一惊急匆匆下马冲进去。他后悔没早点开小差出来，她们一定是从早上等到现在的。 众人站在庭院外，众多修女则站在芙蕾莎身后，共同见证这奇迹般的时刻。 十年了，昔日亭亭玉立的大小姐成了风姿绰约的美人。她穿上了自己最好的一条裙子，带着行李箱站在花池边上。 “罗尔。”她甜蜜地笑了笑。 “啧啧。”弗里德挑剔地摇摇头。 这家伙也跟来了，喊艾利安的时候碰巧他在，他自然要寸步不离地追随骑士团的大团长。在他眼里埃塞斯不过是乡野之地，所谓的大小姐无非是个村妇。 如果抛去年少时的憧憬，单单拿芙蕾莎当作一个陌生的女人来看，她又怎么比得过帝国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她连玫兰的侍女都比不过。更不要说那身做工粗劣的衣装了。 “我们又见面了。” 罗尔跑得一瘸一拐。他现在非常健壮，甚至有些笨重。一条腿上新伤累加旧伤完全用不上力气。如果仔细看，他左手还少了一截手指。断掉的指头他竟然也当作礼物送给大小姐了，不晓得她留着没。 芙蕾莎张开双臂期待着与恋人想用，哪知道来到了面前，罗尔却单膝跪在大小姐面前。 “诶？” “我的女神……我的挚爱……” 罗尔也张开手臂，但拥抱的仅仅是芙蕾莎的小腿。 “这么多年了，您还貌美依旧。” “额……” “在您的激励之下，我已经是小有名气的骑士了。帝国的几场大仗全都见识过，谁都说我勇敢。” “是吗……那太好了……” “如今我又加入了新的帝国骑士团。说来惭愧，骑士团的大团长就是希林洛斯，他混出来的名堂比我大。但我的志向一直没变，就是要当个好骑士。我每天都在践行自己的志向。” 芙蕾莎敷衍地点点头。她不想听罗尔滔滔不绝的夸耀，打断他的话轻声问，“时候也不早，这些话留着以后慢慢说好了。我们走吧！” “走？你要去哪，要离开修道院了吗？” 罗尔这才注意到大小姐穿着俗人的衣裳，而且收拾了行李。 “你去哪我就去哪啊——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我、我回来看望您，但我不会掳走你啊——您继续留在修道院里潜心修行就好。” “谁要潜心修行啊！”大小姐气得一跺脚。这个罗尔岁数也不小了，脑袋里都在想什么！“你成家了吗？你现在住在哪啊？” “这……”罗尔挠挠头，“我现在跟着骑士团出征，没有固定的住所。” “那你不打算安个家吗？” “额……确实有这方面打算。希林说他在荒原上还有一片废弃的庄园，打算要建起一座城。到时候我在那安个家吧。可能需要不少时间。在那之前，我们得先去征讨荒原上的野蛮人。” “哼！” “诶……” 天色将晚，众人不便在修道院久留便启程返回。众人不怀好意地对着罗尔嘿嘿笑。 “你要留宿一晚吗？没必要那么着急，我们还要在这驻扎半个月呢。”希林暗示道。 “不行不行、修道院里都是修行的女子，我怎么可以随便留宿。营地离这不远，我明天还能过来。” “那你明天自己过来吧，记得带点花儿。” “诶，对哦！难怪大小姐那么生气！” “唉，真愁人啊……” 拍拍罗尔的肩膀，希林又回头望了望修道院。 “再见，我的女神——！我明天还来，每天都来！我是你最好的骑士！”罗尔高兴地挥别。 第1190章 得寸进尺 傍晚回到营地，才知道有埃塞斯的重要访客等了大半天光景。对方不仅替城主带话，他们也是旧相识，等着要见希林洛斯一面。 “是您！” 非常意外，来的一个老者带着两个青年，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引荐希林成为见习骑士的老骑士特莱尼斯！他非常非常老迈了，几乎迈不动步了。昏花的老眼见到依旧年少的希林洛斯，感觉一切都是昨天发生的。 “我的孩子，又见到你了……” 和希林热情相拥，老人家忍不住老泪纵横。又看到自己心爱的徒弟罗尔，他又一个劲儿点头，夸赞徒儿有出息。陪同他一起来的是当初两个小捣蛋鬼卢克尔和格拉曼，现在是一胖一瘦两个大小伙子。昔日玩闹时种种不快早已烟消云散，再见面只有不住地感慨。 “罗尔你成熟多了。”“现在就你最有出息。” “嘿嘿，那当然！我有女神的加持啊。” “希林，你怎么一点儿也没见长？难道你会长生不老？” 少年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 请老骑士到帐中一叙，随军的厨师送来丰盛可口的饭菜。 “唉，想不到有生之年又见到你们了……真难得。” 得知他们刚刚从修道院回来，年轻气盛的罗尔却完全没有成家的打算，还要跟着骑士团继续远征。老骑士眉头一皱。 “老师！当初是您教导我好男儿志在四方，要成为骑士建功立业的！怎么还不高兴了？” “哎呀，但是……你不能让人家一直在修道院里等你啊！” “那我明天早点过去！” 众人一阵哄笑，罗尔也不晓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该成家了。” “哦。” “早点成家，把她接出来吧。” 罗尔好像懂了又好像在想另一回事。 “但你过来是要做什么呢？居然还带着这么多人！”老骑士流露出担忧的表情。 这时候，安塞尔被纳特按着没法开口。他一路上都扬言自己才是埃塞斯城的合法继承者，回来名正言顺地收回自己的领地。 这话当然不能让他说出来，否则双方要开战了。希林带的人也不少，真要和城池里的人动手，对方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我来回收父亲的庄园，打算以后在那里常驻。” “你说荒原深处那座废弃的庄园啊……真能重新建起来，是一件好事啊！有一座卫城的守护，以后这个地方就更加安全了。” “嗯。因此，我希望联合城堡里的骑士一起去追讨野蛮人。将所有游荡在荒原的野蛮人都收归，一劳永逸地解决此地的祸乱。” “现在外面还有野蛮人吗？很久都没听说了啊……” “有。”希林非常确信，“在雪山上面，还有一个部族躲在里面。我要找到他们所有人。” 老骑士点点头。 “我太老了，早就没办法胜任战争的工作。因为是故人到来才特地拜会。你们年轻人有精力，尽管放手去搏吧！” 随后双方约定了正式会面的时间，不日希林洛斯将带上自己的亲信登门拜访。 现在卡兰帕斯古堡的统治者是一个九岁的孩童，名为柯勒二世。或许是为了让名号与先代合法的继承人更接近吧！那孩子几乎什么都不懂，不出意外代为掌权的是奥罗拉夫人和跟她关系不清不楚的骑士长克莱蒙德。 再见面的时候，克莱蒙德头秃得只剩耳朵边上那点儿了。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所谓的和平会谈气氛非常紧张，差一点就要剑拔弩张。 “吸血鬼。你回来做什么？” “我来收回属于我的土地。” 得知希林并非要与城堡为敌，而是要驻扎在石榴庄园后，城堡上下的人都松了口气。 “那座庄园被野蛮人毁了以后废弃很多年，能重建起来再好不过。” “既然这样没什么好担心的，大家开心地吃吃喝喝，庆祝一番吧！” “开什么玩笑！” 克莱蒙德大喝一声。 “既然是要回收那座庄园，你们的人马赶紧离开，不要赖在城堡外面。” “你开什么玩笑？我的队伍带来了商业的繁荣，集市至少要举办半个月才会收整。如果没有我们，城堡的居民哪里买得到那些上好的帝国货？” 希林寸步不让。 “不仅如此，我们还要求你们打开城堡的大门，允许我的骑士在城里自由往来。” “绝不可能！” “我们是帝国的骑士团，效忠于皇帝陛下。收回遗失的版图是我向皇帝陛下许下的郑重承诺。” “我不管什么皇帝，皇帝的命令管不了这里。” “是么？那你想要试试帝国的剑和你这乡野的剑哪一支更锋利吗？” 到了剑拔弩张的时候，希林自信满满，他这些年技艺涨了不少，再也不是畏畏缩缩的少年，克莱蒙德则是越来越老，眼看着要不中用了。 但用不着他自己动手，身后那些个刚刚招募进来、想要立功表现的属下都跃跃欲试。更不要说弗里德和艾利安为首的吸血鬼骑士，他们迫切地想要一场血战来缓解眼下鲜血的困顿。只要希林敢下命令，一个小时之内他们就能血洗卡兰帕斯古堡。 “同为帝国的子民，我们之间不应该有芥蒂。往后大家还要成为邻居，应该互相帮助才对！没准我们两家将来还会联姻呢！” 夫人勉强说笑了几句，把气氛挽回来。 无视克莱蒙德的意见，骑士团的人早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城内各处了。 希林看看酒杯里浑浊的葡萄酒，示意相敬却一口都没喝，又原样放下。 喧闹的宴会桌上还藏着一个身影，撒耶坦。 “怎么，有事找我？” 恶魔指了指大厅外，此时夜色下外面一片漆黑。 “哦，我还有一件事忘记说了。” 希林自言自语了一阵，突然又打断众人的欢声。 “克莱蒙德，我还有一个要求。” 秃子的眉毛一挑，非常不高兴的样子。 “我需要征用城外的古堡，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 “你去那个地方做什么！” 尽管那是一处废弃的古堡，克莱蒙德依旧不希望被人强行占领。一旦这些人常驻在埃塞斯，谁晓得他们会不会赖着不走。 “那里有一些前朝叛逃公主留下的线索，需要仔细检查。” “哼！随你的便！” 克莱蒙德甚至没逮着拒绝的机会，希林已经派人把那座半截塔楼封锁，把沿路的卫兵驱赶出来。 为了确保自己去荒原的时候不遭到背刺，希林让瓦伦蒂以“做生意”为名留守在埃塞斯。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类属下，做生意和打仗都是好手。还有好些个彪形大汉也住在克莱蒙德眼皮底下。希林仍旧不放心，暗地里叮嘱他们切忌单独行动，一定别让克莱蒙德有机可乘。 第1191章 出逃的公主 无心与合不来的人多聊，希林早早离开了宴席。 真正的帕兰卡斯古堡是这里最早的堡垒，如今早已废弃剩下一个地基。原址处有一间陋屋，被当作存放旧物的仓库。安塞尔带希林来过一次，仓库里存放了一张美人肖像。这次希林带人回来，自然是要把库房翻个底朝天，寻找任何可能与自己身世有关的蛛丝马迹。 在众人面前揭开画像，与记忆中略有偏差的是画像没那么耀眼，四角出现了风化的痕迹。 希林凑近画像，额头紧贴着细腻的笔触，仔细地聆听……可惜这是一副赝品。周遭仅包含一些画匠的记忆。 “再找找看。或许还有别的。” 仓库里堆满各种杂物，大家也不晓得要找些什么，索性翻个底朝天，大物件砸碎了全部丢在空地上。 “这个……” 弗里德找到了一件特别的东西，拿匕首挑起来呈给希林。 “和记忆殿堂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是半截蜻蜓样式的发夹，或许因为损坏而丢弃，又因为上面镶着宝石而留存至今。 “是那个叫安娜的少女头上戴的。她一定是来过这里。” 希林闭上眼睛攥紧发夹，可惜，这上面没有残留任何记忆。 “算了，我们回去。这里找不到更多东西了。” 一声令下一群人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正值盛夏天气炎热，在野外安营扎寨还算舒适。考虑到出征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跨度，后面的行程可能异常艰苦。老骑士巴雷纳雇佣了很多当地人砍伐树木、运送石料，在空地上修建起房屋。 帝国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懒”，能花钱雇佣当地人干的活他们绝对不自己动手。他们大多数时候充当保镖，带着人在领主老爷的树林里转悠，相中哪棵树就砍了。营地里忙得热火朝天，克莱蒙德只能暗自跺脚憋气。 营地的一隅，比较僻静的地方坐落着萨米尔王子的大帐。这个南方来的王子浑身都散发着异域风情。他们所有人的衣食起居与帝国人格格不入，无论到哪都特别显眼。 没人知道这伙人不待在南方老家跑到这里的穷乡僻壤做什么，只知道那个王子是希林的好朋友。闲来无事的时候，希林就去他们的大帐做客。 “早上好，希林洛斯。今天过得如何？” “还行。没怎么睡觉，反正也不困。” 小王子赤脚盘腿坐在华丽的毛毯上。他的女仆们每天早上要给他穿戴那种华丽繁复的装饰，在手脚上绘制精美的图案。他的学生纳特就坐在一旁等着。 纳特跟这群人挺合得来。在萨拉什女人们以肥为美。像纳特这样又白又肥就是十足的美男子。他们那里的人不修边幅，赤脚、敞怀戴着冰凉的大宝石串珠是一种日常装束，仆人们觉得这样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说的。 进到帐篷里，希林也脱鞋盘腿坐下。在小王子的另一边坐着他忠诚的护卫贾默。原本是奴隶的贾默拥有了自由，现在是王子雇佣的骑士。 “您好，我的主人。”贾默郑重地问候。 “嘿，你好。” 希林把他从萨拉什“买”来以后赋予他自由人的身份，又找工匠锯开了锁在他腰上的铁环，他不再和武器锁在一起了。只是从前的习惯很难改正，他平日都系一条坚固的牛皮带，仍旧将利剑牢牢地锁在身边。 根据萨拉什古国的习俗，一个获得自由的奴隶与真正的“自由人”仍有些区别。他享有绝大多数帝国普通公民的权力，唯有在释放自己的人面前需要俯首称臣。他终生都有为旧主效劳的义务。 “希林，你曾经委托我查找前朝皇帝的轶闻，其实我早就找到了。” 纳特扭扭屁股，他一直坐在毯子上腿麻了。身边的女仆为他摇着扇子。 “但是怎么说呢，唉，其实跟没找到区别不大。关于他的私事记载很少，民间野史的内容和宫廷内留存的档案差不多，无非就是——” “前朝的皇帝提罗坦不像他的先人那样有赫赫战功，他最出名的事迹就是杀了自己的四任正室妻子。民间传言的是他一觉醒来疯癫发作一剑砍下妻子的头颅，提着她在宫殿里四处走动。” 纳特说的时候连连摇头。萨拉什的仆人们不晓得他们在聊什么，只有小王子听懂了，他一个劲儿地咧嘴。 “天底下怎么有这种人？” “正史记载的是他亲手砍下了第一任皇后的头，没有那些添油加醋的描述。” “后面两任皇后的下场也差不多，民间版本更加猎奇，额，你要听吗？” 看到老师非常不高兴的样子，纳特想想还是算了。“萨拉什王子”不过是教授现在的肉身罢了，她的内心仍旧是永远十六岁的少女索菲莉娅，对其他的女性的遭遇怀着无限的同情。 “至于你说的莎巴斯提娜，是他的第四任妻子，也是陪伴她时间最长的一位，在位长达十年。可惜最后没逃过被处刑的命运。额，细节我就不说了，正史记载非常简略，民间版本的过于猎奇。” “嗯……至少证明我不是在做梦。所看到的幻象确有其事。那么关于安娜公主呢，你又查到什么资料？” “非常遗憾，你说的这个安娜查无此人。提罗坦没准儿是有点什么问题，正史没有任何子女的记载。再说年岁也对不上，你在幻象中看到的安娜已经十六七岁了。她有可能是皇后的侍女，或者其他什么关系亲密却无足轻重的人。在处决皇后的同时也被杀了。” “不，她逃出去了。我在埃塞斯找到了她留下的东西。” “嗯……关于她的情况我无从得知，只能帮到你这些了。”纳特遗憾地叹气。 “没关系，多谢你的帮助。剩下的线索我自己来找。” 希林又想了想，他还有些疑问。 “关于那位皇后、莎巴斯提娜，你对于她的来历又知道多少呢？” “哎呀，你问到我的知识盲区了。我只知道她来自北方的盘格罗特，额，如果是在帝国，我还能去图书馆里翻翻史料。在这里我可怎么帮助你呢……” “关于盘格罗特，有这样的一些传说。” 萨米尔王子突然开口，讲的不是萨拉什的方言而是帝国官话，仆人们大吃一惊。只是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的舌头，讲话的时候吞吞吐吐地。 “那是极北之地的广袤大陆，与荒原的大小不相上下。” “哇……” “那个地方曾经温暖宜人，孕育了高度智慧的文明，有极其悠久的历史。但是——” “哈，一定是被毁了吧？不然正史上怎么不太提及那个地方？”纳特插了一句。 “嗯，是啊。一切只有传说。早在帝国的文明繁荣之前，那块大陆就沉没了。” “沉没？你说就像船掉进海里一样？”希林没明白这个意思。 “正是。海洋承载着世界上所有的土地。海洋真实的体量超越了一切人类能够探索的极限，恐怕是比所有土地的总和还要多的多。” “不可思议。” 萨米尔的描述如同天方夜谭一般，希林觉得难以想象。 “那块大陆非常不幸，整体地沉入海底，其中孕育的一切文明都付之东流。” “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凭空出现了一个不屑的声音。 “撒耶坦？！” 恶魔的突然造访令谈话增添了许多神秘气息。 “怎么，有谁来了吗？”萨米尔问道。 “没，没什么，请继续说吧，还有什么关于盘格罗特的传说？” “大陆的沉没并非一朝一夕，其实也跨越了数千年，经历了很多朝代。当最后一座盘格罗特的岛礁也沉入大海以后，最后的后裔也不得不前往内陆寻求生路。最后离开的人是盘格罗特的公主，她同时也是族人的祭司。她带着他们的神明一同离开了。” “他们的神明？莫非，他们也像萨拉什古国那样，拿恶魔当作神明来膜拜？” 希林斜着眼睛看了看撒耶坦。 “史料早已不复存在。有可能是的。远古人类大多崇拜嗜血的神明，或许是人类的共性吧！” 恶魔不会轻易揭晓答案。希林目送它离开。可以肯定这次离答案非常近了。 第1192章 拜会族人 营地就在埃塞斯城外，有个地方希林必须得去。思量了一番，干脆一路去庄园的遗址，再和属下商易如何重建吧！ 清晨，希林喊上几个手脚麻利的同伴，组成一支骑兵队匆匆出发，人类属下准备了一周的食物和水，朝荒原进发。 距离城堡最近的旗尔丹是一支归化的野蛮人部族，他们几乎就定居在这里，生活习惯越来越接近北方的城里人。 “在那——” 从山坡上能看到一片迎风招展的彩旗，下面是旗尔丹部族的五彩帐篷。天气非常好，妇人聚在空地上纺织、闲聊。有小孩子跑来跑去的。 看到这番景象希林激动得热泪盈眶，一时间许多话涌到嘴边又说不出来。所有的伙伴都是帝国人，没人能够体会他归乡的期盼。 远处的野蛮人看到全副武装的骑士都吓坏了，妇人们站起身拉着孩子躲进帐篷。他们吹响独特的哨音联络远方的同伴，很快有男丁从山坡后面赶来，朝着骑兵小队聚拢。 野蛮人怀着敌意，一个个举起弓箭瞄着骑兵队。希林的属下当然不是吃素的，察觉到对方的敌意当即准备迎战。 “别！我是来找人的！” 希林先是安抚他们，然后又用族语朝野蛮人大喊。又等了一会，一个装扮非常奢华，俨然是族长的人从远处赶来。 他见到众多北方骑士愣了好一会，希林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扎卡力！” “加兰德！？” “是我——” 希林笑着迎上去。 “我就知道，一定、一定会再见面！” 扎卡力老了，他的模样越来越像以前的那个首领，脸上一圈髭须，末梢都翘起来。他满脸的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荒原上的生活条件艰苦，很容易叫人显老。 “来，去我的大帐里坐！” 他搂着希林寸步不离，不用怀疑，双方绝没有敌意。野蛮人纷纷效仿首领的举动向北方人示好，骑兵小队才放下戒备。 只是无论瓦伦蒂这样的人类，还是艾利安这样的吸血鬼，都十分嫌弃野蛮人不乐意跟他们勾肩搭背。 “别碰我，滚远点。” 瓦伦蒂鄙夷地瞅瞅满口胡言乱语、热情洋溢的野蛮人战士。 又看到吸血鬼骑士那野兽一样阴冷的双眼，野蛮人出于本能感到不寒而栗，不自觉地退避三舍。 来到大帐，扎卡力尽可能地款待他们，族人们带着自家的好酒好菜聚过来。而希林洛斯就像一个神明，端坐在贵宾的位置上什么都不吃。 “我记得……你发誓侍奉那个异族的神明以后就不再进食人间的烟火了。” 扎卡力甚至愿意献上自己的血给希林喝。 “别这样！没有这个必要！”希林拦住他，“我只是想念你了，回来看看。” “好吧……” 扎卡力现在有好几个孩子了，席间小孩子们在大帐内外跑来跑去。他的两个妻子穿着传统纹样的长裙，混搭了北方风格的头巾。 瓦伦蒂不大待见野蛮人的伙食，勉强吃了一点熏肉。 希林稍微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人。 “我不会久留，休整之后就继续上路，去荒原。” “你要去荒原！” 扎卡力大吃一惊。 “我都很久没回荒原深处了。我们的巫祝被你的神杀死以后，部族里再也没有新的巫祝。我们失去了跟荒原神明最后的联系，再回去就是陌生人了啊！” “没关系，我还有巫祝可以引路。” 扎卡力沉吟了片刻，随后下定决心。 “不管你去哪，我带上族人跟你一起去！” “好兄弟，谢谢你。” “能够有扎卡力的帮助再好不过。荒原的地形复杂，又没有地图指引。外人进去很容易迷路。最好是有本地人的协助。” “我打算先去庄园废墟。勘查一下需要什么物资重建那里。” “好，没问题！” “之后……我打算定居在那里。收回我父亲的土地，将庄园重新划入帝国的治下。” 扎卡力颇有些吃惊，希林居然有这么重大的规划。 “那岂不是……以后你就长留在此地了？” “嗯。” 扎卡力一阵喜出望外。 “我可以经常看见你了……” “我带了一些农民来开荒，但应该还不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的族人也去那里安家，以后全都定居下来。” “好啊，这是好事，我听你的！” 扎卡力对希林洛斯完全的信任未免令人担忧。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希林不仅仅是个朋友，而且拥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他就像个神明可以给族人指引方向。 “族人们，我相信他。有了土地就会有财富，我们以后有家了。他侍奉的神会给我们的子孙后代带来繁荣。你们有谁相信我的，就跟我一起出发，去荒原收复他的土地！” 有些年轻大胆的野蛮人愿意加入，骑兵队又扩大了相当多规模。 野蛮人的战士需要花点时间整理行李。希林坐着等他们。 “扎卡力，话说……” 不知道这句话该怎么启齿，希林憋了很久，从一脚踏进营地的时候就想问。 “阿赞呢，她不在这吗？” 扎卡力愣住了，欢快的气氛嘎然而止。他低下头咂巴了好一阵才开口。 “上次你走的时候，她带着族人去荒原深处了。” “对。但你去追她了，后来呢？” “啊，我把她追回来了，她们在离这不远的荒地上定居了一阵。但是突然有一天……” “又发生了什么事？！” “早上我去看望她，发现他们搬走了。我沿着车辙去追，追了三天三夜都没有追上。他们去了非常非常远的地方，一直往荒原东边走，荒原的最深处我一辈子都没去过，也不晓得那边有什么。” “你就回来了？” “嗯。我还有部族要照料。而且我一个人也不能继续走了。” “你……” 想要责怪扎卡力，想想全都是自己不对，怎么能怪别人呢？ “你要去找她？” “她再没回来吗？” “没。有十年了吧？如果她一直一直往东边走，我就无论如何都追不上了。” “……” 希林沉默了一阵。 “如果我定居下来，无论如何也应该把她找回来吧？不然我又有什么脸住在这个地方呢？” “哼哼，好兄弟，有你这句话，我们一起去找她。” 扎卡力猛喝下碗里的酒，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荒原人对生死有种独特的看待，即便是至亲他们也能放开手。或许是残酷的生存条件留下的印记吧，他们更愿意将命运交给荒原上的神明来决定。 “东边还有什么？我记得你说大首领就是从东边来的。” “是啊！那边是荒原四十个部族的起源地，我们所有人的故乡。那边有四十四座城，纯白的浮在云端的城池，用珍珠和百合镶嵌的城墙，流淌着蜜酒的泉水……浑身铁甲的古代勇士守卫，祖先的亡灵在故乡看着我们。回到那个地方，就回到了天堂。” 提起“故乡”，每个族人都能讲上一段美丽的传说。扎卡力沉浸在美好的故事中难以自拔。 “瞧瞧你自己说的什么玩意吧！谁会拿那种话当真！” 希林暗自叹口气。野蛮人或许都不识数，掰着手指头只能数到四十四，再往大了，就是千、就是万，那么遥不可及的地方，他们讲不出一句靠谱的话。 希林没有贸然做出决定，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连基本的补给都成问题，不可能去很远的地方。 “等我顺利地定居下来以后，就召集人手去找她吧！” 第1193章 荒原地标 整备完成后天色将晚，再一会就要入夜了。野蛮人没有一天二十四点钟的时间观念，对他们来说一天分为三个部分，上午、下午和一夜。一件事要么话费半天，要么花费一天，如果不急，还要把这件事和遇到的每个人都说上一遍。 在好兄弟的再三挽留下，希林才同意过夜。次日清晨他们早早地上路。 穿过一条险峻的窄道，骑兵队朝着荒原深处进发。大片大片无人的光草甸逐渐映入眼帘，那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回到家乡了啊……” 希林早就不记得路了。他讲着似是而非的族语，每次开口都好像个外国人。那些野蛮人之间的交谈他听懂了几个字，又有些糊里糊涂。有的词儿，感觉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说了。 想起那座小小的帐篷，那张旧毯子、那件旧衣裳，都能珍惜一辈子。 “那件衣裳，后来放到哪里去了……” 猛然回忆起往事，希林记得阿赞送给自己的袍子上全是血迹，后来雇人洗干净又缝补好，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把它放在哪里了。 “那里——！” 野蛮人的视力真是一绝，有人看到了乌鸦盘旋的位置。帝国的骑士们还受困于荒原上刺眼的烈日，连眼睛都很难睁开。 朝着那个方向追赶，本以为近在咫尺却足足走了三天。期间小队在野地里露营休息，所幸没有遇上恶劣的天气一切都还顺利。 等到了乌鸦指引的地方众人才发现，石榴庄园的遗址几乎完全被荒草浸没难以辨认了！ 地上偶尔能看到破碎的骸骨。远处的农田完全荒废，变回大自然的一部分了。 瓦伦蒂低头拔了一两棵荒草看看，又摇摇头。 “啧啧，这个地方要开荒啊……” “怎么了？” “恐怕三五年里也不会见到收益的。” “很难吗？” “嗯。第一年平整土地，第二年种牧草，第三年才能种粮食。也不晓得收成会怎么样，如果是非常贫瘠的土地，收获的麦子还不如种下去的种子多。” “天呐，竟然会这样！” 希林吓了一跳。 “我得承认，种田我一窍不通。” “我也不太懂，瓦伦蒂丢下手里的荒草。让那些老农民来种吧，他们知道要怎么弄。” 听到这话希林才松了口气。 “所以你不会劝我放弃咯！” “当然不会。但是开发这里可能需要大量的投入，周期长，收益也不见得明显……如果你坚持要开发这块地，得做好心理准备。” “没问题。我有的是时间。”希林甜美地笑了笑。 “而且，如果要我张罗开发这里的话……”瓦伦蒂盘算了一阵，“等你以后当上领主，可得封赏我一个够大的头衔。” “好啊！”希林哈哈一笑，拍拍厨子的肩膀，“现在就立字据吧。我把最大的那个头衔给你，市政总督怎么样？” 瓦伦蒂都不敢相信希林会这么慷慨。希林确实没想过自己能从人间的土地上获得什么，他感觉自己更像是一个很久以前就死掉的人。 “我们立即回去，让营地的人陆续搬过来吧！”瓦伦蒂建议道，“现在气候温和适合兴建土木，这里的冬天一定非常寒冷，在入冬之前所有人都得住进庇护所里。” “嗯！” 简单地休息一夜，骑兵小队又急着返回。临走时众人又看看四周的地貌，荒原上茫茫一片，几乎没什么区别。除非希林的乌鸦亲自带路，否则谁也找不到。 “可惜这块地方太荒凉，这一趟不能留人职守……” “额……或许我有办法？” 也不知是怎么地，希林就想起那个人了。或许这一切都是天意，当初遇到他就是为了今天似的。 “古温克，你还在那吗？” 敲敲废墟中的京观，往生的仆人从枯骨里爬出来。他不能见光，猥琐的眼睛躲在暗处的缝隙中滴溜溜地打转。 “小主人，你喊我？” “呐，以后这里是我的地盘了，你要守着的。” “好啊，没问题。”丑八怪点点头。 “入夜以后帮我看着，有没有野兽来搞破坏。” “嗯、嗯。” “过几天我的农民会陆续搬来。要是谁迷路了你得帮忙指路。” “可以，当然可以！” “嗯……以后人多了，万一谁夜里做坏事你也得帮我盯着。” 希林又随便安排了一些事情，古温克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他和这个地方太般配了，废墟、乱葬岗、枯骨，丑陋的守夜人。 “古温克，你还记得那个算命的瞎子怎么说的吗？我突然想起来，就跟昨天发生的一样。他说我活不过十四岁。但是你，你会成为一座城的城主。” “哈哈，这件事啊……” “以后你做这里的城主吧！” “小主人，这是什么城啊？” “嗯……让我想想。”石榴庄园周围的荒地没有名字，如果将来这里成为一座城市，肯定需要个响亮的名字。“哎呀，我文化水平低，你们谁帮我想一个？总督，你觉得呢？” “我？”瓦伦蒂一愣，脱口而出道，“现在是个好时候，天边有金色的朝霞。克里希那吧！” “哈哈，好啊，就这么定了。” 朝霞，希林用族语向扎卡力转达道，“克里希那，阿尔坦！” “阿尔坦？”“阿尔坦！” “阿尔坦——！” 他们口口传送，这是个好名字，好兆头！ 随后的数月，骑士团的营地从埃塞斯迁往克里希那，追随希林的农民相继而来，部族的野蛮人也陆续搬来。莱默主教非常中意这个地方。 “我们修士要么居住在高阁研究学问，要么就是四海游历广布福音。能为造物者开辟一处新的疆土，教化一方乡民也是莫大的功德。我啊……搞不好剩下的年月都呆在这咯！” “别这么说嘛！” 莱默主教背着的书箱子里装了很多神奇的玩意，有建造一座城市必须的全部工程图纸。 “这里需要一座地标，最好是一座钟楼。我建议在庄园的遗址上建一座有钟楼的教堂，妥善地安放先人。” “主教大人说得有理，我们按照您的指导开工吧！” “且慢。在开工之前，那边平坦的空地上需要尽快修建一座庇护所，容纳所有人居住。其他的事情再从长计议。” 莱默主教比那些粗人更懂得规划一座城市的重大意义。他提出了未来城市需要的公共设施，将建设分为若干时期，逐步达到最终的规划。不过他规划得有点大，大饼一口气画到四百年以后。 “啊，可能是我太兴奋了。” 中午他喝了点水，回过神来又看看一无所有的空地。 “这个地方需要按照我们的人员来分配土地，还要颁布基本的立法。因为是帝国治下的领土，一切都按照帝国的法律来办。” 而当务之急，是在废墟的基础上用木材搭建一座高高的了望塔，属下将一面玫红色的旗帜插在高塔上，闪亮的颜色哪怕从埃塞斯都能看见。 “这是克里希那的地标，以后居民在附近活动就不会迷路了” 众人望着鲜艳的旗帜，心中有说不出的喜悦。 第1194章 心事难了 次日清晨，所有人都非常有干劲地出工。希林被干活的号子声吵醒，他只觉得饥肠辘辘。 他的领地上唯一一条与帝国不同的法律是，被判死刑的罪人会被他亲手斩杀，鲜血作为食料分享给其他的吸血鬼。 “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呢？我又不能把无辜的人随便定罪。” 这一趟路上他饿了蛮久的。如今每个农民都是珍贵的劳动力，不可能像在圣天使城区那样滥杀无辜。 百无聊赖的时候，老骑士巴雷纳来找他。这位老人家一直默默地工作，给骑士团很大的帮助。平日里他通常不会主动来讲话。 “大人，闲来无事的话，要不要去周边狩猎？” “狩猎？好啊！正有此意！” 一听这话希林的劲儿上来了，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许久没有打猎，难怪生活少了点乐趣。 “周边的荒地有各种野兽出没，对居民的安全是个威胁。我把手底下的骑士分成小队轮流去打猎了，他们带回来的野兽还能做食物和毛皮，一举多得！” “嗯，你想的周到！” “您要是去狩猎，就和我的副手安德烈一起出发吧，他们刚刚准备好。” “好啊——” 希林兴冲冲跨上马，安德烈就在不远处，看起来已经准备得妥当只等出发了。 那些骑士和佣兵从不沾手任何工作，他们闲下来的时候要么是打理武器装备，要么是训练。看那群人闲着也是闲着，巴雷纳才安排他们狩猎。 “好好表现，加油！” 老骑士拍拍安德烈的肩膀，安德烈表现得有点不自然。 “走吧！” “哦，好啊——” 和安德烈这个人接触得不多，希林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个难搞的人。当初招募他的时候就被质问为什么拥有骑士身份的他居然屈居于某个厨子之下。 那时候希林觉得很难办，没有特别的原因，纯粹是相遇的先后顺序而已。这次看他忧心忡忡地，不用问，希林已经听见他的不满了。 “那个厨子陪着大团长去溜达一圈，竟然就混了个‘总督’的头衔？他一没出身二没文化，凭什么当总督呢！” 希林擦擦额角的汗，最好他不要开口问出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问题。 “大人——” “诶，”希林战战兢兢地回答。 “您无论去哪都必须带着那几个家伙吗？这么一小段路，您还怕我违反纪律不成？” “哎呀，不是的，误会。” 松了口气，安德烈把心里话憋回去没说。但他纠结的事情挺多，希林不得不一一做解释。 “我带着他们是出于安全的考虑，啊，但不是我自己的安全。” 由十三个吸血鬼组成的亲兵卫队寸步不离地跟着希林，在乡野小路上显得格外隆重。为了不打扰希林和人类佣兵之间谈话，他们跟在稍远一段距离之后，暗地里用那种阴冷的眼神盯着前方，不禁令人脊背发凉。 “这么说有点冤枉。他们都起誓谨遵骑士团的纪律，绝不伤害任何人类。请放心，他们也不会害你。当然，也不是来检查你的纪律，我就是随时看到他们才放心。有时候……你懂嘛，我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哈哈。” “哦，我明白了。” 安德烈点点头，不晓得他明白了哪个层面。 狩猎的活动范围限定在抬头能看到远处旌旗的区域，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他们都是客人，凡事务必谨慎。 一伙人声势浩大地四处搜寻，很不巧，这天没遇上一只大型动物，只有几只小老鼠。 “哎呀，这么几个小玩意我都不好意思回去交差！” 安德烈心里觉得是希林带着的人太多惊扰了野兽，但他没开口说任何不是。过午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些动物的粪便。 “我们再去那边看看吧，那里的灌木茂密，没准藏着野猪什么的。” “那边太远，再走就看不到地标了。” “没关系，我记得路啊。待会回到这不就看见路标了！” “喂——！”希林急忙追上去。 荒原的深处蕴含着某种超越自然的力量，脱离营地的视线范围以后，道路变化多端，有更多难以预料的陷阱。小队深入一片荒草以后，原来这片草地近乎一个人那么高，荒草遮蔽了视线，脚下又异常地泥泞。 “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安德烈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这些地方我小时候也没有来过。记忆里都会尽量避开。” “狼！” 不晓得安德烈看到了什么，他发疯一样追上去。队里的人有的紧跟上去，也有的在荒草中掉队了。 “你们跟在一起，别分开啊！” 希林留下来等待掉队的那个人。此时身后的吸血鬼小队不见踪影，或许他们也迷失在草甸里。没关系，吸血鬼之间有心灵感应，他们总归能找到希林。而希林自己……他倒不是对荒原多么熟悉，单纯是靠着乌鸦引路罢了。 转瞬之间，他似乎又看到一条白色的狼从一侧略过。 “开什么玩笑，事到如今还要耍这种把戏吗？” 希林有些生气了。 “撒耶坦，相同的把戏没必要玩第二次，有话出来说啊！” “加兰德。” 猛地一回身，白色的狼站在身后。一旁的佣兵吓得呆住，但他应该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希林自己的耳畔回荡着遥远时空的召唤，“加兰德……” “还有什么事吗？！事到如今，还要玩弄这种鬼把戏起哄我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白色的狼翩然离去，没留下任何话语。 希林觉得很过分，除了撒耶坦、除了鸦首巫祝、甚至是那个飘散在往生世界天际的鹿形兽主，又还有谁非要这般纠缠不清！他和这片土地，还有什么没解开的仇怨吗！ “哼……” “啊——”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 “谁？！出什么事了吗！” “大人，好像是那边。” 希林带着那一个佣兵循声赶过去。荒草杂乱，过了一阵又分辨不清声音的方向了。 “不该贸然闯进来的！谁晓得这里还藏着什么！等我回去一定痛骂安德烈一顿！” 一群人在荒草中聚散无常，好不容易悉数归队，全部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扎卡力举着火把站在空地上等了他们很久。 “加兰德！你回来了，谢天谢地，没事吧！” “唉！”希林叹口气。 “要是一整夜都不回来，我们就要全员出动去找你们了！” 不算是个好兆头，队里有一名佣兵受伤死亡了。尸体被同伴带回来。 “请妥善安置他吧，这是第一名不幸罹难的开拓者。” 希林心情不太好，回来就没怎么讲话。安德烈一言不发，垂头丧气地走开。对于荒草甸里意外的细节只字不提。这一夜营地加强了巡逻。毕竟此处仍是荒野，不像帝国城内那么安全。 “加兰德，有空吗？陪我出去转转。” 夜里扎卡力邀请希林一同巡逻，他睡不着，还有心事憋着没说。 “我把阿赞追回来的时候……她就像个空壳一样。不记得我，也不记得任何族人。” 走到一处视线开阔的地方，二人望着天空中灿烂的星河。这般夜色只在故乡的狂野上才能看到。 “她连基本的吃喝拉撒都需要仆人服侍，变得如同婴儿一般。过了一段时间我察觉到……” “她怀孕了。” “什么？！” 这话说得如同晴天霹雳。 “你……算了，我不想问你什么，单纯就是告诉你。”扎卡力解释道。 “我放任她离开，因为她已经不是我的妹妹了。她……我不晓得她向巫祝献祭了什么，但她作为人的那部分已经死了。找回来的她就是个容器，一个罐子。她的族人、你以前部族的那些人，他们服侍她，向她求问占卜，她就指着遥远的东方。那是神明的旨意，我不能违抗。” 扎卡力说完难过了好一阵。他不是那种把神明挂在嘴边崇敬的人，说到神明时口气带着不屑。但他的内心深处敬畏着荒原的力量，这件事情上，他选择遵从神明的安排。 希林则像是丢了魂一样地离开。他脑子里一团乱麻。 “怀孕……孩子？就像我父母孕育了我那样吗？” 第1195章 荒原的记忆 “我怀孕了。” “！” 少女轻声说了几个字，希林吓得一个冷颤急忙往后退。 “不对……不对劲……你是安娜……” “当然是我啊，不然还是谁？” 银发的少女笑了笑，浮现出幸福的神情。 “开什么玩笑，你根本不认识我。” 掩面叹口气，脑子一团乱麻。面前这个少女时常出现在过往记忆的片段中，她或许是自己的先人。眼前这一幕却是时空交错的混乱。二人从未相识，谈什么身孕！ “我一定是在做梦。最近受到刺激太多了，我得想办法醒过来……” 试着唤醒自己，却在梦中醒了一次又一次。 “怎么会是做梦呢？这是好事啊，我们要创造一个小小的里亚出来。嘿嘿，也是造物者的神迹呢！” “呵呵，里亚。是啊，那个从桥洞底下找到的残疾婴儿，竟然和皇后的侍女好上了，这事儿真是个神迹。” 在梦里扮演另一个人，希林非常熟悉这个套路。身边没有巫祝或恶魔，难道自己一个人也会陷入回忆的殿堂？荒原这片土地充满了不可理喻的荒诞啊！ “说的什么话！我可是安娜公主，你是我忠贞的侍卫里亚。说了是公主，就一辈子都是公主，谁也别想质疑我们！但是哦，你小心点。他们开始怀疑我们了。” “谁？” “还有谁？他们父子三个全都是！我又不傻，看到他们在密谋了。” “密谋？” “咔嚓！” 安娜俏皮地比划一下。对于杀身大祸没有丝毫畏惧。 “你尽快搞定他们吧！加油哦。” 少女笑着离开，梦亦随之离去。希林猛地睁开眼，看到营地简陋的天花板才确信自己真的醒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手里攥着另一枚蜻蜓发夹。 “嗯？……” “醒了？” 弗里德在门口正要离开的样子。 “你放在我手里的？” “农民在挖掘遗迹的时候找到的。” “……” 短短的一时半刻，在梦魇中却被困住那么久吗？希林又看看发夹，磨损程度与先前找到的那个不一致，看来名为安娜的少女最终抵达了庄园。 “我不需要死人的东西，和京观的头颅一起埋了吧！”希林将发夹丢给弗里德。 起身离开房间，唯一的建筑物内人满为患，打喷嚏和讲话的声音不绝于耳。希林作为大团长分配到最清净的一处角落，仍然无法从嘈杂中脱身。 清晨举行了一场葬礼，希林专程出席。 庄园的遗址下方原本有一座酒窖，正好改建为墓室。地面上散落的遗骸全都整齐地码放在地下。以后有其他人不幸丧命，也会安置在这座教堂下面。 立秋之后，荒原的温度骤降得厉害。要不了多久就会下雪。对帝国搬来的人而言，这样的生活环境未免太严苛。大家都还没来得及做准备。钟楼的建设被迫停止，连地基都没挖好。 “入冬以前，我们至少得再建一座收容所，容纳全部牲畜。否则冬季会令我们损失惨重。” 瓦伦蒂的工作排得很满，他不喜欢看莱默主教的规划图，而是出于便捷的需要安排建筑物的位置。 “嗯，好啊。” 葬礼结束，希林匆匆离开。他还有事要找安德烈。 “我们再去一次荒草甸。” “大人？” 彼时安德烈正跟同僚窃窃私语些事情。 “探索过的区域要设立路标，不能让别人再迷路。多带点人，一起去清剿野兽的巢穴，我不希望再有人被野兽咬死了。” “遵命！” 安德烈清点了手下的人悉数带上。为了设置路标，还有一队老农民带着材料跟在后面。 “我们走吧！” 这次有备而来，老农民砍掉荒草开辟一条路，佣兵带着柴火深入荒草甸，浓烟熏出一窝灰色的野狼。 希林站在宽敞的地方观望，捕猎等等琐事全都交给属下，他们现在没那个心情。安德烈也没走远。他看起来焦躁不安，有什么心事憋着。 “你有话就直接说吧。憋在心里不停回荡我听得难受。” “大人……” 安德烈四下看看，又有些迟疑。 “死掉的那个人，医生检查过他的伤口。” “嗯。我在听。” “他的喉咙被野兽咬断，脸色惨白，类似于失血过多导致的死亡。死者身上却几乎没有血迹，地上也没有，我亲眼看过。” “你想说什么？！” “大人……请不要怀疑我的忠诚。我说这些话是为了提醒你。有些伙伴追随您很长时间了，他们知道你的为人。” “但也请您擦亮双眼！那些怪物和您不一样。他们遭到先帝的驱逐，鬼晓得他们干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们口中的誓言就跟那肮脏的灵魂一样不可信。” “住口！” 从希林的方向望过去，弗里德带着吸血鬼的小队正在围猎一条狼。全部的吸血鬼归于一支队伍以后，实际上的内部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团结。由于过去的种种，导致他们仍然以昔日的编制抱团。 弗里德与艾利安走得更近，新来的杰拉斯和性格孤僻的“暗影”无名氏走动更多，斯潘提则是喜欢跟那些老人家组队。界限清晰，配合仍旧默契。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他们都是最强的战士。 “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好了，退下吧。去忙你自己的事！” “遵命，属下告退。希望您能慎重考量我的话。” 安德烈这一趟纯属自讨没趣。“他这人难以相处。”希林加深了对他的成见。 傍晚时分队伍满载而归，十几条狼尽数歼灭。此行还有些意外的发现，草甸深处、狼窝里有些遗骸看起来是很早以前的人，看衣着或许是庄园里来的。 “既然穿着帝国的服饰，想必也是圣教信徒，带回去安放在新建的墓室吧！”希林吩咐道。 教堂的墓园原则上只接纳信徒，并非帝国人与野蛮人共享。双方在基本的信仰上仍有很大的分歧，希林是希望野蛮人遵从帝国的习俗，遗体安葬在教堂更干净卫生。莱默主教为了他的目标提出了一些弥合信任的建议，路还长，一切没那么顺利。 “‘搞定’他们啊……” 不知从何而来的一阵杀意涌上心头，搞定谁？怎么搞定？希林恍惚了一阵回过神来，他正策马走在回去的路上。安德烈在身边，吸血鬼骑士们则在远处。 回到营地草草进行了第二场葬礼。莱默主教翻看了死者的遗物，确定他们都是圣教信徒。几个人都是男性，其中一人穿戴不俗或许是贵族。 随后，希林打算留在教堂的工地过夜。这地方是一半的施工现场一半的废墟，地板下是数不清的尸骸，老农民们只有在白天才敢进来干活。 “我一定是跟枯骨特别有缘，时不时就在骸骨堆里过夜。” 这种地方当然不适合活人，在此落脚的是吸血鬼骑士的小队。反正喝不到人血，他们没兴趣与人类混居。宁愿在此享受清静。 “我知道你会来的。” 这里最舒服的位置早早预留给希林。少年坐下来环顾四周。众人各自有个宽敞的地方休息，武器装备全部整齐地码放，一切都秩序井然。 “骑士团急需一座血池，照现在的开荒进度，还不晓得几百年以后才能建造出来。” 希林想了想。 “弗里德，问你一件事情。那个死掉的人，你动过他么？” “他必死无疑，我的大人。致命伤，撕裂了动脉根本没救。” “所以你顺便把他的血喝了？” 弗里德是个高傲的吸血鬼，有大量违反纪律的前科。如果谁敢玩誓言的擦边球，一定是他。 “我没有‘杀’他。狼咬了他，‘伤口’导致了他的死亡。” 希林从没怀疑过誓言的真实性。他非常了解吸血鬼骑士的秉性。他们不屑于小偷小摸的行径，如果要违背誓言，一定会掀起血雨腥风。 “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他们盯上你们了。” “哦？” 弗里德十分得意。他丝毫不介意人类的误会或敌意，恰恰相反，他求之而不得。 “请放心，我一定会‘搞定’他们。” 第1196章 联合行动 整整一个冬季骑士团都蛰伏在荒原。次年初春终于建起坚固的营地，足以防范任何可能的偷家行径。防范埃塞斯的那个克莱蒙德骑士，多少都不为过。 气候转暖以后，巴雷纳带着一部分人返回港口。一方面护送商旅，一方面要照顾骑士团自己的声音。 希林捎了一封信给皇帝，汇报他收复庄园、归化野蛮人的情况。 骑士团从埃塞斯雇佣了大量市井闲人修建基础设施，过程中引得埃塞斯的劳动力和物价上涨，克莱蒙德没少抱怨。更过分的是有些人干脆跑去投奔，毫无忠诚可言！ 如今克里希那是一座新兴的城市，百业待兴，遍地是金矿。各种工匠、文职、甚至是保姆，全都缺。人一天比一天多，刚刚花费的佣金很快又通过租售土地赚回来。对希林而言非常神奇，钱竟然可以越花越多。 “人就好像土地上的庄稼，有人，就会产生钱。”纳特偶尔会科普一些“经济学”知识给他。 “那是什么？你研究超自然现象之外还研究这个？” “哈，那也是一种占卜之术，未来的占星术。我的导师从混沌的幽冥中窥见的。” “……” 希林没兴趣过问这些玄学。 “我去巡查了。” 清晨，野蛮人的侦察兵跟他汇报了一些情况。希林听完之后忧心忡忡的。别人都听不懂，谁也没放在心上。 “他们还在，仍然盘踞在山上。只不过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侵扰山下罢了。” 巡查的时候希林把情报和瓦伦蒂说了。 根据一段时间以来野蛮人的侦查，这片区域最后的野蛮人还盘踞在老地方。他们刚刚经历了几个寒冬，部族的力量遭受重创来不及恢复，现在处于最衰弱的时期。 “调一批人，我们去那座雪山上。” “那座山？！” 瓦伦蒂权当荒原尽头的雪山是油画的风景，从没想过谁能爬上去。 “那座山上还有最后一支野蛮人。小时候他们经常下山劫掠。现在实力弱小，但应该还有残余。” “那种野人放着不管也没关系吧……有必要兴师动众去征讨吗？” 出于经济收益的考量，瓦伦蒂不大赞成这种做法。 “野蛮人的营地翻个底朝天也不会看见一粒金子。跟他们语言不通，即便捉回来也只能从事最简单的体力劳动。要我说，他们自己会跑来这找工作的。” “必须去，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他们是这片土地上的原住民，我有义务教化和收归他们。” “如果是从封建领主的责任心出发，那么我无话可说，大人。” “出征的同时也要防范埃塞斯城的背刺。我和那个克莱蒙德有过节，他迟早会再来找我麻烦。” “嗯，我看得出来。说实话，大人您说要攻打埃塞斯我才不会觉得意外。” “是么……” “你跟他究竟什么过节，有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念念不忘吗？” “一剑之仇。他砍了我一剑。” “哦……” “把我的头砍下来了。” “额……” 瓦伦蒂笑了笑。他的确注意到希林有一条环绕脖颈儿的伤疤。 瓦伦蒂真是个擅长蛊惑人心的家伙，希林安排下去的任务，很快被他用通俗的方式传达给其他人。 他特别健谈，茶余饭后他总能聚齐一群人，滔滔不绝地跟他们讲这讲那。他的为人处事亲和力极强，无论是那种大老粗的农民，还是有点文化的骑士都不讨厌他。一通慷慨激昂地陈词中夹带两句利害关系，人们便开始相信找到荒原上最后的野蛮人、永久归化这片土地是当务之急。 备战期间二人又走访了埃塞斯城堡，听完克莱蒙德长篇大论的抱怨，无视他的反对靠着高额的佣金“租借”了几位实力相当的骑士构成一支联合军队。 “要去跟野蛮人决一死战咯！” 卢克尔和格拉曼两个年轻人已经到了独当一面的年纪，二人一主一副带队，麾下有一群更加年轻的见习骑士。 “请相信我们，大人！一定会带回好消息的！” 有长辈撑腰，两个年轻人获得了难得的实践机会。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城堡出征。会遇到什么样的艰险呢？雪山上有没有巨龙？巨型野蛮人呢？” “据我所知那上面都是雪。还有冰。”希林答道。 “有龙吗？克莱蒙德说他年轻的时候杀过一条龙，有那么长——！”格拉曼比划着。 “我见过更长的。” “是嘛……” 随后城堡进行准备，瓦伦蒂和希林返回营地。 野蛮人这一边，扎卡力能派出的战斗力有限。他的族人在春季要更换牧场为领主大人开发更多土地。最后他选派了几名族人充当向导和翻译。 瓦伦蒂一向看不上他们，“他们的合作能力太差，没办法成为盟友。当个向导最多了。” 数日后，城堡的联军如约而至，万万没想到带队的人竟然是克莱蒙德。 “你？”连希林都吃了一惊。 “唉，我们也没想到骑士长大人亲自上阵。立功的机会没了。”卢克尔一直摇头。他发誓绝对不是他的主意，谁愿意带着家长出门游玩呢？ “哼，以为只有你会搞小动作防着我，我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 克莱蒙德仔细打量希林，又环顾尚在兴建中的基础建筑，这边大概有点什么他心里有数了。 “你也想去雪山上？行啊！一起来吧，现在的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你砍断脖子了。” “哼……” 择日出发，征讨雪山的队伍浩浩荡荡离开营地。沿路会路过一些野蛮人的牧场，他们都用族语称呼希林为“大首领”。 “意思跟‘领主’差不多。”希林洋洋得意地向克莱蒙德解释。 野蛮人的牧场与农民的田地有明显的分界线，双方之间仍有敌意。希林的计划是在数十年内弥合这种敌意。他亲眼看到一些归化的野蛮人过着与帝国臣民无异的生活，这么做一定可行！ 大约两个月的时间，联合军队最终抵达了雪山脚下。 从近处看雪山远比众人想象的要大。所谓的“山脚”不过是众多山峦的一隅。越走地里位置越高，空气逐渐稀薄，蜿蜒的道路隐约可见，谁也不晓得山顶上还有什么。 “大人，我们在这搭建一座中转站吧。这是靠近雪山最后的一段平坦路段了。” 希林采纳了瓦伦蒂的建议。之所以从前朝发夕至的道路要花费这么久的时间，就是大队人马在不停地修建中转站。这么做是为了保证所有人的口粮和饮水。过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颇为惊人，对于尚在建设期的克里希那是不小的负担。 “但愿这里的中转站以后还能用的上。巡查领地之类的时候……” “往好处想想，但愿如此吧。”希林无奈地附和。 第1197章 雪山之巅 起初帝国的佣兵还嘲笑当地人穿得土气。沿着山路推行一段时间以后，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高度每升高一步，温度就骤降一档。起初体表能够感觉到刀割一般的疼痛，随后肢体渐渐失去知觉，最后连双腿都动弹不得。 “大人——！大人——！”身后有人喊道。 “不能再走了！” 希林猛然回头，这才发现属下们一个个面色苍白，更有甚者已经倒下，由同伴拖着。 “我们不能走了，必须得回去。否则，大家全都要死翘翘了！” 希林看看自己的双手，一点感觉都没有。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来的也是冰冷的气息，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样…… “抱歉，我没有意识到你们身体的极限。” 联合军队选择一处较为开阔的路段安营扎寨，瓦伦蒂去各个小队检查一番，忧心忡忡地回来向希林汇报。 “不能继续登山了，所有人必须立即撤离。” “有这么严重？” “非常严重。绝大多数人都出现了严重的不适。有个孩子的手指头甚至冻掉了，会落下终身残疾。” “！” “这上面太冷，我们的装备根本不行。继续走下去代价太大。” 瓦伦蒂担心的不仅是这些，他凑近了小声跟希林说，“你的权力才刚刚确立，资金也不算充裕。一旦战事失利就会非常棘手。现在不尽早定夺，日后……恐怕会危及你的地位。” 这份建议十分诚恳，希林没纠结太久便答应了。 清点一番人数，让身体状况尚可的佣兵护送那些冻伤的下山，留在山脚下的中转站修养待命。 但希林持要找到那支野蛮人部族，他带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继续行进。吸血鬼骑士的小队不畏惧任何自然环境，自然会寸步不离地追随。剩下的，就是其貌不扬却异常坚韧的野蛮人，和极少数身体极为强健的佣兵了。 卢克尔和克莱蒙德打退堂鼓下山，瓦伦蒂下山后会监视他们，除非他们返回城堡。格拉曼倒是意外地幸运，出发前老祖母硬要他穿上一件极为厚重的大衣，怪异的款式引得同伴们阵阵嘲笑。他到了山腰上才发现这厚度刚刚好。 “你可要慎重定夺噢。继续走就没有回头路了，上面会更冷。” “我相信老祖母！这一趟雪山出征的成就我拿定啦！” 这样也好。既然格拉曼执意留下，城堡的联军便不会打别的主意，希林可以安心地继续上路。 问向导路程，他总是说差不多了、快到了。 在神女雪山的山巅处驻扎一夜。记忆中的路越发清晰，希林想起起当初如何绝望地寻找出路……年纪轻的时候，竟然一口气跑了那么远吗？ “在那里——！”向导指着远处。 雪中的小房子多年来没有任何变化。那是荒原上最强悍的一支部族的栖身之地。除了他们，没人敢住在这上面。 但从天而降的联军也绝非善类。一行人昂首阔步来到营地前，敲击盾牌的响动惊扰了雪山上的宁静，蛰伏在低矮房屋内的野蛮人纷纷出来一探究竟。 他们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这些人完全被铁包裹着！ 谁也没见过那么洁白、闪耀的铁甲，看起来像雪一样美。铠甲完整地覆盖每一寸身体，头盔遮蔽面容更呈出冷酷、暴虐，令人生畏。他们一点也不像人，像是天上派下来的神。 “出来投降吧！否则你们全都完蛋，今日就是死期！”向导用族语朝对方大喊。 野蛮人愣了很久，他们的族长终于从房屋中走出来。又见面了，昔日凶悍的彪形大汉，如今显得老迈、沧桑，满脸都是皱纹。 “你们居然带了北方的骑士上山？”族长困惑地问向导。 “娃娃仔，我们又见面了。” 希林用生疏的族语开口，把族长吓得目瞪口呆。 “我们见过。”希林摘下头盔，让对方看清楚自己的脸。在冰天雪地里，他苍白得像冰雕。 “……” “所有的人全都跟我走。下山，去我的新城定居。” “？” “这是我们三个部族的大首领，我们已经归顺了他。以后，你们也要听他的号令，除非你们现在就不想活了！” 向导的口气很跩，一副不想好好沟通的样子。他的自信来源于联军和野蛮人之间武器装备的天壤之别。 娃娃仔疑惑了好一阵，他没有擅自做主。 “你们等一下，我问问它！” 说完转身进了巫祝的低矮小屋。希林带着的乌鸦早就落在那间小屋的屋顶。 等了很久，娃娃仔出来的时候叹口气，向族人宣告说，“我们全都跟他走。这是神明的意思。” “什么？”“神明的意思？” 族人错愕地互相转告。 “现在就走。我一刻也不等。”希林的态度非常坚决。 尽管非常不情愿，绝大多数野蛮人都抱着一种听天由命的态度顺从巫祝的指引。只有一个不知好歹的野蛮人举着武器冲过来扬言要决一死战。 “好，不服的人可以来战。” 希林不慌不忙，甚至提出卸下身上的铁甲，穿着绗缝的棉内衬应战。 “我不需要用帝国的精工制造来吓唬你们，单纯给你们看一看神明的意志。” 简单交手，野蛮人只晓得拼力气、拼嗓门吓唬敌人，哪里通晓那些繁杂的剑术门道。他呜呜呀呀砍过来，也不知道自己的刀刃怎么就偏过去里，怎么就被希林截住一击反杀。 “认输吗？” “你去死吧！” 野蛮人不依不饶，利剑一挥将他斩为两截，鲜血洒在冰冷的雪地里。 又有十几个野蛮人全都不服，一口气冲上来围攻。而希林身后的弗里德和艾利安又不是吃素的，争抢着冲上来清剿。利剑之下野蛮人近乎白送人头，眨眼功夫就倒下好几个。 “住手！全都住手！”娃娃仔高声喝止，“听神明的，谁也不要再反抗了！” 看得出他们全都怕了，卑微地低下头不再反抗。 原本格拉曼也举着剑冲上来了，没轮得到他出手，对面的野蛮人就听从族长的命令当即投降。那人对他笑脸相应，连连说“朋友、朋友！” “诶，对！‘朋友’！以后我们就是朋友啦！” 格拉曼显然不是那种好斗的人，非常愉快地转换角色笑了起来。 第1198章 物是人非 族长娃娃仔唯一争取到的是一点时间，邀请天降的神兵来自己的小屋稍坐。这些时间里安葬那几个不服新主的族人。他们执意要留在雪山上，已经用生命践行了信念。 联军见到了部族的巫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吸血鬼骑士也感到非常稀奇。它看起来是年长的女性，有纯白色的肌肤。在严寒的山巅也仅穿戴少量的装饰品而已。 众人无法窥见它的面容，它的脸被一尊驯鹿的骸骨遮盖。类似于面具，却完美地嵌合在头颅上，根本无法取下。 更加令人惊诧的是它的身体，它绝非骑乘着白鹿，而是躯干与白鹿的四肢相连，以鹿人的姿态展现在众人面前。 “妖怪！”格拉曼瞪圆了眼睛。 雪山上笼罩着神秘的气氛，野蛮人安葬同胞的仪式令帝国人目瞪口呆。 他们将战死的同胞视为献给神明的祭品，目睹其血肉被鸟兽分食而感到欣慰。显然巫祝知道吸血鬼需要什么，它献出其中一人的鲜血给希林饮下。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的诡异味道，为数不多的人类佣兵们只觉得看什么都恍恍惚惚。 “新的大首领，我们整个部族都会追随你到山下定居。我们会听从神明的安排。也请您务必善待我的同胞！” 听得出娃娃仔心有不甘。 他的大将军嗷嗷吹胡子瞪眼地坐在一边碎碎念。 “我想见见那个人。” 希林讲的家乡话实在是蹩脚，他干脆请向导当翻译算了。 “谁？” “我的妹妹，如果她仍然是你的妻子。” 嗷嗷愣了好一阵，然后非常虔诚地低下头说：“她还在这里，一直都是我的妻子。我让她出来和你见一面吧！” “娆娆……” 多么怀念的名字啊，在梦里的影子都模糊了，如果没有眼前的这一幕，曾经的过去才是梦吧！ 不多时一个又黑、又矮的蛮族妇女来到众人面前。她就像沿途所有的蛮族那样贫穷、卑微，由于操劳和艰苦的环境而过早地衰老。如果不是相识，谁会想到这样的妇人还不到三十岁？ 她怀抱着一个孩子，身边还跟着另一个孩子。 “抬起头，看看我。” 迫于命令她才极不情愿地抬头。 “还记得我吗？” “……” 见到希林她万分惊恐，不自觉地抱紧自己的孩子往后退。 “鬼……鬼啊……” “你……” 希林站起身希望靠她再近一点，但她蜷缩着身体哭着说：“别过来……别过来……” “好吧。你回去吧，我能再看见你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 “鬼”这个字眼儿希林也很久都没有听到了。族语中的确有这么一个词儿，用来形容吸血鬼再恰当不过。 所谓的“鬼”，与蛮族崇敬的“神明”没有绝对的界限。相传祖先祭祀的时候，献祭者被剥去皮肤，在血淋淋的哭嚎声中，神明会降临到献祭者身上，享用人们的祭品。 加兰德失去了一部分身为人类的特质，获得更加接近造物者的力量，不正是被献祭的“鬼”么…… 族人屈服于骑士团的武力，要想真正地归化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没关系，我不强求你们对我的喜爱。我以后也不会随便召见族人。我们现在就启程下山吧。” 野蛮人砸毁了营地全部的建筑物以示追随的忠心。他们的巫祝与希林并肩走在队伍最前面，几乎一刻都没有停歇，两天一夜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中转站。 联军的情况不太好，有些人下山后就得了重病。一部分人的冻伤没有好转反而出现了溃烂。 蛮族的巫祝会提供一种气味怪异的草药治疗冻伤，佣兵们病急乱投医才捏着鼻子采用。草药对于轻微的伤势固然有疗效，严重的冻伤仍旧只能截肢。 返回在建的克里希那城，此次出征造成十余人伤残，更不幸的是，竟然有数位开拓者由于疾病一命呜呼。 从帝国到荒原的一路上时不时就有人重病离世，到了这个山穷水恶的地方，稀奇古怪的疾病更是层出不穷。 希林参加了那些人的葬礼，又安抚伤者，给予他们相应的赔偿。新城迟迟没有物产，开销又不断增加。果然就像瓦伦蒂警告过的那样，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财政危机。 此外，就更不要说新迁入的野蛮人水土不服、与帝国农民和其他部族冲突不断那些恼人的琐事了。 瓦伦蒂除了告诫希林一些可能的后果之外，也暗示他作为领主兼大团长兼野蛮人大首领，要坚守自己的信念，不为困难动摇，拿自己的信心鼓舞他人。 “谢谢你，我的朋友。这些重要的忠告远比一场战争的胜利更为宝贵，相信我会受用终身。” 数日后新城举办一场宴会欢送城堡的联军，双方互通有无，还算有一番情意。 希林听从那些资历比较老的骑士的建议，给自己的骑士团也设立了一套徽章奖励系统。说起来挺好笑的，就像个小孩子的游戏，但他们玩得乐此不疲。 首先骑士团定制了一批专属的徽章收藏框，包括友情展框，送给那些联合作战的骑士。然后为这场雪山出征特制了一枚纪念徽章。 勇敢的年轻骑士格拉曼由于在雪山之巅的出色表现而获得了这枚纪念徽章。那些中途不得以下山的人自然就没有了，只有羡慕的份儿。 “哈，这是我人生中一个重要的成就，我会努力珍惜的！” 他脸上有藏不住的喜悦，同伴则是溢于言表的不甘心。 “除此之外，我还会在骑士团的功勋纪念册上作下记录。英勇的联军骑士格拉曼在雪山征战中获得纪念章一枚，成就点50个，再接再厉噢！”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惹来众人的剧烈反响，为了这么一句话，有人提出异议，认为凡是参与者都应该获得一定数量的成就点。 “我们虽然不是骑士，但执行的任务一致，也应该获得相应的奖励。” “还有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又不是没去，都跟着大队人马爬了一半的山路！” “大人，我甚至冻伤了，伤得还很严重啊！” 争论很快变得一锅粥。 “最多10点。中途返程的人，按照加入骑士团的职级取舍成绩，最多获得10点。” 一番激烈的争执后，铁面无私的瓦伦蒂给出一批合适的成就点记录在案。 “你们不要争吵，机会还有很多！谁都有机会！”这句话总算平复了众人。 也有人唧唧歪歪地问，所谓的成就点有什么用处吗？ “凑满一百点，就可以升级为一级骑士，在分配待遇时获得更多考量。”巴雷纳答道。 他们的骑士团以前也有这套激励系统，所以他了解得十分清楚。 众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纷纷接受了这种奖励措施，暗下决心下次努力。 不破费什么财物，竟然也能收获一片忠心，简直是没本的买卖。希林收起功勋记录册，这本空白的书以后就是骑士团重要的精神财富了，需要安放在妥当的位置。 回到教堂的临时营地，艾利安居然罕见地主动开口跟希林讲话。 “大人，我可以开口吗？” “诶，当然可以！现在没有那种规矩了，你可以跟我讲话。尤其是你，你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我洗耳恭听。” “骑士团的徽章奖励系统，是不是吸血鬼骑士也有份儿的？” “欸……？”非常令人意外的问题，希林一阵汗颜，“可是，我们都心知肚明这是骗人的玩意啊……” “虽然是骗‘人’的东西，但可以同时骗吸血鬼吗？” 弗里德在一旁咧着嘴点头。 “是这个意思，我们喜欢被骗。” “……” 希林挠挠头。 “好吧……照道理讲，应该是所有骑士成员都有份儿的。这事我们定个规矩吧，我不能自己在这想写什么就写什么，还得跟瓦伦蒂他们那些合伙人说一声……我们得开个会……” 之后这个事情越讨论越复杂。 “加兰德大人，您作为骑士团的大团长，又亲自组织参与了雪山出征，理应获得最高的成就点。” “我自己也要嘛？有种自己夸自己的感觉，好奇怪的……” “我们应该讨论一个机制，比如什么成就应该记录在案。非战事的成就，本人取得的各种成绩是不是也有意义……” “以及持续地记录下去，会最终获得什么样的殊荣……” “额，我听得头疼了，要不你们慢慢讨论吧……” “且慢，大人！我们还得制定公开透明的章程，给人一个确切的说法。” 之后希林被迫听取了一大段冗长的会议。 “哼，只要我们一直追随你，不断地取得新的成就点，几十年后再也没有人类能超越我们了。” “那我一定拿的比你多。” “是么！” “……” 两个吸血鬼骑士津津有味地探讨，希林彻底无语了。 第1199章 往生的飨宴 没有其他的拓荒计划，整整一年骑士团都留守在新城协助建设。公共设施的建设进展缓慢，希林被各种日常琐事烦得头大。 他的每一天都被野蛮人与农民之间的争执、某人的婚礼或葬礼和制定立法的会议排满。这座新城需要法官、需要建筑师、需要维持一个城市运转的一切，而稍微有点见地的就那么几个人。 傍晚炊烟袅袅，营地开饭了。蛮族部落也选派人手加入了骑士团，各个队伍之间相处得还算融洽，闲暇之余聊些些有的没的。 希林又不需要进食，他一个人在营地外的空地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塞扎人巫祝的帐篷前。 他们的巫祝离群索居，与新城中所有的居民格格不入。迥异的异域风情，倒是和萨米尔王子有点像，他和族人也离群索居，徘徊在人群的边缘。 一个部族的人，绝不会向另一个部族的巫祝寻求帮助，似乎一旦开口就背叛了什么。 莱默主教希望那些被归化的野蛮人全部信教，这事儿办起来却没那么容易。野蛮人固然愿意参加那个不知所谓的仪式，口头宣称自己信奉新的神，但他们绝不会舍弃部族的巫祝。而莱默主教认为，一个人不能侍奉两种神，必须二者择其一。 “除非巫祝带头信奉造物者。”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那玩意跟妖怪有什么区别……” 想必巫祝没有兴趣，莱默主教也不可能接受。 “当初塞扎族人听从巫祝的引导才下山定居，冒然诛杀他们的巫祝无助于新城的团结。”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巫祝自然死亡了。只要没有族人自愿献祭，巫祝的衣钵便无从传承，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怪物产生了。” 回想起数日前与莱默主教的探讨，也不晓得巫祝如何看待自己的生死，它会感受到威胁而逃走吗？它们的古神被天使打得七零八落，只能在往生的世界苟延残喘。对此，它们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只见鹿人巫祝坐在空地上恭候多时，它的面前画了一圈法阵。 “怎么，你找我？” 它用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希林轻轻点头。自然，动物的头颅无法言语。 “画了法阵，是请我去往生的世界吗？” 巫祝一拱手，看来是了。 “无妨，去就去。我没必要害怕你们，你们的神明我都不害怕的。” 没有滥杀无辜，巫祝用自己的血启动法阵，希林径自踏进去，不多时从另一端爬出来。荒原距离往生世界非常近，简易的法阵就足以抵达。 巫祝把希林送回了一处熟悉的地点——上古神殿。迎接他的也都是熟人。僭称女王的茜茜缇娅端坐在与身型严重不符的巨大宝座上，她的“臣子”们分立左右。 无头的骑士朗多，断臂的流氓头子小胡子，昔日皇帝的侍卫萨柏林，这些都是她的“武将”。 先贤帕祖托和疯隐士则是她的“文臣”。 另有一些小丑来来往往，那是她的“弄臣”。因为在法阵边上放了个箱子，小丑们才来去自如的。 希林不耐烦地走上前。 “你什么事找我？” “别那么凶嘛！就是许久不见十分想念你，邀请你过来坐坐。” 女王搔首弄姿，她身上的宝石映着祭坛上的火光。 “搞得大费周章，看来没什么事啊……” 原来是虚惊一场。这段时间以来希林小心翼翼地平衡各方之间的利益关系，一点点状况都高度精神紧张。 “也不能这么说啊——我请你喝茶，不也是一件重要的事么！” “真奇怪，我是吸血鬼，除了人的鲜血以外什么都不能喝；而你，困在往生之地就算不上个活人了，跟僵尸没区别。又是在这种寸草不生的地方，喝的什么茶呢？” “别这样说啊！你来，我带你看。” 女王从宝座上爬下来。她端坐的宝座高度近乎于六层楼，根本没有设计供人类上下的阶梯，不知是谁在边缘处开凿了便于攀爬的孔洞而已。她爬下来这段路实在谈不上什么优雅。 当她再次站在面前的时候，希林多少还有些怀念。这个漂亮的女人啊……曾引得多少痴情郎自甘堕落呢？ “来啊，就在这——” 女王拉着希林往宝座后面走，文臣武将们紧随其后。那里有一块见不得光的空地，还有一位“艺术家”躲在那儿。是画家文斯柯，他正在创作一幅女王的肖像画。不远处的人偶在不眠不休地转动。 “原来你小子还在这，我当你去哪了……” 文斯柯头也不抬，就跟没听见一样。 他留在这个世界不走了，往生的世界里有的是时间，可以尽情挥洒灵感。看他弄出来的图画那么漂亮，仔细一看用的材料如此寻常，不过是荒地上碎石块而已。 轻轻踢一脚，石块变回杂乱无章的状态，就跟外面地上的没区别。 “嘿，别添乱！” 画家的双手一番整理，石块又变回色彩斑斓的样子。 “我从前还是低估你了。” 希林以为随便什么人只要有了画笔和颜料，再勤加练习就能成为画家。哪知道他没有画笔的时候仍然是画家。 “你怎么想出来的？随便几块石头也能拼出一幅画？” “她的脸就藏在碎石头里，怎么，你看不到？” 希林摇头，“这个，真看不到。” 或许画家拥有另一种看破世界的眼睛吧。 空地上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摆满了令人垂涎的美食。远远看过去，就像皇家御用厨房的大手笔一样。 “真好笑，我们一群死人来这里吃个什么劲儿……” 希林走上前拿起盘中一块肉。 “诶，怎么回事？” 他这才发现，那些大块的肉、小粒儿的贝壳、各种水果……满满一桌珍馐飨宴原来全都是石头和碎骨！远看栩栩如生，近看似是而非。 绝不是什么形状特殊的石头，就是外面的荒地上随处可见的碎石！运用巧妙的心思摆放成美食的样子，就像他拼的那副画作一样，这些是一幅一幅的美食拼贴画。 “来啊，全都坐下！” 女王拉着希林坐下，画家也走过来，“群臣”陆续入座。 “这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欢宴。” 她举起空酒杯。 “忧愁是一天，欢庆也是一天。不要叹息杯中缺少美酒，只当是饮尽了美酒不就好了？” “让我们举杯，为永生。” “为永生。”臣子们也纷纷举杯。 “好吧，既然你们觉得快乐，我无话可说。” 希林把杯子举起来，杯中只有灰烬和尘埃。假装一饮而尽，不禁为这世界的荒诞和疯狂发笑。 第1200章 远道而来的商人 【太久没更新，作品会消失不见】 一晃三个年头过去，原本一片废墟的荒地上出现了一个小镇。希林惊讶于农工修建的速度，刚来这里第一年的时候众人连带屋顶的房子都没有，现在却有大大小小数十间小屋，有人在这期间安家成婚，城中迎来了新生儿。 秋季的时候站在野外，可以欣赏大片大片的麦田。在入冬以前，众人齐心协力还能再建起三间小屋，让大家都住得更宽裕一些。 扎卡力坚持着游猎的生活习惯，这一天他带族人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猎物，还带着三个打扮迥异的人。 “他们是东方来的行商。” “行商？那么他们的商品呢？” “没有商品，就三个人。” 希林不免觉得奇怪。通常来讲，商人不是很多很多人结伴而行么？他们三个形单影只，竟然是从遥远的东方来的？ 三个人不仅打扮迥异，所讲的话语也完全不同，或许他们本来不是一路的人。 傍晚时分在教堂，希林热情地款待了三个陌生人。现在这处神圣的礼堂亦是骑士团的总部办公室，没办法，艰难时期只能做出妥协。按照城市的规划，骑士团的总部要在十年后才会建成呢。 新城的几位要员都来就餐，莱默主教坐在最高位置，大餐是尚未入职的新城市政总督、“厨子”瓦伦蒂亲自烧的，都是本地特产。 那三个行商多少有些怯生生的。他们其中两人讲荒原族语，但又并非同一支部族，用词上有些差别，扎卡力勉强听得懂；另一人讲塔瑟人的方言，同时懂一些帝国官话。他们互相之间还有嫌隙，并不和睦。 “我们从东方过来，本来带着一支庞大的商队。路上遇到灾难，只有我们幸存下来。” 三人支支吾吾地说出情况。听起来似乎合理，细究又觉得奇怪。 “真是太不幸了。你们遇到了什么灾难呢？” “暴雨和冰雹。” “瘟疫。” “邪恶的暴君。” 三个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扎卡力听完也直摇头。 “诶，他们仨会不会是骗子呀？” “荒原上的人不会说谎！这片土地空无一物，谎言也无处遮蔽。” “嗯，可能性不大。无论他们在掩饰什么，都避不开他们从东方而来、有可怕的经历这些事实。” “大人你呢，读心术能听出什么异样吗？” 希林摇摇头。三个陌生人的内心狂乱，就跟嘴上一样语无伦次。 “这十年来，我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从东方过来的商人。”扎卡力坦言，“我也非常困惑，不晓得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什么事情。” “或许行商改变了往返路线，不再经过这里而已。” “和我们说说，现在东边是个什么情况吧！” 众人怀着好奇悉心打探，三个商人中的第一人先开口讲了他的故事。他（原本）是个胖子，是个有大肚腩和两撇弯弯胡子的大叔，穿着皮大衣，里面是绸缎面的衬衫。 “我从遥远的云上之都而来。那是与天国媲美的人间天城，居住着荒原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金光万丈的天赫大可汗。” “怎么现在还有天赫大可汗？” 希林以为大可汗早就死了，扎卡力跟他说，大可汗的名号时代相传，在位的应该是某个子孙。 “那座人间天城是用白玉搭建的，镶嵌了无数宝石。城墙在日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城中的地砖皆是宝石，人们的餐具尽是金碗、金匙，妇人的衣裳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 将这段描述翻译过来，诸位骑士付之一笑，只觉得是不靠谱的吹牛。而荒原的两位族长深以为然。 “云上之都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的祖先也这样口耳相传。荒原的人不会撒谎。” “既然云上之都如此富足美丽，你又怎会沦落至此呢？”希林追问。 “我将雪山上捕获的猎鹰献给天赫大可汗，得到了万两黄金的嘉奖。当我们的商队满载收获启程离开天都以后，在路上遇到了可怕的暴雨，夹杂着冰雹整整下了一月。” “原本平坦的草地变成了汪洋。马匹和骆驼要么淹死、砸死，要么冻饿而死。沉重的货物无法运输，口粮也霉变不能食用。我们将马车改造成船，轮流拖拽着行进了一个月，同伴们一个个倒下，就只有我活着走出来。” 听到这些话城里人更是嗤之以鼻。 “荒原上干旱少雨，全年降雨量不会超过帝国春季的一个月。大雨淹成海，开什么玩笑！”纳特听罢连连摇头。 “他的描述或许有夸张的成分。毕竟荒原族语中词汇量不大，很多东西的说法都没有区别。”希林勉强做出了解释。 “那么第二个人，你都遇到了什么，说来听听吧。” 第二个商人穿的粗布麻衣，个子高高的人又黑又瘦。他身上非常干净没有修饰，只有一路上留下的伤痕。 “我是追随商队的一名游僧，我既是修行者，也是商人。四处传道的同时兜售神明的造像。我的行为触怒了神明，才会招致如此的天谴。” “神明？荒原都信奉什么神明？”纳特好奇地向希林发问。 “嗯……白鹿兽主？” 希林想了很久才答上来。他对故土的神明素来不够恭敬。而在扎卡力和嘎哩眼里，荒原诸神不下数百位，每一座山、每一条河里都有神明。 “兽主是庇佑狩猎的神明；我们还有庇佑男欢女爱的神明、庇佑生育繁衍的神明、庇佑经商或偷盗的神明、庇佑复仇者的神明、庇佑恶人的神明……” 扎卡力一口气说了数十个。 “那么多？！” “少见多怪。” 身着奇装异服的萨拉什王子表达出了不屑。 “我让你阅读的研究书籍，你根本就没认真看吧？” “唉……那套书实在太厚了……” 商人得知这少年的王子是“先知”老师，而一把年纪的肥肥是他的学生以后，虔诚地向二人跪拜了一番。 “我所侍奉的神明是恶疾之主。它主荒原上的瘟疫、无端暴毙之灾厄。” “恶疾亦有对应的神明？”纳特又嗔怪，担心老师责骂，这次他闭上嘴在心里念叨的。 “我们经过了荒原上最为庄严、神圣的云上之都。那里供奉着大千世界中全部的神明，每一位神明或在天上、或在地下，或居住于人心之中，皆有自己的位置。” 众人互相看了看，这人讲话跟神棍一样的，比刚才那个吹牛大王还不靠谱。 “云上之都的城墙莹白如冰雪，位于雪山上的白云之巅，数千年来一尘不染。山下有七道巍峨的高墙，由天兵天将镇守。大汗的军队要么是背负光翼的天人，要么是与战马合为一身的铁人。数万兵马由铁锁相连，铺天盖地如同天幕一般。” “我的商队被判有罪以后，被他的军队穷追猛打，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仅有我一人而已……只因我侍奉灾厄的神明，要为祂的继续布道。” “……” 众人面面相觑。 “见鬼了。一座城怎么有天上地下两个说法？” “并不奇怪，铁甲之城是云上之都的另一个称呼。他所说的，是关于东方的另一则传说罢了。” 骑士团的人互相看看。希林思量着，或许遥远的国度也有背负光翼的天使骑士？天使会循着神性的光芒降临在人类聚居的地方，并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而所谓荒原上的神明，或许是未亡的古神……？ “野人讲话没一个靠谱的，还是让帝国人讲讲出了什么事吧！” 安德烈听得不耐烦了，唤那第三个人讲述自己的经历。看那人的样貌，从前或许是仪表堂堂，但现在眼窝深陷、骨瘦如柴，应该是刚刚经历了一场大病。 他不是荒原上的族人，也不是非常标准的帝国模样，更像是低贱的塔瑟人，靠着语言天赋遮掩自己卑微的出身。 “老实一点，可别胡说八道。跟我们讲讲野蛮人的都城到底什么样子。” “啊……那是一座……亡骸之城啊……” 这商人讲话断断续续地，目光涣散怀揣着不安。 “远看象牙一般洁白的城池，走进了看竟然是森森白骨累积而成！每一块砖都是头颅，阳光照着骸骨上雪白的牙齿熠熠生光。野蛮人茹毛饮血，用俘虏的心肝款待客人。一旦饮下他们的酒，不日后也会被掳掠成阶下囚。” 他一边说、一边发抖。 “他们见了我就像见了牛羊……” “他们全都喝了野蛮人的酒，只有我害怕那头颅制成的酒器，借故小便偷偷溜走。夜里我逃出城外穿过一片乌黑的密林，清晨回头一看，才发现那并非树林，而是高杆上钉着被处死的罪人，密密麻麻遍布城外。数以万计的乌鸦停落在上面，受到惊扰以后铺天盖地地飞起……” 听罢这一番话，众人面面相觑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美丽而又恐怖的地方？他们当中的某个人或许因为旅途疲劳而精神错乱了吧！要么就是三个人全都疯了。” “也可能是对同一片土地不同角度的叙述？据我所知，天赫大可汗并非仁慈的君王。” “若要知晓东方的真实情况，去探一探便是了。这三人勾起了我长久以来的夙愿，或许他们是个预兆，我应该启程出发了。” “现在，你要东征？！” 骑士团和新城上下对于希林的疯狂想法意见完全不一致。原本就惊心动魄的一顿晚饭又变得争论不休。 “我知道你们对此有不同的意见，无妨，我不能强求。我会私下与每个人讨论，充分争取你们的建议以后，带那些愿意同行的人出征。” 看来无论大家劝什么希林都不会回头。 “倒是你们，远到而来的陌生朋友，你们当中有谁愿意为我带路前往云上之都？” 三人竟然面露难色。尤其是那个盛赞天城绝美繁华的商人，竟然以身体不适为由一口回绝。 “翻过大海何其艰难，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这么说我倒更想去了。”弗里德低声说，“满是珠玉的城池，好想挖一块带回来啊！” 最后，竟然是最为胆怯和虚弱的帝国商人同意带路。 “我抛下家人独自逃走，也不知他们下落如何。如果可以，我想回去看看他们的处境，若是还活着，也许我能救他们出来……” 第1201章 向荒原深处进发 没有人能撼动大团长的想法，无论如何他都要向遥远的东方发起远征。他深知追随者对此抵触意见很大，对此他给出的回答干脆利落，“要么追随我，要么离开骑士团。” “世间的荣耀、财富有千万的去处，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追便可。非要在我的骑士团取得一席之地，就必须得献上诚意。” 安德烈对骑士团的意见一直很大，希林以为这一次可以顺理成章地请走他，没想到这小子意外地顽固，竟愿意加入远征大军。 “如果我什么活动都不参加，恐怕就没机会在那本光辉的功勋册上留名啦！”平时都唧唧歪歪的人幽默的时候没人发笑。 素来与之不睦的瓦伦蒂别无选择，二人得继续共事。但他作为后勤部队并不会直接参战，而是将会往返于驻扎地和新城之间，运输补给。 扎卡力有不可推卸的义务参与这次远征，部族中最经验丰富的战士都会参加。同样地，嘎哩和娃娃仔也会踏上征程。对于遥远的家乡，野蛮人和帝国人一样知之甚少。他们提供的行进路线是依靠各种传说拼凑出来的。 “借这个机会，我来填补一下相关记载的空缺。沿途的线路和见闻我都会记录下来供后人查阅。” 纳特和年幼的王子都会参与这次远征。“先知”表示要借此增广见闻。 “唉，老师……这么一去也不晓得要花多少年，路上会不会遇到危险。人的寿命何其短暂，随便做一点点学问，一晃眼时间就不够了。”纳特叹口气。 他已经将事先的准备工作汇编为荒原志的第一卷。 “根据传说，云上天都的位置在我们东北方向，沿路会经过四十个落脚点，是不同的部族、村镇或小国。” 纳特一边说也一边觉得奇怪，野蛮人的数学很差，哪怕每个人都坚称沿途有四十处落脚点，汇总信息以后得出的数量也并非四十而是二十六处。 根据推断，从克里希那到云上天都的距离约等于帝国首都到此的距离。但所花费的时间完全无法相比。所有的商人都说单程要两年的时间，昔日大汗出征更是花了十年。 “我认为出现这种情况的重要原因是沿路没有河流，完全需要徒步行走。” 纳特根据现有的传说规划处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 “往返的漫长时间需要大量的后勤补给。根本不可能靠我们秋收的粮食保障供应。必须得一边走一边打猎，像游猎的野蛮人那样。若是遇到任何人口聚居的地方，还要及时地进行商贸互换物资。” “哼，游猎的行商？” “是的，就是那样。弱小的族群能够长期生存在荒原上，说明他们的行为方式可取。” 希林充分采纳了肥肥的建议。至于携带何种物质出征，同行人自然有各种主意。 那个声称云上天都遍地是黄金和珠宝的商人始终拒绝加入，看到希林动真格地要向东方进发，他便悄悄地溜走了。 塞扎人的巫祝不会离开新城，她年纪大了帮不上忙。希林的乌鸦倒是可以带路，只不过，是以它的方式——决定出发之后它就朝着东方飞走了。现在希林也不晓得它在哪。 “等我们走上正确的路以后就会见到它了（如果路走得不对就一直都见不到）。” “首先，我们要去找一支部族，哈尼部族。”纳特给出了第一站的方向。“汇总众人的描述，那是距离这里最近的一支野蛮人族群，而且他们非常友好，愿意与其他部族互通有无。我们可以探路，也可以补给。” 方向并非直接指向云上之都，而是偏向南方。 “哎呀，途经地并非一条直线，这也没有办法……” “那个地方是我听祖父说的！”扎卡力怀念起儿时的时光，“我的阿奶是从他们部族来的，算起来还有亲缘。” 不日后一行人陆续出发。 朝着那个方向隐隐约约有一条路，荒草丛生近乎荒废。除了无穷无尽的荒草以外，还有难以预料的地形。有相当广阔的一片区域非常泥泞，马蹄经常陷下去。最后那些高傲的骑士不得不卸下盔甲牵着马走路。 路程比预料中还要困难。整整一周没有看到一丁点人烟。尤其在漫长的黑夜，凄厉的狼嚎声令人陷入恐慌。那时众人才感觉到世间有太多人类难以逾越的险阻。 又艰难行进了一周，根本没有见到任何部族。由于一部分人生病或受伤，队伍必须得停留比较长的时间来休整。这段时间里再心急也没有用。 “东征需要两年的时间恐怕是经验之谈，前人或许也是这样走走停停的。” “在最寒冷的时候到来以前，我们得搭建合适的庇护所。荒原的气候比帝国寒冷得多，再冷就没办法走了。” 不绝于耳的全都是劝阻的话，希林听得心绪烦乱。 “扎卡力，你说你曾经几次试图去找阿赞，那么这条路你走过吗？” “哎呀……其实也走过的。那时候路还很清晰，没那么多杂草。我也是想找阿奶的部族看看，或许阿赞也去找他们了……但是，我没找着。要么他们就是搬家了。游牧部族嘛，就是会搬来搬去的……” “……你不早说。” “但他们也有个大营的，每年冬天的时候就搬回来了。应该就在这附近！” 尽管他说得信誓旦旦，追问之下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根本没来过这个地方的事实。他知道的一切都是儿时听祖父祖母口述的。 “我就知道，野人没一个靠谱！” “族人不会说谎！我们的全部家史都靠口口相传，谁说谎就遭报应永世不得超升！” “一定就在这周围，明早我们打猎的时候四处看看！” 附近不仅没有聚居的部族，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这一天扎卡力的族人来报说“找到了”。 希林带人过去一看，才知道是找到了一处荒冢。野地里散落一些破碎的头颅，尸骨几乎腐烂化为泥土的一部分，说不清底下还有多少，也没有人愿意深究。 “显然全都是非正常死亡，身首分离，尸骨被草草处理。” “难道你说的那支部族已经被屠灭了？！” “年代久远，谁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扎卡力连连摇头，他心情不大好，往后一连数日都情绪低落。 “我该坚持着去找她的……”“在我的印象里，一直向东走是水草丰美的好地方，住着热情友善的族人，都跟我们家沾亲带故……”“我从来都没想过，万一这些全都是祖辈的记忆，全都是过去的事情呢？！”“很多年没从那边过来人了，我也不知道东边还有什么，万一……” “没事的，那堆荒冢里躺着的都是我不认识的陌生人。我能感觉出来。” 听希林这么说，他才稍微平复了一点。 潮湿泥泞的荒地无法驻扎，一行人必须得上路找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众人能够明显感觉到北边的地势更高，或许那里有合适的位置。 “我们没有必要探访整个荒原，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吧。” 第1202章 黑木山寨 【没有草稿就会显得特别草率。没事，你们习惯了】 漫长而困乏的沿途不必赘述，终日为前路发愁。困顿、劳累、迷茫伴随着众人一个月之久。荒原上的食物不像当初设想的那么丰富。这一点众人都始料未及。 回想往日，荒原部族的人口都不多，野味才勉强维持生计。一口气出现的数百人的队伍对饮食的需求太大，偶尔出现在草地里的土拨鼠都不够塞牙缝的。 身为后勤官的瓦伦蒂一直愁眉不展，“哪怕眼下还没出现危机，这么下去都不是长久之计！” 希林则学会了敷衍，“知道了。”“在考虑。”实际上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继续行进，队伍遇到了一个游猎的野蛮人。刚一发现对方的行踪，他便仓皇逃窜，根本没有问话的机会。几个人追踪他逃走的行迹，发现了了远处一座聚居的群落。 “是个大寨子。” “但非常不友好，大门紧闭没人愿意出来讲话。” “还有人放冷箭！” 探路的人险些被打伤，只得远远地侦查一番后离去。至少这片区域有人，算是个好消息，但没那么好。瓦伦蒂听了这则消息以后眼前一亮。希林听到他心里怎么想的了。 “别冲动。我带人去看看，最好他们愿意出来谈，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希林带上两位荒原的族长一同前往，试图和对方沟通。或许对方愿意开口，可惜根本没什么好谈的。双方之间语言不通，互相不晓得对面在讲什么。可以从对方的口气中判断出他们的敌意很深，绝对不会给希林开门，而且打算据守在此决一死战。 他们已经知道希林带着全副武装的军队在行进，自然不会放松警惕。从外面也看得到里面的人全副武装紧张备战，随时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我们能绕过这地方算了么？”希林带着商量的口气询问建议。 “我认为这地方必须得拿下。” 瓦伦蒂给出了完全相反的判断。 “入冬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必须得找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见大团长还有迟疑，他又解释道，“即便我们没有攻克他们，而是选取附近的其他区域驻扎，怎么能确保他们不袭击我们呢？届时我们没有拒守的优势，对他们而言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么？” “你说服我了……” 简单地设想一番就知道逃不开这样的结果。荒原上自古流传着弱肉强食的传统，残酷的生存选择与严苛的自然环境互为因果，谁也无法避开。 这座城寨非常有趣，与早先希林见过的任何城堡都不同，它完全是用松木搭建的。山寨的选址是附近唯一地势较高的土坡，脚下的泥土被夯实、铺平。就像从前见到的祖先祭坛那样。原来早先的人的确会这样修建自己的家。 数不清的长木杆围绕起来，组成山寨的“城墙”。纵向约三步高，妥妥地可以遮风避雨、防御任何豺狼虎豹了。 可惜荒原上没有什么出色的建筑造诣，城寨里面的建设应该和常见的部族营地差不多，是各种帐篷和毡房。 荒原上自然资源匮乏，气候又恶劣。没有修建城堡的石材和山岗。这样的木质城寨已经是人类能企及的最高水准了。 尖木桩顶端不断有人朝希林他们射击。他们的战士用的是传统的短梢弓，射程有限。在几个全身白铁包裹的骑士面前，飞箭就像蚊蝇的嗡嗡声一样可笑。 骑士团携带的绞盘重弩则是其完全无法同日而语的怪物。瞄准城头的一个野蛮人射手后，箭矢击穿了那人的胸膛，远远地听到他惨叫着跌落。弩手们不紧不慢地上弦寻找下一个目标。 帝国的重弩射手分工严格，每组五人，其中一人横向转动方向、一人纵向转动方向，两人转动绞盘，另有一人发号施令。一旦获得命令开始射击，他们就像机器一样开动，无情地寻找射程范围内任何敌人。 “这山寨就像垃圾一样，不能一把火烧了么？” 塞格罗斯（作者懒得核对现在地人名了，第二轮修改的时候再说）不耐烦地催促，这种无聊的试探他一分钟都看不下去。 “我建议不。”瓦伦蒂向暴躁的骑士们解释，“那座不堪一击的山寨是寒冬中坚实的堡垒，可以确保我们安稳过冬；以后还可以继续保障供给，因此要尽量完好地拿下。” “就地组装工程车。今天傍晚我们发起总攻。” 希林下达了非常直接的命令。 小小城寨可以轻易地围困，大队人马摩拳擦掌，无不等待时机进攻。 “哈，今天晚上？我现在就可以攻城！”塞格罗斯暴躁地敲击武器。“不就是木头搭的城寨么！我去把那些木头砍了！就像砍树一样，一棵、一棵地砍倒，傍晚之前就能打开缺口！” 吹牛的大话引来一阵哄笑。随后希林想了想，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让他折腾去，否则会一直烦你。”弗里德给出了一点点建议。 “点你自己的人过去。如果听到收兵的号令必须立即回来。” “遵命！” 塞格罗斯喊上他那几个身强力壮的属下，一个个都是身型高大如同巨人一样，无视散落而下的箭雨，大跨步走到山寨脚下。山寨的外延修建了阻止外人逾越的尖刺和陷阱，都是雕虫小技，不会阻挡他们太久。 “这里。” 几个人选择了最薄弱的突破口，此处的木头有腐朽修补的迹象，又是弓箭手的死角。长柄斧子、锤子轮番上阵，噼里啪啦地砍起来。就像伐木工那样，一点点劈开缺口。 “加油啊——！”“伐木工！”阵地一边传来欢呼。 山寨上面的人急了，不止放箭，还投下各种重物。而这几个铁皮人就像怪物一样岿然不动，那铁甲被击中了以后全然无事，简直不可思议。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山寨顶上的人倾倒下一锅滚烫的酥油。哗啦啦一阵，冷风过后一股奶香味随风飘散。 塞格罗斯哈哈大笑，这么一点点小伤对他而言无足挂齿。狂乱的劈砍持续进行，不多时，前方阵地传来一阵欢笑，木质城寨被他们砍出拳头那么大的缺口，可以看到内部的情况了。 跟预计的差不多，山寨里面是野蛮人的聚落，全员无论男女老幼悉数紧张备战，这么小的视野足以看到他们的惊恐和慌乱。里面的人试图用长矛驱散外面的敌人，他们的动作愚笨毫无胜算。 敲门小分队继续轮番劈砍，将缺口扩大。日落之前，定能开辟一处宽阔的出入口。 又过了两个钟头，缺口勉强可以容纳一个人通过，山寨里面的人无论怎样修补都无济于事。一场恶战终于近在眼前。 第1203章 青铜一样的战士 山寨中的野蛮人倾巢而出，与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决一死战。 约有三百余名披挂着兽皮和铁甲碎片的野蛮人勇士，举着长矛、土制砍刀和木质的盾牌。他们的人数并不少，但在无懈可击的全甲骑士面前却如同蝼蚁一般。 帝国骑士光洁如镜的利剑可以一瞬间整齐地劈开他们的肢体。还没有感觉到疼痛，死亡已经降临，尚未断气时便看到自己的脏器散落满地。 眨眼功夫三五个人被斩，足以恫吓其余人连连后退。 紧随在吸血鬼骑士身后的那些野蛮人附庸得意地朝他们喊话，“这群不识趣的家伙，死到临头了才知道要怕么？”不得不说，嘎哩很能体会这群人现在的处境，和他当初一样，面对从天而降的强敌不知所措。 野蛮人逐渐聚拢，围绕在他们的首领周围。 那是一个虎背熊腰、浑圆健壮的大块头野蛮人，圆圆的脸，浑身系着五彩丝带，那是荒原勇士的装束，他一定是整个山寨里最能打的一个。 此人近乎赤膊，胸口的护心甲更加类似于装饰。听到人们高呼“胡日勒”，那应该是他的名字。 胡日勒空着手走上来，搓搓双手一拍胸脯，半蹲着身子摆出架势。 “哟，怎么，要摔跤？” 既然敌人的首领摆出架势要单挑，没有不奉陪的道理。希林命令他的属下后退，自己卸下长剑甩在一旁，绕着空地走了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敌人。 “好啊，我奉陪。” 充分地观测了一番，希林走到对方面前站好，也轻轻弯下腰半蹲。 他的举动多少有点出乎意料。按体型来说，希林绝对不适合跟大块头角力。属下里块头大的不止一个两个，嘎哩和娃娃仔也都是荒原上数一数二的摔跤英雄。他竟然要自己上，或许是最近太闲了？众人驻足观望，多少有点看热闹的心情。 野蛮人疯狂地欢呼叫好，单挑是他们最后的赌注。 “哼，得蠢到什么程度才相信靠一场单挑能扳回局面呢？” 希林的个头不高，多年来仍然保持着十四岁少年的体型。由于甲胄的包裹才显得他大了一圈，看起来很敦实的样子。 预备姿势站好，对方便冲上来，双手在希林的腰上猛抓一阵。光洁的铠甲上没有合适的抓手，着色令人抓狂。他用指甲抠着板甲的缝隙用力。 他一定以为浑身的铁甲很重吧？一开始就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搬。 实际上希林的铠甲没那么重，全身披挂加在一起都没超过六十磅。精工细作向来是帝国工匠引以为傲的技能。更何况，希林自己也没多少体重。可以说是轻而易举，野蛮人勇士就把希林给举起来了。 胜利来得突如其来，他有些不知所措。为了给胜利画出圆满的句号，他高举着希林，头朝下狠狠往地上一摔。 可他没想到的是，举起这个骑士容易，想脱手却没那么容易了。一用力才发现对方锁着自己的姿势根本用不上力气。朝另一个方向用力，又发现自己局促受限，完全被人给耍了。 “嘿——！”“嘿——！” 几番较量都没有发挥出大块头的长处，这小个子骑士像膏药一样粘在身上。大块头急了，既然你粘在我背上不撒手，看我自己往后一躺，靠体重压扁你！ “嗬！” 一记用足力气的后空翻。 待到双脚离地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这陌生的敌人怎会深谙角力的技巧，竟然被他以小博大，半空中又转了半圈变成自己被压在身下？ 胡日勒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人已经落地躺下了。 他四脚朝天，困惑地抬起头，看到希林已经站起身。这一下摔得并不重，无非是令人困惑不解罢了。 希林玩够了，摘下头盔和他说话。 待看到少年那张脸的时候，野蛮人的首领更是瞠目结舌。 那是怎样一张漂亮的脸啊……如同美玉一般光洁无暇，即便是新生的婴儿也没有如此光彩。 少年的声音稚嫩，颇有些亦男亦女。但在贫瘠的荒原上，即便是女人也没有此般纯美。 “继续打么？还是投降？” 少年傲慢地发问。 “继续打下去，今晚就屠净你的寨子。” 胡日勒面临一次命运的抉择。短短一日内十余人死伤，继续打下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但在传闻里，即便是归顺敌人的部族，也偶有遭到屠灭的下场。荒原素来都是如此残酷…… “请不要……不要伤害我的老母亲……” 一番内心的较量之后，他选择向从天而降的敌人低头，卑微地乞求饶恕。 希林看了看聚集在寨子里瑟瑟发抖的妇孺，点点头说道，“不残杀她们，是我能给予你最大的仁慈。” 尽管语言不通，这位勇士也听懂了。默默低下头等待处置。 骑士团全员鱼贯而入完全控制了这座山寨，瓦伦蒂非常中意这个地方，不仅解决了燃眉之急，而且可以收归为领土，作为长期的中转站。 “等到春天的时候，我派一队人马返回克里希那新城，运送一次物资。” 为了确保这里的人不会造反，所有的男丁将会被分为两队，一队人运送物资，一队人追随希林继续东征。 山寨里最好的位置都被骑士团占领，族人被驱赶到边缘。原本就不大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为了抵御寒冬，骑士团还差遣那些野人加固了破损的围栏。 尽管族人全都沦为阶下囚，在希林的主持下，骑士团的人仍然与他们进行等价交换的贸易，维修工作甚至有薪水。 这种行为令嘎哩等人大惑不解，“已经把整个寨子都拿下了，直接抢不得了？” “不行。按照帝国的法令规定，贸易必须遵循等价自愿的原则。哪怕我明天就杀了他们，今天也得遵守法令。” 野蛮人听不懂这些。 扎卡力和他解释说，庇佑帝国的神是贸易的神，他们都得听那个神的。 晚间胡日勒与众人一同进餐，他作为最晚加入东征大军的将领，坐在最末的位置上。因为一切都是被迫接受的，他脸色也不大好看。 “有件事情要问你们。” 让希林牵挂的事无非还是那个。 “大概十年前吧。你们有没有见过一支人数很少的部族，族长是个女人？” 这问题未免太莫名其妙了。扎卡力拿那种二人互相语言不通的族语问了半天，最后是同行引路的帝国商人帮忙翻译的。 “那太久了，谁记得啊！从来没见过！” 交谈中得知，这个部族是原本两支几乎被屠灭的残余野人组成的，他们深深记得先辈的苦难，对任何远处来的陌生人都抱着敌意。 这时，部族里的老妇人有话说。 “女人带领的部族，在那边！在那边！” 她见到过！可惜她掌握的词汇不多，反反复复地都是那几句话。 “她们一定来过这个地方。明年开春继续找吧，会找到的！” 希林对扎卡力安慰道。 第1204章 恐惧和猜忌 荒原的冬天远比帝国更加漫长，最寒冷的时候所有人都屈居在拥挤的山寨中等待。疾病和伤痛持续地折磨着他们。更令他们寝食难安的是身边那些刚刚收归却又没有完全归化的野蛮人。 失去了首领地位的胡日勒不仅要向外来入侵者卑躬屈膝，还要面对同族人的鄙夷。昔日与他时常争执的伙伴现在彻底决裂。那个叫哈伦的小伙子带着一小撮人打算搞点什么事情。用不着讲出来，朝夕相处的他们只要一些眼神的交流就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他希望好朋友别做冲动的事情，而对方只觉得他卑贱、懦弱，已经配不上英雄的名号，应该改名叫奴隶了。 野蛮人日渐发现他们的外来统治者有些特殊的行为习惯，很是不解其意。 比方说那个像月亮一样漂亮的外族首领从不在众人面前吃任何东西。他那些怪异的属下也是如此。晚餐之际，所有人汇聚一堂，连胡日勒、哈伦这些野蛮人也有一席之地。他们看到新“首领”的面前是空碗和空杯子。另一些人则大快朵颐。他们一边吃一边聊。那位新“首领”连一滴水都不会沾。 胡日勒曾经试着讨好这位异族人，主动向他敬酒。但他坚持不喝，而是让某一位随行的属下代饮。 “我们的酒都是真的，绝不会谋害您！” “我知道。” “喝下我们的酒，才和我们的心在一起。” 希林挥挥手表示没有兴趣。再要多说，就看到他身后那几个邪恶的异族武士紧握着武器站起来。胡日勒便不敢再靠近了。 “或许是那几个异族人吃不惯荒原上的饮食？但他们又吃什么、在哪、什么时候吃呢……？”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他也没有多想。 而这一日，哈伦又故技重施向新首领敬献一头烤全羊。 “请尝一尝吧！无论如何都尝一口，这是山寨里最好的食物，只有节日的时候我们才吃！” 几个兄弟抬着烤羊，哈伦则越走越近，恨不得送一口到希林嘴里。 “非常干净，用的是最好的羊、绝对没有一点儿膻味！” 大帐里飘着要喷喷的味道。这头羊几乎烤了一整天，整个寨子里都弥漫着香味，许多人看着篝火馋了一整天。 “不要。” 希林很嫌弃地向后避让，连多说一句话都不乐意。 “请不要拒绝我，您是我们的新首领，请接受我们的孝敬吧！” 哈伦越说越热情，凑到希林面前，一手抓着羊肉，一手拉着希林的衣袖。 “走开！” 来不及推开他，就看见他从烤羊的胸膛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希林胸口。距离太近，许多人根本没看见怎么回事。哈伦用了全身的力气狠狠刺下去—— 却不知为什么，异族首领单薄的衣衫下面有什么异常坚韧的东西阻挡了刀锋，这一刀始终没有刺穿。 再晚一点，行刺败露，就见那一直守候在新首领身后的异族武士抽身一剑刺向行刺者。这一剑正中哈伦的胸膛，雪白的剑刃穿过他的心脏，冰冰凉的感觉转瞬即逝。再想刺杀敌人双手已经用不上力气，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血如泉涌一般。 “啊……啊……” 哈伦倒在地上，匕首也应声落地。 看到一人血溅当场，寨子中上上下下的人无不错愕、惊恐。 “杀啊！杀——！” 抬羊的那几个兄弟一见事情败露，不得不拼死一战。可是谁也没想到那骑士有天大的本事，刚刚喊了一嗓子的人没等拔刀出来，喉咙就被挑断。另一人来不及动手手已经被切断飞出去。 转眼间四个人倒地，只剩凄厉的惨叫声。 谁的脸色都不好看。 希林皱着眉头迟迟没有发话。他衣服下面穿了一件非常轻薄的铁锁马甲，是很久以前小丑送的，编织细腻不大像人间能够达到的工艺。 瓦伦蒂揣摩着大团长的意思，没摸清希林的想法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当然，这顿香喷喷的烤羊彻底泡汤，待会儿再怎么吃也吃不出香味了，甚是可惜。 最为惊恐的还要数那些寨子里的野蛮人了。失败的刺杀会牵连多少人？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的惩罚呢？ “首领……我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胡日勒必须得做点什么了，否则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忍辱负重全都要白费。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卑微地跪在希林面前祈求饶恕。 “他们这些人完全是咎由自取！他们都是蠢货！” “但是请相信我、我不是他们的同伙！我对你是心服口服、完全忠心的！我没有一点点想要谋害您的意思啊……” 他越说越语无伦次，后面求仙拜佛的话希林也听不懂了。 “我知道……”希林的耐心快要用尽了。 “他们的罪行应当千刀万剐，但是，请不要迁怒于无辜的人……” “闭嘴吧。” 新首领终于平复了情绪发话。看得出他咬着嘴唇很不开心。 “我知道你们当中谁是无辜的，我可以听见一个人心里想的事情。我什么都知道，谁也不能在我面前撒谎。” “……”胡日勒颤抖地听着。 “我和你之间的约定、善待山寨中的妇孺，但有最基本的条件，就是你们对我也没有敌意。” 这些话胡日勒听得都是一知半解，他们用的荒原族语和希林会讲的那种不大一样，通用的词并不多。 “试图谋杀我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这一场刺杀的人几乎都倒在希林面前了，但还有个同伙。 “那个。” 希林抬起头看了一眼，是个年轻的厨娘，年岁无非十五六。她吓得浑身发抖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一下子瘫倒在地。不用多说了，她已经默认了罪行，那把匕首是她藏在烤羊底下的。 “你……” 寨子里每个人都是胡日勒的亲朋好友，无论是谁都能讲上一大段往事。这一次他不敢再求情了。想到那些动则屠城的入侵者，如果不能安抚好新的首领，所有人都会没命。 “我的尊贵的大人……” 弗里德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记得您吩咐过的，所有的罪犯都交给我处理。” “嗯。” “哈哈！这个是我的啦！” 希林又瞥了那个少女一眼。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带得远一点，别让我再看见。” “遵命。” 随后就看见几个骑士拎着已死和濒死的行刺者，还有那个由于惊恐而瘫倒的女孩离开现场。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到底怎么处理了那几个族人……这一晚再吃什么都没有任何味道。胡日勒只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他素来不信神佛，这一次却觉得自己丢了魂，失掉了心中最珍贵的部分。 再之后，他彻夜未眠，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清晨的时候那几个骑士才回来。他们听从异族首领的吩咐，将罪人带去了非常远的地方处理。恐怕那些人都死了，也不知被埋在什么地方。 有一些疑问萦绕在心头。 因为山寨里没有任何建筑结构，对于异族的统治者而言也没什么隐私。胡日勒看见那个苍白金发的骑士带着一个装奶酒的酒囊回来，敬献给他的首领。 “大人，尝一口吧。我把最鲜甜的部分带回来给你了。” 哪怕听不懂，也看到那个少年喝了酒囊里的“酒”。这是胡日勒第一次看到异族人进食，他满脑子都是疑问。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数日后他趁异族人不备悄悄打开那个酒囊看了一眼。 “是血。”完全可以肯定，里面装的是血。 “他说自己能听见一个人内心的想法……他究竟能听见多少呢？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不食人间烟火，却要靠鲜血来维持生命，那又是什么呢？” 他再也无法放任脑海中的疑惑了。 第1205章 沙城 次年初春大军继续向荒原前进。为了保障退路，希林将更多的帝国人安排在后方运输补给，新归化的野蛮人则随他征战继续前进。再往前走，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陌生的地域。 大军行进到一片荒芜的盐碱地，几乎没什么植被，走着走着还会看到大片的白沙。 “根据商人们的描述，这里有一座沙城。”纳特一边走一边翻看笔记。 “建立在沙丘上的城池，围墙就地取材用泥土搭建的。因为天气干旱少雨，几乎不会被雨水冲刷。” 等找到了那个地方，众人才知道扑了空。沙城固然还在，只是没有一个人了，在城中多了一座骷髅塔而已。大军在沙城驻扎了一周。前方是未知的迷途，后面的补给又迟迟没有抵达。 希林也没了主意。他有时候能看到乌鸦眼前的景象，自己在一片茫茫的绿野上空盘旋，偶尔遇到游牧部族的人。大乌鸦落在祭祀的石塔上鸣叫，周围的人会献上美食。 “究竟是什么地方啊……荒原看起来全都一样，根本没什么区别！” 这段时间以来，胡日勒和嘎哩走得越来越近。二人虽然语言不通，处境却极为相似。同时屈居人下的昔日首领，内心中多少有些不甘。 “他们一直往东边走，究竟为了什么呢？” “找一个女人。” “真是奇怪了。人们都说西边的女人好看，要找漂亮女人得往西边走。他去东边找个什么呢！” “谁知道……” 嘎哩一阵苦笑。他脑子不大聪明，首领说要做什么就跟着去咯！从来没多想过。 碰巧队伍中发生了偷盗的事件，有人指认一个野蛮人盗窃了骑士团的物资。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最高会被判处死刑。骑士团召开军事法庭会议，希林作为大法官出席，纳特则是公诉人，充分权衡证据后向法官提请判决。 胡日勒和嘎哩坐在位子上看热闹，但发现被逮住的人是嘎哩的族人之后，首领的脸色多少有些难堪。 “非要这样么？他不是可以听见任何人心里的想法，只要稍微听一听就知道谁有罪了。” “嗯，他的确能听见。” 嘎哩作为属下不会反对骑士团的任何决定，包括处死犯罪的族人。 “但是他们帝国人非要搞这一套。那几个人，骑士团的军队走到哪里，帝国的法令就走到哪里。” “他们几个……都是普通的人？” “嗯，是啊。” 审判的过程冗长而乏味，只有一个人烦躁不安，催促着公诉人快点定下罪责。那是弗里德，骑士团的行刑人，无论在哪都充当刽子手。 “综上——我认为主犯应当判处死刑。” 纳特终于把那句话讲出来了。这是他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他四处张望着希望有谁出来求情，嘎哩作为族长竟然没有任何异议。在征战的状态下，骑士团执行的法令极为严苛。同样的罪行在帝国最多被判三个月劳役。 “同意。立即执行。” 会议结束，军团的众人各自归去，又陷入到百无聊赖中。弗里德会将罪人带到很远的地方处决，没人知道他会对将死之人做什么。 这次他离开了非常久，直到傍晚也没有回来。 “诶！” 趁着没人注意，胡日勒喊上嘎哩，鬼鬼祟祟离开沙城。 “做什么？” 胡日勒示意他压低声音。远远地，见到弗里德带着属下从远处回来。 “看到了么，那个方向。” “你要做什么？” “仔细看！” 胡日勒将自己的发现指给他看。那个骑士的马背上带着两个酒囊，他们那群怪人只喝这酒囊里的“酒”，从不沾别的食物。更晚的时候，二人策马沿着那个方向去找，发现了掩埋罪犯的深坑。胡日勒不辞辛苦将犯人的尸体挖出来给嘎哩看。犯人早已气绝。尸体呈现出青黑色，大腿根的动脉处有一个切口。 “看到了么？你明白了么？血。他们在喝犯人的血。” 嘎哩沉默了很长一阵，他并非不知情，隐隐约约地，也明白那群天神一样的骑士究竟什么来头。 “他们必须喝人血。今天喝他的，有一天会喝你我的。” “他们只喝犯人的血。” “不。他们有权力决定谁是犯人。” …… 二人在讨论一件危险的事。 “那个人，他能听见一个人心里所有的话么？我不信。有些话他听不见。” 嘎哩点点头。 “不是什么都能听见，离得这么远肯定听不见。大概就像讲话的距离那么远。” 既然如此，胡日勒更加放心大胆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他们是地府的恶鬼啊……一旦被他们杀死，就要堕入地府永世不得超升了。” 嘎哩惊问他要做什么，意图不言自明。只是还没想出合适的手段。 “他不过是个孩子，难缠的是那群身高马大的勇士。把他一个人骗出来，咱们俩就能弄死他！” “可你不能对他撒谎啊，会被识破的。” 说到这，胡日勒有主意了。 “我不能对他撒谎，但如果换一个人呢？如果和他讲话的那个人自己并不知情，当作真话讲出来呢？” 随后的几日里，胡日勒把目光落在了那个追随骑士团的女孩身上。宝儿，分明也穿着游牧民族的衣裳，讲着半生不熟的族语。她却不属于任何一支部族，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从哪来的。 她对游牧部族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整天跟在希林身边忙这忙那，只要希林对她笑一下，她就能高兴一整天。这事儿傻子都看出来了。 有时候他给那女孩帮个忙套近乎，稍微拉进一些感情。女孩非常感谢他，看起来也没什么防备。 往来地熟络了，有一日胡日勒和嘎哩带着一群族人狩猎归来，有事急着喊宝儿。 “告诉首领，我们打听那支部族了！一个女人率领的部族，正在迁徙，在往那边走——” 胡日勒指着远处。距离太远，宝儿什么都看不见。 “我们现在去追。让首领别耽搁，快来追上她们！” “好！” 宝儿很激动，她对希林的任何事情都非常上心，哪怕明知道是关于另一个女人的事情也无所谓。见她兴冲冲地跑去通报消息，胡日勒满意地点点头，率领亲信朝方才指的方向奔去。 他打算好了，若是希林一个人追上来他们就动手。若是一群人追上来就罢了。至于以后怎么办，反正荒原大得很，一路逃下去，那群恶鬼还能追到天荒地老不成？只要斩了鬼首，放任他们饿死在荒原深处，就算是为人间除害了。 第1206章 荆棘 彼时希林与安德烈正在交谈，商讨后续行军的规划。恰逢吸血鬼骑士并无一人在身旁。他们偶尔会分开行动。希林的职责在身需要经常和普通的人类打交道。吸血鬼们则不那么喜欢人，他们宁愿长时间在暗处蛰伏。 宝儿兴冲冲地告知消息，希林没怎么想便跨上马出去。宝儿与帝国人言语不通，安德烈完全没听懂他们之间聊了什么。意识到希林一人独自远离营地以后，他开始觉得不对劲。 不多时一支骑兵小队追赶上去。奈何希林的坐骑跑得太快，距离众人越来越远。他那匹“马”严格来说并不是马，可以不知疲倦地一直奔跑。大约两个小时以后，希林消失在茫茫的荒原上。帝国的骑士们手足无措，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天色将晚，营地里的人意识到不妙以后开始商量对策。扎卡力反复询问宝儿究竟带了什么话，得知情况以后他摇摇头说，“这附近没看到别的部族，一定是调虎离山之计！” “我们该怎么办？派更多的人去追吧！”纳特急坏了。 他自己连马都不会骑，什么忙也帮不上，不得已，只能向那些吸血鬼骑士寻求帮助。他们之间不是有心灵感应么，他们怎么不着急呢？ “不要急。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我们没法去。等他自己回来吧。”弗里德一点都不着急，看样子还挺高兴。他没兴趣参与人类之间的讨论，安心地闭目养神去了。 远处安德烈的队伍在入夜后陷入困局，无法行进只得就地休息。 至于希林，他追了很远很远，到一片植被茂盛的空地后停下了脚步。这里没有人烟，夜间时不时听到远处的狼嚎。一群埋伏了许久的人终于露出头来，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骗我。” “哼，少废话！” 胡日勒一声令下好几道飞索丢出来，其中一根套住希林的脖子把他从马背上拽下来。那个野蛮人拖着他跑了一圈，另两个人扔绳索套住他的手脚，一群人七手八脚擒住他一个。 这次他可没穿什么严丝合缝的铁罐子，身上衣襟单薄，软甲就藏在外套下面根本不是秘密。 “动手吧！”胡日勒催促着族人动手。每个人各拿刀剑往少年身上戳，一人一下谁也不少。 “你们呢——？” 胡日勒催促嘎哩动手。 “一起干的事情，现在发慈悲晚了！” “我不后悔！白发的恶鬼，去死吧！” 嘎哩一刀捅进希林的胸口，算是和之前的事情做了了断。最后，胡日勒朝希林脖子上砍了一刀，血哗啦哗啦地淌，不多时一片草地都被染成黑色。少年一动不动瘫倒在地，就像失去了血肉的皮囊一般。 “啊，如此甚好！我们散了吧。” 胡日勒总算对自己有了一个交代，他松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点行装，喊手下的人一同逃离。 “我们就此别过，以后谁也不必再见着谁了。” “告辞。” 嘎哩也没有更多的话要说，他带的人不多，都是身边的死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还不知道，那些留在营地的族人或许也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好了，全剧终。 不是，作者在逗你们。 一群野蛮人转身离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发生的变化。希林从血泊中站起身，或者说他是飘起来的，并没有任何一种动作支撑着他，他就那么凭空站起身来。伤口处除了渗血，还延伸出许多黑色的、类似荆棘一般的纤维。这些纤维彼此缠绕，将皮肉重新聚拢在一起。脖颈处断裂的切口也自行愈合。 这一次没有恶魔的帮助，希林仅凭着他身体内积蓄的力量重获新生。可他获得的“生命”又与原本的有些不同。他用某种悲悯的眼神凝望着眼前几个叛徒。一开口口中都是淤血，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 几个野蛮人觉得不对劲。胡日勒一回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荆棘地里。荒草的嫩叶全都不见了，满地都是漆黑带刺儿的枝条。脚底下全是烂泥，一步也迈不开。 “怎么回事……” 挣扎变得徒劳无功。他整个人都被荆棘缠住了，想开口呼救，一张嘴喉咙被带刺的枝条紧紧勒住。 “……” 又扑腾了一会儿，无数的枝条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他的身体洞穿。他的血成了这些纸条的滋养，不多时气绝身亡，剩下一副枯骨挂在枝头。 接二连三地，所有背叛者都如此下场。希林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静观事态的发展，他自己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过神来，那些人的残肢挂在荆棘丛中像是一副抽象画。 此时他身处于往生的世界，周遭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举头凝望天顶的愁云，这里的风景和家乡那边略有不同。随着时空的推移，希林所抵达的往生世界也有所变化。这时希林注意到极远处有个非常特别的东西，是一座雪白光洁的塔形建筑。 令人惊异的是那座塔不断地发射出耀眼的光线直至天际，周围的浓云都环绕着光线呈现出螺旋形态。 “那边一定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吧……” 一瞬间产生了熟悉的感觉，或许那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三天后，希林独自一人茫然地回到营地，他的马悠哉悠哉跟在身后不远处。所有人都急坏了，营地里分批派遣几支队伍去寻找他，想不到他竟然自己回来了。就跟他消失的时候一样，莫名地从天而降，也不知他从哪回来的。 “大人——！” 安德烈急吼吼冲上去抱住希林。 “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了？” 希林觉得很累，不想回答任何问题。 “那些野蛮人呢，他们又去哪了……” 这个问题同样没有答案。背叛的人终归是少数，还有上百人的追随者留在营地。短暂的会议过后这些人重新编队，由娃娃仔带队。 【想起来一件事……作者好像把某个野蛮人的名字写错了】 尽管骑士团已经彻底失去了同后方的联系，希林仍旧决定离开沙城，继续深入荒原腹地。 “我看到那个地方了。非常真切，就像在眼前一样。在那个方向。” 希林指着谁也看不到尽头的远处，他现在就像个神棍。安德烈无奈地笑了笑。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继续前进吧！” 第1207章 新线索 时间一晃到了次年深秋，经过十余座城镇，又遇到了好些从未见过的部族。如今已经来到了大汗的领地。这里是荒原腹地最大的国度，所有部族繁衍壮大的地方，野蛮人族群的中心。对荒原部族而言最为高贵、神圣的地方。 和估计的时间差不多，一趟旅程两年半，一点都不少。尽管距离没有那么远，因为没有帝国那种便利的交通设施，路上艰险重重，大队人马走走停停，每到一处要休整、筹集物资，很是浪费时间。遇到恶劣的天气更是着急也走不动。 这一路下来纳特瘦了。他的东征纪要写了三卷，纸都用完了，手稿比一个人还重。 令希林感到头疼的是游牧民族彼此之间语言不通，反而要靠着那个帝国商人支支吾吾地翻译。汇总各方打听来的消息，往前走再经过两座小镇就可以抵达首都。 尽管四处打听，仍然没有任何关于阿赞的消息。这附近游居的部族彼此知晓，其中没有新来的，更没人知道什么“女人率领的部族”。 希林和扎卡力在路上寻访时，偶然遇到一户人家，他们带着个奴隶来赶集。那奴隶又脏又臭，几乎衣不蔽体。只是瞥了一眼，希林却注意到奴隶的锁骨位置有个疤痕。 “？” 非常眼熟啊，一瞬间心头涌起好多回忆。他叫住那户人家，向他们询问奴隶的价格。 “这个奴隶不卖啊……” 主人家要贩卖一些物产换生活用的器皿回来。那个奴隶并不是商品，是随着他们家同吃同住帮着一起干活的。 “巴耶？” 喊他的名字他茫然地抬起头，果然，是昔日的族人没错。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加兰德。当初一箭击中你的胸口，才留下这个疤痕。” “……” 竟然遇到了同族，希林非要买这人不可。一番讨价还价以后，希林连同那些特产一并买下，才把他救出来。 昔日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已经二十多岁，样子狼狈不堪，说是在外流浪了好几年。路上吃了顿饱饭，他这才支支吾吾说起经过。 “他们还要往东边走。我病了走不动，休息几天就再也追不上了。” “他们……？” “公主，还有首领。” “你说的公主是阿赞？！” 巴耶点点头。二人一听非常激动。终于听到阿赞的消息了，两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们往哪去了？” “东边。” “她非要去东边，到底要干嘛？” 扎卡力始终无法理解。 “东边有超度众生的白塔。去了那里可以登上天堂，以后有享不尽的幸福，再也不用遭受人间的苦难了。” 这些话听起来非常不可思议。活得好好地，干嘛要去天堂？ “可能，她确实活得不开心。加兰德，对此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 “她非要去。你们不但不阻拦，还跟着她一块儿去？为什么你们要听她的话啊！还去那么远的地方！” “她是我们的巫祝。早先的巫祝死了，现在是她。” “胡说八道！” 扎卡力断然不会相信妹妹有那种本事。在他眼里妹妹就是个任性的小女孩。 “两支部族的巫祝全都死了，加兰德杀的。我们现在都不信荒原上那套，只信奉至高无上的造物者。你凭什么说阿赞是巫祝！她也没有受过先祖的恩赐，怎么当巫祝！” 尽管扎卡力嘴上说不信巫祝了，但他脑海里那一套传统的观念仍然不会被抹去。巫祝是真的、先祖是真的，“恩赐”也是真实存在的。 “她接受了。她死而复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在先祖的地界她亲眼见到了往生轮回。醒来以后的她就不再是她自己，而是古神的容器。她替古神说话，她说要去的地方，就是神明让我们去的地方。” 扎卡力陷入了沉默，摇着头无法接受。希林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你说‘他们’，除了阿赞，还有谁？” “首领啊——！” 说起这个，巴耶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亲切感。 “我们的首领，英雄降生的巴加图尔。” “阿赞的儿子？” “嗯，是啊。” “看到他就会时常想起你，加兰德，这么多年了你的样子怎么没有变呢？” “……” 希林的心情很复杂，他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的。扎卡力说的都是真的，阿赞生了一个孩子。 “我的孩子会跟我一样面临被诅咒的命运吗？” “去找他们吧！眼看就到了。” 扎卡力也没那么高兴。他早已不信奉荒原的神明，却仍然害怕祂们夺走自己挚爱的人。最可怕的是，万一早已经被夺走了呢？万一再也找不回了呢…… 云上之都位于神女雪山顶上，脚下是一片圣洁的高原。远远地看去，城池就像镶嵌在雪山上的明珠。关于它的一切传言看起来都是真的，这座城美得无与伦比。 希林和扎卡力在雪山脚下徘徊了很久都没能打听到阿赞和部族的下落。族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们一定在某个地方，再仔细找一找吧！” 二人巡访的时候发现一块平整的草地，视野开阔、四下无人。于是他们决定让大队人马来此处驻扎，就像路上一样经商贸易换取补给。 属下十几个人划定界限的时候，不知从哪走来一个怒气冲冲的老婆婆，指着他们大叫。 “离开这里！滚开！” “老人家，这里是有主的地方吗？我们想驻扎在此，可以付租金给地主。” “这里是圣洁的泉水！神的土地！快滚！否则，就跟那群人一个下场！” “怎么，以前有人在这遇到麻烦了？” 老婆婆的话语引得希林有些好奇。 “那个肮脏的女人和她的部族全都该死！被大可汗的军队带走只有死路一条！” “！” “老婆婆，能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吗？” 想多问几句，奈何她口中只有谩骂。只言片语中听得出曾有一支外来的部族被大可汗悉数抓捕，或许是因为踏上一块神圣净土导致的。 “被抓走了……难道，在那座城里？” 希林抬头望向那座洁白的城池。 “一切的答案全都在那上面。不能耽搁了，我们立即向办法进去看一看吧！” 第1208章 云上的天国 其一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骑士团选择在远一处偏僻的荒地上安营扎寨。他们的到来仍旧引来大量当地人围观，甚至有人从很远的地方跑过来看热闹。 骑士团的帐篷、车马对这些人而言都是稀罕物件，帝国人的相貌对他们而言也非常陌生。野人们三五成群对着营地的人围观窃笑，有人试图靠近，他们又胆怯地逃开。 骑士团对待荒原上的牧民态度相当友好，他们不介意展示做工精良的铠甲和利剑。随后在空地上开设集市，与当地人互通有无。铁匠打制的各种器皿都很受欢迎，随团商人带来的珠宝首饰更是受到追捧。 集市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聚集，随着影响范围的扩大，自然也引起了云端统治者的注意。 数日后，有个本地人相貌的官员带着随从来到营地，他向帝国的骑士亮明身份，原来是汗国的信使，要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传达统治者的意志。 同是荒原部族，东边的人相貌与西边相差很大。他们的脸更趋于扁平，眼睛小，鼻子也小。这个信使看起来并非泛泛之辈，眼神中流露出一种阴险和狠毒。他衣着华贵，全身的绸缎和皮草，脖子上挂着沉重的宝石项链。他对待同族的牧民态度极其蛮横，那些野人一见他都怕得不得了。 当时希林正在与一群小孩子嬉戏打闹，那群小孩又不懂得什么是大团长，希林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孩子王。追逐打闹一番，希林的衣服都脏了，头发也乱七八糟的。 少年热情地欢迎这位信使。可是不知为什么，信使居然翻白眼看希林。问他什么都不肯回答，高傲地站在营地好像在等什么人。 因为言语沟通上的障碍，希林陪着他等了很久，可是也没有别人过来呀，他在等什么呢？ 喊来引路的行商当翻译，问了几句得到的回答还是那样，要传达大可汗的旨意。 “额，我猜……荒原部族大多以老为尊，信使见你年幼才没把你看在眼里……”行商小心翼翼地说。 “嫌我年幼？那他怎么不走，在等谁呢？” “大人，他可能觉得骑士团的主帅应该像大汗那样，是一个高高在上的长者。他见你年幼又和旁人嬉笑打闹，就擅自认为你不重要。” “哈！” 希林觉得有几分好笑。 “原来他在等一个看起来像主帅的主帅！那你告诉他，我们的‘主帅’请他去大帐一叙。” 说完希林笑哈哈地跑回大帐里，他有个不错的主意。 营地里年纪大的人可不多。莱默主教因为感染疾病留在沿途的营地休息了，谁看起来年纪大而且德高望重呢……少年的眼睛一歪，“纳特，你来帮帮忙吧！” “啥玩意？” 肥肥差点要以自己是外国人为由拒绝希林了，但是考虑到希林无私地帮助他复活了教授，欠了那么大的人情，只得用实际行动来还债。 纳特如今四十多岁了，又老、又肥，还被荒原上的蚊虫叮肿了，看起来就是那种德高望重的尊贵长者。希林给他批上骑士团的华丽罩袍，戴上各种徽章，再给他手里握个大宝剑。 弗里德给纳特戴上小丑的帽子，艾利安则闷声闷气地给他画了个红鼻头。 “嘿，你们干嘛！玩我呢？” “没关系啦，他们又不晓得我们的习俗什么样，没准还觉得你这身异国情调好看呢！” 当时纳特穿着萨拉什风格的宽袍大袖和拖鞋，这么增光添彩一番打扮，整一个活生生的笑话。就这样，“大团长”盛情款待了使者。 果然呐，那个眯眯眼的使者见了“真正的主帅”以后眉开眼笑，整个人态度都不一样了。他对纳特不吝溢美之词，简直是赞不绝口。 “你看，我就说他喜欢这个风格的。”希林在一边窃笑。 酒宴上，行商向使者传达骑士团对天国统治者的崇敬之情，以及拜会统治者的愿望。口信来回传达几次以后，云端的大可汗约定时日大摆宴席款待来客，“大团长”则会率众出席。 纳特这个“大团长”可真难当，为了维持这份谎言，他还得率众前往云上之都。 “这不挺好，你本来就想仔细观察那里，现在有绝佳机会了。” “唉，好是好，难道我要一直穿成这样吗？” 说完，众人哄堂大笑。 有机会接近大可汗，可以说达成了计划的第一步。接下来该怎么办，希林还得继续商议。 大笔的好处费倒是换来使者的一些建议。 “拜会大可汗要准备上好的礼物，但礼物并非要一味地追求华贵。” “曾经有人向大可汗敬献一只猎鹰而得到一千块金币的奖励，而另一个敬献了一车财宝，却连自己所有的财宝都被大可汗夺取。他的口味捉摸不定，无法预测。” “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君王，一日中会变幻三五种态度。早上甚得宠幸的妃子傍晚时却被投入死囚牢中。谁也不晓得他下一个小时里会想什么。” “既然如此，需要准备一件有趣的礼物啊……” 希林盯着押运钱款的马车想了很久。其实马车上的箱子是空的，里面装了很多大石头。 他从查尼那里学来了装腔作势的伎俩，每次需要钱的时候，他都能凭空变出来好多金币，众人莫不认为希林富得流油，完全没有怀疑过骑士团的财力。这样他们才安心跟随希林出征。 那个箱子联通着往生的世界，有需要的时候，希林可以从另一个世界里搬来几个救兵。 “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倒是有一些。只是不晓得那位云顶之人是否喜欢。” 使者好奇他有什么。 “讲话注意点噢，老子可不是‘东西’！” 一打开箱子，鸟妖歌拉抖一抖身上的羽毛冲出来，绕着帐篷飞了一圈，最后华丽丽地落下来。它的出现引得一众人大呼小叫。 “哼，看到如此尊贵而又罕见的美丽生物，难怪你们凡人大惊小怪。不要激动，我就是如此独一无二，所到之处都被鲜花和掌声铺就……” “妖怪啊——！！！” “畜牲说人话了——！” 营地里的野蛮人用族语大呼小叫个不停。那使者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嘴唇都变成紫色了。 “这……这是什么怪物……它是不是传说里那种吃人心肝的玩意？” 鸟妖一听，浑身的羽毛都炸开来。 “额……” 这个问题有点难以回答。尽管希林主张歌拉是一只没有危害的鸟妖，但他无法否认这家伙的确吃过很多心肝的事实。 “请放心，它听我的话，绝不会袭击大家！”说完，希林又用族语给那些野蛮人说了一遍。 好不容易平复了众人的情绪，使者才壮着胆子靠近鸟妖，仔细看看它的模样。这玩意张了一张人脸，但又不是那么像人，有点像猫，又有点像猴子。 歌拉非常聪明，遇到这么多人围观它变得非常兴奋。有人试着戳它的羽毛，它猛地一记转头，脑袋转了整整一圈。 “吓——！” 鸟妖惊叫一声，众人又吓得鬼哭狼嚎。 “哈哈哈哈——！” 随后它发出一阵阵尖锐刺耳的笑声。 “别闹。” 希林勒令之下它才收敛一些。 “歌拉，拜托你一件事情。随我一起去拜会大可汗，你当众展示一下才艺，给他们唱首歌怎么样？” “嗯？” “逗他们开心嘛。这样我才方便打探族人的消息。” “哼！” 鸟妖是个傲娇，他哼了，差不多就是同意。 “使者大人，这样的礼物你觉得大汗会喜欢吗？” 使者咂巴咂巴想了一会，“没准儿会喜欢。”他收了骑士团不少贿赂，待回去以后，自然会向大可汗多多美言。 送走了信使，鸟妖歌拉多少有点不高兴。 “怎么，你还要把我当成礼物送走？” “诶，好歹那也是荒原上的君王，住在他的皇宫里不比往生世界的废墟有趣多了？” “哼！没门！我不会给他们唱歌的！” 在希林的软磨硬泡之下，歌拉才勉强同意。 “反正你有翅膀，宴会结束以后飞走不就得了？” 除了拜会大汗的计划以外，更重要的是整个骑士团的撤离计划。无论是言谈不慎还是讨要族人无果，大概率暴君最终还是会发怒。希林做好了硬闯宫殿的准备，无论最后何种结果，骑士团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为干脆利落的方式全员撤离，这一点，远比高歌猛进地冲锋更难。 第1209章 云上的天国 其二 【大纲铺得太草率，大家随便看看吧……】 “大人，我们有重大发现！” 傍晚时候一群人簇拥着两个蛮族小孩进来。原来这段时间里希林不间断地派遣大量人员排摸云上天都的底细，看这俩小孩神气的样子，莫非头筹被他们得到了？ “马群！” “奔跑起来像天河一样的马群，一眼望不到头！” 两个孩子争抢着说。 “马群？” 希林想了想，领会到其中的意思。 “他们俩大概是找到了天可汗的马场。” 人们都说大可汗坐拥百万重甲骑兵，那么庞大的军队不可能全都藏在一座城池里，雪山脚下肯定有规模可观的营地。 而这俩孩子说的情况未免有些荒诞不经，他们说大可汗的马群就像天上的云，奔涌着从天顶倾泻而下。它们在河边饮水吃草。须臾，又像波涛海浪一般奔涌而出，涌入地下消失不见。 问他们马群的数量有多少，一会说是数百，一会又说数万，一会又说百万。 “完全不靠谱啊！”骑士团的安德烈听了都挠头。 “荒原上的语言匮乏，超过一百的数字小孩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一点，希林最有感触。 “事关重大，我们立即派人去探查吧！” 希林却不敢轻举妄动。 “荒原上视野开阔，一旦有人接近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这样做会引起天可汗的警觉。还是我亲自去看一看吧。” “你……你要自己去？” “嗯。” 希林笑了笑，卸下铠甲他还是小孩子的模样，应该可以掩人耳目。 “我本来就是野蛮人，还怕装得不像么！我换上野蛮人的衣服，跟这俩小孩一起去看看。时间紧迫，我们今晚就出发。” 以希林特殊的身份，众人倒不那么担心他的安危。大家找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给他换上。纳特来回看看，还是觉得不对劲。 “诶，你太干净了。野蛮人好几年都不洗一次澡呢！” 于是大家用和点泥水给希林抹上，总算有点模样了。 “我们走吧。” 带上了轻便的物资，希林跟随两个小孩深入夜色离去。 三人走了两夜，第三日清晨看到了孩子们说的那个地方。远远地是漫山遍野碧绿的草地，若是用来放牧的确是个好地方。 希林看到了大量的马匹在远处奔跑，视野里就像蚂蚁那么小，数量可观不容小觑。孩子们没有骗他。 “我们再走近一些看看。” 缓步靠近远处的马群，这时候，远远地有人骑着马吆喝着奔来。希林谨慎地前行，远处那人不断勒令他停下脚步。 “站住！不要再靠近了！” 马背上的人用套索丢出一块小石头，朝着希林头上砸过来。希林眼急手快，按着两个孩子一起伏下身躲开这一击。 对面的人靠得越来越近，来势汹汹几乎要把他们杀了似的。希林不再轻举妄动，低下头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 “不许再靠近了，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请放心，我们没有恶意。” 希林想站起来，那人却拿手里的石头瞄着他。对方根本不足为惧，那也是个孩子，年岁十一二上下，比希林还稚嫩一些。他长得黝黑。黑色卷发，双眸也是乌黑的。不知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眉清目秀，蛮讨人喜欢的。 “马上离开！” “小哥，我们要找丢失的马。” 希林倒是没说谎，但马儿是他故意放走的。 “这里没有！” “怎么会没有？我看远处好多马儿，没准儿我们的马跑进去了。你让我吹声口哨，它会自己回来。” “不可以！” 少年的情绪非常激动。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天可汗的跑马场，擅闯者死罪！再往前一步你就没命了！” 少年指着地上浅浅的痕迹。 “这……可是我把马弄丢了，主人会把我打得半死，一样要没命。” “哼！你想现在就没命？” 希林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 “你是奴隶？”少年仔细打量希林，“撒谎。你根本不是荒原人。” “我跟主人从西边来的。” 少年还是不太相信。 “可你讲话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奴隶。” 希林听罢邪媚一笑，“是么？可能因为我不是那种奴隶吧——” 少年沉默了片刻。 “我也是奴隶。”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太开心。怕希林不信，他解开衣领给他们看他锁骨上的烙印。疤痕很深，还有感染化脓的迹象。 “天可汗的奴隶都有这个烙印，但都在脸上。他们觉得我好看才烙在这个位置的。” 对此，希林深表同情。 “天可汗的马都是百里挑一的骏马，你们普通人的马不配在这里吃草，我看见了会立即赶出去。但是你们不可以再靠近了，否则是死罪斩立决。” “走啊，立即离开！” 好不容易靠近了这个地方，希林还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接近。这时远处又传来了马蹄声。另一个人骑着马在靠近。那少年顿时紧张起来。 “主人来了……”他心里这么想着。 “走，立即走！趁你们还什么都没有看到！” “走啊！”他厉声喝道，“马上转身，一直走，天黑以前都不要回头！” 迫于他反复命令，希林带着另两个小孩转身离开，并且遵照他的意思没有回头。希林能打探消息但本事远远不止用眼睛看而已。茫茫荒原上没有屏障，他可以清晰地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 “有人闯进来，你竟敢放他们走？” “是外邦人，天可汗的客人。他们什么都没看见，我命令他们不许回头。” 身后的二人盯着希林他们好一阵才放松了警惕离开。等他们终于懈怠，希林才小心翼翼地回首张望。 “天可汗的百万大军，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么看也不让看的？” 希林见到了令人诧异的一幕。少年的主人乃是一人一骑，却并非常言所道的一个人骑着一匹马，而是一名力士与一匹骏马合体而生，半人半马，昂首阔步地走在草地上。 这一幕令他目瞪口呆，很快他都明白了方才一些难以解释的现象。凭借野蛮人异于常人的视力，早在他看到山丘上蚂蚁那么大的马儿时，就注意到其中一些马背上有人，但骑行的位置又有些怪，奔跑时极不自然。再验证眼前这一幕景象，一切都有了答案。 “想不到大可汗的百万铁骑竟然都是半人马……” 人类与马匹的内脏无法通融，人的躯干不可能自然地生在在马脖子上。那种健壮的勇士与骏马结合的怪物绝非胎生，而是荒原的巫祝用古老的邪术接合出来的。 一旦被用作素材，这人便不再是人了。方才听到半人马与少年之间谈话，似乎那半人马仍然具备自我的神志。希林对巫术一窍不通，也不晓得大可汗的巫祝如何运用的邪术。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要造百万半人马大军，或者没有传闻里那么夸张，只有十万半人马的精锐，也仍旧是浩大的工程，需要数量可观的巫祝来完成。 希林怀着复杂的心情返回营地。当夜，走失的马儿回到了他们身边。那野蛮人少年倒是个善良的孩子，果真把马儿赶出来了。也不晓得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希林倒是觉得，自己带着区区几百个骑士，还是别跟那些铁甲精锐硬碰硬为妙。 增补1207. 荒原漫步 向着荒原深处的远征异常艰难，每到达一处中转站，驻守的人忙着修整装备，稍有余力的人则忙着继续探路、寻找下一处驻地。 在茫茫荒原的深处，年纪颇大的莱默主教不慎染病，无法继续前进了。他决定作为这处据点的负责人留下来守卫，等待大队人马归来。 晚饭后难得休憩片刻，莱默主教邀请希林一起去空地上走走。 “年轻人，我躺了一整天脑子都在嗡嗡响，陪我走一会，让我假装这里是帝国的庭院，感受片刻文明的气息。” 希林欣然同意。 “难得能放下一会工作。但我们别走太远，这地方荒得很，我也不晓得草丛里还有别的什么。” 荒原深处的草异常茂盛，秋后长得比长矛还高。人踏进去根本看不见头，稍远一点连旗杆子都看不到了。 草丛里什么都有，时不时窜出小动物，偶尔也有凶猛的野兽。这里的虫豸蚊蚋都是些稀奇的品种，莱默主教就不晓得被什么咬伤了。伤口大面积浓重溃烂，情况非常严重。他高烧了七天，直到这一天才有所好转。 “请放心，高烧已经消退我没有大碍。只是溃烂的伤口需要很长时间愈合，这么艰难的征程我实在吃不消了。” 老人家难免觉得惋惜。 “可惜了。以我弱不禁风的身体状况，无缘游览造物者在人间创造的奇迹，连布道的工作也做得勉勉强强。人生何其短暂啊！” 说完他又看看希林，似乎怀着某种羡慕和憧憬。 “怎么？要么您也加入吸血鬼的行列，用永恒的生命去布道吧？” 莱默主教付之一笑。 “谁都渴望永生，但哪有人希望以衰老的姿态长生不死呢？那岂不成了老不死的怪物了？” 他拒绝了希林的邀请，反正希林也是说着玩的。 “令人向往的是永远青春的年华啊……” 希林觉得这说法挺好笑。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现在是个年轻人，或许就会同意了？” “嗯，哪怕三十岁之前也会考虑的。” “哈！您三十岁的时候，应该已经在帝国大教堂修道了吧？以您的资历，一定早早就成为一名优秀的学者了。主教大人，我以为潜心向道的人一定会拒绝恶魔的提议。” “额……也不尽然。一个人若是愿意相信恶魔，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是相信造物者的。” “想不到这种话会从您的嘴里说出来！” 莱默主教笑了笑，他觉得没所谓。 “怎么，弗拉维那样的人会教导你聆听造物者的福音，远离恶魔的引诱？” “当然不。他不是那种人。” 莱默主教与弗拉维大人并不熟识，他们生平没什么交集，希林也不大乐意与这个不算那么亲近的人谈论已故的朋友。 “嗨，我听说过一些关于那位离经叛道的学长的事迹。老实说我挺佩服这人的，为了区区一句怄气的话可以出走那么多年。我就没那种决心……” 他一点也不介意希林的脸色，憨笑着继续讲下去。这个人身居高位却又没太大建树，狡猾地追随教宗阁下占尽便宜，是个相当圆滑世故的家伙。真没想到他竟然语出惊人。 “否认造物者的永恒并非是他独创的理论，怀着这种观点的人不在少数。说起来历，或许比那些笃信之徒还要古早。” “怎么，您也否认？” “非也、非也。造物者或许是、或许不是永恒，都早已超越你我能够观测的范围。我们身为其创造产物的一部分，或许只是创造的某个中间环节，注定无法完整地认知祂。” “说得冠冕堂皇。” “这是信仰无法抵达的彼岸。” “您自己都在否认教廷那一套了，干嘛还不承认？” “我没有否认。或许造物者并非以教廷宣称的形式存在，但造物者创造了这种形式。我们必须遵从。” “完全不明白您在讲什么，你拿我寻开心呢！” 莱默主教停下脚步解释道，“那是一扇门框，懂吗？站在门外的人笃信教廷宣扬的一切，而跨过门的明白了其中真谛。” “既然这样，直接告诉人们真相啊！干嘛搞得那么虚伪！” 接下来才是莱默主教要说的事情。 “真相是非常残酷的东西。一旦直面真相就要叩问灵魂直至最终解答。届时，我们全都无以自保了。” “……” “孩子，你远比我们更接近造物者。祂以我们无法触及的方式创造了你，赋予你我们无从体会的存在方式。” 希林谨慎地观望着这人的神色。关于吸血鬼的那些事他肯定知道，他狡猾地选择不闻不问，当作没发生一样。 “你不得不面对一部分真相。以被创造物的身份，去履行一些必要的职责——造物者赋予你的职责。你、或者说你们，是造物者的长矛和利剑。” “拐弯抹角的……别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 “知道就好。” 希林活到现在已经很少去纠结那些事情了。他们是吸血鬼，需要夺取他人的性命来存续自己的。摒弃从前的道德感以后如释重负。将来的岁月里，如果有将来的话，希林要话费不少精力去思考自我存在的意义。如果得不到一些高人的指点，他那个可怜的小脑瓜不见得能明白多少真谛。 二人的谈话结束，信步返回了营地。 希林差不多把最信任的人都留在各个中转站了，他们要保障物资周转。而随着他深入荒原的要么是吸血鬼骑士，要么是野蛮人。哦，安德烈居然还在。他抱着非常坚定的信念，一定要取得此行最高荣耀。 祝他好运。希林隐隐觉得，前面有注定要走的路。 第1210章 云上的天国 其三 到了约定的日子，骑士团的“统帅”纳特带着众人觐见。使者在前方引路，一行人从驻地来到雪山。 希林身着铠甲走在肥肥身边，装作是他的侍从。这种事他干得多了可以说得心应手，倒是肥肥穿了样式古怪的衣裳显得非常不自在。既然他冒充了一次总帅，为了圆谎当然要继续冒充下去。连他的老师、“先知”萨拉什的小王子都走在一旁装作是随行人员。 引路的那个行商也在队伍当中，他非常紧张，冷汗浸透了衣衫，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喊他也不应答，神情有几分恍惚。 他们身后是吸血鬼骑士和新骑士团的人类骑士，还有三支野蛮人部族的首领和大将。其他那些随行的人就没有这份荣誉了，最多走到雪山脚下，留在空地上等待。 圣洁的天都修建在一片高地上，越走空气越稀薄。大片的空地用大理石砖铺平，像白云那样反射着阳光，非常耀眼。这一片区域不仅无人居住，甚至可以说寸草不生，没有任何一种生物能够驻足。这是天都与人间之间无法逾越的屏障吧？ 与之前的印象相反，天都的外围定居着大量的牧民，内部则异常冷清，到了人际罕至的地步。似乎这些住在天上的人、与那些游弋在荒原上的人，根本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 徒步走过圣洁的高地，雪山脚下的城门大开，众人这才有机会得见天国的真颜。 这个地方的确气势恢宏，超越了一般人的想象。异常高大、宏伟的石墙环绕天国，城墙表面使用了某种洁白亦如宝石的材质。希林第一次见到，也说不出是什么。 非要类比天国的宫殿，或许还不及往生地界里为神明修筑的殿堂那般，但在人类的尺度范围内，比起帝国的皇城山是绰绰有余。 这一点希林并未觉得任何不妥。帝国的繁荣本就不在于皇城的气势。以帝国上万年来积淀的历史、文化来看待这些荒原上的野蛮人，简直可笑不值一提。 就比如说帝国境内破败的旧教堂吧，汇集了不知多少前人的智慧结晶，每走一步都能体会到那些匠人的造诣。而走在这里，远远看到一座四方、毫无生机的城池，表面被呆滞重复的花纹精雕细琢，纵然耗费了多少工匠的心力，留给后人的也不过如此。 巨型的城门缓缓移开，眼前立即换了天地。 “欢迎你们哟，远方的来客——” 在一个歌手的引领下，城中男女老少载歌载舞迎接来客。拥挤的人群沿路排开，道路的尽头便是宫殿的大门。 这里的人相貌不俗，在野蛮人中属于俊美的类型。无论男女老幼都衣着光鲜，浑身挂满珠宝金玉，随手拿着名贵的把玩物件。要说这里每个人的阔气劲儿都相当于一支部族的族长了。和他们比起来，希林麾下那几位野蛮人首领倒显得寒酸。 “嘿，纳特。我们给你打扮得还是太少了。你看他们穿得多丰富。” “哼！” “大人。我听那些牧民说，每支部族中最富裕的家庭才会把孩子送来天都生活。在这上面生活开销都是天文数字，若不是靠着全族的供养，很快便无以立足。”一位族长低声跟他们说道。 “是么……” 乍一听非常不可思议。 “生活在这上面是什么好事么？” “当然。那是一支部族的人一生中能够抵达的最高荣耀。” 偶有歌舞的人向骑士团致意，拉上他们一同庆祝。大可汗欢迎宾客的日子就是他们的节日，街道上就摆着美酒佳肴。有许多贵重的器皿大方地摆放在路边，盛满了美食可以随时享用。但引路的使者示意他们尽快觐见，这些小点心回头再吃也无妨。 这云上的天国与山脚下的荒原反差甚大，走在里面多少令人感觉不自在。有些问题仍然萦绕在希林脑海中，他还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关于天都的传言中，说这里圣洁美丽的部分已经亲眼所见。但说这里恐怖的那些话又该作何解释呢？ 希林看到的那些奇怪的半人马战士没有出现在城内，传言说的环绕天国内外三层的天兵天将应该就是他们。也不晓得那群战士武装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更奇怪的是，行商说这地方满地是被处刑的罪人，连城头镶嵌的都是人的牙齿，他所见的异象又在何处呢？ “安德烈，你觉得这里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希林又向他询问。 “嗯……很怪。这里怎么一个穷人都没有？” “这很好解释啊——”纳特说道，“大可汗是善人见不得穷人，就把穷人全都赶出去了呗。” “可是这城里烹饪、清扫等等卑微的工作都需要人，干那些活的人又在哪呢？” “可能躲起来了吧？” 几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大约一个钟头的功夫，终于来到了宫殿门前。纳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请随我来。爬上这一千级台阶，你们就会见到我们的可汗。” “唔……好咧……什么，多少台阶？！” 地势越走越高，纳特已经呼吸困难了。本地人的身体素质一个赛一个地好，这种地方不仅步履轻盈还能唱歌跳舞。纳特几乎要累瘫了。为了表示对君主的尊重他不得不继续徒步。 “唉，还是帝国的皇帝好，平易近人的……” 台阶的尽头是一座四方的宫殿，正如外面看到的那样，宫殿的内部亦是如此。结构非常简单，倒是头顶的拱顶颇有帝国工匠的风范，或许是某位师出帝国的工匠设计的。 天都所有的贵族都齐聚一堂，他们穿得比城里的人更为阔气，一个个都像是珠宝的架子，浑身上下里里外外层层叠叠，动一下都吃力。希林见了不免暗笑。他记忆里，阿赞大婚那天才会穿成这样。 而目光尽头处无数珠宝、器皿堆积如山，一个络腮胡须的中年在众多美人的簇拥下稳坐如山。不用问，那便是这里之高权力的所有者，荒原上太阳一般的君王了。 听闻他今年五十几岁，已经在位十五年了。他看起来倒是年轻，保养得很好。他头不大，尖下巴，脸型颇为俊美，想来他的母亲一定是美人。但他久居汗位吃得未免太丰盛了，整个人的身子肥得与头不成比例，肥大的肚子塞得下五个成年人。他自己就像一座山，或许已经没办法自由走动了吧？ 约有百余名妃子坐在他前前后后的位置。倒不是每一个都年轻貌美，也有那种年岁不小、身材发福的老妇人。荒原人以肥壮为美，又以华贵厚重的布料为美。这群女人各个穿得满满当当，头上戴着硕大的饰品，一个人就像是一个会动的花瓶。 弗里德一个劲地对她们评头论足。 “啧啧，这里的女人穿太多，脸还画得跟鬼似的。” 宴会上准备了大量荒原上的传统美食，因为烹饪花得时间很久，整个大殿都已经充满肉香的气息。 荒原美食自然不像帝国的点心那么精致。这里的饭菜都是一整锅一整锅地烧出来，一口锅就跟一张大圆桌那么大。天都享受各地的供奉，食材非常丰富。宴会的美食主打量大、内容丰富、高热量。 离着希林不远处的大锅里盛放甜食，油炸的香米浸满糖浆，上面铺了满满一层无花果干，又铺满一层杏干，又铺一层葡萄干，最上面还用花瓣做了装饰。吃上一口牙都会被粘下来。可惜小时候他也没机会吃到这么一口。现在只能望而兴叹。 大可汗面前的美食更不用说了，完整的烤全骆驼跪坐在油腻腻的米饭上，周围摆满了美酒。 使者向他的君主汇报，竟然全身伏在地上，用异常卑微类似于哭泣一般的声音说道：“最尊贵的主人、太阳一般的天可汗，您的客人到了。” 纳特一见使者这样就懵了，难不成与他讲话都得这副德行？他刚觉得膝盖发软，希林拍拍肩膀提醒道，“没必要。” “唉，也是。” 骑士团的人拒绝下跪。 “大胆，你们竟敢站着与至高无上的君主讲话！”浑身穿金戴银的野蛮人侍卫怒吼道。 “额，我们只向至高无上的造物主下跪。那是我们的神明。如果我们背着祂膜拜伪神，回去以后就要遭到处决啦！”纳特咳了咳，脱口而出一通胡诌。 随行的那个商人为他们翻译了一通，差不多转达了这个意思。那群高高在上的野蛮人贵族们煞有介事地商讨了许久，最终请大可汗赐予这些外乡人恩典，允许他们不下跪，而是站着讲话。 “至高无上的主人，这群远道的访客带来了他们家乡的物产，是献给您的礼物。” 说到这，纳特就要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给这群野蛮人一个不小的惊喜啦。 第1211章 云上的天国 其四 “我们来拜访大可汗，为您准备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礼物。” 纳特在野蛮人面前有些怯场，希林代为发言。 “请看，我们的礼物就在这箱子里。接下来，我们将献上小丑表演为诸位助兴！” 希林一拍手，一个小丑从箱子里蹦出来，手里抛着球嘴上吹着喇叭，嘻嘻哈哈地绕着烤骆驼跑。 这个小丑样子很奇怪，分明是个成年人个头却只有六岁孩童那么高，要是出于好奇凑近了瞧瞧他还骂骂咧咧的。 在座的贵族有人窃笑。不多时，又一个骑单车的小丑蹦出来表演节目。这回可把大家吓了一跳，那箱子看起来不大呀，怎么就藏了两个人进去？ 在众人的一轮中，第三个、第四个乃至第五个小丑陆续钻出来，最后，一共跑出来二十二个。希林把所有的小丑都放出来了，他们叽叽喳喳地四处乱窜。贵族们很快就被这群家伙逗得开怀大笑。 “就这个吗？” “当然不是，我们还有。” 希林又打开木箱，众人伸着脖子去看。这回跳出来的玩意可把他们吓坏了，是个一丝不挂的女的！ 荒原上的众人哪在公开场合见过这阵仗，一个个红着脸捂着眼睛，抱头躲避却又忍不住偷看。 说她啥都没穿到不至于，舞娘分明穿了轻薄的纱裙，身子也用珠宝和金币遮挡。 “总算看见一点女人味了。” 帝国人是很喜欢这一套了，有热情奔放的舞娘，伴着欢乐的鼓点才好纵情吃喝。 只是，跳舞的这女人把脸完全遮住了，狂放的舞姿下众人只见到一张珠宝拼接的面具。 舞娘转身过来，弗里德见到她胸口一粒红色的美人痣愣了片刻，“怎么，是她？” “嘘——” 希林不让他说出来。 “我就说她没死……你把她也转化成吸血鬼了？” “没。她仍然是濒临死亡的人类，只是再苟延残喘一段时间。没想到啊，你居然会关心别人……” 弗里德咧着嘴笑了笑。 “没有就好。不能把女人转化成吸血鬼，那是禁忌。” “？” 希林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之前各种机缘巧合，的确没有遇到过女性的吸血鬼。但这竟然是禁忌？ “会遭到报复，下场会跟那家伙差不多。哼哼。” “你说瓦利斯·拉克里……” 希林皱起眉头，原来弗里德并没有多关心希希缇娅的命运，他更关心的是自己和整个骑士团。 前人身上还有大量谜团，弗里德的脑仁给不出更多线索。 “多谢你提醒，我一定会注意的。” 蒙面的舞娘好好地表演了一番帝国热舞，给这群乡巴佬见识见识城里的风景。她光着脚在桌板上来回乱踩，多少引起了宾客的不满。 帝国的头牌舞娘生平就是如此放荡，她并不理会旁人的异样目光，踩着烤骆驼一路走到暴君的面前。 在大可汗面前搔首弄姿，终于引起了君王的好奇。她凑得越来越近，大可汗便伸手去撩她遮蔽面容的珠串。这一掀可不得了，大可汗见到一张几乎化为白骨的美人脸！一条伤口豁开了她的面容，皮肉早已腐败干瘪，哪里还是活人。 “啊——！” 大可汗一惊，身边那些妃嫔有人也见到了白骨的脸，吓得昏死过去。站在软垫下面的侍卫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举着长矛冲上来。希希缇娅一见势头不对劲抽身便逃。 她灵巧的脚丫踩着烤骆驼，又踏过抓饭，蹦蹦跳跳逃回木箱子里，一转眼不见了。 最后最后箱子里还藏了一样压轴的宝贝，华丽丽的鸟儿呼之欲出，在金灿灿的宫殿里闪亮登场。 它这只爱慕虚荣的妖怪最爱富贵的玩意，一见到满地摆着的那些金银财宝啊，双眼都不停闪光。 “啊——皇宫啊——” “怎么样，我就说你会喜欢这。” “嗯，这么美的地方，最适合我一展歌喉啦，啊，嗷嗷——嗷！” 要么是鸟妖太久没有练习，要么是它实际上根本不会唱，第一句就走调了。在场没人听得懂它唱了些什么玩意，只觉得刺耳、难听。 “行啦行啦。” 大可汗不耐烦地让使者传话，希林急忙喊鸟妖住口。 “这是来自北地的妖怪，有一张美人的脸，还非常聪慧，善于……” “安静，收声！接下来，大可汗将会赐予你们应得的报偿。” 众人停下嬉闹站好了等大可汗发话。只见那高高在上的大块头指着一行人喜笑颜开，非常喜爱他们带来的礼物。 “他们送来的礼物我全都收下。此外，我还要那个箱子。” 这个要求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没关系，把箱子送给他好了。这只是个普通的箱子，施展戏法的是小丑和箱子没关系。”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大可汗点点头。但他要的不止于此。 “那个娈童，你要留下。我们的主人很中意你，以后留在宫殿里吧！” “诶，什么，我？！” 这个要求未免太出乎意料了吧！ “喂，不是，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我可是……” 希林觉得自己玩脱了。 “我才是骑士团的大团长啊。” “你呆在那个没能力的胖子身边有什么意思？留下来我们大可汗会好好照顾你。”使者非常得意，看得出是他跟大可汗提出了这样的建议。想不到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肚子里还装了这种坏水。 “谁是胖子，你讲话注意点噢！” “喂，谁要你们‘照顾’？” 对方并没打算给希林辩解的机会，几名卫兵二话不说将他拉出来，跩到大可汗脚边的软垫前。而纳特他们，则被卫兵们越推越靠后。 “哈哈哈，你还算计着把谁当礼物献给暴君啊？自己成了礼物咯！”天花板上传来一阵尖刻的嘲笑声，鸟妖别提多开心了，终于看到主人自食其果。 大可汗眉头一皱，他很不喜欢鸟妖的声音，随即向属下吩咐了几句。 “咦，他们都盯着我看做什么，是要为我准备上好的金笼子嘛？”鸟妖得意地问。 “他好像说要把你烤了，做成一道菜端上来。”希林听得一知半解。 “什么？！” 鸟妖尖叫一声，扑腾着在宫殿里乱飞。它身上的羽毛太厚重，本来就飞不高。仆人们一通乱抓，羽毛飞得到处都是。 “哼，一群野蛮人，懂得什么艺术！” 鸟妖骂骂咧咧地奔出去，一口气飞到了金殿顶上。那里仆人不敢爬上去，总算暂时安全了。但那群人得不到命令绝不放弃，会一直守在下面。鸟妖只好抓紧了金顶上的装饰物，一刻也不敢懈怠。 大殿里的事情还不算完。众人倒没那么担心希林的安危，反正他有的是办法逃走。 “你们在城里多打探打探，问问他们会把罪人关押在什么地方。”希林对同伴们说道。 话音刚落，大可汗对这群没礼貌的外乡人非常恼怒。 “把他们全赶出去，他们不配享用我的美酒。” 根本没机会道别，卫兵们当即逐客。 “你们要把他们一口气赶回营地。在他们的营地里，有十几个沉重的大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金银财宝。把那些箱子全都夺回来，那是大可汗的财宝！” 使者非常得意，那是他一连几日拜访骑士团的营地后探得的重要情报。这些情况他早就汇报给至高无上的主人了。 “凡是在荒原上赚到的钱，就属于我的主人。因为整个荒原都是他的。” “好霸道啊……凭什么都是你的！这种话，只怕造物者都不会说的。” “哼！那是他们应该献出来的供奉，怎么可以躲躲藏藏的！交出财宝以后，这群外乡人就可以滚了，要把他们全部逐出天都！” “你——！” 同伴们被赶出大门，希林来不及吩咐更多。 “安德烈，把那些箱子交出来，没关系的，里面都是石……” 砰地一声大门紧闭，希林被留在了云上的宫殿里。 接下来大可汗的宴会照常举行，这才看到本地的歌舞艺人悉数登场，原来他们不是不懂娱乐，只是不屑于向外人展示罢了。 但愿自己不在的一小段时间里，安德烈能担负起指挥骑士团的重任。现在他是营地里最高的指挥官了。撤离的计划他们早就推演过无数次，相信不会出什么差错。留在这里正好，希林还要打探阿赞的下落…… 想到这，希林转过头看看这群陌生的荒原人。 “过去啊，到大可汗身边去！” 希林刚走一步，卫兵收缴了他的长剑。然后是匕首，最后连铠甲也扒下去。这下才放心他靠近大可汗。 大可汗也看看他。场面有些尴尬，少年勉强笑了笑。他不会唱歌跳舞，现在心情不好也懒得哄人开心。 “给可汗倒酒啊——”使者提醒道。 妃嫔将酒壶递给希林。哦，原来酒杯就握在大可汗手里。希林低头给他满上。大可汗一动不动地坐着。 “给他喝呀！” 希林这才发现，原来可汗的手臂过于肥胖无法自由活动，喝酒这么简单的动作也要人服侍。 无奈，端着他的酒杯给他送到嘴边，他就像小婴儿那样喝了一口，随后又呆滞地望着希林。 “呵呵。” 少年又勉强地笑了笑。 第1212章 云上的天国 其五 希林百无聊赖坐在软垫一角，打着哈欠等到冗长的宴会结束。数百名排队觐见的人只有一小部分有机会进来，其他人只落得被赶走的下场。但是人虽然走了，礼物不可以走，必须要留下。 “这暴君真是贪得无厌，已经拥有了荒原上最多的财富，怎么还要不停地索取呢？” 他的一大乐趣似乎是给访客的礼物定价。偶尔有人引起了他的兴趣，立即获得千百倍的报偿，在座的贵族们各个手舞足蹈地庆贺。可惜大多数人只获得极低的评价，挥一挥手被赶走。 有个狡猾的塔瑟人带来礼物哄骗大可汗，被识破以后，这人被当作罪人拖下去了。在座的贵族们纷纷气愤地辱骂。等到下一个访客上前，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大可汗又喜笑颜开，像个孩子那样忘记了刚才的不快。 有时候身旁的人提醒希林给他斟酒。有四五个人分别端着不同口味的饮料，他想喝哪个就给他喝哪个。 他有时候瞅瞅希林，希林也瞅瞅他。这人笑起来天真无邪像个婴儿。本来希林挺憎恶他的，现在想想好像也没那么讨厌。这样天性愚钝的一个人，万万不可能召集千军万马去攻打远在天边的国度。他整天吃喝玩乐，有生之年荒原上都得享太平岁月。 乏味而冗长的一日过后，宾客陆续离开宫殿。大可汗不会离开自己的位置。他的身体过于臃肿无法移动，整个宫殿构造简单去别的位置也没什么区别，他只呆在正中央。 妃嫔们为他翻身、擦拭身体，然后又换上干净的衣服。荒原上水资源匮乏，每天洗澡、换干净的衣服是最奢侈的享受了。 希林安静地站在一旁观望，他试图找一些关于“罪人”的线索，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天都上终日笙歌，没见大可汗处理什么政务。 “诶，你，过来——” 那个两面三刀的使者在宫殿一隅向希林打招呼。他竟然没走，难道是大汗的近臣？希林放下酒壶走了过去。 “你饿吗？我看你都没吃东西。我这还有，给你尝尝？” 看来他在宫殿里有个固定的席位，可以随时听大可汗使唤。他拉着希林坐下来，贼眉鼠眼地一笑，就开始动手动脚地。 希林也不怀好意地朝他笑了笑。也罢，套不出大可汗的话，套这家伙的话也行。他应该全都知道。 既然要问他的话，不动用点手段是不行了。端起地毯上的银盘子，希林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镜中的恶魔慕娜，出来一下，需要你帮忙。” 恶魔的倒影浮想在希林自己的眼眸里。 “主人，不是说以后再也不用我的能力了嘛？这么快就反悔了？” “少废话，先干活。” 脑海中回荡着恶魔的讥笑声，将镜面转向那个使者阿旺，他已经被美少年迷得神魂颠倒了——镜中恶魔的能力不算厉害，能短暂地魅惑一个人。 “使者大人，你的权力好像很大啊？天可汗什么都听你的？” “那当然！天可汗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我在负责，他从小到大，最听我的话了！” 这时候，被众人翻过身来擦拭的天可汗突然啼哭起来，就像个婴儿那样毫无缘由。他身旁的妃嫔们急忙哄他，丝毫不敢怠慢。 “这群笨手笨脚的家伙！忘记上一个惹可汗不开心的人什么下场了嘛！哼！” 使者大人纵然生气，也不敢在天可汗面前高声叫嚷，他也用极其谦卑顺从的态度去安抚可汗。不仅如此，他还教希林要如何哄这位君王开心。最终大可汗恬然睡去，众人才如释重负。 “小家伙，只要能哄得这位君主开心，整个荒原的权力就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受到魅惑术的影响，阿旺发自真心地说。看得出他醉心于权势，玩弄得不亦乐乎。 “你跟着那种商队吃苦受累有什么意思，好好感谢我把你揪出来了吧！” 天色越来越晚，整个荒原陷入黑夜，只有天宫上还有灯火。阿旺开始犯困了。魅惑术持续的时间很短，希林需要尽快打听出眉目。 “和我说说，惹恼大可汗会怎么样？那个获罪的人被送去哪了？” “哎呀，教你哄他开心，你就乖乖哄他。一旦惹恼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赎罪了。” “是吗？那我试试——” 希林端起酥油灯的罐子，这一罐热油倒在巨型宝宝身上，肯定能惹他哭好一阵了。 “别、千万别！你招惹了他，要害我们所有人都获罪了！”阿旺被吓醒，一哆嗦魅惑术也失效了。 “我以为你凭两面三刀的本事能将大可汗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么看来不过如此。原来你也怕得要死啊！” “小祖宗，你初来乍到不懂得我们这的利害关系！别不晓得天高地厚，触怒了君主，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困在往生的地界里永世不得超升！” 阿旺着急了。 “我是怜惜你样貌可人才搭救你的，莫要不识好歹！你若是一意孤行，到时后悔也晚了！” 见他说得这么激动，希林才收敛一些。 “你刚刚说获罪的人会被困在往生地界？” “哼，我又怎么知道！死了的人才去哪里，我没死过，怎么晓得死了以后怎么样！小家伙你别打那些歪脑筋，人一旦死了，可再也不能复活了！” 希林听罢不住地冷笑。 “永世不得超升”这话是荒原上最恶毒的诅咒。因为荒原上有个古老的说法，一个人死后若是腐烂于泥土之中，便无法再轮回转生。 随着阅历的增长，希林逐渐明白其中的含义。如果一个人机缘巧合地堕入往生地界，尸体确实会困在那里再也出不来。至于灵魂是否得意转生轮回，那或许是妄言。 深夜，希林坐在金殿的地毯上，反复琢磨着乌鸦眼睛里看到的几个画面。乌鸦引导他去的地方应该属于往生地界，或许亦是阿旺所说的、罪人被处置的地方。那里的风景与天都完全不同，黑烟缭绕，被复杂的建筑遮挡视线极差。 希林没办法从天都这样铺满砖石的宫殿直接前往对应的往生地界。以他的能力，要么从驻地那里穿行，到了往生地界再找路；要么，就是再找找这里有什么机关。一定还有什么人把持着天国通往地界的大门。否则获罪的人如何被送走呢？ 第1213章 骑士团内讧 又一日清晨，一群士兵垂头丧气地回来。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向阿旺汇报。 阿旺并未注意到士兵微妙的表情变化，他知道这群人总是唧唧歪歪地，对天可汗的恩赐丝毫不晓得感恩戴德，只会不满意这、不满意那。 长长的一队人抬着十来个箱子，非常眼熟，希林认得那是骑士团装“财宝”的箱子。看来安德烈乖乖交出来了。那便好，在使者察觉被戏弄前的一小段窗口时间里，但愿他们全部安稳地撤出大可汗的势力范围！ 阿旺咂巴着嘴巴检查一番，希林趁机凑过来看。而宫殿里端坐的天可汗也表示出好奇，希望立即打开箱子瞧瞧。 “陛下请看——！” 有了宝贝，当然应该第一时间呈给君主过目。阿旺催促着士兵将最大、最重的箱子抬到天可汗面前。希林则悄悄地越站越远，等着他们大吼上当。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天可汗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啼哭声。他气呼呼地将手边的酒杯、果盘丢出去砸向大箱子。 众多妃嫔一见势头不妙，一拥而上安抚他的情绪。这次可把天可汗气坏了，眼泪止不住地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无济于事。 阿旺发现不对劲，瞥了一眼箱子吓得一哆嗦。 “这是怎么个情况！坏了，把天可汗惹不开心了……” 他急急忙忙扣上箱子。惹君主不悦对他来说是最大的麻烦，眼看所有人都要陷入麻烦了，阿旺急得团团转。 这时候，非得雷霆的手段才能熄灭君主的怒火了！他火速将罪责降在送箱子的那队士兵身上，恳请大可汗施以最严厉的责罚。获得应允后，大殿里的人悉数被卫兵捆下去。不多时，殿外传来责罚他们的惨叫声。 这些措施仍然不足以平息巨婴的怒火，他哭泣着，随手抓起身边的妃嫔丢出去，就像丢一个玩具那样。其他人不仅没有表达异议，反而喜笑颜开哄骗大可汗做得好。 接连几个人遭遇不幸以后，大可汗的怒火平息了那么一点。使者连忙将希林推上去，当作一个新玩具塞到大可汗怀里。 “对他笑一笑啊——他现在心情好多了，你出现的时机刚刚好。” 希林对着大可汗冷冷一笑。这个暴君满脸的惊恐和委屈，希林轻轻搂着他，靠着恶魔的小把戏稍稍平复了他的情绪。 事情不好办了。 抬回来的箱子不仅装着大石头，还有一些被斩碎了的尸块。看衣装是天可汗的士兵，应该是被派去索要钱财的士兵，在营地被斩碎了送回来的。 这种事情，安德烈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弗里德……” 想都不用想，弗里德不屑于听从人类指挥官的命令。希林不在营地，鬼知道他还会干什么事出来。 更加令希林担忧的是，骑士团向荒原的统治者献上这种挑衅的信号，意味着战争一触即发。 “骑士团只有那么一丁点人，那家伙想干什么啊……” …… “按照大团长的意思，我们把‘宝箱’交出去，好吃好喝拖延他们一天，今夜营地里的人全部撤退，我们离开这个地方！” 当日回到营地，安德烈按照事先商议的计划安排属下工作。 “可是希林怎么办？他被暴君扣下了？” “唉……我也不知道。但他说过不需要担心，他有特别的方法可以脱离任何危险，我们只要在前一处营地集合等他就好。” 众人一筹莫展，谁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驻地的人忙着好吃好喝地招待天可汗的使团，那些野蛮人并不领情，不仅态度恶劣，而且贪得无厌，看见什么值钱的物品都伸手索要，随行商贩的私产也不放过。很快空地上堆满了财物。 这群人大口喝酒吃肉，竟然还商量着把营地里好看的小姑娘也领走。随行的人都吓坏了，带着孩子躲进帐篷里不敢出声。骑士团的战士们在空地上围成半圈，盯着这群不怀好意的野蛮人。除了说好的那些财物，多了一样都不会给。 “营地是帝国法令治下的区域，我们是有底线的。”安德烈讲话的时候额角冒汗，野蛮人已经在他的底线上摩擦多时了。 “这些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啊？” “听说全都是金币！” “难怪那么重！” 野蛮人一边吃一边聊，他们唯独不敢打开箱子，因为那些钱全都属于大可汗。 “稍微打开来看看吧，最起码知道哪个箱子里的最多啊……” “就是，咱们先瞅瞅，万一被外乡人骗了就不好办啦！” 在属下们的怂恿下，领头的那个卫兵放下酒肉，走到最大的一个箱子前。他搓搓手，双手抬起箱盖。 “诶嘿——啊！！！” 一声惨叫，不知那个不要命的一脚踏上大木箱，靠着体重压住箱盖，硬是轧断了那卫兵好几根手指。他满手都是血，惨叫连连好几里外都听得到。 不仅是过来索要财物的野蛮人看傻了眼，骑士团麾下的人也全都懵了，这是要干架了！收归的那三支野蛮人部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见势头不对赶紧握紧了刀枪，双方一转眼到了剑拔弩张的局面。 这么一来，可汗兵反倒慌了，此时此刻在营地里，骑士团的人多他们人少，真要打起来他们几个就要祭旗了。 “诶，你们干嘛？！” 另一个带队的野蛮人向纳特质问。在他们眼里纳特是这里的头儿。纳特又不是真的头儿，他立即向安德烈求助。希林不在，安德烈才是骑士团里说的算的。 安德烈瞠目结舌，他只管得了人类骑士，那群吸血鬼都像疯子一样，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连和他们讲话都得鼓起勇气。 “弗里德……你要做什么！是大团长授意交出财物换取撤退的时间啊！” “啧啧。” 弗里德摇头。 “不，那不是他的意思。” 他捶着胸口非常笃定地说，“他要一场战争。” “你胡说！” “他要看到骑士团的精锐，如何对抗大可汗的铁甲重骑。在他窥见大可汗的半人马精兵时，就产生了这种想法。” 或许那是希林心底某个瞬间的想法吧，希林从未向任何人吐露过。从情势来判断，根据实力来分析，骑士团的人加在一起都没有大可汗的精兵数量多，对峙，开什么玩笑…… “他从没下过那种命令！” 这就是吸血鬼与人类之间的不同之处吧，弗里德冷笑着，“他在心底咆哮着，那种想法回荡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这群疯子，凭着直觉去执行命令。 “你……” 安德烈左右看看，非常关切地走到那个惨叫的野蛮人队长身边，他的手指虽然断了，皮肉却被箱子缝掩着不敢拔出来。 “你还好吧？” “帮我……帮帮我……” “嗯。” 安德烈点点头，手起刀落把那野蛮人的头给剁下来，顿时血喷数尺，如泉涌一般溅得到处都是。 “喂！让你帮忙讲和，你怎么把他给杀了！”纳特看懵了，气得一跺脚。 “他把这人伤成这样，等这人回去了，会说我们什么好话么？” 本来安德烈左右为难，现在心一横，算了，不管了！ 弗里德一阵狂笑，大团长不在的情况下，人类骑士与吸血鬼骑士达成了难得的和解。其余的人还要动手，弗里德反而理性起来。 “我数了一下。还剩三十二个人，刚好抬走十六个箱子。” 就这样，众人眼睁睁看弗里德将那倒霉的野蛮人队长大卸八块，丢进装石头的箱子里。那些士兵徒步走回天都或许还要三五天光景，这段时间里，营地将会尽全力准备。 “可是、可是……” 纳特慌慌张张地团团转。 “懦夫，跟女人和小孩一起走。”弗里德讲话满是挑衅的味道。 “走就走！我本来就是个念书的！我又不会打仗！” 尽管有些不甘心，纳特实在没有别的本事，再说他导师也不是那种人，草率的商议之后，纳特和小王子带人撤退，他们把所有物资都留给营地的人。 “你们自求多福吧，此番别过，就不晓得有谁还能再见了……” 第1214章 天上与地下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这一天没有宴会，大可汗不断哭泣着重复那几句话。到访的贵族们纷纷上前安慰，不断地对他说好听的话。 为了平息大可汗的愤怒，非得对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施以严惩不可。众人一致主张将外乡人的营地踏平、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一律格杀勿论。 “十万大军。” 阿旺向大可汗谏言道。 “陛下，您麾下大军一夜之间便可轻易调动十万。十万铁骑，足以荡平那个小小的营地，连一只蚂蚁都踩死！” “对，就应该这么干！” “立即动手，不让他们多活一天！” “今夜就出兵，明早看大军凯旋！” 越说越激动，贵族们一个个恨不得立即将外乡人咬烂撕碎。 希林困在宫殿里，没有乌鸦的帮助他完全无法了解营地的情况。这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除非……帮他们再争取一些时间！ 少年灵机一动，有了办法。 “那些罪人也别放过！” 他高声提议道。 “把噩耗带回来的那些人，他们明知故犯，恶意恐吓大可汗，每一个都不得好死！先治他们的罪，平复了大可汗的情绪以后，明日再出征讨伐！” 借这个机会，希林也好打探他们究竟把“罪人”都弄到哪去了。 很意外，众人竟然觉得这话有道理。大可汗的愤怒一旦被点燃，就必须不停地献祭来平息，否则所有人都要倒霉。希林能听见他们心里的想法，在座的人对此心照不宣，嘴上不说，心里差不多都这么想。 “处刑越残忍、越血腥，越能唤起陛下的愉悦。” 阿旺也赞成这个办法，在他的倡议之下，出兵征讨不再是第一要务。 “今晚立即处决那些罪人，一刻也不让陛下多等！” 惩治罪人似乎有一套专门的流程，命令下达以后，宫殿中的侍者们立即像准备一场盛大宴会那样忙碌起来。 在平复大可汗的情绪以前，这一夜都不会结束。希林看到原来四方形状的宫殿墙壁可以拆卸，就像个舞台那样由人力缓缓升起，变为一座祭坛。 大可汗仍然稳居在宫殿中央，位置未曾变过。为了迎合这位居住，恐怕整个宫殿都可以移动吧？ 别说，还真的可以。 宫殿可以原地旋转，略微改变角度来调整视角。最终被调节为能够观望远处战场的方位。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真正地看到什么，只是个大概，人都没有一粒灰尘大。 城中所有的居民都出来了，按照地位高低一次聚在宫殿脚下。希林仔细观察一番，这座城里全是衣着光鲜的富人，没见到哪怕一个下等人或是奴隶。 “奇怪……一个个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究竟是什么人在维持着这个地方运行呢……” 居民们对大可汗的情绪感同身受，他们要么悲伤要么痛苦，捶胸顿足地哀嚎，甚至比大可汗本人还要难过。在一片情绪化的呼喊声中，所有的罪人都被带出来。 那些可怜人被关押在宫殿的基石夹层里，牢房的门打开，他们一个一个走出来。所有人都被锁链拴在一起，表情很痛苦。有个人的腿都断了，完全是在苟延残喘。 其中大多是当日遭到责罚的士兵，有一个或许是那天被斥责的塔瑟商人，还有些人希林也不认得。 然而面对那些可怜人居民们没有丝毫同情，相反，他们怒骂那些罪人惹恼君主，给天国带来不幸。越说越愤恨，似乎每个人都犯了十恶不赦的重罪，非得以最悲惨的方式赎罪不可。 “究竟要做什么啊……” 从日落到入夜的数个小时里，居民们肆意向“罪人”发泄怒火，直到一切准备就绪。 宫殿的高台上点燃无数盏酥油灯，乐师吹响低沉的号角，捶打巨大的铜鼓，整个天都安静下来。 有一群头戴剥皮面具的巫祝跳着舞走上来，他们是这场仪式的行刑人。 希林全都确认过，那些都是人类，并非半人的巫祝。说来奇怪，难道荒原上的君主已经不信奉巫祝了？ 罪人们被带上一座石刻的法阵，每个人都有相应的位置。连那堆被斩碎了送回来的尸块也有一席之地。天国之上没有寻常的死亡，要么是永福之人魂归升天，要么是罪人得以永罚不得超升。很可笑，由于仪式仓促举行，罪人竟然还不够，多了一个空位。 监督罪人的巫祝竟然信手去抓围观的居民。居民们站得非常拥挤，人群中传来一阵尖叫，他们竟然熟练地躲开了。看来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 祭坛绝不可以空着。大巫祝见状，竟然一把推倒那个下手慢一拍的小巫祝，将他就地治罪成了罪人的一员。 旁边的人七手八脚按住他，也用锁链捆牢。凑齐了全部的罪人，看得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仪式就要开始了，从宫殿顶上到基石脚下，无论贵族还是平民，众人异口同声高唱祝祷之歌，剧烈的情绪波动之下所有人化成了一个人，云上的天国中人群被整齐地划分为两种——永福之人和罪人。 罪人必须严惩。接下来的一幕令希林瞠目结舌。士兵们推动机关，捆着罪人的石盘竟然旋转颠倒过来。石盘底下是另一座大小相当的石盘，深埋在地基以下，表面还有刻痕。这……难道是要碾碎了他们？ 难以理解。 希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在他一个外人看来，这样的场面未免太残忍。荒原上最高的统治者有必要这样残杀罪人来取乐么？若是如此，荒原族群团结一致的意义何在呢？他偷看一眼大可汗的脸，那张婴孩一般的脸在歌声中变得平静。 眼睁睁看罪人被石盘碾压，众人的情绪逐渐趋于平静。 希林一直紧紧盯着那个磨盘，如果要抵达天国对应的往生地界，莫非那是捷径？但那么可怕的“门口”，哪怕不死之身跳进去了，出来也是一团肉泥，还谈什么救人呢！ “你瞧，我早说过别干蠢事嘛！你想和那群人一个下场么？”阿旺在希林耳边低语道。 他得意极了，这就是希林一心想见的“罪人的下场”，这回小家伙可以死心了吧？ 希林仍然紧盯着石盘发呆。行刑仪式结束以后，士兵们再次推动机关将石盘归位。干净、完好的石盘翻转回来，没有一丝血迹，那些锁链什么的也全都不见了。 “咦？人去哪了？” 希林向阿旺追问。 “死都死了，管他去哪了呢！” 阿旺根本就不关心那些事。希林的心中一阵阵奇怪。尸体和锁链不可能凭空消失，应该是经由这个特殊的装置被送去了往生地界。这么看来，或许仍然有办法前往那个地方…… 时间接近清晨，人们刚刚从急剧亢奋的情绪中缓和过来。这时候，视线的尽头处有一队一队的兵马急匆匆奔过向远方，无数星星点点的光亮是他们手举的火把。那些火星漂浮在马蹄卷起的烟尘上。若没有光亮的指引，天都上的人根本就看不清他们。 “可汗的军队？！”希林心里咯噔一下。 “竟然连夜出兵，这么着急嘛！” “哈哈哈——！处置大可汗的罪人当然刻不容缓！只要一到命令，十万大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外乡的贼人不自量力，竟敢在我们眼皮底下挑衅！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被踏成肉酱了！” 山顶的看台视线极好，能清晰地见到山脚下各个方向驻扎的部族各自派出军队，一点点向所谓圣地的方向集结。这么下去，攻打骑士团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1215章 始料未及 希林彻夜未眠，盯着天边的队伍一点点集结，变成声势浩大的队伍逐渐逼近骑士团营地。 天明以后，这种趋势变得更加明显。 大可汗竟能以如此神速集结大军，谈笑之间将一个族群斩尽杀绝。天都看上去的平和令人细思恐极。 骑士团的营地方向，纳特反正已经开溜了，带着萨拉什的王子，还有随团的那些老幼连夜一路小跑。 荒原的视野开阔，看起来近在眼前的距离，靠着双脚彻夜狂奔也只走了一小段。往前看茫茫无际，回头一看大可汗的骑兵缓缓逼近。他们一刻都不敢停留接着跑路。 骑士团内部则做好了迎接战斗的准备，人类骑士在工事后驻守，操作弩箭和投石机；吸血鬼骑士则随时准备冲锋，收归的三支野蛮人部族尾随其后，将作为他们的左膀右臂。自负盈亏的骑士团没多少炮灰随意挥霍，他们得看准冲锋的时机。 荒原上的野蛮人非常混乱，作战没有战术可言。或者说，“混乱”就是他们的战术。漫山遍野的野人各自为政，恣意变换着行进方向。他们可能从任何一个方向冲上来，一见势头不对劲可能又抱头鼠窜。 这不，远处有一支行动迅速的队伍将其他族群远远甩在身后，率先冲上来夺取战功。安德烈急忙命令弓箭手根据他们的行进方向改变射击角度。 万幸的是帝国的弩箭射程略胜于荒原的短梢弓，弩箭手击中了少量的野人，野蛮的队伍冲上来放了一阵乱箭遇上铜墙铁壁一般的全甲骑兵，他们又悻悻地掉头回转，溜了。 时机还没到。 骑士团稳如泰山，继续等远处的大队人马。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荒原部族汇聚到空地上来。在大可汗的命令催促下，他们一刻也不敢怠慢，立即加入战斗。 最终，十万野蛮人大军汇集在一起，无数骑兵队伍漫山遍野地交错游动。 营地击退了一波又一波试探的攻击，一上午近乎弹尽粮绝。 敌人们挤在一起互相倾轧，冲锋的时机终于到来。吸血鬼骑士们义无反顾地倾尽而出，安德烈则要继续守着营地自保。双方一旦分别行动，那群怪物是不会关心人类附庸的性命的。 吸血鬼骑士们聚拢在一起，朝着空地尽头野蛮人的最高指挥冲杀。期间各个族群的队伍时而滋扰时而偷袭，都未能撼动他们的步伐。这群人如同一柄尖刀径直在山野中划出一道血线。无论什么人胆敢挡在去路上都是死路一条。 马不停蹄地推进，斩杀一切。偌大的战场硬生生被撕裂成两半。野蛮人附庸紧紧跟着这条队伍，给倒下来的敌人补刀。这群人生来便被教导为一名战士，但无论是谁，几生几世累加的业债也不低这一日的杀戮。而一旦掉队，便被浩如烟海的敌人包围死无葬身之地。 骑士团一直冲到空地的尽头，将人海中看起来装束最华丽、护卫最多的那个野蛮人将帅刺穿了挑起来。野蛮人慌作一团。当然，他们本来也是一团混乱。 至此，太阳西斜天色将晚。 吸血鬼骑士与人类不同，他们不会因为致命伤而倒下。一路上积累的伤害未造成实质性的影响。相反，血腥的气味会激励他们。血是他们的食粮，在尸山血海中他们可以不知疲倦，一直一直战斗直到耗尽全部敌人。 与印象中不同，他们不需要停下脚步吮吸敌人的伤口，那么一丁点血不足以慰藉经年累月的饥饿。他们需要一座血池，汇集献祭者的鲜血跨越时空向恶魔献祭。那是永恒的力量源泉。 希林从雪山上的露台观望，能看到天空中隐隐约约都巨大的影子飘荡。或许别的时代里，恰好有人需要这一场血雨腥风吧？就像他曾经那样，梦中踏入远古的祭坛，享受彼时人类的献祭。 入夜以后吸血鬼骑士越战越勇，不知疲倦地斩尽杀绝。长枪早已碎断，他们挥舞刀剑、斧锤，于大大小小的血泊中神出鬼没。人类的体力早已逼近极限，马匹也一样，一步都跑不动了，一个个都沦为怪物的囊中之物。 三日后前线告急。报信的探子说，前方杀得一片血海，草地都被血水浸没，哀嚎声不绝于耳。十万大军约有三分之一断送了性命，主帅阵亡，剩余的部族溃不成军，都在四散奔逃。 这消息好像晴天霹雳一般，连日来雪山顶上的贵族们不眠不休一刻不停地安慰大可汗，说尽了好话。他们说得天花烂坠，赌咒发誓下一刻捷报就要送来，前方怎么可能告急？他们一个个站起来怒骂，将报信的探子当作罪人处置。 可是偌大的战场又不止一名侦察兵，接二连三地送来不好听的消息，他们便将小兵一个个治罪，全投进监牢里等待下一次处刑罪人的仪式。 迟迟未等来捷报，大可汗的愤怒无以复加，终于他吃力地站起来咆哮道，“派他们、他们，我的天兵天将，把他们全都杀死！” “你要做什么？！” 希林站起身质问。他的声音太细了，被大可汗的咆哮声完全淹没。 “住手啊——！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讲和了吗？你死了那么多人不心疼么！” 想跟这暴君讲清楚一句话都难，愤怒使他丧失了理智，当然，他本来也没多少理智，他不听任何人讲话，一个劲地尖叫、大喊，哭泣……声音比宫殿里任何一个人都大，震得地砖都在发颤。那些贵族们吓死了，谁也不敢反驳。 “你要做什么？不要命啦，快闭嘴！”阿旺警告道。 “别喊什么天兵天将了，让外面的军团立即收兵，不要再和帝国的骑士团打了！” “怎么可能，收兵是你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么！” “我办不到，大可汗可以办到啊——” 希林眼疾手快，握着一把短小的切肉刀爬到大可汗脖子上，骑着他的脖子，就像自己以前打老虎那样夹着他的脑袋。 “反了！反了！” 阿旺气坏了，又急又怕。想不到自己选来陪伴大可汗的小娈童竟然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把大可汗气坏了，是否会牵连到自己？ “啊——！嗷——！” 大可汗气呼呼地挥动双手，摇晃身体想把希林甩掉。哪那么容易，他自己都不能吃饭穿衣，梗别说这么复杂的动作了。被骑着也只能怪叫而已。他这个声音，也就略逊于山中的猛虎吧！ 在他极度愤怒的情况下，身上的赘肉一阵一阵起伏波动，皮肉底下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似的。 回过神来阿旺意识到不能放任希林了，一定给他治最严厉的罪，千刀万剐哄大可汗开心。 卫兵急忙上前捉拿。可是希林贴着大可汗那么近，又在暴君的头顶上，谁也不敢轻易下手啊！ “不是说十万大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让他们全部撤退！立即撤退！” “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啊……” “怎么不是？不然，要亲眼看你们的君主身首两处？” “哎呀，你冷静一点，别伤害大可汗。那种后果是你难以想象的！” “哼……好笑了。我不受你们的君王统治，也不信你们的巫祝。我们好说好商量来这里讨要族人，你们却这般赶尽杀绝。立即撤退，否则，你们就没有大可汗了！” 以为这种威胁能够凑效，哪知道那群人冥顽不灵根本不理会，只知道对着愤怒的君主百般告饶。 “不能眼睁睁看我的骑士团毁于一旦！他们在那里浴血奋战，我一定也能做点什么……” 想到这里，希林下定了决心。 第1216章 铁骑天兵 情急时远处的天边又传来闷雷的声响，是无数的马蹄跃动，有一支更强大的军队朝着战场的方向推进！ “哈哈哈——！大可汗的天兵天将终于出动了。” 宫殿里掀起一阵欢呼，他们等待的重头戏终于开场，阿旺讲话都挺直了腰板。 “这一支军团是荒原上的铜墙铁壁，任谁也无力阻挡。只要他们出现，踏平入侵者仅仅是时间的问题。” 似乎他们有绝对的自信，这支队伍能够置骑士团于死地。与那些散漫的部族兵不同，这一支军队是完全为战争打造的正规军。他们的步调非常整齐，有明确的行进方向。 远处马蹄声振聋发聩，眯着眼睛看过去，无数铁甲反射着太阳的光线，一闪一闪如同波光粼粼。这支队伍装备精良，绝非那些部族的杂牌军能比。 他们被称为天兵天将亦非虚言。数十万大军凭空出现，像波涛一样奔涌过来，事先没有一点预兆。 在营地，骑士团没有一点整备的时间。惨烈的战斗稍事平缓，活人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同伴的尸体成了防御野蛮人最后的堡垒。血水浸透了安德烈的衣服、还有头发。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远处又来了一波新的敌人。 野蛮人附庸的死伤无数，还站在战场上的不多，没人关心他们究竟还剩多少。而那些在血泊中来回穿梭的吸血鬼悉数回到一开始出发的地点，准备下一轮的对峙。 “造物者啊……那些究竟是什么玩意？” 安德烈有点看不清了。他恍惚间好像看到身躯与马背融为一体的骑兵，从头到脚浑身被一片一片扎起来的白铁甲包裹，犹如一个狂奔的铁疙瘩。 “至高无上的造物者怎么会创作如此奇怪的生命体，在濒临绝境的人面前展露疯狂？” “啊呀，大可汗的铁骑！” 零星散落在战场上的野蛮人多少落入了绝望。儿时起便听说大可汗麾下有不败的百万铁骑，浑身铁甲的战士刀枪不入，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挡。如今终于见到了这番景象，死亡已经临近。 “投石机！启动投石机，瞄准他们！” 一声令下，顾不得肢体的困顿，士兵们鼓起干劲放置重物，残存的几架投石机瞄准不断逼近的半人马前锋。 一阵乱石纷飞，几个半人马骑兵被击中，安德烈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人被飞石击中后身体后仰，躯干扭曲地倒下，似乎脊柱已经断了。但他身下的马匹被前后左右的骑兵裹挟着，仍然在飞速奔跑。 “怪物……” “怪物。哪怕呼吸一分钟都是造物者之耻。” 弗里德痴痴地傻笑，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尽管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铠甲上卡着敌人的兵器，还有的人伤得很重，一众吸血鬼还都安稳地聚在一起。他们也是怪物啊……血战至此丝毫没退却，仍然想着再会一会新的敌人。 敌人势不可挡。飞奔的速度和沉重的铁甲将他们的血肉之躯化为一颗炮弹。为了取得胜利，他们愿献上生命。 “恐怕我所追寻的荣耀，尽头就在此处了。” 安德烈指挥营地上的士兵扶起那些倒下的木桩，将全部还能利用的防御工事统统对准前方。他一瘸一拐站起来，和众人紧紧靠在一起。下一刻就要死了，他们将与那些死去的同伴同在。 短暂的时间窗口里，所有人、全部以骑士团的名义聚集在一起的人统统站在一处，用血肉凝结成一块小小的顽石，抵抗铁骑的惊涛骇浪。 轰—— 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从远处，只能看到马蹄扬起的尘埃，整个荒原都被尘沙遮蔽。 “不……不……” 希林无力地凝望着远处，他觉得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却不知道悲伤从何谈起。 “不应该是这样……” “我还没来得及认识投奔我的每一个人……还有贷款……还有没到位的装备……” 一幕幕回想起来都还在眼前。 “哈哈哈，胜利终将归于荒原至高无上的君主。无论什么样的敌人，在神力之下都会全军覆没。” 贵族们弹冠相庆，一个个喜笑颜开。不晓得前方还有多少探子，治死那些个大言不惭的小兵以后，再上来的人无不夸赞大可汗的军队所向披靡，敌人在一瞬间就灰飞烟灭了。 “请君主息怒，我们来举行一场新的宴会吧！”阿旺喜出望外，当即就要唱歌跳舞庆祝起来。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那些以我的名义聚集在一起的人命悬一线，我有什么理由坐在这里假情假意地迎合他们？” 希林急得抓狂。 当人们的注意力被远处的热闹吸引时，他注意到餐桌上一把一寸长的剔肉刀。尽管不甚锋利，仍然是他唯一能得手的凶器。一想到同伴的为难他杀心顿起，握着剔肉刀一跃而起，跳到大可汗脖子上。 少年骑着大胖子的脖子，就像儿时打老虎那样紧紧夹住大可汗的脑袋。 “反了！反了！” 阿旺又气又恼，但又怕。他心底嘀咕着，自己献上来的小娈童没有取悦大可汗，反而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惹恼他，时候会否牵连到自己？保命要紧，一定不能让大可汗觉得自己和这事有干系！ “啊——！嗷——！” 大可汗气呼呼地挥动双手，摇晃身体想把希林甩掉。哪有那么容易？他自己都不能吃饭穿衣，梗别说那么复杂的动作了。被骑着也只能怪叫而已。他这个声音，也就略逊于山中的猛虎吧！ 盛怒之下，大可汗青筋暴起，身上的赘肉一阵一阵起伏波动，血管似乎在游走一般令人见了都头皮发麻。 “让你们的‘天兵天将’立即撤退，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 “哈，收兵怎是你一句话能办到的！” “我办不到，你们的大可汗可以啊——” 希林狠狠揪住大可汗的辫子。荒原部族的习俗，为了避免虫蚋滋扰，男子将大部分头发剃掉，只留一小撮梳成辫子。可那条辫子太细了，一用劲儿给揪下来了。 “哼！” 希林丢下那搓辫子，伸两只手指戳大可汗的鼻孔。 阿旺意识到不能放任希林了，一定要治最严厉的罪，千刀万剐来哄大可汗开心。可是眼下还不行，他得好言相劝把希林给哄下来。 这么点小心思昭然若揭，根本骗不过读心术。话说到这里，似乎读心术是心灵与心灵之间的感应，并不依赖于耳朵。此时希林耳朵里充斥着卫兵的吼声。 卫兵们绕成一圈试图捉拿希林，可是他骑在可汗头顶上，稍有不慎就伤着可汗了。这一位可汗那是荒原上至高无上的君王啊！哪怕惹他不开心都是永世不得超升的死罪，更别说擦破一点皮，甚至吓着他了。无奈，谁也不敢动手。 “不是说十万大军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么！让他们全部撤退！立即撤退啊——！” “事情不是这样子的啊……” “怎么不是？不然，要亲眼看你们的君主身首两处？” “哎呀，你冷静一点，别伤害大可汗。那种后果是你难以想象的！” “哼……好笑了。能有什么后果？我不受你们的君王统治，不认你们治的罪！我们好说好商量来这里讨要族人，你们却要赶尽杀绝。天底下没有这种道理。立即撤退，否则你们就没有大可汗了！” 以为这种威胁能够凑效，哪知道那群人冥顽不灵根本不理会，只知道对着愤怒的君主百般告饶。 第1217章 往生极乐天尊 其一 希林百般要挟，天都上却没有一个敢于担当的人站出来回应他。众人自顾自地哀嚎，还是告饶啊、气愤啊那一套。尽管没什么用，他们自己仍旧忙得不亦乐乎。 “太奇怪了……你们真的关心所谓的君主吗？” “唉，你初来乍到不晓得我们的习俗！我们调动军队只有一种命令，就是点燃烽火。远处的军队看到烽火便出征，没有你说的什么‘撤退’。”阿旺好言相劝道。 “都没有人下达命令吗？你们那么庞大的军队，没有一名将军吗？” “没有你说的那种人。” “那么军队出动了以后该往哪里打，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停，全都没有人管的？” 阿旺摇摇头说：“军队出动以后，如何战斗是他们要想的事情，我们只等一个获胜的结果。” 他们没有转进迂回的种种战术，撤退更是根本不存在的概念。大军一旦出动，要么凯旋而还要么全军覆没。至于敌人的方位其实也没那么明确，无非是朝着风吹动狼烟的方向盲目地前进罢了。一旦动身就斩除前方的一切。 “快住手吧，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 阿旺说得非常中肯。 “我们所有人都只听命于大可汗一人，一旦出兵就没有回头路可走。除非凯旋而归，否则所有的士兵都是罪人，回来一样是死罪！没人会回来的！” “荒唐！你们简直是一群蠢货！” 不晓得大可汗究竟用了什么雷霆手段，竟然让所有人为了他奋不顾身。换做是帝国皇帝，早就被叛军杀死好几次了。 阿旺面有惭色，但凡他不傻，一定觉得天都的一切都荒唐至极吧？ “我在此斩了可汗一人，岂不是把整个天都都拿下了？这场仗未免太划算了吧！” “千万别伤害他！求你了……也是为了你的好……” 越是这么说，希林就越想要试。他握紧了一寸长的切肉刀，照着大可汗腮帮子下面的肥肉狠狠一刺，随即横着往一侧拉，划开一条长长的血口。 “暴君若是死了，就没人会被治罪了。你又在怕什么呢？” 这个位置下刀，无论人畜都绝无生还的可能。大殿里的贵族们看得真切，一个个心知肚明。方才还百般讨好的君主，尚未气绝便遭到了嫌恶。 至于卫兵，还卫兵呢！离得近看得清楚，数十个人已经丢盔弃甲逃之夭夭，生怕走慢了一步。 大殿上的气氛一下子变了。贵族们开始为自己未知的命运哀嚎，哭声变得那么真切。有的人抓伤自己的面容，发疯一样四处乱撞。在举办仪式的时候宫殿的出入口被封闭，露台下面是万丈悬崖。他们竟然不管不顾地跳下去。 “君主的死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么？至于他们这么做……” 不去理会那些蠢货。濒死的大可汗剧烈挣扎，无论他怎么折腾，希林就是夹着半截脖子不放。少年抠着大可汗的鼻孔用力往后掰，伤口缓缓撕裂，白花花的油脂从伤口涌出来。 可汗身体太胖了，五颜六色的脂肪和结缔组织源源不断从伤口里冒出来，渐渐地把他的头推向脑后，最后脊柱断裂脑袋耷拉下来。奇怪的东西越涌越多，最终少年从大可汗的肩头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这体态怪异的胖子身体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内部的物质冲破伤口不断奔涌，更迫切地催促着大可汗的死亡。 满地都是油脂，妃嫔们尖叫着乱跑，阿旺被四散奔逃的妃嫔冲撞摔倒，老胳膊老腿摔得也挺重。 他固然品性恶劣，但算是那些蠢货当中比较聪明的个体。知道大势已去一切都来不及了，看看露台下的百丈悬崖又没有勇气跳下去，只得原地坐着抹抹眼泪，靠诵经祈祷缓解绝望的情绪。 “完蛋了，完蛋了……唉，逃得再快也没有用，这下我们全都完蛋了！小家伙你也在劫难逃，要跟我们一起永世不得超升……” 希林抬头看看那个手舞足蹈的无头尸身，“砰——！”地一声，一只白玉无瑕滑溜溜的手臂从伤口里冒出来。 “这是什么？” 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又是“砰！”地一声，另一只手臂也冒出来。 “什么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原来是个怪物……” 希林这才明白，众人惧怕的并非是他斩杀了最高的统治者，而是他释放了更加恐怖的怪物。 少年不觉得奇怪了。天都居民反常的举止无非是为了欺哄怪物让它不要爆发，从而将注定降临的劫难延后。日久天长，也不知他们向这怪物献祭了多少无辜的性命，这种压制到底有没有意义？ 怪物尚未完全显形，冒出来的两只手臂都是左手，皮肉地下还藏着更大的玩意。那两只手也像大可汗自己的手臂一样，肥胖、圆润、肉乎乎的，看起来很有力气却抓不到任何东西。 “这算是什么怪物啊……这么笨的玩意值得你们怕成这副德行？” 希林爬起来笑了笑，还挺得意的。 这时候，另一只手冲破禁锢从伤口里伸出来。这是一只右手，与其中一只左手凑成一对儿，双手一齐用力撕开更大的裂口。 “嚯——”一只肥腻的大肚子从伤口里钻出来，沉甸甸垂下去。 “？” 这是个什么怪物，难不成比大可汗还胖？怪物呼之欲出。可以打赌，它的身型绝对比大可汗的身躯要大，至少一倍，没准有三倍！ 那五颜六色的伤口演化成一处空间的裂口，两双手臂一齐撕扯。很快，另有一双手臂出现，朝不同方向用力。 不多时，怪物撑破裂口完全显形。它有些类人，却又根本不是人形。它是三座肥壮的巨型身躯互相交错，似乎彼此有各自的意志，又好像浑然一体是个完整的东西。 三副肉身彼此交错，每一个都往自己的方向用力。它们彼此牵制最后哪个也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停留在原地而已。 令人生畏的是这三副身躯各自有双臂，躯干也都是完整的，却没有一个脑袋。皮肉到了锁骨那完美地愈合，似乎是天生就什么都没有。它也没有腿，躯干以下完美地愈合，天生地就什么都没有。 大可汗的皮肉空了，像一件衣服那样褪下来丢弃在地。 希林不住地后退，因为怪物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完整地霸占了大可汗的华美地毯。它非常愤怒，张狂地乱舞。 它想要做的事情并不需要挪动身体。显形以后天象随之改变，晴朗的天空乌云密布，星斗以怪物为中心飞速旋转起来。须臾间希林感到地动山摇，莫不是整个雪山都在震颤？！ “往生极乐天尊……” 阿旺不再哭泣，他放弃抵抗虔诚地伏在地上，跪拜新降临的神明。宫殿里那些抱头鼠窜的人陆续停下来，他们必须得接受无法改变的命运。 天色越来越阴暗，有墨水一样的浓稠乌云遮蔽天空，最终，整个宫殿陷入黑夜。 “它把所有人都送进往生世界了？” 希林颇有些诧异，想不到这怪物的本事还挺大。恶魔撒耶坦顶多是把一座大富豪浴场送进往生世界。怎么，它把整整一座皇宫全都送下去了？ “这下你们真的不能超升了。” 少年的叹息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他望着宫殿外的荒原，人都像蚂蚁那么小，满地乱撞。 “等等……怎么，这怪物有天大的本事，把那一大片荒地也全都搬下来了？” 第1218章 往生极乐天尊 其二 【转眼又要一年了，这一年速度太慢，连第四卷的一半都没有铺完。争取年末的时候从荒原回来吧。】 “往生”是一种特殊的状态，人的存在介于生死之间。生命止息了，不再生长发育，亦不进食、呼吸；一部分精神却仍然困在尸体中，他们可以动弹，或许还有些残存的思考，目光会寻着发光或有气味的方向移动。 这种状态不会永远维持。往生者的肉体会逐渐风化到只剩白骨，精神随之消散。 “往生”并非是人类在自然状态下的生命过程。人正常死亡以后尸体迅速腐烂，精神也不复存在。但在荒原上，巫祝的力量非常强大，他们能够建立起人类世界与往生世界的联系。 一个人濒死或死后，不幸被草率地埋入地下，便会被巫祝引领到往生者的世界。为了避免这种悲惨的境遇，荒原部族宁愿选择将亲人天葬、火葬，或是修建极其坚固的墓室，永久保护尸体。 偶尔有人具备那种穿行于不同世界而不受损害的体质，希林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他常年往返于两个世界之间，生来就不怕这个地方。 宫殿中的其他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所谓的“天尊”带入往生的世界以后，一个个逐渐失去了理智。要么变得呆滞，要么变得癫狂。 阿旺就在不远处。他的身体受到异常的挤压而变得扭曲，脊柱反向弯曲头要碰到脚后跟了。他痛苦地哀嚎着，口中赞颂的经文却没有间断。 似乎是有某种外力在折磨他。 渐渐地，他吐字不再清晰。舌头越来越肥大最终冲破下颌涌出来。他变成了一个“巨舌怪”！ “！” 希林急忙后退，手握小小的切肉刀防御。紧张地观望片刻后少年发现，这个越发丑陋的怪物似乎不会伤人。他在重复着某种自残的行为——反向扭曲的身体四足着地，舌头只能在地板上舔来舔去。 “？” 他在极乐天尊附近不停转圈，舔净地板上的灰尘，口中仍然试图念出经文。 “嘲笑一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这算是一种讽刺吗？” 少年困惑地望着极乐天尊。明明没有头，也不晓得它用什么思考。这时候，一阵邪恶的意识从四面八方涌入少年的脑海，希林看到一幕幕离奇又恐怖的画面。那些想法太奇怪了，绝对不是他自己能够想出来的。 “幻视……” 少年好像明白了，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怪物的意志建立联系，即所谓的“交流”。恶念原本就存在于宇宙中未知的时空中，并不是人用脑袋“思考”出来的。人类无非是个接收装置，感知到了那些精神。这个“天尊”能够使用超自然的力量将人类的恶意呈现出来。 阿谀奉承的小人用舌头舔舐地板。往别处看，有人口中生满荆棘刺破面容，也有人五官皆被皮肤覆盖，在黑暗和窒息中挣扎摸索；远处，一个懦弱可怜的人则重复着遭到责罚的场面，哀嚎连连。 仔细观察，他们遭受的苦难尽是生前某种生存状态的衍生场景，一旦某个人的意志被怪物察觉，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怪物以扭曲的方式理解那种意志力。但细究起来怪物的行为并无惩恶扬善的筛选。一旦堕入这里，凡人尽受苦难。 眼前的一幕幕与脑海中的一幕幕暗暗相合，希林逐渐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里些是幻象，人都快要疯了。 随着怪物不断施展力量，它变得越来越大，这座宫殿刚好成为它的座位。无数弱小的往生者徘徊在它附近。它变得再大一点，栏杆也碎裂了，有的人甚至会掉下去。 怪物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彼此纠缠的三副身躯，每一处脖颈都迸发出五彩的光束。光亮非常强烈，喷涌而出直至往生世界的天际。随后光芒如同扇面一般散开，随着它转动脖子，光扇也来回摆动。 待光扇吸收了足够的能量，又一样东西从三副躯体的连结处冉冉升起——一座光环！ 它有一个迷离的光环悬浮在身体上方。分明是一个，变换角度再看又是三个。光环彼此嵌套互相环绕，追着流动的光影再看，又好像是一个光环扭曲了三圈而已，令人眩晕。 有这么明显的特点，毋庸置疑眼前的怪物是某种堕落的天使。 “要么祂自己也已经死了，跟往生世界的人类一样，意志力困在躯体中。” “只是没想到……这地方也有落单的天使啊！上古的时候天使大军从德里纳海出发前往地狱，竟然有脱离队伍的天使一直走到荒原，残存的力量使祂变成了这里的怪物。” 宫殿快要没有立足之地了。希林一点点往栏杆处后退。他撇了一眼山崖下面，顿时又吓了一跳——这里，还是那座云上的天都吗？ 天都分明变了，又好像没变。街道的结构一模一样，房子都大同小异。原本雪白的墙壁和地砖满是血污。原本摆放名贵器装饰品的位置堆满了人头和残肢。也不晓得是谁在模仿谁，往生界简直是一出污言秽语的嘲讽。 这时头顶传来乌鸦的鸣叫声。 “原来你这家伙早早地落脚于此，等着我过来！” 因为无人引路骑士团才困在荒原那么久，早知道应该往这里走，希林就会计划更好的路线了。 “你这个坑子！害我找了那么久！” 乌鸦来回盘旋，似乎是有意带领希林见识一番。少年找个相对安慰的地方坐下，视线移到乌鸦的眼睛上…… 乌鸦盘旋着鸟瞰往生界的天都，那些居民全都在，一个个陆续堕入往生，以扭曲的姿态存在。不仅如此，这个世界里的居民比原本希林他们见到的要多！或许是三倍，或许是十倍。人和人比肩继踵被困在往生的天城里。 “哦，那些是以前的居民。或许还有一些所谓的‘罪人’。” 再仔细看，之前的困惑得到了解答。原来富丽堂皇的云上天都是这群悲惨的往生者建造出来的！ 无数的人，生生世世的奴隶被困在宫殿底下。那下面是一层一层的，所有人都在重复着苦工。一点点开凿和搬运巨石，一层层地递送，最后变成精美的砖石，被顶层的奴隶拿来建造天都。 “！” 下面的人像繁星一样不计其数，一层层地望不到尽头。少年恍然大悟，“这里不就是一些人描述的、十八层城池、雪白的城墙上尽是人的牙齿，到处是罪人的残肢的另一座天都么！”荒原的族人不会撒谎，他们说的全是真的，无非是有人只见到表面的天都，而有人见到了往生的天都。 “这天使堕入往生世界里，或许也有上万年光景了。祂是奴役了多少荒原部族的人啊……” 想想都觉得后怕。天都是每一支荒原部族都向往的圣地，谁能想到华美的城池底下是这副光景？！ “荒原上的巫祝根本打不过这个强大的存在。想不到……它们竟然选择为虎作伥，奉怪物为神明献祭族人来供养。” 看到这一幕幕场景，希林心中嗟叹。 “唉！巫祝本来也算不上族人，它们先民本就是怪物。在它们眼里，族人和荒地上的牛羊一样是牲畜。” 放眼望去，堕天使的光翼便是希林之前看到的直指天际的五彩光柱。此行的目的地正是这里。 乌鸦在宫殿下的第一层见到了前不久被送下来的“罪人”。他们戴着枷锁吃力地工作。随着工作的推进，他们的位置会一点点向下挪动。待新的“罪人”被推下来，原本的就被送去更深的地方。 “既然所有的罪人都被送来这里，阿赞和族人又在哪呢？” 希林对于族人的印象越来越淡，即便是阿赞，经历了十年，也不知道她现在什么模样了…… 第1219章 一念之间 不知被什么推了一下，少年觉得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猛然从移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诶，不对劲……” 睁开眼看到的画面十分模糊，周围的一切天旋地转。轰地一下，少年自己摔倒在一片血泊中。 “？” 他感觉到全身无力，明显是失血过多。低头再看，下腹处有一条很深的伤口，自己的血正在源源不断涌出来，变成一处小小的池塘。 再看手上还紧紧攥着切肉刀。 “怎么，这是我自己干的？” 侧过脸，希林注意到宫殿的地毯下面有一些非常特别的文字雕刻，十分眼熟，这不是穿行法阵么！ “哈，原来怪物把穿行法阵坐在屁股底下！但这么玩命地开启法阵……不是……跟自杀一样的么……” 少年觉得一阵阵眩晕。 “‘我’不在的时候，那个潜意识里的我究竟在搞什么啊！” 一方面他感觉到自己体力耗尽，一方面，还有一种力量在身体中冉冉升起。那种力量无比强大，可以无视一切身体上的伤痛，亦可以突破人类躯体的限制，随心所欲地探索周围的世界。 感觉很奇妙，像是在梦里。希林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也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身体。背上三条光翼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这股力量就是所谓的‘意志力’啊……” 意识越发不清晰，他与这个疯狂的世界里融为一体。天使的意志力爆发出一种傲慢、狂妄甚至癫狂的情绪，充斥着少年的脑袋。越是盯着极乐天尊看，这种情绪就越强烈，他恨不得现在就将怪物斩为两段。 极乐天尊挥舞手臂，像拍苍蝇那样四处乱拍，宫殿的摆设被拍得粉碎。可惜它手太短不擅长武力制敌，少年被光翼拽着一瞬间就能躲开。 这怪物的“攻击”方式就是它的存在方式。感知周遭的思绪，咀嚼回味创造出一个扭曲的反讽。它能够感知到希林的种种过往，而它创造出的画面也会被少年感知。幻象里希林看到自己支离破碎，沦为天使的容器释放出巨大的力量。 可笑的是一旦进入那种状态，希林反而强大到足以威胁怪物的存在。最后少年彻底失去理智让位给体内的圣天使。他凭借光翼悬浮在怪物面前，凝视片刻以后，一道落雷从天而降，劈在怪物一副身躯当中。 “啧啧。” 几乎没有任何伤害，弹落些许尘埃而已。天使的容器摇摇头，“这可不行。”转瞬之间又一阵落雷，无数的金光落在怪物附近，电光噼啪闪烁，把它围在一个金笼子里。 这一波落雷等了好久，宫殿的建筑物近乎全毁，那些个受罚的往生者被砸下来的砖石拍得粉碎。烟尘缓缓散去，三位一体的怪物掉了点小小的渣而已。 “切。” 天使的容器不屑一顾。 这么点程度的攻击不值一晒，应该有更加高效的方法才对。一念之间，上古之剑的身影闪过。那柄无与伦比的利剑可以击碎一切，有它在一定可以。 在强大的意志力影响下为所欲为，天使的容器一抬手，两个世界之间的联系被打通，上古之剑已经跃出血泊飞到他手掌上。 “茉莉……” 清醒的时候希林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上古之剑用得越频繁，茉莉承受的苦难就越多，完全没有什么好处！这时候身体完全不听自己使唤，天使的意志力有自己的想法。 又有什么东西随着宝剑一并跃出。是个不小的玩意，展开黑黢黢的双翼，绕着怪物滑翔一圈。 “是龙……想不到他也过来了。” 不多时，又一只体型小很多的飞龙跃出法阵。它朝着希林啾啾鸣叫。“火流星——！”希林笑了笑，很高兴见到久违的伙伴。不过他现在不需要骑乘飞龙。 敌我分明，不多时一大一小两条龙扑向怪物。火流星啪啪吐出两颗火球，滋啦啦烟尘散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黑龙扑上去猛咬，爪子一阵乱抓发出吱嘎吱嘎的刺耳声响。那个怪物的躯干像是大理石一样的材质，根本不为所动。 “都让开。” 在希林的指挥下两条飞龙各自躲避。希林将上古之剑投向怪物，凌厉的宝剑从躯体之间的缝隙略过落在远处。抬手再召唤，怪物已经改变了姿态，古剑从另一处飞回。就这样，锁链绕怪物缠了一圈。 这还不够，希林的光翼攀附着怪物，绕着它来回滋扰，怪物忙不迭地反击，不多时被古剑上的锁链捆了个结实。 “投鼠忌器，给我下来！” 希林拖着锁链朝城外的空地上飘。他哪来那么大力气制服怪物，说到底都是体内的天使之力在发威。 轰然一声巨响，怪物沉重地摔在满是石砾的地面砸出一个深坑。 雪山脚下大片的荒原土地此时此刻都沉浸在往生的世界里，远处刚刚发生激烈交战的区域也一样。这个怪物不愧是“天尊”，轻而易举将视线范围内全部送进另一个世界。 这时候从天而降一条耀眼的光柱，是一条差不多跟怪物一样粗的巨型落雷，金光绵延不绝对准怪物一阵猛劈。说不清等了多久，突然听到雷声中一记沉闷的断裂声希林才收手。 烟尘弥漫了很久才消散，再看怪物已经被劈成两半。它的裂口处缓缓风化，有流沙一样细腻的物质流淌下来，在它周围形成一滩流沙的池塘。还有零星几块比较大的碎块散落其中。 怪物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碎裂的身体越是挣扎风化的速度就越快。 “天使的死亡过程何其缓慢，哪怕‘死了’以后，形骸仍需数万年才会消亡……” 天尊的力量在广袤的荒原上被冲淡，希林的神智慢慢回归，天使的力量也渐渐消退。低头看，肚子上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这算是伤得最轻的一次了。 荒原上有许许多多半人悄悄地凑上来围观希林的壮举。它们害怕极了，谁也不吱声。一双双在晦暗中闪着亮光的眼珠子一眨一眨的。 “你们啊……” 荒原上的巫祝数量可观杀也杀不尽。若是对它们动了杀心，或许它们会将自己也当作神明一样供奉起来。 “被你们宠溺，还不晓得体内的力量会畸变成怎样的新怪物……” 第1220章 众里寻人 羽龙极速俯冲精准地落在希林身边。嘤嘤地鸣叫一阵吸引主人对注意力。 “很久没见了啊，老伙计！”希林搓搓它脖子上的羽毛。 黑鳞对飞行的掌握还不够熟练，着地的时候摔了一下，打个滚变回人类的姿态。 “大人……” “莱尼亚？” 【作者：因为觉得莱尼亚这个名字更像是龙，整理第三卷的时候会重写一些段落】 龙牙少年屈膝叩见。 “伤都好了？看你活动没什么问题了呢。” “嗯。” “在地狱住的习惯吗？” “那个地方虽然被称作‘地狱’，但却是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比许多人类生活的地方都好。” “是么……” 莱尼亚能在人与龙两种形态之间切换，他穿的衣服可没有这种功能。现在他只剩腰间一条精美的腰带——变成龙的时候，那是它的项链。 希林执意把自己的衬衫给他穿上。但他说没必要，待会可能还要飞行。 “你现在是更习惯当人还是当龙呢？说好了要带你回帝国，你妹妹还在那边呢！” “是人的时候当然愿意做人；但是变成龙的时间长了，现在觉得当龙更开心。” 莱尼亚帮着希林把上古之剑的锁链回收。 “锁链另一端连接着茉莉的喉咙，必须得尽快把剑送回去。你们立即回去吧！” “遵命。” 莱尼亚又变回龙的样子，希林骑乘羽龙二人一齐返回高处的雪莲宫殿。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我要找一个重要的人！” 羽龙落在法阵顶上，希林又临时改变主意。只身前往地下矿场太困难，还得借助飞龙和古剑。 他们沿着丢弃“罪人”的磨盘下去，在最高的一层找到了那个商人。【后续整理的时候会写进去，商人一同拜见大可汗，被当作漏网之鱼处置了】他还算清醒，接连不断的劳累令他疲惫不堪，手指甲都磨断了，浑身是被鞭打的伤痕。 “嘿！醒醒！还记得我么！” 希林劈断商人的枷锁把他救出来。他神情恍恍惚惚的，好像记得什么又好像都忘了。 “还要去找你的家人吗？跟我走，我带你下去！” “要！” 一提这个话茬他突然哽咽起来。不顾身体不适，坚持着要走下去。 “那就好，一起来吧。” 找人的话，多一个人帮忙力量更大。希林早都不记得自己还有哪些族人了，更不敢确定还能否认出现在的阿赞。他迫切需要一些普通人的协助。 最新放下来的“罪人”当中还有好几个清醒的。被救出来以后大多急着逃走，只有极少数愿意跟着希林继续走下去探索，救更多的人。 一层层徒步前进，这下面的“罪人”多如牛毛。其中相当一部分人早就死了，在往生界里变成一个重复劳动的工具。只有活着且头脑还清醒的人能够离开。 一段时间以后，约有数百人追随着希林。而远处传来异样的骚动，别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罪人”，他们被释放以后高喊着族语来追随希林。 “救世神佛，这是一定是他们给你的称谓。”行商告诉希林，“传说里所有人最终会落入地狱，但是到了救世的那一天，另一个神明会把所有的罪人都救出来。” “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 原来这些人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逃离往生世界，他们逃了一段路之后又调头回来，等等看希林有没有别的办法。 “哎呀，玛莎！玛莎！”行商突然狂叫着奔过去，他发现自己的家人了！ 希林走过去看到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眼神里已经没有光了。她身边还有些其他人，或许都是那个行商的家人。行商跪在他们面前痛哭不已，那些人却没有半点反应，继续手上的工作。 给他们一点叙旧的时间吧！希林继续往前走。在一些“罪人”的指引下，希林找到了一部分“忤逆君王的外族罪人”，其中似乎有几个眼熟的面孔。不管是否是自己的族人，能带走就全部带走。 往生的囚牢被一一打破，摧枯拉朽一般倒下。但再走下去希望不大。深层的区域只剩些人类的残骸，被巫祝用法术拼凑在一起做成奴工继续使用。这种奴工如果碎了就重新拼凑，越往下走形状越离谱，早就和“人”不搭边了。 “到此为止，我们全都回去吧！” 少年率领众人返回地面，靠着上古之剑的锁链引路，再复杂的迷宫也不会迷失方向。只是再见到那个行商时，他不愿意回去了。 “我的家人全在这，我哪也不去了……” “你确定？他们已经‘死’了啊！死去的人不能复生，但你还活着呢！不跟我离开就没机会了！” 行商摇摇头。 “我早该这么做。当初就不应该离开他们，经历那么长时间，我终于可以弥补过错了。” “好吧，如果这是你的选择……” 希林礼貌地道别，感谢他一路上的帮助。回到雪莲宫殿上，大老远就听到有人朝自己欢呼。 “帕祖托？”希林揉揉眼睛，“我没看错吧！你怎么来这了？” “哈哈，孩子，你又找到一处上古的法阵啊，我能够访问的地方更多啦——！” “是么，呵呵……” 帕祖托一出现，当然就带着那些个跟班小弟，疯隐士、小胡子、萨柏林和画家。天呐，他也来了，还带着人偶一起来的。 “能再见到你们真好……我一个人困在这个世界里几乎要疯了。”希林竟然主动拥抱了他们几个，以前他可从没干过这种事。 但接下来，这些人并不会陪伴希林后面的旅程，先贤要留在宫殿上好好考察一番，研究先民留下的智慧。莱尼亚则领命送还宝剑。希林和他约定返回帝国以后再召他回人间。 “孩子，才见面没多久就要分别，你自己知道怎么回去吗？” “放心，我有数。再说，还有同伴在远处等我呢！我得把属于人间的带回去。” 放眼望去，先前骑士团与半人马军团决战的区域也被划入了往生的世界。死亡的将士在往生世界里爬起来，迷茫地游荡。 第1221章 下不为例! 有好些人在荒地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其中一些是幸存的普通骑兵。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们惊恐万状，方才死亡倒下的同伴一个个都动了起。本以为是复生，凑近一看他们根本没有活过来，而是以另一种疯狂的方式延续死亡。 “大人——” 弗里德恭候多时。他摘下头盔屈膝见礼。 “……你这家伙！” 希林没那么客气，迎面给了他一拳。 “给我记着。这件事不算完。” 这一拳赤手空拳打的，用了不小力气，但和他们身上那些惨烈的伤口比起来不痛不痒。弗里德没动也不反驳，他那张脸看起来总在怪笑一样。 营地满目疮痍，吸血鬼骑士陆续聚拢回到他身边，其中有几个伤得很重，所幸他们不会“死”。 “人类还有活着的么？” 活着的人不多。紧跟着吸血鬼的野蛮人附庸当中有些幸存者。命运主宰的屠戮场里，先一步的人侥幸活下来，慢一步则被生吞活剥。 营地里死守的士兵大多阵亡，即便幸存的也只剩一口气罢了。 “安德烈呢？” 骑士们给他让路，希林见到了早已重伤身亡的指挥官。 “这家伙……连问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么……” 他已经安详离世，亡骸在往生的世界里偶尔会无意识地动弹一下。这样的人不可能转化成吸血鬼了。 “他不愿意。”有人告诉希林，“我们问过了。” “真是个怪人。一直想要得到我的认可，现在获得了我的最高认可，却反过来拒绝我……” 希林蹲下身看他最后一眼。 “我们不可能把尸体运回去，最多带一小块骨头。但我保证，会把你留在荣耀之书里，给你专门的一页。” 匆匆的告别以后，骑士团重整队伍准备离开。这时候又看到一小支野蛮人的骑兵归队。 “扎卡力……越老越狡猾了……” “狡猾的狐狸才活得下来啊！” 他带着随行几个人穿梭于不同部族的队伍之间，借着部族间混乱的辨识度找到生存的空间。 “大可汗的军队内部没那么团结，也有人趁乱寻私仇的。我说服了一支队伍跟我走，瞧，我把他们带来了。” 那些个野蛮人见了扎卡力所说的“大首领”纷纷礼貌问候。看来他们也愿意追随希林。 “大可汗手下的怪物杀了我们好几个部族的族长，他们全都怂了，我们是被迫屈服的。你愿意带头反抗他，我们就跟着你走！” “哼，这就对。识时务者为俊杰。”扎卡力很是得意。 “难怪你的人不仅没少反而变多了……” 但这些人马仍旧非常警觉，远处还有敌人时不时放冷箭骚扰他们。 “哼，那小子又来了！” 在茫茫荒草、碎石和漫游的往生者当中，有个小小的影子飞速穿梭。对方身手矫健，来去无影，令这群人很是恼火。仔细看那个身影又很怪，好像是两个人一匹马，又好像没有看见马。 “半人马的小奴隶。死性不改的家伙！” 扎卡力收的那拨人对半人马的敌意很大。 “那群怪物早年都是从各个部族里捉去的，一旦被缝到马身上，就再也变不回来。以后就不是人了，也不认得自己的亲人，死心塌地为大可汗效命。”扎卡力解释到。 几个野蛮人打算再战一场，他们的马还能跑。 “那个人我认得，我亲自去吧。”希林阻止了他们，独自走上去。 那孩子就躲在一团荒草后面，弯弓对准了希林的脸。 “过来——！” 这是吸血鬼独有的能力，一道令人无法抗拒的命令，半人马不由自主地走出来。那是中年壮硕的男子与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缝合而成的怪物，腹部有倒三角形的缝合线，伤疤看起十分惨烈，应该是经历了恐怖的转变过程。 男子的一只手臂被硬生生扯断耷拉下来，另一只手臂则带着重伤，无法操持兵器。尽管如此，他仍然被厚重的铁甲裹束，看起来姿态昂扬。身体丧失了战斗力以后，他仍旧是一匹好马，跑起来飞快。他的侍从，那个奴隶小孩骑在马背上伏击敌人。 “又见面了啊。你叫什么来着的？上次好像没问。” “那钦。” “一点也不像个名字。” “哼！”小小少年很不服气，一脸倔强的样子反问，“你还说自己是奴隶？这么多人都听你的，一点也不像个奴隶！你撒谎！” “我是命运的奴隶。”希林自嘲道。 “我是荒原上的加兰德，在帝国他们叫我希林洛斯。你要是记不住就叫我希林。” “我不会投降的！”他仍旧没放下自己的武器，暗暗责怪自己的半人马主人怎么突然脑子不好使了，竟然听敌人的摆布。 “没心没肺的小崽子，你又是从哪个部族抓来的？” “你竟拿杀死爹娘的仇人当主子孝敬！” 投奔希林的那些野蛮人很是不悦，讲话阴阳怪气地。 “等把你养大了，也铡两半缝马背上啊？我一直很好奇，铡断的另一半身体都去哪了，哈哈！” “我爹娘并不是他杀的。是他把我从罪人的行列里拉出来，救了我一命。他还教授我武艺，像亲人一样待我。”小少年对半人马怀着深厚的情谊，毫不犹豫为它申辩。 “你们不会懂的！我致死都效忠我主人！” “这是你主人？” 希林轻蔑地看了看那半人马，它眼里还有浓浓的杀意。只要冲破了慑心术的禁锢，它下一秒就会冲上来决一死战。 眯眼盯着它片刻，希林猛然一睁眼，一道金色的闪电瞬间从天顶落下来，一击劈中半人马的脑袋。闪电落下时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声响震耳欲聋，一股热流冲倒周围的人群。众人一阵错愕，所有的马都受惊狂跳，有的吓得原地趴下不动了。 再看那半人马，铁甲都被熔断，人类的躯干完全焦黑倒在地上。另一半马儿的躯体居然还完好，失去平衡后连着背上的小少年一并摔倒。 事发突然，谁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希林也是头一次距离自己这么近“发火”。天使之力发出的闪电准头并没有那么高，误伤属下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次过于意气用事了。他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着冷静…… 惶惶中回过神来，众人还没闹明白究竟怎么回事。本能令他们意识到这个新首领不简单，他拥有匹敌天神的力量。那是自然，没有那种力量，又怎么能将天尊斩落神坛呢？众人纷纷下马再次向新首领跪拜。 “你做了什么啊……” 地上的痕迹滚烫，小少年甚至没办法靠近半人马的遗体。 “奥伦……奥伦……” “你的主人死了，现在我是你的主人。”希林冷冰冰地说，“致死效忠我吧。” “你……你这家伙！” 少年满满的不甘心，咬着牙不住地流泪。说实话，希林的举动很奇怪，而且有点出格。扎卡力咂巴着嘴看看希林的脸色，又看看那个特别的孩子，有个念头涌上心头。 “喂，加兰德，这怎么回事，快告诉我！” 希林不愿意多说，背过身去返回营地。 “跟上来，别逼我用慑心术。”他对那个孩子说。 第1222章 所言不虚 骑士团的队伍休整了相当长的时间以后启程返回帝国，众人归心似箭行动的速度比来时快得多。 车马载着那些身负重伤的成员，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当数量的人最终还是不治身亡。能够活着回去是上天的恩赐了。 回程的荒原变得和从前不一样，天幕一直是黑的，乌云滚滚却不下雨。地上的荒草都枯萎了，极少见到鸟兽。存粮和饮水出现了极大的困难。若不是怀着离开的决心，很多人早已寸步难行。 骑士团在前引路，他们一刻不停地前进。走了很久很久也没从极了天尊划分的往生地界里走出来。追随者们累了就原地睡一会，一有力气立即跟上。 这世界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说不清究竟过了多久。远远地，前方闪着白色的光芒。走近了再看才知道，那是一片浩浩荡荡的广阔水域，四面八方都见不到头。 踏进去试试，水到膝盖还不算太深，脚底下都是淤泥。 “这什么地方，哪来的沼泽啊？”扎卡力见了连连挠头。这么大一块地方，别说他不知道，那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知道。“我们明明是原路返回，怎么就走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来了！” “扎卡力，你还记得那个行商说过的话么？” “嗯？” “他说逃出天都的路上一连下了一个月的雨，原本的荒地变成了汪洋大海。” “可是……有这么大一片水，来的时候怎么没见着？！” “你不会还没发现吧？现在的这个地方并不是原来的荒原啊。” 扎卡力心里有数，他那么门精怎么会不知道呢？ “加兰德，别的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至少告诉我一句实话，我还活着吗？还是说已经……下到地狱不能超升了？” “你还活着。” 希林牵着马涉水。前途未卜，他得亲自领路。那个孩子坐在马背上，脸扭过去不想搭理他们。关于这个巧遇的孩子、关于阿赞，希林有好多话都没来得及解释。刚好，水面广阔，好些人被甩在身后。希林可以敞开心扉和老交情讲话。 “我见到阿赞了。” “什么？！” “抱歉我没勇气和你说。因为……” 希林说不出为什么，他心情很复杂。能做的只是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讲出来。 “给我引路的乌鸦不是真的乌鸦，它是我们部族的巫祝。” “这个……你以前好像说过。” “它把我骗来天都有自己的目的，现在它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回想与往生极乐天尊照面的时候，希林移视到乌鸦的身上，见到了怪物的全貌。但乌鸦展示给希林的事物不止于此。它飞得很高，可以见到宫殿顶上一座天台，那是天葬圣洁之人的地方。 落在那，希林能感知到过往的记忆。那也是阿赞最后安息的地方。 “我见到了，什么都见到了。” 说着说着……希林哽咽起来。 “没关系，加兰德。你不用告诉我更多了。” 扎卡力真是个温柔的人，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然愿意安慰希林。 “她已经安息，我知道这些足够了。” “我和荒原不再有任何联系，以后我也不想再回来了。” “但他……”扎卡力看看那个孩子，欲言又止。 希林摇摇头，“他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好吧。” 众人在一片茫茫的沼泽里耽搁了很久很久。有时水极深，几乎没到喉咙口了；有时又浅浅地不到脚踝。如此艰辛的路程十人之中挺过来的无非一二。待走出沼泽的时候回头再看，原本数十万之众的荒原野人，走出来的不足万人。 说实话，扎卡力都不晓得这段旅程具体怎么结束的。他只记得自己非常、非常累，在一处还算平坦的水中高地小憩了片刻。醒来时头昏脑胀，野外的阳光刺得眼睛都要瞎了。张口一股青草香涌进口鼻，他这才发现自己重回人间了。 同伴们则各自有不同的际遇。有的人早就回来了。自述陷进淤泥里几乎以为这次死定了，哪知道猛地一口气醒过来，自己躺在草地上呢！ 这段旅程太过离奇，人们交流着彼此的感受，一个个热情高涨。既然逃离了天都返回人间，那群人就有各自的打算了。野蛮人以族群为单位小规模地聚在一起，失去强大力量约束以后，一小撮、一小撮的人很快就各自散去。最后跟随骑士团继续走的不足千人。 而这片土地继续走下去，不远处一座熟悉的城池，“看前面，那是布赫城？” 扎卡力点点头，“竟然已经走到这个地方了……” 那是一座磐石上的城池，是东西两边往来休憩的驿站。这里距离天都有三个月的路程，来时骑士团也曾路过这里。 “难不成我们已经走了三个月了？” “谁知道呢！” 喝上一口井中的清水，扎卡力又去打听时日。现在天气微凉刚刚入秋，从上次离开以后到现在算下来只有四个月的时间。 “怎么可能！我感觉回来的路上走了一年都不止！要么我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年又四个月了！” 可是再三核对年号，这一年还尚未过去。荒原上信息闭塞，此地的人并不晓得天都发生了什么事。说实在的，希林他们也不晓得沉入往生以后地上的天都又会怎么样。 由于队伍伤亡惨重，重回人世以后半步也挪不动了。希林毫不犹豫地决定就地休整，直到明年春季以前都不会离开。说来好笑的是，两个月以后一支狼狈不堪的商队来到这里，领队的不是别人，正是肥肥的纳特！他瘦得希林都认不出了。若不是靠着那辆破旧的萨拉什皇家马车，希林就当他们是陌生人了。 万幸万幸，当初随着希林一同远征的人当中，好些工匠和商人幸存下来又同骑士团汇合了。 纳特一边悲叹那些阵亡的战士，一边又感叹不可思议。 “希林洛斯，你究竟用了什么法术？明明我们先逃走的，你们打完仗竟然早早地回来，赶到我们前头了？” 对这其中的奥妙，希林就笑而不语不肯道破了。 天可汗驾崩的消息一点点传开，可是驾崩了又如何？世居在荒原上的野蛮人仍旧延续着日常的生活。或许要不了多久还会传来新可汗继位的消息吧！就像千百年过来的一样，统治者新旧更迭，荒原上的生活却一成不变。 第1223章 荒原的孩子 那个孩子从小长在荒原，只会说族语。他的语言融入了太多东部荒原的成分，希林跟他沟通得非常吃力，一句一句的，有的懂有的不懂。 这么小的年纪，很多东西他都不会，笨手笨脚的。 “这种年纪，又知道什么呢！” 原地休整的时间里，希林每天带着他四处转悠，教他射箭。不远处有一只土拨鼠探出头来。 “你看我。”希林小心翼翼地瞄准。 “切，这谁不会啊！” 那个孩子抽箭便射。结果差了那么一点，土拨鼠跑了。希林连连摇头。 “运气不好罢了。下次一定中。” “你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一句话讲不清楚，我再示范一次。” 希林苦口婆心地教，“这样握着弓，这样推，知道么！” 可那孩子学得漫不经心，做出来的姿势完全不一样。希林夺过他手里的反曲弓看了看，哦，原来二人用的弓造型就有差别。孩子手里那张弓没法跟自己手上的帝国精工相比，很多技巧无从谈起。 “用我的，给——！” 把自己的弓箭交到孩子手里，手把着手教他每个动作。 “这手握着弓，这手提箭。双脚岔开一点。当你举弓的时候，眼睛就看着目标。用你这只手臂跟上。” 说到这，希林不知不觉地感慨万千，泪水在眼里打转。小时候没人教他这些，全靠着自己聪明勤快。一幕幕昔日的场景闪现在脑海中。名为加兰德的少年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的箭要往哪里飞。 “看着你要射击的目标，心跟着箭走，想着你要打的东西。” 希林的族语掺杂了好些帝国官话。有些词儿他早忘记怎么说了，一张口都是帝国老师教的那套术语。 “这只手臂向前推，这只手臂向后拉，注意你的手肘和手腕，保持这个姿势，轻轻地用力。” 孩子听不懂，但他肯定能感受到这些动作。 “嗖——！” 利箭离弦，一箭击穿了不远处的猎物。那孩子情不自禁地赞叹，“哇！” “能记住吗？多练练！” 把反曲弓塞到孩子手里，希林把自己的箭囊也系在孩子腰间。 “这……没必要吧？” “送给你了就拿着吧！” 孩子仍旧小心翼翼地喊希林“主人”。在他眼里希林是另一个暴君，喜怒无常，而且能一瞬间用雷劈死看不顺眼的人。 又练习了个把钟头，看他的动作总算有点意思了。 相处的时间终究太短。来不及教他怎么打高处、怎么打低处；近的怎么瞄远的怎么瞄……还有和敌人对峙的时候，如何找到对方致命的弱点。 如果说到对战，话就更多了。如何追击敌人，如何选定方位，要是对付两个敌人该怎么办？在萨拉什希林还学到了一招反弹琵琶往身后打箭，对付追击的敌人。 “根本来不及教啊……” “吃吗？” 休息的时候孩子从口袋里翻出点心和奶酒。希林摇摇头，那孩子很失落。但他饿坏了，吃了一会又开心起来。 “跟我说说你母亲。” 他能听懂“母亲”这个词。 “她啊……她把一生最后的力量给了我。生下我以后她的眼睛一点点失去光芒，变得像一颗植物。” 孩子眼里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悲伤。 “小时候她怀抱着我，眼睛一直看着东边。那时我就知道，东边有什么是我必须去找的。” “你……这样带来世上不会怨恨吗？” 那个孩子听得一知半解，他不知道什么叫“怨恨”。 “我很高兴啊！神明保佑我健康地活下来，我是她的珍宝。” “哼……”希林嘀咕着。 “关于你父亲呢，你知道多少？” “不知道。”孩子摇头。 “她没说过，族人也没说过。” “看你这么有能耐，小小年纪还能当族长，你父亲一定很厉害吧？”希林讥讽道。 “切，你也小小年纪的，竟然让那么多勇士都听你的，你父亲才了不得吧！”孩子反唇相讥。 “你懂得什么啊……” 希林不想说了。不晓得这孩子将来会遇到什么机缘，走出什么样的路。或许他一生都在荒原上度过，永远不会听到帝国的消息，也不晓得什么天使、恶魔。如果那样就最好了。远离诅咒，一辈子走在神明安排好的路上。 孩子要把反曲弓还给希林，希林执意让他留着。 “再好的弓也无非是精致的玩具罢了。” 后来一段时间里，希林还想把自己所学的剑术都教给那孩子，但那孩子真的没什么兴趣，一点皮毛都没学会。时光飞快地流逝，次年春季大队人马启程上路，回到莱默主教驻守的城池。他老人家的病早就养好了，住在这闲来无事还种了点花。 这座名不见经传的荒原小城在帝国人的经营下略有些起色。不过骑士团不打算常驻。既然大部队调头返回，所有驻守在此的帝国人都会离开。 有相当数量的野蛮人表示希望留在这里生活。他们在漫长的征途中失去了家人，现在只想找个安定的地方生活。希林自然会同意，没什么话说。 “那钦，你也留下。” “什么，你不用我‘至死效忠’了？” 这个命令出乎意料，孩子先是非常震惊，继而又像五雷轰顶一般感到崩溃。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互相信任的关系，这么快又要崩塌。 “你不信任我？” “嗯。你不适合去帝国，留在这片土地吧。” 他想表现得负责任一点，慷慨地将城池送给那钦。 “你小小年纪就那么大的本事，留在这守护一座城应该没有问题吧？” “哼！” “为我驻守在这个地方吧。也许我某一天会回来看看。但别抱什么希望，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再踏上荒原的土地了。我和这片土地之间的联系已经断了。” “你这个人脑子有病！” 谈话不欢而散，孩子躲起来生了一整天的闷气。傍晚时骑士团的队伍已经陆续离开，没有告别的机会了。希林知道他站在山头远远看着自己。既然选择了受诅咒的路，离平凡的人越远越好。他最后也没回头看那个孩子一眼。 第1224章 帝国急件 又是一年春季大队人马返回此行最初也是最后一处营地，与驻守在那里的瓦伦蒂汇合。这么长的时间里，多亏他苦心经营一直保障后勤的供给（尽管走到最远的地方还是断供了很长时间）。 记得走时这里是一圈土墙围着的小城，回来时已经有像样的城墙和道路了。人口规模有了起色，作为城主的营收也不错。 但是看到回来的人和当初离开的那些相去甚远，瓦伦蒂一阵挠头。算了一天的账，晚上他趁没人的时候悄悄来找希林谈话。 “大人，你的财务状况堪忧啊……” 他喝了一口浓茶，坐下来直入正题。 “东征一役死伤甚众，武器装备损失惨重，说全军覆没都不夸张。结果也没抢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回来。” “哈……你要是看到当时的情景就知道了。能活着回来已经是万幸，哪有精力搬运财宝呢？” “唉，所以你的骑士团马上要资不抵债濒临破产了啊！” “有那么严重？” “当然！” 瓦伦蒂素来都是严肃的神情，想不到这次真的认真了。希林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也只好放下嬉笑的口吻，严肃地问他，“如果骑士团破产了，我该怎么办？” “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有我在，会尽量避免那种结局。” “原来你是在吓唬我……？” “我是在提醒你。如果不谨慎使用自己持有的财富，最终将会失去一切！” 因为损失惨重，骑士团必须付出巨额的抚恤金。瓦伦蒂的设想是以十年为期按月分期支付给受益人，缓解当下的资金紧张局面。 “我会仔细核对账目，如果有受益人也不在世的情况，就能赖掉一部分抚恤金。” “你这家伙……” “你在外面慷慨大方，我当然要负责唱黑脸，跟他们斤斤计较把钱省出来啊！” 希林无奈地笑了笑。幸亏有这样的人相助，否则他根本玩不转什么骑士团。时间已经是深夜，瓦伦蒂核对账目的工作还在继续。他打算通宵过一遍，明天交到属下手中的时候自己先心里有数。 希林陪他坐着也帮不上忙。 “大人，其实还有一件事挺‘急’的，你要么优先处理吧！” “哦？” “有一封帝国来的‘急件’。” 瓦伦蒂说。 “三年前送来的。” 希林听了噗嗤一笑。 接过信封才看到，原来是帝国皇帝发来的。 “收到信的时候我们与你的部队已经失去了联系。情况固然紧急，但事关重大。我更担心信函在转送的途中丢失，所以决定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希林来回看看信封，保存得倒是很好，像是昨天刚刚送来了似的。 “你拆开过？” 瓦伦蒂耸耸肩。 靠近烛火希林读了一遍，帝国官话真是令人怀念啊。 “怎么，新皇帝竟然向我求助？真稀奇……帝国那么大的军队都不够么？” 合上信件，希林又琢磨了一阵。 “他要求我的骑士团前往圣城参战？” 原来瓦伦蒂憋着一直没说的话在这里。 “哦，我明白了。为皇帝出征，我们可以赚一大笔佣金！” “正是。” “啊，多来点皇帝的订单，什么财务危机都不怕了……”希林得意地收好信封。 “但你也得省着花，我的大人。” “行，我知道！” 即便是大队人马，从边陲小城取官道返回帝国首都，快马加鞭在港口处乘船周转，最快三个月内就能抵达。 “想想就令人心旷神怡啊——！”希林背靠着沙发，闭上眼睛浮现出帝国繁华的街道。 “我们最快什么时候出发？” “额……至少让我处理完账务上的事情。一个月吧。而且你还要招募新的人手，不是吗？” 这几年来新城的人口处于爆发状态，很容易招募新人。至于武器装备，完全可以在拿到一部分佣金以后在帝国采购，那边的物价更便宜。 几乎一夜之间，骑士团回复了斗志昂扬的姿态。吸血鬼骑士永远处于备战的状态，只要一声令下他们就整装待发。世上没有比他们更好的队伍。 至于那些故去的伙伴，很遗憾没能带回一点残存的碎片作为纪念。往生世界似乎有一种魔力，贪恋那里的财物就永远都无法走出来。希林本来割下来安德烈的一截手指作为纪念，在离开往生世界的一瞬间里那块骨头华为尘埃随风而逝了。 作为弥补，在荣耀之书的一页中绘制了安德烈的插画。他作为这一次行动的英雄典范被记载下来。 而至于众人所经历的一切，哪怕是负责撰写文章的人也觉得太过离奇难以置信。最后在商榷之下，书面记载隐去了许多当日的细节，替换成华丽空洞的词藻。 “皇帝有多大了啊……我走的时候他才六岁。” “那么等你再见到他的时候，就有十二岁了吧！” 安塞尔的另一个儿子也差不多十岁了，可以跟着大人打杂。居住在新城的这段时间，他们竟然又有了一个孩子。真能生！ 瞧瞧罗尔，他和大小姐就没什么进展。多年来书信往来又倾诉了不知多少衷肠，终究还是止步于此。 【从荒原回来，先整理一下前面乱糟糟的章节，再继续圣城之旅】 第1225章 查士尼斯二世 昏暗、阴冷的宫殿无人打理，年幼的皇帝蜷缩在角落里。尽管是炎炎夏日，这个地方冷得像冰窖。锦缎的被子那么单薄，皇帝甚至在瑟瑟发抖。 他唉声叹气的，身边只有耳聋眼花的老管家相伴。桌上摆着茶点，可他一口也不想吃。 黑暗中有人推开宫门。皇帝吓坏了，连忙抱紧被子。 “我的陛下，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那是一个年少的骑士，十来岁，跟皇帝差不多年纪，像个小孩。他穿着精致的铠甲，灰白色的头发在黑暗中非常显眼。 “……希林洛斯？！” 皇帝惊叫着站起身，从床榻上跃下，光着脚奔到那骑士面前。 “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你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变化。谢天谢地，真的是你！” “是我。” 希林屈膝半跪向皇帝见礼。 “我的陛下……倒是你，变化很大啊！我离开帝国的时候你还是小孩子，刚刚学会走路。” “是么……” “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你，你怎么会住在这个地方？” “朕……” 皇帝想着想着，一下子有好多话不知该说那一句。希林站起身他扑进希林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宫殿里回荡，异常地凄怆、悲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远处的宫廷管家摇头叹气。他老了，没有几年盼头。恐怕见不到情况好转的那一天了。 年少的皇帝终于止住哭泣，他的嘴唇仍然在颤抖，没有说话的力气。 “我……没有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 他不停抚摸希林的铠甲，希林握着他的手让他触碰自己的面颊，当然，那皮肤是冰冷的。 “不是梦，一切都是真的。你瞧，这是我从荒原带回来的礼物。” 希林从随身的皮包里掏出一些东西塞到皇帝手里。皇帝好奇地举起来借着阳光查看，是四块晶莹剔透的宝石，雕刻成某种动物骨头的形状。 “这是什么？” “羊的膝盖骨。一种当地小孩的玩具，但这几个是用玉石雕的。” 皇帝不晓得这东西怎么玩，但他笑了笑表示很喜欢。 “过来，跟我来。” 拉着希林来到床榻前，他的枕边有个宝箱，他胸前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来里面都是些小玩意。 “瞧，这些都是我的宝藏。父皇送我的别针，还有你走之前送我的龙牙……” 说完他将四块玉雕的骨头也放进去，锁好宝箱皇帝松了一口气，他再次拥抱希林。 “谢天谢地，我太高兴了……这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其实我的大队人马还有至少一个月才会返回帝国。但我有特殊的办法，一转眼就能返回皇宫。” “地下室的传送宝箱？” “没错。”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皇帝高兴地大笑，随后又哭了起来。 “我就知道……无论多远你都能打开那个箱子，看到我的信……” “怎么，信是你放进箱子送来的？” “嗯。” 希林在荒原深处的时候，箱子留在新城。他并不晓得这封信送来自己手上以前经历过什么。 “等了那么久……你终于回来了……”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我刚刚也觉得奇怪，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难道说……？” “他们说我病了。他们说我身体虚弱应当长期卧床。所以，就像你看见的，我被关在这个鬼地方，哪也不能去，什么都不能做。” “他们……你的宫廷老师托雷特？” “何止呢！所有官员，所有贵族，所有的在皇宫里进进出出的人，莫不如此！” 皇帝讲话很激动，或许是气话，希林无从得知。 “你要喝点水吗？” 希林端起桌上的玻璃杯。但他很快又皱起眉头。 “怎么了？” “这水不对劲……似乎掺了什么……” 嗅了嗅，希林闻不到甜美的味道，空气周围的灵体好像在诉说什么……唾液？结核病人……唾液…… “好吧，我大概知道了。这水并不至于立即致死，但对你的健康不利。” 皇帝很沮丧，无奈地望着希林。 “我陪你出去走走吧。你一定饿了。我知道一条去御膳厨房的近路。” 皇帝喜笑颜开，当即同意。他懒得穿华丽的衣服，随手披上一条毯子就走。 “皇宫现在今非昔比……他们越发察觉到朕软弱可欺，事事都不需要经过朕同意，甚至……把朕完全关起来也无所谓了。” 厨房里的仆人见到皇帝都吓坏了，他们平时见不到这么尊贵的人物，但他们再清楚不过，皇宫里就一个未成年的孩子。 “嘘——” 一见到吸血鬼那双闪亮的双眸，他们就变得迷糊了。“皇帝来了也无所谓，从柜子里找一些食物端给他就好。” 厨娘的动作很麻利，就在仆人们用餐的低矮餐厅里，为皇帝准备了一道丰盛的冷餐。 “嗯……你真厉害……难怪你可以在皇宫里随意进出……” 皇帝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我要是像你那么厉害就好了，没人会欺负我了。” “相信我，陛下，这些都是诅咒，没啥好处。” “希林洛斯，你还遵守誓言吗？” “？” “保护皇帝的誓言。管家告诉我说，以前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皇帝，确保帝国的威严无人进犯。为了保护以前的皇帝，你们会杀很多很多人……” 听到这话希林沉默了。 “你们还遵守那个古老的誓言吗？管家说是你不想遵守了，才带着骑士团离开的！原来你是个逃避责任的懦夫吗？！” “陛下……你想让我为你杀人？” “把他们全都杀了啊！为了我，为了帝国，履行你们的誓言啊！” 见到希林不为所动，皇帝又哭了起来。 “我快要死了……你看不出来吗？帝国以后就没有皇帝了，反正无论有没有都没啥区别。哼……没有了皇帝，你们的骑士团也没有存在的合法性了。不过是一群吸血鬼而已，帝国百姓怎么会喜欢你们呢！” “陛下……” 希林跪下来来到皇帝身边。 “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呢……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的儿子……” “那么我是你重要的朋友吗？还是说我只是个什么人的儿子罢了！” “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我也愿意出手保障朋友的安全。” “那把他们全都杀了。” “你确定？这是你的旨意？你已经决定他们所有人都有罪吗？” “是的。” 希林吻了皇帝的手背。 “大约一个月以后，我会带着我的队伍回来。到时也会来皇宫觐见。届时我会为你杀死任何忤逆的人。” “快一点……我不想等那么久……” 随后希林向皇帝告别。他没有逗留太久，前前后后也就三刻钟时间，简直像是一场梦。皇帝悻悻返回寝宫，又打开宝箱查看一遍，见到那四块玉雕的羊骨才放心了一点。 第1226章 骑士团归来 背负着荣耀离开帝国去东方远征的新骑士团回来了，满载着东方的财富。消息走得很快，因为一部分追随骑士团远行的商人们提早返航了。 时间恰逢这一年初春，盛大的春日游行准备在即。人们盛传骑士团的大队人马会在庆典当天进城，随着众多花车一起亮相。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们应该会采纳。 细细算来，离开帝国已经十年。 当时帝国民生凋敝，到处是破败的景象，连维持生计都极为困难。但现在，帝国又变回曾经的模样了。富丽堂皇的建筑从废墟中拔地而起，逼仄的街巷人满为患。酒肆通宵达旦地营业，人们载歌载舞，每一天都当作节日来庆祝。浮华、奢靡、醉生梦死。 高楼大夏的脚下污水横流，纨绔子弟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到这一幕，哪怕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也会点头说，帝国回来了，那个熟悉的帝国回来了。 也有人说希林洛斯获取的财富并不那么光明磊落，他谋杀了边陲小城的一位骑士克莱蒙德，抢夺了那座城市的财富。对此，骑士团的人三缄其口。希林并不否认，“他先动手的”，他愿意说的也只有这么多。 这位骑士团的大团长经历风雨之后仍然保持着十四岁的模样，令人难以置信。只是他不如从前快乐，脸一直阴沉着，除了谈生意以外不乐意多聊。他的那些事迹都成了传说，生意场上新人并不晓得他，而熟识的人一个个老气横秋，共同话题越来越少。 幸好看到那些宝石、金银、皮料和丝绸以后，没有人会计较背后的血雨腥风。 骑士团雇用了一个小队的会计来处理账务。他们需要支付大量的佣金、抚恤金，又要采购数量惊人的物资。而货物的价格随着市场不停波动，买卖交易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我出去走走，瓦伦蒂先生。大团长的头衔交给你顶一会儿。” “遵命，我的大人。” 瓦伦蒂老迈得厉害，头发全白了。但他那个派头一点没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衣裳穿得整齐，活脱脱一位新贵。 “但你没必要那么说。吩咐我干活就行了，不用把大团长的头衔都给我。” “我知道。但你看起来更像个领头的，不是么？要是你的话，不用两分钟人们就愿意相信了。换作是我，还需要几个小时的时间来解释我是谁，我为什么年纪轻轻却是所有人的统帅，以及关于吸血鬼的传言都是不是真的……” 瓦伦蒂会心一笑。 他们二人已经合作得非常默契了。沿路的生意场上，瓦伦蒂时常以大团长的名义出面，希林以侍童或者东家少爷的身份旁听——具体取决于他当天的穿着和随行人员数量。这样的组合更容易被人接受，免去不少口舌。 随后希林去了商业街，看望他的老朋友。 “希林洛斯——大哥！” “凯斯。” “他们说你回来了，但是我不信。因为我知道你回来肯定得第一个看我。” 希林笑了笑，拍拍凯斯的肩膀。 “老伙计，像你这么懂我的人越来越少，我得好好珍惜。” 凯斯现在是兄弟会资深的元老之一，平日里躲在总部的酒里深居简出。他这个身体状况要出门确实不容易。整个人只剩半条腿，终日坐在轮椅上。 “我好不容易从账务里抽身，立即就来看你了。抱歉，我没办法更快了。” 希林坐下来和老朋友叙旧，推开窗看到十年如一日的街景。 “我也没想到骑士团的生意会变得这么复杂。还以为雇几个精明的会计就能把积压的账目理清，结果他们给我带来了更多新的账目，这么下去永远也离不清了。” “哈哈，但是生意越做越大了，不是么！前途不可估量啊！” “是么？我只觉得自己欠的钱反而越来越多了。”希林挠挠头。 昔日的债主弗兰提老爷早就退休，他的后辈们继续经营钱庄。每次希林想要一口气还掉欠款，都会在他们一番劝说之下以更低廉的组合利率办理新的贷款做更大的生意。交给雇员打理以后更是如此。伴随着新骑士团的发展，希林和这个帝国绑定得越来越深…… 叙旧的酒席上，凯斯一个人自斟自酌。 “大哥，你接下来打算去哪？” “诶，接下来？我还没想好……” “我知道你肯定闲不住的！骑士团现在是个庞然大物，开销惊人。他们一天也不能闲下来，还得找新的赚钱的门路。” “你说的有道理……” “大哥，接下来无论去哪，带上我！” “怎么，你不打算安享晚年吗？” “哪有流氓会安享晚年的？” 凯斯很激动，一拍桌子跳起来。 “真想要安享晚年我也不会来干这一行。大哥，我不是废物。我生活自理，吃喝拉撒都不用人伺候。我能走路，能上下楼，还能骑马！不信我做给你看！” 凯斯的确能从轮椅上站起来，短暂地走一段路。当然，需要借助假肢和拐杖。那滋味肯定不好受，单是看看也能猜出来。 “你看，和正常人一样！” 他咬着牙从酒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又给希林演示自己如何上下楼梯。一阶一阶地走确实吃力，他抓着扶手翻身爬上爬下更利索一些。 “嗯，我相信你，我的朋友。” 希林深知，对这样心高气傲的人而言肉体上的痛苦不值一提，他的自尊心容不得一点践踏。 “回来吧，在我手底下继续干活。为了表达我对你的信任，你现在就回到我身边吧。” “谢谢。” 二人再次相拥，凯斯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关系，我还有个朋友腿脚也不利索，但没妨碍他成为一名‘独腿骑士’。我应该介绍你们认识。” 凯斯确实能骑马，他依靠特制的马鞍固定身体，然后侧身骑马。 “有人说我这样像个娘们，放心，我知道怎么让这种人闭嘴。” 凯斯非常自豪，这会儿他的神气劲儿都回来了。他要带希林去制造工坊那边瞅瞅，这些年市场上出现了不少新玩意。 “无论做生意还是打仗，靠的又不是脚，是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 第1227章 臼炮和手炮 “大炮”不算是特别新鲜的事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这种东西了。或许是东方人发明的，至少人们相信，令其发挥巨大威力的“火药”是从东方传过来的。 “我亲眼见过东方的术士用一种黑色的粉末装神弄鬼。忽然间发出巨大的响动，如同雷声一样。伴随着瞬间燃烧的火焰和耀眼的光芒。第一次看到的时候把我吓坏了。” 路上凯斯一直在和希林聊着这些话题。 “但其实没什么。火药只能爆炸一次，威慑的作用远远大于杀伤力。那玩意很难操控，而且非常不体面，没有哪个骑士喜欢用。纯粹是术士玩弄的下三滥的玩意。” “哈哈哈！那么关于大炮呢，大人你又知道多少？” “据我所知，这东西也是东方的术士捣鼓出来的。他们不满足于用火药变戏法，玩出一种新花样，把火药装进木桶里。碰地一声炸个稀巴烂。” “不不不，你说的那玩意是炸药桶。大炮不一样，铜铸的炮筒非常结实，只有一头是通的，火药从那头喷出来。” “除了声大，我完全想不通有什么用。”希林坐在马背上连连摇头。 “凯斯，我并没迂腐到油盐不进的地步。骑士团在沿路见到过很多会铸造‘大炮’的工匠，我们骑士团也买过。但是用途非常有限。嗯……我想想，最大的用处是吓唬野蛮人。他们不知道这玩意，冷不丁来一声能把他们吓得人仰马翻。因为害怕，他们都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调头逃跑了。” “哈，‘大炮’的优点！” “我的朋友……人类是最狡猾的动物，多见识几次就没那么怕了。这玩意的害处也一样——会吓着我们的马。如果一直在阵地里放炮，我自己的队伍也乱套了，到时候跟敌人一样四处乱撞。” “呃……大人，你说的弊端确实有。但你得承认这玩意威力真的很大！咚地一声，那么沉一个石头疙瘩飞出去，甭管对面是人、马还是城墙，都给砸得稀巴烂，哈哈哈！” “你说城墙也就算了。无论人还是马，谁会傻到站着不动等着被砸？再说，你确定想砸哪里就砸得到哪里？” “诶，这个……制造大炮的人更懂吧？” “反正骑士团迄今为止接触过的大炮，动静一个比一个大，至于能打到什么地方就见鬼了。这种不入流的玩意我通常交给杂兵队随意发挥，战场上他们搞得越热闹越好，冲锋的骑兵队用不上。” 二人争执不下。凯斯打赌自己带希林见识的大炮不同以往，绝对令人眼前一亮。希林就当是去陪朋友散心，随便看看。 希林现在排场大了，出门都带着好几个随从。那些个年轻人骑马跟在他身后有说有笑的，他们不大关心工匠的新产品，反正也是给杂兵用的，又不需要他们动手。 “啊……我特别佩服你们人类的一点，就是孜孜不倦地探索。”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一个“人”。骑着白色的“骏马”，仔细看又不是马，而是四蹄生着利爪、口中吐出尖牙的异兽。这是旁人都看不到，只有希林一个人看得见、听得到的恶魔伙伴。 “撒耶坦？！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想起来露面了？” “我有预感。一位极具才华的能人要登场了，天堂和地狱都会为之一颤。” “切……瞧你说的，有那么夸张？” “千真万确，大哥，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凯斯还以为希林在和自己说话，高声打包票。 希林在铸造工坊见到凯斯引荐的年轻人，他长得挺斯文，细细长长的身型，黑色卷发和毛茸茸的络腮胡子，耳朵上别了一支铅笔。看他十指白皙纤细肯定不是干活的工人，但他亦非工坊的所有者，仅仅是个雇员。 “销售员？”希林好奇地反复打量这个人，好奇他的职责范畴。 “洛伦佐。”年轻人热情地和希林打招呼。 “希林洛斯。” 一番短暂的寒暄，年轻人向几位大客户展示了工坊最得意的产品——大炮，或者说，臼炮。 这种新鲜事物刚刚产生的时候并没有复杂的词汇来描述它的功用。铜铸的炮筒外形短粗，人们只是凭着经验和直觉，借助这样的形态来发挥火药的巨大威力。 臼炮的秘密藏在炮筒里。在炮膛深处有个像胃囊一样的腔体，圆滚滚的石球会封住其收紧的开口。火药爆炸的一瞬间，巨大的推力将石球投出去。 “呃，这玩意……” 希林挤眉弄眼地看了半天。 “看起来就像一口老铁锅。” 他的话引得随行人员一阵嬉笑，这帮马屁精！只是希林真的不太喜欢这个怪东西，矮墩墩的，看起来乌漆墨黑一团，令他回忆起疯隐士背着的大锅。如果是那口锅，发生爆炸甚至爬出僵尸都不奇怪。 撒耶坦倒是很喜欢，出乎意料，它竟然会喜欢模样丑陋的东西。 “看起来像个大肚子的低等恶魔。我已经能想象出一樽地狱臼炮的模样了。” 不难想象，低等恶魔那张气呼呼的大圆脸跟丑陋的炮筒很搭。如果是恶魔，甚至不需要木质的架子。可以换成四只肥厚的脚掌，走起路来哼哧哼哧地。 “大人，这是我们最新研发的产品，口径比市面上其他产品都大。发射更大的炮弹，有更强的威力。” “嗯……制造更大的动静。” “没错！” 年轻人很激动，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请看我们的万向支架。非常坚固！可以摆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而且受力面积大，不会陷进泥土里。” “我们的大炮能进行精确的角度调节，这里，滑动这个楔子，对准刻度即可。这一点很多同类产品都做不到！” 他一边说，一边命令助手演示。笨重的炮筒在这个特质的木架子上非常稳当，而且可以灵活地改变方向——尽管希林不明白这么做有何意义。 “嗯……” 希林听得心不在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以至于完全不知所云。他不在日子里，帝国的语言肯定发生了一些变化，否则哪来的这些新词儿？ 他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顺便瞧瞧这家铸造工坊。一些工人们正在小心翼翼地制作砂模，不远处堆放着半成品，远处还有原料…… “这群不务正业的帝国工匠，有上好的原料不肯打造刀剑、铠甲，而是浪费时间捣鼓这种玩意？”希林嘴上没说，心里一直在犯嘀咕。 “大人！产品的细节我都介绍完毕。为了全面了解它的威力，我愿意大家实弹演示。” 洛伦佐的长篇大论终于说完了，希林很庆幸自己没有站着睡着。 “就在这里演示？那太危险了，工坊外面就是城区啊！”凯斯急忙阻止。 “当然不会在这里。我们可以去郊外。” “骑士团的跑马场应该可以。马场外面是大片的农田，打偏了也不会出什么意外。” 希林慷慨地提供了建议。看得出他们都很高兴。 “那太好了！” 接下来，热情的“销售员”洛伦佐又展示一番这樽臼炮何其便携，四个人合力将它搬上马车，然后打包木质炮台一并运走。 “顺便，我们还会向大家展示这种新产品。绝对令人耳目一新！是别人家都没想到的创意——” 洛伦佐的助手怀抱着另一樽“臼炮”，造型几乎一样，却小得多，只有拳头那么大，以至于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拿在手里。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你家大炮下的小崽儿？” 因为这樽炮小得多，每个人都好奇地接过来掂量掂量，又瞅瞅黑洞洞的炮膛，琢磨它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啊，你可以这样理解。这是缩小版的‘大炮’，可以拿在手里，我愿意称之为‘手炮’。” “呵，见了鬼了。” “这个小东西原本是我为客户展示的模型，它和大尺寸的大炮一样可以放置火药射击。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突然意识到，天呐，它也是一种武器啊！尺寸略小，但是威力也相当可观！” “真的？” “千真万确！我会在展示大炮威力之余，抽时间为你演示这种‘手炮’。” 第1228章 商业机密 次日清晨，跑马场清空了一侧空地上所有的人。 几位助手熟练地安置“大炮”，他们怪异的举动引来了一部分人围观。 “这是什么？” “大炮——一种新式武器。” 希林将自己学来的新词儿说给瓦伦蒂听，这老头的反应就跟喝高了一样的。 这伙人的举动确实奇怪。按照常理来说把炮台搭好再把大炮放上去不就得了？他在干什么呢？拿着形状奇怪的尺子比划了那么久。或许是为了吸引更多人的注意？ “洛伦佐，请开始你的表演吧。让我看看这玩意能把石球炸多远？” “遵命，阁下。” 人聚得够多了，助手们开始装填火药。不出意料，轰地一声巨响把远处的战马吓得够呛。 “唉，尽管我不是很喜欢，但我们得多给马儿听这种声音，让它们更加习惯。” 众人商量着表示赞同。 大炮的响动惊人，嗖地一声石球被抛向空中，然后就找不着影子了。没见到场地上的灰尘，大概是给扔进农田里了。 “好像在那个方向，我看到一点点痕迹。” 众人极力望过去，谁也看不清楚。 “过去看看。” “遵命！” 骑士团派了一个人，和铸造工坊的助手一起去炮弹的落地点查看。助手推着滚尺一路小跑。 “找到啦——！” 他们站在远处挥手，随后在弹坑边插上一只小旗。 一次射击当然不能说明一切，洛伦佐的助手团队反复演示了数次，得到的结果就非常有说服力了。 “你别说……这么一口丑陋的锅底威力和皇帝的投石机不相上下……” 若非亲眼所见，在场的人肯定不会相信。他们好奇地检查一番，那些石球，那些火药，还有滚烫的炮膛……千真万确，他们把术士的把戏玩出花活了。 “大哥，我没骗你吧！”凯斯终于扬眉吐气，新式武器得到了在场观众的一致认可。 “与投石机媲美的威力，但是，却这么短小精悍！极限情况下一匹马就可以拉上它去任何地方，甚至只需要三个人就能操控！” 一见到人们夸赞，“销售人员”洛伦佐讲得更加来劲。 “不妨对比一下远处那座高大的投石机。那么笨拙，要耗费惊人的人力、财力才能够建成；一旦需要移动，又需要庞大的军队来守护。而这樽小小的铜炮，要不了几个钱，你就能拥有与帝王匹敌的战斗力了……” “你真会说话。” 希林笑了笑，他已经改变主意愿意埋单了。 “但是诸位稍安勿躁，我们还有更先进的性能尚未展示。” 众人听了直笑，怎么，在空地上放炮还能放出别的功能？ “诸位，在射程范围以内，我们的大炮可以攻击任意指定位置。” 这么说当然没人相信。怎么，大炮还听人指挥？洛伦佐请希林指定一个地点。还是那个跑腿的小兵，跑去空地中央随手插上新的旗帜，又急急忙忙跑回来。 “就那个地方吧。” “好咧！” 洛伦佐很起劲地折腾起来。 通过目测能估计目标的距离，“六百四十码”，跑腿的小兵回来以后悄悄跟希林比划了一下。希林点点头，和自己估摸的差不多。 再看洛伦佐的表现，他似乎更相信自己那些测量器材。又是观测，又是计算，嘴里还念念有词。 “六百二十七码。” 无意间，他说出了自己的测量结果。 助手们将大炮转动方向，对准新的目标。这是显而易见的操作，要打哪就对着哪呗，谁还不知道这个。 接下来的操作就好玩了。只见念念有词的“销售员”洛伦佐又写写画画一阵，笃定地得出了某个结论。 他再次拿出奇奇怪怪的工具进行测量，这一次量的是自己的炮筒。自己的东西还有什么好测量的？众人好奇地跟着他一起读刻度。数字谁都认得，其中的深意却只有他自己明白。 “炮口需要向上抬高四度。” 希林双手抱着手臂观望。道理他也懂，跟射箭一样，打近距离的目标反而要瞄着天上。但至于具体要瞄多高、用多大力气没有任何一种说法。跟手里的弓有关，跟箭也有关……考虑的因素太多，最后更像是一种直觉。 “他又是怎么知道的，也靠着经年累月的磨练吗？” 希林又看向洛伦佐。在他的指挥下，助手们挪动木架上的楔子，改变支撑的角度，炮口稍稍抬高了一些。再次测量，洛伦佐表示可以开始演示了。 又是装填火药和炮弹，轰地一声，烟尘呛得人眼泪直流。 咚地一声闷响，炮弹落在场地上掀起一阵尘沙。众人满怀期待，但烟尘落定以后仔细一瞧，差得挺远呢，偏了至少二十码。 “嗯……” 洛伦佐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惊慌。 “我的计算没有错。炮口应当适当降低一点，不能太多，四分之一度。我亲自来调——” 又费了一番周折，助手们又是装填发射，轰地一声，这次差更远了，炮弹落在八十码以外的某处。 “诶，怎么会这样！” 众人有说有笑地议论纷纷，洛伦佐一个人急坏了，赶紧又番一遍演算小本，确认自己所有的测量无误。 “我的计算没有差错，再试一次就可以了。大人，你得知道这玩意不是绝对地一成不变，很多环节都有误差。” “哦，‘误差’？”希林又学会一个新词儿。 “对。像每个石球的大小啊、每次装填火药的重量和密实程度，还有火药本身的质量也会参差不齐……这些因素会综合作用影响最后的结果。” 帝国的制造业早已出现了精确的分工，铸造工坊制作了大炮，但火药、石球和木质基座分别由对应的其他工坊制造，也是他们采购来的。 洛伦佐擦擦额角的汗。他整个人都被炮火熏成黑的了，脸上越擦越乱。 “我不是在找借口，这些都是常见问题，来到一块新场地需要多发射几次炮弹用来校准。” 希林当然愿意再花一点时间观看他的表演。洛伦佐表示这次一定成功。亲自挑选一颗伴着好运的花岗岩炮弹，轰——又是一声巨响。 众人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落地点。 这次比较倒霉，石球在半空中碎了，不晓得被炸成了多少块，分散着落下来的。年轻人一阵沮丧，连希林这个买家都来安慰他。 “啊，没关系，失误是常有的事。你还是让我见识到了某种耳目一新的武器。” “是嘛？” “嗯。换做是以前，我知道投石机的原理，也听闻过怎么能让石球飞得更快、更远，但绝对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演示怎么让石球飞到任意的某个位置。” “嘿嘿。” 洛伦佐笑得一点儿也不腼腆。 “能告诉我你怎么做到的吗？” “恕我不能，大人，这是商业机密。” “吼……” “我们工坊全靠这个秘密卖货了。” “但是只要使用这一套测量工具，就可以根据目标准确地调整出需要的角度。” “我猜……这套测量工具是跟你们家铸造的大炮配套使用的吧？” “没错，正是如此。” “但我们根本不晓得该怎么用啊……” “哦，大人，在你的大炮小队里，只需要一个人熟练掌握工具的使用方法就可以了。我可以为你的佣兵提供培训，确保他们学会使用方法。” 希林沉吟了一阵。 “怎么样，大哥，你意下如何？” “唉，凯斯，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每次我想要还掉一笔贷款，他们就会说服我再借贷一笔新的；如今我想买点更便宜的武器，但显然还有新的费用等着我。” 洛伦佐暗中窃笑，全部的费用他当然不会立即说出来，推销的全程他都在说大炮如何便宜。 “那些火药，肯定也不便宜吧？还有测量工具，看起来明明是木头制作的，因为饱含了‘商业机密’，他一定不会低价卖我。提到人员，至少一个人必须掌握他那套射击方法，恐怕笨手笨脚的老农民搞不定这活，我还得找个念过书认识字的人……” “大学生——！” 洛伦佐提醒道，不仅要认识字，而且得有点文化，至少懂得数学。 “好吧，大学生。我知道那种人。游手好闲，聚在一起时常喝酒闹事的小青年。又自诩读过一点圣贤书，心高气傲，工资一点儿也不能少。” 洛伦佐听罢点头，表示希林描述得非常恰当，他就是那种眼高手低的大学生。 “那你……” “卖给我三十樽大炮吧，再把你配套的商业机密套装也卖给我。等我挑选几个合适的人，过段时间去你那接受培训。” “三十樽……？！” 洛伦佐喜出望外，高兴得当场跳起来。想不到这位年纪轻轻的主顾一口气下了那么大订单，都没给他机会软磨硬泡。 骑士团的财务官也在场，瓦伦蒂意味深长地同意这笔交易。当着这么人的面，他当然不会提醒希林，骑士团目前的财务状况何其尴尬，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连抚恤金都找借口拖欠，哪来的闲钱支付这些武器。 “没关系，我来想办法。” 希林听到他内心的想法以后果断地作出答复。 “时候也不早了，亲爱的洛伦佐，非常感谢你的倾力演示，请和我们共进晚餐吧。” “非常感谢，但是，稍等——！” 洛伦佐还有重要的产品尚未演示。 “手炮，大人，别把它给忘了。” 希林轻蔑一笑，他不打算为这种东西出一分钱。 “本来这是赠品，万一你对大炮的价格有所顾虑，我们愿意买一送一，为每一樽大炮搭配这支精巧的手炮。” “得了吧，我宁可你价钱便宜点。” “不不，价格已经谈妥不能反悔了！但是为了表达诚意，我们仍然会赠送相应数量的手炮给大家qna把玩。” “谁要这个鬼东西啊！” 希林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时间。但“手炮”成功吸引了很多骑士的注意力。 小小的炮筒架设在一副木质支架上，双手就可以抱起。将支架抵在胸前，炮口对准前方。当然，还需要一名助手的协助。 滋啦啦火药引燃。随后轰地一声巨响，烟尘弥漫。谁也不晓得小石球飞到哪里去了。但是这般响动引得众人异常兴奋。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要亲自挑战一番。 跟那个门道很多的大炮相比，手炮唯一的要点就是“胆大”了。这般威力的火药就在面前引爆，射击过程中射手必须紧握木质框架，肚子低着支架抵消巨大的后震威力。要是没点胆识射手自己的麻烦就大了。 他们当然不服气，谁胆小谁是孬种，连凯斯那样腿脚不利索的人都不甘落后。 “我说……你们研发的这种‘手炮’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希林偶然发问。 “绝对、绝对安全，从没发生过任何事故！” 洛伦佐拍着胸脯表示，他们家的产品都经过严格把关，绝不会危害使用者的生命安全。他的话语多少有点心虚，希林眯起眼睛瞧瞧，有个浑身缠满绷带的倒霉助手的记忆从洛伦佐的脑海中略过，很快他就不放在心上了。 “绝对安全！” “哼。这是我见过最愚蠢、最没用的武器了，没有之一。你们非要玩，我丑话说在前头。无论谁被手炮炸伤，骑士团都不会支付医药费和抚恤金的！” 希林的警告被当作耳旁风， 因为炮声震天，骑士团里里外外机会所有人都来围观了。远处那些马也都站着一动不动地看热闹。不得不说经过这一番训练，骑士团的马不那么害怕炮声了。 增补1224. 新的人生 回程路上，骑士团受邀在萨拉什古城住了一段时间。这地方的风景一成不变，一切都和刚刚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大祭司安泰普日复一日地司掌祭坛，这些年来没有发生过任何差池。 奴隶们欢庆统治者归来。经历若干年的磨练，孱弱的小王子已经成长为健硕的青年人，他相貌堂堂，气度不凡，不愧是上天选中的王者。 古国境内对于新君王的传奇身世深信不疑，统治者亦是他们信奉的神明，再多神圣的加成也不为怪。 回到“家乡”以后，萨米尔不得不穿上传统的宽袍大袖，头顶缠上硕大的头巾，以标准的帝王姿态经营日常生活。作为君王他有一项不可推卸的责任——养育继承者。看得出他一点也不情愿。 他希望能多多挽留希林一些时日，珍惜二人促膝长谈的机会。每当他们二人谈话时，就会屏退所有仆从。最多最多、留那个肥肥的学生纳特在身旁。 随着年纪增长，纳特也被俗世缠身。他现在有家庭了，一个王子的侍女看上了他，随后被许做他的妻子，他们甚至有了孩子。看来肥肥打算长时间定居在这个地方了。 从荒原回来的时候，他的手稿装满一辆马车。少年时立志撰写的《博物志》不晓得何时才能完成。哪怕精确到荒原上的一个章节，都够他琢磨一辈子。 更重要的任务则是记录“老师”的言行。索菲亚夺舍以后，她记忆中的知识像是遭遇了地震的图书馆——一切都乱套了。偶然间她会想起一两句要点，这时候就需要纳特迅速记载下来。 而她生平掌握的知识浩如烟海，简直没有什么词能概括。单是整理她的言行，就足够百十号人忙上一辈子了。 “有件事……或许应该告诉你……”萨米尔满怀着愧疚。 古国的宫殿在夜色下极为宁静，没有鸟语花香，连鸣虫都极为罕见。窗外是璀璨的星空，星河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流淌。这里位置极高，是理想的观星台。 纳特正在奋笔疾书。方才萨米尔一口气讲了整整一本书的内容。现在回过神来，他又怅惘起来。 “怎么了？” “从荒原回来的路上……有个侍女怀孕了，是‘我’的后代。” “嗯，你当父亲了？恭喜啊——”希林的回答带着戏谑。 “可惜我没有当爹的经验分享给你。我可不是块家长的料。没准儿纳特更有经验。”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萨米尔非常激动。他发脾气的时候，神情仍有索菲莉娅的影子。一瞬间感觉他又变回任性的小女孩。 “我感觉……从前的‘我’渐行渐远，现在的‘我’是附着于这副身躯之上的污秽产物罢了！” “额……索菲莉娅……”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希林和纳特极少喊这个名字。 “瞧瞧我现在！这副肮脏的身躯在成长，我满脸都是胡须！” 如果不知道“萨米尔”的身躯内依附的灵魂是“索菲莉娅”，恐怕很难理解他苦恼的来源。 “我的记忆在一点点消散，越来越记不得自己还是少女的时光了……” “相反地，这副身躯在缓慢地占据我。我更多地考虑自己的饥饿感、困倦、甚至是欲望。我败给这副身体了！” “那也只能往好处想想了，比如说，这副身体延续了你的生命。” 萨米尔点点头。 “我承认当男人的感觉和当女人完全不一样。我不需要做什么，我的地位早已决定了一切。” “我甚至可以为所欲为……瞧瞧，我现在拥有一个‘国家’！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思路去建设它，绝对没有人怀疑我的能力。这是从前的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同时也是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顶点。从古至今的庸人多到无从计量，而君主又有几人呢？” “但愿你是个好君王。” “唉……即便如此我仍然认为，少女是世界上最为纯洁的存在。无论多么优秀的男人都令我感到恶心。”萨米尔叹口气。 “那么，如果还有下一次转生，你打算继续做女孩？” “或许吧……” 萨米尔想了想，主意又有所改变。 “身为女子，人生的艰难程度远远大于男子。即便我下一世选择做女性，也不一定抓得住那种绝佳的机会一辈子做纯洁的少女。恐怕到时候……反而沦落到更加悲惨的地步。” “诶？这就两难了。既不喜欢身为男性，又不想做女性，你还打算继续以人的形态活着吗？” “……我还没想好。” 萨米尔闭上眼睛想了很久。 “永无止境地追求真理才是我存在的意义，这个过程必然伴随痛苦。我必须得克服转生带来的困扰……” 这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 “来自东方的古老理论认为，一个人的灵魂分为三个部分。在死亡的瞬间，三个部分各自回归其受掌管的天庭。其中一个部分包含这个人所掌握的知识，另一部分则是他的爱欲。” “？” 希林没搞清楚他的意思。萨米尔则好像顿悟了一般，突然站起身大叫。 “蠢货，纳特，醒醒！把这本书的原文记录下来！快点，趁我一字一句全都记得！” 可怜的肥肥扶着桌案小睡了一阵，猛然被惊醒后茫然不知所措。萨米尔等不及了，开始诵读他脑海里的记忆。 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像个脾气超怪的小老头。希林忍不住发笑，又不敢笑太大声，怕打扰他们记录。 有这样的朋友或许也不错。希林不知道该称呼他什么了，萨米尔或是索菲莉娅，“他”还是“她”？待下一次转生的时候他又会作何选择呢？ “纳特，你不应该把宝贵的生命都浪费在睡觉上！”老师气呼呼地教训道。 “可是老师啊……哪有人不睡觉的啊！再怎么勤奋我也得睡一会呀……” “修炼。你应该把用来睡觉的时间全都用来修炼。研习将灵魂与肉体脱离的方法，寻求更长久的人生，和我一起继续探索世界的奥秘。” “天呐，你竟然要求我下辈子继续做你的学生？生生世世永无止境地学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可怜的肥肥，因为种种意外他始终没拿到帝国博物学院的毕业证。追随这位导师以后他不仅要献出一辈子，还要用接下来的几生几世来搞研究，毕业遥遥无期了。 第1229章 数学，以及万物的奥秘 繁华的商业街区后面是逼仄的居民区。这里的地租直逼皇城脚下的花园街区，到了寸土寸金的地步。然而住在这大多是工薪阶层，微薄的薪资不足以支付高昂的房租，不得已只能屈身在狭小的隔间。 要找到那位才思敏捷的“销售员”洛伦佐着实费了点功夫。希林在群组社区里找到了不下三位才华横溢的洛伦佐，而他最需要的那位隐居在顶楼的格子间里。 “嘿。” 推开漏风的木门，小小的单间里满是杂物。 “嘿，你……？！” 洛伦佐一愣，半天都没把这位大主顾认出来。 “怎么，才刚刚跟你买了三十樽大炮，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 希林穿了一身光鲜的衣裳，没穿厚重的铠甲，或许是洛伦佐没把他认出来的原因。他看起来就像个纨绔子弟，年纪轻轻的，容貌光彩照人，却那么瘦小、单薄。 “额，你……天呐，加兰德老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请我进来坐一会吗？” “额，好吧，但是……额，你别嫌弃，我这里挺乱的。” 洛伦佐很不好意思。他穿着睡衣，因为发烧请假在‘家’休息。他的格子间里又脏又臭，床上放着没吃完的夜宵，水盆里的水已经几天没换了。 顶楼最便宜，而且是单间没人打搅他工作，就是洗漱不太方便。 “我这……实在没有什么招待你……” 热水壶里的冷水甚至倒不满一杯。 “没关系。我认识几个像你这样才华横溢的人，他们都挣扎在生存线上。可能是天才的通病吧！” “老爷，订单如果有什么问题，去铸造工坊就好了，东家会给你满意的答复。你瞧瞧，我就是个打工的，给他们干活而已。”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 希林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他反复打量着那个年轻人，把对方看得很不自在。洛伦佐算不上“好看”的那一类人，他自己也知道。 “你登门造访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我……我给骑士团开的绝对是最低价，诚心诚意，绝无欺瞒！而且，你是我们大主顾了，以后有什么新产品我都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给你最大的优惠！” “嗯。” “那……你到底什么事嘛……” 洛伦佐笑得很尴尬，心里想着这小老爷不会真的看上我了吧……希林觉得挺好笑，洛伦佐脑子里想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仍然没有听到自己最感兴趣的部分。 “和我讲讲，你怎么知道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的？” “这……哈！” 这是铸造工坊的商业机密，洛伦佐靠着自己的小聪明获得了长期饭票。他笑了笑。希林有种“魔力”，他那双迷人的翠绿色眼眸里有异样的光彩，一旦他开始讲话，就很难将目光移开。 洛伦佐不是第一个落网的猎物，显然他对吸血鬼的魅力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面对的是什么。 “我能窥探你的内心，我发现那不是某种骗人的小把戏，你没有事先和助手演练过，纯粹是靠你的脑袋瓜和手里的小本子。你究竟怎么知道的，告诉我好么？” “你干嘛非要知道这事？怎么，你想一劳永逸以后自己造大炮？” “我确实也需要造大炮，比你们卖给我的更大尺寸的炮。或许我可以雇佣你来造。” “哈……没必要这样，我也不是什么工艺都懂，铸造方面还得让老师傅操作。你需要什么来工坊采购就行了。再说，你要造多大的炮？我们生产的已经是市面上最大的了……” “嗯……六十码长，或许一百码宽？就像你们现在的那种丑陋的造型比例。我需要至少一万樽那种炮。但时间非常宽裕，有几百年的功夫慢慢准备。” “哈哈哈，你开什么玩笑啊！造那么大的炮给谁用啊，巨人吗？” “差不多，巨人形态的堕天使，他们的身型要配合那么大的武器才够。” “……” 洛伦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高烧令他的脑子糊里糊涂的，听力也不太好。而且他错过了早饭，现在处于低血糖的状态。 “和我说说，即便是那么大的臼炮，你也可以拿着小本算出炮弹的落地点吗？” “额，理论上是的，如果真能造出来的话，至少试验一次让我知道炮弹的初速度，后面可以通过计算得出结论。” “计算？” “对，算出来的。” 希林更加好奇了。 “年轻人，你真的很有趣。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凭着经验一点点摸索出百发百中的箭术。你怎么做到的？就看一次，哪怕是从未接触过的巨炮也能掌握规律？” 真奇怪，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竟然喊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是年轻人。 “对。” 洛伦佐忍不住掏出小本，希林看了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边角也用来做运算了。 “如果一颗炮弹这样飞出去，它会划过这样的轨迹最后落下来。”洛伦佐画了一条弧线。 “嗯。” “如果是这样飞，划出的轨迹是这样的。”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 “？” “你只是凭经验知道它大概是这样飞的，但你不知道它为什么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却是这样的！” “额，哈哈！的确是经验。” “而我，知道它为什么是这样的。” “为什么呢？”希林已经等得有些心焦了。 “因为一颗斜向上飞行的炮弹，在飞出炮口的一瞬间同时具有两种速度。一种是向前飞行的速度；另一种则是下落的速度。二者之间存在这样的比例关系。” 洛伦佐画了三个箭头，又做了辅助线。但希林还是忍不住要问，“为什么？” “三角函数，我的大人。一个直角三角形的两条边之间，存在这样的数学关系。每次都算得我很抓狂。我知道你们那些大老粗炮手肯定算不来，所以才做了比例尺给他们用。” “三角……可我没有看到这个三角啊！炮弹在飞行的时候它周围什么都没有，没有灵，没有什么三角！” “你的确看不到，但它就是存在的，这是数学，我的大人。没人能看见，但它是维持宇宙运转的基本法则，神的法则！这是最接近神的一门学科了。” “天呐……” 希林的脸上满是诧异。他以为自己与众不同的天赋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想不到这个小伙子还知道他看不到的世界。 “大人，这些是数学规律而已，非常抽象，只存在于草稿纸上，没有人能‘看’见。也不需要看，计算就够了。这些是我的老师教给我的，而他是从他的老师那里学来的……一切的一切，可以追溯到我们‘数学’的祖师爷，先哲毕达哥拉斯那里。人们说他是个先知，或许已经积累了几生几世的学识，才将宇宙的真理传达给凡人。” “哈哈，我就说是人类，人类！造物者的杰作，只有他们能捣鼓出这些玩意，无论天使还是恶魔，还是世界上任何一种动物，没有第二种造物能够媲美！” 恶魔从杂物和垃圾中钻出来欢呼。它找到了完美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观点。 “人，人类万岁！” 希林很镇定，只有他自己看到这疯狂的一幕，洛伦佐还以为是书堆得太高才会倒下来。 “你说即便是一百码那么大的炮弹，也能算出它的落地点？” “是啊，哈哈！” 【作者注：这个时候的人类还不知道万有引力，不知道在更大尺度的环境里重力加速度会发生变化。洛伦佐的计算结果在地狱里经常出错。】 “大人，有个轰动一时的学术新闻，你一定还没听说过吧？你觉得一颗不足一码的炮弹，跟一颗足足一百码的炮弹，谁会下落得更快呢？” “呵，我甚至不用猜！谁不知道更重的东西落地更快！” “非也。” “嗯？” “举个简单的例子就可以证伪。试想我若是将一大一小两颗炮弹捆在一起，再将它们抛出——那么它们下落的速度是会变快，还是变慢？是因为小炮弹下落的速度慢拖累了大的，还是因为它们再一起更重，所以落得更快？” “额……” “不变。我的大人，答案是不变。任何物体无论大小，下落的速度是一致的。即便是一百码那么大的炮弹也不会变。我需要知道的，仅仅是它的初始速度。” “通过一次完美的发射计算出炮弹向前的初始速度，就可以推算出不同发射角度的结果……” 洛伦佐翻着他的小本，里面是洋洋洒洒的算式，在希林看来无异于天书。 “哎呀，我是怎么了，就像喝醉了一样，居然把重要的商业机密都讲出去了……” 洛伦佐揉揉额角，脑子里非常混乱。 “我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请放心，我的朋友，你的秘密在我这里是安全的，因为我根本学不会。但你的数学、你的三角都令我印象深刻。我第一次听说这些概念，就彻底被你征服了。非常伟大，非常、奥妙无穷。” “谢谢称赞。” “有空帮我想想巨人的臼炮该如何设计，算是我个人的委托，让你赚点外快。他们是不会吝惜报酬的。” 洛伦佐病得不轻，混混僵僵爬回床上睡到傍晚。他以为自己一定是在做梦。哪有贵族老爷会只身来这种贫民窟做客的，而且世界上也没有那么大的战士需要那么大的臼炮…… 直到他看见桌子上的三枚金币。三枚看起来曾经非常滚烫的金币，把桌案都烧焦了。 第1230章 沉痛消息 又是一年盛大的春日游行，帝国百姓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街市上随处可见正在进行装饰的花车。 这十年来帝国一如往日一成不变，但也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例如，人们不再期待皇帝陛下御临了。 由于新帝年幼，体弱多病。许多公共场合都不会露面。他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直系亲属，而朝臣又不敢僭越半步，久而久之，人们习惯了没有皇帝的日子。 这十年里，人们忘记了惨遭灭门的沙弗隆家族，新的势力取而代之。他们是十三支新贵，均分了从前庞大家族的财富和社会地位。 新崛起的家族非常谨慎，他们互相协作各取所需，没有人独霸一方。这使得他们赢得了更加广泛的支持。 到了约定俗成的春分日，盛大的游行开始。因为没有帝王宣布确切的时间，也没有绝对的第一支花车队伍。环绕着帝国广场的庞大队伍自发形成，说不清头尾，一家接着一家缓慢前行。 在原本的大剧场废墟上，如今屹立着一座新的建筑——帝国议会厅。当初是众多贵族集资修建的庞大建筑，如今每个家族平等地享有使用权。众人提议在这里举办大小节日的庆典，以“平等”为主题分享快乐。 很长一段时间里帝国都没有皇家活动，这里的节日庆典成了最为热门的活动，大小贵族云集，商贩蜂拥而至，平民更是大量聚集在广场空地上载歌载舞。 其实在议会厅内部，新贵们正在商讨一件事，一则秘密的“沉痛消息”——新帝已经病危了。 消息经由陛下贴身的仆人传达出来，据说他已经卧床一周没有任何活动，身体非常虚弱，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么下去，驾崩只是时间的问题。 十三名新贵围坐在圆桌，通过仆人交头接耳地互相转告这个消息。他们不敢大声说出来，唯恐上天会降下责罚。 “这一朝皇帝没有后人，也没有任何亲属，已经彻底绝嗣了。” 有人忍不住发表见地，众人议论着纷纷点头。 “皇室凋敝，躲在皇宫的那些宵小鼠辈都不敢妄然称帝，居然书信请我们出面。” 那个贵族拿出了几封信给其他人过目，其中有皇帝的老师提议贵族们支持自己称帝的许诺书，也有别人写的，目的大同小异，无非是利益交换。 “一切皆归因于皇室财政的枯竭，不得不说，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众人不断议论，其中有代表性的成员却连连摇头。 “我没有兴趣问鼎帝王的宝座，风险太高收益又少。我也不打算出资扶持宫中任何候选人。你们呢？你们有谁愿意出钱的？” 一听其中最有钱的同僚没有兴趣，其他人更是打退堂鼓。 “好不容易积累的家业还不够丰厚，我不愿意打肿脸充胖子……” “你们都不出钱，我一个人出钱干嘛？” 最后众人付之一笑，谁也不想插手。 “那万一以后没有皇帝了该怎么办？” 有人多嘴提了一句。 “不会怎么样，我的朋友。不需要过分地焦虑。回想过去，我们已经多久没见到帝国的皇帝了？” “其实无所谓的，没有也就没有了。放在以前是天大一桩事，如今根本没人在乎。” 众人表示赞同，的确是这么回事。 “可以说，一个新的、平民主导的时代就来临了。我们应当举杯庆贺！” “为平等！” “为芙特兰妮娅！” 广场的花车游行上，帝国新骑士团如约而至。数百名盛装的骑士策马带队，身后是大量的附庸人员。无数的拥护者追随，将街道挤得水泄不通。 骑士团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许多稀奇古怪的战利品。马车上摆放着巨大的虎皮帐篷，完全用老虎皮缝制，谁也没见过那么多巨兽的毛皮，甚至没几个人见过活的老虎。 极乐天尊的一根手指也被带回来。仅仅一个指节就有一辆马车那么大。说不清是什么材质，远看好似细腻的白石膏，一阵风吹过会洒下闪光的粉尘。但是又那么轻，一个小孩子也能举起来。 无数野蛮人的旗帜紧随骑士团的大旗展出。还有那些被收归的野蛮人，独特的部族装扮引得路人好奇的目光。那些言语不通的家伙最为兴奋，帝国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也格外新奇。 午夜过后，广场上烟火秀轮番上演。游行的队伍逐渐散开，众人各自去寻欢作乐。 “我需要歇一会。” “？” 瓦伦蒂随即跟上来。 回到骑士团在广场上搭建的场地，希林一个人在暗处坐着。那群喜欢热闹的年轻人喝得酩酊大醉，到处是欢笑声。 骑士团在帝国人面前展示了全部人类部分的实力，没有任何吸血鬼参与。没人关心那群吸血鬼躲在哪，大概也没人想要看见他们。 “怎么，身体不舒服？” “哼……要知道这些美酒和美食，都不是我的菜。” 二人相视一笑。 追随希林这么久，瓦伦蒂并没有见过他的另一面。迄今为止他看到的都是一个彬彬有礼的贵族少年，为一份与自己年纪不相称的庞大产业操劳过度。 希林将自己的队伍一分为二区别对待。人类的那一部分回到帝国以后日渐壮大，重现了当年万人空巷的盛况；而另一支队伍逐渐销声匿迹，在自己人面前都不怎么露面了。 吸血鬼骑士们如今安顿在帝国大教堂的地宫。如果不能觅食，他们对地面上的活动兴趣不大。他们愿意和人类附庸划清界限，甚至求之不得。 “今夜我去办点事。和你们无关，我自己去就好。” 希林打发走自己的侍从，瓦伦蒂却不愿意离开。 “怎么？事到如今，你还是要事事都瞒着我？” “……”希林抬起眼皮瞅瞅他。 “我是说，或许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你没必要自己解决全部。你现在有我们，有整个骑士团的人，没有谁会成为阻碍。” “准备迎接皇帝陛下圣驾吧。” “什么？” “我们是帝国的守护者，应当列队恭迎陛下莅临街市与民同乐。” “可是……他什么时候来？” “很快。” “好吧……” 瓦伦蒂完全摸不着头脑。皇帝驾到一定是件大事，可他不晓得这是什么时候敲定的事情，也不太清楚具体的礼节。 “现在，我要为他铺一条路。别跟来，别和这些事扯上关系！” 说完最后一次警告，希林推了瓦伦蒂一把。随后脱下绣了骑士团徽志的罩袍扔给他。 希林独自走入黑夜，瓦伦蒂什么都没说。他观望了一阵，确定希林已经走远了以后又改变了主意——他循着希林离开的方向悄悄地跟了上去。 希林没有刻意隐藏行迹，他去了帝国大教堂，不难猜一定是去地宫和那些非人类的伙伴碰面了。瓦伦蒂没法靠近，于是蹲在教堂前的花丛里观望了一阵。 等了很久，过了后半夜接近清晨的时候，他见到希林走出来了。此时天色尚且昏暗，彻夜狂欢接近尾声，街道上寂静无声。 希林换上了吸血鬼骑士团的铠甲，完全被金属包裹像是个铁罐子。他骑着一匹同样全副武装的战马，手里握着那把从不舍得离手的长剑。 跟他混得太熟了，哪怕看不到脸也一清二楚，那个人就是希林。少年一言不发策马狂奔，瓦伦蒂顾不得躲避拔腿追上去。 他有种预感，希林穿得这么正式不像是为了盛装游行，更像是……某种暴行之前的仪式感！ 第1231章 遵守誓言 希林一路狂奔到议会大厅的门前。这里停满了马车，一位贵族正在仆人的簇拥下登车。 “！” 没有任何警告，战马狂奔着冲向那辆马车。起初仆人们以为这是一起交通事故，直到在错愕中目睹贵族的头、脖子、连着一侧的肩膀被利刃削断，身体就像一根被劈开的圆木那样，筋骨果露，鲜血迸出。他们才猛然意识到死亡降临，惊恐地站在原地，双腿瘫软几乎无法挪动。 “鬼……鬼啊……” 他们不晓得那是什么玩意，一个武装到牙齿的骑士，来路不明，出手又这么凶狠，根本没有一点人味。 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身为仆从也难逃杀身之祸时，一切为时已晚。长剑不由分说直刺心脏，轻而易举取了数人的性命。 车夫也吓坏了，管不了那么多驱车逃命。没跑出十步，不知为何晴朗的天空突然落下一道闪电，击中其中一匹马儿。 这时候瓦伦蒂见到希林的背上有隐隐约约三条闪耀的光芒，末端一直飞到屋顶那么高。 “那是什么，天使的翅膀吗？” 空地上停放的数十辆马车乱作一团，仆从们四散奔逃，马车横冲直撞。奇怪的是，这片区域被不知名的力量围堵起来，试图逃走的人平白无故撞了个跟头，不多时都沦为剑下冤魂。 瓦伦蒂意识到大事不妙已经晚了。他也被困在空气墙里。身后没有了退路，他无所适从。目睹一桩桩惨案之后，希林和他对视了片刻，随后扭头地走进议会大厅。 会议大厅前的喷泉水池沸腾了，清水变成了血水。随后，那群吸血鬼从血池里爬出来继续杀戮。聚集在此的人，无论是仆从还是贵族都无一幸免。那些雇佣来的保镖更是不堪一击。 大约二十余名吸血鬼，对付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可谓易如反掌。时间紧迫他们没空玩弄猎物，就像扫地一样从大门口一路走到圆桌前，杀死眼前任何一个活人。 圆桌前，剩下的那几个贵族刚从宿醉中醒来，不绝于耳的惊叫声令他们惊恐万分。希林有某种特别的力量，他踏进大厅的时候那群人吓得一动不动瘫在原地，谁也没有逃走。 “你一直耿耿于怀吧？深入荒原以后我没有带上你，仅仅让你负责后勤补给……” 瓦伦蒂连忙走上前。这一次希林讲话的声音很奇特，不知怎么的就涌进自己脑子里了。 “不，我……” 瓦伦蒂不知该如何解释。 这时，一名骑士将旗竿递上来，而另一人送来一面旗帜。旗帜很特别，说不清什么花色。因为是从血池中捞上来的，一路上都血淋淋的。希林套上旗展示给那群将死之人。 在黑暗的室内，他背上的三条光翼愈发显眼。光芒似乎有自己的意志，漫无目的地在空间中探索。 “我需要自我介绍吗？如果你们还不了解帝国的历史，在此做一些提醒。” “我麾下有两支队伍，其一是众多闲杂人等整编的帝国新骑士团，他们正在广场上欢乐地游行。其二，是从前辈手里继承的队伍，名号从未改变，职责一如既往。” 旗帜上是万丈金光打底，一把十字圣剑击穿了八个触角的恶魔头颅。 “圣天使与永夜契约联盟骑士团。创立者是一位博学、睿智的主教，后来成为圣天使的容器；创立之初他邀请另一位久经沙场的归化野蛮人将军饮下恶魔的血，从而获得不死的力量。二人缔结契约誓言守护帝国，这是骑士团的由来。” 希林说完，回过头看看瓦伦蒂。 “原来是说给我听的么？” “我继承了圣天使的一部分意志力。我与查尼的友谊仍在。只要他的后人仍然需要，我会继续守护这份誓言。” 话不多说，吸血鬼们干脆利落地动手。大厅里就不剩一个活人了。杀戮到了收尾阶段，他们竟然还会处理尸体！只见这群人拎着那些倒霉的贵族拖出建筑物，逐一丢进血染的水池。 那个水池简直是无底深渊，无数尸体丢进去也未见满。最后，众多吸血鬼骑士也跳进去消失不见，只剩下满地的狼藉。 希林走到瓦伦蒂面前，他撩开面罩，那张脸变得有点吓人。僵硬没有一丝表情，眼珠被光芒遮蔽。 “你想要获得这份荣耀吗？” “我……”瓦伦蒂犹豫起来。 希林摇摇头。 “不，你还没准备好。” 说完他举着旗离开。天色明亮起来，外面的空气墙消失了。街上的人注意到此地的异样后纷纷涌上来查看。瓦伦蒂在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所措。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路人们一并感叹，“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人全都没了，只剩一滩血了……” 随后皇宫的方向传来了响动，仪仗队吹响号角，是皇帝要御驾离宫的信号！街上又热闹起来，人们讨论着莫非这次能瞧见皇帝了？ 瓦伦蒂一拍脑门，“哎呀，我得喊他们接驾！” 好在皇帝的行动慢得很，吹响号角以后单是仪仗队列队跑出来，一个个在步道上站好就用了两个钟头。瓦伦蒂有足够的时间召集那些酩酊大醉的同伴，喊他们赶紧清醒一点，整理着装列队迎接皇帝。 新骑士团的队列续在仪仗队尽头，几百号人抬高下巴垫着脚张望。 “马车——！” 有人看见了，皇帝的马车远远地从皇城里出来，黑压压的一队侍卫簇拥。 而此时，擎着滴血旗帜的骑士沿着皇家步道飞奔，已经到了皇帝跟前。 “陛下——” 皇帝身边的人错愕不已，几个侍卫眯着眼认出那是希林洛斯，“队长？！”尽管他们三人早已担任队长一职，还是忍不住这样称呼曾经的上司。 “陛下，微臣接驾来迟。” 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皇帝掀开马车的帘子张望。 “陛下，是我。” “希林洛斯！” 皇帝喜出望外，他张开手想要抱一抱希林。希林的铠甲上满是血迹。而皇帝，他的身体太过虚弱，稍微站起来一会都非常吃力。 “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 第1232章 软弱的皇帝 年少的皇帝泪流满面，他非常激动。听罢希林的耳语后他高声叫嚷着，“他们全都死了，全部？” 再三确认以后皇帝一阵狂笑。 “不，不止他们！还有人，必须一起死！” “嘘——” 希林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言行。 “您不需要大声说出来，我都知道，全部听得一清二楚。请放心，我会在恰当的时候送他们上路。但是现在——” “你需要参加狂欢节的游行。我的陛下，你需要走到人群中，供帝国的臣民瞻仰。这样做有利于你的统治地位。” “哦……好吧……可是……” 皇帝舍不得撒开希林的手，希林却不愿意和他贴得太近，铠甲上都是血，已经把皇帝的袍子蹭脏了。 “我究竟要说什么、做什么？我心里一点数也没有。” “什么都不需要！微笑，爱他们，就足够了。” “你别走！留在我身边。” “请放心，我不会离开。我会陪着你走完这一路。” “在那之后也别走！和我一起回皇宫，求你了。没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遵命，我的陛下。” 皇帝依依不舍，哪怕是短暂的分离也异常焦躁。希林安抚了很久，他才逐渐平静下来。时间大约到了中午，广场上聚集了足够多的人，都在观望皇帝的动向。 “请不要耽搁，立即启程吧！” 在希林的催促下，新皇帝才下令前行。如今皇帝的威严更不及以往，侍卫队只有原本三分之一的规模了，其中好些年纪不小的老员工。 希林手中旗帜浸染的鲜血逐渐干涸，布面在春风下变得漆黑而且僵硬。 来到广场上，恭候多时的新骑士团成员向皇帝屈膝见礼，发誓效忠。众人看得清楚，他们的立场无需赘述。皇帝勉强和这群人寒暄了几句，允许他们护驾，陪同自己巡视帝国。 希林跟瓦伦蒂打了个照面，没多说什么。 街上的人群议论纷纷。众人想要一睹陛下的尊荣，高呼之下皇帝仅仅是打开帘子，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民众也不晓得这样的帝王会引导他们走上什么样的道路。好在他们都是短视的人，仅为眼前的景象欢呼。 有人在为议会大厅的惨案哀悼，他们抱着怨恨的目光凝视皇家车队。有些事不需要调查就能得出结论，大家心知肚明。 皇帝的车队在闹市中走了一圈，没有路面，没有演讲，也没有任何亲民环节。单单是向众人宣告皇权的存在而已。 仍然有少量人抱有对帝王的幻想。 “瞧瞧他的样子，和他父亲几乎一模一样。他是查士尼斯二世，亦同那位伟大的创立帝国的帝王同名。他也会成为一代伟人。” 更多的人抱着观望的态度。帝王，贵族？此消彼长，互相争斗罢了…… 傍晚，皇帝的车队返回宫殿，骑士团的人留在街市上。狂欢节还要继续，后面还有各种表演，每个人都会在庆典上喝得酩酊大醉。 皇帝迫不及待地拉着希林回到宫殿里，生怕希林会跑了似的。希林答应他，会在皇宫逗留相当长一段时间。但哪怕换衣服的一小段时间里，新皇帝也要盯着。 希林卸下铠甲，换上一件带着尘埃味道的礼服——那是他在地下室的旧营地里找到的。他留在皇宫陪同皇帝用膳、喝茶、沐浴、然后闲聊一直到深夜。 新皇帝一直在诉说自己的境遇，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哭诉。这个地方没有人真正爱他。严厉的老师永远都在责罚他，仆人们把他当作一件麻烦的工作，没有人真的在乎他的感受…… 说着说着，少年泪流满面。 借着烛光希林看着皇帝削瘦的面庞，他跟查尼有几分神似，脸蛋儿更像他母亲。 提起母亲，他很久很久都没有见到生母了。安塞尔夫妇……似乎已经不把这个孩子放在心上了。他们在家乡定居，妻子和几个年幼的孩子留在新城，他带着次子跟希林返回帝国，父子俩想看看帝国还有没有发财的机会。 皇帝不想见“继父”和兄弟，他仅仅想念记忆中的母亲一个人而已。 在他的百般央求下，希林把过去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难关关于母亲众人总是语焉不详。她的一生平平无奇，她也谈不上任何人格魅力，意外怀孕的过程更是不那么光彩…… “算了，别说了，我听够了。” 时间到了午夜时分，皇帝蜷缩在被窝里。他仍然舍不得让希林离开，命令他继续陪着自己。 希林又和他讲起查尼的往事。说到昔日最重要的友人，希林变得眉飞色舞，他一口气回想起好多好多事情，甚至精确到查尼爱吃什么蔬菜、几点钟喝茶，喜欢佩戴哪一款首饰…… 和查尼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如今回忆起来一切历历在目。他们一起恶作剧，一起在帝国的街市上找麻烦，一起在公众场合惹恼贵族，一起男扮女装出街…… 还有那些正经的场合，陪同他面对民众，号令军队，对臣子发号施令…… 其中也有一些事是他道听途说的，但仍然如同身临其境一样。 “当时帝国岌岌可危，没人看好一个无名之辈。可是当两位王子从乡下乘车赶来帝国以后，一切都变了。” “敞篷马车上坐着的人是将来的皇帝，他那么隽秀，可爱的模样里又带着威严，他简直是天生的王子，没有人会怀疑，只要看到他一眼就能确定。” 想到后来的种种决策，希林坦言，“他是个圣人，我一直都看不透他。他懂得很多深奥的道理，有凡人难以企及的远见。” 当说到皇帝年纪轻轻却因为无法治愈的疾病陨落时，希林不知不觉开始流泪，后来演变成懊悔地抱头痛哭。哽咽声中回想起那一夜查你说过的每个字，每一分钟都像永恒那么久。 希林是唯一一个见证查尼死亡的人，他陪着他走完了最后的几分钟。他怀抱着新皇帝说起许多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新皇帝懵懂地问，“所以……我是他的继承者，对吗？” “是的，陛下。你是他唯一的后人。” “我也要成为那么伟大的人？” “是的。是的……” 二人一直聊到天亮，新皇帝很喜欢关于查尼的故事。清晨换衣服的时候他特地选择了父亲喜欢的款式，还钦点了父亲喜欢的菜肴。 这次返回皇宫希林还没有特定的官职。次日新皇帝任命他为“特别顾问”，专门回答关于父亲的一切问题。 他陪着皇帝四处走走，每到一处故地总能想起点什么。就这样一直聊着，二人亲密无间，俨然是彼此最忠实的依靠。 第1233章 危机四伏 在皇宫住了一周，希林收到一个市井小混混带的口信。 “大哥——” 他这么说是因为捎信的人这么说的。 “我们遇上点麻烦，事情越闹越大了。你快点回来吧！” 希林听得一头雾水。传话的小弟东扯一句西扯一句，也没把来龙去脉讲清楚。 “最近帝国的街头发生了数起暴力事件，他说的事情大概与此有关。”一位皇帝的传令官解释了情况。他为皇帝差访民情，刚从城区回来，目睹了一些情况。 原来希林在皇城山顶享受惬意的这段时间里，帝国的城区没有那么太平。议会厅的惨案引发了民间层面的激烈争斗。 “最近民众以‘自由派’和‘保皇派’为名义发生争执，冲突” “平民派”和“保皇派”由肢体冲突上升到械斗，现在演变成直接拿街区当战场互相对峙。 希林麾下的新骑士团，以及和与他关系密切的贫苦兄弟会都是“平民派”攻击的主要目标，看来凯斯这边出问题了。 “既然如此，我会尽快回去处理。” “回去？你要回什么地方去？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听到希林这么说，新皇帝当即表达出不满。 “原来在你眼里那些个地方才是你的家？那么你在这里又算是在做什么呢！” “陛下……人世间并没有什么地方是我的家……我们都是匆匆过客罢了……” “别跟我扯这些玩意，骗子！你不可以离开皇宫，任何时候都不可以！” “你们几个，立刻把宫殿内外所有的门全部锁上，禁止希林洛斯离开！” 仆人们不仅把宫殿的门窗都锁上，连窗帘也放下来，宫殿里一下子变得黑洞洞的。 “哼——！”皇帝扬长而去。 真是一条可笑的命令，希林无奈地摇头。或许清晨的时候陛下比较容易发怒吧。 “没关系，我会尽快出面解决问题。你先回去吧。”希林给了传话小弟一些小费，打发他离开。 锁门当然困不住希林，离开皇宫的方法多的是。眼下新皇帝大发雷霆，还是安抚一下比较好。他大概是去池塘边喂鱼了。新皇帝听说父皇没事的时候偶尔去池塘边喂鱼，就一下子对喂鱼这件事非常上心。 他非常在意希林说过的每一处细节，尽可能地模仿父亲。尽管他们生平素未谋面。 傍晚的时候，皇帝已经消气了吧？希林才来到花园找他。 “你怎么出来了？谁放你出来的！” 皇帝仍然不太高兴。他没精打采地喂了一天的鱼，仍然没有追上先人的脚步。 “额，这个嘛……你知道一扇门不可能拦住我的。” “陛下，我需要去解决一点麻烦。你的敌人不会因为一两次挫败就屈服，你需要不停地提醒他们，谁才掌控着局势。” “……”皇帝不耐烦地听着。 “我杀了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很重要的一部分。但是显然余下的人还没有意识到那种力量的可怕之处。” “希林洛斯，你从来都没有那样称呼我。” “称呼你……查尼？” “是的。” 皇帝满怀期待地看着希林，还带着一点怨恨。 “查尼。” “这还差不多。”皇帝稍微高兴了一点。 “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仍然需要你支持。这座皇宫里，还有很多人在暗中觊觎着我的权力！” “我知道……” 希林轻声打断了皇帝的话。 “我全都知道，陛下。” “那么，尽你应尽的职责，去履行你的誓言啊！为了伟大的查士尼斯大帝！” 希林点点头，趴在小查尼耳边悄悄说，“今晚，我会铲除剩下的余孽，还你一座安静的皇城……” 这个答复新皇帝还算满意，他那副模样像是刚刚吃了一颗糖的小孩。 时候不早，他要用晚餐了。他把菜单改成了查尼以前喜欢吃的那几样，听说查尼喜欢在侍卫的陪同下用简餐，他破格提拔了现在的三名侍卫长，允许他们和自己共进晚餐。当然，看得出双方都很紧张。希林陪着小查尼走到餐厅，随后消失在黑暗中。 经由皇宫的密道，希林悄悄地走到宫廷教师的卧室。老头和宫中仆妇打情骂俏了一阵，最后回到狭小的卧室蜷缩在床上。这份光鲜的工作正背地里仍有些不堪。他在床头摆了一份《八卦小报》，那是他入睡前的消遣。 ！ 一只手拍在肩膀上把老头吓得半死。 “喂，什么人！干嘛！” “嘘——你绝对不想看见我的脸。” 希林递上一张小小的信封，上面沾了血。只要看一眼老头就能认出来，那是他自己写的东西。他吓得浑身发抖，当场屁滚尿流。这封信居然回到自己手上了，闯入房间的不速之客绝非恶作剧那么简单。 “你……你想要什么？” “我希望你、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发自真心效忠我们的皇帝，而不是暗地里搞这种小动作。” “当然！我当然终于皇帝陛下！之前是谣言……都怪那个管家！他告诉我的！他说陛下就快要死了……呸、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不希望任何不幸降临到我们的陛下身上。我仅仅是……担心会失去工作，想再找一份而已。” 他一口气解释了很多，身后的黑影耐着性子听完。 “是你，对吗？希林洛斯，当初我通过几轮面试，最终通过你的考验拿到了这份工作。记得吗，这十年来我兢兢业业，把我们的皇帝培养成出类拔萃的少年。” “嗯，是啊。” 希林从黑暗中走出来。 “我教了他许多东西，一直陪着他长大。但我的工作没有结束，将来我还会教给他更多知识。知识的海洋永无止境，你也知道，许多道理要靠一生去领悟……” 和许多年前的记忆一致，希林仍然是可人的少年模样，嘴角似笑非笑，身上有一阵小孩子才有的香气。 “我们和解吧，好吗？我继续工作，你可以一直监督。我们一起辅佐皇帝陛下……” 在烛光下，少年和蔼地点头。 “是啊，为了我们的陛下。” “……” 转眼间希林绰起匕首割断老头的喉咙，表情都还没有任何变化。鲜血涌得到处都是，床单都被染红了。他没有食欲，前不久的大餐非常丰盛，他到现在都还是饱的。经年累月的杀戮让他变得口味挑剔。 “将死之人罢了。” 一松手，老头倒在床上。 扫清一个障碍以后，希林拖着老头的尸身走进密道。他不光处理背叛者，而且要替小查尼打扫干净，免得落人口实。尸体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他一个人顾不得那么多，细节留给皇宫的仆妇处理吧！ 一直把这人拖到地下室，以前储存小血池的地方。推开石盖里面是化成黑水的人类和吸血鬼的残骸。没有新鲜的恶魔血作为动力，吸血鬼的肉体也会腐烂到那种程度。 “这里是处理垃圾的好地方。” 丢下一个老头，少年手里还有五个不同的信封，秘书长、某个职员、某个侍卫、某个领班仆人，名字清清楚楚写在落款处。他抬起头喘口气，“一晚上要做这么多事，真是累人。” 随后的整个晚上，希林都在四处寻找这些人，他得一口气清理干净，免得次日引发别的骚乱。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终于办好了这件事。几具尸体被丢进接驳水道的小船上，随后一个个拖进地下室，压在血池的石头盖子下。 所幸人数没那么多，这个池子勉强装得下。 现在，他得去城区解决另一处危机了。 “再见，我的陛下。但愿你醒来后会喜欢这个清净的环境。” 希林对着晨曦自言自语，随后经由密道离开皇宫。他变得更“成熟”了吗？或许不尽然。他只是觉得自己更加麻木了，见惯了死亡，反正与任何人都没有瓜葛，不会感到一丝愧疚。 “还有几个人……敢找我的麻烦，看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第1234章 市井冲突 【大家好，我是你们的作者。我不会数数。】 希林回到商业街的时候，几乎所有店铺都关长大吉。街道上堆满沙袋，那是他们的战场工事。环境如此复杂，工事修得像迷宫一样。 兄弟会这种遍布全国的庞大组织结构松散并且混乱，不同派系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混居在一起纠缠不清。内部冲突本来就够多了，因为议会厅血案，如今新仇旧恨一并爆发，陷入一场混战。 “大哥——这边！” 午后流氓们陆续上阵，凯斯拄着拐出来，竟然看到希林在对面和人有说有笑。 “？” 希林一愣，又确认一遍蜿蜒曲折的阵地，自己明明站在商行这一侧啊…… “快过来，我跟那群家伙不是一伙的！” 希林站起时，对聊了一早上的老者报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随后翻过双方之间的沙袋跳到凯斯这边来。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那个老头，上次来看你他还给我端了茶水。” 凯斯对希林的话充耳不闻。他指着阵地咬牙切齿。 “哼，他们又悄悄划地盘了，不能让他们得逞！” 说完，两个小弟抱着手铳过来，轰——地一声朝对面放了一炮，石球砸中一处门店，砸碎了招牌，在砖石墙壁上留下一个凹坑，随后又砸毁了门前的小板凳。 “哈哈哈——！” 几人一阵大笑，火铳的威力不容小觑。 烟尘散尽，对面的人也不客气。他们在楼顶架设了简易投石机，几个人合力一扳，扔出一个黑色的煤球。 “哈哈哈——！” 又一阵嘲笑声。这么点力气的投石机有什么用？哪有手铳来得劲儿大！很快他们又笑不出来了。对面点燃了一盆煤球，火焰一点点冒出来。 “嘿，当心，他们要放火！” 几个人慌忙爬上屋顶救火，对面立即掏出弹弓、石锁伏击。摆弄手铳的二人见状，急忙再次装填火药。 “赶紧的，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 “大哥，咱们进去避一避。这里交给他们就行。” 凯斯引路，希林随着他走进街区。原来这次凯斯的据点不在商行里面，而是街对面的仓库。 “怎么，你被赶出兄弟会了？” “哎，说来话长！” 凯斯放下拐杖坐在轮椅上长吁一口气，看得出他行动非常吃力。 关于这一段冲突的话真的很长，凯斯一口气说了一个钟头希林还没听出端倪。 “所以……”希林听完以后做出来总结，“你说‘裁缝’想要霸占洗衣房；‘肉铺掌柜’要跟‘面包房师傅’决一死战；‘打铁的’要跟‘五金匠’争夺一块地盘；然后澡堂子家的公子要和棋牌室大爷决斗？” “不对，不对！大哥你听岔了，根本不是这回事！”凯斯连忙摆手。 “怎么，你不是这么说的？” “洗衣房是公共的，市政院集资修的，谁都可以进去；叫‘裁缝’的人家早就不干裁缝了，他是一家洗衣店的老板，他们家的姑娘霸占了这条街的生意。” “额，那么……” “东边那头的肉铺掌柜把女儿嫁给了西边这家面包房的儿子；他的另一个儿子在街对面开了另一家面包房，娶了西边肉铺掌柜的女儿；现在把西边这家面包房的生意都抢了！” “额……” “铁匠和五金匠跟澡堂子家祖上有过节，他们三十年前欠的钱不肯结账，找我来摆平。” “那棋牌室的大爷是怎么回事？” “那个人啊，他纯粹欠揍！我们都想揍他一顿，让他知道这条街上的规矩！” “什么规矩？” “就是规矩！管他什么规矩，反正他不守规矩！” 希林挠挠头，“凯斯……这么下去可不行。” “就是！” 兄弟会的争斗比希林设想的要复杂得多，根本不是两个派系，是四五个！他们自己都没法说清楚。 这时候外面几个小伙子回来了，他们筋疲力尽，脸被熏成黑色，身上还有擦伤。他们气呼呼理论一番，听这意思没有在争斗中占到便宜。 “咱们还是给了他们教训！对面的阁楼塌了，够他们修一阵了！” “今晚把商行南边的一块位置收回来！天黑了我们就动手！”凯斯捶着轮椅大叫。 “不行，住手！” 希林也很生气。 “听着凯斯，只要我在这你们就不可以动手！” “为啥？” “因为你们街坊邻居这些破事永远也不会解决的！今天你们抢了一块地方，结点新的仇，明天他们又会打回来，也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永无止境！” “如果你们什么正经事都不干，就这么一天天打下去，要不了多久整条街的商业价值都没有了，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当穷光蛋！” 凯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他撇撇嘴。 “不争地盘也得争口气！要是让他们得势了，不然以后不晓得他们要怎么骑在我们头上。” 希林气得咬牙切齿。 “大哥，有人要见希林洛斯。让他进来吗？” 又有人过来了。或许是来谈判的，希林二话不说让他们放进来。是个餐馆的伙计，身上一股胡椒味。他举着白旗怯生生地走进来。这里的人跟他都不是一伙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盯着他。 “怎么，老头要投降了？”凯斯得意地问。 “我来给大团长带话的！”小伙子看向希林。 “听说你回来了，瓦伦蒂先生急需要见你。” “瓦伦蒂？骑士团也出问题了？”希林挠挠头，八成那边也是类似的情况。 “骑士团有事……凭啥是你来带话？你小子是厨子帮的！” 小伙子立即站到希林身边，有大哥撑腰他就不怕了。 “咋啦，我就是掌勺大厨手底下的！我们老大跟骑士团是老交情了。比你们这帮家伙强。你们算啥帮派的……瘸子帮？还是轮椅帮？” “闭嘴，小家伙！” 希林拍了那孩子脑瓜一下。瓦伦蒂也是市井出身，但他的人际关系集中在另一条街上，那边有他的老东家和以前的伙计。 “我跟你过去，看能不能跟你的老大也打声招呼。” “大哥，你不站我们这一边了？” “听着，我不支持兄弟会内讧，哪边我也不站。你们几个，今晚不许动手，明天也不可以，以后都不可以！” “你……” “起草一份和解的方案。我去请我认识的、面子最大的人来摆平这一切。” “你认识的面子最大的人？” “皇帝啊。让他来，怎么样？” “额……或许可以吧？我不知道。” “只要帝国有主心骨了，你们这些人就会消停。所有人全都听皇帝的，谁也不破坏规则，那不就好了？” 凯斯不反驳了，尽管心里还在碎碎念。 希林觉得这事再简单不过，他已经想出一条不错的计划，有十足的把握请皇帝出来。 对凯斯千叮万嘱之后，他走到阵地对面，跟早上聊过天的老头也那打了一声招呼。谁都不许动手，双方一起等待讲和的时机。 随后二人穿过好几处敌我阵地，一直走到城郊。又从店铺的地道越过警卫队的封锁线回到骑士团大本营。 骑士团这边的情况比较容易理解，帝国警卫队跟他们动手了，抓走十来个人，其中还包括希林的贴身侍从。现在他们围堵了骑士团的大本营，要求瓦伦蒂亲自到案自首。如果骑士团愿意投降，他们当然也愿意逮捕更多的人。 “哼，只要我们出去就肯定回不来了。我又不傻。” 骑士团里枕戈待旦，瓦伦蒂在等希林回来拿主意。议会厅惨案的真相二人心知肚明。他们俩谁也没说破。瓦伦蒂不会公然挑战希林的权威，他愿意等希林出面解决问题。 问题是警卫队那边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他们也有目击证人，结合时事很容易推定希林的罪责。于是他们来希林的老家兴师问罪了。 “大人，咱们是打回去还是怎么着？你说了算，我们都听你的。” 火炮陆续交货，骑士团在本地又有人照应，难怪厨子讲话这么有底气。警卫队是帝国官方的武装力量，贸然和他们开战会把事态向无可挽回的境地推动。希林摇摇头，不能把帝国往火坑里推。 “现在警卫队还是黑塞在带队？” “对，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嗯……或许我可以跟他们谈谈。我们好歹有点交情在。”希林想了想，“先把人救出来。我不能冒险带他们走穿行法阵，踏进往生世界会立即要了他们的命……” “你去谈判？那我们安排会面。” “不，我单独去见他，用我的办法。” 看来希林打算动用点超自然的力量，瓦伦蒂不支持也不反对。 “给我带几个人打下手吧！万一被抓的人受伤了，还得把他们抬回来。” “好，都听你的。” “理解万岁。”希林抱抱老厨子。 希林点了十来个身手敏捷的属下，在夜色的掩护下低调出发。一整天都在听各种纠纷，头昏脑胀的，现在又要日夜兼程去警卫队谈判。好在他还有那么点责任心在身上，非要说的话，这些事都是因为他一时冲动而起的，他得负责到底。 第1235章 陈年旧账 夜色下希林带着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市政厅的监狱。他动用了一点小手段，靠眼睛里的恶魔迷惑守卫一小会儿，顺利地一路溜进去。 这种伎俩得在对方没有防备的前提下发挥作用，哪怕他们稍微警觉了一点也不会再上当了。为此希林特地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先救人，再去找黑塞理论。 “大人，你真厉害。两句话就把门口的笨蛋说得迷迷糊糊的。” “嘘——” 希林警告他们别出声。 “最多迷糊二十分钟。你现在讲的话他们还能听见，不是完全糊涂的。别让他们起疑心。” 靠迷惑人的伎俩，不难问出最近抓来的犯人关押在什么地方。小队人马一层层走进监狱深处，逐一找到被关押的同伴。最后一个人在小黑屋里找到的，是克莱迪。 他们一定是对他用刑了，这孩子浑身都在发抖，连一句话都讲不清楚。 “大人……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 希林摸摸他的额头。一个人怎么会说出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呢？他追随希林有十多年了，从懵懂的年纪一直到现在身强力壮的岁数。可是除了饮食起居以外，他对希林一无所知。 希林把他扶起来，交给属下背着。 “我们走！” 耽搁的时间太久，还是被监狱的守卫察觉了。有人大叫着，“牢房的门怎么全都开着？！”看守们猛然惊醒，疑惑自己怎么站着睡着了……四下看看不难发现一群不速之客。 “什么人！” 一个守卫拦住去路，属下冲上去一记肘击，让他眼冒金星晕了好一阵。 “赶紧走！” 一众人冲破封锁，外面的同伴里应外合，与监牢的守卫展开一场混战。 黑暗中，一个守卫从岔路冒出来，刚好追上希林的脚步，乘其不备抡起长斧子…… “嘿——！” “！” 眼看利刃要砍到少年的皮肉，却不知怎么地，从少年背后的阴影中窜出另一个影子。那是一袭倩影，红色短发的少女穿着紧凑的男孩装扮。她挥舞一支凌厉的小剑刺中守卫的喉咙。此人当场毙命倒下。 希林侧脸转过去看着她。 “当心——！我的主人。” “谁要你帮忙了？！” 她没有争辩，低下头躲回阴影中，随后消失不见。不仅是她，那个被刺的守卫也被希林背后的阴影吞噬了，似乎有许多黑色的手伸出来牢牢抓住尸体，一点点拖进去。 希林往前走了几步，随着光影变换身后的影子逐渐缩小，再也看不到那个侍卫了！就好像他从来没出现过一样，地上只留下一滩血。无论是守卫还是骑士团的同伴都错愕不已。 希林不那么高兴，原本的计划是不杀任何人，现在又陷入两难的境地了。 “听着，别跟我作对，不然你们的下场跟他一样！” 顺利脱身数日以后，希林才出现在警卫队的办公室里。当时黑塞正在和属下们商量怎么缩小对骑士团的包围圈。从天而降的吸血鬼算是个惊喜。没想到恶首竟然会自投罗网。 “嘿！”希林尴尬地笑了笑，打断黑塞的会议。 “你？怎么，你们吸血鬼都不走门么！” “啊，我翻窗户进来的。我不想给你的守卫们添麻烦。” 希林一直走到黑塞面前。 “你竟然敢进来，我绝对不会再放你出去了！” 黑塞下令将门窗全部关上，一群人剑拔弩张把希林里里外外围住。 “别这么紧张，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的同伙已经说的足够多了，吸血鬼。” 黑塞的话颇为意外，希林抬起眼皮看看他。 “难道这不是很久以前我们就已经彼此了解的事实吗？” “在你见鬼的家乡，你的脑袋曾经被人砍下去。但你复活了，靠着某种邪恶的力量。然后，你发起了复仇。带着你的追随者回到家乡洗劫了那座城堡。不是么？以及你的仇人，克莱蒙德？” 黑塞专门提起这个名字，想要看看希林的反应。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据我所知，你们杀了包括此人在内的二十余名骑士，你们几乎毁了那座城。你们所谓的东征损兵折将，几乎没有任何收获，相反还导致了无法弥补的巨额亏空。” “为了填补财务亏空，也是为了吹嘘、为了保住你们可笑的名声，你们做了一些相当不光彩的事情。你以为亏心事可以永远藏着掖着？哈哈哈！你还不知道吧，你的手下没那么忠诚。为了免于刑罚他们一个个都抢着开口！” “我很遗憾你知道了这些。”希林平静地听完，“对于已经发生的不幸我感到无限惋惜。” “哼，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你对事件了解的还不够全面，容我补充一些细节。在我远离帝国疆域、深入荒原的一段时间里，克莱蒙德带人洗劫了我们辛苦建立的新城，毁了我们新开垦的农田，烧毁房屋，还杀了一些可怜的农民。作为报复，他的手段我们如数奉还。” “你砍了他的头。” 希林没有反驳。 “你们冲进城堡大开杀戒。那群恶魔，在你的号令下活生生地把那些骑士撕成碎片，把他们的血肉送进地狱。他们死后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只剩一滩血迹。就跟你对议会大厅里那群可怜人做的如出一辙！” “你们也想感受一下吗？跟那个失踪的监牢守卫一样……” 如此明晃晃的威胁，黑塞眉头紧锁，那群属下多少也有点胆怯，冷汗情不自禁地冒出来。 面对邪恶的敌人黑塞不打算退缩，尽管深知吸血鬼不好惹。 “肯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他们不是绝对的存在，有人成功地杀死了他们！”这个念头盘踞在他的脑海里，发出宣读誓言一样大的声音。 “哼，你们居然回到帝国给那些不光彩的财富销赃。毫无荣耀可言，你们这群家伙纯粹是一群祸乱分子！你们到哪，哪里就会有血腥冲突！现在你们把灾祸带回帝国了！” “我在尽自己的职责保卫皇帝陛下，你又想怎么样，公然叛国吗？” “不……那是你自作主张的暴行，没有得到陛下的认可。很快你就会知道，我现在要逮捕你。” “把他抓起来，别让他跑了！”黑塞下令道。 一群帝国警卫冲上来动手，希林没动手，他主动缴械投降。警卫倒是一点没客气，一拳打在少年肚子上。 “黑塞，我是来谈判的！我们应该寻求和平的……” 容不得他辩解，又一个警卫一拳打在希林下颌骨上。 “……” 希林吐了一口血沫。 “你们制造的混乱已经严重影响到帝国的繁荣和稳定，陛下绝不会姑息。等着被钉死在十字架上吧，吸血鬼！” 希林冷笑了一声。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钉死我。” 为了防止希林使用任何超自然的力量逃走，黑塞出动了一大批人看守他，甚至用量身定做的枷锁把他里里外外捆个结实。容不得他半点解释，直接送进地下囚室关押。 “喂喂，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我满怀期待看你的表演，结果你就给我看这玩意，捆绑秀？你打算再深陷囹圄一次，等我出手收拾烂摊子？” 撒耶坦出现在黑暗中，它有点不耐烦，不停扇它的小扇子。它自从换了这副漂亮女孩的模样以后，唠叨起来非常招人烦。 “这是你自找的，加兰德阁下。现在你做主了，有何高见？我听你的，也乐意看你吃瘪。” “我确实失算了。我以为他愿意哪怕稍微谈一会的。” 其实希林没办法讲话，他甚至没办法看到周围的情况。黑塞真的把他捆了个结实，就差钉进棺材了。而且他警告那些警卫绝对、绝对不可以直视吸血鬼的眼睛，更不可以让他开口讲话。 希林只能借着小乌鸦的眼睛瞧瞧飞出去瞧瞧。 “三条天使之翼可不是万能的噢，亲。如果你想用闪电融化铁链……我提醒一句，你会先在这个铁罐子里烤熟。” 恶魔啧啧两下。 “天呐，我觉得你就是喜欢这样。这绝不是第一次了。” “……” 希林以为黑塞会放松对骑士团的围攻，没成想他纠集了更多人马，是各大贵族资助的骑士团，持续往营地那边增加人力。 真替瓦伦蒂捏着一把汗。 “我不能在光天化日下杀更多警卫队的人……否则双方的仇越结越深，永远也解不开了。” 希林对恶魔解释道。 “黑塞是一个正直的人，他管理的警卫队维持着帝国的秩序，保障了商业繁荣。既然我如此支持小查尼的统治，我当然应该维护那些对帝国有益处的人。” “哈——！” “你要知道，黑塞没有权力直接钉死我，或者用别的任何方法对我处刑。因为帝国有司法程序。他必须先送我去帝国大法院进行审判。” “行，接着说……” “我要被定罪、经过陛下的签字同意，才会最后被处死。这当中环节很多，没那么容易的。” “而且我有种预感，有十足的把握，很快我就要重获自由了。非常轻松愉快。” “哼！你绝对被那个天使影响了。天使都这副德行的，满脑子积极乐观的幻想。” 第1236章 严词拒绝 还没到一天，希林就被放出来了。黑塞气呼呼地看着他卸掉枷锁重回自由。十余名皇家侍卫来捞人，他们带来了皇帝的口谕，立即无条件放人，一切免谈。为了防止事态升级黑塞只得妥协。 “撒耶坦，你看我说的没错吧？黑塞想要处决我必须经过司法程序，现在他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 “侥幸。” “有皇帝撑腰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不会收手。直到你们从帝国消失为止。” 黑塞双手抱怀，眼睛死死地盯着希林。他确实没有收手，大量本地的武装力量正在和新骑士团对峙。远处的街道上断断续续有炮声传来，想必有人开始动手了。 “我们有缘再见，过几天我就回来。”希林微笑着告别。 被关在小黑屋里滋味实在不好受，希林勉强睡了一觉，脑子里满是最近的一系列事件。当初他为了调和那些矛盾选择一走了之，现在随着他回来，昔日的矛盾又一点点浮现出来。还是那么琐碎、混乱，原汁原味，换汤不换药。 “陛下……” “没兴趣。” 返回皇宫以后，希林打算把这段时间的见闻讲给小查尼听，小查尼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怎么，换做是父皇就会乐意听吗？” “不……查尼他……也对这些俗事没什么兴趣……”希林坦然相告。 “哼。” 不同于查尼，小查尼不那么喜欢读书。更多时间里他呆坐在池塘边喂鱼，要么在山上的温泉水池里泡着望风景。 “陛下，我恳请你……出面来化解这次危机。” 皇帝满不在乎，他甚至根本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没兴趣听那些琐事，我尽量说得言简意赅。帝国的街头发生了许多起激烈的冲突，人们彼此为敌，就在街坊里大打出手！甚至用上了各种新式火器，所造成的危害远超想象！” “所以呢？” “必须要阻止他们啊！需要平息帝国的内乱，让他们重新回到各自的位置。” “那么，我出一道法令，把那些擅自斗殴的人处死，如何？” “当然不行啊！这种法令根本没办法执行！”希林直截了当地否定了这个提议，他更倾向于自己的办法。 “因为太多人已经卷进来了，没办法全部执行。而且，重要的不是惩罚他们，而是规劝他们。” 皇帝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不需要动用武力，要发挥你的号召力。请陛下带着卫队亲自巡视，安抚那些心怀不满的人。无论他们原本属于那种派别，都会变得拥护你。” “你让我去街坊交战的地方，你刚刚还说那里很危险。” “可是……你的话不需要害怕，你是皇帝，没有人敢伤害你！” “还有那些本地的骑士团，他们正在围攻我的新骑士团。我不能给他们妄下罪责，我更愿意寻求一种双方都能接受的方式……说服他们转而效忠陛下！对你，对帝国都益处良多。” “没兴趣。”小查尼不为所动。 “希林洛斯，你怕了吗？因为这次人数多了，你就不敢动手了？” “可是，真的有好几万人啊！” “我听说父皇在位的时候，竞技场曾发生过巨大的骚乱，一夜之间有三至五万人死亡，数十万人受伤。妖女在位的时候，导致十几万人死亡的大规模骚乱更是接连不断。但哪怕是那样惊人的数字，对帝国而言似乎也不痛不痒。” 小查尼抬起头，他觉得非常困惑。 “据说帝国首都有两千万人口，三万、五万不过是九牛一毛，根本不足挂齿。哪怕他们一夜之间全死了，很快就会有新生的人口来填补他们的空缺。” “哪怕数量上是这么回事，对于帝国而言，臣民也绝不是数字那么简单！陛下，他们是你的立足之本啊！” “不。他们只是些蝼蚁罢了。你可以杀死任何不拥戴我的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这是我授意的。” “你……” “朕没有任何兴趣过问街头巷尾的琐事。也不打算低三下四地说服任何不知好歹的骑士团。杀了他们，全都杀了。” 希林沉默了半晌。皇帝这种反应他始料未及。恶魔在皇庭的花园里走来走去，嘲笑着他一系列失算的决策。 “我绝对不会大开杀戒的。帝国不一样，这里是人类文明之光，值得我用一切力量去守护。陛下，我要做的不仅仅是杀戮，我要维护你的统治！” “你要维护我的统治？” 小查尼不以为然。 “你确实想要维护的话，就别去管什么街头斗殴了。处理一下朕的心头大患吧！” 无怪乎小查尼的心情不好。皇室的税源地之一，玫瑰庄园的所在的泉岭镇已经发生了叛乱，新的领主拒绝向皇帝纳税。这也是皇室日渐式微的重要原因。 “记得那个地方吗？带着你的人，好好教训一下那几个不知好歹的叛徒。” “好吧，这是个急需解决的问题，我带入尽快动身。” “这就对嘛。” 小查尼笑得美滋滋的，这回他总算满意了。他恨不得希林立刻就出发，但又舍不得他离开，想多挽留他几天。最好，他可以每次都动用点超自然的力量，来无影去无踪，一瞬间把坏人都解决掉。然后二人一起在皇宫里享受惬意时光。 “陛下，你知道那样不可能的。” 希林大致记得泉岭镇的地形，可是要出兵攻克，还需要一些完整的信息。 “我人类骑士更加适合去征讨人类的城池。他们更容易控制，战争可以点到为止，把伤害控制在最低范围内。” “有那种必要？” “当然！陛下，你的税源正是城中的居民，最大限度保全他们，才能保住你的财富。否则就是鸡飞蛋打一场空了。陛下……请允许我告辞，我需要先解开新骑士团遭受的围困，再带队探查泉岭镇的情况！” 事情稍微有了那么一点转机，皇帝同意书面上调停本地的骑士团与新骑士之间的矛盾，这样希林的队伍就能尽快为其所用了。 “现在出发，解决问题以后立即回来，明白了吗？”晚上小查尼写好书信，郑重地交给希林。他的文采不输先人，这一点颇令人欣慰。 “遵命。” 第1237章 新挑战 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境内出现了一种新的产业——火药。 神秘的配方来自于东方古国萨拉什，但据说，原本来自于更加遥远的地方。使用硫磺、白盐和木炭混合而成的神奇粉末，一旦遇到明火立即剧烈燃烧产生大量的烟尘，如果被封装在狭小的空间内，甚至会发生爆炸。 配方中的三种成分如今都成了市场上紧俏的商品。若是早些年，它们不过是药房里普通的配方罢了。 来自于热带火山口的硫磺矿，亮黄色的矿物散发出恶臭的气味。通过海运来到帝国的港口，在这里的工坊经过精挑细选后进行研磨，获得那种独一无二的淡黄色粉状物质。随后按照成色出售。 尚没有人能够解释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它似乎是纯净的、仅仅来自于大自然的一种馈赠，不能够通过任何方式提炼。 一旦点燃，这种物质会转变为恶臭的气体，可以漂白衣物，亦可消除空气中的毒素。是的，它早先的用途就是这样。 而东方的白盐，或者被称为芒硝、硝石，则来源非常广泛了，田间地头还有公共厕所的墙根，那一层可以点燃的白霜即是。当然，即便扫尽帝国所有的公厕，也不足以应付如今的大量需求。事实上，在帝国各地的矿场都有硝石产出。同样通过海运来到帝国的工坊，被加工成粉末出售。 与硫磺不同，这种物质可以通过炼金术士的神奇魔法制造，亦可溶解、提纯，在自然界中周而复始。 纯净的白盐正如其名称一样，是纯白色的盐状结晶，亦有淡淡的咸味。它的用途自然更加广泛，譬如被当作食品添加剂。当时的人并不觉得它对健康有任何危害。 最后说到木炭，那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原料了。柴火堆冒出的黑烟就富含这种神奇的物质。如果用专门的窑烧制，在隔绝空气的条件下加热木材，释放其中全部水分就会获得。 除了烧火、制作墨汁，现在这种物质在火药中发挥了极大的作用。 而至于究竟什么样的配比能够获得最理想的火药，天呐，帝国境内已经有上百种配方了！各家火药工坊都声称自己的保密配方可以发挥出最大的威力，剧烈燃烧、产生大量的烟尘，却不留一点残渣。 为了应付各种不同的需求，除了火药工坊以外帝国又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火器工坊，谁能想到他们原本都是些木匠和五金工坊？ 各种奇形怪状的臼炮、火铳成了新鲜的武器。 当然，必须得承认正经的贵族绅士根本看不上这些破玩意。它们纯粹虚张声势，杀伤力往往随缘，而且对操作者而言更加危险。 离开皇宫又成功为骑士团解围以后，整整一周的时间希林都在凯斯的陪同下走访各家工坊。他们始终没办法敲定一家理想的供应商。 “这事根本就没有一个明确的说法，不像我精通的刀剑那么容易理解。”希林放下令人眼花缭乱的产品目录，深吸一口气。 “那么就只能试试看咯，每家都买一点，谁知道哪个会给我们惊喜呢？” 满载一车火药返回营地，希林还有别的问题需要应付。由于原料紧张，工坊仅仅如期交付了两樽臼炮。 “现在铜价也水涨船高了。这可是纯正的黄铜，相当于会走路的一大坨金币啊！恐怕我们的合同已经无法继续履行了，有人出价更高，我会先安排别的客人。除非你们愿意加钱，或者等到铜价回落的时候再说。” “什么？！” “作为补偿，我们倒是铸造了另外三支手铳，相信我，这个小辣椒桶会给你们带来惊喜的。” “洛伦佐我跟你说，你算出来的什么狗屁三角函数没有一次对的。我撒尿都比这俩炮准。”瓦伦蒂对这种新式武器抱怨个不停。 “哈，是嘛？” 这会儿销售员就装糊涂了。 “反正根据工坊的生产标准，交到骑士团手里的火器完美无缺。你们得多练习，保持稳定的添加计量。精确，精确是准头的基础。” 他交货以后就不管了。希林现在要为这个新式武器配一辆拖车、配三个人负责操作，还要找一辆马车运输火药。 “他说的倒是没错，每到一处新地点都需要两三次试验。” 瓦伦蒂小声跟他说，“一次偏远，一次偏近，第三次取二者中间值就差不多。” “行吧……那我们准备一下。” “去哪？” “去赚点钱，应付新产生的开销。” 为皇帝出征自然要大张旗鼓，骑士团纠集人马搞得声势浩大，风风光光地出发。无视那些奇门遁甲的火器，骑兵仍然是骑士团的主力。锋利的长枪在英勇无畏的骑士手中，借着战马的速度和力量，摧毁一切意图反抗的力量。 骑士团特地选择一个阳光明媚的盛夏清晨出发，擎旗手引路，鼓号手相伴，带着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帝国到泉岭镇无非三四天的路程，好事的闲人早已把消息带到远处。沿路的老农民居然趁着农闲尾随骑士团的队伍，等待一睹激烈的战役。 “大人，你看起来不大精神，昨晚没睡好？” 出了城走到乡间路上，瓦伦蒂不经意间跟希林闲聊。 “啊，嗯……” “你不打算带吸血鬼骑士一起来？” “嗯。”希林想了想才说，“这是完完全全人类之间的恩怨，我会尽量避免让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介入。” 少了队伍中那团阴云，出征的氛围非常欢乐祥和。感受着初夏的鸟语花香，这一场旅程更像出游。 希林对人类军团下达了一半的命令，光明正大的那一部分；另一部分，则需要更漫长的时间在另一个世界执行。其实铸造工坊为骑士团打造了三樽臼炮，作为样品的第一樽炮他也买了，但他没声张。那樽炮被运往圣天使大教堂的荒地上藏了起来，后面的事情就几乎没人知道了。 三天前希林命令吸血鬼骑士团出发，经由天使打造的传送门，将臼炮送往第二层的天使军团营地。一同送去的，还有人类打造的手铳、人类配置的火药，人类撰写的配方，和那种能操纵宇宙万物的“造物之手”——三角函数。 为了这件事希林奔波数日，现在他无暇分身，只得先应付皇帝的要求，等事态缓和了再说。 第1238章 绅士战争 其一 皇帝的军队驻扎在泉岭外的空地，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招展。他们招摇的行为自然吸引了许多本地老农的围观。按照套路，骑士团封锁了城堡外的通路，城堡方面意识到来者不善，也立即关闭了大门。 这样一来，城堡内外的平民也只好原地观望了。 “大人，咱们怎么干？” 几位大骑士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好大干一场了。 “嗯，先礼后兵。派人送信去！” 信使送去最后通牒，泉岭城堡拖欠了五年的税款，必须立即缴纳，否则后果自负。他们得到的答复一如既往。 “近年遇到干旱收成欠佳，城中没有余粮。”城主口头回复了信使。 “没有余粮，你看他们的样子像么？” 希林笑着问瓦伦蒂，答复自然是否定。前一年泉岭的城池翻修加固，如今固若金汤。全副武装的本地人站在城头据守，看他们那副神采，想必吃得很饱！ 既然不肯交钱纳粮，一场对阵在所难免。骑士团又派信使约战，对方倒是聪明，拒不回应，据守在城内闭门不出。 翌日希林亲自绕城堡检查一番，这座小小的城池像一块顽固的石头镶嵌在密林中，尽管不大，却很棘手。 “长时间围困是一种办法，但对我们来说损耗也非常大。最好还是让他们自己出来认输。”瓦伦蒂给出了建议。 “嗯。” 希林没想太久，这一次出征本着轻松愉快的原则，最好不要有那种惨烈的厮杀局面产生。 “咱们搭一个比赛场地吧！” “哈哈——！” 划出一块类似于帝国竞技场的空地，骑士团的几位勇士轮番坐镇，等着城里人出来。白白等着他们当然不会上钩，骑士团还搭了一座看台，希林和瓦伦蒂坐在当中，一位抱着琴的“诗人”为大家即兴表演。 表演里没有一句正经的，全都是以敌方名义瞎编的荤段子，配合艺人下三滥的表演，引得阵前哄笑。 城主站在城头上观望两天，第三日终于有人带着一骠人马出城。看来是是气不过了，再这么下去，他们要沦为本地老农民的笑柄了。 有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和侍从，跟随在他们身后的还有大量的步兵，数量上绝不少于骑士团的阵容。他们在竞技场前驻足，虎视眈眈望着骑士团。 “好了，不用再表演了。” 希林屏退了那群粗俗的艺人。 “你是什么人！” “还需要自我介绍？我以为天底下的人都认识我了，我是希林洛斯。”少年从容不迫走到阵前。 “哼，什么鸟名字……” “我是先皇陛下最喜爱的近臣，亦是如今新皇陛下的心腹；我是帝国新骑士团的统帅，也是那支相传隐藏于黑暗中的吸血鬼骑士团的大团长。” 阵前是一名三十来岁的金发男子，长得壮实，但没那么好看，胡子拉碴的。据他所称，是城主的长子马伦。 “叫什么不重要，反正待会他们都要求饶。”希林对自己的战术颇为自信。 双方的将士剑拔弩张，都等着主帅下令拼死一战。希林却说没那么着急。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水平，不晓得这么打下去会有怎么样结果。最好……我们能够以双方之间最小的损失来衡量战役的结果。要不……咱们先随便比试比试吧？” “比试？” “看见阵前这一条划线了吗？”希林解释道，“我们出一个人，你们出一个人。长枪对决，如何？” “哼，我怕你！？” 希林点了一名部下，对方很快也派出了一个。就跟赛场上一样，围栏两侧是双方选手，举着长枪策马冲锋，骁勇无畏者胜出。 这不是什么新鲜主意，据说早年“绅士之间的战争”亦是如此，甚至有人说此举先于帝国的竞技比赛出现。对决一触即发，双方“选手”来了一场真正的生死较量。 出乎意料的是，第一局新骑士团这边落败了。上场的选手被敌人的长枪碎片刺中，伤得不轻，或许会致命。诸位骑士都大跌眼镜，互相看看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呃，没关系，又不是一局定胜负，我们还有机会。” 希林建议稍事休息后，再比试一次。凡是上场的选手，无论胜负均有奖励，若是获胜奖励更多，众人自然跃跃欲试。 第二轮双方都做了更加充分的准备，选手披挂得严严实实，只为确保万无一失。倒是对决的一瞬间，骑士团这边的人耍诈，长枪竟然刺向对方的马匹，害得对手失去平衡堕马，摔得不轻。 “犯规！你们耍赖！” “犯规？” 严格地说，战场上只有一条规则即是胜负。兵不厌诈，没人说打仗的时候不能耍诈。 “哼！等着瞧！” 第三局对决的时候太阳都要下山了，双方选手更加谨慎地挑选装备，连马匹都裹得严严实实。这一次，或许是双方都太谨慎了，对冲的一瞬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谁也没损失谈不上胜负。 “这算什么！再来啊！”马伦很不服气。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还对这个提议不屑一顾，现在他只恨不能亲自上阵。 这场对决令双方士气大振，那些本地的老农民看得津津有味。只是时间不等人，已经折腾到太阳落山了。 “呃，诸位绅士们，我知道你们都急于大显身手。但请听我一言，现在时候太晚了，我们都需要休息。要不……这场对决明天继续吧？” 希林很恰当地把握时机，在对方最有兴致的时候暂停了对决。 “好，你们等着，明天让你们好看。” 敌人悻悻撤兵，回到城内继续驻守。骑士团这边继续围困着城堡。 “大人，你觉得这样有什么收获吗？”瓦伦蒂略带着困惑。 “嗯……至少能解闷吧……” 绅士战争带来的损害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仅有一人重伤一人轻伤；只是收益也不知从何谈起，除了对决带来的欢乐之外就没了。 谨慎堤防对方有可能的偷袭之余，这个夜晚还算安心。 对待这种神奇的粉末，所有人都充满好奇。 “嗯……甜的。” 瓦伦蒂甚至尝了一口。 “？” 希林尝不出任何味道。以他的经验这次采购的火药或许是甜的，因为蜂蜜和白糖也在配料表里。前面说的那个木炭硫磺和硝石的配比仅仅是理论上的，实际的工艺中添加了一些功效未知的原料。 这种神奇的粉末不仅在战场上大放异彩，外科医生也在试图寻找它的其他用处。其中一种尝试就应对贯穿伤口。剧烈燃烧产生的热量可以快速封闭伤口又不留杂质。 至于这些可怜的人能否躲过一劫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年月里祈祷是唯一的办法。 第1239章 绅士战争 其二 次日的对决如期举行，双方进行了更加充分的准备，各自派遣十余名骑士参赛。整个上午都是摇旗呐喊声和震天的鼓号声。 中午大家累得不行，骑士的铠甲下，衬里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一身沉重的装扮穿上两个小时都算多了，谁受得了一整天闷在里面。 双方进行了中场休息，城堡里面还送来冰镇饮料慰劳。骑士团出征在外就没有那么好的条件了。就地休息，有什么解暑的饮料全都端上来。 下午又是加油助威和激烈的对决，折腾了这一天之后双方战士多少有些厌倦了，最可恨的是没什么结果。长枪对决中运气更胜于技巧，双方实力没有太大差距，胜负对半。 “希林洛斯，你的小把戏差不多玩够了吧？早点回去跟陛下复命，别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太阳快要落山，马伦终止了比赛。他没兴趣继续支付参赛选手的奖金了。 “不要急啊，我们还没决出胜负，叫我怎么回去呢？” “你自己玩吧，我们走了！” 眼看着敌人收拾收拾打退堂鼓，希林急忙从看台上跳下来。 “马伦，最后一局，一局定胜负！” “切……” “不和你们玩游戏了，咱俩一对一。你打得过我，我们立即撤兵！” 要不是骑士团响起一阵助威的呼喊声，马伦都以为自己听差了。 “你？……就你？” 瞪大了眼睛仔细看，对面的少年连毛都没长，绝对不会超过十五岁。那么甜美、稚气的一张脸，笑起来像小姑娘似的。 “我跟你比，步下格斗，就一局，谁死了谁投降，如何？” 希林说着就让侍从把他的头盔戴上。包裹在金属的外壳之下，他看起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个子罢了。那把不离手的长剑便是他的武器。 马伦瞅瞅自家城堡，又瞅瞅替皇帝催账的骑士团。城主今天都安稳地坐在城头看热闹，还有好些个贵族借故没有出战。而对方，那个小孩子分明就是主帅，除了他没有别人。若这么比试一场，岂不赚大了？ “大人，当心。提防他们使诈！” “嗯，我自有分寸。”马伦回心转意，从马背上跳下来吩咐仆人为自己披挂。 “哼。我真的不明白你们这种弄臣为什么非要在军队里当主帅。怎么，如今皇帝连个正经的骑士都找不到了？” 希林只是笑，不答话。 “好，我今天就随了你的心愿罢！” 大约花费了一个钟头，太阳落下去场地上点燃火把。双方主帅走到空地上。四周围得越来越紧，双方部下密切注视着对方的动向，弓弩暗搓搓瞄准了对方，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一局定胜负！今天我送走你，以后你们全都不要再来了！”马伦戴好头盔，抡着剑走上来。 试探两下，希林没有特别麻利地回应，看起来像是力不从心。 “那副铠甲、还有长剑，对他来说肯定是太沉了。”马伦有了信心，更加大胆地进攻起来。一记重击又狠狠向前一推，希林几乎栽倒。 “就这？不过如此嘛！” 高举着剑又是一记，哪知道希林反拿着长剑，像拎着一个锤子那样狠狠从侧面敲打一记，偏偏打在马伦腰上，这里防护得不够结实，不晓得是敲到什么位置了，先是一阵剧痛，紧接着想要站起来的时候，腰连着一侧的腿都疼得发抖。 “臭小子……你真狠……” 来不及抱怨，希林的剑换了个方向飞过来，朝着马伦的鼻梁又是一下。 “不用谢，这不是比赛。” 对，是拼死一战的战场。来不及为疼痛哼哼一声，马伦跳起来一把搂着希林，双手紧握自己的剑，用臂力禁锢住危险的敌人，不给他挥动武器的机会。 差一点就扼住对手的喉咙了，可他那么灵巧总不让人遂愿。二人彼此推搡，随后双双摔倒在地上来回打滚。 双方的战士奋力叫好，恨不得立即下场去帮一把。就在二人缠斗得最激烈的时候，嗖——！地一声，骑士团这边不知是谁弩箭脱手，击中了对面某个人。气氛一下子不对劲了。城堡这一方的指挥官愣住了或许半秒，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战事已经触发，现在谁也不能挽回了。 双方全部的人手都拥上前，肩比着肩、脸怼着脸，前排靠着人数的优势推搡，后排着举着长柄的武器一通乱锤。这双方的人马，都变得跟他们主帅一样陷入了混战。 至于希林和马伦，似乎已经被人群淹没了。有人负伤倒下，现在一片混乱。他的副手们呼唤着主帅的名字，从人群中把负伤的主帅扒出来拖回后方。马伦肚子上被刺了一下，鲜血直淌。他一时还说不清自己究竟怎么受的伤。混乱中他还不晓得被谁踢了好几下，憋了一肚子火。 然而战事胶着在这里，向前冲得不到任何好处，往后退又异常艰难，稍有不慎就要损兵折将打败而回，城堡这边可谓是进退维谷。 僵持超过三个小时，午夜的钟声都响了。 “希林洛斯，你还活着么？！”马伦反而关心起自己的对手。 “托你的福，我在这。” “我们休战吧！休战！这已经不是绅士战争了。” “好啊——你们先撤呗。” “不行！我们一起撤，我数到三，所有人一起后退！否则我们到明天早上也不会有结果的！” 一番争执以后，瓦伦蒂也建议骑士团这边先撤退，毕竟折腾一整天了。双方开始拉自己的人，把对方的伤员推出去，各自回到自己那一边，随着两位主帅异口同声的倒数，三、二、一，撤退！这才逐渐拉开距离。 “你们给我等着，明天！明天一决胜负！” 战事草草收场，漆黑中敌人带走了自己的伤员。可是这一走，就没有什么下一场了。马伦闭门不出，无论粗俗的艺人们如何挖苦也绝不搭理骑士团。 第1240章 小菜一碟 马伦受伤之后躲回城堡里，无论几个粗俗的艺人如何羞辱、调侃都拒不露面，这下反而难办了。 瓦伦蒂提醒过希林，骑士团的补给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没空给他反复地戏弄敌人。最多一天，今天必须有明确的表示。 “嗯，我再想想办法。” “或许，是时候让我们都大炮出场啦！” 在凯斯的建议下，两樽臼炮被拖上来，按照先前训练的那样，选择适当的位置布置好。 见到这么新奇的玩意，对面墙头上的贵族老爷还惊讶了一番。骑士团这边填装弹药，又是测距又是瞄准，样子滑稽极了。 “预备——点火！” 火药滋滋啦啦地响。 轰隆——！ 对面吓了一跳。漫天的烟尘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好不容易吹来一阵风才消散。说火药“剧烈燃烧而不残留杂质”多少有些谬赞，没有充分燃烧的烟尘都留在大家脸上呢。 这一炮稳稳地打在城墙上，定睛一看，留下浅浅的一个凹坑。 城墙上的人也注意到这一点了，立即派人检查。他们先是小心谨慎地探头张望，当意识到那个凹坑如此之小，对于坚固的城墙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之后，他们开怀大笑，站在城头手舞足蹈起来。 “啧啧。这么个速度，两年吧……才能轰开他们的城墙。”瓦伦蒂见了直摇头。 哪怕一座小小的泉城，城墙的厚度也超过十尺。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亲眼见过皇帝的投石机将一座城池轰开的……” “我们又不是皇帝的军队，没办法搞那种不计成本的进攻。” 瓦伦蒂又提醒了希林一次，时间、时间不够了，骑士团坚持不了那么久。 “有没有更容易一点的办法……嗯……城门怎么样？那个门是木头的，也不厚。我们应该可以砸开它。” 瓦伦蒂犹豫了一会。 城门修在深邃的城墙内侧，有一条狭长的隧道保护它。这样一来，威力大的投石机反而对城门束手无策。 解释起来或许有点复杂。投石机的力臂越长威力就越大，巨型的投石机犹如一座高塔。石弹从高处飞出，巨大的质量带着惊人的速度产生可怕的破坏力。 人们将城门修得低矮深邃，藏在厚重的城墙之下，可以完美地躲避高处的石弹。这也难怪昔日的攻城利器如今濒临失传。 “嗯，试试吧。” 臼炮抛出的石弹仍有可能仅仅几种门头的石砖，几个炮手推着炮座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城墙上的人也没闲着，一支冷箭不期而遇，落在炮手面前。 “就这？强弩之末……” 麾下一位骑士主动请缨，拿手铳对准了城头的弓箭手。 “预备——点火！” 在同伴的协助下，手铳猛然开火，一击直指城头。眼看着对方的弓箭手被石球击中面部，当场仰头倒下去了。众人一阵欢呼。 “噢——！手铳！” “这就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哈哈——！” 城头上的人忌惮火器的威力，都缩紧了身子躲避。但这都还不是最精彩的。瞄准城门的臼炮一击砸出一个明显的凹坑，众人眼前一亮。 “如何？这个办法可能吗？”希林又问瓦伦蒂。 “嗯……既然大炮有这么强大的威力，明早之前或许就可以拿下。” “哈，就这么干！” 接下来两樽臼炮瞄准城门轮番炮轰，进展很快，比预想得还要快，下午的时候就见着城门上有个大洞了，躲在里面守门的人清晰可见。 次日清晨，几个胆子大的手下请命前去试探，他们手持长枪顺着缺口一通乱捅，里面的人却回击乏力。凭着少量的人力打开城门，骑士团顺利地攻占了泉城。 骑士团向全城布告，只要居民不抵抗，骑士团绝不伤害一人。 他们确实说到做到，没有妄杀城中居民。与守军的对峙后，把老城主逼到城堡内一隅。老人家颤颤巍巍地站在一群贵族和骑士当中，不甘心，又无可奈何。 “听着，我是皇帝的特使，我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催缴税款！”希林镇定自若地解释。 “乖乖交出钱和粮食，别的都好说。” “呸，什么狗屁皇家特使，见鬼去吧！我们没有粮食给皇帝！” “那我们自己找咯——！” 属下的人立即去翻城堡的仓库。瞧瞧这位老人家，肥胖矮小的身材，带着一条硕大的金项链，满手宝石的戒指。 “嗯……这个应该值不少钱……” 说着他把人家的金项链摘下来，看了看又丢给属下。 “强盗！贼！” 老城主不停地辱骂、诅咒。他还想冲上去殴打希林，当然，立即就被人拦下了。 “这是绅士战争，老人家。我们的仅仅是来收税的。呃，顺便讨要一点路费。” 皇帝当然没钱支付骑士团任何费用，他大笔一挥让骑士团自己跟泉城的人讨。 当日骑士团将能运走的粮食全都装车。城里的粮食确实不多，或许他们藏在别的什么地方，但时间有限来不及寻找了。 “我们得手了就早点撤。入夜以后这些人很可能会反杀我们，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嗯……” 希林和瓦伦蒂商议着尽早跑路。无意间希林将目光落在餐桌上的一些金色餐具上。他又拿起来端详。 “那是黄铜做的，白痴！”老城主叫骂不止。 “是啊，黄铜……” 少年有别的打算，一阵坏笑浮现在脸上。 “瓦伦蒂，咱们应该多搞点铜，再弄几门大炮！” “好主意！” 二人一拍即合，二话不说收走了老领主家里的黄铜餐具。四下瞅瞅别处，城中教堂的大钟响声清脆，诶，那玩意不也是铜做的？嬉笑之间，他们又指挥属下拆卸教堂的大钟运走。 日落以前，骑士团带着战利品迅速撤退，老领主叫骂着追出城门，最后气得蹲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你应该敬爱你的皇帝，这是一点教训而已。”绅士战争结束之际，希林远远地朝败军之将致意。 第1237章 增补. 人类的壮举 其一 “撒耶坦，你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以为你疯了。” “哈哈哈哈——！” 荒地上回荡着凄怆的笑声。恶魔就是这个德行，哪怕配上世间最美的面容，其内心仍旧可怖。通过它喜悦时发出的笑声便能察觉一二。 圣天使大教堂废墟的背后是一片荒地，此处无人居住，被市政当作无名横死之人草率的坟场，夜里更不会有什么人过来。希林带着他秘密买下的臼炮样品，独自一人驱车过来。 对他来说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素来缠着他的几只恶魔在夜里欢实得很，一起坐在车上有说有笑。 “地狱陷落是迟早的事情，犯不上杞人忧天。” “可是，紧接着他们就要攻打第三层了啊！那是你的领土，你要自取灭亡吗？” “所谓的‘紧接着’，亦是人间数百年的光景。你先坚持着活到那个时候吧。”恶魔漫不经心地望天。 “我一定会活到那个时候，你希望我到时候站在那一边呢？” “哼……” 恶魔们在马车上摆了一桌盛宴，饮着夜晚会发出光彩的美酒，吃着每一颗都有一张脸的葡萄。 “待他们清理第二层完毕，等待他们的不是第三层的大门，而是新的天使大军。” “？”希林懵了。 “堕入地狱的天使，无论一开始多么圣洁，也都无法避免腐化堕落。对于新的远征大军而言，他们跟地狱里的杂碎一样罪大恶极。” “什么？！” “不必惊叹，当初他们堕入地狱的时候，亦是这样对待第一层的同类——将后方屠戮殆尽，驱赶剩下的罪恶之躯开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天使就是这个样子的。” “这不公平。” “公平？哈，那是什么玩意！一定是人类创造的法则。明显地有悖于造物者的天理，幼稚，而且可笑。” “所谓的天理竟然不包含公平的准则，这不是更加可笑的事情么？！” “很可惜，从没有过。天理是万物运转的法则，物质与灵循环往复，吞噬湮灭，此消彼长。何来‘公平’一说？” 所以说希林一直觉得恶魔很难沟通，这家伙的思路跟人不一样。它宣称自己已经臣服于希林了，但愿它没心怀鬼胎！加强天使大军的力量，无论怎么说对恶魔都没好处吧？它会做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吗？ 马车停在空地上，希林等了一阵。 伴随着撒耶坦诡异的笑声，夜色下出现了一支队伍。是希林麾下的吸血鬼骑士，如今还有四十余人，已经尽数赶来。弗里德还牵着希林的坐骑。 回到帝国以后，吸血鬼骑士团还是选择安顿在帝陵内。那里足够僻静，场地也宽敞，尽管血池已经不复存在了。 “咱们得去一个特别的地方。” “地狱？” “啊，看来你们已经知道了。呃，我带艾利安去过，我不知道他会跟你们聊这些嘛？” 一群人满是互不服气的样子，看来他们平时不大聊天。 “就是……怎么说呢，那个地方跟这个世界……区别不大。” 希林说完又觉得不大贴切。 “不，区别挺大的。那是个非常蛮荒的世界，树木、杂草丛生，所谓的‘恶魔’，就是那个世界里的各种生物。你们会见到的。” “你不需要告诉我们这么多，告诉我们需要杀哪一个？” “不，屠杀恶魔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我们仅是去那个地方，和当地驻守的天使骑士谈个条件。” 希林一边和属下布置任务，一边整理自己的思路。这是查尼教给他的领导策略，通过向他人宣讲来整理自己的思路。 “我们给他们提供这个——”希林拍拍马车上的大炮，“让他们的工匠利用人类的技术制造更强大的武器，顺便武装我们。” “天使骑士……” “嗯，不用你提醒，我记得天使之间彼此都是敌人。但敌人之间也可以合作的，不是吗？反正短期内我们双方之间的利益没有交集。” “全凭你吩咐。” “好！我们带上这个！” 人间的马儿无法涉足地狱，他们把车卸下来，还有备用的地狱战马可以拉车。 “呐，地狱我就不去咯……” 撒耶坦打起退堂鼓。它转身要走，被希林的光翼一把揪住。 “哪也别想去——！” “给你们介绍一下，你们或许看不到这里有什么，但很明显天使光翼逮住了什么东西，这是一只恶魔的倒影。” 撒耶坦试图挣脱，天使的光翼对它来说比铁锁链还坚固。 “它是第三层的恶魔，如果有一天我们逮住它的本体，或许它也可以为我们的血池供血。不过眼下，它是我的仆人，还要为我们引路。” 看起来就像是自说自话一样的，他们又看不到撒耶坦。 “行了，我们走吧！” 从人间直通第二层地狱的传送通道就隐蔽在废墟之下，每个人贡献一点血就能打开。连通两个世界的材质亦是某种天使的光翼，在夜色下会闪现出瑰丽的光彩。 通道逐渐溶解，众人身处于奇异的光彩中，转瞬间改换时空，光彩散尽后便站在天使大军的营地中了。 大部分吸血鬼都是第一次见到这里的场景。这个地方说类似于人间，又十分地不同。抬头仰望天空，头顶上是无穷无尽的黑夜，繁星如同河流一般在流淌，好像是个肥皂泡罩住了这个世界。 而在天边，又有一道极为刺眼的裂口。无数天使骑士飞翔在天顶上，正在一点点撕扯那条裂口。如同蚕食一般缓缓将缺口扩大。每当他们的利器刺入黑夜，天空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初次见到此番场景的吸血鬼无不诧异。 “漆黑的天空不是真的天空，而是第二层最大的恶魔。缺口比我之前见过的稍稍大一点了……” 众人没有太多时间惊叹于这个地方神奇的自然环境，更加紧迫的是这里危机四伏的状况。 营地里满满的都是人，将意外的来访者团团围住。这群人的肤色、相貌与帝国周边常见的人迥异，甚至可以说是骨骼轻奇了。但可以肯定他们都是人了，他们的身体散发着普通人类一样的血香味。 他们看起来不够友善，幸好他们也没那么难对付，所有的人都没有武器，手里拿的，无非是些锤子、镐子之类的工具。他们衣衫褴褛，没有基本的蔽体穿着，身体暴露在外也不知羞耻。 “不必过度紧张，他们是无害的。他们是生活在地狱的人类，天使军团的人类奴工。” “奴隶啊……” “我们骑士团装备的武器和铠甲就是这种人打造的，想不到吧？” 奴工之间互相看看，低声碎语着什么。自然，也没人听得懂他们在交流什么。不多时，又有监工模样的“人”挥舞着鞭子高声斥责，将他们驱回工位。 地狱的监工引起了骑士团足够的警觉，如果没有看错，那些异族人模样的战士亦是某种类型的吸血鬼。他们体内的恶魔血成分或许不太一样，但脸上那份贪婪的模样绝不会骗人。 “冷静、冷静一点！” 希林拦住身后的吸血鬼骑士。 “无需理睬，那也不是敌人。” 那群监工恶狠狠地瞪着骑士团，希林目光坚定地跟他们对视了半晌，最终，那些人不情愿地离开，继续各自的工作。 “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不需要和这些人讲话，天使可以感知我们的到来。等待片刻就好，天使会出来见我们……” 说不清等了多久，这个世界的天象怪异，看不出时光流转。不远处是一些金字塔形状的建筑，洁白的外墙面上附着着一些蒲公英一样的“怪物”，仔细看那是无数飘荡的天使光翼，内部又藏了无数的眼珠子。 从骑士团经过传送法阵抵达这个世界以后，它就紧紧盯着众人的一举一动了。 “哦，那里——我看到了。” 希林热情地挥手。 金字塔的底端有一条狭长得不成比例的通道，一群人从那里走出来。他们身着古典的铠甲，背上有若干条散乱的光线。真想不到在这个世界里，竟然有那么多所谓的“天使”。 第1237章 增补. 人类的壮举 其二 “希林洛斯，你真是……今非昔比了啊！”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使也讶异了一番，他们非常慎重地揣测着希林的目的。 “放心，我无意与你们为敌。” “你背负的天使……” “天使的碎片。仅仅是祂残存的力量罢了，祂不会左右我的意志。” 为了表达诚意，希林将自己身体内那部分天使的力量释放出来。那是三条残存的光翼，全都在身体一侧，因此不能供他飞行。天使们点点头。 “天使之间，彼此并不足够友好。你背负的天使法力广大，足以与我们的女武神斯格嘉莉德匹敌。如果她在这里，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但她不在，不是吗？万幸她不在这里。” 领队的天使点点头。 “她已经先于我们前往地狱的第三层了。” “嗯……是啊？”希林尴尬地陪笑。 “我们前行的方向坚定不移，只要她下去了，就绝不会回来。她会在下面等着我们。” 天使讲话的方式很平静，似乎对希林没有任何怨恨。 “人类，你的所作所为不够光明磊落。只是我们急于结束惩戒之战，无暇追究你的罪责罢了。无论如何，我们最终的目的都是潜入更深层的地狱，清剿更多的恶魔。” “哇，非常高尚。请允许我表达些许敬仰之情。” “哼，而你，竟然还斗胆带着邪恶的一部分涉足我们的营地。” 天使骑士将目光转向希林的身边，他可以看见一团漆黑、模糊的阴影，徘徊在希林没有光翼的那一侧身边。时不时地向希林碎语。 “那是恶魔的一部分。” “正是。这是我的恶魔，撒耶坦。它仍然活着，不像我们预想的那样容易被杀死。我和它之间的联系还没有断开，才不得不带着它继续人生的旅程。上次我潜入地狱仅仅死了它的一部分，还有更多的部分散落在地狱和人间。” 天使骑士非常凝重地望着希林，他得承认这个事实，但他不愿意表达出赞同。 “撒耶坦是第三层的元魔，对它我尚且知之甚少。更何况，你们那么多人奋战了数百年都没有撼动第二层，凭我一己之力又如何杀得掉撒耶坦呢？请允许它的倒影再停留一段时间吧，待你们屠戮到第三层再治它的罪也不迟。用你们的话说，攻陷地狱是迟早的事。” 听了这话，天使这才勉强接受。 “请允许我介绍我的伙伴——他们是骑士团的兄弟，圣天使与永夜契约的联盟。” “你的奴隶。” “不，他们不是！我也不是谁的奴隶！我们凭借自由意志与天使结盟，我们是自愿加入永恒战争的！我接手骑士团以后废除了原本的条例，他们不再受我的胁迫，他们站在这里与我并肩作战仅仅是因为他们愿意！” 需要解释的事情有点多。在天使看来这样或那样根本没有区别。 “这一位你们见过，他是我的授业恩师艾利安。这位初次与你们见面，他是我骑士团里的左膀右臂弗里德里希。”希林转身向他们引荐天使骑士。 “这一位是天使骑士，勇者之剑海瑞斯。” 双方之间互相看不顺眼，没有任何寒暄的客套话。 “我来这里是要介绍一种人类的新发明。” 希林拍拍身后的马车，大炮上盖着的苫布滑落下来。天使们轻蔑地看了看。祂们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希林脑子里所思所想，早就知道这是一种人类发明的新式武器。祂们对人类的发明创造没有兴趣。 “人类很弱小，人类使用的武器脆弱不堪。”这话不需要说出来，全都体现在冷漠的表情上。 “这种新的武器威力更加强大，远胜于以往！恐怕你们没法通过意志力获得全部的情报，因为我自己脑子里也糊涂着呢！我还没完全搞懂这些东西。所以——我打算在空地上为你们演示！” 一群天使从半空中落下来。海瑞斯上前拥抱了希林，尽管祂对其他吸血鬼仍旧是冷眼相看。 希林命令自己的骑士在空地上架设臼炮，随后装填火药瞄准远处。这些操作一部分吸血鬼骑士也掌握了，尽管另一些也看不上这种新武器。 “请看——” 一声令下，火药被点燃，进而又一声巨响，石质炮弹被推向远处，落在铺满白沙的空地上。 这么点动静对天使而言太小儿科了。两位天使骑士静观片刻发现不过如此，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什么？新式武器？哈哈哈——！” “是的，这种武器不仅威力更大，发射的时间也更短，更容易制造……” 希林还没说完，海瑞斯就打断了他。 “列奥尼达斯，过来。”他喊副手上前，“给这群人类演示一下什么叫做‘威力巨大’。” 另一位天使笑呵呵地点头。他手持一杆亮银色的标枪，站在与臼炮相同的位置，附身发力，随后全力一掷将标枪投向远方。这一下可不得了，或许有十倍于炮弹的射程，众人几乎看不到标枪的落点了。 “哈——！”几位天使非常满意，这算是正常的水平发挥吧！毕竟他们有天使意志的加持，神力无穷，凡人无从企及。 “嗯……”希林撅着嘴犹豫了一阵。天使骑士一个个都这么厉害，臼炮就没有发挥的余地了。撒耶坦的全部计划都要泡汤。 “哼……天使这种东西，傲慢、愚蠢、目光短浅！”撒耶坦很不服气，不停地咒骂着。 “希林洛斯，我相信你远道而来的心意。我们许久未见，值得欢聚一场。只是我不觉得人类的新发明有什么用处。就跟人类制作的大多数玩意一样，仅仅是一种装饰。” “不！请听我说完！我必须要说，这很重要！”希林坚持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才罢休。 “海瑞斯阁下，你有多少神力天使，又有多少标枪？据我所知，并非每一位天使都具有神力吧！” “你——！” 关于天使的秘密，希林也是前不久刚刚知道的。神圣的意志力降临在凡人的身躯上，创造出这种无与伦比的造物。祂们或多或少具备某种天赋，神力或许是其中之一，但不绝对。众天使的天赋多种多样，并非每一个都是出色的战士。 至于他们手握的武器就更加珍贵了，那种特殊的金属需要无数人类奴工日夜锤炼。 “你们看到的仅仅是大炮的设计原型。这种新式武器只要做得足够大，就能匹敌神力的天使。而且，你要知道这种武器不需要什么天赋，奴工都可以操作！你们可以复制成千上万，在一瞬间齐发，产生前所未有的惊人威力！” “呃……好吧……？” 海瑞斯将信将疑。既然希林双手奉上，他姑且命令人类的奴工收下。反正铸造武器都是低贱奴隶的工作。他搂着希林往金字塔深处走。既然希林成为了“天使”的一员，他们应当举杯庆祝一番。 “海瑞斯，铸造大炮绝不像打造刀剑那么容易，不是看个样子就行的！这个外表简陋的东西暗藏玄机，他们需要看这些设计图纸——” “哦，知道了。” 海瑞斯命令属下随手收下。 “还有最重要的，火药的配方！” “火药？” 海瑞斯绝对没想到大炮有这么复杂。撒耶坦在一旁拍手叫好，“愚蠢的天使！” “大炮的威力来源于火药！你们得在地狱里复制出这个配方才行！” 海瑞斯挑起眉毛看看希林，又扫了一眼配方上密密麻麻的字。 “哈哈哈，你能想到威风凛凛的天使骑士竟然不认识字吗？”现在换做恶魔哈哈大笑，凄厉的声音回荡在荒凉黑暗的营地上。 天使骑士靠强大的意志力可以穿越语言的障碍，与任何一种有思想的高级生命沟通。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不屑于学习任何一种人类的语言或文字。在祂们看来，战争经验以外的学习亦是低贱的工作。 “让人类的工匠来辨识这些文字吧……” 地狱中的人类奴工早在千百年前就断绝了与地上人类的往来，他们的语言文字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套体系。把配方上的内容传达给他们又花费了不少心思。 希林与奴工们探讨的时候，天使骑士们不耐烦地等着。祂们果然是高贵又傲慢的造物，全然没有半点儿好奇心，那不屑一顾的态度比最老派的人类更胜一筹。 “大人……这位天使带来的配方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实现。” “哦？” “这一项，硫磺，是一种纯净的黄色粉末。我们的营地里没有。” “可以用黄金来代替吗？” “当然不可以！硫磺是盛产于火山口的矿物，地狱里有那么多火山呢，尤其是冥河那里，全都是！一定能找到很多硫磺的！” 希林带来了硫磺的样品，人类奴工们倍感惊奇。海瑞斯看了挠挠头。 “我的军队已经走到这里了，怎么可以返回交界地带采集矿物呢？” 不用猜，“天使军团绝不后退”也是祂们恪守的傲慢准则之一。 “只能派遣奴隶去开采咯！” “纯粹的浪费时间和人力……” 天使们犹豫不决，希林在一旁问道，“你们当中没有谁的力量能够创造出这种物质吗？”众人听了又大笑一番。 “希林洛斯，我们所崇敬的神明被称为‘造物者’是有原因的！只有造物者才具备创造物质的能力。我们充其量能够支配其中一些物质。” “支配？” “像这样。” 海瑞斯又命令一名副手上前演示。祂可以支配火焰。工坊的熔炉内就有火焰，在祂的召唤下火舌一跃而起，就像标枪那样接二连三地飞出去。这一定就是祂战斗的方式了。 “那……你们当中有没有能支配硫磺的天使？那样就不必挖矿了，用天使之力就行！” 众天使面面相觑，祂们今天才第一次见识到硫磺，又要去哪里找支配硫磺的天使？ “呃……我们的天赋都是造物者赐予的，没有商讨的余地。但通常在某种元素富集的区域，更容易出现支配对应元素的灵体。” “也就是说……冥河那里或许能降临一位支配硫磺的天使？” “我的朋友，这需要从长计议了。首先我们得派奴工去冥河那里修建一座金字塔。有了温床，灵体才容易附着。到时在看其中有没有能够支配硫磺的类型。” “唉，好吧！听起来要等上好几百年呢……” “别担心，永恒的战争中我们有的是时间。”海瑞斯再次拥抱希林，“我也愿意采纳你的建议，奴工们会着手研究你带来的新玩意。既然造物者创造了你们，你们又创造出各种各样的玩意，我理应赞美你带来的一切。” 增补1226. 七圣天 其一 趁着夜色，吸血鬼的骑士团早已返回帝国。他们倒不是多害怕阳光，纯粹是不喜欢在光天化日下招摇过市。这群人活得很久了，积年累月留下的疤痕令他们容貌凶恶，绝对没有哪个人想见到他们。 他们也不喜欢看见帝国的平民，不过是一群大呼小叫的蠢货，充其量是食物和祭品，竟然还要以礼相待？命令他们“克制”也很难。有时候他们宁愿“享受”事后的惩罚，也不乐意对平民百姓克制哪怕一分钟。 希林定下的那些禁止伤害平民的条例反而令他们更加冲动。这群家伙想着“反正迟早要接受惩罚，干嘛不早点动手？”吃过几次教训以后，希林终于掌握了驱使这些吸血鬼的要点，即顺从他们的本性。既然他们不喜欢普通人，还是让骑士团的队伍离普通人越远越好罢。 莱默主教答应为吸血鬼们寻一处僻静的所在。不是别处，正是帝国大教堂的地下墓室。此处虽是帝国的市政中心，却闹中取静，通常没有人会打扰。 “前朝的时候，你们骑士团曾在大教堂中占有一席之地，那位大人，他也将骑士团安顿在这下面。”莱默主教秉烛引路。 一部分资历老的成员的确对这里非常熟悉，不用交待什么，他们知道这里许多门道。 “那位大人……” 一直走到雅拉那位友人的棺椁前，看来之前他们就驻扎在这。难怪这里许多石棺摆放的位置非常奇怪，原来被这群大不敬的家伙当作座椅了。 “据我所知他是雅拉的挚友，二人关系相当不一般。他死后雅拉仍然不住地缅怀啊……” “嗯，是啊。” 莱默主教走上前随便看了看，他又不认得那么古早的前辈，没有任何感情可言。 “你们驻扎在这别搞出太夸张的动静，不然别人以为这闹鬼了呢……” “请放心，我的同伴们最喜欢安静。” “也别杀教堂里的人，任何人都不可以！也别在这杀别的人……” “那是自然。我定的规矩也是这样，兔子不吃窝边草嘛。” “嗯，那就好。”莱默主教略微放心了一些，“我每天时不时来这瞧瞧，你们需要什么可以跟我提。” 希林想了想，“虽说大教堂下面应该很安全，但保险起见我得去四周看一圈，跟他们制定一下值守的的策略。” “好，我带你们转转。” 希林喊上几个亲信又跟着莱默主教走出墓室。这地方他挺熟悉的，来过好多次。他的挚友查士尼斯皇帝也安放在下面，与帝国历代的帝王并列。他顺道去看看查尼的石棺。心里有好多话一时想不起该说什么。 “哼哼，你还没见过石棺里面什么样呢……我们可见过！” “那里面早烂成一滩水了——” 稍微安静一点，周围那些灵体就从四面八方涌进希林的脑海，讨厌的嬉笑声挥之不去。 “算了，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来看望他，我们继续巡查。” “好。” 走到另一处空地，有个披着麻衣的修士正在奋笔疾书抄写着什么。 “唉，毕竟这地方是公用的嘛，偶尔也有些人下来。最好大家互不打扰，不招惹他们，也不给你们自己填麻烦，对不？”莱默主教低声向他们解释。 “那是自然。借用贵宝地，我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一行人瞧瞧地经过那个蒙着头的修士，对方低着头也没有搭理他们。但是很奇怪，希林能清楚地听到他内心的声音。 “别过来！别过来！我可不想让你们看见！” “怎么……这是个熟人吗？”越是听到他心虚，希林越是好奇，“他鬼鬼祟祟地究竟在搞什么？” 出于好奇，希林凑了上去。 “哈！我就知道！”蒙着头的修士气呼呼地把笔撂下。 “哀穆勒大人？” 简直是不可思议，居然能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遇见当今帝国手握最高权力的教宗大人。想想还有点好笑。 “你们没见过我！你也是，莱默主教！你把他们带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借用的明明是墓室那边！” 莱默主教立即装糊涂。希林笑哈哈附和道，“啊，的确没见到您。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和别人说这下面的情况，那关系到我们的安全呢！只是……” “大人，您在这忙什么呢？” “哼，别看！” 欲盖弥彰，希林情不自禁地瞧了一眼。教宗大人正在奋笔疾书，抄写一页经文。通常这种事有职业的抄写员代劳，犯不上他老人家亲自动手，这就显得更加奇怪了。 案台上摆的不是别的，正是帝国境内最古老、最珍贵的那本神圣典籍。异常厚重的装帧，黄金的书封，镶嵌了无数宝石，里面每一页都是上好的羔羊皮纸。若是没有两个壮汉都搬不动这镇国之宝。 通常来讲，这无与伦比的宝贝也不会随便挪动地方，它有一个专门的宝座，就在大礼堂那。平时它锁在宝座上，还有个透明的罩子盖着，谁也别想拿走。 “这是……” “希林洛斯，我记得你不识字。” “啊，的确不认识……或许只认识一点点。” 希林未免太谦虚了。他闲着没事的时候花费了大量精力去学习帝国的语言和文字，无论是口语，还是那种书面的文言都有所涉及。即便不像饱学之士那样精通，认出个大概来还是没问题的吧。 就比如他现在正在抄的这一页，有一处非常明显的删改。 原文“祂的功绩，更在七重圣天之上”被粗暴地划掉，行间的缝隙上潦草地写到“祂乃世间唯一的神”。 “怎么，教宗大人竟然在偷偷地篡改神圣典籍？！” “呸！那才不是我改的呢！”哀穆勒气得鼻子都歪了。 “我说，就算我是个卑鄙的人，也不能什么坏事都往我头上安吧？那条经文几百年前就改了，瓦利斯那时候就改了。呃，说不定是他改的。反正他那种人干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瓦利斯？” 这个名字再熟悉不过了，不就是安放在墓室里的那位友人么！对雅拉、对骑士团都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希林对他知之甚少，或许他是教廷里某个不得了的人物吧？ “他也是教宗。” “真的？！” “可惜在位时间不长，都没超过一个星期。唉，挺可惜的。或许这几个字也不是他改的，是更早以前某个人干的。” 希林才不在乎谁篡改了神圣典籍，他更想知道有关于那个人的事情。有助于让他更好地理解骑士团，以及他自己。 “哀穆勒大人……”希林难得把态度放好一点。正要继续说下去，哀穆勒反而有话要先说。 “唉，希林洛斯，弗拉维以前心心念念要找的证据，他找到了吗？” “呃……我不太确定。我有听到他与前任教宗的一些对话，但我也挺不懂，不晓得他们究竟在争论什么。” 哀穆勒一阵摇头叹气。 “他比我优秀。他活着的时候我总担心他会夺走我付出毕生努力的教宗之位。如今他彻底死翘翘了，我却发现我的后辈之中再也没有如我们二人这般优秀的人才了。” “你们？” “别这么看不起我！若是没有他，我就是妥妥的天选之人。当然，我的才华不及恩师，恩师更是远不及那位瓦利斯，唉，没办法，他什么人呐，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敢夸口的？” “大人，既然提到那位瓦利斯了，请和我说一说他的过往吧，我十分好奇。” “嗯，别急，我正要说呢。” 哀穆勒搬了个椅子坐下，他年纪大了，腿脚开始不听使唤了。 “哼，我付出了一辈子，等得到的时候已经这把年纪了。现在的我又能做点啥？无非是行将就木罢了！我知道的那些事情不和你说，就没人会在乎了。现在的人一个个太浮躁，只知道追名逐利，没有几个能和更高的智慧沟通……” 哀穆勒有很多话要说，他又不想说得太痛快，总觉得希林得给他点好处才划算。 “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吧。”希林不想在讨价还价上浪费时间。 “嗯……能让我摸摸你的脸吗？” 这算是什么要求啊！莱默主教站在一旁先是翻了个白眼又不住地偷笑。 希林也笑了，举手之劳罢了。他一秒钟都没犹豫，单膝跪在哀穆勒面前，抬起头望着他。 “可以啊——” 增补1226. 七圣天 其二 反倒是老教宗有点慌，他犹豫了片刻才敢伸手。 “恶魔的皮囊啊……你怎么长得那么好看的？尤物。难怪弗拉维、还有皇帝都没法抗拒。换成是我也抵挡不了……” “我和弗拉维大人之间没有那种关系。我并不是他的娈童。” “这话留着骗鬼吧！” “你喜欢……我也可以经常来陪伴你啊。摸摸脸而已，我很大方呢！” “少来这套！我没福分享用你这玩意。” 哀穆勒放开手，闭上眼睛又念了一阵经。他倒是没有非分之想，纯粹在好奇那是一张真的人脸还是某种邪恶的法术创造出的幻觉。面前的少年天生就这么漂亮吗？恶魔只挑漂亮的人打造成吸血鬼，还是说变成了吸血鬼以后令他变得更好看了？ 萦绕在脑海里的疑问都被希林听的一清二楚。 “恶魔选择我有特别的原因，但不是因为‘漂亮’。我也算不上漂亮，自从接受永夜的契约以后，我的容貌没有显着的改变。”用不着老教宗开口，希林直接回答了他脑子里的问题。 “不说这个了。跟你讲讲神圣典籍的事情吧。你看到那句话了，祂的功绩远在七重圣天之上。实际上我们的典籍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间的推移，改动一点点发生，直至替换掉原本的真相。这是个秘密的工作，我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们的教廷都失去了立足之本。” 哀穆勒大抵是老糊涂了，希林明明要问关于瓦利斯的事情，他在这扯什么神圣典籍呢？希林对道义毫无兴趣，更不关心他们宝贝的那本破书。 “好在整个教廷内除了我，别人没权利查看神圣典籍。那些抄本都按照修改后的内容写的，没人知道原文是这个样子的。现在，待我重新誊抄这一页，字排得紧凑一点别让人看出破绽，再烧了原文，就再也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了。” 希林耐着性子听完一长串废话。老教宗才刚开了个头，这本几千年的书有好多往事可以说。 “正像我说的那样，神圣典籍岂止是偶有改动，历史上曾经有人大刀阔斧地修订过。只因年代久远，篡改之人最后都成了典籍的一部分。也就没人在意他做的那些事情了。” “还有这种事？” 谈不上意外。希林觉得既然枢机大主教们可以贪污钱财、偷偷娶妻生子，改写一本书都算不上什么罪恶吧？ “我身为教宗讲的都是教廷数千年来积累的教义。但今夜在这里，我只是个博闻广识的苦行修士罢了。我给一个充满好奇的少年讲了一段古早的传说，算不上异端。” “那么您快点讲，不要卖关子了！” “所谓七重圣天，指的是七位创圣的大天使。祂们每人用一天时间，共同创造了整个世界。这是最早最早、一切传说开始的样子。我们对于数字七的崇拜远超于一切，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这又怎么了？不就是一个创世传说么！我从索菲莉亚那里可以听到好几百种，每个民族都有一套。” “在我提到的那个神圣典籍中的大人物，他是最早的篡改者。他不希望信徒们彼此纷争，而是团结一致共同抗击敌人，于是他将七圣天合二为一，编造出‘造物者’这个一个玩意，说祂才是世界上唯一的神，所有修道之人都必须崇敬这个神。” “什么？！” “可笑吧？我们挂在嘴边的唯一的神，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世间从未有过‘造物者’，是我们想象出来的罢了。” “这……” “这种话绝对不可以从任何一个修士的口中说出来，谁敢质疑造物者，谁就是异端，身为教宗我可以对其判处极刑。” “呵……难怪你在做鬼鬼祟祟的事情了。教宗大人。” “唉。他篡改了前面那几章的内容，可是这么冗长的经文中，难免有些遗漏。他的后人只好不断地修补这种遗漏，一点点抹杀七圣天曾经存在的痕迹。如今别说人类了，天使都对‘造物者’的存在深信不疑。” “好吧。所谓的神反正也呆在永远都无法抵达的彼岸，我们人类随便称呼祂们什么、怎么数祂们的数量都无所谓吧？你说有七位圣天使创造了世界，或许祂们七个就是那个所谓的‘造物者’创造出来的呢？” “哈！你小子有两下子嘛，能说出这种话，果然深得弗拉维的真传。唉，可惜你是吸血鬼了，不然以你的资质来教堂念念书也不错呢！” “没兴趣……” “创世大天使不同于普通的天使，祂们具有创造物质和精神世界的能力。祂们可以从空无一物的宇宙中创造出我们生活的乐土。祂们可以创造山石、流水、空气以及宇宙中各种各样的元素。其中最为厉害的一位，则能够从死寂的物质世界中创造灵性，继而有了生命，有了草木和动物，最后才有了万物灵长——人类。” “真是了不起呢……”希林敷衍道。 “那七位圣天使居于天堂的最高处，所谓七重圣天，每一层住了一个。” “这倒是和地狱有点像啊……” “天堂的至高处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彼岸。你说的没错，上面是一个还是七个对我们而言关系不大。我只要念好自己的经、安心打理世俗的事物就好。” “……” “除了七重圣天以外，天堂上还有九位堕天。祂们生于这莺飞草长的世界中，感受到人间的喜怒哀乐后不禁生出各种欲望，因此堕入人间，极大地参与了人类的活动。” 终于说了点希林关心的事情。 “堕天使？祂们还活着吗？祂们也会死亡，然后变成那种形骸吗？” “目前来讲，据我所知，没有。” 哀穆勒站起身稍微走动一下。 “即便是九堕天，对人类而言无异于至高的大天使。实际上我们对祂们知之甚少。我们也是遇着一个赶紧研究一个。出于教廷在世俗世界的职责考量，这种研究还得秘密进行。” “那你们到底都知道什么，快说啊！” “守护芙特兰妮娅的圣天使、圣天使大教堂供奉的那一位，想必你早就见识过了，天国的盛赞，便是其中之一。” “没错……” “祂的力量没少令你吃苦头吧？我听说你凭借圣天使的力量行走在帝国的上空，被许多市民目睹。随后帝国的瘟疫奇迹般消失。你却像死了一样在皇宫里躺了整整一年。” “这你都知道！” “唉。玫兰那孩子没日没夜地找我哭诉，我当然知道咯。哦，我不该说出来的。” 哀穆勒挺得意的，他终于改善了自己酒囊饭袋的路人形象，现在他讲话也像个有思想的人了。 “守护帝国的还有另一个堕天使。祂的职责不太一样，仅仅守护帝国的皇权。那是一个残酷的天使，是人类对于权力的极度渴望造就出的怪物。远比任何恶魔都要可怕——极权圣天使。” “！” 希林一惊，原来哀穆勒并非是老糊涂，他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说这一段。 “你应该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更加了解祂吧？祂就附着在你身上。” “是的……没错……” “能给我们瞧瞧吗？其实我和莱默主教都还没见过呢！” “好啊，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希林倒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发动天使之力倒不需要特别的仪式，情义之至，自然就释放出来了——一阵极为耀眼的光芒闪过，似乎还有一阵芳香……又或许没有，或许只是幻觉。 两位修士再定睛一看，漆黑的墓室被光芒照耀如同白昼。希林背上展现出三条耀眼的光翼，如同火焰那样随意地飘荡，末端在墓室的天花板上蜿蜒探索。这份光芒无与伦比，却不那么刺眼，人类完全可以直视。看似炽热，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天呐……天使的力量……” 哀穆勒难掩激动的情绪，说了两句便老泪纵横。 “我研究了一辈子经文，成天装模作样地给别人布道，如今才终于见到了神迹。这是真正的天使啊……神力广大的至高天使！” 他抹着眼泪，仰望着三条光翼情不自禁跪下来。想要抚摸一下那至高无上的光芒，光翼的纤维却又轻盈地绕过他的指尖。那是纯粹的灵，完全感受不到其中的质或量。 “哼……你要是特别喜欢……我的光翼也可以经常给你看看摸摸什么的，我说了，我很大方的。”希林提醒道，“但你还没跟我说瓦利斯的事情呢！别忘了，我要知道的！” “我明白。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增补1226. 七圣天 其三 “你只有这三条光翼，还有更多吗？” “没了，就只有三条。我获得的力量不完整，所剩的就是这么多。” “脱了衣服让我看看！光翼从脊背上伸展开来，特别小的部分会被衣服遮盖。”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注意过。毕竟都在背上，我自己也看不到。” 希林喊他的属下帮忙，很大方地卸下铠甲又脱去内衬的衣裳，他也有些好奇自己背上究竟有多少天使的光翼。 “除了左侧三条完整的光翼之外，右侧有两条非常短的残片。腰椎下面还有些发育不完全的光翼，一、二……”哀穆勒一共找到七条，最短的一条光翼几乎隐匿在皮肉下面了。 “照你这么说，要是把我后背切开没准儿能找到更多呢……” “一般来讲，我们只数露出来的部分，皮肉以下的就不算了。大光翼根部的分叉也不算。严格的说你身上的确只剩三条了。” “唉，一点惊喜也没有。” “我们对天使、尤其是至高天使所知甚少。祂们的数量或许都是前人瞎编的。” “有这事？！” “我们只能见识到一个记载一个。盛赞乃其中之一，极权则是另一个。至于祂们二者谁更强大更无从得知了。” 哀穆勒直起腰，拍拍希林的肩膀，他看够了。 “有一种说法是，天使的光翼越多，其力量就越强大。据记载，极权圣天使有三十六支光翼，全部展开以后可以从地面直指天顶。整个帝国都笼罩在祂的光芒之下。祂展开光翼以后天空乌云密布，天象发生改变，日月都失去光彩。随后发生了恐怖的雷暴，帝国一半以上的建筑物被击毁。” “哇……我猜……我大概在梦里见过那个场面。” “哼……你小子……” “极权圣天使有在梦里告诉你祂是如何被撕碎、落到如今这副田地的没？” 希林摇摇头。 “那个时候，瓦利斯那个神棍，唉……修士们都知道他与众不同，他生来就如此，打他被父母遗弃在教堂门前的时候修士们就知道。他有一双清澈得如同雨后晴空般的眼睛，体格极其健壮，才思敏捷，小小年纪就能掌握许多人一辈子也搞不清楚的学问。他就是个天使！” “他是天使？！” “天使的容器。”哀穆勒纠正道，“天使堕入人间需要一个合适的容器，祂们偏好于那种强壮、美丽、出类拔萃的人类。最好是在他们获得某种殊荣、被世人敬仰的一瞬间，那个时候，一个人距离灵的彼岸最近。” “修士们都知道，他一定会被某个天使选中，他自己也知道。这种神迹已经数千年都未曾降临人间了。那个年代的人真是好福气，可以目睹一次神迹。就在他获得教宗的三重金冠之日，神迹降临，守护帝国的极权圣天使也选择了他。” “真厉害，他都没在梦里展示过……” “或许对他来说，那算不上什么值得称道的事情吧。他给你展示过什么呢？” “友谊。他和雅拉之间的日常交流，聊聊天什么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他，有时候又觉得自己是雅拉。那些怪梦都把我搞糊涂了。” “圣天使是纯粹的灵，没有自我意识。在降临人间的一瞬间祂会与人类的精神融为一体，从此以后那个人的内心就变成了堕天使的意识。你看到的既是圣天使，也是瓦利斯，都是他珍视的生活片段。” “看来他们俩关系不一般咯！或许是因为我也认识雅拉的缘故吧？我怎么没梦到点别的事情？” “他成为天使的日子并不长。在人类看来接受天使之力已经是无法企及的至高点了，在天使看来，一切仅仅是开始。祂还有更高远的目标要实现。” “还要更高？” “永生……” “！” 希林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接下来要听的事情恐怕没那么快乐了。 “天国亦有禁忌。” “什么样的……禁忌？” “无论圣灵的力量如何广大，一旦选择堕落，等待其的终点必将是死亡。在天使之力的加持下，人类的寿命会有所延长，或许能达到三四百年，也有七百余年的记载，但那不是永恒！当人类的生命耗尽，天使之力无以依凭，意志力长久地残存于尸体中……” “就变成了天使的形骸！” “对。” “天呐……我见过天使的形骸，在地狱里！天呐……那是……非常漫长的一种痛苦……” “你小子知道的还挺多。”哀穆勒撇撇嘴。 “瓦利斯要以神圣的天使之躯超越人类的死亡，方法非常简单，饮下恶魔的血来改造肉身即可。” “他喝了？！” “嗯，是啊……” “一定是雅拉干的好事！” “哎呀，这个嘛……就不一定了……我虽然不认得那个吸血鬼，也没亲眼见过瓦利斯，但根据记载，瓦利斯是个疯子，他脑子本来就不太正常，天使的意志力会加强他的执念。意志力嘛，就是那么回事，让信念坚定到超越一切，对任何阻碍都不屑一顾……” 哀穆勒支支吾吾地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是瓦利斯喊雅拉喝的恶魔之血呢？” “？！” “吸血鬼骑士团并非自古就有，其历史不长，也就几百年吧！虽然没有确切记载，但根据教廷自己的历史文献加以推断，就是瓦利斯那时候的产物吧！我们都知道雅拉是那时候的近卫军统帅，又知道他们二人交好，显然这玩意是他们搞出来的。” 希林在震惊和错愕中回想一系列往事，哀穆勒的推断十有八九是真的。要求证也不难，弗里德追随雅拉那么多年了，他就站在这，问问他不就得了？ “啊……就是那个巨大的血池，里面泡着恶魔的脑袋。喝一些恶魔血就转化成吸血鬼了。” 弗里德的脑袋瓜里混乱不堪，他那个状态根本就是疯了，让他想起一点过去的事可费劲了。 “我看，在弗里德加入骑士团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嗯，总之，瓦利斯在获得天使之力不久后，就触犯禁忌喝下了恶魔的血。” “那又会怎么样？” “这个事实无法掩盖，很快就被圣城那边的教廷和天使知道了。我们帝国这边跟他们交恶已久，这么大的过错他们绝不会姑息的！” 希林静静地听着…… “他们派来一种很特别的人——恸苦修士。唉……那玩意，我听听传说就行了，绝对不想亲眼看见。” 哀穆勒讲着讲着就觉得慎得慌。 “就是正常来讲我们修士当中那种苦修之人，把吃苦受累当成磨练意志之类的，也不是什么痛苦都能承受的，那玩意也太他妈痛苦了，但凡是个脑子还灵光的人都不会接受的……” 想想他还是不说了。 “那些不重要，你得当心那些怪胎，他们找上门来一次，或许以后还会再来。尤其是对你，装有极权圣天使残骸的小容器，你身上背负着祂的罪恶呢！” “额……好吧？” 希林还不清楚这有什么好怕的，听起来就像偷改一本破书一样无聊。 “还有一件关于天使的事情你得知道，天使之间……” “彼此都是敌人？” “差不多，但主要不是这么说的。至高的大天使之间，彼此都在不同的位面。祂们存在于各自独立的时空中，不会互相接触。” “还有这种事？！” “反倒是人……看似脆弱不堪的可悲造物，能够同时企及不同的天使，结果拉近了天使之间的距离……” “人类具有令不同次元相交的神奇特性，而人类中的那些怪胎，那群恸苦修士，他们掌握了一种可怕的力量，是逆向的、拆散物质和精神，各自打回原本所在位面的能力。他们来了以后发动某种特殊的法阵，将瓦利斯那个疯子处以极刑。” “！”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 “你没听错，那些可怕的怪胎将一位至高天使处刑。当然，参与这事的肯定还有别的至高天使，区区几个人类无非是刽子手罢了。” “天使也会死……他变成形骸了吗……？” “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咯！” 哀穆勒的口气不太好听。 “在法阵中他的肉体和灵魂，活活地被拆分成七个部分。皮肉、血液、白骨、意志力、美德、信仰和意识。整个人在一瞬间被拆散了，人们看见他的时候，已经是雅拉跪在一片血泊中恸哭不止，哪还有一丁点生命残留在那些碎片里！” “天使的力量无处依凭，也被那些恸苦修士拆散到各个位面，你所接触的，才仅仅是些碎片而已。” “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复杂的历史……” 希林终于明白那段悲伤的墓志铭在表达什么了。昔日雅拉的挚友竟然是以此种方式陨落的！一阵莫名的悲伤袭来，他总觉得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猜，我身上所剩的天使之力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我在东方的荒原上遇到过一个特别棘手的玩意，他们称之为‘往生极乐天尊’，在我看来也是某种类型的堕天使的形骸吧！” 希林颇有些难为情。 “特别难对付，我释放了我拥有的全部力量，无数落雷劈了它三天三夜，那场面真应该给你们瞧瞧，荒原那么大，那种力量足够把帝国所有的建筑物击毁好几遍了！我的铠甲都融化了，自己差点没烤熟！” “在那以后……我的力量好像就变弱了……一定是用得太狠，把所剩不多的力量也耗尽了……搞不好过几年我就没有这份力量了……” “不，我的孩子，我想你没搞懂天使之力的逻辑。” 哀穆勒反倒意志坚定起来。 “至高天使的力量源自于我们的世界。只要世界还在运转，祂的力量就无穷无尽。” “可是光翼都只剩下三支了啊……” “光翼仅仅是祂与人间建立联系的方式！祂涉足人间的手段变少了，但祂的力量不会发生改变。只要你坚信，那种力量还会再次降临人间！” 说了这么多，外面的天色都要发亮了。哀穆勒还有身为教宗的工作，他转身离开前再三叮嘱希林，一切异端言论他听了就听了，别和教宗扯上关系！ “放心，我知道！” “莱默主教，你也跟我一起上去吧！亡者的世界交给他们自己打点就好。” “好的，教宗大人。” 双方挥手道别，转身就假装互相不认识了。 第1241章 大发雷霆 希林献上他征收的“税款”。看到这些七零八落的金银珠宝，皇帝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就这么点？” 希林有些错愕。他没想到皇帝会不满意。 “我们把见到的都抢走了。” “粮食呢？” “我们没有找到藏匿粮食的地方。” “那为什么没继续找！” “时间紧迫。虽然城里的人都投降了，但我们得防备他们夜里偷袭，所以趁着天亮抢完就走了。” “你手握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士团，怎么还怕人夜里偷袭？” “我向城里的人保证，只要放弃抵抗就绝不会受到伤害。大部分人都没抵抗，我尽了最大努力维持了城里的秩序。但我没法保证他们一直都不抵抗，所以只进行了有限度的抢劫。” 皇帝气得牙齿都在打颤。 “你明明可以杀了他们啊！一个不行就杀两个，把士兵全杀了，怎么还会有人反抗？他们全都是不忠心的家伙，叛徒！罪人！忤逆皇帝，那还有什么活路？直接宰了不就行了？” “宰了？陛下，一国之君怎么能说这种话！” “说了又怎么样？你杀得了一拨人，剩下的才会信服。难道你自己不是这么做的吗？再说你为什么带人类去攻城，怎么不用吸血鬼？你们完全可以趁夜色把那里所有的人全杀了，饱餐一顿，再把他们的钱和粮食全带回来给我。” “听听你说的什么话……陛下你别忘了，那些人都是你自己的臣民……怎么说杀就杀的？” “再说你想要多少粮食，去市场上买不就可以了？昔日先帝举债购买物资，用帝国的市政资源作为费用偿还，我亲眼看见他这么操作的。” “朕是堂堂皇帝，竟然还要去市场上买粮食？！” 年幼的皇帝拍着宝座的扶手大声咆哮，质问希林为什么尽心尽力去搜刮财富，只捡来打发要饭的玩意。希林无言以对，朝堂上僵持了好一阵。 “我需要什么就应该有人双手奉上来。我是帝国的统治者，所有人都必须听我的，所以的财富、珍宝、漂亮的人儿，都应该是我的！” 到了茶点的时候，皇帝仍旧在大发雷霆。一名仆人端上来的点心一歪，溅了些许汤汁到他华美的袍子上。 “杀了他！立即杀了他！”皇帝拍着桌子咆哮。 希林无奈地点点头，带着那个年轻的仆人离开宫殿。这孩子还不到二十岁，哭得涕泪俱下，脚都吓软了。希林带着他去枯枝花园，前不久被皇帝下令处死的几个宫廷官员的尸体还堆放在那里，以及腐败发臭了。 希林喊仆人帮忙将尸体运上车，遮蔽严实后运出了皇城，一直送到郊外的乱葬岗。 他命令那孩子挖坑填土，妥善处置了所有的尸体以后才放他走的。 “皇帝赦免你了。尽管他现在还没有，假以时日就会了。你先走吧。” 孩子千恩万谢，一抬腿跑得没影了。希林开始反思自己一开始是不是做得太过头了，现在皇帝拿自己当成刽子手一样使用。 哪怕随手杀死一个仆人不值一提，希林也不想那么做。 “吸血鬼的确经常杀无辜的人。但皇帝不能这样！他不能自甘堕落到跟我们一个德行！” 回去的路上自言自语着……有时候希林想静下心来听听，庇佑帝国皇权的极权圣天使究竟有何评价？可他什么都听不到。自己的内心像深渊一样静谧。 “如果教宗阁下所言不虚，天使残余的意志与我融为一体，我想的什么就是天使想的。那么，我又在想什么呢？” 希林对政治、经济、历史一窍不通。他只是隐约记得昔日在烛光下，查尼捧着一本先贤的古书和他描述一个理想的国度——百姓丰衣足食，社会和平安定。人们有大把的闲暇时间来唱歌、跳舞，讨论戏剧。饱学之士谏言，仁君明主执政，社会各个阶层各司其职。这个国家的集市上自由贸易互通有无，税收被用于改善公共福祉。 “查尼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皇帝，他的理想就作为我的理想吧……至高无上的圣天使，你又意下如何呢？” 漆黑的夜色下没有任何回答。 希林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正向皇帝谏言。皮托，作为皇帝忠心的仆人服侍很多年了，希林回来的时候他就是个近臣。他也不是本地人，听说是西边来的。 “陛下，我全都打探清楚了，金条就藏在他们的货车里面。外面都是些便宜的草料，货车就随随便便停放在院子里。但实际上，一直有人暗中看守着！” “陛下……” “希林洛斯，你来得正好。有一个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 “有一群西边来的商人在帝国落脚。他们打扮得老土，运送的货物也一钱不值。但那些都是掩人耳目的，他们货车里满满地都是金子！”皮托笑嘻嘻地解释。 “西边……你家乡？” “额……也不算吧……” “所以呢，你们想怎么办？” “把他们杀了，血给你们喝，黄金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 “流入帝国境内的财富本就属于皇帝陛下。那些狡诈的商人试图隐匿财富，罪大恶极。他们应该付出代价！反正他们都是外乡人，没人会深究他们去哪了。” “……” “怎么，不愿意？”皇帝大概知道希林要如何作答了，他不屑地说，“希林洛斯，你杀了朕的宫廷老师以后，打算以身作则亲自担任道德楷模了？” 皇帝和他的近臣一阵窃笑。 “你不去就算了，这事朕自有安排。从萨拉什招募来的奴隶骑士比你听话得多。他们什么都不问，任何事都愿意做。而且，报酬也不多。至于你……你就留在朕身边吧，陪我聊聊天什么的。” 时间非常晚了，皇帝仍然有安排。近臣一拍手，宫门打开一群少男少女鱼贯而入。他们都是陪着皇帝吃喝玩乐的宫人，在这通宵达旦地饮酒、歌舞。仆人们摆上好吃好喝，宴饮才刚刚开始。 “啊，处理国事最麻烦了，好在朕有你们这些得力干将相助……现在朕只想要放松……” 皇帝身子往后一仰，立即就被簇拥而来的宫人们接住。宫人们极尽阿谀奉承。那些醉人的话语比美酒还要香甜，说不了几句皇帝就飘飘欲仙了。 “希林洛斯，你没有和我讲全部的实话。”皇帝吃了点水果，又有美人喂他喝了一口甜酒。 “额，何以见得？”希林走神了，吓了一跳。 “昔日父皇在位，宫中亦有佳人相伴。俊男靓女的数量可不比现在少。这事你没法抵赖，皮托查过当时的任职记录，工资单不会说假话。” “好吧……我的记忆或许有偏差……” “哼。你都不陪朕喝一杯吗？” “陛下，我只……” 这时候，一个漂亮的少年大胆地靠近希林，递给他一只杯子，又用匕首刺破自己的手腕，放了浅浅一杯底的血出来。 “谢谢，陛下。” 君臣二人对饮而尽。 美少年也不走，就坐在希林身边。 “加兰德大人，你看见我的血会忍不住把我人都杀了吗？” “不至于，我没那么丧心病狂。” 虽然嘴上这么说，希林没法掩盖他贪婪的眼神。最近忙于公务，他好几天都没喝到一口鲜血了……咽下浅浅的一杯血之后，他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那个少年。 “哈哈哈——还是你们这群可人儿懂朕的心思！哎呀，每次遇到烦恼的事情就只想见到你们。” 这幅光景似曾相识。年纪轻轻的皇帝，享用着与他年纪不符的快乐，同时也背负着与他年纪不符的重担。 第1242章 天上掉馅饼 如今住在皇宫里，简直可以说是度日如年。希林早失去了对华美建筑物的新鲜感，冗长的政治会议令他头疼。喧闹的歌舞嬉戏也没有增添什么快乐，仅仅加剧了饥饿感而已。 不仅仅是对食物的饥饿感，更是那种对无拘无束、对杀戮、对毁灭的饥饿感…… 年轻的皇帝在飞速成长，几乎每天都会有点变化。他的个头越来越高，脾气也越来越倔强。 一晃就是三个月，到了炎热的夏日。这天一位稀客到访，希林一听说就急急忙忙地奔去。 “莱默主教？” “加兰德大人。” 主教大人竟然来皇宫了！按理说教廷不应该插手任何世俗事务的。 “陛下愿意接见我吗？” “嗯，是的，我想是的。”有些难以启齿，希林解释道，“陛下昨夜很晚才入睡，现在他还没醒，你恐怕得再等一段时间。” 昨夜皇帝又是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实际上他今日清晨才入睡，哪里会醒得这么早。 “烦请耐心等一会，在他心情好的时候谈事情，可以事半功倍。” “好啊，当然可以！等他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顺便享受一下迎宾馆的热水澡和按摩。” “我陪你过去吧。我们聊一会，等陛下醒来以后，秘书长会安排时间觐见的。” 说着，希林陪莱默主教去了新修建的浴池。 先贤对二世的启发不拘一格，他读了理想国度的古书以后只想修建一座华美的浴池，与嘉宾和美人们欢聚一堂，畅饮作乐，在舒适的享乐中思考人生的意义……或许人生没有意义，或许人生只需要无穷无尽的快乐。 按照往常的经验，下午两点以前皇帝都不会搭理政务的，二人有的是时间叙旧。这处浴池修得格外阔气，还有好些雕像根本就没有完工。热水已经对外开放了，许多宫廷的弄臣在这里来来往往互相攀附。他们还能一边泡澡一边看工人忙碌。 “莱默主教，我的吸血鬼同伴在教堂下面还算安生吗？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还好，总的来说很消停。”莱默主教一边说，脑子里一边想着，“这个月教堂又失踪了两个人。有个可怜的穷学生，才刚在帝国落脚，唉，人生无常啊……” “唉，是啊，人生无常。” 二人苦笑一番，正要问主教因何而来，这时一个俊美的少年凑上来攀谈，帕特里克，就是那个胆子很大、竟敢主动接近吸血鬼的孩子。主教当即闭口不谈了，转而聊些有的没的。他是个机敏的人，想必是有什么重大事件要吧。希林才附和着闲谈了一会，直到晚宴前，二人在会客厅里才有机会私聊。 “圣城遭到了洗劫？！” “都好几个礼拜以前的事了……不用那么大惊小怪的……” “简直不敢相信，什么人那么大胆，连世界上最神圣的地方也敢洗劫？” “他们自己的仇人也很多咯！没准儿合着伙来的……” “可是主教大人，我听你的口气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啊？” “怎么不着急！我们帝国的军队再不快点集结，就……” “……就？” “就来不及分一杯羹啦！到时候值钱的东西都被抢光啦，没我们份啦！” 莱默主教搭着希林的肩膀，一副非常确信的样子。希林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不禁开始揣测教堂究竟要干嘛。反复倾听主教大人的内心，他心里似乎就是这么想的，和嘴上说的无异。他态度也很坦诚，一定程度上，也算挺着急的吧。希林困惑了。 “圣城，连我也知道那地方的意义，那里是圣教的起源地，有非常古老的历史，还保存着无数珍贵的圣物。” “对，对！你说的没错，所以你们抢的时候要注意分辨，挑值钱的抢，另外还要妥善保管，弄坏就没有价值了。” “主教大人，你真的没在开玩笑吗……？” “听着，希林洛斯，绝对没有。我们帝国教廷跟圣城那帮子原始主义者早就不是一家的了。天呐，你都没见过那种人，几千年以前我们就不来往了。他们就是一群疯子。神棍、精神病、妄想症患者……” 怕希林不相信，莱默主教还列举了其中一二，“圣髑金光骑士团，帝国的老仇家了，趁着我们危难之际人家也没客气啊……还有恸苦修士那群疯子，他们迟早会找上门来对付你的。你不动手，难道要坐以待毙？”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总之呢，我们对他们的遭遇表示无限同情，但天上掉馅饼这么好的事别让人都占了，咱们赶紧上！” 时候差不多，宫中传令官告诉莱默主教，可以前往觐见了。在传令官的带领下，莱默主教绕了个大圈一路走向皇帝的勤政宫殿。希林则穿过密道早早回到了皇帝身边。 “是什么情况？”皇帝低声问了一句。 “教廷希望帝国派兵去圣城，分一杯羹。” 简要汇报之后，莱默主教已经来到了宫殿前。 “尊贵的皇帝陛下。” “嗯。”皇帝垂着眼皮，毫无兴趣的样子。 “我非常有幸前来觐见，为你送上教宗的祝福。” …… “造物者庇佑，帝国在你的治下迎来了长时间的繁荣稳定，人们安居乐业生活祥和……” “主教大人，为了节省我们共同的时间，有话尽管说吧。你要说的事情，朕也知道个大概了。” 莱默主教偷偷看希林的眼色，沉吟片刻说起正题。 “陛下，近日来世界上最为神圣的国度遭遇了惨无人道的暴行。据我所知，有至少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对圣城进行了洗劫，他们恣意屠杀平民，抢夺财物，羞辱我们至高无上的神圣国土！” 宫廷中的朝臣们议论纷纷，消息他们或多或少也知道一些。皇帝却是一点也没动心。 “所以呢？” “对此，帝国绝不能坐视不理！帝国子民蒙受造物者的恩德，陛下神圣的统治者地位更受造物者庇佑。圣教的权威不容置疑，你有绝对的义务和责任去维护祂。陛下，现在是一个绝佳的时机，向圣城派驻你的军队，传播你的声名！” 皇帝眨眨眼，又回头看看希林，怎么，莱默主教说的好像不太一样？ “陛下，我相信维护造物者这样神圣的使命，一定也有和职责对应的酬劳吧？” “对，没错！” 莱默主教贵为枢机主教，又在皇宫大殿这么重要的场合，讲话当然要捡好听的词儿，谁会把心里最关切的利益抖出来呢？ “陛下！战争，消灭敌人，也为你带回财富。维护造物者的的同时，也给帝国带来繁荣啊！更为重要的是，时间紧迫，请务必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最好的决策！” 或许是莱默主教的话讲得过于委婉，皇帝没听出重点。群臣嬉笑之余，说了些关于朝圣的老生常谈。 “有些虔诚的人坚信，一生中必须去一次圣城呢！” “哈，我就去过。花了好些钱雇人一路护送，走了个把月才到！那边热死了，山上一棵树都没有。被传为美味的山脚咖啡口味不过如此，又酸又苦，加了骆驼奶以后更是腥气逼人。” “咳——陛下！”莱默主教适时提醒道，“帝国的繁荣需要财富的推动，而圣城的无数珍宝，且不说传世圣髑那样的无价之宝，单是那些数不尽的圣遗物，被黄金和无数宝石装点，其价值就难以估量！更不要说近万年历史的圣殿中珍藏的稀世珍藏……” “哈……你说的那些玩意，如果你确实能带回来一点也不错。但说实话朕对浑身珠宝的骷髅没啥兴趣，我更喜欢漂亮的活人。” 说着皇帝摸摸宠臣的头发。 “再说……皇宫最近在大规模翻修，朕没有富余的资金投资你的什么……什么……维护圣教的神圣使命。我觉得这事你自己去弄就好了，反正大教堂有的是钱，又不缺甘愿为你们卖命的人。” “的确如此。教廷已经在筹集人力和物力，准备立即向圣城‘增援’。我们将无限感激，如果陛下愿意……” “没兴趣。” “好吧。” “那在座各位呢？有谁愿意一起出力吗？” 皇帝没兴趣他们当然也没兴趣咯。因为莱默主教冗长的客套话，晚宴开始的时间已经推迟了。 “陛下，容我再进一言。”莱默主教一点也不饿的样子。 “出兵圣城的话，有一支军队绝不能少。他们是世上仅存的能够与圣髑金光骑士团抗衡的队伍。他们的存在本身就与神圣的造物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必须得去。请允许我……向你借用你钟爱的臣子希林洛斯，那支队伍只听他的指挥，我需要他。” “什么？！” 皇帝一听就气炸了，站起身揪着希林的衣领质问道，“你俩商量好的？” “呃，陛下……” “不行！”皇帝一口回绝。 “随便你们教廷去折腾什么破山的事情，和朕没有关系，朕也不借！希林洛斯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导师，皇宫里一天都不能没有他！朕不能没有他！” 再要说什么皇帝就没耐心听了。晚宴迫不及待地召开，俊男靓女们唱着歌跳着舞，拉着皇帝陛下去修养身体。 “啊……朕再也不想听那些无聊的觐见了。为国操劳累死我了，我现在只想喝上一杯美酒，听好看的人儿跟我说话……” 皇帝矫情地离开宝座，他的附庸们追随着离开。莱默主教独自一人惺惺地走出了皇宫。 “什么为国事操劳啊……从头到尾，他动过一点点脑子吗？” 第1243章 权衡利弊 无数的纯白蜡烛装点着宫廷。夜晚如此奢华，空气中弥散着昂贵香料的烟尘。皇帝坐着宫殿当中，心不在焉地听着贵族们谈论的话题。 “陛下——” 希林拎着杯子挪到皇帝身后坐下。 “朕不想听。” 希林笑了笑，皇帝在气头上，当然什么都不想听。 宫女又不晓得什么，见到希林的酒杯空了，就给他倒满葡萄酒。希林抿了一口。 “呵……朕以为……” “我确实不能碰鲜血以外的任何东西，美酒即便喝下去了，体内的恶魔无法转化这种物质，稍后会痛苦地呕吐出来。” “没这个必要，他们当中有人愿意献祭鲜血。反正宫人多得是，朕完全可以供养你。” “嗯……年轻人的血的确是上乘的美味。早些年我也不喜欢，经历过漫长的饥饿以后，唯一能食用的物质就变得极其珍贵了。” “是吗？原来你不喜欢？我以为你超级喜欢的。”皇帝满不在乎的样子，“那个自愿献祭的年轻人叫什么来着的，让他过来。朕挺愿意看着你们俩的。” “帕特里克。他……他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这些日子多亏他愿意陪着我。但是陛下，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脸色有点难看？” “嗯？” 帕特里克出现在人群里，如果拿他和其他人做比较就非常明显了，他几乎要变成青绿色的了。饮酒作乐本是他的日常功课，如今竟然变得极其吃力，稍微挪动一下都疼痛难忍。他的四肢变像是僵尸一样，干瘪、扭曲…… “天呐，他是怎么了……病得快要死了吗……？” “瘟疫。” “瘟疫？！” 哪怕只是轻轻说了一声，宫殿中立即激起了极大的反应，先是皇帝身边的近臣尖叫起来，随后那些贵族、还有各色宫人都失声惊叫，丢下手里的物品四处乱撞。 可怜的帕特里克，他干脆倒在地上休息了，口边还剩一口气而已。 “瘟疫！瘟疫！” 皮托吓坏了，命令卫兵立即将重病的帕特里克拖出去，驱逐出宫，一刻也不能停留。 甚至没有一句道别，前几日还得宠的美少年就像一块脏抹布那样被丢掉了。 “丢得越远越好！”皇帝气呼呼地说。 不仅是他，在场的人都有可能被传染，上一次瘟疫大流行的场面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敢轻视。 “所有的东西都要烧掉！陛下，立即停止酒宴，我们至少得禁足两个礼拜，确保没有更多人被沾染！” 皇帝吓得双脚发软，不知该说什么好。 “陛下！” 希林紧紧拉着皇帝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保护我……希林洛斯……” “陛下，我仅仅喝过一小口帕特里克的血，那么一丁点，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致命的。” “朕知道……朕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但是，我们确实度过了一段非常亲密的时光。” 希林缓缓地靠近皇帝，他没有鼻息，呼吸对吸血鬼而言是多余的，年头久了会渐渐淡忘。 “你要说什么……” “陛下，尽管我也非常希望能陪你度过更多快乐的日子，但你得明白，我不是一个活着的人，我无数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我的亲人和朋友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他们没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主要是……”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们会在我身上留下死亡的气息。我会一直带着死亡的味道，把死亡带到美丽的地方。” “你……” “我不适合留在陛下身边。我不希望这份死亡的气息沾染到备受敬爱的陛下身上……” “你可以滚了！” 皇帝一手甩开希林，惊慌地后退，躲在一群更加惊慌的宫人当中。 “希林洛斯，立即离开皇宫，你自由了，滚吧。” “遵命。多谢陛下。” 希林平和地鞠躬行礼，向皇帝告别。随后从容不迫地走出宫殿。卫兵们当然不允许他再回自己的宿舍整理行李，稍后，他的几名随从被一并驱逐出来，手上拎着匆忙打包的行李，满脸的困惑。 “这些衣服也都不能要了，全得烧了！” 在皮托的催促下一群人脱得精光。烛光夜宴成了篝火晚会。相信后面几天皇帝都不会太高兴的。 “大人，这什么情况……”克莱迪问道。 “啊，没什么，我们终于可以回骑士团了。你们觉得如何，皇宫跟骑士团，哪里更舒服一些呢？” “皇宫里舒服的只有皇帝一个吧？我们一群人要挤那么小一个房间，哪里舒服了！” “哼……皇帝又能舒服到哪去？” 当夜希林去帝国大教堂落脚，吸血鬼同伴早就盼着他归队了。攻打圣城，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次日清晨，希林会见了莱默主教和哀穆勒，多了解一些圣城的情况。 “吸血鬼的队伍随时可以出发。但集结人类附庸得多花点时间。我用最快速度组建队伍，三天之内就能动身。” 哀穆勒听罢大喜过望。 “圣城那帮神棍，早该料到有这一天了！他们竟然送什么绝罚书来羞辱我，哼！以后世上就没有圣城这块地方了，我们自己管自己，用不着他们发话！” 也是因为没有旁人，他的口气大多了，心情也比莱默主教急切得多。 “莱默主教和你们一起去，他去过圣城，可以帮你们指路，还能鉴宝啥的。” “好，求之不得！” 第1244章 焦头烂额 终于彻底从皇宫脱身，希林可以花更多精力处理骑士团的大小事务了。他的同僚们已经尽量处理掉那些利害关系明确的小事了，等送到他这里的，一桩桩都是难办的事情。 这不，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又是一群人堵在门口。什么人都有，讨债的供货商，房东，合伙人……有个老头看起来最焦躁，他在一群家人的簇拥下嚎啕大哭，看起来就要死了一样的。 “出什么事了，老大爷？” 肯定得优先处理他的事情，不然债主们以为骑士团要完蛋了。 “你的手下，你们骑士团的人，把我宝贝女儿绑架了！还我女儿啊……” “还有这种事？” 希林听得一愣，转身问各位同僚，“谁干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话却不肯说的样子。 “肯定不能出这种事啊！我们不要名声了吗？谁干的，立即承认！” “大人，不是我们的人。” “野蛮人干的……你从荒原带回来的那些家伙……” 这事是一个月以前发生的，那时希林还在皇宫里，没空过问营地的事情。那群野蛮人非常抱团，又和帝国人语言不通，没人敢管他们。老头前前后后找了很多人都没法解决，近乎绝望了。 “这件事优先解决，我们立即过去！” 希林一声令下，放下原本要谈的事情转而去野蛮人的营地。 “我还有别的事情一起跟他们谈，把我办公室里的文件一并带上。” 骑士团的一大群人都要过去，老头和他的亲友们见状便跟了上去。野蛮人来到帝国以后定居在旧宫殿的废墟。他们对前朝皇帝没有敬意，很随意地住下了。 打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那群人和自己的马儿住在一起，大理石广场上随意搭建了很多帐篷，就跟他们在荒原上一样！ 营地外面污水横流，满地是便溺的痕迹。营地里面拥挤不堪，生活用品杂乱地堆放。他们甚至在纯白的大理石砖石上生篝火！ “塔尔汗——！在哪呢？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作者注：塔尔汗·胡特金是一个野蛮人的部族首领，希林在东方的旅途中遇到他，当时他是大可汗的奴隶，族人以骁勇善战着称，不仅是骑兵精锐，还会地面作战，个个都是神射手，还会活捉敌人。追随希林杀死天尊以后，随着希林回到了帝国。纳特在自己的博物志里专门赞誉了这群野蛮人战士。】 喊了一阵，有个浑身黑黢黢的壮汉从帐篷里走出来，热情地拥抱希林。 “好兄弟！你来了！” 那个人长得圆脸、虎背熊腰的非常壮实。年纪约是三十上下。他倒不是非常凶恶的人，但是因为一身蛮族人的打扮，帝国这边的人都敬而远之。 他披头散发戴着金冠，长发几乎到腰间了，发梢凌乱结成一撮一撮的。除了脸蛋是红的，脖子以下全都是黑的。他那身皮衣服也是乌漆麻黑的，领口上油光锃亮。 他脖子上挂着非常夸张的项链，细看却不是什么名贵的珠宝，也说不上都是什么杂七杂八的玩意。 营地里的野蛮人都非常尊敬他，不用问这人一定是他们的首领。 希林一直在用族语跟他嘘寒问暖。旁人看来他们俩聊得挺热乎，实际上他说的话希林能听懂十分之一就不错了。 叽里咕噜一通，塔拉汗拉着希林去他的大帐里坐下。一群骑士都随着希林走进来，那个苦主老头则胆怯地等在外面。 这地方对他来说太可怕了，野蛮人就在家门口宰杀牲畜，血水横流的。毛皮和吃剩的白骨都挂在帐篷外面。 “帝国这里你们住得惯嘛？” “还行，就是晚上有点热！” 塔拉汗说着把衣服一边的袖子给脱了，光着半个膀子。他身上也够黑的了。其实他的肤色并不黑，部族的新生儿颜色都非常粉嫩。但是他们几乎一辈子都不洗澡，岁数大了就变黑了。 “嘿嘿……”塔拉汗摸摸自己的胸脯。 “帝国这地方，夜里也是亮的啊……我都能看见远处的屋里两口子在干嘛……” “嗯……” 希林有些气呼呼的，塔拉汗就不敢多说话了。 “我被困在皇宫里很长时间，有些事情一直来不及处理。首先，嗯，这是一套帝国人常用的洗漱用品，是件小礼物。” “哦……谢谢啊……” 见希林没有立即发脾气，塔拉汗稍微放心了一些。他双手接过一套高档的化妆品。 “你人还怪好的，还给我老婆带礼物了……” “不是给你老婆的，那就是给你用的。” “哈？” 塔拉汗虽然是粗人，但他不傻。这漂亮盒子里放的脂粉，通常来说不都是女人用的么？ “在我们帝国，男人每天也梳妆打扮。” “不是……真的假的……？” “马尔科姆，过来，为我们的异族朋友演示一下。” 为了不让塔拉汗觉得自己遭到了羞辱，希林特地点指了一位满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很粗旷的属下。 这骑士也是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肥肥壮壮，深棕色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细看他满脸的胡子，也是理发师精心修过的，发梢全都是整齐的。 他朝异族首领点头见礼，与希林交头接耳几句之后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先是甩甩头，双手一搓把发型弄乱。塔拉汗这才发现，帝国人并非天生的各种形状，他们的脑袋跟蛮族人是一样的，头发长得也差不多。 但是马尔科姆随身带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是发蜡，味道香香的。他亲手演示一番帝国的男人怎么用发蜡把头发打理成现在的形状。他还带了一把小梳子，还带了一只特别小的圆镜子，抹好了头发以后对着镜子梳梳，转眼间又变回原本的模样了。 塔拉汗几次想笑，看完了又笑不出来了。 “这玩意……我也弄不来啊……” “多练练，熟能生巧！而且，首先你需要理发。”希林拍拍塔拉汗的黑肩膀，想了想，“最近的理发店在对面的街区……请一个理发师过来，他会教你怎么打理自己的头发。” “哦……” “在那之前，你还需要洗澡。” 塔拉汗的表情一下子就凝重了。荒原上生活条件极其艰苦，洗澡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即便身为首领，一辈子能洗的机会也不多。突然说要洗澡…… “我要带兵去圣城，非常急。但出发之前，无论如何我都要带你去一次帝国的澡堂！” “好兄弟，你说去哪我就去哪！” 塔拉汗二话不说接下来这份沉重的邀请。 “然后就是最重要的事情了，关系到你们族人将来的生活。” 提到日常生活，塔拉汗多少还有点抱怨。 “加兰德，这块地方也不长草，全都是大石头，我也很担心族人将来的生活啊！” “在城里你们得买牧草。” “买草？还有没有天理，地上长的草都得买！” “对。从我发给你的工资当中拨一部分，专门用来买草料。” 塔拉汗脸上酸酸的，他以为那些钱全都是用来买酒的呢…… “城市里的生活和荒原上有极大不同，许多地方都需要适应。嗯，塔拉汗，你知道什么是公共厕所吗？” 这个词族语里面没有对应的说法，旁人听他们叽里呱啦地聊着，不知怎么地就聊到这个了。 “不知道。” “呐，划出一块交通发达的区域，修建一座公共厕所。所有人畜都不可以随地大小便。你还要雇人定期清理粪便，可以卖给乡下的农民。” “什么？！” 从任何一个角度蛮族首领都无法理解。屎尿这些天经地义的事情，放在荒原上随时随地就可以解决了，如今，在帝国，居然还要被人管起来？ “这事哪有人愿意干？我的族人都是战士，怎么能碰那玩意！” “不用你们亲自动手。去城里找个塔色人，他们都是奴隶出身的，愿意干这种活。” “好吧……阿唔仑，你去城里抓一个塔色人奴隶回来……” “也不需要抓！雇一个回来，他们会自愿跟你回来的。” “……” 塔拉汗以为他已经见识到了帝国生活的繁琐之处，哪知道这才刚刚开始。 “这个地方是不可能打出井水的，你们得修一截引水管道，从帝国的水渠引水过来……你们还得修一间公共洗衣房……公共浴室……” 塔拉汗听得一愣一愣的。 “最重要的，你们以后不能住这种乱糟糟的棚户区了，你们得集资盖楼，住在楼房里。帝国的居民住宅最高可以盖七层，一栋楼能住下一大家子人呢！” “盖房子？！”塔拉汗要哭出来了，“我的大首领啊……我们都是战士，要说打仗，马上步下的……可是盖房子……我根本不会啊！别说我了，我父亲不会，我爷爷也不会，我们这最老的族人都不会……你还让我盖七层……” “雇人呐……又没让你自己盖！” “到底什么是雇人？” 别说这位首领，那群野蛮人也听不懂，他们一辈子都没听过这种事。 “找一个擅长盖房子的人，给他工钱，他会帮你们盖房子出来。” 塔拉汗听了立即又不好意思起来。 “我的大首领，尊贵的主人，天神的使者啊……我们部族的牛羊都不够吃了，现在没有多余的物产拿去集市上换钱，也就没办法雇人啊……要不等明年，我们把这个地方翻一翻种点草出来……” “嗯，一口气出那么多钱当然不现实，在帝国通常是这么办的。” 希林喊骑士团的秘书上前，拿出他事先准备好的合同。 “信用贷款。” “？” “以我的信用为担保，由钱庄借钱给你的族人，用于建设房屋……” 由于骑士团和弗兰提钱庄源远流长的友好关系，希林可以顺利拿到低息贷款。而且帝国对于城市建设的借贷有税收优惠。希林解释了一大堆法律上的问题，不出意外的话大将军塔拉汗一个字都没听懂。这些经济学上的术语族语里都没有，只能用帝国通用的官话解释。 “那……我……” “把手给我。” 塔拉汗乖乖伸手出来，希林捏着他的大拇指在合同上按了手印。 “别的事情让我的秘书来处理吧，他们知道怎么开始兴建房屋。” “好吧……但……我该怎么偿还这笔巨款呢？” “每个礼拜结算薪水的时候，会计直接从你的薪水里扣除。” 塔拉汗挠挠头，他好像办了一件大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想了想他心一横，“我明明是个出生入死都不怕的大将军，贷款？盖房子？这事能比死还可怕？哼！” “建设这块荒地工程量巨大，或许要五六十年。贷款也不可能一次性到位，不必着急。” “什、什么，五六十年？” 塔拉汗又震惊了一次。这次他瞪大了眼睛，“等那个时候我早都化成灰了，我孙子都要当爷爷了！” “哈，五六十年算什么！帝国城里上百年的建筑随处可见。一个朝代动则数百年基业，你的族人将来要在这住很久很久呢！” 说笑的话留着以后再叙，时候不早，该说最重要的事情了。 “塔拉汗，你手底下有什么人绑架了本地的女孩吗？” 一听这话塔拉汗脸色就不对劲。尽管脑袋一个劲摇晃，但他肯定知道，而且非常清楚。野蛮人的营地里家家户户挨得很近，谁家里有什么事绝对瞒不过族长。 “带我过去，这事我必须处理。你们住在帝国，不能找本地人的麻烦！”希林的态度十分坚决。 第1245章 懵懂的恋人 塔拉汗不敢跟希林东扯西扯，他知道希林能听见他心底哪怕一丁点动静。 “好吧……我带你去。” 他起身离开大帐，希林、还有那一大群骑士全都跟着他浩浩荡荡走出去。帐外老头和家属们见状也急忙跟上去。 “就是这户人家。前些天，他们家‘娶’了个新娘回来。” 塔拉汗没好意思说得特别具体，他知道帝国的本地人肯定不会答应的。所谓“娶亲”，自古以来就有两种方式：一种重金为聘明媒正娶，男女两家风风光光地举办婚礼来庆祝；而另一种么，说出去就没那么好听了，但也是个古老的办法，尤其那些家庭贫困的野蛮人，祖祖辈辈“古法娶亲”已经是一个传统了。 “塔拉汗，不可以。” 希林点指着老哥的胸脯，话语很轻，但这事他绝对是真的生气了。 “不可以在帝国搞这种事，尤其是有的人家，你们惹不起。” “我也知道……但是……” 塔拉汗确实想包庇他的族人，只要这事拖得够久，生米煮成熟饭就谁也奈何不了了。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干的，他自己的结发妻子，甚至自己的老娘，也都是“古法”娶回来的。 在希林的坚持下，他推开帐子的门帘。那里面是一大家子人，有老祖母、有不知道是父母还是舅舅婶婶的一大群长辈，还有一群参差不齐的兄弟姐妹。游牧部族不会兴建房屋，他们就围拢在一个大帐篷下面，全家人都聚在一起。见到族长来了，他们还十分意外。 再看帐篷外的帝国人，他们也明白怎么回事了。 这家人里面有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身边紧紧偎依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都不用多看一眼，那个女孩肯定是帝国人。她穿了蛮族的衣裳，但长得完全不一样。 男孩非常惊恐，抱紧了自己的“新婚妻子”，随时准备拔刀迎战了。 而女孩么，表情很微妙。有点害怕，又有点愧疚，还有点想家。她看见老父亲之后一度急哭了，生平头一次离家这么久，怎么会不想家呢？她想奔去找老父亲，男孩死死地拽着她就是不撒手。 “小娼妇！你还有脸活着啊，看我不打死你！” 老大爷发起脾气来，小姑娘又吓得往男孩身后躲。 这对儿小情侣，加在一起都没有三十岁。懵懵懂懂的，看着来气，又怪可怜的。男孩家里穷得岂止家徒四壁，他们家甚至没有四壁。而这个女孩是本地一户小康人家的，还是独生女。 “什么玩意啊……”希林不停地摇头。 “加兰德大人，是这个小野人绑架了我的女儿！我女儿每天早上去广场上汲水洗衣服，被他们几个坏小子盯上了，他们合着伙把我女儿绑走的！好些人都看见了！” “我女儿才十三岁，我还要送她去修道院念书呢！凭什么就被一个小野人绑走了！我今天拼了老命也得把她带回去！” “行了，你闭嘴吧。”希林已经一个字都不想听了。他径直走到男孩面前。 “把她交给我。” 男孩握着猎刀的手突然感觉到无比沉重。面前分明是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但是希林身上有种肃杀的气场，说不清是什么，一瞬间好像有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头顶上一样，脸都抬不起来了。 会感到害怕一点也奇怪，毕竟族长都对希林怀着敬畏之情。希林发这么大的脾气，他们全家人都怕极了。 “……” 经过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男孩松开了手，任由希林处置。老父亲见状满心欢喜，终于把女儿找回来了。 希林一把捏住女孩的手腕，将她从野蛮人的毛毡垫上拉走，转身走向她父亲。 但这时候，希林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他仔细看看女孩，又看看男孩，又看看在场的别人。 “不行，你不能走了。” “什么？！”老父亲差点气昏过去。 “诶嘿嘿，这样多好，哪有棒打鸳鸯的道理……”塔拉汗直替他们高兴。 “凭什么啊……这群野蛮人强盗……还我女儿啊……” 一边是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一边是嘿嘿嘿暗中窃喜。场面变得十分难堪，希林不想就这么被野蛮人拿捏着，他得想办法出来，否则以后连威信都没有了。 “但是，不能私定终身，你们得结婚！” “诶，他们已经办过婚礼了啊！”塔拉汗脱口而出。 果然他什么都知道，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急忙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古法婚礼不算数。既然娶了帝国的女孩，就得去帝国的教堂举办婚礼。” 众人听得一愣。 “你和家人都不是信徒。既然你执意和帝国的女孩结合，就得入乡随俗，接受洗礼，成为圣教的信徒。不仅是你，你们全家都要受洗。以后你们家是部族里第一户信徒。” 突然开这么个条件野蛮人肯定不同意，塔拉汗想反驳，希林逼问道：“要动手吗？你们想死几个？” 倒不是说怕死，塔拉汗犹豫了片刻。 “加兰德，你是神明派来的使者，是我们的精神向导。你说我们该信奉哪一位神明，如何向祂祈祷，我们全听你的。” 总算说了句明白话。有塔拉汗这句话，希林的主张定下来了。女孩的父亲再要说什么，希林告诉他，“婚礼在帝国大教堂举行，由枢机主教为新人主持。这是你这辈子最值得称赞的事了，闭嘴吧。” 摆平了男女双方之后，又花了几天将婚礼敲定下来。当天大量的本地人和几乎全部部族的野蛮人都参加了婚礼，整整一家子野蛮人接受了归化成为信徒，还颇有几分令人称道。希林亲自拎着那个男孩走到莱默主教面前，给他按了个结实。 再看看台下坐着的那些野人们，这就是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如果他们也对帝国人有非分之想，就得——入、乡、随、俗。 “可以了，可以了。”莱默主教提醒道，“不用洗那么认真。” 莱默主教还送了一个收祝福的十字架摆件给他们家供奉。告诉他们要经常来教堂礼拜。 送走了这一大群人以后，莱默主教向希林表达了谢意，“我们大教堂都非常感谢你的善举啊……一口气归化了这么多野蛮人，造物者的信徒队伍更加壮大了……” “没什么，举手之劳。” “只是……加兰德大人，在我记忆里，你自己好像……没接受过洗礼？” “嗯，没有。” “诶！你有空归化别人，自己怎么无动于衷呢？好歹我也是枢机主教了，为你洗礼面子足够大了吧，要不你……” 半开玩笑的建议被希林断然回绝。 “不必了。” “欸，我猜你也会拒绝的。你认识这么多不得了的人物，如果想要加入我们，你早就开口了。” “我已经是造物者的仆人了，阴暗面的那种仆人。” “也是。” 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莱默主教也不多问。准备得差不多他们就可以启程出发了，在临走前的最后时刻，皇帝派了他亲信的近臣过来。 “怎么，陛下有什么要吩咐？” 希林非常意外，来的人是皮托，希林最讨厌的那个人。瞧他那份心怀不轨的德行就恶心！ “陛下对你的不辞而别非常生气。他希望你立即返回皇宫。” 皮托没有带来任何书面上的东西，只是口头传话。不用猜就知道，皇帝的三言两语到了他的嘴里会被添油加醋成什么样。 “我既然离开了皇宫，一时半刻就不会回去。下次见面，或许要多年以后了。” “希林洛斯，你不要得寸进尺。陛下不会与任何人瓜分，你从圣城带回的全部财富都属于皇帝，必须尽数交出来。” “哈？连我带兵出征的成本都不顾吗？” “陛下就是这么说的。”皮托的态度很差，双手握拳往肚子上一放，“你带去的一兵一卒也都是从帝国带走的，本来也同样属于陛下。就连你自己，作为守卫帝国的吸血鬼骑士，也是陛下的。” “说得也是……” 希林冷冷地一笑。他对前人立下的任何誓言都不负有责任，没兴趣继续执行。这一点很多年以前他就公开表态了。皮托不知道也没关系，他只是最近几年爬上来的弄臣，对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状况。 “你回去也给陛下带一句话。” 希林轻轻往前走，靠着皮托越来越近。 “什么？” “请陛下远离奸佞，专心治理国家。” 话不多，恐怕得和皮托的尸体一起带回去了。乘其不备，希林掏出匕首捅了他一刀，这个奸险小人哭着倒在地上，肚子上血流不止。 “哼……你以为我不敢么？” “……” 皮托只是耍嘴皮子的弄臣，没有半点武艺，对自己的宫廷地位也过于乐观了。希林掏手帕出来擦净了匕首上的血。 增补1176. 其二 奇女子 【增补在凯斯受伤那一章。】 希林第一次去看望凯斯的时候，医生说手术不是很成功，出现了感染的迹象。为了保命，恐怕还要再截一次。 “为他祈祷吧，很少有人经历两场手术还能活下来。” “但愿造物主还眷顾他……” 隔着门帘，希林注意到房间里有一女子，正在用手帕擦拭凯斯头上的冷汗。看她举止满怀着爱意，似乎是关系十分亲密的人。 “凯斯……” 希林笑着走进去。 凯斯原本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听到希林的声音精神为之一振。 “大哥！” “别动，躺在那就好。我过来看看你。” 走过去的时候女子低眉颔首，浅浅一笑。 “这是谁？我从没听你提起过。” “哎呀，这……这是伊莎贝拉。她是我的朋友。”凯斯犹豫了一下，笑得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如何介绍她。 希林又看了那女人一眼，约是三十岁上下的年岁，说实话已经不是花容月貌的年纪了，但她风韵种种，颇有些姿色。 女人并不害羞，也随着凯斯的口气喊希林大哥。她甚至意味深长地仔细打量希林一番，眉眼传情似有些情意。这伎俩可不是头一次遇着，希林早就免疫了。再说她那么大岁数，实在不对胃口。 “我去看看晚餐吃什么，你们聊。” 她借故离开，款款走出病房。看她离去的背影，一扭一扭娇俏的步态，纤细的手指拉着有些破旧却也奢侈的羊绒披肩，怎么说呢，这样的女子跟凯斯也算般配。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女朋友。” 见凯斯还在尴尬，希林又补充道，“你应该没结婚吧？反正没听你说过。” “唉，我如果有什么女伴，一定会带来给大哥你见一见的。但是她……情况比较特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噢？” “她算是……工作搭档吧？” “哈！” 不得不说，男人撒谎的样子都很好笑。凯斯躺在病床上扭来扭去的，脸都红了。 “大哥，我没骗你。以前我没想到我们的关系会维持这么久。她也是流氓团的成员，是个女流氓。” “女流氓？流氓还有女的？！” “千真万确。她没有固定的职业，那种清洁打扫之类的工作和她没缘分，她就跟我们一样四处游荡，打架、玩命，收保护费！天呐，你没见过她打架的样子，我见了都怕。” 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凯斯视流氓团的成员为家人，每个人的个性他都十分了解。 “她有时候也凭着姿色勾引有钱男人，但她看不上那点钱。” 凯斯话里有话，吞吞吐吐的。他心里藏着什么就瞒不住希林了，而且希林也想起来上次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女人了。 “你们俩假扮夫妻去敲诈勒索有钱男人？难怪你说她是工作搭档！” 凯斯脸上泛着小红晕，他背地里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被人知道了。 “那你从没想过假戏真做，和她做一对真夫妻么？” “哎呀……这……就……太不潇洒了吧？” 凯斯又说不出话了。希林注意到那女子回来了，托盘里端着晚餐。她悄悄躲在回廊转角处偷听二人的谈话。 “不打扰了，我还有事。”希林起身离开。“好好活着，凯斯。为了你的流氓团，还有那些在乎你的人。” 第1246章 仙人跳 【或许增补在街头巷战之前】 【马卡洛斯也是增补的人物，以后整理的时候会写出来】 凯斯组建的火铳队饱受好评，希林却偶然间注意到一件事情，凯斯看起来很低落，没精打采的。通常这种事只有唯一的原因。 “她离开我了。有个新欢。” “好吧，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希林也是偶然撞见伊莎贝拉和马卡洛斯拉着小手在谈情说爱。一时很难评价。马卡洛斯算不上一个“好”男人，但伊莎贝拉也绝不是什么“好”女人。只有凯斯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大哥你不厚道。知道我的女人劈腿了都不告诉我。” “你的女人？不是你的女搭档么！” 希林把凯斯的话呛回去了。凯斯对那位女伴有几分敬佩又有几分畏惧，唯独爱意少了一些。 “你自己畏畏缩缩的，难怪人家跑咯！” “可是大哥你明明打过招呼，谁也不要为难那个马卡洛斯，否则就是为难你，不是么！我这也是为你着想……” 希林听了哈哈大笑，头一次知道原来凯斯不会撒谎。 “唉，若是以前我一定会把她留在身边的。但现在……”凯斯低头看看残缺的双腿，想了想狠心说道，“算了，不耽误哥们儿的前程了。” 因为同是流氓团的成员，他将那女子称为“哥们儿”。也不知他心里的女哥们儿究竟有多少份量。希林冷冷一笑，感情这事是非曲折，最好别掺合。 又是一日希林瞥见马卡洛斯拦着伊莎贝拉的腰，二人郎情妾意好生亲昵，全然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可也是这天晚些时候，外面街上闹出很大的动静，有人来通风报信，说大事不妙了，让骑士团的几位大骑士都去看看。 赶到出事地点，只见一个陌生的糙汉子站出来，一手拎着马卡洛斯的衣领，一手举着木棍。正是他纠集了一大帮流氓混混把马卡洛斯给揍了。而那再看见马卡洛斯，可没有之前的神气了。他被五花大绑打了个鼻青脸肿。他怕极了，连连求饶。 “这怎么回事！”希林大吃一惊。 “你们几个快放开他，知道这是什么人，你们也敢动？！” “什么人？！无非是一个勾引良家妇女的流氓！” 一群流氓指着一名高贵的骑士说是流氓，天底下没有更可笑的事情了。向手底下的小弟打听，对面是素来不睦的一个帮派，几乎可以确定是有备而来，存心找茬儿的。 希林这边带来的人也不少，他们呼朋引伴越喊越多，很快把一整条巷子堵住了。双方的人互相推搡，指指点点的，大战一触即发。 那几个人自然知道自己在数量上不占优势。他们占着“理”呢，口口声声说马卡洛斯通尖，勾引自己的妻子，败坏自己的名声。这话引得街坊邻居热议。至于究竟哪位村妇是他的妻子，何德何能让这位高傲的骑士堕落，待那人款款走出来，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伊莎贝拉。 “哼，我就知道是这样！”希林窝着一股火。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他都不想管马卡洛斯这摊烂事。 “她？谁不知道她是个人尽可夫的烂货！”身后传来一阵哄笑。伊莎贝拉混迹于流氓团这些年，她的事迹大家多少有所耳闻。她哪来的夫家？即便有，又有谁管得了她？根本没人相信。 但她竟然煞有介事地抹着眼泪，哭诉自己一时糊涂，贪图马卡洛斯的钱财才和他相好。自己千错万错，只求丈夫的原谅，并释放无辜的骑士。 “真的假的……怎么说得跟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希林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听了一阵，说实话，若是没见过她之前的种种，一个陌生人绝对会相信这套说辞！更何况她还有点姿色在身上，眉头紧蹙的样子十分惹人怜惜。 “额……她确实有个丈夫，只是我也头一次见到。” 凯斯拄着双拐姗姗来迟，他观望了一阵，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应该是在幸灾乐祸吧！ “你的女搭档，你说该怎么办吧！”希林问道。 “关我什么事！我俩早就散伙了，她都回夫家了。倒是那个马卡洛斯，他是你的人，老大你说该怎么办？” 希林一阵挠头。 他们拿马卡洛斯当作人质，扬言骑士团如果敢动粗，就当场给他们好看。和另两位大骑士简单地商量一下，不难拿定主意。一番讨价还价以后，希林支付了一百枚金币赎回了马卡洛斯。倒霉的骑士当场赌咒发誓，以后绝不再与那位伊莎贝拉女士有任何来往！ “好了，你们满意了？立即滚吧，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哼！” 糙汉子扬长而去，那名为伊莎贝拉的奇女子随之而去，临走时还千娇百媚地看了马卡洛斯一眼，似乎还有点恋恋不舍。 “现在知道这些市井流氓的厉害了？” “唉！算我倒霉！” 马卡洛斯可是一点点感觉都没有了，敬而远之，看也不想看了。 “多谢诸位的救命之恩！” “不必谢，赎金都从你未来的工资里扣。” “这……好吧……” 见那马卡洛斯似乎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希林忍不住多说了一嘴。 “那小两口今晚应该要商量怎么分钱了。” “什么？！怎么可能，明明是……”马卡洛斯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回想起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的家庭情况对方了如指掌，可那女人的情况他一无所知。这段时间里出手阔绰没少为她花钱，马卡洛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骗了！ “知道厉害就好。”凯斯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 “这、这……” “吃一堑长一智，牢牢记住教训吧！” 一场街头暴乱和平收尾。希林低声问凯斯，“她回到‘夫君’那边，就是不会再回流氓团的意思吧？” “嗯，是啊。我们跟那伙人水火不容，谁也别想两头吃！反正我不想再见她了。” 希林听了点点头。 “也罢，少了她就少一桩事非。” 第1247章 肮脏的财富 从帝国前往亚里亚什圣城的路线再清晰不过。先向西走途径一些列大小城镇，这些都是帝国的行省，或许风土人情各异，但行政规划与帝国首都一致，来往贸易非常方便。 抵达底克里特，里彻海的入海口，搭乘商船便可抵达。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段行程大概耗费一两个月。花不了几个钱，希林现在就能动身出发。但偌大的骑士团移动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不仅如此，希林甚至无法借鉴昔日查尼远征的任何经验。 毕竟他不是皇帝。区区一介凡人，没有能力号召举国上下的人狂热、无偿地做某件事。他要做什么只能靠金钱，所谓“看不见的手”的力量。 说到这，用粪便和戏法做出来的假金币可不行，必须是货真价实的金币。 为此，骑士团需要招揽生意，动员帝国的各路商人与底克里特进行贸易，在来往商贸的过程当中，自然而然地将人力和财务转移过去。为了将来的征讨，得在那边开设一家分部，先把生意做起来。 这么一折腾，骑士团又招募了大量会计和业务员，原本被当作炮灰的流氓团小弟则成了建筑工、搬运工……至少他们有正经工作了。骑士反而成了无所事事可有可无的角色，如今谈生意的本事比打仗拼命的本事重要得多。 骑士团开设了各种业务以后，贵重财物的存放成了重中之重。说来也怪，以他们的人力和财力，完全可以打造更加安全的地下仓库，希林却好像个门外汉，居然将大量贵重的财物存放在办公楼显眼的位置，仅仅加强了周边安保而已。 这是某种显而易见的计谋。财富对永生的怪物而言没有意义。显眼处的财物是诱饵，暗中有更加饥渴的怪物在狩猎。 或许是各路人马尚对骑士团抱有一定好感，一年下来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这一日，希林从早到晚都在处理底克里特分部的事务，月末他就要带着第一批人去开拓新市场。 “待骑士团的业务扩张到底克里特，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前往圣城了。” 季度的例会结束，管理层的各位大骑士起身告辞。希林望着办公室的地图发呆。这段时间以来的筹备只有一个字来形容——烦！无穷无尽的项目、合同，哪怕发动了自己全部的执行力，也只是将团队向目标地区艰难地移动了一小步。甚至比荒原上的行军更加缓慢。 尽管这段时间希林学会了怎么分析市场行情，在港口买卖期货赚取差价…… 这些知识何等繁复，又何等无聊！ “大哥，听说那个女人回来了。” 晚间流氓团的小弟送来一些最近的情报，这些消息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也能作为投资的参考。 “哪个女人？我最近没跟任何女人来往。”希林没听懂。 “该不会是她吧……”凯斯有很不好的预感。 “她出现在附近的街市，买了一些不起眼的小商品。或许是替码头帮的人当眼线的。” “大哥，我们最近抢占了不少港口的生意，他们应该要有动作了。” “对哦……她还有个‘夫家’呢，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眼前浮现起一幕幕过往，骑士团跟那伙人积攒了不少过节。 “不是我针对她，但她出现的时候绝没好事，破财是肯定的，至少闹一起人命。”凯斯讲话的口气很微妙，“大哥，我也不跟她来往了。既然她来找麻烦，我找人盯着。” “如果遇到了就赶走，我也不太喜欢她。别让她靠近骑士团的大本营。”希林下达了简单的指示，没有深究。 入夜之后大家回各自的住处休息，一日的喧嚣归于平静。就在当夜，素来与流氓团不睦的另一伙人——码头帮潜入了营地。他们这些人平日只在港口处活动，靠运输和保管货物牟利。新骑士团的势力范围逐渐扩大以后，自然开始侵占他们的利益。 至于那个名为伊莎贝拉的女子，领头的帮派大哥说道，“她给的情报一点没错，骑士团的江湖经验太浅，必要的安保措施一项都没有。他们以为生意都一辈子顺风顺水吗？哈哈！” 名为萨克斯的黑糙壮汉是他们的大哥。此人与伊莎贝拉是同乡，他们来自帝国南方的行省，或许早年就是夫妇了。伊莎贝拉混迹江湖的时候，从未向任何人提及过这个丈夫。 根据妻子给的线索，他们在营地守卫换班的时间潜入，经由常年敞开的后门和一条少数几个人知道的小道，轻轻松松来到存放财物的金库，不费吹灰之力剪开门锁。 “大哥，他们都说这家骑士团是早年皇帝的吸血鬼组建的，这里该不会真有吸血鬼吧？” “哈，怎么可能！当家的那几个家伙谁不认识！一个卖五金杂货的巴雷纳，一个烧菜的瓦伦蒂，谁都不是正经骑士！还有个马卡洛斯，已经被我们揍了一顿。他们有多大本事？” “也是……” “唯一一个有来头的是皇帝的娈童，牛皮吹得老大，实际上没啥真本事，根本不足为惧。” “至于吸血鬼，人人都说有吸血鬼，可是没谁也没见过。伊莎贝拉说骑士团几个核心人物她都见过，哪有什么皇帝的吸血鬼！真有，那玩意也不会给他们卖命！” 众人一听便放心了。 “看见什么值钱的全搬走！” 一声令下，十来个人冲进仓库。 黑暗中，码头帮的小弟摸到装满金币的木箱。哪怕一寸的月光也令金币光彩夺目，沉甸甸的箱子用尽全身力气才扛得起来。 “嗬——！” 他们笑得合不拢嘴。 “给他们点好看！” 就在高兴的时候，仓库门吱哟哟关上了。 “喂，搞什么！” 门外放风的小弟突然没了声响。黑暗中几个人四处摸索。似乎有危险靠近了……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样的危险，不知道以何种方式降临…… “！” 意识到大难临头的一瞬间，一把匕首刺进萨克斯的胸口，他再要喘口气时心脏已经跳不动了。黑暗中，一伙帮派成员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 晚些时候希林独自一人前来，打开仓库大门只见到满地的鲜血。 弗里德坐在金币箱子上，微笑着欣赏他的杰作。 “很少有人见过我们。因为不幸见到我们的人大多当场就死了。” “别玩了，做事专业一点，先把尸体处理干净！” “遵命，我的大人！” 这群吸血鬼在营地内部蛰伏了一整年，就为了等笨蛋上钩。希林作为大团长，早就充分地考虑过吸血鬼与人类不同的行为习惯，吸血鬼军团有专门的活动时间和范围，无需面对那种尴尬的、需要隐藏身份的局面。自然，平日里少有人会见到他们。 希林还注意到另一个现象，只要血池充盈，这群吸血鬼就力量充沛。他们根本不需要大量进食鲜血。 事实上，他们需要满足的是自身对杀戮的渴望。弗里德经常这样微笑地坐在血泊中，平静地望着猎物死去，哪怕再饿都不碰一滴。 “要喝一点么，我的大人？” 他们递给希林一只金杯子，盛满新鲜的血。希林两只手指拈着杯口生怕弄脏了衣裳。他尝了一口又递回去。 “还不错。” 有了他的首肯，其余的吸血鬼才依次喝下。他们现在就是这么文雅。 说到财富，骑士团雇佣的塔瑟人会计每个都是做账的能手。账面收入非常漂亮，一系列低买高卖都精准地踩在关键时间。 至于那些暗地里的收入，没人会说，也没人敢问。凡是踏入了显而易见的陷阱的人，最后都丢了性命，也献出了钱财。骑士团的生意就这么越做越大。 第1248章 朝圣之路 “时尚小姐”号是一艘三桅杆帆船，以少年心目中永远光鲜靓丽的大小姐命名。她的尺寸比帝国军舰小多了，或许三分之一都不到。也没有那么多水手，主要的动力来源于风帆。 骑士团不仅买下了船，也收购了运营商船的企业，承接了他们原本的业务。现在，第一批人员正搭乘这条船前往底克里特。船上满载货物和财富，美其名曰“商业考察”。 作为商船，航线经过精心规划，最大程度地考量了季风和洋流的影响，以降低成本。 说来可笑，如今的帆船结构精密，经不起折腾。可不能像从前的军舰那样一头撞向敌船，拼个你死我活。但为了对付无处不在的海上掠夺者，船上装备了最先进的臼炮。 在起伏不定的甲板上，朝天一炮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此远距离、大杀伤力的武器，令所有弓箭、刀枪都黯然失色。一旦击中，沉重的炮弹对单薄的小船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商船走得很慢，预计一周后抵达。风平浪静的时候希林会站在甲板上欣赏风景，夜晚亦是如此。 闲散的日子里他习惯在清晨和傍晚睡觉，大白天的时候跟同伴商讨生意上的计划，晚上则是单纯地跟同类聚在一起。 有句俗话说，能吃到一块儿的人，才能处在一起。 白天希林会拿着酒杯坐在桌前，听大家畅所欲言，微笑着注视他们。同伴们总担心他滴水未进会不会饿昏过去。看他勉强喝一口葡萄酒，他们才感到些许欣慰。 “吸血鬼也可以喝酒！” 他们敲着桌子欢呼。而灰烬和尘埃的味道时时刻刻提醒着少年，这里已经不是他的归属了。 晚上他才觉得自在。不需要掩藏什么，也不需要维护什么，甚至不需要讲话。暗夜里的同伴会平静地看待时光流逝，不动声色，直到再次听闻上天的感召。 “他们说，乘着船一路北上就可以抵达盘格罗特。” “那是什么地方？”杰拉斯问道。 “我祖母的故乡。我想去看看，但是一直都没机会。” “我记着弗里德里希就是那个地方来的。”塞格罗斯说。 “是吗？我第一次知道。” 弗里德里希就坐在希林身边，这家伙……他那脑子快要报废了，周遭的事情他都搞不大清楚，更别说几百年前的了。 “你从那边来？你家在那里？” “啊……” 他缓缓抬起头。月光下他的发色很浅，像蜘蛛丝一样。 “对噢！他们都说这种发色很浅的人都是从那边来的……跟我说说，盘格罗特什么样子的？你家里什么样子的！” 希林一激动问了很多，可是让弗里德里希讲话就会这样，吐字不清，也没头没尾的。 “冰。到处都是冰。” “脚下没有土地，没有草，没有树，只有冰。” “风吹过，像刀割在脸上。” “有人握紧缆绳，跳下船的时候手还留在缆绳上。” 未免有点瘆人，希林咧着嘴听完。梦里的故乡该不会这么严酷吧！ “还有呢？” “冰块做的宫殿。冰铺的地砖。冰做的床。她躺在里面的时候啥也不穿。”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她？她是谁？你的妻子吗？” “祝嘏。” “……” 希林愣了好一阵才明白弗里德里希在说什么。那是一个非常古老的词儿，含义跟巫祝、祭司没有两样。所谓的“她”应该是极北之地的神职人员。 “是女皇。” 说到这时，恶魔撒耶坦出现在甲板上。跟众多吸血鬼坐在一起，却只有希林能看见它。它有些忧伤，只言片语引起了它数百年前的回忆。 “是北境唯一的、最高统治者。”恶魔纠正道。 “她又是什么样子的？你还记着多少？” “漂亮。眼睛像冰一样。” “还有吗？” “他们把她杀了。” 剧情急转直下，弗里德里希清楚地记得那一幕，希林甚至能从他的思绪里看见那段过往。 “被、被……帝国的骑士杀死了？！” 简直不可思议。记忆里高贵的北境女皇被几个下流的帝国骑士围追堵截，最后惨死在剑下。滴着血的剑在弗里德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对。” “如此卑劣的手段，毫无荣耀可言！” 弗里德疯疯癫癫地笑了。 “你竟然还发誓效忠这幅德行的帝国！” “我效忠于神圣的天使，我的大人。” 希林气得挠头。猛然间，他意识到帝国所谓的繁荣之下，掩藏着令人发指的暴行。 帝国历史上曾经数次挥军北上，掠夺盘格罗特。那里出产美人、宝石、象牙，想必这段历史中满是血泪。 而弗里德应该是战争中被俘虏的北境人，辗转加入了吸血鬼的骑士团。从血海深仇到忠贞不渝的转变，没人知道他具体经历过什么。看他脸上那道微笑的伤口，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事，希林也不想多问。 “前朝的皇后莎巴斯提娜，是帝国从北境掳回来的‘公主’，她其实是所谓‘祝嘏’的后代吧？” “啊……你说皇后……” 希林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 “为什么祭司是最高统治者呢？莫非北境也像别的古老国度一样，祭祀恶魔？” 希林又瞥了一眼恶魔撒耶坦，终于，有些真相不言自明了。 “原来是这样啊……找了那么久的答案，终于全部浮出水面了！” 撒耶坦满意地笑了笑，它要说的全部希林全都知道了。接下来，它消失在黎明的晨曦中。 昼夜切换，水手们早早地出来活动，吸血鬼们识趣地返回船舱里。希林倒在甲板上眯着眼睛睡了一会。船长警告过他很多次不要这样睡觉，“风浪大的时候会掉下去！”他全都当作耳旁风。 “还在睡吗？” 不知是谁那么讨厌，非要在希林小憩的时候打扰他。这人贴着希林的脸，讲话的声音轻柔好像梦里一样，他的声音那么亲切，像个久违的友人。可是希林怎么也记不起自己还有哪个同龄的友人…… “？” “醒啦？呐，从这个角度看，远处那个闪光的点就是圣城！现在你正在航线上距离圣城最近的地方，很快就要到啦！” 希林坐起身揉揉眼睛，虽说少睡觉不至于困死，但他真的够困了，该休息了。什么人非要这个时候…… “！” 睁开眼睛一看，希林打个冷颤顿时清醒了。面前飘着一个天使。 绝对、如假包换的天使！ 模样像是大教堂地宫里的那尊小天使雕像，祂有纯白色大理石一样的肌理，身上披着的长袍也是如此，整就是一个悬浮着的雕塑。 祂背上六道光翼闪耀着光芒，迷离地微微笑着，面容十分和善。 希林坐在原地不敢动弹。天使绝非善类，出现在面前一定有很强的目的。看祂在朝阳下微微地透亮，这不是实体，而是灵体，是纯净的圣天使！ 至于这种状态，纳特称之为“显圣”。灵体本身没有姿态，但偶尔会借助于人类塑造的形态现身。祂自然是借助了地宫里那座雕像的姿态。 “别装了，吸血鬼。你心知肚明能看见。早在地宫里就是如此了。” “你要做什么？！” “不必如此胆怯。圣灵之间有约定在先，绝不降临于恶魔以及恶魔血污浊的人类。此番显圣，是为了引导迷茫的人。你。” “引导我做什么？” “去圣城呀！” 小天使俏皮地转了一圈，开心地咯咯咯笑起来。 “呐，圣城在那边，你快去吧！圣灵会为你引路。” “……” 这来路不明的小天使，讲话还自来熟。希林还不敢确定祂抱着什么目的，只能说祂暂时看起来是无害的。 “我不会那么快就去圣城的，骑士团要先挑选合适的营地，运很多物资过来，还得做生意！不然没钱远征了。至少，也得下半年才有可能启程。” 小天使听罢有些生气，撅着嘴，鼓着脸活脱脱像个小孩子。 “那你可得快点，迷茫的人类！要是你不积极，圣灵就会出现，来督促你的工作！” “你就为这事显圣的？” “没错！” “唉，知道了。让我再睡一会吧，反正今天又不去。” 为了把小天使打发走，希林又勉强迎着朝阳看了看圣城闪光的屋顶。 “一定要尽快去哦！圣灵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监督你！” 第1249章 热带风情 “时尚小姐”号停在底克里特的港口，这座热带城市非常热闹，街市上人声鼎沸，与帝国相比又是另一种风情。 “我们原地解散，大家各自结伴去城里游玩吧！”希林宣布了日程安排，船上的伙伴们一阵欢呼。 “别玩太疯，傍晚的时候要回城南郊的山茶花公馆集合。路很好找，那条街上全都是山茶花。” 想着既然是漫无目的的商业考察，索性让所有人一起出去考察。晚上听听他们的汇报，或许会有收获。 至于骑士团分部的选址，“厨子”给了他一条投资建议，不知道该买什么的时候就挑最便宜的地方，反正已经足够便宜不会更吃亏了。 希林哈哈大笑一阵，决定采纳这个建议。 底克里特四季如春，气候温暖湿润。从上周商船开始靠近这个地方以后，热浪就一阵阵袭来没有停歇的意思。 外乡人到了这里无不汗流浃背。 看他们本地人穿得清凉，衬衣、短裤、拖鞋，这些在帝国的居家穿着他们竟然随意地穿出门 没等下船，这些帝国人就开始入乡随俗，脱了外套和衬衣，穿着大背心开会。 “这群老头儿，真不讲究！我马卡洛斯可绝不会卸下骑士的荣誉！” 一大早马卡洛斯穿得一丝不苟，头发都打满发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待会儿我得给这群南方穷鬼瞧瞧，什么才是帝国风范！” 炎热的环境对吸血鬼不大友好。马卡洛斯问希林感觉如何，答曰，“感觉尸体暖暖的”。 炎热的气候时刻提醒希林他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没有心跳，是的，这么多年了，那颗心早就没力气跳了，反正跳不跳都一样，他也几乎不怎么呼吸，除非想起来了，更不会流汗。 抬起手遮住太阳，烈日下希林的皮肤呈现出灰白色，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你太久没进食了。补充一点活人的血能改善一点。” 艾利安在一旁看得发笑。船上都是同伴，当然不能猎杀。这几个礼拜他们都饿着的。 “说得也是，我们还得找找那种能吃上自助餐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希林总觉得自己正在高温下腐烂，身体在散发腐臭。为了遮盖这种感觉，他喷了大量香水。 “如果有的选，我宁可在北境的冰山上安度晚年……”他抱怨道。 伙伴们陆续组团离开，谁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先随便走走再说。 踏上热带城市的街道以后，大家注意到许多不同以往的地方。 这个地方非常热闹，但绝不是商业上的“繁华”。街上很多人，有的在唱歌跳舞，有的聚在一起喝茶、打牌，唯独没有做生意的。偶尔看到一家店却无人照料，喊了很久发现店老板在阴凉处睡午觉，要是在帝国，这绝无可能！ 考察团很快注意到这个地方的人比较懒，连生意都懒得做。街道土里土气的，房屋缺乏修缮，外观很陈旧，但他们也无所谓。 而且这个地方的人特别热情，贴着脸的那种热情，对陌生人也如此。走在路上没到五分钟，已经有十来个人跟考察团招手、问好了，就像见到久违的朋友一样。他们的饮料、小吃随时欢迎品尝，他们玩的游戏也欢迎陌生人加入，因此越往前走考察团的人就越少。如此友善之举令高傲自恃的帝国人纷纷汗颜。 起初希林怀疑这些人是不是有什么企图，他装作入乡随俗的样子跟那些人拥抱问候，趁机窥探他们内心的想法。很意外，这群人的思绪简直是一滩浆糊，心里面跟他们的外表一样无害。 继续走，在一处巷子的拐角，考察团遇到一支民间乐队和一名身着红裙的舞娘。几个黑粗敦厚的当地人吹拉弹唱很是快活，而那位舞娘却是高挑、靓丽，堪称是一道风景线。 “这是什么，街头卖艺吗？” 几个人驻足观赏。乐队一见他们几个外乡人傻呆呆地站着不动，连忙转过头来对着他们演奏。这可把他们吓坏了，在欢快的节奏下手足无措。 那舞娘一见，笑盈盈转身过来，绕着他们跳了一圈。她一眼就相中了高大、威猛的骑士马卡洛斯。不枉费这小伙子早上精心打扮的一身。 马卡洛斯尴尬地咳了一声，实际上他已经心花怒放蠢蠢欲动了，只是在大团长面前他还想装一会儿正经。 舞娘看出他的心意了，拉着他的手把他从考察团的队伍里拽出来，三两步离开团队，二人又蹦又跳的离街角越来越远，不知不觉已经跑到巷子深处了。 “团长……我去那边看看……” “不用急！明天再来集合点也可以！” 众人一阵大笑，随即继续行进丢下他不管了。那支民间乐队不动声色继续演奏，希林这才注意到他们跟舞娘不是一伙的，敢情那个漂亮女人是即兴表演，纯粹图一乐的！当地人的热情奔放再次令众人大跌眼镜。 最后所有的伙伴都去“考察”了，还剩下希林、艾利安和弗里德三个吸血鬼。他们差不多要去考察“自助餐”的场地了。 “有血腥味，我感觉到了。” “嗯，是吗？”希林一定是被自己身上的香水味熏得头晕了。 “就在前面。” 远处似乎是当地的竞技场，依傍山势修建了巨大的看台。颇有帝国遗风。帝国在最强盛的岁月里曾经铁腕统治此地，故此留下大量气势恢宏的建筑。若是当地人这种懒惰的程度，怕是一万年都修不出一座宫殿。 “好，我们去看看。” 希林欣然同意。路上有些当地人也朝那个方向走去，应该是有一场热闹的竞技比赛。 第1250章 古风犹存 【作者注：写第一卷的时候考虑的事情太少，角斗场的剧情其实很违和。以后重新整理剧情的时候会删掉，挪到别的故事线上。】 越发靠近那座帝国遗迹，从山坡顶上可以远远地看到场地中央。不是吹牛，以希林的视力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么远的一丁点动作。 那里在上演一场血腥的表演，二人决斗，一方腹部中剑倒地。满地的鲜血，或许那人当场毙命了。观众席上传出阵阵呼声。 “就在刚刚，我还以为当地人热情好客，这里是非常友善的地方呢！可是，他们热衷的比赛怎会如此残暴？” “哈，角斗场！颇有古风啊……这里不仅遗存了帝国创立时期的建筑，也保留了传统的运动项目！” 一听这风凉话就知道是恶魔撒耶坦。它也很不喜欢热带地区。它那身繁复华丽的衣冠走在满是杂物的路上必须得小心翼翼的。黏糊糊的空气里它的发丝都打结了。 “也难怪，你是北境的邪神，肯定更喜欢冰天雪地的地方咯！” “哼，你不也一样，小杂种！” 恶魔稍稍消停了一会，希林发现自己另一边还有个声音。他一扭头，可不得了，怎么小天使又显圣了！ “唉，天使与人类缔结盟约的时代，这种野蛮的娱乐就被废止了。想不到这里的人不接受教化，仍然保留着残酷的兴趣爱好……” 见到希林满脸错愕的样子，小天使嘿嘿一笑。 “又见面啦！此圣灵有人间的称呼，名为盖亚。汝可唤此名。” “所以你叫盖亚……” 圣灵讲话很怪，祂不会使用“我”这个人称代词，勉强将自己称为“此”。 “？” 撒耶坦突然紧张起来，质问道：“你在和什么玩意讲话？” “别听，那是恶魔的低语！”小天使也紧张起来，警告道：“倒影是恶魔施展的把戏，迷惑人类的试听，掩藏了自己丑恶的嘴脸！无论你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好吧，多谢提醒……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虽然还没见过撒耶坦的本体，但我估计它好看不到哪去。” “希林洛斯，你小心一点！纯净的灵体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宿主，祂很危险。别指望祂会遵守什么公约。想想瓦里斯的下场！那些玩意比最人类当中最狂热的信徒还要疯狂，祂什么都干得出来！” 身边一左一右出现的恶魔和天使，各自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却似乎看不到彼此，仅是将自己的念想传递给希林。 或许因为它们两个都不是实体，一个是戏法变幻出来的倒影，一个是寄托了很多情感在人间显圣的幻象，都是意念上的存在。 唯一的共同点是，只有希林能感知到它们。 “额，我脑子有点乱……” 希林需要安宁片刻，说实话他都忘记刚才说到哪了。 一阵微风吹过，抚去眼前的幻觉。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事物以后感觉好多了。 竞技场外人头攒动。当地人懒得不像话，他们连围墙都不修，偌大的观众席完全可以自由进出，根本没有门票这一说。 当地人路过了随便看看，一会儿又站起身出去走走，很是闲适。对比台上那生死搏命的决斗未免太过诡异。 “天使？！” 弗里德里希突然喜出望外地惊呼一声。只见场地上取得胜利的战士背上有一对光翼，祂是个滞留在人间的堕天使！ 希林的目光也不由得被天使斗士吸引。那人高大、健壮，双目炯炯有神，祂一手握着长矛一手擎着盾牌，活脱脱像雕塑的古代战士。 对帝国人来说人间的堕天使非常稀奇，而在当地，由于地理位置非常靠近圣山，大量堕天使混迹于人间，时不时就能看见一个。 那天使一定是感觉到了什么，无意间抬起头，注视观众席顶端的外来者。 “下去看看？” 观众席修得陡峭，台阶上的石板都有几千年历史了，看起来是遗迹实际上沿用至今。当地人只觉得稀松平常。他们入座得稀稀落落，靠近舞台中央的位置人稍微多一些。 三个外乡人很快引起了主办方的注意。 “嘿，快过来，来这里！” 一个衣着华丽甚至可以说花哨的光头大叔热情地招手，吸引希林靠近。 “怎么，有事吗？” “你好啊，外乡人。看你这打扮，是帝国来的？” “嗯，是啊！” 很高兴能遇上个讲帝国官话的人，当地的语言发音奇怪，不是一两天能学会的。 “我终于看见文明之光了！唉，久居此地，跟这群低弱的南蛮相处，简直无法沟通！我太久没见着讲官话的人啦！” 黑胖子喜出望外，冲上来拉住希林的双手，二话不说给他一个地道的本地拥抱加贴贴脸，希林被这份热情撞得晕头转向。 “我是本地的总督马尔登！你见到我就当作是回家一样，我的治下跟帝国法治一般无二！” “是吗，那太好了，很高兴能认识你。我是帝国的骑士希林洛斯。” “你好，希林洛斯阁下。” 马尔登又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随后热情地说，“你来挑战擂台的话，我现在就给你安排上！本来他们今天要收工了，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帝国的贵客，我可以让他们加班！” “什么？不是……” 希林哈哈大笑，解释道他们只是来商业考察，路过看看热闹，并不想逃战任何人。 “那怎么行！你来都来了，怎么能走呢？” 马尔登二话不说抓着希林的双手不放。他身后突然冒出来几十个卫兵，原来主办方只是懒得看大门维持秩序，他们人一点不少，都待在总督这里呢！ “希林洛斯是吧，大名鼎鼎的帝国骑士，我早些年就听说过你了！果然是长得不同凡响啊！”总督的脸色说变就变，大黑脸气得一鼓，耳目圆睁眉毛胡子都竖起来了。 “你身后那俩什么人，吸血鬼？哼，招摇过市，很嚣张啊！看见没，那里也有个吸血鬼。” 总督指着舞台后面的空地，从这个角度看再清楚不过。场面非常惨烈，看一眼就引得许多不愉快的记忆涌上心头。 十余名战败的挑战者一字排开被钉在x型的十字架上，他们一个个满身血迹，伤口在炎热的气温下早已腐烂发臭。难怪希林一直觉得这地方隐约有股尸臭。 那几个人大多已经死了，有一两个刚刚钉上去的还有一口气在。其中一个人扑腾得厉害，即便承受了致命伤也没死。从他异于常人的外表中不难看出，那也是个吸血鬼。 “无冤无仇的，明明只是一场比赛，你们竟然这样对待战败的挑战者？！你们太残忍了啊！” 希林觉得当地人的做法不可思议，可以说是难以理喻！ “哼，‘古风犹存’啊……”恶魔撒耶坦来了一句适时的称赞。 “非常古典的处理方式，现在的人类已经少有这种魄力了，值得称赞。”小天使竟然也给出一句肯定。原来天使跟恶魔并非完全对立的存在…… 几个工作人员抬走地上奄奄一息的战败者，把他脱去十字架上钉死。方才还在台上耀武扬威的堕天使闻讯款款走来。祂很激动，难掩兴奋的情绪。 “吸血鬼？” 祂贪婪地望向三个吸血鬼。 “来挑战啊……我还有三座空着的十字架，可以全部留给你们……” 一见祂这么挑衅，希林立即紧张起来。初来乍到此地，他只知道这里是圣域联盟的活动范围，至于这一个个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天使或吸血鬼骑士都什么来头，他一无所知。 不晓得这是哪门子娱乐活动，更像是显而易见的陷阱，就像弗里德引诱码头帮的金币宝箱一样，这里浓重的血腥味、一言不合的挑衅话语分明就是在引他们上钩！ “没门……我可不傻……” 希林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他们三个人转身就跑的话，立即就能从这里脱身。堕天使也看出来这意思了，祂阴险地笑着，又说了一大串挑衅的话。 “帝国的吸血鬼不过如此嘛！” “我听说在帝国，吸血鬼骑士是皇帝御用的侍卫。就你们这德行保护得了谁啊……” “胆小如鼠。” “懦夫。跟娘们儿一样的。哼。” 也不用祂说太多，希林越发难以控制手底下两个脾气暴躁的吸血鬼了。艾利安素来我行我素，动不动就反问希林，“管那么多干嘛？我又不是你的洋娃娃。”待会儿如果希林制止，他就把这话拿出来再说一遍。 至于弗里德里希，酷刑和血腥味刺激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他要找的就是这个，杀戮，痛苦…… “大人，我的主人，派我上场吧，我亲手宰了祂，盛祂的血给你喝……” 弗里德二话不说当场跪下来恳求希林，他那个劲好像要哭出来一样，一边卑微地哀求一边吻着希林的手心和手背，这一举动把希林整懵了。 “喂，这是公共场合，你干嘛！” 希林尴尬极了。小声提醒被无视。弗里德的块头不小，跪下来仍跟希林一样高。他毫不介意旁人的目光，自顾自地表达想法。 说实话，这年头向主人下跪求情都是老黄历了，多年来希林一共也没向查尼下跪过几次，受封典礼上象征性地跪了一下，膝盖下还垫了个脚凳。弗里德的行为也够“复古”了。 “我的天使，求你了。” 当他说到“天使”一词的时候，擂台上的天使眉毛一挑，注意到希林特殊的身份。不行，任由事态发展麻烦就大了。 “好吧、好吧，我允许你自由出击。根据你自己的判断进攻，在你认为合适的时候回来。” 弗里德获得了应允，一下子心花怒放一般。转脸看向那个天使，可就不是委屈巴巴的眼神了。他流露出凶狠而且贪婪的本色，指着远处的十字架说，“只要我赢了，你、还有那些，全都归我……” “来送死了，吸血鬼？来迎接你漫长而痛苦的死期吧！你活在世上的时间足够久了。” 随后弗里德翻身跳进擂台。那些已经离席的观众发现还有决斗赛事可看，又兴致勃勃地入座。 天色将晚，恐怕希林自己都无法遵守早上定下的集合时间了。 第1251章 公平对决 底克里特的总督坐在观礼台上，古代皇帝的位置。他摆了一张躺椅，仆人准备了美酒和点心，安心地享受这种古代帝王的娱乐。 “骑士对决古已有之，胜利，会降临在正义的一方。”说完他大声地朝观众席呼喊，“你们，要看今晚的加时赛吗？”观众报以热烈的回应。 “正义已然降临于此，因为我就是正义。”背负光翼的天使骑士言语轻佻，似乎胜券在握。 他戴了个有一张脸的头盔，亮银色的覆面刻画出安详而诡异的微笑。面具上没有观察孔，也不晓得他戴上去的时候用什么观察敌人。或许天使都这样，都有点怪。 弗里德愉快地跳进比武场，希林紧张地打量他的对手。对手比弗里德略高一点，但又稍微瘦一些。体型上二人各有千秋，没谁把握绝对的优势。 但对手装备得周全，披挂重甲，肩甲、臂甲、护肘、护腕、铁手套……一应俱全，从脚武装到牙。肩膀上披着条狮鬃一样的毛领子，在他的光翼照耀下熠熠生辉。 而弗里德仅仅穿了轻便的护甲，随身带着剑和匕首，连头盔都没有！他们本来就是在逛街啊！当然，这家伙也不在乎，他们奉行的那一套是，生死没有定数，无时无刻不应为最后一战作出准备。 “不行……可别让他死在这！” 希林不打算坐以待毙，他冲到总督面前高喊。 “等下、停一下！总督阁下！” “怎么了？”总督不耐烦地从躺椅上坐起身。 “公平是对决的基本要求！一个全副武装的骑士怎么能和没有准备的人动手呢？” “你害怕了，吸血鬼？”名为正义的天使得意洋洋。 “我要求公平对决！”希林转过身对着那个天使咆哮道，“要么把你那一身脱了，要么等我的骑士也换上全身的装备！” “哈！我既然站在这里就绝不会退让一步。我不会卸下任何装备，你们还有什么，全都拿出来吧！” “那你可得等一会！我们刚来贵宝地，早上才下船，装备还在船上呢！” 既然争得对手同意，希林当即要求总督派人去海港，通知“时尚小姐”号上留守的仆人，将弗里德的武器装备全部送来。 “什么，还这么麻烦？你们就不能乖乖送死么！”总督一听就嫌麻烦。 “你必须得这么做！按照帝国的律法，处于对等状态下的双方对决，其结果才有效。否则就是欺诈！你们还讲不讲帝国的律法？我强烈要求给我的骑士同等待遇！” “行吧、行吧，我派人去送信。呐，你们再等等……” 天使骑士没有异议，回到休息区坐下。他像个人一样需要休息和进食，还有仆人跑前跑后地服侍。 希林寸步不离，就在比武场里等着，他还给弗里德喝了一点自己的血。总督问他要不要来观礼台上坐一会，被严词拒绝。 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天都黑了。好些观众回家吃晚饭，因为消息传开来，陆续又有更多人过来观看。比武场周围都撑起火把。夜里天使骑士的光翼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还有一伙人杀气腾腾地出现在比武场外。十来个人都穿了亮银色的仿古铠甲，另有二十多号仆人，看来是对手的堕天使军团，每个人都有个风格独特的面具头盔。全副武装的状态，可不是来观摩比赛的。 “难怪你没回来，原来是钓到大鱼了！”其中一人似乎是此天使的好友，上前拥抱并问候。 这群堕天使都背着闪光的小翅膀，颜色和长度略有区别，远看像许多条漂亮的彩带。那些光翼不大，跟希林背上残缺的一截差不多大。而且也不是特别对称。 “有一种简单的方式可以判断堕天使的力量。”有时候盖亚就会冒出来，祂也很喜欢看热闹。 “观察一个天使是否‘会飞’。” “‘飞’？” “悬浮于虚空之上。能够漂浮，说明神力超越了重力的自然法则。浮得越轻松，则力量越大。” 眼前那几个残缺的堕天使模样都很踏实，或许实力不强。希林看看他们又反观自己。 “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但我平时也不能‘飞’啊……仅有两次悬浮的经历，落下来的时候都身受重伤，几乎死透了的那种。” “哼……”小天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一群堕天使虎视眈眈地站在观众席，死盯着比武场内。 又等了一会，希林的伙伴们才陆续赶到。 先是“厨子”瓦伦蒂带着留守在船上的吸血鬼小队赶到了，箱子里装着弗里德的龙血铠甲和重型武器。不多时，原本约定在山茶花公馆集合的人马也赶到。他们收到消息以后一刻也没耽搁，最快速度赶来这里。 连那个被拽去温柔乡的马卡洛斯也赶到了，不过是和他新认识的女朋友一起来的。 “这么快就办好事了？我以为至少要三天后才能见到你。” “哈哈，没想到吧！我很早就去集合了，倒是队长你迟迟没有出现！”马卡洛斯十分得意。 “就那种家伙。你瞅瞅，圣灵都喜欢那样的，傻不拉叽的金发猛男。让他小心点吧！” 持续不断的碎碎念在耳畔响起，害得希林没办法在眼前的事情上集中精力。 “行了，都闭嘴！” 眼看这边人数越来越多，那几个咬牙切齿的堕天使有所收敛。哪怕再执着于所谓的正义，作为人类，审时度势还是本能。 弗里德也穿成白铁罐一样下场，对决这才宣布开始。 希林最后向总督确认了一次规则，二人拼尽全力，没有既定规则。 “连规则都没有？！” 再看回廊里钉死的那些战利品，这场对决招致的结果不言自明。不必再说什么，弗里德那家伙知道该怎么办。 二人各自入场。几乎一刻都没有耽搁，他们俩径直冲向对方。转眼间刀剑相碰铿锵作响，那二人已经打得有来有回。 “哼，还真是弗里德的风格！” 本想平静地观战，但很难不注意到天使骑士的仆人，以及他的好友悄悄地从两侧入场，举着兵器伺机而动。 “想干嘛？！” 希林拔剑站起来。身后有人拍拍他肩膀，示意稍安勿躁。 “艾利安？” 艾利安冷静沉着地站起身。他早都没有心跳了，无论做什么事都一副冷静的样子。实际上他等得太久，早按耐不住了。 艾利安一撇脸，另一名吸血鬼骑士“风暴”杰拉斯随他一同悄然下场，各自盯着对面两个不守规矩的家伙。 “也罢，你们去吧！” 希林心领神会，回到大团长应有的位置上。一场看不见的战争迫在眉睫，双方都各自拿稳了兵器，以备随时可能发生的冲突。 再说那弗里德和名为“正义”的天使，二人互抡兵器打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弗里德在战场上惯用的兵器亦是龙血铸造，造型却仿制北方特色的长柄砍刀，造型粗狂，长度逼近希林的身高，重量也不在话下。 以他的身型和力道，武器得心应手。一轮一轮疯狂地输出，似乎这才是他应有的状态。 对手的武器是精致而华丽的长柄巨剑，上面还有一张小脸。他格挡时，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持剑刃，以抵抗凶悍的进击。一瞬间，二人兵器相接之际，竟然擦出炽烈的火花迸向观众席。当时已经是晚上，很远的观众都见证了这一幕。 渐渐地，能看出堕天使力不从心了。他格挡的次数多，反攻的机会少。几次勉强挡下迎面沉重的一击，却难免被长刀的末梢落在手臂上，防不胜防。 “诡计多端。一看就是艾利安教的！”希林在一旁看着暗自叫好，“想不到长柄砍刀也能运用这些套路。” 又一击堕天使的长剑脱手，二人缠斗在一处。弗里德一通乱拳竟然砸坏了天使面容的头盔，面罩脱落，对手完全保留在他的铁拳之下。这家伙可是一点都没犹豫，硬是把对手砸得血肉模糊。 不多时对手跪地不起，失去了意识。“对决”不会结束，除非迎来其中一方的死亡。弗里德竟然不紧不慢，脱下自己的头盔和铁手套，一手抓着那堕天使的头发，一手掏匕首出来，剌开堕天使的喉咙，滚滚热血抛洒出来。 “请吧，我的大人——” 他远远地望向希林。 第1252章 包藏祸端 希林跌跌撞撞从观众席跑向场地中央，那堕天使的血染红了一片白沙，他讲不出话了，嘴角吐着血泡。 “请——” 弗里德恭敬地等着他发令。 盯着汩汩鲜血，希林不由自主地靠近堕天使，双手捧起他的脑袋，张嘴咬住一部分伤口。 这是一连数月来他喝到的、最纯真的一口鲜血，来自尚有喘息的堕天使，其滋味美妙绝伦难以言说…… 鲜血慢慢流过喉咙滋润身体，希林能感受到一股狂热、执着的力量从心里升起。不同于普通的老弱妇孺，这是一个圣灵选中的战士、一个堕天使骑士…… “啊——！” 堕天使的人类仆人接受不了眼前的一幕，他高喊着冲上来，被杰拉斯一剑刺穿腹部倒地不起。 观众席上没有欢呼，人们从错愕中缓过来，低声地议论纷纷。 场地对面，所有堕天使都无法解释这种结果，他们颤抖着、哭泣着。那个友人试图为倒下的知己复仇，没到一招他就见识到艾利安的厉害，长剑尖锐的末端穿过他铠甲的缝隙割伤身体，险些致命！ “快撤！这几个人不好惹！” 他机警地后退，向同伴发出警告。堕天使们怀着不甘一点点后退，而骑士团众人步步紧逼，绝不给他们一点放肆的机会。 观众席上终于爆发出惊恐的呼喊，以往战无不胜的堕天使竟然落败，观众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危险。他们乱作一团四散奔逃，场面一度相当混乱。 “逃啊，懦夫！” 那群堕天使带上他们的仆人趁乱跑路，马卡洛斯绕着坐席驱赶零散的敌人。许久之后竞技场归于平静，人都逃得差不多了，连那总督也不见踪影。 堕天使气息越来越微弱，最终气绝身亡。希林一松手，他就倒在地上不动了。他的同伴全都逃走了，剑留在原地，仆人不知所踪。 接下来该怎么办，希林有点眩晕。 喝下去的血逐渐消化吸收，希林的头脑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件不得了的事，或许会招惹不小的麻烦。 “他……” 堕天使的尸体微微动弹一下。 “！” “哼哼哼……天使不会‘死’的，你们不知道吗？”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吸血鬼讥笑道。 “我知道。你闭嘴。” 堕天使当然会迎来死亡，只是对他们来说，肉体的死亡尚不是一切的终结。倒在地上的堕天使突然动了一下。再抬起头，他的脸色铁青，周身都有浮肿的迹象。他的肉身已然死亡，从这时起，他是一具形骸了。 已死的天使大脑不再运转，他没有了思想，仅剩一点点生物的本能。这种状态类似于僵尸。 “该怎么办……把他带走吗？”希林纠结了一阵，“不行！接下来他的肉体会继续腐烂，此地湿热，维持不了多久。” “把他钉在十字架上，等他的同伴回来处理吧！”说完，同伴们把那个堕天使拉起来按到十字架上，弗里德提起天使的剑用力一击，将他的胸膛牢牢钉死。 “别走……别丢下我……” 十字架上的吸血鬼卑微地哀求。希林都不想看他一眼，他被开膛破肚，伤得很重，即便此刻没有死，离死也不远了。 “你们俩都应该被烧死。” “我还有用的！你们都是新来的吧？想在底克里特吃得开，怎么能没有我的帮助呢？我什么都知道啊！” “……” 又打量他一番，这是个满脸是血的黑发男子，长得有些粗旷，笑得十分奸诈。他身上的衣服很破旧，一副落魄潦倒的德行。 “你是谁的手下？一个流浪汉不可能平白无故变成了吸血鬼。转化吸血鬼的恶魔血比你这条烂命珍贵多了。” “哈……” 那人侧目暗笑，他也在不断打量希林。 “他喊你天使，你果真是个天使吗？” “哼！想跟我们走，除非你跟得上。” 希林率众离去，那吸血鬼十分急迫。他痛苦地拉扯伤口，残破的身躯脱离铁钉，他整个人跌落下来。即便要承受莫大的苦难，此刻乃是逃离危险的最佳时机。跟随着帝国新骑士团那一大群人，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竞技场。 临走时，还唾了一口天使的形骸。 底克里特的治安也就那样，当地人奉行的准则是“互保”，以各种社团或社区为单位，自发组织安保。他们自扫门前雪，不大关心社会上的案件。自然，新骑士团离开古竞技场时也没有人拦他们的路。 当时已经是清晨时分，众人徒步返回落脚地。 山茶花公馆多年来处于空置的状态。其主人是一家来自于帝国的贵族。骑士团的合伙人经由朋友辗转委托，最终借到这块场地。 至于那个身负重伤的吸血鬼，希林想打听点本地的事情，他却只会苦苦哀求，希望尽快得到救治。 他这副德行，外科医生也为难。损坏的脏器必须移除，却没有合适的物品填充身体，顶多是缝合皮肤上的伤口敷衍了事。 “那么先敷衍一下，我再慢慢想别的办法！” 医生给他包扎伤口，最后裹得像个木乃伊似的。他还想再祈求一点血喝。 “这事我也无能为力。除非你告诉我底克里特城里什么地方适合狩猎，否则我们的人自己也饿着肚子的。” 希林不耐烦了，要是这家伙不肯吐什么情报，留着他也没用。 “别！别赶我走！我的用处大着呢。这地方有一百多支骑士团，关系错综复杂。你们想在这落脚，需要我的时候多了！” “你……” “约翰。乐意效劳，我的大人。” “区区一介吸血鬼，还敢用圣人的名字！” “哎呀，请别这么说！这是个常见的名字n da jie” 但要问他如何狩猎，他咧着嘴卑贱地笑起来。 “哈哈，你们太仁慈了。这地方没什么规矩，逮着哪个人都可以杀。实在懒得自己动手，也可以出钱买一些奴隶。南方的奴隶很便宜，就是口味太差，有股尿骚味！” “……” 希林震惊了片刻。他不敢确定这人说的话有多少是真的。此事姑且不论，等打探到更多消息以后再说。 第1253章 热情邀约 在底克里特，新骑士团接到的第一份委托竟然来自于总督，十分意外。 在那骚乱事件之后，希林专程去市政厅拜访当地的总督。对方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那是一座典型的热带建筑，三层小楼，院落四面通风。院落外的巷子里，在阴影处挤满小商小贩。总督不介意与当地人和平相处。 至于那光头马尔登，他的确是总督。祖上在帝国南郊，是小有名气的贵族。但到他这一代，在帝国已经没有产业了，他自己完全是当地出生的。 他有个肤色类似黑炭的助手。在底克里特，木炭色乃至纯黑肤色的人很常见，他们被称为“黑鬼”。大多为通过海上贸易从南方贩运来的奴隶。 这些人能听懂帝国官话，也甘心为帝国人服务。他们社会地位普遍不高，大多是门房、脚夫一类，山茶花公馆的守门人也是一个。他们有自己的语言，叽里呱啦不知所云的，他们彼此之间亦有自己的小社会，与帝国人井水不犯河水。 “但杜宾和他们不一样。”——杜宾是黑人助手的绰号，他高大、俊朗，神情泰然。 “他是个聪明人，不仅能听懂我的话，还认识字，能帮忙送信。他还懂得些武艺，会保护我的安全。”总督对这名助手赞赏有嘉。 女仆为他们准备了简餐，满满一桌丰盛的热带水果，各自口味辛辣的冷菜，还有烈酒。随行的人类伙伴尚有些吃不惯这种口味。 “我跟那群愚蠢的当地人不一样，我不歧视外族人。我们帝国就是这样的，无论什么人来了，有本事的就可以留下！” 总督坐在桌前，仆人为每个宾客满上美酒。 “为帝国，干杯！” 马尔登讲话热情，似乎早就忘了前几天的骚乱。他也知道希林是吸血鬼了，没勉强他喝酒，而是敬上一小杯鲜血。 “黑鬼的血。” 希林端起酒杯看了看，的确是人类的鲜血。 “我充分了解你们的需求，因为我们这地方吸血鬼也不少。你们不能饮水或进食，酒也不行。唯有新鲜的人血可以缓解饥饿感。这血是庭院黑奴的，请放心喝吧！” 希林这才小心翼翼地喝下去。 “哈，我就说嘛！‘黑鬼’也是人，绝不是什么猩猩猴子。他们的血跟白人没有区别，吸血鬼可以作证！” 马尔登说完，一旁的侍从十分自豪地笑了笑。 “我们唐突地到访，事先不晓得贵宝地的风土人情，在竞技场引发的那些骚乱还请见谅。” “噢，你说那些！别，请千万别放在心上！哎呀我们这个地方就说这样的，虽然被帝国统治几千年了，民众仍然十分野蛮。你看看这满地黑鬼就知道了！” 马尔登是个怪人，尽管他一再强调自己对‘黑鬼’一视同仁，却仍然时不时地流露出这种态度。 “他们不谙教化。他们的娱乐都很野蛮，看到了鲜血淋漓的场景非但不害怕，反而异常兴奋。” “话说，既然你们来了就打算常住吧？那一定不要错过这个月的奔牛节！” “噢？” “就像帝国的五月节那么盛大的节日，居然是盛夏最热的季节举办的，我就说这里的人不正常，他们把最热的那一天当作新年一样庆祝！” “哈哈哈！那我们一定会参加！” “你们肯定不会错过！节日之前的一个礼拜，大街小巷都会刷成鲜红色。那一天魔鬼也会出来过节，街上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说完这些，总督又低下头贴着希林的耳朵问道，“我也不知道，你们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哈，这个嘛……能赚钱的生意我们都有兴趣。”希林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嗯，可能有点危险，但是报酬也高。” “说来听听！” “就是我老婆那边有个亲戚……诶，关系挺复杂的，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他遇上一点麻烦，得出一笔钱找人消灾了……” 马尔登说了个地方，在底克里特东北郊的一座小城，由于地理位置的问题与一家骑士团起了冲突。 “他们这个样子，摆明了就是以大欺小！人家祖上世世代代经营这个地方，怎么能因为今天他们来了，就拱手相让呢？” “道理确实是这么讲的。” “对、谁不说是呢！我也知道空口讲道理没用，到了动手的时候，得掏真金白银出来。他们啊，家产颇为丰厚，能掏这个价钱——” 马尔登一比划，希林小小地震惊了一下。 “十万？” “嘘——！” 打量马尔登一番，听听他内心的独白，似乎不是假的。希林将信将疑，但这么一笔数字着实不小，能做成这笔生意骑士团也会受益良多。 “好，容我派人与他们接洽，探查一下实际的情况。” “唉，你要是犹豫的话就算了。对手也很强大，不一定打得过……其实我那个亲戚都想好了，拿钱走人，还经营什么城池？以后去帝国定居算了！” “别这么说嘛！我们骑士团的实力在帝国都首屈一指。曾为陛下四处征讨，巨神天使、海怪、荒原上的异人都见得多了。我们从未失手过。区区南疆的骑士团亦不在话下。请放心交给我们吧！” “既然如此，我就交给你们罢！请千万不要辜负了金主的期望啊！” 一次登门拜访竟然接下这么大一张单子。从那总督的口吻中听得出，对手的实力强大，本地零散的骑士团不敢与之抗衡。为了避免事端，他们有意雇佣外地的人马。 无论什么对手都不在话下。骑士团是一架嗜血的机器，必须得有鲜血时不时地滋润才能运转。对于委托，各位合伙人都没有异议。 倒是希林返回山茶花公馆的时候，发现看门的黑奴竟然被新收留的吸血鬼给杀了。他饿急眼了，因为内脏破裂，喝下去的血又一点点渗出来弄得到处都是。 他苦苦哀求着希林再想办法救救他。 “滚出去，卑贱的东西！” 希林看这人实在是不顺眼。 “我麾下的吸血鬼晓得自我克制，你别留在这坏我们的名声！” 哀求无果，那家伙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公馆。一段短暂的相逢告终。认识的人多了，希林满满意识到，没必要照顾每个人的感受，如果这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索性让他滚远一点算了。 第1254章 租借骑士 南方的生活闲散舒适，这地方一年四季如春，物产又丰富，人们从不知忧愁为何物。他们竟然可以终日无所事事，用唱歌、饮酒来打发时间。 一日，一名浓妆艳抹的靓丽女子前来拜访。她侧身骑高头大马，前面黑奴引路，身后十余名骑士追随，一看就来头不小。但她来得又有几分唐突，事先没有仆人报信，似乎是一时兴起的决定。 碰巧希林就在门口，他也没什么排场，亲自迎接客人。 “小不点。喊你们家大团长来，告诉他圣贞女骑士团的大团长，玛丽亚女士到访。” “？”少年一愣。 “看什么看！我不喜欢被人以貌取之。虽然我是个大美人，但我不是任何男人的附庸，相反，我是他们的领导者。” 希林噗嗤一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尴尬的场面。他随即吩咐属下喊老骑士巴雷纳和“厨子”瓦伦蒂过来，他俩长得爹味十足，应该看起来特别像团队领导者吧！ 希林请那位女士入座，又喊仆人为她倒茶。 话说这女士格外眼熟，希林又仔细瞧瞧，她不是别人，正是来到底克里特第一日，走在路上遇到的那位跳舞的女郎。她的行为如此轻佻，希林一度以为她是卖艺的女子。可她竟然还是一家骑士团的大团长，这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你来我们这里，是要找马卡洛斯吗？” “嗯，差不多吧。”她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的金戒指。 “那我喊他过来不就得了！他就在院子里……” “不！”玛丽亚女士当即拒绝。 “嗯……现在还不急着见他，我先和你们的大团长谈妥了事情再说。” 不多时，两位老大爷入座。玛丽亚收敛笑容正襟危坐，颇有些商务会谈的意思。 “我是玛丽亚女士，圣贞女骑士团的大团长。想必仆人已经告诉你们了。” “你好，美丽的女士。你的美貌如同太阳般闪耀，贞洁和美德被人称颂！”雷纳德二话不说先夸一通。这么漂亮的女士谁见了不心动？ 可她哈哈大笑一阵，解释道，“二位，虽然我们的骑士团以圣贞女为名号，但我可不是什么贞女！” “这……” “你们初来乍到，或许还不知道本地的势力构成。” “愿闻其详！” “七美德骑士团联盟，是守护这座热带城市的武装力量。七支队伍，各自以一种美德命名，我们是‘贞洁’。” “原来如此……”两位老哥尴尬地相视一笑。 “我从家父手中接过了管理骑士团的工作。你们可别小看我！原本圣贞女骑士团在联盟的排位赛中垫底，在我的经营下，去年已经拿到第四的成绩了。” “排位赛？” 原来底克里特的一向热门娱乐是七家骑士团之间的排位赛，听起来比帝国的盛装巡游更有趣，而且，至少听起来是一种正经的娱乐。 “你们会参加吗？” “现在还不知道。有机会的话或许会试一试。”希林脱口而出。 “我回去问问父亲，他现在是骑士团联盟主席了，没准儿可以给你们一张邀请函！” 众人当然愿意结识这位大美人，她个性张扬，讲话心直口快。谈吐间能感觉到她聪慧过人。只是众人仍没搞明白她的来意。接连询问她才吐露实情。 “啊，那个叫马卡洛斯的家伙，我很中意他。但我不是来跟他谈情说爱的，能把他卖给我吗？”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我不是要买他这个人，是买他的劳务合同。有了合同他就可以来圣贞女骑士团上班了。” 众人仍是大笑不止。 “怎么？你们这家骑士团不依法签订劳务合同吗？” “劳务合同……听起来挺有道理的，但是他们都不太乐意跟我签合同，有点吓人。” “？” “就是……那个，因为我是吸血鬼嘛，我唯一的一份合同向恶魔出卖了自己的灵魂。一提到合同，他们就有点怕，总担心签了之后有不可预料的后果。” “你？” “另外，我也不太喜欢被人以貌取之。” 玛丽亚听罢爽朗地哈哈大笑，一场误会才得以解除。至于帝国新骑士团，在组建的时候受限于资金和经验，希林没考虑过那些。 “我们现在算是搭伙做生意，互相之间是合作的关系。至于利润分成，更是完全没有考虑过。” 玛丽亚错愕了一阵，对帝国人的随性妄为不敢恭维。 “你们应该慎重地考虑一下，找个律师来写合同。如果雇佣关系不够明确，可就收不到联赛的邀请函咯！” 希林付之一笑。 “你们或许真的不能参加排位赛了，时间太紧迫，以我的经验，这么多人的团体一两个月都理不清雇佣关系的。”玛丽亚格外地惋惜，她像是对待自己的事情一样热心。 “那么，你还想见一见马卡洛斯吗？我们已经派人去喊他了。他和我们之间没有劳务合同，你甚至不需要花一分钱，只要能说服他就好。” “我可以这么做？”玛丽亚邪魅一笑。 “当然！我们尊重他本人的意愿！” 等了好一阵马卡洛斯才过来，浑身的尘土，一股子汗臭味。他把头盔一摘，满脸都是汗水。 “啊，找我吗？什么事？” 希林绝对给他预留了足够的时间，他把自己搞得这么粗鲁，还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好像是存心的。玛丽亚侧目而视，向他暗送秋波。他呢，背过身去，屁股对着人家假装没看见。 “怎么样，有兴趣没？”希林直接问他。 “什么兴趣？” “去这位美丽迷人的玛丽亚女士麾下骑士团效命。”希林解释道。 “开什么玩笑！我是帝国新骑士团的大骑士，效忠于帝国的皇帝陛下，忠心无二，日月可昭！怎么能随随便便地易主呢？” “诶，别说那么夸张，并非让你易主，只是在她的麾下工作而已。” “那你们怎么不去？” 马卡洛斯厉声质问，巴雷纳和瓦伦蒂二人憋着笑，权当是看这小伙子的热闹。 “我们俩又老又丑，人家没看上。” “她就看上你了。你都不作出回应吗？我记得你们俩打得火热呀，竞技场那天晚上，我记得你们……还搂搂抱抱的来着。” “哼！不去！我堂堂八尺男儿，怎么能去女人指挥的骑士团呢！” “此言差矣，马卡洛斯。” 见他态度这么大转变，玛丽亚非常不高兴。 “我固然是骑士团的大团长，但我不参与实战，那是你们骑士的事情。我麾下有十余名身经百战的骑士，他们有过硬的职业素养，积极工作，也不介意团队由我来主导。” “……” “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去试一试。你这位八尺男儿除了过硬的战斗素养之外，忍辱负重的能力也很重要哦。” “别拿我开玩笑了，你这个吸血鬼！” “我派你过去！当然，你额外赚取的工资全都归你，同时我继续支付你在这里的工资。你就作为……特别委派的考察员吧！” 希林不想让玛丽亚女士失望，他打心底觉得这将会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一边说，一边暗笑。 “负责深入了解当地骑士团的运作模式，你的情报非常重要，事成之后，荣誉录上也会有你的名号！” “真的？” “以恶魔的名义发誓。” 希林说这话的时候，身旁的小天使笑得前仰后合。 “你要撮合这对？前景可不太乐观……” “闭嘴。” “呐，我姑且去她的骑士团看一看，但是出于任务的要求，迫不得已才去的哦！骑士团里没谁的牺牲这么大了！” “嗯，没错。”三人给他鼓掌。 “快去吧！” “哼！” 接下来，玛丽亚的律师为马卡洛斯草拟了一份特殊的劳务合同，将他从新骑士团“租借”出来，为玛丽亚女士的圣贞女骑士团效力，为期一年。 第1255章 散漫的娱乐 所谓“奔牛节”的日期临近，底克里特到了夏季最炎热的时候。这地方的人素来漫不经心，每天都过得跟礼拜日一样。到了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也没见他们勤快多少，倒是更加放肆了。这时候逛街，时不时会看到烂醉如泥的家伙躺在马路当中。 骑士团谈下的几桩生意没有一点进展，还跟刚下船的时候一样。这里的人是真懒，希林向一家供货商表达没及时付款的歉意时，对方只是反复问他，去参加奔牛节吗？ “当然！我们当然会参加，入乡随俗嘛！” 又过了几日，节日已经非常逼近了。街道上被洒满花瓣，有的人彻夜露宿在外面。无论哪个时间段，外面都挤满了庆祝的人群。 被逼得闲来无事，希林也只好四处闲逛。白天最热的时候小天使盖亚偏偏喜欢飘在他头顶上。这小家伙一刻都闲不住，像三岁小孩那么顽皮。 “今天去看望马卡洛斯吧！顺便拜访一下圣贞女骑士团。”盖亚提议道。 “嗯，也是……” “回来路上再去古竞技场看看！我听到路人说正义骑士团又开竞技擂台了！” “这个就算了……我总不能每天都带着人去玩命吧？” “哎呀，真是的！” 回访圣贞女骑士团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吸血鬼们不喜欢热辣辣的大白天，这会儿他们都躺在墓地里避暑，只有人类同伴愿意随行。尤其是那些归化的野蛮人附庸，热带城市充满了新鲜感，他们太喜欢这地方了。 “和人类搭伴也不错……我还不想那么快忘记身为人类的感觉。出发吧！” 在南部靠海的地方，一行人找到了圣贞女骑士团的大本营。那是围成一圈的热带建筑，颇有些松散，就跟这地方的人一样漫不经心。而且位于闹市之中，厚实砖墙的阴影下挤满了小商贩和闲人。 玛丽亚并不在，希林只见到了马卡洛斯。这家伙在新的团队里混得还不错，他那么高大、自信，很受南方小伙子欢迎。唯一令希林目瞪口呆的是，他们没在训练，而是……在玩球！ “额……” 这场面把身经百战的大团长整不会了。训练场上，一百多号人似乎是以手臂上的彩带为标记分成两组，乌泱乌泱追来逐去、你争我夺。这混战的规模，堪比一场小型战争了。 没有刀剑、没有护具，也没有排兵布阵。这群人不分彼此互相冲撞，完全是肉搏混战。当然，最重要的是球，他们都在抢那一个球！ 只见一群人迎面奔来，金发白皙的马卡洛斯格外抢眼，他凭着高大健硕的身材一马当先，把众人甩在身后。 而他的队友，一个皮肤黝黑的南方小哥一脚飞踢将赛场上唯一的球踢向半空。马卡洛斯用尽全身力气飞身一跃，他手脚都不够用了，索性用脑袋一撞，硬是将那个球撞得飞离场地，一路砸向外场。 “咚——！” 一记闷响，刚刚好拍在希林脸上。 “嘿！加兰德大人！接得好！”马卡洛斯兴奋地大喊。 希林是他的东家，这一球还算他们队伍的。他用力拍手，喊道：“给我！再传给我！” “……” 希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勉强站直了没摔倒。这个球几乎把他的五官都砸扁了。把球捧在手里，像个脑袋那么大。表面黏糊糊臭烘烘的，应该是什么动物内脏做的。分量不轻，里面还填充了什么东西。 希林有很多话要说。 “来呀，快给我！”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这个东西，身后的野蛮人倒是一眼学会了，夺过皮球摆在地上，一脚大力飞踢，球飞得老高回到了比赛场上，那群人又欢呼着追赶上去。 “……” “哈哈哈，这才是真正的平民运动！” 小天使盖亚看得起劲，飞到场地上和他们一起追逐。盖亚真的很喜欢马卡洛斯，一直在他头顶上飞——天使都喜欢这种人类，没准哪天他就被一个天使降临了。希林已经可以预见这事会发生在他比赛胜利的那一刻。 身后几个野蛮人跃跃欲试，他们很快学会了比赛规则，彼时的比赛谈不上规则，众人抢一个球，互相推搡、冲撞，手脚并用，抱着球飞奔什么的，百无禁忌。 “球那么好，干嘛不多做几个！一群人抢来抢去的，像什么样子！” 希林不仅不太喜欢这项运动，也不太明白他们的动机。瓦伦蒂在一旁看出了门道。 “我觉得，就这地方人的懒散程度，哪怕天塌下来他们也不会着急。除了一场竞技性质的嬉戏打闹，没什么能把他们动员起来。” “他们的骑士团联赛不会也比试这玩意吧？” 希林说对了大部分，本地的联赛上，球类竞技是重头戏，风头逐渐盖过演武和巡游了。 “……” 一阵沉默之后，希林仍旧忍不住吐槽，“虽然是竞技运动，但这也太……我是说，虽然他们也有团队合作，也有体力活动，但是，这毕竟不是打仗，只是个游戏！而我们的敌人，真的会痛下杀手啊！” 瓦伦蒂未置可否，一行人各自都有不同的想法。 “只是个游戏而已……” “加兰德大人，帝国已经和平数百年了，四境都没什么危险，何必总想着打仗呢？” 几个野蛮人还非常起劲地观看了一阵，用族语讨论着赛况。毕竟他们都是普通的人类，在人类眼里，生活就应该多姿多彩的。 稍后玛丽亚的管家送来一封信。 “虽然女主人不在家，但她吩咐过，如果你来拜访就把它呈给你。” 希林接过信封拆开来，谢天谢地，书信是帝国官话写的。 “原来狂欢提前三天就开始了，总督邀请我们骑士团来广场前最显眼的位置观摩。” 随行的几人也看看信。 “感谢你们的邀约，我一定率众前往。” 第1256章 伺机报复 令人头疼的事还不算完，这天谈完生意希林发现公馆的院子里、自己人也在踢球了。领头的是那几个野蛮人。让他们学帝国的语言文字他们死活不会，这种简单到幼稚的游戏却无师自通。 皮球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队伍里有野蛮人，也有帝国人，似乎还有大街上的闲人。往日里互相瞧不上的两拨人竟然玩到一起去了，看样子兴致高昂，正是比赛激烈的时候。 “怎么回事，没有训练，都在玩？” “啊，年轻人嘛，哈哈！”老骑士巴雷纳在一旁看人闹，他似乎也喜欢。 “不行、不行，不可以再玩了！” 以为希林是在开玩笑，哪成想他冲进场地里，迎面朝着追逐皮球的帝国骑士就是一拳。这一拳打得人家鼻梁冒血，倒栽在地。 “怎么回事？” 众人一阵错愕，那个人也懵了，捂着脸晕乎乎坐起身。众人停下脚步围在一起，远处的人也陆续跑过来。 “不可以在训练场踢球，以后都不可以！绝对、绝对不可以在骑士团踢球，这种娱乐被禁止了。” “什么？” “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凭什么！” 意识到大团长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冲着他们所有人、冲着他们新发现的娱乐活动来的，众人的情绪变得失控。 有人不服，当即与希林争论起来。希林一个人的声音难以压过众人，尤其是面前那个家伙，嗓门又大，还不停推搡。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几乎没有思考的过程，下意识地抽出长剑，一剑刺中那人的肚子，他哭喊着跪在地上。人还没死，但致命伤恐怕凶多吉少。希林提着带血的剑站在一众人前，他们想仗着人多一哄而上，但是别忘了，希林不是吃素的，接连数剑刺伤、砍伤周围的人，他们这才慌张地后退。 全都是手无寸铁的人，枉为骑士，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受伤后流血不止才意识到希林是认真的，悬殊的装备差距让他们冷静下来。 “骑士是杀人的工具，宝贵的时间应该用在训练上，而不是这种愚蠢的游戏。” “有谁不服吗？你们可以发起挑战，我随时恭候。” “来啊，让我看看你们的训练成果。你们就这副德行迎接敌人吗？要知道，你们的敌人一刻也不会松懈，死亡降临的时候，不会给你们时间准备！” 按照希林自己的做派，剑不离手，轻质的护甲从不离身，从来没有一刻闲暇。他有点神经过度紧张了，这样更像个老头，哪像十来岁的小孩？ 有人当即表达了不满。 “呸！吸血鬼！” “你想挑战我？” “老子不干了！” 那人脱下衬衫往地上一摔，又唾了一口。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训练场。 希林咬着牙沉默了一会儿。 “还有谁不想干了？” 那两个野蛮人踌躇着离开人群，随后直接离开了骑士团的大营。 “不想干的人，自己去财务官那里交接。留下的人必须要按时训练，如果偷懒，我就让吸血鬼教练官回来监督你们。” 曾经有一段时间，希林让艾利安和弗里德参与新人培训。情况很糟糕，训练场上出了意外导致死伤。那些吸血鬼教官太过严苛，对待骑士像暴君对待奴隶。但是，也只有那种人时刻保持着警觉，从不懈怠。 希林收起剑又看了一眼重伤倒地的人，二人对视，少年悲悯地沉默，什么也没说。 事情不算完，当日下午又有十来个人以各种原因表示要离开骑士团。按照当初的约定，这些人自愿加入、自愿离开，希林没有以任何理由阻拦。 其中还有一位胖胖的骑士长，半年前刚刚加入的。希林对他了解还不多，只记得这人非常友善，经常笑呵呵的。他不仅自己请辞，而且希望骑士团支付重伤的伙伴的安置费。 “他还有一口气，但时日不多。我认为这属于训练场上的意外事故，希望你按照意外死亡向他家人支付安置费。” “……” 盯着这人看了半晌，他一直坚定毫不退让。当时天色已经黑下来，至少那一天里不会再有人请辞了。 希林听到了一些异常的响动，他站起身推开那个胖子。 “大人！我认为你必须支付这笔费用。归咎于意外对你们每个人都好，除非你愿意承认谋杀了他！” “闭嘴——！” 夜色下，小天使盖亚大概是睡觉去了，恶魔撒耶坦站在远处的空地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否则它不会笑那么开心，半张脸都咧开了。希林没心情讨论这家伙的去留了。 “滚！” 没空理会他，希林径自离开办公室。外面极黑，耳畔充斥着未知虫类的鸣叫声。人类伙伴陆续入睡，这是非常容易放松警惕的时刻。 异响应该是来自地下室的仓库，骑士团重要的财物都存放在那里。 “难道有贼？” 疑惑地走进地下室，铁门紧锁，下面空无一人。 “不对……这里肯定有人……” 希林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仓库内部的响动，他觉得越来越不对劲。仓库的钥匙由瓦伦蒂和巴雷纳二人同时保管，既然出了状况，得尽快喊醒他们！ 营地里拉响情报。刚入睡的人类伙伴纷纷醒来，慌乱中赶来。瓦伦蒂和巴雷纳拿着各自手里的钥匙开门。 果然不出所料，仓库被盗了！ 金条和珠宝被洗劫一空，前人留下的圣遗物“天使的血”也被盗走。 墙壁上有个狗洞一样的开口，应该是有人从远处挖掘地道，一点点挖到地库里。现在他们早已逃之夭夭。 希林怒火冲天，恨不能立即沿着盗洞捉拿贼人。 “且慢！”瓦伦蒂一把拦住他，“别追！唯恐有诈！” “这么细的地洞，鬼知道逃走的人留下什么机关陷阱，谁急着追上去，谁就要送命了！” 他说的没错，希林怒气冲冲作罢。 “我们在洞口处放烟，稍后去外面观察，看他们往哪逃出去的。”老骑士给出一条建议。 这一整天，他只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顺心，所有人都在和自己作对，无处发泄的愤怒充斥着头脑。 仔细检查仓库，希林发现盗贼留下了一串明显的血迹，怎么，那贼还身受重伤不成？ 指尖抹掉地上的血迹，这无法干涸的鲜血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吸血鬼……” 那个叫约翰的吸血鬼浮现在脑海中，他来了没有一天就因为滥杀无辜被赶走。就是他重伤的内脏无法愈合，喝下的血不停从腹部的伤口渗出来。 如果是他干的，动机、手段都再清楚不过。希林现在只气愤最后一件事，“我的吸血鬼部下在哪里？为什么他们没有及时出面阻止！” 盛怒之下少年撇下在场的人类同伴，只身离开营地。最近吸血鬼们都躲在附近一处墓地避暑。 “最好他们已经在捉拿盗贼的路上了！” 第1257章 未经审理的判决 公馆外的树林沙沙作响，此地位置偏僻，四面都是自然环境。茫茫夜色下环顾四周，看到满眼的风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到。 “黑烟会从什么地方升起呢……他们又是从哪里开挖的？” 吸血鬼没有呼吸和心跳，希林的感官难以捕捉同类的踪迹。心灵感应也难以应用，天底下叫约翰的人太多了，呼唤一声不晓得会得到多少回应。 “狡猾的家伙！” 等了半响都没见一点异样，希林没兴趣信任他的人类同伴了，凭着直觉，策马奔向墓地。 这片墓地位于山脚下背荫的区域，是当地人安葬亲人的地方。有些人家的墓园修得相当豪华，像个小房子一样。按理说，这个地方距离营地不远，又有合适的遮蔽，是盗贼挖洞的最佳选址。 可是…… “弗里德不是说他们都在墓地里避暑么？盗贼怎么可能在他眼皮底下行动！” 赶到墓地时，麾下的吸血鬼骑士已经恭候多时了。弗里德笑呵呵地站在过道上，身边一处不知谁家的坟墓，十字架上钉着一个正在胡乱挣扎的吸血鬼。 “约翰……” 他双手都被灼伤，红通通的冒着焦味，没准是捧着金条跑出来的。 不止逮住这一个，还有另外五个人，不同程度地受伤，谁也不敢动弹。 “你们都在这？！” 希林又惊又喜，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拥抱他们。这就免了吧，有点矫情。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作者注：骑士团的角色太少了，作者有空再增加一些人进来】 “这些天收获不小，眼看这几个家伙挖了一条地道。” “你从一开始就发现了？” 原来吸血鬼们注意到有人鬼鬼祟祟在附近活动之后，就以“避暑”的名义去暗中观察了。他够阴险的，这些天来不动声色，一点点等着猎物上钩，却完全没有被察觉。 看他们那副得意的样子，对他来说狩猎是其他事物难以比拟的快乐吧？ 希林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是他们这帮人值得依靠。 约翰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可辩驳。他甚至把骑士团的圣遗物——“天使血”给喝了，地上只剩个空瓶。可惜这份神圣的遗产没有任何超自然的功效，约翰仍然重伤未愈。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早点喝掉呢！”弗里德说着，一脚踢开空瓶。 “呸！你们还自称什么帝国骑士团，结果连个血池都没有！就这么小一瓶血还当个宝贝一样的。结果有什么用呢？连我的伤口都不能治愈……” “哼哼。”希林笑着走近，附身瞅瞅这个落魄的家伙。 “很多年以前，帝国的女皇下令开闸倒空骑士团的血池，恶魔血全都汇入大海了。” “什么倒霉的玩意，难怪你们在帝国都混不下去了！” “我看你在底克里特也混不下去了嘛……你们几个人，一副街溜子的德行，怎么看都不是正经出身。你们……怎么会变成吸血鬼的？” “哈！原来你是一点儿也不知道啊！” 约翰哈哈大笑，他的同伙也流露出轻蔑的神情。 “小家伙，来这里创业你是彻底来错地方了！底克里特不欢迎吸血鬼。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们是吸血鬼？跟你说，本来我也不是的。我欠了他们的钱还不上，被判蹲十年的监狱。” “十年？你欠了多少钱？” “我欠的多了！我也没多想，以为能有白吃白喝的去处了。哪知道他们那么狠，给我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没吃没喝十来天，我几乎都要死了。因为饿急了，喝了地上一些恶臭的玩意，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恶魔血。然后我就变成这般德行了。” 听起来是个令人遗憾的故事。身后那几个同伙的经历大同小异，有杀人越货的盗贼，也有小偷小摸，清一色都是罪犯。他们的行为方式改变不大，看来被转化的时间也不长。 “‘他们’是谁？” “总督啊，骑士团联盟啊，反正就是那些权贵呗！我也见不着人，干活的都是些狗腿子。” 约翰的悲惨经历不止于此。 “一开始我脑子很乱，在黑暗中杀同伴充饥。后来我被送去竞技场了，有时候的表演是跟黑奴搏斗，杀了对手，我就有血喝了。” “是么……” “但要是被安排那种天使骑士做对手就完蛋了，被砍死都是轻的。” “但你没死啊。” “我们几个一合计，谁傻啊，留在那等死！古竞技场年久失修，很多围栏都松动了。我兄弟又会撬锁，我们就一起逃出来了。” 约翰坦诚相告，说完又卑微地请求道，“小家伙，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吸血鬼。我们早就不跟人类在一条道上了，跟那个总督，还有那群天使有不共戴天的仇怨。别拿我们当外人。你要是愿意收我们做小弟，我敢说，无论你让我干啥，我都说到做到！” 希林听完不住地冷笑。不止是他，身边的几个吸血鬼骑士也表达出同样的轻蔑态度。 “他们没看上你。” “啊？” “如果有谁看上了，一定会告诉我的。很抱歉，你们当中没人能加入我们。”希林摇摇头。 接下来，就是对这些人的处理了。他们偷盗的金条散落在地上，珠宝都被弄脏了。 “偷钱做什么呢？你不知道吸血鬼不能碰触金钱吗？” “我……我又没找到血池，饿着肚子也不是办法，弄点钱可以买黑奴，喝他们的血。” 又是一阵冷笑。 “你们不会自己抓么？” “哪那么容易啊……黑奴都是主人家的财产，保护得可好了。有些日子过的比我还好呢！唉！我也是被迫的，哪成想就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吸血鬼，过上了这种日子！请可怜可怜我吧！看在我们同命相连的份儿上……” 希林走开了，站得离他越来越远。 “烧了吧。” 仅仅一个眼神属下当即会意。弗里德早有此意，他还提前准备了一些木柴。 “吸血鬼不能用普通的方法杀死，留着他们几个也是祸害，还是早点铲除为好。”希林自言自语。 “祷告完了么，大人？我可以点火了吗？” “嗯。” 几个吸血鬼被堆放在一处，弗里德用火把点燃了木柴。因为柴火不够多，这几个人死得没那么痛快。鬼哭狼嚎一般的声响在漆黑无人的山林中格外凄怆。 “你看了那么多天热闹，都不能多搬点柴火么！” “是他们几个太瘦了，一点油水都没有。否则一过火就烧起来了。” 众吸血鬼冷漠地静观，他们并不将这些人视作同类，对他们的遭遇没有任何感受。火势大了以后，希林抱着双手一言不发。 “或许我本来就有一颗冰冷的心吧？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呢……”他心里断断续续想着。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人类伙伴才寻着所谓的“浓烟”找到一处墓地。彼时几个吸血鬼被烧得只剩骨架，众人不晓得怎么回事，希林也没做解释。后事交给人类伙伴处理就好，他暂且带吸血鬼属下返回营地“避暑”去了。 第1258章 肆无忌惮的节日 其一 希林带着邀请函，率队郑重地前往市政厅广场。 当时广场上已经被挤得水泄不通。人与人比肩继踵，项背相望。不知来自何处的汗水如同雨点一样挥洒。往前走一步都得推开三五个人。这群人肆无忌惮地狂欢，跳舞、饮酒，如同群魔乱舞一般。到处是击鼓声和尖叫声，同伴之间讲话都听不到。 到了这里才发现，这种活动根本不需要邀请函。广场上连卫兵都没有，这里只有一种人，就是参加狂欢的人。 希林终于走到广场正中，就是所谓邀请函上请他去的地方。或许是时间早了一点，总督府的观礼台上只有几个卫兵而已。 有一个仆人发现了他，随即匆匆跑去报信。不久之后，那个光头总督出现了。他盛装登场，穿了一套极具装饰的繁复礼服，头上戴了一顶当地“狂欢”风格的装饰物，像个南方野人的首领头饰，非常滑稽。 他身边还有一位非常优雅、气质出众的女士。希林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玛丽亚，她穿了颜色鲜艳的帝国长裙，同样饰以夸张的南部风情“狂欢”头饰。二人在人群中异常显眼。 他们身后还有别人，是一群穿戴观礼铠甲的骑士，面具之下，看起来年纪都不小了，或许身份不低。 “看到了吗？那是造物者的馈赠，人间的七种美德！”小天使盖亚异常兴奋，一口气飞到观礼台上，生怕希林没有看仔细。 “你说他们？” 希林又望向观礼台，那上面还有侍从擎着各个战团的大旗，其中一个希林认得，“那是圣贞女骑士团的大旗，我在玛丽亚女士的训练场见过。” 一面黑底、洋红色图案的方形大旗，周围有一圈洋红色流苏，旗上所绘的是一名手握尖刀的女子剪影。 “贞洁。” 盖亚轻轻挥动光翼，一阵微风拂过，旗帜迎风飘扬。 不远处一面纯白的旗帜绘制天蓝色和金色的天平，乃是曾经打过交道的“天降正义骑士团”。 观礼台上另有利剑、枯骨等不同图案的徽帜，象征七种天赐的美德。 “原来那些人就是所谓‘七美德骑士团联盟’的人……” 观礼台上那些人不苟言笑，面具下冰冷的双眼俯视着人群。 “欢迎你，远方来的朋友——” 这是一场正式的见面，总督张开双手送上问候。只可惜，现场太过嘈杂，站在广场上的人一个字也听不到。 总督有点不高兴，他朝左右看看，希望能让观礼台下到人群安静一点。 他与仆人商议片刻，又征求了玛丽亚女士的意见，随后命令塔楼上的乐师吹响号角。 一阵异常低沉、浑厚、可以说响彻心扉的声响从塔楼脚下的通风口传来。原来，那是两层楼高的巨型号角，从楼顶上开始吹，声音从墙角下的巨大号口传出来。 这么一阵声音传开来，整个底克里特的人都听到了。顿时，广场上安静下来。 “欢迎你，远方来的朋友！” 总督又说了一次，希林微笑着回应道，“你好，总督大人！” “欢迎来到奔牛节的现场。我们诚挚地邀请你们参加。” “谢谢。” “额，出了一点小差错，其实你们来得太早了，节日还没有开始。” 总督压低了声音，玛丽亚女士和几位老骑士走上前来，一众人扶着栏杆与帝国新骑士团的人对望。 “通常，奔牛节在午夜开始……但，没有关系，既然贵宾已经到场，而我们也已经吹响了召唤勇气与好运的号角，就让我们现在开始吧——” 希林受宠若惊，想不到一个传统节日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提前开始。早知道这样，他应该多找几个当地人问一问的。 接下来，总督高声向广场上的众人宣告：“奔、牛、节——提前开始！” 他话音一落，广场上的众人开始有节奏地高呼，“奔牛、奔牛、奔牛……” 随着近处一撮人开始呼喊，远处的人也陆续加入。不出一刻钟，强而有力的“奔牛”一词，成了全城的脉动。呼喊声越来越急促，节奏越来越快，最后所有人都跟不上了，呼喊声演变成一种声嘶力竭的长啸。 气氛烘托至此，奔牛呼之欲出。总督府脚下的闸门吱哟哟抬起，听到齿轮转动的一刹那，人群又急速安静下来。 他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铁门，身体僵直一动不动。 “铁门后面有什么？所谓的‘奔牛’吗？” 希林和身边的人打趣，一群人有说有笑地观望。 闸门逐渐拉开，那里面的确是所谓的“奔牛”。但严格地说，那不是绝对的一头牛，而是某种牛首巨怪。 它的头颅来自于南方独有的巨角白牛，胸膛高高挺起，像人一样直立行走，可是看双脚和双手，又兼有牛蹄、象足和巨人的手脚。巨大的肢体上，又衍生出一些小的四肢。 不是动物也不是人，更不是先民或巨人，只能说这怪物千奇百怪看不出门道。 “哟，这是多深的血池里捞出来的啊？” 米迦勒无意间的吐槽令人茅塞顿开，那不是天然的生物，而是用恶魔血捏合出来的怪物！ 【作者注：米迦勒是以后会加进来的角色，虽然有天使的名字，却是十足的恶棍】 “那是池底沉积物？！” “那股恶臭的血腥味，我从海港上就闻到了。” “……” 希林这才恍然大悟，弥漫在底克里特城中的腐烂气味，源头是孕育这怪物的血池。它身上不同部位的结合处，还时不时冒出一些恶魔的血。 “他们竟然把堆积在血池底下的腐肉巨怪捞出来当作乐子……真够恶心的……” 闸门完全打开，那怪物顶天立地站在地库里。看得出那是为其量身定做的囚笼，尺寸刚刚好，四面高墙密不透风，有捆绑它的粗大铁链，简直可以说是暗无天日。 “怪物又不是生命，没有吃喝拉撒的基本需求，或许也不需要得到尊重吧？”希林端详着怪物半晌，自言自语道。 “真卑鄙！他们分明处死了全部的吸血鬼，却留下他们的血池制造怪物取乐！” 阴阳怪气的声音来自于恶魔撒耶坦，希林又要饱受两种不同的思绪折磨了。 “听你的意思，莫非这地方也曾经有吸血鬼骑士？” 天使大举进攻地狱的时候，吸血鬼骑士应该是一种常见的人类附庸，鞍前马后为祂们效命。在古代的时候，底克里特或许也有帝国那样的吸血鬼骑士团。 “也不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竟然积攒下这样的恩怨……” 这时，观礼台下面又有异动。原来是站在高处的士兵拔下插销，拉拽锁链发出了响动。 “不对劲啊……他们完全打开囚笼，又解开了锁链，这是要释放怪物吗？” 总督的脸上挂着笑容，连那副夸张的面具都遮不住他的模样。 “开始吧，开始啦……” 他轻轻挥动指尖，小声地说话。 那奔牛发出愤怒的悲鸣，茫然捶打四肢。站在囚笼上方的士兵生怕它还不够愤怒，长官一声令下，十余支长枪一并投下，深深地戳进怪物的皮肉中。怪物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终于在狂乱中夺门而出，冲向广场上的人群。 只见那怪物在人群中奔跑、践踏、冲撞，用尽浑身解数向围观人群发泄愤怒。而那群当地人，在欢呼声中奔跑、跳跃，躲避着奔牛的袭击。 如果到这个时候还没搞明白奔牛节的用意，就不要抱怨自己的愚蠢了。 骑士团的一个人被牛角戳中肚子，巨牛猛一甩头，那人被抛向空中继而坠落在城头。 “！” 在震惊和错愕中，这一群帝国来的外乡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快跑！跑！全都、跑——！”希林高声大喊，警告那几个愣在原地的伙伴。 第1259章 肆无忌惮的节日 其二 要说逃跑谈何容易，要知道，全城的人都聚在这座广场上呢！如此混乱而拥挤的人群中，被前后左右的人裹挟，双脚几乎离地，移动的方向根本由不得自己！ 而远处的人群，在狂欢中暴露出残暴的本性。他们像一波一波浪潮似的往前用力，试图将远处的同类推进深渊…… 这时候就顾不上什么骑士的荣耀了，能保住性命最重要。队伍就地散开，伙伴们各自逃命，不多时便淹没在混乱的人群人踪迹难寻。 希林手忙脚乱的不知所措，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幕幕血腥场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奔牛好像是冲着希林和他手下的吸血鬼来的。 它每次低头冲撞，都挑选有吸血鬼骑士的位置。用尽蛮力狠狠一砸，又扬起头往身后一甩。有个倒霉的吸血鬼骑士被击晕后又被高高抛起，最后跌落在总督府二楼的阳台上。这还不止，那奔牛又扭头过去用长角一戳，刺穿他的腹部，顶着他来回摔打，把那吸血鬼拍得七零八落才罢休。 “贝利！” 是埃马索手底下的一个人，天呐，那家伙怎么那么倒霉！ 希林在混乱的人群中有心无力，想救也没办法救。很快希林就没有闲暇关心别人了，因为奔牛注意到了他的存在，立即撞开身边无关的人，踉踉跄跄朝他走过来。 奔牛是大量死亡生命体的聚合物，按理说没有生命了，也不应该有意识。但它身上有一块非常熟悉的碎片——同样名为约翰的正义天使！ 那张刻薄、严厉的面容十分独特，完全失掉血色以后仍然令人印象深刻。他被镶嵌在奔牛一侧脸颊上，一定程度上控制着奔牛的行动。 希林惊呼一声的瞬间，他微微睁开眼睛，空洞的视线与少年对视，无法驱散的意志力驱动着早已死亡的身躯，寻找吸血鬼的踪迹，继续追逐和杀戮。 希林倒吸一口冷气。看来是逃不掉了，得出手摆平才行。他尽量推开周围的人，腾出空间挥剑。 那奔牛的四肢上聚合了大量人手，每个都挥舞着长短兵器。奔牛所到之处，这些小手本能地胡乱挥舞。正义天使的手也位列其中，他那把剑闪着金光，格外引人注目。 希林倒是能持剑与之对峙，只是剑招本身是拿来对付活人的，即便击中了怪物，那玩意不痛不痒也不晓得躲避，完全无所畏惧。使得对峙成了徒劳。 幸亏米迦勒眼疾手快一剑斩断那只手臂，帮希林解围。 当地人庆祝节日的方式真可谓匪夷所思。尽管已经有一众死伤者，人们的热情丝毫未减，反而由于残暴的场面变得越发狂热。他们争相挑逗奔牛，不停地投掷石块、木刺，只求激怒并将其吸引到自己的方向。 一旦被奔牛盯上这群人又做鸟兽散。此类玩火又侥幸毫发无伤的举动，被当地人视为英勇。许多人跑不多远又停下脚步继续嘲讽。 “服了你们这群人了……” 人群因为受伤和逃走逐渐稀疏下来，骑士团的同伴们竟然一个也没跑，聚集在奔牛周围。他们掌握了当地人捉弄怪物的手段，众人围成一圈，随机地挑逗奔牛但又和它保持距离，害它四处乱撞消耗体力。 “要是有绳索就好了，我们可以把它捆起来！当地人肯定有什么办法控制这种怪物，否则也不会平时关着、遇到节日又释放出来。” 希林抬头望向总督府，此时观礼台上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显然他们不想提供任何帮助。 “可恶！全都躲起来了！” 这事跟总督脱不开干系，就是他专程把骑士团骗来的。而正义骑士团不惜利用同伴的遗骸来改造怪物，这仇怨结的着实深呐！ 受到天使形骸的影响，那怪物变得异常顽固。纵使肢体遭到一群人千刀万剐，其骨骼仍被光翼羽丝连结不会断裂。强大的意志力继续驱使着它行动。那天使的头颅张开嘴叹了口气，随后怪物在混乱的群体攻击中冷静下来。它的执念没有那么复杂，希林，它又奔着希林来了。 那怪物抬起后退狠狠一踏，希林翻身打滚躲过去。它来回踢个不停，又一脚踏下去，再抬起来时少年不见了。 “嘿，还得是老办法！” 希林抓着它的小腿，同时也是被组成它身体的那些破碎的手臂抓着，互相牵制，一点点爬到它背上。 怪物怎肯罢休，又蹦又跳地来回打转，每蹦跶一下，总督府的广场都跟着抖一抖。就像驯马似的，希林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它，硬是没撒手。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走，我们把怪物带走！” 属下响应他的号召，埃马索唤出他的战马，牵着濒死的吸血鬼贝利离开广场。地上留下长长一条血迹，散发着吸血鬼独有的血腥气息。希林一路爬到奔牛头顶，遮住天使形骸的双眼，奔牛伸长脖子，开始寻着气息移动起来。 骑士团的众人集结，簇拥着奔牛离开广场，沿着底克里特的山路向更加开阔的城郊奔去。 道路两侧是欢呼雀跃的本地人，他们对骑在牛头上的壮举赞赏不已，还有人一路小跑跟在骑士团的队伍后面。 一路狂奔到市场上，瓦伦蒂带着他的人与希林汇合。原来他也没有逃走，而是就近找到了捆缚怪物的绳索。 “往这边来！”他埃马索大喊。 远处是海港的方向，那里有一大片滩涂空地。埃马索拖着“诱饵”调转方向，跟着瓦伦蒂奔去。吸血鬼并不会善待自己的同类，这方面，天使也没有值得赞赏之处。或许这世界本来就残酷吧？ “一旦踏上这条路，终有一日会迎来痛漫长而痛苦的死亡，这是每一名吸血鬼骑士都应有的觉悟。” 希林稳坐在牛背上，唯有胜利值得祈祷，除此以外他什么都不需要。骑士团是一架以血肉为驱动的磨盘，但金钱或鲜血的力量都不足以与胜利相提并论。 奔牛撞死撞伤不计其数，留下血淋淋的一条路。沿街的店铺、摊位无一幸免。早上还为节日布置一新的各种装饰，在奔牛的践踏下碎了满地。现在这群外乡人总算明白为什么，本地建筑总有些形状奇怪的缺口了。 众人齐心合力，一路将怪物引诱过去。到了泥滩上，战马纷纷一瘸一拐地陷下去，那怪物也吃瘪了，没走几步停下来，半条腿都陷进烂泥里。再想发飙，只剩徒劳无益的挣扎。 希林从牛背上跳下来，此时艾利安才背负天使巨剑姗姗来迟。众人用绳索套住奔牛的双角，合力逼它低下头来。待它双角亦陷入泥滩时，艾利安举剑向其后颈砍下去。 这奔牛着实结实，一剑仅伤了一寸深的皮肉。又接二连三数次挥砍，才勉强断其脊椎。 “这种怪物不会‘死’的，假以时日又能恢复如初。” 希林绕着怪物走了一圈，复杂的聚合物当中有不同年代的战士碎片。其中一息尚存的碎块挣扎着无法安息。 “一把火烧了吧！灰飞烟灭才是它们的解脱。” 众人领命后各自散去，随后抱着各处收集的柴火陆续回来。当夜，奔牛陷落处燃起篝火，将怪物和重伤无法治愈的吸血鬼一并烧死。 篝火晚会亦是历年狂欢节的收场节目。当地人远远看到火光，都跑来庆祝。没有了这奔牛，也不晓得以后他们的节日要怎么过。但看他们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大概要明年这个时候才会想起来吧？ 奔牛的骨架焚烧时火光冲天，火苗甚至高过了总督府。而那几个倒霉的同伴，起初还发出凄厉的嚎叫声，后来彻底被火光吞没没了声响。 次日清晨，一切都成了飞灰，只剩奔牛陷进泥滩的半截小腿。 第1260章 无法忍受 清晨，篝火熄灭殆尽。人类同伴大多疲惫不堪，但吸血鬼们仍然亢奋，因为希林有一项很不错的提议。 “既然怪物被关押在总督府，或许，前人留下的血池也在那里？” “极有可能。”弗里德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或许我们可以去看看？” “那还等什么！” 没等说完，弗里德已经上马催促了。吸血鬼都不太喜欢思考，很冲动，明知道有问题的情况也愿意冲上去。可能是因为脑子早就死了吧，完全感知不到恐惧。 “嗯，走吧！” 希林把人类同伴全都留下，带着他的吸血鬼小队杀回山上的总督府。 这个点儿，大多数本地人都在熟睡，只有零星的人出来活动。总督府大门紧闭，一副威严不可侵犯的样子。尤其是关押怪物的那扇闸门，紧紧闭合没有一丝缝隙，周围全是砖石堆砌的高墙，没有一扇窗户。 “就从这个地方下手吧。派两个人进去，看怎么把大门给打开。” 一行人驻足观望，下属中有善攀爬者率先出击，背着绳索沿着墙壁转角处的缝隙爬上去。城头上有卫兵发现了状况，惊叫着逃走报信。属下意欲放箭击杀，被希林拦下。 “且慢，我还没跟那个总督撕破脸，观察一下事态发展再说。” 不久后属下回报，闸门内一个留守的卫兵都没有，但是闸门异常沉重，不是一两个人能开动的。无奈将手下的吸血鬼悉数派出，众人合力才开启闸门。 这是一座塔楼改建的囚牢，从墙壁的痕迹上看得出来，原本这是总督府的一部分，有回廊相连。回廊都用砖石封死，只留顶上一扇透气窗。怪物那么大，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天窗逃走。看那尺寸，倒是适合将活人丢下来。 往里面走，一圈台阶蜿蜒向下，有个半深不浅的池子，尺寸刚好容纳怪物。它平时应该是蜷缩着身体锁在这里的。 现在池子是干的，一头有个水泵，脚下还有出水口。 “看样子，他们把恶魔血储存在地下了，用的时候抽上来，多余的部分还可以放下去。” 两名属下去操作水泵，打上来的恶魔血浑浊不堪，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恶臭。 “难道他们把恶魔血储存在化粪池里了？” 希林皱着眉头躲开。有些城堡的结构是这样子的，表面上富丽堂皇的，可污物就留存在脚底下，常年都不清理。想到那群天使与吸血鬼之间的深仇大恨，做这种事也不奇怪。 “这种血我死都不会碰的。”艾利安低声抱怨。 “瞧瞧，你把他们喂矫情了。”恶魔撒耶坦于暗处讽刺道。 “这种血只会污染我们的血池，毫无利用价值可言。算了，我都不想再看一眼，我们走！” 希林带着人离开，在大门外又遇到了总督。他躲在三层卫兵后面，远远站在总督府正门口，装作十分热情的样子和众人打招呼。 “加兰德大人，你怎么在这？没去参加奔牛节后面的狂欢吗？” “嗯，狂欢结束了，我回来看看。我怕你这里还藏着别的怪物。” “没有别的怪物了，我们城内只有一头奔牛。” “是么！” “我听说你们把它烧了？” “嗯，是啊。这牛太凶了，顶死我们好几个人，差点儿把我也顶死了。实在没办法，只好跟它拼个你死我活的。” “唉……怎么会这样呢……” 总督扼腕叹息，连连摇头。 “那头牛是当地人的牛神，早在帝国统治这里以前，它就存在了。连我这座总督府也曾是它的神庙。你怎么就把它给杀了呢？” “抱歉啊。明年奔牛节的时候，你们换一头温顺一些的牛吧！”希林反讽道。 “……加兰德大人，我建议你早点离开底克里特吧！当地古老家族的势力很大，等他们听说你杀死牛神以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到时候能出什么事情我也不好说。还是先避一避风头吧！待我观察一下形势再转告你。” “哼……避一避，好啊，我很乐意这么做。顺便休息一阵，度个假什么的。” “诶、诶，是啊……” 客套了几句，骑士团扬长而去。 当日，被派出去“考察”的马卡洛斯也归队了。按照他的说法，七美德骑士团联盟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忙于准备联赛，没空报复。 “是个不错的消息。我们可以有充足的缓冲时间了。” “团长，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临走前，我打算去一趟底克里特东北郊的小城。总督给我们介绍的生意不去白不去，我们速战速决，拿钱走人。” “好主意！” 哪怕是那家伙介绍的生意，有钱谁不乐意赚？众人一致同意。而至于马卡洛斯怎么这么巧今天回来，他一低头不想多谈。 “别害羞嘛！你跟那个风骚的女骑士长之间发生了什么，说出来给大家乐一乐嘛！”巴雷纳起哄说道。 “我……” 果然是和那女人有关，马卡洛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马卡洛斯，你最好说实话。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都能听见，你不想让我帮你说吧？” 听到希林的“威逼”，马卡洛斯一阵告饶。他坐下来先叹一口气才开口的。 “本来我和他们一起准备联赛的。预选赛的时候我遇到一哥们儿，跟大多数人一样，他也是签了契约的骑士。我跟他打得有来有回，后来把他赢了。这没什么，胜败乃兵家常事。老哥人不错，我还跟他吃了一顿饭。” “他本来也在圣贞女骑士团效力的，干了好多年，感谢骑士团的栽培，后来合同被对家高价买走了。现在年纪大了，连吃几场败仗，身价跌得厉害，没有以前那么吃香了。我挺同情他的。” “回到营地的时候，我听他们说最近玛丽亚有意将老哥买回来。毕竟那么多年了，感情挺深的。我当时还有点小感动。” 听到这里，在场的人没觉得有啥大不了。契约骑士的合同竟然能在骑士团之间互相买卖，乍一听是有点奇葩，可买卖的毕竟只是合同，又不是大活人被随意买卖。 “可是昨天晚上，就在昨天晚上，我竟然看见那老哥出现在我们营地了！他没事干跑我们这里做什么，难道是间谍？我上前一问才知道，这里是他家、玛丽亚是他老婆！” “玛丽亚是他老婆！是他老婆！” 马卡洛斯怕其他人没听见，又重复了两遍。 “堂堂圣贞女骑士团的大团长，是他老婆？合着老哥是被他老婆卖给对家的，最近玛丽亚想他了，又打算买回来？” 如此奇葩的事情众人闻所未闻，绕了一会想明白前后关系，一个个开怀大笑。 “这种情况，应该是玛丽亚娶了他这个倒插门吧！哈哈哈！” 玛丽亚女士自言从父亲手中接过的骑士团，她父亲亦是一名大骑士，位高权重，奔牛节的时候就坐在总督身边。想必她是个名门出身的大小姐，而那位老哥只是普通的契约骑士罢了。 “更可气的是，今天的作战会议上，玛丽亚希望我再接再厉，下场比赛狠杀对家的威风，把她老公的价格再杀低一点！” 说到这这就像笑话一样了，众人或捧腹或窃笑，无一不乐。 “我真的受不了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世上竟然能买卖老公赚差价，我都替老哥不值！” 马卡洛斯终于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他气得一拍大腿站起来。 “我当场就说我不干了！在这种地方混有什么意思？我堂堂七尺男儿，可不是她的玩物！她还拿契约威胁我，她也不想想我从哪来的，我有契约吗？不，我没有！我跟那群怂包不一样，我可没签过什么狗屁契约！我们帝国骑士只宣誓效忠，从没有签合同这一说！一张纸还想束缚我？她配吗？她根本不配！” 一阵慷慨陈词之后，马卡洛斯掀桌走人，不跟这群南方人玩了。他的演讲在帝国新骑士团中也赢得一片掌声喝彩。 “想不到你这家伙还挺有出息的。”巴雷纳笑道。 “哼！” “怎么样，看上他了没？”弗里德小声问希林。 “嗯……” 希林凝视着马卡洛斯，而他有点不敢对视。生活中有太多快乐吸引着他，他现在对死亡不那么痴迷了。 “我觉得，我对他最大的仁慈就是拒绝了。这人挺好的，让他好好活着吧。” 第1261章 威风赫赫 骑士团陆续启程向前往底克里特的东北部。和先前的行动方式差不多，小股队伍陆续启程，经由不同的路线，最后在目的地汇合。 希林与莱默主教的人马同行，同伴多是仆人和人类附庸，他和普通人一样的作息，白天赶路，晚上休息。 “你的那些吸血鬼同伴呢？不带着他们一起走吗？” “他们就在我们身后不远的地方。” “是吗？” 莱默主教回头四下张望，但什么都没有看到。这条路两侧都是农田，远处还有村庄，此行的目的地就在前方。 底克里特是一座半岛，地形崎岖多山。东北部与大陆相连的地方处于高原，地势比周围要高，四面皆是悬崖峭壁，顶上却平坦、丰饶，适合农作物生长，有小麦和各种豆类产出。 “他们晚上行动，白天躲起来休息。因为他们不太喜欢跟人打交道。”希林笑着解释道。 “我听闻好几起仆人离奇死亡的报告了，但没有抓到任何证据。为了这群人的安全，我才决定亲自护送他们。” 主教听罢付之一笑。 登上高原以后，他们很自然地注意到一座威风赫赫的大城拔地而起，灰白色的城墙完全是人工修造的混凝土砖石，在日光下闪烁熠熠辉光，令人望而生畏。 “那是什么？” “白星堡。”引路的老农民答道。 “我们能去瞧瞧吗？” “去那？我劝你算了吧。我们平时都绕着道走的。” 这么一说希林更加好奇了。 远远望着那座城，占据着高原上最好的一块土地，地处交通要道，四通八达。同时地势又险峻，易守难攻。设计这么一座宏伟的堡垒，完全可以屹立数百年而不倒，可见主人的雄心壮志。 稍稍打听一下便知，这里是七美德骑士团联盟的总部。原来那群活跃在城里耀武扬威的家伙们，老巢就在这里。 “我有种预感，这座城要跟我们过不去……” 希林又问老农民怎么才能靠近，老农民连连摇头。原来城外哨卡密布，戒备森严。任何人胆敢靠近都会遭到无差别射杀。 “那你们本地人呢，不进去卖东西吗？我可以乔装打扮跟着你们混进去。” “不可能的，他们根本不放外人进！” 原来骑士团联盟是一个“军事国家”，城内实行完全的军事化管理，没有百姓只有士兵，根本谈不上集市。 “他们会派人来村庄收购食品，谈不上公平交易，完全是抢劫！但我们谁也打不过，没办法……”老农民无奈地说。 本地人对这座威风赫赫的大城颇有微词，而希林更加在意的是莱默主教刚刚提到的那个词儿，“军事国家”。 “你说他们算是一个国家？那奔牛节上坐镇的一群阴险毒辣的老家伙，一个个都是国王？” “也可以这么说。既然骑士团联盟是一个国家，他们的掌权者，大团长或者其他什么身份的人，理应被视作‘国王’。” “这怎么可能！骑士团也能称王称霸了？谁允许的，帝国皇帝吗！” “全能的造物者。”莱默主教不假思索地回答，稍后又觉得有些不妥，便补充道，“当然，我认为应该是圣廷，造物者在人间的代理人，主理的。他们赋予了骑士团联盟这样的权力。‘国家’本质上亦是精神存在，并非一定要与贵族、封地捆绑。一旦承认其实质，它就真实地存在。” “你说圣廷？” “对，就是他们。自称为造物者唯一的代理，把我们帝国教廷废黜上千年了。” “……底克里特分明是帝国行省，他们这群人却受命于圣廷，那光头总督岂不是阳奉阴违，暗地里与敌人媾合？” “哼，你说是就是吧。” 混乱的称谓令人挠头，希林想了想，“也难怪。这些年帝国对周边的影响力越来越弱，此地又是最西端的行省，天高皇帝远啊……” 希林仍然放心不下，希望在更近的距离打探敌人。老农民给他指了一条路。 “瞧见没，那边一处缓坡，最近灌木长得茂盛，或许可以藏个人。你要是不怕死就去，千万别带上我！” “行啊！” 希林说干就干，换上一身沙土色的破旧衣服，独自离开队伍爬向缓坡。这距离对他的视力而言绰绰有余，趁哨岗上的卫兵扭头的功夫，他就钻进灌木丛了。 从这个角度仅能看到城堡的一个出入口，再想靠近绝无可能。嗯，对普通人来说绝无可能。对希林这样手段很丰富的人来说就简单了。他打了声呼哨，唤小乌鸦飞过去。这样他可以借着小乌鸦的眼睛窥探。 那座堡垒占地数千顷，比预想中还要大得多。三座浑厚的塔楼高低错落，一处低矮的出入口坐落在低处。 城墙看起来很厚，没准有上百尺。看到这样心思缜密的设计，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希林心想，“那家骑士团的几位大团长无不身经百战，他们设计建造这座城池之时，一定倾注了毕生的经验。” 小乌鸦绕城飞了数圈，希林尽了最大努力去了解那里的状况。毕竟是借助了巫术，不如自己的双眼看得那么真切，一切恍如一场梦境。 傍晚时分他赶上大队人马，抵达一座古老破败的小城。此处便是胡索家族的城堡。他们家族也有数百年的历史了，墙壁破旧斑驳缺乏修缮。一群热情好客的老农民迎接了他们。 此前已有近百名同伴陆续抵达，老骑士巴雷纳的队伍一刻没有耽搁，最先到位。城区容不下这么多人，大家索性在农田周围安营扎寨。 盛夏的夜晚炎热，老城主在古堡内的露天广场设宴。当地人能歌善舞，而且热情好客。不问来者为何，都端出美酒佳肴盛情款待。席间他们歌舞助兴好不快活，热闹得跟过节一样。不多时骑士团众人与他们热火朝天融在一起，已经不分彼此了。 第1262章 支付定金 老城主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弯着腰抬不起头来。他是个虔诚的人，生活中一切从简，穿着粗糙麻布的长袍，俨然是修行者的打扮。他在两名仆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出来。 “听说你需要帮助？”希林走上前率性地发问。 “啊……嗯……”老人家讲话慢吞吞的，翻译听得也不那么真切。 显而易见，此地众人苦骑士团联盟久矣，数百年前骑士团来此安营扎寨就留下不少怨结。随着年份累计，那座要塞越修越大，终于变成高原上一颗毒瘤。 用不着老城主发话，周围的本地人七嘴八舌地说开来。 “他们看上我们快要收获的麦子了，每天都派人盯着。我们一收割他们就来抢。不收的话，再过几天都熟透了。” “他们还抢了我家菜地里的牛！” “还有我们家的！”“我们家的”…… 而那群霸道的家伙不仅抢财物，甚至直接抢人。有一村姑痛哭着说她哥哥就被抢走了。 “还抢人？！”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骑士团联盟若要维系那么庞大的军队规模，直接抢走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是个不错的办法。不仅如此，当地还时不时有妇女被他们掳走。 “我的女儿就被他们抢走的！” “那座城堡里竟然有女人……我以为所谓的‘军事国家’全是男人呢！” 城堡神秘莫测，当地人多少知道些传言。那座城里也有女人和小孩，数量还不少。当地人的话一再刷新帝国来访者的认知，全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他们和我们不一样。那里没有父子、夫妻的关系，那群人无父无母，自己也不结婚，没有家庭。” “但他们有后代？” “女人和小孩全是奴隶。女人没日没夜地干活，孩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接受军事训练。健康的小孩长大以后加入骑士团，继续他们的恶行；笨的、身体不好的就充当奴隶侍奉骑士。” “难以置信。”莱默主教忍不住吐槽。 “那跟野蛮人有什么区别！我以为受教化的国度里没这种事呢！” 希林觉得不可思议。 “我以为靠近圣山的地域离造物者更近，会更加发达。哪知道这里跟萨拉什一样野蛮，又狂热又野蛮，跟原始人一样！” 无视自己的出身，希林也惯于用“野蛮人”一词贬低帝国以外的族群。 “更接近造物者，也更接近造物者最初创造的人类状态吧！”莱默主教阴阳怪气嘀咕着。 “深表赞同。果然帝国才是人类的净土……” 一群人聊得火热，巴雷纳轻拍希林的肩膀，提醒他小心，有些事情更值得注意。二人互相使个眼色没说什么。 “尊敬的城主，你愿意出钱摆平他们吗？” “那是自然，我们愿意出一百块金币，雇人保护夏季收获。这工作包吃包住，氛围欢乐。只要站在田里吓退那些盯梢的小兵就行。我们会连夜收割，把粮食藏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这么简单的工作，十来个人就能胜任了。” “是啊，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 希林冷笑一声，“我听说的可不止这些。我听说你们愿意出十万帝国金币，一劳永逸地解决他们。” 此言一出，有个居民当场昏过去了。 众人议论纷纷，人们大多没听说这个计划，但众人对骑士团联盟深恶痛绝是真，嚷嚷着要消灭他们也不是一天两天。怎么，城主终于下定决心要这么干了？只是对这笔天文数字，他们都不太确定。 几个亲戚挤眉弄眼地质问城主。为了方便说话，他们干脆把老头拉进屋，闭门商量起来。广场上的众人继续吃喝玩乐，希林也不急，装模作样举着酒杯和众人畅饮。 巴雷纳担心的就是这事。古城的居民看起来并不富裕，他们哪来的钱雇用这么庞大的军队？ 一商量就是半个多钟头。 “额，这位……” 最后城主的长子出来。他是年近四十肥肥胖胖的中年男子，一副和气的面容，穿了一身乡土气息的富贵衣裳。 “希林洛斯·加兰德，你的大团长，随时效劳。” 一听这十来岁的小孩子竟然是骑士团的主帅，他瞪大了眼睛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开口。“我们确实非常希望一劳永逸地摆脱那座城池。如你所见，他们恶行累累，一夜也控诉不完。” “但你也要知道，他们真的非常厉害，可以说是所向披靡。以前我们这也有零星的武装团体，后来都被他们击败，有的就收归麾下了。现在整个底克里特也没人能挑战他们。我真不知道你们……” “我们是一支正规的骑士团，有三百名堂堂正正的帝国骑士，我是说人类骑士，各个身经百战声名在外；还有一支装备了火炮的附庸军团，总人数近千。” 大公子将信将疑，歪过头看看希林身后的人马。这些人成份复杂，有修士，有骑士，有仆人和马夫；此外还有大量帝国流氓、荒原野蛮人、萨拉什野蛮人，还有从当地收编的黑鬼！ “你现在还看不到火炮，那玩意太沉了，运上来要花点时间。” “……” “当然，如果你打听清楚了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也可以告诉你，我还有一支吸血鬼骑士组成的队伍在暗处待命。他们不太喜欢跟人类打交道。” 大公子不敢多说什么，他们这群老农民是惹不起这伙人的。 “你们看起来非常厉害。我是个农民，我也不懂。你们能打得过城堡里那些人吗？” 希林礼貌地微笑。 “请放心，完全没有问题。” “真的？” “千真万确。” “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没打过，我们可就惨了！” 希林继续保持微笑。 “要知道，十万金币可不是小数目，是我们所有人的全部家当。我们得有十足的把握确定你们能胜任，才可以出这笔钱。” “你们不需要一口气支付全部佣金。只需要支付总价十分之一的定金，我们就会按照约定出击。” “这……” 即便十分之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大公子不敢下任何决定，又跑回去和家族的人商议。 骑士团耐着性子继续等，恶魔在火光下现身，斜眼瞧瞧希林，夸赞他学会谈生意了。 许久，城主老头又出来了，满怀歉意地向希林询问。 “年轻人，我想，攻打偌大的一座城池，也不可能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吧？” “是的。我想，一个月左右吧。” “我们希望你能在一场战斗中展示实力，供你们作出判断。我得确认你们能胜任，才能说服所有的亲戚集资。” “好啊。” 希林愉快地接受提议，最后以定金的十分之一，即一千枚金币的价格成交，次日去小小地骚扰一下城堡，以证明骑士团确实有能力对抗敌人。 午夜的时候老城主托着一个沉甸甸的袋子回来，巴雷纳伸手接过来，打开袋子看看，里面金光闪闪的全是金币。希林两指拈着一枚金币的边缘，不知为何，金币在他手里如同炽热的烙铁，接触到金币的皮肤被灼伤，冒着青烟。 “一言为定。” 借着月光，希林看看金币，又看看老城主。 第1263章 意外遭遇 凌晨时分伙伴们酣醉如泥，高原夏末的夜晚潮湿闷热。天上没有月亮，乌云压着古城久久不肯离去。 隆隆——隆隆—— 希林皱起眉头睁开眼睛，那声音不像是雷声。 “大炮？” 困倦中闭上眼，很快又感觉到大事不妙。 “起床——！都起来！” “怎么了？”同伴睡眼惺忪。 “听——是炮声！” 希林喊醒侍从，又慌慌张张跑出去。他跑过一块一块营地，喊醒所有人。 “巴雷纳！醒醒！我们得过去，他们遇上麻烦了！快点，全部！” 骑士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猛然意识到需要立即全副武装出击。 “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他们应该在上坡的路上！” 一旦环境嘈杂，就几乎听不到隆隆声了。希林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凯斯率领的火炮军团就在路上，还有两三天的功夫。如果已经被盯上了，攻击车马辎重是个不错的主意。 “即刻出发！” 事不宜迟，希林带上最先整备完成的百十来人赶赴战场。 飞奔赶到时，天色已经放亮。果然在蜿蜒泥泞的上坡路上发生了一场遭遇战。援军抵达时，来自城堡的骑士们早已克服了对大炮这种新式武器的恐惧，策马冲入附庸军团散乱的阵地，对胆小且装备不足的流氓们大杀特杀。 “列队——！” 来不及搞那些花哨的仪式感了，援军在行进中自觉地靠拢，骑士们携挎长枪并肩飞驰，冲向散乱的敌人。 对方意识到大事不妙以后，急匆匆纠集人马应战。只见他们陆续靠拢，高举长枪指向援军。 “冲啊——！” 众人怒吼着，齐心协力迎头冲向敌人，长枪瞄准对方的心脏。一瞬间双方锋芒撞在一处，长枪七上八下刺入彼此的阵营。双方骑士们互相擎制，角逐彼此的力量和勇气。 对决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骑士团的附庸们一刻也没闲着，七手八脚攻击被长枪控制的敌人。散乱在各处的流氓逐渐靠拢过来，不多时帝国骑士团这一方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克制了对手。 敌人的阵线溃败，侥幸未死的骑士也遭遇灭顶之灾，逃跑时稍有迟疑便一命呜呼。 希林带着人马清剿败退的敌人，逮住那些腿脚慢的逐一击杀，最后只剩零星几个逃走的不再追究。 最后清点人头，杀了十余名城堡骑士及仆从若干，逮住两个受伤的活口。再看他们罩袍上的标记，墨蓝底色，一柄利剑刺穿乌云。 “天降正义啊……真是老对手了……” 稍后与副手合计这事，他们估摸着城堡早就注意到最近不寻常的人员流动了，他们感受到威胁以后不问来意，专门挑选火炮辎重攀爬高原的时机，先发制人发起攻击。 回头再看骑士团的损失，不容乐观呐…… 且不说援军等比例的伤亡，如今的家底、那一百多门火炮只有三分之一顺利地运上高原，还有三分之一堆积在山坡下，另有三分之一散落在沿路的烂泥中。更别说车马的损失了。 流氓团伤亡过半，一个个垂头丧气的。 “把头抬起来，高兴一点！” 希林用剑挑着敌人的头盔四处鼓舞士气。 “看见没有，我们完全有实力与他们对抗，拿出战果才能赚到佣金。如今我们得凭自己的本事了！” 这么说，众人才勉强打起精神。 “这群胆小鬼只会拿声大的玩意吓唬人。一到真刀真枪的实战了，马上变成缩头乌龟！” 擎着长枪的骑士们不屑一顾，昂着头炫耀战果。尽管火炮威力惊人，但战场上的表现总差着那么一点，不及英勇无畏的骑士那般。 后续又有人赶到，仆人们忙着清点货物。希林总觉得少了谁。“凯斯呢？有人看见他了吗？” 四处询问无果，瓦伦蒂说他应该还在坡道下面。希林急匆匆赶下去，在一处侧翻的马车边，发现了倒扣的轮椅。 凯斯整个人掉进烂泥中，因为太不起眼，甚至没有遭到敌人的斩杀，他身边两个人一死一伤倒在地上。 “你还好吗？” “没事，我、我还活着，我这就爬出来……” 无论怎么努力，凯斯都困在原地。最后希林搭把手把他拉出来。 “瞧这鬼天气！” 希林尽量说些鼓舞人心的话，“以前追随陛下出征也是这样，遇上一场小雨，有轮子的东西全都困在泥地里，简直是噩梦！” “嗯，是啊……” 掩藏那些伤亡暂且不提，一群人得胜归还，拿敌人的尸体和战甲向城主证明了骑士团的实力。老城主无可推脱，最终同意支付全部定金。 他们的钱掏得不算痛快，东拼西凑收集了五千块金币，其中还有等重的金戒指、金项链凑数。至于更多的定金，他们同意用牛马、补给品等等物资凑数。 希林再次爽快地答应。骑士团就地采购军需的物资，花费的那部分钱稍后还会回到老农民手中。 可惜俘虏没有提供任何有效的情报。受伤的骑士咬断自己的舌头以拒绝开口，而那个仆人哭喊着，说的都是些根本听不懂的外乡语言。 第1264章 捕熊人和地鼠 既然决定动手，就不必再迟疑了。当日希林派人杀死他们哨兵，封锁了从城堡到古城的主要道路。切断一条补给线，那里面的人应该感到头疼了吧？ 为了让他们感受到足够的头疼，希林还派人袭击了城堡西边的哨岗。只可惜骑士团人手有限，无法完全封锁这座城。 高原上的城堡岿然不动。奇袭失利后，高堡出奇地安静。哨岗没有补充新的人手，莫非他们要闭门不出？ 新的营地搭建在辰星高堡对面。仆人们彻夜赶工，几位大骑士无心休息，整夜都盯着高堡上的动静。他们围坐在一起，凌晨时分烤火取暖。高原上的盛夏渐渐步入尾声，清晨和傍晚都增添一些凉意。 “他们最好愿意出来。如果全都守在里面，对我们最不利了。”希林靠在躺椅上望着城堡，远处天际有一丝微光，等会太阳便要升起了。 “他们都是遵奉圣天使的骑士，认为荣誉比生命更宝贵。相信我，他们会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决一死战。”巴雷纳如实说道。 小天使盖亚在一旁连连点头。 “我们也可以用点手段——去城堡大门外叫阵。我手下几个家伙擅长骂人，还会讲黄段子，保准让他们没脸躲在里面。”凯斯附和道。 小天使听了这个提议不住地摇头，挥舞双臂表示否决。希林见了忍不住笑出来。 “怎么了，大人？” “哈哈，没什么。我的‘良心’不太能接受第二种做法。” 众人付之一笑。但弗里德给出的建议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就在城堡外，我们把几个俘虏架在火上烤。他虽然把舌头咬断了不能讲话，但仍然会惨叫。余下的几天里，他们都会听着同伴撕心裂肺的惨叫入睡。” 说完他咧着嘴嘿嘿地笑，因为脸上伤口的缘故，他笑的时候整个脸都是歪的。 “你的‘良心’怎么说啊，大人？” 希林瞥了一眼几个俘虏，他们捆在不远处，暂时还不知拿他们怎么办。 “我的‘良心’说你该早点下地狱。” 说完，只有弗里德一个人笑得撕心裂肺的。 伴随着太阳升起，辰星高堡有了动静。伴随沉闷的号角声，一队人马轻快奔出。他们全副武装，却没有急于进攻的态势，而是在城门两侧的空地上列队。 只见他们一手举着圆盾，一手举着骑士剑，一个紧紧挨着另一个，自己的盾牌与身旁战友的交叠，互相咬合形成盾阵，密不透风无懈可击。不多时，敌人身后旌旗招展煞是威风。他们旗帜上的图案颇为熟悉——蒙眼的果女。 “圣贞女。” 见他们迟迟没有动向，帝国骑士团一方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围观。众人四处张望，并没见到那位风情万种的玛丽亚女士。面前的战士一个个身高马大，一个女的都没有。 “我就说嘛，他们会堂堂正正地出来战斗。”巴雷纳和支持者一碰拳。 既然对手出城门排兵布阵，帝国骑士团也以礼相待，作出相应的回应。他们赶紧换上礼仪装束，威风八面地来到空地上，对应对手的阵仗一字排开。 对手气势汹汹，众人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场恶战就在眼前了，但不知为何他们迟迟没有动静。 过了片刻，对手突然躁动起来，众骑士先是一阵乱叫，渐渐变成有节奏地敲击盾牌。帝国骑士团从没见过这种阵仗，众人小心翼翼地应对。 欢呼声中，盾阵向两侧移动，让出一条过道。有个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缓缓走出来。那人一露面，咆哮如同熊吼一般，对方士气大振。众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想一对一单挑。 对主帅而言，单挑是最省事的办法，伤亡最小，场面容易控制。只要派出手下的得力干将即可。 “有谁愿意出战吗？” 希林问问身侧的巴雷纳和瓦伦蒂，二人又向各自的属下询问。这一回，好些个平日里心高气傲的骑士反而退缩了。 阵前的对手非常恐怖，超乎常人的身高不说，他穿的那一身血淋淋的暗红色铠甲十分瘆人。他的前胸、后背、肩甲和护肘上满满的都是三寸长的尖刺。他整个人如同一个刺球，但凡靠近一点，后果都可想而知。 “莫非那血迹不是涂装，而是实实在在的鲜血干涸后留下的印记？”众人不寒而栗。 “这是一身捕熊人的装束。猎人穿成这副模样，山里的棕熊也无可奈何。”凯斯坐在轮椅上，他是用不着上阵了。他手底下那些乌合之众也不是对手，只能躲在火炮后面。 “大哥，这种货色无需多言，我们可以乱炮轰成肉泥。” “不行！不行！完全有背骑士精神！”小天使一听就摇头。 唯一的反对声来自于圣灵，在场除了希林以外没人能听见。希林犹豫起来。 “不会吧？你真想这么干？！”小天使急了，希林没说话。 他拼凑的这支骑士团，吸纳的多是其他团体退役的成员，老的老残的残，做生意十分在行，对付那种一盘散沙的野蛮人也不在话下，但是这种训练有素的敌人……派谁合适呢？问题萦绕在心头。 马卡洛斯咽了咽口水。他当然会感到害怕，但他是骑士团里最强、也是最傲慢的家伙，有什么理由退缩呢？这是他逞英雄的机会啊！ “团长，我……” 他还没开口，希林赶紧让他闭嘴。这家伙是教宗哀穆勒的亲儿子，老头千叮万嘱要保护好，哪轮得到他上战场。 对付特别棘手的家伙，派吸血鬼骑士肯定没问题。尤其是弗里德，无论什么狠人在他面前都逊色三分。只是他不喜欢被使唤着干这种事，冰冷的眼神已经在拒绝了。 “诸位不必为难，这种货色派我去就足够对付了！” 一筹莫展之际有人主动站出来，希林大喜过望。循着声音望过去，那人个头不大，跟希林差不多高。可他声音低沉，年纪有三十多岁，是个中年大叔！ “大人，派我吧，我能对付他！” 这人穿得土气，笑起来十分随和，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市井出身。 众人都倍感讶异。按理说骑士的块头决定了战斗力，越大个越厉害。对手那么身强力壮，可眼前这位…… “你是谁？又是谁手下的？” “大人，我叫法贝恩，是一名见习。因为个矮，他们都叫我地鼠。” 说完他的伙伴们都笑了。 “不信你就瞧着，我可灵巧啦！围栏赛场上没人能逮得住我，那个浑身是刺的大块头也别想！我肯定能把他打得落花流水！” 吹牛说大话的人希林见得多了，他对这个小个子也没什么信心。碍于领导的身份，希林没多说什么，当即同意“地鼠”的请求。 “你有侍从吗？你穿得这么单薄，需要我们提供什么吗？” “没事儿，不用！我就穿这个，我的兄弟陪我上去，他充当我的‘侍从’。” 骑士团大张旗鼓地迎战，气势上不能输，众人站定后齐声高喊，“帝国万岁——！”“皇帝万岁——！”随后“地鼠”在欢呼声中从人群里挤出来。 “捕熊人”等了很久。侍从搬了凳子，他坐着，有人扇风有人喂水很是惬意。一见帝国的骑士团派出这么穷酸的人，他站起来哈哈大笑。“帝国的骑士贪生怕死，竟然派低贱的下等人替自己送死！” “别嚣张！今天杀了你，我也要荣升为真正的骑士了！”地鼠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莱默主教许诺他，只要能战胜捕熊人，当即册封他为骑士。 捕熊人微微一笑，“非得是死到临头了才知道悔悟！”说完他倒提兵器走到空地中央。 一杆六尺长的狼牙棒，上面血肉模糊看不出是木头还是铁。跟他的铠甲一样，长短不一的尖刺诉说着血腥的过往。 地鼠扭着屁股走上去，他的武器是一把短斧，长度也就两尺左右，更像是个趁手的工具。捕熊人二话不说，抡起狼牙棒横扫，地鼠吓得赶紧趴在地上躲过去。 第1265章 一个人的极限 浑身是刺的捕熊人抡起狼牙棒迎面横扫，地鼠吓得一个跟头翻过去躲开。这一击的速度和范围都出乎意料，他惊魂未定之时，紧接着又是一下。 来不及判断，地鼠连滚带爬往后退，滑稽的动作引来对手无情的嘲笑。 “哈哈哈，他还没准备好就上来送死了！” 不仅是敌人，也有帝国骑士团这一方的人非议道，“难怪绰号是地鼠，这副鼠辈的德行……” 地鼠多少是有些轻敌了，前期准备得不够充分。好在他运气不错，前两下没受伤，现在正绕着战场跑呢。 “懦夫——！” 捕熊人偌大的身型，行动自然没那么快。他转动身躯，目光咬住地鼠的行迹，时不时抡起狼牙棒狠狠一敲。一连几次重击，竟然都让他躲开了。捕熊人有些沮丧，索性双手端着兵器继续等待。 绕场三五圈，地鼠渐渐有些体力不支。看得出他行动变迟缓了不少。而捕熊人呢，依然那么稳健。 “所谓‘敏捷’，难道是个伪命题？没有惊人的体力打基础，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希林和身边的人一边看一边讨论，他们也持有类似的观点。这个时候着急也没用了，从挑战者踏上战场的那一刻起，他的性命就算交出去了，能不能取回来另说。 又一记恶狠狠的重击，地鼠踉踉跄跄逃开。这次他跪在地上迟迟站不起来，似乎是遇到了麻烦。捕熊人一见机会来了，举起狼牙棒瞄准了地鼠的脑袋…… “嘟——嘟——！” 一阵放屁一样的声音打断了精彩的战斗。是赛场上常见的号声，表示一方提出暂停比赛，换人或是调整战术。 “怎么，死到临头还能暂停吗？”捕熊人极为不屑。 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吹号的是场上一名“侍从”，地鼠的伙伴。其实他出身卑贱根本没有侍从，那几个人都是好哥们。见他力不从心要吃瘪，几个伙伴情急之下想了这个办法，能拖一会是一会。那人拼命吹了一阵又挥手示意。 “罢了。你等一会再死吧！” 捕熊人收起武器，回到自己的阵营。连续地剧烈运动过后他也有点累，正好喘口气。头顶烈日当空，侍从为他搭起凉棚，还有水送到嘴边。 “喂，没事吧！” 几个伙伴赶紧把地鼠的头盔摘下来，见他脸憋得通红，好久都喘不上一口气。 “他不能呼吸了，把胸甲卸下来！” “可是……” “快点！” 七手八脚一阵忙活，地鼠才渐渐缓过来。同伴递的水他一口也喝不下，只能往身上洒。以速度取胜的战术已然失败了。回望远处的骑士团，黑压压一片人悄无声息。既然选择出战，断然没有回去的道理。 “咱们怎么办啊……” “没事，我还能上。”地鼠喘着粗气说着，开始卸下身上其余的甲片。 “你要干嘛？这岂不是上去送死！” “没事。遇上他那样的武器，什么铠甲都捅出血窟窿了，穿不穿没有区别。” 说着话地鼠脱个一干二净，光着膀子走回战场。他确实是穷苦出身，从身上紧实的肌肉便能看出来。 见他回来了，捕熊人悠哉悠哉站起身，又是故技重施迎面一记重击。地鼠记住他这一招了，先是站定了没动，待他的狼牙棒落下来没跑的时刻，一缩身躲开。 捕熊人又一记横扫，这次他蜷缩身体往前翻滚，竟然一溜烟穿过敌人胯下，翻到他身后了。 出其不意的举动顿时引来一阵欢呼声。地鼠得意地鞠躬致意，不忘顺手砍一下敌人的小腿。捕熊人意识到大事不妙，立即转身回击。地鼠连滚带爬躲避，刚刚好藏在敌人头盔的盲区之内，大块头转着圈都没看见人，又引来一阵嘲笑。 “混帐——！” 暴怒的捕熊人抡起狼牙棒四面八方一阵乱打，这次地鼠躲闪不及手臂上挨了一下。哪怕只是轻轻一碰，霎时间皮开肉绽鲜血飞溅而出。 伙伴在远处一直吹暂停号也无济于事，捕熊人不给他们机会了。他拎着武器走近蜷缩在地上颤抖的地鼠，这次大块头长记性了，远远地站着，在武器末端刚好能击打对手的位置上，看准了他又是一击…… “！” 地鼠嘿嘿一笑，又一个跟头躲过去，伤口粘满沙土。 “哼——！” 一连数击，还是熟悉的对策，一一躲闪。几乎半小时过去了，捕熊人硕大的身躯终于有那么一点吃不消了。这次瞅准了体力不支倒下的地鼠，他攒足力气挥起武器，哪知道，假的！还是给他躲开了！而捕熊人因为贪图那一击的距离，身体失去平衡摔倒。 他身上的尖刺成了累赘，钉子一样扎进土里，把他牢牢固定住。地鼠这才不慌不忙爬起来，一阵冷笑，举起手斧砍向捕熊人头盔上的缝隙。 这一下肯定是把他砍伤了，血不住地冒出来。但那顶头盔做工精良，视线的缝隙内暗藏玄机，不是利器能轻易穿透的。斧子卡在上面，捕熊人又是一阵扑腾胡乱击打，地鼠不得不丢下武器仓惶逃离。这一场对决险胜，同伴们欢呼雀跃。 “帝国骑士团里净是些什么货色，竟然派个卑鄙小人出战！他根本都不是骑士，没资格站在这里！” 捕熊人落败之后，盾阵内立即蹿出一人，策马持骑枪奔出来。他二话不说瞄准地鼠背后猛地一刺。 “哎呀！” 众人大惊失色。可怜那个机敏的地鼠躲闪不及被一枪刺穿当场毙命。他的几个好兄弟见状各拿兵器冲上去，他们几个哪是马上骑士的对手，一个个被撞倒在地死的死伤的伤。 不等希林下达任何指令，马卡洛斯策马冲了出去。他是个正牌的骑士，有一整套精良的铠甲，跨着骏马手持长枪，与对面那个不讲理的家伙堂堂正正地比拼。 二人正面交锋，长枪对准了对方的心脏。一声高喝马儿像箭一样冲出去，转眼间到了近前。马卡洛斯不躲不闪，义无反顾地刺下去，一枪击中对方的胸口。而后武器在撞击的过程中往一侧偏转，卡在对手腋下的铠甲缝隙间，最终脱手。 对手的枪则偏了那么一点点，擦着马卡洛斯的胸甲划过去，他毫发无伤。希林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对身边的人说：“下次绝对不允许他这么干！他有个三长两短的，骑士团的大金主就要撤资了！” 骑士团的士气高涨，时机已然成熟。现在是下令发起进攻的大好机会。看对方无非是些散漫步兵组成的盾阵，骑兵打头阵，策马冲开来即是。希林一声令下，帝国骑士团的全体成员应声而动，朝辰星高堡移动。 第1266章 困难重重 本以为那几十个步兵组成的盾阵不过尔尔，哪知道靠近了以后才有大批的后援从城堡里冒出来，打得希林措手不及。待到两军交锋之际，对方的装备精良人员训练有素，坚守在阵地上寸步不让。而骑士团的两翼遇到了对方的盾墙以后，一群散兵游勇对阵训练有素的步兵，完全被他们压制住了。 僵持的过程中，帝国骑士团这边散漫的配合逐渐出现了问题。巴雷纳和瓦伦蒂二人各自为政，队伍朝各自的中心聚拢，这使得希林率领的吸血鬼小队越发深陷。 时不时地，城堡上有冷箭落下，消减骑士团两侧的战斗人员。 “这可不行，大哥遇到麻烦了！” 身在后方的凯斯见状，命令火炮瞄准城头对付那些弓箭手。一时间火炮声四起，马儿受惊在人群里乱窜，砖头、炮弹稀里哗啦地落下来。 前面不仅有敌人，方才决斗单挑的马卡洛斯身陷敌营无法抽身。希林想救他，但自己也困在战场上有心无力。 弗里德倒是不介意孤军作战，他的意思，最好撇开那些碍手碍脚的人类，有他们几个吸血鬼骑士就足够冲进城堡大开杀戒。 打头阵的骑兵尚且能够应付敌人，但两翼的杂兵越发吃力。他们既冲不破盾阵，也防不住头顶乱箭，更麻烦的是还有打偏的炮弹落在自己人头上。 “撤退！撤退！” 一片混乱中，希林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决策，决定及时撤退减小损失。隆隆炮火中，呼喊声也听不真切。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才说服身边那几个狂热的吸血鬼骑士后撤。随从将命令传递至队伍两侧。瓦伦蒂手底下那些个散兵游勇一哄而上，几乎是撒腿就跑。一下子空出一块缺口。幸好敌人意在防守没有追击。 杂兵最后才接到命令，队伍早就乱成一团，有的人闭着眼睛转圈瞎蒙，打到的都是自己人。把这群活宝一个个揪回来，最后仍有几个被困敌阵，随着敌人撤退被俘。 希林眼睁睁看着马卡洛斯被人拽下马拖进城堡，一同分散的还有吸血鬼骑士杰拉斯。 “把那家伙绑了！” 希林下令俘虏那个受伤被困的长枪骑士，但愿他这两天不会死，如果他身份足够高贵，或许可以作为战俘交换自己的人回来。 待双方人马陆续撤下，空地上留下一片狼籍。满地是杂兵的尸体，大量破损的武器护具被丢弃。 眼看着敌人撤回城堡，骑士团没离开太远，撤回到清晨的驻地休息。稍后希林又派了一支小队返回战场收殓同伴的尸体。 这场战斗损失意外惨重，不仅死了很多人，傍晚清点人数的时候还发现很多人跑了。 “呸！卑鄙小人，怎么还好意思和我们一起吃饭？” “就是他们几个临阵脱逃，才害得我们苦苦支撑！” “出身下贱的家伙，到底是不懂骑士精神。可不能和他们一起出战，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打不过还赖上别人了？” “你们也就会蛮干吧！骗骗长官也就算了，在我们这脑子笨要吃大亏的！” “我本是奔着发财来的，没人说要玩命！让团长评评理啊！我们这么辛苦跑来这鬼地方，是为了发财，还是为了自讨苦吃的？” 巴雷纳和瓦伦蒂手下的人互相有怨言，从互相的闲言碎语到高声争执，骑士团内部的信任危机同样空前。希林不得已出面发话。 “都冷静一点！安静！” “别忘了我们一开始是为了什么离开帝国的！还记得那群蛮不讲理的人怎么在帝国境内烧杀掳掠的吗？他们的老家就在眼前，我们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你们几个扪心自问，你们是男人，还是孬种？遇到一点困难就急成这个样子吗？如果一点困难都没办法解决，又怎么去发财、去干事业？难道说天底下的好事都直接砸在你头顶上吗？” “我们已经取得可观的胜利了，杀了他们不少人，重要的是端了他们的哨岗，让他们全都困在城里！相信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从内部崩溃！” 众人多少还有些怨言，只是看在大团长的面子上闭嘴。希林这番自己都不信的慷慨陈词的同时，帝国骑士团自己的粮草已经见底了。毕竟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没有那种雄厚的后勤保障。 一想到被俘的同伴，还有不知该如何攻陷的城堡，他就心神不宁，发话之后独自去空地上冷静一会。 “说的不错。”暗处一双微微放光的眼睛发话。 “弗里德……” “但我更推荐慑心术，那样省事。反正人类最后都会被牺牲掉，他们是活祭罢了。” “……” “要追捕逃脱的人类吗？” “不！……暂时不要。” 相较于马卡洛斯，希林更担心吸血鬼杰拉斯。他可没有贵族身份护体，而且城堡里的人应该恨透了吸血鬼，不晓得会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我能感觉到杰拉斯。”有吸血鬼搭话道。 “？” “他在哭。哼哼，诅咒着命运，在乞求造物者的怜悯呢！” 众吸血鬼冷笑不止。痛苦是他们的一节必修课，谁也无法逃脱。 骑士团的所有吸血鬼共享同一座血池，他们在感官上有所连结。希林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次机会，如果他的意志能降在杰拉斯的身体上，他就可以窥探城堡的内部，找寻合适的切入点。 “你们安静一点，让我来感应他的存在。” 希林闭上眼睛，开始回想帝国的竞技场上的一幕幕，试着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矫健的赛车手…… 希林想到许多次隆重的颁奖典礼，又想到许多次盛装的演武游行，这些画面都没有与杰拉斯的意识发生共鸣。直到他想起那个风雨狂夜，无头的骑士在竞技场内狂奔—— 一睁眼，自己的意识已经降临到杰拉斯的身体上了。他感受到钻心刺骨的疼痛，每一寸骨头都在剧疼，身体因为疼痛而颤抖。想要哭喊时，发现这副身体的喉咙已经沙哑，眼泪都哭干了。 “杰拉斯……” 低下头，希林注意到杰拉斯被捆绑在高处，伤口处不住地流血，在地砖上形成一滩浅浅的血泊。 “血池？” “如果能将鲜血汇集成血池，就可以召唤吸血鬼骑士团从内部攻打辰星高堡了。只是，这么一点血还不够。” 希林环顾四周，那些俘虏、守军都可以杀死作为祭品。果然就像弗里德说的那样，一个个人，无论同伴还是敌人，都是战争的活祭罢了。 “杰拉斯。冷静一点，痛苦不过是肉身的附属产物。人的意志力凌驾于肉身之上，无视它，它不足为道。” 也不知杰拉斯还能坚持多久，但愿当初他决定献出灵魂的时候下了足够大的决心。 希林猛然睁开眼，疼痛犹如一杯回味悠长的苦茶，自己的身体也不由得颤抖。 “怎么样，看到了什么？” 希林急匆匆站起身，无心回答他们的问题，此刻有迫在眉睫的要务。 “准备作战，他们要偷袭！” 第1267章 暗夜枯骨 希林借着杰拉斯的眼睛看到一伙人从城堡里出来，是要夜袭骑士团的营地。但从营地这一边开阔的视野望去，夜色已深，空地上一点光亮都没有。 “不至于吧……他们就这么摸着黑走过来？连响动都没有？” 众人不敢怠慢，聚在一起一个个都擦亮了眼睛。时间大概过了两个钟头，有人发现了端倪。 “那——！” 寻着方向再看，只见有一簇幽幽然的蓝色火焰在黑漆漆的灌木丛上面飘。看起来很不自然，定是有什么在下面捣鬼。再仔细看，大家又发现了更多。大大小小的火焰若有若无，飘忽着朝营地的方向移动。 “这颜色一点也不像火把，倒像是鬼火！” 有弓箭手瞄准幽蓝色火焰下方，一箭落空打在树枝上。旁边的人不死心，又陆续放了十几箭。眼看着有一箭击中了什么黑漆漆的玩意，却全然没有造成影响，那些火焰继续行进，速度还更快了。 “或许是一群穿了盔甲、披着黑罩袍的敌人，那一箭没击穿，卡在盔甲上了。” 暂时也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敌人越发靠近了，骑士团没有怠慢的理由，弓箭手们列队轮番开弓放箭。几轮射箭雨落下，敌人终于意识到偷袭的计划失败，他们已然暴露在骑士团的视线之内。敌人也不装了，挺直了腰板大摇大摆地向营地靠拢。 那一簇簇怪异的幽蓝色火光依旧。距离近了大家才看清楚，果然是一群黑衣人。不仅袍子是黑的，头盔、手套什么的，全身上下都是黑的，他们甚至还张开一面黑色的旗，在夜空中挥舞。 那旗面上绘制了一具白色的枯骨，在微弱的光亮下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跳舞。 “搞什么嘛，大半夜里装神弄鬼的！” “穿成这样来吓唬我们吗？哈哈哈哈！” 骑士团上下都嗤之以鼻，又不是小孩子，半夜里扮鬼吓人有什么好怕的。 “旗帜不同，应该是另一只队伍了。”希林和身边的人商量着，“要是他们平日里也这种打扮，就难怪只能搞偷袭了。” “行迹都暴露了，还有什么能耐？走，咱们上！”雷纳托手下的一伙人率先离开营地出击。 余下的众人在营地观战，小天使盖亚揉揉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啊，节制的美德。”祂感叹道。 “都饿成骷髅了，还美德呢……” 小天使的悄悄话倒是提供了很重要的情报，都说那座城堡是七美德骑士团的总部，看来除贞洁之外，节制亦是一种美德。这些队伍以美德来命名，倒不是非要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在希林看来，无非是挑个好听的名字罢了。 “他们七支队伍各自为政，这么轮番打过来可够受的……”希林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敢说。他要摆出一副非常镇定的模样，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风雨不惊，手下那群人才有干劲儿。 下令进攻，一群骑兵冲进黑衣人的队伍中，长枪不由分说往鬼火下面刺。 走进了看，敌人比普通人还要再高大几分，步行就跟骑马的人差不多高。当中有人身上插着箭矢，看步态仍是毫发无伤。 “怎么可能，我那一箭连骨头都能射穿！”一名弓箭手叫嚷道。 他们用的武器是或大或小的链枷。据说这玩意本来是一种农具，看那满是尖刺的铁球一阵风一样扫过来，除了把人拍成肉酱，谁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用途。 一阵喊杀声过后，骑兵们和敌人擦肩而过。有人和马匹撞在敌人身上，或许是敌人极为高大的缘故，骑士自己人仰马翻，对方只是身子微微一颤，若无其事一样。 有人不幸被巨大的武器击中，人和马双双重伤倒地。唯一庆幸的是敌人毫无恋战之意，继续向营地行进。 有些长枪留在黑炮敌人的身体上，那模样再明显不过了，将近十尺的武器贯穿敌人的身体，无论扎在哪，也不可能没事儿一样。那群敌人就只是自顾自地继续走，领队的骑士看得目瞪口呆。 “难道说这些玩意不是人？” 有个胆大的家伙看不下去了，他仗剑冲回敌人的队伍，揪起一人的罩袍用力扯。 “让我看看你们究竟是什么玩意！” 方寸之间那敌人乱了脚步，当即摔倒在地。那罩袍是一整块厚实的面料围在胸口，小哥一顿猛拽，布料盖住敌人的头盔，只见那敌人四脚朝天一通挣扎。 再仔细看敌人的身体构成，手臂和肩膀上满满的亮银色铠甲包裹身体，身侧腋下露出链甲的内衬。果然是武装到了牙齿。再仔细看，骑士们发现了怪事。 “难道说……这些全是死人？”铠甲下面是早已风干的骨肉，有些位置能直接看到白骨。看来他们的白骨旗绝非说说而已，他们自己就是货真价实的枯骨。 “怎么可能！” 众人追随希林四处征战，怪异的事情也见了不少。看到一两个被邪恶力量支配着活动的僵尸也不奇怪。可尸体不会平白无故变大，除非这些身型硕大的敌人本身是巨人！ 世上活着的巨人不多了，皇帝北伐的时候遇到过几个，都跟野人一样愚笨。底克里特哪来这么多，还是已经死了的……僵尸？ 骑兵队长也不敢确定，暂且称之为僵尸吧，反正超越他的认知范围了。 倒地的敌人终于挣脱了自己的长袍，连带着头盔也就地丢弃，只为追上同伴的步伐。这下大家看得真切了，那是一具会动的亡骸，脸上剩的皮肉不多了，张开嘴发出嘶哑的吼声，吐出些陈年的灰尘。 “鬼啊……见鬼了……” 顿时营地里弥漫开惊恐的气氛，人类，尤其是杂兵全都吓坏了。他们嘀嘀咕咕地交谈转述前方窥探的情报，有限的信息在恐惧中越说越离谱。 “那些骸骨是巨人的没错，只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巨人了。”希林向身边惊恐万状的同伴解释，“是曾经被天使占据的巨人的亡骸，昔日的巨人天使骑士，肉身死亡后意志力留存在体内，就成了这副模样。” “看来骑士团联盟很吝啬啊，对于完成使命的天使骑士竟然循环利用，组成这种阴间的战队。” “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能让莱默主教念经超度他们吗？！” “恐怕不行吧……”莱默主教委婉地拒绝提议。 “直接的办法还是物理上消灭，至少让他们丧失战斗能力。”一边说，希林一边召集他的吸血鬼骑士，“交给我们吧。看他们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多半也是寻着吸血鬼的气息来的。” 第1268章 无法安息的战士 希林召集了全部的吸血鬼骑士。形骸的队伍几乎走到眼前，没时间整队，当即就要迎击了。 这群身型巨大的战士可不好惹，常人双手举起来都吃力的链枷，在它们手中形如玩具，随随便便就横扫几个来回。尤其是嗅到吸血鬼的气息以后，它们变得愤怒，以更快的速度冲击骑士团的阵地，更加奋力地挥舞武器。 希林亲眼见到一名吸血鬼骑士连人带马都被撞飞起来。幸好是不死的肉身，这点磕碰不足挂齿。 寻常的战马奈何不了形骸战士，只有当初从皇宫里带出来的几匹石马可以抗衡。遇上蛮干解决不了的问题以后，形骸才会稍微冷静那么一会。 也看不出这群形骸当中谁是主帅，似乎它们之间有个大致统一的信念，一起奔着这个念头向前冲。 “奇怪。若是它们平日里被羁押在城堡里，需要时才放出来，又是谁下达了最初的命令？” 希林尝试着感应出队伍中还活着的人……没有效果，敌人全都是亡骸。吸血鬼擅长的震慑、迷惑一类心术把戏对死的东西不奏效。 “懦夫！下达命令的人肯定躲在城堡里！” 希林策马撞上靠自己最近的形骸。这匹骏马原本是雅拉的坐骑，跟那人一样高大、狂躁，一见了敌人就恨不得生吞活剥。面前的形骸一手抡起长杆的链枷砸中马儿的脸，好些石头喳碎裂落下来。石马并不晓得疼痛，一个劲地继续撞。与此同时，希林举剑攻击形骸的头。 黑漆漆的桶盔覆盖了形骸整个脑袋，没有呼吸孔，也没有视线孔，完全是个白铁罐子。希林瞧准了头盔和身体连接的位置，一剑插进去用力一撬——咣啷啷，桶盔滚落在地。 再看里面那个脑袋，难怪它根本用不着视线孔，它连眼睛都没有！这脑袋只剩下半截了，头顶早在千百年前就被别的敌人敲碎，留下半个瓜皮似的脑壳。 “！”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形骸很喜欢新鲜空气，咧嘴大笑了一阵。 “这种怪物哪怕没有头也能继续战斗吧？” 想到剑已经走到形骸的喉咙边上，砍掉一点是一点，希林毫不犹豫用力一击。 一声闷响，剑刃撞倒什么坚硬的物件上卡住了。 “这又怎么回事！” 借着营地的火光，希林看到敌人脖子上有什么闪闪发光的玩意，或许是某种金属。 刷——！艾利安从敌人背后蹿出来，一剑劈断形骸的脑袋。这把天使巨剑果然不同凡响，有切金断玉的能耐。 再看形骸脖颈处的断口，有明显人为加工的痕迹。按说最后的巨人已经死亡上千年，骨头早烂成渣了。可是这些形骸被精心保管下来，腐朽的骨骼被人用精钢贯穿支撑，又打造了精密的关节，使得它们能够永远战斗下去。 “令人作呕！” 形骸失去头颅后手舞足蹈了一阵。待重新找回肢体的平衡后，它又疯狂地发起进攻。 “必须把它的四肢全部拆解，否则它还会一次次爬起来找麻烦！” 要拆卸谈何容易。它们身上的铠甲经过了精心设计，关节处严丝合缝，武器很难击穿。而它们又是死的，不像活人那样会在重击下受内伤毙命。 很快骑士团陷入苦战，从一开始斗志昂扬的砍杀，变成现在的泥地打滚、肉搏战。眼看营地跟着遭殃，众人连日来的辛苦搭建都毁于一旦。 “大哥！大哥，用这个！” 那些杂兵早都吓得躲起来，就凯斯一个人仗着胆子露头。这时罗尔滚来一桶橄榄油，凯斯举着火把敲敲油桶，众人顿时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把不死肉死付之一炬，神圣的意志力一旦失去肉身的依凭，就无法发挥威力，剩下的无非是一堆废铁。 “好主意！” 希林朝凯斯竖起大拇指。与此同时，他还得专心跟断了一条胳膊的形骸搏斗。形骸固然强大，却没有智慧。它们都死了，哪来的“灵”呢！它们对骑士团成员之间的交谈置若罔闻，只顾着发泄愤怒。 希林舍不得一把火连着营地一块儿烧干净，他翻个跟头从肉搏中脱身，爬上马背召集全部吸血鬼。 “跟我走！把它们引到营地后面的洼地去！” 营地后方不远有一处天然的凹陷，小坑不大，圈这一群亡骸倒是刚刚好。形骸们非常在意吸血鬼，紧紧跟着他们的气息离去，根本就不在乎营地和那些普通人。随后，杂兵们翻遍厨房和弹药库，把所有油脂一类的物品搬出来跟上去。 吸血鬼骑士们的马蹄声渐远，只见众形骸一个个张牙舞爪、急不可待，一路追到灌木丛里。一见到那个坑，不知为什么它们丢盔弃甲将战斗的意图忘得一干二净，一个接一个跳进去，聚在一起像老鼠似的在争夺什么。 人类杂兵们驻足观望了一阵，确保这群敌人丧失了战斗力才敢靠近。 “还等什么，扔啊！” 凯斯抱着油桶、罗尔一瘸一拐地推着轮椅，二人急匆匆赶来。在他们二人的示范下，众人砸开桶倾倒油脂，黏糊糊的油黏在形骸战士黑漆漆的长袍上。而后他们丢弃手中的火把，不多时将浅坑里的形骸全部点燃。 直到大火烧身时，那群形骸才知道大难临头，不得不放弃争夺。可惜为时已晚，它们浑身都是火，挣扎却不得脱。 在火力少了个把钟头，这些玩意才停止挣扎。只是它们的嘴巴、手脚仍然能动弹，事实上直到次日篝火熄灭时，它们仍然有能动弹的部分。 众人等了一阵又觉得奇怪，凯斯第一个开口，“诶，我大哥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从希林带着吸血鬼骑士离开营地后，没人跟得上他们。到现在谁也没见着。 “诶，刚才点火的时候我也没注意看，不会连着我大哥都一起烧了吧？” 凯斯讲了一句冷笑话，没有人笑，现场的气氛非常微妙。凯斯回过头看看瓦伦蒂、巴雷纳还有野蛮人塔拉汗，他们脸上有某种刻意掩藏的喜悦，同时又恐惧，似乎在等待什么…… “喂，我说着玩的啊……我大哥是真正的不死之身，他可以穿行于人间和往生世界，我亲眼所见的！他不会死的，他是在和我们开玩笑，你们说是不？” 没人搭话。巴雷纳咧开嘴似笑非笑的，勉强应付了一下。两个小时过去，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大家觉得火烧的差不多了准备离去，一回头猛然看见希林站在他们身后。 “！” 一群人吓得脸色煞白，比半夜里看见骷髅还胆怯。 “都结束了是吗？营地的守卫不要松懈，难防他们又发动奇袭。” “是、是，那是自然！放心吧！”巴雷纳支支吾吾地说完，低着头匆匆离去。 瓦伦蒂四下瞅瞅，只见着希林一个人。少年脸色如青灰一般，讲话时气息微弱。 “他们人呢？你那些吸血鬼都去哪了？” “他们啊……你知道的。又懒，又不喜欢社交。人类士兵工作的时候他们就躲起来休息了。” “是啊，一直都这样……” 返回营地后，大家陆续发现一些还在动弹的形骸碎片。其中有半截头颅，牙齿都能动。希林把它捡起来，那半截脑袋咬得可欢了。 少年手上残留着一点点血迹。一旦碰触到血迹，形骸立即表现出贪婪的样子。 “这些已经不是圣洁天使的亡骸了，它们都被改造过。” “哦？”凯斯凑过来看。 “亵渎亡骸的伎俩，即是民间俗称的‘黑魔法’。他们或许是用恶魔血浸泡了形骸。” 说完，希林把那半截脑袋丢进烧饭的火堆里。 第1269章 神力天使 其一 清晨的炊烟飘起，几个合伙人都没有胃口，经历一夜的苦战他们只觉得疲乏困顿。杂兵们都没精打采的，营地遭到重创以后，一时不知该从何处开始修缮。这样的状态恐怕难以抵挡第二次冲击，众人都忧心忡忡的。 “城堡迟迟没有动静，不晓得他们在酝酿什么。”希林回来后一直没有合眼，紧紧盯着敌人的一举一动。由于过度紧张，他看起来十分憔悴。但他拒绝休息，理由是吸血鬼不需要。 问题不仅没有足够的人手修缮工事，更糟的是没有足够的存粮维持对峙了。希林和几位合伙人商议行动策略的时候，凯斯提出弹药吃紧的情况。 “大哥，昨天放火的时候用了一部源料。如果得不到及时补充，我们就没办法制造新的火药了。” “是么？”希林立即压低声音，“库存还有多少呢？” “还有五百多发炮弹吧。” 希林闭上眼睛。现在要买，肯定是没钱，也没那个闲工夫。对于规模这么小的军团而言，辎重同样也是负担。 “你说……我们全部的火炮都瞄准城堡薄弱的位置，能打出缺口吗？” “肯定能！就打墙壁最薄的‘肚皮’！”凯斯激动地回答，“大哥，我们早就该这么干！” 到了这个时候，高傲的骑士们也没辙了。他们愿意考虑比武格斗之外的伎俩。 “城堡里不仅是人，还有各种怪物。对付他们，就不必拘泥于传统的搏斗了，给他们尝点新技术也不错。” “嗯，或许有用，哪怕打个裂缝出来都能震慑他们。” 瓦伦蒂和巴雷纳出奇一致地同意这项全力一搏的提议。所谓“肚皮”是高堡浑圆的墙壁上最鼓的那一段，没有附属结构的加固，抗冲击的能力最弱。 “只是……那个位置虽然薄弱，但距离地面很高，哪怕开了个洞，我们的人也不可能徒手爬上去啊……” “哎呀，诸位！现在就不是考虑那些事的时候啦，先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事成以后再商量怎么进去呗！” “也是。”希林拍拍凯斯的肩膀，“那么凯斯，给我们表演你的拿手好戏吧！” 稍后，在两侧骑兵的护送之下，这群原本都是杂役的“炮兵”们牵着马，拉着一架一架的臼炮来到平缓开阔的地带。还是老一套，他们摆阵布局，一边填装弹药，一边测距校准。折腾了两个钟头以后，轰地一声一颗浑圆的实心炮弹朝城墙上飞过去。 炮弹留下不大不小一个凹坑，城墙的石头掉了点渣下来。希林跟几位合伙人互相看在眼里，十分满意。 “哼，等着瞧吧！他们唯独没有这种先进的武器！”凯斯自信满满地说。 按照操练的步骤，若干炮兵小队一次点火放炮。眼瞅着一颗一颗炮弹飞向辰星高堡，大多数有幸落在凹陷处，坑越杂越大。 “大哥，怎么样？继续打吗？” “嗯，继续。把所有弹药全部用掉。” “好咧——！” 进度比想象中慢，他们的高堡完全是石头砌的，厚度惊人，设计初衷即是抵御帝国皇帝的投石机。 火炮巨大的声响引来当地老农民的围观，当地人根本没听说过“大炮”为何物，听到隆隆巨响，又看见火光四溅、硝烟弥漫，被吓得双腿发软。一个个都在双手合十向造物者祈祷。 这种新式武器把城堡里的人也吓了一跳。墙垛上面的守军眼看着一轮一轮的炮击敲打城堡，每一下都震得他们全身颤抖。而他们手里的弓箭，充其量射到双方交战的空地，离着火炮阵地还有好长的距离。 “嗖——”一支箭矢落地，引得骑士们一阵大笑。 那些训练有素的盾阵步兵就更无可奈何了，他们连头都没露，不知躲哪呢！ 一整天时间就这么过去，帝国骑士团这边有说有笑，轮班吃饭驻守，等着敌人的城池一点点开裂。傍晚时分，肉眼可见一条拳头宽的裂隙。骑士团的弹药所剩无几，最后一发炮弹瞄准了裂隙里面，这下就能直击城堡的内部了！ “轰——！” 阵地上又腾起一阵硝烟。视线完全被遮蔽，众人不得不原地等待。 巴雷纳被烟尘呛得泪流满面，不停地咳嗽。他抹一把脸上的尘埃，点头说，“大炮固然是好，就是味道太大。咳——！” 希林咯咯一笑。他们几个人样子还算好，看那群“炮兵”，一个个浑身黑灰，脸都看不见了。 一阵微风拂过，烟尘散尽后阵地上突然凝重起来，有人见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看呐——！” “怎么回事？” 希林一愣，起先他以为炮弹镶嵌在裂隙上了，仔细看好像也不是。须臾，那炮弹平移出来，这才看到是一只手在裂隙中接住了炮弹。 那是一只戴着铁甲手套的、骑士的手，尺寸比普通人还大了一圈。只见它紧紧握拳，抓住那枚实心铁球，用力攥着，恨不得捏碎。不多时，它将炮弹推出裂隙之外，轻轻一翻手弃于城下。 “！” 凡人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装填的时候，小兵抱起一颗炮弹都要用上全身力气，更何谈徒手接住空中飞行的炮弹呢？有人揉揉眼睛，怕是被烟熏得产生了幻觉。 骑士团这边全部的炮弹都打完了，效果没预期的那么好，但也不赖。接下来，就看见城堡那边有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咚——！咚——！咚——！” 同样是裂隙的位置，发出了像炮声一样的巨响。围观的众人面容错愕。 “怎么，他们也有这种先进的武器了？” 伴随着惊恐和好奇，人们观望了好一阵。发现那巨响并非来自火器，而是城墙内部某种呼之欲出的力量。那力量比炮弹更甚十倍，伴随着每一下敲击，城墙上的缝隙都更严重一些。应该是有什么东西自内而外地想要冲出来。 “诶，不是……他们这是在帮我们开洞吗？” 一些砖石掉落下来以后，凯斯讲了这句冷笑话。没人笑得出来。如果城堡内部蕴藏了更加强大的力量，骑士团面临的风险就可想而知了。 “轰——！” 一声巨响，城墙上破了一个大洞，是那只巨手！是它在徒手敲击城墙，试图破坏它！待那裂口足够大了，它伸出双手，用力扳动两侧的墙壁。 “！” 一众人屏住呼吸观望，只见那双手用尽了全力。突然之间，两侧的城墙就像饼干那样被它徒手扳断！是个非常暴躁的怪物啊，等不及要冲出来，连门都懒得走了。 颀长的手臂抓着数尺厚的一块砖石，瞄准了远处的臼炮阵地，用力一掷——！ 嗖地一声砖石飞来，落在阵地当中砸飞两口臼炮。离着近的几个人当场毙命，周围的人吓得撒腿就跑。砖石在地上留下一处深坑，这可比火炮的威力大太多了！ 第1270章 神力天使 其二 嗖、嗖两下，巨大的石砖以难以想象的惊人速度飞入阵地，当即砸毁数口火炮，连带周围十来个人一命呜呼。 震惊之余再看那城堡，裂隙中钻出身覆铁甲的人形怪物。说那是人，但见头颅、四肢一应俱全，躯干上也没什么枝叉，形状和人没有分别。 但它比人大得多，比昨夜见到的骷髅头骑士也大，抬起头站直了约有城堡的三分之二，偌大的城池像是它屈居的囚笼。而且它拥有的力量远远超越了这副肢体的极限。希林很清楚，巨人的力气不过尔尔，敌人必定还有什么超越自然的力量加成。 随着巨人破茧一般钻出城堡，谜底不言自明。它，或是说祂，背负着一座比自身更大的圆环。此环为完美的正圆形，同样覆甲。凭空存在不依附任何载体。待祂立定以后，圆环突然移动，以肉眼无法捕捉的惊人速度飞升到祂头顶。光芒笼罩之下，祂悬浮在离地数尺的半空中。 人们这才注意到，巨人的双脚似乎始终都没有接触过地面。祂惊人的力量是毫无缘由地从虚空中发出来的。 “看，真正的天使！神性凌驾于自然法则之上！”小天使盖亚兴奋得跳起来。 “这下麻烦大了……”希林暗叫不好。 要对付这么强大的天使，碰巧还没有任何花招可耍，就非得请自己背负的皇权圣天使出面不可。 “……” “大人，如此该如何是好？”身边人催促道。 希林拥有的不是完整的圣天使，仅是祂的碎片。之前在荒原上遇到劲敌，希林拼死一战耗尽了几户全部的力量。事实上，他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感觉到这种力量与自己同在了……没准已经没有了。 那神力天使舒展肢体笔挺挺地站直，一只手搭在城堡的墙垛上，狠狠捏碎了一块石砖。城堡上伫立的士兵吓得接连后退，转眼间一个躲闪不及的人被碎石砸死。 看起来祂是个暴躁的家伙，即便是城堡内的同盟军也无法完全掌控。 祂头戴复古样式的帝国头盔，有一张遮蔽面容的面罩，看起来是一张无情的铁脸。然而那面罩并不完整，曾被更加惊人的力量劈过一下，正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从缝隙处可见祂已经漆黑枯干的皮肉。 头盔顶上随风飘散的装饰物是纯白色的光翼羽丝，长度一直拖到脚踝。天使飞行不需要直接依赖光翼，光翼的形态随心而定，更多时候是力量的象征。 很难说祂现在的状态是死是活，对于如此强大的力量而言，肉身生死无足轻重。祂已然被炮火声惊醒，如今有无穷无尽的愤怒要发泄。 神力天使仰面朝天长啸一声，顷刻间天色为之一变，晴空万里变成漫漫长夜。无尽的漆黑穹顶上只剩下五彩的光环。 祂低下头俯视火炮的阵地，随着意念，脚下凌乱的炮弹失去重力的束缚缓缓飘到半空中。祂不费吹灰之力便拾起那些人类的武器，又逐一朝阵地的方向投掷。 时间刻不容缓。骑士团没有任何力量抵挡这种敌人。希林下达了紧急的命令——逃！全员、立即，放下武器向远处逃，跑得越快越好！ 没等指令说完，炮弹一个接一个飞回来，像雨点一样落下。神力天使无所谓策略，无差别地攻击眼前见到的一切，连带着远处看热闹的老农民都跟着倒霉。 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之后，祂稍微喘息了一阵。可不是没力气了，而是手边没有武器了。祂咆哮着、愤怒丝毫没有消散。这时祂微微蜷起身子，脸对准了骑士团的阵地。 “嗯嗯，都到这个时候了，如果说我还能给你什么建议，那就是……”恶魔来不及说“跑”字，自己先消失了。 希林当然知道情况的严重性，但他不可以跑！他是这支队伍的统帅，一旦退缩，就再也没机会召集失散的团队了。那张饱经风霜仍然十四岁的面庞，一点都没有动摇。 “大人，我们先……” “嗯。” 来不及告别，几个合伙人带自己的队伍朝不同方向散开。他们刚一扭头，远处的神力天使便以无法描述的速度抵达火炮阵地上空，简直就是凭空出现的！ 巨大、削瘦的身影遮蔽自身的光芒，在地上留下形状诡异的投影。人们近距离地见到这位天使，不由得发出尖叫，有人吓得瘫倒在地。在天使召唤出的茫茫黑夜中，祂那可怖的面容简直是一场噩梦。 祂尤其憎恨这些发出巨大声响的新式武器。要知道，从人类出现的十万年以来，电光石火都是神的特权。凡人何德何能，竟敢觊觎神力！ 祂握住一口臼炮，狠狠地捏扁，揉成一团，又用这团废铁砸向别的炮筒。一下不够解恨，祂接二连三地抓起地上的炮筒，狠狠地摔打，互相敲击，直到把这些玩意彻底地粉碎。 “要说有时候，天使真的是傻……” “撒耶坦，你没走？” 希林一愣，恶魔可不想错过幸灾乐祸的机会，哪怕性命攸关的时候也不行。 “祂根本就搞不清楚自己的敌人是什么。什么玩意发出了强大的力量，祂就冲着什么玩意发泄怒火，跟疯狗一样的，你说傻不傻？” “……” 或许在这个庞然巨物的头脑里，运行着完全不同的逻辑吧？祂没搞懂人类怎么创造出大炮的，以及，人类不会因为几口炮筒损毁，就停止创造新武器的步伐。这些炮随便祂怎么毁坏都没关系，本来用尽弹药以后，希林也打算卖废铁的。 说得未免有些轻松，神力天使在火炮阵地上肆意破坏之后，又抄起炮筒掷向远处的营地。那些帐篷、马车无一幸免。祂一样憎恶眼前这些形如蝼蚁的人类，无论骑士还是杂兵都遭到无差别的攻击，躲避不及的人多有死伤。转眼间满地横尸，场面甚是可怖。 祂转了一大圈终于注意到一动不动的希林了，转脸过来长啸一声。 这吼声振聋发聩，卷着一阵狂风吹得人直不起腰。好在希林这匹马也不是寻常的马，一动不动地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候希林身边还有十来个人，都是他的亲信。 “你们还不逃？” “可是大人你……”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见希林临危不惧才陪在他身边的，危急关头哪有背弃主帅自己逃命的道理。 “这次就算了，聚在一起反而麻烦，你们快点走。” “遵命！” 随行的人朝四面八方散去，没走多远一架马车连着马匹被丢过来，半空中转了个砸在希林面前，可怜马儿当即吐血身亡。 “要是遇到那帮家伙，让他们快点过来，别看热闹了——！”希林朝同伴的背影大喊。 一直到现在，那群吸血鬼还没有露面。 “他们该不会打算一直看热闹吧？” 希林勒紧缰绳，差不多要开始跑了。神力天使没有趁手的武器，祂举着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冲了过来。在想到对策以前，希林只能带着祂在空地上遛弯咯。 第1271章 神力天使 其三 希林当然不会临阵脱逃，他策马绕着战场上偌大的空地飞奔，神力天使紧追不舍，不断投掷周围的重物。 少年想着，神力也有穷尽的时候，无论怎样强大的力量都架不住肆意倾泻。只要僵持得足够久，就能耗尽天使的力量。 跑了一阵，希林发现一部分同伴并未走远。他们明白主帅的意图以后，纷纷策马回到战场上，对着天使接连挑衅。奔牛节的伎俩大家再熟悉不过了。哪怕再强大的敌人，只要脑子转得不够快，一样被人类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群不怕死的家伙！”希林笑了笑。有同伴在场，他又多了份信心。 神力天使被耍了两次，终于怒不可遏。祂盯上了某个方向，一瞬间，祂的身体飞驰冲撞而来，所经之处人畜都被整齐地撞成碎渣。没等大家回过神儿来，空地上就留下一条血路。许多剩下半截的肢体一个个倒下来。 “！” 一路撞到希林面前，神力天使猛然遇到了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发生了巨大爆炸后，祂停了下来。希林惊魂未定，他也被撞得不轻。 “‘圣灵不相容定律’？” 莱默主教是这样归纳的：圣灵之间彼此不可融合，祂们必定出现在不同的时空，哪怕由于特殊的原因遇到一起，也绝不可以互相靠近。希林一直拿这定律当笑话听的，简直是一句毫无意义的废话。 “圣灵互不相容是莱默第一定律，莱默主教绝不与任何一位红衣主教为伍是莱默第二定律。”教廷的也人都这么调侃他。想不到两种灵质在互相排斥的过程中还会发出如此惊人的爆炸，一点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呵……果然是个天使啊……和我背负的皇权圣天使互相排斥，祂是拿我没办法了……”希林心中怀着一些侥幸，奈何那些同伴都不具备抗衡天使的力量，拿自己的性命诱敌，何其惨烈！ 僵持了个把钟头，同伴人困马乏，渐渐跑不动了。为了存续实力，他们陆续散开，希林独自留在空地当中。没见神力天使有任何懈怠。祂仍然那么生气，发怒的时候不用脑子，哪管什么不相容定律，冲着希林就是撞。爆炸的反向冲击也够希林受的了，这副血肉之躯定然挺不过下一次撞击。 跑着跑着，希林注意到自己的马儿也越来越慢了。 “不会吧，偏偏这个时候？！” 石马当然不是永动机，它们的能量来自于骑士团献祭的生命，真是血腥的讽刺。上一次对无辜人类大开杀戒是比较久远的事情了，偏偏希林有事没事都骑着它，摄取的能量不足，活动又过于频繁，它的力量耗尽，停在地上长鸣一声，随即化为石雕。 希林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神力天使追上来了，难不成要靠双脚跑的？直到这时候，少年才看见另一匹黑马自丛林中窜出，有吸血鬼骑士前来救驾。 “艾利安？快点——！”希林挥手大喊。 千钧一发之际，艾利安从背后一拽，把希林拉上马背。谢天谢地，二人躲过猛力一击，策马继续飞奔。 “过了这么久你才来，其他人呢？！”希林忍不住用责备的口吻质问。 “在等你放大招啊——！”艾利安几乎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的。 希林气坏了，完全笑不出来。 “对，如果能释放出圣天使的力量，多少个那种货色都不在话下。但，难道你们觉得，我这么久都没有动作是因为不喜欢吗？！” “不是吗？” “……” 希林昭着艾利安的头盔捶了一拳。他哈哈哈地傻笑。在他们几个家伙看来，战场犹如一场儿戏，玩弄敌人不过是一时兴起，至于人类附庸的死伤，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们这群家伙！” 希林没那么大的嗓门，也没有那么大范围的心灵感应把所有人给吼过来。下次例会的时候再发脾气吧，现在要紧的是身后的敌人。 “咱们怎么办？去哪？”艾利安问。 “额，让我想想。”希林想着，即便钻进树林里，凭祂的力量也能一路大搞破坏追上来。“既然祂那么擅长搞破坏，脑子又不太好使，不如让祂帮我们个忙，去破坏那玩意吧——” 希林指着前方的城堡，艾利安偷偷一乐，好戏要开场了。 他策马狂奔直冲城堡过去。城垛上守军见了，连忙准备弓箭射击。二人仗着身上一副刀枪不入的铠甲，和这匹肉身不死的石马，穿过层层箭雨如入无人之境。 临到了墙脚，战马猛地一转身，贴这边逃开。而那神力天使直冲城墙而来，结结实实地撞上去。一阵烟尘散去，留下个完整的人形凹坑。祂这力道比一百口臼炮都厉害，直接撞得城堡里天旋地转，整座建筑都摇晃了几下。 顶上的守军惊魂未定，又被愤怒的天使一巴掌拍下城墙泄愤。吓得他们连连后退。 神力天使看准了逃窜的二人，这次没有追击，而是狠狠地一拳锤在城墙的裂缝上，将松散的石砖击落。其中一块落石刚好砸在战马后腿上。二人吃瘪，双双坠于马下。 这回乐不起来了，神力天使信手拈起满地的碎石一通乱打。二人只能躲在墙脚处，因为城墙上那些弓兵各个都瞄准了他们，哪怕稍微迈出一步，就进到他们的射击范围了。 走投无路之际，希林突发奇想。他把城墙上的裂缝指给艾利安看。这条缝在方才的撞击后裂得更深了，现在完全可以从地面徒手爬上去。一拍即合，二人当即摸着裂缝爬上去。 神力天使见了，急忙用石头砸。那二人爬到缝隙宽处，直接钻进去了。石头砸不到，天使便伸手去掏。祂险些要得逞的时候，艾利安抽出长剑顺着铁甲手套缝隙的地方刺进去，狠狠来了一下。 巨大的手掌里淌出许多暗褐色的液体，大概是祂陈年的血液。 天使愤怒而又徒劳地捶打墙壁，只敲得这座城堡更加脆弱不堪。祂甚至试图动用神力来挪动希林和艾利安二人。祂的力量受到了某种限制，看样子只能移动没有生命的物体，石头、大炮一类的，对于有灵性的人类肉身不起作用。 二人逃过追击钻进了城堡内部，留那神力天使在外面拆家。 这一闯可不妙了。城堡正中裂隙的位置，对应的是内部一座会议大厅。二人跳进来见地上一片狼籍，大门有被人强行撞开的痕迹，不用问一定是神力天使干的好事。他们幸灾乐祸笑了一阵。 会议厅里有两名大骑士率领着若干小兵待命，只怕敌人从这攻进来。见闯进来的不过是两个人，他们还松了口气。 “弓箭手——！” 一声令下，待命多时的弓箭手齐刷刷对着二人放箭。而那二人不慌不忙，几乎没有躲避。弓箭落地，要么贴着铠甲飞过去，要么被弹开，要么卡在甲片的缝隙中，对二人的伤害微乎其微。拔掉身上碍事的箭矢，接下来，就是他们的主场了。 “愚蠢的人类，记住永远、永远别在狭小的空间里挑战吸血鬼！” 会议厅里的士兵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感觉到脑子里“嗡——！”地一声，顿时整个人都变得傻呆呆的。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那二人一高一低配合着，切菜一般斩杀面前所有的人。一时间血色飞溅，杀得昏天暗地。 “够了，住手——！！” 有人在人群背后大喊，声音还颇有些熟悉。怎么，谁这么快就看不下去了？士兵们让出一条通路，希林好奇地望过去。 第1272章 圣灵的抉择 讲话的人是马卡洛斯，他的铠甲和武器早被收缴了，只穿了一声得体的外套。看样子他这几天过得不错，吃得挺好，还算自由，手脚都能活动，只是有四名看守寸步不离罢了。 “住手，不要再杀了！他们都是可怜的人罢了！” 马克洛斯何出此言呢？希林笑了笑，一分钟以前，这群人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希林和艾利安二人呢！ “你投降了？” “不，我没有做出任何妥协！但是，我答应他们作为特使和你交涉！请不要滥杀无辜了，他们愿意坐下来和解。” “是么？他们手上的刀剑可不是这么说的噢！” 马卡洛斯一听，立即用他那半调子的本地话和两位大骑士交涉，不多时他们愿意率先收起武器来表达诚意。 希林见状也收了长剑，艾利安见他要谈判了，才勉为其难地收起武器。 “谈什么呢？” “这群人都是人类。好些就是当地人。他们和那些天使不是一伙的。你也知道，七美德骑士团联盟是很大的组织，内部成员并非完全志同道合的。” “哦，好吧……” “他们完全可以和当地人友好相处。他们作为一支寻求正义的力量，还可以保护当地人。” “嗯……” 希林有意无意地听了两句，已经觉得不耐烦了。怎么，主持正义、践行天道的那些口号，马卡洛斯当真了？他该不会真的以为希林是为了帮助那群老农民才来挑战骑士团联盟的吧？ “不是吗？”小天使盖亚突然冒出来一句。 “当然不是，笨蛋！天使都挺笨的！” “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想问，所以呢？他们想怎么样？” “他们不会伤害你，相反，他们会放你们进去，你们可以直捣城堡的核心。那里有几个执迷不悟的联盟成员，其中还有亵渎天使形骸的‘亡灵法师’，各个都罪该万死！” 希林听罢不住地冷笑。 “相应地，也请你不要伤害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马卡洛斯说完，郑重地望着希林期盼他的答复。这人完全不会说谎，他的心跳声在吸血鬼看来简直振聋发聩。他脑子里充斥着逞英雄的幼稚想法，理智逐渐退居其后。 希林把头盔摘下来，那副诡异的容貌引得在场众人接连惊叹。少年笑了笑，拍拍马卡洛斯的肩膀，捏捏他厚实的脸蛋。 “想的真美！说得也好听……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以及，他们？” “你——！” “既然要临阵倒戈投靠于我，倒是杀一个联盟的大骑士给我看看啊！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因为你们几个说得好听，就让我放过的？” 墙外的神力天使一刻都不曾停歇，一番撞击和捶打之后，祂又钻了进来。现在头伸进会议厅，一只手也进来了，还差胸口被卡住。祂这般穷凶极恶，联盟的小兵也瑟瑟发抖，一个个退到墙角。 希林撇了一眼神力天使，又冷笑着看看马卡洛斯。 “那个？”马卡洛斯一点儿也没迟疑，他双眸笔直望着前方的敌人，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可以。一言为定！我来斩杀那个祸害人间的怪物，而你要接受他们的投降，确保他们不再有伤亡！” “你确定？” 希林恨不得把这家伙捆起来带回去，他可是骑士团大金主的儿子啊，有个三长两短什么的，麻烦大了！而且他一个普通人，拿什么去单挑那个怪物？ 不知道马卡洛斯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希林，径直走向神力天使。 看到他的背影，希林大吃一惊。只见一条金色的光芒不知何时出现，绕着马卡洛斯飞了一圈，在他独自走上前面对敌人的一瞬间，那道金光和他融为一体。 而后，两道金色的光芒从马卡洛斯背上生出来，展开为双翼的形态。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双眼炯炯有神，目光如电光一般闪亮。他感觉到自己更加有力气了，决定去做的事情绝不放弃，有股狂热的信念充斥全身。 “不是吧……”希林都不敢相信这一幕。 “哈，这便是圣灵的抉择，又有一位天使降临人间啦！”小天使盖亚高兴坏了，又唱又跳绕着马卡洛斯飞了好一阵。 “就由我，来对付祂罢！” 马卡洛斯随手捡起一把人类的骑士剑，对着神力天使一剑劈下去。那怪物大吼了一声，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掀翻屋里的桌椅。周围的人摔得东倒西歪，而马卡洛斯的剑落在天使骑士的护甲上，瞬间碎裂成许多段。 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原来空有决心还不够，人间的兵器难以伤到天使分毫。 艾利安打了声口哨，把背上的天使巨剑扔给他。希林气得瞪了他一眼。 这把古老的武器终于有了新的主人，接触到马卡洛斯的一瞬间，光翼的光芒顺着他的手臂流向剑脊，随后沿着花纹展开，呈现出异常光辉的状态。 握紧这柄巨剑，马卡洛斯使出全身的力气，对着神力天使脸上斜劈下去。此一击瞬间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房间内的气流像风暴一样涌动起来，顺着巨剑挥击的方向，将神力天使整个推出去。 众人惊讶地跑出去围观，看到天使落在不远处的空地上，脸上十字形的新旧两道伤口，不断涌出黑血。而背上的光环竟然碎了，甲片散落满地。 祂痛苦地挣扎着，发出悲鸣。 马卡洛斯扛着剑，也不知怎么的，他凭空感受到一种力量，推动着身体缓缓悬浮，一点点飘落下去，来到敌人面前。只此一击，旧天使丧失了祂引以为傲的力量，愤怒也随之而去。反倒是新的天使，光翼逐渐丰满，目光更加坚定…… “以后祂是新的神力天使了。一个优秀的战士，在决定为崇高理想牺牲自我的一瞬间，得到了圣灵的肯定。可喜可贺！” 天色逐渐黑了，小天使盖亚用自己的光翼绕城一圈聚光灯照着马卡洛斯，还洒下一些凡人看不到的闪光碎屑。 “唉，他只要选择做天使就可以了。我要考虑的事情多了，譬如……回去怎么和他爹解释……” 第1273章 亡灵法师 这种民间俗称未免抬举那帮人了。他们的行径谈不上一点技术，完全是投机取巧的行为，因为大多数人嗤之以鼻才有操作的空间。假借神秘的称呼来误导大众，显得自己多有本事似的。 会议厅内返水的骑士团成员让开一条通路，告诉希林城堡的罪魁祸首所在的位置。 走出大门来到回廊里，楼上、楼下还有上百名身着不同颜色罩袍的骑士和士兵，显然隶属于其他的团体。他们都是人类，这一点只要看一眼便能确认。 起初氛围十分紧张，楼上的人剑拔弩张全都瞄准了希林和艾利安。经过几位大骑士用当地的语言一番沟通以后，这群人竟然全部收起了武器。 人群中有个眼熟的，眉眼间的神情与那位容貌惊为天人的玛丽亚女士极为相近，但这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黝黑的肤色，身型十分健壮。见到新的神力天使马卡洛斯以后，他很乐意发表一些见解。 “昔日与我们并肩战斗的天使已经离去了。天使也会死亡，死后灵体衰亡、肉身腐朽。但祂汇聚的力量不会轻易散去，我们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是么？” 希林的眉毛一挑，他可不太喜欢皆大欢喜的结局。这意味着骑士团前面的付出成了一场徒劳，白白替别人消灾，什么好处都没捞到。何况这群人的做法，跟懦夫又有什么区别？哦，如今形势逆转便知道投降了，前面又在做什么呢？ “城堡下面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血池。他们利用里面的血维持着天使形骸的‘生命’，以此维系对骑士团联盟的统治。尽管我们深知，那些天使早已不是当初的天使了……” “我们没有能力挑战他们，唯有超越自然的力量才行。请吧——” 名为亚历山大的老头为他们引路，他打开地下室的入口，一股恶臭的血腥味飘散上来。这群人类战士甚至不敢直面通往地下的旋梯。 “利用我的力量杀死政敌？除非你们引路，否则我不会下去的。” 几个大骑士迟疑了一下，互相商量后同意亲自引路。他们走在前，希林根在后。马卡洛斯则迫不及待地要冲下去做个了断。 “你等会。” “你——！” “此时此刻你还算我麾下的骑士，不是吗？”希林能感受到马卡洛斯内心油然而生的那股强大力量，他很快就要野马脱缰了。 “嗯，是啊。” “那就老老实实在上面等着。珍惜你是天使并且健康清醒的日子吧，作为天使，路还长着呢！” 希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马克洛斯对天使的命运一无所知，他凭着一时的大义凛然踏上这条路，还不晓得以后要面对什么。 希林和艾利安走下旋梯。这辈子他见过许多地宫了，这一座在构造上没有特别之处。设计初衷是用于存放古老的恶魔血，顺便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酷刑、囚禁、谋杀，这家骑士团联盟有的，远在帝国首都的另一家骑士团也有，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只不过随着前面一个王朝的崩塌，帝国骑士团的囚牢归于沉寂，而此处仍是鲜活的。 沿路希林见到许多被关押的老农民，他们是叫嚷声最大的；向深处走有骑士团联盟内部的罪人，有些看起来非常绝望。地宫的中心处有一座近乎干涸的血池，穹顶上倒吊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几乎是骨架的状态了。 “杰拉斯……” 希林抬头看看他。同为俘虏，由于是吸血鬼骑士，杰拉斯竟然遭受如此对待。他一息尚存，也不知此时此刻有没有对自己选择的道路感到懊悔。 脚下的血池几乎被古老的碎骨填满，有些半掩埋状态的巨大身躯保存在这里。原来他们还留存了好些实力，若是这群形骸全部释放出去，希林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你们——！你们怎么进来了？不是命令你们严防死守么！” 几个打扮诡异的人慌乱中站起身，负责保护他们安全的另一些大骑士立即聚拢过来，双方对峙起来。 要说那人打扮诡异，着实有几分不人不鬼。他穿的明明是修士的袍子，却浸满血渍，由于年头太久颜色已经乌黑了。他的面容非常凶恶，浑身遍布难以描述的疤痕，每一寸皮肤都不例外。尽管是个活人，众人见了他无不颤栗。 “就是他！”亚历山大喊道。 希林明白老人家的意思，这怪人不是别人，正是操控那些形骸的罪魁祸首，所谓的“死灵法师”。联盟里的普通人极为忌惮，都不敢说他的名字。 怪人开口的时候，声音极为沙哑，伴随着痛苦的语调。 “吸、血、鬼——”他指着希林和艾利安二人。话不多说，那群骑士冲上来就杀，而陪同希林下来的这群人也不甘示弱，双方各自找自己的对手，混战起来。 领头的大骑士有那么两下子，希林和艾利安二人配合着打他一个，仍然僵持了好一阵。 由于人数上悬殊的差距，投靠希林的那几位骑士根本不是对手，没三五下就被制服了。怪人敲击法杖，不断命令他的骑士将罪人带上来。他另一手握着祭祀刀，看来近乎干涸的血池又可以获得补充了。 一见血，那怪人兴奋地嚎叫起来。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从他背后冒出一双手，一把抱住他的腰。怪人挣扎着求救，没等开口就被人手起刀落割断了喉咙。 “哼……”希林点点头。从血池里冒出来的是他的部下，专门干刺杀一类脏活的家伙。 战局终于有所扭转，吸血鬼骑士团的援军陆续赶来。讲道理他们早该出手了，这次的表现有点散漫。黑暗的密闭空间是吸血鬼的主场，他们来去无踪，能够轻易结果任何人的性命。而且他们根本不分敌我，什么投降什么约定，就当不存在一样。 “喂，住手，那个是——！” 希林喊得晚了一点，老骑士亚历山大的脑袋滚落下来。顷刻间，地宫里没有别的活人。 “也罢……世上本来就没有那么轻松的事情。”少年叹口气，这样最好，他确实不想让那几个投降的家伙轻易离开。 大开杀戒后吸血鬼同伴们借道血池法阵离开，除了一些血迹什么都没留下。希林清了清嗓子，整理一番衣装又拉着艾利安原路返回城堡上面。他已经是个装腔作势的老手了，除了坦诚的“实话”，上面那些人什么都不会知道。 第1274章 道不同者不相为谋 暂住一夜，次日再看那城堡，竟然被神力天使撞成两瓣，东西两侧各有些许下沉，恐怕难以修复了。骑士团联盟当中，除去三支反水的队伍、一支被彻底消灭的“节制”骑士团外，还有三支队伍实力尚存，他们在失势后超圣城底克里特逃窜了。 城堡上挂出了帝国骑士团的大旗。晚些时候，先前失散的伙伴陆续赶来。瓦伦蒂、雷纳托、塔拉汗他们的队伍都还在，只是人员空缺了不少。有伤亡的，也有逃走的。先前遇到的情况特殊，很多人被神力天使吓坏了。这一逃，怕是不打算再回到骑士团了。 希林与守军达成了和平协议，收取了一笔数额可观的军费。钱不少，但都不是自己的。这笔钱连同以前的各种利润一起，将以不同形式辗转送回帝国，献给查士尼斯二世。 对于亚历山大等人的下落，希林绝口不提自己的吸血鬼骑士团所作所为，只说全部人员在混战中阵亡，而后掉入血池消失不见。旁人不了解血池的内幕，只知道那玩意深不可测，都愿意采信少年的说辞。 唯有马卡洛斯嗤之以鼻，他心里清楚希林没那么简单，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辰星高堡内曾经驻扎过大规模的天使军团，这里灵质深厚，对马卡洛斯来说是丰富的营养。他背上的光芒越发显赫，性格也越来越执拗，开始变得不近人情了。 “你们要走了么？”他问。 “嗯。” “我不会继续追随帝国骑士团，我们就此别过吧！我会留在这个地方，以新天使骑士的身份领导这群人。” 话说得没有一点余地，希林也不挽留，二人好聚好散，就此分道扬镳。正要率队启程，雷纳托竟然也有话要讲。 “大人，这是我们共同经历的最后一战，接下来，我也打算离开帝国骑士团，再找别的出路了。” “怎么，你也要走？” “唉，我老了，不中用了，打算找更安稳的营生。” 希林能听出来这是托辞。神力天使给这老头留下的阴影可不小，一见到那玩意，他当场就以为自己要交代了。尽管侥幸逃脱一劫，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超自然的力量杀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他再也受不了了。 回想起追随希林洛斯的这些年，享受的事一样没有，各种超自然的怪物、极端艰苦的环境倒是接连不断。甚至希林洛斯本身就是一种超自然的怪物，一个吸血鬼，一个已经活了很多年、非常狡猾且残忍的怪物，却仍然保持着俊美少年的模样，与他相识何尝不是一种恐怖的体验！ “好吧，我能理解。就按照我们当初约定的那样解散吧。”希林爽快地同意，没有一点儿为难。 当初雷纳托带来的那些人、还有一些半路收编的人都表示要和老头一起离开。希林也不挽留，当即同意。转眼间便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刚和和这群人别过，塔拉汗又急匆匆站出来。 “喂，他们怎么说走就走了？” “怎么，你也想走？” “哎呀，我……”塔拉汗有些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他开口前先推脱一阵，“我绝对没有事先跟他们商量，这也不是跟风，完全没关系的事！” “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读心术，哈哈！” 既然希林什么都知道了，塔拉汗也就不绕弯子了。 “加兰德，我要走了。我带着子民离开荒原，一路上他们见着哪里好就留下，昨天晚上跑了一大片，现在剩的人不多，不够继续追随你打仗了。” “是么？” “这个地方荒地多，草也不要钱……” 不想听他继续胡说八道了，希林拍拍这人的肩膀，笑着跟他说，“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吧。我带你和族人从荒原走出来，到这个土地丰饶的地方，约定的事就算做到了。” “大恩不言谢，我和族人都会记得你！” 野蛮人没有那么多临别珍重的话，他们说要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开。队伍里还有百十来人，希林和瓦伦蒂沿着来时的路回到老城。这次城主迎接的就不那么热情了，没有宴会，他们见了希林也爱答不理的。二人无意久留，瓦伦蒂上前讨要报酬，城主遮遮掩掩地说，“你们不是有一伙人来讨过报酬了么！怎么没完没了啦！” 难道说雷纳托已经索要了一部分报酬？希林又问，城主不耐烦地说，“你们来了好几波人！这个也要点，那个也要点，扰得我们不得安宁！我这里已经没有钱了，要钱，找他们要去！” 城主的那些亲戚也异口同声地附和。 希林听着这些话，从只言片语中能窥见先前的画面。这么点小伎俩还不足以骗过他。 “老人家，我们约定的酬劳可不是小数目，十万金币。你们看看哪座城堡，冒着烟，里面在着火，城墙裂成两半。他们最厉害的天使骑士被我的人杀了，几个大骑士逃回了圣城。就我们约定的事情，我已经做到了。现在是支付报酬的时候。” “这……你们只说去展示实力，没说一口气把整个城堡都端了啊……” “战场上的形势变幻莫测，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急着去死。” 百般抵赖了一阵，城主终于不装了。他没钱。仅有的金币已经作为“定金的定金”付给希林了，还剩点零钱又被陆续逃窜的队伍夺走，现在他一个字儿也没有。 “哼，你们最好清醒一点，我能够对辰星高堡做的事情，一样也会对你们做一遍。” 轻轻地说了一句，一群人全都怕了。老城主擦擦冷汗，说居民们各家各户都存了些粮食，如果希林愿意，可以用食物代替金钱支付酬劳。 “我们绝无可能一口气交出那么多钱。但是我们可以分期支付，你们每年都来拿一些。” 希林眼睛一亮，又问了他一次，“你是说，可以用‘食物’作为报酬？” “是、是啊。” 希林很满意，他早看出来城主没什么钱，会想方设法赖掉这笔钱。一开始谈这笔生意的时候，他们甚至祈祷希林的人马可以死在高堡里，这些他都听到了。 当夜，骑士团满载着老城的物产离开。队伍走得非常匆忙，因为希林急着去圣城。其实这一走，下次什么时候再来就不好说了。老城主满心欢喜，以为自己的小算盘打得不错。至于稍后凌晨时分，老城突发的恶性流血事件，就没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短短一个小时里，一伙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洗劫了老城，杀死男女老少数百人，纵火、毁坏房屋和田地，损失难以计量。老城主和一众亲戚全都丧命。是报复，一定是报复！只是缺乏证据，根本说不清是哪一方在报复。 再说骑士团那一行人回到山茶花公馆以后，瓦伦蒂竟然也提出要分头行动了。 “你也要走？” “不，绝不是那个意思。骑士团就是我的家，我绝不会走。正相反，我想留在这。” “是么……” “大人，我们好多生意都只做了一半，还有钱可以赚呢！我擅长的本来就是做生意，让我干老本行吧。我在这里搞个骑士团分部，也好为你提供资金支持。” 希林明白他的意思，说到底，他已经不想继续旅程了。 “嗯，可以。我离开之后，大小事务都交给你全权处理。” 相处的时日不多，给希林的感觉，这些人还是当初刚遇到他们那时候的模样。实际上，二十年已经过去了，他们全都老了。莱默主教肯定要去圣城，一路带着的几个随从也是。希林以为没有人类会追随他继续走了，想不到走到大门口，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爷追上来喊住他。 “怎么不吱一声就走了，你要丢下我们不成？” “你是……” 老大爷当场就不高兴了，“好几次我打你面前走过去，你都装没看见，合着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 希林挠挠头，真想不起来，脸看着陌生，声音也不熟悉。但这个人一直在骑士团里，应该是个老成员。 “安、塞、尔！” “？！” 再仔细看看，真的吗？脸型不一样了，发色和眼睛的颜色都跟记忆里不一样。主要是……希林印象里安塞尔是个大小伙子，又高又壮，浑身是毛，可面前的老头…… “多少年了，老汉我都毛六十了！孙子都有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长生不老啊，妖怪！” 希林被逗得直乐。既然如此，那安塞尔身后这位拄拐的独腿骑士就是罗尔咯！希林又仔细看看，也是满脸的沧桑，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哪还有当年的稚嫩。 “这个你该不会也不认识了吧？” “认识！认识！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不认识！” 再看安塞尔身后一个更老的、独眼，须发皆白、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家伙，不用说，是那个不爱讲话的老伙计。 “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圣城？” “当然咯！我们就认识你，当初跟你一起来的，半路可不能不认账。” “嗯，好！” 希林长长叹了口气。多少年了，当初相约一起去帝国闯荡的朋友，如今都还在。清点人数，还有二十余人同往，希林满心欢喜。刚要走，又有一个人追上来。 “等等我！我手脚慢，你们别偷偷摸摸就走了啊！” 希林心里咯噔一下，是凯斯。他坐在轮椅上，之前战斗中手臂又受伤了，还挂着绷带呢。挪动起来着实吃力。 “你也跟我走？” “大哥，我说了跟着你刀山火海在所不辞，怎么会食言呢？只要我能走，就一定跟着你走。除非，你嫌弃我了……” “怎么会！你是骑士团里人脉最广的一个，我从来都不会嫌弃。我只是担心你的健康状况，不留下修养吗？我们很快会回来的。” “说了，别嫌弃我。我这伤过半个月就好。” “嗯，那跟上来吧。” 希林爽快地答应。凯斯所有的小弟都走了。要么胆小吓跑了，要么战死，剩下几个也不再跟他混了。只有他相信希林大哥能上天入地，别人都觉得他疯了。 除了这些人，以及稍后赶到码头的吸血鬼，其实还有两个聒噪的家伙在希林耳边喋喋不休。 “马上就到旅途的终点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带你去看！”小天使盖亚兴奋得整夜整夜绕着希林的脑袋转。 “你到底要给我看什么？” “现在还不能说，但可以透露一点点，嘘——无、尽、的，天国——” 第1275章 圣城 距离最终的目的地已经非常近了，搭乘船只，要不了几天便可以抵达。亚里亚什——世界上最古老的城池、人类文明的发源地，一切的起始之地。 根本不需要问路。有无数的人前来朝圣，他们都只有同一个目的地，沿着他们的方向行进即可。 与想象中完全不同。这个地方非常荒芜，可以说是一片荒漠，连野草都时分稀少。深秋时节，依旧炎热。头顶的艳阳炙烤着大地，一阵滚烫的风夹杂着尘沙吹来，连眼睛都睁不开。 希林站在空地上发呆，莱默主教走上前问道：“怎么，很失望吗？” “额……怎么说呢，关于这里的气候，我多少听他们说过，是极为干旱少雨的地带。但我不明白，一直是这样吗？还是经历了什么变迁才变成这样的？” “嗯，根据记载，应该一直都是这样的。最早的人类从沙漠深处走出来，定居在一片‘流淌着蜜和奶的土地’。从九千年前至今，这片土地一成未变，还是当初的风貌。” “真的假的……” 反正四目所及，希林一条河也没见着。 圣城的历史之久远，从脚下的路开始，任何一处不起眼的地方都可以讲上一段。对莱默主教而言简直是在复习功课。他情不自禁就说起来。 “看那——那块石头，当年亚伯拉罕献祭儿子，就是在那块石头上。” “你确定？这故事老掉牙到连我这个野蛮人都听过。你确定就是那块石头？” 莱默主教说着就走过去，看起来只是块平平无奇的大石头而已，随便什么地方的路边上就可以找到。 “你瞧啊，这上面还有劈砍的痕迹。列王之战时，好几位君王命丧于此。这一刀刀劈下了他们的脑袋……” 站在这个地方，前后左右的风景都能让莱默主教讲出前后几千年的历史出来。希林远远站着不愿靠近。 “怎么，你不相信？” “也不是……就是觉得有点怪。这么珍贵的石头，我以为会用围栏保护起来的……而且，真的可以摸吗？不用买票？” “哈哈，当然可以摸，过来感受一下吧！如果被保护起来了，下一次发生神迹的时候造物主还得买票呢！” 希林走上前轻轻抚摸，那就是一块石头，从更遥远的造物时期就遗留在此。 在这个缺少隐蔽的地方，所有的吸血鬼都不得不在大白天招摇过市。很快，他们发现自己并不孤独。沿路上还有别的吸血鬼！ 希林遇到一个打扮贵气的男孩，年纪略长一些。那人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地凑上来，一双血红色的眼珠子盯着希林看了好久。 “干嘛，有事么？” 话音刚落，那男孩背后浮现出一只恶魔！非常丑陋的恶魔，浑身血色，没穿衣服，像刚刚被宰杀剥皮的熊。它的脑袋又尖又长，后脑勺软软地垂下来。没有眼睛和鼻子，龇着长牙，一只手提着一对儿眼珠子看人，另一只手拈着一条舌头，到处乱舔。 “！” 希林眉头一皱，这时候撒耶坦从他背后现身，对着血色恶魔恶狠狠地呵斥。血色恶魔竟然怕了，后退半步。那吸血鬼少年自讨没趣便离开了。 “想不到世界上还有其他种类的恶魔和吸血鬼……” “哼，现在知道我多高贵了！”撒耶坦骂骂咧咧地躲回去。 不得不承认，当初如果是那副嘴脸的恶魔找希林签订契约，希林死都不会答应的。想到这他笑了笑。 继续走，路上还有五花八门的玩意。各种身份的吸血鬼，有恶魔的、没有恶魔的。他们可以自由往来，莫非都是来朝圣的？只是，极少有恶魔单独往来，这是天使与恶魔之间的条约，恶魔行走在人间，必须有代理。 至于天使，那就更多了，简直是随处可见！有在街上巡逻的天使卫兵，有天使神职人员，还有许多前来朝圣的天使游客……在空地上有濒临死亡的天使，甚至有形骸在远处游荡！ “不愧是圣城……”希林情不自禁地感叹。 沿着泥土路走一天，傍晚就会抵达圣城的山脚下。夜晚的空气依旧燥热，地面干净平坦，就地露营问题不大。难怪这地方是人类的发源地，走到哪都像是自家客厅里一样舒适。或许这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为过冬发愁吧？ 头顶上一座光秃秃的石头上，就是许多人魂牵梦绕的圣城。明早一行人便会登上这座上。山顶上，就是天使最初与人类立约的地方。那么遥远的旅途，终点竟然如此平淡。夜里希林望着圣山久久不能平静（主要还是被盖亚吵的）。 “是不是天使降临的那个地方也像那块石头一样，就那么放着，可以随便摸的？” “具体我不知道，因为我也是第一次来。但我听说山顶有一座庙，立约圣石还是有围栏保护的。” “哈哈哈——” 次日清晨，一行人继续上路。圣山四面断崖，易守难攻，主要依靠天然的地形作为防御。这里的房屋构造混乱，层层叠叠的，莱默主教说那是因为历史久远，经过太多翻修导致的。 “想不到经历了九千年的历史，这里仍然有荒地！如果是在帝国，早就被黑心的富商圈起来搞地产开发了。” 希林随处看看，这里和帝国周边任何一处普通的乡下没有两样。也有放羊的、种地的。“我猜猜，这一户放羊的人家也有九千年历史了吧？” “那不至于。圣城在历史上经历过多次大规模的血洗，居民换了一茬又一茬，应该都是新的。” “难怪，原来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啊……” 和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是，圣城极为荒芜破败。老农民衣衫褴褛，跟帝国要饭的一样。那座城，没有一丁点装饰，说浑然天成未免太好听了，说白了就是年久失修，缺乏经营。 “我想起来了，教宗大人说这里的领主是一个死去多时的人？” “对。确切地说是形骸，是立约天使的亡骸。” “！” 希林再次表达出不可思议。 “难道说，我们上去朝圣，还能见着立约天使本人？！” 用不着莱默主教说服他，希林已经深信不疑了。因为在一旁的小天使盖亚抢先回答道：“没错！”天使永远不会撒谎，祂说出来的，一定是真的。 “哎呀，当然了，圣庭与帝国教廷决裂上千年了，我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凭我这点面子，咱们不一定见得到……”莱默主教谦虚地说。 “不不不，一定可以见到！你带着不得了的圣物，面子足够大，祂一定会见！”小天使盖亚在希林耳边说道。 第1276章 匪夷所思 登上圣山，走在人类最古老的城池里，希林被眼前一幕幕景象震惊。这里的贫穷、破败和落后超乎想象！人们住在四面透风的石头屋子里，谈不上建筑的风格，像是小孩子手搭的一样。 穷人衣不蔽体，蓬头垢面；偶有富人经过，看到他们穿着极为保守，服装都是整块的布料捆绑缠绕而成，像古老的壁画上那样。一直以为是画匠们幻想出来的原始人，原来就活生生住在这里。 无论看到什么，希林都觉得不可思议。 “过来，带你看这！” 莱默主教领着希林来到一家饼店，不用问，这里一定也有九千年历史吧！这家店连屋顶都没有，墙壁就是石头。店老板光脚蹲在地上，锅也没有，直接在大石头上烤饼，成品就堆放在旁边。 “我又不吃，带我来这里干嘛？” “进来你就知道了！” 主教大人一路走到店家里屋，问老板娘可不可以进去看看，老板娘头也没抬就同意了。他们二人钻过一些石头缝，来到一处讲不清道不明的地方，这里看着像陋巷，又好像是饼店的里屋，谁知道呢！主教大人往头上指，二人一抬头，呵，好高的穹顶，堪比皇宫了！普通人家盖房子哪有这么阔气的排场。 “列王时期的城门，在这呢！” “什么？！”仔细看，这拱顶的形状确实是个城门。顶上还有铭文呢！ “哈哈，饼店只是外来的塔瑟人临时搭建的，真正九千年历史的玩意藏在里面呢。” 希林非常无语，这种级别的文物竟然卑微地藏在尘土里。这块地方没前没后的，还有别的人家落脚。古老城门的其他部分成了普通人家的房梁。 “那，让我猜猜，饼店伙计剁肉的砧板，是不是也有九千年历史了？你快去看看，没准是城门呢！” “这怎么可能！” 莱默主教笑着走过去，抬起那个伙计的胳膊瞅了瞅。这一看可不得了，莱默主教气得跳脚。 “喂，这是立约的石碑，怎么被拿来剁肉了！” “你说这是圣天使和人类立约的石碑？历史大发现哦，主教大人！这个总应该围起来收门票了吧？” “你别打岔，让我看看这是哪一块石碑。” 石碑上刻的文字非常古老，莱默主教也认不全。他知道自己一走，当地人还是该剁肉的剁肉，该烤饼的烤饼。索性拿出笔记本，把石碑上能辨认的字都抄写下来。 “唉，走吧！我以后去图书馆查查。” 二人走出小店，这破败的城区里着实没什么可看的，时候到了中午，一行的人类成员大多累了饿了，希林决定就地休息，大家吃一顿午饭。 吸血鬼们坐在店家周围的空地上，不耐烦地等着。 希林出手阔绰，一口气买下小店的全部商品，哗啦啦倒了一把金币。周围一群游手好闲的当地人见了，纷纷送来自家的物产讨赏。希林也不回绝，全都有小费打赏。这一举动很快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边吃边聊，这时候一个老人家带着他的儿子过来，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听完他说的话，周围的人纷纷议论起来。希林以为他要打赏，给他小钱他不要，而是指着装金币的袋子。 “你全都要？为什么呢？” “让我来和他聊聊！”莱默主教试图和这个老头交流。 他学过一点书面古语，就是经书原文用的那种语言。理论上讲，当地人说的就是这种话。可老头讲出来的方言跟宣读经书的那种话差太远了，一个字都听不懂。最后还得看他的动作猜。 “唉，主教大人，别白费力气了，我猜他想把儿子卖给我们。” “什么？” 看老头比划的意思，他这个儿子听话，又会干活儿，想跟我们混。 “真的？我怎么听着他在讲《圣典》的第三十七章两百二十行？” 众人哈哈大笑。这时候，一个路过的热心人帮着说了几句。 “没错，那老头想把儿子卖给你们。这是长子，十四岁成年了，值十三个金币。他看你们出手阔绰，就想卖给你。” “哈……这地方的风俗好怪啊……”希林听罢挠挠头。 “他这个儿子会喂马，会修鞋，还会补衣服，是个不错的仆人。” 突如其来的热情令人措手不及。这小孩有点眼熟，好像就是昨天在野地里放羊地孩子。 “可我们只是路过，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路人当即向老头转达了希林的话，他说得十分不近人情，老头的表情失望极了，几乎是哭着哀求希林改变主意。这般急切的恳求更加令人奇怪。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缘由吗？希林向路人询问。 这个路人大概是帝国的客商，精通帝国的语言，又十分了解当地的风土人情。他解释道，“啊，这老头看你有钱，对属下也都不错，才有了这个想法。” 希林听了苦笑连连，“这一路路途艰苦，我的人手从数百变成二十多，实在不敢说对他们有多好。” 周围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阵。希林看到那老头身后还带着十来个孩子。没错，十来个，全是亲生的！他震惊之余又细看这“老头”，其实人家并没有很老，也就四十来岁。一方面是当地人满脸的黑胡子遮住了面容，另一方面则是生活艰辛导致他年纪不大，却面容沧桑。 “这里的人真奇怪。”希林小声对莱默主教说道，“如此贫穷的地方，非要生那么多孩子干嘛？” “嗯，是啊。帝国那边的小康人家，生育两个孩子都是极限了。”莱默主教表示赞同。 又过了一会，另一位客人也试图在这家店找些点心。是那个红眸红发的吸血鬼少年！他一靠近这里，希林就有不好的感觉。身边的吸血鬼骑士伺机而动，贪婪地盯着闯入者。 红发少年的危机感有点差。有血色恶魔跟在身后，他非常嚣张。 “给我来点饮料，我想要甜的、美味可口、让人回味无穷的那种！” 一个吸血鬼来喝什么饮料，吸血鬼不能吃不能喝，这条诅咒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吧！希林密切关注红发吸血鬼的一举一动。他从容地走进人群，人们瑟瑟发抖，一动也不动。 他用迷惑心智的伎俩检查了每一个人，看到老头身后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时眼前一亮。他的恶魔也兴高采烈，血淋淋的爪子不住地抚摸那孩子。小孩本能地颤栗起来。 “啊，这就是我要找的点心！” 说罢他用尖细的指甲拈起三枚金币，丢到那老头面前。老头大惊失色。来不及阻拦，钱币落在地上，而吸血鬼用指甲一把戳穿孩子的胸膛，大口大口喝起血来。 在众人错愕的注视下，他把那小孩吃干抹净丢在地上。鲜血的味道刺激着周围的吸血鬼，他真的很会挑，这是所有人类当中最甜美的一种，带着天然的甜味，完全没有一点血腥。 希林气得瞪圆了眼睛，他从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吸血鬼，他自己不会如此行事，也绝不会容忍手下的吸血鬼这么干。 “味道不错啊！” 红发吸血鬼没喝够，他还想再来点。只是周围这群人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心里发毛，他的恶魔退缩了，他也摇摇头，自说自话地走开了。 “这里没有王法吗？一个吸血鬼，光天化日之下随随便便就可以杀人？”希林向路人询问。 “啊，其实他这么干……合法的。”路人无奈地解释道，“成年的孩子价值十三块金币，十岁的值五块，六岁的那个只值三块。” 来不及震惊错愕，远处又来了一群人。是背负光翼的天使骑士，看打扮是这圣城上的卫兵。他们走过来，还牵着一串奴隶。看样子全都是十来岁刚刚成年的男孩子。 老头怕极了，再次央求希林买下自己的儿子。犹豫片刻，希林在圣城卫兵走到近前之时，抢先一步买下了那个放羊地孩子。 当着卫兵的面支付了金币，领头的小队长一见，骂骂咧咧了一阵。他踹了老头一脚，拿走其中一半金币作为“税款”才离开。 “唉，这个地方的人，全都受立约天使的庇护。相应地，他们也必须献出自己的子孙加入天使的军团。那是一份苦差事，能够成为天使的人百里挑一，大多数都在残酷的战争中丧命。”路人终于道出原委，老头则带着死去的孩子悻悻而去。 “立约天使怎么不保护他们免受吸血鬼的伤害呢？” “朋友，说这话就见外了，你不也是吸血鬼么！” “你……” 原来这地方的人各个见多识广，无论天使还是吸血鬼，他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哪个吸血鬼不喝人血？你自己也没少喝吧？你敢说自己没喝过小孩子的血？” 希林被问得哑口无言。以他的人生经历，不可能做到问心无愧。只能说，他会尽量优先地选择有罪的成年人下口。但他当然喝过无辜者的血，还不少呢！要说身后那群恶鬼一样的家伙，坏事干得就更多了。 “立约天使的脚下，人分三六九等。天使为上，吸血鬼为中，人类居下。他们这样的穷人是人类当中最低等的，可以随意买卖。这些，全都是立约天使庇护下的合法交易。” “好吧，我懂了。多谢赐教！” 告别了这位热心肠的路人，希林心里仍然有些七上八下的。不知为何，他看那个红眸的吸血鬼非常不顺眼，恨不得宰了他。这个想法，意外地得到了撒耶坦的支持。 “好啊，立即去，别耽搁了！”恶魔突然冒出来说话。 “我以为你会像那个路人一样嘲笑我一番呢。” “嘲笑的话他已经替我说了，没必要赘述。我非常看不惯丑陋的东西，对那种令人作呕的恶魔耿耿于怀。既然你亦有此意，尽快动手不要迟疑。” “嗯，是时候彰显圣天使的威名了，相信你心里正确的想法！圣天使的眼里容不下这种沙子！”小天使盖亚也表达出赞同。 “好啊，难得大家意见一致，我立即行动。” 希林又看看面前站着的那个手足无措的放羊小孩，心里有了一个念头。 “你这孩子，长大了能当个骑士么？让我见识见识吧！” 第1277章 逆天使 放羊的小孩懵懵懂懂的，大家讲的话他一句也听不懂。他只穿了件单衣，光着脚鞋子也没有。一直低着头摆动手指。 “过来，孩子。”希林把他叫到身边。 “咱们去瞧瞧你平时放羊的地方。” 身后这么多人一起走动太引人注目了，最多再带一个人。莱默主教忧心忡忡地看着希林，“你要干嘛？” “出去走走。一起来吗？” 莱默主教一把年纪了，但他攻于心计，从来都是小心谨慎的人。他斜着眼睛看看两侧，随后步履轻盈地跟上希林。 街道上肮脏、嘈杂，从一群穷人当中很容易分辨那个衣着光鲜的吸血鬼。三人小心地走在他身后。 这人还有个人类的奴仆，主仆二人汇合后离开逼仄的城区，回到城外的营地。在开阔的荒地上有一间漂亮的帐篷，原来他身家颇为丰厚，还有一众仆人打点生活。 站在远处的山坡上观望，这人没什么德行，翘着二郎腿在仆人面前作威作福。所有的仆人都是人类，有几个块头大的负责保护主人安全，其余的婆子老妈在洗衣烧饭。 “看他只是个普通的富户，不知道是怎样的机缘获得了长生不死的力量。” “靠近圣城的地域积蓄了不少恶魔血，有人用它惩戒罪人，应该也有人拿它当长生不老药卖钱吧？” “嗯，有可能……” 二人等了一阵，夕阳西沉，天色暗下去了。 “你就这么过去？”莱默主教问。 “嗯。” 希林递给放羊小孩一把匕首。 “当年安塞尔也带着我这么闯荡的，这小孩只要够胆就能回来；如果不行，我也不需要没用的仆人。” “……”莱默主教沉着脸不说话。 “你不必看到这些，可以先回去，或者去那边热闹的篝火边上坐一会。” 圣城的郊外非常热闹，大量朝圣的人在空地上露营，夜晚好像节日一样。有人聚在篝火边又唱又跳。 “好吧，我……” 希林带着那小孩正要走下山坡，他突然停下脚步，俯身钻进灌木丛里。 “怎么了？” “主教大人，你有注意到那边有个人影么？” “？” 莱默主教仔细地看，夜色下，有个披着帽兜的人飘飘忽忽朝帐篷走过去，他的姿态很怪，不像个正常人。 “嗯……是有个人……” “这么说，的确是个人。旁人也能看到。”希林自言自语着。 至于说希林怎么就在茫茫的夜色下发现了一个人，不仅是因为他视力好，也是因为他就打算从那个方向靠过去的。 见那人毫不犹豫径直走过去，难道红发的吸血鬼还有别的仇家？ “！” 一眨眼功夫，一个仆人被那怪人给杀了！没看清他怎么动的手，好像那人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捏着，咯吱一下，就像捏死一只虫子那样。 希林有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每次遇到棘手的敌人就会这样，浑身发毛。 这时候，那人轻轻抬起手臂，肩膀上搭着的帽兜整个滑落下来。这是个中年男子，大光头，一根毛都没有。他穿着打扮极为朴素，没带一点装饰品，像个修士。仅裹着一大块布料遮体，像极了古代雕塑的样子。 而且，不出所料，他果然是个天使！他的双脚微微离开地面，所以轻飘飘的。 “但是好怪啊，我没看到祂的翅膀……” 以希林这么好的视力，但凡有一点点光亮他就看见了。天使的光翼或光环都会散发出曼妙的光芒，尤其在黑夜中格外引人注目，应该轻易就能看见。而且，光翼是一种空间上的能量形式，无法用衣着来掩盖。 “盖亚，难道说天底下还有没翅膀的天使吗？” “不可能，所有的天使都有！” 小天使盖亚乐呵呵地冒出来，飘在半空中眺望。不知道祂看见了什么，突然脸色大变。要知道，快乐的天使天性如此，永远也不晓得忧愁的。 “……逆天使！” “‘逆’天使？反着的天使？天使还能反着来？” “别靠近，否则双方都会湮灭！”说完一句警告，小天使便急匆匆消失。 希林感到好生奇怪，“怎么，天使的对立面竟然是‘逆’天使，我一直都以为是恶魔呢！” “你就听祂的忠告躲远点吧，那玩意比天使还要棘手多了。”撒耶坦也给出了警告，它饶有兴致地一同围观。 那逆天使一把掐断仆人的脖子之后，周围的人发现了异样。他们气呼呼地冲上去质问，转眼间一个一个都倒在地上没了鼻息。异响终于惊动了红发的吸血鬼，他骂骂咧咧地从帐篷里跑出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冲向那个天使。 一定是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这家伙完全不晓得天使拥有的力量。不知怎么的，还没走到近前他就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凭空从四面八方涌出，源源不断挤压他的躯体。只见那红发吸血鬼以扭曲的姿态缓缓悬浮起来，四肢不由自主地弯曲而后折断，他异常痛苦，却喊都喊不出来。 他代理的血色恶魔被一点点挤压出来，先是像肥皂泡一样滴落，而后汇聚成完整的形态。那个令人作呕的模样，连莱默主教和放羊地孩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都震惊了，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无法解释的生命体。 “哼，也太愚蠢了。竟然就用自己的身体直接在人间行走，这种下场不是早晚的事！”身边的恶魔沾沾自喜，它狡猾多了，使用的是倒影，希林也不知道它本体什么样子，没准跟那个血色恶魔一样丑陋不堪。 “我是元魔，我比它高等多了。”恶魔争辩道。 再看远处，逆天使逮住恶魔后，恣意发动祂的力量折磨它取乐。场面过于血腥，即便是对待一只邪恶的造物，这种行为也有失偏颇。 祂玩弄一阵恶魔，也不忘给那个吸血鬼一点颜色尝尝。只见祂一根一根拔掉了吸血鬼的手指甲，像个顽童对待蝼蚁一般。 “你一开始不肯带我来，莫非也是想做这种事？”莱默主教颤抖地发问。 “不，绝不会。我确实想宰了那个家伙，但我会给他个痛快……”希林答道。他面对血腥场面时异于常人的镇定已经让同伴感到害怕了。 “！” 逆天使感觉到了什么，缓缓转身朝山坡上看了一眼。冥冥中眼神交汇，祂察觉到希林的存在了。 “我想，我知道祂的双翼在哪里了。”莱默主教若有所思地说，“你从这个角度看，当祂背后有火光的时候，是不是可以看见一对若隐若现的‘黑’翼？” 果然，希林看出了门道。那双光翼与“发光”的概念对立，是某种吸收光线的存在。很不可思议，在寻常的光线下难以察觉，而当炽热的火光映照在祂身体周围时，那一对光翼所处的绝对黑暗的区域便十分明显了。 “不愧为‘逆’天使，双翼竟然会吸收光芒，创造出黑暗。” 第1278章 光明与黑暗 逆天使恣意凌虐吸血鬼和恶魔，可怖的哀嚎声引来远处人们的注意。有人跑去向巡逻队报告，晚些时候，一支五人小队策马赶来。 几个巡逻兵全都是低等天使，穿着古老式样的胸甲和裙甲，背着短剑，背上有一对闪闪的光翼。 夜色下他们都没注意到逆天使那对不发光的双翼，只当对面是个普通的人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伤亡？” 他们注意到地上瘫着一团血肉模糊的怪物，绽开的皮肉下面是一团团眼睛一样的瘤子，半死不活地颤抖着，发出诡异的哀嚎声。 “这就是奇怪声音的来源？” “好像是个恶魔！” 几人商量着该怎么办，其中领队的人说，“圣城的公约有言，所有的恶魔，被绝对禁止涉足人间。这只恶魔好生放肆，竟敢公然玷污圣城，应当立即斩杀！” 几人表示赞同，他们拔出腰间短剑，对着恶魔一通乱砍。逆天使在暗处冷笑，一句话也不讲。 巡逻兵们使用的短剑都是龙息合金锻造的，轻易地切开恶魔的皮肉，斩断骨骼。只是，恶魔并没有那么容易“死”，它的碎肉还是不停地发出声响。几个人不知该怎么办了，他们商量着回去请示更高阶的天使商量对策。 “但不能带走恶魔，它会玷污圣土。我们把这玩意原地留下吧，反正它半死不活地不会逃走。” 几个人互相看看，点点头。 “这个一直发出惨叫的吸血鬼又是怎么回事？是被你伤成这样的吗？” 逆天使用平静的口吻答道，“这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吸血鬼。如你所见，他的暴行至此收场。” 非常坦诚的一句话，说得滴水不漏。巡逻兵瞧瞧祂，又瞧瞧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人，想当然地认为这些都是吸血鬼干的。 “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伤害这些人？” 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吸血鬼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他一个劲儿地摇头，颤抖的手摸索腰间，试图向巡逻兵提供什么。 一个士兵翻开他的随身皮包，找到一份圣城的公函。 “队长，这是圣城签发的赦令，他是个受庇护的吸血鬼，有合法的身份。” 几个人接着火光查看，高声朗读公函上的姓名，血泊中的吸血鬼连连点头。 “既然持有合法身份，你理应受到保护。我们带你去圣城的医院治疗吧。” 红发吸血鬼听了一个劲儿点头。 疑点最终落回到面前的陌生人身上。巡逻兵不住地发问，“你到底是谁，你对这些人做了什么？” 逆天使神情安详，从外表上看他是个人畜无害的中年人。他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但他为什么不正面回答问题呢？巡逻兵们很困惑。队长派其中一个人过去看看。那人想都没想就走过去了。 这一靠近可不得了！ 只见那个巡逻兵背上的光翼被逆天使的黑翼“吸”住了，就像水从平地流淌到排水沟那样，光芒从自己的身体中倾泻出来，不断涌进那无底的裂隙中。 这时他们几个才注意到，陌生人根本不是人类，祂的双脚微微离开地面悬浮在荒地上，是个不折不扣的天使。 众巡逻兵大惊失色，眼看着同伴身体内的光芒耗散殆尽，最后变得面色青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起先他们试图攻击，很快他们意识到，自己拥有的力量与那个陌生人天然地抵消，任何对抗都是徒劳。 “走，快撤！” 同伴都倒下了，只有两个人爬上马背，头也不回地飞奔逃离。 逆天使没有追击，祂看起来非常疲惫，垂下头没有一点力气了。他打算在更强大的天使卫兵赶来之前离开。 轻飘飘回到原地，祂附身去捡地上的袍子。 “给——！” 不知什么时候，放羊的小孩跑下去了，一路跑去逆天使身后，还帮祂捡起袍子。祂没说什么，披上袍子戴起帽兜，走入黑暗中。放羊的小孩便跟着他离开了。 “诶，那孩子……” “别管他了，逆天使似乎对人类是无害的。我可是一点也不能靠近祂！” 希林和莱默主教离开空地去找自己的同伴。 “我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只能说那种天使对吸血鬼和我们追随的圣天使都极其危险，得尽快把这个情报告诉他们。” “别那么悲观嘛——” 他们急匆匆赶路，恶魔撒耶坦却在一旁说风凉话。 “我看祂也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天使。你背负的可是皇权圣天使，那是个无比强大的圣灵，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你们俩撞在一块儿，该着急的是祂。” “这话什么意思？” “你没看明白吗？光明与黑暗的两种天使彼此湮灭，对双方都是巨大的伤害。只要你拥有的力量比祂大，将祂的暗翼耗散殆尽也不在话下。” “如果没有别的办法消灭祂，还是单纯地远离比较现实……” “怎么，后悔吗？发现自己拥有的并不是终极的力量，哈哈！” “那种天使究竟从哪来的？也是天国的一员吗？” “当然不是！”小天使盖亚半路冒出来，“祂一碰到我们就发生湮灭，肯定没办法在天国立足。这世界上的逆天使不多，也就三两个。据说……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 “天底下还有另一个世界？” 希林以为自己对整个世界了解的已经足够多了，连往生的世界都去过。怎么，世界之外还有别的世界？ “嗯，全部是逆能量的世界，谁都无法涉足。我们去不了，也不知道。据说是和我们一样的世界，谁知道呢！” 第1279章 无尽的争斗 希林和莱默主教走回营地，却没看到任何一个人类或吸血鬼同伴。营地空无一人，谁也没有回来。 “这怎么回事？” “希林洛斯，你可算回来了，麻烦大了！”年近六旬的安塞尔咋咋唬唬跑来，气喘吁吁的，是遇上什么不得了的事儿了？ “赶紧去看看！打起来了，打得可凶了！” 希林当即一阵无语。 “所以我不乐意带他们去人多的地方，就没有一次让我省心，非要到处打架不可！难道他们还嫌这辈子打的架不够多？” “不怪他们，谁也没惹事。我们就是原地坐着休息。但是不知道从哪奔出来一伙人，一见面就动手！”一边跑安塞尔一边解释。 “哦？” “真的！你都不知道，这地方的人而话不说见面就动手。打到一半的时候，从另一边又冲出来一伙人，不仅攻击我们，而且还攻击一开始跟我们动手的人，变成了三方混战，乱得一塌糊涂！” “听你这么说，我真想亲眼见识见识——”希林听得哈哈直笑。 赶回事发地点时，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饼店一片狼藉，店老板全家横尸街头，店内物资被洗劫一空。还有些本地人的尸体，应该都是混战过程中被殃及的无辜者。 “令人发指！这群人，怎么像蝗虫一样的！” 莱默主教不由得跺脚大骂。 平民死后竟然遭到邻居洗劫，他们都是穷苦人，甚至连死者身上一件单衣都不放过，怎会如此卑劣！主教厉声喝止试图偷盗的人。 可当地人对意外死亡司空见惯，表现得非常冷漠。确认自己没有危险以后，他们就三三两两回来围观。只要小心地避开尸体，一切便照旧。 圣城的贫困程度有甚于帝国的圣天使城区，这群人能活下来全凭温暖干燥的气候。也不知是为什么，分明是最古老的文明发源地，却被经营成这般模样！ 地上也有袭击者的尸体。和本地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这几个人穿着得体，相貌也不俗，看打扮是贵族的侍从一类。身上还带着武器。 “哼，找死……也不看看你们挑战的是什么对手。”希林看罢踢了一脚地上的尸体。 “那边，在那边！” 原来骑士团的人拿饼店的老墙当作据点，一个挨着一个聚拢成半圈，以自己的身体为墙抵抗敌人。而软弱的人类同伴躲在圈内。 一群陌生人围堵着骑士团死磕，其中有天使骑士带队。都是非常执着的家伙，难怪双方都不肯退缩。希林看得清楚，还有一拨不同的人，正在攻击围堵骑士团的敌人。 可能他们自己人才分得清彼此吧！在外乡人看来双方各有千秋，各自十余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一群训练有素的追随者和他们同仇敌忾共同进退，哪一方都不好对付。 “三方混战啊……” “该怎么办？” “这个我会，先挑个显眼包打他！” 希林二话不说冲进去，看准了那个带队的天使，背上的光芒太显眼了，一剑落在他头上。 那家伙穿得像个白铁罐，连个缝都没有。哪怕从背后攻击，脖子、腋窝这些角落也被铁甲完全覆盖，只能敲晕了再说。 这个天使腹背受敌，不得不抽身出来对付希林。僵持成一团的众人看见了转机，另一个白铁罐一样的骑士抡起铁锤照着天使的头盔一通猛砸。头盔看起来完好无损，里面的人真的是晕了，飘飘忽忽脚下一软倒地不起。 没来得及高兴片刻，这个下手又快又狠的家伙直接冲着希林砸过来。希林又没戴头盔，一锤下去脑袋可就没了。少年急急忙忙闪身后退，一不留神摔倒在地。 幸好自己的武器足够长，剑锋抵着白铁罐的咽喉，他的手臂再大力气也够不着。 “这都是什么人？” 趁着僵持的片刻，希林聚精会神望向白铁罐缝隙里的眼睛，试图捕捉敌人内心的思绪…… “咣当——！” 天使骑士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爬起身又给这个白铁罐来了一记闷敲，刚才挨的打如数奉还。两个都不是吃素的，就见那二人敲敲打打，谁也不肯放过谁，缠斗在一处。 “吸血鬼……” 短暂的片刻希林感受到盔甲内无尽的黑暗，没有一点念想，只感受到杀戮的快乐，完全是个机器！这种特点再明显不过。 看他如此执着，心里又没有别的念想，希林心生一计…… “！” 视线变成了细细的一条。脑袋嗡嗡地响，“希林”摸摸自己的头。他摸不到头了，手臂的活动受限，而且头盔太厚了，像隔着一堵墙。 “被敌人围堵的时候还这么做，也太冒险了！” “希林”可以透过观察缝看到自己，他的身体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眸没有颜色，像是吓傻了一样。 “从别处看自己总是那么怪！” 希林的意志力掌控了另一个吸血鬼的身躯，这副身体拥有惊人的力量，挥臂一击就在天使骑士的铠甲上留下一个凹坑。 “原来当个肌肉男是这种感觉啊！” 天使骑士抱住他，双手紧紧握着武器，试图把他勒死。而“希林”会的花招可多了，双臂抓住对方的手臂，一用一翻整个人倒挂着，双腿夹住对方的脖子。出人意料的招式打破了二人武力的平衡，天使骑士被扼住喉咙。很快二人一并摔倒。 当天使骑士试图击打对手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双手被牢牢锁住，腿够不着敌人，身体又被压制，徒劳地挣扎。 “服输吗？不认输的话死路一条！” “希林”向对手大喊。因为对面部肌肉控制得还不够好，他发出来的声音很奇怪。说完了他才意识到，这些本地人听不懂帝国官话。 天使骑士哪怕吃瘪了也不肯放弃抵抗，一个劲儿地死磕。“希林”不得已狠狠一别，拗断了对手一条胳膊。几乎没用多少力气，用这个肌肉男的身躯轻而易举就做到了，换做是正常的他，每个动作都要用尽全身力气的。 敌人由于剧痛而失去知觉，倒在地上不动了。吸血鬼骑士恍惚地站起身，挥手召集他的同伴。 “撤退？” 同伴们见到了他们在圣山上一辈子都难得一见的指示，撤退？！要知道，这群人的字典里就没有撤退这个词，他们终其一生都只知道冲锋、杀敌，死磕敌人不死不休。现在他们当中最骁勇的战士竟然喊他们回来？ 一群人拿本地话叽里呱啦地吵起来。 希林对那个吸血鬼骑士的控制力越来越弱，他慢慢醒过来，恍恍惚惚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对自己刚刚下达的命令困惑不已。稍后，他注意到自己手臂处的铠甲一直在渗血，原来在战斗过程中他不慎受伤，竟然忘记了疼痛。 哪怕铠甲包裹得再严，剧烈搏斗的过程中仍然会因为变形而露出破绽。哪怕是极小的缺口，重击之下都会受伤。这群人没一个容易对付的。 希林呆呆地站在原地，长剑插进砖缝里，双手扶着剑。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竟敢冒险让意识脱离身体，这个破绽太严重了。有人趁机冲上来攻击，同伴见状艰难地移步过来保护他。 搏斗的三方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亡，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些人。这么打下去，谁也不会有好下场。一直到危机扩大到殃及周围的富户，才有人向山顶的神庙通报，救场的人姗姗来迟。 那是从山顶下来的一队人马，是圣城的巡逻兵！队伍中混杂着天使、人类和吸血鬼，都说圣城里不同种族的人能够和睦共处，果然不假。但这支队伍的领队是非常强大的天使，光芒穿透整个街区，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祂一到，本地人以及刚刚还打得你死我活的骑士们全部跪下来，虔诚地双手合十。希林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虽然没搞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很庆幸救星来了。 第1280章 圣城庇护者 交战的双方向圣天使控诉，他们各自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说得言辞恳切，一点也容不得退让。因为言语上的隔阂，帝国这边的人听不大懂他们争论的事情。 纵然有读心术可以探究面前的人心底在想什么，可是帝国跟圣城这边的文化差异太大，好些用语根本没有对应的解释，希林听得云里雾里。 大概，就是他们双方渊源颇深，有好几笔世仇血债等着清算。一见到希林的骑士团路过此地，他们想当然地认为这是对家找来的帮手。先下手为强，其中一方率先发起了攻击。而另一方也抱着差不多的想法。 至于明知陌生的队伍与宿敌没有瓜葛，为什么他们仍然要不依不饶地纠缠，他们这帮人的逻辑是，远道而来的陌生人迟早会成为某个势力的帮手，既然不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还是尽快消灭为好。 而且他们一旦认定了敌人，就大概率不会退让了。争斗至死方休，除非遇上不可抗的外力。 “这都是什么狗屁！他们都是动物吗！就这种人，还说是人类文明发源地的？”希林听了一阵无语。 叹了口气，希林也想理论几句。可那位圣天使转头过来安详地俯视他，一阵温柔的思绪涌入心头。 “不必争辩，我全都知道。” “？” 希林心想，“你确定？我还没开始说，你就什么都知道了？” 他很困惑，圣天使传达出的意念，是发给所有人了还是只针对他一个？看看周围的人，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敌人现在一个个面带微笑，如沐春风一般。 他们都从圣天使那里获得了什么指示，当即收起武器不再争斗，乖乖地返回自己的地盘。他们就在希林眼皮底下走的，一家在山坡略高一些的位置，有一处石头和泥土修建的深宅大院，另一家在他们边上，仅仅一墙之隔，是建筑风格迥异的陋屋小巷。 希林看得目瞪口呆。这拼得你死我活的两家人，竟然是邻居？ “从列王纷争到现在也有将近两千年的时间了，虽然小规模纷争不断，但定居在圣山上的家族应该没什么变化。”莱默主教也发出了类似的感叹，“家族之间的世仇千百年来盘根错节，怕是永远也解不开了。” “天使也救不了他们？” 莱默主教无奈地摇头。 街头的混乱平息以后，那个浑身散发光辉的大天使一点点升高，飘回山颠的神殿。一群随从也调转队伍方向往回走。 “帝国的访客啊……请随我来……随我来……” 天使发出的召唤不需要借助声音，那是一种从心中油然而生的感觉，希林不由自主地迈开一步向山顶走过去。不止是他，莱默主教、安塞尔，还有那些吸血鬼，在场的人无不受到感召，情不自禁地往山颠上走。 圣城的路蜿蜒曲折，世界各地的朝圣者都在往山顶上走。他们从四面八方来的，每一条小路上都有，越靠近山顶，人群越密集。 “啊，虔诚的人们……”小天使盖亚飘在街道上空发出感叹。 他们都说朝圣之旅可以洗清尘世间的一切罪孽，哪怕是那些谋杀犯，鸡间、乱伦者，渎神、叛国等等十恶不赦的罪名都可以得到天国的赦免。所谓的“天国”近在眼前，相传山顶的神庙就是连同人间与天国的一扇门。 “你有没有觉得天使都很虚伪啊？见到值得颂扬的事情那么激动，却对灰暗的事物视而不见，好像根本没看到似的。”撒耶坦悄悄冒出来说话。 “嗯，是有那么一点……可能祂们拥有的感情太单一了，只能够赞美，遇到糟糕的事情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吧？” “你真体贴，还会替天使着想……”恶魔冷笑了一下，“告诉你一个秘密，天使都是瞎子。” “？” “不是在辱骂祂们，是真的。天使不像人那样能看见五颜六色的世界，祂们眼睛里的世界就像蒙着一层大雾的白色沙漠。偶尔闪现一点点光芒，祂们就会奔过去。” “真的假的！” “爱信不信。” 圣城的山顶上，神殿的顶上以及周围的空地上，遍布无数的天使光核。祂们放出的光芒把这附近的夜晚都照得明亮。身处其中，一直都见不到晚上。 其中一些光线隐隐约约指向天际，不用问，那些就是传说中与天国相连的圣灵。 在这个区域，人类距离圣灵最近，随时都可能获得某个灵体的垂青，继而变成天使。因此有人常年守在这里。走了几步，希林就见到一支骑士团的武装人员伏在空地上祈祷。 因为汇集了世界各地的人，他们穿着打扮各有千秋，祈祷的方式也五花八门，有些着实令人捧腹。 希林像赶集看热闹一样边走边看，很快，他看到了令人不安的一幕。一群人被链条锁着，在天使骑士的看押下被迫向圣灵祈祷。看得出有人极不情愿，泪流满面地恳求也无济于事。其中还有几个已经被圣灵选中的人，背上生出了光翼，双手却被捆住，满脸的绝望和悲愤。 “变成天使的过程竟然还会这样不幸……” 圣髑金光骑士团的大旗插满神殿，他们与圣城的天使是一体的，就像帝国的皇帝和他的侍卫队一样。在圣山上，他们的势力更加强大，几乎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单是一路上希林见到的武装人员，就比他自己组建的骑士团全部的成员还多得多。更别说他的团队刚刚散伙了，现在只有这么几个人。 而且，圣山上全是天使。就想象一下帝国的时尚大街上有多少贵族，在这个地方，圣天使就像大街上的有钱人那么常见，随处都会遇到。 这里的人只有一种职业，就是战士。山下的贫民被一再筛选，最好的人类被抓上来塑造为战士。这里所有的天使、吸血鬼还有没被转化、始终是人类姿态的人，统统都是被坚执锐的骑士。 被一幕幕景象震惊的希林，也不敢妄言什么挑战圣山了。他是骑士团里唯一拥有天使力量的人，所拥有的力量还不完整，只是块碎片。走在这里，他能听见那些圣天使在碎碎念，“亵渎之人竟敢踏上圣土！不自量力，自取灭亡！” “哎呀呀，真是的，我又不是存心变成这种状态的，是降临在我头上的圣灵，祂执意要亵渎你们的神明，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希林硬着头皮一路走到神殿的大门前。 有无数人叩门祈求进入神殿，但守门的执剑天使只放那些受到感召的人进去。无关的人会遭到无情的殴打。一行人走到门前时，巨大的石门如同丝绸一般顺滑地打开。他们迈步进去以后，外面有人试图冲破封锁线跟进来，跑到石门前被瞬间关闭的大门撞得头破血流。 神殿内部笼罩在浓浓的白色云雾之下。即便站在门口也难以窥见其真实面目。 第1281章 爱与美的天使 “这样，就可以带你去那里了——” 走进圣殿以后，小天使盖亚越飞越高，消失在天顶不见了。 这时，传递消息的天使打算离去了。希林冲上去拽住祂的袍子。 “别走，你去哪？” “将圣谕传递给远来的访客，引领他来到光芒之地，敕命天使的任务已经完成。” “那么接下来呢？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要杀了我？还是愿意和我交流，回答我的问题？！” “凡人将从圣天使那里得到答案。” “圣天使……这里还有别的天使？” 圣殿内外都聚集了大量的武装骑士，亚伦布什内尔（作者注：以后整理小说的时候补他的段落），从他见到希林以后，就恶狠狠地盯着希林没有转过眼睛。 这是熟悉的老面孔了，希林清清楚楚记得。尤其是他那副金光闪闪的铠甲，无论是在眼前的一片圣光照耀之下，还是当初的火海环绕的境地…… 即便是为神圣的意志力服务，他们自己也不过是卑劣的吸血鬼罢了，彼此之间有必要互相瞧不起么！希林冷冰冰地瞪回去。 说是指引也好，说“押送”更恰当一些。一行人被带到神殿的中心处。这里谈不上任何人工的装饰，四周墙壁上全是圣灵的光翼，像植物那样开枝散叶，交叠的光芒映得人眼睛都瞎了。 而天顶上，与外界看到的完全不同，这里看到的天顶直指天际，通往某个完全是光芒、没有半点尘埃的世界。 “通往……天国的门？！” “直视那片光芒，是大不敬的行为。” 心底涌出一阵响彻心扉的话语，又是某个天使发话了，希林左顾右盼寻找声音的源头。 “向前来，凡人！吾身在光芒之中，岂能侧目而视！” 不由自主地，希林一步迈向前方，踏进无穷无尽的光芒内部。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走到这里以后其他同伴就失散了。光芒中每人有各自的归宿，不尽相同。希林要找的那个答案必须亲自体会。 这里他看到一对双生的天使，一男一女，但二人之间的区别很模糊，或许一个是外表较为女性化的男人，而另一个是较为男性化的女人？单从视觉上无法得出结论。 二人漂浮在光芒中，都是身型高大的巨人，但绝不是那种比例失衡的怪物。他们非常匀称，外表极致地美丽，如同古代的大理石雕塑一般。 他们二人并肩站立，讲出的话一模一样，肢体的动作也是对称的，和一个人没有区别。 “你好。”希林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此乃——爱与美之圣天使——！”洪亮的声音回荡在只有光芒的空间里。 很难区分这一对双生子谁是“爱”，谁是“美”，古老的哲学体系中视二者为一体，相辅相成。像这种古老、接近世界本源的强大圣灵，不需要堕落人间寻找依凭，祂本身就能够以某种姿态显形。显然祂选中了人间工匠塑造的完美形象，以这种姿态呈现出来。 “圣城的庇护者。自人类文明发源之日起守望至今。” “呵，是么！圣城的人真好命啊，有你们这么多天使庇护着……” 希林着实不敢恭维，这群天使的存在对人类来说算不上什么好事，祂们非常残暴，人类的命还不如蝼蚁。 “很遗憾以这种方式见到你。我想我还是开门见山直接说吧，反正你们天使也什么都知道。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攻打帝国！帝国招你惹你了？还是说只因为我们推选了一位女性的皇帝，就犯了什么忌讳？！你们不讲理吗？” “尘世间的进退消长潜移默化，风云突变时又瞬息万变玄妙莫测，绝非单一的因果可以解释。” 希林听完愣了一阵，有几个词他听得不那么真切。但他很快明白圣天使什么意思了。 “合着，你跟我说车轱辘话呢？你以为我没见识过吗！他们跟我讨要军饷我却没钱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跟他们说话的！” 天使笑了，祂竟然也会笑。双生子或慈爱或放荡又像是微笑又像是前仰后合的大笑，总之祂的面部表情发生了变化，却没办法具体地描绘。 “你们到底凭什么决定攻打帝国的！你们兵败而归的时候，没觉得颜面扫地么！” “圣谕，记载过去和未来注定要发生的一切。当事物的前因后果聚齐之后，敕命天使将箴言送抵尘世，世人会按照箴言的指引行事。” “那么圣谕到底是哪来的？造物者亲自写的吗？不可能！我听人解释过，天使无非是世间的另一种造物罢了，每人见过造物者，造物者根本不存在，不是以神明的方式存在的，不会撰写什么箴言、圣谕，都是教廷糊弄信徒的把戏罢了！你说的圣谕，难道是你自己写的？！” “肃静——！” 双生天使厉声狂吼，巨大的冲击震得希林浑身发麻。他有种双脚离地的感觉，整个人已经飘飘然了。眼前无穷无尽的光芒惹得人眼盲，四周没有一丁点能够触及的实体，五感在逐渐丧失…… 圣天使有必要向希林解释之前发生的一切，只不过以祂无穷无尽的力量，毋需用言语来争辩。祂可以将过往的记忆注入希林的意识，让他一瞬间从感情、理智等等方方面面去理解、并感化。 “那是什么……？” 希林在半梦半醒中看到一座天坑，如此宽阔，从半空中俯视，其规模可以与地球的体量相提并论。 这座坑是正圆形的，四壁光滑平整近乎完美，超越一切已知的人工雕凿的水平。 “？” 凝视深渊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低沉的声音在召唤自己。 “恶魔。” 那种呼唤再熟悉不过，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吸引。任何高尚的灵体，都禁不住这种细腻的、无所不在的吸引。堕落，是圣灵最终的归宿。 “！” 希林注意到深坑底部的异动，有什么东西要爬出来了！ 仔细看，那是无数的恶魔，或黑，或白，有暗红色的，也有荧光绿的，姿态各异，有动物形状的，也有植物形状的，还有类似于机械的，无法逐一归纳。但既然世间开了通天的巨坑，从地狱可以直达人间，那么所有邪恶的造物便有了一致的目标——人间！ 第1282章 过往未来 “哎呀呀，这么下去怎么行呢？人间是造物者的杰作，继续放任下去，杰作要毁于一旦了！”身后传来小天使盖亚的声音，祂居然在这。 希林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手脚都完整的，身上的铠甲也在，五感正常地运作，感受非常真实。可是方才的记忆还在，不晓得是圣天使在玩什么把戏。 “你在这？” 盖亚却不回答他，而是在等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希林飘到小天使身边，随着祂一起抬头仰望。 天空的尽头有一束红色的光芒。像是颗流星瞬间划过。很快希林注意到那光芒没有消逝，而是持续地朝地面的方向撞来。 “发生什么事了！”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是祂，那位大人终于有所作为了。” 盖亚欣慰地转过头来。 “你还记得吗，天使有九种。” “嗯，是啊。你说的，普通的天使仅仅是最低等的，再上面有身型巨大的巨人天使，拥有无穷力量的神力天使，手执利剑斩杀恶魔的执剑天使，统帅众天使的百夫长天使，还有向天使大军传递讯息的敕命天使……” “还有呢？” 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三种。 “还有三种圣天使，赞美造物者的聆恩圣天使，像盛赞、极权这样的都是，爱与美的天使应该也是吧？尽管归祂们统治不是什么好事；而带来灾祸的是启示圣天使，死亡、瘟疫、战争等等全都是，他们居然专门把这种天使放到帝国！” “还有呢？” “还有？” 希林想不起来了，他见识过的就这些。 “还有一种最高的天使，所有天使的尊长，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无所不能，能扭转一切！” “开玩笑，哪有那么厉害的天使！简直堪比造物者了。” “对，比肩造物者的至高圣天使！” “不可能，如果真的有一种天使无所不能、而众天使又如此厌恶恶魔，那么那个至高天使只要稍微一发力，不就可以消灭所有的恶魔了？哪还用得着你们千百年来这么辛苦地战斗？” 盖亚微微一笑。 “你说得对，只要祂微微发力，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消灭所有的恶魔。” “那祂倒是干呀？”希林耸耸肩。 很快，他明白盖亚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天际尽头的红色流星便是那种强大的力量，靠近地面后，一切都在炙烤下燃烧起来。 “果然是一场梦啊……” 在炽热的空气中，希林注意到自己的身体仍然是完好的，丝毫没有感觉到热量。 “不，这不是梦！是曾经的过往！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小天使悉心纠正。 许久，光芒抵达地面、灌入深坑。所到之处恶魔瞬间灰飞烟灭。强大的力量无可比拟，恶魔的挣扎都是徒劳。 而且那种力量非常奇特，不是任何物理意义上的撞击或灼烧。看到火红色流动的光芒，好像是天使的光翼那样，希林甚至可以伸手去触摸。当他触碰到光芒以后，眼前瞬间闪过一些列陌生的画面。像触电一样，他吓了一跳，急忙缩手回来。 “怎么样，现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小天使盖亚问道。 希林回想了一阵才明白，刚才看到的一幕幕都是遥远时空以外、完全不认识的人身边发生的琐事，画面光怪陆离超越了自己的理解，很难描述他们的行为是在做什么，反正就是一种生活日常。 “这是所谓的‘未来发生的事’？” “对！将来会发生的事，还有过去已经发生的事，都通过这股力量呈现出来。这就是所谓的圣谕。而‘箴言’，是其中一些比较关键的信息。” “譬如我来到圣城、质问圣天使的那些话，也在箴言里？” “没错！” “那，至高天使消灭所有的恶魔了吗？应该没有吧！否则我怎么会遇到撒耶坦呢！我看祂的力量也不过如此。” “还没有。贯穿地狱的过程没有结束，祂还没有消灭所有的恶魔。但那一刻迟早会到来。”盖亚回答得信心满满，“只有人类才在乎时间，因为寿命太短了。人类总是强调必须在某年某月之前完成一项任务，否则就视为失败。在众灵看来，可不是这个样子噢——” “一件事终将发生，那即是真理。在真理实现之前，众灵会祈祷、赞颂，作出充分的准备。” “随你怎么说吧……” 希林叹口气，他着实没什么办法了。圣域的力量那么强大，有无数的天使，还有无数的骑士，凭他一己之力无论如何也打不过。保卫帝国的事业，绝无可能一劳永逸。将来他们再要对帝国做什么，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但愿帝国能继续发展壮大，不轻易被摧毁。 “来，来啊，天国——就在这里！” 小天使盖亚伸出左手的食指，希林不明白这动作什么意思，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左手的食指突然间隐隐作痛。这不是他的手指，是弗拉维大人的！不，确切地说是弗拉维大人送给他的，来自古代的某位圣人的遗骸！那一节指骨有神奇的生命力，被包裹在肌肉中便能融合生长，变得跟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这个就是天国的钥匙？” 指尖轻轻触碰，一股神清气爽的感受贯通全身。一瞬间，许许多多过往、将来的画面闪过，希林感觉好像什么都知道了。现在，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身躯了，只剩下意识追随着盖亚穿过光束，飞驰着升上天空，穿过无限的时间和空间抵达彼岸。 在无尽的光芒幻化的世界里，圣灵像植物那样从寂静的宇宙中生长出来。 “醒来啊，别再睡了！要赶不上那位大人的脚步啦——！” 盖亚满地乱跑，扯着嗓子大喊。整个世界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回应。 “不行不行，得有那个才能喊醒祂们！” 盖亚拉着希林往更高处飞，越往上光芒越耀眼，光核的形态也更加复杂。在天穹之上，巨星的光核以恒星的姿态存在，发出无穷无尽的光芒和热量。但那些光芒完全没有生命的感觉，只是纯粹的力量。 “瞧，那有一个！” 盖亚找到了一名敕命天使，祂手里握着长长的号角。 “这个家伙，是跑累了就睡着了吗！” 盖亚冲上去摇醒祂，巨大的身躯微微颤动，眼睛慢慢睁开来……这一只眼睛就比希林整个人还高，飘在祂面前，希林可以完整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副模模糊糊的身躯。 “这是我的‘灵魂’不成？”少年困惑地望着自己。 “……”敕令天使头昏脑胀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大家伙，睡一觉就是一千年，祂是一点也不着急啊——！” 盖亚绕着敕令天使转圈地飞，大喊大叫制造噪音。在那庞然大物眼中，二人都是恼人的苍蝇而已。 “呼——！” 敕令天使挥动手掌，扬起的旋风将二人吹得老远。因为感受不到重力，二人轻轻地落在远处。这儿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寸草不生的，地表是厚厚一层细腻绵软的尘埃。 远处的巨人糊里糊涂地醒来，活动活动筋骨，又摸摸额头，终于想起来什么事了。祂提起号角——那个号角同样无比巨大，也不知道是多么壮观的远古生物制成的，竟然比敕令天使还大！天使拖着号角，鼓动两腮吹起来。 “轰——！轰——！” 这一阵巨响，直接把二人从这颗星球上吹走了。 有了一声巨响，远处传来类似的回应。很快，整个天国都为之震动。无数光翼飞快地扇动起来，而后像蒲公英播撒种子那样一点点飞散开来。 “哈，圣灵们，终于醒来啦！接下去，要继续永恒的征战了！”盖亚欢呼道。 第1283章 永恒的战场 盖亚拉着希林的手回到光束当中，随着奔腾不息的光芒返回人间。随着他们一起坠落的是无数流星——全部都是天使光核。 这些光芒或坠入农田，或坠入大海，一旦落在某处，便会全力寻找尘世间耀眼的光芒，而后与之合二为一、转变为一个天使。或许有百万、千万那样多的光芒，遮天蔽日，星月为之失色。即便以这样的规模日夜不停地坠落，也需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回到人间的时候，巨坑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汪洋大海。远处有灯火闪烁，似乎是往来的帆船。 “德里纳海？” 希林一阵惊讶和错愕。二人一步也没有停留，光芒深入大海，穿过漆黑无底的深坑，划过往生世界沉寂的浓云，一路坠入地狱深处。 希林看到一幕幕熟悉的画面，这些路他全都走过！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穿过永恒战场，一直抵达地狱第二层的。 “看——！女武神的营地！” 盖亚引领着那些光芒一直坠落到永恒战场最前线的阵地。光芒在漆黑的地狱深处星星点点地绽放，从前那些被堕天使奴役的先民当中诞生出新的天使。祂们更加强壮，也更残暴，并且对旧天使怀着深重的怨恨。一旦觉醒，祂们便毫不犹豫地攻击周围的一切。 一场新的混战开始了，营地中回荡着出征的号角声。盖亚拉着希林远远躲开。 “众天使要继续征战地狱了，一开始总会有些混乱，被污浊的旧天使将被驱逐到更深一层的地狱，而新的天使大军会沿着祂们开辟的道路继续行进。” 希林无言以对，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众天使的残暴行径了。充满痛苦的征战无穷无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根本看不到尽头。这就是恶魔撒耶坦祈祷的？反正它也逃不掉被屠戮的命运，随便它怎么左右横跳吧！ “你瞧，光芒还在流向远方。这说明至高天使已经先于所有圣灵，抵达更深处的深渊。要去瞧瞧吗？” “我们可以过去？” “当然！” 盖亚二话不说拉着希林继续飞行。流淌的光芒瞬间将他们送去更远的地方，从地狱的第二层直达第三层！下面是漫天的白沙，希林再熟悉不过了。目前还没有天使大军的入侵，这里保持着原始的生态环境。白沙中偶尔见到巨龙爬行，有珍稀的沙漠植被点缀。 二人还见到一团风暴，是狂怒的女武神！她仍然被困在第三层，不停歇地与恶劣的自然环境搏斗着，顺便在怒火中毁灭周遭的一切。围绕她的没有一件活物，全都是风沙和白骨。她则被刺骨的风刮得体无完肤，根本分辨不出模样了。 “如果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又有谁看得出来呢！她的模样跟恶魔没有区别了。”希林感叹道。 “哼。”盖亚冷冷一笑。面对丑陋的事物，所有的天使都一样残暴。 光芒一刻都没有停歇，划过整个第三层的上空。跨过希林的环形山领地之后，又经过很长的时间，前面再次深入一片黑暗。 “还要继续走？！这要去哪里了？” “第四层啊——怎么，不敢走了？” “嗯……好吧，我去！”希林下定了决心。在这场梦一般的旅程当中，如果不贪心一点多看看，待会儿可能就要醒了。 “这不是梦，凡人。小心一点，不紧跟引路天使就死定了！”盖亚的脸色沉下来。在地狱里，祂看起来不那么活泼可爱了。 二人沿着光芒继续走，穿越一层一层混合颜色的区域，来到一片漆黑、蛮荒的地方。借着光束散发的光照亮脚下，这是一片沼泽，满眼都是离奇的生物，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要怎么走啊……”盖亚见了也发愁。 可是红色的光束仍然在飞驰，那位至高天使走得更远！ “再去前面看看？瞧，那里！有指路天使！” 所谓指路天使，是濒临死亡不能再前进的天使，留在原地为后人指引方向。二人见到一名被巨兽的长戟贯穿躯体、已经无力回天的战士。巨兽尚有余息，蛰伏在泥沼中休憩。二人轻飘飘落在巨兽的脊背上。 “嘿！嘿！”盖亚不顾那名天使的伤痛，一个劲儿喊他，“那位大人走了多远，还能见到吗？” 指路天使微微睁开眼，吃力地摇摇头。 “祂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这世界的另一端发生了剧烈的爆炸，至高天使找到了通往第五层的道路，现在已经抵达更深处了。” “什么，这么快就到第五层了？！”盖亚悻悻地叹气，“怎么办，所剩的力量已经追不上了……” 从之前逆行冲上天国之后，盖亚背上的光越来越暗淡，尤其下到这黑暗的地方以后，耗散的速度惊人。 “还得把凡人送回去呢！不追上至高天使的脚步，谁又有力量送他回去呢？” “还要送我回去？”希林问。 “嗯。箴言里说了，凡人游历天国和地狱，又辗转回到人间。” “原来这不是梦，还得回去啊……额，如果回不去，我岂不是也要变成路标了？” “你做路标还早了一点。箴言说凡人游历天国地狱，回到人间以后才终于领悟真理。顺序不能乱！” “好吧……” “至高天使的脚步已经无人能及，没有任何一种低等天使追得上。如果不想留下，就尽快离开吧！”指路天使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希林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还有问题要问？” “不，也没什么。” “快问呀！按照箴言说的，你在这里会找到世界本源的答案！” “我没什么要问的，也不关心什么世界本源。我只是觉得奇怪，至高天使独自飞到那么深的地狱下面做什么？” “对，就是这个问题！指路天使，快点告诉他！”盖亚听罢兴奋极了。天使本身都是没有好奇心的，祂对未知的世界毫不在意，只关心自己的使命有没有完成。 指路天使不大情愿地再次睁开眼。 “至高天使正是为了寻找世界本源的答案，才舍身堕入地狱。” “……” 感觉问了也是白问，希林已经想回去了。但那个天使还有话要说。 “有一种说法，众生身处的世界，从天国到地狱，一切一切，都不是造物者杰作的完成品。” “？”这话勾起少年片刻的好奇心。 “世间还有许多不完美的存在。在消灭一切残次品以前，世界仍处于变化之中。” 说到这，指路天使变得亢奋。祂始终笃信这一点才甘愿献出生命的。 “当临界点到来时，乾坤逆转，世界的两极颠倒，地狱变为天国，最深处成为新的最高点，至高天使将重新立于世界的顶端。” 希林听了个大概，也没觉得是什么特别深刻的教诲，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的感觉。突然盖亚扑向他，“就是这个！现在，该回去了！”一瞬间天旋地转，一幕幕画面闪过眼前，他的意识飞速地离开地狱、离开天堂…… 第1284章 圣骸失窃! 一行人被圣城骑士团“押送”着走进圣殿，这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一座古老、空旷的建筑，有中空的穹顶，可以看到外面的天气变化。 莱默主教一抬头，惊呼一声，“希林，你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 “我……” 希林只觉得头昏脑胀，吃力地爬起来，这才注意到身上有许多轻微的擦伤，也不知是经历过什么。 “我也不知道。” 同行的人都很困惑，打开这扇门以前希林跟他们肩并肩地走进来，才一转眼功夫，希林怎么跑到圣殿的中心处了？而且他身上的擦伤又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等在这有一会儿了。一个人也没看到，真奇怪。” 希林说不清刚刚发生过什么，感觉像是大梦初醒。他走回到同伴身边，这才记起是敕令天使邀请他们上来，觐见圣城的统治者。 “好吧，既然让我们觐见这里最高的统治者，那么，你们的统治者在哪里呢？” 亚伦布什内尔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很不喜欢跟这群帝国来的人讲话，在他看来这群人不仅是敌人，而且是劣等人。但这个节骨眼上，他有些话必须得说。 “通常来讲，那位大人就端坐在圣座上，好几年都不会动弹一下。” “哦？” 所谓“那位大人”，指的是立约天使的圣骸。早已经死去的天使，遗骸端坐在圣座上当然不会动弹。 “宝座在何处？” 众人寻着亚伦的目光望去，在圣殿的尽头处，确实有一座“圣座”。纯金的基座，用无数宝石、珍珠和珊瑚装饰，周围几步范围内堆放层层叠叠的名贵香料、白脂蜡烛贡品，一眼望去就知道是个神圣的地方。 只是那圣座是空的，没有任何被供奉的人或物件。 “那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不要明知故问！”亚伦脸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质问希林：“你——！你小子耍的什么把戏，你把圣骸藏哪去了！” “我？！”希林满脸的无辜。“你们把我带进来的，干嘛要问我？” “我不知道你具体怎么做的，但既然你拥有圣天使的力量，作出任何匪夷所思的事都不奇怪。早在我们进来以前，你就在这里等待很久了吧！” “……但我也没看见‘圣骸’啊！” 众人没头没尾地争论，莱默主教翻译得头疼。他高声建议道：“我们这样争吵也不是办法，那位指引我们进来的天使呢，找他问问不就好了？” 亚伦不情愿地摇头。 “圣灵只在必要的时候现身，现在去打扰祂，祂什么指引都不会给的。” “这……” 莱默主教觉得莫名其妙白白扑了一场空。身边那些吸血鬼骑士们可不这么想，他们已经感觉到血雨腥风的气息了。 “谁也别想走！交出圣骸，否则全都死在这里！” 亚伦冷峻的脸也会冒冷汗，看得出他变得焦躁不安。理论上来讲，“圣骸”乃是他的统治者。他们这支所谓的“圣髑金光”骑士团，将立约天使的枯骨视为圣物，誓言以生命来保护它。怎么偏偏就在一群敌人面前，圣骸不明不白地不见了呢？ “圣骸”是一副枯骨，早已死去数千年，无论如何也不会自行挪动的。这圣山上居住的大多是圣灵，没有肉身不需要五谷轮回，圣殿内极为洁净一尘不染。反倒是人类，因为体内的污秽被限制出入。 “圣灵对邪恶的念头是目盲的，才会忽视了眼皮底下的盗窃案件。能做坏事的只有外来者。”亚伦说道。 即便希林是无辜的，他也不打算放过这群人。唯有剿灭所有的敌人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于是亚伦召集圣殿内外全部的守卫，将帝国骑士团的一行人团团围住。 一场恶战就在眼前，众人各拿刀剑防御，本能地聚拢、围城一个圈子。 “喂、喂，怎么就变成这样子了！我还没解释清楚呢，让我再交涉一下！”莱默主教紧张得几乎要昏过去了，他觉得是自己翻译得不够贴切才导致了这种误会。 “这都是迟早的事，他们愿意主动一点，也省得我们费事。”希林也拔剑出来，站在队伍正中。他把莱默主教这种完全不会战斗的人推进圈子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任凭主教说什么也不搭理。 局面对帝国骑士团很不利，双方都是吸血鬼，谁也没占到便宜。他们很多人都带着伤，这里又是对方的主场，一时想不出制胜的对策。只是这群家伙全都不晓得退让的道理，要玩命一个比一个起劲儿，简直是栓不住的疯狗。他们怀着某种向死的冲动，在强敌面前愈发难以克制。 有个经验不足的敌人靠得太近了，被小圈子里的人一把拉进来，七手八脚斩杀。外面一圈的敌人这才知道要克制。双方绕着圈紧张地对峙。敌人越来越多，大门外边全都是，而且还在源源不断涌进来。 亚伦不急于下命令血战，他还在积攒气势。这样的局面他有十足的把握获胜，耀武扬威纯粹是种享受。 希林四下看看，圣殿内极其空旷，唯一可以作为据点的位置是圣座。那里有制高点，背靠着墙壁适合拼死一战。团队小心地移动过去，骑士们踩翻堆放的贡品，一个挨一个据守在圣座底下。 “希林洛斯，别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出来决一死战啊！”亚伦布什内尔叫嚣道，“咱们两个一对一，公平对决，绝不靠任何属下，也不借助天使的力量，就凭自己的本事决一胜负！” “他在嚷嚷什么呢？”希林询问莱默主教。 “唉，要找你单挑。”主教很不情愿地回答。 “怎么，要上吗？”弗里德笑着问。 “这没什么，更大块头的家伙我也独自对付过。”希林慎重地做出决定，随即脱离小团队独自走到空地上来。身后的吸血鬼骑士们一阵欢呼。 希林步态从容，他没想过自己会以怎样的姿态落败。不必去想。紧要关头冒险拼死一搏总胜过被动挨打，因为有句话说得好，命运是女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谁又知道受眷顾的是哪一方？ 亚伦是一个极为强壮的战士，论块头，说他的手臂比希林的腰还粗一点也不夸张。他足足有七尺高，体重超过三百磅。穿戴铠甲以后活脱脱像一座铁打的山头。 希林对他知之甚少。或许这是另一个世界的雅拉，不晓得活了多少年的老吸血鬼，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背负着经年累月沉重的记忆。残忍，狡猾，掌握着丰富的战斗技巧，是无论何时都不容小窥的对手。 “我们说好了，这是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使用仅限于身为人类具备的力量。违反者必遭天谴！”希林指着亚伦说。 亚伦懒得讲话了，摆手让希林赶紧上。 说实话，希林在对战中的经验大多是通过挨打学会的。对付这种块头的敌人，任何一次冒失的近身攻击都极其危险，一旦被对方双手抓住，甚至可能被他活生生扯成两段。 “靠剑术拖住他，绝不能靠近！” 试探性地击打一二，对方甚至懒得招架，敞开胸怀等待希林自投罗网。 “不上心的话，我就不客气了！”希林瞄准了对方下颌处的空隙，若是完全不格挡，剑锋可以透过此处区域直达咽喉。 “！” 亚伦挥起长剑重重一击，希林急忙收手，教科书式地防御。奈何这一击力道出奇地大，任何技巧都变得苍白，希林当场被打压得抬不起头。 浑身颤抖着来不及反应，亚伦已经大跨步走到近前。 “糟了……” 只见他用起全身力气飞奔而来，一脚踹在希林腹部，把他整个人踹得飞出去，一路击碎远处的神圣水池。 “哇……” 莱默主教看得一身冷汗，艾利安却在一旁饶有兴致地说：“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被踹飞这么远！” “喂，你们一点都不担心么！” “没必要啊，不死之身呢！” 玩笑归玩笑，希林的样子可不大乐观，躺在地上几乎不动弹了。 “喂，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啊！主动求死跟自杀有什么区别？那也是无可饶恕的罪行！” 莱默主教推开身边的人，径直冲到希林身边。他肯定是伤到要害了，虽说是不死肉身，但一样会受伤。 亚伦布什内尔提着剑走上来，捎上莱默主教一块儿，他一剑能劈开这两个人。 “停——！等一下——！” 莱默主教大喊道，“别过来，我找到圣骸了！” 第1285章 意外遭遇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当众人脑子里充斥着唯一的念想时，不知不觉忘记身边的琐事——在之前数小时的街头巷战中，有一部分同伴走散了。 那家饼店不是一个完整的建筑，而是搭建在古老路口处的棚子。从后门走出去便到了另一处巷子，蜿蜒的小路通往各个街区。初来乍到的人很容易迷路，根本说不清该往哪跑。安塞尔随便选了个方向，成功地找到通往山下的大路找希林报信。而罗尔推着轮椅上的凯斯不知道走哪去了。 随后众人被圣灵召唤时，所有的同行人都陷入了暂时的是意识模糊。无论他们正在哪里，都迷迷糊糊地循着圣天使的呼唤向山顶上走。当罗尔和凯斯回过神来以后，他们被困在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地方。 “老弟，这是怎么回事，咱俩咋进来的？”凯斯醒来之后抬头一看，只见四下漆黑。 “额……不记得了，好像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罗尔回头看看，黑黢黢一条道，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勇气走进来的。 “这里一定是圣山内部的某种结构，我能听到外面的修士吟唱的声音。”罗尔摸摸石壁，上面湿漉漉的。向下探头，能听到水声，这下面水气很重，一定有一口深井。 不仅如此，这地方密布着许多水管，有的还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是有人在远处汲水！ “这一定是圣山上的公共水井！想不到，这么干旱的地方，居然藏了一口打井在山脉里面。”罗尔一阵感叹。 他们脚下有石板，整整齐齐排成道路；石壁上还有透光孔。这里被人精心修建，其施工质量绝不低于帝国。 “咱们随便找一条路出去吧。” 面前有几条不同的通路，应该都通往圣城的街道。罗尔提议尽快离开。 “别！咱们对这地方不熟，又不记得刚才怎么进来的了，万一那外面还有追兵可怎么办？” “不至于吧……” “咱俩都是腿脚不便的人，遇到敌人跑也跑不快，别给同伴添麻烦最好。” “唉！也是……”罗尔失落地低头看自己的义肢。 不知怎么的，凯斯又恍惚了一阵。他问罗尔有没有听到高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没……但我总觉得那上面有人在唱歌，像是芙蕾莎的声音。天呐，我怎么会这么傻！她又不在这，她还在老家的修道院呢！”罗尔望着天顶自言自语。无数天窗透进来的微光，使得漆黑的深井看起来像星空。 “我们好多年没见面了，或许有二十年了！上次回修道院看她，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见面，只能隔着小窗听她说几句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甜美，就像这甘泉！” 二人沉默了一阵。 “莱默主教说过，圣城的内部有一口清泉，历史跟人类文明的历史一样长！我们现在就在泉水上方吧！” 断断续续地，仍然有那种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下来。罗尔鼓足了干劲儿和凯斯说，“咱们上去看看吧！这顶上肯定通往什么重要的地方，到了讲理的地方就好办了。” 说着，他倒拖着凯斯的轮椅，二人一步一步沿着石板台阶走上去。 这一走，就不知道走了多久。台阶没完没了，走了一段还有一段。圣山非常神奇，无论山顶上的权贵，还是最底层的奴隶，都饮这同一口甘泉的水。甚至牲畜、庄稼都靠这些水滋养。有无数的管道从山上各处伸下来汲水，有铜的有铅的，还有石质的。 偶尔也有人提着水桶进来打水，可以说这水是他们的圣水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汲取，绝不会弄脏。 感觉已经走到很高的地方了，仍然还有通路。最顶上是个非常窄小的通道，仅容得下一个人钻进去。 “我说兄弟，咱们从这条大路出去吧！这里路宽，肯定通往大户人家。”凯斯说。 “可我还想上去瞧瞧。我总觉得能听到芙蕾莎的歌声。” “开什么玩笑啊！那顶上没准是圣山统治者的浴室呢，你爬上去就跟他坦诚相见了。” “不可能。不是说圣城的统治者早就死了么，是一具圣骸！遗骸又不需要洗漱。” 罗尔执意要爬上最顶端，凯斯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在他身后一起爬上去了。他双腿残疾，但臂力一点儿也不差，这种狭小的空间反而能发挥长处。 越往上爬越窄。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推开最后的盖板以后，这二人来到一处空旷而神秘的地方，没错，就是圣殿！这里一个人也没有，只有缭绕的香火。他们爬上来的这个地方是圣水池，盛满仪式需要的清水。圣水与这山上一切饮水同源，来自山底的清泉，难怪可以一路走上来。 罗尔呆呆地观望一阵，哪有芙蕾莎的影子！ “我就说是幻觉！这顶上啥也没有！” “嘘——”罗尔很紧张。 “小声一点！你没发现这个地方特别神圣吗？” “嗯，像是祭坛，供奉神明的地方。”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肯定是禁区！要是被看守的人发现我们闯进来，麻烦就大了。” “有道理！” 于是二人蹑手蹑脚地行动，一点声也不敢发出来。这圣殿里没有装饰物，墙壁就是原色的砖石，一点花纹都没画。脚下也是朴素的石板。唯一一处堆满熏香和烛火的处所是圣座。罗尔只扫了一眼，便不由得尖叫起来。 “骷髅——！” “诶，别出声啊！叫外面的人听到就糟了！” 二人吓坏了，急忙钻回水池下的通道。又观望了一阵，他们发现这圣殿内外都空无一人，即便制造了很大的动静也没人进来查看。他们这才壮着胆子回去。 “你怕什么呀，这不就是他们口口声声说的‘圣骸’么。你瞧瞧，一具枯骨浑身铺满了宝石，还被这么多人供奉，肯定是圣山上最最神圣的东西了！” “是啊……” 所谓“圣骸”看起来只是一具普普通通的人类遗骸，看外形是成年男子，论体格没有特别之处，身上也没多长什么零件。除左手少了两根手指之外，他的骨骼被完整地保存下来。皮肉风干后残留在骨骼上，经年累月地放置之后，变得像一层纸那么薄。虽说他姿态安详，看起来还是多少有点吓人。 “圣城上面的人真抽象啊……供奉着一具骸骨说是他们的统治者。”罗尔僵硬地笑了笑，牙齿止不住打颤。 “也不能说奇怪吧！我见过有人供奉亲人的遗骨。对他们来说，这是个圣人留下的念想呗。” 罗尔本着无论是什么神明，遇到了就拜一拜的原则，礼貌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向圣骸祈祷一番。凯斯却有个不同的想法。 “诶，咱俩把这玩意偷走吧。” “啊？！”罗尔瞪大了眼睛，凯斯一定是疯了。 “不用你动手，放在我的轮椅上，我抱着它。就拿它身上的毯子遮一遮，没人看得出这是啥玩意。” “可是，你偷它做什么呢？” “诶，你想清楚，这个玩意虽然没什么用，但它是个宝贝。反正圣髑金光骑士团的人拿它当作宝贝！只要咱们挟持了他们的宝贝，就可以拿捏他们啦！让他们服软他们就服软，哼哼，这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行不行！这事我一百个不同意！我是个骑士，只有战场上公平的胜利才是荣耀。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不得！” “怎么就偷鸡摸狗了，你说这是鸡、是狗吗？拜托，这是无价珍宝啊！英雄盗宝那是侠义的行为。你能说盗取金羊毛的伊阿宋是偷鸡摸狗之辈吗？” “额……这……” “圣髑金光骑士团那么嚣张，想攻打帝国就攻打帝国，杀了我那么多兄弟。可他们的后门竟然这样敞开着，连个把门的都没有！这不是天赐良机么！我凯斯今天要是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我这辈子就白活了！” 罗尔犟不过凯斯，最后他同意继续帮凯斯推轮椅，是凯斯主张偷盗圣骸的，他顶多算个帮凶。 第1286章 存续的幽默感 如果当作物件来讲，圣骸分量不轻；但作为“人”来说，这已经是一具干尸了，存留的骨肉没多少分量。他们二人将装饰物拂去，单单拎起那具尸骸，用圣座上的绸缎包裹好，带着它原路返回古井内部。 圣骸早就僵硬了，保持着坐姿。凯斯抱着这玩意丝毫没有胆怯。 “绑票这事咱又不是没操作过。”他想高谈阔论，看到罗尔担忧的神情只好作罢。 二人担心从山上的出口离开太引人注目，于是原路返回，一直跑到山脚下贫民的位置，才从某个汲水的出口走出来。有路人看到凯斯怀抱着奇怪的东西，凯斯抱以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假装这没什么特别的。反正住在底层的贫民大多没资格去圣殿朝拜，根本不晓得圣骸什么样子。 二人出来的地方也不知是哪，四下一片漆黑，看什么都陌生。 “一定是转到圣山脚下的其他位置了，咱们得找回去的方向。” 圣城的星空无比璀璨，满眼都是繁星。 “啊，能再看一眼这世上的星辰，何其幸甚！” 罗尔盯着夜空看了好久，也没找着北在哪。他从小娇生惯养，野外生存能力接近于零。至于凯斯，他更擅长记住街头巷尾的各种细节，在野外同样蒙头转向。 “别担心，反正圣山是圆的，咱俩绕一圈总归能回去。”凯斯安慰道。 “唉，也不知道我们折腾了多久，我好饿，要是能找点东西吃就好了！”罗尔的肚子咕咕直叫。 圣城这块地方的商业远不如帝国首都发达，入夜以后街上连灯火都没有。尤其这片区域，根本就是个贫民窟！四周都漆黑寂静。哪怕兜里揣着钱也找不着消费的地方。 “想不到进城时偶遇的饼店算是这地方的‘大饭店’了。” “我倒不饿，但是口渴得很。最好能喝点昨天路边摊卖的那种酒，酸酸甜甜味道挺好的，我都想带点回去。” “一定是黑莓子酸酒，那是本地特产，必须是圣城的泉水才能酿出那个味，别处都没有。” “是么，你还爱喝酒？” “我也是随便喝喝，以前兄弟会经营了一家酒肆，各地进口的酒我都唱过一点。跟着大哥出征之后就没什么机会喝好酒了。” “很久很久没喝了……老哥挺有眼光啊！” “过奖、过奖！” “圣城是严格禁酒的地方，说是教义不允许。实际上很多人都偷喝，尤其是夜里。有个地方卖酒，往右边拐，那个小房子后面有条路。” 于是罗尔推着轮椅往右边拐。 “本地还有一种橄榄酿的酒，味道也很别致。” “凯斯……”罗尔突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 “从刚才到现在，真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聊天吗？” “不是吗？这里没别人啊！” “额……”附近一个人也没有，罗尔说不出个所以然。 右拐走到底，明面上看巷子是个死胡同，啥都没有。 “接下来往哪走呢？” “那边、那边！有一块搓衣石的地方！” 圣城这地方天然干旱，平民百姓几乎没机会洗衣服。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横在空地上，上面有个经年累月留下的凹坑，原来是本地人的公共搓衣板。绕过那块石头，果然有一家灯火昏暗的小店，几口大坛子里装的都是醋汁，唯有老妇深藏的那个坛子里是酸酒。 “好呀，好呀！就是这个味道，太美了，好久没有闻到了，快喝两碗吧！” 也不知为什么，老妇一见他们二人进来，问也不问就端上两碗美酒，摆放在二人面前。语言不通，罗尔礼貌地微笑，用帝国官话说了声谢谢。酒香四溢，特产的黑浆果散发着独有的香气，令人印象深刻。罗尔喝了一大口，满意地点头。 “凯斯，你跟我一样刚来没多久，怎么就认识这么个小店呢？” “我不知道啊……不是你说这有个店的么？” “我……我没有啊！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啊！” 凯斯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偷偷看四周的人，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打开一点点布头查看圣骸的情况。这是一具干尸，浑身都僵硬了，一动不动的，更不可能说话。 “你说的？” 没有任何回答。 喝完了酒又吃了点东西，二人决定连夜赶路。 “现在出发也太晚了。圣城外面有郊狼，万一把圣骸当作肉干叼走就完蛋了！还是在这家店里休息一晚吧！”凯斯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反正他脱口而出。想不到跟罗尔一拍即合。 “怎么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累坏了想要休息，还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口。” 这时，酒肆的老妇人竟然心领神会，带着那二人走进小店的里屋。这地方不大，躺他们三个刚刚好。为了不败露，凯斯就假装这是贵重的行李，到了床上也要抱着才能入睡。老妇人什么都没问，稍后酒肆打烊，二人睡下。 这一夜，凯斯做了许多怪梦。他觉得自己时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圣城子民，跟家里的兄弟们一起保卫家舍和农田；时而是个战士，随着古代的君王一起守卫城池。圣城这个地方很神奇啊，看起来是寸草不生的沙漠，却暗藏了一口泉水，无论被什么样的外敌围困都能坚守。 次日醒来的时候，罗尔也说自己做了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圣山顶上的修士，一天到晚都在念经非常无聊。 “圣城的生活一直都这么艰苦吗？感觉他们没有一点娱乐，每天都在为生存战斗。” “是啊。大浴场、酒吧、饭店什么的统统没有，吃的东西那么单调，让我常年住在一定会疯掉。这里的人竟然生活了上万年！” “和现在的世界相比，圣城的确是乏味了一点。要知道当初外面的世界一片荒芜，到处是野兽、虫豸，人类哪怕在野外呆一天也有生命危险。那时候圣城是不折不扣的天堂！” “怎么可能！这里那么热，到了夏天不要热死的！” “非也非也。这里气候燥热不适合动物生存，但人类的天敌也少啊！冬季也能席地而卧，人们不需要为温饱奔波劳碌，可以长久地仰望着星空、思考神。所以这里才是人类文明起源的地方。除了这里，别处的人和走兽有什么区别！” “说得挺有道理……那么，到底是谁在和我们聊天！”罗尔打断谈话质问道。 凯斯一摊手，小房间里除了他们，就只有这具干尸了。掀开包裹的绸缎，它脸上的肌肉都风干成石头一样坚硬的状态，根本不能动。 “这到底什么鬼！”凯斯来回摆弄干尸的下巴，检查是否有异样。 “太没有礼貌了！对待任何一个陌生人也不能这样动手动脚啊！” “！” 凯斯与罗尔二人吓得连连后退，那圣骸随即倒在地上。 “刚才它讲话了，对不对？绝对是它在讲话，之前也一直是它在讲！” “可它明明没动弹呀，声音也不是从尸骸上发出来的。难道我们已经身中尸毒而产生幻觉了？” “胡说！圣骸经过了严格的防腐处理，是绝对圣洁的！不会传播疾病！” 又是那个声音！没有经过任何媒介，直接从脑海里蹦出来。字句清楚绝不是幻觉。但头脑中凭空产生的声音，不是幻觉又是什么呢？二人惊惶地看向彼此。 第1287章 长久的夙愿 “莫非你们不知道此‘圣骸’是立约天使的遗骸？！” 二人无言以对，其实他们也不是不知道。 “立约天使乃是圣天使，拥有的力量远超过人类寿命的极限。即便肉身死亡数千年，仍有存续的意识。” “所以我们真的在和圣天使讲话？它嘴巴也不动，声音到底是从哪来的？” 罗尔正打算讨论这个问题，随即答案浮现在他脑海里：“圣灵通过感召与人类的灵魂直接沟通，不需要言语的辅助。” “好快！”罗尔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竟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出于人类的习惯，他非得把这句话完整地自言自语一遍才行。 不仅如此，当罗尔试图再问点什么的时候，一瞬间无数答案涌进他的脑子里，他突然间明白了一切。但他思维速度跟不上这种节奏，他像大梦初醒的人那样，开始一点点“回忆”新知。 极少有圣天使会堕落，毕竟祂拥有的力量太强大，尘世间的生命体无法承载。在历史上有一次非常着名的圣天使堕落事件，来到人间的就是这位“立约天使”德斯帝库鲁斯。 啊，祂的丰功伟绩足足写了三百卷史书，这里不必赘述。而祂最大的功绩莫过于缔结天使与人类之间的盟约，结束了天使对人类的奴役，从此二者和平共处，共同对付世间仅存的邪秽——地狱里的恶魔。 “立约天使”独立于众天使之列，祂是独特的、唯一的圣灵，以守护者的姿态存留在人世间，成为圣城的统治者。 作为人类的德斯帝库鲁斯，他的回忆就十分具体了。他曾是一名战士和运动健将，在运动会上摘得无数桂冠。长跑、举重、标枪他全都擅长，还曾经打破自己创下的记录。在万人瞩目下狂奔的记忆历历在目。 同时，他还是个万人迷。因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每逢比赛或节日游行，他身边总有少女簇拥。在鲜花和欢呼声中，他简直就是当时的大明星！无论内心如何享受这种追捧，在表面上他仍然故作矜持，一再声明自己有婚约在身，不应该与陌生女子近距离接触。 他这个人性格傲慢，但又充满正义感。曾经为处境艰难的朋友打抱不平，凭借自己的声望在法庭上为朋友辩论。 这么一个堪称完美的人，才引得圣灵的瞩目，圣灵不仅庇佑他，甚至选中他作为载体降临到人世。 成为天使以后的德斯帝库鲁斯仍然沉迷于人类的生活。他喜欢和朋友们一起他喜欢打猎和野餐，众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喝得尽兴时去旷野上疯跑一圈。 “天呐，多么令人怀念！我和朋友们在野地里比试标枪，我隔着一座山头把对面的野猪刺死了，哈哈哈！” 祂这么说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天使。 圣城气候干旱，洗澡是件奢侈的事。但是征讨的路上祂曾经到过一个地方，在火山群里有温泉和硫磺泥浆浴。那简直是天堂外的天堂！一连好几个月祂每天都和将士们去泡澡。 “我还想着退休后再去温泉旅行，哪知道第二年那里火山爆发，不仅浴场没了，边上的小城也被活埋，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唉！造物的反复无常，哪怕是圣灵也感到恐惧。” 不仅如此，祂的美妙记忆里还有一抹靓丽的身影——祂的情人。天使像修士那样必须遵守繁杂的戒律，而祂们也像人类的修士那样，有无法压抑的欲求。圣灵的力量使这副身躯免于衰老，在祂漫长的人生里曾有美人相伴…… “以前那些日子多好。我生命的头三百年里，可谓享尽了人生快乐，那时候的日子没有一天是虚度的！” 罗尔和凯斯满脑子装着圣天使的回忆，把他们自己的思考空间都挤没了。 “后来三百年天下平定的日子我退休了，种花、钓鱼，日子也不错。” “但是再后面三百年就没那么痛快了，世道变了！黄金时代结束，人类变得急功近利，圣人全都销声匿迹，愚蠢的人越来越。他们狂热、偏执，奉行严苛的宗教法令。我被他们拖出来供奉在圣山上，成了圣城的君主。” “可惜那时我已无力回天了。我已经活了六百年，体内的生命力耗尽，连一根头发都长不出来。身上的皮肉烂一点少一点，和活着的僵尸没有分别。到最后，我只剩模糊的视力，瘫坐在圣座上眼睁睁看圣城走向衰败……” “后来王朝更迭，新的时代起起落落，而我这一坐就是数千年。如今，我终于自由了！” “诶……” 罗尔了解到“圣骸”作为德斯帝库鲁斯的人生经历后，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感觉我也一瞬间活了好几辈子，突然拥有那么多快乐，又在醒来的时候全都失去了……” “强大的灵体与普通人沟通确实会产生这种副作用，我很抱歉让你们承受这些。” “……” “我很荣幸能帮到你，让你重获自由。既然你脱离了圣城的控制，想去什么地方安息呢？我们可以把你送去。”凯斯问道。 “哼哼哼，年轻人，你们还没搞懂状况呢！”圣骸突然发出一阵怪笑。 “怎么了？！” 罗尔打了个冷颤，从感怀中清醒过来。毕竟面前这是一具骇人的尸骸，它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圣城的人总有办法控制我，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我回去。至于你们——” “你们还不晓得那些同伴的处境吧？让我瞧瞧……嗯，好些吸血鬼噢，一个正直善良如你的有为青年，怎么跟那群嗜血的怪物勾搭上的？” 圣灵的态度急转直下，吓得罗尔不知所措。 “至于你嘛，就纯属活该了。”圣灵这句话说给凯斯听的，“一辈子也没接触过什么好人。” “切！”凯斯本来就对圣灵不大买账，听了这话不屑地撇嘴。 “我的意识可以穿越时空，让我瞧瞧你的朋友们都干嘛去了？哦哦，他们好大的胆子，圣殿也敢闯？哎呀……这就难办了，一个个怎么不自量力跟我的骑士团打起来了？啧啧……这怎么打得过呢？哎呀呀，这个被捅了一剑！” 说得心惊肉跳，罗尔急忙打断了问：“谁？！谁受伤了！” “嗯，你很在意吗？” “胖子，别相信祂的花言巧语！以祂的能力可以轻易拨弄我们的感情，不知不觉就被带进去了。祂说的根本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可是……” “此时此刻并非彼时彼刻。眼前的一切或许是将来，或许是过去，或许从未发生过，只是幻象而已……” “但你们的朋友没救了，除非我亲自显圣，否则圣城内外没人管得了他们。我说，你们是现在就求我出手搭救呢，还是等他们全都被钉在十字架上以后再去收尸？” “你到底想怎么样？！”凯斯拍着轮椅大叫。 圣灵没有回应，罗尔很快服软，用祈求的声音问道：“我相信你说的话，请问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搭救他们啊？” “嗯……这才是信徒应该有的样子。你们只要按照我说的做，让我满意就可以了。这几千年来我困在圣殿顶上太难受了，积攒了好几项毕生夙愿一定要实现！你们就帮我实现吧。” “只要是我们能做的，一定做到！” “嗯嗯，有你这话就好。放心，我的愿望很简单，都是普通人类能够做到的。嗯，第一项嘛，你们知道什么是马拉松吗？” “啊，那啥玩意？” 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罗尔有些不知所措。 “我就不再感召你们了，反正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历史片段。总之这是一个长跑项目，我活着的时候，只要参赛肯定能拿冠军。” “哦……” “我真的超喜欢、超喜欢奔跑的感觉！啊，那个时候喝多了就脱光了去城外跑一圈，一天不跑浑身难受。唉，僵坐着不动几千年，能再跑一趟该多好！” “我明白了，你希望我们带着你出城去跑一会。” “对！哈哈哈，太好啦，又能体验飞奔的感觉啦！” 圣灵哈哈大笑的时候二人的脑子嗡嗡直响。 “也不用你们专门跑到马拉松那里，你们绕着圣城跑就可以啦！马拉松好是二十多里地，合着也就三圈吧！” “绕着圣城、三圈？”凯斯瞪大了眼睛，以为这圣灵是疯了。他们俩可都是瘸子啊！不禁要跑，还要跑三圈！祂怎么不去看看圣城有多大，绕着跑一圈得多久！ “没错！而且，还要一边跑一边大喊。哎呀，我以前就是这样的！我喊的时候全城的人类都会蒙受我的感召。” 第1288章 无端的狂欢 罗尔和凯斯是两个同病相怜的瘸子，一个左边小腿断了，安装了义肢；另一个更惨，一边少了半条，另一边整条腿都没保住。哪怕是圣天使见了也连连摇头，“唉，你们老哥俩连一双腿都凑不出来！” 凯斯是不可能跑马拉松了，他走路都要靠一长一短的两根拐杖。一番讨价还价以后，圣天使同意租借一架马车，凯斯一手驾驶马车，一手怀抱着圣骸；而罗尔负责在地上跑。 “快点啊，士兵！这种速度，哪追得上行进的大军！等你跑到前线的时候，晚餐的汤都凉了！你要你的伍长、你的团长跟你一起”罗尔累得满头大汗，圣灵却觉得他还不够卖力，不停地催促。 这时候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一群孩子，一个个皮肤黝黑都是本地人。他们穿得破烂，连鞋子都没有，全光着脚。他们赶着牛，嬉戏狂奔。 说起这事，圣城没有现代意义的法律，一切行为的准则是最原始的那本圣典。那是一本老黄历了，哀穆勒大主教看了都叹气。其中相当一部分内容匪夷所思，解释权完全掌握在圣庭的十二敕令天使手里。这群家伙一个赛一个地偏执和狂热，祂们严格禁止一切娱乐活动。除了赞美神，圣城的百姓什么都不可以做。 而人类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做，尤其是那些孩子，哪怕身上一无所有，单是在空地上奔跑也能感受到快乐。 “看啊——！看到了吗，那道光！”圣灵兴奋极了，“我很久没有看到纯粹的光了。发自内心的快乐，那才是对神真正的赞美啊！” “再快一点，我们追上他们！” 罗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已经彻底没力气了。身体残疾以后他一度非常消沉，现在的身体素质可不如以前了。 “这怎么行！凡人，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 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罗尔顿时觉得胸中涌出一股力量。他瞬间感觉不到断肢的疼痛了！不仅如此，一切疼痛、一切悲伤、一切负面的情绪全部烟消云散。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像是回到了十六岁的光景。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冲！第一，无论什么时候只做第一！ “啊——！！” 只见一名独腿的骑士突然加速狂奔，甩掉陪跑的马车冲向那群正在比赛的孩子。 “啊——啊——！！” 孩子们先是被吓了一跳，当意识到这个滑稽的大人是来争夺比赛冠军的，他们都加把劲跑了起来。不仅是人，那些牛啊、马啊也蒙受感召，发疯一样地跑起来。 凯斯见状，急忙快马加鞭追上去。 “啊——嗷呜嗷呜——啊——！”凯斯豁出去了，他跟个猴子似的扯着嗓子狂吼。 “啊——！啊、啊——唔啊——！” 二人一边狂奔，一边此起彼伏地喊起来，他们只觉得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 跑第一圈的时候，荒地上聚集的游客、远处种地的老农民都陆续蒙受感召，追随着他们跑起来。城外的队伍越发壮大。到第二圈的时候，城里的人也放下工作，加入狂奔的队伍里。三圈下来，整个圣城几乎空了。乌央乌央的人群简直是百万大军。 他们全都张牙舞爪，发出狂热的叫喊声。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在喊什么、他们只是觉得有必要这么做，而且必须、立即这么做！ 独腿的异乡骑士引领着全部人群。他高举着左手，不停地喊着：“冠军——！冠军——！” 聚集了这么多人，接下来该往那走？罗尔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本地人似的，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一条路…… “跟我来啊——！” 他麻利地跳上古城墙，钻进圣城的街道。 “有一座、古运动场！” 果不其然，圣城腹地一座极为破败的广场，曾是一座风光无限的运动场！周围那一圈一圈风化的巨石曾经是观众席的石凳。在这一刻，全城的人猛然明白了广场的用途。他们把罗尔和凯斯给举起来，然后恣意地欢呼、跳舞，享受这毫无缘由的全民狂欢。 “怎么样，是不是很解压？我一直想把大吼马拉松推广成全民健身运动，每次都被圣庭那十二个傻叉集体否决！这群短视的天使！难道这还不够证明这项运动的益处吗！” 圣灵悄然离开罗尔的身体，这时候罗尔突然一阵头晕，久违的疼痛感全部回到身体里，而且更加严重了！他呕吐不止，浑身痉挛，呼吸跟不上身体消耗的速度，一转眼就昏过去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太阳都下山了！凯斯一副筋疲力竭的样子，罗尔这才知道，在自己昏迷不醒的时候凯斯一直小心地撑开他的嘴巴，防止呕吐物呛进肺里。多亏了凯斯他才捡回一条命。 “唉，总算过去了！我们顺利完成了圣骸的夙愿了。” 二人击掌庆祝，因为太过激动相拥而泣。 “说到圣骸，圣骸呢？”凯斯慌了，急忙四下寻找。 圣城的居民经历整整一天毫无缘由的狂欢之后逐渐散去，地上留下一团被踩得稀烂的绸缎。凯斯这才发现，圣骸——人类文明史上的无价之宝，已经被混乱的人群踩得粉碎了。 “这……这！” 二人急得团团转，冷汗一滴一滴滚下来，他们也不知道这算是多大的罪责。 “莫非我们要荣登人类历史的耻辱柱了？”罗尔一阵心悸，“会不会牵连到家人？芙蕾莎怎么办？搞不好连整个帝国都牵连了！天呐，这么下去会世界大战的！” “他们逮到我们就糟了。会把我们活剐了吧？也许要被点天灯了，也可能是活着钉在十字架上……赶紧跑吧……” “不行，来不及跑怎么办，我们俩哪跑得过那群天使啊！” “要么我们就地自裁吧，那样死得舒服一点……” 二人慌乱之际，圣灵的声音又从心底涌出来。 “不要怕嘛！肉身只是容器，圣灵的力量早已超越死亡，当然也能超越亡骸，我还在这里啦！” “可是……” “你们把我的碎片捡起来包好就可以了。顺便，嗯，你们俩太不容易了，为了感谢你们为我做的一切，我送你们一个礼物吧！” “这是……一根胫骨？”凯斯鬼使神差地从碎骨中拾起一块。 “没错！哈哈，你们明白圣骸的神圣之处吗？只要这副白骨还在，有朝一日天翻地覆时空倒流，这副白骨也能重生皮肉，我，立约天使，作为人间的圣人将会重新获得生命。” “所以呢？” “这跟骨头送给你们了。把它植入身体，还可以再长出一条腿来。” “哈？这也太扯了吧……” “当然现在还不行，得找个医术高超的外科医生操刀。你们俩谁信，谁就可以见证神迹了。” 罗尔和凯斯对视一眼，心里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你们谁成功的，要记得带上这只新脚去世界各地游玩，泡泡温泉啥的。圣灵的一部分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好吧……”凯斯将那一根胫骨揣进口袋，又包好其余的遗骨。 “我们现在能回圣殿了吗？也不知道希林他们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罗尔问道。 “让我看看……嗯……还好啦，他们正在亲切友好地交谈呢！咱们不用急。”圣灵信誓旦旦地说，“都玩累了，咱们再去喝口小酒，吃点岩石烤肉。要外焦里嫩三分熟，浇奶酪、配酸橄榄，还要特产的黑面包，酸奶蛋糕，烟熏火腿肉，咸鱼，新鲜牡蛎，酥油茶，浓咖啡，石榴汁，再来点当季的鲜葡萄，苹果派……” 圣灵并不着急，想来也没什么危险。祂把圣城上售卖的各种事物列出个清单，好些是这几百年才出现的饮食，祂从来都没吃过，一直端坐在圣座上眼馋。罗尔和凯斯也馋了，次日他们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圣城美食吃了个遍。 最后，他们有说有笑地抱着一大包遗骨朝圣山顶上走去。 “以后不再说圣城贫穷落后了吧？” “确实，我都没想到山上还藏了这么多小馆子。外地的游客根本找不到嘛！” “唉，人间的繁华，我是一万年也享不尽的。若不是命数有限，我也想长久地留在人间，一直走，一直走啊……” 第1289章 为时已晚 夕阳西下，酒足饭饱的罗尔和凯斯再次登上圣山之巅，走向至高无上的圣殿。但在血色的夕阳下，罗尔见到了不得了的一幕。 “十字架！” 圣殿外的一片空地上，如今竖起了二十来个十字架。那可不是什么节日游行的花车，一个个都是货真价实的刑具，而且每个都钉着活人。 “呸，吸血鬼！”路过的人咒骂道。 “那……那……”罗尔浑身颤抖，他预感到大事不妙，自己刚刚犯下了比弄碎圣骸更不可饶恕的罪。 “我们先去看看怎么回事，再下结论吧！”凯斯的声音也没了气息，他只是装作很镇定而已。 二人踟躇着靠近，小心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眼前是一处刑场，满地是新鲜的血。为首的一座十字架上钉着一名身着铠甲的骑士，不必看脸，那身穿戴再熟悉不过。 “希林洛斯……” 罗尔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昏过去了。 希林一定程度上还“活着”，那副不死的肉身仍然在运转。但他胸口上有两处极为凶残的贯穿伤口，也不知是什么手段，那样坚固的龙息合金竟然像纸片一样被撕开，裂口处可以清晰地看到断裂的碎骨。四肢处还有不同程度的断裂，他整个人已经没七零八落的了，靠着铠甲和内衬连接着身体。 这个元初的吸血鬼，和普通的那些不一样，他的身体连结着一座跨越时空的血池，古往今来被杀的人留下的血都储存在那里。当他体内的恶魔被破坏以后，鲜血源源不断地淌出来，深入疏松的沙地。 其余的人情况不比他好，一个个战斗至死都没有放弃，被敌人虐杀后钉在十字架上示众。还有些名声不那么响亮的吸血鬼骑士，以及人类追随者，敌人甚至懒得逐一定制十字架，而是直接铡碎了丢在空地上。罗尔瞥见了安塞尔的脑袋，还有一只眼那只戴戒指的手……天呐，莱默主教也在那里面，头都碎了，惨不忍睹！ 处刑接近尾声，圣髑金光骑士团的人陆续离开，留下几个卫兵看守。围观的本地人和游客议论纷纷。 罗尔跪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淌，激动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脑海里回想起和圣骸对话的一幕幕，都像是做梦一样。 “什么不着急，什么亲切友好的谈话，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大难临头了吧……” “结果到最后，我只顾着自己吃喝玩乐，一点忙也没帮上啊！” “他们那么多人把守，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把尸体夺回来！” “嘘——嘘——！” 凯斯抱紧罗尔，让他不要大声喊叫引起敌人注意。 “冷静点，我们还有筹码！我们偷了他们的圣物，这会儿他们还啥都不知道呢！咱们好好想想，利用这圣物把大哥还有他的骑士团交换回来。他们是不死之身，这点小伤都会愈合的……” “圣物……什么圣物！我宁可把这个该死的骷髅碾碎了扬了、让他们永远也得不到！” 凯斯也觉得难办，一来这副骸骨被他们不小心弄碎了，卖相不好叫不出价。又想到朋友们被虐杀的惨状，他咬着牙说，“弄碎一个骷髅，连对等报复都算不上！” “可是咱们就两个人，谁也打不过啊！至少得把瓦伦蒂、雷纳托他们全都找回来，再组建一支能打仗的队伍，才好跟他们叫板。咱们得从长计议啊……” 罗尔的哭声引来守卫的注意，凯斯连忙拉着罗尔离开人群，躲到隐蔽的地方去。 “哎呀，不要激动！不要哭！情绪上头的时候你们听不到圣灵的感召啦！” 一到僻静的地方，那个声音又回来了。 “你还要干嘛？骗子！”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你们不懂这个世界运行的逻辑。”圣灵喋喋不休地解释起来，“时间，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存在的，我感受不到那玩意！我放眼望去，所有过去、未来，一切可能性都会一次性展现出来，我真不是故意拖延时间的，我以为你的朋友们没事呢！” “现在为时已晚，你说什么都来不及了！让我找个屎尿罐子把你装起来，换回他们之前，你一天好日子也别想过了！” “别、别、别！你们不要激动，一切都有挽回的可能性。” “怎么挽回！就算救回了希林，安塞尔呢！一只眼呢！他们俩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啊，他们根本救不回来的！” “肃静——！” 突然一阵庄严肃穆的回响，泰山压顶一般镇住二人。罗尔只觉得所有情绪都被阻断了，顿时止住哭泣，喉咙里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你们冷静一点。”圣灵又恢复了那种不合时宜的诙谐口气，“其实还有办法的。” “你们知道天使有九种，而其中圣灵就有三种么！灵体的种类和数量没有关系。聆恩圣天使千千万万，启示圣天使有那么百十来个，而至尊圣天使，或者说终极圣天使，只有一个。” 包裹里的枯骨动了动，一只手指着自己，“只有我一个。” “我是终极的、唯一的、至高无上的，拥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堪比造物者本人的至高圣天使。相信我，我还有办法。你们要先把我送回圣座。” “骗子……”罗尔抹干眼泪，他这辈子谁也不会相信了。 “把、我，送回圣座——！！” 圣天使又发动了一次精神感召的力量，罗尔和凯斯二人像着了魔似的，完全不是他们自己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把圣骸送回原处。 圣殿外重兵把守，他们俩根本不可能进去。二人对视点头，默契地重走汲水暗道，原路把圣骸的碎片送回了圣殿。圣殿的内部依旧香火缭绕，一个人也没有。这个神圣的地方很久都不会有人打扰。 他们无心拼凑，就把七零八落的骨头丢在上面，绸缎也不要了，转身离去。 爬回汲水暗道以后，圣灵的控制力瞬间消失，二人的情绪恢复了正常。罗尔一下子又哭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希林，我怎么那么没用，连一个骷髅都打不过！眼看着你们送死，我却连筹码都弄丢了……” “算了，咱俩走吧！咱俩啥都做不到，保住自己的命再说吧。”凯斯不住地叹气，想到自己连走路都费劲，更别说报仇了。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罗尔·施奈尔死了也得是条汉子，哪怕是刀山火海我都认了！我要去圣座上撒泡尿，让他们的狗屁圣骸遗臭万年，到世界末日那天也记着是拜我一介匹夫所赐！” 不顾凯斯的阻拦，罗尔一把推开暗道的盖子，爬回圣殿。 第1290章 不可思议 打开盖板的一瞬间，一阵氤氲的香气飘散进来。圣殿内烟雾缭绕，摆满世界各地朝圣者留下的供奉。圣骸——早已化为枯骨的圣人端坐在圣座上一动也不动。据说祂还有意识，因为那副身躯困住的是圣灵，力量远超人类寿命的极限。 “这……这……”罗尔不知所措地站在暗道里。 这时候圣殿的大门打开了，圣城的守卫者、圣髑金光骑士团一行百十来人，“押送”着远道而来的、新帝国骑士团的成员。双方之间态度都不算好，因为有圣灵主持这场会面，他们才没有撕破脸。 “呐，看看吧，这就是守护世界的立约天使。你们不要在圣殿里造次，如果圣灵有什么话就会直接传到你们脑子里，如果没有，那就是没有！”亚伦布什内尔不耐烦地说。 希林、莱默主教、那群吸血鬼，还有安塞尔和一只眼，所有的人全都在！他们完好如初，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每个人表现的姿态都不大一样。 安塞尔是个没有原则的笨蛋，见到什么神明都先拜一拜！他在那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保佑我发财啊，保佑我儿子啊……”还跟修士赞助了一盏蜡烛，这种行为连他儿子都嗤之以鼻。 莱默主教表情很严肃。帝国教廷跟圣城的圣廷早就决裂了，尽管信的是同一个造物者，但两边念的经都不一样了。要理论帝国的大主教、主教跟这边的圣祭司、大祭司谁高谁低，那纯属给自己添堵。 再说他不大喜欢这种满地封圣人的行径，都是骗傻子钱的！他闭上眼睛念了一段经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至于吸血鬼骑士们，感召他们的不是这个天使，另外天使之间彼此都是敌人，没有必要表现出任何友好的态度。 “希林——希林！” 罗尔还是忍不住哭出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 “天杀的帝国蠢货，怎么从这个地方爬进圣殿了！见了鬼了！”亚伦布什尔气得冒烟，若不是顾及圣殿的洁净，他能当场把罗尔劈成两半。 “你们俩赶紧从那里面出来！那是圣水啊，混帐！” 罗尔踉踉跄跄爬出来，一股脑扑进希林怀里大哭起来。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天呐，你根本不知道我都经历了什么……” “乖，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希林真会安慰人啊，他才是个圣人吧。他那张荣辱不惊的脸微微浅笑，好像什么都知道。 “你做到了，古赛场上的独腿冠军！我们全都要谢谢你，多亏你做的一切。你能做到的，从我第一天在树林里遇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 “你……谢谢……” 不必再说什么了，其他人的表现没有异常，只有希林完完整整地记得一切。 端坐的圣骸一动不动，祂没有给访客传递什么信息，如大家所见，这就是个很久很久以前死去的圣人，被摆在殿堂里供奉罢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希林打算带上同伴们彻底告别圣城了。 “诶、诶！” 罗尔脑海里的那个声音又冒出来。 “怎么样，我说过还有办法的吧！一点儿也没骗你们！” “哼……” 罗尔装作对圣骸完全没有兴趣的样子。他已经决定了，下半辈子遇到骷髅都躲远远的。 “嘿嘿，其实有件事我骗你们了。” 圣骸还有点舍不得他们离开。 “其实我不是那个至尊圣天使了。但我也是圣天使！我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娘娘腔圣天使厉害多了！只不过，至尊圣天使是唯一的一个，没有别的圣灵能超越祂。” “走了走了，别再跟我讲话了！” “呐，我们不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是至尊圣天使的好朋友，就像你跟吸血鬼希林洛斯那样。我们圣灵本来就不分彼此嘛，什么你的、我的，我们是一体的！” “唉，我的好朋友祂走了，离我而去，祂的脚步我永远也跟不上。哪怕世上又出现了一千种强大的圣天使，祂也是唯一的。嘿嘿，但祂走之前，把幽默感留给我了。”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幽默感啊？” “恁你娘咧，你管这叫幽默感？！” 罗尔高喊一声，圣殿里所有人都听到了。 “你不要那么激动嘛！我跟你说，我以前也跟你一样的，性格特别古板，他们背地里管我叫‘无脸肌肉男’。哎呀呀，就跟那个亚伦布什内尔差不多！有了幽默感以后就不一样了，一下子眼前变得明亮，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你也得看开一点啊，人类，你岁数也不小了……” “行了行了，闭嘴吧！” 罗尔转过身背对着圣骸。 “走了！” 漫长的旅途终于结束，众人只想立即登上返乡的客船，一刻也不愿停留在异乡。 临走时，亚伦布什内尔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希林洛斯，时间线或许可以打乱，但既定的命运无法改变。无论耍什么花招，你都逃不掉的！” “告辞。咱们永远也别再见着！”希林也话不多说，大步离开了圣殿。 返回营地时，凯斯偶然发现自己口袋里的胫骨还在。 “圣物！”他惊叹道。 “怪了，方才我也没注意圣骸的本体上少没少零件……”罗尔惊叹连连。 “被绸缎盖着呢，什么也看不到。” “既然他送给我们了，就留作纪念吧！” “就是……” 二人当然不会归还这段胫骨。凯斯没有声张，摸摸揣回兜里。 后续无话，新骑士团全员整备离开。圣城这鬼地方寸草不生，没什么可留恋的。辗转返回帝国再路过那些据点，无非是打理些日常琐事。像他们这群吸血鬼对世俗的经济利益没有追求，也不在乎生意经营得如何。 一转眼，次年春季返回了帝国。 第1291章 陌生又熟悉 再次回到故土，海岸线的风景依旧。港口上熙熙攘攘，商人们讨价还价，大批货物进进出出。熟悉却也有些陌生，沿街的店铺全部是新的了，街上有好些外族人，说着希林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帝国的皇帝举办了盛大的宴会接待远征归来的骑士团。这些年走走停停，辗转送到皇帝手里的财富有数千万之巨。当然功劳不是骑士团一家的，希林洛斯只是打了头阵。 再见到这位帝国的皇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他是“新”皇帝了。他在位二十余年，是帝国唯一的君主，不折不扣的统治者。他如今年近四旬，微微地有些老态。两撇胡子挂在松垮垮的脸上，看起来总是气呼呼的。 他膝下一群王子公主在皇城花园里玩耍，数十名靓丽的嘉人有说有笑地陪伴，看得出他是个纵情享乐的人，不拘泥于教条。只是没见到萨拉什公主的身影，她的肤色与众不同应该很容易辨认。后来希林才打听到她抱病在身不便出门，而且，她也没有为皇帝生育任何子嗣。 宴席上近千名贵族齐聚，颇有当年查尼大婚时的气派。宴会的菜品有上千道，酒品亦有两百多种。仆人们一盘一盘推着菜，先向皇帝展示，再切成小块逐一分到各桌。但是吃就吃了整整一个晚上。 希林洛斯坐在离皇帝最近的桌子上，身边都是皇帝的近臣。他们都是新人，年轻人，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向这位皇帝献殷勤，博得他的好感。 放眼望去很难找到一两个熟识的面孔。人们几乎不记得沙佛隆家族了，连那么血腥的灭门惨案都淡忘了。希林打算讲一些旅途的见闻，说了几句皇帝就当耳旁风了。他更喜欢听近臣们聊帝国的头牌的舞娘、赛车手，还有一些运动员的八卦。他还在赛场上下注了，很关心最近的比赛情况。 “也许有这么一名世俗的皇帝是帝国的福音。”希林知趣地闭嘴，听着他们闲聊的内容。帝国的普通人大概就是这样，酒足饭饱以后讨论着毫无意义的话题。 宴席上这些菜品对希林洛斯而言都是灰烬和尘埃，吃下去平添苦涩。皇帝没有为他专门准备什么，仆人们也只是按照宴会的流程上菜。希林装模作样地吃着，偶尔喝一口酒，只要杯子里酒水少了，身后的仆人就立即倒满。 这时候，仆人们突然端上来满满一缸酒。真的是一缸，一个成年人可以跳进去洗澡的程度。这一缸酒是皇帝赐给某位贵族的，只见皇帝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而那个贵族吓得面如土灰，从椅子上翻滚下来，趴在地上哀嚎。而周围的贵族有的幸灾乐祸，有的瑟瑟发抖。 原来只要皇帝下令赏赐，受赏的人就必须全盘接受。他必须得把御酒全喝了，否则就是大逆不道。而这么多酒，明摆着会要了他的命。 查士尼斯二世，当然，这位皇帝不大喜欢这种称呼，笑得前仰后合，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反正他达成目标了。 酒宴的杯盘声掩盖了其中一人的哭泣。 宴会上有御用诗人歌颂陛下的丰功伟绩，其中当然包含帝国远征军的壮举，这些事情甚至不需要希林洛斯提供见闻，早有人替他编撰好了。长诗词藻华丽而空洞，内容天马行空一般，离奇而又梦幻。听着那些不着调的故事，希林时不时在想，自己真正的经历不也一样，离奇，甚至荒诞，即便讲述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 宴会持续到后半夜，贵族们才被允许离开。如今这个地方，皇帝是绝对的统治者，再也没有谁敢给他脸色看了。皇帝很早就回去休息了，希林在离开前收到一名仆人递的话，“陛下将于下周日，在皇家浴场私下会见你。” “哦？” 希林一乐，这还是查尼留下来的传统呢，因为自己不吃不喝，皇帝索性请客洗澡。想不到二世还记得这个情分。话不多说，希林当即表示同意，一定按时赴约。 后半夜他在皇城山外的大街上闲逛了一阵。天气很冷，也没有人，感觉有些落寞。 “你快要死了！”一个讨饭的老头一把抓住他。 “干嘛？” 希林笑呵呵拿开老头的手，一转脸才发现，这竟然是他在帝国遇到的唯一的熟人，“巴斯蒂？！” 希林又惊又喜，一把抱住这个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讨饭老头。他模样全都变了，一丁点当年的傲气都看不见。这些年大起大落，他凭着本事一次又一次安稳脱身，最后也没混出什么样，就是苟活而已。 至于他为什么在这，原来皇帝大摆宴席之后，吃剩下的那些食物都会慷慨地分发给下等人。甚至贵族们在餐桌上吐出来的骨头，都有要饭的老头来讨。 “你快死了！马上就要死了，皇帝已经盯上你了！”老头说的话不多，一句比一句吓人。 “呵，你这老小子。身无分文了，还惦记着国家大事呢？”希林哈哈大笑，“不劳你费心，皇帝对我好着呢。你赶紧去排队，吃屎也得赶热乎的。” 推开那疯老头，希林径直返回了骑士团在教堂地宫的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