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欺我?改嫁东宫前夫哭什么?》 第一章 夫君回府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娘亲看诊辛苦,这对鱼眼是洹儿专程为你留的。” 苏寻春前脚踏进来,男娃胖乎乎的手便伸了过去,她好一声嗔怪,才一口吞下。 刚坐定,男人撩开竹帘端来最后一碟菜肴。 很自然替苏寻春放好医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仿佛春风拂面,一扫疲惫。 “夫人回来了,今日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 苏寻春没说什么,接过筷子开始用餐,从寅时忙到酉时,她饿极了。 菜肴虽简单,筷影交错间家味浓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饭后,苏寻春热了热早前做好的红豆山药糕,男人依旧只拿了一块,剩下的都给男娃。 男人素来不爱吃甜口,唯独这红豆,爱不释手。 她若有所思看向对方,起身往厨房去,“我再去做些,以后你可吃不着了。” 男人眸子一深,快步跟进来,“此话何意?” 苏寻春忙活了半晌,将一碟红豆山药糕放入蒸屉,才缓缓回头看着对方。 厨房不宽敞,两人几乎接踵而立,男人一袭淡青色长袍,布料质地细腻,不失风度又显干练,眉目间透着一股子坚定和倔强。 正等着她的解释。 苏寻春从怀里拿出钱袋子,递上一张崭新的银票,“我夫君回来了,以后我不会再来这里,这些钱足够你与洹儿生活几年。” “我今日跟乡亲们说了,药庐明日便会结业,剩下的药材刘大掌柜会派人运走。” 男人声音沉冷,“如此说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苏寻春知道这是男人发火的征兆,可那又如何,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面容姣好,唇色淡如花瓣,不张扬,却能挑拨心弦,只是说出的话毫无温度。 “两年前我就跟你说过,我只是暂时收养你跟洹儿。阿九,这两年谢谢你们做我家人。” 随后,她转身回屋收拾包裹,往日淡淡的药香似变成致命毒药,男人屏住呼吸,目视一切。 “今晚就走?” “嗯,我已经打点妥当。皇太子殿下命人修葺的医馆已建成,往后这里也不需要我啦。” “寻春——” 男人似有很多话要说,堵在门口不愿让步。 “日后,你不来这里了?” “嗯,往后不会再来。” 苏寻春知道换做是谁,一时间都难以接受,但这场折子戏始终要落幕,她亲了亲洹儿的脸颊,迅速离开。 头也不回。 “爹爹、娘亲不要我们了吗?” 身后传来洹儿凄厉的哭声,与当日失去亲生母亲一般样,小小年纪成了孤儿的确很惨,但也比其他孩子幸运多了。 西疆战事不断,村子接连沦为废墟,多少欢声笑语的家只剩下断壁残垣。为了躲避战祸,百姓不得不背井离乡,阿九和洹儿是她两年前救助的流民。 坐上回穆家的马车,苏寻春心里五味杂陈。 两年前,多年未见的爹爹与梅姨娘跪在她面前,求她替妹妹苏锦夏远嫁穆家。 怎知当夜敌军来犯,穆承彦连喜帕都没揭就随军出征,留下她与穆家老小惶惶不可终日。 后来战事蔓延,他们不仅要躲避四处横行的盗匪,还得忍饥受饿,投靠了穆家一处远亲,总算有落脚之处。 然则有屋遮瓦,却无米下锅。 苏寻春为了生计,将苏启宏给的为数不多的嫁妆全部当掉,租了间铺子让公婆带着小姑子度日,算是没遭人白眼。 等日子稍微稳定,她回到乡下,想将师父接去永安县。 药庐早空荡荡一片,师父也不见踪迹,一波接一波的流民们涌进村子,彼时已难辨官与匪,哀鸿遍野,俨然化作人间炼狱...... 一阵心悸,回忆戛然而止。 苏寻春眼角渗出些许泪珠。 “师父...您老人家若还活着,何不给寻春留下线索?您要告诉我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月光如银,洒向蜿蜒曲折的山路,马车缓缓前行,发出沉闷声响,身子太乏已然没心思再琢磨下去,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回到穆宅,天已大亮。 推开车门之前,苏寻春戴上银饰流苏面具,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纤长的手指刚碰到车帷,穆蓉蓉的声音穿透进来。 “嫂嫂,你可算回来了!” “何事如此慌张?” 苏寻春动作爽利下了马车牵起她走到一旁,等着车夫卸货。 她刚入门时穆蓉蓉不足十二岁,家里遭逢巨变,偏生父母又是靠不住的,全靠这位嫂嫂足够镇定,挺身而出,一次又一次帮穆家渡过难关。 某种程度来上说,穆蓉蓉对她的依赖多于赵氏。 所以在得知亲哥要回家时,第一时间修书给苏寻春,让她赶在穆承彦到家之前回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苏寻春见她咬着嘴唇,像是接下来的话很难启齿,心下已做好准备。 “怎么了?” 穆蓉蓉眼睛通红,两手紧紧握住她,猛地一跺脚,“哥哥...哥哥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说要娶她做平妻。” 苏寻春眼睑微微抽动,五指像被抽干了血液失去了温度。 “不过嫂嫂,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若是......” 她嘴角扯起一弯弧度,反握住穆蓉蓉,抬脚跨过门槛,“走吧,先进去。” 除了气愤、心凉之余,苏寻春没有过多别的情绪,她与穆承彦连面都没见过,何谈感情? 比起生死,这些又算什么。 穆宅,大厅。 穆桓与赵氏端坐高堂之上,神色不安,穆承彦垂手站在一侧正说些什么,他身旁依偎着一位美娇娘。 只听穆承彦恼怒道:“儿子心意已决,何须问她是否同意?这婚事一定要办!” 那女子见苏寻春来,突然跪下朝她行了大礼。 抬眸时,声音微颤,“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苏寻春看清对方的容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眼前这位的确是苏锦夏,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当初她答应替嫁,苏启宏草草给了她些嫁妆,便举家渡江、迁到别处生活,没想到如此峰回路转。 说起来苏锦夏和穆承彦,才是真正的指腹为婚。 这桩婚事,天作之合。 她苏寻春才是局外人、第三者。 顿时,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穆承彦连忙扶起苏锦夏,将她揽入怀中,丝毫不顾及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正看着他们。 “苏寻春,既然你听见了,那我也不必再解释一次,五日后我要迎娶锦夏。你同意也好、不同意......” “我同意。” 苏寻春颔首,福了福身,语气坚定,“夫君,我二人可否单独谈谈?” 第二章 苏寻春,别给脸不要 苏锦夏紧咬着唇,扯了扯穆承彦的战袍,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滴热泪落在脸颊。 “彦哥......” “在这里等我。” 穆承彦替她拭去泪水,把人扶到一旁坐着。 庭院不大,却处处显露着精心打理的痕迹,看得出苏寻春这个当家主母,对穆家极为用心。 穆承彦跟在苏寻春身后,穿过前院来到卧房,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没有一点归属感,一心只想着快些兑现对锦夏的承诺。 “说吧,”他坐在椅子上,盛气凌人,一脸不耐烦,“别指望为难锦夏!” 苏寻春站定,说话前好好打量一番自己名义上的丈夫。 两年前,隔着喜帕见他只觉是个羸弱少年,眼前之人身姿挺拔、眼神锐利,一身甲胄还没卸下,就如此着急要给苏锦夏名分。 可见感情的确深厚。 她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夫君放心,我不会为难苏锦夏,我只求,一封和离书。” “你说、什么?” 穆承彦只当她特意避开众人,是想跟自己服软,又或是哭闹一番不许锦夏进门,却没想这女人竟威胁自己,平白又生出几分厌恶。 眼下他随军凯旋,不日便会随主将回京授封,绝不能让苏寻春先将一军。 揣测这女人的目的,不过是担心锦夏会抢了主母之位,轻蔑一笑。 “你别胡闹,锦夏进门后,你依旧是穆家主母。” 苏寻春戴着面具,他看不见她是何表情,念在父母替她说了一番好话的份上。 倒了两杯热茶,推了一盏给她,算是给了几分薄面。 “我允诺锦夏,此生除了她,再不会与第二个女人有肌肤之亲。” “我知道这两年你辛苦了,我与你虽不能成为真正的夫妻,只要你安守本分,该有的体面我一定给你。” “娶锦夏做平妻,是我最大的让步。” 让步? 苏寻春只觉听了个笑话,心底寒意又添一层,眼神却更加坚定清澈。 她言辞恳切,“夫君多虑,我此举恰巧是为了锦夏着想。” “如今边疆局势稳定,夫君凯旋而归,深受朝廷器重,更需要一位贤内助,寻春不过个没见识的乡下妇,自问身份卑微、上不了台面。” “如今有苏锦夏相伴,夫君他日定能稳步高升。” 这女人竟将他心底的话摆在台面上说,表面奉承、实则是讥讽他! 穆承彦一掌挥下,茶杯摔成粉碎。 “苏寻春,别给脸不要脸!” “我现在就以善妒休了你。” 苏寻春退了两步,淡然道:“如此不好,流言蜚语厉害得紧,万一让穆校尉落下‘抛弃糟糠之妻’的恶名,实属冤枉。” 男人一脸愕然,狠狠瞪着她。 “你叫我什么?!” 听到这声动静,穆家人面色不悦连忙赶过来,站在门前细细听着,生怕闹出个好歹。 苏锦夏宛如一只受惊的雏鸟,站在赵氏身侧,双手不停抚摸着肚子,那意思不言而喻。 赵氏一心向着自家儿媳,起先根本没正眼瞧过她,听她称唤了两声,目光顺着纤细柔弱的手看去。 “你这是...怀上了?” 苏锦夏面露羞色,头低低的,“大夫说,是男相。” 闻言穆桓和穆蓉蓉回过头来,前者转愁为喜,后者一脸鄙夷。 “哪家的庸医胡说八道,肚子还没大就知道是儿子?” 赵氏忙堵住女儿的嘴,目不转睛盯着屋内情况。 茶杯碎落一地,水渍飞溅在苏寻春的衣衫,她垂眸一看手背,不知何时划破一道细痕,正淌着血。 她拿出手绢麻利缠好,不卑不亢看向男人,“你不必动怒,我与你既无夫妻之情,更无夫妻之实,如今我只是求一封和离书,从此我与穆家再无瓜葛。” “这是两全之策。” 穆承彦气紧,剑眉紧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你一个妇道人家,学什么不好,满心的算计!” 再一想,这女人如此在意和离,指不定已找到下家,只怕这顶绿帽已经悬在他头顶之上。 尽管父母、小妹各个对她赞不绝口,但他也非等闲之辈。 回来路上就遣人调查过,苏寻春这两年来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反倒是经常往乡下跑,以寻那位不知是否真实存在的师父为由,一住就是半月。 想到这,穆承彦更加恼火,倒想看清这贱妇的模样。 “砰——” 随着面具脱落,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赫然映入眼帘,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爬在女子白皙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穆承彦瞳孔猛地收缩,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情绪复杂交织。 苏寻春不急不慢拾起面具,重新戴好,并不想解释什么。这道疤的由来,穆蓉蓉一定会添油加醋告诉他,比自己亲自说更有说服力。 “你......” 她回府那时,穆承彦正听赵氏说起,他们两年前逃亡之际,遇到山匪,苏寻春为救下她与蓉蓉,被乱刀毁了容貌。 他一心只担忧锦夏有了孕吐反应,压根没细听...不曾想竟这般恐怖。 如是他,常年在战场厮杀,都不忍再看第二眼。 苏寻春从他的眼中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愧疚,语气轻柔些许,“让你受惊了,和离的事......” “我不同意!” 回想起他们这场闹剧似的婚姻,穆承彦还是有一分愧疚。 他与苏启宏的女儿指腹为婚,大婚在即,却听说涴州首富苏家看不上他穆家只是地方乡绅,不知从哪里找了个乡下女儿搪塞他。他一怒之下随军出征,哪知没多久涴州与他的家乡接遭敌军扫荡,苏锦夏与父母走散。 几个月前,他意外救下差点沦为军妓的苏锦夏。 想到数月的朝夕相处,心中更为动容。 他对眼前这女人,除了那不值一提的感激,根本没有一丝好感,也深知对方目前的处境,离开穆家她没地方可去。 如今人人都知他穆校尉家有贤妻,侍奉公婆、善待小姑子,这和离书他不能写,至少在回京加官进爵前,万万不能。 穆承彦收敛心神,上前一步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其躲开。 “寻春,你只是为了我的家人损了面容,可锦夏怀了我的骨肉。” “平妻而已,你不要无理取闹。” 这算什么歪理? 苏寻春算是看清眼前之人,多么凉薄,正欲说些什么,脸上一阵疼痛袭来,想是今日不必再谈。 最后一次重申自己的要求,她微眯下眼,推门出去。 穆家三位立即迎了上来,赵氏拦住她的去路,想要个准话。 “寻春,这事儿...娘知道很委屈你,可她、到底怀了穆家的骨肉。” 苏寻春看向苏锦夏,眼泪不值钱似的一个劲儿往下掉。 在药庐,她亲眼见了多少、被迫失去孩子的母亲,倒不如她这般惹人怜。 穆桓看准时机抹了把老泪。 “寻春呐,整个洛县的人都知道咱穆家有个好儿媳,这时候你可不能走!再说、再说就算和离,又有哪个男人要你啊?” 第三章 太子设宴,受宠若惊 穆桓仗着自己是一家之主,说话一向如此。 往日苏寻春看向赵氏份上从不与他计较,只是今日这话听起来尤其刺耳。 她为穆家做的已经够多了,何苦再受这般欺辱。 “我心意已决,”苏寻春微微侧身,看向身后的男人,“你也不想,与我对簿公堂吧?” 寒风凛冽,她冻红了双耳,看上去更加倔强。 良久,穆承彦才出声,结束这场对峙。 “三个月后,我还你自由身!” 回京述职、稳固官位,三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让她离开京城便是,他想。 “好。” 苏寻春目的达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和离之前,苏锦夏不能入门。” 说完,她匆匆去了耳房。 锁上门,隔绝穆家一干人等。 这里是她存放药材的地方,平日里除了穆蓉蓉和秋妈偶尔来打扫外,没人进出。 她取来清水和纱布,用力洗净脸上的药水和颜料,也不知穆承彦向她撒什么气,那么大力扯下面具,只差一点,她的伪装就要暴露。 片刻后,镜中呈现她原本的模样: 肤白胜雪,透着淡淡的光泽,眼若桃花,波光潋滟,鼻子小巧微翘,唇如初绽之花瓣,轻抿间似有冷香,清雅脱俗。 两年前,她的确被山匪毁容,只不过没多久就痊愈了。 之后她一边寻找师父、打理药庐,一边兼顾穆家老小,有了这刀疤,遇到黑道中人反而给她几分薄面。 如今这乱世,人人自危,她已是漂泊浮萍,往后更要慎重些。 穆承彦归家的消息不胫而走,洛县今年没出过大人物,上门道贺的人,俨然快把门槛踏破。 不过半日,贺礼已经将穆宅堆得水泄不通。 穆承彦以苏锦夏身子不适为由,索性带着她住进客栈,只是当晚他还是回了穆家、自己的卧房。 “别误会,锦夏还没进门,我只是为了她的名声着想。” 苏寻春笑笑,从柜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被褥。 “我去耳房睡。” 穆承彦手握成拳,眉心夹出两道竖线,拦住她的去路。 “苏寻春,你能不能不要做出这般委屈的模样?很令人、厌烦!” 随后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被褥,夺门而去。 “随你......” 苏寻春的话淹没在关门声中。 她自问以他们二人的关系,根本不需要讨好,他哪只眼睛看出自己委屈了? 她那是鄙视。 真是人脏,看谁都脏。 门重重关上,吵醒了隔壁的穆蓉蓉,她裹着被子跳过来,睡眼迷离。 “嫂嫂,我哥他怎么了?” “没什么,替苏锦夏守贞洁而已。” 穆蓉蓉瞪大了眼珠子,虽说二人达成了协议,可面子上也得装装样子吧。 “嫂嫂,你、你这都不生气?” “为何生气?”苏寻春转过身铺床,“我只想安安静静度过这三个月。” “呜呜呜...嫂嫂,我舍不得你走!”穆蓉蓉一蹦一跳跟在她身后,趁她不注意,一溜烟跑到床上去。 “嫂嫂,这三个月我都跟你睡。” “好啊,我正愁没个暖脚的。” 苏寻春吹灭了灯,与她躺进一个被窝。 眼下就快入冬,不知洹儿跟阿九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洹儿体热,初见时火毒攻心差点没命,苏寻春废了半条命才把他救活,自此之后小家伙就认定了她这个娘。 这两年冬天,都是洹儿给她充当暖炉。 一想到三个月后能与穆承彦和离,她欢喜得很。 到时回乡下,又能见到洹儿,只是不知小相公阿九会不会生气,已经与他去了别的地方。 而后几日,穆家依旧稀客不断。 苏寻春素来不喜欢应酬,耐不过赵氏软磨硬泡,露了几次面。 有好事的小声蛐蛐,“穆夫人怎么不以真面目示人?” “你连这都不知道?这位穆夫人当年可勇猛了,徒手从山匪手上救下穆老夫人和穆二小姐,只可惜毁了容貌。听说她性情淡漠、乖张,从不去公婆的米铺帮忙,整日在家使唤人。” “可不是嘛,仗着对夫家有恩,连做媳妇的本分都忘了,我看当初只不过是苦肉计!” “真是造孽,得亏穆校尉不嫌弃她,可谓男人之中的典范啊!” 话传进穆家人耳朵,只有穆蓉蓉站出来替她说话。 “你们这群长舌妇滚一边去!我嫂嫂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再敢造谣,我撕烂你们的嘴!” 众人只当她被苏氏蛊惑,一个十四五岁的丫头片子,哪里知道什么是人心险恶。 几日后,穆宅收到一封金丝镶边的信函。 穆桓收到不敢拆,差莽二赶紧去把穆承彦叫回来。 穆家四口围坐一桌,穆承彦手中银光一闪,划破红封,首先看左下角的印章,骤然大喜。 “真的是太子的邀请函!” 穆桓一激动就结巴,把着儿子的肩膀,“你、你是说皇太子殿下在咱洛县?怎、怎么从来没人说起啊。” 穆承彦正激动着,哪顾得上跟老爹解释,秦将军说过要向太子举荐自己,他以为要等到回京,却没想如此之快!暗想自己大好仕途已在路上。 只是信中说明要携眷出席,一时有点犯难。 穆桓皱眉,“你准备带寻春去?她哪里能见人?” 穆蓉蓉气急,揪着亲爹的胡子,“嫂嫂哪里就见不得人?” 赵氏见儿子犯难也凑了过来,想着替儿媳说句好话,“这时候你别糊涂!咱县的人都认识寻春,可别想着‘鱼目混珠’带客栈那位去糊弄。” 最终穆承彦听从赵氏建议,买了两盒苏寻春爱吃的点心,说了软话。 这要求不算过分,苏寻春一日没离开穆家都算是这家里的一份子。 话不多说,转头把点心给了穆蓉蓉,应了下来。 到了那天,穆承彦比上战场还紧张,早早让苏锦夏帮忙准备贺礼、整理仪容,酉时二刻才回家接上苏寻春往太子别苑去。 到了门口已是人山人海,太子夜宴请了不少宾客,除了县令和凯旋的将帅外,洛县叫的上名的乡绅、员外郎都带着夫人、盛装出行。 一众锦衣华服之下,苏寻春尤显清冷。 月白绸裙轻如云烟,素雅如霜;银线勾勒梅花,清冷而不失风骨;发髻简单高挽用玉簪点缀,鹅黄面纱轻垂,仅露出一双淡然的桃花眼。 “诶,为何穆校尉的夫人戴着面纱?”忽而,一女人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寻春微微侧身,几位妇人正掩嘴议论自己。 “听说是两年前,救她婆母和小姑子时被山匪破了相.....” “真是英勇呢。” 夸没两句,话风就变了。 “话虽如此,女子容貌比什么都重要,再贤惠又如何?听我相公说,穆校尉回城时带位美娇娘,如今养在客栈。” “这苏氏不让人进门?” “她自己苦就罢了,难不成让自己男人‘守活寡’么?” “真是苦了穆校尉了!日日面对个丑媳妇!” 苏寻春步过她们身边,眼尾都不曾扫过几个女人一眼。 又听撩起话头那女人嚼起舌根,“这苏氏身姿婀娜,或许夜里熄了灯,床事和谐着呢。” 身后,几个女人笑作一团。 第四章 这声音好生熟悉 “哎哟——” 带头议论的女人正抬脚迈进门槛,忽然被前面人扬起的衣袖打了眼,一个趔趄朝后倒去。 那三五个妇人本就聚在一起蛐蛐,贴得很紧,这一摔,连带刚落轿的县令夫人都差点背过气。 “陶夫人无碍吧?” “哪个没长眼的...打、打我!” 苏寻春朝女人伸出手,话里含笑,眼神似刀,那女人瞬时变得结巴,气势蔫儿了下去,正思索着要怎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县令夫人走过来,牵起苏寻春的手径直走向前厅。 余下几人就算知道是苏氏刻意让她们出糗,此时也不好说什么,只等着待会儿宴席抓她的错处,报仇。 月光洒在精致的庭院里,与灯火辉煌的宴席相映成趣,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氛围。 别苑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流水潺潺间伴随琴瑟之声。 数十桌宴席安置其中,亭台之上有帷幔遮挡,金丝绣边随风轻舞,仔细看去里面空无一人。 东道主还没来。 众人按身份入座,穆承彦本应坐隔壁那座,只因县令疏通,让他与苏寻春与他们坐在一起。 “穆校尉还不知道吧?一年前我那小孙女生病,全靠令夫人寻来药引救她一命。” “是吗?” 穆承彦抱拳回礼,心下却不以为然,这苏寻春果然不是安分守己的人,竟与县令一家扯上关系。 刚才那群女人只不过小声议论两句,她竟将人推倒,真是小肚鸡肠的乡下妇。 冷不丁投去一个眼神:太子夜宴,你别给我惹事! 苏寻春对他的莫名其妙的敌意,置若罔闻。 席间珍馐琳琅满目,酒香四溢,达官显贵、凯旋的将士相互奉承,太子没现身之前都保留几分拘谨。 不多时,几路小兵起步踏来,长廊、水榭站满了侍卫。 “太子到!” 夜色渐浓,身着玄色锦衣的男人步出假山、坐入亭台,身后亲卫如影随行。 帷幔如云,轻遮太子的真容,那股从容不迫的气质,离得再远也能感受。 宾客闻声齐立,恭迎太子,目光中满是敬仰。 “诸位请坐。” “我军近日大破敌军,驱之百里之外,为主军赢得宝贵喘息之机......” 太子声音,温和而坚定,字字铿锵有力,这语调寻常男子可学不了,只是...苏寻春越听、越觉得熟悉。 出神之际,身边的小厮丫鬟为众人斟满酒,遥望太子、共饮三杯。 不多时,琴声再次响起,舞姬在水池之上倾情演出。 太子似乎没有与众人见面的想法,独自坐在帐中喝酒。 苏寻春老是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脊背一阵阵发凉,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 “你在做什么?这是我的杯子。” 穆承彦斜眼瞪她,若不是想找机会与秦将军向太子殿下敬酒,老早甩脸子让这碍事的丑女人回府了。 苏寻春移开手,“我去走走,醒酒。” “你别胡来!”穆承彦想按住她,这女人如水蛇般游向假山那边。 苏寻春还没有蠢到跑去亭台,偷看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是方才听县令大人说宫里来了人,太子很可能就要离开,或许在这里的等着能见到人。 就算是个背影,她也能辨别太子是否是自己熟知的那个男人。 “呃——救、救命!” 苏寻春路过一桌,桌前一男子不慎噎食,面色瞬间紫涨,挣扎不已。 同桌的男男女女吓得起身、惊呼,却不知应该做什么。 见状,她毫不犹豫地从后环抱男子,用力捶打其胸膛,动作果断而有力。 “这是谁家夫人!成何体统!”一白胡子男人骂道。 紧接着,指责的声音不断传出。 “此等行为,简直是败坏妇德,岂能容忍!” “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是何等的无礼!” “究竟是谁将这疯妇带来?” “......” 苏寻春充耳不闻,人命于她胜过一切。 她手臂紧绷,力量传到拳头,猛地向男子的背部中央捶去。 “你、你要杀了我相公吗?”男子的妻子作势向她扑来。 “躲开!” 她的面纱不慎滑落,那道疤痕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也认出了她的身份。 毕竟她脸上的刀疤,比“苏寻春”这三个字还要出名。 她柳眉紧蹙,换了个方向背靠假山,借力捶打,直到男子喉咙发出一声响亮的咳嗽。 一块鸡骨从他的口中飞出,落在了地上。 男子脸色迅速从紫红转为正常,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眼中满是感激。 众人似乎此刻才明白她在做什么。 但也没有道谢。 “你、你既想到这办法,何不让在座的男人帮我相公?” “就是啊,穆夫人!你何故在太爷夜宴上闹这出?” 还有位带着孩子赴宴的妇人,忙捂住女儿的眼睛,“别看,省得晚上梦魇。” 苏寻春白了一眼,整理好衣衫,准备离开。 她左右望了望,面纱随风飘去了河中央,可惜今夜出门就只带了那一块。 一场骚动引来不少人驻足,她不想成为焦点,转身就要走。 却听身后一行人脚步声渐近,说话的男人声音威严、低沉。 “苏氏救人于危难,尔等却只知陈规陋习,到底该谁羞愧?” 众人的嘲弄声霎时间消失,纷纷朝着她的方向跪下。 苏寻春心中一惊,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恐惧袭上心头! 穆承彦闻声而来,一路祈祷闯祸的不要是自家的丑妇,看清人时,肠子都悔青了,这种场合就不应该带她来! 若是锦夏,必定给他十足颜面! 一等一的面容、又知书达理。 何至于这般丢人! 亲卫依次排开,太子身姿挺拔尤为突出。 玄色长袍、金丝细密勾勒出龙纹,黑发整齐地束于玉冠之中,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气质非凡,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刻洞察人心,无人胆敢直视。 穆承彦跪着挪到苏寻春身边,扯扯她的裙摆,低声催促。 “赶紧跪下!!” 苏寻春咬着下唇缓缓转身、抬眸,视线定格在他腰间的宝石玉带,流苏轻摆,熠熠生辉。 正欲屈膝,太子突然伸出手,稳稳扶住她的臂膀。 “夫人不必跪。” 第五章 他真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方才说了什么? 要说这么称呼民妇也是有的,不过通常会加上其丈夫的职位或军衔,地下众人趴在地上脑子一片混沌,大气都不敢喘。 苏寻春亦是一阵耳鸣,身子微微颤抖,躲开男人的大掌。 退到一旁。 “请太子赎罪,民妇救人心切,扰了尊驾。” 面前的男人听到这句话,又见她如惊弓之鸟、就快退到假山缝隙之中,拂袖、负手,给身边人使了个眼色。 姜赫没由来吓得一哆嗦,让众人起身回原位坐下,“诸位客人,这尚好的宴席,切勿浪费啊。” 苏寻春咬牙、奓着胆子望向太子。 巧了,对方正饶有兴致盯着她。 那双漂亮的眸子藏着锐利芒刺,挑衅味十足! 她见过没百次、也有九十九次! 每次与阿九打赌,她输了不认账,对方都是这么看着她,等着她服软、甘愿受罚,亦或拉着洹儿一起逗她笑...... 她的阿九,真的、是当今太子爷——萧佑泽。 两年前,敌军频频来犯,位于齐国与豫国交界之地的白芷乡,俨然成为流民聚集地。 某天夜里,阿九带着奄奄一息的洹儿敲响药庐的门...... 苏寻春身为医者岂能不救。 那段日子官匪难分,保命比什么都重要,她收留二人扮作一家人初初只为避祸。 后来,两国签订协议、局势暂时缓解,他们得以喘息。 阿九长得好看又没有陋习,而且脑力佳、体力好,苏寻春索性雇他做伙计,兼相公。 相处这么长时间,他偶尔去别处采购药材十天半月才回。 最长的一次有两月,算起来,那段时间正是九皇子册封太子大典! 苏寻春不敢再细想,背脊的酥麻之感,霎时传到身上每一个器官,连脚指头都阵阵发麻。 险些站不稳。 女人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萧佑泽双眼。 原来她还知道怕啊,当初二话不说,扔下银票、“抛弃”自己的时候,不是挺潇洒? 等大部分人散去,穆承彦起身走向苏寻春,尽管不情不愿,好歹不能在太子面前丢了颜面。 但又不甘就这么回去,在秦元恺怂恿下,端上一壶热酒、两个酒杯就要上前敬酒。 穆承彦斟满酒,声音微微发颤,“太子殿下,末将敬您一杯!” 萧佑泽视线匆匆扫了他一眼,看不出情绪。 穆承彦下意识认为,是苏寻春闹这一出惹怒了太子殿下,再者,殿下只是说了句客气话,这丑妇竟然真的没跪! 晦气! 抬眼又见对方看向苏寻春的方向,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秦元恺以为太子不认识穆承彦,准备借机替他引荐一番。 萧佑泽目光一凛,对方忽然呆住,连退几步。 他转而对穆承彦道:“穆校尉这两年为国征战,打了不少胜仗,秦将军三番四次提到你,本太子想不记得你的名字,都难。” 苏寻春心虚,又往后挤了挤,后背被尖石磨出个洞来。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秦元恺并没听出当中深意,上赶着附和。 “正是正是,穆校尉新婚之夜还没拜堂就入伍......” “哦?” 萧佑泽眼睑动了动,嘴角扬起一弯弧度,“是吗?夫人在家苦等两年,如今正是小别胜新婚,为何却见你二人如此生疏?” 穆承彦惊讶之余,更为惶恐。 如今圣上年事已高,不少政务都交由太子协理,难得在未来君主面前露脸,他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纰漏。 可思前想后,都不知怎么接话才好。 “坐。” 萧佑泽不在意他作何反应,拂袖率先坐下,指了指对面的几张凳子。 姜赫早已示意人下人重新布了一桌酒菜,秦元恺以及巡抚大人等几位客人相继入座。 穆承彦受宠若惊,抬脚就上前。 哪知衣摆刚撩到一半,脚边的凳子“嗖”一下移到了远处。 他愣在原地,揣测姜护卫此举何意,额间早已渗出大颗冷汗,又见秦元恺皱眉瞪了瞪苏寻春,这才反应过来。 赶忙走到她跟前,将其挡住。 苏寻春面纱掉落,被迫以真容示人,对面的官太太们只看了一眼便撇过头去。 听见离她最近的那位小声跟旁边的人耳语,“太子殿下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就只有他看见苏氏的脸,毫无反应。” “嘘,看不出穆承彦是秦将军力保的人吗?” 苏寻春冷笑:萧佑泽怎么会怕这道疤呢? 当初正是他提议自己继续扮丑避祸,这“疤痕”的尺寸大小、用色材料,还是他特意调制的。 可话传到穆承彦耳朵里,又是另一番理解。 自己初见都吓了一跳,根本不愿再多看苏寻春一眼,太子殿下虽说不是弱不禁风的男儿,也没真正上过沙场,哪里见过如此恶心的脏东西? 眼见杯影交错间,萧佑泽脸色比方才缓和不少,穆承彦捧着酒壶就往那边去。 满脸堆满媚笑,屈膝弯腰、高举着酒杯。 “今晚贱内出格之举,末将深感愧疚,万望太子恕罪。” 萧佑泽眼神依旧淡漠,胸前明显起伏,余光之处那女人亦是一脸愁容:难道她真心喜欢穆承彦这种蠢货? 他一掌轻压在桌前,微微侧身,“那不如请夫人亲自致歉,更有诚意。” “咯噔——” 苏寻春心猛地颤了一下,双手指甲都快陷进肉里,掐出一簇簇殷红。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穆承彦暗骂果然是这丑妇给自己闯了祸!额头冒出大颗大颗冷汗,为了保住官位,一个劲儿对她使眼色。 苏寻春一脸嫌弃,叹息被穆承彦的外表给骗了,堂堂七尺男儿,不明青红皂白,只见权威就低头,十足狗腿子。 料想,这仕途也走不远。 她已从震惊中缓过神,这种场合自然不可能扫穆家颜面。 上座那男人无非想出口恶气,惩罚自己曾“玩弄”他,这点苦是她苏寻春应该吃的。 她泰然自若走到萧佑泽身侧,接过小厮递来的酒,一连倒了三杯。 “太子殿下英明,宽恕民妇过错,相信您定不会迁怒于我夫君。” 一杯接一杯,她迅速将酒饮尽,微微欠身。 “请恕民妇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第六章 夫人,你走错房间了 萧佑泽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这场闹剧算是告一段落。 夜宴的酒是两国会面时,齐国所赠,比豫国的酒烈了不少,苏寻春喝得又急又快,根本没给穆承彦阻止的机会。 纵使她平日酒量不错,三杯下肚,脸颊泛起微红。 巡抚大人带头,一桌子的人纷纷起身敬酒,秦将军为穆承彦引荐京官。 苏寻春压根没心思理会他如何应酬,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理理思绪。 今晚可真是开了眼了,她雇来的相公竟是当今太子爷。 简直荒谬。 想必,萧佑泽很早就将自己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这两年相处她没有丝毫觉察。 她的阿九温文儒雅,是白芷乡有名的二十四孝相公,对她从没任何要求,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怎么想,也与传闻中雷厉风行、乖张暴戾的太子爷扯不上关系。 她那晚还想用几百两银票打发他,真是做了孽了! 还有,洹儿...难道也是流落民间的皇族? 天地良心,当初他俩跟逃亡的流民没有任何区别,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好歹自己养了他们父子两年,该不会...要自己的命吧? “嘭——” 一簇簇烟花点燃夜空,欢呼声此起彼伏,一连打了五场胜仗,是得大肆庆祝鼓舞边疆士气。 可惜这份快乐,苏寻春今晚一点也感受不到。 她懒懒坐在池边的石凳上醒酒,隐约看见水中飘来一张黄色的丝巾,正是自己掉落的,想着顺手捞起不料身子一轻,随着又一声烟花炸开,落入水中。 所幸她自幼在江边长大,水性尚佳,回头时瞧见一抹人影,与陶夫人所穿一模一样。 池中水比想象中要深一些,水草缠缠绕绕,苏寻春费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游到对岸,这里虽然也亮着灯笼,却无人把守,想必是空置。 已是十月天,夜里凉风阵阵,她打了几个哆嗦,稍稍拧干衣裙,朝着前方的房间走去。 好在屋内放有炭火,生了火,一下子暖和起来。 苏寻春冷得要紧,也顾不上锁门,脱掉衣衫、鞋袜架在屏风上烤,仅剩下小衣,正想走进内室找件毯子或者棉被,结果——门开了。 “谁?!” 她吓得钻入窗帘之中,将自己裹起来。 男人右脚刚迈进门槛,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回头把门关上,“寻春?” “阿、九?” 苏寻春认出对方,咬唇扶额:真是好死不死,冤家路窄。 火光之中男人正朝着里屋走来,她脑子嗡嗡作响,“你别过来!我、我衣衫湿透了...现在寸缕未着。” 萧佑泽足下一顿,手做成拳轻咳两声,这才留意屏风上挂着的衣物,“夫人落水了?” 夫人二字,发音尤其重。 听这语气,苏寻春就知他必定在笑话自己,只怕那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 “嗯。” 她声音细如蚊虫,盘算着怎么请这男人出去,要是被人发现...别说跳黄河,跳孟婆汤也说不清。 “那个......” 没等她开口,萧佑泽似乎一眼看穿她的想法。 话锋一凛,沉声道:“夫人似乎走错房间了,这里是本太子的书屋。” 他背对屏风而坐,苏寻春看不到他是何表情,又羞又恼。 这两年他们虽说不是完全没肌肤之亲...但此刻她衣衫不整,难道就这么堂而皇之出去么? 可是躲在这里离火源又远,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 再这么下去,非冻死不可。 正想着,屏风上多出一件男子的外袍,苏寻春再没多余的气力思考,取下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衣服上还残有他的余温,温热、暖香。 瞬间让她回忆起,那年她与洹儿在他长袍的掩护之下,躲过进村扫荡的敌军。 男人等了片刻,她仍在原地站着,不禁失笑:“夫人不出来吗?” “不、不了......” 了字没发出音,男人手臂一挥,苏寻春只觉天旋地转,跌落在他怀里。 “放开我!” “别动,烤着。” 萧佑泽将她放在自己腿上,环抱着,或者说用双臂紧紧钳制着她,瞳仁里正映着她姣好的面容。 那些脂粉、颜料可不防水,那道瘆人的刀疤早就消失。 “你是怕羞、还是怕我。” 苏寻春两颗尖牙拼命咬着下唇,就快要戳出两个血骷窿。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酒香与身上独有的味道,不断挑逗她的神经。 不知何时,她的双手双脚都缩进了男人的袍子,想用力推开他,却一点劲儿都使不出。 她恼羞成怒,扬起脖子表示抗议。 “太子殿下!你...唔......” 话又被堵住了,男人带着酒气的双唇覆上她细腻、冰凉的唇瓣,轻咬、撬开。 舌尖缓缓攻入,与她的纠缠在一起。 “唔...不......” 屋内温度不断攀升,苏寻春使出各种法子挣脱,未见其效,只好用两颗尖牙咬下他的舌尖,试图唤回对方出走的理智。 血腥味漫溢,萧佑泽也没放过她。 似乎在烈酒的作用下他今晚不想那么理智,亲吻间,大掌缓缓攀上她的脖颈,撩开长袍滑了进去。 苏寻春以为他只是向自己报复,得他消了火就会放开自己,哪里料到这男人竟如此大胆! 虽说这里是他最大,可...她好歹是有夫之妇! 可...的确也是自己先招惹了他。 苏寻春的脑子要炸了,刚准备挤出两滴眼泪示弱,男人忽然推开了她。 一时,她竟有种空虚之感。 该死! 萧佑泽扼住她的下颚,目光如炬,唇边似有似无几滴血渍,看着尤其魅惑。 她撇过脸去,又被掰正。 “夫人,想我吗?” “......” 他说这话无非是提醒自己曾玩弄他,苏寻春哪敢说话,连白眼都忍住不敢翻。 萧佑泽抚摸着她的秀发,在耳边她摩挲,“离开那蠢蛋,跟我回京城。” 这大概率这人是醉了,否则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她往外挪了挪,只回了三个字,“不可能。” 不可能?! 萧佑泽不敢想自己的耳朵,这女人是疯了吗?明眼人都看得出穆承彦厌恶她,她还上赶着贴脸? 真是疯了! 他一肚子的火刚泄了小半,又让这句话气回满槽。 想着换种方式给这女人一点颜色,姜赫敲响了门。 “殿下,穆校尉寻不见夫人,正往这边来。” 萧佑泽只当没听见,抱着怀中尤物,又吻了上去。 第七章 在这里,服侍我七日 “快放开我!” 苏寻春成功躲过,抽出手来推他。 人没推动,自己倒朝后仰去,火星子肆意弹起,溅到外袍之上,瞬间烧了几个小洞。 萧佑泽担心她被烫到,旋身再捞起她。 “啪——” 苏寻春毫不犹豫打掉他的手,躲进屏风后面,迅速穿好衣裳。 她怎么敢?! 萧佑泽咬牙起身想去把人揪出来,这女人刚刚一口一个太子殿下,誓要拉开彼此距离,方才那一吻她分明有回应。 现在听到穆承彦来了,就这般迫不及待与他划清界限。 不是害怕吗?这下连身份都不顾了? “太子殿下自重!” 苏寻春见他想进来,吓得面容失色,生怕他再做出些出格的事。 萧佑泽勾勾唇角,隔着屏风居高临下审视她。 “你闯进本太子的书屋,在这里宽衣解带,还让本太子自重?” 这男人比她高出近乎两个头,气势上她已然输了大半,更别提二人身份,云泥之别。 屋外再次响起敲门声,姜赫说穆承彦等人离得很近。 苏寻春隔着屏风推了男人一把,就要逃出去。 萧佑泽拦腰搂着她,鼻尖凑近她的衣襟,低语:“不怕撞个正着?左边角门出去。” 再听到姜赫的声音,苏寻春心都提到嗓子眼,戴上丝巾匆匆跑掉。 故意绕了一圈回到正厅,等着穆承彦。 这一闹腾,直至月上三竿二人才回到穆宅。 当夜,苏寻春便发烧了,赵氏和穆蓉蓉轮着照看她,生怕病出个好歹来。 反倒是她的挂名相公,没有说过一句,数日来流连于官场,指望着回京述职,忙着宴请各位京官,打好基础,有几日家都没回。 赵氏数落儿子不体贴人,媳妇病了连药都没端过一回。 苏寻春自然知道,那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罢了。 她完全不在意。 过了几日,她总算是痊愈了,打算去医馆把上个季度的药材钱给结了,路过大厅,差点被穆承彦砸出来的茶杯打个正着。 “寻春没事吧?” 赵氏急忙回来扶着,冲着儿子白了一眼,“这两年是打仗打傻了吗?动不动就摔东西,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穆承彦见了她气不打一处来,眉毛横飞,指着她对老爹诉苦。 “谁让她得罪了太子爷!” “秦将军说他提上去的名单,我排在第一位,哪知道夜宴过去这么些天还没盖印,太子殿下还有半月就要回京,如今军中盼着儿子失利的人多了去。” “儿子丢不起这人!” 苏寻春看着这样的穆承彦还挺新鲜的。 像个得不到糖果跟父母告状的三岁稚子,连洹儿都不如。 “儿子就快把太子别院门槛踏破了!那群人每回都说太子抱恙,不便见客。” 赵氏不明当中因由,只想帮帮儿子,“寻春呐,我看...要不你去试试?” 苏寻春淡淡一笑,反握住赵氏的手,“母亲说笑了,我一妇道人家去更不妥。万一再惹怒了太子殿下,反而令穆家更难堪。” “可......” “母亲,我出去一趟,不回来用晚膳了。” 不等赵氏再劝,苏寻春给几人浅浅行了礼,转身就走。 穆承彦再横,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主,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来找自己,况且他心知肚明,“得罪太子”一说,全凭他跟那群人捏造、想象。 她才不会对号入座。 到了医馆,张老医师正对着一张药方细细琢磨。 见了苏寻春好似见到救星一般,递过方子给她看,她粗粗看了两眼并没什么不妥,只是其中某几味药的分量,需要再斟酌。 于是提笔圈了出来,在旁备注。 “妙啊,这么一改,比老夫之前开的温和不少!” 张老医师让她去账房等等,自己得先去给里屋的贵客抓药。 苏寻春在药庐时,一年得开几百张方子,琢磨一阵,那药方经自己这么一改,颇为熟悉! 隐约觉察出什么。 心中慌乱,一把夺回掌柜的手中账单。 “我还是改日再来吧!” “诶诶诶,穆夫人且慢!” 张老医师从后院出来,她已经跑到街角,硬生生把人给拦下来。 “穆夫人,医馆三楼贵客有请!” 苏寻春想了各种借口推辞,无意抬眸时,视线撞进男人的眼眸。 萧佑泽站在三楼的窗边非常惹眼,一袭金丝绣边的黑色长袍,质地细腻,龙纹图若隐若现。 只看了她一眼,便叫人放下窗纱。 还真是阴魂不散呐。 苏寻春随张老医师上楼,她缓缓推开门,屋里只有萧佑泽一人,也懒得装了。 既然躲不过,那就趁早说清楚。 她径直走到桌前选了最大号的茶杯,斟满,深吸口气正欲跪下请罪,耳边响起男人戏谑的声音。 “夫人就那么想跪我吗?” 苏寻春手臂悬空,冷不丁颤了颤,听到下一句彻底羞红了双耳。 “从前,可都是我跪夫人呐。” 萧佑泽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坐在对面,蹲下来意味深长看着她,“夫人忘记了?” “那、那是误会......” “嘘,是与不是,咱们只看事实结果。” 这双眼睛她曾经怎么看都看不够,如今却不敢多瞄一眼,苏寻春别过脸,态度诚恳。 “是民妇有眼无珠、以下犯上,民妇认罚。” 萧佑泽笑容僵在唇边,听她一句一个“民妇”实在刺耳。 眸子深了深,取下那块面具、抚上她的后颈把人转到面前。 “穆承彦嫌弃你至此,公然养外室,你还要跟着他?” “这是民妇的家事,不劳太子殿下费心。” 萧佑泽剑眉轻挑,“你确定?” 她不确定。 如果穆承彦一心以为是自己害他不能晋升,还能不能拿到和离书,当今世道,良民证可不容易办啊。 休书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 只怕,穆承彦会追着自己不放,她永世都脱离不了穆家。 还如何去寻找师父的下落? 苏寻春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虚,缩了缩身子。 “太子殿下,我知道秦将军举荐我夫君,论战绩他也是数一数二,何以......” “你想让本太子将他升为将军?” 萧佑泽不愿从她口中提到别的那人,偏偏她执意要提、“夫君”二字实属难听! 她叫了他两年相公,如今却变成这冷冰冰的称谓。 既然如此,倒要看看这女人能为她的夫君做到哪一步。 “连续七日来医馆服侍本太子,或许有转机。” 第八章 穆家真是双喜临门呢 苏寻春以为自己听岔了,“殿下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往后七日我都在这里等着苏大夫。姜赫,送苏大夫出去。” 萧佑泽面色沉了下去,拂袖走入内室,珠帘哗哗作响。 还真翻脸比翻书还快。 苏寻春再想说什么,却没机会开口,盯着那碗残留的药渣看了片刻,推门出去。 姜赫送她医馆门口,几番欲言又止,眼神瞟着三楼那间屋子,连连叹息。 她柳眉微蹙,“姜大人想说什么?” 姜赫深知萧佑泽的脾性,不敢多言,就等着对方主动问这一句。 赶忙示意苏寻春借一步说话。 “这句大人属下不敢当,以后苏大夫直呼我名讳便是。” 眼前这人的态度与夜宴那会儿截然不同,既能做萧佑泽的心腹,必定知道很多事。 苏寻春默默颔首,等着他的下文。 “不瞒苏大夫,殿下是旧疾犯了!夜不能寐。” “医馆的大夫们虽用心,但殿下不便吐露病情,喝几剂药一点起色都没。” “我知道这两年殿下的身子...都是您照看着一直没出问题,往后几日还请苏大夫多费点心!” 语毕,姜赫向她行了大礼。 苏寻春赶忙回礼,“我尽力而为。” “如此,拜托苏大夫了!” 回家路上,苏寻春去相熟的工艺铺子重新打了一套银针帽套,等待期间满脑子都是那男人的面孔。 在医馆那会儿,她先入为主认为萧佑泽只想戏弄自己,着实没仔细“望闻问切”。 有失医德。 细想一番,萧佑泽今日面色的确不佳,原本健康的肤色染上灰白,双眼之下泛着青丝,眼白也有些浑浊。 若非姜赫说明,她竟没留意。 “穆夫人,银针套好了,给您包起来?” 老板娘连唤了她两声,见她失魂的模样打趣道:“听我家那口子说穆校尉不久就要去京城受封,穆夫人又身怀六甲,真是双喜临门呢!怎么你出来逛街,穆校尉也不陪着?” 听这话,苏寻春知道准是客栈那位近来躁动,在洛县打着“穆夫人”的旗号到处走动。 就那点子野心,生怕人不知。 她接过盒子,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未来七日若能搞定萧佑泽,让他答应给穆承彦升职,或许她能提早恢复自由身。 如是想着,回了穆宅她便直接去了耳房,锁上门,写下今日改的那张方子。 又打开医药箱好生捯饬一番,正准备歇下,穆承彦怒气冲冲敲响了房门。 “苏寻春,开门!” “何事?我不是让蓉蓉告诉你,从今日起我睡耳房?” 没外人在时,苏寻春是不会给他好脸子看的,就冲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这一条,就是她的死穴。 穆承彦面红耳赤冲进来,手用力拍在桌上,几张黄纸散落一地。 “两天时间,你足足花了四百两!” “要账的都跑去米铺找爹娘了,你让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夜宴那晚你硬要出风头惹恼了太子爷,害我还不够?你还想给我找多少麻烦......” 苏寻春听不得这般无脑的话,太阳穴跳得厉害,摆手打住他。 “你这几日没去客栈?” 穆承彦连续几日都忙着疏通关系,最后一次去客栈与苏锦夏幽会是三天之前,脑子转了一圈才明白这女人想说什么。 “你别想往锦夏身上泼脏水!” 这人眼睛里除了愤怒、厌恶之外没别的情绪,苏寻春简直要被气笑了。 她拾起那些账单,匆匆扫了一眼,递给男人。 “绫罗绸缎、珍珠翡翠、红木首饰盒...哪一件你在我屋里见过?” 穆承彦面色微变。 刚才老爹骂骂咧咧将账单塞进他手里时,他的确只看了落款和金额。 这女人素来不喜欢这些,可能真是自己弄错了。 可看她一副冷傲、不屑的模样,更是恼火。 “就不能是你私藏了?苏寻春你就那么迫不及待、为日后打算了是吧?若我差事黄了,你别指望我跟你和离!” “我一日不写休书,你都休想离开穆家!” 窗户“嘎吱”一声敞开一道缝,冷风呼呼往里灌。 苏寻春半个字也不想跟他多说,指着门口淡然道,“我乏了,要吵架另择日。” “你!!” 穆承彦像是一拳头打到棉花上,左右踱了几步,走之前踢翻了桌前的凳子。 好好的一张凳子,四条腿变成了三条,这还是苏寻春第一次亲手做的木工,真是可惜。 她正收拾着,穆蓉蓉从窗外探出头来,“嫂嫂,我哥又咋了这是?” “发羊癫疯吧。” 穆承彦没觉得哪里不对,他就是看不惯苏寻春。 回洛县以来,唯有第一天感受到乡亲们的尊重,之后每日听得最多的是对苏寻春的赞扬,有说她为婆母损了容貌、甘愿在夫家任劳任怨侍奉公婆。 更有甚者求到他这里,让苏寻春替病中亲人看病的。 她苏寻春不过是个乡下野丫头,跟着一位疯老头子学过两天医术,这里的人还真拿她当大夫了? 愚不可及。 穆承彦一口气堵得慌,来到客栈时,苏锦夏刚巧点了些宵夜。 “彦哥,我就知道你会来!” 门一开,女人软绵绵的身子就往他身上靠,瞬间熄灭了他的怒火。 “怎么还哭了?等久了?” 穆承彦替她抹去挂在脸颊的热泪,轻轻咬住她的薄唇。 苏锦夏半推半就回应着。 温存一番,二人才坐回桌前,说正经事。 “我买这些都是为了给你打点用的,有时候送礼不能直接送银子。” “那些个京官在太子爷眼皮子底下办事,谨慎着呢!” “倒不如送他们一些洛县独有的东西,以后回京,总能念咱们一点好。” 苏锦夏一字一句说着,末了放下筷子,小嘴噘得老高,垂眸看着刚显怀的肚子。 “光顾着帮你打点,安胎药还没功夫......” “这如何使得?之前大夫就说胎心不稳!”穆承彦双手覆在她肚子上,又凑近听了听,语气更加柔和。 “怪我,暂时不能将你接回家照顾。” “委屈你了,被你姐姐霸占了我夫人的名分。” 他从怀中拿出二百两银票,塞进苏锦夏的钱袋,“以后买东西别挂账。” 苏锦夏又湿了眼眶,“彦哥,你是恼我自称‘穆夫人’吗?” “怎会,”穆承彦搂住她的肩膀,目光坚定,“只是如今未到时候,我要你成为将军夫人。” 苏锦夏这才满意点头,嘴角那弯弧度越扬越高。 姐姐,上一世让你霸占彦哥、做了将军夫人,既然老天安排我回来,我一定要拿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 第九章 夫人不在,龙肉也无法下咽 翌日清晨,赵氏早早等到耳房外,准备等苏寻春起身就代儿子给她道歉。 自家老头子跟儿子都是莽夫性子,事情还没查清楚,就怪责儿媳。 客栈那位不晓得安的什么心,看面相就不如寻春善良、惹人怜。 别人不知都道苏氏样貌丑陋、德行欠佳,配不上她儿子,她这个做母亲又怎会不知,事实是儿子高攀了。 “娘?你怎么在嫂嫂门口站着?这大冷的天。” 穆蓉蓉揉着眼睛出来,一口喝掉赵氏端来的热羊奶。 赵氏好一通嗔怪:“这孩子!这是给你嫂嫂的。” 穆蓉蓉顺手捻起一块煎饺放进嘴里,“都给我吧,别浪费!天没亮她就出去了。” “去哪儿了?” “上山采药!” 洛县不大,也不算小,从后山到医馆全靠步行的话,得半天时间。 苏寻春赶到医馆时,午时已过。 抓药、捣药、煎药、试药,折腾好一阵,苏寻春在张老医师的示意下,穿过医馆后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宅子。 “往后几日殿下每日都会在这里等你,切勿误了时辰,还有,不可将殿下身份泄露出去。” “我明白,多谢张老。” 待人走远,姜赫与她打过照面,叮嘱了两句,带着一队亲卫守在宅子外围。 苏寻春深吸口气敲响房门。 “进。” 男人声音凉凉的,带着些许被打扰的烦闷。 她整理好情绪,决定以医者身份与对方和平度过这七日。 以往,她不是没有照顾过身份尊贵的病者,只是那会儿阿九是给她打下手的杂工,如今却成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 “听张医师说殿下梦魇之症略有好转,所以今日我酌情减了些药量,请殿下趁热喝。” 萧佑泽靠在贵妃榻上,卷起一本书懒懒看着,一缕青丝垂在面颊,修饰这完美的侧颜。 这男人的五官好似老天精雕细琢,没有一丝瑕疵。 苏寻春曾以为穆承彦回来后,她的生活自然回归正轨,没机会再见这绝世美男,真是峰回路转。 只是,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倒不如趁机多看几眼。 萧佑泽故意晾着她,等着她开口服软。 抬眸却见她端着盘子一动不动,望着自己,过去两年中极其正常的场景,如今看来,恍如隔世。 萧佑泽放下书,唇边泛起涟漪,“夫人看够了吗?” 苏寻春眉头猛跳两下,赶忙把药放好,若是洒了还得重新煎,不晓得这位祖宗要怎么折磨自己。 “殿下,请趁热喝药。” 萧佑泽愈发不喜欢从她嘴里听到这声称谓,这女人一再与自己拉开距离,他偏不。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由他说了算,何时开始、何时结束。 甚至,永远不结束。 他坐起身,一手卷起身后的皮裘,一手将苏寻春拉入怀中,女人身上的寒霜之气全被皮裘吸收,两个人之间没有一丝缝隙。 “夫人在外面站了多久?鼻子都冻红了。” 男人的声音极具诱惑,苏寻春轻咬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跌入他的美男计。 “殿下还是先喝药吧。” 萧佑泽把头埋在她细长白皙的脖颈,鼻息就在她耳朵边上。 “夫人待我如此生疏?你的医术我从未怀疑过,只是为何这次连把脉都省了,直接开方子、煎药?” 苏寻春内心大喊冤枉:两年前这男人倒在草庐门口那时起,有何旧疾、身体每一处不适、对哪些药材过敏...她哪样不知,哪次不是她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倒挺会没事找茬。 可如今身份悬殊,她深知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苏寻春这七日只有一个目的,治好萧佑泽的病,请他盖印。 想到这些,苏寻春坦荡极了,双手、三指分别扣住男人的左右脉搏,怕被他干扰干脆别上眼睛,沉浸号脉。 情况比她想象中糟糕! “你乱吃了什么药?为何脉象这么杂乱?!” 睁眼时,男人正想偷袭她,温热的唇瓣距离她只有半寸。 苏寻春朝后一仰,重重撞向他的额头,趁机逃脱,揪着男人的手腕把人放平。 “别动!” 萧佑泽看她神情瞬间变了,急匆匆跑出去,片刻后又带着药箱回来,她果然还是关心自己,只是嘴硬而已。 苏寻春打开药箱,拿出早前刚做好的那套银针,见这人仍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 蹙眉道:“把上衣脱了,我要为你施针。” “我没力气。” 萧佑泽抬起双臂又落回身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你能奈我何? 他爱使小性子这件事,若是让那群卑躬屈膝的权臣知道,可不得笑掉大牙? 苏寻春倒是习以为常,想着人在病中,什么都依着他。 只是,这才多久不见这男人似乎重了些,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扶起来,一件一件解开上衣时早累的满头大汗,余光瞥见对方似乎在憋笑。 气得牙痒痒。 还只能当看不见。 谁让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银针和艾叶准备就绪,苏寻春问他今日可有进食。 萧佑泽一脸无辜,“夫人不在,为夫滴水未进,龙肉也无法下咽。” “......” 苏寻春真想先用针线封住他这张嘴!虽然以前他与洹儿总爱说段子哄自己,可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情况,他还有心情说笑。 “没进食不宜扎大穴,先趴着。” “没力气翻身。” “......” 苏寻春有打人的冲动,这种不配合的病者是医师最讨厌的,她正欲深呼吸缓解怒意,直接被男人的话点燃。 “夫人帮我,什么姿势任你操控。” “阿九!翻过去、趴着!!” “好的,夫人。” 萧佑泽见她面红耳赤,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这才像他的夫人嘛。 苏大夫有两个名号在白芷乡响当当,一是在世华佗,二是“恶娘子”。 谁人不知苏大夫的药庐里常年住着两个难缠的病者,小的怕吃药,大的怕扎针,偏偏二人总是管不住嘴、不听医嘱,到头来还是得遭罪。 熏上艾草后,苏寻春斜坐在榻上,搓热了手指快速定好穴位。 不给男人说话的时间,让他吃了东西后。 第一针就扎了他的睡穴。 “寻春,你......” 第十章 嫂嫂跟他睡过觉没? 以她的判断来看,这男人起码持续半月,每晚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明知自己旧疾尚未痊愈,何苦这般折腾? 苏寻春施针完毕,汤药早就凉透了。 只好叫来姜赫,派人去热热。 “苏大夫,殿下情况如何?怎么...没动静了?” 苏寻春拉上房门,与他站在屋檐下,神色凝重,“太子到洛县之后,每日餐食由谁负责?” 姜赫把着佩剑的手颤了颤,愕然看向她,“这...苏大夫此话何意?” “有人在饭菜里下了药,常人多吃也无碍,只是......” 她透过纱窗看向里屋,五指渐渐握成拳。 对于她的阿九而言,就是毒药! 如果她再迟几日发现,或许病入骨髓,虽不致命,但五脏六腑俱损,怕以后需要长时间服用解药。 到底是谁,胆敢对太子殿下动手? 她自不必多言,姜赫已然猜到事情的严重性,又唤来一队亲卫把守后,决定亲自调查。 “苏大夫,有劳您照看殿下!” “好。” 苏寻春郑重点头,再次推门而入时脊背阵阵寒冷,险些弄洒了汤药。 半个时辰前,她已经取下所有银针。 艾叶也换成了醒神的香料。 等了半晌萧佑泽终于缓缓睁开眼,“夫人怎么如此看我?” 苏寻春坐过去,直接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开始“灌药”,再不给他机会说废话。 过了这个时辰喝,药效就会减半。 萧佑泽只当她报复自己,很是享受这种久违的霸道,呛了几口也没发火,一会儿功夫就喝光了药,连药渣都没剩。 记得第一次苏寻春在他面前发火,让他喝药,就跟他说过,“药渣是不用吃的。” 今日她却主动一口一口塞进他嘴里。 可见是真的气得不轻。 萧佑泽穿好衣衫时,苏寻春早收拾好医箱,坐在桌前研墨。 见他过来,忽然抬眸,厉声道:“坐回去!” 这时她没有佩戴面具,眉头微蹙,一双桃花眼清澈见底;今日穿的是她素日里最爱的蓝绿小袄,云纹隐现。 玉簪高挽,没有过多修饰,整个人十分干练。 她语气虽冷,萧佑泽亦嗅到熟悉的感觉,很是受用。 乖乖待在原地,视线一刻也不曾从她脸上移走。 暗示欣喜:来医馆扮偶遇,是到洛县之后做的最正确的决定。 那日,他特意支走中宫派来的那几人,跟踪至医馆附近。 恰巧碰见苏寻春往这来,索性命张老医师开个方子让她瞧瞧,名医苏大夫必能发现端倪。 自己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苏寻春一一写下与药性相冲的食材,以及用药忌讳,情绪恢复平静之后才想起尊卑有别。 有意躲避他的目光,双手递上那几页纸,“请殿下,谨遵医嘱。” 萧佑泽接过,详细看了一遍,然后果断扔进了炭盆。 “你...殿下,这是何故?” “我已经记下了。” 见她一脸担忧,萧佑泽反而乐了,“若是忘了,有劳苏大夫提醒。” “无赖!” 苏寻春转过身去,整理桌上的东西。 她哪里知道,这东西不能留的理由,如果让那几个中宫眼线得知自己已查出中毒之事,萧佑泽只怕在劫难逃。 身为太子又如何,稍有不慎,终究沦为那女人的傀儡。 萧佑泽在夜宴之后不久,便发现有人暗中下毒,此事连姜赫都尚不知。 他果然没看错苏寻春。 “我真是,越来越离不开夫人了。” 苏寻春一阵耳鸣,手不受控制抖了两下,尚好的砚台摔得粉碎。 手忙脚乱收拾一番,跟被鬼追似的,她提上药箱退出去。 “殿下休息吧,我明天再来。” “好!” 她没有再自称民妇,就好。 萧佑泽目送她离开,视线落回炭盆,鲜红滚烫的木炭都点不亮那双深邃的眸子。 不多时,姜赫跪在窗外回话。 “殿下,下手的正是昨日出城那几人!” 萧佑泽不经意摩挲左手的玉扳指,嘴角轻扯,“杀。” “记住,等人到了京城再动手。” “清肃王最近太闲了,给他们母子找点事做,在尸身上留几件像样的东西。” 姜赫自然明白当中含义,窃喜主子终于开始反击! “属下领命!” — 穆宅,后院。 苏寻春原本想在耳房捣药材,无奈房间太小,施展不开,想着家里没人就搬到院子弄。 才搞定一半,穆蓉蓉跟个鬼魅似的窜出来。 “嫂嫂,你在干嘛?” “吓我一跳,”苏寻春拍拍胸口,侧身揪了下她的圆鼻头,“这个时辰你没在米铺帮忙?” “别提了!” 穆蓉蓉噘着嘴,掏出袖中的番薯啃了两口,狠狠骂了好几遍苏锦夏才说到重点。 “我哥突然把那狐狸精带回米铺,让爹娘早点收铺,说今日是狐狸精生辰,她孤苦无依的,让我们陪她吃顿饭。” “啧啧啧,你是没瞧见,她装可怜的样子!” 说着她还似模似样学起来,惹得苏寻春笑个不停。 “她还说,不想来家里是因为怕扫了你的颜面,好歹是两姐妹,如今父母下落不明,你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说得怪可怜,估计我娘都信了她三分。” 穆蓉蓉见她笑容渐渐散去,赶紧打住,钻进她怀里,“嫂嫂放心,我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我没事,只是好奇他们是怎么遇上的?你说这算不算是命中注定?” 苏寻春实话实说,还连叹了三声,“妙。” “哪里妙?指不定是孽缘呢!嫂嫂,你当真对我哥一丁点儿、一丁点儿感情都没?” 苏寻春挤出一丝耐人寻味的微笑,继续捣着药材。 穆蓉蓉觉得没劲也没再追问,端来小凳给她打下手。 “嫂嫂,你暂时不能回乡下,为啥这时候捣药材?是有人求药吗?” 他在白芷乡开药庐的事,穆家只有蓉蓉知道,还算这丫头口风紧,帮她守了几年的秘密。 平时回洛县,她从不轻易展示医术,除非疾患或是寻药。 也难怪这丫头好奇。 穆蓉蓉觉得此人绝对不简单! 苏寻春没点头,也没否认,只是那面纱之下微微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哦!!” 穆蓉蓉突然跳起来,兴奋地直跺脚,又趴到她腿上歪头看她。 “不会是男人吧?” “难怪你要跟我哥和离,那人长啥样?” “嫂嫂跟他睡过觉没?” 第十一章 该死的男妖精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苏寻春脑壳快炸了! 她这小姑子才十四岁,多认了几个字就到处找书看,早知道她不该帮她寻那些混账书。 “嫂嫂,别害羞啊!书上都说,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跟我哥又没洞房......”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长了一张破嘴!” 苏寻春就着那块红薯塞进她嘴里,“你在母亲面前也这般说话?” 穆蓉蓉两只膀子挥个不停,好不容易挣脱出来跳到旁边,还嬉皮笑脸逗她。 “好嫂嫂告诉我嘛,我替你保守秘密。他是谁?” “无聊。” 苏寻春瞪了她一眼,将药粉分装进大小不一的纱布袋里,大的用来煎药、小的是给阿九做香囊用的。 “闲着没事,过来帮我装药。” “你告诉我是谁,我就帮你!” “穆蓉蓉,没完没了了是吧?” “好好好,我帮忙、帮忙!” 苏寻春性子淡雅不苟言笑,人人都以为她是块冰做的,穆蓉蓉年纪虽小但自问是最了解她的,嫂嫂就是面皮薄,还一根筋! 别人对她好,她便会十倍还回去。 生怕亏欠别人什么。 只是,她最亏欠的不是自己吗? 嫂嫂十七岁嫁入穆家,如今还不到二十,若能与大哥和离再嫁入一户好人家,穆蓉蓉愿意吃素一年,外加五十两私房钱,只求老天赐给嫂嫂一位好相公。 可是嫂嫂会喜欢什么样子的男子呢? 她好像从未见过嫂嫂跟任何男人,说过五句话以上。 莫非是白芷乡认识的村夫? 那可不行! 穆蓉蓉一边装药粉,一边细细观察苏寻春,面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那道瘆人的疤若隐若现,心中挤满愧疚和心疼,嫂嫂原本是那样的美人! 如果不是当年自己不听话、走错道,也不会连累她差点被山匪...... 虽然最终她们三人都躲过一劫,嫂嫂却损了容貌。 她与大哥有名无实,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本可以丢下他们回乡投奔师父,还是忍受爹爹一口一个“丧门妇”的百般羞辱,留下来照顾他们。 只这一点,世上都没几人能做到。 大哥不在家这两年嫂嫂就是她的长姐,穆蓉蓉坚定认为苏寻春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 别说白芷乡,洛县的男人也没一个配得上她,若他们能顺利去京城,穆蓉蓉定会去最大的冰人馆给嫂嫂找一个如意郎君! 这夜,穆桓与赵氏接近子时才回来,两张老脸喝得绯红,苏寻春装作不知情,亲自熬了解酒汤送去。 赵氏这脸上更挂不住,看着她欲言又止。 苏寻春进门以来从没半点不是,完全不相信她会是苏锦夏口中那个,处心积虑取代其身份、害得父母下落不明的毒妇。 可那女人说得那般言辞凿凿,还拿出一封苏寻春写给她父母的绝笔信。 “母亲,怎么了?” 苏寻春难得在赵氏眼中看到这般恐惧之色,仿佛醉酒后,她变成了当年打劫的山匪。 “没、没事,你快去歇着吧。” 赵氏哪里好说实话,这些事本就只有她们两姐妹知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她起初根本不相信苏锦夏,好歹她怀了自己的孙子。 可人的心本就是歪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也只能是老来从子了。 天气转凉,苏寻春睡到半夜被子里都没暖和,辗转难眠间又想起洹儿。 这两次见面她都记得要问阿九,洹儿的消息,可惜每次都有突发事件,渐渐地,她脑子里洹儿的影子被那个男人取代。 这日她起晚了些,拿上制好的药材和香囊就去了医馆。 萧佑泽早早等在别院,饶有兴致翻阅张老医师推荐的医书。 见她来了,也不出声。 姜赫冲苏寻春眨了下眼睛,低语道:“苏大夫,殿下昨儿回去就歇下了。这些日子殿下晚晚练兵,小的们总算睡了个整觉,都让属下跟苏大夫道声谢。” 隔着屏风,萧佑泽听不见他说什么,总归没好话,清了清嗓子让他一边待着去。 耽误他治疗。 苏寻春见他气色恢复地不错,今日只需要在头部和肩颈扎几针,辅以艾灸即可。 正准备着,身后不断传来“沙沙声”,她眉头轻蹙回头看去。 那男人就快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你、咳...殿下在做什么?” “配合夫人看诊。” 萧佑泽裸着上身,卷着皮裘稍微搭在肩头,手指点了点旁边的医书,表情还挺认真。 “书里是这么说的,我也是为了让夫人看得更清楚些。” 该死! 这该死的男妖精! 苏寻春“咻”的红了耳朵,双手不停使唤拨弄着碎发试图遮掩,倒被那男人尽收眼底。 那一抹坏笑,就应该入刑。 “不用!把衣服穿好!” “夫人害羞了?” 萧佑泽靠在贵妃榻上,嘴角轻轻勾着;乌丝高高束起,两边各垂落一缕,与麦色的肌肤映衬;锁骨如弓线条分明,手臂修长、胸膛厚实,力量感十足。 与她两年前捡到的难民,判若两人。 这副身子她应该不陌生的,她的阿九气弱、体虚,每隔一段时日就得泡药汤,最近半年才不需要,好奇这男人半年时间都做了什么,变化如此之大。 难不成每晚都背着她,在院子里推磨? 怪不得驴丢那会儿,他也不去找。 苏寻春不自觉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经意对上男人炙热的双眸,立即错开视线。 “咳...殿下不怕着凉吗?” “屋子里这么暖和,夫人耳朵红成这样,难道不是热的?” 苏寻春觉得这男人扮无知的模样,一点也不可爱,比起洹儿天差地别。 洹儿!她又差点忘记了。 做完正经事,得问问他洹儿的下落。 “夫人?” 萧佑泽见她愣住,正想走过来,下一刻她就拿着医箱坐在榻前为自己把脉,面色恢复如常,再无半点羞色。 这女人气质清冷,平日里话也不多,认真看诊时更觉拒人千里。 可他就是爱惨了寻春一脸严肃的样子,尤其是为自己紧张的时候。 接下来两个时辰,苏寻春为避免他再胡言乱语打扰自己思绪,还是先扎了他的睡穴。 她跟师父行医数年,见过不少男子身体,暗自催眠自己只把他当做普通病者便是。 “昨日不也好好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艾叶燃尽,苏寻春的脸还是红红的,她想,应该是屋里太闷了。 门外姜赫等人守着,她这么出去,别再误会点什么。 屋里就只有一扇窗,在贵妃榻的后面,她轻手轻脚跪在榻上,想推开木窗,哪知力气不够窗扉只是缓缓移动。 她咬唇再用力,身体一下子失去平衡跌坐在男人身上。 萧佑泽从梦中惊醒,两人面孔几乎贴在一起。 第十二章 真假穆夫人 苏寻春的下巴磕在萧佑泽的唇上,嘴巴刚好落在他的脸颊。 “抱、抱歉。” 她担心碰到脚边的艾灸盒,撑起身脑袋尽可能朝后仰,手臂抖个不停。 “原来夫人喜欢偷袭?” 萧佑泽搂着她的纤腰将人翻了一圈,压在身下,唇瓣贴着她的小脸嘬了一口,“礼尚往来。” 苏寻春理亏,等他报了仇连滚带爬下了榻。 却见他侧身直勾勾看着自己,像要把她吞掉。 她脊背顿时毛骨悚然,借着蹲下收拾医箱的功夫,横了对方一眼。 “昨日医嘱写漏了一点,殿下记得,不可纵欲。” 苏寻春是想糗这男人来着,可眼前这位太子殿下与她那位单纯的相公阿九,好像并非同一个人呢。 “夫人不在,我无欲无求。” “......” 萧佑泽顺手推开木窗,时辰差不多了,迅速穿好衣衫、大口喝完药,不剩一滴药渣。 “夫人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苏寻春这边也收拾好了,提着医药打算告辞,又扭头看他,“对了,洹儿他......” “他很好,只是很挂念娘亲。” “洹儿如今在哪儿?” “京城。”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外,在白芷乡那会儿,但凡阿九在家,洹儿必定整日粘着爹爹,他怎么会把人送到京城去。 萧佑泽唇角一直勾着,正等着她继续问下去。 然而苏寻春什么也没说,抬脚就走。 房门一关,男人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忍了这么些天才问洹儿的事,不都说当娘的,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 果然不该听姜赫那混小子的,自己当了爹就一通瞎指挥,说什么一旦寻春问起洹儿,就有办法让她自愿去京城。 真是狗头军师。 苏寻春快步离开医馆,特意解开了衣襟的两颗纽扣,冷风呼呼灌进来。 脑子跟着身体一块儿降温。 刚才那一瞬间她又想起药庐那段日子,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整日都有说不完的话。 “白芷乡是齐国唯一不需要良民证的地方,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相公、洹儿就是我们的儿子,我们一家三口是从临村逃难过来的。” 两年前她救下洹儿和阿九时,豫国的两支精锐部队强占了药庐那一片地驻扎军营,要挟苏寻春去营帐救治伤员,她从没想过真能从敌军手上获得报酬。 那一根金条,就是雇佣他们的报酬。 苏寻春觉得自己出手阔绰,这两年也从未亏待过这一大一小,她只是想有个家而已。 每日出诊回来,有人做好饭等她、陪她说话;累了给她按按肩、捶捶腿,晚上再暖暖床,讲故事...... 分手那天,还将自己赚来的银子全给了阿九。 怎么这男人,恩将仇报? 堂堂东宫太子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无非是不甘心被自己利用。 苏寻春不想关心、也用不着她关心萧佑泽为何甘愿做自己的“小相公”,可能的话,她只想快些抹掉这段记忆。 云泥之别,她绝不认为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会懂得何为真心。 他们之间,只是交易而已。 五天,还有五天,等萧佑泽痊愈,她便求他兑现穆承彦升职的承诺。 早日脱离穆家,恢复自由身。 苏寻春咬牙,狠狠拍拍自己的脸,“醒醒,做回大夫的本职,萧佑泽不是阿九。” 之后几日,她以家中事忙为借口,每天只在医馆待一个时辰。 “苏大夫,您说慢点,哪两味药得先用冷水泡?” 姜赫一手纸笔一手卷着小册子,蹲在苏寻春旁边,守着炉火,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这...何为阴火、何为阳火?” 由于萧佑泽服用的药材特殊,灶头两个炉分别煎了两种药,需要在中途的时候混合一遍,要记的琐事的确复杂。 苏寻春又耐心说了一遍。 今日之后她不会再来医馆,那男人的病情比她想象中严重,她昨晚已经连夜做了一批药丸,足够他吃十天半月。 这汤药如何熬制,也教会了姜赫。 待他回京后,遍地都是名医,何须她这个江湖无名之辈。 “记住了吗?” 姜赫嘴比手快,一脸愁容,“苏大夫,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这双手让他拿刀拿枪可以,写字实属有些为难。 也怪苏寻春实在抽不出时间提前写下,前两天穆蓉蓉把腿给摔折了,赵氏两公婆又去了临镇远亲家要族谱,更别指望穆承彦那个不着家的。 “算了,你先把这碗药端去给殿下喝,纸笔留下我来写。” 姜赫转悲为乐,端着药就走,才掉头又转身回来,面露难色。 “还是您去吧,我怕殿下不肯喝。” 他印象中的苏大夫,人看上去也冷冰冰的,话也不多,但绝对是位心善、心软的好姑娘,可不得让他为难。 奈何他委屈的小表情,苏寻春看都不看。 “不喝就晾着,人总归是怕死的。” 她忙得昏头转向,哪里还顾得上那男人的情绪,就怕他以此为借口再拖七日,还是等写完药方一鼓作气跟他谈判。 “这......” 苏大夫今日火气还挺大,姜赫把话吞进肚子里,朝着小院走去。 约莫过了一炷香,医馆前厅传来吵闹声,当中就属一位女人声音尤其高昂。 苏寻春合上册子,绕到背后撩开帘子,果然是苏锦夏。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男女老少,有个眼生的跑堂正在与她说话,“姑娘,你莫要胡闹,快些走吧。” “谁胡闹了!我是名副其实的穆校尉夫人,我找遍了整个洛县只有你们这儿有一株千年人参,我要定了!” “是是是,穆夫人!但我这不都解释了几遍了,真没有。” 苏锦夏不依不饶,一跺脚还想钻进柜台里面,被两个工人给拦了下来。 “穆夫人你、你庄重些啊!” “庄重?我又不是不给钱,快把人参卖给我,我相公要用来献给太子殿下。” 苏寻春摇头,没眼看。 正欲离开,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缓缓走出去,认出他身份的人纷纷跪下行礼。 苏锦夏也跟着跪下。 萧佑泽垂眸俯视地上那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你说你是穆承彦的夫人?” “...是。” 苏锦夏趴在地上,面色铁青,两只手抖个不停,完全不敢抬头。 萧佑泽老早发现躲在帘子后面的女人,挥了挥手让跑堂的把人请出来,“那她又是谁?” 第十三章 这就是夫人的诚意? 只想吃瓜的人,变成瓜田里最炙手可热的那块。 苏寻春很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谁让她今天又得罪这男人,只是没亲自端药而已,只迫不及待看自己笑话。 有仇必报,这点上两人默契度的确很高。 想当初她不过比约定时间晚了一天回药庐,他就与洹儿串通煮了包了特辣水饺给自己吃,害她胃难受了好几天。 苏锦夏哪还敢吱声,额头汗水顺着耳发滴在手背,瑟瑟发抖。 萧佑泽居高临下的模样,形成天然屏障,不近人情的太子爷才是他真实面孔。 苏寻春轻叹,毕竟有求于他,此刻也不能让众人看穆家的笑话。 思想来去,唯有认下苏锦夏的身份,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她徐徐上前行礼。 “一场误会惊扰太子殿下,下跪这位是我夫君将要纳入门的妾室,她并不知那株千年人参早几日已给太子殿下用了药,万望殿下宽恕。” 这女人真冷静得可怕。 别人都骑到她脸上,还这般淡然。 曾经何时,她不止一次在自己面前说过,期盼一生一世一双人。 为何在穆承彦面前,卑微至此? 萧佑泽刚喝了药,胃里热浪翻滚,听了她这番话骤然降温,五脏六腑都不舒服。 甩开衣摆坐入大堂之上,不愿多看苏锦夏一眼。 “起来。” 一众看热闹的小声蛐蛐,碍于太子殿下在场,全都变成了眼神交流。 苏寻春有些恼火,这男人明明可以让亲卫勒令众人散开,他偏偏什么也不做,就等着看她难堪。 苏锦夏哭得梨花带雨,扶着肚子缓缓起身,平底打了个趔趄,手臂就搭在了苏寻春身上。 “姐姐,我只是想为相公做点事,无心冒犯太子殿下。” 这拙劣的招式,萧佑泽见了都觉得烦,眉心挤出两道竖线,想看她作何反应。 苏寻春压根不把苏锦夏放在眼里,轻轻推开她,心里早已打好算盘。 “太子殿下,您让民妇办的事已悉数办妥,希望殿下信守承诺认真考虑我夫君官职一事。” “夫人真的确定都悉数办妥了?” 萧佑泽伸出二指频繁敲打桌面,嘴角如弯月更似镰刀。 苏寻春双手奉上小册子,“请殿下查阅。” 这女人明知自己意不在此,他要这破东西做什么,陪她行医赠药这么多回,早已耳濡目染,学人献殷勤连道具都不事先准备好。 他接过来随手翻了几眼,愣是给气笑了。 简直不要太敷衍。 十个字,八个都是墨块。 “这就是夫人的诚意?” 苏寻春哑然,是她写的太急了,加上姜赫那个老大粗将砚台和笔,三番五次掉进水桶。 方才着急出来,没等墨迹干涸就合上册子。 如此低级的错误,她第一次犯。 “民妇可以再写。” “不必了。” 苏锦夏细细听着,太子殿下跟苏寻春说话看似极为严厉,没什么情绪,与他方才跟自己说话无异。 但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是她多心了吗? 是因为她重生改变了什么,才导致这二人关系变化? 太子殿下称呼她为“穆夫人”,叫苏寻春却免了姓氏,可能真如彦哥所说,苏寻春跟太子结了梁子?因此殿下才搁置了夫君升职。 苏寻春怕被彦哥休了,所以跑来跪求太子殿下原谅,不知那本册子上写的什么? 她一定要想办法拿到。 不能让这女人得逞,若是彦哥知道她为自己官职奔波,万一心软,自己正妻之位可就难保。 “太子殿下,民妇儿时也念过几年书,姐姐能为殿下做的,民妇也行。” 苏寻春蹙眉,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妹妹蠢钝如猪,倒是跟梅姨娘一模一样。 萧佑泽充耳不闻,顺手把小册子扔给姜赫,“烧了。” 看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传闻太子殿下性格乖张、阴晴不定,果真如此,看到这位同父异母的姐姐被戏弄,苏锦夏就解气,上一世她惨死异乡,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苏寻春不仅做了将军夫人,还为彦哥生了一儿一女,传闻死的时候这位太子殿下还亲自为她扶灵。 可恨的是她重生时彦哥已经远赴沙场,她费尽千辛不惜抛弃父母,花了一年半才找到穆承彦,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在场的,都等着看苏寻春怎么向太子殿下服软,她不急不慢解下荷包,并不想在公开场合给他的。 “太子殿下,请笑纳。” 人群骚动起来,远处的根本看不清她手里是什么东西,有些人便开始瞎起哄。 “哟,这穆夫人还想拿银子贿赂太子殿下?不自量力啊。” “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妇,就一破锦囊能装多少东西?” “快看,太子殿下都乐了!铁定在嘲笑这女人无知,可把咱洛县的脸都给丢尽了!” “嘘,看那边!穆校尉来了!” 众人抬头,果真见到穆承彦骑着马疾驰而来,跳下马立即单膝跪在萧佑泽面前。 “末将有罪,请太子殿下责罚。” 对面这三人的表情,一个焦急不已、一个梨花带雨、一个事不关己,倒是有趣。 萧佑泽挑眉,“穆校尉何错之有?” 穆承彦喘匀了气,滔滔不绝说了一番“认罪书”。 像是提前打了腹稿,一个磕巴都没有。 苏寻春总算是从这男人身上发现了一个优点,口齿伶俐、善于辞令,简单来说也可以称之为马屁精。 她听半个字都嫌多,可又不能扭头走人。 分神之际,萧佑泽与穆承彦已说到正事。 原来这几日穆承彦也不光只是花钱疏通关系,他这位校尉十分称职,秦将军交给他的所有任务都完美达成,为老百姓办了许多实事。 苏锦夏崇拜和爱慕的小眼神,都快溢出来。 苏寻春不动声色离她远了些,怕她激动起来,上演一出姐妹情深的戏码,她可无福消受。 在萧佑泽看来,却是她绕过苏锦夏主动走到了穆承彦身边。 瞬间团了一肚子火。 “本太子倒是很羡慕穆校尉好福气,有二位夫人相伴。” 穆承彦下意识握住苏锦夏的手,眼神无限温柔。 又听萧佑泽道:“听闻这位穆夫人还没正式入门?” 他眉如墨画,眼神狡黠,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微笑。 “何不趁此良机早日成婚?本太子愿为你们做证婚人,就定在三日后,如何?” 第十四章 跟我回京 这又是唱哪一出? 苏寻春蹙眉,偷偷看过去,这男人负手而立面色如常,与穆承彦交代了几句竟就这么离开了。 眼尾都没再扫向她这边。 一时间她不知应该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意外。 穆承彦要娶妾室。 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洛县的百姓都知道了。 三人还没到家,绣坊、玉器铺、鞋店、酒楼的老板们蜂拥而至,倒贴钱也要做成这笔买卖。 “这位二太太是太子爷钦点的,要是沾上这个光,咱家铺子几代无忧啊。” “搞不懂还能弄个金器招牌!” “可不嘛,据说穆校尉大婚后立即就得带着家眷、随太子爷一起回京复命,最差也能封个五品将军!这最后的机会咱可得把握住了!” “诶,我听说两位穆夫人都姓苏,还真是缘分呐!” 一群人将穆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寻春给人群中,被挤的双脚离地的穆蓉蓉打了个眼色,悄悄从后门回到耳房。 “嫂嫂,到底咋回事啊?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咋还管上这等闲事了?” 她倒看不出萧佑泽日理万机,这半月光找自己茬了。 左思右想,不明白他此举何意。 今日穆承彦汇报军情时,萧佑泽虽没过多表示,大概也是满意的,有意无意提及日后回京的安排,升职一事应该是稳了。 哪里知道自己打个幌的功夫,他竟“钦点”苏锦夏做穆承彦的妾室,三日内加入穆家,再一同上京。 不过倒给了她提前离开的借口,也好。 穆蓉蓉见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两手拼命搓着圆嘟嘟的肉脸,变着法子哄她。 “嫂嫂别生气,就算她进门我也当她是外人!绝不给那狐狸精好脸子看!” 苏寻春乐了,揪了把她的小脸。 “不必如此,往后她是你嫂嫂。” “如今你大哥在太子殿下面前长了脸,大婚之后你们很快启程,我得尽快拿到和离书。” 穆蓉蓉紧拽着她的手,眼睛眉目挤做一团,“嫂嫂你不跟我们去京城?那怎么行?” 她还等着给苏寻春物色良人呢。 二人正说着,赵氏带着一众女客敲开耳房的门。 “寻春呐,三日后锦夏就要进门,她好歹也算是她的娘家人,嫁妆这块儿......” 苏寻春坐在床前淡淡一笑,话到嘴边还没出声,穆蓉蓉当着外人的面,毫不留情数落她那因一顿饭就“叛变”的亲娘。 “娘!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你忘了当年嫂嫂拼死救我们,当真一点情谊都不顾,还同外人羞辱嫂嫂?” “苏锦夏那个狐媚子迷惑我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眼大哥就算了,你怎么也中了她的邪?” “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不明所以就......” 苏寻春怕她越说越离谱,连忙捂住她的嘴。 对赵氏摇了摇头,“蓉蓉腿伤未愈,我这几日留在家照顾她,别的事分身不暇。苏锦夏与夫君大婚之事自有人上赶着帮忙,母亲不必担忧会损了穆家颜面。” 话音刚落,穆蓉蓉配合着“哎哟”一声,搂着苏寻春跌回床前,小手一推顺带把门锁了。 赵氏手悬在门边终于没再敲,这两个儿媳妇,一对她有恩,一个对她百依百顺肚子、还有个大胖孙子。 她谁也不想得罪。 “嫂嫂,今晚我就在耳房前面隔几块木板,眼不见未尽!” 苏寻春嗔了她一眼,内心稍稍暖了一点,若说离开穆家,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也只有这位古灵精怪的小姑子了。 穆恒素来对苏寻春颇有意见,经常站在窗边说酸话。 她听得多了,就更不愿意出席婚宴,假惺惺扮笑。 三日很快过去。 穆宅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布置得颇为隆重,生怕当晚怠慢了太子殿下,迎娶新娘子反倒成了其次。 苏锦夏是有怒不敢言。 当日太子殿下明明大赞穆承彦差事办得好,有望去京城做官,按照走向让她嫁进穆家做平妻才是正道,她都准备好谢恩了! 怎料却只是做妾! 苏锦夏恨得心头滴血,待嫁这三日里哭得比笑都多,一直在琢磨太子殿下的用意。 可惜她前世太惨,大半时间都在逃亡,哪里有机会接近权贵。 所有的事都是道听途说罢了。 “莫不是...太子与苏寻春的死鬼阿娘沾亲带故?” “否则她死后,为何太子会去扶灵?完全不合礼数。” 苏锦夏越想越心寒,“不行,苏寻春不能去京城!我不能再给她机会毁掉我的幸福。” 大婚当晚,萧佑泽如约而至。 一袭素雅龙纹锦袍,白玉做冠,腰带束身,身形颀长,走到哪里立即成为焦点,穆承彦这个新郎官站在他身边照样黯然失色。 拜堂之时,赵氏让出上座,见太子殿下目光如炬左右巡视,屈膝弓腰小声解释。 “小女腿伤严重离不开人,民妇的大儿媳妇正照顾她,也、也走不开。” 萧佑泽嘴角勾起,轻轻转动扳指,还挺符合她的性格,只要她不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行。 她就那么在意穆承彦吗? 酒过三巡,该给的情面萧佑泽都给了,该笼络的人也纳入了名册。 洛县这地方虽小,却是兵家常争之地,地理位置极佳,易守难攻,这段时间他的人已渗透基层,快的话半年时间便可取代那女人的所有眼线。 姜赫收到消息,俯身在萧佑泽耳边,“殿下,清肃王那边有动静了。” “去准备下,今晚动身。” 萧佑泽饮下最后一杯,离开喜宴,走的时候特意绕到穆宅后门,他倒是好奇,那女人此刻在做什么? 这道门通常都关着,因年久失修有一道两指宽的缝隙。 苏寻春坐在碳炉边漫不经心剥瓜子,旁边的少女一个劲儿吃,忽然瞥见门外火光,一个箭步拉开门。 “两个狗男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嘛?” 四人之间,空气凝结成冰。 萧佑泽眼睑抽搐,耳朵里似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刺了一下。 姜赫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额头瞬间渗出一把凉汗:这丫头是真不怕死。 想上前掌嘴,那丫头站在门槛昂首挺胸望着他,愣是没下得去手。 唯有望向自家主子:您倒是给个话啊。 苏寻春缓缓出来,将穆蓉蓉护在身后,浅浅行了礼,没有说话。 空中下着小雪,她的脸缩在毛茸茸的衣襟下,双眸比她这位伶俐的小姑子看上去还要清澈。 萧佑泽负手而立,心中动容,开口却只说了四个字。 “跟我回京。” 第十五章 计划泡汤了 穆蓉蓉傻眼了:这位美男子怕不是有病?大晚上睡觉跑来勾搭有夫之妇? 不对!! 他不会是嫂嫂的意中人吧? 姜赫轻咳两声,身边的小丫头全当听不见,最后只能把人架走。 此刻所有人都在前厅庆祝穆承彦,赵氏陪着苏锦夏待在卧室里,婆媳之间似有讲不完的话。 谁都没留意,穆家的大儿媳正与男人私会。 “夫人,随我回京,洹儿在家等你许久了。” 男人声音温文和煦,乍一听仿佛阿九现身,可语气里夹杂着与生俱来的、高不可攀的皇族威严。 苏寻春眸子的光稍纵即逝。 “殿下说笑了,民妇在京城可没有家。” 每次她说“民妇”二字,萧佑泽都觉刺耳非常。 “穆承彦正眼都没瞧过你,在穆家,你只是个多余的人,值得?” 苏寻春不语,也没必要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若他只是白芷乡的村民、她的好相公阿九,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可萧佑泽是东宫太子。 三年前太皇太后驾崩,他自愿守孝三年,当时他还只是无实权的九皇子,后来他坐上太子之位,顺理成章以此为由拒绝帝后为他选妃。 如今三年之期早过,传闻明年春天就要定下太子妃和两位侧妃的人选。 京城高官贵族们,哪门哪户不指望把女儿送入东宫。 萧佑泽是东宫太子,日后登上帝位,后宫女人成群,她苏寻春何苦去做那不知何时会被他厌弃、遗忘的笼中雀? 就算此刻这男人有几分真心又如何。 这样的宠爱,她承受不了。 也不稀罕。 苏寻春胡诌了几句,意思明确,她要留在穆家。 萧佑泽只当她恼自己让穆承彦苏锦夏成亲,抹了她的面子,可她就没想过自己此举能帮她脱离穆家吗。 只要她首肯,今晚他就可以带她回京,从此世上不会再有人记得穆世恒有位毁了容貌的妻子。 “莫非你对穆承彦真有感情?你与他......” “殿下何故咬着民妇不放?” 苏寻春感觉门后的灯晃了几下,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必须让他尽快离开。 接下来这些话她说得极快,半点不给对方留余地。 “您让民妇做的、民妇全都做了。好歹相识一场,希望殿下勿再纠缠,就此别过吧。” 说罢向他行了大礼,跑到拐角处把穆蓉蓉给拽回来。 若非急着回京,萧佑泽好好治这女人! 他气急,十根手指陷入掌心,挖出十道月牙印子。 “你执意要自取其辱,那就好好受着吧!” 马蹄声远去,苏寻春长长呼了口气。 穆蓉蓉锁上后门,悄声问她:“嫂嫂,那男人是谁啊?” “男人?苏寻春你竟敢私会男人?!” 苏锦夏方才饿得心慌,催促赵氏给自己拿吃的,见人半天没回来便自己出来找,刚好听到穆蓉蓉的话。 眼睛放光,像头蹲守猎物的老狼,仿佛下一刻就要置对方于死地。 苏寻春没眼看她,低头拂去裙摆的泥,拉着穆蓉蓉就进了屋。 “苏寻春你给我站住!你、哎呀.......” 苏锦夏本就憋屈得很,重重拍门,料这软柿子姐姐不敢开口,结果门突然打开,她扑了空,整个人趴到地上。 “你!你想谋杀我和孩子?” 苏寻春把人扶起来,“还有话说吗?洞房花烛莫非你想睡在我这里?” “等着吧,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她摔门出去,穆蓉蓉吐吐舌头,小嘴一瘪,“对不住啊嫂嫂,我只是想捉弄她一下。” “无碍,她双臂先着地,根本伤不到肚子。” 苏寻春不以为然,她现在心情大好,脏东西都能自动过滤。 满脑子都在幻想离开穆家之后,行走于江湖、悬壶济世的生活,她五岁时就立志要成为师父那样的名医。 如今,她总算盼到了。 她坚信,师父一定还活着。 等穆蓉蓉这个话痨睡着,苏寻春细细研究舆图,在每一处师父可能去的地方做下记号。 另一边,厢房内。 龙凤烛燃到过半,新郎官才被他爹妈搀扶进来。 “彦哥,怎么喝那么多?” “锦夏,今儿高兴,我...呕......” 穆承彦吐了整宿,苏锦夏没想到自己憧憬了半年多的婚宴就这么匆匆结束,都是被那个害人精苏寻春所累。 若不是她去招惹太子爷,哪里会有这档子事! 她得尽快让穆承彦休了苏寻春!自己才能坐稳穆夫人的位置。 鸡鸣之时,穆宅众人还没起身。 秦元恺已命亲信送来信函,穆承彦宿醉未醒,穆桓替儿子看了信激动得老泪纵横。 “儿啊,稳了!稳了!” “孩子他娘快收拾东西,太子殿下命儿子下月十五之前上京城到任。” 穆承彦对待感情事一塌糊涂,军事能力有目共睹。 秦元恺在外祖父留给自己的人,算是看着自己长大甚至自己脾性,他举荐的人不会差到哪里去,萧佑泽再恼苏寻春,不至于拿这事赌气。 穆宅,前厅。 苏寻春一早准备好和离书,等着穆承彦签字。 穆桓犯难,朝儿子挤眉弄眼,嘀咕一句,“信上指明,穆府一家六口。” “不行!” 穆承彦果断拒绝,他与苏锦夏的婚事是太子殿下做主婚人,这女人又多番得罪太子殿下,怎么也得去京城露个面。 再者,如今谁人还不知,他有个整日戴着面纱的丑媳妇? 京城,必须去! “何故?”苏寻春不悦,怎么这些男子一个个说话都不作数。 “和离之后,你将苏锦夏扶为正妻,到京城也无人会对她指指点点,有何不妥?” 她这话表面是没什么问题,实则不晓得在哪里给自己挖坑。 穆承彦需要时间再想想,毕竟这女人能做出强占妹妹身份、陷害父母之事!若非锦夏告诉自己,他们一家还蒙在鼓里。 苏寻春母亲死得早,从小就不服管,苏夫迫于无奈将她送到乡下亲戚家照看。 那年饥荒,她自己一个逃回苏家,设计上了接亲的花轿,不远千里也要嫁到穆家。 害他以为是老丈人嫌穆家落魄,故意塞个乡下野丫头给他。 只是,就像父亲所说,她苏寻春就是个灾星。 嫁过来那天敌军就攻入城门,烧杀抢掠...... “总之就不行!” 穆承彦大喝,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一把撕烂了和离书,甩手就走。 苏寻春计划泡汤,正心烦着。 里屋忽然传出赵氏的尖叫声。 “见、见血...锦夏见血了!” 第十六章 这胎难保 穆宅众人乱做一团,最淡定的还是穆蓉蓉。 见苏寻春提着药箱过来,忙把她推回耳房,“嫂嫂,你这时候去,她指不定怎么闹腾!秋妈已经去找大夫了。” “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见红?” 苏寻春从窗缝往外看,外面几个人急得如热锅蚂蚁,苏锦夏的惨叫声一浪接一浪,中气十足。 她微微摇头,放下窗幔。 “谁知道呢!明明怀着身孕洞房花烛也不注意着点。” 穆蓉蓉语出惊人的频次,越来越高,苏寻春听了都替她面红。 “改日我定把你那些邪门歪道的书,全没收了。” “别啊,嫂嫂!我还指望着看这些书,当你的军师呢!” “什么军师?”她倒是不懂了。 外面飘着碎雪,姑嫂二人围着炭炉取暖,穆蓉蓉一边畅想她们去京城的日子,一边打探昨晚那名男子的事。 她才不会被嫂嫂说的“问路的”三个字打发。 没一会儿功夫,秋妈领着大夫来了。 苏锦夏胎相不稳,落了红,需要好好调养,只是那大夫听说穆校尉一家赶着去京城,面露忧色。 “穆二夫人身子弱,可能受不住这一路舟车劳顿。” 穆世恒瞪着耳房,咬紧了后槽牙,一边是自己未出世的孩儿,一边是得来不易的官位,下月十五之前他必须到任! 洛县去京城就那么一条路,快马加鞭也需要十天八天,更别说带着一家老小。 若是锦夏不摔这一跤,他们勉强还能赶到! 苏寻春当真害人不浅! 偶尔传来她跟蓉蓉的窃声,穆世恒更觉刺耳!恨不得一封休书把她赶出穆家! 苏锦夏握着赵氏的手缓缓起身,两滴泪恰逢其时落下,令人生怜,“彦哥,别担心我,切不可误了上京的日子!” 赵氏满脸愁容,苏锦夏说是给寻春请安时,不小心摔的,可到底摔的是自己的孙儿,莫名地心里对寻春的怨又多了一分。 穆承彦负手踱步,眉眼拧成十字扣,问那大夫。 “可有折中的法子?你给我夫人开几剂保胎药,只要能母子平安到达京城,我会设法求太子殿下让御医给我夫人安胎。” 大夫捋捋胡子,写了个方子,却好像不太满意又给撕掉了。 收了诊金,弓腰道:“穆校尉,实不相瞒老夫并不擅长安胎术,据闻城外虎子山脚有位神医,不少孕妇慕名而去,不如穆校尉找他为二夫人开药。” 听他这么一说,赵氏倒是想起什么。 “隔壁老王家的媳妇儿,年初时好像就是去那儿求的神药,现在儿子都满百天了。” “那好!我这派人去请他!” 穆承彦说罢准备去军中挑两个利索的小兵,到老大夫笑着拦着他,说那位神医性情古怪,只是偶尔出现在山脚小屋,从不出诊。 “跑空趟是正常,遇上了那便是二夫人的福气。” “老大夫,你这不是让我们空欢喜一场!”穆桓差点没想收回诊金,满心不悦让秋妈把人请出去。 “儿啊,我看这大夫不靠谱,咱再请几个大夫来看看。” 穆承彦握住苏锦夏的手,短暂沉默后,开口道:“父亲放心,我心中有数。” 苏锦夏闻言心中温暖,不枉她今早往桌角撞那一下。 另一边,苏寻春也在愁。 穆承彦出尔反尔,苏锦夏又闹一出,不知道几时才能离开穆家。 她本来是一百个不情愿去京城。 哪知真让穆蓉蓉这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心。 京城,也不是不能去。 二人说到兴起,耳房的门被一脚踹开,穆承彦居高临下望着她:“苏寻春!你给我出来!” 她不急不缓起身,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何事?” 赵氏许是觉得儿子态度过于凶恶,咧着嘴进来牵着苏寻春的手,“寻春呐,明日你与我陪着锦夏去虎子山,去找那神医,可好?” 这话哪里有询问的意思,分明就是命令。 苏寻春这几日早觉察赵氏的反态,像此刻她捏住自己的手,能拧出水,眼神里再没了平日的尊重,难免觉得心寒。 听到虎子山时她淡淡勾了勾唇,“听说那人神出鬼没,明日不一定能见到。” “那就后日再去,直到见到为止!” 穆承彦自然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况且此事关于他最在乎的人和事,只是这些没必要告诉这这丑女人。 他就是要治治这女人,让她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 和离之事,到底谁说了算。 正等着苏寻春跟自己较劲,却没想那女人只说了个好字。 他胸口的火,像是打出去的拳一下子收不回来,堵着难受。 穆蓉蓉也不理解嫂嫂为何不反馈,担心她再被苏锦夏那狐狸精欺负,追着赵氏出了耳房。 “明日我也去!” 赵氏嗔怪道:“你去什么?忘了咱约了刘掌柜谈卖铺子的事?你不是自告奋勇帮着你爹抬高价钱吗?” 她倒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若没她在,她爹那性子又臭又硬,被人压价都不知道。 夜里,穆蓉蓉不放心,跟苏寻春说了许多她从母亲那儿听来的话。 苏寻春倒是不了解,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如此恨她,莫须有的罪名,一件又一件扣在她身上。 真当这世上有不透风的墙。 纵使她为人淡薄,不爱计较名利,可有些人欠教训,自己也乐意当这把戒尺。 这一宿她睡得很好,倒是对面那婆媳二人,眼圈一个比一个黑。 “太太,轿夫说再往前走五里就到虎子山了。” 秋妈给几位轿夫端了几碗热茶,回到茶档,小心服侍苏锦夏。 赵氏点点头,看着两位儿媳一路相安无事,露出欣慰笑容,“走吧,早点去早点回。” 快到山脚时,苏寻春敲响赵氏的轿门。 “母亲,我有东西落在茶档,你与锦夏先走,我尽快跟上。” 苏锦夏与赵氏同坐一顶轿子,对她甜甜一笑。 “姐姐不必着急,找回失物要紧。” 苏寻春回以微笑,站在原地等他们走远。 方才在茶档苏锦夏偷偷藏起她的荷包,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这么不想她见神医,她倒想看看的,这女人打的什么主意。 片刻后,她朝着茶档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 第十七章 你杀了老神医? 虎子山下。 只有三间茅草屋相邻而建。 屋顶积了厚厚一层雪,看样子很久没人打扫,苏锦夏根本不期待见到所谓的神医,在听秋妈敲响房门说神医在家时,并不怎么高兴。 反而是赵氏,提上贺礼笑脸盈盈。 苏锦夏微微摇头,抚上肚子,“母亲,还是我自己进去吧。您忘了昨日那大夫说,这神医脾气古怪,我们这么多人进去,万一......” 赵氏和秋妈互看了一眼,觉得她所言不无道理,叮嘱了几句把贺礼递给她,就坐回了轿中。 这大冷的天,属实难挨。 轿门一关,苏锦夏乖巧的笑容浮现几丝不屑,这婆母还真是好糊弄,难怪这两年苏寻春的日子这么好过。 转身扣响木门,没想门直接开了。 原来秋妈方才并没关门,那神医必然听到她们几人话说。 苏锦夏进去后就锁上门,她才不在乎陌生人是否知情,只要赵氏相信她肚里的孩子是因为苏寻春没的,必定站在自己这边,让彦哥休妻! 她并非不想保住孩子,只是半个月以来每天都见红,她早知这孩子难保。 既然如此,何不借此机会赶走那个丧门星。 她还年轻,不愁没孩子生。 草屋不大,只有两张桌子、几张小凳,内室与大厅中间各种粗纺的麻布,隐约看见一人坐在里面。 “神医?” 那人不语。 苏锦夏轻咳两声,挪动步子靠近了些,故意把声音压低。 “老先生,传闻你华佗在世,必定妙手仁心定会守医德,帮病者保守秘密对吧?” 她从袖中拿出一百两银票,想撩开麻布帘子往里送,对方不知道用什么打了她一下,瞬间她手上出现两道细长的红痕。 苏锦夏有些恼火,好像这些隐世者脾性都很怪。 草屋里味道很重,她恨不得办完事马上离开。 “老先生,我不需要你为我看诊,白送你银子都不要?我把银票放在这里,总之待会儿发生什么,你全当不知道就是!否则你就是杀人凶手!” 随着“凶手”二字滚出喉咙,苏锦夏像箭一样往回跑,腹部对准了桌角。 “啊......” 她低吼为自己壮胆,闭上眼睛默默对未出世的孩子说了声抱歉,可期待的事没有发生,一个人影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 只听对方讪笑两声,语气嫌弃至极。 “我当你有什么高招,就这?” 苏锦夏吓得跌坐在地上,看清对方的脸,舌头不由自主打了结,“苏、苏寻春!!怎么会是你?!” 苏寻春浅笑,一双细长冷艳的桃花眼微眯,“怎么不能是我?” “你、你!” 苏锦夏太过震惊跪坐在地,自上而下打量着她,忽她裙摆沾有血迹,双手紧紧捂住口鼻。 沉闷的声音从指缝中蹦出来。 “你、你杀了老神医?!” 苏寻春差点笑出声,倒是佩服这女人的想象力。 她为了在几人之前到达木屋,走了近道,小腿被枯枝割伤自己都没留意。 洛县无人见过她这位神出鬼没的神医真容,她看诊时多用纸笔书信与病者沟通,传着传着就变成百姓们口中的“老先生”。 她不想反驳,且由着这女人误会,让其心生忌惮也好。 苏寻春坐回桌前,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了十粒安胎丸,是她昨晚等穆蓉蓉睡着赶着做出来的。 “就快做母亲的人,好好爱惜你的孩子,别动不动就拿孩子当筹码,他会记住的。” 苏锦夏视线移动,看见那锦盒咽了咽唾沫。 哪里知道对方会怎么处置自己,早知道她就不该走这一趟。 “怎么?不敢要?” 苏寻春蹲下来,双手捧着锦盒,两眼弯弯看着她,“是‘老先生’留下的。” 说这话时,她故意撩起裙摆搓了两下,声音婉转。 “可惜,洗不掉了。” 苏锦夏胃里阵阵发酸,面青口唇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还真是不禁吓。 苏寻春把人扶起来,三指扣在她的脉搏,她的情况并不是那么糟,去京城之路颠簸、时日长,危险性的确不小,但有她,这孩子必能保住。 当即便与她做起交易。 “苏锦夏,上京路上你不再乱折腾,我保你腹中胎儿安好。” 苏锦夏慌忙推开她,退无可退也要跟这杀人犯保持凶手,“我、我为何相信你?” “因为你想要的,我不稀罕。” 这话苏寻春说得非常真诚,却是不知对方能信几分。 “你杀了人就不怕官府的人知道?” “有人会知道吗?” 苏寻春取下发簪抵住她的下颚,扔了一颗药丸到她嘴里,“好妹妹,你会告诉别人吗?” 轿子里。 赵氏和秋妈闲话许久,还打了个盹儿也不见人出来,不免有些担心。 漫天的雪说下就下,出来时两个老妪缩在一堆,北风呼呼吹着,卷起枯叶,险些迷了眼。 苏寻春搀扶苏锦夏朝她们走来。 “母亲,药和方子都拿到了,咱们快些回家吧。” “好、好。” 赵氏忙牵起苏锦夏的手,把人拉入轿中,见她惨白脸上那双瞳仁里一点光都没有,宽慰道:“你若不放心,我们再找几位大夫看看。” 苏锦夏脖子像灌了铅,僵直不动,只有脑袋左右晃动。 “不、不了,这位老先生就、就很好。” “那就好!” 赵氏总算放下心头大石。 到了家里,二位儿媳妇你来我往说了许多贴己的话,寻春也没在跟儿子提和离之事,穆府好一副父慈子孝、婆媳和睦的场景。 饭后,穆蓉蓉说起米铺转让之事,还小赚了一笔。 穆世恒替父亲做主将多出来的银子,留给小妹做嫁妆,等她及笄之时便在京城为她寻一户好人家。 穆蓉蓉心里的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响亮:自己才十五,一点儿也不急,得先解决嫂嫂的终身大事!爹妈、大哥一个二个没良心,她可不是小白眼狼。 就寝时穆承彦问及今日情况,好奇苏寻春态度转变。 怎知苏锦夏不愿多说。 “早些睡吧,明日得开始收拾行装了。” 她根本不知道苏寻春那疯子给自己吃的是什么!一定得找大夫查清楚! 经过今日之事,苏锦夏完全打消不要这个孩子的想法。 她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万一哪天苏寻春反悔、懒死不走留在穆家,儿子就是她最大的筹码。 将军夫人的位置,她坐定了! 第十八章 遇上蛇群 苏锦夏一连看了十位大夫,都说没有中毒迹象。 她仍是不放心,徘徊在衙门前又始终不敢上前击鼓,那神医本就没人见过,况且也不见尸首。 如何告得了苏寻春杀人? 明明她才应该是掌控全局之人,为何重生一次还要受这份窝囊气。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到了京城,她一定要尽快想法子让苏寻春滚出穆家! “嫂嫂,这盒子还要吗?呀...怎么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苏寻春回头,看清穆蓉蓉手上的木盒,脸颊微微一热,赶忙夺了过来,“前些日子无意间捡来的,不要了。” “不要?” 穆蓉蓉估计她不知道,每次说谎眼睛都耷着,长而翘的睫毛扑煽扑扇像芭叶一般。 趁她不注意又抢了去,“如此精致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嫂嫂送我吧!” “你又不是三岁孩童,拿来做甚?” “那你是想...自己留着玩儿?” 穆蓉蓉将那盒子抱在怀中,任凭她怎么抢都不松手。 虽说他们很快要去京城,但苏寻春打定主意不再与萧佑泽有瓜葛,说不定以后都见不到洹儿。 这些小玩意儿留着也无用,她收回手,转身收拾别的东西去。 穆蓉蓉假意出去扔垃圾,她也没反应。 三日后,上吉日,宜远行。 穆家一行人在洛县乡亲们欢送声上路,一共雇了六辆马车,几个女眷一辆、爷俩一辆,剩下的全都用来装细软和穆世恒上京的贺礼。 马车在崎岖山路上颠簸前行。 起初山路两旁是茂林、陡峭的山崖,偶尔能听见远处山涧的流水声,越往深处行越僻静。 穆世恒嘴上不说,却有意无意催促马夫加快速度,既然锦夏的胎有神医的药保着,他得尽快赶往京城。 那位太子殿下对自己态度,模棱两可,时间越长变数越大。 可倒是苦了苏锦夏,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虽说那些药犹豫再三还是吃下,但始终不安。 苏寻春一路闭目养神,并不想理会她的小表情。 赵氏见儿子面色凝重倒也不好多言,只拿两个软垫,枕在苏锦夏的腰后。 直至深夜,一行人才在山谷处平坦地带扎起帐篷。 “夫君,这里好阴森,再添些柴火吧!” 苏锦夏害怕得紧,顾不上公婆在场,整个人偎在穆承彦身上。 此处四周山峦起伏,轮廓若隐若现,宛如沉睡的巨兽,明明没有风,丛林深处时不时有沙沙声。 穆蓉蓉抢先一步呛道:“害怕就回帐篷里去。” 她方才和嫂嫂与车夫们一起捡柴火,半个多时辰才找来这些,手脚冻得冰冷,这女人倒还娇气起来。 “彦哥......”苏锦夏眼里蒙上水雾,又往他怀里钻了钻。 “无碍,我去看看。” “等等——” 苏寻春本以为他听到声响不会去,果真是娇妻在怀,连那点武将素有的警惕之心都没了。 可惜没等她掏出怀中之物,危险已然袭来。 穆承彦拾起一根粗壮的树枝往丛林走,几棍子下去,“嘶嘶”声更胜,听得人毛骨悚然。 草丛中窸窣作响,数条青蛇影蓦地出现,蜿蜒滑行,向帐篷逼近。 穆家众人惊慌尖叫,穆世恒眉头紧皱,双臂护住苏锦夏,众人恐慌。 比起他老爹第一时间躲在赵氏身后,他反应镇定很多。 “人来!把这群恶徒给我抓起来!” 深冬时节有蛇出没,实在怪哉,原来穆承彦也早知道这附近有人,苏寻春紧绷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些。 随行小兵操起兵刃往丛林深处去,穆家人按照穆承彦的指示退到安全的地方,本已脱离险境。 不知苏锦夏是因吓得厉害终于想到反击,还是纯纯想弄死那群蛇,突然间拾起枯向蛇群掷去。 “嘶——嘶——” 明明在五尺以外的青蛇,昂首、张开狭长的嘴巴,露出尖锐毒牙,再次发起进攻。 “啊!彦哥救我!” 苏锦夏浑身发颤双脚不听使唤乱跑,似乎完全忘了腹中胎儿,猛然冲往另一侧帐篷。 穆蓉蓉回头时,眼前一花只觉被一个人影撞了下、占领她原来的位置,身边的人立即将她护在怀中。 “嫂嫂小心!!” 苏寻春一手抱着她,四指轻巧解开香囊,将硫磺粉洒向蛇群,夜空中粉末飘散,点点星光,照亮蛇的退路。 穆蓉蓉双肘抱头,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仙女散花也不过如此吧! “还得是我嫂嫂!” 苏寻春什么也没说,挽着她的手臂进了帐篷,剩下的事自有穆承彦这个当家人善后。 不多时,帐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嘶喊声。 穆蓉蓉撩开一角,细细听了小会儿,眼中的惊色全然被同情替代。 “这群人也怪可怜的!村子被敌军抢占又遇上瘟疫,才被迫逃亡当流民。” “嫂嫂,他们只想求个安身之所!为何这般艰难?” 苏寻春顺着缝隙看去,微微摇头,“现今世道,没有良民证谁敢收留?你如何知道他们当中没有敌国奸细?” 对方一行大约二十余人,男女老少皆有,那些妇人孩童看上去倒是友善,只是那五六个壮汉气势汹汹,不知道穆承彦会作何打算。 夜里苏寻春被咳嗽声吵醒,披上小袄出来。 火堆只剩几块烧红的炭,那群瘦骨嶙峋的流民正抱在一起取暖,她挑燃了火星、找来些干柴,又分了些食物给他们。 几个孩子跪在地上连声道谢,“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你们如今如何打算?”她轻声问当中一位妇人。 那妇人握住她双手,热泪盈眶,“穆大人收编了我大伯,让我们随行上京,夫人以后就让我们伺候您!” 苏寻春眼睑跳动,缓缓抽开手。 “是、是老妇唐突了,”妇人见她不说话必是不喜这决定,立即解释:“我大伯曾也参过军,只是那官爷嫌弃他长短脚...但您放心,他能抗能打。” “吃过东西先休息吧。” 苏寻春心下有些不安,不敢掉以轻心,守夜的随从在百步之外,山谷的夜静得可怕她没了睡意,沿着河岸走了几步,隐约听到说话声。 “小娘子如今吃香喝辣,怎的就把我给我忘了?当初若不是我罩着你,你能以完璧之身嫁给穆校尉?” 第十九章 她想要她死 “你想怎么样?” 女人声音抖得厉害,再没平日里与穆承彦说话那般矫揉造作。 “放心,我图财而已!你以为我真想去京城当他的狗腿?区区一个校尉,他还不配。” 听到这话,苏锦夏稍微松懈几分,抚着胸口半晌,掏出几张银票。 “我就这么多,拿上赶紧走吧!带着跟着你的那群难民。” 男人毫不犹豫将银票团成一坨塞进靴子里,笑容很快变成冰箭似乎要把对面的人扎成刺猬,“这点钱就想打发老子?” 苏锦夏忙捂住衣襟,低喝道:“你、你还想怎么样?” “放心,穆家的女人老子都看不上!你只需要......” 二人的身子越挨越近,后面的话苏寻春难以听清,料想这男人在认出穆承彦身份时,这个计划已然开始。 只是那穆校尉还全当这群人是感谢他不杀之恩,甘愿被其收编。 指不定,做梦都在沉浸在解救流民的喜悦之中,寻思着到了京城尽快解决这行人的户籍问题。 事实也正如苏寻春所料。 接下来几天,穆承彦面对他们的殷勤十分之受用。 “大人,所有马匹都安排妥当,马厩里的草也是小的亲自挑选的,您放心!” “嗯,明日辰时等城门一开我们就启程。” 穆承彦扫视一周,回到客栈厢房。 苏寻春站在二楼,细细打量楼下,与穆承彦说话的络腮胡名唤王胡子,正是当晚与苏锦夏“做交易”之人。 既然对方不想去京城,今晚势必有所行动。 只是此刻她尚不知,对方的计划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连日赶路加上水土不服,苏锦夏的胎儿无碍赵氏倒病倒了,可她坚称无大碍。 “寻春呐,为娘没事,你今晚还是照顾锦夏吧,我见她今日又吐了两回。” “母亲放心,她不会有事。” 就算赵氏不说,苏寻春今晚也是要随时盯着那女人。 熬好汤药交给穆蓉蓉后,她回到房间苏锦夏已更衣就寝,她吹灭油灯走到另一张床和衣而卧。 - 京郊,太子别院。 书房内仍是一片灯火通明,萧佑泽皱眉伏案,朱笔挥洒,散发淡淡墨香。 忽而一阵凉风,影卫从角门进入,跪在案前。 “爷,有动静了。” 萧佑泽抬眸,目光似火,“人在哪儿?” “北郊五鹤山。” “倒是会选地方,”萧佑泽扔出手中的折子,唇角轻轻上扬,“让姜赫通知曹大人剿匪,抓活的。” “属下领命!” 影卫悄无声息离去,再次融入夜色。 月夜如墨,风声凛冽。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快前行,驾车的汉子是个五大三粗的络腮胡,隐约听到车内有女人声音,随即被车轱辘碾过枯叶的沙沙声淹没。 今晚他在穆家人的饭菜里都下了药,这时候自家亲戚早到安全地方躲着。 穆承彦赶着辰时进城门,他便绑了他的婆娘,让他寅时三刻拿银子赎人。 这有头有面的大人物,最怕在关键时候节外生枝,他这十天卑躬屈膝给人当狗腿,就等着这一刻。 传闻五鹤山地势险峻,山路曲折蜿蜒,如同迷宫一般便于躲藏。 更何况,不过是要些银子,穆承彦既没功夫跟他周旋,更犯不着带兵包抄。 上京赴任的五品将军夫人半道上被人给绑了,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的穆校尉应该丢不起这人。 马车停在一间破庙门口,王胡子终于唤了口气,把一个女人拖拽下来。 “王胡子你作死啊!我让你绑苏寻春!你绑我作甚!” 苏锦夏气得头昏脑花,上前就想赏男人一巴掌。 王胡子拽住她的手,冷笑:“绑一个是绑,绑两个也是绑,老子不打没把握的仗。” 他老早看穿马车内那丑妇根本对穆承彦没威胁,这苏锦夏口口声声说自家男人不肯休妻是因为宠爱那丑妇。 可他又不是瞎子,这一路穆承彦何曾正眼瞧过苏寻春。 “等着吧,老子说了只图财。” 苏锦夏恍若此刻才意识自己被骗,她竟蠢到以为当初一场相识又共同背负了人命,自己给王胡子指了条明路,他必定是感恩戴德。 匪就是匪! 她此刻肠子都悔青了。 以为王胡子会照计划行事,她怎么可能让穆承彦顺利救下苏寻春!昨晚放了足足两包蒙汗药...... 眼看就快到约定时间,苏锦夏坐立不安,“王胡子,你先放了我,我回去看看。” 王胡子懒得跟她做戏,“你当老子傻吗?坐回去!” 苏锦夏哪里肯听话,拔出簪子朝男人眼睛扎去,可她的手臂刚刚抬起,两个人的脖子上同时出现明晃晃的利刃。 “不想死就别出声!” 苏寻春透过车窗缝隙见到他们被三五个壮汉挟持进了破庙里面,松开身上的绳索,悄悄躲在马车背后。 那群人暂时并未发现她的存在。 她本只想揭穿苏锦夏与王胡子的勾当,没想眼下枝节横生。 这群人与王胡子那帮老弱病残不同,是真正的匪徒,各个身强力壮,佩戴兵器。 习武之人洞察力惊人,她不敢轻举妄动。 “二哥,何不让我直接砍了他们!莫非你还用他们做人质?那群官狗追了我们数月怎可能......” “别说了!三弟你快驾马车带大哥离开,这里我断后!快去!大哥的伤势不能再拖!” 一阵纷争过后苏寻春嗅到浓烈的血腥味,只见一位男人近乎是被另一位半抱、半架着出来。 他的左臂无力垂在身侧,袖口被鲜血染红,伤口裸露,皮肉翻卷,骨茬依稀可见。 二人走到马车附近,正欲抬脚,就听破庙中的女人惊呼。 “你们别伤害我姐姐!姐姐、快跑!” 苏寻春心里“咯噔”两下,双脚似乎被树根缠住一步也迈不开,以前苏锦夏发难,她只当其嫉妒心作怪。 哪知,是真想置她于死地。 “出来!” 一把利剑架在她脖子上,面纱滑落的同时,衣襟瞬间崩开一道口子,血丝逐渐渗透月色小袄,晕出小簇殷红。 她侧身回头,发现这位少年也伤得不轻,一张脸血迹斑斑,模糊了轮廓。 不远处马蹄声急促而清晰,男人血肉横飞的手臂将她塞进马车似乎费劲全身的力气,扑倒在了她身上。 瞬时,血腥味满溢,苏寻春心跳如雷。 车门砰然关闭,与外界隔绝。 马车朝着山林深处疾奔。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第二十章 恩将仇报是男人的通病 马车走远。 破庙即刻被弓箭手重重包围。 火把瞬时点燃夜空,姜赫率一队骑兵率先抵达,此番布控历经数月今晚终于到了收网的时候。 只是当中少了最关键的二人,倒多了两个不相干的。 “大、大人!我是穆校尉的夫人,被、被这男人绑架来此,还请大人看在我夫君份上送我回去!” 苏锦夏差一点头身分离,匍匐在姜赫脚下,对方险些没认出她来。 王胡子百口莫辩加上有苏锦夏指证,随那群人一起被押走。 待与曹大人交涉后,姜赫才安排苏锦夏离开,看在苏大夫的份上亲自送了一程。 穆家比预期早了两天到京城,此事太子殿下尚不知晓,临分别时他顺口问了几句。 却见苏锦夏神色慌张,一个字不愿多说就朝着客栈方向跑去。 今晚这场变故可谓天助她也,那群山匪刚才想杀自己灭口,苏寻春跟着他们的大哥走,岂不更凶多吉少。 只怕这时候早断了气! 她蹑手蹑脚回屋,倒头假寐,几个时辰后再告诉穆家人,不过彦哥应该没功夫去给那女人收尸。 屋内烛火熄灭,街角暗处马车内油灯亮起。 萧佑泽听着姜赫复命,不停转动左手的扳指。 “殿下,皇甫桑青已被押往玉京衙门,曹大人正在追踪皇甫桑墨的下落,只是这后半夜大雪封山,定要多花些功夫。料想不会那么快有消息......” “桑墨身边只有一人跟着?” “是!属下再三清点,唯独不见皇甫桑墨与他的结拜小弟。” 萧佑泽神色凝重,隐约觉得这答案不是真相,命姜赫先回京处理接下来的事,又吹响暗哨。 目光一直锁定在对面的客栈。 “再探。” - 这夜暴雪风来得很急,如鹅毛纷扬扬覆盖整个山林,风雪肆虐,山洞入口不过片刻已被积雪覆盖。 寒风从犄角旮旯渗入,穿过狭长的甬道,撞进昏暗的火光。 “大哥!撑住!” 说话人正是将苏寻春塞进马车的少年,他本想带大哥逃往山上古寺,无奈马车在半道损毁,约莫一炷香前他们到达此地。 苏寻春皱眉看去,那男人身材魁梧战衣褴褛,手肌肉被撕裂,露出了森森白骨,暗色血液从伤口汩汩流出。 整个人陷入昏迷。 不容那少年拒绝,苏寻春握住男人脉搏,查看其伤势。 “封住他的穴道,否则这只手难保。” 少年满脸惊愕,冰雪早将他脸上污秽洗净,露出青涩坚硬的模样。 “你、是大夫?” 苏寻春并不回答,从内袋取出银针凑近火把,待到炙热再俯下身检查他的伤口。 “你要做什么?!” “不想你大哥死就闭嘴!” 少年双手悬空一时竟忘了上前阻挡,从未想过会被掳来的弱女子镇住,可见她动作娴熟为大哥看诊、缝合伤口,手指灵巧,每一针都精准无比,没有丝毫颤抖。 终究乖乖闭嘴。 不知过了多久,火把猛烈颤动几下,伴着男人沉闷的低吼声,石洞陷入黑暗。 片刻后洞内升起一丝暖意,微弱的火光照亮周围三人的脸。 苏寻春无力瘫倒在大石边,双手沾满了血,手指握着一根银针和几缕发丝。 顺着血迹看去,对面男人一脸惨白,左臂依旧触目惊心,一排细小的黑色与周围淤血对比鲜明。 少年再三确保大哥伤势平稳后,自顾包扎好伤口,满是疑惑看向苏寻春。 “你为何救我大哥?” “见死不救,还算医者吗?” 苏寻春不确定自己救了人之后,他们是否还会将她当人质,亦或者干脆一刀杀了。 这样的情景,她不是第一次遇见。 有时她也懊恼,应该留一手,至少等自己生命不受到威胁再全身心救人。 不过显然,此刻她还做不到。 方才她极度紧张,大脑突然松懈还没办法认真思考接下来如何脱困,少年跪在她身前磕了个响头。 “多谢姑娘!不知我大哥何时能醒来?” 苏寻春看向昏迷中的男人,“令兄常年习武,身体健硕快的话,两个时辰便能醒来,只是......” “好!” 少年眼神微变,似思虑许久做出决定。 “我出去引开官兵,劳烦姑娘帮我照看大哥,若两个时辰内我没有回来,你可以自行离去。” 苏寻春倒是好奇,“你不怕我对你大哥不利?” 少年提起佩剑,目光笃定。 “我相信姑娘。再者这里地势险峻,你一个人摸黑下山摔死的可能性,比留在洞中被我大哥杀死大很多。况且,子琮认为医者不会杀人!” 随着少年离开,山洞的空气变得稀薄。 苏寻春在人之后立即跑向洞口,果然从外面封死了! 看来,他并非无条件信任自己,要想出去,恐怕只有等外面的人发现,或是等他大哥醒了,二人合力推开。 “恩将仇报,真是男人的通病啊。” 她坐回火堆前,心中烦闷不已,今晚这一遭,可得好好感谢苏锦夏。 上山时她见到重重火光包围了破庙,苏锦夏应该安然无恙回客栈了吧,这笔账迟早得跟她算明白。 只是如今,她该如何脱身? “桑青、子琮...杀出去......” 男人一声呓语扰乱她的思绪,苏寻春探了探他的额头和鼻息,柳眉拧成结,这人发烧了。 她小心翼翼除去男人身上多余的衣物,隔着里衣感受他滚烫的胸脯,情况不太妙。 来不及多想,地面忽然颤动,洞口积雪似被捣毁,有刺耳的风声传入,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地面发出闷响。 苏寻春把男人往安全的地方拖拽。 一时间山洞仿佛要被震裂,巨大的轰鸣声不断响起,她感觉心都快跳出来。 求生欲达到极限。 “砰——” 一声炸响,山洞另一侧炸开一条出路,苏寻春终于见到久违的日光,下意识以为是那位少年去而复返。 她想起身,才发现此刻情形尴尬。 不知何时她的身子半压在男人身上,刚好护住他的左臂,而自己右腿上一块大石摇摇欲坠。 如此大的动静,男人迷迷糊糊睁眼,想将她送出去,只是他太过虚弱发不出声,只能用嘴型告诉她:“别管我。” 苏寻春鼓起全力撑起上半身,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惊吓之余所有力气瞬间消失。 又趴了回去。 “夫人在做什么?” 第二十一章 夫人倒是懂得享受 男人语气明显带着极大的怒意,苏寻春不愿让他见到自己如此这般难堪的模样,却一分力气都使不出来。 萧佑泽拂袖轻挥,一队亲卫迅速进入山洞救人。 四目交汇,苏寻春明明没有做错事倒也先败下阵来,惨白的脸颊裹上一圈红晕。 待人挪走那块大石,她总算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原本在她身下的男人短暂清醒后,再次昏迷过去,萧佑泽一声令下亲卫便把人抬了出去。 危机解除,苏寻春正要往洞口去发现双腿完全使不上劲,想来是刚才保持一个姿势太久。 萧佑泽负手而立站在光源处,晨曦轻轻抚上他俊朗的脸庞,明明那样温柔,苏寻春只觉得怵得慌。 她咬牙一步步挪动,总算走到洞口,男人丝毫没有让路的意思。 “殿下......” 萧佑泽垂眸看她,心中那份坚硬霎时间被打破,拦腰抱着她缓缓走向停在山腰的马车。 他温热的呼吸团聚在她衣襟之间,她屏住呼吸却不知是否因劫后余生,变得贪婪起来,搂住他脖子的手紧了又紧。 一众亲卫半跪低头回避。 苏寻春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一把扔进马车,脑袋结结实实撞到横梁,顿觉眼冒金星。 萧佑泽顺势将她翻了一圈,坐在她身侧。 “启程。” 四匹骏马踏雪而行,马夫专注驾驭。 红漆金纹的马车行驶在银装素裹的山峦间,车身结实凉风透不进来,坐垫铺着厚厚的皮毛,还有个红泥小火炉,比在屋里还暖和。 如果不是这男人一脸寒冰,随时要骂人的模样,苏寻春真想打个盹儿。 她一晚上没合眼,困得要紧。 她属实不知这男人在生什么气,这一晚上自己被绑了两次,还愁气没地儿撒。 以前,阿九从不会跟她甩脸子。 想着想着,眼皮实在有些撑不住,头一低,找周公去了。 上车之后萧佑泽有意不与她说话,随手拎起一本闲书翻阅,忽然肩膀微沉被苏寻春占领,这女人竟睡着了。 根本不打算跟自己解释几句。 几个时辰前,他得知寻春不在客栈让人逼问了王胡子,才知寻春被皇甫桑墨带走。 两年的相处,寻春将他与洹儿当做她的家人,萧佑泽又何尝不是。 且不说皇甫桑墨是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若胆敢伤害寻春半分,他必让其付出成倍代价。 亲卫在山上苦苦寻了整宿,总算发现蛛丝马迹,破开山石那一瞬他害怕的场景没有出现。 寻春毫发无损。 他悬在嗓子眼那块坚石总算落下去。 可一想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的画面,怒火中烧。 经过五鹤山最有名的九十九道柺,马车频繁颠簸,这女人丝毫没被打扰。 他随着惯力,作势向后一仰,苏寻春的脑袋贴着他的胸膛顺势而下,落在他双腿上。 人依旧没醒。 苏寻春倒像是找到一个极为舒适的枕头,双臂自然聚拢,绕成一个圈,将萧佑泽的腰身圈进怀中。 轻轻摩挲。 萧佑泽手指收紧笼着她的脑袋,眉心舒展,唇角笑意渐浓。 “夫人倒是懂得享受。” “嘘,别吵到洹儿......” 过不多时暖阳逐渐升起,雪化过后山路更加难行,马蹄踩在松软的雪地里,蓦地磕绊两下。 苏寻春差点滚到小火炉边上。 美梦惊醒,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萧佑泽怀里,死死抓着他的锦衣,一双细长魅人的凤眼正看着自己。 萧佑泽深邃的眸子掩盖在如扇叶般的睫毛之中,语气甚是蛊人。 “夫人睡醒了?” 苏寻春彻底醒了,忙不迭松手坐回原位,“...民妇失礼了。” 这两个字无疑又在挑衅他的神经,他费心费力上山救人,可不是为了别人的夫人。 萧佑泽勾住她细长的脖子,径直吻上去,这才发现那道伤口。 “呲——” 苏寻春吃痛拧过头去,指尖止不住颤动。 “何时伤的?” 萧佑泽捧着她的脸,撩开如瀑般的青丝,指腹轻轻滑过血痕,眉心豁然出现两道竖线。 “皇甫桑墨伤你?你为何还要救他?” 亲卫将皇甫桑墨抬走时,他早留意起手臂伤口,用发丝也能缝合如此完美,除了寻春他想不到第二人。 苏寻春摇摇头,昨夜之事她不想再提,按住男人不安分的手,说起正事。 “惊动殿下亲自上山缉拿,想必是犯了重罪之人,但民妇相信殿下明辨黑白,不会怪责民妇救......” “苏寻春!” 萧佑泽再听不得“民妇”二字,一手握住女人的纤腰用力一掐,另一掌抚上她的背将人带入怀中。 “就那么想与我划清界限?!” 苏寻春挣脱无力,仰起头来与他对视。 “太子殿下与民妇本就云泥之别,隔着万丈山海,哪里需要刻意划清。” “之前在医馆,民妇作为医者为殿下诊治时多有冒犯,今日得殿下相救万分感激,我定会让我夫君......” 此番话句句在理,她想一鼓作气说完,甚至打算向萧佑泽请罪,让他一次算清过去两年自己“欺君犯上”之过错,然后...两清。 哪知没一个字是男人想听的。 萧佑泽将她双手扣在头顶,整个身子压了下去,霸道索吻,冰凉的唇瓣沾上情欲瞬间被点着,恨不得化作一滩春水。 这一吻,比任何一次都放肆。 他要让这女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谁说了算。 苏寻春也的确,更加深刻认识到,她招惹了世上最不能、最不该招惹的男人。 他向自己报复的手段,应该远远不止这些。 此刻脑中除了怕就剩下一个字——“逃”。 萧佑泽越是这般,她越是要逃!待三月之期一到她拿到和离书,一定要尽快离开京城。 离开这个男人的势力范围。 她绝不会蠢到,相信眼前男人是对自己许诺“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二十四孝相公阿九。 他们只是逢场作戏,契约夫妻...... 但话又说回来,好女不吃眼前亏。 她半个时辰前刚经历了一番生死,三魂七魄尚未归位,不如沉沦在这一吻里,把它们找回来。 感受到她的回应,萧佑泽眸子深了深,将人打横抱在腿上,俯身下去一再撩拨她的心弦。 第二十二章 他不配见到夫人真容 男人掌心的炙热穿透衣衫温暖她冰冷的身子。 苏寻春只觉心醉神迷,满脑子都是与阿九在白芷乡相处的时光,过往点滴如潮水袭来,推波助澜。 她仰起头,双手不自觉攀上男人的脖子,二人的呼吸腻在彼此耳边,唇齿触碰,似溪流细语。 如此旖旎氛围,男人怎会满足于此。 萧佑泽呼吸声渐沉,手指稍稍用力,松开她腰间绦丝,大掌顺势滑了进去一层一层掀开春.色。 薄茧触及细嫩雪白的肌肤,苏寻春惊得一个激灵,按住对方不安分的手。 “夫人不喜欢吗?” 男人并未停下,轻咬着她如珠子般圆润的耳垂,鼻息喷在她耳后,又酥又麻,好似有什么东西顺着血液流经全身,汇集在动情之处。 感觉身下男人与自己一样,苏寻春顿时双耳绯红,像烙过热铁。 立即元神归位,系好腰带,“是...我冒犯殿下了。” 除了在药庐的那次意外,他们从未踩过彼此约定的界线,如今这般的确是自己唐突,苏寻春定是不够睡、昏了头才会向他索要“甜头”。 “无碍,”萧佑泽嘴角轻扯,直勾勾盯着她,眸子里的情欲不减反增,“为夫喜欢夫人这般‘冒犯’。” 他握住女人一双若霜冻的柔荑,将它们带去炙热之地。 “别......” 苏寻春脑子嗡嗡作响,忽然听到马儿一声嘶鸣,用尽全力挣脱却没想这男人同时撒手,她摔了个结实。 萧佑泽笑意不减,端坐在原地,迅速整理好衣裳,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殿下,曹大人的马车在前面儿,想是有事禀报。” 马车稳步停稳后,萧佑泽推门出去,“在这里乖乖等我。” 苏寻春鬼使神差应了一声,看见男人脸上的讪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对她那淘气的儿子和粘人的相公。 真真越想,越后怕, 若不尽早抽身,指不定这男人变着法报复自己。 片刻功夫后萧佑泽回到马车,神情松了几分,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苏寻春借机请他送自己回客栈。 “今早城门一开,穆承彦一家便入了城,客栈此时已人去楼空。” 苏寻春面色微变,不论如何她目前还不能离开穆家,更不能让苏锦夏乐得自在,但她不想在对面表露半分。 “如此,民妇也是要进京寻我夫君的。” 萧佑泽头疼,怎么刚刚还好好的,这女人又开始了。 “苏寻春你就受着吧!”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拽过女人手腕坐在自己身边,“昨夜如何去的五鹤山,你完全不记得?” “你...殿下知道?” 苏寻春睁圆了双眼,忘却了反抗,不由凑近他几分,见他泛白的双唇紧闭似乎并不想说明。 好像出去一趟,面色也难看许多。 “不知道。”萧佑泽掀动唇舌吐出三字,闭目养神再不理她。 不多时,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马车继续前行,苏寻春却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人生地不熟,她自然也不会跳马车。 外面与车内一样安静,她猜想萧佑泽没有带自己进城。 她估摸着时辰,或许到了晌午,有些受不住炭火,想说推开车牖透透气,这男人仍默不作声。 “吱——” 暖阳迫不及待钻进窄缝,洒在二人身上,苏寻春这时才发现萧佑泽面色灰白如纸。 难道他家伙一直在硬撑? 她双手扣住男人的脉搏。 还好只是风寒之症,没有旧疾复发的迹象,总算稍微放下心来。 萧佑泽根本没睡,早等着苏大夫良心发现主动关心自己。 昨夜若不是影卫说客栈有异动,他犯不着为了皇甫桑墨出这趟门。 “夫人还是如此关心我,不枉为夫专程接你回府,替我调理身子。” “回府?殿下要带我去哪儿?” 苏寻春缩回手,打开另一侧车牖,马车已然停在一处府邸门前。 朱红门面上镶嵌着铜制兽面门环,门前的影壁高耸,绘有松鹤延年的吉祥图案,与周围的白雪相映成趣。 一队侍卫肃立于门侧。 萧佑泽牵起她的手,“走吧,回府。” “等等!”苏寻春眼底平生一丝怒意,不肯迈步,“殿下是要将我软禁起来?” 男人语气如常,“我说了,是调理身子。” 鬼才信。 苏寻春赖在车上一动不动,萧佑泽轻哼不再耽误时间,抱着她下了马车缓缓走入别院。 她心道这男人不至于那么虚弱,许是故意放慢脚步让自己难堪,头一直埋在他锦衣之下。 “就算要去找穆承彦,也需要乔装一下,他不配见到夫人真容。” 听到这话,苏寻春抬手摸了摸脸颊,光洁无瑕。 一想这里全是他的亲信,必定不会多言,稍稍放宽心。 穿过大门,便是青石铺就的庭院,两旁苍松翠柏在寒风中依旧挺拔,假山上点缀着几株腊梅,散发淡淡的幽香。 “劳烦殿下放我下来,我能自己走。” “你不识路。” “......” 苏寻春指甲陷入掌心,唯有拿出大夫的气势,这男人好像只吃这套。 “殿下受了风寒,不宜操劳,如果病再加重恐......” “夫人与我那么疏离,有违常理,就当只对为夫的惩罚吧。” 苏寻春不得不佩服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爷,入戏成魔。 白芷乡一别两个月,这男人都没能从角色抽离? 她是造了什么孽,雇来这么个戏痴? 正在心里骂着,瞧见一个小小的人影由远及近,从西面的月洞门跑来。 头戴一顶云纹圆帽,帽边缀着细软的皮毛,身穿的蓝布小袄、脚上的一双翘头靴全是出自她之手。 苏寻春心头一暖,嘴角扬起一轮弯月,眼里泛着丝丝晶莹。 “洹儿!” 萧佑泽总算见到这久违的笑容,松开双臂把人放下。 未等他动作,苏寻春轻盈转身张开双臂。 男娃像一头撒欢的小鹿,扎进她怀抱,“娘亲!你总算来看洹儿了!” 听得洹儿啜泣,她如寻常母亲般安抚他,蓦地听到他用稚嫩口吻说出瘆人的话,又惊起一身冷汗。 “爹爹说,以后你再不辞而别,就、就打断你的腿!” 第二十三章 我与儿子等了你许久 苏寻春平地起了个趔趄。 她也算是从小被吓到大,昨晚那般凶险都没此刻恐惧。 牵着洹儿的悄然远离那男人几步,保持微笑压低了声音,“你还叫他爹爹?” 洹儿刚满五岁正是淘气的时候,乌黑清透的眼珠子里映着二人俊俏的模样,小跑两步牵起父母的手。 冲着苏寻春眨了眨眼,撒娇道:“娘亲,洹儿好想吃你做的红豆山药糕。” 萧佑泽负手而立似笑非笑看着她,并不言语。 “好不好嘛!”洹儿拽着她的双手晃来晃去,小嘴一瘪又看向萧佑泽,“爹爹也也很想吃!” 苏寻春忙捂住他的嘴。 要命,这小家伙好像对萧佑泽的身份一无所知?又或许他真是这男人的儿子?! 这一点她曾经想了许久,没能确认。 她一个远在穷乡僻壤的小妇人,哪里知道太子殿下的风流韵事。 只是,从医者角度望闻问切,这一大一小不论外貌长相、体格特质没有一样相似。 萧佑泽向远处点了点头,一位上了年纪的嬷嬷小跑上前,听候安排。 “你娘亲受了伤需要休息,改日再做点心,洹儿先随秦嬷嬷回西院。” 洹儿不舍得丢开苏寻春的手,眼珠子转了几圈,最后跟她拉钩约定才悻悻离去。 若这男人不提,苏寻春像是忘了受伤这件事,只觉浑身乏力,脖子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裙摆处也是血迹斑斑。 模样有些狼狈。 好在当初在白芷乡,洹儿见惯了她这般,换做其他孩子指不定得吓出个好歹。 “走吧。” 萧佑泽不容她拒绝,手指从她指缝滑过,与之紧扣,“回房帮夫人清理伤口。” 苏寻春满脑子孩仍想着洹儿,原来萧佑泽一直将其安置在京郊别院,这时让他们碰面,她只嗅出威胁的意思。 若自己不顺从他,洹儿是否会有危险。 厢房内,萧佑泽亲自替她洗净伤口、上药、包扎,动作十分娴熟,整个过程这女人都处于游离状态。 贴纱布时,他故意多用了一份力。 “夫人在想什么?” “痛!你...多谢殿下。” 苏寻春话到齿缝边,生生哽了下去,眼里一闪而过的怒变成谄媚的笑容。 奈何,男人不吃这套,伸出三根指头抵住她的额头。 “难看。” “你说什么?”她脱口问出,眉心川字若隐若现。 萧佑泽唇边泛起涟漪,“嗯,这就对了。” 过去一旦这男人脸上出现这种坏笑,苏寻春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更何况此时此刻。 她朝外挪了挪,男人扣住她的腰际,让她退无可退。 “我与儿子等了你许久,如今你总算找到家门了。” “洹儿真是殿下的儿子?!” “嘘,”萧佑泽指腹压在她柔嫩的薄唇,“没外人在场,我不想再听到夫人唤我殿下,我是你的相公阿九。” 糊涂! 苏寻春咬牙,她从来不信鬼神,如今却想去各处山神庙拜拜,帮着男人驱邪。 好端端的太子爷不做,去白芷乡做什么,去就去了吧,为何恰好在那时候出现?她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现在看来,萧佑泽就是个烫手的山芋。 丢都丢不掉。 富贵人家宅子里斗生斗死时有传出,更何况帝王之家。 她苏寻春万不是做金丝雀的料,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做他的玩物。 见她不说话,萧佑泽一点一点帮她抚平眉心,为她解惑。 “洹儿是我部下的孩子,当初他们全家为了我被豫军残害,我收了他做义子。” 苏寻春不自觉回忆起见到二人的场景,重逢以来萧佑泽从没提及过他为何会出现两军交战之地。 似乎现在,他也不想说。 萧佑泽以为她不信,俯身、仰头,含住她的唇珠,轻轻咬了一口才放开。 “除了你我没有别的女人,夫人可放心了?” 苏寻春双手挡在胸前,主动错开视线,怕再被这男妖精蛊惑。 “我想休息了。” “也好。” 萧佑泽命婢女前来服侍,细细交代几句她的喜好和忌讳,在她额间印下炙热一吻这才离开。 走出厢房,面上喜色瞬间褪去。 “带皇甫桑墨来见我。” “属下遵命!”姜赫应声而去。 他一直守在院外,左等右等终于见到这位爷,若是太子殿下再不出来自己可得冒险差人进去催了。 皇甫桑墨是朝廷要犯,理应第一时间押往刑部,殿下私自把人扣下万一被好事之人发现,指不定又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苏寻春泡在药汤里,脑子昏昏沉沉,心却比明镜还亮。 眼下她的处境,很危险。 阿九的温煦善良只不过是萧佑泽装出来的假象,事到如今她没有必要追究这男人当初这么做的原因。 军政之事是国之机密,他不会告诉自己。 要离开这里,她只能借穆家脱身。 可苏锦夏指不定编排了一出好戏等着自己,又或许干脆说她已死,落个干净。 穆家人按照原定计划入京,倒也叫她心寒。 过去两年的付出,真真是喂了狗。 这口气不出,怕是会憋出病来,苏寻春扶额微叹,自己终究是个凡人,做不到师父那般超然物外。 浴池周围熏着她喜欢的茉莉香,许是一日一夜神经绷得太久,困意来袭她靠在一侧沉沉睡去。 迷糊中感觉有人抱起她、搀扶她喝药。 再醒来,已是在卧房之中。 厚实的锦缎被褥铺展开来,床榻之上挂着淡色帷幔,屋内暖香四溢,一切都是她熟悉的。 与药庐几乎一般样。 “夫人醒了?” 萧佑泽放下书卷,撩开帷幔坐在她身边,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还有些烫,且再睡会儿吧。” 苏寻春素来有起床气,本就是被梦魇吓醒,此刻更懒得顾及太多。 “是被你传染了风寒,你快别离我那么近。” 她闭上眼,又想起方才的梦:萧佑泽正提着长刀追着自己撵,身后还跟着洹儿,一大一小拼命让她加钱、续订合约。 此刻她背心仍阵阵发酸。 萧佑泽咧嘴轻笑,眨眼功夫除去衣衫,仅剩下里衣裤,躺倒她身边。 “以毒攻毒,出身汗便好了。” 苏寻春卷着棉被紧靠着墙,却没多余的力气赶走他,索性分了一床被子给他,再用枕头隔在二人中间。 “楚河汉界。” 萧佑泽与皇甫桑墨耗了一整夜,总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却心中大事,未来只怕没这般松闲的时光陪着寻春。 闭上眼,靠在她的肩头,摩挲着她柔软的青丝,“睡吧,夫人。” 第二十四章 穆家真是用心良苦 木雕窗棂外,雪花纷纷扬扬。 这一觉好眠,苏寻春再睁眼时软榻之上只有自己,男人躺过的地方残留些许余温。 在药庐,她每晚都陪着洹儿睡,偶尔小家伙会缠着爹娘与自己一起睡。 她与萧佑泽的雇佣关系,少不了洹儿从中调和。 苏寻春洗漱过后想去找洹儿说话,却被告知小公子随夫子外出郊游,半月后才回。 哪有那么巧,指不定是那男人特意安排。 她没功夫细想,眼下得尽早找到穆承彦,自己终究是要离开的,未免夜长梦多。 昨天之前,她甚至想过舔着脸让萧佑泽给自己一张良民证,从此摆脱穆家。 可看那男人的架势,只怕她脱离刀山,有会跌入火海。 人终究是要靠自己的。 一番乔装后,苏寻春挂起面纱,凭着记忆走到前厅。 一路上,丫鬟小厮纷纷行礼,一口一个夫人叫得她耳朵发痒,好似她真的是这座别院的主子。 康总管早早等在前厅门口,见她来,捧着太子殿下交代的东西,笑脸迎了上去。 “马车已在正门等着夫人,殿下说了夫人此去最多半月,若误了归期他会亲自去接您。” 苏寻春手抖了两下,入城令牌差点掉在地上。 又是半月,萧佑泽似乎在盘算什么。 “殿下如今何在?” 康总管弓腰俯身,退了两步,“夫人莫要难为老奴,时辰不早了,夫人快些进城吧。” 马车奔驰前行,一个多时辰已停在穆府门前。 这里是穆世恒同宗叔伯、穆修的府邸,出发之前穆世恒便决定到了京城暂居此地。 待吏部任命下来,再搬入将军府。 所谓穷在咫尺无近邻,富在深山有远亲,何况是穆校尉主动联络,穆府上下焕然一新,大门悬挂红绸缎,两侧贴满对联。 苏寻春打发走太子别院的人,独自上前叩响朱门。 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 倒是听见门内一片喧闹,还伴有女子哭声,仔细一听应该是穆蓉蓉在与人争辩什么。 穆府四面墙角都挂着红灯笼,唯独东北角的侧门是白色。 她步过时恰巧有下人扔东西出来,正是那是穆蓉蓉在她房里翻出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给洹儿的礼物。 苏寻春拾起来,柳眉轻蹙阻止那人关门的动作。 “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你想做......” 未等人说完,她抬脚就走,寻着哭声很快发现穆家众人,正在院中乱作一团,院子正中央还停着一口柳木棺材。 赵氏声音断断续续传来,都是劝女儿不要胡闹之类。 苏锦夏依偎在穆世恒身边掩面窃笑,穆世恒搂着她一言不发,二人活像是这场闹剧的旁观者。 而穆桓则与穆修一家老小商量发丧事宜,再三强调要办得周到,保全儿子颜面,毕竟再隔几日他就要受封。 “这口棺材是给我准备的吗?” 不远处忽然一句阴森的女人声,众人朝着声源望去,皆吓得魂不附体,若非此刻艳阳高照,怕是要背过气去! 又不约而同看向苏锦夏:你不是说人被山匪绑走,必定活不成了吗? 唯有穆蓉蓉含泪挣开赵氏的手,奔向苏寻春,“嫂嫂!我就知道你肯定还活着!苏锦夏都没死,你怎可能先她而去!” 听到这话苏锦夏才从震惊中回过神,猛掐自己手臂内侧的嫩肉,眼泪夺眶而出,让穆承彦为自己出头。 穆承彦自是不会让穆修一家看自己笑话,忙让人打发他们离开,教训起穆蓉蓉来。 “锦夏也是你嫂子!再这么说话,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妹妹!” “不认就不认!有何稀罕?!”穆蓉蓉双手叉腰呸了苏锦夏一声。 苏寻春松开穆蓉蓉的手,径直向前走了两步,抚上那口油漆尚未干的棺材,眸子一抬,眼里星光变作千根银针刺向旁边的女人。 “苏锦夏,你何以认为我一定死了?莫非那晚本就是你与那帮人串通害我?” “你、你休要胡说!!” 苏锦夏红着眼眶将她与穆家人说的话,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当晚我与你被王胡子绑去山上又遇见山匪,我见他们要来抓你,还通风报信让你逃,你怎的还污蔑我?” “后来你被那两个男人捉了去,万幸我命大得姜大人所救,我想官爷们必定会顺着马车踪迹缉拿山匪,哪知到了辰时都没有你的消息......” 说到这儿她甚是委屈咬唇低头,好像后面的话难以启齿。 穆承彦会意,接过话头继续道:“苏寻春你别小人之心、污蔑锦夏害你!是我与秦将军约定在那日交付官印,我们先行入城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安定下来后我也派人去衙门打探过,都没有你的消息。” 苏寻春冷哼,“所以就当我死了?” 这时穆桓一跺脚推开赵氏,指着苏寻春道:“苏寻呐,你要知道人言可畏啊!你想想你是让两个大男人给掳走的,整整三日没有任何消息,就算能活着回来只怕......” “所以我死了,才是能保住穆家名声?” 苏寻春从前对这老东西的话置若罔闻,眼下实属难忍,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都一样让人恶心。 穆桓像是没听出她话中之意,又装作苦口婆心那般。 “不全是为了穆家,万一你真让人...往后被人指指点点,受苦的还是你自己。” 简直荒谬,苏寻春双手掀开棺材盖,对着穆家几口人讪笑,“我现在回来了,你们是要将我塞入这棺材?堵人唇舌?” “你......” 苏锦夏似又想到什么借口替自己开脱,她没再给这毒妇机会。 从袖中拿出王胡子的供词、连同所剩的迷香一同甩到她脸上。 “你与王胡子暗中勾结,迷晕我、将我绑去五鹤山,中途我昏迷多时,不曾知晓你二人做过些什么。” “只恍惚中,听见他唤你‘小娘子’,怎的自己吃香喝辣把他给忘了。” “按照父亲的意思,良家女子让歹徒掳走必定会发生祸事,只是不知你当晚与他,是被逼还是自愿?” “毕竟你与他一早就认识。” 穆承彦听得最后一句脸都绿了,不等苏锦夏反应,率先拾起那几页纸细细看去。 第二十五章 不想放她走了 “苏寻春你含血喷人!!” 苏锦夏扑在穆承彦身上,紧紧握住那一叠罪状恨不得将它们撕成粉碎,“彦哥,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所有事情都是王胡子逼我的......” “若没有把柄,他如何威胁你?”苏寻春冷眼看着穆家人的反应,既可笑又讽刺。 那女人几滴不值钱的眼泪就能让穆承彦心软。 手中薄纸快要揉成团,似乎在责怪自己头脑不清楚,差点轻信苏寻春的恶言。 穆承彦后知后觉,连他都没查到王胡子的下落,苏寻春如何得来这“认罪书”,况且上面只有王胡子亲手画押没有官印,极有可能是她伪造的。 穆恒和赵氏生怕将事情闹大,不停和稀泥。 她淡淡问道:“你既知道王胡子心存歹念,为何不早说?由着他混入穆家,随我们一同上京。” 赵氏听苏锦夏哭得声嘶力竭,又赌咒发誓说与王胡子是清白的。 生怕她动了胎气,见她欲下跪忙扶着人半坐在地上,忍不住瞪了苏寻春一眼,“寻春呐,你如今也平安回来了,此事就大事化小吧。” 苏寻春嘴角微微抽搐,不再留情面。 “母亲说笑了,此次是我命大逃脱才能站在这里与苏锦夏对峙,真真是视人命如草芥?倘若被匪徒掳走的是她,母亲也这般劝慰?” 赵氏一时语塞。 只道寻春素来性子倔强淡薄,但进门以来婆媳相处融洽从未红过脸,这般与自己说话更是没有过的。 穆恒端着一家之主的做派,想三两语结束这场闹剧,省得让亲戚听去、看笑话。 苏寻春根本不理会,直直看向穆世恒,等他给自己一个交代。 穆世恒脸色阵青阵白,极为难看,虽说他没有完全相信苏寻春之言,心底平白扎了根刺,很不舒坦。 但回想起与锦夏相识之时她所经历的事,怒意逐渐熄灭,锦夏跟他时,的的确确处子之身。 他匆匆扫了一眼王胡子的供词,眉心紧皱,那混账将所有事都推到锦夏身上,一看便知是严刑逼供,不足信! 锦夏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又怎会阴险至此。 “这份供词你从何处找来的?苏寻春,锦夏是你亲妹,那晚的事分明是意外,你......” 苏寻春白了一眼,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穆承彦没有。 冷声打断道:“意外还是蓄谋,去一趟衙门便知。” 穆恒闻言直跺脚,“胡闹!眼看承彦升官在即,传出去怎么得了?” 说罢给赵氏打了个眼色,赵氏连声附和,“是啊寻春,你和锦夏都平安无事,不如、不如就算了吧,再说,这东西也不知真假。” 苏寻春不急不缓从地上拾起最后一页黄纸,递到穆承彦手中,“欲知真假有何难?” 穆承彦受不了这女人咄咄逼人的气焰,侧身背对她展开黄纸,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 直到认出落款处太子的私印,顿觉头皮发麻。 这印章他只见过一次,便是刚回洛县不久受邀去太爷夜宴那会儿。 他想破头也想不出,太子殿下为何与这件事扯上关系,苏锦夏是被姜赫所救不假,难道苏寻春也是让太子爷的人救出来的? 为何他多番打听没有任何风声? “彦哥......” 苏锦夏见他愣在原地默不作声,担心他真信了苏寻春,再对自己起疑,双抚着肚子贴近两步。 穆承彦自是信任锦夏不会红杏出墙,不过他此刻最关心的,是眼前这女人的目的。 “苏寻春,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手段拿到这东西,总之......” “总之家丑不可外扬,我明白。” 苏寻春抢先说了他的话,嘴角笑容瞬间散去,“可苏锦夏害我至此,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你、姐姐...这真的是误会。”苏锦夏急得满头大汗,苦苦思考穆承彦为何好似泄气只看着对方发呆。 她必须得为自己开脱。 “我早知姐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若说我与王胡子串通,他为何连我也绑了去?莫要听他一派胡言!” 说着,她流着泪朝苏寻春拜了两拜,起身时凑近对方耳边提醒道:“彦哥不会让此事传出去的,你别忘了你手上还有人命!” 她指的,是虎子山脚被苏寻春谋害的老神医。 苏寻春笑而不语。 穆承彦冷静下来,满脑子都在揣测太子殿下与此事的关联,唯恐即将到手的乌纱不保,对众人说话声充耳不闻。 这可急坏了穆恒,他一掌拍在棺上,打出个大窟窿。 “都别说了!从今往后任何人不得提起这事。锦夏,去给你姐姐磕头认错,还有你肚子的孩子,不论男女,生下来就过继给寻春!” “父亲......”苏锦夏瞪圆了眼珠子,这算是个什么事。 苏寻春差点没笑出声,“难为父亲想得这么长远,三月之期将近,你们莫不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穆承彦就知道她一直盘算这件事,当初与她约定不过是权宜之计,她曾要求和离之前锦夏不得入门,只是中途出了岔子,这么一想此事也和太子也有关。 忽而,他脑子一热,不想那么快放苏寻春离开。 今早秦将军通知他,太子殿下离京去往河州处理要务少说需要半月,临行之前已跟吏部确认公文,他过两日便可去吏部报到。 穆承彦拢好证词收入袖中,面色缓和许多,难得柔声与她说话。 “这件事我会给你个交代,刚才一时气急,竟忘了关心...夫人如何脱困、如何找来伯父府邸?” 听得这声“夫人”,众人脸上皆是愕然。 苏寻春不自觉退了一步,“我与锦夏一样,得姜大人所救。” 扯谎,出事后他便托人问过姜赫,若真是对方救了人何以闭门不见,穆承彦眸子一沉牵起她的手来。 “哦?那等姜大人回京,我定要携礼好好拜会他。” 苏寻春不动声色甩开他,“和离一事,希望你遵守承诺。” 话音一落,穆蓉蓉眨巴几下眼睛拉着她去了自己屋子,站这儿半天嫂嫂都不让自己说话,可把她憋坏了。 二人走后苏锦夏仍哭个不停,赵氏担心影响胎儿赶忙去请了大夫,穆承彦这晚歇在书房没去看她。 夜里赵氏思前想后睡不着,敲响房门。 “儿啊,这次的事的确委屈了寻春,她苦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等你回来?你莫再一味偏向锦夏,依我看,锦夏之言不可全信。” “母亲放心,我已派人去寻岳父岳母,应该很快便有消息。” 第二十六章 最好别再惹我 翌日一早穆承彦便去拜会了秦将军,一半为公,一半为私。 秦元恺看着王胡子的证供,柠眉沉思,他反复确认过私印是真的,以他对太子殿下的了解,绝不可能为了这些芝麻粒绿豆的案子费神。 唯一的可能便是当晚王胡子是与皇甫一家同时被捕,所以才有此一遭。 穆承彦听后,细细想了一番。 “秦将军说的是三朝元老皇甫鹤一家?我曾在军中有所耳闻,皇甫家意图勾结豫国造成我军损失几万大军、丢掉几座城池!可皇上不是早有定夺,皇甫一家......” 秦元恺摆手,将话引到手中之物上。 “皇甫一家旁系众多总有余孽未除,太子殿下为此布局数月,我也是昨日才收到风声,不知这东西苏氏如何得来?” 穆承彦摇头沉叹,“她不肯说,想来姜大人给的。” “姜赫?他只是太子殿下的贴身亲卫,没有官职在身。” 秦元恺深知若没有太子爷首肯,姜赫断然不会私自做决定,忽然抬头看他神色凝重。 “只怕苏氏见过太子殿下,万一她已在殿下面前添油加醋,那弟媳未来的日子就不好过了!最重要是殿下会如何看待你?连家中女人都管不好,如何再带兵上战场?” 这正是穆承彦所担心的事,当初锦夏进门是太子牵线,苏寻春心里肯定不服,再者她为人爱出风头,两次冒犯殿下。 说不定故意借此机会在太子面前哭诉,穆家如何对不起她!想到这他胸前骤然团了一堆火。 “依秦将军之建,末将应该如何处置与苏寻春的关系?” 秦元恺拍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与她有约定在前,若她真想和离不会闹这一出,她苦等你两年多不就为了与你做真正的夫妻?女人呐,还是得给她点甜头。” 穆府,西厢房。 苏锦夏早起发现见红,赵氏立即派人去请了大夫,自己跟着穆修的二位夫人去了城隍庙祈福。 接连两位都只是开了些类似的保胎丸,她吃了之后腹痛仍没有好转。 穆蓉蓉隔着两道门听她叫喊,烦躁不已,塞了两坨棉花在耳朵里,与苏寻春在房间做香囊。 直至午时过后,见苏寻春提起药箱出门,甚是不解,“嫂嫂干嘛还管她?” 苏寻春轻言:“孩子是无辜的。” 支走下人,房内仅剩下姐妹二人,苏锦夏疼得面色发白,咬紧后槽牙坐起来,“苏寻春你想做什么?杀了我吗?” 苏寻春取出银针,点按她的内关穴,轻捻银针,精准刺入,继而在气海、太溪等处落针,动作在眨眼间完成。 苏锦夏的表情从恐惧到震惊,感觉身子松缓了些才确信对方是在帮她,好似这刻在想起她曾经跟过一个老乞丐学过医术。 “你、为什么......” “我不是救你。” 苏寻春莞尔,再取出一针直直戳向她的瞳仁,一手撑住她的眼皮不让其闭眼,“这就怕了?” “你想做什么?!”苏锦夏完全不敢动弹,“别乱来!我腹中有穆家血脉......” 苏寻春冷笑两声,压在她肚子上,“不难,就算此刻剖开你的肚子,我也有信心让这孩子活下来。” “你!!” 苏锦夏浑身冒汗竖起,嘴唇不断发颤好多话想说,却像是被人扼住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哪里知道这女人是口出狂言,还是真有真本事,除非...神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反复回忆那日发生的事。 “你、你是虎子山那位神医?” 苏寻春松开手,并未否认,“我早说过你要的我不稀罕,你仍要害我,这笔账应该怎么算?” 苏锦夏从未见过她这般面无表情,却又似要置人于死地的模样,屏住呼吸拼命靠在床头,“放过我,姐姐我求你......” “要想坐稳将军夫人的位置,记得夹着尾巴做人,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你清楚了没?” “姐姐...你当真想离开穆家?” 苏锦夏好似此刻终于相信,她说的“不稀罕”三字不是欲擒故纵。 苏寻春唇角轻扯,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起身熏上刚才让穆蓉蓉做的香料,拿出一盒药丸放在桌上,“加上之前的一共五百两,我离开穆家之前记得结清。” 语毕她一一取下银针,推门出去。 “从今往后,最好别再惹我。” 回屋没多久,赵氏从城隍庙回来,还求了尊送子观音一并带到她这里。 穆蓉蓉扶上赵氏的额头,“娘亲莫不是病了?这东西拿到嫂嫂屋里做什么?” 赵氏拍开她的手把这小妮子赶出去,走到苏寻春跟前好一通抱歉,替儿子说软话。 “我儿混账让你受了莫大的委屈,你放心!有我在一日,锦夏都只能是妾室,你才是我们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 那尊白玉观音,非常惹眼,苏寻春往前推了推,“母亲不必这般,我迟早要离开穆家。” “你可是怪我与你父亲偏袒锦夏?你也知道她怀着身孕,难免娇贵些。你与承彦快些把误会解开,好好相处,日后他做了将军,你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嘛。” “我心意已决,此番话母亲莫要再说。” 苏寻春不想再听,将送子观音塞进赵氏怀里,侧躺在榻上假寐。 今日一整天不见穆承彦,猜想那人很可能去相熟的京官确认太子私印之事。让他有所忌惮也好,自己省去很多麻烦。 只是萧佑泽帮她,绝非无偿,自己领了这个情必要再受他牵制。 真是恼人。 穆承彦轻手轻脚进来时,她正是半梦半醒间与萧佑泽纠缠,那双蛊人的凤眼不断引她下坠。 这女人浑身透着淡淡的药草香,一头如墨的青丝铺散在枕上,肤如凝脂、眉如远山,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面纱随着呼吸微颤,那道瘆人的刀疤被完美掩盖,如玉雕般的轮廓若隐若现。 是与苏锦夏截然不同的美。 一时,他竟看愣了眼。 过去或许真是自己先入为主,听信苏锦夏的话,坚信她精于算计,忘记了苏寻春本就是他的正妻。 她所做一切无非想引他注意、得到他的认可,和离之事实乃气话。 心下愈发笃定,要将她留在身边。 第二十七章 殿下何苦纠缠? 苏寻春对穆家众人态度转变,并没当一回事。 一连数日她完全沉浸在往后的计划,离开穆家后如何避开萧佑泽的眼线,逃离京城。 至于洹儿,走之前她还想见上一面,此一别当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嫂嫂,你怎的还是这般模样?快些更衣啊!” 穆蓉蓉踏进房门见她仍保持一个时辰样的姿势,端坐在书桌,忙叫秋妈替她梳妆打扮。 今晚大哥设宴,邀请了不少达官贵人出席,苏锦夏老早把自己打扮得像是花孔雀与母亲在外间招呼大人们的家眷,她这嫂嫂竟完全不当回事。 甚至闭门不见客。 “不行!” 穆蓉蓉死缠烂打,亲自给她上了妆,看穿她的想法,巧舌劝道:“大好日子决不能让苏锦夏出风头,这可是你与我大哥和离前,唯一压她一头的机会。” “嫂嫂当去结交些权贵也好,以后在京城开医馆不愁没生意!还有嘛,今晚来了许多王孙公子,俊俏得哩!嫂嫂不看当真可惜!” 这最后一句才是穆蓉蓉最重要的目的。 苏寻春被她逗笑,挑了件朱红对襟长袍、云锦长裙玉带轻束,面纱轻垂,金银丝线,遮住清丽容颜。 出来时府里早已热闹非凡,宴席设在主厅,一张张雕花长桌上摆满美酒佳肴,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穆承彦见她来,忙上前牵起她的手,不容她躲闪,“还是蓉蓉面子大,我请了夫人三次你连门都不开,今晚全当给为夫个薄面。” 男人力气极大,几乎拽着她穿梭在人群高调向众人介绍,她是他的妻。 众人明里暗里讽刺将军府夫人怠慢客人,穆承彦一点也不恼,还为她开脱说夫人身子不适。 苏锦夏站在不远处,恨得牙痒痒,后来被赵氏拉回房歇着。 苏寻春不胜厌烦,猜想穆承彦突然转性的原因是以为自己与太子殿下私下有过交集,担心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她才没那闲工夫。 又饮下一杯后,推说不舒服,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自己待着。 穿过中庭便是后花园,园内假山流水,花木扶疏。 此处很是幽静,想是还没来及得修葺,她刚坐下忽感一阵冷风,眉眼微跳,一把长剑已架在脖子上。 “穆夫人让我好找!” “是你?” 苏寻春一眼认出,眼前黑衣人是五鹤山上那位少年。 那晚偶遇这女人卸了发髻,靳子琮只当她是未出阁的姑娘,白白费了许多功夫,找了十数日终于见到她。 他将人抵在假山后,厉声质问:“我大哥何在?!” 苏寻春感觉他呼吸带有浊音,尽管极力克制手还是止不住颤动,鼻息间隐约嗅到菖蒲的味道,这人应该伤得不轻。 她抬手将长剑移开半寸,“你既能查到我是谁,还敢潜入将军府,难道不知你大哥是被官差带走的?” 靳子琮往前一步,利刃在雪白的脖子上留下印记,“别跟我耍花招!” 除了天牢,他探遍京城所有衙门都没有大哥的下落,无奈之下才会想到来这儿找人,二哥他们已被流放,他必须尽快找到大哥。 “我属实不知。” “是吗?那休怪我不客气!” 苏寻春脖子一紧下意识闭上眼,试图用手肘攻击对方腹部,没等她发力,耳边“嗖嗖”几声,少年已翻滚几圈半躺在地。 “夫人无碍吧?” 男人声音如春风拂面,令人心安。 她一回头便撞进他的怀中,又见到那一抹坏笑,“你怎么来了?” 萧佑泽颔首,影卫很快将靳子琮带离将军府,他今晚不请自来当然是为了寻春,倒不料顺手抓到靳子琮。 看来将皇甫家的旧宅赏给穆承彦,是明智之举。 他心情大好,温热的手掌攀上她的腰际,“夫人不想见我?” 苏寻春浑身一震,听见有脚步声,忙把人推进假山缝隙之间,按住男人口鼻,生怕他又不安分。 萧佑泽原比她高出许多,为了配合她弓着腰避开矮石,这动作本就难受,奈何那几个偷懒的小丫鬟半天不走,他皱眉轻咳一声。 闷响声从指缝传出,如鬼魅一般,小丫鬟们落荒而逃。 苏寻春长呼口气,睨了他两眼。 月光斜斜洒向假山,昏暗的光线下,二人瞳仁里映着彼此姣好的容颜,萧佑泽看见她脖子上的浅痕,微微蹙眉。 “夫人放心,为夫会替你报仇。” 苏寻春别过脸,“别说胡话,我该回去了。” “嗯,夫人是该回家了。” 男人似笑非笑揭开她的面纱,准确找到熟悉的唇瓣,吻如雨滴密密麻麻点在上面,像是对她的惩罚,故意挑逗,不曾停留。 “你......” “我不该让夫人离开,这一走就跑到别人家中,穆承彦不应再留在京中。” 苏寻春背心一凉,担心他又想到什么法子折磨自己,“你想做什么?” 萧佑泽见她面色沉冷,心中更是不悦,忽然加深了这一吻,许久才放开她。 “怎么?你当真那么在乎穆承彦?” 她百口莫辩,也懒得辩,索性让他误会好了,“是不是民妇回答是,太子殿下便会放过民妇,从此不再纠缠。” 纠缠? 这个词极为刺耳,萧佑泽不傻,以他对寻春的了解必定是看不上穆承彦这种男人,她在穆家过得并不好。 所以他要帮她逃离,王胡子的供词和那些迷香便是自己向她示好的诚意,她完全可以以此要求与穆承彦与她和离。 可她却没有,离开别院就快半月她仍没有回家的意思。 萧佑泽原本计划后日才回京,就怕夜长梦多,若她再不回家,便想在穆承彦最得意这日,亲自将她带离将军府。 他想不明白,为何寻春这般冷漠。 “你再说一次。” 苏寻春退了半步,将自己隐于阴影处,定了定神才说出预想的那番话。 “苏锦夏害我一事多谢殿下相助,如今我与夫君已解开误会,他本是殿下任命的武将,身负使命,战乱所至便是他驰骋之地。” “民妇也定当,夫唱妇随。” 第二十八章 嫂嫂私会的男人是东宫太子! 雪花如柳絮飘落,很快将山石裹上一层银白,却一点也照不进萧佑泽的眼眸。 “夫人喝醉了,”他声音沉冷负手在后,逐渐握成拳,“还有三日,我会在别院等你。” 说罢他拂袖走出假山,苏寻春不想再这么拉扯下去,咬唇轻叹,绕到他跟前继续言明态度。 “殿下何必如此?在白芷乡扮作一家三口本也是形势所迫,得罪之处任凭殿下责罚!只是如今我夫君归来,民妇理应恪守妇道......” 萧佑泽冷哼,“好一个形势所迫,难道当初不是夫人主动雇佣我与洹儿?两年以来你何曾提起过穆承彦?他一回来你就着急抛夫弃子。” 苏寻春被这四字哽住,觉得这男人油盐不进,他明明知道问题的症结所在,可就是不愿承认。 就算没有穆承彦,他们之间也断不可能假戏真做。 她垂眸躲避他的目光,恭敬福身,“过往种种皆是民妇过错,民妇认罚。” 萧佑泽气上心头,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将他往外推,为的却是那个根本不在乎她的男人,竟用“恪守妇道”来搪塞自己。 在他眼中,她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甘心被人摆布的寻常女子。 雪如鹅毛毫无章法从空中坠落,风声呼啸,吹得栅栏吱嘎作响,男人的声音与远处少女的惊呼重叠。 “苏寻春,你当真不愿跟我走?” “嫂嫂、嫂嫂,是你吗?” 苏寻春惊得一激灵,忙回头挡在萧佑泽身前,好在夜色渐浓,这个距离他们应该看不到彼此。 “嫂嫂,你怎么自己跑这儿来了?”穆蓉蓉快步过来,四下打量一番,小嘴撅着,“...明明刚才还有个人影,怎的不见了?” 她听丫鬟们说假山附近有男人声,特意打着灯笼过来瞧瞧,离远就看见苏寻春与一男子,看身形像极了曾在洛县见过的那位。 犹记得那位眉如墨画,眼似繁星的俊俏郎君出口成魔,让嫂嫂与她回京!她本想躲在暗处听墙角,可惜大哥正带着秦将军一行人过来赏梅,只得出声提醒。 “除了我没旁人,许是你看花眼了。” 苏寻春挽着她的手往内院去,走到半道却被赵氏拦着,说是太子殿下到访,穆家上下都得去见礼。 大厅之上,穆承彦携家眷与宾客拜见太子殿下。 萧佑泽一袭深紫金丝锦缎长袍,细线勾勒松竹梅岁寒三友图,外披一件黑色貂皮大氅,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露出云纹软靴。 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半分情绪,冷得让人害怕。 穆蓉蓉看清太子殿下面容那刻,连呼吸都不会了。 与嫂嫂私会的男人,竟是东宫太子爷! 几句寒暄过后,众人依次就坐,穆承彦不曾想过太子会大驾光临,秦将军明明说河州之事得再耽搁些时日。 总之,太子爷来了,便是给自己莫大的颜面。 想来之前发生的小插曲,太子殿下不会与他翻旧账,他也无需再提。 苏寻春本只想露个面就走,穆承彦怎可能错过如此良机,握住她的手将人半拽着走到萧佑泽面前。 “殿下,下官迎娶苏锦夏那日,夫人因照顾小妹未能向殿下请安,今日携夫人敬您一杯。” 萧佑泽视线落在二人紧握的双手之间,五指收拢,胸前明显起伏。 穆承彦一直低着头,不停打量苏寻春看向太子爷的表情,与平时一般淡然,只道是自己多虑,若是她真与殿下私下有过接触,必定有所显露。 隔离桌苏锦夏皱眉看着这一切,甚是恼怒,这些日子她回想了许多上一世的事,对苏寻春与太子殿下的关系愈发好奇。 上一世,她逃亡时经常听到太子病重,皇后娘娘重金礼聘天下名医的传闻,若是真的,很可能是苏寻春在机缘巧合下救过太子。 如果彦哥知晓这层关系,更不会舍得让苏寻春离开穆家! 虽然苏寻春几次三番跟自己强调她会走,可...经过王胡子一事彦哥明显对自己冷淡许多,半月不曾踏入她的房门。 穆家三口每日想着法儿讨好苏寻春!再这么下去,难保她不会动摇。 若她要的真只是银子,自己砸锅卖铁也要尽快凑够五百两,让她赶紧与彦哥和离,自己才能顺理成章坐上将军夫人之位。 她直直看过去,太子殿下好似沉醉池中歌舞,压根没搭理身旁二人。 酒杯高举,香气四溢。 在场众人皆有头有脸,当中不乏有瞧不上他这个打了几场胜仗就破格受封之人,穆承彦脸上有些挂不住。 “殿下......” 萧佑泽半个时辰前被气了一遭,心头火没处发,这人倒还上赶着来浇油,余光之处寻春跟没事人一般站在穆承彦身边,娴静端庄。 这杯酒若是不喝,倒拂了她的面子。 “素闻夫人酒量颇佳,今日是穆将军的好日子,本太子倒是想见识一番,不知夫人可否赏面?” 苏寻春双手微颤,洒了些酒沫。 她酒量是还不错,可惜酒品太差,这男人此举太过刻意,正愁如何拒绝。 穆承彦上前一步行礼,“殿下说笑了,别院那次内人喝了三杯回去就病倒了,若殿下不介意今晚让下官作陪可好?” 说着苏寻春顺势往旁边站了站,一双眸子清澈见底,像是一切与她毫不相干。 萧佑泽握拳扣在桌上,稍许,命人抬上几坛烈酒。 “也好,今日是穆将军的好日子,我们一醉方休。” 穆承彦哪里知道对方是何心思,这已是给了自己莫大的面子,看来他以前当真误会了苏寻春。 秦元恺等人见太子爷来了兴致,自然也赶忙奉承,一时间主桌被围个水泄不通。 苏寻春暗自放下酒杯,退了出去。 终于长呼口气。 这时赵氏也带着穆蓉蓉出来,端来了两盏雪梨汤。 “嫂嫂,喝点汤暖暖胃!” “嗯。” 她捧着碗的瞬间才意识,原来整个人都快冻成冰,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得,属实不知道萧佑泽下一步还会做些什么。 越想,越头昏。 浑身难耐。 赵氏守着她喝完满脸笑意,拍拍她的手背,“快些回去歇息,明日就好了。” 第二十九章 鸳鸯相对浴红衣 穆蓉蓉不明白为何娘亲让嫂嫂歇在阁楼。 赵氏只说是今夜雪势太大,苏寻春住的院子年久失修,屋顶险些塌陷得找人来修。 离开前还特意点上她最喜欢的茉莉香膏。 躺下没多久,苏寻春就觉燥热难耐,鼻息逐渐沉重,心跳得十分厉害,她撑起身子走到床边熄灭香炉。 她万没想到赵氏竟会给自己下药。 那碗雪梨汤...加上这种香料,也不知道赵氏上哪儿弄来的催情药,这般猛烈。 当真为了儿子,煞费苦心。 很是费解,为何他们执意让自己留在穆家,可此时此刻哪还有闲情思考着这些。 她就快被欲火吞噬! 苏寻春推开窗户让冷风呼呼往里灌,脱下长袍迎风而坐,一面用银针扎破指间,如此反复许久好似一点用都没有,身上像有万只蚂蚁啃噬。 前院灯火渐渐暗下去,不能再留在这里。 她慌忙穿好衣裳摸黑下楼,隐约听到人声心都快跳出来,三步并做两步眼看就要摔下去,却不敢呼叫,只能任由自己跌个粉身碎骨。 所幸老天怜悯,有人接住她。 软绵的身子卷入男人怀中,似久旱逢甘霖,她四肢如藤蔓牢牢勾住对方,嗓子干哑,艰难发出一声轻吟。 “带我走......” 耳边疾风略过,漫天冰雪也难浇熄她体内愈发猖狂的火苗。 这药劲比饿狼、毒蛇还可怕,一寸寸吞噬她残存的意志,苏寻春完全不记得自己如何离开将军府,恍惚间被人抱进马车,去到另一处宅院。 这里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身边男人的声音如此熟悉。 “阿九...我...好难受......” 男人双手一松,她被放在床榻上,顿感空虚难耐,双腿不自觉交叠、磨蹭。 “救我......” “夫人确定?” 苏寻春忍到极致,唇舌被自己咬破数次,朦胧间见到男人就站在床边垂眸看着自己,她的衣衫早不知何时一件件扯落,一双玉臂让自己抓得绯红。 “...救我......” 男人深吸口气,重重呼出,声音有些嘶哑,“夫人可认出我是谁?” 苏寻春此刻只想化作浪.荡娘子将他吃干抹净,奈何她每次伸手,男人都故意躲开,似乎她不开口,对方便不肯给她“解药”。 “阿九...我的...相公。” 萧佑泽得到满意的答案,嘴角笑容就算天崩地裂也压它不住。 褪去衣衫将她从床上捞起来,下一刻二人同时浸入温泉之中,苏寻春只着了小衣紧紧贴着身子,勾勒曼.妙身姿,春.光乍泄。 萧佑泽知道她很急,但不想二人初次云雨潦草收场,不断抚摸她的背让她放松,炙热的吻从唇瓣延伸到她每一寸肌肤。 他如获至宝爱不释手。 “夫人喜欢吗?” “唔......” 苏寻春浑身战栗,双腿收拢,主动吻上他的唇,探索未知的地方。 池边香烟袅袅升起,与氤氲水汽交织。 水中鸳鸯早忘乎所以,仿若这世间仅有彼此,互相索取、给予。 在动情之巅,他们终于完全拥有了对方。 苏寻春低吟一声瘫软在男人肩头,大口喘息,理智短暂归回又羞又恼,狠狠在他肩头咬下一口。 “放开我......” 萧佑泽回咬她一口,拦腰抱起她走回睡房,眼中情欲正盛,“夫人倒是舒坦了,为夫才刚刚开始。” “你说...什么。” 男人再不给她任何说话的机会,连绵不断的吻席卷而来,她像没了骨头,任由他折腾。 连去了三次巫山,萧佑泽仍意犹未尽。 如此缱绻一夜,直至天泛白二人才相拥睡去。 苏寻春眼皮实在太沉,听到有人敲门、男人说话、穿衣离开,完全没力气搭理,转过头又睡了过去。 睁眼时午时已过。 她浑身疼得厉害,起身时双腿止不住发颤,走没几步跌坐到床上,一想到昨晚的疯狂,耳朵根子都红了。 “夫人醒了吗?奴婢伺候夫人沐浴更衣。” 屋外有人叩门,苏寻春看了一圈屋内之景很是陌生,瞧见萧佑泽留下的字条才敢确信昨晚的人是他。 想来此处是他在京中的一处宅院。 “进来吧。” 梳洗过后,她匆匆用完膳就想回将军府,推开门就见到姜赫等在那里。 “夫人,眼下将军府正热闹着,您还是晚些时候再回吧。” 苏寻春柳眉微蹙,“出了什么事?” 姜赫直言:“穆小夫人小产了。” 那孩子还是没保住吗? 作为医者,她心里必定不好受,一问缘由,又觉是命中注定,谁也不能强求。 “昨夜穆将军喝多了,与穆小夫人同房,不慎令其动了胎气,据闻大夫赶到时孩子已在腹中断了气。” 苏寻春不由紧攥衣衫,那孩子自己曾也花了不少心力帮她保着...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只能怪赵氏枉做小人,害了亲孙子。 此刻将军府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她最是见不得那样的场面。 穆家人怕是也没脸寻她。 “夫人?”姜赫见她失神轻咳一声,递上一个牛角轴,“这是殿下让属下交给夫人的,是小公子前些日子亲手画的。” “有劳。” 苏寻春接过,关上房门。 画中景应该是洹儿随夫人采风时所见,他不过五岁大,笔触稚嫩但用色大胆,冬日寒山、暖意隐现,看上去也似模似样。 这时候萧佑泽送画的目的太过明显,加上昨晚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一时犯难,不知下一步要如何走。 洹儿是萧佑泽部下的遗孤,自是不用她再担心。 在京城这些日子,她听到太多关于太子殿下的传闻,与她熟悉的阿九完全判若两人。 有几次路过穆世恒书房,听见他与秦将军等人商议政事方知萧佑泽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受到多方权势牵制。 眼下皇后娘娘已在着手为他挑选太子妃一事,这场联姻关系到他的未来和整个齐国的兴衰。 自己与他终究是镜花水月。 如是想着,苏寻春已走到小厨房,替自己熬了一碗避子汤。 刚碰到嘴边,碗被人翻了个面,摔得粉碎。 第三十章 殿下需要的人不是我 “夫人这是做什么?” 萧佑泽对这味道再熟悉不过。 白芷乡长年战乱频发,流民众多,女子皆不敢轻言孕育之事,他与寻春在药庐煎了多少避子汤。 昨晚那般光景,她醒来竟还记得喝药,究竟是多害怕有意外、害怕再与自己有任何瓜葛。 苏寻春手腕被他捏得生疼,咬牙将人推开,“何必明知故问。” 年关将近,今晨他那位四皇兄又借故找麻烦事塞给他,萧佑泽冒着风雪出城一趟,想着姜赫等人或留她不住,着急赶回来。 心头本就堆着许多烦心事。 又见她一脸淡然煎药喝,仿佛昨晚一切只因赵氏下的媚药,这样的结果他断然不能接受。 忍住怒意问她:“倘若昨晚是穆承彦呢?夫人还会这般?” 苏寻春呆住,不明他为何有此一问,她不想回答转身就走。 男人搂着她软绵的腰身,将她抵在门后,声音阴沉,“回答我!” “你弄疼我了!” 苏寻春脑袋撞到门框,她极少见到这男人发脾气,一股寒意骤然升起,不如就趁此机会把话说清楚。 “我并非什么贞洁烈女,既然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就当是我过去冒犯太子殿下的惩罚。” 说着她福身行了大礼,“那药猛烈若非殿下相救,民妇怕难熬过昨晚,再次谢过太子殿下。” 萧佑泽快被她逼疯了,明明昨晚一切都好好的,怎的一觉醒来又这般拗执,他认识的苏寻春从不是这样扭捏之人。 他一身的邪火迫切需要发泄,大掌控住她白皙细长的脖颈,将人拉入怀中,含住她仍有些肿胀的双唇。 “唔......” 经过昨晚,二人对彼此身体更加熟悉,苏寻春下定决心与他摊牌不想再被这男人左右,奈何她身子还没复原,实在经不起他的撩拨。 萧佑泽沉闷的呼吸声打在她的颈窝,一只手已寻迹覆上柔软,“你分明是喜欢的...寻春,我不允许你离开。” 她用尖牙狠狠咬了下自己舌头,压抑黯然升起的情绪。 “阿九,放过我。” “......” 听到她极其克制的声音,男人心头凉意袭来,停下动作。 苏寻春拢好衣衫撇过头去,“放我走。” 明明昨晚这女人还恳求自己带她走、救救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萧佑泽并非全然不知,早料她来京城后会听到许多流言蜚语,虽然如今还不能允诺她什么...但他以为寻春一定会谅解。 会明白他的心意。 会记起他们儿时的那段回忆。 然而好像事与愿违,他第一次在寻春眼中读出这般失望、心凉之意,不禁怀疑自己这步真的走错了。 可他还是不愿放手。 有意避开视线,轻轻搂着她靠向自己胸膛,“给我时间,我不会让你无名无分跟着我。” 不想这话正正触及苏寻春的逆鳞。 她一把推开男人,拉开彼此距离,一丝冷笑藏于话语间,“殿下会给我什么名分?通房、侍妾还是抬为侧妃?” 男人不语,她心中涌起一股酸楚,话已至此她不需要再遮掩情绪,十分坦荡看向那双深邃的眸子。 “不必再拿穆承彦说事,就算没有他的存在,从殿下向我隐瞒身份那刻起结局已然注定,过往种种或许没办法一时间忘却,但你我都清楚只是幻影空花。” “如今战火尚未平息,两国边疆生灵涂炭,我相信殿下绝非偶然出现在白芷乡!殿下之志我或许只能猜透半分,但亦明白陪在殿下身边的,应是能辅佐您成就大业的女子,绝非...民妇。” “殿下应该明白何为睿智之举。” “多余!!” 萧佑泽何须让一个女人提醒自己明辨是非,定夺行止?偏偏还是苏寻春。 这女人真的以为白芷乡一遇是偶然,她真的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殿下......” 姜赫站在后院门口许久,不敢上前,若不是宫里又派人来催,怎敢冒死进来打断。 “说!”萧佑泽低喝。 “禀殿下,皇、皇上急召!” 萧佑泽弃车骑马,疾奔皇宫而去,临走时他想过将寻春送去京郊别院锁起来,那里布控严密,鲜少有人知道。 终究什么也没交代。 昨晚事出突然,他只能把寻春置在城内的青宫馆,这里万双眼睛盯着,只怕他带女人回府这事,皇宫内人尽皆知。 他哪里不知寻春说的句句在理,这些年他藏锋敛锐,就为让那女人放松警惕、摆脱她的控制,如今正是关键之时。 或许,让寻春暂时离开对二人来说不是件坏事。 他总有办法,令她回心转意。 苏寻春离开青宫馆并未回穆家,找人给穆蓉蓉带了信,约她在客栈相见,知晓了昨晚之事。 原来昨晚萧佑泽能赶得及来救自己,全靠穆蓉蓉通风报信。 “我跟娘亲回院子偷听到她跟爹说话,就想去通知你,可惜阁楼早上了锁,我哥那时候被太子殿下灌了很多酒,我试了几次都没能拿到钥匙。” “后来我趁着爹娘去送客时,通知苏锦夏去照顾我哥,可他们竟朝阁楼去!我心想坏了!这时候太子殿下正要离去,我、我就把心一横求他去救你。” 这小姑子人小鬼大说到这突然停下来,眼里尽是坏笑,苏寻春不由拢了拢丝巾恨不得把整张脸都遮起来。 穆蓉蓉左右瞧了瞧,勾起小指扯落丝巾,一双杏眼瞪成了核桃,“嫂嫂!你好美!” 虽说自己从未嫌弃过嫂嫂那道疤,可到底男子与女子不同,她整宿没睡一直琢磨太子殿下为何喜欢嫂嫂,大抵是这倾国之貌! 苏寻春也不再掩饰,白皙的脸上不染一丝纤尘。 见她陷入沉思,穆蓉蓉噘着嘴,忽而有些内疚叹道:“苏锦夏情况不太好,这事儿多少跟我有些关系...嫂嫂你能不能......” “京中大夫如何说?” 穆蓉蓉正等着她这一问,一股脑祥祥细细说了。 苏寻春让她先回,别告诉他人见过自己的事,等人走远才去附近药材铺买了些东西,隐约觉得有人跟踪。 安全回到客栈仍心有余悸,一推开门,却见桌前端坐着一个男人。 “是你?” 第三十一章 你必须为穆家传宗接代 屋内烛火豁然亮起,苏寻春拧头就要呼救。 男人抢先一步锁上房门,朝她半跪叩谢,“在下皇甫桑墨,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火光随夜风轻摆,映在男人刚毅五官之上,他身形魁梧,黑色锦衣高领紧束,衣褶泛着淡淡光泽。 她认得这人是萧佑泽追拿的要犯,不明白对方为何此时出现。 皇甫桑墨示意她入座,从蹀躞带取下一块小巧的玉牌放在桌上。 “太子殿下吩咐,从今往后属下便是夫人的影卫。” 这男人眼中的孤高与冷锐哪里像是甘愿臣服之人,料他必有后文,苏寻春伸手将玉牌推回去。 “我不需要。” “殿下之命,属下不敢不从。” 苏寻春今日才跟萧佑泽闹了不愉快,心底打定主意不再往来,正烦着,加之浑身阵阵酸痛,哪里有耐心与这人周旋。 “既是影卫何必现身让我知道?有话请直说。” 皇甫桑墨撩起衣摆与她相对而坐,毫不掩饰眉宇间那股不屈的野心。 “夫人果然与一般女子不同!不瞒夫人,我答应殿下的任命并非自愿,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苏寻春眉头压了压,“我为何要帮你?” “事成后,我可以安排夫人离开京城,去一个...殿下找不到你的地方。” 那晚在五鹤山,皇甫桑墨清晰记得萧佑泽看向这女人的眼神,与自己亲眼看见妻子被劫匪绑走时,如出一辙。 可他比自己幸运,苏寻春毫发无损。 后来,萧佑泽用皇甫家仅剩的十三口之安危与他交易,他方知这位太子爷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起先他不肯松口,直到萧佑泽兑现承诺平安带回义弟靳子琮。 他养好伤去见萧佑泽,以为对方必定给自己安排苦差,结果只是让他来保护苏寻春。 靳子琮告诉他,苏寻春是穆承彦之妻。 他万没想到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会觊觎臣妻,眼下宫中传言早已流入民间,再有两月帝后会亲自为太子选妃。 这女人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敢踏入东宫。 尤其今晚见她态度凉薄,更加坚信自己赌对了:这女人对萧佑泽并无感情。 至于将军府的事,孰人不知穆承彦独爱小妾。 故而他坚信,苏寻春答应与否,只是时间问题。 苏寻春掌心微微发汗,忽而扯了扯嘴角。 “殿下让你来试探我?若不是,我也对你这笔交易没兴趣。” 她的反应在皇甫桑墨计划之内,能被萧佑泽看上的女人,必定不会是空有美貌的绣花枕头。 冷风拂过,吹得木窗频繁晃动,苏寻春回头时哪里还有男人的身影。 整夜,她几乎没能合眼,越不去想满脑子越是萧佑泽的模样,挥之不去。 每每翻身伴着酸痛,与他欢好的印记若隐若现,不断撕扯她紧绷的神经,竟不知何时落下两滴滚烫的泪水。 对镜梳妆时,两眼下面一片乌青,甚是惹人心疼。 她舍了面纱戴上面具,遮去大半张脸,提上药箱往穆家去。 穆蓉蓉并未按照约定在侧门等她,苏寻春猜测或许出了岔子,本想离去,可又想皇甫桑墨就在附近。 犹豫半晌,还是推门进去。 将军府内一片宁静,与前两日的热闹恍如隔世,来的路上一群孩子正唱着歌谣讽刺穆承彦乐极生悲,刚升官就没了儿子。 苏寻春更觉心凉,这京城真是个吃人的地方。 西疆战事不断,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可这皇城里个个养尊处优闲着没事做,朝臣忙着勾心斗角,有几人真心为国、为民做实事。 她攥紧肩带加快步子。 一定要尽快脱离穆家,离开京城。 苏锦夏住在西厢,她刚穿过月洞门,听得一片吵闹声,想来穆家所有主子下人都汇集于此。 当中还有一男一女两道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女人约莫四十,穿的粗布麻衣色彩倒是明艳,正拉大嗓门跟穆恒吵架,瞧见了她,猛地扑过来,作势要脱掉鞋子打她。 “苏寻春!你个下作的小贱人!竟然如此害你妹妹?!” 快三年没见,这女人身手矫健,她提起裙摆往旁边躲,下一刻却见对方被空中飞来的砂石迷了眼,摔在她脚边。 与她同行的男人跺了两脚,让人赶紧起来,自己一瘸一拐向苏寻春走了几步。 “寻春呐,这两日你去哪儿了?” 苏寻春冷冷看着他们,不情愿打了招呼,“爹、梅姨娘。” 穆恒生怕她向苏启宏告状,忙拉着赵氏过来,端着公爹的架势大声呵斥: “你还晓得回来?锦夏这事全都怪你!要不是你执意以和离要挟不让锦夏做平妻,你母亲何至于此?” “如今可好?!来了三位大夫都说锦夏伤了身子,以后恐难受孕!” 说罢竟还抹了一把眼泪。 赵氏知道这事不能怪寻春,无奈苏家人又那么巧在今日赶来。 虽说今非昔比苏家落寞、穆家高升,他们刚在京中站稳脚跟,难免被人诟病。 唯有顺着老头子的话,保全穆家颜面。 “这事...不能全怪你,但...你回来就好,以后为穆家开枝散叶的事......” 苏寻春躲开赵氏伸来的手,蹙眉道:“与我无关。” 这话不仅她听了恶心,更狠狠伤了梅姨娘的脸,挥手就要赏赵氏一耳光。 苏启宏素来注重颜面,即使这三年逃亡,干惯脏活累活、在人嘴里接饭吃,仍旧放不下昔日“首富”的身段。 他牢牢钳住梅燕葶的手,“休得胡闹!既然寻春回来了,大家就坐下来好好讲清楚!穆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穆恒与苏启宏二十五年前当着关二爷的面拜过把子,不久后因时局分道扬镳,常保持书信来往,有了为儿女指腹为婚一说。 苏家生意越做越大,成为一方首富,而穆恒仍只是一方乡绅,他起初以为苏启宏会不将女儿嫁来,如期等到新娘子那日才知这老家伙用了掉包计。 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乡下丫头上花轿。 他一直耿耿于怀,即便苏寻春再怎么为穆家,都只当是其做儿媳的本分。 而今他儿子是五品将军,苏启宏只是个打杂工的,还妄想讨要说法,这不摆明讹诈! 他非但不会认下这个错处,还要让苏家人搞清楚究竟是谁掌握话语权。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锦夏伤了身子,我儿可以不休她,但苏寻春必须留下为我穆家传宗接代!” 第三十二章 各怀鬼胎 穆承彦一大早被秦元恺叫去吏部。 秦元恺本是镇远将军,不得久留皇城,临行前跟亲近几名下属通风。 过不多时穆承彦也将率军出发,去酉州镇压豫军。 “太子殿下亲自向皇上举荐你,这可是建功立业的机会得好好把握。” 豫军暴行令人发指,攻破城门屠戮百姓,穆承彦当年入伍心怀赤诚,誓守家国,如今早不是青葱少年郎。 于他而言,这本是莫大的喜讯,奈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刚出户部莽二就架着马车迎上来说苏家来人了,他匆匆往家赶,气还没喘匀便听见他爹让苏寻春传宗接代。 而那女人依旧泰然自若,仿佛周遭的纷扰与她全然无关。 不知何时起,穆承彦对她有了异样感情,愈发喜欢她身上的独特气质。 所以那晚知道母亲给她下药并未阻止,反而暗喜、期待早日与她圆房、补偿她这两年空房之寂,怎知饮酒误事错把锦夏当成她...... 穆承彦遣走所有下人,向岳父岳母斟茶道歉,此事再怎么说都怪不到苏寻春头上,父母之言实在唐突。 可他亦不想让这女人离开。 又斟了杯热茶,双手捧给苏寻春,“夫人委屈了,你这两日去了哪里?” 苏寻春不接,声音冷如冰霜,“蓉蓉呢?” 穆恒与赵氏互望一眼,一说蓉蓉在屋里照顾锦夏,一说蓉蓉病了起不来床。 苏寻春从袖中拿出准备好的和离书,轻放在茶杯之上,“三月之期已到,请穆将军遵守承诺,若不签,我只能告上衙门。” “寻春......”穆承彦伸手挽留,一时语塞。 “我去看看蓉蓉,穆将军签好派人来说一声便是。” 众人见她离开,面色各有不同,穆恒气得吹胡子瞪眼暗骂赵氏把事办砸了,那晚就应该盯着他们去阁楼。 赵氏一脸委屈看向儿子,等着他发话。 苏家两口如丈二和尚,苏启宏拐着腿拆开信封看见“和离”二字心里很是矛盾。 半月前穆承彦派人找到他们,他们方知锦夏也嫁到穆家来。 他与梅燕葶笑得合不拢嘴,马不停蹄赶来京城,只为一件事:“拨乱反正。” 算命的说他六十之前能再翻身,看来不假!白捡了个贵婿! 当初豫军突然打来,他们着急逃难,连哄带骗推苏寻春上花轿,婚书都来不及改,那上面仍写的苏锦夏的名字,此刻还在他手里握着。 哪里想到刚到穆家就听到噩耗,如今锦夏不能生育,若让穆家休了下半辈子就毁了! 万幸,听穆家人的口风事情仍有得商量,不论如何,他也不同意苏寻春离开穆家。 穆蓉蓉嗓子都快喊破了,终于听到门锁的声音,一个健步冲出来开门的竟是苏寻春。 “嫂嫂!你哪儿来的钥匙。” “别说这些,带我去苏锦夏那里。” 白芷乡战火频发,谁没个傍身的手艺,一般的锁扣难不倒苏寻春。 眼下苏锦夏出事、苏启宏和梅姨娘突然上京,她隐约觉得穆世恒没那么容易妥协。 二人从穆蓉蓉院子后门溜进西厢,打发了那群丫鬟婆子。 “你在门口等我。” 苏寻春叮嘱穆蓉蓉一句,进屋锁了门,满屋子的药味中还夹杂一丝腥气。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束微弱的阳光透过窗纸洒在床头。 床榻上铺着干净棉布,苏锦夏脸色苍白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额头布着细密汗珠,她目光迷离,在半昏半睡间徘徊。 苏寻春细看了几位大夫留下的诊断书,微微摇头,沉心静气替她检查。 切诊之后,面色稍微缓和了下。 苏锦夏睫毛上挂着未干的泪珠,颤了几下才睁开眼。 “你...你来做什么?” “当然是跟你做新的交易。” 苏寻春垂眸从药箱拿出一片薄荷叶,“你应下,我帮你调养身子。” “调养?什么意思?你、你是说......” 苏锦夏死水一般的眸子里泛起丝丝涟漪,赶紧攥紧她的手。 她抽出手来放在对方腹部,“世事无绝对,就看你肯不肯相信我。” 苏锦夏当然是信的! 自从吃了这女人的药她与胎儿都安然无恙,如果不是太害怕失去彦哥,那晚用了些花招...可归根结底一切都是苏寻春的错! 她理应帮自己,而不是做什么交易! 起先他们在屋外吵闹,苏锦夏大致也听了几句,她恨公爹婆母狠心!自己才损了身子,两个老不死的就开始谋划、让别的女人替彦哥生孩子。 万一苏寻春回心转意...... 瞧见这女人愤恨的眼神,苏寻春微叹一声,“身子虚弱,切勿算计太多。我要求很简单,让穆承彦自愿签下和离书。” “你......” 苏锦夏一遍又一遍回想上一世的事,穆承彦与苏锦夏伉俪情深,受到朝廷封赏、百姓爱戴。 怎么她一朝重来,苏寻春对彦哥好像一点感情都没了,不明哪里出了问题。 苏寻春好奇她没有第一时间同意,催促道:“机会只有一次,就算你不帮,我迟早也要离开穆家,白捡的便宜你都不要?” 苏锦夏沉沉喘了口气,“你想我怎么做。” “请个相熟的大夫来,让穆家人相信你只需调养半年即可康复,再劝说穆承彦尽快签好和离书。” 苏寻春知道,穆承彦想与自己行房全是穆恒和赵氏的主意,他的心思全部都在苏锦夏身上。 可如果让他背上不忠不孝之名,保不准这男人会动摇。 如此简单之事对苏锦夏百利无一害,她是病了不是傻了,自然不会拒绝。 二人商量几句,见苏寻春就要走,忙撑起身子唤了她一声。 “姐姐可想好日后的去处?” 苏寻春顿足,好似第一次感觉到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几分真切的关心。 “我会离开京城,至于去哪里尚且不知。” 苏锦夏啜泣一声,言辞真诚。 “当下世道不宁,姐姐孤身一人要格外留神。我曾在酉州陈乡暂结识一户宅心仁厚之家,姐姐若允,大可前去求一庇护之所。 门被风带上,苏锦夏脸上的笑容化作青烟。 当初她与父母走散,差点被那家人卖去窑子,也因此结识了王胡子,那段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眼见苏寻春听了她的话默默颔首,心里窃喜,要真去了才好呢! 她们姐妹二人长相、身段有五六分相似,她巴不得那群暴民生吞了苏寻春。 第三十三章 她终究是在乎自己的 这日苏寻春当然没能拿到和离书,她安心在穆蓉蓉房里歇下。 穆蓉蓉见她收拾行囊,心里既替她开心又担忧,以后嫂嫂的路怕是更难走了。 就算与哥哥和离,也不代表能高攀皇家。 赵氏追问时,她只说听见嫂嫂呼叫就把阁楼的锁砸了,人去哪儿自己也不知道。 可要真的照实说,是太子殿下把嫂嫂带走,只怕这皇城都得翻个天。 她原还想在京城给嫂嫂找户好人家,如今看来这笔银子不如直接给嫂嫂当盘缠才好。 苏寻春哪肯要她的钱,自顾整理医书。 穆蓉蓉忽然趴在她腿上,表情严肃,“嫂嫂,不如你带我一块儿走吧!这穆家没了你,我也不想待了!” “胡闹。” 医书掉落一地,苏寻春蹲下整理,穆蓉蓉便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听她说太子殿下只是为报答她曾在医馆赠医施药,才出手相救,那晚什么都没发生,让自己千万不可说漏了嘴。 穆蓉蓉不信,想尽法子套她的话都不奏效,无奈叹道:“嫂嫂从此不与太子殿下联络?真打算离开京城再不回来?” 苏寻春吹了蜡烛,拉着她躺倒床上,“记得明日去请大夫。” 一夜无梦,她身上的酸痛总算缓解许多。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往苏锦夏的院子去,昨日那几张凶狠的脸上明显松弛了些,一个劲儿围着老大夫问长问短。 穆蓉蓉冲她眨眨眼,像是瞪着她夸自己差事办得不错,跟老大夫配合得天衣无缝。 昨晚她已将苏锦夏的情况以及调养所需的药材、方子悉数写下,这白捡钱的机会,谁不肯干。 但若让穆家人发现她懂得华佗之术,恐更难逃离。 临近年关,穆承彦正等着吏部调令,未来半月都不用当值,见她来立马将人领去书房,又是斟茶又是递点心的,好一个谄媚的俊俏将军。 苏寻春没心情与这男人闲扯,只伸手要和离书。 她预想的几种可能都没有发生,穆承彦坐定后从匣子拿出签好的和离书。 再三确定无误后她起身就走。 “夫人且慢。”穆承彦一个健步挡在她身前,笑容不似作出来的。 “今晨我去了趟户部,户籍所的大小官员如今都去了京郊,协查土地赋税之事,起码要年二十九才回。不如夫人暂且在家住着,等过了年我与你一同去户部。” 有这等事? 为免夜长梦多,苏寻春本想尽快办妥趁年关之际出城,那时候萧佑泽必定在宫内无法抽身,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过不了多久帝后就要为他选妃,哪还有闲暇顾及于她。 穆承彦见她发愣,又说了几句好话。 苏寻春礼貌婉拒,“收了和离书我已不再是穆家儿媳,以后还请穆将军留心称呼,别让有心人捉住将军错处。” “你这是什么话?!” 书房门没关,苏启宏涨红了老脸站在那儿,活像庙里的雕像。 他走得太急险些摔倒,穆承彦赶忙上前扶着。 “岳父大人息怒,既然寻春去意已决,女婿也只好顺从她的意思。您放心,我已为寻春准备了宅院和银子,您二老愿意可与她同住。” 接着他提及苏锦夏,表明无论锦夏是否能再生育断不会休了她。 这招以退为进任谁听了不迷糊,更别说苏启宏本就是冲着享福来的,决不允许出岔子,再被打回做杂工! 若锦夏当真生不出好歹有个寻春顶上,万一穆承彦另娶,穆恒那老东西必定将锦夏扫地出门,他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想到这他根本不在乎颜面二字,冲上前一把拽过苏寻春手上的和离书,撕个粉碎,扬言无论如何都不准二人和离。 苏寻春万没想到以前只用鼻子看人的老爹,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举,被他狠狠一推整个人失去重心撞在桌角。 偏巧,她那里有旧伤。 腹部顿时钻心之痛,额头渗满冷汗。 穆承彦扶她坐下,手臂环着她盈盈一握的小腰,眼皮不自觉跳了几下,“寻春,还好吗?” 她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摆手将男人推开。 还好那老大夫没走,穆蓉蓉吓得脸都白了拽着人来给嫂嫂看诊。 听大夫说大抵是伤了脾脏,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日。 穆承彦亲手送大夫出门,给了十两赏钱。 苏启宏面上丝毫没有愧疚之色,穆承彦不免对这两个闲人又轻视几分。 念在阴差阳错把寻春留下来,也就懒得怪责。 他退了昨日下定的宅院再回将军府,已是黄昏后,耳畔忽然掠过一阵风声,抬首环顾却未见任何异常。 或许是近日忧虑过甚,心生幻觉。 他亲自买了些补品正想给寻春送去,莽二等在门口,见他回来凑上前说二夫人吵着闹着要见他,闷哼一声还是拂袖去了西厢房。 苏寻春喝了药便沉沉睡去,醒来时人已在客栈。 屋里只有她自己。 她醒了醒了神大致猜到是怎么回事,推开窗想探寻皇甫桑墨的身影,身后“嘎吱”轻响,男人温暖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 略微急促的鼻息拂过她的耳际,声音柔和夹杂丝丝愤怒。 “我就不该让你再去穆家。” 苏寻春捂着痛处缓缓转过身来。 不过几日不见,萧佑泽一脸疲惫,眼下乌青尤胜自己,棱角分明的轮廓更加鲜明。 她不敢直视那藏满星辰的双眸,视线定格在他干涩、泛白的唇瓣。 忽觉他气息不稳,三指悄然扣住男人的脉搏,愁意袭上心头。 “冰天雪地,夜里你不该出门。” 二人都说“不该”二字,前者是埋怨自己没保护好心爱之人。 至于后者,苏寻春坚定认为只是出于医者对不听话的病者一句抱怨罢了。 萧佑泽听后只觉心暖,她终究是在乎自己的。 屋内香烟缭绕,飘浮在二人之间,勾出万般情愫,男人一掌轻挥门窗瞬时闭合。 苏寻春只觉双足一轻,下一刻已落入他怀中,坐于床榻。 “你要离开穆家有的是办法,一张和离书而已,何苦弄得自己那么狼狈?” 第三十四章 她偏要强求 寻春态度捉摸不定,萧佑泽自然知道症结所在,他近来也患得患失,如同行走在悬丝之上。 如今确认她去见穆承彦只为和离一事,才真正放下心来。 他自己都觉可笑,何时如此没信心。 寻春并非对他无情,归根结底,是碍于自己的身份。 两年前,豫军攻打青州,洹儿的父亲领着残兵死守月余,朝野上下主张割地和解,他力排众议亲率五万骑兵解救齐军。 虽守住了城门,却未能阻止洹儿一家被擒,他派人涉险营救惨遭埋伏,贺家除了洹儿全遭人残害。 洹儿惊吓过度,整个人变得痴傻,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唯恐军中再有奸细,只身带洹儿去白芷乡避难,原只想暂时给他找个收容之所,没承想药庐的主人是苏寻春...... 相处两年以来,寻春只当自己与洹儿是普通逃难的流民,没有追问过二人身份。 萧佑泽曾问她,倘若他们是豫国人,寻春是否还会留他们药庐。 苏寻春并没有回答,倒是后来一再用行为向他证明,无论是齐国还是豫国的难民,她都会出手相救。 她腹部的伤,正是当初为救豫国一位待产妇人而中箭。 怀中人眉头依旧紧皱,偶尔忍不住低声呻唤,萧佑泽恨不得把那两家人一起办了。 “还疼得厉害?” 男人嗓音嘶哑含韵,搓热了双手将掌心覆在她腹间,“伤到这里可大可小,我明日让太医来......” 苏寻春被亲爹误伤至晕厥,整整半日才恢复知觉,醒来后她脑中不断闪回过往苏家、穆家对自己所做之事。 半分委屈都没,她只怪自己太心软、太固执。 放着捷径不走,活该有此一劫。 既然靠自己无用,只好借力。 “不必了,”苏寻春鼻头发酸,紧绷的身子慢慢软腻下来,“我卧床修养几日便是,你快些回宫吧。” 萧佑泽才感觉她不那么抗拒自己,开心不过一瞬,她又撵他走,面上染上一层不悦。 “这么着急赶我,夫人不会还想回穆家?” “不回了!” 苏寻春答得斩钉截铁,手指攥着一缕青丝不知不觉打了两个发结。 每每她陷入沉思都会这般。 萧佑泽细细看着她,等了半晌终于听她开口。 “阿九,你可还记得,我昔日向你提及我师父之事?” 萧佑泽解下大氅与她一同躺下,掌心依旧覆在她的腹部替她缓解痛楚。 “自然记得。” 若没有寻春的师父,他恐怕活不过十岁。 可惜寻春完全忘了此事,如今问他只不过是在白芷乡悬壶济世的老先生,听寻春说她被苏启宏接回苏府后就与老先生失去了联络。 苏寻春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将心中所想告诉对方。 “我母亲死后,师父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之人,所有人都说他死了,但我坚信他还活着。” 萧佑泽愣了愣,“你想去找他?我可以派人......” 苏寻春摇头止住他的话,“我师父性情古怪孤傲,这些年我曾不止一次打听到他的下落,可每次都晚了一步。若非身陷囹圄,很可能是有心避着我。” 只是理由之一,最重要是问出他老人家口中的秘密。 短暂沉默后,男人牵着她的手放在腰侧,缓缓合上双眼。 “我知道了。”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试探,还想继续说下去,话头被微凉的唇瓣堵住,她像是这才将感官找回,嗅到对方身上的酒气。 这一吻,缠绵了许久。 离开白芷乡这么久,她总算愿意跟自己敞开心扉,老先生的事她从前极少提,他们有约定彼此不问过去、不窥视对方的秘密。 二人隔着衣衫感觉彼此的燥热,喘息之间苏寻春侧过脸去,埋在他耳边轻喘。 “阿九,我需要良民证。” 萧佑泽眸子深了深,看不出情绪。 他松开怀中人替她整理好衣衫、掩好被子,“先养好身子,晚些时候我让姜赫送你去京郊别院。” 说罢,他起身欲走,苏寻春伸手将他握住。 明明有千百句想说,话到嘴边上偏挑了句男人最不爱听的。 “我不想做殿下的笼中雀。” 萧佑泽听得殿下二字已是不爽,可见她双眼蒙上薄薄一层水雾,心头的火苗早就熄灭,在她的额头落下轻轻一吻。 “夫人多虑,我只是想让洹儿陪着你。” 目送他离开,苏寻春浑身酸软钻进被子里,没由来的惆怅起来。 萧佑泽若真的不想她多虑,何不放手让她走。 那日她已然挑明二人处境,可这位东宫太子依旧如此,好似他们之间的问题会随着时间消失。 亦或对方坚信自己会妥协。 自古男人皆薄性,萧佑泽纵使现在对自己有一分情又如何? 男人三妻四妾天经地义,何况帝王家,可女人却只能乖如鹌鹑苦苦傻等。 金银非她所愿,权势非她所求。 母亲当年倾尽所有为只愿与父亲恩爱白头,父亲却在她怀孕之时与丫鬟苟且。 她曾与阿九说,愿求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早知穆承彦绝非自己良人,看见他带锦夏回家心里是窃喜的。 本打算与他和离回白芷乡,真正与阿九结为连理...... 世事难料。 苏寻春十指紧握,掐出一道道殷红,乱世浮萍她本没有资格求得良缘,可她偏要强求。 这夜梦魔一直缠着她,将她从凌云之间拽入万丈深渊,不断撕扯、啃噬...最后变成了萧佑泽的模样。 “寻春,我绝不会让你离开。” 直至午后那魔音仍在她耳边循环,她脊背阵阵发寒,到了京郊别院便早早歇下。 洹儿来看她时,她还迷迷糊糊睡着。 嘴里喊着娘亲和师父。 洹儿学着草庐时爹爹照顾母亲的样子,给她擦额头、揉太阳穴,似模似样。 黄昏时分她终于醒来,小家伙已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苏寻春轻手轻脚出来,皇甫桑墨果然正站在暗处等她。 “多谢你救我。” 皇甫桑墨回礼道:“夫人不必客气,若不拿出点诚意,你怎肯帮我?” 苏寻春往后退了一步,柳眉紧锁,“你究竟所为何事?” “帮我盗取太子私印!” 第三十五章 是疫症! 昨夜是清肃王萧佑汐生辰,皇子们年满二十五都有了封号和封地,几个儿子难得共聚一堂,皇帝留下他们几弟兄关上门热闹一番。 说是与几个儿子团聚,实则大家都心知肚明,这是皇帝在敲打了萧佑汐和萧佑泽,其他人不过是陪客。 二人这几年明争暗斗,险些闹上台面。 这就不得不提萧佑泽技高一筹,总能在事情发酵前按下来,不至于丢了皇家颜面。 先太子早薨,东宫之位悬空数年,数年夺嫡之争早将这几位皇子的血脉亲情冲淡。 除却前面夭折的两位皇子,老五、老六率先败下阵来,选择明哲保身乖乖回到封地; 老七、老八与萧佑泽年龄相仿,心智却相差甚远,靠母族发力争夺兵权,仗没打几回倒先染上恶性,弄坏了身子。 皇帝得知后大怒将两个儿子留在宫中,修身养性。 萧佑汐的母亲贤妃,外祖父是吏部尚书、两朝元老,自幼跟在先太子身边长大,耳濡目染学得一身本事,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次数比其他几位多出不知道几倍。 反观萧佑泽,亲生母亲死后才被追封为妃,母族更是无人可依,不过是仗着运气好,皇后可怜他将他养在中宫。 但人只要一天没坐在皇位,萧佑汐就有机会再争取。 即便这位九皇弟登上宝座,他亦能将他拉下来,不过多费些心力罢了。 萧佑汐从来都乐意给这个小弟找事做。 也就只有他,才勉强配得上与自己斗,其余几个他根本不正眼瞧。 为这场酒宴他准备不少功夫,怎料开始不久萧佑泽就借离席,两个时辰后才回来巧言告罪,未惹的龙颜大怒。 得知他此行去客栈私会一名女子,倒是好奇,究竟怎样的女子能让自愿为皇祖母守孝三年、从未进过女色的好弟弟动凡心。 可惜他人追查整晚也没查到女人来历,第二天还神不知鬼不觉消失了。 羽坤宫。 萧佑泽半跪在前殿,面前女人扶额坐着,像是头疼的厉害,一侧的嬷嬷不停替她轻点穴位。 许久才听见她说话,声音略带沙哑,透出一股不言自威的庄严。 “你明知昨夜你父皇是想当着你的面敲打老四,怎的中途就走,你别告诉本宫是与青宫馆那个女人有关。” 流言蜚语比飞絮还传得快,皇后眼线众多,自然有所耳闻。 萧佑泽面色如常,答得真切,“母后明鉴,儿臣突然离宫并非私事。乃刑部传来消息,江祖丘的门生欲趁年关人员松散时潜入大牢救人。” 听到江祖丘的名字,皇后立马坐不住了,让他坐下说话,“此话当真?你可把人拿下了?” 萧佑泽颔首,“母后放心。” 见状皇后神情缓和了些,小手轻勾让嬷嬷退出去,才冷声道:“那老家伙在狱中二十几年,没想到还有人记挂着!若非皇上圣旨要留他一命,本宫恨不得亲手了结了他!” 萧佑泽端起茶杯,刚刚好遮住微微勾起的唇角,“母后息怒。” 似不愿意回忆那段往事,皇后将话头转移到萧佑泽身上。 “选妃之期定在二月初三,本宫已替你拟了几个人选,你今日来了就一并瞧瞧吧。” 语音刚落嬷嬷带着几个宫人走入大殿,一幅幅美人图垂在萧佑泽眼前,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此事全凭母后做主。” 皇后听罢心下实在欢喜,面上却是焦急,愁容爬上眉梢,手指压了压萧佑泽的手腕,将人带到画像前,一一介绍。 见他跟个木头似的不为所动,停在最后一幅画像面前,好一番语重心长。 “这位是黄侍郎家中嫡女,你儿时曾见过她,还记得吗?” 虽是问话,皇后丝毫不在意萧佑泽如何回答,自顾自说:“黄侍郎与你舅舅乃八拜之交,这黄巧卉也是极水灵的人,最重要是她懂得一些药理,你素来身子不好......” 萧佑泽侧身抬眉,淡淡笑道:“劳母妃费心了。” 收入袖中的双手早已拧握成拳,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或许是有了青宫馆一事,皇后担心他有异心才提前为他选妃,以免夜长梦多。 看来他的计划也得一并提前了。 从中宫出来,已近黄昏。 萧佑泽回东宫将自己关在书房,眼看除夕将至,皇后的意思让他正月十五前都留在宫里。 一则他已有两年没在宫中过年,二则母子二人联手治一治贤妃和萧佑汐,最好能让皇帝将萧佑汐赶回封地。 姜赫拿到厚厚一摞信,只当与平时一样都是给平日与殿下亲近的几位大人,寻思着得多派几人去送,才能确保他们同时收到,万不能误了殿下大事。 结果萧佑泽只说了句,都是给夫人的。 他也不敢多问,行了礼就匆匆往京郊别院去,殊不知这一去花了一个月才回。 苏寻春这几日还算乐得自在,有洹儿在旁边陪着,伤也好得快些。 除夕那日洹儿异常兴奋,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与娘亲守岁,学到好多花样。 往年只有爹爹陪着自己,虽说会请来许多客人跟他们一起庆贺,但却不是洹儿的家人。 “娘亲,你快看!好大的烟花啊!这颗、还有这颗像极了娘亲最喜欢的茉莉花!” 洹儿很是兴奋,又蹦又跳不停出汗,一晚上就换了三套衣服,苏寻春隐约觉得有点不妥,结果初一这日洹儿真的病了。 不同于一般风寒,他四肢长满了类似水痘子的东西。 呼吸沉浊、眼睛带黄丝,浑身时而燥热时而冰冻。 “夫人,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此处距离太医院尚远,且正值休沐期。”秦嬷嬷没了主意,急得上蹿下跳。 苏寻春把人赶出去,仔细给洹儿检查一番,脸色说不出来的沉重。 是疫症。 洹儿这几日都没出过门,必定是早前去学堂时染上的,若真让她猜中京郊不知有人都已中招! 待皇甫桑墨打探一番回来,证实了她的推测。 “医馆药房佳节闭户,百姓忌讳大过年吃药,这么一拖京郊怕是已有数百人感染。衙门在酉时将城门封锁,暂时没有官员前往管理。” 消息过了两日才传入宫中,萧佑泽正在养心殿陪皇帝下棋。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将瞒报之人全部革职查办。 萧佑泽眉头深锁,担心疫症蔓延,更担心苏寻春会不顾自身安危救人。 第三十六章 穆夫人与太子爷有个儿子! 就算没有城门、宫门数道墙的阻隔,皇帝也不可能让萧佑泽亲自前往主持大军。 他的太子智谋远略应用在朝堂、战场之上。 得知此事全权交由萧佑汐统管后,萧佑泽料定对方必会假公济私。 草菅人命之事他干了太多,厉害的是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玉京府衙门,萧佑汐坐在高堂忽然打了个喷嚏,将折子和官印一并丢给旁边男人。 语气间颇为嫌弃,“事出突然穆将军怕是不能如期去酉州,倒不如帮本王先处理了京郊疫症。” 穆承彦垂眸看着那些东西,哪敢不从,但想到清肃王向来与太子殿下不对付,一时间犯难。 按律例规章这事儿哪轮的上自己。 却听萧佑汐言之凿凿,说眼下京中文官居多,武将之中数来数去就他最为合适。 “你们这些常年带兵打仗的见惯了死人,本王只要这件事快些了结,切不可耽误我齐国的太子殿下选妃此等大事!” 聋子都听得出此话何意,穆承彦一路受到太子殿下赏识,若这事办好了是清肃王领功,若办的不好的受累的就是太子爷! 清肃王故意拿选妃之事敲打,又多了几分讽刺。 这事他不为自己,为太子殿下也得办得妥妥帖帖,只好暂时放下家中之事,饭都没吃随意收拾几件衣裳就要出城。 苏锦夏含泪欲言又止,见他去而复返以为彦哥想起未与她话别,结果对方只说让她继续派人打听苏寻春的下落。 “眼下疫症四起,城中虽暂时没病患,以防万一你与母亲多费些神。” “彦哥如此舍不得姐姐离开?”苏锦夏红了眼眶,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人走。 “你难道忘记答应我的事?此生除了我,再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穆承彦正一个头两个大操心疫症之事,听得她哭哭啼啼说这等无聊事,头更疼了,“有时间瞎想不如学蓉蓉学门手艺!我该走了。” 男人旋步如疾风,苏锦夏想追也追不上,只能在屋内跺脚。 学蓉蓉?他那妹子好的不学,要抛头露面学做冰人,难道他就不怕自己给他丢人现眼吗? 很显然,这一点穆承彦尚不知情。 他只知蓉蓉近来乖觉不少,至少没再主动与苏锦夏乃至苏启宏夫妇争执,只要内宅安宁就好。 一众官差和将士已在城门候着,每个人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穆承彦立即点齐人数,携带药材,火速赶往病源之地。 县令和村长早早等在村口,瞧见朝廷终于派人来两张脸老泪纵横,领着穆承彦前往病区。 京郊望雀村感染人数最多,整个村子被瘟疫阴影笼罩,病患隔离在临时搭建的竹屋内。 周围弥漫草药气息,简陋的棚屋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穆承彦命人赶紧加固,漫不经心听着二老讲述疫症起因和目前遇到的困境,他走在最前,巡视每一个竹棚。 走到最尾那间隐约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心头为之一震,忙撩开帘子看去,一屋子老弱病残,面如死灰,伴着一股酸馊臭。 就在他扯下帘子那刹那,牛叔窗前一窈窕身影直起身来,归还他的钱袋。 “谢谢白芷姑娘!” 女子微笑颔首,紧了紧面纱准备离去,不忘叮嘱他按时喝药。 病患的呻吟声、咳嗽声此起彼伏,眼下除了她只有两位老大夫奔波于病榻间,身子已然吃不消。 药材也快见底。 苏寻春回到村长替她搭的小棚,拿出笔墨写写划划。 按照她的经验,未来十日仍有大批被感染的患者出现表征,若此时还没找到压制疫症的药引,势必会死更多人。 “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皇甫桑墨进来时蜡烛已化成一小滩蜡油,火光垂在挣扎,即将熄灭的瞬间被他救起。 屋内又亮起来。 苏寻春动了动僵硬的脖子才发觉天都黑尽了,看着男人端来的饭菜,略感歉意,“多谢,下次可以叫我自己去。” 皇甫桑墨负手而立,点燃蜡烛后退到门口。 “无碍,举手之劳。况且夫人似乎忘了我是你的护卫。” 她轻笑倒不想争辩什么,匆匆吃了两口又开始研究方子。 直至午夜太过疲累直接趴在桌上睡去,腹部的伤口一直隐隐作痛,导致她睡得很不安生。 皇甫桑墨一直仰躺在她屋外的大树上面,女子纤瘦娇弱身躯映在布帘,偶尔传来几声痛苦低吟,令他想起亡妻。 儿子三岁那年感染天花,夫妻二人衣不解带照顾孩子可惜没能挽回他的性命。 可他不理解苏寻春何苦这般,明明自己身子还没恢复,大可以关上别院的门养病,她却在小公子症状缓和之后主动疫去赶。 将小公子的血清样本交予两位大夫细究其理。 望雀村上下都好奇她的身份,她化名白芷说曾在家乡经历过类似的疫症,打消众人疑虑。 穆承彦没带人来之前,县令和村长急得跟热锅蚂蚁一般,全然没了主意,多数时候还得靠这女人拍板。 如今军官来了又上赶着邀功。 好在苏寻春完全不在乎名利,而且也不想见穆承彦。 皇甫桑墨轻移身姿,侧目凝视她的背影,胸前衣襟隐约透露出信封的轮廓。 他嫌碍眼,索性吹燃火折子悉数烧了。 那位太子爷选妃在即,仍不忘惦记臣妇,自己此举也是在帮他断了念想。 那夜他将苏寻春从将军府救出来,并没打算通知萧佑泽,可回到客栈不久有位与他武功不分伯仲的男人出现。 原来萧佑泽放了两个影卫在苏寻春身边。 不过此次疫症爆发,他与姜赫一直决定高霍留在别院,毕竟小公子也需要有人保护。 第一次听见洹儿叫苏寻春娘亲时,皇甫桑墨差点没惊得下巴:穆将军的夫人竟与太子爷有个儿子? 此事别院之人守口如瓶,他暂且不知这位妙手仁心的白芷姑娘与萧佑泽过去发生过什么,只知这段关系萧佑泽不想让旁人知道。 这一想,刚闭上眼没一会儿天就蒙蒙亮了。 苏寻春又开始新一天的忙碌,刚去后排竹屋查看药炉情况。 一转身,猝不及防地撞上身披重甲的胸膛。 第三十七章 寻春是在替他打算 穆承彦在帐篷里掌灯看了一宿县令写的折子,也不知是对方太谨慎还是事出突然来不及反应,错漏百出。 若原封不动呈上去,只怕被清肃王骂个狗血喷头。 直至卯时才整理好,肚子空空想去找点东西吃,瞥见那一抹倩影还是以为是自己花了眼。 悄悄跟上去,果真在药庐发现了苏寻春。 “夫人怎的在这儿?可是感染了疫症?” 苏寻春避之不及,连退数步,“穆将军安好。” 淡淡药香幽然,混入穆承彦鼻息之间,紧绷的神经瞬间舒缓不少。 见她拘谨乖巧的模样,心尖莫名颤了一下,伸手替她整理散在面具上的碎发。 “夫人何须与我这般生分!你身上的伤可好了?那晚夫人怎么不辞而别?” 这两个问题苏寻春都不想回答,侧过头去正想找托词离开,瞧着二位大夫往这边来,立即迎了上去将昨晚想到的点子与他们商讨。 二人连连称赞,与她坐下研究药引。 穆承彦悬在空中的手渐握成拳背在身后,嘴角轻扯暗自摇了摇头,还没吃上饭,就有小兵来报。 隔壁村子出现疫症,二十位病情严重的患者正送过来,只能先办正事。 临走前不忘细细打量她一番,到底是自己低估了苏寻春。 连带着看她的面具,都顺眼许多。 早前锦夏之言得到苏启宏和梅姨娘的证实,一家三口都咬定苏寻春当年是主动替嫁巴望享福,换做从前他必定深信不疑。 可过了那股热乎的劲儿,加上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且不说完全对苏寻春改观,就冲着她能让太子殿下伸出援手之事,自己也断不想让她离开穆家的。 经济仕途在这乱世中得来实在不易。 如今所见令他开始相信锦夏的推测,苏寻春很可能是在洛县时医治过太子殿下,如此看太子绝非冷血暴戾之人。 若自己把这差事办妥,必定记头功。 柔弱轻盈的身影穿梭在各个竹棚间,一忙又是一整日,苏寻春总算得空歇歇脚,只听一年轻男子的声音传进来。 “白芷姑娘,我家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她挑开帘子认得此是陈县令的随从,便随他过去,木屋之中却只有一人,察觉上了当她转身就走。 不料身后一声脆响,男人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苏寻春放下医箱,上前解开他的护颈和腕甲,冰冷的手指覆在上面,轻触、重压,片刻后端了碗清水放了些糖。 灌他喝下。 “咳咳......” 男人很快被呛醒,惨白的脸上的恢复几丝生气,“寻春,你来了。” 苏寻春扯了扯裙摆坐在桌前,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白玉瓶,“穆将军无大碍,不过连宵劳碌加之久未进食。将军乃此地之主,望自珍自重。” 她言下之意是不想穆承彦帮倒忙,病者不断增多,在没有其他医者来支援的情况下,若主事的再胡乱折腾,只怕拖得时间更长。 穆承彦听在心里,倒似如沐温泉阵阵暖意,“让夫人担心了。” 眼见她交代几句留下药就要走,又忍不住咳嗽几声把人拦住。 “方才两位大夫也这么说,只是我今日亲自去了趟邻村...他们担心我可能受感染。寻春,你可否......” “穆将军身体康健切勿多思,就算染上疫症也不会那么快有反应。”苏寻春不想与他废话,转而一想又多说了一句。 “今日我与两位大夫研究药引尚算有些成效,穆将军不介意帮忙试药的话,可以先喝上三日。” 用他的身子做试验? 在确定这女人不是开玩笑后,穆承彦稍有迟疑还是答应下来。 就算她怨恨自己娶锦夏入门、包庇锦夏之过错,始终她还是他的妻,不会害他,况且她如今的身份是一位医者。 再者,这里不止她一个大夫。 试药之事无论成败自己都会赚得美名,若成了自然最好,说不定还能在皇帝面前露脸;若不成也会让百姓们心存感激,县令绝不会吝啬在公文上大加赞赏。 如此想来,这女人倒挺会为自己打算。 苏寻春不过随口问了句,就算他不愿意自己也有后备人选,再不济她自己也行,可这人傻愣着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穆将军?若是为难......” 穆承彦投以微笑,“怎会,这本就是朝廷命官该做的事。” 得到肯定回复苏寻春便着手准备,接连三日准时将药端来他营帐中,守着他喝完,原因无它。 她自认为对穆承彦并不算了解,在公,他率兵御敌屡次打败豫军、战后帮助百姓重建家园、献计抓出敌国细作。 在私他却不会做穆府的当家人,自从他与苏锦夏回来,穆家真真乌烟瘴气。 究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昨晚穆将军已喝下最后一剂药,接下来你们要如何验证这药是否对疫症有效呢?”陈县令眉头快压到鼻梁,朝着两位大夫长叹。 最年长的尤大夫捋捋胡须,沉默片刻才道:“办法有很多,但最快的还是将患者之毒液导入穆将军身体,不出十二时辰必有结果。” 陈县令嘴张得老大,“这、这可使不得!万一出了事本官如何担待得起啊!再说穆将军是自愿的,那也......” “尤大夫,水蛭准备好了。” 苏寻春站在门口回话,目光坚定十足,似故意不让陈县令说下去,与二位大夫有商有量就去了穆承彦的营帐。 她庆幸这二位大夫虽都年近花甲,却不是死读医书的迂腐之辈,否则事情不会进展那么顺利。 就在陈县令如实写下这三个人的“罪证”时,“下毒”一事顺利完成。 只需静等十二时辰。 “白芷姑娘,你熬了这么些时日剩下的交代我们二人吧。” “是啊,快去歇着吧。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的确,这三日给穆承彦喝得药并非真正的解药,还需根据他醒来后出现的具体症状,重新配药。 她回到竹棚刚躺下就沉沉睡去。 萧佑泽好似早早就在梦里等她,金丝绣边的白色长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仙人。 “夫人出诊辛苦,切勿忘了回家的路。” 第三十八章 夫人不可多思情欲 这晚,萧佑泽阴魂不散缠了她许久。 二人回到夏日的药庐中,妇唱夫随好一阵忙碌。 书房内茉莉花芳香四溢,伴着古砚自带的那股子沉香,混合在一起,甚是撩人。 苏寻春本独坐于桌前不知怎的眼前一花,落入萧佑泽怀中,柔软身躯依偎在其坚实的胸膛。 腰身完全被他钳制住。 秀发丝丝缕缕撩在男人肩头,似带钩的银丝勾出他的魂魄。 “夫人可是想我了?” 萧佑泽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耳后,微烫的脸颊贴着她的,手指穿过纱衫极不规矩游走在她身子每一处,各种撩拨,就是不肯给她个痛快。 像是在惩罚她。 她咬牙不肯回答,扭了扭身子,重新提笔抄经,不想与这男妖精一起沉沦,只可惜心不定。 男人的吻密密麻麻落下,她避之不及唯有迎战。 “唔......” 苏寻春实在耐不住他这般折磨,一对尖牙猛得咬着他的耳朵。 男人吃疼手上力道加重,以另一种方式报复回来,手指一拧罗裙连带着小衣一同滑落。 “别......”她伸手去够,倒叫他反扣在那处炙热。 “夫人,你明明是喜欢的。” 男人略带沙哑的声音极具诱惑,惹得她战栗不止。 身子倒像空了一处,迫切想寻求解药填满,她十根手指不由自主交错,摩挲,伴着它渐渐成熟。 萧佑泽凤眼微睁,在她动情时忽然抽离。 “夫人劳累早些睡吧,不可多思情欲。” 这声音仿若从天上来,回头时书房只剩她一个人,眼中满是委屈趴在书桌前对着经文不停喘息。 死阿九,惹得她这般难堪,竟就这么走了。 骂着骂着总算从梦中抽离,这一觉竟睡了四个时辰,还好疫区病者没有情况恶化。 她想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在这种情况下梦见萧佑泽,而且竟还主动帮他...... 难道真是压力太大所致。 苏寻春好好整理一番这才走出竹棚,天气没有早几日那么冻人,正值侍卫轮班时分,两位大夫见她来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梦里残余的情绪瞬间消散。 让穆承彦喝药之前,她曾与两位大夫研究过可能出现的几种状况,就他们的反应来看,无疑是最差的那种。 嘱托几句后,她背上竹篓往仙游山去。 皇甫桑墨自然随同前往。 “夫人真是仁心仁德,寻药之事交由穆将军的部下来做,未尝不可。” 苏寻春不想与他解释,一心埋头苦寻那几味草药,若是运气好能找齐最好,退一万步,有当中之三也是好的。 目前穆承彦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加快速度配置汤药,否则病重的患者只怕撑不过这两天了。 可是越急越容易出岔子。 “苏大夫小心!” 皇甫桑墨只是低头将几株刺儿菜装备背囊的功夫,苏寻春踩到脚下尖石整个人半吊在山坡之上。 山坡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荆棘。 好在他身手敏捷,没费多大力气把人拽起来,却见苏寻春平静淡然笑着。 “倒是个不怕死的。” 苏寻春直言:“怎么不怕,不过有皇甫兄在我必定无恙。” 皇甫桑墨在距离她一尺的位置坐下,暗自笑道:“夫人折煞我也。” 苏寻春将水壶递给他,长长叹了口气,有些事她不是不愿挑明,而是她不愿意将自己介入萧佑泽的命途和谋划。 “我曾救指挥使一命,大人还了我两命运,这声皇甫兄自然受得起,再者,我喜欢别人叫我大夫。” 皇甫桑墨朗声笑道:“原来苏大夫早认出我来!不过我如今无关无职。我只当夫人从远地方来,不知晓这京中的弯弯绕绕。” 苏寻春起先摔伤了小腿,凉风吹来时才惊觉湿漉漉一遍。 可草药只挖了一半,幸好天色尚早。 她不愿对方发现索性挪到树下分拣药材,等不那么痛了再继续,想着法分散注意,与他谈起所求之事。 皇甫桑墨倒是个坦荡之人,也因他坚信苏寻春与他一样,是因至亲受到萧佑泽挟持才被迫留在他身边。 直言盗取太子私印并非为皇甫家,而是为救出一班因莫须有之罪证被囚禁的爱国义士。 “他们与我一样,曾经都是内阁首辅江祖丘的门生。苏大夫年岁尚小,又常居边疆对江老之名也许很陌生。” “江老辅佐两代天子,执掌朝纲治国安邦,朝堂之上,言路广开,秉笔直书、面折廷争。不畏权贵,不惧龙颜!” “且一心为我齐国培育人才,多少文臣武将皆出其门!豫国频频来犯,也是他老人家在一众议和中挺身而出,主张应战夺回国土。” “奈何当今皇后母族权倾朝野,忌其威望,构陷其罪、诬以谋反。皇帝听信谗言,江老蒙冤入狱,江氏满门抄斩。” “狱中二十载,江老仍心系天下。虽身陷囹圄,不改其志,常以史为鉴,冒死进言。皇帝念及恩师情谊让他在狱中安稳终老,实则却是想杀而不敢!” “咱们的君上有太多顾虑,临到老了愈发爱惜自己和皇族的羽毛,不想被老百姓唾沫淹死、遗臭万年。” “皇甫兄慎言。”苏寻春从他眼神读出浓浓杀意,忙将话止住。 少顷,她才追问:“那些义士被关在何处?何以太子私印可救出他们?” 皇甫桑墨冷哼,“萧佑泽虽不是皇后亲生,十二开始便养在膝下,早于沈氏一族狼狈为奸,萧佑泽就是沈氏的爪牙!苏大夫以为他们关押义士是为了让他们死吗?” 这一层,苏寻春属实没往深处想。 “沈氏和皇家要的是他们心甘情愿臣服、再不为江老翻案!堵住悠悠众口!” “齐国数千万百姓之口,牺牲我皇甫一家算的了什么?” 一番话说完,天色渐沉,苏寻春只觉胸口好似压了块大石喘不过气来。 一阵不和谐的声响打破了夜的宁静,那声音起初微弱,像是远处的低语,但很快变得清晰而尖锐。 像是野兽的咆哮,又似鬼魅的哭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怖,穿透夜空、直击人心。 第三十九章 可恨,太子爷不知民间疾苦 皇甫桑墨示意她不要出声,将佩剑留下,自己寻声而去。 苏寻春听得一声声尖细的嚎叫声越来越近,毛骨悚然,紧紧抱着长剑。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两道身影出现在眼前。 “苏大夫莫怕,她只是逃难而来的流民。” 原来是虚惊一场。 苏寻春借着夕阳残辉打量着这小姑娘,与穆蓉蓉年岁相仿,长得十分瘦弱,衣衫褴褛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泥污满身却难掩其清秀的轮廓。 一双眼睛闪着不屈的光。 “要杀要剐随便!我只求不做饿死鬼!” 这姑娘说话横眉冷眼、语气凶狠,声音倒娇娇的。 苏寻春在白芷乡也算阅人无数,递去帕子和口粮,笑说:“谁要你的命,我们又不是人贩子。” 对方似一点也不怕食物有毒,抓起来就吃。 她想起身才发现腿伤挺严重,只好趁天黑前画出草药的模样让皇甫桑墨前去寻。 点燃火把,皇甫桑墨临走前点了那女子的穴道,“姑娘莫怪,在下只是以防万一。” “呸!你比我更像匪呢!” 这丫头与穆蓉蓉一样口无遮拦,苏寻春边处理伤口边与她说话,得知她叫花娣,自幼没了父母后来被哥哥卖给鳏夫做小妾,一气之下逃婚了。 没有良民证只能四处流窜,被牙婆倒卖过几次,遇上的人家一户比一户坏,她把心一横又逃了。 “姐姐你不就手,还是我帮你吧。” “嗯?” 苏寻春嘴里咬着纱布,一手敷着草药,另一只手绕了半圈确实有点不顺手。 没等她反应,花娣三两下功夫就将伤口包扎得完好。 “你......”苏寻春有些紧张,下意识握住身边的长剑。 花娣大笑起来,重重拍了下她的肩膀,嘴巴对着皇甫桑墨离开的地方努努嘴。 “那大叔眼拙没看出我会功夫!虽然只是三脚猫,但我却有绝招!” “什么绝招?” “这个嘛......” 花娣故意拖长尾音,郑重其事冲她笑笑,“若是姐姐肯收留我,我便告诉你!” 收留?她如今都没有家,如何收留他人? 见苏寻春柳眉紧蹙,花娣瘪瘪嘴坐到一旁,双肘抱头就这么躺了下去,“哎,我还想报答姐姐一饭之恩呢,可惜你不给我这机会。” 苏寻春想说什么,那丫头已经沉沉睡去。 逃难的日子着实难捱,她在外流浪了一年,怎么没点戒备之心?还是说,她认定自己不会害她? 竟就这么睡了过去。 苏寻春无奈笑笑,用枯枝把火堆挪得离她近些,抱着佩剑倚着大树假寐。 皇甫桑墨足足用了两个时辰的终于找齐药草,回来时却不见二人,心都漏跳一拍。 且不说苏寻春出事萧佑泽灭了他全族,这么些天相处他早当她是盟友,决不能让她有事。 他四处找了一圈不见人,朝着最后面隐蔽的丛林去,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欲大喊,只见花娣背着苏寻春往回走。 路过他身边时,花娣好气没力骂了句:“流氓!” 苏寻春面色微红撇过头去。 皇甫桑墨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原来是他小人之心,但听苏寻春说把花娣带回望雀村仍有些不放心。 “花娣无处可去,巧的是她认识不少药草又懂些拳脚功夫,说不定能帮上忙。” “如今疫症......” 皇甫桑墨刚开口,花娣一脸嫌弃打断。 “大叔你怎么如此婆妈?你又不是姐姐的相公,管这么多作甚!我跟着她是想学医来着,又不是跟你白吃白喝!” 说罢抢过他采来的药草,细细分装进苏寻春的背篓。 皇甫桑墨有两件事不解,一是苏寻春何以这么快信任一个陌生女子,二是何以苏寻春是姐姐,他是...大叔? 天微亮三人就着急回村,花娣背着苏寻春一点也不带喘的,好像就如她说的。 “背寻春姐比扛五十斤大米轻松多了!” 快到村口皇甫桑墨跟花娣交代几句,暗自隐去。 陈县令亲自等在疫区门口,望眼欲穿,总算是见到苏寻春回来,一个健步冲上去。 “白芷姑娘!赶紧去瞧瞧吧,穆将军情况不太好!” “大人莫急,他死不了的。” 苏寻春丢下这句立即让花娣请来二位大夫,三人在药庐好一阵研究,总算得出结论。 因着她身上有伤,接下来几日都与花娣在竹棚休养,只在必要时出诊。 穆承彦是在第五日痊愈的,听两位大夫把“白芷姑娘”一顿夸,方知寻春为了她劳心费神还受了伤,立马就想来探望。 可这是清肃王的口谕传来,让他务必在月底之前将瘟疫之事处理妥当,如今这里少说有三百病者。 苏寻春哪能重要得过他的仕途。 于是一头扎在正事。 几日后花娣与苏寻春正在煎药,尤大夫满面春风进来报喜。 “有效、有效!白芷姑娘添的那一味药堪称一绝!连三岁孩童都能受得住这药性,果然仁心仁德,老夫自愧不如!” “尤大夫过誉了。” 苏寻春与花娣相视而笑,看样子她们也是时候离开了,二人悄悄收拾行李,屋外倒分外热闹。 轻症患者如今都可在疫区自由活动,花娣放下包袱出去听了一阵,怒气冲冲回来。 “怎么了?”苏寻春这一问好似点燃了炮仗。 花娣将外面的话添油加醋说与她听。 “且不说百姓民不聊生,刚开年京郊都发生疫症,快一个月了总算见到成效,那位太子爷当真不知民间疾苦!” “这个节骨眼他举行选妃大典,美其名曰举国同庆,庆个屁!” “还准备开宫门与太子妃游行,指不定多少贪官污吏等着分几块肥肉呢!钱银拿来赈灾、买药不好?” “齐国怕是烂......” 苏寻春忙捂住花娣的嘴,心都快跳出来,“小祖宗,算我求你,别说了。” 花娣听她劝,是一个字也没再提。 可她脑子里仍旧是萧佑泽的身影,和那如流水东逝的许诺,还好自己从未当真。 如若不然,天下间岂不又多个怨女。 苏寻春接过包袱想带花娣从小道离开,殊不知穆承彦早猜透她的心思,带着陈县令和一众将士等在这里。 “来人!请夫人上车!” 第四十章 她的姘头是个武林高手 陈县令驼了半辈子的背一瞬间打直了! 此刻才知白芷姑娘竟是穆将军的夫人,搞不明白她为何不明说,还让穆将军试药,幸好公文还没呈上去。 苏寻春烦闷至极,早知应该摸黑走的。 她倒是不怕当众抹了穆承彦的面子,盘算着怎么说才能让他放行。 穆承彦迎面走来紧握住她的手腕,半逼半请将人带到马车边上。 温声细语道:“我知道夫人在想什么,只是户籍所那几位大人还没痊愈,且再等半月,若是夫人后悔不想和离也未可知。” 苏寻春别过脸去,不想看他一脸的算计,心烦。 “再有,府中飞箭来信说蓉蓉也病了,只怕感染了疫症。” “是吗?” 苏寻春示意花娣过来,从药箱拿出几包药、裹着药方。 “蓉蓉体格一样很好,若是染疫吃上两副保准痊愈。” 这女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穆承彦的耐心所剩无几,想赶走她旁边的毛躁丫头,结果人家跟听不懂似的,寸步不离苏寻春。 花娣的“恶名”在疫区是响当当的,谁不吃药她来灌、谁不肯扎针她来按,总之谁不听白芷姑娘的话,她绝对会给对方果子吃。 可穆承彦总不能眼白白丢了这个机会,眼尾一扫,几个小兵上来作势要将苏寻春“请”上马车。 “嗖——嗖——” 对面树冠轻微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枝头跳跃。 紧接着,无数沙石飞落,劈头盖脸地打在那群人脸上,模糊视线,穆承彦也不例外。 意外来的太突然,所有人手忙脚乱。 陈县令害怕得紧拽着穆承彦的腰身,躲在身后,也阻拦了他的去处。 恍惚间好似见到两个女人疾步往某个方向跑。 “陈大人、陈大人!你且放开本将军!” 等穆承彦脱身,四周是一片荒凉,别说人影连她们的脚印都无影无踪。 此刻他才肯定,那晚苏寻春不是自己离开将军府。 有人暗中相助。 加上阁楼那次。 很可能对方是个男人! 与苏寻春苟合的男人! 穆承彦气得胸腔快爆炸,难怪她那么坚定要和离,原来是有了姘头!还是个武林高手? 他非扒了那个男人的皮不可! 正恼怒着,偏生陈县令又是个不长眼的,还凑上去问要不要追或是上报朝廷。 穆承彦眉眼一横径直回了营帐,这老匹夫是嫌自己不够丢脸吗。 但追还是得追,和离书没拿到手,除非苏寻春平安能回到户籍地,否则没有良民证她哪儿也去不了。 大不了他悬赏! “放我下来吧。” 花娣背着苏寻春一连跑了几里,额头全是汗珠子,她有些抱歉递来水壶。 “呼,好险!”花娣跑着觉得不累,停下来倒软了脚跌坐在河边,大口大口喝水。 不久,皇甫桑墨与她们汇合。 三人稍作休息后,苏寻春拿出一袋银子给花娣,“我就送你到这儿,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全靠你自己了。” 花娣甚是不解,眼珠子染了些怒和委屈。 “寻春姐你不要我了?” 苏寻春莞尔,“你哪里就是我的了?我不过是在你困难之时,帮你一把的过客。” “什么过客?我不懂!” 不等苏寻春再解释,皇甫桑墨将花娣拦在一丈以外。 “得了甜头死赖着不走?” 虽然他们没说是何关系,花娣好歹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一年,早看出苏锦夏出身富贵。 而皇甫桑墨一介武夫,勉强称得上高大威猛、有几分官威,还是得听她的。 妥妥的忠犬。 她只管央求寻春姐便是,根本不理这位大叔。 跪在地上,又求又拜。 苏寻春的倒也不是豆腐做的别人说两句就妥协,多日相处的确也发现花娣不少优点。 想跟她学医不像是虚的,且极有天赋。 若是师父知道自己发扬门楣,想必也是应允的。 “拜师就不必了,你要跟着我的话,有些事必须事先知晓。” “我如今是暂住在别人的院子,至于主人是谁你不必知,也不能打听。管住嘴和耳朵,若是不能,你就离开,因为我保不住你。” “能的能的!” 花娣心水清的很,大宅子里如何生存她怕是比苏寻春懂得,下定决心往后坚决不能给寻春姐惹麻烦。 “还有,我们终究是要离开的,我只能保你三餐温饱......” “足够了足够了!谢谢寻春姐!”花娣早已感激涕零。 而后苏寻春说了些什么她没能全部记下。 其实花娣之举对苏寻春有所触动,她一个弱女子没有良民证都敢只身闯荡,先前是自己顾虑太多。 但这个想法目前她还只能憋在心里。 皇甫桑墨按苏寻春说的叫花娣规矩,可一路上让这黄毛丫头吵得头疼,让她教自己功夫以后能保护寻春。 说笑着,京郊别院已在眼前。 花娣收起快流出来的哈喇子,这可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处宅院都大,只是装饰得分外低调,暗自揣度其主人身份何等高贵。 越低调的人越显贵。 这话她深信不疑。 “娘亲!!!你总算回来了!” 洹儿扑腾双臂像只小鹅一样冲过来,腻在苏寻春怀里哭成了泪人,“我怕、怕娘亲又一去不回头。” 苏寻春的心似被人左右撕扯,眼里一片水雾,“洹儿乖,别说傻话。” 好一幅母子团圆图! 花娣双眼眨个不停,手肘往旁边猛戳,可哪里还有人。 她忘了皇甫大叔是寻春姐的影卫,一般情况下是不用现身的,怕自己多嘴忙捂着自己的嘴。 康总管早瞧见了花娣,一个眼色就让人把她拿下。 苏寻春让秦嬷嬷带洹儿先回屋,慢条斯理对他道:“花娣是我带回来的人,不受别院众人差遣,康总管不放心大可派人去查她的底细,如此我也更安心些。” 康总管哪能跟她对着干,此事必然是要向太子殿下请示的,只是如今城门还没开,倒不必因这等小事飞箭传信。 让人捉到把柄岂不冤哉。 至于私下如何调查,自是不用殿下交代他都会去办。 累了一个月,苏寻春身子有些吃不消,沐浴过后躺在床上很快睡去,花娣就在她隔壁耳房。 夜里饿醒了想着去厨房找吃的,刚踏出房门,皇甫桑墨冷如冰刀的声音传来。 “回去!” 她拍拍胸脯,“饿了还不准找吃的?” 骂了两句还是乖乖回房,片刻后窗户敞开一道缝,定眼一看放着碟热腾腾的糕点。 第四十一章 寻春,拿药来 京郊疫症得到控制,连续五日没有新增感染的病者,算是新春的首件喜事。 至于第二件,自然是太子选妃。 沈宏深早早请了旨意等在羽坤宫侯见,辰时三刻总算见到雍容华贵的沈雁风。 本想寒暄两句,见沈宏深一脸愁容心下沉了不少,“父亲怎么这么早入宫?可是宫外有什么大事?” 沈宏深嘬了口茶润润嗓子,将疫症之事挑了重点跟她说道。 “此次疫病肆虐,朝廷未及时应对,虽控制下来百姓仍是怨声载道。反倒给清肃王钻了空子!” “百姓皆言他贤德,而对储君不作为、还在这时节选妃心生不满。清肃王定然是有意煽动舆论!。” “加之酉州边关战事告急,奏折成堆成堆往皇上跟前递!我看呐,太子妃一事恐有阻滞。” 沈雁风双手卷成拳敲在桌上,“那混蛋真是个灭不掉的虫子!” 沈宏深更是一脸愁容,“太子呢? “正月十五之后一直待在东宫,那孩子心思重,这三年我们聚少离多,也该是时候让他收收心,多跟沈氏族人多走动免得被旁的左右了。” 沈雁风表情瞬息万变,唇角压了压,放低了声音,“父亲,这一年的药呢?” “忘了什么也不可能把这事忘了。”沈宏深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四方琉璃盒。 里面用上好的锦缎包裹,羊绒之上是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白色药丸。 沈雁风微微皱眉,“这药的分量是不是再加一些?” 沈宏深自然知道女儿担心什么,拍了拍琉璃盒,胸有成竹。 “娘娘莫要担心!这几年太子的身体都是由许太医照看着,他全家老小都在沈家宅子里好生住着,这药的分量错不了。只是今年开始,得有人长期在太子身边服侍才好。” 沈雁风这才颔首把东西收下,叹道:“本宫可是为了太子煞费苦心!希望他莫要辜负沈氏族人对他的期许!” 晚些时候皇后的乳母崔嬷嬷亲自把药送来,才得知太子殿下今日午后旧疾复发。 奈何疫症尚未完全消除宫门至今紧锁,太医院只有两位当值的御医。 万幸,当中一位是许青远的门生、还是沈氏远亲,崔嬷嬷将药交给他后,紧赶慢赶回羽坤宫回话。 萧佑泽用过午膳只是看了会儿折子便觉得困乏,这一觉睡到酉时都迷迷糊糊。 闻说旧疾犯了,帝后都来看过一次。 皇后临走前,点了点归如海,他立即会意,“微臣虽不如许太医妙手回春,但皇后娘娘早前给的药如有神助!微臣有信心,不出七日太子殿下即可痊愈,绝不耽误选妃一事!” 这话说到沈雁风心坎上去,“那有劳归太医了!至于你那位同僚......” 归如海忙解释:“谢太医入宫不够一年,充其量是个微臣打打下手,贵重的药材还轮不到他过手。” 他尚不知这活兴许说的太早,到了夜里用药时,他全程亲力亲为,眼看这药就要喂到太子殿下嘴里。 被他支出做药囊的谢问衡沙了个回马枪。 本只是有要跟他商讨下何时熏艾,走入屏风嗅到一丝古怪的味道,目光不由自主锁定在归如海手上的那碗药。 药方是二人再三确定之后才让人抓的药,煎药时自己也守在旁边。 归入海在太医院五年,年岁又比自己大了一轮,他不敢造次,却忍不住旁敲侧击。 “归太医,这药......” 屋里门窗紧闭,床头灯笼中的火苗忽然晃了晃,归入海慢悠悠站起身,背心忽然窜起一股寒意,他虽不把谢问衡放在眼里,多少还是有点忌惮他老爹。 之前许院士明里暗里点了他很多,可惜这愣头青就是充耳不闻。 正想随便找个理由再把人喊出去,忽感衣袖紧了紧。 “太子殿下,您醒了!” 二人忙跪下行礼,萧佑泽惨白的一张脸看起来十分瘆人,摆了摆手示意归入海把药端来。 “等等,这药......” 不等谢问衡多说半个字,太子殿下一口气喝光那碗药,不知是他太敏感还是这药当真奇效,殿下的面色肉眼可见恢复了三分。 或许是他多虑了。 七日后萧佑泽果然大病痊愈,身子骨看着比从前还康健,皇帝大喜这就要传人筹备选妃事宜,哪知阻止这桩喜事的奏折堆积成山。 亏得清肃王还多踩了两脚。 为了安抚重臣、平息民怒,选妃一事只能押后。 皇后得知这一消息气得不轻,连带沈氏一族都对此颇有意见,只好选了个折中的法子,先把黄巧卉安排进东宫。 “这丫头心实,十岁那年就倾心于你,可不能委屈了她。” “儿臣明白。” 萧佑泽垂眸说着谢恩的话,腮骨隐隐发酸,骨节分明的手骤然发白。 封控解除,姜赫驾车早早等待宫外,见太子殿下出来俯首迎上去,“殿下!” 萧佑泽夺过他手上的缰绳,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看这架势必定不是回青宫馆,姜赫吹响暗哨,五路人马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 京郊别院。 花娣性格活泼,话又密,很快跟洹儿玩在一起,康总管查证她所言非虚后,只叮嘱了嬷嬷们几句便也由得她去了。 这日天刚刚回暖,苏寻春拿了本札记坐在院中懒懒看着,洹儿和花娣二人似模似样拿着画册分辨益草和毒草。 不过一刻钟,她便有些困了。 似梦非梦,又见穿着粗布棉衣的阿九,正坐在河边钓鱼。 仔细一看,这家伙是在学姜太公,鱼竿上既没有钩子还没有饵食。 她打趣道:“相公,我和洹儿何时才能吃上鱼?” 话音一落,只见一条肥美的大花鲢顺着鱼线游过来,在原地盘旋不肯走。 阿九伸手将它捞起,放在她唇边。 这触感冰凉、黏腻,却一点腥味也没有,好似...还有些熟悉。 苏寻春猛地睁眼,撞进萧佑泽漆黑的瞳仁,他微凉柔软的唇瓣正被自己衔着。 她把他当鱼咬了!还是活生生的鱼,她哪里就那么馋了? 来不及害羞,却见萧佑泽因着急赶路略微泛红的脸颊,面如死灰。 倒在她怀中之前,咬牙说了几个字。 “寻春,拿药来!” 第四十二章 阿九,相信我 药? 什么药? 苏寻春一时慌了,大喊来人,姜赫等人才敢进院子来。 萧佑泽躺在床上,跟死人没多大区别。 替他把完脉之她更加确信,是旧疾复发,可明明调养了两年他已无大碍! 为何突然恶化如此厉害。 他明知该忌讳什么! 以前在白芷乡后院有一大块药圃,苏寻春种植很多草药,随时可以拿,现在哪里去找? 玉京城的土壤根本不适合,就算勉强要尝试至少得二十日! 实急马走田! “找几根干净的鹅毛来!” 苏寻春取来银针和短刀,让康总管准备一间小而密室的房间、安置人高的木桶,再焚上她特制的香料,没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入。 众人先是一愣,还是姜赫最先反应过来,“按照夫人说的去办!” 很快,萧佑泽泡进木桶,终于恢复两分血色。 以前她也是用这个法子帮阿九治疗。 好在采的草药多数都有用,她命花娣清洁好再用武火熬制,一桶一桶的热水往屋里送。 不同的是,他这次发病太突然必须先排除一些毒血,而苏寻春试过最快最有效的法子,便是放心头血。 此举有多凶险,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不是第一次尝试,握住鹅毛管的手微微发颤,或是因为萧佑泽是东宫太子,或只是因为他是阿九。 苏寻春闭眼调整心虚,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方睁开眼,一步步靠近。 “阿九,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屋外。 康总管像只无头苍蝇来回乱窜,要真出了什么事谁人担待得起,偏偏姜护卫封了所有人的口,不允许外泄一句! 如若不然他真想飞书给贺太医和吏部的刘大人,只因太子殿下交代,若这院中出事唯有此二人可用。 “哎呀!老伯你别晃了!我眼睛都花了!” 花娣坐在门槛,一把揪着康总管的衣摆,“你家主子到底什么病啊?” 洹儿被秦嬷嬷哄睡了一觉,也跑过来打听,“爹爹如何了?” 康总管本想骂花娣几句将人赶走,偏巧小公子挡在她身前护着,万般无奈垂着胸口只顾叹气。 众人守在门前不肯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嘎吱”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夫人!!” “寻春姐!!” “娘亲!!” 屋子门窗都装上暗色布帘,苏寻春完全不知天日,一开门被明晃晃的日光射了眼,直接倒了下去。 花娣眼疾手快接住了她,二话没说将人背回院子。 姜赫与康总管立即进去查看。 萧佑泽依旧半坐半躺在木桶之中,肉眼可见气色好了许多,呼吸沉稳、脉搏有力,只是桌前一盆红得发紫的血水触目惊心。 苏寻春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了,一颗心悬着,她竟忘记交代接下来如何照顾病者。 有失医德。 小丫鬟见她水都没喝一口就要出去,忙跪下说话,“夫人放心!殿下半个时辰前醒过一次,交代奴婢们好好伺候夫人!” 她松了口气,总算有惊无险。 还知道说这些,人必定无碍了。 “花娣呢?” “花娣姑娘与小公子在一处,给娘娘熬定惊茶。”小丫鬟忙端来茶水吃食。 “请夫人先用些吧,殿下那里姜护卫守着,他让奴婢转达最凶险的时候都过了,他一定会照顾好殿下。” 苏寻春哪里吃得下。 只说想再歇会儿便把人请出去,她歪靠在罗汉榻上,脑中不停回响萧佑泽的那句话。 ——“寻春,拿药来!” 他语气笃定,难道提前预感会发病?但明知这药不可能凭空而来,为何还有此一说? 还是她错过了什么? 苏寻春越想越不对劲,匆匆换了身衣服往偏院去,叫来姜赫询问。 “殿下之前可有话与我说?” 这一问倒把姜赫弄得一头雾水,心道那一叠信难道只是殿下诉真情,没说正经事? 脑袋转了半圈没敢多言,只说那时突发疫情,夫人赶去了疫区。 他好不容易避开禁军出城,刚到别院,皇甫桑墨与高霍差点为谁留下保护小公子差点打起来。 三人商量一致后他便将那叠信交给了皇甫桑墨。 苏寻春心里紧了紧。 嘱咐姜赫几句旋身快步从后门出去,拾起地上的石子朝树冠打去。 皇甫桑墨却是从另一颗苍天大树上飞身下来,抱剑而立,语气轻松,“倒是极少见苏大夫生气。” 苏寻春伸手,“信呢?” “烧了。” “不愧是皇甫家的男儿,敢做敢当。” 苏寻春早料信是拿不回来的,她只想借此机会跟这人讲清楚他们二人之间所谓的交易,她并没有完全同意,不希望对方私下替她做决定。 “非也!在下只是怕苏大夫心软罢了,男人想要诓骗女人手段之多,夫人当心迷了眼。” “那也是我的事。” 萧佑泽不可能平白无故写那么多字,况且他们之前才闹了不愉快,不过她没有必要跟个局外人说这么多,且让皇甫桑墨误会也无关紧要。 最重要是仅此一次,往后他决不能插手。 抛开别的不说,阿九和洹儿都是她从鬼门关拉出来的人,离开之前,她如论如何也不能见死不救。 “我只是怕苏大夫妇人之仁。” 皇甫桑墨退到树桩,将自己隐于暗色之中,“小公子并不是苏大夫亲生都如此上心,你们二人与殿下究竟是何关系?” “无可奉告。” 苏寻春不想将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在他追问之前,讲明自己的规矩。 “皇甫族人也好,爱国义士也罢,在这乱世中人鬼难分,我不会轻信你一人之言!我一个女子没有那么高的雄才壮志,作为医者我只想尽我为能救人。” 皇甫桑墨是没小瞧过苏寻春,听得这番话心中也是动容,亏他猜测这女人对太子动了真情,原只是医者的天职而已,且她说此事不会告诉太子,这不明显嘛。 这女人还是想逃。 “我明白了。” 苏寻春出了气,心里仍是闷闷的。 萧佑泽心机如此之重,不会不懂养虎为患的道理,留下皇甫桑墨肯定不只是保护自己那么简单,此事就算自己不说,他也能猜到几分。 就看他会不会治皇甫桑墨的罪。 第四十三章 夫人还要走吗? 夜里,苏寻春熬了新配好的药汤亲自喂萧佑泽服下。 又守了他半宿。 萧佑泽醒来时苏寻春已累得撑着手肘,在小几上睡着了。 月余不见不仅是他,寻春也瘦了许多,白皙的鹅蛋脸又小了一圈,还没他的巴掌大。 温热的唇轻轻贴在女人额头,不敢久留怕扰了她的梦。 萧佑泽将她抱到床上,掩好被子,随意披了件袍子去了书房。 姜赫说起下午夫人对皇甫桑墨对峙一事,愤恨不平,生气的重点在于殿下对夫人如此之好,她却打算跟外人交易陷太子于不义。 作为小的他是真替太子殿下着急,得罪主子也要再劝一句。 “殿下不惜冒着得罪皇后娘娘的风险,也要将皇甫桑墨从沈家救出来,与他促膝长谈委以重任,怎知是个养不熟的!万一夫人耳根子软当真答应......” 萧佑泽笑声沉冷,倒不以为然,皇甫桑墨的举动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派他来保护寻春,的确失策。 他当初是想把皇甫桑墨直接送去酉州的,只是此举太过直白,暗处的万双眼睛眨眼功夫就能令他永远消失,自己东宫之位怕也难保。 而他筹谋已久的事也将付诸东流。 虽然生气皇甫桑墨拉寻春入局,可眼下还不能与之撕破脸。 “那帮义士,只能让他去救。” 姜赫闻言眼珠子转了两圈,方才领悟,“是!殿下说的是,那帮文人、莽夫的确也只能听进皇甫桑墨之言!可他如今连殿下......” 萧佑泽摆手,面色又冷了几分,“信任二字谈何容易。” “那要不要派他去别的地方?或是与靳子琮一样在殿下身边,这样您也放心些。” “不必,若是在我身边他顾虑更多,你让高霍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简单交代几句萧佑泽起身出了书房,回到院中时,苏寻春正站在门口等他。 面色不悦,眼神犀利。 洛县医馆后,他许久没见过寻春这般,他的恶娘子可算回家了。 “你不知道自己...唔......” 苏寻春一句还没骂出口,整个人已跌入男人怀中,被他亲得七荤八素,呼吸脉搏全乱了。 “砰——” 萧佑泽将她抱起匆匆进了屋子,房门悄然关上,暧昧气息瞬时溢满整个房间。 或许是念在这男人大病初愈苏寻春想给他点甜头,抗拒无果后主动抱着他的腰身。 难得苏大夫没叫自己禁欲,萧佑泽唇角再难压,抱着她一切跌倒在床上。 如羽扇般的睫毛轻轻扫在她粉嫩的脸颊,男人炙热的气息像无形的手不断撩拨她的心潮。 “寻春,我很想你。” 苏寻春忍不住低吟一声,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等等...我有话问你。” 萧佑泽当然愿意等,只要她不说放开她、让她走这样的话,什么都愿意等。 双臂刚刚松了力道,女人如水蛇般一溜烟滑到床头,两三下穿好衣裳遮住半露的春色。 抬头时的眼眸中已不见了情欲,萧佑泽并不意外,心还是沉了沉。 “阿九,你身上的毒是何人所下?为何每年都会反复?且这次的分量明显要重很多。” 是生病还是中毒,怎能瞒得过苏大夫。 原来她一早知道只是从不点破而已。 萧佑泽揽她入怀,一起半躺在床上,沉默半晌终开口:“是当今皇后。” “什么?!” 苏寻春当自己听岔了,正想反复确认,可见他眼神坚定中藏了几丝杀意,已然不用再问。 “怎、怎么会?” “咳......” 萧佑泽毕竟病弱之中不易忧思过多,刚又吹了风没忍住低咳两声,眸子染上愁意,呼吸变得短促,掌心温度也跟着变得冰凉。 苏寻春拿来放在床头的药箱,取出三根银针帮他缓解。 少顷,人恢复正常。 只是也给了他由头,敷衍过去,“此事非三言两句能说清,日后我慢慢说与你听。” 苏寻春有些矛盾,她既然都问了当然得有个结果,可这男人毕竟病着,要清除毒素起码得一个月,等自己种出那几味草药来。 罢了,也不急于一时。 她闷闷想着,萧佑泽自顾松开银针拥她入怀,冷不丁又吻上她的唇。 “夫人,你还要走吗?” 苏寻春回眸撞上他深邃的眼睛,胸口堵了道气,莫名阵阵发酸。 屋内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灯芯偶尔跳动的声音。 萧佑泽吻得极为克制,许久恋恋不舍放开,才发现她有些不对劲,紧紧握住她的手。 “寻春?” 苏寻春怅然,甜头给了,是时候谈正事。 她推开男人默默起身,收拾医箱,尽量平缓语调,“殿下选妃在即,我自然是要走的。” 萧佑泽顺手按住她,“此事已押后。” 她淡淡轻笑抽出手来,“那又如何?人各有志,而我此生最怕是做笼中雀,殿下如何会不知?若真想对我好,待你痊愈就放我离开。” 萧佑泽压根不想再听她说这种话,太阳穴猛跳恨不得马上堵上她的嘴。 听得她说最后一句,忽而冷笑。 “沈氏一族不灭,我这病便痊愈不了。” 苏寻春停下手中动作,指腹频繁摩挲像要擦出火花来,回想这三年他身上的各种病征以及他的态度,脉搏漏跳了两次。 “你是自愿服毒?” 萧佑泽没有否认,“没有足够能力扳倒皇后和沈氏毒瘤之前,我病着才能让他们放心。” 自古皇权之争血雨腥风,谁又能独善其身,自皇后将他代入中宫开始早就沦为她的傀儡,这条路他走了十年,布局三年,牵涉无数将帅、文臣。 牵一发动全身,他没有退路。 党政之争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当中有多少阴骘手段,牺牲多少无辜生命,数得过来吗? 他的寻春是救死扶伤的大夫,一生志在悬壶济世,可偏偏他却是人间刽子手。 她只道与他云泥之别,究竟谁才是不可沾染的云絮、谁又是地底污泥? 相处两年,这般神情苏寻春从未在阿九身上见过。 心中激荡无数涟漪,语气仍旧平静。 “你需要多长时间?” 第四十四章 要我留下你就规矩点 有一瞬间萧佑泽以为寻春会自愿留在他身边,直到他达成目标。 可惜很快被一盆冷水浇熄。 “康总管说你有一名信任的太医,等我研制好解毒的方子可以送与他参详,只要不再继续服药,半年后你便可彻底痊愈。不论做什么事,拿自己性命去博都不是良策,若再有下次请恕我不能再为殿下诊治。” 苏寻春一口说完,替他换了熏香,转身就走。 萧佑泽抬脚挡在她面前,“你真能如此狠心?” 她退后两步福了福身,“殿下早些歇着吧,我会尽快寻来种子,调配出解药。” 届时请殿下准备好良民证。 这话她只能咽到肚子里,这时候说出来无疑又得吵一架。 她身上的伤也没好利索,且先清净几晚吧。 萧佑泽却不准备让她如愿,双臂轻轻环住女人柳腰,故意用虚声说话,“听说你收留了一个丫头,明日起所有人都跟着她改口,这别院只有主子和夫人,没有殿下。” 她自然明白当中含义。 虽然自己警告过花娣,但那丫头比鬼还精灵过不多久定能猜出一二,也就没再说什么。 萧佑泽只当她明白了自己用意,放下她手中的医箱将人拦腰抱起,“夫人许久没叫我相公了,还是你更喜欢夫君这个称呼?” 这人怎么又来了。 苏寻春顾及腿上刚愈合的伤口,和他这“半死不活”的身子,似朵晒蔫儿的娇花又被他放入床榻。 量他今晚不敢轻举妄动。 有求于人的时候,苏寻春还是懂得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萧佑泽替她宽衣解带一步步试探,感觉她今夜并不抗拒,双手逐渐放肆游走在她小衣之上。 犹如那个春梦。 苏寻春霎时烧红了耳朵,舌尖用力让人顶开,“不可纵欲!” 她羞得好比能掐出水来的花儿,萧佑泽本只打算隔衫止痒,听得这一声娇喘便不想忍了。 二人身子纠缠在一处,触碰到他滚烫的胸膛苏寻春觉得自己快被熔了去,仰起头用两个尖牙不偏不倚咬住他的耳垂。 “要我留下你就规矩点!” “好。” 阿九在她面前从来是个没脾气的,偶尔那个嚣张的太子爷会炸毛,多数时候还是肯乖乖听苏大夫的话。 二人褪去衣衫躺在一处,苏寻春几乎整个背都贴着墙,想隔开一点距离。 甚至想把洹儿抱过来。 在白芷乡两年,他们多数时间都可以这么过来的。 那时候军爷几乎每晚来都会“敲开”百姓家的门,挨家挨户查看是否有人窝藏奸细,搞得人心惶惶。 她曾误以为阿九和洹儿是豫国人,相处数月后确定他们毫无豫国人的习性,才算完全放下心来。 不过她枕头下面的暗格中,常年藏有一把匕首,就算阿九要行不轨她保证受伤的一定不是自己。 如今想来,就是个笑话。 眼前这男人要杀要剐,自己哪里有反抗的余地。 “睡吧,夫人。” 萧佑泽也着实累了。 前些日子他尽最大可能压制毒素,拖延皇后将黄巧卉接入东宫,出宫后赶来别院本以为苏寻春已将药配置好。 阴差阳错让皇甫桑墨摆了一道。 要驯化这只狐狸为他所用,看来还需要一些时日。 望着怀中人沉沉睡去,空捞捞的一颗心总算有落回原位,吻了吻她的额头,拥着她合上眼。 漫漫长夜无梦,苏寻春睡得很踏实。 鸡鸣时分翻了个身,两只手凭着记忆摸了摸旁边的位置。 空了。 还是凉的。 她向来不会睡得那么死,也不知道萧佑泽何时离开的。 梳洗过后,她叫来花娣给了她一百里银和一本画册。 让其五日内买回紫柩花和苦梗的种子,花娣闻说用作汤药问她为何不直接买药材。 “我要的不是叶子花果,而是带泥的根。” 花娣不明白,还是欣然接受这个任务。 她前脚一走,康总管后脚便来了,“夫人怎的让她去?万一她跑了......” “那就麻烦康总管也差人走一趟。” “啊?” 康总管愣了半天,总算是反应过来夫人此举是在试探花娣,转愁为喜忙应声安排。 只是他想不到苏寻春深一层的试探。 花娣会不会见钱眼开直接溜了她尚有几分把握。 这两种植物上京城平时根本见不到,连她都不知道北方哪里能买到。 五日,只是随口说说。 她最想知道没有良民证,花娣能去到哪里,还能不能回来。 “娘亲,你在想什么?” 洹儿跑来展开新画的飞鸟图,坐等夸奖。 苏寻春方才回过神,拍拍他的小脑袋,猛夸一番,看着几只在高空的小鸟有几分惆怅。 何时她才能飞出去? 入夜后她哄着洹儿入睡,刚放下床幔,身后轻巧的脚步声渐进。 来人还没说话,她转身牵他的手,一起退出房门。 四目相对这刻,尽管什么也不做,她掌心都沁了些许汗。 先一步错开视线,“你怎么又来了?” 萧佑泽剑眉微蹙,这叫什么话?倒是不言语等着她自己解释。 苏寻春垂眸轻叹一声,扭头就走。 她何必解释?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明白二人目前处境,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在宫外就只有青宫馆一处居所。 既把自己安排在这里,便不想让人发现她的存在。 何苦他又来。 当真不怕被仇家捉住把柄。 许是嫌她走得慢,萧佑泽从后面抱起她,疾步回了屋子。 嬷嬷们早已备好饭菜。 当中有她中午时候给洹儿做的红豆山药糕。 萧佑泽会心一笑,整日的不痛快像是全消了。 戌时都过了这人还没用晚膳,苏寻春忍不住赏了他一记白眼,自顾拿起旁边一顶半成品的虎头帽做起针线。 尽管是极其平常的事,倒叫一旁伺候的两个丫鬟看傻了眼。 没一会儿就让主子一个眼神给轰了出去。 萧佑泽用过饭后,不用苏大夫唠叨等她端来药一饮而尽,喝完带着熟悉的笑意看着她。 苏寻春脸颊微红,塞了块蜜饯到他嘴里。 这就要唤人来给他准备药汤沐浴,脚还没迈出去腰一软被他带到腿上坐着。 “为夫真是好福气!难为穆承彦悬红五百两寻妻。” 第四十五章 她绝非笼中雀 闻言苏寻春只觉荒唐。 无处安放的双手轻轻搭在萧佑泽脖子上,“无利不起早,你救过我几回他难免多想,以为......” “以为什么?” 萧佑泽轻咬她的唇珠,巧舌一寸寸攻入,与她分享蜜饯的香甜。 以为靠她能巴结太子殿下。 这不明摆的事。 苏寻春倒是想把话说开,无奈他一点机会也不给,连绵不断的吻像在渴求什么,怎么都不够。 她全身酥软瘫倒在他怀里。 自那次之后每次亲近萧佑泽都只是浅尝辄止,但不吝啬令她愉悦。 在白芷乡除了寻春醉酒那次二人有过唇齿相依外,为皇祖母守丧三年他一直很克制。 也不敢轻易冒犯她。 寻春性子冷,脾气倔,唯有对洹儿才放下所有包袱。 照她的话来说,阿九只不过是她当初救洹儿的“附属品”。 萧佑泽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连洹儿的醋也吃。 更别提穆承彦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不过这个麻烦以后再影响不了寻春。 前些天他让姜赫去了趟永安县户籍所,今日收到他的飞鸽。 ——“夫人的户籍并不在永安县,婚盟之书穆承彦所聘者是苏锦夏。” 可萧佑泽不准备这时候告诉寻春,接下来他不能日夜守着她,万一又跑了怎么办? “主子、夫人,药浴准备好了。” 苏寻春迅速整理好衣衫,道了声知道了人小厮把药送去偏院,催促萧佑泽别误了时辰。 萧佑泽摇头,勾起她的小拇指摇了摇,“夫人陪我一起。” 如此无赖的表情通常只会在他害怕扎针时出现,苏寻春有求于人,嗔了一眼与他同去。 盥洗室内,草药香弥漫,水雾拖着热浪层层向上翻滚。 萧佑泽穿着里衣静静仰躺在木桶之中,为了防止他分神、乱动,苏寻春在其十根手指上都扎了一针。 自己随意拿了本医书在旁边看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男人缓缓开口,“我派人四处打听过了,你师父的确在逃亡之时不幸遇难,就葬在秭归县。如果你想,我可以让他入土为安。” 苏寻春微微一怔,她以为他不会去查。 握住书页的指节逐渐发白,唇瓣轻掀,“好。” 随后她放下书,拧出银针在穴位处贴上药膏,取下屏风上的布巾给他回到内室,没有再言语。 萧佑泽着好衣衫出来时,苏寻春已焚上香料。 “虽入春了夜里风还是凉,窗户得关上,我会尽快种出紫柩花和苦梗做药引,索性这次毒素只在肌理并未深入骨髓。” 她语调如常,淡淡说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不再当他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 只是这份旁人难以察觉的疏离感,仍令萧佑泽心中烦躁、不安。 苏寻春说了许多,始终不肯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还找了个自以为对方没办法拒绝的理由。 “这几日洹儿晚晚梦魇,我去陪陪他。” 萧佑泽牵起她的手,将人抵在门柱,脚下轻勾关上了门,“老先生的事我会帮你办妥,以后你安心住在这里。寻春,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出去,高霍会暗中保护你。” 苏寻春鼻头一酸,轻哼一声唯有自己听见。 抬眸对上那藏满星辰的凤眼,他两句话意思再明显不过: 良民证不用指望、她“绝非”笼中雀。 事实真的如此吗? ——“我是大夫,不是你萧佑泽见不得光的女人。” 这话哽咽在喉间直到离开也没能说出口。 只因同样的话说过太多次,若是阿九定会体谅,可在东宫太子听来多么可笑,最重要是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只会认为无理取闹。 苏寻春整晚脊背发寒,就算抱着洹儿这个小火炉也无济于事。 秭归县的那具尸身,根本就是她伪造的。 萧佑泽要查怎可能查不到? 一年前,她打听师父曾在秭归县出现,马不停蹄赶去听当地百姓说从白芷乡前去的大批难民,被送往了集中营,当中有位老郎中得罪了乡绅,医死了他的小妾。 那乡绅悬赏要将他打死。 苏寻春便在义庄找了具与师父身形差不多的尸体以假乱真。 买通那群莽夫将人匆匆葬在山野。 可惜那儿之后再没有任何师父的下落。 关于那个秘密,她更无从得知。 那年她被父亲和梅姨娘骗到永安县、上了穆家花轿,师父飞鸽传信给她只说找到一些关于她母亲身世的事,当中牵扯太多,让她务必回一趟药庐。 时移世易。 她至今一点线索都没。 更不能去问那个没良心的爹,苏启宏何曾当过她是女儿。 “娘亲,别走、别走......” 睡到半夜洹儿忽然哭起来,小手小脚不安分,像要把床砸出几个窟窿才满意。 “洹儿乖,娘亲在。”苏寻春轻拍着哄他,说着安心的话。 眼底凉意更甚。 她好像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被人牵制无力挣扎。 不知皇甫桑墨与她的的交易,还作不作数? 不知不觉睁眼到天亮,康总管已命人快马加鞭带回种子。 “主子吩咐了,别院后山那片茶园任由夫人使用,需要什么老奴都会差人去办。” “所有土都要重新翻过,另外需要搭建两个竹棚,用棉被盖在上面,每隔六个时辰,在土中滴上半斤盐水。” 后山距离别院只需一刻钟脚程,苏寻春不想日日与萧佑泽周璇,索性搬到茶园住。 那男人倒也没来烦她。 只是她等了多日,皇甫桑墨也没再出现。 一连七日,苏寻春所有心思都在茶园,在白芷乡种植这两味草不难,就算是在冬季也只需要几天就能发芽,所以那时阿九发病她都能泰然处之。 她蹲在竹棚,仔细检查每一寸泥土,手指往下探了探发觉还是湿度不够。 正想唤人打水来。 康总管俯首走了进来,面色稍有些无奈,“夫人,花娣被官差抓了。主子的意思,一切听从夫人安排。” 苏寻春眉心压了个川字,思虑片刻,方问道:“哪里的官府?” “蒲州冠县,想必是在黑市交易时被人抓个正着。” 第四十六章 寻春,你不能骗我 苏寻春回到别院时,萧佑泽正端坐在书房教导洹儿写字。 “娘亲!紫柩花发芽了吗?”洹儿见了她如同见了救星,一溜烟跑了过来。 她笑着摇头,拍拍洹儿的脑袋,“娘亲有事跟爹爹说,你先跟秦嬷嬷回去。” 屋内只剩下二人,萧佑泽面上笑容瞬时变得有些阴冷。 “为夫如今在夫人心目中的分量倒是越来越轻,一个路上捡来的女子都让你这么上心。” 苏寻春沉了沉气,难得乖巧。 走上前为他研墨。 “我去茶园是为谁?难道你放心让下面那群不懂药理的人打理?” 这话说得不咸不淡,萧佑泽倒有几分受用,嗯了一声展开宣纸继续替洹儿写书帖。 苏寻春其实没想过他今日会在,早前康总管才通知她太子殿下最近都得歇在宫中,劳烦她将汤药全做成药丸子。 这些日子她从不过问萧佑泽宫中之事,本本分分做好苏大夫和洹儿的娘亲。 表面看,也算乐得自在。 “你想救花娣?” “是。” 萧佑泽放下笔,收了册子拉她一同半靠在罗汉榻,沾上墨香的手指摩挲她白皙的脖子,眼底深意难猜。 蓦地,他勾起她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唇角勾出一轮弯月,“夫人心虚什么?” 苏寻春逐渐习惯他的试探,只是还做不到像这男人一样阴晴难辨,至少没办法撒谎如呼吸那般简单。 她撇过头去躺在他怀里,用后脑壳对着他。 “花娣算我半个徒弟,你只说救不救吧。” 萧佑泽手臂紧了紧,下巴紧贴着她的脑袋。 “哦?我听康总管说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夫人看人眼光一向很高,怎就被她迷了眼?” “那你是信我、还是信康总管的一面之词?” “我自然相信夫人。” “那......” 苏寻春刚回头,男人看准时机衔着她轻启的唇瓣。 这点甜头,她还是愿意给的。 只没想,萧佑泽的算盘打得比她老道多了。 “那就将花娣改为奴籍,卖身契由为夫保管。” 不得不说,这男人是懂得如何钳制自己的。 苏寻春这时候在想如果不救花娣,她或许坐几个月大牢就被遣送回户籍地...多数又要被亲哥卖掉,这次到底是自己给花娣挖的坑。 人还是得救。 大不了到时连私印和卖身契一并偷了。 她乖乖回应,“也好!” 萧佑泽眉眼轻挑,直直看着她。 苏寻春舒了口气顺势靠在他胸膛,两只手跟着他呼吸节拍起起伏伏,“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样做甚好。” “我让康总管尽量安排。” 萧佑泽五指收拢,虽是欣喜她的变化,心中莫名添了一丝慌乱,他的倔娘子哪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决定与他博弈开始,苏寻春没有一天睡过安稳觉。 即便在茶园夜里也时常惊醒,回想起小时候母亲被姨娘欺负、爹爹坐视不理的场景。 此刻屋内熏着她最喜欢的茉莉香,加之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 好像又回到白芷乡。 她那时忧心师父,常常夜不能寐,唯有午后躺在阿九怀里才能短眠三刻。 听到怀中人均匀的呼吸声,萧佑泽垂下帘子将她揽得更紧。 “寻春,你不能骗我。” 三日后,茶园。 康总管从马车下来,对后面跟着的一个小丫头,低声嘱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清楚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你说了八百遍了老伯!” “从今往后你是夫人的贴身侍女,要自称奴婢、称呼我为康总管,光这点都记不住,你......” “奴婢知道了!劳烦康总管带路!” 穿过长廊花娣一眼瞧见苏寻春的身影,哪还顾得上康总管教的礼节,提着包裹飞奔而去。 “寻春姐!不、不对,夫人,你快看看我买来的东西合不合用?” 苏寻春在园子里忙活,听见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半月不见这丫头瘦了一大圈,衣裳妆容倒是齐全,可脸上的伤再多的粉也没能盖住。 她二话没说拉着人进屋,撩开花娣的衣袖,心惊胆颤。 这手臂上哪里有一块好肉! “抱歉,我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嗐!这点皮外伤我早挨惯了!”花娣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大而化之把这件事抹了过去。 笑嘻嘻问她:“夫人,这回总该相信我是真心想跟你学医了吧!” 夫人二字真真扎心,苏寻春垂眸叹道:“我会想办法拿回你的卖身契,还你自由身。” “这些以后再说呗!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去哪儿!要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把你会的本事全教给我,以后我回乡下开个医馆靠自己赚钱!谁都别想欺了我!” 花娣性格如此,在牢里也不是没抱怨过苏寻春。 但又想自己与她非亲非故,莫名其妙赖上她,咬牙受了这苦万一别人会来救自己呢。 果不其然康总管就派人来了! 至于卖身契她倒有些好奇,之前一年她被倒卖那些人户都弄不来这东西,所以她逃走别人报官也没用,只能认栽。 看来那位主子身份非同小可! 苏寻春拿来药膏为她上药,眼里蒙了一层雾,她绝非多愁善感之人,这样的伤口比起那些被战事摧毁的难民来说,更算不得什么。 只是一时感触,花娣何以如此信任自己。 她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自六岁那年母亲撒手人寰苏家再没有人对她有过好脸色。她曾向梅姨娘和苏锦夏示好,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鄙视与栽赃陷害。 亲人、亲情于她而言,是渴望不可求的。 “夫人、夫人!” 花娣看她这般残余的那些怨恨散的个一干二净,生怕苏寻春陷入内疚中。 “无人的时候你唤我寻春姐便是,”苏寻春从医箱拿出一颗药丸子化了水给她,“活血化瘀的。” 花娣咕噜咕噜喝光,握着她的手一口气说了许多这次出去的见闻、以及她怎么去的蒲州。 可这一切寻春姐似乎兴趣不大,偶尔懒懒应她两声。 她一拍大腿,想起返程时听来的新鲜事。 “黄鼠狼的女儿进宫做了什么弟!” 第四十七章 黄鼠狼之女入东宫 什么跟什么? 苏寻春一时没反应过来,花娣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康总管交代的,关于宫里的事儿不可以告诉夫人,否则后果自负。 那神情绝不是开玩笑,“后果”肯定是自己承担不起的。 于是忙双手捂嘴,含含糊糊又说了一句,“我说...黄鼠狼闯进灵仙宫......” “什么乱七八糟的。” 苏寻春被她搞糊涂了,转身收拾她带回来的那些种子,竟比康总管送来的品质更好,这丫头必定下了一番苦心。 当即就叫她到茶园学种草药。 一直忙到黄昏时分。 茶园的田分成了七八块,每一块水质、肥料、土壤都有些许区别,不出意外的话,后日就能见分晓了。 萧佑泽体内的毒素是慢性的,只要不摄入刺激或是相左的东西,不会加速扩散。 她只希望快点得到药引,替他研制出解药,尽快...全身而退。 这夜终于迎来第一场春雨。 花娣跟洹儿一样惧怕打雷她便让她将被子抱来跟自己一起睡。 怎知这丫头跟蓉蓉一样,到了半夜无比兴奋,小嘴巴巴个不停。 “寻春姐,你猜我这次出门还遇见谁了?” “......” “我在郊外遇到穆将军了!据说他带兵前往酉州支援,威风了!我老远听见有人说,太子殿下还亲自为他送行呢!” “寻春姐?你睡着了吗?” “哎,康总管和你一样都嘱咐我管住眼耳口鼻!我就快憋死了!” “穆将军说你是他夫人,为何你又跟别院的主子有个儿子?你到底是谁的夫人啊?” “我瞧你不过比我大两三岁,可洹儿都快六岁......” “你是生得美,应该是他们的不对......” “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花娣说着说着睡着了,苏寻春倒没了睡意,又睁眼到天亮。 望着窗外倾盆大雨,心中忽然很不安。 东宫里的人今夜亦是无眠。 书房内奏折堆积如山,摊开的舆图和文书旁,是一盏青铜烛台,烛光摇曳,映照萧佑泽专注的侧脸。 “太子殿下,已经三更了!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劳公公换了第五杯茶来,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道。 好歹是太子与黄良娣的好日子,再醉心公务也不赶在这一时三刻。 萧佑泽冷言:“你个老家伙,今晚话特别多。” 劳公公舔着老脸赔笑,门外响起小太监的声音。 “黄良娣让奴才给太子殿下送参汤来。” 屋内悄声一片,待到太子殿下批完最后一本奏折,才听到声音。 “回昭阳殿。” 听得这句众人悬着的心终于松了下来。 殿内金炉香烬,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中央挂着一幅巨大的龙凤呈祥图,两旁是绣着吉祥图案的帷幔,随风轻摆。 龙凤烛台上的红烛火光猛然跳跃,只剩下小段残烛。 黄巧卉身着绛紫绣金宫装,衣襟和袖口处金丝织就的云纹图案,冠上镶嵌着珍珠和宝石,熠熠生辉。 发髻高挽,镶嵌着翠玉的发簪与金步摇相映,女子的脸庞在烛光下显得分外娇艳,一抹红晕在脸颊晕开。 三分紧张、七分怨气。 她本有可能从正门被人用八抬大轿抬进东宫,太子妃之位唾手可得。 与太子殿下在帝后面前行夫妻之礼、祭奠皇族祖先,再不济也是侧妃之位,奈何因为一场疫症打乱了她与父亲的计划。 父亲迫于沈氏族人的胁迫,唯有将她先送入东宫,牵制太子。 她早知太子殿下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外间甚至有传闻说萧佑泽不近女色非因在守孝期,而是好男风。 好在她也没想过要得到这男人半分真心。 黄家上下、甚至连太子都是沈氏的棋子,她只需要做好本分就行,等到事成再撇清关系,自不会引火上身。 她想着自己是皇后亲自挑选的良娣,太子再怎么会给几分薄面,可等到脖子僵硬,也没等到太子殿下,心中甚是憋屈。 朦胧中听见脚步声,贴身宫女敲了两下窗户,她立即坐正。 萧佑泽一袭玄色织金龙袍、黑纱翼善冠,腰束玉带,踏黑缎官靴金丝滚边。 走到屏风处倏然停下来,饮下一杯酒,缓缓开口。 “孤尚有公务要处理,良娣先歇着吧。” 说罢他抬脚就要离开,黄巧卉心道不好,又不敢表现太过,怯生生从内室出来跪下行礼。 “臣妾见过太子殿下!本不应耽误殿下正事,可皇后娘娘吩咐臣妾今晚一定要好好服侍殿下......” 萧佑泽听不得这般矫揉造作的声音,更不想多看这女人一眼,视线锁定在梳妆台上的那个木盒。 笑得有几分诡异。 “母后说你懂得些药理可助我调理身子?” “臣妾不才,幼时跟着许太医学了点粗浅知识。” 黄巧卉能被皇后选中,自也不是蠢人,这尚好的机会逮着就顺杆爬将小木盒双手奉上。 “臣妾在闺中常听父亲提起,皇上与皇后娘娘常年因太子殿下旧疾忧心如焚,所以进宫前苦苦求了许太医教导臣妾做了些药丸,以助殿下调养,恳请殿下笑纳,莫以臣妾拙作为念。” 屏住呼吸说完这番话,她抬头看向男人。 与她预想的病秧子截然不同,太子殿下面容英挺凤眼深邃,身姿如松柏之立。 萧佑泽剑眉轻蹙,接了过来,当着她的面服下一粒。 黄巧卉年岁尚小面上藏不住太多事,见太子殿下如此必定是信任自己的,当即还想说些什么。 “歇着吧。” 萧佑泽拂开她的手,很快出了房间。 躲在暗处的宫人嘴角一咧,一路小跑去了羽坤宫。 太子殿下由始至终没正眼瞧过自己,换做别的女子指不定会伤心几日,黄巧卉倒完全没放在心上。 她的心早给了别人。 殿下不馋她的身子更好不过! 况且殿下这病也不宜近女色,皇后自然不会怪罪。 黄巧卉唤来宫女为自己沐浴更衣,满脑子都想着进宫前与表哥早日相处的那些日子。 萧佑泽出了昭阳殿,立即命姜赫叫谢问衡前来。 把过脉后谢问衡脸如死灰。 “此毒臣...只怕无能为力!” 第四十八章 以身试药 萧佑泽倚在贵妃榻,双眼半睁半合,语气颇为疲累倒无苛责之意。 “谢太医勿要顾虑太多,只管一试。” 谢问衡额头不停渗出虚汗。 那晚归太医私自换药之事仍历历在目,太子服药只是表面好转,实则五脏均有损伤,他也是后续请脉才知,却是不敢声张。 宫中解禁后他再没机会来东宫。 今晚本也不该他当值,只是贺太医临时抽调了人手命他留下值夜,又那么巧得太子殿下召见。 他自诩饱读医书,聪慧过人,治好宫内许多贵人的疑难杂症,定能诊断出太子病症。 可惜海口夸得太早。 万幸的是太子殿下并未责怪,还给他机会找出病因,已是天大恩惠。 他匍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臣、定当竭尽所能!” 原以为太子殿下必会再嘱咐几句,却只让姜护卫亲自送他出宫,一个多余的字也没再说。 姜赫亦不解,“殿下为何不让属下警告他封口?” 萧佑泽二指轻扣在桌上,唇角微微扬起,“暗中跟着,若他真倒向羽坤宫就让谢家燃场大火助助兴。” 姜赫脊背挺得笔直,忽然一凛。 “属下领命!” 闹了这么一出,已接近寅时。 东宫各处太监宫女摸黑起床开始忙碌,偶有乌鸦叫声传入屋内,萧佑泽靠在窗前,手中摩挲绣着茉莉花的药囊。 想起寻春叮嘱的那句话。 ——“不论做什么事,拿自己性命去博都不是良策,若再有下次请恕我不能再为殿下诊治。” 胸前频繁起伏,心好似被银针扎了几下。 他本可以不用吃下那颗药,可一想到在世华佗的苏大夫正在潜心提炼药引,就想“使坏”。 给“在世华佗”苏大夫增添一些难度。 这样她还怎么走? “阿秋——” “寻春姐,谁在念叨你?这一上午都打了五个喷嚏!” 苏寻春好气没力翻了个白眼,取下搭在竹棚上的暖被,如今天回暖不再需要额外保温,充分的光照更利于紫柩花发芽。 昨夜花娣断断续续说了许久的梦话,她睡在一旁眼皮子跳了一整晚。 总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等到天黑不见康总管来,心下稍微安慰一些。 有时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寻春姐,咱们还要在茶园待多久?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怪闷的!” 用过晚膳二人坐在院子里闲聊,其他下人安置在百步之外的茅屋,花娣叹了又叹,忽然问道:“怎么不见皇甫大叔?他若在的话,我们仨还可以玩叶子牌!” 苏寻春不语,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自那日后她也很久没见皇甫桑墨,或许被萧佑泽派去别处了吧,等调配出解药得寻个好点的理由把人“要”到身边才是。 “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哎,我还等他教我功夫呢!” “寻春姐,不如到时你也一块儿学!” “你这弱不禁风的样,我看着都怪心疼的。” 苏寻春噗呲一笑,“我哪里就弱不禁风了,我手能缚鸡也能砍柴,倒是你别光用蛮力跟人‘讲道理’。” 花娣吐吐舌头,知道她是怪自己冲动习惯了能动手绝不动口。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田间极其微弱的破土之声传入苏寻春耳朵,她急忙让花娣点灯笼来。 蹲下一看,一株苦梗真的破土而生! “寻春姐我们成功了!”花娣兴奋叫起来。 “嗯,你去叫几个人来,我担心会下雨得用绸子稍微遮一遮。” “好咧!” 花娣应声而去,众人忙至深夜才歇下,翌日一早见到满园子的嫩芽,高兴坏了。 “夫人真有本事!听康总管说紫柩花、苦梗是豫国那边传过来的,在齐国境内很难生长!” “可不嘛!我们找了那么多地方就冠县有药商出售种子,还斜眼小瞧人!赌我们种出不来。” “就你话多!快点回去告诉康总管一声,再多叫些人来咱得把土运回别院。” 花娣看他们走远,转身净手、撩开衣袖与苏寻春一起小心翼翼把根茎和土壤剥离开。 苏寻春递来一张帕子,提醒道:“仔细些,苦梗的根茎有毒素,虽不致命如接触太多会使经脉麻痹,陷入短暂昏迷。” “啊!那这、这是以毒攻毒?!” “没错。” 处理好脚下这块田时花娣紧张得全身都是虚汗。 “等会儿你随他们先回去吧,记住我教你的方法,先把土质里的结晶石提炼出来。” 苏寻春怕她记不住重新在小册子上写下重点,塞进她包袱里,“不出意外的话,剩下这几块地也快出芽了,我留下看着就行。” 花娣不明,为何急于一时,不等所有土壤都齐全了再一起提炼。 哪里知道苏寻春已经等不及了。 准确提炼药引,研制出解药的方子交给萧佑泽她才有谈判的筹码,如果此路不通至少能让他放松几分警惕。 她这几日总算想明白。 既然要盗私印,为何不干脆再伪造两张良民证带花娣一起走? 就算没有皇甫桑墨帮忙,她不信靠她们二人逃不出玉京城。 穆家与苏家人对她所做作为,已没有任何留恋。 她最后收到关于师父的线索,人出现在酉州陈乡。 希望他老人家仍在那里。 花娣回到别院一溜烟去了苏寻春让人隔出来的药庐,迫不及待大干一场,早把守规矩那套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这会子没人找她麻烦,或者说就没几个人知道她回来了。 忙活半天,她将分离的泥土放进蒸屉,累得合上眼睛。 “翠柳、翠竹,你们两个收拾行李跟姜护卫走,马车就在车门候着,赶紧着!” “秦嬷嬷,这是叫我们去哪儿?” “我素日当你俩是下厨最精灵的,怎的这会子犯糊涂?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还需要我教?” “是是,我们这就去收拾。” “秦嬷嬷等等,锅里还炖着夫人吩咐给小公子的药膳......” “先去吧!之后主子会把夫人一并接过去。” “是......” 说话声吵醒了花娣,趴在窗台上透过缝隙瞧见三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 第四十九章 殿下夜前来问诊,是房事进行不畅 皇帝虽不满萧佑泽在东宫住不到两个月,又请旨搬回青宫馆。 但太子所陈之言,理据兼备。 论公事,太子辅佐六部,筹谋边塞,与朝臣共商国事,东宫深居内苑,大臣往来诸多不便; 论私情,太子如今也算成了家,皇后亦感其情深奏请天恩,准其移居宫外,以游目骋怀,培养琴瑟雅情。 故而准了这一请议。 春分这日一行人浩浩荡荡从乾清门出宫,在玉京城巡游一番,才回到城西的青宫馆。 沿路街道彩旗招展、红灯高挂,锣鼓喧天,笙歌庆贺,百姓笑颜如花满城欢腾,欢呼声此起彼伏。 太子殿下身着墨色纹龙锦衣,头戴玄色金丝冠帽,身姿挺拔骑着一匹棕色骏马,目光凌锐,是皇族自带的疏离感。 偶尔朝向身后轿辇上的黄良娣时,才露出丝丝温柔。 “真真是一对璧人啊!咱齐国好久没办喜事了,这仗打得不知何年是个头!” “且珍惜吧!难为皇家还想着咱老百姓,趁太子纳妾开皇仓放粮。” “哎,听我亲戚说皇良娣可是冲着太子妃去的” “你晓得个啥?多少王孙贵胄盼着把女儿送入东宫,抵不过一场天灾,如今太子就只有黄良娣一个女人,这意思不明摆着嘛。” 几个男人说这话,没留意有个中间几时窜出个黄毛丫头尖着耳朵偷听。 “去去去,哪儿来的野丫头滚一边儿去。” 小丫头嬉皮笑脸挠挠头,眼神瞟向主街,“大爷,那骑马的公子真是咱齐国的太子爷?!” “你这不瞎闹嘛?难道还有假?!” “边儿待着去!” 两个壮汉大掌一挥她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还好旁边戴帷帽的女人眼疾手快接着她。 “寻春姐,他、他......” “走吧。” 苏寻春紧紧拽住她的手,逃也似的离开,只觉背后火辣辣的疼,像被人用利刃划开一道口子,肆意淌着鲜红。 棕马上的男人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手中缰绳一顿。 凤眼犀利扫过,下首的亲卫退后两步命令队伍转向。 排队领粮食的人群拥着前行,谁也没留意两个女子穿过小巷从后门回到一所大宅。 平安回屋后花娣这才敢大口大口呼吸,再次向她确认。 “寻春姐,别院的主子真是太子殿下?那你、你不是太子......” “想保命就把话咽到肚子里。” 每次苏寻春面无表情说类似的话,花娣立马捂住嘴狠狠点头。 那日她偷听秦嬷嬷说主子会派人苏寻春到某处,想破脑袋都没想过会是当今太子爷宫外的住所。 直至昨日午夜苏寻春从茶园回来,康总管亲自送她们进玉京城安顿。 今晨天未亮寻春姐便带着她出门购置许多东西,忙前忙后两人几乎没正经说过话,她也是刚才回来时才留意门匾上的“青宫馆”三字。 “行了,先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吧,别让人发现。” “哦哦!” 花娣如梦初醒,三下五除二藏好包裹,剩下那几件男装有点发难。 “寻春姐,我们真的要换男装吗?” “不错。” 苏寻春随时拿了件素色圆领袍换上,“我是常居青宫馆的苏大夫,你是我的徒弟,任何人问起都这么回答,清楚了吗?” “明白!”花娣随即换好衣裳。 喧闹声渐近,府内所有丫鬟婆子小厮悉数跪在门廊,花娣远远瞧着问苏寻春是否出面。 她当然是能躲多远是多远。 但又想好歹是太子娶亲,红包一定小不了,便不阻止花娣凑热闹。 再者,她胸口这道气堵得着实难受。 虽知这天始终会来,不论今日进门的是太子妃还是太子良娣,都是他萧佑泽明媒正娶的女人,而她苏寻春算什么? 京郊别院,只是萧佑泽为她编织的一场梦。 无论演得多么深情,她都是他身边一个普通的女子,充其量能为他解毒疗伤,待到他对自己的感情淡去又将何如? 她苏寻春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既然青宫馆有了女主人,萧佑泽不会蠢到再让下人称呼自己夫人,这点无需康总管交代,自上马车那刻她早已清楚。 女扮男装是给自己的台阶,也是给阿九的“警告”。 大不了横竖一死,她苏寻春绝不愿受人摆布,关他是太子还是天王老子。 这些话她一遍又一遍麻痹自己,唯有这样才能压住那颗隐隐作痛的、不争气的心。 乱世中,真心连二两饭都比不过。 “寻春姐,太子爷好大手笔!!这封利是、是一百两银票!!”花娣蹦蹦跳跳回来,半路拆开利是惊得舌头打结。 苏寻春视线不曾从男人身上移开,眼珠子能蹦出火星子来,察觉他转向这边,扭头就走。 “存进钱庄赚利息,当盘缠!” “好嘞!” 花娣收好银票屁颠屁颠跟上,越来越期待与寻春姐一起闯荡江湖、悬壶济世的日子。 一点不想被困在这偌大的四方格子里面! 还是寻春姐机智懂得先发制人,不然康总管指不定会让她去服侍黄鼠狼的女儿。 萧佑泽一整日眉眼跳个不停,不放过每个与苏寻春目光接触的机会,奈何对方冷得可怕一丝机会也不给。 再次出现时,竟还穿了男装,好一个玉面郎君,把围在他身边这群世家公子全都比了下去。 康问天倒是个会办事的!就这么由得她胡闹。 青宫馆的热闹持续了整日,快到亥时众人才纷纷散去。 苏寻春掐着时辰让花娣将春熙苑所有的灯全灭了,还从里面把门锁了。 萧佑泽咬牙,吩咐姜赫把锁撬开。 铁链“哗哗”落下,门后是花娣一张乖巧的笑脸。 “太子殿下,苏大夫睡下了!有什么事改日......” 没等姜护卫拖走她已不敢再多言,之前在别院从未见过太子殿下这般模样,像要生吞了她。 可花娣完全不懂这男人的怒气从何而起! 明明是他强抢民女、欺瞒寻春姐,当真天子脚下只有萧家人说了算! 苏寻春听到动静,依旧假寐,不一会儿门被踹开。 她佯装错愕点上油灯,睡眼惺忪,声音带着一丝沙。 “殿下大半夜前来问诊,可是房事进行不畅?” 第五十章 夫人要试试吗? 萧佑泽憋了一整天的邪火,等来她这句嘲讽,直接气笑了。 “夫人要试试吗?” 苏寻春不接招,将准备好的药盒推到他面前,“殿下若是来取药的,请便。若是来找麻烦的,恕不奉陪。” 好个恕不奉陪! 萧佑泽顿觉耳朵疼,一把搂住女人腰身压向床榻,鼻息微浓语气带着几丝戏谑。 “夫人生气了?” 他埋在她颈窝探了探,“好酸,夫人是吃醋了?” 苏寻春双膝一弯隔开二人距离,扭头不愿看他,“殿下自重!” 她尽量克制不带任何情绪,不去瞎猜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却渐渐袭上心头。 “真的没有吃醋?” 萧佑泽捏着她下巴,把她脑袋转过来,蜻蜓点水般啄了啄嘟起的小嘴。 昏黄的灯光下,四目相交,勾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情愫。 彼此身上熟悉的味道溢满鼻腔。 不知怎的。 苏寻春湿了眼眶,她想应该是被风吹的,侧头看去窗纱的确缺了一个小角,凉风呼呼往里灌。 可不就是犯了迎风红眼的毛病。 萧佑泽从未见过她这般,密如鹅毛的睫毛上沾上一层水雾,轻轻颤动,楚楚动人。 本还想逗她两句,竟有点于心不忍。 这女人总算尝到,自己见她与穆承彦人前恩爱的那种滋味。 “殿下可以放手了吗?” 苏寻春倔强抬头,回避他写满不怀好意的目光,“本大夫累了整日,要歇息了!” 男人温热的手掌划过她的衣襟,在腰间绦丝逗留。 “谁让你换男装?” 她不语、还憋着气,怕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来。 萧佑泽手指轻捻,掌心覆盖在她旧疾之处轻轻抚摸,“还让康总管交代青宫馆的人,你是客居府上的大夫?嗯?” 感觉男人的双手正变本加厉试探。 苏寻春耳根子微红,三指扣住他脉搏冷哼,“不然呢?殿下打算如何安置我?” 萧佑泽一脸无奈顺势躺在她身侧,摇了摇手腕,仿佛变回偶尔孩子气的阿九。 语气甚是委屈,并没回答她的话。 “恐怕夫人这次的药得重制了。” “你说什么?” 苏寻春立即端坐起身,拿来脉枕,只一会儿两弯魅人的柳眉拧成一道结。 “你当你这身子百毒不侵吗?为何......” “我相信夫人的医术。” 男人细长深邃的凤眼像深渊引她下坠,苏寻春一遍又一遍在脑中回想他曾经欲言又止的话。 “阿九,对方为何要害你至此?” 萧佑泽凛神浮于表面的故作轻松悄然退去,将袖中之物放在她掌心。 寻春是这世间他唯一信任的人,贺太医年过七旬已向他辞官归故里因此举荐了谢问衡,至于谢卿能不能为他所用尚未能断言。 若非皇后那么着急将黄巧卉弄到他这边,萧佑泽也不愿将寻常置于明面。 与其担心她不辞而别,不如留在身边时刻盯着。 于她,于自己都是好事。 “这药黄巧卉随身携带,皇后的意思只为压制我体内旧患,每隔七日服侍一粒。” 苏寻春坐在烛台前暗自端详。 “这药的确可以压制你体内毒素,但长期服用会产生依赖,用药的分量一次胜过一次,如饮鸩止渴。” 她碾碎一颗放在舌尖,一副怒其不争的模样瞪向他。 “你既知道别人要害你,还吃?!” 萧佑泽知寻春是真的生气了,蹲在她身边,抚上她的双颊,柔声道:“我只当着黄巧卉的面吞下一颗,夫人教诲为夫不敢不听,断不会再拿性命做赌注。” “当真?” “我何曾骗过夫人?” 你还骗少了? 苏寻春嗔了他两眼点了点自己给的药盒。 “倒也不需要重制,你先吃着,等到立夏之时再添一味药即可,切不可再吃黄巧卉给的任何东西!!” “有劳夫人挂心。” 望着他认真的模样,苏寻春心头乱极了,一掌推开他。 “行了阿九,别做戏了!我真的......不喜欢这样!” 萧佑泽吻了吻她的额头,“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事发生。” 他一字一句点破他们之间的困境。 “我与黄巧卉只是假凤虚凰。” “她是皇后派来的人,我带她回青宫馆是为避开皇后眼线。皇后的手再长也不敢肆意在青宫馆动手,况且黄巧卉也有把柄在我手上,不到万不得已不必撕破脸。” “只是需要劳烦夫人帮我,让她相信我一直在服毒药,” “寻春?你不愿帮我?” 苏寻春指甲缓缓陷入掌心嫩肉,她在想眼下是不是个很好的时机,跟这男人做笔交易。 思虑良久,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过不了自己这道坎。 私印之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皇族之事我一介草民根本无权涉足,可你既让我知道了我一定竭尽所能帮你,但你得向我保证那位黄良娣不会找我与花娣的麻烦。” “好。” 苏寻春稍稍松了口气,神经绷得太紧脑袋昏昏沉沉的。 “夜了,你该回去了。” 萧佑泽微微点头,拦腰抱起她,“夫人不想知道答案了?” 什么答案? 她脑子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 “如果夫人不女扮男装以苏大夫自居,为夫会如何安置你?” “你......” 萧佑泽俯身亲吻她微红的双唇,许久才悻悻松开。 “南苑有所空屋,夫人改日去看看便知。” 苏寻春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手指抚过被他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这男人如今真是一点儿也不装了! 随时都有办法占她便宜。 阿九的乖巧、彬彬有礼、恪守礼节......通通都是做戏。 只怪自己引狼入室。 可是...她今日好像真的为了这头狼吃醋。 在市集见到他与黄巧卉,如寻常喜结连理的新人一般眉目传情,引得百姓羡艳,整颗心好像泡进了醋坛。 酸得发慌。 即便知道自己没资格发脾气,但她还是没忍住。 就等着这男人送上门被自己骂几句,才解气。 得知黄巧卉向他下毒时,又恨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以前在白芷乡,谁人要敢欺负洹儿,苏寻春必让对方付出成倍的代价。 如是想着,这夜里真的又梦到三人回到药庐。 一家人其乐融融。 花娣几乎把门窗敲破了才唤醒她。 “寻春姐!黄鼠狼病了,让你过去瞧瞧!” 第五十一章 她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椅梅园,主屋。 一番望闻问切后,苏寻春放下床幔将女人的手放进去。 退到桌前开方子。 花娣在旁边替她收拾医箱。 整个房间无人说话,安静得有些诡异。 黄巧卉给贴身丫鬟递了个眼神,迎雪会意叫所有下人退下。 花娣虽不情愿跺了跺脚还是跟着出去了。 毛笔落在宣纸上飞快写了满满两页,一股浓郁的墨香攻入鼻腔,苏寻春屏住呼吸心下有些抵触。 “黄良娣身体康健,只是昨日饮食稍微过量造成积食,草民已经根据您的体质、饮食惯性配了一道方子。” 黄巧卉懒懒起身,坐到她面前。 目光自上而下审视。 这位苏大夫竟比下人们口中描述的还要俊俏,尤其那双英气十足的眼睛深邃而清澈。挺直的鼻梁下双唇轻抿,透出文人骨子里的倔强。 一身青灰色的长衫,腰间束着黑色的腰带,几缕发丝不经意间从四方平定巾上散落,飘逸洒脱。 无论男女都被他勾了魂去。 此情此景,倒让她想起被老爹送去贫瘠之地的表哥。 也不知道表哥是否能挨过。 苏寻春不愿在这儿久待,估摸着时辰萧佑泽也该上朝回来了。 正欲辞别,黄巧卉亲自斟了一杯热茶,示意她坐下。 开口就让她汗颜。 “听说昨儿夜里太子去你那儿了?我说话向来不会拐弯抹角,希望苏大夫能老老实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苏寻春如坐针毡,双手渐握成拳。 “你不必瞒我,太子殿下将你接进来养着,早料我会发现的,既如此倒不如我先把话挑明,往后大家也省去不少尴尬。” 苏寻春第一次与这女人接触,自是不明她此话何意,继续听着她的下文。 黄巧卉又盯着眼前面如冠玉的苏大夫看了好一会儿,下意识将他与表哥比较起来,真真赏心悦目。 如果不是她任性差点跟表哥私奔,父亲也不会用烙铁将表哥的脸毁掉。 她对苏寻春平白添了许多好感,语气又矫揉造作起来。 “苏大夫请喝茶!” “苏大夫与太子殿下相识多久了?” “我在闺中时听闻殿下数月前带过一个女人来青宫馆,你可曾见过?” “咳......” 茶水没进嘴,苏寻春先被自己呛了一口,摇头道:“草民昨日才进府,是太子殿下让草民客居青宫馆为殿下与良娣调养身子。” “嗐,别糊弄我了!” 黄巧卉拂了拂袖子,冲着她挤眉弄眼,“行了,皇后娘娘那里我会替你们瞒着的,但你也要帮我办两件事。” 苏寻春这才从她狡黠的目光中读出点什么,特意画粗的浓眉上下动了动。 “不知黄良娣要草民做什么。” “很简单!” 花娣在园中左等右等,总算见到她出来,迎上去把人拽出倚梅园。 “那黄鼠狼没为难你吧?” 苏寻春仍在回想对方的话,一时搞不懂她今日之举,详细说与花娣听想让她帮忙分析,哪知这鬼丫头变成了鹦鹉只会重复她的话。 “什么?她在砚台里下了有毒的香粉?” “以为你跟太子是...断袖之交?” “她、她还出钱让你研制去疤痕的药膏?” 苏寻春白了她一眼,这丫头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就不该告诉她。 所幸最重要一点没说,黄巧卉以荣华富贵诱惑加之性命要挟,让她好好替太子殿下调养身体。 这女人显然不聪明,偏还自作聪明。 至于她下的毒只是民间谣传吸食后能说真话的药粉,不足为惧。 反而好奇为什么让自己研制祛疤膏,莫非她看见了萧佑泽身上那道疤? 这一整日苏寻春心里都毛毛的,一想起黄巧卉看自己的眼神,鸡皮疙瘩起了满身。 她不会是喜欢女人吧? 苏寻春赶紧对着铜镜再乔装一番,将圆领拉得高高的,确保不会露馅。 午后康总管亲自送来洹儿最新的画作,笑说小公子懂事了、知道他们要在京城办重要的事,不哭不闹就以画画寄情,有时还会去茶园帮忙交税施肥。 这些事洹儿在白芷乡也会做,苏寻春心里暖暖的,为补偿他叫上花娣出门专程选了些水粉颜料。 “寻春姐,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怎么?” 花娣算半个习武之人,耳朵敏捷得很,寻着声就去追。 苏寻春跟在她身后喘个不停,跑了两条街才追上,只见花娣把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按在地上打,旁边还站着个小姑娘与她一起唾骂男人。 “狗男人!连本姑娘的银子也敢抢!” 那姑娘骂得正起劲,没注意到她来,手上还攥着一沓告示。 苏寻春环顾四周,眉梢一挑。 花娣解了气三两下把人绑好,跑过来在她眼前挥挥手,指着墙上一张告示,“寻春姐,这不是你吗?” “嫂嫂!!” 穆蓉蓉顺着声音看向她哇的一声哭出来,“嫂嫂!我可找到你了!” 得,女扮男装在熟人面前一点也藏不住。 苏寻春捂着她的嘴,诓了好几句她才止住哭声。 “嫂嫂!你怎么穿成这样?!你、是为避开我大哥?放心好了!他去了酉州......” “不是为他。” 此时三个女人坐在一间僻静的茶档,苏寻春从穆蓉蓉那里大致了解她离开后穆家发生的事。 原来当初穆承彦没有骗她,穆蓉蓉和苏锦夏都感染了疫症,蓉蓉体质好吃了她开的药三五日就好了,可苏锦夏刚小产不久本就没恢复。 直到如今吃喝拉撒还需要有人搭把手。 穆恒有意让穆承彦休妻另娶,苏启宏和梅姨娘死活不同意,把将军府闹得乌烟瘴气。 穆承彦带兵离开后倒是眼不见为净,难为赵氏替儿子收拾烂摊子,也累得了一身毛病。 “要我说,我娘也是自找的!等我赚了银子自立门户就把娘接出将军府跟我同住!” 闻言苏寻春愕然,“你如今......” 穆蓉蓉拍了拍胸脯,取下腰间的令牌向二人炫耀,“一个月前我成功考入玉京城最大的一间冰人馆做学徒!这会儿吃住都与师兄师姐们一起!” “蓉蓉你好厉害!”花娣一脸羡慕,“做冰人有的赚吗?月银多少?” “肤浅,”穆蓉蓉笑着哼了一嘴,往苏寻春身上靠了靠,“嫂嫂你放心,我铁定给你寻一个天下间最好的如意郎君!” 第五十二章 就让她误会好了 花娣双眼瞪成两个大灯笼,差点没一屁股跌到地上去。 茶档来来往往的人多起来,不时有人往这边张望,总觉得有人一直盯着她们。 苏寻春抿了一口茶,面不改色。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天快黑了你快回吧。” 穆蓉蓉哪里肯就这么走,虽再三确认嫂嫂和花娣二人,是迫于无奈在一家大户人家中做郎中,仍不放心,隐约觉得嫂嫂没有跟自己说实话。 竟吃起花娣的醋来。 “嫂嫂,要不我也跟你去!我扮起男子来比她更像!” 苏寻春乐了,拍拍她的脑袋,“好好学本事,我改日去看你。” 说罢放下茶钱带着花娣离开。 回到青宫馆康总管早早等在门口,“苏大夫,太子殿下在芙蓉池,请您过去。” “我知道了。” 苏寻春叮嘱花娣几句,一个人朝着萧佑泽的寝殿走去。 这里她不陌生,那次被赵氏下了媚药,浑浑噩噩被萧佑泽带回来,想起那夜的荒唐走着走着红了耳朵。 太子寝殿在青宫馆南面,琉璃瓦顶,檐角飞翘,墙壁各处镶嵌砖雕,不会过分奢华。 这里没有萧佑泽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内。 三月正是春花正茂的时节,园子里却只种了些可以用药的罕见花草,再往里走是一片竹林。 芙蓉池就隐于翠竹之间,池中水是后山温泉引流而来。 池水清澈,热气氤氲,四周围以精致石雕。 暮色渐沉,余晖勾勒出男人宽阔结实的胸膛,水珠在麦色肌肤上闪烁,勾着她往前。 不由自主想起曾在这儿与他翻云覆雨,好像每一处都有二人欢好的印记,那些靡靡之音好似从四方八面传入她的耳朵里。 苏寻春轻手轻脚走到池边,发现这人好像睡着了。 “殿下?” 没回应。 她暗自松了口气,调整呼吸,悄悄敞开衣襟大口呼吸,试图让通红的脸蛋降降温。 余光瞥见他略微发红的脖子、上下滚动的喉结。 有些口干舌燥。 定是这温泉的水汽太热。 视线向上一寸,萧佑泽正看着她,嘴角那抹不怀好意的笑比平时还魅人。 苏寻春咽了咽口水,迎上男人的目光,“殿下让我来所为何事?” “黄巧卉今日找你麻烦了?”男人声音干涩,没什么情绪。 是找了,但也不算麻烦。 她在距离他一尺的地方坐下,刚好能看见他后肩那道不是很显眼的疤,“是啊,可见殿下说话不算话。” 这是、话里有气? 萧佑泽往池边靠了靠,手臂抬起水声哗哗作响,正面对着她。 “是我不好,让夫人受委屈。我明日让康总管交代......” 苏寻春瞅着那道疤眼睛有点发酸,没由来打断他,“可昨日你明明答应了,却忘了。” 不仅有气还有几分委屈。 这女人向自己示弱的次数屈指可数,萧佑泽眉心一跳,隐约觉得哪里不妥,隔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水雾看她。 “黄巧卉跟你说了什么?” 苏寻春偷偷白了一眼:说得可多了。 然后将对方的话揉细搓扁好好理解了一番,才道:“黄良娣误会殿下好男子之风,不仅答应替殿下保守秘密,还命我好生照顾殿下,想以进为退赢得宠爱,或许她是想向你投诚。” 这最后一句是她琢磨半日的结果。 萧佑泽当然知道这绝对不可能,黄家由上至下都被沈氏一族牵制,不可能轻易倒戈。 就说今日自己才与黄侍郎交锋,商议安插去清肃王属地的人员名单,上书几乎都是沈氏族人,好一番周旋他才得空抽身。 一回府便听到黄巧卉早前传了苏大夫看诊,担心她受委屈,急忙去寻。 倒见她带着花娣遇上了穆蓉蓉。 三个女人的对话一字一句传回来,万没想到当初求他带走寻春的丫头,竟还想给她做媒!要不再看紧点后院起火他都不知道。 所以一早在这里等她。 可她又给了自己一个“惊喜”,那就让她误会好了。 萧佑泽撑着石台起身,随手披上镂空羽袍将她圈入怀中,小指轻轻勾着她的下巴,“夫人当真这么想?” 苏寻春别过脸去。 他这么问,想必自己猜的不错,萧佑泽如此狡猾或许早知道对方安的什么心,枉费自己瞎猜整日。 见她一脸丧气样萧佑泽暗喜,这女人素来不爱照镜子,吃干醋的模样恐怕自己见得羞红脸。 双臂紧了紧,凑近她耳边细语,“夫人穿男装,令我想起一个词来,貌似潘安!” 男人炙热的身躯隔着薄衫紧贴着她,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苏寻春也几乎湿透。 晚风徐徐。 身上一阵暖一阵凉,她打了个喷嚏,脑袋猛地往胸膛一撞,“冷。” “那就再泡一会儿。” “我不想......” 我字刚出口,不字已浸入水里,想字被男人吞入口中。 萧佑泽知道她水性极佳,双唇堵住她的嘴,带着她去了深处。 三两件厚实繁琐的男装外袍早早扔在岸边,贴身的小衣挂在粉白纤细的玉.臂之上,摇摇欲坠。 “唔......” 苏寻春脑子嗡嗡的,本能想往上蹿,却被男人以各种方式纠缠、拉扯。 后来,她没了力气四肢像水草般缠在他身上。 等到那只水鬼尽兴二人才浮出水,她趴在石壁大口大口喘气,作势瞪了一眼身后的鬼。 “你想谋杀吗?” “夫人不喜欢吗?” 他游了过来,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藏满情欲的模样。 从后面抱着她,一手将她的脖子高高抬起,生怕她呛了水,“夫人,我们许久不曾近亲了。” “噌——” 苏寻春一阵耳鸣! 浑身的骨头已被他抽了去,思绪一片混沌。 若说上次是被媚药所害,这次她倒是“心甘情愿”跌入对方的网中。 推不开、斩不断,那便沉沦吧。 情动之时,萧佑泽靠在她耳边轻喘。 “夫人,谁是你的如意郎君?” 挑衅味十足,“寻春,看着我。” 第五十三章 我是你亲爹啊 苏寻春刚刚松懈两分,受不住他猛然一击感觉浑身发颤,喃喃之音从鼻腔哼出。 怎么听也拼不成一句话。 又羞又恼睨了他一眼,“够了......” 娇喘连连,拼命挑战他的极限,萧佑泽轻咬她轻启的唇瓣,大掌覆在她细软的腰肢,故意放缓动作,惹得她焦躁难耐。 “寻春,我是谁?” “......” “说出来。” “你......”苏寻春直想踹人,两脚扑腾几下溅起水花,胸前浪花翻涌,两簇含羞若隐若现,小脸涨得绯红。 萧佑泽唇角勾着,将她两只手固定在脑后,加重了语气,“记住,我是你的相公。除了我,你不能再看别的男人一眼。” 随后全身心投入,带着她去了山巅。 不知折腾了多久,苏寻春只记得被他抱入寝室时天际泛着白光。 她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卷着棉被就昏睡过去。 醒来时,这男人破天荒还躺在她身边,她莫名又是鼻头一酸,好像这是第一次二人亲近过后,他整晚留在她身边。 以前苏寻春从不会想这么多,不知为何越靠近越患得患失。 “今日不用入宫?” 她声音哑得不行,说完忙闭了嘴。 萧佑泽勾起她一缕青丝缠在指尖,“想陪陪夫人。” 苏寻春努力清了清嗓子,“我该回去了。” 萧佑泽抱她起身,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盒药膏,视线落在她双腿之间,“我帮你上点药。” 她白了他一眼,一把夺过药盒,忍着酸痛迅速穿好衣衫。 没忍住“呲”了几声。 确实有点疼,这男人比上次暴力多了。 她走路双腿都止不住颤! 早知如此就不该那么上赶着给他调配解药,让他再禁欲几年,别找自己麻烦。 “夫人还是再睡会儿吧。” 萧佑泽眸子里的笑意渐渐收敛,涌起几分愧疚,昨晚确实是自己过分了。 他将她拉回床上,不由分说拧盖药盒坐在床尾,一寸一寸帮她上药。 带有薄茧的指腹慢慢在柔嫩、泛红的肌肤上滑过,酥酥麻麻的。 在确定他这次没动歪心思后,苏寻春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两只水灵灵的眼睛四处打转。 萧佑泽的寝室与书房连通,他那么谨慎的人,重要的东西必定妥善存放,这里八成有密道甚至密室之类。 答应住进青宫馆,最重要的目的是盗私印。 这几日她都在想找什么理由接近这里,却忽略了一点。 她本可以大摇大摆走进来,只要...... “痛!” 萧佑泽见她像只寻觅食物的猎豹巡视屋内一切,十分警惕,只当她担忧黄巧卉会派人监视。 “放心,这里没人进得来。” 苏寻春倒吸一口凉气甩袖拂了他一巴掌,“你咬我做什么?!” 偏偏还咬的昨晚被折腾够呛的嫩肉。 萧佑泽窃笑翻身下了床,将自己收拾好,“上个药不专心,在想什么?” 苏寻春不语,背对他穿好衣裳,穿到一半又愣住了,“我想再睡会儿。” “那我陪夫人吧。” 眼见他真要宽衣,立马说不困了。 如意算盘落空,苏寻春换好男装回到住处,花娣一脸怜惜看向她,眼中淌满了泪。 飞奔过来抱住她,然后把人背回屋里。 “你怎么了?” “寻春姐!太子爷也太不是人了!这般折辱你!我们一定要想办法快点离开!” 花娣曾在青楼打杂,若不是自己扮丑、举止粗鲁怕也难逃卖身的命运,她深知那些被迫在男人身下承欢的女子有多可怜,苏寻春整夜未归,如今见她面色难看、走路又别扭。 想当然就给萧佑泽扣上强抢良家妇女的帽子。 苏寻春想了下,倒也不算冤。 毕竟自己喜欢的是老实本分的阿九,并非乖张霸道的太子爷。 “好!有件事我需要你帮我。” 花娣俯耳过来,片刻后重重点头表示绝对不负所托。 晚些时候听说萧佑泽被皇后召见留宿宫中,苏寻春道了句阿弥陀佛。 以前她可从来不信神佛鬼怪。 风平浪静过了两日,她没能有机会潜入他的寝殿。 倒是花娣那边当真从姜赫那里打听到皇甫桑墨的消息,原来烧信一事后他被派去执行一项任务,近日刚刚回京。如果有他在,三人里应外合应该事半功倍。 “寻春姐,整日在府里闷死了!不如我们去找蓉蓉?” “也好。” 二人换了身不打眼的男装,苏寻春又特意戴上半截面具才出门。 今日是十五,不少人去城隍庙烧香求签。 集市比平时还热闹几分。 喧哗之中两个男人的声音尤其突出,花娣嗖一下掰开人群听了小会儿觉得没意思就退了出来。 “无聊!两个老头子再抢一支签文,从城东吵到这儿!据说还是两亲家呢!不嫌丢人。” “签文?” “是啊!一个给儿子求子嗣、一个给女儿求姻缘,一个上上签、一个下下签!都快打起来了。” 苏寻春顺着人群看去,缝隙之间瞅到了穆恒那张狰狞的脸。 不用想,对面的肯定是她亲爹,苏启宏。 她在茶档借了纸笔匆匆写下几个字,让花娣带去给穆蓉蓉,成功支开她后悄悄挤进人群。 待到苏启宏和穆恒撕烂了那支上上签的签文,闹得不欢而散,她才走上前扶起苏启宏。 “多、多谢公子!” 苏寻春把人领到茶档,亮出一锭银子,“我有事问你,如实回答便是。” 苏启宏好歹是做过地方首富之人,就算落魄也不至于为了十两银出卖人格,起身就要走。 “我只是买个消息而已,苏老爷不必想太多,听方才那人说让你们滚回永安县?恰巧我也曾旅居那里。” 听得这句,苏启宏好好将眼前的俊俏小生打量一番,重新坐下。 “你想知道什么?” “我曾受过人一饭之恩,听说她生下孩子不久就病死了,趁机打听她的事、缅怀故人罢了。对了,她名唤江婉清。”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苏启宏的反应,脸色逐渐难看。 滚烫的茶水从手背滑过。 苏启宏忙摆手,“没、没听说过。” 苏寻春心跌到谷底,看来师父说的没错,母亲的死果然有古怪! “是吗?” 她取下面具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快步远去。 不管对方是何反应她都不想过问,对苏启宏除了厌恶已没有任何情绪。 远远地,听见他怒喊:“寻春啊,我是你亲爹啊!” 第五十四章 逃不出手掌心 “生而不养,你也配?” 苏寻春不愿再看他一眼戴上面具走得飞快,苏启宏杵着拐杖跟跟着三步并做两步,跌跌撞撞扑倒在她身后。 双手牢牢抓着她的脚后跟。 “就、就算我不对,锦夏也是你亲妹,你真忍心见到她好好的一个人变成如今这样?整日瘫在床上......” “与我何干?”苏寻春抽开脚,冷冷看着他有些岣嵝的背。 活像个老乞丐。 很难在他身上看到昔日风光,任谁能猜到这是永安县首屈一指的大富豪、大地主。 苏启宏泪眼婆娑,咬紧了后槽牙,声音又高了几度,“苏寻春你好狠的心!亏锦夏说如果能找到你,就一定有办法医好她!” 当初他以为锦夏病糊涂了才会这么说,后来偷听穆蓉蓉说苏寻春真的懂医术才开始相信。 所以在穆承彦去酉州后,穆家、苏家依旧在张贴寻人启事。 别的不敢说,苏寻春若没有古怪怎会穿男装、戴面具,说不定还藏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是想着他声音越来越大。 “苏寻春,什么叫生而不养?你以前吃的穿的,哪一样花的不是苏家的钱?送你去乡下也是因为你八字克苏家!” “你十七岁那年我本想接你回来享福,劝说锦夏将指腹为婚的丈夫让与你,结果呢?你一回来豫军就杀过来!” “说到底还是你没这个福分!” 苏寻春犯不着为这旧事跟他生气,完全不听,径直朝前走。 “你等等!!” 苏启宏发现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老父亲的面子她注定不给了,于是扯着嗓子吼了声。 “你把锦夏治好,我告诉你你母亲的事!” “我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苏寻春停下来,垂眸看了他一眼。 毕竟小时候她就问过,苏启宏与梅姨娘都说江婉清是病死的,连最后一面都不让她见。 且如今不只是母亲的死,她还想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 苏启宏点头如捣蒜,“真的!我知道你不想留在穆家帮穆承彦生儿育女,可锦夏不一样...她如今离了穆家什么都没有了!你、你得治好她!” “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苏寻春扫了一眼附近的人,将围观之人驱散,花娣一手拿了一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往这边来。 “等你凑够五百两再说吧,每隔三日我会来这个茶档。” 话藏匿在风间,飘进苏启宏耳朵里。 暗骂一句混账,天下竟有女儿威胁老子的。 抬头时只见两个白白净净的书生从身边快步走过,一人手里一串糖葫芦,吃得欢喜得很。 “寻春姐,蓉蓉现在好威风啊。” “怎么个威风法?说说看。” “哇!” 花娣瞪大眼睛,“看来你今日心情不错!往日我说这些你一点兴趣都没有,遇上什么开心事了?” “开心事么?” 苏寻春笑着摇摇头,“倒也不算,我在想离开玉京城之前,总得让欺负我的人留点血才行。” 花娣怔住,嘴里的糖葫芦似乎变成了另一番滋味,没敢再说话。 二人前脚回青宫馆,后脚一道黑影去了萧佑泽的寝殿。 将二人行踪事无巨细禀报,又如残影般消失在夜空。 书房内。 萧佑泽翻着弹劾清肃王的折子,耷拉着嘴角,眉心两道竖线忽深忽浅。 “看来皇后身边的人都老了啊,是怕等不到扳倒穆承汐那天?证据不足都敢往上报。若是呈到父王那里,非但动摇不了穆承汐半分,沈家怕要折进去几个老东西。” 姜赫垂头站在桌案边,大气不敢喘。 细声问道:“殿下何不将计就计?就让他们狗咬狗。” “没到时候,这次卖皇后一个人情。” 萧佑泽蘸取朱砂,点了点几个人的名字,嘱咐几句,“其余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务必在一个月内拿到回执。” “属下明白。” 姜赫收好密函,临走前又倒回来。 “殿下,花娣前几日一直打听皇甫桑墨的消息,属下已按照殿下交代的漏了风声给她。” “嗯。” 萧佑泽思索片刻,右手二指一下一下点在桌上。 “这次的事你与高霍去办,皇甫桑墨毕竟是江老的人,不能轻易露面。让他回来。” 姜赫猛然抬头,握住佩剑的手紧了紧,“殿下!可万一夫人在与他......” “我自有分寸。” 轻风拂过,书房门嘎吱一声关上。 萧佑泽眉眼深锁坐在桌前,良久,打开抽屉按下一块方形的按钮。 墙壁一幅古画轻轻晃动两下,漏出漆黑一片。 蜡烛烧到过半,萧佑泽才从暗房出来。 “来人,请苏大夫来。” 不多时,苏寻春提着医箱过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说话声显然带着怒。 “殿下,旧疾又犯了?” “我只是想夫人了而已。” 她就知道! 苏寻春把医箱重重一放,对上他深邃的双眸,欲言又止。 那夜的风流留下的痕迹今日才散尽,这男人一点不懂怜香惜玉大晚上让她过来。 “那我回去了。” “寻春,你就不想我吗?” 人都来了,哪里有什么都不做就放她走的道理。 萧佑泽抱起她坐在圆桌前,桌上有几碟她爱吃的糕点,夹了块送入她嘴里,“我从宫里带回来的,尝尝看。” 苏寻春扭头,“这是洹儿爱吃的。” “早给他送去了,你也尝尝。” “......” 苏寻春白眼翻到一半,含住筷子浅浅尝了些,“够了。” “哪里够了?我觉得夫人最近好像瘦了。” “你感觉错了......喂,松、松开。” 萧佑泽说着,双手虎口张开做环状比了比她的腰身。 “确实又瘦了,是青宫馆的饭菜不好吃?怪不得夫人整日溜出去、偷吃。” 他语气渐重,苏寻春屏住呼吸,知道自己如今做什么都逃不开他的眼线。 唯有扮作乖巧,往他肩头靠了靠。 “今日不过吃了一串糖葫芦,下回给你也带一串。” 萧佑泽似乎很满意这个答案,轻轻扣着她的脑袋,在额间点上一吻。 “夫人记得才好。” 苏寻春只觉脊背往下,直到脚背都袭来一股凉意,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夜深了,夫人就歇在这里吧。” 第五十五章 盗私印-计划提上日程 又是一夜荒唐。 苏寻春觉得这男人真是有用不完的精力,明明自己已酌情减少了某几味药的分量。 看来,还得减。 总得让她休息个三五七日吧。 花娣见她一夜未归,第二天又恹恹的,又暗自给萧佑泽记上一笔。 这天她趁无人时在院里习武,有几个动作怎么也练不好,明明脑子想好了先出手再挪脚。 一到那儿就卡壳。 最后一次如有神助,手肘和膝盖弯好像不需要大脑指挥,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套拳耍完才惊觉附近有人。 “谁?!” “这么久才发现,戒备心太低,你如何保护苏大夫?” “皇甫大叔!!你回来了!” 树冠轻微晃动,黑衣人缓缓落在她身边,一脸嫌弃。 甚是反感这个称呼。 “苏大夫呢?” 花娣噘嘴,“寻春姐太累了,还没起呢!都怪那个烦人的太子殿下!” “慎言,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花娣不高兴了,指着他的鼻子,“你、你出去一趟怎么就叛变了!” 寻春姐可是将他们之间未达成的交易跟自己说了,她很怕担心的事发生:这男人不仅不会帮她们,反而会向太子殿下揭发她们准备逃走。 皇甫桑墨挥剑挡开她的手指,“是不是所有女人都爱胡思乱想。” 说罢又上下打量她,抱肘冷哼,“虽然你还不能称之为女人。” “你、你瞧不起谁呢?” 花娣双手叉腰,挺起胸膛,“人模狗样的皇甫大叔!” 苏寻春睡得迷迷糊糊,听到二人吵嘴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过后,端着茶点走到院中。 “皇甫兄,一路风尘,先喝杯茶吧!” “多谢苏大夫。” 皇甫桑墨绕过花娣,坐入石桌前,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杯。 “数日不见,苏大夫别来无恙。” 眼前女人气质依旧清冷,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妩媚,比数月前看上去更添韵味。 苏寻春垂眸淡淡一笑,“我很好,倒是皇甫兄此行应该不那么顺利吧。” 当初皇甫桑墨烧了萧佑泽写给自己的信,导致他错过解毒的最佳时间,身子受了损伤。 以他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不杀皇甫桑墨肯定是此人还有为他所用价值,但不可能不惩罚。 至于如何惩罚,她猜不到。 也压根不关心,只不过是象征性寒暄一句,毕竟他们是合作关系。 对方没必要跟她说。 皇甫桑墨自然知道她并非想刨根问底,又喝了一盏茶去了这趟的晦气,笑说:“苏大夫不担心我已经出卖你了?” 他看了眼在旁边扎马步的花娣,小丫头呸了一声扭过头去。 苏寻春双手撑着下巴长叹一声,“若是真的,那我只怕难逃出生天了!整日如履薄冰奉承太子、黄良娣,将来还有太子妃、侧妃......” 神经大条如皇甫桑墨都听出她话中酸意,暗想这才多久苏大夫就倾心于殿下? 应该是被强权蛊惑。 他不忍、也不会点破,万一苏寻春当真妥协不愿逃了,自己的计划只怕更遥遥无期。 “苏大夫放心,在下初心依旧。” “好!那我们再喝一杯!” 桌前四碟茶点一扫而空,茶水也见底了,苏寻春让花娣在外守着,请了皇甫桑墨进了里屋。 “我目前还没发现私印所在,但应该就在书房之内,萧佑泽的书房与寝室相连...我会想办法找到。” “我与花娣的良民证倒是不难伪造,只是你若想救囚在狱中的那帮义士还得伪造太子亲笔信函,只怕有些难度。” 皇甫桑墨颔首,“的确,所以必须将它带走!” 苏寻春原意是伪造文书,偷偷潜入盖印即可,他们三个人里应外合,风险小很多。 可若要带走...... “我没有把握。” 皇甫桑墨也沉默了,他的想法的确简单粗暴,而且之前从未将苏寻春的生死考虑在内。 他当时提出交易,只是说如果她帮他盗出私印,自己会带她去萧佑泽找不到的地方。 死了,不论下地狱或者去天界,萧佑泽都找不到。 自己没说谎。 但如今,他却做不到将她的生死置之度外。 苏寻春既已想到办法拿到良民证,靠她和花娣二人也不是没可能逃出生天,她为何还要帮自己?必定是相信他说的全是实话。 一个小女人尚且明白大义,自己决不能做出离经叛道之事。 不然,救出弟兄们又如何? 踩在女人的尸骨上得来成功,他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 皇甫桑墨再三斟酌,问她:“有没有办法,伪造私印。” 苏寻春苦笑,“只怕没人敢接这活。” 皇甫桑墨摇摇头,指着她梳妆台上摆放的小物件,“我指的是,苏大夫有没有办法做出来。” “我?” 她心虚,以前空闲时间充其量做过些木匠的活,哪里懂得刻私印。 万一不成,搞了个四不像出来,连累一群人丢性命。 罪孽深重。 但她也没有一口回绝。 “容我再想想。” 送走皇甫桑墨,花娣刚好端来晚膳,二人对坐食不知味。 在玉京城无论打探什么消息,收到的风声总有两种不同的声音,就拿皇甫桑墨提到的那位江老。 一说他贵为三朝元老,误信谗言有通敌卖国之嫌,还以强权压制内阁成员欺上瞒下,图谋不轨; 而藏于民间说书先生口中,江老的事迹就与皇甫桑墨所言基本一致。 苏寻春听得多了,偏向于相信江老和他的门生,就应是那样有血有肉的、不为权贵,一心为扞卫大齐国威和黎民苍生的好人。 按理说皇帝眼皮子底下,不容许出现两种矛盾的言论,可偏偏它就是存在。 那些说书先生,好似天不怕地不怕,把进出衙门当乐子看待。 这些日子她与花娣最喜欢去茶档听一位姓曾的夫子说书。 这日去的有些晚,连个座位都没有。 “都怪那只黄鼠狼!要让你汇报太子殿下的病情,害我们没得听书!”花娣抱怨道。 苏寻春指了指她脚边的大石头,“你站上面也能看。” “那你呢?” “我只用耳朵听便是。” 苏寻春随便找了个角落站着,忽然感觉衣袖紧了紧,回头一看,是一张对着她讪笑的老脸。 第五十六章 寻春,你怕我吗 “钱凑够了?”苏寻春语气淡漠。 说书先生似乎说到精彩部分,众人鼓掌叫好,苏启宏不得不加大声音。 “锦夏情况不好!你能不能先去看看她?” 她冷哼,“诊金五百两,少一分也不行。” “苏寻春你何必强人所难?!锦夏是你亲妹妹!” “这京城又不止我一个大夫。” “你、你若是不肯我就报官!你现在男不男、女不女的,不就是犯了事见不得光吗?” “随你。”苏寻春不再看他,面具下一双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 苏启宏哎了几声,暗骂她如今怎么变成了市侩小人,张口闭口都是钱,一点亲情都不念。 要是从前他肯定扭头就走! 若不是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女儿,何必拉下老脸当街求她? 昨晚锦夏犯病苦苦哀求: ——“爹,除了姐姐没人能救我,你快去找姐姐!” 他们二人跋山涉水来投奔,一天清福没享,看穆家人脸色就罢了,如今还得忍受寻春的要挟,可眼下终究是锦夏的身子重要。 调养好了才能挽回穆承彦的心。 他一咬牙一跺脚道:“寻春,算爹求你了!去看看锦夏吧...银子,我、我会想办法凑!” 苏寻春在想,如果她与苏锦夏互换,苏启宏会不会这般? 应该不会吧。 她这个爹何曾在她面前有过父亲的模样,印象里全都是荒唐事,自己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心软答应替嫁。 眉头微蹙,薄唇轻掀,“没钱也可以用你知道的消息来交换。” “什么?” 苏寻春将人带到角落坐下,将袖中之物放在桌上。 早前她已从穆蓉蓉口中得知苏锦夏所有病状,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这些药不能起死回生,但绝对能抑制病情恶化。 如非必要,苏、穆两家的人,她都不想见。 苏启宏双眼放光,不由分说先把药盒放入怀中,脚尖悄悄移向身侧,很显然不想遵守诺言。 “不怕是毒药?她如今跟个废人差不多,我送她一程也算帮她解脱。这东西进入腹中无色无味,仵作剖尸也发现不了。” “你、你怎么如此歹毒?!锦夏她......” 苏启宏简直不敢相信她会做出这种疯狂事,一时不知该不该信。 苏寻春莞尔,抬眸时目光如炬,“告诉我,我母亲究竟是怎么死的。” 苏启宏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脖子,瞳仁变大、呼吸急促,一番话过了一遍脑子缓缓从嘴里吐出来。 “她、她......” 花娣还是从穆蓉蓉那里得知寻春姐与穆将军一家的关系,但只是听着,没有向她求证过。 谁还没个秘密呢。 只是更加心疼寻春姐,心里面早认定她是自己师父、亲姐,谁要是欺负了她,就是跟自己过不去。 今日见她毫无心思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回到青宫馆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问她也不答话。 面色冷得可怕。 “苏大夫,殿下请您诊脉。”姜赫声音在屋外响起。 苏寻春换了一个发簪,提上医箱出门。 她必须珍惜每一个进入萧佑泽寝殿的机会,得尽快找到私印所在,她不知道师父能挺到什么时候。 万一...... 她摇摇头甩掉那些坏的可能性。 “怎么走这条路?” 夜已深,偌大的青宫馆若非姜赫带路她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七拐八绕她眼前所见很陌生。 姜赫微微侧身,低声解释:“殿下在南苑等着夫人。” “南苑?” 她有点印象,之前萧佑泽让自己去看看,可她转头就忘了。 “殿下担心夫人介意...黄良娣之事,也怕黄良娣会为难夫人,所以在宫里时就命人重新修葺南苑、内外围都加固。” “那里十二时辰都有人把守,比偏院安全,殿下原意是不想让夫人与黄良娣乃至府里人正面交锋。” “殿下是真心实意对夫人好......” “知道了,带路吧。”苏寻春心头烦躁,没心思听这些弯弯绕绕的话。 夜阑沉浸,曲径通幽。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苏寻春嗅到熟悉的味道,恍惚间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加快步子寻声而去。 已不需要姜赫带路。 眼前一切实在太熟悉,白墙青瓦、竹篱环绕,药柜排列,草药飘香。 与白芷乡的药庐简直一模一样,若说区别,这里更像战火之前、她与师父的住所。 此事,门口悬挂着两排龙形灯笼,是她唯一教会洹儿做的样式。 正想着,好像真见洹儿朝她跑过来。 脸上还挂着两行泪,委屈巴巴。 “娘亲,你总算回来了!爹爹明明会说生辰这日可以不用背功课,洹儿背错了他又恼了!” 她只当自己幻视、幻听。 直到洹儿扯起她的衣袖擦眼泪、鼻涕。 “洹儿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 小家伙趴在她腿上蹭了蹭,小脸红扑扑的,“娘亲忘了,今日是洹儿五岁生辰!爹爹特意接我来见你!” 生辰?有这回事? 以前他们三个可从来不过生辰,再说,她一直以为洹儿是个孤儿。 视线上移,萧佑泽缓步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接过她的医箱,“夫人辛苦,先回家吧。” 洹儿一手牵着娘亲的手,一手拽起爹爹的裤腿蹦蹦跳跳推开门。 一桌热气腾腾的晚餐正等着一家三口。 还有一筐红鸡蛋。 在洹儿面前,苏寻春扮演好母亲的角色,一句没有多问,三人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解决小半的食物。 萧佑泽拿出准备好的玉牌挂在洹儿脖子上,上面刻着一个“靳”字,不过此时小家伙还不会念这个字。 等哄了洹儿入睡,苏寻春走到院中,男人正背对他仰望一轮玄月,颀长的身影融入淡淡月光。 孤高、落寞。 她知道一定有事发生,否则他不会让洹儿也住进来。 主动靠近,递上披风。 萧佑泽没回头,在她伸手的那刻猛地将人拉入怀中。 声音低沉得可怕。 “寻春,你怕我吗?” 苏寻春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鼻息间全是熟悉的味道,只是今晚多了一丝霸道。 她就快要窒息。 许久,萧佑泽稍稍松开她,勾起她的下颚。 “要不要与我一起上战场,夫人?” 第五十八章 她的计划 今日萧佑泽并不好过。 原本已回到封地的清肃王,因缴获豫军一支精睿部队,皇帝大喜意欲亲自召见、封赏,以激励众军士气。 后宫那位自然母凭子贵,出了冷宫恢复妃位。 皇后沈雁风气红了眼,这半年来沈家气焰一再被那对母子打压不说,似乎也察觉还有一股势力当他们斗得鱼死网破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但她不知这方势力来自将她视作傀儡的太子,萧佑泽。 京中舆论四起,江祖丘的门生明明已悉数关起来,她不明白为何还有那么多声音,指责她的皇儿无能。 她决定再次向舒妃这个贱人下手之时,萧佑泽却主动向皇上请命,亲自挂帅出征。 这是他筹谋已久的计划,终于等到这个绝佳的时机。 可偏偏在此时,萧佑汐以剿匪的名义,屠杀他费尽千辛救出的前朝死士。 他胆敢再次发难,必定得到神秘力量支持...... 此行之凶险,不仅要面对残暴的豫军,更要防背部受箭,他忽然感觉一切似乎跳脱了自己的掌控。 苏寻春握着他逐渐冰凉的双手,轻声问:“是你主动请战?” 萧佑泽颔首,第一次主动回避她的视线。 背对着她。 是他太自负,当初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才将寻春与洹儿留在身边,待到自己彻底瓦解沈氏与萧佑汐的势力,所有事都会水到渠成。 到底是低估了对方,京郊别院已是不能再回。 他一旦离开玉京城只怕青宫馆也会变成沈家的“囊中物”,就算无法窥视,逼急了放把火烧了又如何。 他的人里面已有了对方的暗探,没有全部揪出来之前,寻春必须待在自己身边。 此刻苏寻春却盘算着找师父的事,萧佑泽离开不论怎样她只能跟着。 看似无奈之举,可她内心没有一点难过,反而...觉得有些激动。 上战场。 她从没想过,但却做过。 在白芷乡她不就曾被敌军拐去做了军医吗? 那段如行走在悬崖钢丝上的日子,她记忆犹新。战场无疑是最为残酷的,也是最能考验医者的地方。 苏寻春没有思考太久,走上前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说了个好字。 察觉他呼吸停顿片刻,她嘴角勾了勾,又回答了上一个问题。 “刚知道殿下身份时我自然是怕的,可如今不怕了。” “为何?” 她总觉得这男人今夜很反常,好像一只斗败的恶狼,被狼群抛弃。 有些可怜。 不过也轮不到她可怜,只是她很想抓住这个机会,向他示好。 “你知道的。” 苏寻春踮起脚,轻轻在他唇瓣点了点。 萧佑泽心头一颤,俯身将这个吻加重、加深,恨不得将她吃干抹净。 他的寻春终于回来了吗? 尽管此刻他还没有十足把握,但他相信他的寻春正在一点一点向他袒露心扉。 数日后,当苏寻春得知萧佑泽此行的目的地是酉州时,庆幸自己赌对了。 “沿途会经过锦州,那里正是关押义士的地方。” 皇甫桑墨立即与她商议,并告知她一个好消息。 “苏大夫放心,萧佑泽的五万大军里有一半人都曾经跟过清肃王!此行他必定慎之又慎、焦头烂额,夫人只需扮做解语花在他左右,我们与子琮与你里应外合定能成功。” 他口中的子琮正是在破庙那晚伤了苏寻春的义弟,靳子琮。 如今他也被萧佑泽安插在军营之中。 苏寻春见男人胸有成竹,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心慌。 她搞不清楚是因为即将施行这个计划而紧张、兴奋,还是因为自己将要背叛萧佑泽而自责,愧疚。 东宫太子请命出征,招兵启示贴满齐国各州县。 皇城也不例外,与这个消息同时传到将军府的还有穆承彦的家书。 准确来说,是穆承彦手下一名中尉代他书写的一封字迹潦草的信。 苏锦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看,一百个字里只有一句话提到自己,更多的是问候父母以及...继续打探苏寻春的下落。 她恨不得把信撕个粉碎! “乖女儿!自个儿身子最重要,先吃药吧......”梅姨娘含泪端来药一勺一勺喂给她。 “哐当——” 药碗摔成四瓣,苏启宏闻声赶紧进来,瞧着女儿人不人鬼不鬼,连连叹息。 苏锦夏把心一横,咬牙对他道:“爹,把苏寻春的药给我!” 梅姨娘还想阻止,她打死也不信苏寻春会那么好心,奈何拦不住父女俩。 “娘,你放心,就算我死,我也要拉苏寻春垫背!” 苏锦夏一口吞了三粒药狠狠骂道,随即晕了过去。 梅姨娘颤颤巍巍探了探女儿的鼻息,比之前还弱,扯着苏启宏又打又骂,直至子时女儿醒来,说感觉身子轻松了些,才双手合十跪在地上拜了拜。 自从穆承彦离开,苏锦夏这个二夫人在将军府毫无地位可言。 公婆只是偶尔来看看她,说两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若非她爹告诉她穆恒有意让彦哥再娶,她都想象不到人心竟如此凉薄! 当初她跟彦哥回洛县,遭穆家人白眼,靠腹中孩子才勉强得到认可。 没了孩子那两个老不休瞬间变了脸,还想求苏寻春回穆家...究竟把自己置于何地? 最寒心是,连彦哥也是如此。 他是不是忘了,这个孩子就是因为他才保不住的! 短短数月彦哥对她的态度急转直下,与她上一世遇到的那些男人没有分别!情爱于她,恍若过眼云烟。 果然不能太相信男人。 她真的太蠢了,重来一世还是逃不过被男人玩弄! 既然爹说婚书上是自己的名字,何苦还留着对穆承彦的这份执念? 手中握着穆承彦寄回来的那些信,她目光寸寸发狠。 “苏寻春、苏寻春......你那么惦记她,我就想办法让你看着她去死!” 下定决心后,苏锦夏身心舒畅。 苏启宏得知女儿想亲自去酉州找穆承彦时,匪夷所思。 别说她现在身子骨扛不住,就算是好人谁无端冒险、踏足战乱频发之地。 苏锦夏只道心中有数,又让他安排自己与苏寻春见上一面。 “你见她做什么?”梅姨娘怕女儿这是魔障了,不让苏启宏去。 她咬紧后槽牙,挤出一丝笑容。 “我当然是去求姐姐给我灵药,还要劝说她一起去酉州照顾彦哥!以后她做大我做小,我们姐妹俩和和气气的才好。” 第五十九章 我们的交易还作数吗 苏锦夏吃完那一盒药后,已经能起身活动,在梅姨娘的搀扶下,一家三口一连去茶档等了好几次。 十五这日终于见到穿着男装、戴着半截面具的苏寻春。 苏寻春随便找了个借口支开花娣,只想随便敷衍几句他们。 倒不想苏锦夏一见她就双腿跪下行了大礼。 “姐姐,多谢你给的药,是我求父亲带我来找你的。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一定要亲自向你道歉。” 苏寻春无动于衷,眼皮子颤了颤,把人叫起来。 她知道这个女人的目的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苏锦夏不停啜泣,给梅姨娘打了个眼色,梅姨娘虽不情愿还是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 “呐,这是一百两!你别以为我们一家子住在将军府多风光,整日都得看那两个老家伙的脸色,你......” “好了!”苏锦夏摇摇头,扯着梅姨娘的衣袖,“娘亲,你跟爹爹在外面等我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姐姐说。” 苏寻春冷眼看着,一直没说话。 二人走后,苏锦夏把荷包强行塞到她手中,声音哽咽。 “姐姐,这世间我只相信你一人的医术,你一定有办法治好我对不对?子嗣的事...我已不奢望,或者我这辈子与孩子没有缘分......” 她抹了两把眼泪,沉默一阵说到重点。 “自彦哥离去,我心绪难宁。往日他征战沙场,尚有归期,而今酉州战火纷飞,情势岌岌可危,我整夜整夜睡不着,一直梦见他被敌军包围。” “传闻朝廷正募集新兵,且下月将由太子亲征率军驰援,想必情形更加凶险,我实在是担心......” 苏寻春按住跳动的太阳穴,摆手打断她,“别卖关子,我没那么多时间听你说废话。” 人群嘈杂声依旧,新春的茶叶溢出沁人心脾的芳香,可她今日没一点心思品茗,连带那一百两都推了过去。 苏锦夏哭得梨花带雨,望着她十分坚定道:“不知姐姐之前跟我做的交易还做不做数?如果你治好我、带我去酉州找彦哥,我一定尽全力让彦哥与你签署和离书......”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一直在打量苏寻春的反应。 再次缓缓开口时,一滴委屈的热泪滴在手背,“又或者,你改变主意不想离开穆家,我也没有怨言。” “苏锦夏,你疯了吗?” 苏寻春这么想、就这么说,对这个没有感情的妹妹,她已没有耐心。 已然不想去猜测她为何突然变卦,也许是病糊涂了。 她抬脚就要走,苏锦夏直接豁出去跪在地上,又求、又拜,引起人群骚动,苏启宏和梅姨娘也来了。 一家三口沆瀣一气,吵嚷、哭嚎。 穆承彦离开时托了相熟的京官查探苏寻春的下落,如今寻人启事依旧贴得满街都是。 就算她每次出门都乔装得很好,可也经不住他们这么闹下去。 连苏寻春自己都没意识到,此时她最担心的是事情闹大会给萧佑泽带来麻烦。 什么时候她把那个男人放在了自己前面? 她压了压这个想法,不肯承认。 甚是无奈把三个人拽起来,“好好说话!” “姐姐,你就答应我吧!”苏锦夏再次恳求。 苏寻春依旧没松口,只说考虑一下,让他们先回去。 她隐约觉得苏锦夏的目的绝非那么简单,一时间猜不透她给自己挖的什么坑。 等花娣买完东西天色已晚,二人匆匆从后面回了青宫馆。 平时静得连一只麻雀都没有的巷道,有一丝异常。 拐角处的男人面露惊色走后,树冠落下一位身形魁梧的男子,轻松一跃进了南苑。 当皇甫桑墨告诉苏寻春,苏锦夏雇人沿路跟踪她们回来时,并不诧异。 反而有一丝窃喜。 皇甫桑墨直言:“他们应该不会把苏大夫住在青宫馆一事,告诉穆家人,毕竟说了也没人肯信。” 苏寻春嘴角扯了扯,靠在院中的躺椅上闭眼沉思。 嘴里喃喃道:“酉州,陈乡......苏锦夏为什么想去酉州?只是因为梦见穆承彦深陷险境?” 花娣哄了洹儿睡觉,出来就见她一副睡美人姿态,端着小凳坐在她身边。 “哦!原来寻春姐你也好奇!那不如你就答应她呗,反正我们也要去酉州!到时候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苏寻春微眯着眼睛,笑而不语。 夜渐渐深了,萧佑泽还没有回府。 这几日姜赫每日借送东西为由,替太子殿下带话,从未见过殿下对任何人这般上心。 一开始他只知道苏寻春只是在白芷乡阴差阳错,“收留”了殿下和靳大人的儿子,因为医术了得受到殿下赏识而已。 在洛县时他几次见到殿下反常之举,又是在医馆强留下苏大夫看诊、又是跑到穆宅后门企图“拐走”苏大夫,差点惊掉大牙。 以至于回京后,殿下对苏大夫的所作所为都不那么意外了。 尽管殿下的那几位幕后谋士多加反劝阻他不该对一位女子如此上心,但殿下依旧义无反顾,众人也就不再多言。 姜赫暗想,毕竟铁树开花,实属不易。 皇太后仙逝三载,殿下服丧期满,如今风雨欲来之势愈演愈烈,其肩负之责重如泰山,若无红颜知己相伴左右,为其纾解烦忧,实为艰难。 况且,苏大夫人美、心地也好,谁见了不喜欢。 自从殿下得知苏大夫与穆将军根本不存在夫妻之名,已着手为她安排新的身份,等战乱平息、扳倒那两方势力,便要正大光明将她带进东宫。 这晚他回了话前脚离开南苑,后脚又有人扣响了大门。 来人是黄良娣的贴身丫鬟。 “苏大夫,良娣命我来取药,不知......” 花娣隔空喊了句:“等着!” 那丫鬟素来仗着黄良娣在背后撑腰,每次与花娣说话都很不客气。 靠在门口等了许久有些不耐烦,终于听见门声,嘴上骂骂咧咧道:“做什么这么久...苏、苏大夫怎么是你亲自出来......” 往常拿药都只是花娣出面。 就连自家小姐都只见过苏大夫那一面,太子殿下就让他搬来南苑,说苏大夫闭关研制新药,任何人不得打扰。 苏寻春面无表情,淡淡说道:“黄良娣不是想见我吗?” 第五十九章 黄鼠狼有古怪 看见那小丫鬟欲言又止的模样,苏寻春故作深沉负手而立。 仰观天色,忽而一笑,压低了声音,“是我唐突,刚出关就着急拜会黄良娣,倒忘了时辰。” 月色下她青衫飘逸,儒巾遮掩秀发,眉眼清秀,气质儒雅,一时倒把对方看迷了眼。 说话都结巴了,“没、没!请苏大夫随奴婢来!” 苏寻春敲了敲身侧的医箱,“劳烦姑娘带路。” “不敢不敢,苏大夫唤我迎雪就行。” 她微笑拱手,“迎雪姑娘请。” 迎雪面颊一红应了声,迅速转过身去朝椅梅园的方向走。 苏寻春轻哼,看来花娣对男女之事了解的真不少,就说这招对一般的小丫头准管用。 据她说每次穿男装出街,不少女子都会忍不住多望自己两眼,不由又想起萧佑泽那日的话。 ——“夫人穿男装,令我想起一个词来,貌似潘安”—— 她暗自看向皇宫的方向,不知道那男人这时辰歇下了没? 尽管他什么也没跟自己说,关于他的困境、计划,以及这次出征的目的......她依旧能捕捉到那份难以言说的无奈。 唯一可知的是,黄巧卉是皇后派来给他下毒之人。 苏寻春作为大夫,怎可能完全听萧佑泽之言,不理、不管、不问。 如果一切只听他的安排,她就不是苏寻春了。 她早让皇甫桑墨留意倚梅园的一举一动。 据他说前些日子并无异常,直到确定太子即将出兵酉州,倚梅园的防御更严密。 为避免打草惊蛇他不敢靠得太近。 今晚萧佑泽不在,或许有动静,所以她准备亲自去探一探。 “苏大夫请在这里稍作休息,奴婢先去回话。” 迎雪将他带到倚梅园的偏房中,点了两盏油灯,乖巧退了出去,面上仍带着一抹红晕。 听脚步声走远,苏寻春悄悄推开窗户,望向主屋。 窸窸窣窣的对话声传来,应该是三个人的声音。 其中一个,是男人。 声音尖细造作,很是刺耳。 没等她多想,那人很快弯腰背对着她一步一步走出倚梅园,而后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不多时黄巧卉携迎雪前来。 夜里会男宾四下门窗都开着,屋外还有几位苏寻春面熟之人把守,她便知道,黄巧卉也留了心眼。 今晚看样子是试探不出什么,唯有等皇甫桑墨的消息了。 黄巧卉一坐定,面上的笑容瞬间消失,耷拉着嘴角,语气阴冷。 “苏大夫好大的胆子!趁太子殿下不在,竟敢深夜登门!” 苏寻春浅浅行了礼,态度不卑不亢。 “黄良娣言重,草民听小徒说您每隔几日就派丫鬟来取药,按理说草民给的祛疤膏,一次最少可用十五日,多用无意反而对身体有害,故而草民担心配方出了问题,这才一出关就赶来。” 黄巧卉面色缓和了些,清了清嗓子,“苏大夫多虑,我只是见那东西好用,拿了些给我娘家弟兄。” 呼吸不稳、坐姿别扭、声音微颤。 苏寻春肯定她在撒谎,再联想萧佑泽肩上那道不起眼的疤,根本没有上过药的痕迹。 心里闯进一丝甜、一丝暖。 原来之前是她多虑,这女人并非想讨好萧佑泽、向他投诚。 可也更加确信,她是要害他。 幸好自己先一步用特殊药材调了与那些毒类似的药粉,那些药材都是让姜赫从白芷乡找来的,一般的大夫很难看出。 确定这点后,她看黄巧卉的眼神再难有善意。 以前阿九就说过她太不擅长伪装,很容易被人看穿。 她只道:“看穿又如何?我只是大夫,职责是救死扶伤,不是与人勾心斗角。” 可如今,她很想让萧佑泽教自己些技巧了。 苏寻春低头想了会儿,还是取出脉枕,略带歉意道:“是草民考虑不周。既然来了,不如让草民替良娣请个平安脉。” “不必!” 黄良娣尽力保持镇定,看似并无异样,只是苏寻春依旧察觉她嘴唇微微颤抖。 垂眸时看见她纠缠在一起的双手,白皙的手背被自己挠出三道红痕。 “夜了,苏大夫请回吧!迎雪,送客!” 苏寻春刚走出倚梅园,门“砰”一声关上。 这么着急赶她走,说黄巧卉心里没鬼,谁信呢? 那女人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 除了下毒,她还想用别的方法对付萧佑泽吗? 苏寻春闷哼,苦恼今晚吃白果,垂头走了好一会儿,眼前漆黑一片,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连灯笼都没一个。 她交代皇甫桑墨和花娣守着洹儿,自己去去就回,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来找她。 她好像,真的迷路了。 从没觉得青宫馆如此之大。 怎么走都好像在原地。 静谧得只能听见自己心慌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虫鸣。 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她心中一紧,想要躲闪却已来不及。只觉得眼前更暗,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前跌去。 她下意识惊呼,还没出声忽然嗅到熟悉的香味,是她做的药包。 男人的胸膛坚实而温暖,沉稳有力的心跳透过衣衫紧贴着她,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揪着对方的衣襟,佯怒道:“你吓死我了!” 男人声音带着酒气,比平时更温柔,“我的夫人可不是如此胆小之人。” 萧佑泽将她拦腰抱起,走了十几步而已就回到他寝殿。 明晃晃的灯笼挂在两侧,苏寻春眼睛突然看见强光,刺得睁不开,她竟误打误撞进了他的“禁区”。 尤其是见到这里站着两排穿戴甲胄的士兵,很是后怕。 苏寻春残余的那一点怒气,很快咽了下去。 头埋在他怀里,低声道:“放我下来吧。” 以往这种情形萧佑泽要么不理她,要么用眼神让她乖乖闭嘴。 今晚却很反常。 他不顾有旁人在场,停下脚步,在她唇瓣点上一吻,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 奈何她太诱人,不自觉愈发深陷,缠绵其中。 待到怀中人喘不过气时才松开。 她脑子嗡嗡的,羞得小脸绯红,作势要打他。 双拳一碰到他的胸口,萧佑泽眉宇骤然蹙起,鼻翼微微翕动,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哼。 苏寻春只当他装模作样,趁他分神从他身上跳下来,飞快朝前走了几步。 忽而感觉手上黏糊糊的,还没低头去看就听姜赫大喊一声。 “殿下!” 第六十章 我不会离开 苏寻春回头时萧佑泽已靠在姜赫肩膀上,昏厥过去。 深蓝长衫和马褂晕满了鲜红一片,她这才发现萧佑泽面如死灰。 “赶紧把人扶进屋里!” 寝殿,气氛凝重。 昏暗灯光下,萧佑泽躺在床榻,面色苍白,额头布满了冷汗。 苏寻春一层一层、小心翼翼解开他的衣衫。 箭矢已被拔出,留下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伤口周围呈紫黑状,血肉模糊,衣物也被染红大片。 难怪他今晚身上的药草香这么浓郁,自己一时大意竟没察觉出来。 她迅速打开药箱,取出一瓶清冽的烈酒,用棉布蘸取、擦拭伤口,手法轻柔而迅速,尽量减少他的痛苦。 但为避免毒液扩散,还是紧紧勒住他的肩膀和上臂、腰腹。 昏厥中他偶尔呻吟。 在没确定是哪种毒之前,她不敢贸然缝合伤口,一想康总管曾经听到的那位老太医,起身疾步朝外走。 姜赫正好捧着什么东西进来。 “夫人!这是谢太医托人送来的!” ——一个带血的箭头。 苏寻春心头一颤,“让花娣过来,我需要人帮忙。” 紧要关头姜赫没再多说什么,立即命人把花娣带来。 “想办法将血液和箭头上的铁锈剥离开,我的医箱里有五种常见的毒物的解药,一一试验!” “好!” 花娣在外屋开始忙碌。 刚才姜护卫突然到南苑喊她,吓得一个激灵以为寻春姐又被太子殿下欺负了。 没想到躺床上的人竟是太子爷,还那么虚弱。 她脑子转得快,好想通风报信让皇甫大叔“趁火打劫”,但见寻春姐一脸严肃、紧张,生生把这个念头给咽了下去。 花娣不是第一次见苏寻春这般模样,在京郊别院那会儿不就见识过她将自己与太子锁在屋里一日一夜? 所以,寻春姐对太子爷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她手上忙活着,眼睛忍不住时不时往里瞟。 姜赫放下屏风那道厚重的挂帘,低声呵斥:“做你自己的事,别的一概不许多看多问。” 等待期间萧佑泽高热不退,苏寻春一遍又一遍用凉水为他降温,辅以针灸让他部门脉络鼻塞,不让毒液流通全身。 她没有把握他中的毒就是那五者之一,只能先尽可能帮他排出毒液。 萧佑泽面色苍白,冷汗淋漓,苍白的唇瓣微颤,呼吸时而短促时而长缓。 “阿九、阿九......” 她试图唤醒他,想在他清醒的时候喂他服下麻沸散,这样药效才更快发挥。 萧佑泽迷迷糊糊,意识穿梭在草庐那段日子和现实之间,甚至还出现二人小时候的模样,那时寻春只有六七岁,梳着羊角辫,跟在老先生身后。 很瘦、很小。 怯生生的。 唯有在强逼他喝药时,非常强势,与她师父一模一样。 ——“你连我都不如呢!怕扎针、不肯喝药!这样你的身子怎么可能好起来?”—— ——“快喝吧!麻烦鬼!”—— ——“师父你看,还是我厉害吧!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喜欢让人灌!”—— “寻春姐!有了!是断肠散!” 花娣兴奋举着成果,却发现被门帘挡个严严实实。 好在苏寻春听见她的大嗓门,火速从里面出来,根本来不及搭理她,以最快速度调配出足够分量的药粉。 “热水,再准备两桶热水!” “是、是。” 苏寻春像一阵风来了又去,花娣呆了一阵子才答话,她刚才好像见到寻春姐眼眶红红的...... 二人相识以来,还没见过她哭呢。 苏寻春行医多年,自问心坚如铁,从没试过被病者影响,此刻一颗心发酸、发胀,难受得要命,闭眼上定了定神。 才开始进行下一步。 上药、缝合、涂抹药膏,包扎......不时用湿布擦拭萧佑泽的额头,轻声安抚。 一番操作下来,高度紧绷的神经得以缓解,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两行热泪终于滚滚落下。 止都止不住。 “阿九,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不能用性命做赌注......” 萧佑泽体温逐渐恢复正常,人还迷糊得厉害。 嘴里呢喃许多,都只能听清几个字。 母妃、沈氏、萧佑汐......这些人的名字于苏寻春而言都是陌生的,她以前从不过问,往后也不想知道。 他与她看似很近,实则相隔云泥殊途,除了替他解毒疗伤,自己什么也帮不了。 “寻春,别走。”忽然,他说了句非常清晰的话。 苏寻春只觉胸口被什么东西猛击了一下,连呼吸都忘了。 握住他的手,自然而然回应。 “我不会离开你,阿九。” 善后之事自不需要她担忧,花娣很快被姜赫叫回南苑,今晚的消息一个字都不能泄露出去。 天边泛白时萧佑泽有了知觉,一睁眼就见她趴在床边,满脸的泪痕。 还是温热的。 不知寻春梦到了什么? 他稍稍用力才抽出手来,轻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下一瞬,她也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很好。” 他说,声音沙哑但很温柔,比任何时候都温柔,甚至带着丝丝笑意。 他的手放在她松软的乌丝上,安慰道:“别哭,我没事。” 苏寻春侧头,“我哪哭了!” 转过头来又是凶悍的苏大夫,霹雳巴拉说了很多医嘱,事无巨细。 萧佑泽泛白的唇角扯了扯,“有夫人在我身边,我还担心什么?” 苏寻春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说不出的苦涩。 “这些日子难道我不在你身边吗?你不就是一样把自己搞得一身伤?阿九,我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能不能答应我好好爱惜自己?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昨晚那样凶险为何还要强撑回青宫馆?那位谢太医不是你信任的人吗?没有他报信,我或许要花更长时间找到你所中的毒。” “你体内本身就余毒未清,这下可好,你当自己百毒不侵?” “还有......” 她的声音再度哽咽,眼睛又干又涩,疼得生生闭上。 “我很担心。” 萧佑泽剑眉紧蹙也觉心被什么东西揪着,阻挡气血流通,撑起手臂搂着她瘦削、颤动的肩膀。 她看不见他的目光有多凶狠、决绝。 “不会再有下次。” “我也、不必再示弱。” 第六十一章 给夫人留点线索 昨夜萧佑泽命秦元恺从南方调的三万骑兵赶到京郊,他亲自出城交接。 虽一早知道此行一定不会那么顺利。 也没料萧佑汐竟会明目张胆与他“抢人”。 “九皇弟,此番你东行酉州,而我西赴秦州。东部连年水患频发,地势低洼,即便众多骑兵随行,也难以施展其能。我原以为你这两年遍访民间,对百姓疾苦应有所体察,会懂得适时进言,劝阻父王的决策。没想到啊,你一心听沈宏深那老狐狸的,只为立功!” “皇兄误会,此次是我主动请战与旁人谏言无关。穆承彦是我派去的先锋,日前收到军情告急,我理应亲自走这一趟。皇兄所言也在理,不过途径酉州,亦有山路,多地与豫国接壤,我自会沿路妥善安置他们。” “哦,这么说你是怪皇兄枉做小人了?” 萧佑泽实在不愿与他诸多周旋,推杯换盏间却听到营中失火的消息,那里的物资是年后户部根据他的指示从各地新运回的。 当中还有他用以与豫国谈判的筹码。 非常珍贵。 萧佑汐不知从哪儿打听了消息,准备一把火烧个干净。 虽然最重要的那部分他早已叫高霍转移,必要时候还得装装样子,亲自带人前往查看。 他半月前才损了萧佑汐两员大将,连根拔掉他在朝中安插的一股势力,已做好迎接对方反击的准备。 这也是请战的原因之一,他走后,萧佑汐与沈氏必定会再恶斗一番,待他处理完酉州之事,西疆那边应该也能验收成果。 毕竟他的布局从两年前就开始了。 萧佑汐只要去秦州,就会落入自己精心为他编织的梦网。 彻底摧毁他之前,萧佑泽不会吝啬给些“代价”。 所以他如这位胸有成竹的四皇兄所愿,准时、准点出现在他安排好的位置,等待“乱臣贼子”的一箭穿心。 而后装作若无其事继续与他畅饮...... 萧佑汐并不只晓得皇后常年给自己下毒之事,一心以为他是仰仗沈氏的扶持,才得到如今的地位。 自然更不会知道,那些表面视沈氏为敌对、唾骂自己之人,实则都是他安插在朝中的心腹。 是他亲生母亲和外祖父留给自己的人脉。 如果萧佑汐不是那么愚笨的话,他何尝不想与他联手将沈雁风从皇后之位拉下,与沈氏一族全送去天牢。 罢了,三方势力已然形成。 他这位皇兄愿意斗,就让他斗吧。 接下来半年,他得先解决酉州之事。 醒来后他暂时放空身心,饮食起居全由寻春安排,看着她在身边忙前忙后,心里暖意陡增。 如沐春风。 心头中了一箭,被挖去的那块坏死的肉,一点点让苏大夫填满。 “还不困吗?为何这么看着我?” 苏寻春坐在距离他不过两尺小几旁边捣药,一面还翻着医书,想找找有没有更快的办法排出余毒。 余光处,男人炙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直视。 让她头皮发麻。 “喂...看够了没?” “夫人害羞了?” 萧佑泽微微侧身,手肘撑着身子,此刻他上身没穿任何衣物,只一件薄薄的玄色对襟松松垮垮搭在肩头。 一双凤眼,深邃却又很干净。 苏寻春睨了他一眼,不再理会。 屋内熏着草药,淡淡的香味弥漫整个寝室,她的心没由来悸动,连带眼睛都有点酸胀。 许是太久没合眼。 苏寻春起身捶捶手臂,打算回去睡会儿,眼前好似闪过一道白光。 如此好的机会,她回去做什么? 可这男人一直盯着她,行动太不方便。 于是走上前,摆出大夫的架子,“谁让你起来了,躺回去。” 萧佑泽扬起一脸无辜的俊脸,勾起她小指,摇了摇,“夫人,我想吃红豆山药糕。” 那小眼神简直跟洹儿撒娇时,一模一样。 她不忍拒绝。 但也提出交换条件。 “再乖乖睡两个时辰,现在、马上。” “好的,夫人。” 苏寻春出去前又给他换了一次药,专门叮嘱姜赫不可打扰,天大的事也等他睡醒再说。 姜赫点头如捣蒜。 推门而入时却见自家主子已从床上起来,走到书房一侧,面色一凛,“殿下当心!” 萧佑泽站在一副古画前,头也没回,淡淡一句:“行了,夫人不在的时候收起这幅蠢样。” 姜赫嘿嘿笑了一声,又一想觉得有点委屈,明明昨晚殿下才说做戏做全套,让自己演的逼真一点。 把那支箭头交给夫人的场景,他可还私下演练了几次。 “咔——” 古画中间朝里凹了一些,画的背后出现一道暗门,“守着。” 萧佑泽走去密室,一切依旧。 看来得给寻春多留一点线索,这女人除了醉心于医书外,其他方面真的很迟钝,既然与皇甫桑墨达成了协议,自己离开这几日给足了他们机会。 还没有行动。 他将藏于某处的东西,挪动到更为显眼的地方。 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后回到床上,听苏大夫的话,乖乖养伤。 还特意命令姜赫,保持书房和寝殿那道隔断敞开,这几日不必派人来打扫。 可在苏寻春看来又是另一番光景。 萧佑泽如此谨慎狡猾之人,做得这么明显或许猜到自己意图,她可不想被他抓个正着,一心打算等他伤好再动手。 后来回想这段自以为的、如履薄冰的日子,每每笑得岔气。 由于苏大夫非常严苛,自家主子都不敢驳她的意,姜赫半点不敢让殿下操劳。 报告军情时,萧佑泽也没让寻春回避。 当得知穆承彦中伏下落不明时,苏寻春正在给他换药,不自觉手微颤,尽管很快恢复正常,男人还是捕捉到她情绪变化。 “夫人怎么了?”他语气有些不悦。 “伤口结痂粘在纱布上,我去拿剪子。” 苏寻春快速抽手。 她想起了苏锦夏的话,难道那女人做的梦变成了现实? 可......总感觉哪里很奇怪,以她对锦夏的了解,求谁也不可能求自己带她去找穆承彦。 一定还有古怪。 萧佑泽见她听到穆承彦的消息就失了神,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伤口火辣辣的疼。 他的寻春何时这么多愁善感了。 第六十二章 寻春,别让我失望 这日换了药,苏寻春仔仔细细检查了他的伤口,再切脉、放指间血...... 最后又让他喝了满满一碗药。 一通“折腾”后,愁了几日的眉总算舒展。 双唇不自觉勾起一弯弧度,“比我想象中好得快。” 萧佑泽也笑,浅浅地,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苏大夫何时对自己医术没信心了。” 苏寻春呛道:“我也没见过有病者像你这么作死的。” “还气呢?这都多久了。” 他将她翻转,双臂轻轻搂着她的腰肢,鼻息喷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处,“寻春,谢谢你。” 得知他身份以来,这男人情话不断。 苏寻春恼过、羞过,却没有一句抵得过这三个字。 她心里最柔软的位置猛地一颤,有一道虚无之气蹿遍全身,找不到发泄点的,最终汇集在眼眶。 呼之欲出。 她也不明白,为何最近变得很爱流泪。 一点也不像自己。 苏寻春强忍着、咽了回去,清了清嗓子,依旧端着大夫的姿态。 “快松开,我得去熬药膏了。” “让你那个徒弟去,我看她挺勤快。” 萧佑泽紧了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一起躺在床上,“寻春,陪我睡会儿。” “......” “我都这样了,你还不放心?” 苏寻春整理好情绪,回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我是怕碰到你的伤口。” 说着她纤细的手指一寸寸轻轻抚摸这道仍有些触目的疤,忽然又笑了,“这次黄巧卉倒是有先见之明。” “怎么?” 萧佑泽还不知黄巧卉让寻春研制祛疤膏一事,更不知她曾误会那祛疤膏是为讨好自己、生了几日闷气。 如今听她说出来,心头竟有些开心。 原来寻春并非不在意。 本想让她继续误会下去,此刻听她说话的醋意那么浓,又不忍她再胡思乱想。 “痒,离我远点。” 男人温热的鼻息就在她耳边边上,酥酥麻麻,直叫人说不出来的滋味,心里慌得很。 苏寻春朝外挪了一寸,萧佑泽就凑近一寸。 如此把她挤到了床沿,差点滚下去,萧佑泽一手将她捞回来,面对面抱着。 声音脆脆的。 “黄巧卉的爱郎,是她的远房表哥沈之唤,曾在我麾下做侍书。” 说完刮了刮她圆润微翘的鼻头,“他早年损了容貌,面上有疤。” “你早知道?” 苏寻春想了一小会儿,好像更早的时候他就暗示过,黄巧卉有把柄在他手上,可万没想到是这样。 联想那晚黄巧卉的反常之举,她隐约觉得很有问题。 “沈之唤如今何在?” “夫人何时对旁人的事这么上心?” 这的确不符合苏寻春一贯淡漠的性情,恐怕自己都没发觉,凡是接触与萧佑泽有关的人和事,她神经不自觉会敏感百倍。 萧佑泽见她极其认真,告诉了她实情,“早些日子被黄家送离玉京城,不过好像有人在除夕之日见过他。” 苏寻春没有接话,还没确定的事她暂时不想对他说,目前他最重要还是养伤。 毕竟出征在即了! 苏寻春视线掠过门帘和屏风望向书房的位置,轻扯嘴角,回头,蜻蜓点水般亲了亲他没什么温度的唇瓣。 “快闭眼,我也困了。” “好,夫人说了算。” 萧佑泽深深呼了一口气,就这么拥着她入睡。 不多时耳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好像比任何时候睡得都沉,缠在腰间的双臂力道也松了些,苏寻春抬起他的手臂轻轻放下,替他重新缠好伤口。 蹑手蹑脚下了床。 光着脚,走到书房案台边那幅古画面前。 经过她这几日的观察,非常肯定这画有古怪。 那晚她从门缝看到萧佑泽就这里消失,好几次想一探究竟总被发现,今日见他气色好了些才敢下点药。 苏寻春凭借记忆,取下发簪在抽屉摸索半天,可能是太紧张,反反复复第三次才看到机关。 暗门开的瞬间她望向两丈开外的寝殿,尽管有重重阻隔,仍有点心惊。 殊不知原本熟睡的男人正含笑看着她的方向。 苏寻春生平第一次偷东西,心都快跳出来。 她小心翼翼掀开古画,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内摆放着各种书籍、卷轴,悬着一颗心看了一圈,目光很快被角落架子上的紫檀木盒吸引。 她快步上前,嗅了嗅并没有异常。 打开木盒,只见一枚精致的印章静静躺在丝绒之上。 细细看来,私印由上等和田玉制成,触感温润,色泽如凝脂。形状规整,边角圆润,四周雕刻着细腻的云纹;顶部是一个简约而典雅的平顶,没有过多的装饰。 将其翻转,印面刻有九叠篆书。 ——“青宫御宝”,字体工整却很独特,很难模仿。 苏寻春以最快速度盖在准备好的两张良民证上,心跳如雷,背心汗水早把里衣浸湿...... “哇!这就到手啦!寻春姐你可太厉害了!” 花娣双手捧着良民证,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忽而眼珠子一转,抱着她的肩膀摇了摇。 “去酉州路上我们随时都可以找机会逃啦!何必再为皇甫大叔冒险!他武功那么厉害,自己去偷啊!靠女人算是怎么回事?” 苏寻春知她说的是气话,最近这丫头跟着皇甫桑墨练武,没少挨训。 这话如果是数月之前,她必定会考虑。 可此刻......她心里五味杂陈,淡淡一笑,说了花娣无法反驳的理由。 “没有他,我们走不远的。” 花娣仍旧不服,想了想,倒也不急,等自己学到皇甫老头儿五成功力,一定能带寻春姐逃离太子殿下的魔掌! 萧佑泽受伤一事外人并不知晓,所以在解毒之后他需要立即回到东宫,与皇后交涉此去酉州之事。 对于寻春只是盖了私印而没直接拿走,他也有些疑惑。 他原本的计划,是让皇甫桑墨趁此机会先救出那帮义士,此行危机四伏他不一定能随时确保寻春和洹儿的安全,而皇甫桑墨和靳子琮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他初心,并不愿寻春跟自己去酉州。 锦州,目前来说是最安全、最合适的地方。 只是一想到要放她走,心中郁结愈发膨胀塞满了整个胸腔,尽管只是暂时,他也不愿。 真怕这女人又犯浑,再也不回他身边。 好在他还有机会反悔,至少在去锦州路上的一个月,他们会时刻待在一起。 “寻春,别让我失望。” 第六十三章 同行之人 苏寻春没想到的是,黄巧卉会随军一同出发,她有片刻不开心,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皇后的意思。 毕竟他们下的那种慢性毒,需要七日服食一粒。 自那日试探后她没有与黄巧卉再打照面,调查也被迫暂时停止,她确信以萧佑泽掌握的信息来看,那女人翻不出什么浪来。 时至五月,军队已在城外集结,就等萧佑泽一声号令。 出发前几日,苏寻春去见了苏锦夏。 事前她问过穆蓉蓉,说早前才收到大哥寄回来的家书,也就是说他失踪的消息穆家人尚不知情,可眼前苏锦夏眼睛都哭成了核桃。 “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梦到彦哥出事了,求求你带我去酉州见他。” “就为了一个梦?”苏寻春蹙眉。 这次二人见面她没有支走花娣,让这丫头损一损苏锦夏也好。 “喂!那么多人不找你赖着寻春姐做什么?不是已经给了你药吗?你现在能走能跳,随便找个大夫调理一下便是!死缠烂打做什么!” 苏锦夏不理她,双手攥着苏寻春的手,“姐姐,你一定要相信我!我......” 她咬牙有点孤注一掷的意思,竟主动说出竟派人跟踪她们,知道苏寻春目前以郎中之名客居太子殿下宫外住所。 “姐姐,在洛县时我就知道太子殿下对彦哥颇为欣赏!还被他亲自提拔为大将军,若是他真的出事殿下绝不会坐视不理。” “况且,我......我一个女子上路姐姐真的忍心吗?姐姐,我思来想去真的只能求你!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太子殿下,我可以跟你们一样女扮男装随军出发。我保证、保证绝不惹麻烦!一年前我也是这么逃难的......” 苏寻春太阳穴跳得有点厉害,冷眼看着她。 苏锦夏继续道:“还有!酉州我、我是去过的,对那里的地形非常清楚,万一、万一有用的上我的地方,带上我绝对利大于弊,姐姐你说对不对?” 苏寻春冷眼轻笑,将杯中茶饮尽。 良久,点了点头。 梅姨娘见那两个俊俏公子模样的讨厌鬼走远,小跑过来拉起女儿,“那臭丫头这是同意了?” 苏锦夏拍拍膝盖上的灰,眼神幽暗只剩下浓烈恨意。 嘴角那抹笑非常之诡异,“我都说这份上了,她能不同意吗。这一路我一定会搞清楚她跟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会给她准备一份大礼。” 花娣没由来背心一颤,人已经回了青宫馆,却还在想着苏锦夏最后那稍纵即逝的眼神。 “寻春姐,你不觉得带着她很危险吗?” 苏寻春一边检查洹儿功课,一边漫不经心说: “你说的对,那么多人不找,她赖着我做什么?肯定有她的原因,与其放任她不理但不知她何时又来害我,不如把人留在身边。” “这倒是!有我和皇甫大叔在,她不敢对你做什么。” 花娣转转眼珠子问她:“你准备怎么跟太子殿下说?” 苏寻春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穆承彦至今下落不明,她作为家眷去前线寻夫,说得过去。” 萧佑泽与花娣有同样担心,并不同意她这么做,然而在听了她的提议后,没再多说什么。 只道:“不论如何,万事先考虑自己。” 苏寻春莞尔,“这话你也应该每天默念十遍。” 萧佑泽捏了捏她的鼻头,牵起她从洹儿睡房出来,南苑门口有两个男人等在那里。 恰巧两个人她都认识。 左侧持剑身型魁梧的正是皇甫桑墨,另外一位则是他的义弟靳子琮。 二人见了萧佑泽均只是浅浅行了个礼,看得出直至此刻他们对于这位太子殿下都没有全心全意信服。 不过是被人拿住了短处,企图从对方那里谋取利益罢了。 就连苏寻春都能一眼洞察,何况萧佑泽。 可这男人似乎一点不介意,走上前向苏寻春介绍。 “靳子琮,以后由他贴身保护洹儿。如今我没有办法再将洹儿留在京郊别院,可他跟着我们也很不方便,所以我打算让子琮先一步将他送去锦州,等我们回城之时再去接他。” 锦州? 苏寻春不自觉望向皇甫桑墨,尽管只是一瞥,身边男人亦看得一清二楚。 皇甫桑墨默不作声,依旧抱肘垂眸,目光锁定在自己的剑鞘。 这件事事先萧佑泽没有向她透露,苏寻春微微抿唇,“那、洹儿需要在锦州待多长时间?” 萧佑泽放在她肩上的手掌,轻轻收拢,“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好,我再去给洹儿多准备些衣物。” 她默默离开,只剩下三个男人在场时,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靳子琮双拳紧握,很不满他这个安排,“太子殿下此举何意,难道我不配上战场?!” “子琮!”皇甫桑墨一早叮嘱他不要跟萧佑泽正面冲突,似乎没什么作用。 “大哥!我们何苦听命于他!这么久以来他根本没有履行他的承诺!” “是吗?”萧佑泽冷冷开口,“那你们可以自刎了。” “你!”靳子琮知晓南苑此刻并无守卫,正欲拔刀指向萧佑泽,手生生被大哥按了下去。 嘴上仍不服。 “萧佑泽你别假装好人!三年前若不是你按兵不发,我靳家军怎可能全军覆没!青州之地......” “住嘴!” 皇甫桑墨厉声喝道,他比靳子琮更了解这位太子爷。 虽然表面上与他们的短暂结盟,互相利用,实在他永远是上位者,要想从他这里得到好处,怎少得了装傻充愣。 再者,他与苏大夫的计划已在按部就班进行。 至少在去锦州的路上,他们不能跟萧佑泽闹翻。 萧佑泽一声不吭看着兄弟俩,缓缓转动左手扳指,唇瓣轻掀。 “孤以为靳公子会很乐意接受这个任命,若你不愿,孤可以派别人去,只是要委屈你留在刑部大牢与江老作伴。” “你!”靳子琮眼睛快喷火,被大哥挡在身后。 皇甫桑墨再次抱拳向萧佑泽行礼,直接问道:“殿下想让子琮何时出发?” “三日内。” 第六十四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 清晨阳光穿透薄雾,玉京城的城门缓缓开启。 萧佑泽身披金甲,战盔耀眼,英姿飒爽地出现在城楼上,一声令下,大军开拔。 战鼓雷动,号角长鸣。 城外三万骑兵和步兵整齐列阵,早早等候,而其余支援的人马会从其他地方直接赶往酉州,在固定地方会和。 天气逐渐炎热,路况不定,这一路注定艰辛。 黄巧卉应该是唯一有资格抱怨之人,而她此刻正在行使这项特权。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小夏,沏壶茶来。” “小夏,没吃饭吗?用力点煽。” “小夏,打水来,我要洗脚。” “......” 她郁闷至极,虽然知道皇后娘娘让自己跟来的目的,可如今她身子不适,哪里能舟车劳顿。 偏巧太子殿下只允许她带两位婢女服侍,还硬塞了一个笨手笨脚、看起来比自己还虚弱的女人。 ——“她是穆将军的侍妾,随军出征,但军中机密重重,不宜让她知晓。将她安置在良娣身旁,既保安全,又免生事端,实为上策。”—— “你要烫死我吗?!滚出去!迎雪!!!” 花娣听到不远处帐篷传来的嚎叫声,捂住嘴放下掀起的帐篷一角,“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 苏寻春自然也听到了,但她此刻正在做手工,一点也没功夫搭理。 她仔细研究萧佑泽私印的样式、字迹,用细毛笔在纸上临摹了印文,反复练习,直到每一笔都与原印无异才敢进行下一步。 花娣本应在外面把风,听到皇甫桑墨的脚步靠近,知道是“换班”的时辰,便进来偷个懒。 蹲在苏寻春身边看着她忙碌,不知怎的喉咙直接蹦出一句话来。 “寻春姐,你、好像对皇甫大叔的事很上心。” “什么?” 苏寻春全神贯注哪里有空听她废话。 难得今晚与秦元恺的另一支大军汇合,萧佑泽要与他秉烛夜谈,她才有足够时间研究印文。 花娣眼见帮不上忙,喝了口水就要出去继续守着,临走前想了想还是带上了水壶。 凭着感觉朝树冠上抛。 “拿着!” “多谢。” 她力气渐长,皇甫桑墨差地没接住,“最近有偷着练功?” “哼,我哪里需要偷着脸?如今太子殿下都知道我跟着你学武,寻春姐说那殿下没说什么。不需要你担心!” 皇甫桑拿跳下树,将空空的水壶还给她,花娣一把夺过站到一边去。 “怎么?谁惹你了?”平时这丫头话多到他想用棉花塞耳朵。 花娣胸口闷得慌,她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以前从没出现过这种感觉。 “谁会平白无故惹我呢。”她双膝一弯蹲坐在苏寻春帐篷外,目光还是锁定黄巧卉所在的方向。 皇甫桑墨顺势看去,以为又是黄良娣拿气给她受,但这一路几人几乎没有交流。 只是每日清晨,苏锦夏来找苏大夫取药。 之前他也挺好奇为何苏大夫将苏锦夏安排在黄良娣身边,这几日看着两个女人互看不顺眼,没空找苏大夫麻烦,渐渐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苏大夫很聪明。” 花娣白了他一眼,“我师父当然聪明了!” 皇甫桑墨三十有余,哪会听不出这丫头话里的火药味,看在一壶清水的份上,没跟她计较。 双手抱头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喂,皇甫大叔?”花娣只忍了半刻没说话。 “嗯?” “你是不是喜欢寻春姐?” “为何这么问?” “哼,你不说我也知道。”花娣小嘴一噘,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学他的动作靠着,斜眼瞅了他一眼,“我还知道,师父不会喜欢你。” “......” 是夜,再也无话。 待到寅时左右萧佑泽走来时,帐篷外只有花娣一人倒在地上呼呼大睡。 帐篷内,苏寻春也蜷缩在小几前沉睡,身边小木桶里全是宣纸、布料烧尽的烟灰,还有些余温。 萧佑泽拾起一块极小的纸屑,无奈笑笑。 不懂她这是何苦。 温热的掌心穿过发丝抚上她的脖子,一手托住她的双腿,将人放在榻上。 自己也褪去长袍侧身躺下,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阿九......” 萧佑泽以为自己吵醒她,低头一看,怀中人双眼紧闭,眉心皱成一团。 他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头,“寻春?” “我不会离开......” 知道是梦呓,他心仍颤了一下,将她抱得更牢,看着不远处的那个木桶不禁失笑。 不会离开?她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假印,与皇甫桑墨狼狈为奸? 忍不住伸手掐了掐她腰间嫩肉,让她主动贴近自己。 “我知道,睡吧。” 又连续赶了几天路,穿越崎岖的山地、广袤的荒野,道路泥泞难行,马蹄和人足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战士们的皮肤被晒得黝黑,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滴在干燥的土地上,转瞬即逝。 苏寻春想着熬制几锅酸梅汤,如果有剩的,还可以给大家带上路解渴。 寻找梅子的事就落在花娣和皇甫桑墨身上,他们只有四个时辰,毕竟眼下时间比什么都重要。 “苏大夫、苏大夫!” “何事?” 苏寻春撩开帐篷,唤她的人正是黄巧卉身边的贴身丫鬟。 “迎雪姑娘,是黄良娣不舒服?” 迎雪忙摆手,扯了扯嘴角面露难色,“苏大夫还是先随我去看看吧。” 苏寻春看了眼天色,花娣他们应该不会那么早回来,便提着医箱跟着迎雪去了黄巧卉的帐篷。 这一路上黄巧卉没有住进萧佑泽的主军营帐,即便如此,众将帅也乐道太子殿下与黄良娣感情极好。 毕竟是新婚燕尔,且行军打仗通常情况不会带上家眷。 两个帐篷之间相隔数百米。 走到门口苏寻春听到微弱的呻吟声,不像是黄巧卉,大概猜出几分里面情况。 果不其然,是苏锦夏做错事,被黄巧卉善意提醒,挨了两巴掌。 十根手指印完好印在苏锦夏惨白的脸上。 苏寻春一个字没多说,给她上了药就走。 苏锦夏迅速跟上,咬牙把委屈和愤怒吞进肚子,要报复她的好姐姐此时还不是好时机! 只因她刚才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第六十五章 其人之道,附赠美男计 “你想说什么?” 苏寻春不想让苏锦夏踏入自己帐篷,索性将她带到小溪边。 苏锦夏深吸口气,缓步走近她。 “告诉你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让太子殿下恢复我的身份!那日我已在秦将军面前露了面,他也认出我来。” “我不想再受黄良娣的气!她身边的丫鬟都不拿我当人,虽说我吃了姐姐给的药身子已无大碍,可我好歹是将军夫人!我......” 苏寻春脑仁疼,“不说就罢。” 哪有人蠢到什么都不说就谈条件。 她当初到底是怎么蛊惑穆承彦的?大概是两个人都蠢到一块儿去了吧。 “等等!”苏锦夏拦住她的去路,“姐姐,这个秘密我本可以直接告诉太子殿下,我为何要卖你一个人情呢?” 话说到这份上,苏寻春再没猜出几分,就是她愚笨了。 这事如果苏锦夏胆敢拿来威胁萧佑泽,小命也算走到尽头了。 她眸子深了深,嘴角一弯,“好啊,那你大可去告诉太子殿下。” 说罢她加快步子离开。 走没两步,衣袖被人死死拽住。 “好!我告诉你!但你必须得帮我逃离黄巧卉的魔掌!” “说说看。”苏寻春抬眸。 苏锦夏凑近她耳边,唇齿微颤说出那个苏寻春待证实的秘密。 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她哦了一声转身离去,留下苏锦夏一人在溪边踢小石子泄气,两颊的指印消失了,却在她心头印下仇恨。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偷听到黄巧卉与贴身丫鬟说话。 全城百姓都知黄良娣入东宫是二月之事,又怎可能在半月前打掉已成型的胎儿?! 此等皇家丑闻定然不能传出去。 若不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她恨不得立马到太子殿下面前揭发黄巧卉这个贱人,哪里会轮到向苏寻春示好,而且她这个好姐姐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苏寻春难道不是太子殿下的狗腿? 哼,她就不信这件事动摇不了黄巧卉! “苏寻春、黄巧卉,那你们就一起去死吧!” 黄巧卉有孕一事苏寻春早有所怀疑,当初替她把脉果然是那女人故意隐瞒,互相试探。 一时竟被她瞒过去。 却没想对方半月前、也就是萧佑泽负伤那段日子喝了打胎药。 现在想来,那晚她见到男人很可能是给她送药的。 如今被苏锦夏撞破她与迎雪谈话,得知了这个秘密,只怕苏锦夏性命堪忧啊。 不过好歹她是功臣之妾,如今穆承彦下落不明,若是苏锦夏在营中无故失踪或暴毙,黄巧卉应该不会蠢到做这种事。 所以苏寻春并没答应苏锦夏的请求。 她们两个人互相折磨,自己才乐得清净。 苏寻春在告诉萧佑泽真相之前,打算先替他做一件事 望着医箱下那盒小木盒,心道是时候给黄巧卉回礼了! “良娣身娇肉贵,这一路颠簸身子有所亏损再正常不过,草民已为良娣调配一味安神丸,再辅以针灸巩固,到达锦州前定能安然无恙。” 黄巧卉半靠在床榻假寐,闻言只嗯了一声,让迎雪收下药。 就算什么也没做,帐篷内还是充满紧张的气息。 苏寻春眼如觅食的猎人,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自是不信这个女人会轻易相信自己,她也要亲眼见对方吃下皇后专程为萧佑泽准备的灵丹妙药。 木盒只是烟雾而已,真正的药早已被她研磨成粉末融入汤药中。 “这是草民熬制的避暑汤,味甘性温,请良娣尝尝看。” “不必了。”黄巧卉皱眉,斜眼看了看迎雪,“送苏大夫出去吧。” 苏寻春纹丝不动,言辞恳切,“这是太子殿下的一番心意,若是良娣不喝,恐难交代!” 黄巧卉扶着迎雪缓缓坐起身,似是不信,意味深长看向这位面如冠玉的苏大夫。 心里的慌张和警惕逐渐卸下。 忽而娇嗔道:“行了,我哪里不知殿下的心思都在苏大夫身上。你放下吧。” 苏寻春嘴角勾了勾,“良娣,请趁热喝。” 黄巧卉没料她今日竟敢这般强势,微微一怔,脑子好像飞进了几只蚊虫,嗡嗡作响。 “迎雪,先出去。” 屋内只剩她们二人时,黄巧卉妩媚一笑,佯怒道:“整日戴着面具,苏大夫不觉得闷得慌?” 苏寻春捧着碗往后退了一步,“草民习惯了。” 一时算不准这女人会做什么,双眸低垂,盼着她端走这碗药。 毕竟她手都快麻了。 下一刻,一双肤色稍黄、枯瘦的手伸了过来。 揭开了她的面具。 “在我面前苏大夫何必伪装,”黄巧卉掩嘴咯咯笑出声,那眼神难得清澈,“难怪殿下那么喜欢你。” 苏寻春:“......” “死——鬼——” 苏寻春手中一空,伴着一声耳鸣,脸微微发烫,正懵着呢。 黄良娣已将那碗解暑汤一饮而尽。 “满意没,苏大夫?” 哼,原来“美男计”对这主仆二人都有效啊。 见目的达成,苏寻春拱手行礼,“还请良娣归还面具,草民无官无品本不该在军中现身,为免给太子殿下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黄巧卉手指勾在面具之上,没有要物归原主的意思。 “这东西我留下了,苏大夫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苏寻春无奈讪笑。 得,给就给吧,反正自己还有十几二十个。 从黄良娣帐篷离开时,暮色已至,可是皇甫桑墨和花娣还没回来。 她刚想让姜赫去寻,就见他火急火燎跑向她。 “苏大夫,前方有突发情况,探子回报发现豫军踪迹!大军得尽快赶路!” “可皇甫桑墨和花娣......” “殿下的意思,沿途给他们留下记号即可!”姜赫见她愣住,赶忙一口气说完,“殿下让苏大夫前去主军队伍随行,行装由属下派人收拾。” 末了,撇开众人悄声在她耳边劝说,“夫人快去吧,如今皇甫桑墨不在,殿下不放心。” “我知道了。” 苏寻春攥紧拳头,还是回去拿走医箱,毕竟里面那木盒里有自己的半成品,若是被萧佑泽发现还得了。 最后还在营帐外的那棵树留下与花娣的暗号。 良民证她早就给了花娣,如果可能的话,她倒希望花娣可以趁此机会逃走,去活自己想过的生活。 能逃脱又何必回来。 只希望他们不是落入敌军手上。 “出发!” 一声号角,军队朝着锦州方向极速前行。 第六十六章 今晚有事发生? “还在担心花娣?” 数日来他们马不停蹄,昼夜兼程,一众将领已是疲惫不堪。 好难得,今晚的夜幕之下有星辰为伴。 苏寻春跪坐在主军营帐的小几旁,神色恍惚,萧佑泽连唤了她几声都没有反应。 他只好走过来,拿掉她手上的香包,一双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柔声宽慰。 “你那小徒弟看着你比精明狡诈,不会有事。” “七日了,都没有他们的消息。” “万一她溜了呢。” 苏寻春愣了小会儿,这种可能当然存在,只是这些天她反复在想,花娣如此仗义,自己也不是没试过赶她走。 没一次成功。 所以认定那丫头肯定会回来找她。 她摇了摇头,推了推压向她的男人,“她不会的。” 萧佑泽嘴角荡似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这么笃定,不怕万一她背叛你?” “我相信花娣。” 苏寻春抽出手继续未完成的工作——为黄巧卉缝制加料的香包。 感觉男人的温度离自己稍微远了一些,冷不丁听他下一句试探,瞬时觉得透心凉。 “那皇甫桑墨呢?夫人担心他吗?” 苏寻春动作一滞,淡淡回应,“他与我非亲非故,我担心他做什么?” 萧佑泽好像很满意她这么说,温热的胸膛又贴了上来,男人独特、诱人的气息喷在她耳畔。 “是吗。” “痒!” 苏寻春双手猛地一拉,缠好最后一个香包,狠狠睨了他一眼,“我该回去了!” “就在这里,”萧佑泽握着她的双手不肯放,炙热的目光似要将她吞噬,“今晚哪儿也不许去。” 苏寻春脉搏停顿,呼吸一紧,很快从他狡黠的目光中读出点东西。 这些天大部分时间他都让自己待在主军营帐,可是晚上会让姜赫送自己回去。 二人住所只不过相隔百米,内外都有将士守着,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倒是第一次开口让自己留下。 苏寻春很快觉察出问题,“今晚有事发生?” 萧佑泽抬起她的下巴,印上一吻,“夫人变聪明了。” “别闹——” 这一吻比以往来得更猝不及防,她想躲、没能躲开,这家伙好像无师自通,一次又一次勾住她脆弱、敏感之地。 霸道、又不失温柔。 一边进攻,一边示弱。 苏寻春只觉天旋地转,反抗无果,只得由着他来,全身好像没了骨头,腻在他身上。 慢慢的,局势有些不受控制。 男的手掌隔着衣物摩挲,不断挑逗,彼此体温悄然攀升,就快要胜过帐篷内即将燃尽的木柴。 她被吻得七荤八素,很久、很久才能呼吸一次。 就她在准备妥协之时,萧佑泽舌尖朝上勾了勾,握住她的腰肢的手猛然一紧。 意犹未尽结束了这个吻。 “乖乖留在这里。” 他拦腰抱起她放入床榻,从枕头下取出一把似曾相似匕首交到她手上,表面依旧风轻云淡。 “这东西我可一直替夫人收着,物归原主。” 萧佑泽披上甲胄如一阵烈风走出营帐。 苏寻春恍如梦中惊醒,细细看来,这把匕首不正是她当初用来防备阿九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握住匕首的十指一节一节逐渐发白。 约莫过了一炷香,帐篷外火光四起,列队的脚步声整齐划一,按理说他们即将进入锦州境内。 放眼齐国,除了玉京城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因为它是在一座临海的小城,进可攻退可守,数十年前两国签署协定时就将它单独划分出来。 这里大概率没有豫军存在! 苏寻春的心跳得极快,将匕首插入腰间,匆匆戴上面具就想出去看看情况。 高霍如黑面神挡在她面前,他是个比皇甫桑墨还壮实的男人,更加不苟言笑。 “殿下交代,无论发生什么,您都不可以离开主军营帐!” “殿下何在?!” 苏寻春仰头看着他,压低声音问道:“可是有敌军来袭?” 高霍不回答,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回进去。 “嗖——嗖——” 她仿佛听到万箭齐发的声响,却分辨别不出它们的方向,每一箭都好像从她身上掠过。 心骤然缩紧。 苏寻春不是没见过战争,恰恰相反,正是因为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战火纷飞是如何残忍。 从前,她被豫军挟持去敌军营救治他们副帅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甚至还记得,自己脚下跨过了多少具尸体,才跌跌撞撞走出城门...... “阿九,千万不能有事。” 高霍如一堵墙抵在营帐外,要智取、闯出去,苏寻春也并非没有办法,只是此刻她出去又能如何。 除了添乱,帮不了他分毫。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有了作用,屋外厮杀声并未持续太久,熊熊火光也渐行渐远。 而后,她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萧佑泽应该把敌军引到远处去了,她用匕首撩开帐篷,没有硝烟的味道。 也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心里顿觉空了一块。 “寻春姐——” 耳边呼呼风声,她以为幻听,顺着那个方向看去,一定眼,真的看见小小的人影向这边靠近。 来人穿着不合身的男人衣服,乌漆嘛黑的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伴着一阵奇怪的味道。 可看那身形、跑步的姿势。 不是花娣,又是谁。 “寻春姐!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 花娣一口气跑了五里,抹了抹脸上的灰,双手杵着膝盖大口喘气,“累死我了!看来皇甫大叔还是留了一手,没教我真正的轻功!” 苏寻春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糊涂了。 视线掠过她看向远处,没有别人。 高霍见花娣回来,识趣退到三米开外,一则是给两人腾地儿,二则是这丫头身上太臭。 花娣好像嗅觉失灵一点没觉着,还想抱一抱寻春姐。 “等等......” 苏寻春见她没事悬着的心先放了一半,却也不想就这么跟她亲近,“这几日你们去哪儿了?” 花娣喘匀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根本不在乎地上那滩泥,毕竟她全身上下没比泥地干净多少。 “我能不能先洗个澡再说?” 第六十七章 将计就计 秦元恺是萧佑泽的外祖父一脉的人,当年俞妃薨逝、九皇子十岁,他因初获赏识,尚未触及权力核心。在沈氏一族的清算中,侥幸逃过一劫。 在边关捞了个苦差。 萧佑泽被封为太子后,秦元恺成为首批被招募的亲信之一。他见证了太子爷的成长,对太子爷忠心耿耿。 在这次出征的队伍中,有一半是清肃王的人。 他们预见到途中可能会有变故,故意表现出不知情的态度,布下诱饵,引诱敌人自投罗网。正如他们所料,那群人选择在接近锦州的时机发动攻击。 果不其然,他们选在进入锦州前动手。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那位清肃王不会不知,却总是逆其道而行之,那就不能怪他们大义灭亲。 今晚就是收网的时候! 夜色如墨,火把的光芒在风中跳跃。 萧佑泽一身戎装骑在战马上,俯瞰脚下那数名、已被剔去甲胄的男人,他的身影在马背上显得格外威严,俨然是这场叛乱的主宰。 他目光锐利如鹰,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 “与孤作对即与齐国作对!背叛之举不可饶恕,一律军法处置!” “殿下饶命!我等......只是一时糊涂,求您宽恕!”其中一人哭喊,眼中布满恐惧。 “哼,萧佑汐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冒死也要听命于他损毁这批兵刃?”萧佑泽声音更加冷冽,目光如利剑一般穿透夜空。 “末将愿将功补过,只求太子殿下给我等一个机会!”另一人哀求,语气带着一丝不容觉察的不甘。 萧佑泽不为所动,眼尾向旁边一扫,此人立即人头落地。 在场众人皆是身经百战的将帅,见状无不心头一震。他们眼中的太子殿下虽然性情乖张但也是皇后一派、沈氏族人的傀儡而已。 没有沈氏做靠山,他萧佑泽又算得了什么? 反而清肃王这几年势力崛起,治理政务、军事功绩颇丰,就连皇上都赞许有加,废储一事他们暗中进行了一年。 此番更是得了清肃王的好处,准备混入太子殿下大军偷龙转凤将病人偷偷押运至东部边陲。 殊不知傀儡竟一早看穿,来了个将计就计,引的两拨人“见面”,还一刀斩杀了捣毁兵刃的带头大哥...... - 花娣将自己里里外外好好清洗了一遍,换好衣裳,坐在小几前大快朵颐。 嘴里塞满食物,还是忍不住想马上告诉寻春姐几日前发生的事。 “太子殿下真的神机妙算!” 她含含糊糊说着,苏寻春凝眉望着她,心跳声如擂鼓与耳膜一并震动,半天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抬眸看向远处,萧佑泽仍没有归来。 “先别吃了!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花娣愕然,含在嘴里的半块馕被对方抢走,还是头一回见她这般焦躁。 咽了咽唾沫,眼巴巴望着一桌子的食物,脑子浑然一凛,“寻春姐,你是担心我,还是太子爷啊?” 苏寻春语塞,她从没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过对萧佑泽的情谊,一直由得他们误会、瞎想,被戳破心事耳朵微微发烫,很快别过脸去。 “不说就别吃了!” “说说说!你先把吃的放下!!” 花娣展开双臂扑向小几将所有食物画在圈地范围,眼睛半刻不愿移开。 “那日我与皇甫大叔沿路找梅子树,一连走了几里都没发现,正想往回走时,看见后方有另一支军队前来。” “皇甫大叔觉察有异,让我留在原地等他前去打探,可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一个人影从我们来时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我认得那人,是秦将军手下的一位副官,猜想可能有事发生,我也偷偷跟着他们!”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人打晕过去!” 苏寻春耐心听着,左右瞧了瞧,花娣现在没有明显的外伤,替她把完脉稍稍松了口气。 “接着呢?” 花娣隐约觉得寻春姐并不想知道得那么详尽,于是捡了重要的说。 “我醒来才知道原来我差点人发现是皇甫大叔打晕了我,他说我们必须先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才能回营,我半信半疑一心只想快点回来找你。” “皇甫大叔说主军营有人与清肃王的人勾结,计划七日后捣毁送往前线的所有兵刃和火药,并将责任推给太子爷,伪造证据说他与豫军主帅早有勾结!” “我一下子哪能理清那么多事?可见皇甫大叔说的有板有眼,况且他一向不服太子爷,如今为何肯帮他?他却说‘此事关系前线将士和数万黎民百姓安危,不可视而不见’,于是我便答应去送密函。” 花娣说到这里双手握拳摇晃在胸前,声音发颤,“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紧张!当皇甫大叔掩护我扮作义士、去那队伍的副将营帐中时我以为人家肯定不信,转身就走。” “哪知那人是太子爷安插的探子!原来太子爷早在出发前就算到有这么一出,表面假装误中陷阱,实则暗中部署精兵,每一步都深谋远虑。” “为避免那群狗贼起疑心,尤校尉让我和皇甫大叔就留在他军中,扮作半路挟持的俘虏,所以我才搞得这般模样!” 苏寻春稍稍喘口气,既然是他的计中计,人应该不会有事。 花娣趁她分神把半块馕抢回来,直接往嘴里塞。 “还有、还有!皇甫大叔好像跟那位尤校尉是旧识,我偷听他们吵架来着,不过......具体说了些什么没听清,但我猜应该与太子殿下有关。” “皇甫桑墨如今人呢?”苏寻春似乎这才想起少了个人。 花娣嘿嘿一笑,吐吐舌头。 “几个时辰前尤校尉按照与太子殿下之前约定计划出发,我和皇甫大叔在他们出发后从小路赶来与你会和,鬼知道半路杀出几个蒙面人,他让我先一步回来......” “你当真抛下他就这么走了?” 以苏寻春对花娣的了解,她不会是这么没义气之人。 花娣闷闷咽下那块干沙沙的馕,小声嘀咕,“他功夫那么厉害,又不会有事。” 第六十八章 你给她下药了? 这小丫头神情有些古怪,苏寻春思索片刻扶额微叹,“你吃好了先歇着,我出去看看。” “寻春姐你去哪儿?” 花娣见她提着医箱转身就走,想拦着又想不出理由,干脆一跺脚撇过头去,就当自己什么也没问。 守着门外不远处的高霍,似乎猜到苏大夫的意图,指了指十丈开外的一处隐秘的帐篷。 “伤得不轻,殿下交代请苏大夫尽心。” 夜已深,营地只剩下巡逻的脚步声和虫鸣在空荡的原野回荡。 苏寻春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隐约觉得身后有人窥视,驻足回望黄巧卉帐篷里的油灯猛然晃动几下,熄灭了。 看来那女人贼心还不死,依然在想方设法害她,那就不能怪她这个做姐姐的,不留情面了。 只是现在,还没功夫搭理她。 急促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帐篷内的男人立即警惕起来,抽出靴子里的短刀藏于身后。 在闻到一阵草药幽香时,缓缓放下,“苏大夫?” “是我。” 苏寻春见到皇甫桑墨这刻,眉头骤然拧成了结,这哪里是伤得不轻。 皇甫桑墨的左腿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赫然在目,血肉模糊,伤口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某种利器所伤。 伤口周围的肌肉翻卷,白骨依稀可见,让人触目惊心。 仍然有鲜红的血丝从伤口中渗出,染红裤腿和脚下的土地。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布满冷汗。 “快躺下!” 不免有点埋怨花娣如此任性,吃饱喝足才说这事,毕竟他们如今还是“同盟”的关系。 皇甫桑墨好像猜到她心中所想,“与花娣无关,那小丫头只当我为了给她开路才摔伤了腿,实则我这伤......” “是回去跟那群人死拼弄的,对吧?”苏寻春点到即止,并不想深究。 她迅速取出药酒和干净的布条,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 为尽快洗净伤口苏寻春的动作并不轻巧,饶是皇甫桑墨也只能咬牙强撑,见她取出一卷桑白皮线和一根细长的银针。 故作轻松挤出笑容,“这次不用发丝了?” 苏寻春丝毫不受男人影响,扔了块崭新的棉布给他,“咬着,准备缝合伤口。” 她用草药制成的粉末均匀撒在伤口上,接着小心翼翼用银针穿过桑白皮线,开始缝合。 皇甫桑墨紧咬着牙关,上衣早被汗水浸湿,但没有发出一声呻吟,目光紧紧盯着眼前女人。 胸口频繁起伏,一种异样情愫油然而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过这种感觉。 那晚花娣问他是否喜欢苏寻春,他没有回答,如今倒是可以肯定,他对这个两次替他缝针的女人,的确非常有好感。 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她的发丝还残留在自己体内。 或许有朝一日,待她脱离萧佑泽的魔掌,而自己也有能力带她远走高飞时,他们真的有机会在一起。 “寻春......”他喃喃道,不知何时才有资格喊出她的名字。 男人嘴巴被棉布堵住,苏寻春自是什么也听不清,眼下她一心只想集中精力快些处理。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苏寻春收拾好医具,轻声步出帐篷,消失在夜色中。 皇甫桑墨终于支撑不住,陷入昏迷。 苏寻春叮嘱高霍几句,匆匆往主军营帐跑去,心突突跳个不停,尽管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萧佑泽掌控之内。 可意外如果能预料的话,就不叫意外了。 好在,她的阿九完好无损。 萧佑泽刚刚卸下一身甲胄,一双异常冰冷的手死死搂着他的腰身。 忽的,他心尖一颤,“怎么了?” 苏寻春毫无意识此刻竟是带着哭腔,“没事,你没事就好。” “夫人这般担心我,我怎能让自己有事。” 萧佑泽小指轻勾取下她的面具,带有薄茧的指腹压在她的眼角,阻止眼泪落下。 “以前从没发现夫人这般爱哭,是我的错。” 男人声音低沉,喉结滚了滚,替她吻走那滴悬挂在脸颊的热泪。 苏寻春喉咙苦涩,哽咽许久愣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了。 她不看他,冲动过后才想起这夜发生变故,必定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及时处理,她不想留下打扰。 总之,他没事就好。 于是转身就要走。 萧佑泽等了这么久才还来她一次主动,刚刚尝到甜头,还没咽下肚她就要走,哪里会就此罢休。 一手轻扣在她后颈、一手揽着她的腰肢将人带到双腿之间坐下。 “寻春,看着我。” 她不看,倔强咬了咬下唇,有点懊悔自己那么冲动。 萧佑泽好一声叹,啧啧摇头,“夫人现在哪里还有当初白芷乡‘恶娘子’的模样,分明与其他女子一样别扭、无趣。” 他说自己无趣? 苏寻春猛然抬眸,瞪眼,片刻后却又笑了。 男人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恼怒的模样,着实可笑,也着实......很别扭。 鬼使神差回了一番话。 “我哪里无趣?莫非你喜欢黄巧卉那样矫揉造作的女子?想来应该是不讨厌的,黄良娣入青宫馆那日全城的百姓都看见你与她、眉目传情。” 她吐语如珠,萧佑泽找准时机,封住这双樱唇,使坏地,用牙齿来回轻咬她的唇珠。 “好大的酸味!” 苏寻春心中那道不值一提的气焰,很快烟消云散,紧绷的神经在他强烈的占有之下,得以缓解。 不自觉靠在他肩膀,慢慢回应,努力探寻着温暖、依靠,此时此刻好像她的心只为他而跳动。 萧佑泽当然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从未在清醒时体会过她这般炙热的关切。 残留的那丝丝怨气如水雾散开,化在这一吻之中。 呼吸间交缠着彼此的气息。 分开时,苏寻春扯着他的衣襟大口大口喘气,时间好像比上次潜入温泉还长。 她双颊绯红,萧佑泽的脸上亦染上一层罕见的红晕。 二人就这么依偎着,浅眠了一会儿,天就蒙蒙亮了。 帐篷外传来姜赫的声音,说是黄良娣身体不适,派人找苏大夫。 苏寻春面色如常,只是唇边荡起那抹笑意依旧被男人捕捉。 “你给她下药了?” “其人之道而已。” 第六十九章 你跟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为何这么做?” 萧佑泽怎可能猜不出一二,只是很好奇又不太敢相信,他这性子单薄的夫人、一心想悬壶济世的苏大夫会做出个这样的事。 他很想亲口听到她说出答案。 苏寻春离开前只留下几个字,“希望有一日,黄巧卉能为你所用,而不是对方摆在你身边、威胁你性命的毒药。” 那药的分量,她反反复确认过几次,按说不会那么快黄巧卉就有反应。 除非有人暗中加大剂量,又或者是放了别的东西。 譬如眼前所见。 苏锦夏正端着一大碗解暑汤跪坐在床榻之下,黄巧卉面色如蜡,双颊比前两日又凹了些。 目前正昏迷着。 “苏大夫,您快替良娣看看吧,她今早......” 丫鬟迎雪背过身去,悄悄展开一张雪白的绢帕,上面一簇殷红十分醒目。 苏寻春眉眼紧蹙,“有劳迎雪姑娘帮我叫花娣过来,稍后我需要为良娣施针。” 迎雪走后,苏锦夏立马换了个副面孔,随便把碗勺一放,起身朝她走来。 等待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姐姐这是为何?”苏锦夏俨然被打蒙了,瞪圆了双眼看向她。 “我还真低估了你的胆子,苏锦夏!” “姐姐......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苏寻春绕过她拾起药碗,仔细嗅了嗅,语气更加阴冷,“你果然是将自己的药放在黄良娣的汤药里,愚蠢至极。” 苏锦夏知道肯定瞒不过她,可没料这么快就被揭穿。 脸上阵红阵白。 仍想狡辩,“如何证明是我?随行之后除了姐姐还有两位军医,都可以自由出入药庐,这解暑汤又不是我熬制的。” 苏寻春嗤笑道:“其他人奉承黄良娣都来不及,为何要害她?苏锦夏你能不能动动脑子?” 苏锦夏压根没往深处想,她只知道苏寻春开给自己的药,是活血化瘀还有缓解经痛之效,那黄良娣小产不久正是气虚之时,给她分点药让她吃吃苦。 以解心头之恨。 谁让黄巧卉仗势欺人,天天不拿自己当人。 哪儿知道这药跟“解暑汤”药性相左,稍不留意就会出人命!而现在黄巧卉决不能死! 更何况是死在行军路上! 苏寻春脊背发寒,有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万幸目前黄巧卉身体太虚,对药性反应非常快,只要尽量的把毒素排除,应该无大碍。 刚好也趁此机会让花娣练练手,等她一来,苏寻春就把苏锦夏拉到外面草丛。 “你昨晚跟踪我?” “我没有!” “看到什么了?” “我说我没有!” 苏寻春扼住她的下巴把人抵在树上,“苏锦夏,你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现在真的没有耐心跟你周旋了。” 前方不远就是锦州境内,不出意外的话,她很快会帮皇甫桑墨偷换太子私印。 之前他们商量过,到了锦州做一块假的用以掉包,等皇甫桑墨救出那帮义士,再由苏寻春调换回来,这样风险最小。 只要保证,他们逃得足够远时再换,就行。 萧佑泽没能觉察最好,她可以继续跟着大军前往酉州,去陈乡打听师父下落; 若不幸被发现,她也有了良策与花娣脱离队伍,自行去酉州。 这一切本就是场赌博,她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又怎能让苏锦夏再添乱。 苏锦夏是第二次在姐姐眼里看见杀意,第一次还是在虎子山下,她误会她杀了老神医。 浑身一震,不敢说话。 脑中拼命回想上一世的事,可她那时只是任人宰割的风尘女子,被人卖来卖去,所有的事都是道听途说。 上一世,穆承彦在酉州被属下盗走军机图献给豫军主帅,他自己被俘,的的确确是太子爷率兵营救。 之后他在陈乡养了三个月的伤,太子爷再委以重任,一举捣毁豫军大本营抓获数十位细作,齐国大获全胜! 而她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将苏寻春引到战争最危险的地方——那个自己被炸断了一双腿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她被豫军埋下的火药炸得灰飞烟灭! “说话!”苏寻春加大力道。 “我......姐姐,我真的只想找到彦哥......” “不见棺材不落泪。” 苏寻春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推了一把,苏锦夏整个人径直朝树上撞去,眼冒金星。 这哪里还是她认识的鹌鹑妹苏寻春?! 奈何现在她没到爆发的时候,生生把怒火往肚子里咽,回头时苏寻春已经走远。 倏地,听她的声音传来。 “你以为我给你的,真是良药?” 苏锦夏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苏寻春!!你敢算计我?!你不是大夫吗?难道你还敢在太子殿下眼皮子底下杀人?!” “又如何?” “你!!!” 她依旧没有停下,苏锦夏愣了片刻还是追了上来,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她的衣摆。 结果扑了个空。 这几个月苏寻春跟皇甫桑墨学功夫,虽只是皮毛,应付一般的弱女子绰绰有余。 苏锦夏骇然,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张大嘴巴却忘了要说什么,狠狠瞪着那副金色的半截面具。 咬牙道:“苏寻春,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身份捅出去吗?!你身为将军府人,女扮男装频频出入太子殿下的主军营帐,如果只是军医为何如此鬼祟,你......” “你大可试试。” 此时此刻,苏寻春并不认为这样的话还能威胁到自己。 “苏锦夏,管好你自己。我的事轮不到你操心,眼下大战在即,你的心思应该寻夫身上。之前你不是求我让你离开黄良娣吗?入城后你就去向太子殿下请辞吧,秦将军会帮你妥善安排去处。” “你、什么意思?!”苏锦夏越听越心寒,这女人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怕了? 苏寻春垂眸轻笑,“我说的已经够清楚了,限你五日内离开。” “混账!!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苏锦夏几乎咆哮,跌跌撞撞扑在她身前。 双眼红成了兔子,一字一句质问: “你跟太子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七十章 舍不得,回来便是 尽管盛夏,清晨时分仍有几丝凉风。 苏锦夏阵阵暴怒,浑身腻满了汗,风过时冷不丁浑身战栗不止。 眼睛直勾勾看向苏寻春,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发现蛛丝马迹。 “你当真、是殿下的救命恩人?!” 一支木簪从袖口滑出,落在三指之间,眨眼间已架在苏锦夏发红的后脖子上。 “话已至此,穆夫人珍重。” 苏寻春加快脚步离开。 身后,苏锦夏“唰的”跌坐在泥地,而后听她低声骂道:“苏锦夏我不信你可以只手遮天!” 再然后又听到她啜泣,哭诉,仍想最后挣扎。 “你个毒妇!当初是你要与我做交易......和离书你不要了吗?” 苏寻春再不理会。 大军出发前,将黄巧卉营帐里发现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萧佑泽。 “那女人必然不能留在我军中,夫人放心,我会让秦元恺妥善安置她。” 闻言苏寻春仍有点不放心,又想起苏锦夏反复说起的那个梦。 “阿九你记得,不论苏锦夏说什么都不能轻易相信!特别是有关军情的!” 二人十指相扣,萧佑泽却似感觉不到她掌心的温度,很少见她为旁人这般。 想是之前被穆家和苏家伤透了心。 他握住她的双手靠在胸口,“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会谈及军情之事,夫人切勿所思,徒增烦恼。” “不是的。”苏寻春正襟危坐,与他平视。 “自从苏锦夏提出让我带她上路,我就一直在想,还让皇甫桑墨去找过王胡子,你应该对那人还有印象吧?” “嗯。”萧佑泽颔首,卷起她一缕秀发在手指间搅动。 “之前苏锦夏有意让我去陈乡投奔亲友,可王胡子说,她当初就是在那儿差点被人拐卖,好像她曾与豫军有过联系。” “夫人放心,我会派人去查。” “好!” 确定萧佑泽真的听进去后,苏寻春心头大石缓缓剥落,但也只是轻了一丁点而已。 如果事情顺利,到了酉州她就会与花娣离开寻找师父的下落。 关于母亲的死还有她的真实身份,自己务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如果没有战乱,而阿九也不是太子爷,她肯定如实相告还会让阿九帮自己忙。 而且那时,萧佑泽也将师父的死盖棺定论,不愿她再追查。 既然天时、地利、人和,一样都不占,她何苦逼自己两全。 “寻春姐,如果舍不得太子殿下,咱们查出真相回来便是!殿下肯定会原谅你的!” 这句话花娣思虑许久才敢开口。 早前她一直坚信是太子爷仗着身份欺压寻春姐,可数月以来就他算他们二人行事再隐秘,她也能察觉三分。 寻春姐对太子爷的爱,只会多,不会少。 “你说什么?” 刻刀猛地划破指腹,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白玉之上,苏寻春柳眉紧蹙扯了块纱布缠起来。 花娣摇摇头没再继续说,指了指那块白玉。 “我出去替你把风!” 这夜,皇甫桑墨依旧守在营帐外,花娣出来时他的视线停留在印在帐篷的影子上。 “苏大夫无碍吧?”他方才好像听到她低呼。 花娣依旧扔了一壶凉茶过去。 “没什么,在帮你刻印章而已!你最好是盯着太子爷的一举一动,别一个不留神害了寻春姐!” “这是自然。” 话虽如此,在皇甫桑墨心里似乎可以肯定,萧佑泽不会伤害苏大夫。 加之数日前发生的事,他只是不愿承认而已,内心对于萧佑泽这头精于算计的小狐狸已没有那么大敌意。 ——“我与萧佑汐绝非同路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要想保住皇甫家族余下的血脉,你只能与我合作。”—— 那个雪夜,他在五鹤山被苏大夫救下后,醒来竟不是在刑部大牢,而是在萧佑泽的京郊别院。 数月来,萧佑泽提出的条件,的确算不上过分,表面看他也信守承诺善待皇甫一脉尚在人间的人。 就连流放在外的二弟,也承蒙他照顾,离开玉京城之前他还收到了二弟传回的信件。 不过杀父之仇、抄家之恨,全因沈氏家而起!这笔账实难勾销,以后的事谁也无法预料。 他只求苏大夫能替换私印,让顺利救出江老的门生、带他们逃出生天,在这乱世之中发挥余热。 不负恩人所托。 或许是因为伤口还未愈合,他无法像往常那般集中精力,思绪很快又回到数尺之内的女人身上。 等他们的计划成功了,苏大夫当真会离开吗? “皇甫大叔!”花娣两只小手在他眼前晃悠半天,这人都没反应,“喂!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 视线交叠,眼前出现聒噪的黄毛丫头,皇甫桑墨转过身去,跳上树冠。 花娣跟了上去,不自觉着他的伤腿,心里抽出两下赶忙干笑两声缓解尴尬。 “果然是皇甫大叔啊!伤得那么重还能使轻功!” “你上来做什么?” “看风景啊!” 花娣想了一会儿,往他那边靠了靠,“咳...你也可以理解为,我善解人意!你每天跟独行侠似的,也没个人说话!我来陪陪你不好吗?” “不需要。” “喂......你好像对我越来越冷淡了!不会怪我那晚抛弃你一个人逃命吧?不对呀,明明是你让我走的!还骂我留下也帮不上忙,我也有脾气的,大不了我跟你道歉......” “想多了。” 皇甫桑墨今晚惜字如金,花娣又试了很多次,他都不愿跟自己说话,视线一直没从寻春姐帐篷移走。 直到姜护卫来请她去太子营帐。 人刚走,她就感觉踩得树枝重重往下沉了一下,再回头已不见皇甫大叔的身影。 暗自叹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不对,应该是落花无意,皇甫大叔这个糙汉动了情。 这本与她无关,心头就是很不痛快。 “算了!马上到锦州,大家很快分道扬镳!管他谁是谁!” 次日午时,大军先锋已叩响城门。 州知府早早列队等候。 战马嘶鸣,铁蹄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 整座城市陷入紧张、期待的气氛中,所有人都在期盼那一刻的到来。 萧佑泽身着铠甲,英姿勃发,骑马行在中央。 阳光下盔甲反射出耀眼的光,一双凌厉非常的凤眼,霎那间失了生气。 男人身子微微一晃,周身力量似乎被抽离,身体向前倾斜,失去了平衡。 第七十一章 跪着服侍 知府别院,茶室。 茶香袅袅,气氛宁静暧昧。 萧佑泽神色悠然单膝跪在床榻前,眉眼间尽是对眼前人的关切。 “旧疾犯了为何不说?” 苏寻春身着青色直裰,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此刻并未戴面具,活脱脱一个玉面郎君模样。 萧佑泽握住她的脚,双手缓缓从脚踝,轻揉捏小腿,动作十分娴熟。 她垂下眼眸,“我自己来!” “夫人不习惯?以前我都是这般‘跪着’服侍夫人。” 这男人在说什么?! 苏寻春的脸“唰”一下红透,像颗熟透的番茄。 飞快推了他一把,穿好鞋袜,背过身去看向窗外,趁机岔开话题 “当真确定他们三人之中有豫军细作?” “不错,顺利的话还能问出穆承彦的下落。” 苍天大树刚巧挡住茶室的窗户,这个位置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里面,他们二人却能将站在对面屋檐下三个男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萧佑泽胸有成竹,在身后环抱着她的腰肢,目光渐渐发狠,“至于是谁,今晚就能见分晓。” 苏寻春深呼口气,刚放松的一颗心,好似又揪了起来。 “秦将军将苏锦夏安置在何处?” “离这边不远,夫人放心,我让高霍暗中看着,她翻不出什么浪。这几日你安心住在茶室,养好腿伤。” 苏寻春轻扯嘴角,这伤说来也怪,是两年前给阿九采药时摔的每到酷暑,夜里都会发作。 所有的药膏都只能治标不治本。 每次只疼个十来日,也就不管它了。 “我这是小事,倒是你!体内毒素本来已经排尽,昨日晕倒骗那几个郎中又吃了一粒药,可见你答应我的事根本没做到。” “夫人错了,”他饶有兴趣拨弄她的发丝,声音轻柔,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耳后,“我只吃了半粒,无碍的。” 苏寻春笑了,这是什么歪理。 树影斑驳随风晃动,二人腻了一会儿,才传了晚膳。 姜赫来回话时一切准备就绪,包括靳子琮那边也将洹儿转移了住所,以防歹人下杀手。 苏寻春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这男人。 从前她不问,不是因为不关心。 而是因为自尊心作祟。 自己是什么身份?何德何能参与太子殿下的谋划,就算他主动告诉自己也尽量选择无视,始终与他保持距离。 甚至越远越好。 那份疏离感曾经,也是她岌岌可危的安全感。 如今,不管这男人是她的小相公阿九还是太子爷萧佑泽,她都非常确信,自己对他的心意。 也因此愈发在意。 不愿他犯险,若不能,就陪他涉险。 ——“如果舍不得太子殿下,咱们查出真相回来便是!殿下肯定会原谅你的!”—— 花娣的话反反复复在脑中回响,她几乎已经动摇。 “在想什么?”萧佑泽二指弯曲,在她额头弹了个响栗。 他派出三路人马,只等收网,这女人倒比自己还紧张。 苏寻春握起他的手,犹豫片刻,靠在他的肩头合上双眼,“我有些倦了,不如你给我说一段故事。” 草庐那时,阿九最擅长给周围的孩子们说书。 口才一流,绘声绘色。 萧佑泽眉心舒展,轻咬她圆润的耳垂,“想听什么。” 酥麻之感传遍全身,她躲不过去,干脆回咬一口,闹了一会儿才道:“之前在玉京城,我跟花娣最喜欢听曾夫子讲江老的事,你可认得他?” 男人身子一凛。 只一刹那,恢复了笑容将她搂得更紧,语气平淡,“曾父子是怎么说的?” 她缓缓道出,夹杂皇甫桑墨向自己讲述的那些。 “江老曾辅佐两代天子,掌朝纲治国安邦。朝堂上言路广开,秉笔直书、面折廷争,不畏权贵与龙颜。” “他一心为齐国培育人才,众多文臣武将出其门。豫国来犯,他在议和声中主张应战夺国土。” “可惜朝中有人忌惮江老威望,诬其谋反,江老蒙冤入狱,江氏满门抄斩。狱中二十载,仍然心系天下。” “我虽然并不认识江老,听得多了倒觉他是个传奇人物。改革科举,编撰典籍、兴修水利、灾荒济民......” 苏寻春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一口气说了许多。 面上流露自己都未察觉的敬佩之意。 丝毫没留意身旁男人面色变化。 “阿九,曾父子说的是真是假?” “你笑什么?明明让你跟我讲故事,怎的变成我在说,你成了看客?” 说着她捏住他的鼻头,“喂,你在想什么?” 萧佑泽难得见她这般俏皮,拥着她懒懒靠在床头,“我在想,我认识的那位江老正如夫人所言,是个好官。” 苏寻春心头忽的一颤。 好官么? 那为何萧佑泽竟站在皇后那一边?不设法为江老翻案,反倒助纣为虐 他明明应该与皇后对立才是。 如果自己帮皇甫桑墨偷换了私印,放走江老的那些门生,会对他造成多大影响? 这是她以前从没考虑过的。 毕竟,那时候只想着如何从萧佑泽身边逃走。 时移世易,寻找师父与留在他身边,好像并不冲突? “殿下,有动静!” 姜赫来的总是那么不适时宜。 “在这里等我回来!” 萧佑泽在她双唇轻轻印下一吻,“改日我再跟你讲江祖丘的故事,如夫人所言,他的确是个传奇人物。” “好,我等你。” 她目光炙热、纯粹,带着丝丝眷恋。 萧佑泽只觉心头最脆弱的地方被她挖走,生怕多她看一眼便会不舍得走。 戴上佩剑,迅速与姜赫赶往军营。 二人走后不久,茶室只剩下她一人孤寂的呼吸声。 因苏锦夏给黄巧卉投毒,后者身体羸弱她让花娣去照看,少了那丫头吵吵闹闹。 还真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今晚这场瓮中捉鳖是否顺利。 她全无睡意,从床上爬起来取下发簪继续雕刻印章。 前前后后废了六块和田玉,希望这次能成功。 皇甫桑墨并不知萧佑泽晕倒是做戏,还以为是天赐良机。 到了锦州城内,立即四处打探羁押义士的天牢所在,与义弟靳子琮汇合后,几乎跑遍全城总算有点眉目。 刚回到知府别院,就见苏大夫正秉烛雕刻。 心中动容不已。 第七十二章 他不该认贼作父 “苏大夫想不想见见小公子?” 苏寻春浑然不知背后何时多出个人来,额头冒出冷汗,“皇甫兄,人吓人是会死人的。” 皇甫桑墨抱肘大笑,“别人我信!苏大夫肯定不会!” 相识以来,何时见过整日不苟言笑的男人这般高兴? 苏寻春眉尾一挑,眼前人身材魁梧,剑眉入鬓,薄唇微扬,浑身透着洒脱不羁。 是与萧佑泽截然不同的气质。 “找到地方了?” “不出意外,三日内就能知道答案。” “这么说我得加快进度了。” 她收起玉石放入医箱最底层,锁好。 “对了,你方才说洹儿在哪里?” 皇甫桑墨收敛笑容,与她相视而坐,“萧佑泽让我义弟将他安置在城北一处宅子里,很安全。” “那就好。” 苏寻春想了想,拿出闲时给洹儿做的几个小物件,“殿下这么安排肯定有他的考量,帮我把这个带给洹儿,我晚些时候再去看他。” 男人腮骨线条分明,清晰可见,明显紧了紧。 “有为难之处?”她试探道。 片刻后,皇甫桑墨方才开口,“我想向夫人求证小公子的真实身份。” 真实身份? 苏寻春不解,他们相识数月若说好奇,早应在初时或者“结盟”那会儿就应该询问。 她以为,是这男人并不在意,毕竟这场交易非常简单,也不涉及他人。 诚然,皇甫桑墨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今晚从义弟口中得知了一些真相,务必要向苏大夫求证。 “我只知洹儿是太子旧部的遗孤,别的一概不知。”她如是说。 “洹儿真实姓名,苏大夫可知?” 她摇头,并不习惯男人这种疑神疑鬼的目光。 “皇甫兄有什么话可以明说,不必跟我卖关子。” 皇甫桑墨也说不清是为何,似乎在这女人面前他永远只能屈居下风,倒也不恼。 至少可以肯定,那只小狐狸并不是百分百信任她。 那么苏大夫的心,动摇的机会就很大了。 这么一想,他反而觉得很畅快! 连带语气也轻松几分。 “我义弟子琮在洹儿身上发现靳家的传家宝玉,他很可能是靳家后人。” 宝玉?玉牌! 苏寻春记得,那是萧佑泽几个月送给洹儿的。 而靳子琮对萧佑泽很有敌意,她不想那么着急说出真相。 “如果是的话,又如何?” 皇甫桑墨原本褐色的瞳仁,漆黑如夜,“那他就不该认贼作父!” “三年前靳家军苦守断魂坡等待援军,不料被萧佑泽和沈氏摆了一道,白白牺牲三万人!却被安上通敌卖国之名,靳家满门只剩下子琮一人,萧佑泽还下了追杀令。” “子琮辗转各地,被我二弟所救,当时皇甫家也遭到沈氏陷害!逃亡之际我们三人结义,这是后话......” 他能感觉苏大夫对自己的过往丝毫不关心。 收了口,心头怒火更甚。 直截了当说出结论,“子琮怀疑洹儿是他亲大哥的孩子!当年那孩子还不到三岁,年龄也对得上。” 苏寻春耳边仍回响“认贼作父”四字,以她对萧佑泽的了解,不会蠢到将火种放在自己身边。 三年前那场战役就发生在白芷乡附近,她也听说过靳家军,一向骁勇善战,战旗猎猎,将领无畏。 当时老百姓还自发请命为靳家喊冤。 原来靳子琮是靳家军的先锋,按照皇甫桑墨的说法,他痛恨萧佑泽理所应当。 可萧佑泽与沈氏表面为伍,实则皇后长期向他下毒之事,苏寻春不能轻易告诉旁人。 只将话题引到洹儿身上。 “只凭一个玉牌,就断言洹儿身份,我认为不妥。” 皇甫桑墨点头,神色冷凝。 “我与子琮一定想办法查证!若确认无疑,子琮会带洹儿认祖归宗。看在洹儿如此依赖苏大夫,我才知会一声,也相信你不会走漏风声。” “这是威胁?”苏寻春不再给他好脸色。 之前可能是她太过敏感,直至此刻更加觉得他对自己,产生了敌意。 皇甫桑墨双耳微耸,未发一言,翻身跃起,旋即没于月色之中。 “哎哟——” “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寻春一把推开门,花娣躲闪不及跌坐在门前。 “来了多久?” “寻春姐......” 花娣以为她与苏寻春之间最起码没有大秘密,毕竟连苏家和穆家的关系她都没避着自己,正想嬉皮笑脸忽悠过去。 见她一脸严肃,捂住嘴巴拼命摇头,不敢再多言。 苏寻春想将她拉进来,恰巧腿疾发作,疼得钻心。 花娣忙背着她坐下,取出药膏替她推拿。 “寻春姐,我明白的!什么该说、什么该忘,我绝不多口!” “要不我跟你说说黄鼠狼的事吧,这一分神啊,就没那么疼了!” 苏寻春摆了摆手,根本不想听,她忧心的是萧佑泽那边进展是否顺利。 结果花娣会错意,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今日我给黄鼠狼施诊,她的气脉明显疏通不少,饭都多了一碗!每日不再昏昏沉沉,还有气力骂人勒!迎雪被她呼来唤去。” “她醒来见不到苏锦夏,得知那女人被秦将军去别处时,好像猜到这次病倒跟苏锦夏有关!私下命人去打听苏锦夏的下落,啧啧啧,我都能想象她俩见面是个什么场景!” “要说这黄鼠狼啊,除了每隔七日求见一次太子爷外,其余时候都乐得自在!” “这两日她不停向我打探你的事,刨根问底的!我都快没招了,所以趁她喝了药赶紧跑了!” “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这知府别院里好像还有个戴面具的人,我今日下午差点认错那人是你。” 苏寻春倏然睁开眼,“是男是女?” 花娣仔细回忆一会儿,“我只瞧见了侧面,是穿的男装。不过身形与你真的相差不大,万一与我们一样女扮男装也不一定!” 会是那个人吗? 明知萧佑泽在此还敢现身?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黄巧卉虽不聪明,应该不至于蠢到这个节骨眼上私会情郎。 大战一触即发,各方势力皆在紧张筹备,剑拔弩张之势弥漫。 为何萧佑泽身边的琐事越来越多? 这些人会不会都因同一个目的来到锦州? 第七十三章 表哥,宛宛类卿 直至深夜,苏寻春都没有等到萧佑泽回来。 只收到他让姜赫送回的信。 似有余温,瞬时间令她安心。 “墨染指尖,情牵心弦——” “今夜军情告急,我不得不留守军营,应对突发状况。知府别院四周设防,坚固且安全,你在那里我稍感安心。” “黄巧卉染疾之事黄家有所耳闻,派人潜入别院,对方尚未暴露于人前我故作不知,其行为举止,需要你细留心监视,我相信夫人的决定不会让我失望。” “茶室书架有锦州与酉州的地志,以及一位老郎中留下的札记,若有兴趣,不妨翻阅。” “夫人放心,我会时刻警惕,确保自己安全。待战事稍歇,我尽快回来。” 墨迹未干,且笔触轻快与他往日习惯大相径庭。 苏寻春不由愁上心头,战局恐怕非常不利。 难道设计抓到的那个细作只是个小喽啰? 姜赫临走前告诉她穆承彦的确被豫军所擒,目前人就在酉州与锦州交界——两国谈判的之地。 “穆将军顽强抵御敌军,以少胜多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令其损失五千水军先锋!殿下无论如何也会设法营救!” “此事苏锦夏是否知情?” “秦将军已派人通知她,最快明日会收到消息,夫人的意思是?” 苏寻春眼神决绝,“让高霍去盯着苏锦夏!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告诉我。” “属下遵命!” 姜赫声音苍劲有力,早早将苏大夫视为正主! 内心说不出有多激动! 穆承彦的事是自己多嘴提的,他知道殿下不愿苏大夫牵扯其中。 可今晚双方剑拔弩张全是因穆承彦而起,他有私心,妄自帮殿下试一试苏大夫。 苏大夫闻言一句也没问穆承彦死活、伤情。 他就知道苏大夫此举绝非为穆将军,而是为了太子殿下! 苏寻春整夜心乱如麻。 尽管只是猜测,她不得不留个心眼。 从苏锦夏死缠自己让她随大军出行开始,就肯定这女人动机不单纯。 留在身边怕再给自己闯祸,不让人时刻盯着不放心。 姜赫走远,她才想起,竟忘了给阿九回信。 又想,不回、也好。 万一信笺被人截获,反倒给他增添麻烦。 内心纠葛一阵,终于迷迷糊糊睡上了一个时辰。 后与花娣一起去了黄巧卉的住处,她被萧佑泽安置在别院的一处僻静的厢房,园子外面仅有几位亲卫把守。 她心中了然。 今日她没有戴面具,一身素颜淡灰圆领袍,衬得她身姿挺拔,俊朗非凡。 目光温和而专注,不急不躁,有意与黄巧卉保持距离,言语温和,谦谦君子之风展露无疑。 用花娣的话说:绝对把黄鼠狼迷得晕头转向。 事实,也确实如此。 黄巧卉见了他,病去如抽丝,眼睛都亮堂不少。 “良娣体格恢复得不错,待我重新配制一道方子,之后花娣会继续跟进。” 黄巧卉从内室走出时,苏寻春刚好放下笔。 四目刚巧撞上。 女人声音不自觉造作起来,“你徒弟学艺未精,我还是习惯由苏大夫为我施针!” “恐怕不行!”苏寻春努力挤出眉心川字。 “殿下早两日突然晕厥,而今又去了前线,草民担心他抵抗不住连日辛劳,所以得尽快调配良药让谢大夫送往军营!” 谢问衡,一个多月前因得罪舒妃被赶出太医院,而后返回家乡锦州在一间普通的医馆谋生。 黄巧卉对此人毫无印象,没有起疑。 屏退左右,让她坐下说话。 苏寻春看见她这种暧昧不清的眼神,甚是恼火。 今日她有备而来,不能让对方再把话绕远了,医箱半开,拿出两个瓷罐。 “祛疤膏,请良娣笑纳。不知之前草民给的那些,良娣用着觉得如何?” 黄巧卉本就蜡黄的脸上显出一团乌青,嘴角不自然抽搐一下。 “很好!” 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苏锦夏冷哼,她给的那些根本只有润肤之效。 “是吗?草民斗胆,想看看伤口的愈合情况,对症下药才能更快见效。” 黄巧卉微微一怔,刚要开口。 她没给对方机会,继续说道:“殿下临行前告知草民,黄家这两日派人前来看望良娣,恰好小徒又遇见过一位戴面具的男子,所以猜测这药或许是专为他预备。” 一个专字,狠狠扎了黄巧卉一下。 张了张嘴,话又被满面春风的苏大夫堵住。 “过了今日草民又得闭关为殿下研制新药,必要时得跟谢大夫一起去前线!”苏寻春一拳轻捶在桌上,又叹了几句想好的词。 抬眸时,想着萧佑泽看向自己的神情。 约莫学了个三四成。 “良娣,不如此刻请他过来让我瞧瞧,了却你......我心头挂念。” 黄巧卉面颊倏然泛起簇簇殷红,面色十分怪异。 她一心以为苏大夫是太子殿下的相好,身份存疑,也曾让父亲去打探对方背景。 除了爱男风外,的确干干净净。 且还是他主动缠上殿下! 若被皇后和沈家人知道,苏大夫死十次都不够! 因此才抓住把柄让他给药,可眼下...... “也不是不行,不过此等小事不必让殿下知道,苏大夫你说呢?” 苏寻春颔首。 这么顺利,着实有点意外。 当沈之唤在她面前摘下面具时,苏寻春不禁倒吸口凉气,下手的人的确狠! 白皙的面庞,布满狰狞的伤痕。 纵横交错的疤如蜈蚣爬在脸上,触目惊心。 “这是我表哥,沈之唤,这位便是我向你提起过的苏大夫。” 黄巧卉向二人介绍,视线不自觉落在苏寻春光洁无暇的俊颜上,眼底柔情无限。 “记得我第一次见苏大夫时,就觉得你与我表哥长得很相似。” 男人似被苏寻春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戴上面具。 “吓着苏大夫了!你给的那些药许是我用的方法不对,因而没有起效!不过幼弟的伤疤和我手上的这些确实淡了不少。” 说着,他撩起衣袖以证所言。 苏寻春一看便知,是假的。 故意提及旁人,更加掩耳盗铃。 她简单问诊、给了药,不经意问道:“沈公子贵为良娣表兄,怎的行事鬼鬼祟祟?” 第七十四章 请君入瓮 “......怎的行事鬼鬼祟祟?” 听闻此话,黄巧卉和沈之唤视线相交,只一瞬就弹开。 “苏大夫说笑了,表哥奉我父亲之命前来探视,早前已经跟殿下打过照面。” 说谎面不改色这点,黄巧卉倒与苏锦夏很像。 只是前者更会伪装。 苏寻春反手扣在沈之唤的手腕,脉搏浮现,重压之下毫无章法跳动,那眼神好似恨不得钻到地上去。 黄巧卉喜欢的,是如此怯懦之人? 她扬起眉梢,摇了摇头。 “恕草民直言,祛疤不难,且我有信心恢复沈公子七成原貌。此方法需要内外同时用药,特别是外敷用药不能马虎!吹不得风、见不得光、更不能受到外人打扰。” “苏大夫意思是,我表哥的脸能够痊愈?” 对面二人均是满眼期许! 这是黄巧卉没想到的,她初初只想令那些腐肉看上去不那么瘆人,让表哥重拾信心,做个正常人,自己内心也好受点。 她从来都是爱美之人。 当日,父亲得知她怀了沈之唤的孩子,毁了他的脸、将他折磨得半死不活。 自己苦苦求了很久,父亲终于松口留了沈之唤一口气、扔出了玉京城。 她纵是心疼也无力反抗,只能愈发记恨皇后和那位傀儡太子爷! 衰在萧佑泽在她面前始终冷面,从不正眼看她,美则美矣,没有灵魂躯壳远不如她心心念念的表哥。 因此从没想过要与其成为真正的夫妻。 再者,他心爱之人不是这位苏大夫吗? 黄巧卉看了眼沈之唤:表哥毁容郁郁寡欢,若非她暗中派人保护,都不知他有意寻死! 倘若当初她爹没有败在只手遮天的沈氏门下,他们一家也不会沦为皇后夺权的工具。 而沈之唤,更加无辜! 沉默片刻,她决定赌一把。 “苏大夫,你究竟有几成把握?” 苏寻春二指叩在医箱,唇畔泛起涟漪,“十成。” “好!” 接下来的事,水到渠成。 花娣简直不敢相信寻春姐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黄鼠狼掉她的陷阱。 她与皇甫大叔刚把茶室外的耳房拾掇出来,寻春姐已将沈之唤带来。 “委屈沈公子了!未来半月我与花娣会竭尽所能为你医治,至于你需要怎么配合,稍后花娣会告诉你。” 沈之唤满心感激,双手合拳行了大礼,弓着腰身不敢抬头。 “有劳二位大夫!” “有一点我必须事先申明,”苏寻春上前一步,靠近男人耳边好言提醒,“这期间你绝不可能离开房间半步,否则你与良娣的事,我会如实禀告太子殿下。” “你!我不明白苏大夫什么意思!” 沈之唤两眼一黑,涌上心头的喜悦霎时遭冰块封住。 巧卉分明告诉他太子殿下与苏大夫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且性命攸关,怎么他胆敢反过来要挟自己! 手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毁容后虽然巧卉常宽慰他,可不愿再与自己亲近,这次他偷偷潜入知府别院,就为见她两面,可巧卉明显不那么高兴。 甚至还想撵他走! 若非行踪被花娣发现,只怕没有今天这一遭。 见到苏大夫第一眼他就愣住,此人的确与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难怪巧卉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苏寻春轻扯嘴角,右手指了指那间特意为他准备的诊疗室,“沈公子难道不明白我的意思?请吧。” 沈之唤做梦都想恢复容貌,如今下意识只想逃! 花娣二话不说让人“请”进去。 五花大绑、熄灯、锁门。 “寻春姐,那这人的脸还治不治了?” 苏寻春面上一沉,“我没那个闲工夫。” “啊?” 花娣一脸懵,追着她到了茶室,“呯——”一声被关在门外。 “你只管试试,治不好也无妨。” “我?” 花娣抠破脑袋也没想出苏寻春这么做的理由,黄鼠狼平时耀武扬威走路带风,她是有多傻才会医治她的情郎? 不过是担心黄鼠狼来要人罢了。 寻春姐不愿说,她只好去问皇甫大叔。 近来这二人虽沟通比之前少了,甚至有些互看不顺眼,但他们似乎总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很多事都瞒着自己。 皇甫桑墨喝光花娣高价买来的佳酿,冷笑一声,“放心,那女人不敢来。” “那么肯定?” “除非她让自己与沈之唤苟且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万一她豁出去呢?说寻春姐软禁了她家亲戚!” “有人证物证吗?” 皇甫桑墨扔回酒壶,从窗户跃进茶室,留下花娣一人在深夜暗暗叹息。 “什么嘛,说到底还是拿我当外人!” 烛火左右轻轻颤,苏寻春手中刻刀悬在半空,眉心拧了拧。 “这时候来做什么?监工?” “苏大夫似乎心情不好?” 皇甫桑墨在她对面坐下,屋内的茉莉花香染上男人略带侵略的气息。 苏寻春抬眸,直直撞向男人褐色的瞳仁。 “难道皇甫兄心情很好?看看吧。” 纤细的手指往前推了推,一块方形玉石完美呈现在对方眼前。 皇甫桑墨细细看了一阵,毫不吝啬一通夸赞,苏大夫的技艺比他想象中更加精湛! 不过如今他们面临另一个问题。 “真的印章想必萧佑泽随身携带,苏大夫准备如何盗取?” “未必,”苏寻春自斟一杯茶润润喉咙,“他在军中多数会用官印这一点皇甫不知,你那位义弟也是知道的。” “苏大夫在试探我?” 皇甫桑墨今晚喝了不少酒,想饮茶醒一醒,提起茶壶手中一晃。 空的。 心中飘过一团不易察觉的虚影,也可以称之为无名火。 “苏大夫忧心洹儿一事?” 见这女人压根不想接话,他不禁自嘲两声。 “我明白了。” “软禁沈之唤只是你的第一步吧?若我猜的不错,接下来你会让他‘心甘情愿’加入我们的计划,可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为了自保,还是......” “纯粹为殿下扫平后顾之忧?” 苏寻春重重放下茶杯,言语间音调如常。 “重要吗?你现在只需要明白一件事,我并非为了帮你才做这些,事到如今我或许比你更想救出那些义士。” 第七十五章 萧佑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苏大夫素怀悬壶之志,愿为隐逸医者,逃离萧佑泽的掌控!何故今时今日迥异往昔,竟愿为他纷扰政事?可知一旦踏入此途,便无归路!” “苏大夫真愿如此?!” 皇甫桑墨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感,语气越发轻蔑。 呼吸沉闷,指节发白。 一步步向她逼近。 苏寻春莞尔,“不劳你费心。” 身体本能靠近安全的地方,想拿到防身工具——枕头下方那把匕首。 “夜了,你该走了!” 男人身上浓烈的酒气将她包裹,一把扼住她的手腕。 声音冷冽。 “还是说,这当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你已投靠萧佑泽、布下天罗地网,就像对沈之唤那般诱捕我与子琮?!苏寻春,你究竟是怎样的女人?!” “你害怕了?” 苏寻春不否认,就想看看这男人的反应。 手腕被捏到发紫,也没求饶,一直瞪着他。 皇甫桑墨倏然将她推开,拔出佩剑直指向她,“你当真倾心于萧佑泽?甘愿做他的俘虏?是我看错了你!” 苏寻春忽的笑了笑,拉开门、送客。 “请吧!” 男人长剑一挥,门重新关上。 她脚下一个趔趄,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男人圈入怀中,眼前划过刺眼的白光,利剑就抵在她的下颚。 “你违背了我们当初的约定!” 苏寻春并无半分慌张,“是吗?一直以来难道不是我单方面帮皇甫兄?就算此刻我要终止交易,你敢用我刻的印以假乱真吗?” 皇甫桑墨活了三十年,从未试过被女子威胁! 更何况是这位几番令他刮目相看的苏大夫,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单单想教训她。 身子一怔,拉动了手中剑。 苏寻春只觉脖子刺痛,一股温热,流到衣襟。 印下几簇殷红。 仍然一声不吭,反倒是始作俑者率先收手。 “抱歉!” 皇甫桑墨暗想,自己定是昏了头才会伤她!苏寻春与他结识的任何女人都不同。 她的聪慧、大义还有骨子里的倔,无一不吸引自己、暗自将她视作知己! 为何她偏偏对萧佑泽那般昏庸、暴戾之人萌生情愫! 苏寻春看不懂他今晚反常之举,许多话到嘴边,感觉还没到合适的时机。 只用绢帕简单捂住擦了擦伤口,坐下继续刻印。 “出去,把门带上。” 皇甫桑墨却不打算离开,问出那个一直想问又害怕知道答案的事。 “你当初与萧佑泽在一起,究竟是被迫还是自愿?” “这与你没关系。”苏寻春头也不抬。 她竟没有否认! 皇甫桑墨提到嗓子眼的那颗心重重落回原位,讪讪笑了,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认为苏寻春一定是被萧佑泽的强迫! 他甚至想过,待救出义士,与他们一起替江老翻案后,带着她去归隐、从此逃离萧佑泽的魔掌。 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还不走?” 苏寻春的耐心所剩无几,敲了敲玉石,“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我做事,再有三个时辰可成,到时你再来验收。” 逐客令下了一遍又一遍,皇甫桑墨今晚竟赖死不走。 只是再没打扰她。 独自坐在窗台,不知从哪儿又搞来一壶酒,望月独饮。 苏寻春纳闷,几个月前他忽然跪在自己跟前说他是萧佑泽派来的影卫,除却交易一事,也尽职尽责。 只是他与高霍截然不同,并不总是在暗处,更喜欢在距离她不远的位置守着。 初初苏寻春很不习惯,念叨过几次。 他总以传授花娣武功为由留下,后来自己也跟着他学了几天功夫,懂得些花拳绣腿。 如斯之夜本是寻常,方才一番口角,好像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一壶饮尽,男人浑厚的声音传来。 “萧佑泽此人,并非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不想你陷进去!” 苏寻春唇角扯了扯,动动脖子换了个姿势。 “那你说说,他有多复杂。” “萧佑泽根本就是个傀儡!是皇后一派的爪牙,他不辨是非,屡屡残害忠良。我皇甫家世代忠良,没能惨遭其毒手!如今只剩下我与二弟这两个旁系!” “他不惜捏造罪名、逼人造伪证,查封房屋,在狱中折磨我族人、致悲惨收场!” “你我初见那晚,正是他萧佑泽设下圈套困住我与二弟!直至此刻桑青仍在荒凉之地流放!” “他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你知道吗?” 苏寻春静静听他说完,默了小会儿。 深深呼了口气,乌黑的眸子清澈见底,目光停在自己一双因久久保持一个姿势、有些僵硬的手上。 “我不知道。” “但应该,没有我沾的多吧。” “你疯了吗?!”皇甫桑墨只觉越来越看不透这女人,心里的火又烧了起来。 “你是大夫、救死扶伤沾的血能与萧佑泽滥杀无辜一样吗?” 苏寻春目光如刃,直视他,“滥杀无辜?你亲眼目睹?!” “你不信我?”皇甫桑墨一跃而下,来势汹汹,“苏寻春,你被迷昏头了吗?萧萧佑泽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捂着脖子与他擦肩而过,这男人今晚太暴躁。 不想再莫名其妙被他刺一剑。 “你认为太子殿下会跟我说什么?有些事,当局者迷,皇甫兄觉得你与我,谁更能看得清?” “荒谬!你只是穷乡僻壤来的无知妇孺!半年时间就能看清朝政局势?” 皇甫桑墨并非故意贬低,话音未落就已经后悔了,难以启齿道歉。 苏寻春轻哼,声音平淡而坚定。 “这些岂是靠时间长短来判断?” 目前她并不能猜透萧佑泽的心思,更不能轻易告诉地方皇后下毒一事,说得再多也是废话。 皇甫桑墨拿起桌上玉石,狠言质问: “那你如今在做什么?!” “你可知锦州那座地牢里有一半的人都是因为萧佑泽喊冤入狱!” “若让萧佑泽知道你想方设法救出那些人,会放过你吗?” “哼,你不会以为,仗着他对你那么丁点宠爱,会网开一面?我替你猜猜看,是凌迟还是满门抄斩?” “你名义上仍是穆承彦的妻,萧佑泽最擅长的便是先笼络人心再一脚踹开、推入地狱!就算与苏家、穆家不合,他们总归是你的亲人。” “苏寻春你要眼睁睁看他们去死吗?” 第七十六章 原来他的用意在此 “可笑,你不觉得这番话很矛盾?” 苏寻春只当他醉酒胡言,接下来的话句句戳心,只想让他离开。 “拉我入局的人是谁?我不过是有了自己的判断,救人不是为你!而是为我齐国百姓!” “我不知那群是否能帮江老平反冤案,但我这几月一直让花娣暗中调查,关在牢里的人都是胸怀天下、曾为国为民、忠心耿耿的文臣武将!” “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还他们一个清白,为了这天下的公道!” “皇甫桑墨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在萧佑泽手下苟且偷生之人!” 那个雪夜,皇甫桑墨被人抬走的模样她仍然记得。 如果萧佑泽将他交给官府的人,十之八九是活不成的! 皇甫桑墨一时语塞。 从未想过表面看上去总是风轻云淡的苏大夫,能说出这番话。 她双肩微微颤抖,这一刻,皇甫桑墨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只想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寻春......” “出去!” 苏寻春扯着嗓子大喊,“你不是影卫吗?没我允许不要现身!” 皇甫桑墨胸口好像被一块天降大石砸中,赌得无法呼吸。 男人气息消失在茶室,苏寻春终于可以大口呼吸。 她也说不清为何会发那么大脾气。 总之,不论是谁,都不能诋毁她的阿九。 泪水莫名其妙涌了出来,苏寻春呆坐在地上,却笑出声来。 “萧佑泽,我怕是真的中了你的迷药。” 而后几日,整座宅院风平浪静。 苏寻春给黄巧卉下药的分量,刚刚好,确保她每日只有一个时辰完全清醒。 只够吃喝拉撒,没有多余的精力问及旁人。 提到沈之唤时花娣也能轻松应对,而那男人也不敢吵闹,因为苏大夫说十日后便会放他出去。 只要,他乖乖的。 惜命的人最清楚如何听话。 高霍每日会向她报告苏锦夏的动向,她这个妹妹果然没令她失望,已经悄悄与边境做买办的人有过接触。 打探到穆承彦的关押之所。 为免夜长梦多,苏寻春让高霍连夜通知萧佑泽,再多派些人监视与她交易的人。 假印大功告成,若非真印上含有罕见的麒麟血,她手中这枚的确可以以假乱真。 机会就这么一次,不能冒险。 萧佑泽带的大军都驻扎在前线,皇甫桑墨打探到地牢附近仍有重兵把守。 一次救出百余人,且不知他们身体状况的前提下,只能智取。 而且得尽快。 这夜她收到萧佑泽的第二封,寥寥十几字,全是诉请的话。只是末尾问她有无翻阅酉州地志。 她从姜赫口中得知,他们已确认穆承彦与其他俘虏的位置,明面谈判、暗地设法营救。 “殿下的意思,待解救出伤病之人后需夫人前往前线,助谢大夫一臂之力!” “我能给殿下写封信吗?” 苏寻春抬笔,思绪却断断续续的,一炷香后,一封厚重的信交到姜赫手中。 “务必亲自交给殿下!” “夫人放心,这几日殿下正在设法与豫国的汝亲王谈判,战局对我方有利!属下必不辱命!” 姜赫离开许久,苏寻春心里总是不太安稳。 恍惚间走到书架前。 关于锦州的地志和札记她看得七七八八,剩下这些属实没多少心思细看,倒是没注意最后面基本竟都发黄、挂着蜘蛛丝。 “啪——” 一本厚厚的古籍砸下,苏寻春目光反被架子上稍纵即逝的白光吸引。 原来,这才是他两次提到书架的用意! 是夜。 花娣如常给沈之唤送饭,不懂寻春姐为何说今晚饭菜里不需要加料。 等到月上三竿,皇甫大叔打晕沈之唤带出别院,才敢悄悄询问缘由。 苏寻春简单解释两句。 花娣完全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所以‘请君入瓮’的意思是让他成为劫狱的一份子?官府的人能信吗?他好歹是黄鼠狼的亲戚。” 花娣并不知晓黄巧卉是皇后的人,更不知这当中的弯弯绕绕。 “这些事,你不必了解得那么清楚。” 苏寻春拿出良民证,“这东西以后你自己好好保管。” “寻春姐你要赶我走?!” 花娣猛摇脑袋,怎么也不肯收,“我还没出师呢!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苏寻春不由分说塞进她的小背囊,神色严肃“今晚皇甫桑墨行动后,锦州必大乱,我亦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 “太子殿下得知此事会作何反应,我没有把握!若你当真不愿自己逃命,丑时三刻去西城门皇甫桑墨。” 花娣当然愿意跟着皇甫大叔,可还是担心她,“那你呢?” 怕这丫头问个不停,苏寻春如实告诉她。 “我会上前线,再想办渡河到酉州打听我师父下落,这是我自己的事!花娣,不必再说!” 花娣几欲开口,都得她的眼神示意闭上嘴。 “那......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 苏寻春缓缓吐出一口气,揉揉她的脑袋,“如果皇甫桑墨将洹儿带在身边,帮我好好照顾他。” “我一定能办到!” 来锦州后,花娣觉得寻春姐身上的秘密越来越多,所顾及的事也不是她能理解的,有些话她不愿说,自己也不好再问。 临走前,紧紧抱着她不松手。 “寻春姐,我知道洹儿不是你、更不是太子爷的孩子,你们之间必定经历了许多刻骨铭心的事,洹儿才会将你们视作亲生父母!” “皇甫大叔说你是被太子爷蛊惑,我不信!你那么聪明,是太子爷被你蛊惑才对!呸呸呸——” “我意思是你们也许是两情相悦,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这次你背叛他......如果太子爷发现,你千万不要妄图解释!男人的心最是凉薄!皇甫大叔不是给我们一人留了一个信号弹吗,危机时刻他肯定会来救你!” “其实我也有私心,家乡老人们常念叨江大人多么好,治水患、减课税,替你打听我才知正是在天牢的那位!如果皇甫大叔为江老翻案!我一定会出一分薄力......” 苏寻春送走花娣时,肩膀湿了一大片。 那丫头好像将一生的泪都哭干了似的。 不久,墙上树影跳脱。 她刚坐起身,高霍急促之声即至。 “苏锦夏正赶来求见夫人!” 第七十七章 我不要在原地等你 “姐姐,求你带我去见见彦哥,他就快死了!!” 苏锦夏跪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晕厥过去。 “你怎知道?又是梦见的?”苏寻春眼尾一扫,让高霍把人拽起来。 这么大呼小叫,吵醒别院那位病人指不定得闹出什么幺蛾子, 今晚之事正在关键时刻,她决不允许苏锦夏给自己添乱。 “你不信我?” 苏锦夏憔悴的面上写满真诚——她对镜演练数次这才满意。 之所以选择今夜前来,只是因为秦元恺通知她太子殿下已派人营救穆承彦,不出意外的话,五日后便会回到锦州,让她准备准备出发去前线。 而她知道,豫军这次送回来的“穆将军”是敌军易容的细作! 怎可能错过这个机会让苏寻春送去! 她哭诉、发誓,说可让秦将军作证。 “姐姐,不管你对彦哥有没有感情,都不应该袖手旁观!彦哥他伤势非常严重,那些军医每天要照顾那么多病者分身不暇!求你去救救彦哥好不好?” “只要彦哥无碍,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我求求你!” 然而苏锦夏的额头磕出一团乌青,对面的人依旧没点头。 “穆承彦重伤太子殿下必定会让人尽心医治,若是前线条件不够,自会让人送他回锦州城内,你无需杞人忧天。” “秦将军说这批伤员有上千余人!重伤者超过百人,还打探到彦哥中了毒箭万一......姐姐,我真怕、真怕彦哥等不到回城那天!” 苏寻春看了高霍一眼,他摇了摇头,此事尚不可证实。 “你在咒他吗?还是你很想当寡妇、做诰命夫人?” “噌——” 苏锦夏只觉耳鸣晕眩! 有一瞬间怀疑眼前之人根本不是苏寻春!她怎么可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若能救回让彦哥、让他回心转意,顺便令苏寻春在这次战役中消失,将军夫人之位还不是她囊中物? 若他的心已不在自己身上,那么他战死沙场也能保自己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可这些苏寻春怎可能猜到? 不对,肯定是自己想多了。 “姐姐,你在胡说什么?!我有多爱彦哥难道你......” “高霍,把她送回去。” “苏寻春!你个毒妇!彦哥跟你好歹夫妻一场,当初你口口声声与我做交易、哪一件事你做到了?!这是你欠我的!你必须跟我去照顾彦哥!” “唔......我不会放过你!!” 苏锦夏双手被高霍扣在身后,嘴里不依不饶被塞上抹布仍含糊骂着。 “没有我,你活不到现在,你的命是我的。” 苏寻春转身就回茶室,留下一句话等她慢慢琢磨。 苏锦夏眼前一黑,莫名起了一身鸡皮,完全想不通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 又将上一世发生的事琢磨了整宿。 还真让她想到一件遗漏的事。 当下就差人给老爹送了一封信。 “苏寻春,我绝不会让你好过!别以为你是太子的救命恩人他就会保护你一辈子!只要我捅破那个秘密,你死十次都不够!” - 夜风很急,吹得花枝乱颤。 乱不过苏寻春的心。 她从没试过如此焦躁。 玉石不足两斤,握在手中却似千斤重,压得双臂僵直。 她一点不担心皇甫桑墨今晚的进行,甚至有一刻希望他们失败被捕。 这样一来,萧佑泽就不会被皇后的人怀疑。 “你一早知道我会盗私印,为何不拆穿?看着我走了那么多弯路,实际你比任何人都想救出江老的那班门生,阿九,我真笨!” “我明明应该最了解你,仍然怀疑你是世人口中为沈氏夺江山的傀儡太子,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玄月之下,她一人坐在长廊。 萧佑泽在这儿留下上百亲卫确保她的安危,苏寻春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空虚。 半年里,总是她留在原地等阿九。 完全不像她的行事作风。 想通之后,她决定从今往后做回“恶娘子”苏寻春。 既然确定萧佑泽是故意留下印章让她找到,没必要等皇甫桑墨还回来。 如果那莽夫有心,送义士们回安全之地后应该会知道如何处理私印。 她相信萧佑泽早已将后续之事全盘计划妥当,包括怎么获得对方信心,令其坚信他绝非沈氏爪牙,而是心怀天下的未来君主! 算着时辰,姜赫应该把信交给他了。 “阿九,等我!” 其实就算苏锦夏不闹这一场,苏寻春也打算去前线。 只要她想通一些事。 花了两日准备物资,嘱托几句黄巧卉院里的那些守卫,她与高霍二人趁黑出发。 一来,除了姜赫,高霍是她唯一能够信任的人。 二来,人越少目标越小,边境之地有太多捕风捉影的事,她不想给萧佑泽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路过与皇甫桑墨约定调换私印之地时,她匆匆一瞥,不像有人来过。 他失约了。 苏寻春很替萧佑泽不值! 如此为对方着想,那莽夫没有丝毫感恩之余,仍旧一心想置他于死地。 还口口声声冲自己叫嚣。 ——“他不辨是非,屡屡残害忠良!”—— 她绝不信这是阿九会做的事。 苏寻春撩开帘子,目光发狠,“高霍,能不能再快点!” “夫人坐稳了!” 缰绳一挥,两匹骏马极速前行,车轮似要飞起来。 每落地一下,她的心随之颤动一下,整宿都没半点瞌睡。 进入战局之地,守卫森严,就连高霍的令牌都只能通过前面三道关。 好在那枚假印够逼真,趁小兵换班时总算糊弄过去。 临水之畔,大军营地屹立,灰色的帐布在风中微微飘动。 踏入营地,一片繁忙而紧张的景象扑面而来。士兵身着铠甲,来回穿梭扬起阵阵尘土。 金属与磨刀石的摩擦声尖锐、急促。 短暂休战期间,仍有战火余韵。 进了营地苏寻春反倒畅通无阻,四下寻找萧佑泽的踪迹。 半个时辰过去,还没见到人。 心头不由慌起来。 这时远远看见秦元恺骑马回营,一脸愁容。 “苏大夫?!你怎么来了?殿下不是吩咐......” “殿下人呢?!” “殿下他......” 第七十八章 夫人!夫人? “殿下他仍在灵波山与汝亲王谈判,尚不知归期!” “尚不知归期?” 苏寻春顾不上掩饰声音,随秦元恺进了帐篷,尽量压低声线,“随行有哪些人?是否可靠?殿下最后一次传回消息是何时?” 秦元恺本可以不答,他自己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竟没想被一个羸弱大夫的气势所震慑。 如实照说。 “三日前!信使传回消息,汝亲王已同意释放包括穆承彦在内的五名将帅!” 太子殿下有多器重苏大夫,他当然有所耳闻,想了想还是决定向她求证一件事。 “那晚殿下似乎让姜护卫回城送信,可直至此刻也没再见他,不知苏大夫可有见过他?” 苏寻春心头发麻,姜赫也失踪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只让秦元恺马上派人去寻找姜赫的下落。 预感可能与那晚劫狱的事有关,希望不要让自己猜中。 秦元恺应下,这才想起正好有事情对方帮忙,“苏大夫既然来了,不如随我去伤兵营看看,谢大夫正为一事发愁!” 苏寻春提上医箱随他前往。 见到谢问衡时,他正在为一位伤口感染的小兵截肢,空气中弥漫浓浓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惨叫声连连,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头一颤。 鲜血如泉涌般喷出,染红地面。 苏寻春二话没说洗净手上前帮忙,顺便将手中之物递给他的助手。 “我知军中麻沸散短缺,来时采购了些,另外紫柩花的根茎也可少量用药!” “多谢!” 谢问衡目不斜视丝毫没有停顿,一边切割,一边留意着小兵的生命体征。 有了苏寻春帮忙,事半功倍。 结束后由其他人接手送回营帐,谢问衡长长喘了口气,好好打量了这位戴面具的医者。 “想必,你就是太子殿下常常提及的那位苏大夫!方才多亏你!” 苏寻春抱拳回礼,“谢兄见外。我想查阅这些日子你为殿下诊治的记录,不知是否方便?” 谢问衡见她面色凝重,一个字不敢多说,立即将太子殿下身体状况以及饮食起居的记录奉上。 “苏大夫放心,殿下体内毒素控制得很好,目前已不需要每日服药压制。” 苏寻春反复确认,这话不假,可她又怎能完全放心。? 为今之计,必须尽快去萧佑泽身边。 秦元恺听到她的决心,脑子疼得厉害,两国会谈表面一片祥和,实际暗流涌动,谁知道那一刻突然兵刃相向。 “不可!殿下特意交代,无论如何都要确保苏大夫的安危!你绝对不能......” 苏寻春岂肯让步,整装待发向渡头去。 “若我不去,殿下的安危谁来负责?秦将军,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这时候最正确的决定,是找几个信得过的人送我去灵波山。” “再者,我此行不需要任何人负责,就算死也与旁人无关!” 她语气坚定不容反驳,且话已至此,秦元恺只得点了十个亲卫跟着。 他不敢奢求苏大夫能让太子殿下提早回来,只求这位祖宗别有闪失! 一叶扁舟驶向海的彼岸,苏寻春迎风而立,眼前山峰高耸入云,云雾缭绕其间,宛如仙境。 “阿九,这里风景太美了——回程时我们一定要好好欣赏!” 她紧紧握住袖中匕首,仿佛这样才能止住颤抖。 仔细想想,他们连一样睹物思人的定情之物都没,失策! 约莫两个时辰,船终于靠岸。 脚下沙滩细腻柔软,抬眼望去,一条蜿蜒的小路通向山上,齐国与豫国士兵分别站于两侧。 领头几人仔细检查行囊、再三确认她的身份才放行,命人将她带去萧佑泽的住所。 看来她刻的假印的确可以瞒过这些鱼虾蟹。 余晖洒向蜿蜒山路,苏寻春走得有些吃力,腿上旧疾好似又犯了。 “这位大夫要不要歇会儿?” “不必!” 苏寻春咬牙坚持,但不得不放慢步子,直至天黑尽总算到一处清幽的院落。 “苏大夫!你怎的来了?我这就去通传!” 见到守在外围的人仍是萧佑泽的亲卫,她稍稍安心些。 忙说:“不用,我自己进去!” 这里背倚着葱郁的山林,树木高大繁茂,枝叶交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正屋灯火通明,唯有一人端坐的身影。 苏寻春压了压嘴角、取下面具,整理衣衫,犹豫片刻终于走上台阶叩响房门。 “谁——”男人声音冷冽,好似暗藏银针瞬间飞射出来。 她开口,却没发出声,喉咙突然很苦涩。 就这么呆呆站在原地,双脚如钉,被矛盾纠葛死死困住。 透过门窗的影子,看见男人起身、那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随着人靠近,影子逐渐变大,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甚至能看到微微摆动的衣角,明明近在咫尺,心中的思念愈发不可收拾! 既期待门打开的那一刻,又害怕面对他的眼神。 终于,影子停在门前,她的呼吸更加急促。 “是谁?” 苏寻春竟忘了一点,此刻她在暗,对方在明,根本看不见屋外情况。 鼓足勇气,双手拨开门扉。 “相公,是我!” “夫人!” “夫人?” 令她猝不及防的是,屋内同时传来两个熟悉的男人声音。 萧佑泽完好无损站在她面前,细长的凤眼倏然睁大,唇边勾起一弯诱人的弧度。 视线稍稍偏移,便看到罗汉榻上躺着的另一个面色苍白、浑身跪着纱布的男人。 不是穆承彦是谁? 苏寻春满心的欢喜刹那间消失,如大鹏展翅的手臂悬在半空,不知该往哪里放。 只觉八颗整整齐齐的牙齿,忽然让夜风乘虚而入。 凉意总算让她清醒。 脑中灵光一闪——跑! 她收起笑容转身抬脚,完全忘记眼前是阶梯,身体忽然失去平衡。 “砰——” “啊——” 轻呼声被关门掩盖。 她下意识挥舞双手,男人温暖而有力的手臂紧紧将她搂住。 没等她回过神,萧佑泽抱着她一个转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个惊喜为夫很喜欢!” 男人眼中炙热俨然要将她吞噬,俯身一吻,用尽所有思念。 她的心狂跳不止,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只剩下熟悉的气息,身体微微颤抖。 只一丝挣扎,双手环住他的腰肢。 一紧再紧。 第七十九章 佑泽哥哥,你不记得我? 苏寻春倾心回应,这一吻似乎耗尽所有气力。 整颗心一点一点被男人填满,曾几何时她患得患失,以为自己终将会与他分道扬镳。 故而不敢去爱,生怕如梦幻泡影,一触即破。 如今她不再让那些无端的恐惧左右人生,随心而为,哪怕结局不能如她所愿...... 唇舌热烈纠葛,难解难分。 最后仍是她先败下阵来,依偎在萧佑泽怀中大口喘息,嘴唇和舌头好像分了家。 乌漆深邃的双眸里,映着她染得绯红的脸颊。 萧佑泽搂着她不肯松手,贝齿轻咬她的耳垂,“没想到夫人这般淘气,你一个人来的?” “嗯......” 苏寻春仍有些意乱情迷,或许是这院子花香太甜腻,与他相拥好一会儿才想起,此处还有别人! “......要怎么跟穆承彦解释?” “照直说。” 萧佑泽不认为这是个棘手的问题,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只是那家伙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不知能不能承受? “不好!” 苏寻春察觉男人眉心一紧,怕他又误会自己是不想伤害穆承彦云云,忙握紧他的双手。 “正值非常时期,且我们不在齐国地境,我怕他万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来,会对你不利!总之......” “我听夫人的。” 萧佑泽蹿上心头的那阵酸意因她的话,烟消云散。 “明日是会谈的最后一日,不出意外的话,穆承彦等人最迟后日清晨就能搭船回锦州。” “那你呢?”苏寻春很快从他的话捕捉到关键信息,“你仍需要留下?” “嘘——先回房。” 山间小路狭窄,勉强容得下两人并排走,忽然一串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萧佑泽示意她上楼,自己留下应付。 苏寻春站在门口默了三个数,踢开门。 “寻春!真的是你?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穆承彦保持刚才的姿势斜躺在罗汉榻,看清眼前女人的一瞬忘了呼吸。 她竟美得不可方物! 脸上那道瘆人的刀疤消失,无暇的面容宛如羊脂白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 还泛着丝丝晶莹。 甚是诱人!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 穆承彦挣扎起身,完全忘却一身伤痛,想扑向她,“殿下有无责怪你?” 屋外灯火通明,苏寻春隐约听见嘈杂人声,来人应该不少。 怕他惊动屋外人,勉为其难扶了他一把。 “别乱动,躺回去。” 穆承彦顺手拉起她的手,将人往怀中一带,“夫人这般关心我,就算死也值了!” 苏寻春毫不犹豫抽开,淡然道:“我并非为你而来,如今我的身份是军医,奉秦将军之命前来照看太子殿下。” “夫人,我知道你说的是气话!你可知我出征这几月来,最想见的人是谁?是你......” 苏寻春头疼,转过身去戴上面具,“苏锦夏为你要生要死,这番话留着回锦州跟她说!还有,别叫我夫人!” “寻春,你气我是应该的!我不该怀疑你,你与那位武功高强的男人并无私情对不对?待我康复、随殿下再战沙场!凯旋之时,我必定昭告天下你苏寻春是我穆承彦唯一的妻子!” “嘘,别吵!” 苏寻春扯了块碎布塞进他嘴里,这男人竟一点不恼,仍对着自己傻笑。 疯子。 她到底是高估了穆承彦对苏锦夏的感情,看来只不过是见色起意。 好在她那个妹妹也不傻。 这两个蠢人能走到一起,太正常了。 屋外说话声渐渐小了,苏寻春紧贴门窗,打开一道缝隙往外看去。 与萧佑泽相对而立的,是位身着异服的高挑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妆容精致让人挪不开眼。 随行的人与萧佑泽的亲卫悉数退到两丈开外,苏寻春削尖了耳朵才能听到二人说话。 女人微微扬起下巴,声音是与她的样貌完全不符的清婉。 “你为何不肯答应我父王的条件?这于你、于齐国而言都有利!你明知这是促使两国和谈最简单的方法。” 萧佑泽背对着她,苏寻春看不清他此刻是何表情。 只听他冷冽的声音缓缓吐出,“难道孤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余下的事留在明日会谈再说,郡主请回吧。” 这女人是豫国的郡主? 苏寻春柳眉皱成一团,要说豫国以女子为尊,上战杀敌也是有的,可贵为郡主,深夜前往敌国太子住所,断不会因为寻常琐事。 莫名一阵心悸。 指节渐渐发白。 豫国郡主一脸无辜,又上前一步,苏寻春这才发觉她眼眶红红的。 女人鼻音稍重了几分,“莫非你嫌弃我?难道我连你们齐国一个侍郎的女儿都比不上吗?” 萧佑泽沉默,垂在腰侧的手负于身后。 撇向了一边。 视线刚巧与屋内的人平视。 带着一抹不经意察觉的笑意。 苏寻春心头骤然一悸,关上了窗户。 只听那女人继续说道:“此次和谈我求了父王许久他才肯带我来!我当初只是想见见你!” “可......见到你之后,我就确信,我一定、要成为你的女人!” 她说什么? “寻春?你怎么了?” 穆承彦全然不知外面动静,不过倒也习以为常,自从太子殿下来灵波山,豫国的小郡主晚晚都会来。 或是赠药,或是送些罕见物件。 连带自己都沾了不少光。 只是太子爷从未请她进来,他暗自以为是自己坏了太子爷的好事,所以这几日对方都没给过自己好脸色。 若非担心他重伤再遭豫国人暗算——毕竟这次他没少斩杀敌国将帅! 太子爷肯定不会提出让他住在这里养伤。 “寻春,非礼勿视!快回来吧,一会儿让殿下发现就不好了!” 苏寻春只觉十根手指头都在抽搐,对穆承彦的话充耳不闻,呼吸见自己都闻见阵阵酸意! 她倒要看看美人在前,萧佑泽要如何回答! 窗户再次打开,却只听见女人微弱发的哭诉声。 “佑泽哥哥,你当真不记得我?三年前你冒死相救,自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要以身相许!” 第八十章 吻我,就告诉你 “佑泽哥哥,你还记得对不对?”女人声音满是期许。 不由自主向前又近了一步。 苏寻春已听不见穆承彦在身后说些什么,有一刹很想出去看萧佑泽是何反应,他的声音很轻、很低,似乎并不想让第三个人听见。 “嘎吱——” 窗户被外力关上,阻隔视线。 苏寻春仍呆在原地。 穆承彦轻咳两声,仔细观察她的面色,比方才苍白一些、没了血色,估计是来时染了山间水气。 担心她着凉,撑起身子扔了块炭到脚边的小盆。 他这次受伤后身子大不如前,灵波山不比城内,气温要低很多,就算还没入秋大夫都叮嘱晚上注意保暖。 苏寻春看着那团火,更觉心头燥热,在距离他最远的凳子坐下。 冷脸,沉默。 穆承彦想找些话与她说。 “看来这位绫韵郡主比一般女子更痴情,寻春,你说是不是?” “是什么?我又不认识她。” 苏寻春扶了扶面具,努力压着心头的无名火,她暂时还不愿称之为妒忌。 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听到萧佑泽立马回绝对方。 她很清楚自己是何身份,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没有资格去质问谁。 抛去齐国太子身份,论人品相貌、文韬武略,萧佑泽依旧是人中龙凤,更何况他于那位郡主还有救命之恩。 对方如此亲密称呼他。 苏寻春鼻头莫名一酸。 曾几何时,黄巧卉的出现也让她有过相同的感觉,不过很短暂,几天后她就得知是场乌龙。 可这位敌国郡主不同,她亲耳听到告白,总不能是误会吧? 这一趟,她或许不该来。 温热的唇瓣上还残留男人的气息,她不自觉用尖牙咬住,不知是自己还是警惕自己。 越是压抑,情绪越浓烈。 偏偏穆承彦这狗男人喋喋不休。 “绫韵郡主是汝亲王唯一的女儿,三年前她刚刚及笄,汝亲王便亲自带她上阵杀敌!” “传言她比三位哥哥更加骁勇善战,主帅的第一场战役将我齐国大军杀退至十里开外,她还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娇面女罗刹。” “自太子殿下来灵波山,她每晚都会来此与殿下叙旧,有一晚二人还在练武场独处整宿,我也是那时才知道原来殿下功夫如此了得!” “我以为她是那晚开始对殿下倾心,没承想早在三年前绫韵郡主就芳心暗许......” “说够了没?”苏寻春太阳穴猛跳,胸口蹿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愫。 穆承彦对这眼神再熟悉不过,可他不明白苏寻春为何突然生气,这一切与他们毫无关系。 他能想到的原因,大抵是寻春现在忠心于殿下,不愿听旁人议论太子爷。 他收了口,嘴唇泛起一丝笑容,正想将话题拉到彼此身上。 门开了。 萧佑泽独自进来,透过缝隙,苏寻春坐直身子望去,屋外空空如也。 哼,倒还应有风度气节,目送人家走远才舍得进来。 没等他开口,苏寻春起身行礼。 “夜了,草民先告退了!来时刘大人已帮我安排了住处。” 她自问语气不咸不淡,恭恭敬敬。 两个男人视线都落在她身上,一人埋头与她平视、一人半躺仰望着她。 “就在这里歇下。” 萧佑泽声色如常,听不出情绪,话语间藏着不容她拒绝的意思,“后院有处空屋,未来几日苏大夫住在那里不会有人打扰。” “不必了,我......”苏寻春没多想,几乎没过脑就开口。 穆承彦一脸感激打断她,“寻春,殿下如此厚待我们夫妇,你还不赶快谢恩!” 苏寻春压根不想看他一眼,当真看不起这狗腿子。 “走吧,”萧佑泽先一步迈腿,示意她跟上,“苏大夫不是要为孤诊脉吗?别在这里打扰穆将军休息。” 穆承彦见太子爷如此照顾自己,忙道:“不打扰、不打扰......”又催促苏寻春,“快去吧!我明日再与夫人叙旧!” 萧佑泽转身之际,鼻息轻哼,冷得让人毛骨悚然。 苏寻春迟疑半拍跟了上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空气凝结,一根羽毛都插不进去,两侧亲卫晚晚守在这里,从没觉得这条路这般阴森恐怖。 不过两三百步,他们走了接近一炷香的功夫。 苏寻春心里不舒坦,好几次撞上萧佑泽厚实的背,一次比一次撞得响。 前几次听到声响亲卫大气不敢出,到后来实在憋不住相邻几人,悄悄打量对方。 嘴角是压都压不下来。 “你能不能好好走?!” 若不是只有这么一条小石子窄路,苏寻春实在不愿说话。 这一开口,自己都惊了一下。 “夫人在跟我闹别扭?” 萧佑泽忽的侧身,她差点没摔出去,强有力的手臂将她捞入怀中。 “你、放开!” “不放。”男人握住她的小腰往她脸上蹭了蹭,托住双腿将她抱起。 “不怕豫国郡主杀个回马枪?” “杀回来更好。” “你......” 苏寻春扭动几次,毫无作用,也就放弃挣扎任由他抱着回屋。 一股清幽香气丝丝缕缕萦绕,不像空置许久。 正中拔步床精美,幔帐如雾。镂空雕花窗,刚好能看见翠竹摇曳。 萧佑泽坐入床榻,女人仍在他腿上。 二人鼻息纠缠,满是缱绻。 气氛十分微妙。 苏寻春放下搂住他脖子的手,直视那双幽暗的双眸,“你刚才关窗户做什么?有什么不能让我听的?” 萧佑泽蛊人的声音就在她耳朵边上,“不是夫人先躲开的吗?我以为夫人并不关心。” 经过这么多事,苏寻春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一点信心那么快就面临瓦解,她鼻头发酸,稳了稳心神。 在确定气息平稳后才出声。 “你与那位郡主是旧识。” “算不上。” 男人说话时,大掌轻轻扣在她身上,几根手指好似将她的脊背当做琴弦,不断拨弄。 久违的酥麻之感传遍全身。 他有意无意或咬、或含住她圆润的耳垂。 苏寻春就快招架不住,不想被他轻易糊弄过去,双手抵在胸前,瞪着他。 “所以三年前,你与她究竟发生过什么?” 萧佑泽一手将她的两个小拳头包裹,唇角弯了弯。 “吻我,就告诉你。” 第八十一章 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窗外,夜风轻拂,竹叶窸窸窣窣响个不停。 苏寻春没有犹豫,扯住男人衣襟稍稍用力,贝齿咬住他的双唇。 带着几分试探,缓缓滑入其中。 萧佑泽微微一僵,很快沉沦,香甜的吻轻柔而小心翼翼,还有一丝霸道。 二人都没有闭眼,近在咫尺的眼眸里,藏着数不尽的话。 萧佑泽托起她的下巴,不断加深,四周空气愈发炙热,他真想立刻将她揉进身体里。 感觉男人变化,苏寻春柳眉轻挑封了口,转过头去。 “快说!” 她的外衣早不知何时脱去,头巾和腰带散落一地,轻薄衣衫之下胸前起起伏伏,曼妙身姿难以掩盖。 男人略微沉闷低哑的声音,在她耳畔说了一番话。 苏寻春眉头一跳,“你是说我当初医治的那位豫军主帅是她?” “嗯,所以她要以身相许的人,应该是你。” 萧佑泽的手游走在她每一寸肌肤,惹得她没办法停下来思考,浑身似被他点着了一般。 燥热难耐。 “夫人,光阴珍贵,不应再想他人。” “等等,我还没...阿九......” 苏寻春声音抖得厉害,明明正事还没说完,佯怒压住他的双手,下一瞬撞进男人那双蛊人的凤眼。 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 “夫人不想我吗?” 她顿了顿,眼前浮现一道水雾,揪着的一颗心猛地抽搐。 “想,阿九,我好想你!” “我也是。” 烛火晃动,映两人相拥之影。 时光似止,此际天地唯余彼此。 这夜星辰黯淡,月色温柔,皆沦为陪衬,独留二人沉浸深情。 翌日辰时,齐、豫二国最后一次会谈。 刘大人事前告诉过苏寻春,今日主要是就之前拟定的协议,对各项条款中的具体赔偿金额进行商讨。 苏寻春起床到现在右眼跳个不停,总感觉有点不安。 “寻春?这药能喝了吗?” 穆承彦痴痴看着她手上那碗药,一炷香都快燃尽还没到自己嘴里,“怎么魂不守舍的?药放下我自己来,你先去帮我收拾行囊吧。” “我找人帮你。” 苏寻春搁下碗让两个亲卫来“伺候”穆承彦,自己顺着昨晚发现的小道往山上去。 所有事看似板上钉钉,阿九也告诉自己不用担心,她仍想亲自去看看。 就算再三确认他体内残存的毒素不会作怪,她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 从前他不在自己身边就罢,此刻她既然来了,就得看好这男人,尽量阻住他再以身涉险。 “嘭——” 走至山腰,空中炸出一团火云,硝烟弥漫整座山头。 随即耳边传来整齐、急促的步兵和马蹄声,她躲在草丛里正想探出头,手臂一紧被人按了下去。 口鼻被人捂得死死的。 待到两国士兵奔向山顶,山间余震减弱,她才敢挣扎,看清身后男子的面容时惊得快说不出话。 “靳子琮?你怎么会来这里?”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跟我走!”少年不由分说拖着她的手下山,走了另一条僻静的小路。 “放手!我为何要跟你走!” 靳子琮不回头,加重手中力道,尽量压低声音,“这是太子殿下交代的!要将苏大夫和穆将军等人转移到安全地方。” 远处隐约有厮杀之声传来,偶尔还有几声炮响。 “你说什么?” 苏寻春走得跌跌撞撞,得留心藏于草丛的捕兽夹,还得分心查看山顶情况,靳子琮的话只断断续续听进去一些。 靳子琮不再回答,领着她快步前行。 眼前这条路越来越荒,血腥味越来越浓,她稍微放缓脚步看清草堆那些尸身,都是齐国士兵! 而靳子琮浑身也沾满血迹,他握住的长刀......刀柄上是豫军的符号! 苏寻春倒吸口凉气奋力挣扎,“放手!放开我!” 前方岔路口少年似乎正在犹豫去往哪边,一时分神竟真被她成功脱身,咬紧后槽牙骂了句麻烦。 苏寻春顿觉脖子被什么东西猛击一下,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时,她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动了动身子,感觉四周似乎都在缓慢晃动。 她趿着鞋子走到窗边,带着湿气的微风扑面而来。 窗外是一望无垠的大海,连绵青山若隐若现。这才惊觉自己是在一艘船上。 “夫人,你醒了!” 船舱门一开,满心欢喜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身后还站着位面无表情的少年。 苏寻春头疼,暂时不想见到满身绷带的男人。 随便找了个借口让靳子琮把人带走,又给自己扎上几针提神,叫来他说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与皇甫桑墨前去救那帮义士吗?怎会出现在这里,洹儿呢?” 靳子琮不客气饮下她倒的两杯茶。 “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哪一个?” 苏寻春没空与他周旋,神色冷得可怕,“别废话,照直说!” 靳子琮被她盯得不自在,想起了在那个山洞她明明被他们挟持、还强装镇定为大哥缝针的场景。 这女人倒真不是一般人。 忽然就不想好好说话。 “若我说无可奉告,苏大夫会杀了我吗?用你的银针?”见她面色煞白,手指青筋浮现,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医者不会杀人,对吧?” “说。” 靳子琮十七年来头一回不敢直视女人的目光,解下腰间酒壶猛灌了一口,与她说起这些天发生的事。 他自然知道苏大夫最关心的是什么。 “放心,洹儿仍在锦州很安全,由花娣照看。” “我大哥成功解救出江老的门生,正按计划分别送他们回故地、收集沈氏谋反证据。我本也应该一同前往,可我打算先向太子殿下亲口求证一件事。” “为了不让高霍发现,我在苏大夫出海后才现身,与我同时到达军营的还有你那位好妹妹。” “苏锦夏?”苏寻春闻言更觉蹊跷。 “不错,她听说你前往灵波山也嚷着要来,说自己梦见豫军不会真正释放穆承彦等人,太子殿下甚至也可能有危险。” “又是梦?”苏寻春替他说出后来发生的事,“因之前苏锦夏的梦得到过证实,又事关殿下,所以秦将军选择相信?” “没错。” “那我们如今身在何处?” 第八十二章 不该让夫人虚惊一场 靳子琮起身拉开所有布帘,他们这艘船漂泊在海上,隐匿在一块巨大礁石的后背。 此刻夕阳正红,远处灵波山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这个角度看去,山顶还飘着黑烟,一片郁葱的绿色已化作焦黑。 “我见到的那群齐国士兵的尸体......” “是我杀的。” 苏寻春瞳仁骤然收紧,不自觉屏住呼吸。 靳子琮双肘抱头倚在脑后,“看来苏大夫当真一点没察觉被人尾随了一路,那群是汝亲王安插在暗处的探子,从你离开太子爷住处就跟着你。” “你怎么知道?” 靳子琮原本不想解释太多,敌不过女人这般凌厉的眼神。 “我今晨登岛后立即去往山顶和谈之地潜伏,那会儿正是守卫松懈的时候,被我发现豫军早在那里藏有炸药,我向太子爷发出信号,不多时亲卫通知我下山、暗中保护苏大夫。” “殿下呢?他是否安全撤离?” “尚不可知。” 靳子琮摆摆手,拉开舱室的门迈出一步又倒回来,“苏大夫认为萧佑泽是忠还是奸?” 苏寻春愣住,旋即淡淡一笑,“现在问会不会迟了一些。” 少年呆呆站在门外,大口大口饮尽壶中的烈酒,不知是被呛到还是海风太急,他红了眼眶。 笑声冷得让人发麻。 “如果这一步我真的走错了,靳家和皇甫家的列祖列宗会被气活吧!” 苏寻春视线不曾从山顶移开,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身后已没了人影。 夜已深,她不饿、不困,仍保持原样注视着那里。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若靳子琮没有出现,自己会不会已惨遭豫军毒手? 悔不该没听阿九的话,乖乖待在房里。 苏寻春懊恼,叫人送来一壶酒自斟自饮,盯着窗外一举一动,害怕有事发生,又怕什么也不会发生。 “这一趟,我不该来的......” “夫人不用自责,今日之事原本也在太子殿下的计划之内,只是有些偏差罢了,再说靳护卫救夫人并未造成其他纰漏。” 穆承彦不知何时推着轮椅进来,手中托盘上有几碟小菜。 “出去。” “寻春,你不想跟我谈谈?”男人抿了抿唇,态度看上去十分诚恳。 苏寻春心头正乱着,一眼望去碰上那双不愿多看的眸子,更是烦闷。 靳子琮应该不会在穆承彦面前多言,所以这艘船上的人应该只认识她是苏大夫。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那先吃些东西吧!”穆承彦笃定要让这女人回心转意,哪肯放过难得独处的机会。 语气里满是宠溺,“你是大夫怎还空着肚子饮酒......” “我说出去,你没听到吗?” 苏寻春转过身来,穆承彦正一步步靠近,那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像极了第一次见他与苏锦夏站在自己面前。 穆承彦想上前握她的手,抓了个空。 两手顺势摆弄桌前的碗碗碟碟,似乎一点不觉得尴尬,自顾自道: “过往的事我的确有几分不对,也知道你心中矛盾,但既然你涉险来此地找我、为我医治,就是想与我重新开始。” “我不会怪你任信、不辞而别,如果当真想留在军营救治伤员,秦将军肯定会给我几分薄面,以后这面具倒也不必整日戴着。” “锦夏到底是为我才伤了身子,此生我也不能负她!不过你放心,我穆承彦说到做到,你苏寻春是唯一的妻子!” 苏寻春能留下他说这么多废话,全因此刻喝了不少酒,没力气推走轮椅。 听到最后那些,实在忍不住。 “穆承彦,你到底跟多少女人说过类似的话?当初不是口口声声说,除了苏锦夏再不会与第二个女人有肌肤之亲,是我记错了?” 穆承彦面色难看,不料她会翻旧账,不过女人嘛,如果真的不吃醋反而是不在自己。 他还想再说什么,靳子琮忽然出现在门口。 “苏大夫,有消息!” 苏寻春飞快随他出去,穆承彦看着一桌没动的饭菜嘴角弯了弯。 “明明是两姐妹,性子怎么差这么多,若是锦夏早就哄好了。” 墨色大海如沉睡的巨兽,深冷而静谧。 一艘小船缓缓靠近,船帆上没有显眼的标志,唯有一朵金线绣制的茉莉花。 为首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身着深蓝色织锦长袍,外罩一件黑色披风,还戴着一副银色面具,月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 苏寻春感觉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一切声响。 已然听不见靳子琮在说什么。 也看不见纷纷散去的众人。 此时此刻她瞳仁里就只有一个人。 船只靠近,等所有人转移后,男人轻轻一跃,稳稳落在大船的甲板上。 苏寻春扑进他怀里,说不出半个字。 “抱歉,不该让夫人虚惊一场。” 她摇头,动作却变成猫一样在男人胸膛蹭来蹭去,发丝轻柔拂过他的掌心。 萧佑泽只觉这一刻无比踏实。 下巴重重压在她的头上,“夫人,我们可以回家了。” 苏寻春忽然仰头望他,那双眼睛还没来得及掩饰,分明是在告诉自己一切还没结束。 萧佑泽点了点她的唇,“若你想在这里游玩,我们也可以迟一个月再回。” “你骗我。” “我怎么敢?”萧佑泽与她十指紧扣迎风相拥,“后续的事,需要等到回京再做安排,是时候与皇后和沈家人清算了。” “江老的那些门生......” “我全都知道,萧佑泽垂眸吻走她睫毛上沾上的几颗晶莹,“夫人做的很对。” 苏寻春直觉一向很准,自他上船那一刻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那你还有没有事瞒着我?” “......” 船舱内,穆承彦叫了一阵没人理会,唯有自己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去了茅厕,听说太子殿下登船,迫不及待出来接驾。 来到甲板看到一幕,终身难忘—— 他的夫人正在与太子殿下吵得不可开交。 甚至有剑拔弩张之势! “......非得这样不可吗?” “苏寻春!还不快把手里的刀放下!” 穆承彦双手才恢复没几个时辰,滚轮子的动作很是滑稽,“太子殿下快躲开!” 第八十四章 她是我的夫人!你确定? 男人不语。 她继续恳求,“酉州的地志和舆图我熟记于心,一个月的时间绰绰有余!若真找不到,我随你回京城。” “以后呢?就这么放弃了?” “什么?” 她吸了吸鼻子,男人转过身紧紧抱着她,“我陪你去,若一个月什么也查不到,我会让姜赫留在酉州继续查。” “阿九,谢谢你。” 苏寻春半坐在床上,将男人拉到身边主动献上一吻。 “苦的。” 萧佑泽咽下她唇边的那滴泪。 “再来个甜的。” “没正经!” 她倒头就睡把自己裹成蚕蛹,男人怎肯放过,不费吹灰之力将她抽丝剥茧。 吃干抹净。 动情时,他在她耳边喃喃说话。 “寻春,我此生只有你一个女人。” 她已是无力招架,指甲一寸一寸陷入男人的肉里,以示自己的不满:谁会相信男人行床笫之欢时说的话? 云雨过后,萧佑泽将她圈在怀中,细心安抚。 “苏寻春,此生此世,我心唯你。” 她浑身酸软只得任他摆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不够。” “嗯?” “一生一世太短,不够。” “原来我的夫人如此贪心?” 萧佑泽剑眉轻挑,撑起手臂望着她一脸还没完全褪去的潮红,“那今晚够了吗?” “无赖!” 苏寻春真真后悔不该说那两个字,被他折腾了整宿,下船时双腿落在地面,还跟在船上一样,站得不踏实。 秦元恺一行人早早等在渡头,苏锦夏站在队尾。 见到穆承彦坐在轮椅上,一副深情望向苏寻春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二人推下海! 可人活着回来了,她只能改变计划。 待萧佑泽与秦元恺交代军中事宜,以及接下来的布控和收尾安排。 靳子琮推着穆承彦回营,苏锦夏终于有机会表现,扑倒在自己男人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苏寻春没眼看,跟在萧佑泽身后只当不认识二人。 “寻春——” 穆承彦刚开口,苏寻春一个眼神杀过去。 连一旁的苏锦夏都打了个冷颤,“彦哥,我先推你回去,军中有位谢大夫曾是太医院的人,最拿手治疗骨伤。” 靳子琮忙松了手,照顾病者本来也不是他的职责,况且他对这两个人一直没什么好感。 一副看戏的表情,“苏大夫,请吧!” 回营过后,苏寻春拿出准备好的最后一剂药,亲自煎好送到主军营帐。 萧佑泽刚与几位大人商议完正事,所有人神色匆忙,她猜到与劫狱之事有关。 “你会不会有麻烦?” “不会。” 萧佑泽答得斩钉截铁,一口喝完了药,捻起她准备的半块蜜饯,拉她坐到腿上。 一起分享。 “夫人用了什么法子,让沈之唤承认盗了我的私印?” “他不至于那么蠢吧?” 苏寻春皱眉,她只是让皇甫桑墨把人带去大牢、将事情搞浑,为他们争取时间而已。 “两日前他被人发现倒挂在城门,身上还绑着玉印。” 苏寻春想了一会儿,哼笑道:“可能他觉得认下这个罪名比与太子良娣私通、珠胎暗结判得轻些?毕竟这件事证据不足。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先扣着,不能让他落回沈家手里。” “皇甫桑墨那边,真的不需要走漏些风声?” “还没到交底的时候,”萧佑泽垂眸转了转左手的扳指,“劫狱之事,我不便亲自出手查办,刘大人早有部署,我正好称病去酉州寻药,避开皇后和沈家眼线。” “早在抓皇甫桑墨那晚我就暗示过,那男人太自负不会轻信我一面之词。有些弯路,他注定要走,就算靳子琮也无法说服他。” 苏寻春蹲下来,握住他的双手,“阿九,靳子琮当真是洹儿的亲叔叔?” 萧佑泽颔首,“所以我们去酉州,夫人可以放心了。” 得知姜赫失踪多日,高霍几乎将锦州翻转都没找到人,萧佑泽猜到可能与劫狱之事有关。 嘱咐高霍留下继续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属下领命!爷,这次去酉州......” “留一队亲卫即可,”萧佑泽没让他说下去,“十月初汝亲王会亲自送绫韵郡主到上京和亲,这个节骨眼没人敢节外生枝。” 在军营休整这几日,萧佑泽命秦元恺四方八面布控,监视豫军动向。 隔海相望,那边的军队在第三日清晨全部撤离,驻扎在酉州郊外的大军也少了大半,只留下一万精锐骑兵候命。 这是萧佑泽与汝亲王和谈的条件之一。 当然,之所以能这么顺利,穆承彦此行功不可没,他多次以少胜多击退豫军,为谈判赢得更多资本。 也因此他被俘后,伤的最重。 出于这个原因,苏寻春离开前与谢问衡一起为他会诊。 “......你不跟我们一起回京?”穆承彦弹起身,差一点喊出她的名字。 “我的事用不着穆将军挂心。” 这时其他伤者早就转移,帐篷里只有他们几人。 穆承彦给苏锦夏使了个眼色,她立即上前拽着她的胳膊,“你跟我们回去好不好?姐姐......” “姐姐?!”谢问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苏锦夏你在说什么?!” 旁边的穆承彦也是一脸懵,他千叮万嘱让这女人别说漏嘴,张嘴要解释,苏锦夏哭了起来。 “姐姐,以前都怪我不懂事!以后你做大、我做小,我们一起服侍彦哥!” “苏锦夏你有病吗?” 苏寻春甩开她,没料她用了十成的力一时竟没甩掉,再一挥手,“哐——”面具滑落。 苏锦夏这一路都没见过苏寻春的真容,只听老爹说她脸上根本没疤,这一刻见了眼睛都绿了! 再看穆承彦,一脸痴汉样! 原来他早知道! 谢问衡难以置信,面具之下的苏大夫竟是这般清丽脱俗的女子,扮作男子时故意描粗的眉更觉英气潇洒。 穆承彦不喜欢男人盯着自己妻子看,轻咳一声,向谢问衡介绍说:“寻春医术精湛,碍于女儿身只能假扮男子,此事太子殿下也知晓,苏寻春,她是我的夫人!” “你确定?” 一道清冷的男人声音传来。 第八十五章 原来他就认出她了 萧佑泽进来时,苏寻春已重新戴好面具。 谢问衡行了礼退到角落,从他与殿下接触这大半年里,若还不能猜出殿下与苏大夫是何关系,那便真不配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不由替穆承彦捏了把冷汗。 苏锦夏不料太子殿下会过来,她原意只是让苏寻春暴露身份、拒绝穆承彦,让他死了这条心与自己快些回京而已。 至于如何收拾苏寻春,她的筹码已在路上! 此刻也暗自退到穆承彦身后,不敢造次。 萧佑泽冷着脸,一双凤眼冰到极点,完全不给穆承彦说话的机会。 “据孤所知,你与苏寻春并无婚约,她替苏锦夏在穆家白白蹉跎两年光阴,穆卿还想纠缠?” 闻言苏寻春脉搏乱了两拍,看向男人,他好像不是在开玩笑? 穆承彦挣扎起身,扶着苏锦夏半跪在萧佑泽面前,“殿下说笑了!属下知殿下看中寻春医术想留她在身边,可她终究是臣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吗?”萧佑泽抬眸,目光刺了对面的女人,苏锦夏忙跟着跪下。 “问问你身边这女人,婚书上是谁的名字?” 苏锦夏心都快跳出来!这事太子爷怎么会知道??? 穆承彦见苏锦夏那不争气的蠢样,心脏狂跳!说起来他一次也没见过婚书,难不成是苏启宏诓骗了自己? 如果寻春知道何以再让他签和离书? 可此刻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抬头,视线只敢停留在太子爷腰间的玉佩。 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 “寻春的的确确、是我穆家八抬大轿抬进门,与我拜堂的夫人啊!” 萧佑泽负手而立,眼睑微微动了动,看向苏寻春。 她会意唇角轻扯,“没这回事!” 随即几人前后脚离开,独留下穆承彦和苏锦夏两夫妻对峙。 身后争吵声传来,谢问衡差点没忍住笑,感受到前方无声的压迫,扯了个幌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早知道?” 主军营帐,苏寻春边收拾行囊,边瞪着男人。 萧佑泽端坐于桌前,写着什么,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那为何不早告诉我?” “......” “怕我跑了?” “......” “阿九,你当真这么怕我离开?” “......” “啧啧,果然由始至终都是我的小相公!” 萧佑泽几欲说话都被她打断,最近他这位夫人似乎越来越喜欢跟他“争锋相对”。 “痒——放开,大白天你做什么?” “你说我想做什么?” 苏寻春以一种令人脸红心跳的方式被他抱着,双脚悬空,看着布帘上来来回回的人影, 立马妥协,“我错了!” “夫人现在真是,能屈能伸啊。” 萧佑泽摇了摇头,“不够。” 她飞快在男人嘴上亲了下,“快点!放我下来,万一这里有那女人的细作......” 话被堵住。 又是一番唇齿纠葛,许久才让她畅快呼吸。 苏寻春在铜镜中看到被亲到麻木的红唇,狠狠拧了他一把。 “今晚我回自己营帐,你别来烦我!” 女人倩影消失后,空中和他的手指间仍残留一股独特的茉莉香,他的夫人真是越来越可爱了。 萧佑泽没有阻拦,毕竟今晚还有些政务要处理。 穆承彦随秦元恺前来领命时,面色难看得吓人,萧佑泽不得不敲打他,何为公私分明。 “穆将军不要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在军中高人一等,两个月豫军上京的布控,若有一丝纰漏,你与你营中所有人,提头来见。” 之后,穆承彦不敢打半点马虎,将太子殿下每一字、每一句牢记于心。 翌日午后,秦元恺整军出发,穆承彦仍惦记着苏寻春,旁敲侧击想亲自与太子殿下道别。 “殿下还有别的事,不与我们同路!” 苏锦夏坐在马车假寐,看着穆承彦整颗心都扑向苏寻春,心早就死了。 心道这男人是真的蠢,近佛不求,还去问别人,她肯定苏寻春是跟太子爷一块儿走的。 至于去了哪里她暂时猜不到。 但一定跟苏寻春的死鬼娘亲有关! 还有一件事细思极恐。 她一直以来都以为苏寻春救了太子爷一命,对方才肯纡尊降贵将她带在身边。 昨日太子爷见苏寻春的神情,分明是男人看女人的,且太子爷平白无故理关心穆家的事做什么? 他们之间说不定...... 如果真让苏寻春攀上太子爷还得了? 上一世她那么幸福,这一世绝对不可能! 她一定要亲手摧毁苏寻春! ——“爹,你争点气!千万得查出些真凭实据来!”—— 穆承彦心头乱糟糟的,见苏锦夏满脸愤恨,连续两次打翻茶壶,手指都被烫红了。 心绪还是被牵动了下,反握住她的双手。 “锦夏,你老实告诉我,婚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彦哥你难道忘了我当初跟你说的?三年前苏家落魄、是姐姐她主动上的花轿!”苏锦夏咬定不松口,眼睛如钩子一般引导男人想去别处。 “我一直好奇她为何这般决绝要离开穆家,只道是厌烦我......可如今你也瞧见了!要我说太子殿下怎会平白无故维护她?” “......” - 酉州,陈乡。 二人恢复在白芷乡的穿着打扮,俨然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 萧佑泽不想有人打扰,一队亲卫分散在四处远远跟着。 苏寻春不放心,毕竟此行高霍、靳子琮都不在,万一出了岔子后果不是她能承担的。 “夫人放心,保护你一人为夫还是可以的。” 男人环着她的腰肢往集市走去,“难得妇唱夫随,何必让旁人扫兴。” 她偷偷掐了下他的掌心,“所以之前的娇弱全是假装的,我怎么不知你还会功夫?” “耗了苏大夫那么多灵丹妙药,再不好岂不是枉费你一番苦心?不过......” “不过什么?” 苏寻春以为他又要说些有的没的,问得很不走心。 却听他道:“如果那时你与老先生没发现我,只怕十三年前我就曝尸在悬崖之下。” “噌——” 银饰从她手中滑落,老板以为她不喜欢这款,忙捧来其他的叽里咕噜介绍。 苏寻春什么也听不见,眸子里只剩下萧佑泽一脸的柔情。 带着几分坏笑那种。 “你是当年的小乞丐?” 第八十六章 不论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 “乞丐?这就是对我的印象?” 男人啧啧摇头,“我曾不止一次暗示,你都没有记起来,真令人寒心呐!” 苏寻春小跑几步拽着他的衣摆,密如羽翼的睫毛忽闪忽闪,“所以你三年前倒在草庐,是蓄谋已久咯?” 萧佑泽沉声,“不然你以为我会随随便便带洹儿住进陌生女人家中?” 苏寻春不相信自己会那么迟钝,努力回忆了半天。 好像,白芷乡那会儿这男人确实几次提起,多年前他曾在崖下被人救起。 不过他们师徒每年都救不少人,尤其在那个战火不断的年代。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也是他提到十三年前、悬崖......突然灵光一闪。 记得那年冬天,她上山挖雪莲,被什么东西绊倒抛开雪沫一看才见是个比自己大几岁的男孩子,衣衫几乎难以蔽体,周身没有一块好肉! 头发凌乱散在肩头沾满枯草和泥土,脚上的鞋子早已破烂,脚趾头从破洞中露出来,冻得发紫,那个画面她至今都记得。 为了确定他没断气,苏寻春还连踹了好几脚! 她强行止住回忆,紧紧握住男人的手,喉间有些哽咽,“阿九,我想听听你小时候的事。” 从前不问是因不敢、不确定自己心意,此刻她恨不得将这男人身上的秘密挖到底,好的、坏的,她都愿意接受。 萧佑泽捏捏她的鼻头,“先去义庄看看,老先生的事更重要。” 一整日,他们没能打听到老先生下落。 酉州刚经历战火,不少百姓流离失所,更别提客栈,州知府腾出祖宅接收难民。 萧佑泽不愿暴露身份,这晚他们暂时歇在驿站。 饭后,苏寻春凭借记忆描摹了几张师父的画像,让亲卫去找画师。 “怪我,叫他老人家这么多年师父,连他姓甚名甚都不知。” “自古以来隐世者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算老先生告诉你,也未必是真的。” 萧佑泽安慰道,指腹轻轻抚平她眉心川字,“应该怪我,当时没上心还让夫人误会我是故意不让你来找他。” 苏寻春摇头,那时他忙着布局、与清肃王和皇后周旋,已是分身不暇。 她怎可能怪他。 “阿九,你小时候那次也是被皇后所害?白芷乡距离玉京城那么远,难道她......打算置你于死地?” 她刚想说虎毒不食子,萧佑泽抱着她靠在床边。 缓缓开口。 “你应该知道沈雁风并非我生母,我母亲只是一个位份不高的贵嫔。先太子在生时,我与母妃一整年都见不到父皇,他似乎都不记得我的存在。” “那年春猎,先太子发生意外,当场人就没了,我九岁时母妃病逝,沈雁风将我与老七、老八都带到中宫抚养。” “在中宫的日子如履薄冰,沈雁风表面对我们照顾有加,但也从不掩饰她的冷漠和算计,她已无法生育,想从我们三人当中选一人做太子。” “不巧的是,她向别的妃嫔下手时被我撞见、逼我喝下毒药,幸得母妃身边忠心的小太监冒险将我藏在运出宫的杂物中,助我逃脱。” “我母妃的家乡在西疆,所以我一路向西流浪,躲避着皇后派来的追杀。” 苏寻春倚在他怀中,细声问他,“我记得那时你病好就不辞而别,是被皇后的人抓了?” 萧佑泽淡然一笑,“是我外祖父派人找到了我,他告诉我母妃当年并不是病逝,而是遭沈雁风毒手,如果我不回宫此生都不能替母报仇。” “那时父皇身体每况日下,加之沈氏已有谋朝篡位之迹,朝堂之上无人敢直言进谏!我听从外祖父的安排,扮作失忆故意在回皇城路上被她的人擒获。” “沈雁风当然没那么容易相信我,所以我很快给她献上第一份献礼......我外祖父的项上人头。” 苏寻春掌心起了一圈冷汗,“阿九......” 萧佑泽双眸暗了下去,声音亦沉了几分。 “齐国文强武弱多年,届时没有可堪大任的将帅,外祖父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让我主动向父皇进言......不过那一仗打的很漂亮!保了我齐国百姓十年的安稳日子!” 男人指尖没了温度,轻轻覆在她的手背。 凉意穿透全身。 “那场战役后,外祖父一族成功在朝野隐退,暗中助我登上太子之位、清杀沈氏爪牙!我外祖父与江祖丘是数十年至交,这些年沈雁风费尽心力要灭口,我只能安排外祖父的人严加看守天牢,江老在天牢之中反而最为安全。” “他的门生,不到时候也不能救!只希望皇甫桑墨没有被仇恨蒙蔽,还能分别是非黑白。” 后面的事无需多言,苏寻春眼眶泛红,心紧了又紧。 原来,这背后的故事比想象中更加血淋淋。 她轻轻掰正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庞,“阿九,往后不论做什么,我都在你身边!我会竭我所能帮你,千万不要嫌我碍事、将我困在所谓的安全之地乖乖等你。” 萧佑泽一滞,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顿时涌起复杂的情绪,垂下眼眸,掩饰心中波澜,炙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 苏寻春勾着他的脖子,重重覆了上去,主动加深、纠缠。 二人之间空气变得稀薄,她贪婪吮吸男人身上的独特的气息,更想在他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烛火渐渐弱了下去,她才依依不舍离开。 说话仍带着喘。 “还有,如今你体内毒素好不容易才彻底清除,我不允许你再以身试药!” “好的,夫人。” 凤眼里那对漆黑如墨的瞳仁,映着火苗,誓要燃成凶凶烈火,冷风过境后猛地颤抖,依旧不灭。 苏寻春伸手挡住他的双眼,卷翘的睫毛挠得她手心发痒、发慌。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想吃了你。” 这夜,她没能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 鸡鸣时分二人同时踏出房门,亲卫已等在那里。 “启禀殿下,陈乡的确有人见过老先生,但已是三个月前的事!” 第八十七章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二人很快根据线索抵达陈乡一所宅子,这里早成为难民营。 腐臭难闻。 站在门口便止住脚步,找了个人问话。 “几个月前的确有位老郎中住在这里,跟画像上看着差不多,肯定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那你知不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 苏寻春拿出一些碎银,“大叔,能不能再帮忙想想?” 那壮汉掂了掂,啧了声,萧佑泽直接扔出一锭银子,“快说。” “哎哟哎哟,我头疼!”壮汉突然双手抱头,给里面的人使了眼色。 一群人拥了上来。 少说有三十几人,团团将他们包围。 领头的吐了口唾沫,亮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镰刀,“你们小两口是哪条道上的?这点规矩都不懂?这点银子就想打探消息!” 原来是狮子大开口。 萧佑泽当然有一百种方法让他们说实话,一来暂时不便暴露身份,二来想看看这群恶徒究竟能干出些什么。 这种穷凶极恶的人苏寻春也见得不少,就算给再多银子也不一定松口。 这时人群中一个矮个子突然指着她叫嚣:“老大!你看这女人像不像当初王胡子卖给我们的那个?” “是哦,狗蛋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像!” “不过眼前这个更标致一些!嗯......还香很多!” “老大,这回可不能再放过她了!” 人群一时间骚动起来。 苏寻春听得这般污言秽语,终于明白苏锦夏几次提到陈乡的目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她冷笑一声,看向萧佑泽,那眼神似在问他:等什么?还不叫人? 萧佑泽唇角勾起,“夫人闭眼,数到十。” 苏寻春心头莫名落了块小石头,一点一点膨胀,填满了整颗心。 闭上双眼的同时,男人的手从她手心抽走。 耳边一阵疾风。 然后便是兵刃相向的声音,伴随那群男人的哭嚎,似乎还听到那把钝刀折成两段的脆响。 才数到八,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与之十指紧扣。 睁开眼,地上歪七竖八躺着一群人。 晕了一半,剩下一半捂着伤处称唤。 “我的阿九这般厉害?”她踮起脚刮了刮他的鼻子。 “留了一个给你。”萧佑泽视线移向她耳后。 苏寻春会意,只一个侧身左脚勾起一寸不偏踢在偷袭者胸口。 那人滚了一圈,爬起来,跪在二人面前。 “苏姑娘、你、你不得我了!那时候还是我收了王胡子的钱偷偷,放、放了你!” “少胡扯,”苏寻春蹲下来,三根银针扎在对方三处大穴,“在难民营你们都敢胡作非为,那位老郎中在此处有没有受苦?说!” “没有!!绝、绝对没有!”花脸男人都快吓傻了。 赶紧一五一十招了。 “老郎中是一年前来这里的,他从不跟任何人说话,每日把自己困在屋子里,有人病了他就治,也、也从不收钱,跟我们一样靠官府救济过活。” “半年前战事告急,他被州知府派去军营救治伤员,就、就没回来!直到三个月前的某一天我、我看见他、他被秘密押送去别的地方!” 苏寻春眉头跳了两下,“如何证明?就你一人看见?” 地上那小个子撑着手臂接话,“我、我和他一起看见的!那晚我们搬来是去知府衙门想......偷官银,意外撞见。” 萧佑泽冷言:“怎么确定是他?” “那老郎中手臂上有块很显眼的疤!右、右手!是一年前在难民营烫伤的!我们兄弟几人都可以作证!” 二人互望了一眼,苏寻春踹了踹花脸,“继续说,知不知道被送去了哪里?” “好、好像是锦州!我依稀记得捕头说、说他原是朝廷在逃钦犯,抓到他能拿一百两赏银,应、应该是真的。不然那捕头怎么一去不回?” 锦州?苏寻春拳头收紧,不自觉往萧佑泽怀里靠了靠。 萧佑泽拍了拍她的肩膀,横了花脸一眼。 “带我们去他待过的地方。” 难民营基本是男女混住的通铺,花脸说是因为老郎中一来救了数十名染了重症的病者,受到尊敬。 众人自发帮他隔了一间简易的药房,至今他的那些瓶瓶罐罐也没人敢动。 狭小的房间潮湿阴冷,三面墙上,用炭书写的字迹密密麻麻,有的清晰可辨,有的模糊不清。 屋顶几根简陋的木梁支撑着,覆盖着破旧的茅草,冷风从缝隙中灌进来,不寒而栗。 苏寻春上前查看一番,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潜心研究药理的人,更加确定此人正是她的师父。 萧佑泽借着月光仔仔细细查看墙上的字迹。 呼吸和脉搏逐渐急促。 “寻春,过来看看!” 苏寻春用火折子点燃蜡烛,缓步靠近。 萧佑泽抬手,用衣袖遮挡其中一部分,提醒道:“从右上到左下,斜着看。” 她越看、越涌起一股彻骨的凉意,倒不是害怕,而是震惊。 “这些是......” “足以令老先生砍头的话!” 萧佑泽握住她的手从后门出去,“人来!拓下三面墙上所有的字,一个字也不能漏!拓完直接推掉。” “属下领命!” 再回驿站时,天已擦亮。 苏寻春仍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有些艰难开口。 “我师父为何会将沈氏的罪状写在墙上?他难道不怕人发现?他究竟是谁?” 萧佑泽鼻息沉重,一拳扣在桌上。 “或许是老先生殊死一搏吧!酉州战乱不断,州知府还算有作为,经常出没前线与将帅并肩作战。听那群人的意思,抓住你师父的人应该是那个捕头,或许连州知府都不知情。” “你怀疑那个捕头是皇后的人?” 萧佑泽摇头,“不至于,他应该是从别处调任至此,路途中见过你师父的通缉令。” 苏寻春不愿相信,“我师父如果是通缉犯,为何这些年我全然不知?” 萧佑泽抬笔,凭借记忆在画像上添了几笔,再抹去一些苏寻春眼中她师父的特征。 画像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意思是,我师父易了容?但被那个捕快认了出来?” 萧佑泽颔首。 “那、他是谁?” “前太医院院判,陆代明。” 第八十八章 给嫂嫂物色了十八位后备 “我们必须尽快回京。” 萧佑泽提笔写下一封密函,叫亲卫立即传回玉京。 听他说此行走山路,苏寻春想到什么,“要接上洹儿吗?” “不必,靳子琮会照顾好他,靳家的事牵扯甚广,当时我也是怕有人查出洹儿的身世才将他安置在锦州。” “嗯,花娣也应该陪着他。” 这夜二人皆无眠,索性直接趁天黑上路。 半月后抵达皇城脚下,他们并没着急入京,暂时歇在京郊别院。 连日舟车劳顿,苏寻春有些吃不消。 早早歇下,睡了一觉发现萧佑泽仍没回寝殿。 披上外衣煮了点红豆山药糕往书房去。 “爷,已找到姜赫。” “说。” 苏寻春手握拳,悬在门上,听见高霍的凝重愤慨的声音侧身躲在一边。 “尸体是在锦州城外五十里找到的!身上的剑伤全是出自皇甫家的独门绝招,我、绝对不会认错!” “爷!既然江老先生的门生已经去了他们去的地方,后续的计划已不再需要皇甫桑墨!何不......” “想替姜赫报仇?”萧佑泽语气冷冽。 高霍住了口,垂在手册的双拳恨不得在地上砸出两个大坑直接将皇甫桑墨活埋! “还不是时候。”萧佑泽凤眼抬了抬,继续垂眸看折子。 “可是!” “再者,皇甫桑墨要杀姜赫应该不会蠢到明目张胆,除非他想公然与我为敌,不顾皇甫家的死活。” 太子殿下言下之意,高霍不是不懂,此事或许是有人栽赃陷害。 可自己与姜赫情同手足,自幼跟在殿下身边。 二十年的兄弟情!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亲手替姜赫报仇! “行了,”萧佑泽拍拍他的肩膀,“这些日子辛苦了,剩下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你帮我送封信给贺远哲,然后继续留在和州监视那群墨客。” “属下遵命!” 高霍的身影很快消失,苏寻春叩响房门。 萧佑泽已换了副面孔站在门口。 直接将她拥入怀中。 “站在外面多久了?浑身的寒气。” 苏寻春踮脚蹭了蹭他的鼻尖,送了块糕点在他嘴里。 “贺远哲是谢大夫的师父?那他对我师父......” “夫人聪慧,”萧佑泽拉着她的手坐在书桌前,“贺远哲年越花甲,去年告老还乡,也正好在家乡帮我谋划一些事,那封信正是替夫人所写。” “为我?” “不错,关于陆代明和你母亲的事,我想或许贺远哲知道一二。” 苏寻春木讷点头,好像真被风吹傻了。 前些日子她已将自己对母亲所有的记忆都告诉了萧佑泽,有他帮忙,相信很快水落石出。 “别闹......” 她想得出神,嘴唇又被他肆意占领。 红豆的味道溢满口腔。 又香又甜。 萧佑泽与她分着吃,很快只剩下空碟。 他意犹未尽退出来,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强有力的心跳声,令她红了耳朵。 “寻春,我明日得进宫了。” “......嗯。”苏寻春眼梢的喜悦凝固,手指不禁合拢。 “沈之唤如今仍在府衙牢里,沈家应该会出面捞人,黄巧卉做出这等丑事皇后又加派了人手,所以我不想你再回青宫馆。” “我明白,”苏寻春环着他的脖子,紧了紧。 “可我也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万一你有事我什么也做不了。阿九,让我离你近一点好不好?我可以在城里开间小医馆,药庐也成!” 萧佑泽笑意渐浓,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拦得住夫人吗?” 苏寻春眨眨眼睛,细长的睫毛如羽翼扑闪在他脸颊,“你敢拦吗?” 男人被得逗得一阵酥麻,身体也燥热起来。 微烫的手掌覆她的腰上,轻车熟路捻开绦丝,“试试看。” ...... 一夜良宵,苏寻春和萧佑泽前后脚离开京郊别院。 她已换做男子装扮,如常戴上面具。 皇甫桑墨叛变、高霍去了和州,萧佑泽将自己一队亲卫留在她身边暗中保护,不到必要时刻不会现身。 她进城第一件事便是去冰人馆找穆蓉蓉。 “嫂嫂!!” 穆蓉蓉刚跟媒婆去纳礼回来,走到一线牵门口就见到熟悉的俊俏公子,一时大意喊了出来,忙捂住嘴,“苏、苏公子!你特意来找我的吗?” 苏寻春敲敲她的脑门,“是啊,专门找穆姑娘替我说媒,不知能否在你这里借宿几晚呢?” “当然没问题!”穆蓉蓉像只小猴子吊在她身上,耳语道:“嫂嫂想住多久都没问题!我如今是这一届最厉害的冰人!” 回到住处,穆蓉蓉又把自己好一顿夸,才说回正题。 “嫂嫂,听我大哥说你现在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是他的贴身、大夫?”那小眼珠子瞪得比元宵还圆。 苏寻春噌了她一声,“差不多行了,跟我你还阴阳怪气?” 穆蓉蓉一拍大腿激动地大叫:“我就说嘛!当初在洛县我一眼就看出太子爷对嫂嫂是真心的!不是真情流露,哪能有那般眼神?” 她越想越得劲儿,只想在床上滚一圈。 忽的,又不做声了。 苏寻春看向她,“怎么了?” 穆蓉蓉一个鲤鱼打滚坐起来,“坏了!我还给嫂嫂物色了十八位后备,太子爷知道不会杀我灭口吧?” “......” “你别笑啊嫂嫂!都说那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喜怒无常,这事可大可小,我还是赶紧把私藏的那些男子资料还回去!” 穆蓉蓉从小便是个行动派,说着就去翻书架,手脚并用。 画像一幅一幅往下坠,散落一地。 苏寻春连连叹息,“还是这般毛手毛脚。” 当中一幅滚到她腿边时,恰好散开。 画中男子,越看越熟悉。 “沈之唤?” “嫂嫂看中他了?”穆蓉蓉拾起来,看了一眼立马收起来,“哦!!你心猿意马!” 苏寻春戳戳她的太阳穴,抽出画卷坐下细看。 穆蓉蓉见她神情严肃,也趴在桌上仔仔细细得瞧。 看看画、又看看身边人。 如此反反复复看了许久。 突然嘴巴都闭不上了,“嫂嫂,这人跟你生得好像!你们不会是兄妹吧?” 第八十九章 想见你,任何人都拦不住 苏寻春一再回忆黄巧卉看自己的神情。 确实有些耐心寻味。 曾经她不是还怀疑过对方喜欢女人么?应该是黄巧卉第一眼就觉得自己与沈之唤生得很相似。 不过这事,她并不想把穆蓉蓉牵扯进来。 只笑说:“你消息滞后,沈之唤容貌早已毁了,这画像至少应该是一年前的。” “啊?!” 穆蓉蓉懊恼,不过很快调整好情绪,“我这都是从库房里搜罗出来,还故意瞒着师父和师兄他们!哎,不过也没关系!嫂嫂现在有这么好的归宿......” “以后别叫我嫂嫂了,我跟你大哥根本没有婚约,他们没告诉你?” 苏寻春来找她,也想知道穆承彦和苏锦夏回京后有无什么动作。 穆蓉蓉倒了两杯热茶,想了会儿,组织好语言捡了重要的说。 “我大哥这次负伤过来脾气比以前还臭!回来就把你爹......苏锦夏的爹娘数落一番,说他们不该瞒着婚书一事。” “像是真动了肝火,反正我没见过他生那么大气!还连夜让他们搬出将军府,苏锦夏也没求情,就一心一意服侍我大哥,表面看吧,两人感情没啥问题,可实际......” “嫂、寻春姐,我敢肯定我大哥最惦记的人是你!他跟我说在前线你还专程去找他来着,还怀疑你是被太子爷威胁才不跟他回京。” “不过我才不信!他要是知道你和太子爷的关系得哭死!” 苏寻春有些不安,“纸包不住火,他早晚会知道。” 穆蓉蓉察觉她面色变化,将脑袋搁在她肩头,“不论如何我就站你这边!不过,你们不在京城这段日子,朝中发生了不少事。我帮那群官家世子们做媒,听到许多对太子殿下不利的消息。” “特别是沈家的人,好像对他越来越不满,甚至......他们有意开始接触八皇子,而且那位远在西疆的清肃王,最近也准备班师回朝。” 穆蓉蓉一面说,一面望着苏寻春。 “还有,据说十月初豫国郡主要来齐国和亲,那你跟殿下......他打算怎么安置你?” 感觉她的身体微微一怔,穆蓉蓉没再说下去。 嫂嫂比她聪明太多,这些事也轮不到自己操心,甩了甩脑袋,一脸窃笑凑近她跟前。 “寻春姐不如你换做女子打扮,可以跟我睡同一间房!这院子是我师父赏给我的,虽然有三间房但我还是想跟你一起睡!” 苏寻春闷笑,“都多大了还要人陪?我只是暂时住几日,等我找到合适的地方开药庐就搬。” “......好吧。” 穆蓉蓉不强求,毕竟穆家人都知道她住在这里,特别是赵氏三五天就往她这里跑、跟她吐口水。 随后几晚苏寻春安心住在她旁边的厢房。 穆蓉蓉整日都见不着人,听闻是过了乞巧节城中议亲的人特别多,皇孙贵胄、寻常百姓都想赶在中秋之前把喜事办了。 她倒也乐得自在,张罗门面的事自然有萧佑泽的人替她去办。 这日闲来无事,再次翻出沈之唤的户籍资料查阅。 原来他不仅是黄巧卉的表哥,与皇后也同为宗亲,只不过隔了几房,勉强也算远亲。 最让苏寻春意外的是,他的母亲竟是江祖丘兄弟的嫡女。 按理说,沈氏一族从来都视江祖丘为死敌,恨屋恨乌应该不会录用沈之唤才对。 为何还能容忍沈之唤在萧佑泽手下做事,且与黄巧卉苟合。 难不成他们正是看中他与三个家族都有联系,必要时候能互相制约? 好像,有些牵强。 就她与沈之唤接触来看,这人也没这实力。 想到这儿,她吹响暗哨。 “替我安排,我想去大牢见沈之唤。” 是夜,苏寻春如约推开后门,上了马车。 刚撩开布帘,腰间一紧被人带入怀中,熟悉的气息萦绕鼻腔。 “你怎么来了?” “不想见我?” 苏寻春被男人佯怒的模样逗笑,抵着他的额头磨蹭几下,“想,很想。” “我也很想见你。” 马蹄声不急不缓,二人全然听不见,耳边只有彼此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低语。 温存一番,萧佑泽往后靠了靠让她躺得舒服些。 “为何要去见沈之唤?” 苏寻春简单说了自己发现的事,问他是否知情,萧佑泽着实还不知这一层关系。 “这些都是穆蓉蓉查到的?她怎么无缘无故去查沈之唤?” 苏寻春窃笑,当然不会告诉他那小妮子的目的是给自己介绍男子。 “她在冰人馆做事,京中适龄未婚的男女资料自然要只晓得得一清二楚。你呢?我以为你回宫就被皇后绊住,没什么机会出来。” 萧佑泽手指点了点她有些红肿的唇,“只要我想见你,任何人都拦不住。” “哼,男人的嘴。” 苏寻春别过头去。 很快,到了府衙。 萧佑泽让人把马车停在侧门,自己带着苏寻春绕到角门进去,这夜二人都带着面具,同行时用的是府衙的令牌。 狱卒只当他们是沈家来探视的人,没有多言。 “只有一刻钟,长了我们也不好交代!” “明白,您二位去喝一杯我们很快出来。”苏寻春递上十两碎银。 狱卒离开二人才朝里走,没一会儿他们听到铁链滚动、带着水声,沈之唤被关押在最尾的那间牢房。 四肢都被铁锁扣住,披头散发甚是狼狈。 不过身子没什么外伤,应该也是得族人打点。 “沈之唤!”苏寻春把人叫醒。 牢里光线很暗,沈之唤记不清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勉强能适应在黑暗中分别熟悉的几名狱卒和常来探望的人。 眼前这两位,他没见过。 隐约瞧见戴着面具,心里咯噔一下,“你、你们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放心,我们不问你劫狱之事。”苏寻春蹲下来,透过木栏看他。 沈之唤下意识躲到另一个角落,蜷缩成一团。 萧佑泽不便出声,负手在后死死盯着他,只这么一个眼神而已,沈之唤已有点招架不住。 “那、你们要问什么?” 苏寻春看了萧佑泽一眼,深吸口气,缓缓开口。 “我想知道、你母亲的事。” 第九十章 江家人! “我母亲?” 沈之唤就斑驳的脸上,皱起一团团褶子,光影之下令人毛骨悚然。 苏寻春郑重其事点头,“我查过你父母双方的族谱,明显你与江家的关系亲过沈家,为何甘愿帮沈氏做事?” “你们是谁?!” 沈之唤三缄其口,咬死不说一字。 时间一点点流逝,二人很快没了耐心,苏寻春旁敲侧击有人可以证明他与劫狱之事无关。 只要他将所知、关于家族的往事告知一二。 “其实你们真的找错人了!我出世没多久母亲就与我父亲和离,随亲戚离开了京城,几年前后传来消息说她在路途中已病逝。” “那时候江祖丘被朝中人弹劾,牵连甚广,我父亲这么做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我母亲的事这二十年鲜少有人提及,你们为何要想知道这些。” 苏寻春没有回答。 沉默小会儿,紧握双拳蹲下来压低了声音,“你说她当年是跟随亲戚离开,具体是谁?又去了哪里?” 沈之唤摇头。 似乎真的完全不知。 “东南西北,总有个方位!” “真、真不知!这些事我爹从来不肯告诉我,”沈之唤呼吸急促,拼命晃动铁链像是感觉到两个面具人身上的煞气,“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问江家的事做什么?难道你们是江家人?” 萧佑泽与苏寻春耳语两句,她稍稍冷静下来。 “既然你不肯说,我们只有去拜访令尊,但听说这几年他身体不好,早就告老还乡,或者我们还需去你的祖宅走一趟。” “无耻!我父亲退隐多年!如今只是在和州混个闲差帮沈家看守祖业!休想将他牵扯进来,否则沈尚书不会放过你们。” 二人不再理会,抬脚就走。 脚步声远去,铁链声响越来越剧烈。 只见沈之唤伸出双手在空中乱舞,“南边!我只知道是在南边!江家那些余孽绝对不敢往北走!” 苏寻春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与黄家并不是表亲关系?” “我父亲的续弦,是黄氏。” 离开大牢,明月高挂,伴着漫天繁星。 这样夜色实属罕见。 苏寻春难得任性,主动提出去京郊别院的茶园,赏月。 “今晚,陪我一夜。” 说起来萧佑泽还是第一次来这片茶园,当初他以身试毒,苏寻春花了很长时间在这里种植药草。 如今也打理得很好。 初秋时节夜里风算不上急,吹在身上微凉、舒服。 数月以来,这样舒心的时刻真算不上多。 萧佑泽揽着怀中人,下巴轻轻摩挲她的脑袋,像是看穿了她的心事,简单直接道破。 “高霍正在和州,我会让他‘问候’沈之唤的父亲,夫人想要的答案,我会尽快查出来。” “阿九,谢谢你。” 苏寻春掌心沁出丝丝薄汗,没意识到两只手都抖个不停。 萧佑泽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的手叠在胸膛。 “别怕,不论真相是什么,我都与你一起面对。” 她靠在他的颈窝,感受他脉搏强劲有力的跳动,很真实、却又有种莫名的失落感。 蹭了蹭,靠得更紧。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身世与江家有关系,万一他们曾经做出伤害你母妃和外祖父的事,我们要怎么办?” 说到最后她有些哽咽。 萧佑泽一笑置之,使坏地拧了拧她软腰的嫩肉。 “我夫人从不会杞人忧天!寻春,我开始后悔没早点告诉你我的身份,原本我可以更早帮你查你母亲的事。”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往后一切有我,就算天塌下来我也不会松手。” 苏寻春点头,“我也是。” “再过几天穆承汐就回京了,我可能不能再随意出宫,你有什么事都可以让亲卫传口信,沈之唤那里我会卖皇后一个人情将他放出来。” “吏部刘大人早已安排了替罪羊,目前谁也不想将劫狱之事闹得太大,毕竟举国上下都在筹备接待豫国使臣,这个时机我刚好才有喘息的机会,与江老的那班门生和谈。” “他们肯吗?”苏寻春一想到皇甫桑墨离开至今消息全无,连靳子琮都联系不上他,很是担忧。 萧佑泽扯了扯唇角,“夫人放心,他们现在分散在全国各地,要等适当的时机才会上京,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让沈氏族人放松警惕。” 苏寻春忽而想到什么,柳眉紧蹙,坐直了身体看向他。 “我听蓉蓉说,沈家有意接触八皇子,会不会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你?虽然劫狱那时你正在前线,可万一他们抓到皇甫桑墨,他供出你.......” “不必忧心,”男人的笑意一如往昔,微凉的唇瓣印在她的脸颊,“夜了,我们回房休息。” 她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 此时此刻,她还没有能力为他排忧解难,朝堂之中那些错综复杂的事于她而言,天地之差。 辗转反侧整晚,母亲和师父频繁出现在梦里。 ——“江婉清!” ——“陆代明!” ——“你们还不束手就擒!” 醒来时苏寻春的里衣几乎湿透,她记不清梦里下令万箭齐发的人是谁,只觉那人的背影非常熟悉。 空中飘散的味道也很熟悉。 午后,二人惜别,苏寻春单独乘坐马车回到冰人馆。 穆蓉蓉正跟赵氏在房中说话。 见状苏寻春捂实了面具一溜烟回房锁门,宅子比较空,隔音向来不好,她能清楚听见母女俩的说话声。 “娘亲你别光顾着哭啊!快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前两日我才回家看过大哥,明明好好的,怎么病情就恶化了?” 赵氏哭哭啼啼道:“我也不清楚,你大哥回京后亲自面圣,得皇上恩准去太医院治伤,一直是一位年轻大夫看的!后来听说是沈尚书推荐了经验老道的归太医,可,可......我跟你爹都瞧着有些不对劲,又不知能跟谁说!” “怎么个不对劲?你倒是说啊!”穆蓉蓉这个急性子,快把桌子敲烂了! 赵氏伸手比划了下,“你大哥的伤口本来已开始愈合,可归太医说中了毒箭需要刮骨疗伤,所以又给割开了,我们看着都掉眼泪!” 第九十一章 你跟太子爷没有结果 苏寻春记得太医院只有一位姓归的太医。 她曾听谢问衡说起,年初在东宫给萧佑泽下药的正是此人! 穆承彦受伤至今月余,伤口理应愈合。 那些毒素谢问衡早就处理稳妥,那位归大人常年在太医院做事与穆承彦根本没有接触,说无人授意很难令人信服。 沈尚书是当今皇后的父亲! 难道他们想杀了穆承彦? 不对,要灭口不需要用这么迂回的法子。 目的是什么? 苏寻春只想到两种可能。 一则,穆承彦是萧佑泽一手提拔的五品将军,这次能与豫国和谈他在酉州赢得那几场战役功不可没,策反他等于削去萧佑泽左膀右臂; 二则,对方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威逼利诱穆承彦“叛变”,想从他口中问出关于萧佑泽在锦州之事、甚至关于劫狱! 不过这些事连秦元恺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穆承彦就算被人折磨得只剩半条命应该也说不出对萧佑泽太不利的事。 可...... 锦州分别时,苏寻春记得萧佑泽曾吩咐穆承彦办事,若让沈氏的人知道,可大可小。 如今非常时期,不仅沈氏,四皇子还有八皇子几波势力都蠢蠢欲动,穆承彦的事阿九或许真的分身乏术。 “就没找别的大夫来看?之前的那位太医呢?”穆蓉蓉尖细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 赵氏抹了抹眼泪,连连摇头。 “怎么没找呢!可他们都跟穿一条裤子似的,说归太医的法子才能治疗根本!我跟你爹请遍了京中所有大夫来看,都是一个样!蓉蓉,你看能不能托你师父去将城外的大夫?” 穆蓉蓉一拍大腿,心道她院里倒是有个现成的神医。 可她愿不愿意自己拿不准主意。 毕竟穆家人曾经那样伤寻春姐的心。 只好先将赵氏送走,满脸愁容敲响苏寻春的房门。 “寻春姐......” “我都听到了。” 苏寻春坐在桌前,笔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在砚台,思来想去这药方还是不敢肆意写。 没有望闻问切,她并不知穆承彦目前情况如何。 穆蓉蓉小心翼翼走到她身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眶都还是红的。 “我刚才跟我师父说了,他人脉广或许能请来城外的名医,我让他们悄悄去将军府替我哥看病就成!我知道你心里膈应,我不会勉强你!” 话虽如此,但她知道嫂嫂心软,这么说也为赌一把。 苏寻春放下笔,微微摇头,“只怕将军府早被人监视,若是你大哥没答应对方的要求,你们请再多的大夫都无用。” “啊?这是什么意思?”穆蓉蓉嘴巴张得比眼睛还大。 苏寻春不打算告诉她太多的事,为今之计,只能尽力而为。 “想办法安排你大哥来这里看你,最好在是京城权贵有夜宴的时候,做不做做到?” “能、能!”穆蓉蓉点头如捣蒜。 这些事她现在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的一清二楚。 四日后,清肃王在府中设宴,京城有头有面的人都会出席,传闻太子殿下都会去,届时无论哪方势力都会抽调人手,设防。 监视将军府人必然少很多。 萧佑泽留给她的那队亲卫守在冰人馆方圆一里,没有比这里更安全。 穆桓和赵氏只当女儿请了位神医,原想跟着来,穆蓉蓉说什么也不让。 “你们留在将军府接应啊!万一那乌龟又来总得有人把他拦下,放心吧!天亮之前我会平安送大哥回来!” 这话骗得过老两口,却瞒不住苏锦夏。 苏寻春早料她会跟着,所以并没让穆蓉蓉阻止她。 “姐姐,你一定要救救彦哥!” “你的膝盖就那么不值钱?” 苏锦夏咬紧牙关起身,推着穆承彦进房,才站稳就被男人开口赶出去。 苏寻春打发了穆蓉蓉去烧热水,正需要有人帮忙扶穆承彦上床,很不理解对方的做法。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救你是不想你成为太子殿下的软肋,你理应明白。” 穆承彦看上去十分虚弱,见面到此刻才挤出一句话。 “不论如何多谢你肯见我,夫人!” “穆将军,我们根本没有婚约、不是夫妻。”苏寻春第一次郑重其事解释,“我对你根本没有感情,而你与我从没真正相处过,何来认定我为妻子之说?” 穆承彦吃了归太医的药整日都昏昏欲睡,强打着精神坐起身。 面黄如蜡,眼白血丝明白。 看上去的确很可怜。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锦州那会儿为何不肯跟我回府?你当真与殿下......旁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旁人?”苏寻春挑眉,“谁跟你说了什么?” 说话间,她一圈一圈拆开绷带,露出伤口——周围红肿发黑,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异味。 她用竹片刮下一层皮肉分别放进不同几碗药水,男人疼得满头大汗。 “是苏锦夏吗?她告诉你什么?” 苏寻春其实并不关心,只是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等对方开口后,她用银针释放脓液,再拿出干净的纱布和药水擦拭。 “锦夏说殿下率大军前往酉州的路上,只有你可以自由出入主军营帐,他对你器重有加、军中所有人都十分尊重你。” “到了锦州,他特意将你安置在州知府别院,表面是照顾黄良娣实则是不想你奔波于前线。” 苏寻春取来针线冷哼了声,稳稳持针,精准刺入伤口边缘,动作轻柔而迅速。 每一针下去,穆承彦腿部肌肉都会微微颤抖,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额头滑落。 她匆匆瞥了他一眼,“需要麻沸散吗?” “不、不用!” 她也懒得麻烦,手指灵活穿梭,针脚细密、整齐。 “那晚在甲板我看见你与殿下起争执,是你故意为之吧?寻春,你不想、让我知道你与殿下......呲——” “好了。”苏寻春打了结,针线落入盆中,瞬间染红清水。 “尽量避开让归太医检查伤口,快的话半个月后你就能行动自如,不过我奉劝你继续伪装。” 苏寻春准备将苏锦夏为他更衣,手忽然被男人捉住。 “寻春,你跟太子爷没有结果!回到我身边吧。” 第九十二章 我知道你母亲的事 “你跟太子爷没有结果!回到我身边吧!” 苏寻春充耳不闻,写好药方塞进他的袖口,“谨遵医嘱。” 穆承彦比来时精神不少,说话中气十足。 又是一通训斥。 显得他一切都是替苏寻春着想。 “你为何执迷不悟?不久豫国使臣就要来议亲,绫韵郡主你也见过,你认为太子殿下在她与你之间会选择你?夫人,别异想天开!” 苏寻春有些生气,并不认为对方这时候将事情挑明是明智之举。 “我如果现在毒哑你,应该利大于弊。” “苏寻春你!” 穆承彦仿佛此刻才认清现实,从前对苏寻春呆板、与世无争的印象只是自己臆想而已。 她与苏锦夏,除了长相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一时间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她吸引。 还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得知她背着自己勾搭太子殿下时,那种情绪肆意放大,心头妒火烧得他只想把人绑回将军府。 “苏寻春,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去接近太子殿下?莫非你在洛县已经打定了心思攀附殿下?” 说到这儿,他屏住呼吸一拳砸在轮椅扶手。 “是你主动爬了太子爷的床?” 苏寻春二指捻出一根细长的银针,猛地扎向男人脖颈,“你是真不想活了?” “苏寻春!你敢!” 她的手停在半寸之外,转了个方向,扎向另一处。 “你看我敢不敢,试试吗?” “彦哥——” 苏锦夏听到二人争吵声,忍不住推开房门,和穆蓉蓉一起小跑进来。 “寻春姐,我大哥怎么样了?之后还需要复诊吗?” 苏寻春不动声色将银针掩于袖中。 “不必。对方下手不算太狠,回去小心掩饰即可,这一点应该难不倒穆将军。另外,穆将军的咽喉受损,往后数日可能没办法正常发声,如常吃点开嗓的药便是。” 她洗净手,熏上艾叶,“你送他们出去吧。” 穆蓉蓉点头,推着大哥出去。 穆承彦死拽着轮椅不肯走,双眼快瞪出火星子,他没想过苏寻春真会对自己下手! “大哥,松手!万一被人发现就糟了!” 三人终于离开。 苏锦夏假意取药去而复返时,苏寻春正歪头看向窗外。 “我这里没药。” “姐姐,我有话要与你说——别着急赶我走,绝对是你想听的。” 苏锦夏踏进门槛反手放下门栓,开门见山。 “我知道、你母亲的事!” 苏寻春背对她着,压根不想回头。 “苏启宏跟你说了什么?” 缘无故她这个妹妹不可能关心一个逝去十几年的嫡母,当中蹊跷她不得而知,可在这个时机说出来,的确有些耐人寻味。 苏锦夏眉眼弯弯又劝了几句,见她仍自顾收拾医箱,只得将一封信函放在桌上。 “不如姐姐先看看,等你想知道了,我再与你细说。” 门再次关上。 苏寻春握住那封信,迟疑稍许还是将其拆开。 信中并没有直接写明她母亲之事,而是讲述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故事,一些碎片式的信息不断涌入脑海。 好像在一一印象她的猜想。 “噌——”她听到自己耳鸣的声音,手也跟着颤了下。 故事看上去有很多漏洞,并且没有写完。 这便是苏锦夏的聪慧之处。 她再次对这女人产生一种恶心的感觉,就像她当初未卜先知认定穆承彦会在前线出事、准确说出他被豫军囚禁的位置。 上次和谈,在某种意义上,苏锦夏也有一分功劳。 阅完,苏寻春烧毁了信件。 她不想相信对方的一面之词,起码得等高霍从和州传回消息,加以佐证才能去找苏锦夏对峙。 而且现在,根本还猜不透对方此举何意。 所以她选择以退为进。 烛火蹿得很高,险些烧到衣袖,火光映在她惨白的脸颊上却没能带来半点温度。 “母亲,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该怎么做?” 另一边,苏启宏已买通城门侍卫将剩下的那一半故事,传入东宫。 这一个月他对苏锦夏的话深信不疑,特别是在调查这些事后,愈发觉得这个女儿有本事! 如今苏寻春攀上太子殿下,还不认他这个当爹,要再断了血亲,往后两老只能靠苏锦夏过活,他当然是“唯命是从”。 只要让那位东宫太子爷知道当年的真相,局势肯定会翻天巨变。 他倒要看看寻春那个野丫头会不会哭着求自己! 萧佑泽内心煎熬不亚于苏寻春。 双手青筋浮现,信纸早成了一团渣滓。 信中所言若为真,那他这十几年所做一切都变得荒谬可笑。 国仇家恨,如果一开始就弄错了对象,他该如何向母妃和牺牲的族人交代。 “人来——” “查清楚这封信的来历。” - 京郊。 五鹤山,山间有处空置多年的茅屋,名为松林斋。 正聚集十几人,男女老少皆在列。 人人脸上都透露疲态。 “今晚到此为止,连日赶路大家也累了且先留在此处休息几日,待我入城打探后制定下一步计划。” 为首的男人哑着声音说。 “大哥!你不跟我们一起?” “不了,松林斋虽空置已久,也并非完全安全。” 男人提上佩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照顾他们,等我消息。” 对面人欲言又止,还是跟了出来。 “我们当真不与三弟联络?我不信子琮会倒戈投靠萧佑泽!” “事实如你所见!” 男人戴上帷帽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用轻功行至山脚,身后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长剑未出鞘,仅用剑鞘之气已逼出来人。 “皇甫大叔!是我!” 小姑娘的声音尖锐,滚出草丛飞快跑到男人身边。 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地方。 像是不久前与人大战几百回。 皇甫桑墨眼底凉意更甚,瞬间想起了另外个女人,猜测这丫头是不是受人指使才出现。 “谁让你来的?” 花娣胡乱整理面容,擦干净用以伪装的脸上的颜料,“你这么久没消息,我担心你出事,所以就......” “你怎知我会在这儿?” “是靳子琮告诉我的,说你们可能在松林斋暂避风头。” 原来不是她,皇甫桑墨嘴角抽搐,眼里浮现恨意。 第九十三章 我并非为他! 亲卫在城北为苏寻春物色了一所宅子,环境清幽,地址隐蔽,最重要是与青宫馆表面看相隔三条主街,实则地下暗通款曲。 “这是吏部刘大人的旧宅,丢空了三四年,殿下已让人重新修葺,夫人可以安心住下。” “有劳。” 苏寻春望向皇宫的方向失神,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数日,她也没听到关于东宫的消息。 隐约觉得有事发生。 借机试探亲卫口风,知道高霍早两日已经回京,她迫不及待想知道对方在和州调查的结果。 思绪不宁,导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寻春姐!有你的信!”穆蓉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递上一封没有落款的信函。 “你快看看!花娣有危险!!” “花娣?” 苏寻春柳眉紧蹙赶紧岔开信,内容很简单。 ——“若想花娣无碍,酉时二刻五鹤山破庙,只可一人前来。”—— 字迹苍劲有力,并不陌生。 可她不明白,他为何会以花娣相要逼自己见面。 “多此一举!” “什么?”穆蓉蓉不明白,喘匀了气才道:“是谁啊?不过那人消息应该停滞后的,还以为你跟我住在冰人馆呢!那你要去吗?” 苏寻春陷入沉默,试图站在那男人的角度猜出他的动机。 穆蓉蓉来回踱步,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最终将视线落回苏寻春身上。 “我看你还是别去了!眼下朝堂似乎掀起几股对立之势,那些大官人人自危,没几个能高枕无忧!我负责的几门亲事都无限期延后。” “就拿吏部小刘大人来说!日子都择好了临时决定改期,我收到风声听闻......” 她凑近苏寻春耳语两句,神色凝重,“是真的!所以我建议你最近别联系太子殿下,万一你们的私交之事通天,殿下这时候恐怕护不住你!” 道理如此浅显没理由寻春姐想不明白,且穆蓉蓉也提出自己的想法,由她托冰人馆的师兄去探虚实。 苏寻春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这个提议。 “我不能让花娣因我受牵连,目前花娣暂无生命危险,但如果此举激怒对方,谁都不敢保证他会什么。” 于是,太阳下山时苏寻春支走了守在的周围的亲卫,乔装一番独自驾马去了郊外。 出了城门不远,她提早下马将香粉散在马蹄上,让它寻路回府。 破旧的庙宇在昏黄月光下格外阴森,屋檐下骨铃随风轻响,更是瘆人 一年前,她曾在这里被人挟持,原来那时已不知不觉中卷入京中这场纷争。 今晚她来,不单只是为了花娣。 还为寻找一些真相的碎片。 “皇甫兄,好久不见。” 在距离男人两尺的位置,她清脆开口,“花娣人呢?” 皇甫桑墨头发高高束起,身穿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精致的玉带。 凌厉的五官在月色下尤其冷峻,却因褐色双眸中暗藏的一分温情,缓和不少。 相识以来苏寻春头一回这么直观打量对方。 男人不说话,她环顾四周再次掀唇。 “长夜漫漫,不如边喝酒边说话?” 不容对方拒绝,苏寻春主动靠近,扔出一壶酒,自己留了一壶盘腿坐在门口。 先喝上一口。 “我曾以为皇甫兄是个非常重义气、讲信用之人,当日在锦州你没有按照约定留下太子殿下的私印,我的确有些生气,后来得知你它挂在沈之唤的脖子上、保全了我和殿下,我应该敬你一壶!” 皇甫桑拿拿掉瓶塞,猛灌一口,在门的另一边坐下。 “我并非为他!” 我是为你! 话只差一点就要出口,终究吞了进去,他从来不认为萧佑泽会为了苏大夫忤逆皇后、放下太子爷的身段。 所以那时候才想出这个权宜之计,嫁祸给沈之唤。 苏寻春笑而不语,喉咙干涩、略哭,将酒放到一边。 酒气弥漫,男人说话时间只觉鼻腔和眼眶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目光死死瞪着女人。 “所以苏大夫是上定了萧佑泽这艘贼船?没有商量的余地?” 苏寻春扯扯嘴角。 她笑不出来,也无法完全站在旁观者的视角去劝他。 无奈叹道:“关于殿下的部署相信靳子琮跟你说过很多,你连义弟都不信,我现在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不然怎么说当局者迷呢?” “你把萧佑泽想得过于简单!就算他不是沈氏谋反的帮凶,也是残害我皇甫家数十口的幕后推手!血海深仇,怎可能不报!我何以信任他?” 无解。 以前苏寻春对当年皇甫家的人一无所知,以为或许是个可以解释的误会。 在她问过阿九,了解当中盘根错节的关系后,得知这件事他的确有参与过。 但更深层次的原因,苏寻春不得而知,因为萧佑泽一直以来都想让她站在暗处等待他胜利过来,又不是与他一起陷入藻泽深渊,如蝼蚁挣扎。 当中必然有私心,她也坦然默许。 历史必然是残酷的,而皇甫家无疑是萧佑泽一派向沈氏投诚的其中一个筹码。 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保住皇甫桑墨这一脉,并让他亲手救出自己的恩师...... 一时间思绪混杂,苏寻春摇摇头,拿出袖中的竹简。 细细道来。 “你应该听过陆代明这个名字吧?这是他冒死留下的谏言——虽然只是写在难民营的墙上,但被我们发现必然要让它发挥作用。” “你可以去查查上面的事是否属实、再将舆论散播出来,江老的那些门生应该能派上用场。” 皇甫桑墨不由分说查阅起来,眼神又凝重几分。 冰凉的语气夹杂着嘲讽,“你不怕牵扯萧佑泽?” 苏寻春莞尔失声笑起来,“就是要牵扯!” “......” 皇甫桑墨愣住,手心温度骤升或许是因烈酒的缘故。 “不瞒你说,他也正在做同样的事,最迟十月,在豫国人上京时就会给皇后安排一份大礼。” “那你......” “皇甫兄几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苏寻春起身拍拍裤腿的灰尘,“花娣呢?” 破庙中气氛稍稍缓和,因她的话风一转再次跌入冰点。 “她受了伤危在旦夕,被我安置在别处,苏大夫肯不肯跟我去救她?” 第九十四章 心甘情愿留在他身边 苏寻春眼眉跳得厉害。 “何人伤她?她不是在锦州与靳子琮一起照顾洹儿吗?” 皇甫桑墨双手抱肘,走至她身后。 居高临下看着她,武将的气场不容小觑,如大片乌云倾压下来,将她抵在门框。 “我以为,苏大夫被萧佑泽迷得晕头转向,不会在乎任何人死活。” “别废话!她人在何处?” 苏寻春耐心即将在男人挑衅的眼神中燃烧殆尽。 这次重遇,男人再不需要任何伪装,一如初见时明明伤得那么重仍要将她绑上马车作为人质。 他的狠绝,如皇甫家、为齐国立下赫赫战功的族人一般,瞳仁的星星之火宛如一发不可收拾的猛兽。 要将她扒皮、拆骨。 可她全然不懂,这些恨意从何而来。 “你跟我走,我自然会带你见她!” 皇甫桑墨曾以为妻子死后再不可能对别的女子动心,之前对苏大夫另眼相看不过是不甘心“同盟”背叛自己、投入敌人怀抱。 而产生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情愫。 而今越来越想将她占为己有。 所以在见到花娣的瞬间,他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念头就是利用那丫头将苏寻春引来。 至于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做什么,根本不重要。 他要的是,这女人跟自己走,不论是自愿还是强迫,殊途同归。 可她总是让自己意外。 竹简攥在手中良久终还是收入囊中。 苏寻春并不知这片刻的功夫,男人在想着这些,只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超乎正常。 她一再躲让。 退到墙角。 “皇甫桑墨,你到底要想做什么?” 右手准确扣在背后的匕首,她的声音多了些底气,“花娣根本没事对不对?你想用她威胁我?以为抓了我可以威胁到太子......” “以为?难道不是真的可以?”男人狠言打断她。 “......当初他招募你时明知你心存二心,仍帮你打听靳子琮的下落、将你们兄弟二人留在身边,这么久以来难道他的所作所为你全然当看不见?” “若他真与皇后、沈氏串通一气,会不会告诉我真正的私印在哪里?故意让我助你劫狱?我知道就算说出来你也不会信,但我不想你此时此刻还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皇甫桑墨似被这四个狠狠戳中心事,虎口微张卡在她的下颚。 逐渐加重力道。 “妇道人家,教我做人?你以为你是谁?” 男人力气实在太大,不知何时她手中匕首掉在地上,双手用力拍打、撕扯他的手臂。 “混蛋,放、开!” 皇甫桑墨低头时那双无尘的瞳仁正映着自己狰狞的面孔,看着身下女人因窒息胀红的脸颊,他双唇一弯尽可能笑得自然。 “我不会伤害苏大夫,别害怕。” 手一松,女人因惯力扑倒在他身上。 他将这种情绪理解为怕?苏寻春冷嗤,用尽全力推开他跌坐在地。 “我只是,很想吐。” 男人站在背光处,挡住所有的光源,苏寻春倒下前最后一眼,是晃动的,天旋地转。 被男人单手扛起来,塞进了马车。 皇甫桑墨垂下车帘驾马奔驰。 不知道即将去往哪里。 心头滚落好多块碎石,压得她喘不过气,她笃定皇甫桑墨暂时不会要自己性命。 唯一担心的是,阿九知道她下落不明......万一打乱原有的计划,或者是被人威胁放弃一些事,很可能数年的谋划毁于一旦。 她强忍最后一丝清醒,咬破手指、扯下发带写了几个字扔出窗外,重重倒去。 希望那壶酒的药效尽快发作。 - 穆蓉蓉在药庐等到天亮都不见寻春姐回来。 暗想,十有八九是被自己说中! 她知道这附近有太子殿下留下的亲卫,可却不知暗哨是什么,急得上蹿下跳。 没办法,只能拿来锣鼓死命敲! 没人理。 又去柴房溜达了一圈找称手的工具,最终决定放火来的最直接。 果然,这招奏效了。 火光刚刚映红半边墙,身后出现一排冷面男人。 “快、快去跟太子殿下说,寻春姐出事了!” 前排两位面面相觑,一人很快做出决策带着一队人马按照穆蓉蓉说的方向离去。 另一人果断写下关键字,飞鸽传信。 穆蓉蓉瞧他面色有异,心里泛起嘀咕,信鸽并没有飞去皇宫的方向。 “殿下如今不在东宫吗?” 男子点头,“殿下昨日启程去了和州。” 该死!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穆蓉蓉急得快哭出来,求神拜佛寻春姐不要有事! 天气转凉,深秋时节五鹤山的枫叶最是秀丽,无需清风相助早就铺满山间。 当中有几片红得尤其刺眼。 与旁边一条沾满鲜红的鹅黄色发带,几乎融合在一起。 飞鸽和发带几乎同时传到和州驿站。 萧佑泽握紧发带,胸腔频繁起伏,表面看似风轻云淡,实则立即想派人将皇甫桑墨千刀万剐。 高霍与手下人交涉几句,硬着头皮进来回话。 “爷,皇甫家的人当真养不熟!皇甫桑青等人早起被皇甫桑墨救出,现在潜伏在五鹤山的松林斋,属下已派人将其控制住!夫人失踪约莫十个时辰,没有殿下首肯暂时不敢京东羽林卫!” 主子没应声。 高霍不敢抬头,再问:“爷,是否需要......” 萧佑泽起身走向内室,盯着桌上的舆图和沙盘。 不停摩挲手上的扳指。 约莫过了一炷香。 四枚不同颜色的小旗帜插在舆图某处。 “去查,暗查。” “属下遵命!” 高霍仔细看了一眼牢记于心,无法不佩服殿下的冷静和果断,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找出皇甫桑墨可以逃窜的地点。 “发现其踪迹立即汇报,别跟得太紧。” 高霍稍稍愣了下,明白当中含义,领命出去。 不得不说萧佑泽对于皇甫桑墨的了解,比他想象中更深。 那晚他本想将苏寻春带上山顶,与花娣困在一处,转而一想,并非妙招。 他眼下有件急事必须亲自去办,何不索性将这女人带在身边,正好让她了解旁人口中、眼中的萧佑泽到底是怎样人面兽心之人! 他要让苏寻春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第一个要去拜访的人,正是归隐和州的前御医贺学臣。 第九十五章 无声较量 贺府。 表面一片祥和之下,暗流涌动,庭院森森似乎没有一丝风吹草动。 贺学臣夫妇早早歇下,几个儿女的宅子里也逐渐熄灭了灯笼。 两个人影站站在贺府一里外的鼓楼。 凉风肆意拂过,吹散了女人的发带,一头乌丝懒懒坠下,她挣脱男人的手整理,并不担心对方会将她从高处推下去。 “还不动手吗?” “......” “你不敢?” 苏寻春斜眼看了看男人,克服内心恐惧挪动了两步离对方远一些坐在长廊上。 这里的确够高,能将和州大街小巷和贺府一览无遗。 皇甫桑墨一直没说话,视线不停在贺府周围打转,约莫到了亥时,终于觉察异样。 眸子幽暗,一边嘴角扯起一弯瘆人的弧度。 “贺学臣是萧佑泽的人,这件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是问句。 苏寻春并不回答,此刻这男人浑身散发戾气,任何的解释都是苍白的。 “所以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她反手压在扶手上,指节控制不住的发白,尽量保持神色不变。 皇甫桑墨掐着时间再观察了几条暗道的情况,回过头来看着她,“苏大夫怕高?” 苏寻春不承认,再次问他:“不敢动手?能不能先让我下去。” 男人不悦,拽起她的手腕,把人带到身边。 指着几个方向,干笑几声才说话。 “你很想看我被萧佑泽的弓箭手当箭靶?” 苏寻春冷言:“你的死活,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你的死活,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 皇甫桑墨心头一震! 曾几何时这话一遍又一遍在他脑海中浮现,只是对象不是他,而是苏大夫。犹记得一年前萧佑泽让他去客栈见自己的“新主子”,他向苏寻春提出交易的那晚。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观察她。 想利用她帮自己盗取太子私印,至于这女人的死活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可后来,他一次一次救她,不断想靠近她,甚至尝试与她站在同一角度,去理解萧佑泽。 去锦州的路上,才会带着花娣帮萧佑泽一方通风报信。 那时他的确有过犹豫,可就算萧佑泽尚存几分良心,过去他对皇甫家做的事也不可能当没发生过。 可惜眼前女人冥顽不灵。 就算花娣不出现,他也会借着其他由头来见苏寻春。 这一刻皇甫桑墨很想将她拥在怀中,用最直接、嘴笨的方法将女人占有。 苏寻春实在有些站不住,一把推开男人颤颤巍巍走楼梯走去。 “楼下门是锁着的。”皇甫桑墨提醒道。 她自然知道。 刚才这男人是用轻功带自己上来,可她有什么办法?难不成从这里跳下来? 她只是不想再与皇甫桑墨僵持下去,留在一个空间都觉得呼吸困难。 在门口待到明早,也就几个时辰,她可以等。 可惜不知这男人会不会给自己机会。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啊——” 腰间忽然感觉一紧,她身子腾空,已被男人抱起踏着琉璃瓦片跃出,她本能闭上双眼。 耳边风声很急,吹得有些痛。 苏寻春克制住恐惧想睁眼看看贺府的情况,刚睁眼,却发现所在位置比鼓楼还高! 她完全猜不透这男人要做什么。 忍不住发颤,四肢完全没力气,狠狠往下坠。 察觉怀里女人的变化,皇甫桑墨大声在她耳边喊了句,“别看下面!” “混——蛋——” 苏寻春的声音消散在风中,被男人无视。 只觉腰间力道更紧,皇甫桑墨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记得苏大夫喜欢赏月,不妨抬头看看。” “什么?” 苏寻春不想沾染上男人身上的味道,尽管害怕得紧,还是最大可能将头远离他的胸膛。 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他们在空中的比来时更长。 她想记下这段路,总不能一直闭眼,所以鼓足勇气仰起头看向夜空。 一弯玄月宛如一把精致的银钩,清冷地悬着。 不一会儿他们穿梭在密林之中,枝干横斜交错,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月光辉给它们笼上了一层虚幻的薄纱。 慢慢她真的忘记了害怕。 落地后,皇甫桑墨又带着他沿着绵延山路行了一小段路。 小径尽头是一处篱笆围起来的院落,只有两间简易的竹屋。 隐约可以见到里面还有灯火。 许是听到脚步声,里面的人抄上武器破窗而出,动作极为迅速。 却在看清他们时带着哭腔朝她跑过来。 “寻春姐!” - 深宅后院内,男人负手成拳看向贺府的方向,直至子时也没有动静。 嘴唇轻掀,不怒而威,“把人撤了。” “是!” 高霍领命,去而复返时手中多出一物——一根与在五鹤山发现的、一模一样的发带。 萧佑泽的握在手里,目光说不出的阴冷,“哪里发现的?” “城北暗巷!” 见殿下不语,高霍半跪在地继续回话。 “已派人兵分四路去追!爷,往后几日是否还需要布控?” “不必,”萧佑泽垂眸摩挲着那根残留药粉香的发带,“安排贺学臣尽快上京,你亲自护送。” “爷!”高霍明白此举是想支开自己,双膝跪地恳求道:“属下不走!爷是不是猜到了皇甫桑墨藏身之所?属下也想......” 短暂沉默过后,萧佑泽亲手扶起高霍。 “天亮就走,不得有误。” 高霍胸前剧烈起伏咬紧牙关可没敢多说一个字,他不明白为何殿下不允许自己找皇甫桑墨报仇! 不敢违抗命令,只得退下。 人走后,又一稍显佝偻的身影缓慢走出房间,来到后院。 却不似高霍那般卑微,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 听声音是个上年纪的老者。 “皇甫一家世代英勇忠烈,倒不想出了个他这么个莽夫,殿下花了两年时间都没能让他信服,如今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何不选择皇甫桑青?” 身前人不语,呼吸间鼻息重了几分。 “他们两兄弟年岁相差大,所经历的事大相径庭,但老夫认为桑青那小子更值得殿下栽培。” 闻言,萧佑泽转身。 “先生的意思——” “皇甫桑墨不必再留。” 第九十六章 你敢动她试试 阳光穿透薄雾洒落在竹林深处,露珠在竹叶尖上闪烁,积少成多压了压,想要将人藏于暗处的心事逼出来。 花娣一夜没睡,一个人傻傻坐在木屋外,头疼得厉害。 另一边,一个魁梧的男人身影许久没有动过,整夜竟保持那个姿势没动。 直到屋子里有了动静。 “寻春姐——” 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女人清冷憔悴的脸。 毫无意外,三个人都是一夜没睡。 “寻春姐,厨房有粥,我去给你盛一碗。”花娣再次打破沉默。 苏寻春没回应也没拒绝,这时候她的确需要保持体力。 这几日她不断琢磨皇甫桑墨与萧佑泽之间的恩怨仇恨,试图站在他们各自的角度分析问题,大致也能得到一些结论。 还不至于是死结。 自己想办法留下线索,她相信阿九肯定会很快找到她,所以根本不担心皇甫桑墨会伤害自己。 唯一意外的是,花娣对皇甫桑墨的态度变化。 她记得,以前这丫头是怎么看他怎么嫌弃,为何会主动离开锦州、赴京找人? “寻春姐,还要吗?锅里还有!” “你站住。” 苏寻春的声音不咸不淡,在花娣听来却极具威吓,下意识停下手中动作,站在桌前一动不敢动。 “寻春姐,你......别生气,”花娣深吸口气鼓足了勇气,也不敢对上她的澄净的双眼,“洹儿现在有靳护卫照顾,我才离开的。” “我不是问你这件事。” 苏寻春“啪”一声将门锁上,隔绝屋外男人的视线。 “花娣,详细告诉我那晚之后发生的事,我想听听你为何对皇甫桑墨,死心塌地。”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很重,花娣眼里晶莹快溢出来。 但忍住了。 一向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在面对敌军明刀暗箭都没露出的胆怯,现在展露无疑。 她以为这点心思旁人不会发现,就连当事人都不知道,寻春姐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此时对方显然没什么耐心听她的心路历程,寻春姐真正在乎的是自己为何“背叛”。 迟疑小会儿,她终于开口。 “那晚皇甫大叔与靳护卫拿着太子私印去大牢带人走,我没有按照你说的的直接去找洹儿,而是等在城门外。” “整整两个多时辰我才看见皇甫大叔架着马车送来第一车人,车内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父子、书生,他们浑身都是伤!” “并不像寻春姐你之前想象的那样、太子殿下会善待他们!皇甫大叔说他们在牢里整日都遭受非人对待!而皇上之所以留着他们的性命,就是想利用他们的、有朝一日能为沈氏谋反造势!” “后来又有第二车、第三车,我亲耳听到了他们对皇后、对太子的控诉,再加上之前对江老的了解,我坚信他们所言全部属实!” “所以、所以我选择要跟随皇甫大叔,我要跟他一起拆穿沈氏谋反的阴谋,尽管我的能力微不足道,可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我就不能苟且躲在的锦州!” “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些何尝不是皇甫桑墨的片面之词。”苏寻春眉心拧成结。 花娣情绪被挑燃之下说了一番话,完全回避了私心,说得大义凛然,根本不像她自己。 难怪寻春姐会有此一问。 但她咬定不承认。 “我、不是!”花娣半蹲下来,握住苏寻春的双手,像在青宫馆那时一样,做错事乞求对方原谅。 “寻春姐,朝堂之事本就风云莫测不是你我二人能左右的,最开始我以为你是受太子殿下胁迫才留在他身边,后来种种我开始明白你对殿下是真心的。” “可是殿下呢?他对你的宠爱能有几分?恐怕只是将你禁锢在他身边当个侍妾,我不想你陷进去,助纣为虐。” 助纣为虐? 苏寻春抽出手别过头去,叹了一声,花娣何曾说过这般话?几个月不见,好像被人完全洗了脑。 “看来你真的对皇甫桑墨的话深信不疑。” 花娣语气坚定,“你又何尝不是呢?我是亲眼见、亲耳听!” “行了。”苏寻春不想再纠缠下去,这样说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我、不知道。” 花娣确实不知,她当时在山脚被皇甫大叔发现哀求许久让他带上自己,对方只是把她安置在某处,两天前才飞鸽让她来此地。 ——“劝说苏大夫离开萧佑泽。”—— 这是皇甫大叔交给自己的任务。 “寻春姐,不如你再认真考虑考虑,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不是一直想离开去找你师父吗?我和皇甫大叔一定会陪你......” 苏寻春头疼得厉害,挥了挥手,“出去,别说了。” 花娣欲言又止,吞咽几回还是起身走出去。 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抬高了音调。 “且不说黄良娣,再过一个多月豫国郡主不是就要来和亲了吗?他身边还会有很多很多女人,你没有背景、没有地位,她们谁都可以欺负你!” “如果、如果你跟皇甫大叔在一起,他必定会一生一世对你好,只有你一个......” “出去!” 苏寻春将碗摔在门上,简直荒诞至极。 皇甫桑墨到底给花娣吃了什么药?把小丫头迷得混混沌沌的。 又是整日沉静。 她透过缝隙观察屋外二人,只是偶尔交谈几句,多数时候只有花娣在屋头守着,而看不见皇甫桑墨的身影。 猜想必定又去探路了。 只是经过昨晚,他应该不会再去贺府。 目前能做的,除了等,好像没有别的办法。 这么一等,就等到夕阳西落。 “嗖——” “嗖——” “嗖——” 苏寻春再次听到屋外动静,是三道急促而有力道的长箭划破屋顶之声。 她抬脚想去开门,才发现双腿瘫软无力。 今日吃的三餐都被花娣下了药,她是知道的,可不吃更没有气力反抗、逃走。 门不知何时被上了锁,她推不开。 屋外隐约有火光靠近,光线晃动得厉害,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忽然,熟悉的男人声闯入耳畔。 “你敢动她试试。” 第九十七章 像你一样被他蛊惑 屋外马蹄声、兵刃声不断。 再听到此起彼伏的厮杀声时,苏寻春才意识皇甫桑墨是有备而来。 他身后是那些同样痛恨萧佑泽和沈氏的江老门生,以及他们的族人。 苏寻春的心瞬揪了起来。 “花娣、放我出去!” 她拼命拍门,却始终无人回应。 厮杀声不知持续了多久。 她终于听到 一句话说的黛碧,气息都变得喘息了过来,黛碧想要说什么,全身在发抖,根本就说不出一个字来。 好像每一次他们在一起做亲密的事情,他总是那么急不可耐,就像是第一次那么心神荡漾。 卓一澜神色不变,显然早料到了此事,可操纵全局的人还是端王。 简汐实在受不了内心的煎熬,没有和任何人商量,就订了飞往d国的机票。 “为什么下毒”凤夜直截了当,虽然没有说明给谁下毒,但双方都心知肚明。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可是,她想要和司马谨划清界限,那么就得先从她开始。 她是要让卫寒悠坐到车里去,她和萧婉到一个更加僻静的地方去谈。 “我就喜欢这样,你预备怎么着”恶男一只手挂在我脖子上,坏坏地问。我一听,伸手往他腰上狠狠地拧了一下。 司马玉和司马焱同时出声,司马焱得知皇上正要处决安然和司马谨二人,在下人的搀扶下,半拖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门口。看见弩箭对准安然的时候,二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安然,你想干什么!”二夫人拍了拍百里明英的后背,安慰着他,心疼着自己好好的儿子,要受到这份罪。 “不许叫我公主,以后,就叫我影儿,我喜欢听。”冷清影轻声道,眼底尽是温柔一片。 看得出来,她今天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衣着清新,脸如玉莲,红唇娇嫩,两弯细细的柳眉犹如远山含黛。那种娴雅妩媚,颇有大家风范的高贵气质的确让人一见便能判定,必然是出身豪门望族的大家闺秀。 林涵溪稳了稳身形,一跃上了屋顶,寻找着倾歌的身影,将他召唤了过来,指了指下方,示意他人已经找到了。 “芷菡,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梁嘉熙随即展开一如平常的微笑,柔和地说,慕芷菡随着梁嘉熙出去,梁曼茹露出得意的笑意。 “李大牛竟然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将自己壮大成了这等地步,可想而知他背后的力量是何等的可怕!”这句话是吴开在慕天一次又一次惹怒李大牛后专门告诫慕天的。 “大牛你就收了我呗”高甜甜心里非常期待李大牛说出那句话,她不愿李大牛再给自己一次失望。 四周的那些反对某某的声音又一次激昂的出现在了兰斯洛特的房间中,类似“连我们魔兽一族的字都不会写居然还相当顾问”这样的言论瞬间冲进了某某的脑内,但是这些已经完全影响不了某某了。 “和凉音一起去的有多少人”某某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内心一团乱的情况下她下意识的就望向兰斯的方向,兰斯走上前来安抚性的拍了拍某某的肩膀有条有理的向夏葵问道。 “门主,门主”倾歌看到林涵溪的脸瞬间变色,知道她十分担心镇宁王的安危,可在易跃风面前,泄露过多的事,确实对她今后的发展不利。 第九十八章 一点也不晚 那晚皇甫桑墨走后,萧佑泽当真没有派人再追。 苏寻春知道他并未就此放虎归山,也必定留有后招,可她折腾数日已没有心思关心这些。 整个人如被人抽干,强打起来的最后一分力在完全安全后瞬间消失。 她昏迷了三天三夜。 睁眼时是在陌生的房间,空中气息却十分熟悉。 “阿九——” 不等等他俩进动地方,一辆辆豪车也紧随其后直接停在了他们面前。 黑影被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可它也没办法说话了。她的符箓太厉害,任凭它怎么挣扎竟然都反抗不了 如果不是知道吴膑的底细,汪河甚至会觉得吴膑就是从哪座山上下来的大师。 八旗兵将汉人镇压了一次又一次,可效果却不明显,努尔哈赤又不可能将所有的汉人全部杀光,那样就没有人替他们干活了。 拿来医药箱,她坐到沙发上自顾自处理,腿上的伤口血肉模糊,可她眉心都不皱一下,好像受伤的腿不是她的。 东厂办错了事,死了人,皇帝没有责怪,反而又过来给了你天大的面子。 凌曦抬眼打量着屋子,这金碧辉煌的墙壁和屋顶,还有屋里的每一件物品对一般的凡人来说都是极为昂贵之物,能把这些堂而皇之摆在屋子里的,凌曦只能想到一个地方。 幸亏在微型梦界中,他曾获得过不少对水元素的亲和力特长天赋的分成,使得他在水中的速度堪比空中飞翔,每一次划水都能带动一股水流,像灵活的海鱼般疾速穿梭在海底的珊瑚丛林和海藻丛中。 在他醒来之前,或者他的人赶到之前,她不能轻举妄动送他去医院。 是云城司家的大公子,性格狠厉毒辣,独断专行,云城所有富家都不敢得罪他。 张硕等人都行动了起来,纷纷朝着双方战场的边缘上移动,并寻找可以观察的地方。 还好,外面的这些人中,都为绝世高手巅峰境界,即便他们全力交战,所激起的气浪也不可能破坏得了刘锋的空间。故而,刘锋仅仅将高度上升一些便不再动。 “谢使者大人。”刘锋拱手行礼,迈步走下台来。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龙形佩,心绪如潮。 “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了,下次你们的下场绝对和那个王掌柜一样。你们正一教也会跟着一起陪葬。”李大冷声说道。 这样的情况让张硕如何不大肆的收集一番,这样的灵泉水比之前面的那些效果更加的好。 当成衣展示正式开始之后,现场气氛达到了高潮,尖叫声,口哨声,呼喊声不绝于耳。出场的每个模特可都是有自己的粉丝的,这场成衣展示绝对不下于一场花魁比试。 亚历山大皮尔斯,前神盾局局长,也是弗瑞二十多年来的良师益友,兼直属上司。即使是从神盾局局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他依然接受弗瑞的请求发挥余热,成为了神盾局的外交部长,专门与世界安全理事会打交道。 至少没有人能够看到他面罩下面的黑眼圈,说起来这几天每天晚上偷偷出去打击邪恶,彼得还是有些疲倦的。但只要想起学院之中开始流传着的蜘蛛侠传说,彼得就有种精神百倍的感觉。 双脚吃痛,再也无法支撑,楚天霸等人纷纷双膝跪地,血流不止。 野兽在灵药的滋润下,会比普通野兽更强,但也在理解范围,普通人对付不了,但一般难不倒修士。 第九十九章 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苏寻春再醒来已是第二天午后,萧佑泽依旧在同一屋内办理公务,好像从来没离开过。 她浑身酸软撑着手肘刚坐起来又跌回床上,腿不知被什么东西膈了一下顿时疼得眼泪都快出来。 萧佑泽听到动静,半天没见人出来,慢步走过屏风朝里瞧瞧。 “夫人在做什么?” 苏寻春双臂撑在腰侧,双腿疼得被迫分开脖子仰得老高正想喊他,小衣松松散散挂在肩头,露出小截雪白的臂膀。 这动作要是别人做十分滑稽,可苏寻春这般、还是在床上,在萧佑泽看来无疑是极致诱惑。 男人停下脚步,双眸深了深。 苏寻春见过太多次这样的眼神,低头审视一番,“唰的”红了耳朵。 “我、我腿抽筋,快帮我揉揉!” “夫人确定?”男人语气里盖不住的戏谑。 “不确定。” 苏寻春别过头,就知道他肯定想歪了,秉着求人不如求己的想法还是决定自己坐起来。 可惜手实在是够不到。 只能愤恨瞪着他,“我真的、起不来!” “愿意为夫人效劳。” 萧佑泽的一手穿过乌丝握住她的脖子,一手轻轻抬起膝弯,将人放在腿上。 动作轻柔,像抱着爱惜的陶器。 生怕磕了、摔了。 苏寻春着实受不了他滚烫的眼神,双手忙捂着他的眼睛,“别看。” “不看怎么揉?万一揉错了地方。” “你——那你帮我叫丫鬟进来。” “嘘,这种事怎能假手于人。” 最后萧佑泽打着涂药的幌子,又与她好一番温存才传膳。 “吃过饭我带你见个人。” “是谁?” “食不言寝不语,到时你就知道了。” 苏寻春看着碗里堆积的小山,无奈笑笑,都不知道筷子往哪儿下手。 饭后,萧佑泽与她携手走去前院。 不用他再提醒,她也猜到要见的人是宅子的主人贺学臣,只是没想老人再见她第一眼时就红了眼眶。 苏寻春有些愕然,指尖都要陷入男人的手背。 这才惊觉想松手,萧佑泽却将她握得更紧。 语气低沉许多,“贺卿不必拘礼,本该早两日为你引荐,无奈夫人需要调养身子。” “殿下哪里的话!” 贺学臣命人奉上热茶,屏退所有人,坐在左侧,目光一直追随被殿下称为夫人的女子。 实在太像了。 若非那时亲眼见到那人的尸身,他简直要怀疑自己见鬼。 苏寻春被看得有点不自然,只得端起茶杯假意喝上几口,错开视线。 因为事先萧佑泽曾推测,贺学臣可能知道关于师父和母亲的事,所以她早有心理准备。 可当亲耳听到对方说,母亲是江祖丘的小女儿时还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知是震惊于她是江祖丘的外孙女,还是后怕二十年来身份没被人识穿,否则她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贺大人所言当真?可......如何证明?” 贺学臣郑重其事,“单凭你母亲叫江婉清,而你与她的长相有八分相似老夫已敢肯定,数日前接到殿下传信,我用尽一切办法再次调查当年你母亲失踪一事。是我派人将她偷偷送出城的,我记得很清楚她是在涴州附近被皇后的人推下山崖,而后便下落不明。” “再结合殿下收到的那封匿名信,你母亲的确是在涴州被人所救后来嫁给你父亲,但她却没了以前的记忆,你出世不久她被皇后的人找到灭口!”贺学臣连连叹息,神色动容看向她。 “所幸的是,那时候你外祖父的一位门生恰巧经过涴州,将那帮人悉数灭口也救下了你,并给了你父亲一笔钱让他带你去安全的地方,怎知他贪图富贵将人一个人丢下乡下。” “不过你命不该绝,去了白芷乡竟遇上了你师父!这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苏寻春的手抖得厉害,萧佑泽起身走到她身边,双手沉在她肩上,似要将掌心的温度渡给她。 他什么也没说,却已给了她无限安慰。 她极力稳定心神,才让贺学臣继续说下去。 那段二十多年前的往事,其实苏寻春已听过很多版本,而贺学臣说的也与她了解的出入不大。 只是这次主人公,不再是冷冰冰的名字。 而是她的外祖父和母亲。 以前她都只是觉得天意弄人、朝堂险恶,如今再听竟不知心会痛成这样。 “从豫国向齐国发起战争起,你外祖父被沈家党羽联名弹劾,所有为他求情的人都连坐,那是齐国百年来朝堂上仅有的一次大震荡!如果不是老夫那时被困在皇陵、替守陵的几位老太妃医治疫症,只怕也躲不过牢狱之灾。” “但也......错过了为他求情的时机!苏夫人,你切勿听信外间传言,你外祖父从未做过任何通敌卖国之事!一切都是皇后和沈家的计谋,我这里还存有一本他早年间游历各国的札记,借今日这个机会正式转交与你。” 贺学臣奉上一个方形木盒。 苏寻春忙双手接过。 手仍旧止不住发颤。 萧佑泽垂眸替她收下,炙热的掌心似乎一点都捂不热她冰冷的手指。 “寻春,还好吗?” 这些事也不是必须让她一时间全部接受、消化,他唯独庆幸收到的那封匿名信对方没有寄给寻春、且皇甫桑墨阴差阳错将她带来和州。 否则,她就不能从贺学臣口中知道真相,而是通过那群好歹不分的混账。 至于是谁稍的信,回京后自会知道。 “我没事。” 苏寻春拭去挂在眼角的泪水,打开木盒,里面躺着的书册已然泛黄,字迹苍劲有力。 看了许久才将它放回去。 “贺大人,你可知我师父如今何在?” 贺学臣并不知高霍打探到陆代明已死的消息,无奈摇头,“不过你放心,我那昔日老伙计命硬的很不会有事,不如你跟我讲讲当年你是怎么遇到他的?” 这话算是稍稍宽慰了苏寻春,她便暂时收起情绪跟老者说起那年被苏启宏扔去乡下,与年迈的嬷嬷相依为命、快病死时偶尔被师父救下的事。 当中曲折只有她自己能体会,仅用了几个字一带而过。 只是这夜里,母亲、师父、样貌模糊的外祖父全部出现在她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