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开局被朱元璋哭灵》 第1章 落水的朱雄英 洪武十五年,这才刚过了五月份,应天府的天儿已经热的像个蒸炉。 御花园的花草没有一点精神的耷拉着,顶大的日头晒下来,晃得人一阵儿阵儿的眼晕,就连宫墙上的红漆都被晒得脱了一层皮。 “奴婢启奏皇爷,皇后娘娘请皇爷去坤宁宫,您快去看看吧,皇长孙...皇长孙...恐怕,恐怕” 哆嗦了半天,一咬牙,“太医说,恐怕,命在...命在不测...。 传信儿的太监着急忙慌跑过来,顾不上一脑门的汗,说完之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口大气儿也不敢喘。 正在批阅奏疏的朱元璋眉毛一拧。 “咱大孙咋了?” 话还没说完,淡黄色一闪,在一旁伺候的太子朱标攸的一声冲了出去。 刚从奉天殿出来的的朱元璋扭头看向传信的太监。 他说话语速略微有些快,声线有些粗犷且低沉,身上的压迫感似乎要透过声音溢出来。 “咋回事儿这是,太医不是说见好了吗,昨儿个眼瞅着就能吃能喝了都,这...这咋就嗯...嗯?” 一边问一边往坤宁宫方向走,他本就是好似烈火一般的性子,今儿个事态紧急,走的比平常尤快几分。 步子迈得很大,行伍的出身让他习惯穿硬底儿的靴子,踩在石头块儿上发出“磕沓磕沓”的声音。 单手提着袍子,带着一股子风,走的飞快。 回话的是马皇后身边的一个太监,是宫里伺候多年的老人了,对洪武皇帝的性子最是清楚不过。 他知道,随着老皇爷岁数渐长,也是越来越不好伺候了,宫里宫外数不清的人无缘无故掉了脑袋。 就在前年。奸党胡惟庸谋逆,他趁着不当值的空当,还专门跑出宫去看了一眼。 数万人一日之间被砍了脑袋,胡惟庸本人更是被五马分尸。 人犯的血染红了整个秦淮河。 想着那些人死时的惨状,吓得他连着好几天夜里都没睡个囫囵觉。 可再害怕,皇帝的问话也得回,他哆嗦着说道: “回皇爷,今儿个晌午大爷高烧不退,进了几口清粥也都给吐了出来,娘娘着太医开了几副方子,给大爷灌了,也都被大爷吐了出来,太医们束手无策...” 话还没说完,朱元璋那边就骂上了。 “遭了娘瘟的庸医,没一个吃好草料的东西,咱大孙才八岁呀,一个孩子都看不好,要他们有啥用,要是...哼哼,咱要他们全家....” ...... “妹子,咱大孙咋样了,昨儿个不是还....” 听见朱元璋的声音,一脸泪痕的马皇后尽管十分悲伤,也不禁眉毛都立了起来: “整天忙的找不见人影儿,拉磨的驴还有个吃草的功夫,你比驴还忙?孙子的死活都不管了”? 老两口正儿八经的结发夫妻,一起经历了不知多少的明枪暗刀,不管宫里宫外,能这么数落朱元璋的也就这么一个人。 马皇后抿了抿嘴,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朱元璋已经到了床边儿。 朱标在身后也是红了眼眶,伸头垫脚的直往床上瞅。 朱元璋坐在床边,伸手摸了摸朱雄英的额头。 看着床上躺着的命若悬丝,已经陷入昏迷的朱雄英,声音不由的小了起来。 轻声的呼唤道: “大孙,大孙,咱来看你来啦,你可别吓唬爷爷,啊!” 顿了顿,鼻子哼着点哭腔儿: “来,睁开眼看看爷爷,你可得快点好起来,要不你让咱可咋办呐。” “你看...你看爷爷头发都已经白了这么多,可不敢吓唬爷爷,啊...” “等你好了呀,爷爷带你买零嘴儿吃,鸭血汤,锅贴饼子,糖葫芦。” “尤其那糖葫芦哇,搁树上刚择下来的山楂让糖皮子裹着,咬上一口呀,脆生生,甜滋滋,带着点儿酸,好吃着哩....” 朱元璋给地主放牛的出身。 记得小时候看见地主刘德家的小儿子拿着一根糖葫芦,咔哧咔哧的吃的香甜。 他暗地里馋的吞了半斤的口水。 等到后来天下大定了,放牛娃也成了坐拥天下的朱皇帝,可是再看见路边卖的糖葫芦。 几十岁的人了,也就没了那个心思。 人嘛,小时候想得而不可得,等长大了,轻而易举的,便可以满足当年的愿望,却又没有了当初的念想。 一旁的马皇后也从来没有见过朱元璋那么伤心过,也不忍再过苛责,不由的转过头去。 朱元璋低声细语的说着,可眼看着朱雄英胸口起伏越来越弱,呼出的气息也近乎没有,不禁悲从心来:嚎啕道: “啊哈哈呀,咱的大孙呐,你咋那狠的心呐,这可让咱咋活哇!...” 他嚎了一阵,又虎目圆睁的骂个不停: “贼老天,奸贼啊,恶贼,有啥能耐都冲着咱使,冲着咱来,干啥要作贱咱的大孙,咱苦命的大孙呦”... 偌大的坤宁宫,静的像是掉一根针都能听见似的,只有一个须发露白的老汉又哭又骂,尽显悲伤。 因为他的出身不好,一辈子虽然杀人无算,但对自己的家人,却是出奇的好。 国朝的朱氏子孙,可以什么活计都不干,什么差都不当,完全当猪养,俸禄就可以比当朝职位最高的官员多七倍有余。 生得好,也是一门艺术。 尤其今儿个躺这儿的孩子还是他自己嫡亲的孙子,是太子朱标的大儿子,朱元璋的心头肉。 他少年时,淮西大旱,又起蚂蚱,再起瘟疫。 元廷又不顾民情,强征百姓修河,结果..... 全家死绝,只剩下一个二哥把最后的一口稻米粮种留给了他,而后各奔东西。 可等他后来得了天下后,翻遍了天下,也没找到二哥,想来在兵荒马乱之际,早已变成了一堆冢中枯骨。 所以,他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强硬,如何残暴,但尤更看重亲情。 作为老朱家的当家人来说,他是合格的。 只是朱雄英现在还小,从小又没了娘,当爹的朱标又整日的忙于国事,平日里偶有关怀。 第2章 残暴的老朱 第二章 应天城地处东南,过了四月中旬,见天的日头就已经大了,过了五月,在太阳地儿站一会就给人晒得满身流油。 正因为太热,朱雄英撺掇着几位小王爷,在御花园的水池子里捉鱼玩儿,结果一脚踩空。 才八岁的孩子能有多高,当即就灌了个水饱,等人救上来的时候,小脸煞白,嘴里还不住的往外吐着脏水。 着太医看了,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只能先开了催吐安神的方子,期翼着慢慢的调养。 太医也都尽心尽力了。 大明才开国不到几十年,又是在洪武皇帝这样的活爹手底下上班。 不存在、也不敢有后世那种太医串联,摸摸扣子是感冒,捏捏领口是上火这种事情。 可该用的法子也都用了,甚至有的太医连民间传的土办法也都用上了。 可结果却是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到最后就剩一口气儿,眼瞅着就不行了,一群国医圣手全都麻了爪,束手无策。 这也怨不得太医,一般落水之人,多半都是伤了肺部,这在后世的大医院都是属于疑难杂症。 再者,落水之人乃是皇孙,用药多有谨慎。 以求稳为上策,力求调养为主,期望着身体免疫力强,能够扛过来。 再加上本来年纪就小,是药三分毒,万一治好了落下什么病根,是个死,治不好,也是个死。 一合计,算球,赌一把。 当然,效果很明显,赌输了。 哭着哭着,朱元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瞪,看见跪在一旁,哆哆嗦嗦抖若筛糠的太医们: “你们这些千刀万剐的庸医,连咱大孙小小的风寒都医不好,咱要你们有啥用...” 顿了顿,眼中杀意一闪,扭头看向身后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说出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毛骧,把这些混账都给咱活埋喽!” “遵旨...” 毛骧拱了拱手。 他五短身材,其貌不扬,长着一张大众脸,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 但是能在朱元璋这种活阎王般的主子手底下干活儿,还颇受信任,更是官运亨通,一般的人物是玩儿不转的。 所以,毛骧也有着自己的为官之道和生存法则。 一是狠。 作为锦衣卫的首领,前年的胡惟庸案、空印案。 俱是他一手经办,牵连数万人,清算了数年不休。 再者,昭狱的刑罚大多便是此人发明的。 残酷、残忍,非常人所能及。 犯法之人往往受刑不过,每日夜晚,常常传出非人般的惨叫,捱不住受刑死的人比比皆是。颇有小儿止哭的功效。 二是准。 朱元璋看谁不顺眼,对谁不满意,要对谁下手,最先反应过来的就是他。 朱元璋微微一示意,炮制物证,搜集人证,上朝弹劾,上门抄家,全家问斩,一套下来如行云流水,干脆得有种异样的美感。 毛骧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摆摆手,示意后边的人把这些太医带下去,可朱元璋略一思忖,又残忍的一笑,接着说道: “慢着,先把他们的女眷都给咱发到教坊司!” 嗯......还有!他们的儿子,孙子也全都给咱赐死喽,咱也要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孙死在自己前头!” 说着,他冷冷的一笑,又重复道: “咱也要他们尝一尝死了孙子的滋味儿!” 他是捧着要饭碗的出身,伴随着刀光血影拿下了天下。 一辈子大风大浪见得多,一颗心早已经硬的像铁石一样,但是盛怒之下,已经显得近乎残忍。 ...嗡.... 跪在地上发抖的太医脑子里像是惊雷猛的炸响了一般,回了神,更是磕头如捣蒜: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等实在是尽力了呀...” 一位叫吕悬壶的太医,更是以头抢地,跪行两步,膝盖重重的磕在金砖上,痛哭流涕道: “陛下...陛下,臣死不足惜,可是臣的小孙儿才两岁呀,求陛下饶他一命吧” 眼看朱元璋面无表情,不为所动,他又扭过头去,冲着马皇后和朱标的方向猛个劲儿的磕头: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饶命啊,求娘娘、太子劝劝陛下收回成命吧” 一旁的朱标,眼睛红红的,但是心里十分清楚。 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雄英的事儿,只能怪他命不好,不能算在这些太医的头上。 可是只要一想起来,朱雄英不仅仅是自己的嫡子,更是大明朝的储君,就连已故太子妃常氏在世时,亦最是疼爱这个长子,他不由恨得牙痒痒。 “唉,等孤百年后,见到大妞儿,她问我雄英怎么样了,我该怎么说呀” 大妞儿。就是朱雄英的母亲,已故开平王常遇春的大姑娘,郑国公常茂的亲姐姐。 常遇春淮西劫道的出身,虽说杀人不眨眼,动辄屠城杀俘,但是极为迷信,专门绑了个算命的先生给掐的八字,说是五行缺水,就给取了带水的名字。 虽说起名叫溪水,但是做事却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提起来没有一个不佩服的,连朱元璋也是赞不绝口。 她和朱标自小便定下婚约,最是要好,只是天不假年,死的早。 想起这些,一向以仁慈着称的朱标,也不由的咬咬后槽牙,默默的转过身去,对于太医的求饶置若罔闻。 最后,还是马皇后叹了一口气,狠狠的瞪了一眼身边的朱标之后,对朱元璋说道: “重八,治病的是他们,干他们家里人什么关系,再说,太医这几天忙里忙外,也算尽了心了...” 瞟了一眼地上不住磕头的太医,她又说道: 至不济也得给咱大孙积点阴德,你把这些人都杀了,咱大孙到了阎王殿上,能得了好去?” 朱元璋的声音暴怒的像一头狮子: “他敢,咱非拆了他的阎王殿不可!” 可正在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本该毫无生气的朱雄英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浑身的酸痛,轻轻呼了一口气,暗暗思忖道: “还活着?万幸,我的老天爷啊...房子和车还八成新呐!” 正在想着,只听噌的一声,眼前撞出来一身着杏黄袍,面上两撇胡须,显得颇有富贵威仪的男子: “英哥儿,你....这,你感觉怎么样了,太医,太...” “上一边去!”,朱标话还没说完,就被更不讲道理,更粗鲁的朱元璋给挤兑到了一边,他嘿嘿一笑,说道: “大孙,大孙,咱是你皇爷爷呀,你还有哪不舒服的呀,跟皇爷爷说...” 说着,扭头撇了一眼还在跪着的太医,虎目一瞪,喝到:“聋了?都死绝啦!啊?还不快来伺候着!” “皇....”正要说话的朱雄英,嗡的一声,脑子里传过去各种零碎杂乱的记忆,一时之间,头疼的像是炸了一样。干脆眼睛一翻,又昏了过去。 留下殿里忙乱的众人。 第3章 可怕的马皇后 虽说是晕倒了,但在宫廷里就职的太医,唯唯诺诺是有的,没有骨气是真的,但绝不会有一个草包。 吕悬壶颤抖的伸手摸向朱雄英的脉搏,他只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紧张,眼前发黑,一颗心也在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似乎要跳出腔子一般。 可搭脉一瞧,不禁让他长出一口气,虽说尚在昏迷中,但脉搏沉稳有力,又撑开开眼睑,瞳孔有神,凝而不散。 情是知道眼前的难关算是过去了,接着只要开几副安神补气血的方子,静养就是了。 他不由得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又站在一旁,等所有太医都挨个看过之后,一群太医就在大殿,头碰头围成一个圈,这味药少几毫,那味药添几厘的讨论起来。 朱雄英平安的度过凶险,最高兴的绝不是朱元璋和马皇后,也不是身为父亲的朱标,而是太医院的那些太医。 全家的命保住了。 不过大悲大喜之下,十几位太医,在之后几天竟然病倒了半数有余... ...... 临近黄昏,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了。 听到太医说已无大碍后,朱元璋和朱标心知最大的危机已经过去了,早已离去。 大明开国未久,百废待兴,实在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床上躺着的朱雄英睁开了眼睛,他转动下脖子,看见趴在床边睡得香甜的马皇后。 就算睡着了,嘴角还微微上扬,挂着微笑。 不禁眼神闪过一丝暖意和亲近。 桌子上的油灯,像是豆子一般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瞅了瞅自己的小手,朱雄英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苦笑: 我是谁?我应该是谁?我到底是谁? 父亲和皇祖母...死了?二叔、三叔也死了?半边儿登基了?四叔造反了?大明...亡了? 还有天上飞的铁鸟...海里游的铁鱼... 想了半天,他又狠狠的在大腿上掐了一下,他终于回过了神儿... 他知道,他就是朱雄英,他也只是朱雄英... 可...可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对于脑海里突然多出的这些记忆,太过匪夷所思,他实在不知道是南柯一梦,还是应该怎么样去解释... 马皇后这几日累坏了。 本来就是上了岁数的人,再者,这几日,因为朱雄英的病情。 她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早已累的心神憔悴,趁着朱雄英昏迷的功夫,又有太医拍着胸脯打包票说没事。 心劲儿一泄,昏昏迷迷中,竟尔睡着了。 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朱雄英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拿出旁边的薄被轻轻的披在马皇后的背上。 怔怔的看着马皇后,他不由的出了神: 马皇后平日里睡觉极轻,但凡有个风吹草动的,就会从梦中惊醒,而这次睡得这么熟,真的是给累的不轻。 可就这么一个看上去十分憔悴的老太太,能劝的住杀人不眨眼的老爷子... 大明开国的老家伙,武将以徐达汤和常遇春为首,文臣以刘基宋濂李善长为尊。 也许会对老爷子些许微词,但是这些老家伙,一直到死,对马皇后都不敢有丝毫的不敬。 朱雄英又想起了还在云南打仗的沐英和在京城的曹国公李文忠。 他是皇祖母的义子,听说老太太去世,他吐血不止,伤了元气,后因太子早亡,没多久就死去了。 想着,朱雄英的脸上又有了一丝阴霾... 沐大伯和曹国公也死了?黔宁王...岐阳王... 而迷糊中的马皇后,胳膊还下意识的往床中间摸去,可只摸到凉透的褥子,她豁然抬头,看到站在一旁怔怔出神的朱雄英。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笑骂道: “小皮猴子,才刚刚好了点,就又不老实!”1 她的声音带着点儿疲惫,一嘴儿的淮扬腔十分浓重。 朱雄英赶紧倒了杯水,小心的端到马皇后身边,一脸贱兮兮的笑道: “嘻嘻,皇祖母醒了,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喝水...” 怔怔的看了朱雄英半晌,马皇后才把茶碗接了过来: “唉,真是神仙保佑,这坎儿总算是过来了,身子骨咋样了?” “太医开了方子,俺一会儿着人给煎了...” 说着,马皇后伸手接过茶碗,许是渴了,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朱雄英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孙儿觉得已无大碍了,这几日,让皇祖母担忧了...” 说着话,他有些自责,又像是撒娇一般轻轻摇了摇马皇后的胳膊。 “唉...”马皇后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抓在手心里轻轻拍着: “俺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该用的都用了,该享的都享了,没啥盼头了” “最盼着的,你们这些小皮猴子能乖乖的,长大成人,成材...” “要不,俺死了都闭不上眼...” 紧接着,她脸色一板,面带严厉的训斥: “大孙呐,你这回可给俺吓死了,下回可不准了,啊!再敢偷摸上河里,看俺不打折了你腿!” 看着朱雄英糯糯的不说话,她紧接着又说道: “就你知道热呀,你看看你爷爷、你爹...” “大明朝里最尊贵的人了,批奏疏的时候,热的受不住,不也就是拿个毛巾擦擦?” “心静自然凉!” 朱雄英低头看向靴尖,撅了噘嘴,又扁下去,粗着喉咙,从鼻子里往外哼着瓮声说道: “都是孙儿的错,让皇祖母担忧了...” 说着又上前搂住马皇后的胳膊,脸上带着讨好: “不过幸好皇祖母是天底下一顶一的大善人,阎王也不敢留孙儿...” 马皇后不由得啼笑皆非,轻轻点了点朱雄英的脑门,没好气的说道: “你这小皮猴子,就知道说哄俺开心的话填兑俺...” “哪有...嘿嘿...”朱雄英讪笑一声,又伸手指着坤宁宫的门口说道: “天底下,哪怕后世的人都在传您是个大善人呢!” “呵!”看着朱雄英一副耍宝的样子,马皇后挑了挑眉毛,有些想笑,可还是叹了口气: “唉,啥善不善的,你从小在宫里,没有吃过什么苦,不知道穷人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可俺和你皇爷爷,自小在民间走惯了,知道穷苦人家讨生活的日子不好过...” “碰上个好年景,也就罢了,饥一顿饱一顿也就糊弄过去了,可种地是靠天吃饭的,老天爷不赏脸,有个蝗灾旱灾的...” “这官府再不救济,等过去了年,一府也就剩不下几个人了...” “俺们还好,俺爹,也就是你曾太爷爷,好歹是个大户人家...” “可是你皇爷爷,没有比他更苦的了,也没有人比他更知道那些苦哈哈过的是什么日子...” “后来,等你皇爷爷当了皇帝,俺们呐,就想着怎么能让穷苦的百姓们过的更好一点...” “就这,传来传去,俺还成了大善人,唉”! 第4章 宫廷日常 第四章 “记得那是咱大明刚立国不久,你皇爷爷去扬州视察,全城只有十八户人家呀...” “你在宫中长大,从小没吃过苦,没有经历过那个世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饱受世故疾苦后的磨难后,就绝不愿意别人再受苦的怜悯,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飘荡而去,又以回音的方式飘扬而来。 她说道: “大孙呐,俺是看不到了,可要是等你当了皇帝,一定要以天下百姓为重,你让他们吃饱了饭,他们就会更拥戴你...” “善待百姓,就好比是你养了几个孩子,有出息的,也有过得不好的...” “那些穷苦人,就像是那些过的不好的孩子,总要多照顾一番,庄稼户一年到头,也就忙活地里的吃食儿....” “这还只是内地的百姓,边关的百姓,时不时的还要受鞑子的侵害,甭说是粮食,命都保不住...” “你皇爷爷和你父亲累了一辈子,也是在为了百姓的那口吃食忙活...” 江山的意志通过马皇后粗浅的解释更加明了了。 她喋喋不休的教导,让朱雄英的心情有些沉重,在这个空旷的大殿里,明明只有两人,却让他仿佛置身于众目睽睽之下。 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话,他瓮声说道: “您放心...” 过了会,他的声音又大了些,语气也更加的铿锵有力,似乎在坚定自己意志一般的重复道: “您放心!” 不知道何时,朱元璋和朱标已经站在门外了,他们默默的听着马皇后和朱雄英的对话,直到殿里的两个人注意到他们,朱元璋才点点头,淡淡的一笑: “身子好些了”? 朱雄英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个圈,说道: “回皇爷爷的话,孙儿感觉无碍了,太医开了方子,估麽着孙儿喝上几副,便能大好了..” 看到朱元璋,尽管这是自己的亲爷爷,可朱雄英还是觉得,这个人太可怕了,提不起一丝对抗他的勇气。 朱元璋接过朱雄英手里的凳子坐下,用手握着他的胳膊说道: “你皇祖母说的对,咱老朱家泥腿子出身,翻身做了皇上,就要给那些泥腿子做主”。 “泥腿子吃不饱饭,可是要造反哒,爷们咋死都成,就是不能饿死!” “那些遭了娘瘟的书生,整天撺掇咱,哼...” “什么狗娘养的与士大夫共天下,直娘贼,驴日的,好贼子!” 一旁的朱标皱了皱眉,听到朱元璋一句话骂了三四回,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还是明智的忍住了。 朱雄英心中一阵嘟囔,又有些失神: “说泥腿子,就算往脸上贴金了,老爷子当过和尚,要过饭,这出身还不如泥腿子呐” 不过他这一辈子,确实受够了人间所有的苦难。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尤其是少年时,一场旱灾,全家死绝,一个人游荡天下,受尽白眼嘲弄。 正如他话说的那样; ‘朕本淮右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 不过他心里这么想,嘴上却甜甜的一笑: “皇爷爷说的极是” “我大明秉天地之灵气,承万物之精华” “皇爷爷励精图治,宵衣旰食。驱逐胡虏,再造中华,救济黎民,使我泱泱中华结束战乱之苦,与民生息...” “您一个人完成了汉朝三代皇帝才能做完的事情...” “如今我大明田亩税赋人口较之前元鼎盛还要多至数倍,百姓生活富足、安居乐业,全天下的百姓都要感谢皇爷爷...” 朱元璋两只眉毛上下跳动,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朱雄英这话算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作为一个皇帝,他不缺阿谀奉承的人,但这个人如果是自己的嫡系后代,说的大部分还是事实,那就不一样了。 再加上朱雄英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崇拜,眼里仿佛有熠熠的星辰在闪烁。 他戎马一生,从泥腿子打到皇帝,人情世故到了极致,一个人是不是奉承,说的是不是真话,他看的出来,这让他心情很愉悦。 心里边高兴,但是作为皇帝,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他脸色一板: “嘿,你皇祖母说的真没错,你小子,还真就是狗掀门帘子,就他娘的长了一张嘴...” 伸手轻轻摸着朱雄英的后脑勺,他又看向一旁的马皇后: “妹子,拿口吃的呀,咱跟标儿忙了一天,饿死了都。” 马皇后没好气的瞧了他一眼: “今儿个你又不是不知道,忙活了一天,俺上哪有功夫给你做饭去?” 朱元璋老大的不开心,连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那你想咋,给咱饿死?” “呵呵”马皇后冷笑了一声,又接着说道: “宫里这么多人,非得惦记着俺们给你做吃的?” “那么多狐媚子,争着抢着给你做饭吃,不光能吃饭,还能吃人呐,你咋不去?” “非要吃俺一个老太太揍的饭?” 朱元璋有点恼羞成怒: “嗨,咱说你这个婆娘,咋啥事儿都能绕到这,孩子们还在这呢!” 朱雄英听的好笑,不论国事有多忙,老爷子每天都会来坤宁宫。 可一来老两口就时常吵吵闹闹,经常还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不过结发的夫妻,他也从来不生气。 看他们又吵起来了,朱雄英害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万一老爷子心头火一起,拽起自己掼出去,那多冤的慌... 他吐了吐舌头,慢慢的磨蹭到了朱标身边。 听见两口吵起来,朱标也把手按在膝盖上,低着头发呆,极力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朱雄英抬手捅了捅他的胳膊: “父亲,皇爷爷和皇祖母吵起来了,您不去劝劝?” 朱标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小心又小声的说道: “有什么可劝的,吵了一辈子了,你想劝就能劝住?等等吧,不耽误吃饭就成...” 他现在学精了。 很早之前,朱雄英还没出生,老两口吵架,朱标还劝来着,结果劝来劝去: 老爷子说掏心窝子的培养他,他还不跟自己一条心,老太太说白生了这么个儿子。 弄了个里外不是人。 之后.... 老两口该怎么吵怎么吵,朱标都眼观鼻鼻观口,如入定老僧一般。 朱雄英:..... 心真大呀。 第5章 咱叫你爹? 饭,最后还是吃上了。 徐兴祖做的。 徐兴祖军中伙夫出身,用料非常大方,做法非常简单,吃着也非常难吃。 简单的来说就是齁嗓子。 军中伙食都是大锅饭,讲究浓油赤酱,又腻又咸,正对朱元璋的胃口。 可到了宫中就不甚合适了,别说后宫妃子们吃不惯,连朱标的东宫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朱元璋刀光血影闯荡了半辈子,笃信毒从口入,所以尽管徐兴祖做饭没那么好吃,可几十年过去了,老爷子没说过半点的不是。三节两寿还总有赏赐。 不光自己被老爷子封了三品官,连儿子也被荫了个五军都督府的虚职。 饭菜很简单。 一盘萝卜炒肉、香椿炒鸡蛋、素冰菜,一盘整只的烧鹅、一盆豆腐鲫鱼汤。 对于一位皇帝来讲,这样的饭菜已经近乎寒酸。 但朱元璋吃的津津有味,呲溜’喝了口粥,又拽下一根鹅腿递给朱雄英: “来,大孙,尝尝这徐兴祖的手艺!” “这家伙炒菜舍得放油,香着哩!” 徐兴祖做的的饭,朱雄英虽然不常吃,但还是吃过。 这次看到看到桌上的菜,尽管有些心理准备,依然有些生无可恋: 我的天,这香椿像是跟油里泡过了一样,这吃一口 不就得窜啦? 不过这粥倒是熬得厚实。 朱标倒是没有什么食欲,轻轻抿了口粥: “父皇,儿臣觉得今日对那几位士子惩罚略重了些,您看是不是酌情?”..... 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爷子打断了,把碗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狗屁,咱杀错了?” “一群士子狂生,四六不懂的玩意儿,不寻思着读书,整日的琢磨朝廷政务、数落咱的不是!” “要不就是吟一些歪七八糟的歪诗,净是一群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 “正经人谁他娘的吟诗?” “什么龙盘虎踞,这是为人臣子能写的吗?” “还有那些个驴日的文官,整日的踅摸咱,说咱杀人太多,有伤天和,非人君之道...” “嘿嘿,咱用他们教?他们是咱爹?” “咱大度,不跟他们计较,还他娘的上脸!” “前元对待读书人咋地,连岔腿卖的婊子都比他们个儿高,咋,他们不还是上杆子黏着?” “整天屁事不干,成天琢磨让咱跟士大夫共天下,嘿,咱是他爹?” “老赵家倒是跟士大夫共天下,咋,还嫌把老赵家祸害的不够?那糟烂事咱都不稀得提!” “张九四那个草包,老琢磨优待读书人,咋?被咱夯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他被那群遭了瘟的算计了” “起那倒霉名字‘士诚’嘿!” 他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还是觉得不太过瘾,接着又对朱标语重心长的讲: “标儿啊,咱大明开国之初,江西的夏伯启叔侄,姚润,王末,这几个混账你都忘啦?” “宁愿把自己手指头剁了都不当咱的官!” “嘿嘿,这是瞧不起咱这个地里刨食儿的,瞧不起大明,还惦着给前元守节呐” “你要是想宽厚仁义,就等你当了皇帝再说,咱就会杀人” “讲理咱嘴笨,就喜欢杀人!” 朱雄英听得毛骨悚然.....文字狱....老爷子这一朝除了四大案,就数这杀人多。 而朱元璋看朱雄英若有所思,又扭头教育道: “大孙呐,现如今这文人呐,连他娘的唐朝的娘们都不如,浑身的骨头打酥了熬烂了连他娘的二两都没有” “你以后当了皇帝,这些人,能用,也必须用,但是绝对不能信任”。 “今儿个信任他,他明儿个就能把你都信任当了擦腚纸,说句话,比他娘的老太太裹脚布都轻” 一旁的朱标听得脸色铁青,没想到自己就顺嘴说了句劝谏的话,老爷子跟吃了枪药似的,呼呼啦啦说了一大堆,一时间也忘记了尊卑。 嘴唇猛地翕动几下: “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 ‘嗡’ 朱雄英脑子一下子就炸开了。 这话可太难听了。 尧舜是上古时期部落首领,秉政期间,圣人迭出,国泰民安。在尧舜的带领下,整个中华大地,海晏河清,百姓生活幸福,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很简单: 是因为尧舜的圣明仁和,方才有了君清臣明。 两者是因果关系。先有因,再有果。 而到了本朝,净是你所谓的奸懒馋滑,贪官蠹虫,那你是不是先从你身上找找毛病? 臣子越是不济,是不是都是你这个残暴不仁的皇帝方的? 这话,已经是极为的僭越了,如今大明袭汉唐礼制,万事忠孝为先。 漫说是对君父而言,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儿子对父亲如此说话,也是忤逆不孝,十分出格的行为了。 尤其老爷子出身低,极为看重上下尊卑。 咱对你好归对你好,但是对你好是为了让你数落老子的? 朱雄英猜的不错,这一句话就戳到了老爷子的肺管子,他的身体开始大幅度的颤抖,眼睛瞪的像铜铃一样,晒得黝黑的脸也急剧的变红,头发一根根的像是要立起来一样。 沉默了半晌,‘攸’的一声,回头拔起椅子就往朱标身上夯去,不过还是尚存了一丝理智,没敢往头上招呼。 “让你尧舜之君!” “咱打折你的腿!” 还是马皇后眼疾手快,推了下老爷子的胳膊。 “啪” 椅子掉在朱标旁边的空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你干啥,他是你亲儿子!你要打死他呀?” 马皇后轻轻的往老爷子胳膊锤了一电炮: “你爹这个老匹夫,脾气上来就六亲不认,你别跟你爹计较,标儿,伤到哪里没有哇?” 马皇后又气又急,伸手朝朱标身上踅摸,生怕儿子哪块被砸坏了。 朱标醒了醒神儿,清醒之后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二话不说掉头就跑。 直接跑到门口,在门框后头伸着头看着老爷子,双腿紧绷扎着马步,随时准备接着跑路。 看他这么娴熟,想来不是头一回了。 朱元璋倒是没再动手,看着马皇后叫起了屈。 “妹子,咱这是为了谁呀,等咱死了,大明不还都是他的” “咱生他养他,拿他当心尖尖儿,让他当太子,找人教他读书,教他处理政务,有啥稀罕咱都先紧着他” “读了两年书,腚都读歪了,现在帮着外人,为了几个混账指责咱,戳他老子的脊梁骨?” “咱没日没夜的干,都是为了谁呀!” “到头来,往他老子心口戳刀子!” 朱雄英看着屋子里乱作一团的众人,不由的硬着头皮: “皇爷爷息怒,父亲也是为了皇爷爷的声名着想!” “狗屁,这么说,咱还得谢谢这个逆子?” 顿了顿,余怒未消: “ 要不咱管他叫爹?” 盛怒之下的朱元璋,除了马皇后,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正面硬刚。 朱雄英顺手扶着老爷子坐到一边的椅子上,轻轻的缕着老爷子的后背: “皇爷爷,圣人有句话讲的好哇,说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 “唐太宗时,魏征屡屡忤逆,唾沫星子都喷到李二的脸上了,结果呢?孙儿虽然年少,可贞观之治还是知道的呀” “再者说了,咱们一家人,关上门来,吵几句嘴有甚么打紧,这舌头跟牙齿有时候还打架呢!” “古往今来,哪一朝的皇帝跟太子不是相互猜忌,处处斗法!唯有您,对父亲百般关爱,朝野皆知...” “要不是皇爷爷如此关爱,父亲如何敢......额.....” “这不正体现父亲一片拳拳之心,赤子之意” 说完,他又略一沉吟,又说道: “孙儿记得李景隆跟孙儿说过,他见了曹国公,就跟耗子见了老猫似的,连句囫圄话都说不出来,虽说父亲顶撞了您,可也是父亲顾及您的名声,是父亲的一片孝心呀” “父亲虽说跟您吵了两句,可心却贴近了,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 朱元璋沉默了半晌,突然大嘴一咧笑了出来: “嘿,狗儿的,咱这个大孙不得了,小小年纪数落起咱来了,不过你说的对,这事儿是不能传出去” 说着,扭头撇了眼身后的贴身太监。 ...... 第6章 崩粪的朱标 “俺看你越活越过去了,饭桌不训子不知道啊” “以后再想谈国事去奉天殿谈去,少在俺的饭桌上膈应俺,俺大孙还饿着呐” 末尾,还是马皇后做了最后总结。 朱元璋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也没心思斗嘴,大手一挥: “吃饭” 爷俩没有隔夜仇的,尤其对于朱元璋而言。火来的快去的也快。 呲溜了一大口粥。 “甭说,徐兴祖这锅粥熬的地道,瓷实,兹密,香!” 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大孙,这话咱跟你爹也说过,现在咱也跟你说,你记好喽!” “甭管你是皇帝还是啥,有两种人你是万万不能得罪的,知道是啥不?” 接着,他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头一种,就是厨子,再一个就是栉工,知道为啥不?” “您把孙儿当傻子了...”朱雄英咧嘴一笑,又接着说道: “孙儿知道,是为了怕人下毒和刺杀...” 这时代剃头可没有推子,都是磨得锃亮的剃刀,这万一要是趁着剃头在脖梗子上来一刀,大罗神仙都来不及救。 朱标也是少有肃然,放下筷子,缓缓的说道: “不错,你三叔刚就藩那会儿,嫌厨子做的饭不好吃,揍了厨子,你皇爷爷还专门下旨驳斥你三叔...” 朱元璋一听晋王朱棡,刚刚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怒声道: “不争气的东西!” “老二老三纯属混账,以为不在咱眼皮子底下,他们干那糟烂事咱就不知道了?” “要不是咱替他们压着,朝中的御史早就...” 说起这两个叔叔,朱雄英也有些无奈... 秦王朱樉和晋王朱棡,是朱标的亲弟弟,亲娘都是马皇后,在诸藩之中,年岁最长,洪武十一年就被封到西安和太原就藩了。 不过在藩地闹得人神共愤,车裂人犯,阉割幼童,杀人取乐,可谓坏事做绝。 这些罪状早已被锦衣卫密报给了朱元璋。 不过他们确实颇具才能,就藩以来,南征北伐,战功赫赫。 再者,大明新朝刚立,地方上很多势力都触及不到,而前元战乱,秦晋二地少有波及,人口比中原多的多,各派势力繁杂,地方政令根本出不了县府。 却也需要雷霆手段,杀一儆百。 所以,对于一些情况,朱元璋是默认了的。 但是,这手段却显得十分残暴,让他想起来就暴怒不堪。 而同时就藩的燕王朱棣,虽然也杀人,但是手段却以宾服为主,手段也没有那么酷烈,显得平和多了。 “还是老四给咱省心!”末了,朱元璋又添了一句。 朱雄英暗中腹议: “就是这个让你省心的老四,在之后可是干了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不知怎地,朱标突然想起来蓝玉,在他私底下的那句话: “燕王胸有大志、腹有良谋,在北平深得民心,北平诸卫针扎不进,水泼不出....” “咱找人望过他的气,说他有王者之气。” “老大,在想啥呢?”朱元璋看朱标出神,开口问道。 “哦,去岁父皇命傅友德领兵出征云南,后元梁王自裁于昆明。 “今年二月初...沐英蓝玉部已移师大理,段氏一族盘踞大理数百年,又有点仓天险,致使战事焦灼两月有余...” “不过儿臣想来,以沐英与蓝玉的才能,应不是难事,儿臣估摸着,军报这几日就该送来了” “儿臣真正忧虑的是,如今云南方定,可云南一地,汉夷杂居,只昆明一地,就分有彝白傣壮等多个土人部落,如不能春风化雨,安境抚民,云南降而复叛,我大军劳师靡资,何苦来哉...” 朱元璋夹了口菜,头也没抬的问道: “那依你的意思呢” 朱标略微思忖了下: “依儿臣所见,段氏是不能留了,段氏在云南积威日久,深得民心,要不令其迁出云南,要不就让其死在云南!” “另,战事结束后,儿臣想来,尚需一妥帖之人坐镇云南,施展教化,武力宾服,最好是遣一上将,民政军事一把抓...” 朱元璋低头沉吟了一阵: “让沐英留下” “他是咱的义子,既通民事,又有兵略,云南有他在那咱也放心...” “另外,段氏的事情先放一放,等过两天再说!” “但凭父皇圣裁”朱标拱拱手,想了想又说道: “雄英前些日子尚在病中,歇息几日也就罢了,今日既已大好,儿臣觉得明日应该再回文华殿读书...” 朱雄英一听坏了,这拿人当牲口用啊,病刚好,还没有喘一口气儿,就让去学校,当即手扶着头: “哎呀,哎呀呀呀呀,头疼啊,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得休息啊,唉呀呀,恶心呐,上不了气儿啊!” 这幅浮夸的演技,丝毫得不到体恤,朱标更是怒道: ”装,整日顽劣不堪,就知道瞎胡闹,先生们都已经跟孤告过几次状了,再如此不晓事,看孤不打断了你的腿” 谁知道,头一个老大不乐意的就是朱元璋,他抬头瞪了一眼朱标说道: “嘿,孩子嘛,谁没个小的时候,你小的时候最是调皮,掏鸟蛋,满山逮兔子,咱说过啥吗?” “要是咱跟你似的,你现在还能站着给咱说话吗?” “再敢吓唬咱大孙,咱楔你!” 说着,他又一脸笑吟吟的看着朱雄英: “大孙呐,你别看你爹现在跟个人儿似的,小时候最不是东西了,有一次趁咱不在,他跟你二叔、三叔、四叔偷了咱军营里的火药,自己撺了个炮仗,去崩牛粪,炸了一脑袋的大粪,哭着找你皇祖母,让你皇祖母藤条抽折两根,哈哈哈” 说着,自己还为老不尊的笑了起来。 “噗呲”,朱雄英也没忍住,谁能想到到哪都是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朱标还干过这事儿! “...这,...父皇...” 朱标的脸刹那间红了起来,又由红转绿,又由绿转青,最后彻底的黑了起来,当即就想拂袖而去。 朱元璋看马皇后瞪了他一眼,咳嗽两声止住笑意,又对朱雄英说道: “不过这书呀,还是要读滴,读书可是件大事,只有读了书哇,才能明白事理,等你当了皇上,才不至于让那些遭了瘟的框你” 第7章 以德服人 “起了吗?” 天还没亮,朱标就催促着起床,看见朱雄英趴在床上睡得香甜,顿时怒不可遏: “如此疲懒懈怠,一日之际在于晨,你皇爷爷已经批了一个时辰的奏疏了!你看看宫里谁像你似的!” 太子毕竟是太子,虽然挨揍的时候抱头鼠窜像个孙子,但朱元璋不在的时候,眉眼之中全是威严。 朱雄英惊醒,瞄了一眼朱标,不吭声的从床上起来,一旁伺候的贴身太监墩子赶忙伺候着穿衣裳。 “让他自己穿!”朱标又喝道。 朱雄英揉了揉眼睛: “父亲,儿子还在病中呀” 朱标冷笑一声: “你最好快点穿,要不孤让你今年一年都在病中,腿折的病!” “你老吓唬俺大孙干啥,孩子才多大,多睡会儿咋啦?” 马皇后一脸的不悦,伸手在朱标的后背上拍了一下,又拧着他的耳朵,对着他说道: “去,跟你爹说,饭得了,让来吃饭...” 朱标一脸的苦笑: “母后,玉不琢不成器,他毕竟是大明的皇长孙,您也不能太过溺爱雄英了...” 马皇后瞪了一眼朱标,冷笑道: “呵!那都得跟你们爷俩似的,使唤人跟使唤牲口似的?自己不歇,也不准人歇?旁人俺管不着,可你再吆喝俺大孙试试!” 朱标露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正要回话,朱元璋迈着脚步进来了: “咦!大早上吵啥呐!哟!饭得了,咋没人叫咱呐?” 说着也不等旁人回话,自顾自的坐到上首。 “妹子,可饿死咱啦,标儿,坐着吃呀,妹子,你也来,大孙,来吃饭!” 叫了一圈之后,他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动手盛了碗粥,夹了一块腌萝卜塞进嘴里,咬的咔哧咔哧直响。 许是有点咸了,也不顾刚出锅的粥烫嘴,赶紧顺着碗边呲溜了一口,然后长出一口热气,靠在椅子边儿上: “呼,大孙呐...” 这时候朱雄英手里捧着马皇后刚盛的粥碗,坐在马皇后的旁边: “皇爷爷,孙儿在...” 朱元璋眉开眼笑,四周的烛光和窗外透进来的晨曦,糅合在一起鱼贯而入,照在了他的脸上,金灿灿、暖洋洋。 不杀人的时候,早晨,是他在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 他说道: “咱是皇帝,也不是没吃过啥好东西,可这口粥,怎么也喝不够...” 马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 “那晌午还喝粥...” “渍!”朱元璋急了,扭头瞪了她一眼: “咱说,你咋听不明白好赖话?咱说喜欢喝粥就得顿顿喝粥?” “照你这意思,人早晚要死,咱咋不修百八十个坟?” 朱标和朱雄英想笑,咧咧嘴又忍住了。 马皇后却慢悠悠的撇了他一眼,抬杠道: “你是皇帝,你乐意修坟,没人拦着呀...这么着,你也学曹操,修七十二个坟,等你死了今儿个埋这,明儿个再把你刨出来埋那...” 说着,马皇后放下粥碗,比出一个七十二的手势: “七十二个,能让你来回埋俩月都不重样,你看咋样?” “你...你...”朱元璋的脸呱嗒一下掉了下来,扭头看着马皇后,伸手指着她你了半晌,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瞅着他们斗嘴,朱标和朱雄英都憋疯了。 朱标还好些,多年太子,心思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他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就这,他还害怕吃了瓜落,慌忙端起粥碗盖住脸。 朱雄英就不行了,他想笑可又实在不敢,只能每次想笑的时候再努力的噘嘴,让将要上扬的嘴角呈现下撇的趋势。 可这么一上一下,他的脸皮都快痉挛了。 朱元璋在外廷厉害,可在内廷斗这些家常嗑就不擅长了,又是当着朱标和朱雄英的面,他不好说些太露骨的话。 一时的词穷让他铁青的脸变的黑紫,最后彻底拧在了一起,他也不争了,扭头瞥了眼朱标,又虎着脸看着马皇后: “皇后听旨!” “今儿个晌午,咱要吃烧肥鹅、喝鸭血汤,要是饭桌上看不见这两样,忤逆、抗旨、大不敬,咱...嗯,咱数罪并罚!” 马皇后也有些忍俊不禁。 她和朱元璋斗嘴逗惯了,人前维护皇帝的尊严,可人后,总得有些家的样子,这么吵吵闹闹,一辈子也就这么过来了。 不过这一回确实是她嘴快了,当着孩子的面,有些不太合适... 所以她也不跟朱元璋犟,顺着他的意思答应下来: “臣妾遵旨...” 朱元璋咬咬牙,又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最后大手一挥: “吃饭!” 只是埋头吃饭前,他又瞥了一眼朱标。 朱标有些不祥的预感,他被这两眼看毛楞了。 老看我干什么... 闹了这一会,粥已经不那么烫嘴了。 朱元璋夹了些腌萝卜浸在粥里涮几下,又端起碗让粥往嘴里鱼贯而入。 放下碗后,他看着朱雄英只是用筷子在粥碗里搅着,眼神却直勾勾发愣的看着别处,他有些好奇,不禁开口问道: “大孙,想啥呐,吃啊!” “啊...啊!”朱雄英如梦初醒,抬头看着朱元璋: “孙儿在想,您老喜欢喝鸭血汤,嗯...记得之前父亲说...说夫子庙那有家烤饼做汤的十分不错...汤鲜味美,门庭若市,寻遍整个京城也找不到比他们更好的了...” “孙儿想,能在应天府独占头魁,做出旁人做不出的味道,他们当是有些秘方...不妨把他们召进宫,让徐兴祖他们学学,时常备下,以后皇爷爷要是想喝了也方便...” 朱雄英想了想,又摊开手,左手攥拳轻轻的在右手的手心上敲着,眼睛也弯成月牙,笑吟吟的接着说道: “虽说配方是他们传家的买卖,可...可皇家总也不会做鸭血汤跟他们抢生意,再者,他们配方做成的汤饼是进了皇爷爷的口,这可是天大的恩典,他们定当欢喜...” 朱雄英的孝心让朱元璋极为开心,他身子后仰,顺势靠在椅背上,眼睛也弯成了月牙,笑咪咪的笑个不停: “嗬嗬嗬...” “看看,咱大孙说的多好...” 他扭头看着马皇后: “对,是要时常备着,说不准咱啥时候想喝...” 马皇后也笑吟吟的附和道: “不错,俺大孙是个孝顺的...” 朱元璋点点头,笑吟吟的又端起了粥碗,弯腰的时候,又瞥了眼朱标。 “嘶...”朱标倒吸一口凉气,吃顿饭的功夫能让老爷子惦记三回...不是啥好事啊... 他打着谨慎、陪着小心,慢慢的搬起椅子,挪的离朱元璋远了些。 椅子在金砖上的响声,却彻底让朱元璋注意到了,他和善的脸转瞬间变的虎视眈眈,抬腿揣在了朱标的大腿上: “你白当了这个太子!” “连咱大孙都知道的事,你就不知道念着你爹?这事你给办了!” “儿臣遵旨...”朱标满脸苦笑... 孤就知道,不该看他们俩斗嘴的笑话...到底是吃了瓜落... 可看到朱元璋还在虎视狼顾的盯着他,他眼珠子转了转,瞪了一眼朱雄英后,把话题岔开了。 他缓缓的说道: “你六岁时,你皇爷爷就送你去文华殿读书,如今近两年过去了,孤听说你平日的不思读书,整日的跟老十二、老十三、老十四胡闹,可是有此事?” “孤平日里,念你年纪尚幼,对你少有切责,可前几日,你竟...” 想起前几日落水的情景,他又有些不寒而栗,幸尔是救过来了,不然... 文华殿的前身是大本堂,就是是他的衙门,文华殿的属官奴婢都是他亲自挑选拔擢,平日里办公、接见官员也都在这里。 只不过皇帝信任,洪武十年就监了国,平日里都是一起在勤政殿批阅奏疏,但在文华殿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定了定心神,他接着说道: “要是再如此不知上进,嘿嘿,孤就让你看看咱朱家的家法!” 朱雄英纳闷;家法?没听过有什么家法呀。 他不由问道: “父亲,什么家法?” “靴底子!” “你看看你那些年长的皇叔,哪个没有挨过你皇爷爷的揍?” “呃,父亲,您应该不会这么嗯...嗯?” 朱标冷哼一声: “呵呵,你可以试试!” 朱元璋确是老大的不乐意: “胡咧咧,咋说到咱头上来了?” “老大,你说话可得凭良心,要是乖乖听话,老实读书,咱干啥打人!” 说完,又扭头看向朱雄英,大嘴一咧: “大孙呐,别听你爹瞎胡说,他这个人呐,心眼忒歪!蔫黑坏,还没怎地,数落起他老子来了!,咱,咱可一直是以德服人!” 顿了顿,他长吁短叹起来,眼神中带着回忆: “之前咱就不提了,但是以后,你可得好好读书!不读书,不成材呀...” “甭看咱是皇帝,可就因为咱书读的不多,朝中的那些夫子,狗娘养的就瞧不上咱!” “你可得好好读书,大明可不敢再出个泥腿子皇帝了” 第8章 圣人之论 “您又说笑话了...”朱雄英咧着嘴笑笑。 他知道,泥腿子是老爷子自谦的说法,他能说,别人不能认。 可话说回来,他出身低是真的,历代开国之君没有比他出身更低的了,可要是说他没文化,这肯定是不可能。 当年穷的裤子都露腚了,还都咬着牙上过两年私塾的人,谁敢说他是泥腿子... 更别说后来要饭的时候,为了听先生讲课,愣是趴窗台听了半年的墙根。 想到这,朱雄英又皱着眉头问道: “皇爷爷,可孙儿觉得他们讲的没什么用呀,大学士们逐字逐句的把一句话掰开了揉碎了给孙儿讲学” “孙儿就纳闷了,圣人当时讲这些话的时候想过这么多吗” “况且,孙儿觉得,如今儒家显学,学子乃至官员独尊孔孟,孔夫子就不说了,可孟子的许多典言颇为....呃...颇为大逆不道...” “他的治国之道,驭民之术甚为浪漫,有些不切实际,如此亚圣之名,未免有些名不其实” “就好比那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个臣子说出这样的话,难免有僭越之嫌...” “此例一开,如官员士绅等,借此裹挟民意,持威于上,那是要办他们还是不办他们?办了,君主不免刻薄,留下千古骂名,可若是不办?那不更助长此等风气?以后官员各个如此,以批驳君主为荣,抨击帝王以博取清名,那我大明的天下,是君主和百姓的天下,还是士绅官员的天下?” 话还没说完,朱标勃然大怒: “放肆,孔孟门生遍布天下,如今在朝官员哪个不是圣人门徒?此话传将出去,天下还怎么看待我朱家?” “尔才读了几篇文章,几部书!就在这里狂犬吠日,歪解圣人典籍,今日孤如不好好调教,我大明就要出一个混账了。” 说着,站起来拉过朱雄英,伸手就要往屁股上揍,却被朱元璋拦住了。 他是尸山血海杀出来的人,尽管岁数大了,但是身手也比养尊处优的朱标好的多。 抬起手腕一搭一放,就让朱标来了个趔趄,甚至还有功夫朝朱标的屁股上轻轻的来了一脚。 朱标委屈的看了眼朱元璋,谁知道老头儿眼皮子都不夹一下,拉着朱雄英坐到自己的膝上: “咱大孙哪说错了?啊?那些个遭瘟的文人,嘴上仁义道德, 肚儿里尽是男盗女娼,咱还禁过孟子呐,咋?你也要揍咱?” “想揍咱大孙?咱还活着呐!你王八羔子想反了天不成?有能耐再碰咱大孙一指头让咱看看!” 朱元璋低头看向朱雄英,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说不出是期待、平淡还是愠怒。 他问道: “那咱大孙的意思是孟子说的不对喽?” “没有的事...”朱雄英咧嘴笑着: “民以食为天,国以民为本,这句话孙儿深以为然,可...” 朱雄英又摇了摇头: “可是这话,我们能认,他们却不能说!” “他说这话,跟在皇帝脑袋上拉泡屎有什么区别...” 听着朱雄英的俏皮话,朱元璋笑个不停,又轻轻的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狗崽子,笑话起爷爷来了...呵呵呵...” “哪敢...”朱雄英又笑着摇摇头,瞥了一眼旁边一脸哑然、憋笑憋成猪肝色的朱标,接着说道: “其实孙儿觉得,儒家一直在走下坡路...”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以董仲舒为首的公羊儒学又糅合黄老、阴阳,讲究九世之仇,尤可报也,那时我天朝读书人,还尚有文人风骨。另,有汉一朝,以仁孝治天下,以三纲为本,五常为行,限田,薄役,对此孙儿深以为然” “但自宋以后,儒家门徒就变了味儿,士大夫阶级把持朝政,享乐脸朝前,国忧脸朝后” “虽说有文天祥和辛弃疾等人不计利害,以家国为先,不计个人得失,可这些又有多少人呢?” “大部儒生官员都是尸位素餐,狗苟蝇营,只计较个人利益” 说着,拉着朱元璋的手,轻轻摇了两下: “以至到了如今风气坏了,吏治就会不清,吏治不净,就会有人甘冒风险中饱私囊,截留国帑以谋私利” “这还是好的,更甚地方上的官员,仗着天高皇帝远,官商勾结,欺民害民等事不绝于耳” “若非如此,我大明立国之初,皇爷爷也不会行大杀重戮,借以澄清我大明的吏治” “不过如此,非圣主明君不可行也,以孙儿看来,皇爷爷秉国的一些政策,颇有敢为天下先,气吞万里如虎的魄力,孙儿以为,就连秦皇汉武,在一些方面也不如皇爷爷...” 最后就是一记大马屁送上,不但老爷子听得眉开眼笑,就连一直绷着脸,一副要吃人样子的朱标脸色也缓和了下来。 第9章 朱标不厚道 朱雄英看着朱元璋嘴上说着不敢当,但是脸上明明显示一副你小子说的对,咱就是这么个人! 紧接着老爷子口风一转: “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秦皇汉武咱是不敢比,咱是泥腿子,可泥腿子当了皇帝,那就得给全天下的泥腿子做主,自古以来,都是官员管着百姓,没有百姓可以管官儿的规矩,可咱,就非这么办了。” “咱准老百姓告官,那是因为官儿做久了,就不免会出些混账虐待百姓、欺君误国. 官员烂一点,天下就要烂一片,到这个时候,咱不给做主,谁给? 指望你这爹?嘿,当了几年太子,就忘了自己啥出身?净顾着给那些遭了瘟的说话!” 朱雄英看了眼满脸尴尬的朱标,心里有些腹议。 他这个爹哪有人家说的那么仁义厚道,心也黑着呢! 不过以大明现在的情况来看,二代皇帝确实需要一个仁德的人设,不过仁德可压不住桀骜不驯的开国武将。 空印案和胡惟庸案不就是他办的吗? 一些跟太子尿不到一个壶里的官员武将都被打成了胡党,借着老爷子废除宰相,加强集权的大风,在朝中与太子不甚亲近,跟藩王往来过从甚密的勋贵大臣,都给赏了个坟头。 怪不得,二叔朱塽,三叔朱棡,就连雄才大略,桀骜不驯的四叔朱棣,在他爹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对太子的位置有丝毫的觊觎。 不过朱雄英也知道。 老爷子对他还是非常满意的,满朝文官爱戴,武将敬服,就连手握重兵的藩王,在朱标面前也跟个乖宝宝似的。 更为难得的是,他对于几个弟弟是发自肺腑的爱护,丝毫没有嫉贤妒能。 对于做父亲的来讲,不管如何残暴,杀人如麻,但是也绝对不希望看到儿子们为了大位闹得刀光血影,兄弟阋墙。 想到这里,朱雄英摇着朱元璋的手臂撒娇道: “哎呀,皇爷爷,父亲也是为了您的名声着想嘛!” 谁知道这句话更是火上浇油,朱元璋又冷笑一声: “呵,咱用得着他狗拿耗子?他是咱爹?...” 朱雄英听得目瞪口呆,朱元璋却收不住话头,仍旧瞪着眼骂个不停。 最后还是朱标实在吃不住了。 朱雄英从小受老爷子马皇后的溺爱,无法无天惯了,所以他一直扮演严父的状态,可再依着老爷子骂下去.... 孤大小也是个太子!以后还有什么威严管教儿子。 可是也不能生硬的打断老爷子的话.....挨骂总比挨揍强。 他暗暗叫苦,突然灵机一动,赶忙向朱雄英出声道: “雄英,刚才你皇爷爷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完吧?君前奏对岂有半就之理?还不接着跟你皇爷爷奏报?” 说完,还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朱雄英,威胁之意尽显,大有你不赶紧岔开话题,我出去就把你胖揍一顿的意思。 这一招果然有效,老爷子赶忙说道: “对,大孙,你接着说,你都咋想的,跟咱说说!” 朱雄英一时呆住了:耶?老爷子思维这么跳跃的吗?赶紧整理了下思绪: “呃,皇爷爷,孙儿记得,汉书有云,汉宣帝刘病已教导太子有言:‘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孙儿深以为然,自秦商鞅变法以来,我中华便以法治为驭民之策,治国之本” 虽之后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以我中华国情来着眼,从来都是外儒内法,儒皮法骨,针对不同的时局,有时重教化,有时重刑律。” “历朝历代,概莫能外” “孙儿没有不尊圣人的意思,但孙儿以为,所谓半部论语治天下,实乃谬论,不过是那些儒生为了自己当官的利益,强辞罢了。” 圣人典章自然是好的,教导做人的道理,为官的操守,引人向善,可时局不同,国情不同,孙儿身为皇储,将来...呃...如若照搬治国,恐怕...呃...恐....呃” “孙儿拙见,请皇爷爷斧正” 朱元璋嘴上不说什么,可是眉眼中的欣慰是掩盖不住的,连在一旁竭力保持严父的朱标也是满脸赞许。 最后连马皇后都夸奖道: “大孙就是聪明,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道理...” 说完又扭头看向朱元璋: “重八,吃饭吧,耽搁了这么长时候,再不吃粥就凉了” 第10章 太子论 朱元璋喝了口粥,点了点头,眼里的赞赏是藏不住的。 ‘哎,咱老朱家的种儿就是好,随咱!小小年纪就是个有主意的,要是再好好培养,咱就算是死喽,有标儿和咱大孙,大明最起码也可以再兴旺一百多年...’ 看着他眼里的赞赏,朱雄英又想起了尘封的记忆,这让他有些徊惶。 老爷子是开国之君,开国之君心性最是坚韧,盖因为吃过的苦,受过的难非常人所能想象。 从苦难中寻欢乐,绝望中找生机,是家常便饭。 而自己没有这份经历,对于很多事情,也没有底。 他又皱着脸看向旁边的朱标。 这个古往今来号称地位最稳固的太子,在老爷子的咒骂中生无可恋,如今像是一个傻子似的坐在那里。 他能力绝强,而且老爷子十分信任... 历史上和他有相同待遇的太子,刘据,李承乾,胤礽,后期都是因为父辈的猜忌,满朝大势倾轧,已至没有善终。 他会给大明一个晴朗的明天吗?朱雄英心里也没有底。 朱雄英又扭头看着朱元璋,目光透心而去,他突然看穿了老爷子内心的恐惧。 他最害怕的就是他亲手缔造的大明帝国,没有平稳的传至后世子孙,害怕大明会像秦朝一般二世而亡。 为此,不辞辛劳,每日睡不够三个时辰,定下的制度,周密到了极致,更是在太子死后,以迅雷之势清扫了朝中所有具有威胁的人。 不过现在想来,半边儿多半不是他心目中的最佳人选,不然也就不会放任藩王成尾大不掉之势,撒手人寰。 他或许有私心,为了让大明能够传至千秋万代,能够让朱家的天下永远稳固牢靠,可是作为老爷子的孙子,看到老爷子这么无私的奉献,他实在不忍无动于衷。 看到朱元璋在吃饭的时候,还从内衬拿出了个奏疏在看。 朱雄英眼睛一红,终于忍不住了,慢慢走到他身边,小手轻轻的按在老爷子的肩膀上按摩着: “皇爷爷,您不用那么累,听父亲说您平常睡觉不过三个时辰,时间长了,您这身子可怎么得了啊...您这才刚过五十,头发就已经白了这么多了...” “朝中养着那么多的官儿,不能让他们光吃饭不干活不是...实在不行,父亲和孙儿也能帮皇爷爷分忧分劳...” “嘿,咱大孙长进了,知道心疼咱了...”朱元璋大嘴一咧,扭过头攥着朱雄英的小手,把朱雄英搂着自己怀里: “嗯,大明才刚建国,事儿多,朝中的官儿嘛,有些事他们能办,可有些事,只能咱亲自来...” “至于你嘛,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读书,书读好了,咱再累也高兴着呐!” 接着,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朱雄英的小嘴儿,问道: “吃饱了吗?吃饱了咱让人送你去文华殿,要好好读书,咱得了空就去看你...” “皇爷爷,孙儿吃好了” 洪武朝对太监的要求极其严苛,吃饭的时候,太监和宫女是不能进屋的,都在门外伺候,有什么事儿喊上一嗓子就能听见。 乌泱泱的站了一群人,朱元璋的贴身太监朴仁勇(这字念pu),朱标的贴身太监秦无用,朱雄英的贴身太监赵墩子和一大帮子的人在外边垂手而立。 朱元璋中气十足的朝门外喊了一嗓子: “内小胖子,给咱进来!” 外边朱雄英的贴身太监墩子听见一哆嗦,赶忙进屋趴在地上,头磕的很低,带着点颤音儿: “皇爷您吩咐” “去,送咱大孙上文华殿,记好喽!咱大孙病刚好,伺候的时候小心着点儿,敢出丁点儿的差错,咱扒了你的皮!” “等等”还没等墩子回话,朱元璋又说道: “呃...这样吧”老爷子略微一沉吟: “抬咱的锦辇去,四周多糊上着点,背着点儿风!” 朱雄英有些无语... 天爷,这么大热的天儿,本来就穿的多,再背风,那不就是个蒸笼吗? 张嘴就要拒绝,可还没说话,朱标的话就跟了过来: “父皇,朝廷自有制度,如此,恐朝中非议,如果...不如坐儿臣的辇,再者,我朱家的子孙,如此柔弱,将来如何能担当大任?”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呲呲牙后又琢磨了一下才说道: “嗯...你说的也有理...” 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朱元璋一向十分注意朱标的面子。 朱雄英也点点头: “是呀!皇爷爷,您在宫中都是腿儿着,孙儿怎么能做辇呐!” “父亲说的对,我朱家子孙,当从风雨中来,走向风雨中去...” 想了想,他又说道: “记得皇祖母说过,您当年打濠州的时候,腿上中了两处箭伤,还身先士卒的往城头上冲,跟您比,孙儿这算的了什么...” 濠州,是朱元璋事业的第一步,兵微将少,人困马乏。兵马围城五天,愣是没打进去。 为了鼓舞士气,他亲自上阵,一手大刀,一手圆盾,第一个冲上了城头。 那一仗打的很艰难,守城的元军一箭射在了他大腿上,差两寸,命根子就没了。 朱元璋有些哑然失笑,他伸手捏着朱雄英的鼻子: “嗨,哪能跟我们那时候比,那时候,不拼命就得饿死,哪能跟现在比,咱是打天下的皇帝,将来你爹和你是坐天下的皇帝...” “咱拼命是为了啥,不就是为了你们吗?” 接着他又摇了摇头: “不想坐辇就不坐吧!” “咱也老是觉得,在自己家里头,去哪都让抬着像什么样子,死人才让人抬呐” 他百无禁忌,说话也向来没有什么忌讳。 第11章 文华殿 文华殿,洪武八年建成,在大本堂的基础上加盖了前殿,前殿是朱标接见官员和平日处理政务的地方,而后殿文渊阁,前身便是大本堂。 宋朝时候皇子读书在资善堂,而到了大明,还没开国,朱元璋就意识到教育的重要性,专门建立了此处,明初的宫廷藏书和小皇子读书都在这个地方。 总工程师和总设计师是大明堪舆风水专家刘基。 文华殿在东,五行属木,四象青龙。 所以整个文华殿的宫瓦都是绿色的,房檐屋脊上的雷兽也不是宫廷常见的朝风、狻猊,更多是以青龙为主。 朱雄英从后宫往前殿走,这一会儿功夫,天已经见亮了,东边橘红色的太阳微微露出来了点缝隙,被日头照在身上,朱雄英感觉有些暖洋洋的舒服,不由的呼吸都顺畅了些,只不过脸色还有些苍白。 深呼吸了两口,早上宫廷里的空气很清新,朱雄英焕然一新,早起的后遗症都轻了许多。 一路走来,碰到的太监和宫女不是趴在地上就是扭头面向墙壁而立。 与此同时,朱元璋和朱标也打了个饱嗝,从坤宁宫往勤政殿走去。 这条路,十年如一日,爷俩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走着走着,朱元璋的脚步慢了下来,回头对朱标问道: “刚才咱大孙说的那些话,你咋看?” “呃...”朱标沉吟了一下: “虽言语尚显混乱、章句也不甚通顺、为人且不知进退、论调亦不免偏颇...” 看见朱元璋一瞪眼,朱标赶忙接着说道: “不过以此年纪,能有这般见识,已经实属难得,如稍加雕琢,我朱家,又得一璞玉之才” “与我朱家三代来说,资质堪称上佳” “不过年纪幼小,又是跟着...额...言语之中,显得锐气过盛,戾气盈溢,尚需打磨,不然将来御下难免刻薄...” 朱标说话有个毛病,喜欢谁都是先贬后扬,先说缺点,再讲优点。 但是如果谁能让朱标一个劲儿鼓劲儿,撒了欢的夸奖,那就要小心了,朱标肯定是心里憋了坏要整死他。 上了朱标红黑账的,目前,还没有见到有人活着。 从朱标的话来看,朱标对于朱雄英还是褒扬居多,将来要做皇帝,自然不能是个好好先生。 道学君子压不住下面的人心鬼蜮,魑魅魍魉。 但是从小是老爷子和老太太带大的,受老爷子的影响,性子有些凉薄,将来多半是个刻薄寡恩之君。 这也是事实。 朱元璋嘬了嘬腮帮子,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嘿,你小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又呲哒咱,当着和尚骂贼秃?” 接着又跟朱标调笑道: “你也看见了,咱大孙可不得了,再敢跟你爹没大没小,咱废了你,让咱大孙接班!” 朱标报以苦笑,也不知道说什么,正在这时,朱元璋的话又传了过来: “标儿啊,你给咱生了个好大孙,有咱,有你,有咱大孙,咱大明起码能兴旺一百年” “咱忙,你以后处理政务的时候时不时要带上他,不然,真被那群遭了瘟的教坏了,你哭都没地儿哭” “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眼瞅着老爷子说正事儿了,朱标脸色肃然,一拱手: “儿臣遵旨” 话说另一边,朱雄英穿过了前殿,文渊阁已经肉眼可见的戳在前面。 上课是在后殿文渊阁旁边的一个偏殿里。 到了门口,洪武朝规定,太监没有听课识字的权力。 所以墩子离着门口还有老远的地方就站住了,点头哈腰的说: “殿下,奴婢就在这儿候着,殿下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就成。” 他大约十八九岁的年纪,操着一口宣府那边独有的北方口音,圆圆的脸上显得十分纯真。 摆摆手,朱雄英大跨步的走进了屋子。 霍大的一间屋子,摆的满满当当,几张长腿的方桌,边角刨的溜圆,连一根毛刺都没有,走近了看,光滑的能照出人影儿。 而剩余的地方都被放了些书架,先生的桌案在最前方的位置,整体布局倒是与后世上课一般无二。 说是读书,其实就是读书,平常和几位小藩王,读读书,练练字,顺便跟几位要就藩的王爷打好关系。 不过也就这么几年,从六岁开始,十岁结束。 依照朱元璋定下的规矩,皇长孙十岁立为皇太孙,君臣名分便会定下。 等到了那个时候,会专门从朝中御史台国子监太学等挑选讲经说史的先生、侍读和伴读。 不过那个时候,其实读书是次要的,主要的是给皇太孙培养朝中的班底。 现在文华殿读书的皇子并不多,最大的是十四岁的潭王朱梓(zi),年龄小一点的就是鲁王朱檀(tan)和蜀王朱椿还有湘王朱柏,分别十三岁和十二岁,再小一点的豫王朱桂和汉王朱楧,最小的朱植目前才六岁,还没有王爵。 朱元璋的规定,朱家子孙起名字,偏旁部首要有金木水火土,到最后实在想不起来了,实在没有的就造字。 加上朱雄英自己,目前在文华殿读书的也只有八个人。 天色尚早,先生们都还没有来,这几位皇子都在桌子上趴着昏昏欲睡。 授课的时间和上朝一样,过了五更天,从卯时开始,酉时结束,晌午会有吃顿饭和休息的时间。 不过路线跟上朝的有些不同。 都从从午门进,经五龙桥就到了奉天门,上朝就到地方了,朱元璋平常朝会就在这个地方,大朝会了露天听政,小朝会一般是在奉天门后边的奉天殿。 可是到文华殿还要从奉天门走左顺门,会多走一些弯路。 是以小皇子们都在趁着这个宝贵的时间打会儿瞌睡。 朱雄英看过去,因为起的早,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包括最喜欢读书、后来有蜀秀才之称的朱椿也是一副死了爹的样子。 该说不说,朱元璋的基因不错,四方大脸也显得很气派。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几位后宫的娘娘不说倾国倾城,也是标致大方。 所以这几位皇子模样都是不错的。 看见朱雄英进来了,几位昏昏欲睡的皇子脸上才显露出几缕生气。 第12章 削藩 比朱雄英还小一岁的朱植,看见朱雄英进来,眼睛一亮,背着手走了两步,装作一副小大人模样,接着手握拳头轻咳两下,一脸的坏笑: “雄英来啦?来!叫声叔叔听听!” 朱雄英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 “我看你是又皮痒痒了!” “之前是谁?我把谁揍得抱着我的腿哭着嚎着,雄英,英哥儿,英大爷的叫,说自己再也不敢来着?” 朱植脸色顿时一僵,讪讪的说: “那是我的威武将军拳还没练好!” “再说了...”朱植声音越来越小,有些不确定的说: “你是父皇的心尖尖儿,真要是把你揍出个好歹,父皇和大哥还不得揍死我!” 朱植咬咬牙,正要再说两句狠话,却被一旁走过来的朱桂狠推了一把: “去去去,小孩子一边儿玩去,充什么大瓣蒜!” 朱植被推了一个跟头,满脸的不开心,嘴里嘟囔着: “看我小,就知道欺负我....,等我长大了,我...我...我也非推你一跟头!” 朱桂泼皮惯了,听见了也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雄英,前两日你落水了,可给咱哥儿几个吓坏了,身子可好些了?” 这句话一出,连一旁昏昏欲睡的朱梓和朱椿也看了过来,一脸关切的样子。 朱雄英摆摆手,又一拍胸脯,像是刀螂一样的摇头晃脑说道: “嗨,多大点事儿,我是谁?威风凛凛的雄英大爷!” “铁罗汉活金刚!” “御花园屁大点池子,我浇泡尿都能填满喽!” “看来真是没事了,都有闲心呲牛皮了。”一直没说话的朱柏笑了笑道。接着心有余悸的说道: “头回看见母妃发那么大的火,那天晚上我在外边跪了整整三个时辰,三个时辰呐!” 朱柏虽说年长几岁,却无半点稳重,自小就是个不安分的性子,朱雄英落水那天,就是朱柏撺掇的。 朱椿没兴趣,朱楧不敢去。 最后只有朱柏,朱雄英,朱桂,朱植他们四个,趁着大中午没人,跑到了御花园浅水滩,想着水浅,不至于出什么事儿。 结果朱雄英水性不甚好,一猛子下去,差点折到那,这时候几个小王爷全都麻了爪。 要不是侍卫们偷摸的跟着,眼见情况不好把他老了上来,朱雄英就要在水里泡浮囊了。 宫里谁都知道,朱雄英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后宫的几位娘娘生怕老爷子迁怒到自家孩子身上。 等几位王爷回到后宫,朱元璋倒是没说什么,几位娘娘倒是对他们仨好一顿收拾。 朱柏跪了三个时辰,而朱桂,朱植手都被打肿了,最早那会儿,几乎连筷子都拿不住。 看着朱桂朱植两只几乎肿了一倍的小手,朱雄英不禁有了一丝愧疚: “呃...”略一沉吟:“前些时候傅友德他们打下了元梁王府,皇祖母那有云南贡上来的冰片和麝香,都是上乘的货色,回头我让墩子给你们送去些!” 说完,轻轻揉了揉朱植的小手,吹了口气: “还疼不?” 一向脸皮贼厚的朱植感觉手心有些痒,不由得把手背在身后,罕见的有些扭捏,不好意思的说道: “早就不疼了,将来我可是要做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军,这点伤小意思!” 才七岁的小脸就满满的桀骜不驯。 朱雄英叹了口气,明白了半边儿为什么屁股都没坐稳就急着削藩了。 身边一群文臣儒生,自己于国没有大功,于军没有声望,于朝没有恩威。 不过是老爷子凭着手腕和威望强推上去的。 亲娘又是文官家的姑娘,姥爷吕本活着时做过最露脸的官也才到刑部侍郎和太常寺。 清贵是清贵了,可要念着能给后宫中娘俩有啥助力站脚,那是妄想。 就这,洪武十年还死球了,要不是看着太子爷的面子,在宫里这个势力窝,早让人挤兑走了。 淮西那群老家伙除了老爷子和朱标谁都压不住,根本都不尿他,看见他眼皮子都不夹一下。 再加上这群叔叔各个都是能打的主,不削藩,估计觉都睡不好。 要不是老爷子晚年拼着名声不要,把当年打天下的老兄弟一个个撂倒,都轮不到四叔靖难,就一个蓝玉,就能把他扒拉下来,换允熥当这个皇帝。 不过这种削藩手法也太愚蠢了,哪有这样的,削藩要么削权,要么削军,要么削钱。 可他朝着人头削,搁谁谁不反? 当然,以四叔的性子,削不削藩,多半都要反,但是如果不是半边儿逼的急了,谁愿意装傻子吃猪粪。 已经是天炸的开局了,半边儿竟然还取消了南北榜。 北方士子豪绅看不见出路...记得四叔靖难的时候,北方士绅要钱给钱,要粮给粮,要人才给人才。 再加上四叔也不是个草包,整天跟元人在草原上打仗,带兵打仗很有一手。 听北平传回来的信儿,四叔还经常冲阵,那可是个玩儿命的活计。 不过现在我没有死,四叔就算反了,定然也翻不起浪花。淮西那些武夫,多半也落不到身死族灭的下场,老爷子也就不用担上兔死狗烹的名声。 第13章 上课进行时 朱雄英想着想着,突然脸色一变: “今儿个谁是教课?” 朱柏嘴角抽了抽:“还能是谁,黑脸神呗” “啊...”朱雄英瞬间就像失去了浑身的力气一样,瘫在了椅子上。 给储君和皇子教课,自然不可能是一个人,实际上,在洪武朝,皇子上课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且杂乱。 学经,学史,学诗赋,书法,事君,礼仪,民事,刑律,算数等等,有时候根据国情,甚至还要学习兵法。 譬如秦王,晋王,燕王等边塞的王爷,都是先学兵法,再上沙场。也是在大本堂纸上谈兵了好一阵子,朱元璋才同意上塞领兵。 直到英宗土木堡之变后,文官掌权,皇子的学习项目才渐渐的转到儒家典籍。 这么多东西,自然不是一个先生教,也教不过来。 除了有一个专门管教课的常备官以外,詹事府、翰林院和六部也时常需要过来露个脸的。 甚至六部的堂官,尚书和侍郎,也常常被抓壮丁,有事没事兼个职。 而兵法,一般是五军都督府的都督们兼任,讲讲布阵,看看地图啥的。 干的就是纸上谈兵的活儿。 而专门管教课的官儿叫左春坊左赞善,东宫的官,妥妥的太子党。 自从宋濂牵扯胡逆党流放,死在半路上之后。 如今管着这一摊子的是一个叫李希颜的老夫子,就是朱柏口中的黑脸神。 因为整日的扳着一张脸,从来没见过他笑过,朱柏他们就给起了这么个外号,还算贴切。 李希颜,字愚庵,老家在河南郏县。 对于郏县,朱雄英想了想,他只知道那里的焖面很出名,做法不同于常规做法,面条先蒸,断生后,需拌以明油,铺在菜码上,然后上笼屉再蒸。 这样做出来的面条劲道有嚼劲,油水和料汁沁到了面条里,不腻还入味。吃着别有一番滋味。 面条好不好先不谈,这个李希颜却有些一言难尽。 用几句话来形容就是,严肃较真,油盐不进,且十分的不近人情。 教课真的是一把好手,博学多才,学识渊博,说到什么都能给你聊上两句。 但是一向秉承着能动手咱就别吵吵的行事原则,漫说朱柏他们这些调皮的王爷,就连朱雄英都没少挨老夫子的揍。 这已经是十分僭越的事情了。 按照朱柏的说法:这个李希颜纯属混账。 老小子教课不但喜欢动手,整日还琢磨着怎么告状! 他打完之后,大哥接着打,关键大哥打人... 疼呀... 相比较而讲,他们更喜欢另一位先生,那位先生不仅论调鞭辟入里,主要还讲课诙谐,跟个老小孩似的。 正在朱雄英发愁的时候。 “咳咳...咳咳” 李希颜已经到了殿门口,他倒是不认生,也不用人请,自顾自的走到讲桌前。 看见下面的皇子们都有气无力的瘫在那,只有一个朱椿坐的还算端正。 不由得眉头一皱‘啪’手中的戒尺猛地拍在桌子上; “一日之计在于晨,值此旭日东升之时,农夫都已经下地干活了,皇上和太子亦上朝召见群臣,众位皇子殿下怎能如此懈怠?” 耳朵旁猛地一炸,几位小王爷吓得一激灵,连忙站起身来: “先生,雄英(朱柏、朱椿...)有礼了” “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音,礼节倒是不缺:“臣见过皇长孙,见过众位王爷” 朱雄英和几位王爷异口同声,排练过一般: “先生请起,我等见过先生” “嗯”李希颜脸色稍霁:“君臣之礼见过了,接下来臣就要讲行师礼了” “但凭先生吩咐” 朱雄英刚坐下,李希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十分纳闷:这我刚上课,前两天老子可没来呀,咋就头一句就瞅上老子了。 不解归不解,但是先生的话还是要回的。 他站起身作揖: “学生在” “殿下前两日因病休假,假休了,病也好了,前两日落下的功课该怎么办呀?。” 李希颜似笑似不笑,尽管是询问的语气,但是听声音就是已经有了主意。 “这个老匹夫”朱雄英暗骂一句,随即苦笑着说: “学生补上...” 一旁的藩王一个个幸灾乐祸的笑着。 朱柏笑得正欢,谁知李希颜话锋一转: “ 湘王殿下笑得这么开心,想必定是成竹在胸,那今日暂且先不复课,请湘王殿下把昨日的功课背诵一遍” 藩王的课业中,儒家经典是核心,平时的上课内容就是先生读一句,学生跟着读一句,直到背诵记牢了为止。 听见李希颜点自己的名字,朱柏的笑容戛然而止,慢吞吞的站起身来,停顿了半晌: “学生愚钝,一时之间忘却了” “背!”李希颜不容置疑。 “这个...这个...交交桑扈,有莺其羽。君子乐胥,受天之祜。交交桑扈,有莺其领。君子乐胥,万邦之。” “呃...万邦之...呃...” “万邦之屏”李希颜面无表情。 “呃..对对对,万邦之屏,之屏之翰,百辟为宪....呃....先生,学生实实背不出了”朱柏苦着一张小脸儿,无可奈何的说道。 朱雄英若有所思。 朱柏刚才背的是诗经雅里的一首诗,主要内容是天子宴请特殊诸侯的诗,称其能屏护众国,并成为众国之典范。 结合朱柏的身份,这首诗,立意倒是贴切。 显然,老爷子封王戍边的国策,群臣中大多并不支持,对于封王的众人,心中也一直含有警戒。 是以借着这个机会,对众位王爷进行劝谏,敲打。 只是不知是不是父亲的意思。想来应该不是,以父亲的手段,应当做不出这等简陋的事情。 但是朱柏显然没有领会到夫子的苦心,还跟个傻大憨似的大大咧咧,正在为一会的处罚苦恼。 而其他几位,除了朱椿年龄稍长,心思也重些,目光中若有所思,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李希颜。 剩余的藩王,都在乐呵呵的看朱柏吃瘪,丝毫没有受教的意思。 而李希颜这会儿已经背着手走到了朱柏面前,看着朱柏一副草包的样子,自己的一番媚眼似乎抛给了瞎子,不由得怒从心中来。 “不学无术,这都几天了?连一篇小诗都背不下来,简直...简直..” 如果不是嫌九族命长,那对于皇子,你可以教训,甚至可以不轻不重打几下,但是绝对不能骂。 是以李希颜措辞了好半天,才蹦出来一句: “朽木不可雕也!” 说完,尤不解气,拿起桌上的毛笔,瞅准了朱柏的头上就是一家伙。 第14章 挨罚的朱柏 朱雄英看的直想笑,又有些无奈。 作为大明的皇长孙,他知道。 大明的后世子孙,教育过的着实不容易,最早,老爷子请宋濂教朱标。 宋濂很实在,就问了老爷子一句话:不听话能不能打? 老爷子也很给面子,二话没说,撂下句不死即可。就乐呵呵的把朱标卖给了宋老夫子。 那时候的朱标,刚到蒙学的年龄,孩子脾性,调皮的不行,让乖乖的坐那读书,根本不现实。 所以刚入大本堂那会儿,见天儿的挨揍,手被宋濂抽肿了好几回。 这些都是老太太当笑话说给自己听的,自己还咧着嘴好生笑话过朱标几回呐... 可到了自己...还有这些年轻的王爷,碰上李希颜,更倒霉... 这老家伙比宋濂还喜欢动手。 动手的时候也很有特色,从来不打手,戒尺就是个光看不用的物件儿。 老夫子的理由很充分:手打肿了不能写字,就有理由不上课了,是以上课从来不用戒尺。 所以谁犯错了,一般都是拿着写字的毛笔,往脑门上楔。 “梆梆梆”声音倒也清脆。 而朱柏气的浑身都抖搂,但是他拿这个老夫子丝毫没有办法。 皇宫院的孩子都早熟,像朱柏这样的人,粘上毛儿就是猴儿,平常鬼精鬼精的。 第一次挨打的时候就想了法子,发誓要把这个李希颜挤兑走。 趁着老爷子检查课业的时候,故意把挨打的痕迹弄得深一点,专门站在显眼的地方让老爷子看。 老叶子那人... 一场大灾全家死绝,没爹的孩子闯荡天下,受尽了冷眼嘲讽,比任何一个人都看重亲情。 甭看管的严厉,但那是希望他们走上正途。提起儿子,内心比谁都柔软,平常磕着碰着都要难过好半天。 换句话说了,我儿子,我打行,换了旁人?要尝尝咱宝剑是否锋利吗? 再加上朱柏他们几个添油加醋的胡说一通,尽管知道被利用,但老爷子还是勃然大怒。 打我儿子!那还了得,谁敢这么不给咱老朱面子?当即就着人把老夫子扒了裤子廷杖。 朱雄英琢磨着,这事儿要搁在朱标头上,多半也就这么罢了。 谁让他是太子储君呢!严厉些没什么不好。 可这几个小儿子,老爷子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指望,边王的名额,大都被前面几个大的占了,至于这些小的,除了一个还没入学的宁王朱权、辽王朱植,其他的都是封内王。 对于这些小王爷,老爷子的意思多半是将来就藩的时候别让闯祸,好好享受富贵,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善待百姓,知道节约粮食就可以了。 最重要的是赶紧给老朱家添子添孙、开枝散叶,安安分分过完一辈子就得了。 没有多大期望,就不会有多大的失望。是以朱元璋听到小儿子挨打的时候极为震怒。 最后还是马皇后给拦了下来: “是你听人家有学问,眼巴巴上赶着请人来的,哪有你这样的?” “请来了你就这样对人家?那以后谁还敢挨你的边儿了?” “漫说人家没错,人家用尧舜的标准教育你儿子,你生的哪门子气?” “愚庵先生(李希颜字)这么大岁数,你本就理屈,再让廷杖打出个好歹,俺看你这老家伙怎么收场!” 老爷子还是老大的不乐意,可是念及马皇后,这才作罢。 朱雄英正踅摸着,李希颜又给朱柏添了一把火: “这堂课你站着听!” 随即,他就翻开了一本书,背着手,阴阳顿挫的念起来: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跟读!” “......” 不知不觉,殿外的日晷已经指向了午时正中央,日头已经完全升到了最高。 殿里的众人,包括领诵的李先生,也是热的汗流浃背,不过他却没有丝毫的不耐,十分的敬业。 树上的知了从清晨的水汽下去,便开始没完没了的嘶叫。一声接一声,惹的人心烦意乱。 聒噪的蝉鸣,预示了夏天的到来。 读书的时候是枯燥的,小嘴就没停过,一直读了近两个时辰,半晌就给了盏茶的时间出恭,朱雄英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怎么坚持到最后。 直到听到李希颜说道: “下堂,请诸位殿下暂且用膳歇息,申时初刻,臣在此恭候诸位殿下。” 施了一礼,李希颜倒是毫不拖泥带水,扭头便走。 朱元璋精力旺盛,是个十分喜欢定规矩的人,在位几十年,制定了各种各样的制度。大到家国大事、江山安稳,小到鸡毛蒜皮、针鼻儿线脑。 从古至今,不论民间还是宫廷,正常来讲,正餐一般都是两顿, 卯时(早上7点)早膳,未时(下午两点)晚膳,而宫廷中,虽然正餐还是两顿,但是会有不少的福利,拿皇帝来说,会有早茶晚茶夜宵之类的加餐, 倒也不至于饿着。 可到了大明,民间还是两顿,而宫里边却是三顿,早膳、午膳、晚膳。 朱雄英琢磨着应该是老爷子当年要饭饿的狠了... “呼”他大出一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扭头看去,朱椿他们也都是一脸的如释重负。 朱柏就更不堪了,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站了近两个时辰,腿肚子直转筋。 一脸的白毛汗还不来得及擦,嘴里犹自骂道: “老子一定要杀了这个老匹夫” 朱雄英听见朱柏的嘟囔,有些诧异,又摇了摇头: 这小子有点彪啊,朝廷大员,还是东宫的人,是你说杀就杀的? 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也正常,半边儿削藩的时候,直接带着全家自焚,正常人谁能干出这事儿... 紧接着,简单收拾了下东西,跟几位王爷道了句好,就走出大殿。 殿中还好些,大殿盖的高,绿瓦不吸热,瓦片也厚,根本晒不透。 可出了殿,铺天的热气就逼了过来,吹出来的风也带着些燥热。 墩子正在一旁阴凉地背日头。 天热的让他没有说话的兴致,朝墩子招了招手,就直接朝坤宁宫走去。 第15章 吕氏 到了坤宁宫,正热的天,马皇后还是亲自做饭,不时的拿袖子抿着脸上的汗。 进老爷子嘴的东西,不过手,总归不放心。 朱雄英拿起旁边的汗巾,轻轻的擦了擦马皇后脸上的汗珠: “这些事,交给下人们做就是了,这么大热的天,您歇着多好...” 马皇后还是一脸的慈祥: “嗨,你皇爷爷就得意这口,旁人做不来...” 她扭头接过朱雄英手里的汗巾,笑态可掬: “饿了吧,先坐椅子上歇会儿,饭等会就得...” “诶...” 锅里炒的还是香椿鸡蛋,头茬的香椿好吃,炒着吃有一股清香,可现在的月份,香椿树上就剩下大叶子,吃着味道重,少了头茬香椿的香味。 不过朱元璋口儿重,再加上是马皇后做的菜,他倒也乐在其中。 正说着,朱元璋悠哉游哉的飘了过来。手里拿着痒痒挠,轻轻的敲打着后背,嘴里也不知道哼着哪里的乡村小调。 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马皇后诧异的看了一眼: “咋,标儿没回?” 朱元璋伸着头往锅里瞅了一眼,又点点头: “今儿个老大媳妇做了菜,好容易勤快一回,留东宫吃了...” 说着,拦腰抱起朱雄英原地转了几圈,大笑个不停: “跟个石碾子似的,再过几年,咱就该抱不动喽...” 不知怎地,朱雄英特别喜欢这种氛围,进了这个门,就没有了威名赫赫的洪武皇帝,只有上了岁数的朱重八。 特别温馨。 想必,这也是老太太去世老爷子那么伤心的原因: 他,没家了。 想到这,他不由的鼻子一酸,偎在老爷子身上: “那到时候就换孙儿背着皇爷爷,咱们一块去上朝,给皇爷爷读奏疏,皇爷爷要是饿了,孙儿给皇爷爷还有皇祖母做饭...” 朱雄英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出奇的,可是话语中的朴实还是让朱元璋大感宽慰: “咱大孙真是长大了...” “大孙从小就是个孝顺的”一旁的马皇后也是笑着说道。 “比你爹强”朱元璋盖棺定论,突然话锋一转: “ 老十二又受罚了?” 老爷子口中的老十二,就是湘王朱柏,整日挨罚的倒霉蛋儿。 朱雄英噗呲一笑: “十二叔今儿个站了两个时辰,李先生还动手了” 朱元璋的呼吸粗重了几分,脸也吧唧掉到了地上,声音却带着浓浓的无奈: “这老匹夫,怎么又打老子儿子,咱生儿子就是为了让他揍?” 突然,朱雄英心中猛的一凌: 听老爷子这意思,显然是早已知道了朱柏挨罚的事儿.... 但散学时李希颜走东华门直接出了宫,跟老爷子的路线根本碰不上。 再者,打罚皇子也不至于没心没肺的满世界宣扬... 又不露脸! 而几位小王爷更是一溜烟回了各自母妃的宫,跟当时在前殿的老爷子更是碰不上了。 至于太监就更不可能了... 为了防止宦官乱政,读书的时候,太监根本上不到近前。 而整个屋里,除了先生和学生,朱雄英再也看不到别的人。 想到这,朱雄英敬畏的看了眼云淡风轻的朱元璋。 老爷子一定还有别的人马监控整个皇宫,乃至京城,甚至整个天下。 手段真是鬼神莫测。 朱元璋正在生闷气,而另一边的朱标倒是十分快乐。 春和宫。 吕氏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朱标的碗里。 “吃鱼呀,吃的就是一个鲜字...” “这肺鱼,还是父亲的学生回乡省亲时,自江阴带回的...” “沿途走的水路,每隔两个时辰,就要换一次江水,半个时辰前,这鱼还是活的” “妾又加了人参、莲子、当归、红枣、枸杞,最是补身。” 说完后她又展颜一笑: “这鱼汤虽是暖身,可这肺鱼却是寒性,当今正值盛夏,润燥养神,也是极好的...” “殿下整日劳思国事,耗心费神,身子那是千万马虎不得” 肺鱼便是河豚,长江独有的特产,江淮流域最是常见,最出名的便是江阴和扬中的河豚,品质堪称上佳。每年溯洄自江河与大海,运动量大,自然就好吃。 除了肌肉,浑身都有剧毒。 自古以来,死在河豚上的人,数不胜数。 不过华夏民族自古就是好吃的民族,付出数不清的人命后,哪有毒哪能吃,研究的明明白白的。 “你有心了”朱标也没抬头,但是眼中浮现出一丝暖意。 吕氏,对他政治上的帮助,并不大。 老太太不太看得上吕氏,他心里也是门儿清... 后宫的权力大小,完全取决于老太太,老太太乐意放权,自然恩威日重,而马皇后不愿意放权,那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泥胎菩萨。 很多事...连老爷子说的都不算... 所以她虽然和已故的常氏都称太子妃,可在宫里的权利和常氏在时,完全不同而喻。 正在这时,吕氏又说话了: “允炆老是念叨着想大哥,这几日不见,妾也怪想雄英的,殿下不妨跟母后请示下,不如就把雄英接到春和宫吧,母后忙碌了大半辈子,妾实在不忍心她再操劳” 看着朱标不吭声,她又措了下词: “雄英在春和宫,妾也可以帮皇后分担些,再一个他们哥俩也有个照应,不然将来允炆封了藩,一个爹生的孩子,怕是也生分了...” 朱标莞尔一笑,又摇了摇头: “你这孝心倒是可嘉,孤平日里忙,整天脚不沾地,你倒是可以往坤宁宫多走动,替孤尽了孝心,也算你大功一件...“ ”不过雄英的事儿,要说你去说,孤不去讨那个骂,那小子现在成了老两口的眼珠子...” “前些日子落水,把父皇母后吓得够呛,老爷子半天看不见大孙子就要骂娘,你没看最近往后宫跑的都勤了吗” 第16章 允炆要进文华殿 “呼”朱标喝了口鱼汤,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伸展了下手臂,接着又说道: “况且雄英自小就是个顽劣的性子,后宫除了听母后的话,有时就连孤的吩咐都阳奉阴违,你有信心管的住他?” 吕氏是个识趣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傻子,她知道,再说下去只怕适得其反,空白引了厌恶反而不美。 所以她不动声色的叉开话头,嗔笑着说道: ”还不都是爷给惯的,不过也不能显我这个母妃太过小气,今儿个煲的鱼还剩下不少,一会儿妾给雄英送去尝尝鲜儿...” 朱标看了眼旁边的漏壶,摇了摇头: “这会儿坤宁宫多半用过膳了” 接着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嗯...是个心意吧” “那殿下...”先摆上台面的,自然不是最终目的,先漫天要价的目标就是完成接下来的企图,吕氏深谙此道。 她说道: “您什么时候跟父皇提一声儿,让允炆也上文华殿读书,有雄英照应着,总不至于让谁欺负了去...” “孤的儿子,谁敢欺负?”朱元璋不在的时候,朱标也是满脸的桀骜。 紧接着,他又有些迟疑: 允炆刚过五岁吧,现在是不是太早了点儿?” 小孩子太小,心性不定,很难坐的住。 注意力不集中,学业就容易跟不上。 很容易造成先生说城门楼子,学生记成胯骨轴子。 所以老爷子规定,皇子年满六岁才开始安排读书。 不过朱允炆却不在此类。 吕氏是书香门第,家学渊博,深知道读书的重要性,所以朱允炆过了三岁生辰之后,吕氏就亲自教导他识字读书。 虽说朱雄英大朱允炆三岁,可读的书,真不一定比朱允炆多。 吕氏听着有门,又笑着说道: “跟着玩儿呗,允炆一个孩子在春和宫也怪孤单的,再者说了,允炆自小识字,又是个听话的性子,断不会惹得先生不快,丢太子的人...” “你呀”朱标瞥了一眼吕氏,说不上是喜是怒: “好好的孩子,正是玩儿的年纪,疯着玩儿就是了,非要强加管教,连一丝鲜活气儿都没...” ...... 晌午吃撑了,一打嗝就不住地往嗓子眼儿翻腾。 朱雄英就绕着内花园消食儿,挺着肚子在凉荫里散步。一边像个鸭子似的溜达,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 “都怪皇祖母,说什么多吃多拿长大个儿,搞得现在想睡个午觉都睡不好...” 正嘀咕着,远远的看见吕氏带着一大帮子人往坤宁宫走来。 从形态上看,吕氏恐怕是经过专门的训练,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淡黄色的袍服连褶儿都充满了美感。 真的有大家气质。 她双手叠于腹前,步伐不紧不慢,有种皇族特有的优越感。轻灵和沉稳竟能如此矛盾的体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还是父亲会活着呀...”朱雄英正感慨着,吕氏已经轻飘的走到了的面前。 “课业沉重,英哥儿怎么不趁空睡会儿呀?” 弯腰轻轻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吕氏的眼睛已经弯成了一个月牙。 “见过母妃”朱雄英退后两步。双手拱于胸前,弯下腰施礼道。 “哎呀呀,再这样母妃可生气啦!”伸手扶起朱雄英,吕氏有些佯怒。 她的身上有种特殊的亲和力: “一家子见得什么礼,你是母妃看着长大的,虽说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可在母妃眼里,你跟允炆都是母妃的亲儿子...” 紧接着,也不给朱雄英说话的机会,伸手摆了下,一个提着食盒的宫女就走到了身后。 鱼汤最怕冷,不管多么好吃的鱼,凉了就十分的腥。 所以这个食盒也是特制的,上下分为三层,最下面是一个小型的火炉,炉子上烧的是炭,上边两层被一个铁网隔开,下层是清水,最上面一层是奶白的鱼汤。另外出于防火的思虑,盒子上不但开了气孔,内衬还抹了特殊的涂料。 一个小小的食盒,便凝结了数种技巧。 吕氏亲手接过了食盒,放在花园的石桌上: “今儿个母妃炖的肺鱼,太子爷惦着你,母妃就送来些,倒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也就尝个鲜...” 朱雄英脸上露出了苦笑: “实在是吃不得了,晌午就吃撑了,刚撂下筷子,说出来消消食儿,再吃非得哕出来不可...” 怕吕氏再说出什么非吃不可的理由,他连忙盖棺定论,脸上堆着笑: “要不母妃就先搁那吧,等消消食再吃也不迟,总不能亏了母妃的一番心意不是...” “巧嘴”吕氏笑骂道:“那可得趁热哈,凉了可就不鲜了” 想了想,紧接着又道:“母妃还要向父皇母后请安,就先不陪你玩儿了,抽空多上春和宫去,允炆老是念叨你...” 说完,她带着一大票人浩浩荡荡的去了坤宁宫的主殿。 “恭送母妃...” 自从吕氏出门后,本来躺在椅子上小憩的朱标缓缓睁开了眼睛。 作为储君来讲,对人也好,事儿也罢,把控都是极为敏感,不然,这个储君也轮不到他来坐. 人最难隐瞒的,就是自己,吕氏今儿个的表现虽说与常时无异,但以朱标的精明,他却看出了别的意思。 “如不出意外,大明三代皇帝多半要落在雄英的头上,太子妃虽说身份贵重,可将来允炆这一支儿要想顺遂,多半还要看雄英的意思...” “这些年上赶着...怕是因为...雄英自小长于坤宁宫,又是母后养大的,不说生分,怕是情分也没有那么高....” 想着,朱标的眼神又眯了起来: “可话说回来...自大妞薨逝,吕氏晋为太子妃,半边儿也从庶次子升为嫡次子,自小又是个乖巧的模样...她...会不会有些别的心思....” “究竟是巴结...还是要有夺嫡的心...” 吕氏的心思,朱标吃不准。 他在这个位置上,也是从这个时候走过来的... 有些事,不得不未雨绸缪... 第17章 喝汤 与此同时,朱雄英也在低头苦思: “肺鱼...听着这么熟悉呢,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肺鱼...肺鱼...想起来了”朱雄英霍然抬头: “是河豚!” 想到河豚,朱雄英的脸上开始阴晴不定: “按道理来说,应该没什么事,吕氏也不会这么蠢,老爷子和老太太都在呢,再说,父亲也吃了” “不对不对,爹没事不代表儿子没事..” “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zhuan yu),而在萧墙之内,言犹在耳啊...” 想了半天,朱雄英下了结论: “不能喝,别说是真的喝不下去,就算能喝下去,也不能喝,她赌的是博,我丢的是命...” 说实话,他心里一直防着这个后娘,那次大病后,就更防备了... 秦王,晋王,燕王,包括最后被封为吴王的朱允熥,这一群都不是省油的灯盏。 权谋、圣宠、威望,全都点满了,结果却死的死,隐的隐,废的废... 半边儿有能力还则罢了,可明明是一个草包,最后却登基了,这让他不曾多言,便先有三成警惕。 朱雄英叹了口气,伸手把一直在后边跟着的墩子唤了过来: “吃了吗?” 墩子还是一如往常的胖,胖人热天也更容易出汗,虽说是阴凉的地方,不时还有股小风儿刮过,朱雄英还没怎地,墩子的脸却是热的通红,还有一脑门子的汗: “回禀殿下,方才朴公公分发了两块烧饼,奴婢已经用过了...” 朱雄英歪着头: “还能吃吗?” “请殿下吩咐”赵墩子乖巧的不像话。 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朱雄英就一指桌上的鱼汤: “赏你了” ‘噗通’一声,赵墩子直接磕在了满是泥土的地上: “那是...那是...那是太子妃专门做给殿下的,奴婢一张贱皮子,怎么禁得起这天大的福分呐,奴婢万死不敢从命!” “吃!”朱雄英虎着脸,不容置疑。 没办法,墩子只能默默的爬起来,双手颤抖着捧起了汤碗,看着奶白的鱼汤端详了半天。 在朱元璋想来,太监不是人的东西,太子妃亲手做的东西。除了试毒,多看一眼都是罪。 这个想法,墩子一样的清楚。 可这是长孙的命令,他也没有办法。 看着朱雄英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他一咬牙,咕咚咕咚喝了个净光,汤里的鱼肉嚼都没嚼就顺着汤咽了下去。 “滋滋滋,牛嚼牡丹,这好东西给你喝真是白瞎了!”朱雄英饶有兴趣的看着空空的碗底:“好喝吗?” 墩子吧唧吧唧嘴: “没尝出来味儿...” “你倒是实诚...”朱雄英笑了笑,扭头随便找了个石凳,吹了吹上边的土,坐了下来,一只手托着下巴: “方才的事情,吐露出半个字,要你的脑袋...” “是,您放心...”墩子咧出来一个难看的微笑。 朱雄英点点头,突然开口问道: “你老家是在宣府吧!怎么进宫的?” “回殿下的话,洪武十二年鞑子扣关,爹娘都死在了鞑子的刀下,那时候奴婢还小,是远房的一个叔叔料理了后事...” “可爹娘没了,不想辙就得饿死,叔叔家养着三个孩子也不宽裕,奴婢不想拖累叔叔,就进了晋王府,平常干些打杂的活儿,后来随晋王进京,呃...太子爷..” “父亲看你模样周正,也还乖巧,就向三叔要了你来,做了我的贴身太监,我说的对吗?”朱雄英看墩子哆哩哆嗦的话也说不齐整,就代他说出了后边的话。 “回殿下,是这样的...”墩子特别容易脸红。 “倒是个懂事儿的”朱雄英忽然咧嘴一笑: “唉,什么世道,宣府那边常年打仗,倒是苦了你们这些边关的百姓了” “这样吧...”朱雄英像是想起什么来了: “这些日子边关倒还平静,过几天,准你几天的假,回宣府省个亲,趁机修修父母的坟头...” “以身许国了嘛,大明总得让你们心无后顾之忧才是...” “殿下...殿下....” 墩子急忙跪在地上,感动的涕泪横流,嘴唇动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话。 对于赵墩子这样的人,些许的善待,便足以收获至死不渝的忠心。 太监的地位本来就低,又是在洪武朝,地位就更低了。 朱元璋看来,太监实在不能说是人。 “好了好了”朱雄英站起身来,伸手扶起了墩子,笑骂道: “像什么样子,让旁人看见了,还不定说我把你怎么了呢...” 接着又推心置腹的拍了拍找墩子的肩膀,说道道: “好好干,你是雄英身边的人,自然不会薄待了你,我不点头,不会有人敢说你半分的不是” 对于墩子,朱雄英还是很满意的,长得清秀乖巧,还是个直肠子。 虽说有点不太聪明,但极为难得的是,他不会像别的太监那样谄媚,挖空了心思揣摩上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吃饱。想必朱标就是看到了这一点,才把墩子给了自己。 从本质上来讲,朱元璋,朱标,朱雄英,都是一样的人。 第18章 差点迟到 吕氏走后,朱元璋又瘫在了躺椅上养神。 洞开的门与洞开的窗户不时候传来一阵带着些燥热的风和蝉鸣。 他一只手拿着痒痒挠,令一只手拿着蒲扇。 这扇扇,那挠挠,又不时端起茶壶嘬一口,好不快活。 看着平静的朱元璋,本来就因为李希颜打了儿子生闷气,可吃过饭后,听到传回的消息,更生气了。 翻来覆去了一阵,也睡不着,慢慢坐起身来,把玉如意伸进内衫里,往背后挠了挠痒痒,对着一旁忙活的老太太发起了牢骚: “咋就那么馋,啥都当稀罕物件儿往嘴里扒拉...” 马皇后都不用细琢磨,就知道老爷子埋怨的是大儿子。 她头也没回: “俺大儿子想吃啥就吃啥,你自己不吃也不准旁人吃?” 朱元璋脸上挂不住: “咱说你这个婆娘,咋就听不懂好赖话...” “是咱不让他吃吗?啊?” “当年打张士诚,郭小四在镇江断了粮,就让军士们下网捞鱼吃,当场就毒翻了十几个人...” “这教训还不够哇,吃吃吃,也不知道忌口!” 朱元璋咬咬牙: “咱现在呀,恨不得把那个进鱼的混账给打死!” 他是穷苦日子过来的人,连饭都要过,对口腹之欲自然没有什么要求,顿顿有肉就得。 他也不像朱标那么好吃。 前几年,为了朱标这个爱好,朱樉亲自进秦岭猎的熊罴(pi),活着送进了京城,就是为吃一个鲜活的熊掌。 马皇后倒是丝毫不怵: “嚷嚷啥嚷嚷,不看僧面看佛面,真宣扬的到处都是,你让老大媳妇的脸往哪放?” “再说了,不是着人试毒了嘛,老大媳妇亲手做的,还能害她爷们儿?” “渍渍渍...”朱元璋叭咂叭咂嘴,有些不满意的摇摇头,又瘫在了椅子上: “你倒是会说便宜话...” 可他刚躺倒椅子上,又“霍”的一声坐起身: “咱大孙也吃了?” 马皇后停顿了片刻,脸上突然有种莫名的笑意: “俺大孙压根儿就没吃,都赏给了他旁边的太监,那小胖倒是个好命的...” 在坤宁宫的地界上,有什么想要瞒住马皇后,根本不可能。 朱元璋一呆,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两圈,突然一副恍然的样子: “臭小子心眼倒是不少...” 他再次躺在躺椅上,又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这孩子,有些小看他爹啦...也小看咱啦...” 马皇后冷笑一声: “是啊,你干的好事嘛,说什么文官家的闺女好控制,再找个武勋家里的有标儿操心的...不然俺的大孙,至于到了他亲爹的宫里都不敢吃一口饭的地步?” “咱说说你啊...啥都能说到咱的头上...”朱元璋又坐起了身子,虎着脸冲马皇后问道: “那你说咋弄!咱能废了她?” “还是说大妞死了,太子妃就空着?储君没个女人?” 就在老两口吵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朱雄英在一旁的偏殿,睡的四仰八叉。 他是真的累坏了,读一晌午的书,铁嗓子也受不住。 睡的正香的时候,墩子在旁边轻轻的唤道: “殿下...殿下...未时快到啦..殿下” “啊..”朱雄英打了个哈欠,缓慢的坐起了身。 朱雄英虽说天潢贵胄,但是让有一个好处,没有起床气。 不论多难受,也绝不会因为美梦被惊醒而迁怒于其他人。 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满眼泪花的问道: “几时了?” “回殿下,再有盏茶就到未时了...” 朱雄英懒腰都伸到一半了,却又戛然而止。 他“蹭”的一声窜了起来: “咦...天爷呀,你咋不早点叫我!” 用汗巾慌忙抹了把脸,就往文华殿跑去。 要是因为睡过头这点小事儿被老夫子连罚带打一顿,那是何苦来哉。 等朱雄英带着墩子气喘吁吁的跑到文华殿,老远就看见朱标和李希颜嘴巴一直在动,像是在说些什么。 朱标时不时还开怀的笑两声,看来相谈甚欢。 朱标身后站着的,有些怯怯的小男孩儿,便是方才五岁的朱允炆。 ...... 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又是嫡子,哪能不疼,朱标方才还亲自去坤宁宫叫朱雄英上课。 可是看到朱雄英睡的正香,他实在没忍心打扰。 想着缺一堂就缺一堂吧,日后补上就是,可没想到,临近开课的时候,朱雄英竟然赶上了。 可是这些苦心,实在不能为外人道也。 父皇和母后就已经够宠爱这小子了,自己再捧着,那这小子就要彻底上天了。 父爱,其实一直都在,只是永远都藏在不为人知的背后。 所以看见朱雄英过来,朱标也停止的交谈,扭头看向朱雄英,脸上带着冷笑,阴阳怪气的说道: “呦!这不是皇长孙殿下嘛!睡醒啦?” “孤还以为你得睡到太阳下山呐!” “噗呲...”身后的朱允炆从来没有见过朱标这么一副模样,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朱标回头看了一眼朱允炆,又再次扭头看向朱雄英。 “来者不善呐”朱雄英硬着头皮: “这...孩儿一时困倦,误了时辰,请父亲责罚” 朱标倒是没再搭理朱雄英,只是扭头看向李希颜,略一沉吟: “李先生的德行,孤还是信得过的” “这两个小子,孤就交给先生了,就请李先生多费心了...” 也不等李希颜回话,眯着眼,威胁般的向朱雄英扬了扬手,接着说道: “嗯...允炆孤倒不担心,可雄英自小被父皇母后宠坏了” “当打则打,当罚则罚,宁严勿纵...” “犯错了,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如若雄英再像之前那么顽劣,孤可就要唯你是问!” “嘶”朱雄英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是亲爹吗?皇爷爷、皇祖母,救命啊!不成,得告状,马上告状,一定告状...”。 李希颜却一脸笑意的拱了拱手: “遵旨,老臣分内之事而已...” 这个遵旨,遵的是令旨,太子也是君,太子下的命令便是令旨,嘴说的是口令,手写的叫手令。 自宋以后,宫廷制度便已经日渐成熟,再加上朱元璋是个规定达人,顺手把一些东西细分的更完善了。 核心在于,令旨的效用取决太子的权力大小。 可朱标是什么人,大明常务副皇帝。 漫说是对愚庵先生一个老书生,他的令旨甚至直接可以节制边防的大军。 看见一向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李先生,在朱标面前却是一副低眉顺目、唯唯诺诺的模样,朱雄英不禁羡慕的一叹: “父亲是殿下,我也是殿下,屋子里的朱柏还是殿下...” “都是殿下,可这殿下和殿下差的也太远了点儿!” 正在朱雄英正在感叹的时候,朱标牵过他和朱允炆的手,对朱雄英说道:“允炆还小,你要有个大哥的样子,平时有什么事要多帮衬的点儿!” “是...” “嗯,走吧,一起进去看看”说完,朱标一马当先,牵着两个儿子的手,向学堂的偏殿走去。 第19章 胡思乱想和胡说八道(一) 学堂乱极了,趁着先生没来,朱柏和朱檀竟然每人提起自己的一条腿,搁殿里旁边的空地上。 他们在斗鸡!!! 而其他的小王爷在一旁热烈的给两个人鼓着劲儿。 每个人都是忙的满脸流油。 “好好好,十哥威武!加油加油!” “哎呦,十二哥,你真是个废物,踢裆!踢裆!呀,我草,你踢他裤裆呀” 朱柏毕竟年龄小一些,在朱檀的步步紧逼下渐渐露出了败势。 正在这时,外边放哨的朱植突然大步的跑了进来: “大哥来啦!” “嗡” 在闹的,在看的,几位王爷瞬间就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匆匆拿起一本书人模狗样的看了起来。 正在这时,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进了殿。 朱雄英还在纳闷:听错了?刚才在外边明明听见里边闹得震天响。 目光移到底下,看见几位王爷的腿在轻微的颤栗,眼神还不由自主的撇向朱标,朱雄英突然有些明白了。 朱标四处看了一眼,看见几位弟弟强自的正襟危坐,一副认真读书的样子,不由的有些好笑,扭头朝朱允炆摆了摆手: “允炆,来见过几位叔叔...” 朱允炆怯生生的望着下面的小叔叔们,捏着小小的一个衣角,有些奶里奶气的说道: “我...我叫...我叫朱...朱允炆..见...见过诸位王叔...” 看见下面的王爷都朝他看来,他又害怕的赶紧往朱标背后躲去。 “唉!这个朱允炆哥儿,怎么就这么胆小...”朱标有些无奈,又扭头看了眼朱雄英: 如果能学到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不吝性子,哪怕只有一半,就好了” 正在这时,朱标的贴身太监秦无用突然走了门口站住: “殿下,陛下召见...” “允炆,坐到大哥旁边,下了堂别乱走,等你母妃来接!” 朱标说完拔腿就走,走到一半忽然站住: “老十五,别装蒜了,书都拿倒了!” ......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 这天儿可要了血命了。 朱雄英自从病愈已经一个多月了。 如今已经彻底的进入了夏天,这太阳就跟吃了春药一样,看谁都是红着眼,撒了欢儿似的在天上蹦哒。 太阳地儿站上一会儿就仿佛有人往后脑勺楔巴掌似的。 火辣辣的热,火辣辣的疼。 京城每天都有中了暑气晕倒的人,五城兵马司和应天府已经在路边摆了摊,向路人派发解暑的绿豆汤和酸梅汤。 朱元璋还好,他什么苦都吃过,这点热气就是毛毛雨,根本不当回事。 可朱标就有些受不了了,本来他就好吃,身材微胖,比较怕热。 所以为了照顾朱标,奉天殿、坤宁宫、春和宫,这几个太子常去的地方,都已经放上了冰鉴。 而今儿个的天,格外的邪门,从早上到下午,竟然一丝风都没有。 清心自饮露,半咽半随风。 这是唐代诗人李百药的咏蝉。 可听着外边比嗓门的知了猴儿吱哇乱叫,朱雄英没有一点的诗情画意,只感觉到无比的烦躁。 今儿个学的是书法,学生们各自拿着一张字帖在临摹,整个学堂静悄悄的。可朱雄英的思绪完全不在练字上,毛笔随意的在纸上划着,随着盛夏的聒噪,思绪慢慢的飘到了远方。 再次拿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朱雄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些文官就像被刨了祖坟一样的仇视那些淮西的勋贵。 真的不平衡啊! 十年寒窗,夏起三伏,冬卧冷雪,老夫跟那些匹夫差哪啦? 他们在前方打仗,流血牺牲,老夫就他娘的整天蒙着被子睡大觉? 都是辛辛苦苦的为大明效力,凭什么老夫待遇就那么低?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本官也是大明的父母官呀,本官也为大明奉献激情奉献爱呀... 皇子们,那是皇帝的老儿子,本官比不上也就算了,那你们这些臭丘八,凭啥都一个个的拽的二五八万,骑到咱爷们儿的头上? 抱着这样的心思,文官们哪个不是眼巴巴盯着武将们,指望他们犯事儿之后一拥而上? 不过如此对于大明可不甚友好啊,如果官员都认为自己的官位是自己寒窗十载,凭借自己辛辛苦苦努力得来的。 不念君恩,不思朝廷。包括之后那些入了阁的名臣也是如此。 如果皇帝强势还则罢了,碰上一位昏君或者庸君,瞬间就会出现一个庞大的文官利益团体。 清朝好像是没听说过什么大的文官团体,他们是怎么办来着? 想起来了,把官员当奴才。 咦?不对,根本原因是大清的基本盘是八旗贵胄,朝中掌权的大部是满人。文官不掌权,自然就不用担心出现利益团体.... 可八旗后期也腐败的厉害呀。 而记忆里的大明,基本盘淮西在朱标死后被老爷子清理了一波,四叔靖难的时候,又清理了一波,土木堡被堡宗又再次清理了一波,所以才造成文臣势大,没有制衡... 可是武将势大,那就不是利益集团的事儿了,碰上个功高盖主,搞不好皇帝是要丢命的... 要不然老爷子也不至于晚年杀了那么多人... 怎么能想个两全其美还让人感恩戴德的制度呢?唉,难呐! 缅甸、暹罗、高棉(柬埔寨)、真腊(老挝)、安南要来朝贡,送了几头大象,听说就留在聚宝门、通济门那边,一会儿得去看看。 不过不能自己牵头去,要不又该挨打了,得找个替罪羊!找谁呢? 朱椿喜静不喜动。朱檀整日的拿着本抱朴子看的津津有味,对旁的都没啥兴趣,多半也忽悠不动。 找谁呢到底...?对,有了,朱柏,这小子整日闲的五脊六兽,撺掇他一块去。 这个大冤种,不用白不用! 对,都是朱柏,儿臣正在头悬梁锥刺骨的用功苦读,可朱柏非要强行拉着儿臣出宫看大象,为了不让王叔误入歧途,为了拯救王叔于水火,儿臣只能亦步亦趋,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父亲,你可要明察秋毫哇! 听父亲的意思还准备在城南建一个驯象门,虽说不是大工程,可现在的节气,搞不好要热死人的,征发徭役是不是不大妥当?要不要找个机会跟父亲提一嘴。 最近鞑子又不太安稳,听说要派徐达去北平,主持屯田和练兵。四叔也在北平,他们俩可是翁婿啊,记忆里四叔可是造反了,得提防点儿... 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削四叔的兵权呢?....哎呀呀,头疼! 第20章 胡思乱想和胡说八道(二) 户部和兵部的官儿最近往宫里跑的也太勤了点,听说已经在准备第五次北伐了,好几个议案不时的送到通政司,看来最迟不过后年就会出征了。 听说北伐的粮草是大多从河南调拨的,最近五叔也在北平督办粮草。 汛期快到了,黄河会不会决堤呢?河南布政使有没有防备?五叔就藩在河南,他跟四叔是亲兄弟,万一日后四叔造反,五叔提供粮草怎么办?河南可是产粮大省呀!怎么想法儿把五叔移藩呢? 诶?五叔的老丈人是冯胜吧,那也是个开国的宿将,不过记得冯胜好像也没得善终,他到底咋死的来着? 嗨,我寻思这些干嘛呀,老爷子和朱标都还活着呢,天塌下来,自然有高个儿去顶着。 对,父亲的病也得想一想,记得是洪武二十五年暴毙,死的蹊跷啊,记载说是风寒,风寒能要了命? 庸医!找个大夫看看? 我可真是太优秀了。前五百载,后五百年,还能出个像我这个优秀的皇孙吗?恐怕不容易... 皇爷爷说这几日准备出宫转悠转悠,得想个法子让他带着我,不过得找个凉快点儿的天。 再过几天,傅友德和蓝玉就该班师回京了,多半是父亲接风,也得想个法子让父亲带我去看看。 哦,对,沐英也要回来一趟,听父亲说沐春也随军出征了,真羡慕他呀,比我还大不了几岁。 唉,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也出征呢,别的不说,蓝玉北伐是第几次来着,我得想个门儿,也得去...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呀,哪个带把儿的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朱雄英正在神游太虚,丝毫没有注意到桌上的宣纸已经被自己胡乱画的墨汁浸透了,甚至已经透过纸下面的毛毡流到了桌子。 朱允炆轻轻拉了拉朱雄英的袖子,朱雄英抬头一看,教书法的先生站在自己的桌前,笑眯眯的看着他,看样子,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这位先生叫刘仲质,翰林出身,今年刚升任礼部尚书,主管文化、典章那一摊子的事儿,书法上很有一手,之前就经常被老爷子抓壮丁给儿子们教书法。 他的教学理念倒是颇为人道,一向秉承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授课时主要讲究引导为主,这种思想在翰林出身的学究中是非常罕见的。 三缕山羊胡,尖下巴壳儿,身材有些矮小。 传统的官袍讲究宽松,可穿给刘仲质这种偏瘦小的人不太合身,显得有些滑稽。 学生们胡闹他也不恼,见到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用句时髦的话来说,就是个老实人。 属于唾面自干的那种。 不过因为脾气好,藩王们都喜欢这位先生,都亲切的叫他刘师。 跟李希颜那种咬牙切齿的先生有着判若天渊的区别。 看到朱雄英看向他,刘仲质弯下腰,瞅了瞅朱雄英画的‘地图’。 他饶有兴趣的道: “殿下在临什么贴子呀?魏碑?唐楷?还是蔡伯喈的飞白书呀?” 朱雄英看了刘仲质一眼,倒也是丝毫不慌,摆摆手,向刘仲质正色道: “诶!刘师此言差矣,那些有甚好学的,常言说得好,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刘仲质:“.......” 众藩王:“.......” 沉默半晌,还是刘仲质最先忍耐不住:“那殿下的意思是刚才画的是野鸭?” “诶,非也,刘师也是书画大家,怎说此外道话,学生画的是牡丹!” “噗呲...”朱允炆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知道他这个大哥喜欢胡闹,可胡闹到这个份上,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嘶..”刘仲质感觉血压有点高:分明就是走神胡乱涂鸦之作,还非要认真的胡诌到什么孤鹜、什么牡丹!” “唉!”不过刘仲质是大明第一的好好先生,他叹了口气,对朱雄英方才的行为只字不提,慢慢的走到最前边说道: “既然众位殿下疲累了,那臣就给大家讲个小故事吧...” “歇歇乏儿!” 听到要讲故事,朱雄英还没怎地,几位小王爷却是精神抖擞,连忙放下笔,聚精会神的听着。 “这样,臣给诸位殿下讲一讲散步这个词的由来!” 刘仲质沉吟了半晌说道。 刘仲质是江西人,学富五车,才四十三岁的年纪,便做了六部的尚书,前途可谓不可限量,虽说有老爷子大胆拔擢的缘故,但能让老爷子这种眼睛不揉沙子的人高看一眼,那也是极为不易的。 不仅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甚至市井俚语、各地民俗,乃至民间的各种小故事,也十分精通。 母亲早亡,从小到大,因为身材矮小的缘故,不时受到同村伙伴的欺负与嘲笑。 小时候家贫,受到欺负之后,总会噙着眼泪,来回翻看那本母亲亡故前留给他的东方朔文集,正是在这本书的影响下,才会让刘仲质对各种民间传说那么感兴趣。 也正是小时候的艰苦遭遇,才造成刘仲质这般坚韧随和,不拘小节,知道变通且事事为他人考虑的性格。 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 响珰珰的一颗铜豌豆。 “说起这个散步!”刘仲质起了个头,接着往下说道: “要追溯到魏晋时期,跟一个是分不开的,是谁呢!这个人,名字叫何晏...” “这个何晏,身份比较特殊,是东汉大将军何进的亲孙子,又是魏武帝曹操的养子,曹丞相那点爱好,是吧,大家伙儿都知道....” 说到兴起,这个刘仲质一屁股坐到了讲课的书案上,手舞足蹈,像是在路边跟百姓说书的那样,彻底放飞了自我: “关键最后哇,这个何晏还娶了曹操的女儿,所以这个何晏呢,既是曹丕的弟弟,又是曹丕的妹夫...”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朱雄英看到瞠目结舌: 这家伙为老不尊啊,要是让老爷子知道你这么教他儿子,皮不给你扒了! “到最后呢,这个何晏呐,发明了一种东西,叫五石散...嘿嘿...” 听到这,朱檀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这五石散,是种毒药,慢性毒药,但是他有种神奇的效果!” “嘿嘿嗯”刘仲质坏笑了起来,突然从书案上跳了下来,双手叉于肋下,腰猛地往前一挺: “嘿嘿嘿,对男人可是十分友好哇” 朱雄英以手扶额,他彻底听不下去了:对着一群小孩子说春药,等着老爷子跟你算总账吧。 “关键这五石散有种副作用,吃完浑身发热,得光着膀子在院子里溜达,散步散步,就是这么来的!” “像后来的竹林七贤,是吧,那个嵇康,都是...” “欲听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朱椿面如常色,但朱檀、朱柏和朱桂倒是兴致颇高,大声的嚷着: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 第21章 徐达(一) 下了堂以后,朱雄英对着身边的朱允炆说道: “半边儿,今儿个跟大哥去坤宁宫玩儿吧,皇祖母做了烧鹅,香着哩!” 朱允炆刚出生时,头形不好,后脑勺那块凹陷比较深,老爷子颇为遗憾:唉,怎么像半边月亮呢! 所以宫里一些亲近的人,都是叫他的外号:半边儿。 朱允炆有些心动,可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泄气的说道: “不了,母妃交代我,下了堂就赶快回春和宫,不准在外边逗留...” 说完,扭回头默默的向步辇走去,吕氏安排的宫女就在那候着。 朱雄英哑然,又有些不太理解... 这也太听他娘的话了,没一点主见吗?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老爷子能传位给他才怪。 朱元璋最忌讳的就是后宫干政。 “唉”,看着朱允炆孤单的背影,朱雄英默然一叹: “不合群呐” 虽然朱雄英明里暗里的照顾,但是朱允炆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孤立了。原因很简单: 太乖巧懂事了,先生布置的课业都慎重其事的完成,听讲的时候也一丝不苟,先生见了都说好,整日就跟不要钱似的被夸奖。 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几位叔叔,以朱柏为首,朱植、朱楧、朱桂都是一副混不吝的样子。 本来倒也没什么。年纪还小嘛,先生们也不好过于苛责,可如今有了朱允炆的对比,先生们看朱柏他们几个,就越看越觉得腻味。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夸奖朱允炆的同时,同时非要把他们捎带上:大概齐的意思就是看看人家,看看你们。都是老爷子的后辈子孙,你们怎么就不能跟人家学学,当个乖孩子! 先生的意思是好的,想着能树立一个榜样,照照镜子,让他们好好改改身上的毛病。 尽管跟以前没什么不同,以前也是不学,现在也是不学。可有了榜样的力量,朱柏几个的挨罚挨打的频率却急剧增加。 这下朱柏几个不干了:凭什么,老子跟以前一个样,挨罚的频率就得高一倍? 回头再看看朱允炆,呦?大家都在玩儿,就你在学习,这不是给老子上眼药嘛! 弟兄们,干他。 明里自然是不敢的,但是暗地里,各种花样层出不穷。 朱雄英他们倒是不敢,毕竟是内定的皇帝,宫里除了老两口和太子,谁不给两分薄面? 再加上朱雄英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跟着他们一起胡闹,先生们就烧了高香了... 可是对朱允炆就没有这般顾及,将来你是王爷,我也是王爷,你又不比老子多个啥,万一惹出什么事儿,都是老爷子的儿子,大不了打一顿,也不能真的拿他们怎么地! 再加上朱允炆的性子懦弱无刚,受了欺负,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擦擦眼泪儿,连告状都不敢。 要不是最后朱雄英直接掀翻了桌子,指着他们鼻子痛骂一顿,他们能把朱允炆作贱死。 当整个世道都混浊的时候,清澈,就是一种罪。 文华殿闹出这样的事情,朱标当然不可能一无所知,看到朱雄英像护犊子的母鸡一样的保护弟弟。 欣慰的同时,心也不由得隐隐作痛:自己这个小儿子,也太柔弱了些。 “大哥,我没有招惹他们,他们为什么还要欺负我?”朱允炆咧嘴小嘴儿,眼里噙着泪花,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每当想起来这个画面,朱雄英都不由的暗叹一声: “唉...半边儿啊,只要你不对那个位置动心思,大哥保你一辈子...” 今儿个下堂早,回到坤宁宫的时候,老太太才刚开始做饭,而朱元璋正在坤宁宫大殿前面的石桌上下棋。 “孙儿见过皇爷爷” “见过父亲、见过魏国公” “呦,咱大孙下学啦”?朱元璋兴致颇高,看样子很高兴,向朱雄英摆摆手“来,看咱下棋!” 朱标也是微微颔首,伸手虚扶一下,倒是没说什么话,扭头又专心致志的看起了棋局。 可徐达就不敢这么托大了,赶紧站直了身子: “老臣见过皇长孙,皇长孙请...” 一个‘起’字还没说出口,老爷子就伸手抱过朱雄英往膝盖上一放。 徐达吧咂吧咂嘴,又扭头看向棋盘。 今儿个俩人下的是围棋,朱雄英往棋盘上一瞅,老爷子执黑,徐达执白,双方各有胜负,倒也杀的难舍难分。 下着棋,朱元璋嘴还不停: “天德呀,咱听人说小钦子最近又染上了痢疾?” 小钦子,大名儿叫徐钦,是徐达嫡长子徐辉祖的嫡长子,根红苗正,如果老爷子没有撂倒徐达、收回爵号的打算,那魏国公,铁定是这个徐钦的。 是徐达的掌上明珠,隔辈亲,徐钦在徐家的地位就相当于朱雄英在宫里的地位,不过德行倒是比朱雄英好多了。 从小就继承了徐家谨慎小心的家风。小小年纪就活像个闷嘴儿葫芦。 闷嘴儿葫芦就闷嘴儿葫芦吧,总比其他的公侯子孙强的多。 那些个混账,仗着家里的功劳,寻思着大明是他们祖辈拼命出来的,打瞎子骂哑巴、吃月子奶、踹寡妇门、挖绝户坟! 什么缺德干什么,总是搞得朱元璋暴跳如雷,每次看锦衣卫的密奏,心脏病都差点气出来。 不过徐钦这小子是个福厚命薄的主,今年才六岁,可从三岁开始,每到盛夏的时候,总要得一次大病。 每回还都是痢疾,要知道在古代,痢疾很有可能拉死人的,搞得徐达总是愁眉满面,担心这个嫡长孙活不到成年。 徐达挤出一丝苦笑: “回陛下,年年如此,臣家里已经习惯了,也已经宴请了京城的名医入府诊治,只是还未见成效” 说到最后,徐达的脸上还浮现了一抹担忧的表情。 趁着说话的功夫,朱雄英抽出空来看了一眼徐达: 嘶,这个人太可怕了,朱雄英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整个世界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嘭...嘭” 吓得朱雄英下意识的抓住了朱元璋揽在自己腰间的手。 朱雄英就坐在朱元璋的怀里,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是以朱雄英的异样,旁人看不见,可朱元璋却感受到了。 他若无其事的又把朱雄英往怀里靠了靠,轻轻拍了拍朱雄英的小手,示意有爷爷在,别怕,什么事都不会有! 朱雄英缓了缓神,默默出了一口气。不愧是能跟历史上几位顶尖战帅齐名的徐达。不愧是大明开国第一功臣。不愧是大明武将之首! 说实话,也不是头一回见到他了,可这抽冷子的一眼是真他娘吓人呐... 第22章 徐达(二) 脸就是普通老农人的脸,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最多晒得黑了点儿,丝毫没有出奇。可是这个人就只是坐在那,浑身的煞气就像凝结成实质一样,明明没有风,可朱雄英就感觉后背有丝丝的凉意。 最重要的,是徐达抽楞子瞟的那一眼。 空洞、淡漠、不含一丝感情,只有绝对的理智。 只是下意识的一瞥,却让朱雄英如坠冰窟。 这要杀过多少人! 这样的人,却甘愿跟着老爷子,在老爷子面前丝毫不敢扎刺,整日的唯唯诺诺,如履薄冰的样子,那老爷子又是多么的恐怖。 朱雄英回头看了眼朱元璋的侧脸。 恐怕自己看到的老爷子,只是老爷子想让自己看到的。 他突然想起来一句话: “我之所以臣服与你,是因为我明知道斗不过你...” 正在这时,朱元璋的话,彻底让朱雄英回过了神儿: “唉,小子倒是个命薄的...” 扭头对看着棋局的朱标说: “标儿啊,让宫里去个太医,好好给小钦子瞅瞅,咱看那个吕悬壶就不错,是个稳当的人儿” “用什么药材,着即从内库调拨,内库没有的,你想想法儿,啊...该买的买,买不到的就抢,啊?” 朱标笑了笑: “儿臣也正有此意,不过父皇贵为天下之主,儿子可好长时间没有听到父皇说有什么要抢了!” “嗨!不碍事,旁人自然不成,可天德不一样,跟咱从光腚娃娃到现在一把胡子,不容易...” 说着还扭头看向徐达,笑了笑: “咱还寻思着,病好了之后,让小钦子进宫给咱大孙当个伴读呐!” “啊”徐达惊了一下,慌忙跪倒: “老臣朽木等死之人,上位待臣这把老骨头却还是一如既往。臣感激涕零,叩谢隆恩。只是小犬蠢笨不堪,顿口拙腮,唯恐冲撞了长孙殿下...” 朱标摇了摇头,晒然一笑: “魏国公此言差矣,哪有那么说自己孙子的,况且小钦是个懂事儿的孩子,自小又是个稳重的性子,正好可以去雄英身上的虚浮之气,以孤看就很合适...” 朱元璋听见朱标又贬低自己孙子,就有些十分不高兴了,他当即就要呛回去。 可是徐达还在这,总得维护太子的权威,想了想只能作罢,闷闷不乐的扭头对徐达说道: “你个老东西倒是会顺杆儿爬” “也不亏心?大明谁不知道你徐天德看自己孙子跟眼珠子似的,得了便宜在咱这卖乖?驴日的...” 徐达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呃,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 太医倒是小事儿,以徐家的功劳权势,想要一个太医过府诊病,不过是张张嘴儿的事儿。 可跟皇孙伴读就不一样了。 家族兴旺的底子,根本不在爵位高低、官位大小,也不在拥有多少田产钱财。 如果要是没有谋反自己当皇帝的意思。 那归根结底,就四个字,‘简在帝心’。 说白了,就是跟皇帝的关系。 整个大明谁不知道皇孙在皇上心里的地位?板上钉钉的第三代皇帝,虽说还没有册立太孙,但那是年龄不到。 我这一把老骨头,眼瞅着过了耳顺之年,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两腿一伸,到阴间找爹娘去了。 虽说大闺女做了燕王妃,可除了皇帝自己看不明白,整个朝廷谁不知道等老爷子一撒手,太子多半就要削藩? 谁能忍受几十万大军在自己亲兄弟的手里?太子雄才,自己不担心弟弟们,可是就不担心自己儿子能不能斗得过那群叔叔? 到时候卷入这个漩涡,是福是祸还说不清楚。 太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啊! 要说打了半辈子仗,倒也积攒下些情分,可情分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凭借魏国公的牌子能打几颗钉子? 而皇帝也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当年打天下的那群老兄弟也开始提防了起来,今儿个的事情,确实是让他吃了一副退烧药。 兹要是做了皇孙的伴读,成天呆在一起,情分能少了?那徐家就显而易见的可以兴旺三代.... 至于三代以后?去求吧,到时候咱爷们的坟头指不定都平了,谁还关心那个! 可谁不知道朱元璋是个出了名的说话不算话,眼瞅着老爷子只是话赶话顺嘴说了一手,兑不兑现还是两说。 他也只能充分的发挥语言的艺术,借朱标的嘴,把这件事儿定下来! 武夫们也不都是傻大憨粗一根筋...到了徐达这个地位,精明的眼睫毛都是空的。 傻到家的人,在朝堂上不用几天就能被生吃活剥了。 朱标也是乐呵呵的:徐达的意思他当时就看出来了,只是仍然顺水推舟的应承着,算是话赶话小坑了老爷子一把。 朱标当然也有他自己的考虑:他自己就娶了开平王常遇春家的大丫头,而曹国公李文忠和西平侯沐英又是铁杆的太子党。 包括最近几年军中新兴起的永昌侯蓝玉,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不过常家最近几年因为自己的缘故,确实是有些风光过头了。 对自己不是好事,将来对雄英来说更不是好事。 虽说是助力,但在常家在军中一家独大,终归不是长久之计,更不是他乐意见到的。 借力打力,平衡之道,才是帝王根本。 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可对于朝臣来说,小小的一个举动,便足以深思了。 听说徐钦有个一母同胞的姐姐,不知道年龄几何,回头扫听扫听,嗯...是时候给雄英说门亲了。 至于朱雄英的意见,......他不重要... 只是如此安排,多少也有些防着老四的意思...嗯...他也不重要... 不愧是以谋略长远着称的朱标,一个瞬间,就想到了这么多事情,甚至想到了几十年以后。 朱雄英岁数不够,还看不到这么多的老谋深算,只是在深深感叹: 老爷子可真宠朱标啊,当着他的面和朝臣勾结..呸..串联...呸..交朋友,对,当面交朋友,老爷子竟然连一点反映都没有。 真是信任他的好大儿啊! 想到这,朱雄英也是从朱元璋的怀里窜了下来,拿起旁边的水壶给朱元璋和徐达各自续上一杯茶水。 笑了笑,直接看着徐达的眼睛说道: “是啊,雄英自小就听宫里的人说当年徐爷爷追随皇爷爷反抗前元暴政时,总是身先士卒、敢为先登,又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对于一些兵书战策,雄英虽好读书,却不求甚解,如今得了这个机会,雄英也是喜不自胜...” “听说徐家所藏兵书乃大明之最,徐爷爷于兵事一道也颇为擅长,堪称我大明战神,以后还请徐爷爷不吝赐教” 第23章 棋局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刚才这小子分明被徐达吓的够呛了,如今却能主动上前,跟徐达贴上去,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这份勇气难能可贵。 害怕不打紧,他更在意的是,害怕之后是敢于面对还是一蹶不振。 谁没害怕过?记得自己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跟着郭子兴冲阵,也是腿肚子转筋,半晌挪不动步子。 人呐,都是缺经历。 对于朱雄英的夸奖,徐达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说话点水不漏: “谢过皇长孙殿下,只是这战神之名,老臣实在当不得” “是陛下雄才大略,圣明烛照,臣资质鲁钝,承蒙陛下不以臣鄙陋,容臣侍奉近前,臣感激涕零...” “至于运筹拔寨,臣等亦不过贪天之功,顺手取之罢了” “不过兵书,老臣家里还是有些的” 朱雄英晒然:什么叫识时务,这就叫识时务; 功劳是领导的,脏活都是自己的。 如果领导实在过意不去,非要赏给咱点啥,那看在咱跑前跑后的忙活上,给个苦劳、哪怕疲劳就可以了。 怪不得,记忆力老爷子晚年杀功臣都杀疯了,愣是没有动徐家一根汗毛。 要知道徐家当时在军中,有着相当可怕的影响力呀。 果不其然,顺眼望去,不仅老爷子面色缓和,就连朱标,眼中也不经意流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你还是有功的!只是你这性子,哪像个带兵的!” 朱元璋的话,每步一个坑,指不定啥时候不注意就掉进去了。 “哦,对了,一会儿留在宫中吃饭,啊?咱妹子做了你最喜欢的烧鹅!”到最后,他一锤定了音。 接下来大家都不说话了,老哥俩认真下棋,父子俩专心看棋。 朱元璋下棋规矩倒是不太一样,从不猜先,不论黑子白子都是当仁不让落到棋盘最中央的天元。 不过他是皇帝,也没人敢把他的棋子扒拉下来。 可朱雄英看着看着就觉得不对味儿了: 连下三局,两盘是和棋,剩下一盘,老爷子以微弱的优势赢了。 朱雄英默然: 这下的是棋吗?这下的是人情世故。 朱元璋也看出来了,所以他笑着摆了摆手: “好你个徐天德,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一手了?以前军中敢打敢杀,刀枪里滚出来的汉子...” 说着他也不等徐达回话,一边收棋,一边接着说道: “咱知道你的能耐,接着下,拿出你全部的能耐...不然,咱就按欺君论处...” 他摇摇头,又在天元上放了一子,只是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愠,语气也平和至极。 ...... 这一局,徐达执黑,下的极为艰难。不一会儿,老头黢黑的脸上就出现了豆大的汗珠儿。 可棋局上,朱雄英越看越觉得不对味儿。 “啪”等徐达最后一子落上,什么也没说,直接跪倒在地上。 可黑色棋子在棋盘上清清楚楚的呈现两个字: “万岁...” “嘶”朱雄英倒吸一口冷气,瞅了一眼朱元璋。 就老爷子这臭棋篓子,再练两辈子怕是也摸不着徐达的边儿... 扭头再看眼朱标,他也是一脸震惊的模样。 唉,看来我这个爹也干不过徐达! 朱元璋看着棋盘上的万岁,眼眸深邃的沉默了半晌。 看他不吭声,朱标在一边笑着说道: “徐爱卿君前对弈,神乎其技。传将出去,必然又是我大明一段佳话!” “父皇,当赏!” 听到要出血,朱元璋就更吭声了。 崽卖爷田不心疼!咱就下个棋,还至于到赏赐的地步了? 尤其像徐达这样的人,常年打仗,又是抢又是赏,家里什么都不缺。 那还赏个毛... 看着朱元璋抿着嘴装糊涂,就是一声不吭,朱标催了一把: “父皇?” 这下朱元璋不能再装听不见了,狠狠瞪了朱标一眼,沉吟了半晌: “这样,咱在莫愁湖边儿上,有个别院,是咱平常下棋听曲儿的地方,咱赏给你了...” 说完,他闭上眼睛,有些心疼。 那可是个好去处啊,冬暖夏凉,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别院中间还盖了一栋小楼,从楼上能直接顺着湖心看到远方的大山。 日头也被四周的大山挡住了,夏天吹过来的风都是凉的,正寻思这几日去那住上几天,歇歇暑。 “现在,得,没了!” 第24章 孙儿遵旨 朱雄英有些瞠目结舌。 老爷子这算盘打的忒精明了,还以为会赏点钱什么的,谁知道就赏了个别院。 整日的住在宫中,那地方也不常去,就算赏给徐达,十不抽一的,皇帝要去住两天,他敢拒绝? 关键那是皇帝的别院,徐达也不敢要... 朱标倒是一脸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老爷子整日住在宫中,不常出宫,要那地方干什么。 再说了,也不是孤的别院,漫说一座,十座八座孤也不心疼! 所以他顺水接茬道: “哈哈,孤倒是没父皇财大气粗!” 沉吟了下:“这样,那孤不妨借父皇的龙威,给魏国公写一幅对子吧!如何?” 朱元璋扭头,虎视眈眈的又瞪了他一眼。 去求,彻底回不来了! 这完蛋玩意,竟然直接给徐达做主了! “那臣...那臣就却之不恭了!”徐达很高兴,那个小别院,有一座小楼,丹楹刻桷、雕梁画栋,修的很精致。 皇帝也不常住,一些开国老家伙眼红不是一年两年了,今儿个到了咱手里,关键是这份荣宠啊... 蝎子粑粑独一份! 最主要是太子硬塞的,不用担心老皇帝事后算账。 “写!”朱元璋听见徐达应承下来,咬着后槽牙:“现在就给咱写!” “呃?”朱标一滞,对联哪那么容易想起来,孤就那么顺嘴一说!这老爷子,也太记仇了。 他懒驴拉磨似的转悠半晌,才缓缓写上一阙: 君臣相悦,遑论输赢,谁谓开国帝王,笑把湖山当孤注。 龙御四海,誉赞蜚声,千古青史留名,今朝风流纵横中。 朱雄英扒着往前看了看。 有才是真有才,可实际上,朱标的这幅对子对的不甚工整,也不合平仄,属于抒情流水联,要的是那股子意境。 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有异曲同工之妙。 朱元璋读读对联,脸色倒是缓和了些,正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马皇后走了过来。 ......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频繁的给朱雄英和徐达夹菜: “大孙吃个腿儿” “徐达兄弟,吃个腿儿..” 一只烧鹅就两只腿,徐达一只,朱雄英一只。 饭桌上,朱元璋总是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笑容一直没从脸上掉下来。 可徐达前脚刚走,他马上就翻了脸,拉着朱标脱下靴子就是一顿胖揍。 “让你坑爹!让你算计老子!老子打死你这个不孝的!” 朱标一边躲一边苦笑道:“父皇,近些年徐叔叔身子一直不好,嫡孙还病着,这个时候让他出镇北平,儿臣实在是过意不去!” 朱元璋瞪眼: “那你就慷你老子的慨?” “老子的别院呦!” “父皇,您又不常住.....”朱标安慰道。 “那也丢不了!” ...... 朱元璋发了好一阵的火儿,这会儿总算消停下来了。 天热,朱标回了春和宫,他就躺在椅子上,拿着个蒲扇,不时的往朱雄英身上扇着风,像个村头纳凉的老大爷。 朱雄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温柔的给老爷子按起了腿。 突然,朱元璋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着朱雄英: “今儿个让徐达吓到了吧?” “是,徐爷爷的眼睛,孙儿想起来都觉得余悸未消,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太可怕了!” 说着,朱雄英又犹自的犟起来: “孙儿不怕!” “呵呵,怕也是正常的,徐达这样的,死人堆里滚几遭出来的人,没几个人不怕的” 说着,他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开始了自言自语: “咱活着的时候倒是都不敢扎刺儿,你爹也勉强凑活,你呀,还得炼呐...要不然...” 老爷子最后的声音太小了,朱雄英没听清,正要上前听个仔细。 老爷子却突然扭过了头,看着朱雄英的小脸,少有的严肃: “过几日蓝玉班师,咱让你爹迎大军入城,你也跟着去!” “不读书的时候,咱准你出宫,多去京营转一转!” “找你爹,九江,小茂子都成” 九江是李景隆,曹国公李文忠的嫡长子,按辈分来说,还要管老爷子叫声舅爷。 长得一副好相貌,自小就被李文忠寄予厚望、倾心培养。 前几年,还亲自随军出征过王保保,也还算有战功,是如今大明勋贵二代的风流人物。 至于小茂子,是朱雄英的亲大舅,开平王常遇春的嫡长子,这群权二代的领头人,人称茂太爷! 是现在小一辈中最能打的。 徐达和老爷子是泥腿子出身,村里种地的娃娃,可常遇春不是,家传的功夫,一身的能耐!还能不交给自己儿子? 据他自己说的是祖上是抗金名将岳飞的副将!虽说老爷子他们都不信,但是常遇春还是极力坚持。 打天下时就是老爷子的先锋,号称常十万,勇猛异常,马槊步槊独步天下! 不过命不好,洪武二年就暴毙柳河川,都说是因为常遇春杀降坑俘,杀戮过重,不得长寿。 可朱雄英总感觉没那么邪乎。 应该是骑马长途奔袭,出了一身透汗,打仗过程中又精神高度集中,得了卸甲风,这才暴毙。 至于还有人传说是老爷子杀的,就更不可能了,那时候正在北伐,这是决定了老爷子在青史中是红巾贼还是太祖皇帝的标志性战役。 另外,朱雄英虽然没见过常遇春,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常遇春:那就是个憨皮! 除了打仗,啥都不会,老爷子不至于对这样一个人忌讳。 而常茂也是自小练得家传功夫,听人说他一根长槊可以戳透半尺的城砖! 朱雄英总感觉在吹牛,半尺什么概念?城砖诶,那是用夯土法造的... 想到这,朱雄英又看了眼朱元璋。 老爷子虽然没有再说为什么,但是他明显感觉到,老爷子像是有什么顾忌一般,跟之前不太一样。 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仿佛有些狰狞。 “是,孙儿遵旨!” 第25章 蓝玉回京(一) 蓝玉回京了。 虽然大明立国之初,各地烽火不停,几乎每年都有战事。 可大军班师并不多见,所以整个京城的人,一大早就拖家带口的趴在城上看热闹。 有细致的男人还贴心的把自家的婆娘搂在怀里,生怕被人群挤了去,旁边男男女女的小孩子在道路两边疯一样的奔跑,最是快乐。 而一些懂得把握商机的小贩也在道边摆起了小摊子。小吃、零食、点心、饮品、扇子、胭脂应有尽有。 惹得一群小孩子站在摊前眼巴巴的看着,馋的流了一地的口水。 一时之间,叫买的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比夫子庙的庙会还要热闹几分。 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和应天府的衙役也是空衙而出,四处的转悠。 皮鞭、铁链、板子的吆喝,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应天府是朱元璋的大本营,在朱元璋还是吴王的时候,就对应天府进行了各种各样的基础建设,堪称豪华。 京营的兵马,共计四十八卫所,总人数在二十万七千人左右,零星分布在应天府四周,拱卫京城。 而大规模的调兵,是在应天府城外的大校场和城内的小校场。 这次平定云南,征南将军傅友德,共领王师三十余万,其中自领山西、陕西等地的卫所兵共计十七万人。 蓝玉领京营精锐五万,沐英领湖广和四川大军八万于曲靖会师。 其中,蓝玉和沐英俱受傅友德节制。 话是这么说,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蓝玉是朱标的舅舅,姐夫是已故开平王常遇春,又是朱标一手提拔。素来桀骜不驯,这次出征带的又是京营精锐,那更是谁都不服了。 而沐英是朱元璋的义子,又是马皇后从小养到大的,这次出征云南,虽然傅友德官职最大,可老爷子最信任的却是沐英。 所以来说,傅友德一个降将,尽管立功颇多,但是谁都他娘的节制不了。有什么事,也都得好商好量的来,没少受蓝玉和沐英的夹板儿气。 战事结束后,山西、陕西等各地驻军,都已经哪来回哪去,死的埋伤的治,在各地的卫所眼巴巴的等着朝廷的封赏。 而沐英带的湖广和四川驻军,还在云南境内,肃清前元梁王府与大理段氏的最后的挣扎。 朱元璋的意思不言而喻。 所以这次班师的只有蓝玉的五万京营。 也不少了。 等大军会到京城后,五万大军,三万五驻扎在城外的大校场,等朝廷的命令。 剩余的一万五随蓝玉入城,到城里的小校场,这些都是城内的常备兵。 同时会有一个简单的献俘仪式,不怎么重要,朱元璋也不会露面,朱标主持! 最后一些立功将士还要进宫,跟随朱标到武英殿,等待皇帝赐宴。 当然,这些都是当官的,最不济也得是个偏将、卫指挥,真正的大头兵很少得到这样的机会。 宫里也是一片忙乱,天还没亮,朱标就已经把朱雄英叫起来: “这次你皇爷爷让你迎大军班师,知道怎么做吗?” 朱雄英打了个哈欠:“多看、多想、多学、少说话”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时候,朱雄英才终于知道老爷子为什么都是一套粗布衣裳。 太难受了,穿个衣裳里三层外三层,两三个人帮忙得穿一刻钟,这谁受得了! 因为这是朱雄英首次走到前朝,朱标很重视。 能不能给朝臣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让朝野内外不因年龄就小觑雄英,作为父亲来说,至关重要。 朱标不会允许出现一丝意外! 而朱标自己也是少有的肃穆。 家国大事,在戎在祀。 不时的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穿着,看看还有什么不妥。 今儿个朱标和朱雄英穿戴的不是朝服和翼善冠,而是冠冕衮服。 朱元璋的规定:皇太子用衮冕九章,冕九旒,旒九玉,金簪导,红组缨,两玉瑱。 冕冠,就是头上戴的提里吐露一串串珠子的帽子,皇太子是九冕,九串珠子。 明黄色的衮服,上面还要绣着山、火、龙、华虫等共九样东西,只比老爷子的十二章衮服少了日月星辰。 金丝金线,用的是真正的黄金抽丝穿成。 这还不算,有的花纹因为颜色和轻便的需要,甚至是要用藕丝织成。 就是吃的那个藕,把荷叶的柄,掰断之后的细丝捻成的细线。 光这一件衣服就要做两年往上! 瞅了半晌,朱标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嗯,颇有威仪!” 而朱雄英自己是七衮八冕,衮服上的花纹比朱标的又少了黼(fu)纹和黻(fu)纹。 迎大军回朝是大事,所以朱标的太子仪仗一应俱全,浩浩荡荡的怕是上千人朝着宫外走去。 坐在车上,朱雄英还向朱标抱怨: “父亲,这衮服也太难穿了,你说咱什么时候才能像皇爷爷那样,不管什么时候都穿个粗布衣裳?” 朱标看着朱雄英一脸的沮丧,不由的生出想要逗逗他的想法,一脸的坏笑: “你不想穿?要不让半边儿和允熥穿?” 朱雄英没好气的呛到: “父亲说的算吗?” “臭小子!”朱标一呆,笑骂道。 “自孤受封以来,你皇爷爷对孤的信任,自古至今,可谓少有,呃...以后孤对你亦会如此,而将来到了你的子孙,孤希望你也能和你皇爷爷与孤一样...” “这是我朱家的根!” 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惆怅道: “粗布衣裳,这辈子就甭想了,你皇爷爷是开国之君,穿什么衣裳都一个样,可咱们说破大天,也不会有你皇爷爷那样的威望了!” “威仪,是需要衣服装扮的!” “所以父亲一天要换三身衣服?” “混小子!”朱标伸手欲打,又停在半空笑了起来。 自古以来,老皇帝最为可怕,尤其是开国的老皇帝,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帝国的掌控越来越纯熟,一个人便可以做到势压当朝、威压天下! 自然不需要额外的衣服仪仗来衬托威严。 可这些,朱标和朱雄英都做不到。虽然朱标号称是古往今来权力最大的太子,但他毕竟不是皇帝! 本来朱标还打算出城十里去迎大军回朝,被朱元璋拦住了: 拉倒!蓝小二那属驴的货,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给几分颜色就开染坊,就不能给他好脸儿!就搁城门口! 是以,整个太子仪仗到了城门口就停下了。 第26章 蓝玉回京(二) 将军回朝和御驾回朝礼制是不一样的,皇帝亲征回来,净水泼街,黄土垫道。 在京所有排的上号的文官武将皇子亲王都得身着梁冠朝服露个脸,恭贺武功! 有好场面的皇帝秉国,甚至百姓也得空城而出,迎接君父。 蓝玉当然没这个脸面,但是朝中来的人也不少了,以五军都督府的武将居多,不过六部也都派了副手捧场。 翰林院和督察院、詹事府不太给面子,哪怕是衙门里看大门的都没见到。 比较好笑的是太学和国子监的学生倒是来的不少,一脸兴奋的混在人群中垫脚伸头往前看! 看见太子的仪仗到了,一群头发花白的老臣和一群肌肉发达的武夫赶忙赶到车架旁边: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皇长孙殿下!” 伴着呼喊,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出了车架,温和的笑着: “众卿平身!” 朱标温文尔雅,到哪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朱雄英四下一看:呵!好家伙,一大帮子人,乌央乌央的!不过也着实没甚好看的,除了后脑勺就是屁股。 看到他三舅,也就是常森,常遇春的嫡三子,那小子还恶作剧一样眨了眨眼睛。 朱雄英笑了笑。 说起来,开国六公,只有他姥爷常遇春最窝囊... 他有些惧内,打仗的时候有可能嫖过,但是没敢往家里带,外宅都没敢养... 所以三个儿子都是嫡子... 大儿子常茂,爵封郑国公,文武双全,身高六尺有余,记得应该是洪武末年被发配,死于广西龙州,死的很蹊跷啊... 二儿子常升,袭爵开国公,坐蓝党伏诛... 小儿子常森,也是军中的宿将,不过性子却是个逗比,到哪都是一句咱爹淮西劫道出身。 下了马车,朱标回头问身后的常家三兄弟: “蓝玉到哪了?” “启禀殿下,方才探马来报,大军距城三十里,现在想想,应是快到了” 常茂说话的时候,刻意的弯下了腰。 “嗯,孤知道了,等着吧。” “伞!”又朝后吩咐道。 ...... 太子在城门等着,行军速度就快了些,这会儿已经隐隐看到了太子的华盖了。 蓝玉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琢磨,一会儿进城时需要的流程和步骤,省的待会忙中出错。 义子蓝四勇突然拨马走到蓝玉身边,也不见外: “父帅你看,真热闹哇!除了没有婊子,别的还都不缺哈!” 蓝玉一怔,旋即怒道: “闭上你那粪坑!” “到了京城,嘴上栓个锁!别他娘的还跟老太太棉裤似的,说话没个遮挡,给老子招祸!” ...... 军队,是一群人的意志。 数万大军行进,脚步如同一个人。除了不时有传令兵骑马往各部传达军令,竟然人不语,马不嘶。 看着大军离自己越来越近,朱雄英的心脏砰砰砰的直跳! 不是谁都能在数万大军的兵锋逼迫下面不改色。 “别怕,爹在!”朱标注意到了朱雄英的异状,伸手扯住了朱雄英的小手。“蓝玉治军有方啊!” ...... 蓝玉军前。 传令兵扯着高腔:“太子銮驾在此,大军止步!” “下马!”蓝玉一挥手,一旁的旗语兵跑到大军前方,开始挥舞手中的大旗。 “跪!”军令最是简洁,能用一个字的,绝不会用两个。 一声声号子从中军直接喊到后军,在空旷的城外显得格外明显! 数万大军单膝跪地: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参见皇长孙殿下,殿下千岁!” 数万汉子一起扯着喉咙嘶吼,场面相当壮观。 鸟不落地,兽不入林!连城外屋子上的灰尘也震的簌簌下落! “大丈夫当如是也!”朱雄英面色潮红。 “蓝玉总要玩些花活儿!”朱标也很满意。这种时候,也是彰显太子权威的最佳时机: “要不然总有些人惦记着孤厚道,想着欺之以方,真是想瞎了心!” 这时候,蓝玉身后跟着一众出征将领,走到了朱标的面前; “臣参见太子殿下!”尽管甲胄在身,蓝玉还是坚持着双膝跪地,行了全礼! 朱雄英想想也是:那些把军法当得比圣旨还重要的将军,最常见的一句话就是“请恕臣甲胄在身,不能施以全礼!”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汉景帝时期的周亚夫。 可这些人大多都没有善终。 起码,在大明,朱雄英还没有见过。 朱标很满意:胜不骄,很好,很好啊... 亲自上前扶起了蓝玉,又把着蓝玉的胳膊说道: “起来!蓝将军此次出征,使得我汉家丢失数百年的云南重归我大明治下...” “居功甚伟啊!孤会亲自向父皇给你请功!” 蓝玉是直臣,可直臣不代表缺心眼儿,听了这么多年的套话,就是头猪也会背了。 不过他的语气略微有些干巴: “臣不敢居功,都是陛下运筹帷幄,太子调度有方,手下将士用命,这才...” 身后的王弼等一干将领听着蓝玉这像背书一样的回答,拼命的憋着笑,嘴唇都咬成紫色了。 “不过臣出征时倒是真的想念太子!”这句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 朱标也是莞尔,头上冕冠的珠子也不住的乱颤。 朱雄英打眼望了一圈:都是短命鬼啊! 蓝玉、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定远侯王弼、还有蓝玉的几个义子。 被老爷子打为蓝党的人,这个场合就出现了七七八八! 朱雄英又仔细的瞧着蓝玉,身材算是比较匀称,不算高大,头发紧绷在发冠上,不怒自威。 怎么说呢,长得就嚣张! “臣见过皇长孙,皇长孙千岁!” 这时蓝玉才发现了一直在看他的朱雄英,赶忙又跪倒在地,不过却被朱标硬给拉了起来,佯怒到: “诶!他一个孩子....你是他的长辈!” “礼不可废!”蓝玉十分的坚持。 这下不仅朱雄英发自内心的高兴,连朱标脸上的笑容也更胜几分! “舅爷快快请起!雄英小小年纪,实在担当不起!” 这时大家伙才一窝蜂的冲上去: “恭贺将军!” “恭喜老舅!” “蓝将军到咱家喝酒哇!” “某家恭喜蓝将军了” 就在蓝玉一脸的笑容,抱拳向四周一一回礼的时候,朱雄英心里也不住的闪烁: 按如此来看,蓝玉此人虽直,却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最后却...唉! “这些都是太子的刀,太子死后,刀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第27章 敬我大明 这次俘虏的最高将领是前元的平章政事达里麻、云南大理国的段氏兄弟段宝、段珍。 达里麻是个硬气的汉子,自从被俘虏之后,只要吃饱了饭,嘴里就一直不干不净的嘟囔,但求一死! 但是之前呈报给朝廷的军报上已经发出,老爷子还没见过人就死了也不像话,蓝玉也不敢私自做主砍了他。 但是就这么骂骂咧咧回京也不成,不过治这样的人,蓝玉随便用腚就能想出十个八个法子。 先用刀把敲掉了一嘴的牙,然后把嘴用布塞起来,舌头上的血液长时间不流通,再说话就会大舌头,再加上元人说话一般有口音,到时候就算让说,说的话也听不太懂! 吃饭也别吃那么多,饿不死就成。 最后还牵来了一只大黑狗,告诉他再闹就把他那玩意儿割下来喂狗,反正受俘的时候看脸不看裆! 正常的爷们儿,面对朝着自己裤裆底下的刀子没有几个不怵的。 可以不要命,但是不要命之前不能不要脸! 所以回京的一路上倒很是乖巧! 段家兄弟俩倒是个识趣的,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十分听话,看来之前被蓝玉收拾的不轻! 整个的受俘仪式很无聊,大抵就是武将们展示下大明的兵威,然后朱标上前说以后在大明的治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做个良顺的百姓之类的云云。 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嘛!听得朱雄英直打瞌睡! 最后朱元璋还要在偏殿接见他们,对于两个识趣的段氏兄弟,老爷子很是满意,最后又重新赐了名字,一个叫段归仁,一个叫段归义。 真俗! 甚至还封了官儿!一个永昌卫镇抚,一个是雁门镇抚,官儿也不大,更是偏远的没边儿了。 不过对于降将来讲,待遇算不差的了! 朱雄英很遗憾,那两个段氏兄弟的先祖叫段正严,就是天龙八部里段誉的原型。 朱雄英还琢磨着这俩兄弟还能虎躯一震,施展家传绝学一阳指、六脉神剑把金銮殿闹个人仰马翻,最后施展凌波微步逃出生天! 至不济也得薅着朱元璋的脖领子正正反反来几耳光啊。 朱雄英还从来没见过有谁揍过老爷子,想想都刺激! 谁知道这么怂! 可见武侠和现实还是有差距呀! 至于那位平章政事达里麻,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乌拉乌拉的说了一大堆,老爷子也听不懂说的啥,但是瞅他的眼神不对,料想不是好话,直接就着人砍了! 接下来就是武英殿赐宴了,朱元璋还是面都没露,又是朱标跑上跑下的张罗。 说是赐宴,就是个意思!虽说宫里的伙食好,但你也不能真跟几辈子没吃过饭一样,豪爽的就知道咧着嘴吃! 毕竟能坐在这的人,都不缺一顿饭钱。 主要就是给几位常年打仗的将军一个机会,一个跟领导亲近的机会,也让朱标多看一看学一学,看有哪些将领能够才堪大用。 说白了,就是一顿商务酒宴,目的,就是为了让领导记住你! 当然,这个宴会最需要的就是有眼力见儿,要不然领导敬酒你不喝,领导夹菜你转桌。 能让小心眼儿的朱标记你一辈子! 是以朱标刚端起酒杯站起来,本来还窃窃私语的宴席瞬间鸦雀无声。 “咳咳!”朱标清了清嗓子: “如今圣君临朝,天恩浩荡,大明蒸蒸日上,百姓安居乐业,皆父皇之功” “父皇德比三皇、功比尧舜...” “这第一杯酒,我等遥祝父皇,祝父皇万寿无疆!” 朝廷礼制,对于不同的场合接话也是不一样的,这群武夫有些知道,也有些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一点,领导说什么,跟着说就对了。 所以他们一个个把酒杯高于头顶道: “德比三皇、功比尧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的也还算整齐。 朱标四下看了看,趁着这个功夫,秦无用已经再次把朱标的杯子满上: “这第二杯酒,孤要敬大明,愿大明盛世繁荣兴旺、国祚绵长...” “敬我大明!.....” “国祚绵长!.....” 连喝两杯,朱标不是这些喝酒跟喝水一个样的武夫,有些吃不住了,朱雄英赶忙端了杯水给朱标顺了下,朱标轻轻抿了一口,摆摆手接着道: “这第三杯酒,孤要敬在坐的诸君,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诸位奋不顾己、以身许国、连战连捷,才有了我大明这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一些武夫不由的觉得脸上有光,挺胸昂头,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多谢太子殿下!” 三杯酒下肚,气氛也热闹起来。 军中嗜酒如命,这会儿离太子比较远的桌已经有人开始拼起了酒。 两个听口音像是河南籍的将领,踩着凳子四处敬酒: “喝稀!喝稀!” 而朱雄英自从酒宴开始之后就一直在想,这次为什么是蓝玉回朝,而不是傅友德,毕竟傅友德才是这次出征的主将,而蓝玉、沐英都是副将! 是傅友德主打的仗,这次的功劳,足以封为国公! 可现在的结果却是蓝玉带领京营大军回朝接受朝贺,沐英带领湖广和四川的偏师留在云南,而傅友德的中军却遣散回原籍卫所。 目前充其量算是沐英的副手!对于刚立大功的功臣来说,这已经算是十分刻薄寡恩了。 甚至云南平定后,傅友德还得轻骑回京,匆匆见过家人一面,就要跟徐达出塞,坐镇北平。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大明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朱元璋,一个是朱标。 朱雄英仔细想了想,应当不大可能是老爷子,老爷子不太会钝刀杀人。 像记忆里蓝玉封狼居胥,一战打崩前元朝廷,风头正劲的时候,老爷子也是说杀就杀! 虽说有年龄大了时不我待的意思,但是以老爷子多年的威望,根本不会考虑那么多! 那就只剩下朱标! 可朱标是一个成熟的政客,不应该做如此不智的事情。 朱雄英突然想起来一个重要的关键点:傅友德最近几年跟冯胜走的太近了,而冯胜是周王朱橚的老丈人。 倒不是说傅友德跟太子走的不近,毕竟朱雄英之前见过傅友德,那家伙虽然有些憨,但是对于太子也是执礼甚恭,丝毫不敢违背。 但是如果和周王相比之下,就显得没有那么近了。 朝廷的统兵大将,跟藩王老丈人、乃至藩王走的那么近,你想干什么? 这是朱标给的警告,也是给他最后的一次机会。傅友德要是想的明白,回京见过皇爷爷之后,头一件事儿就是求见太子。 如果反应不过来,那多半....朝廷不缺一个带兵的将军! 带兵的将军,你可以不懂礼貌,也可以吃喝嫖赌,甚至可以打败仗,但是唯一一点:政治立场绝对不能错。 “在想什么?”朱雄英正在出神的时候,朱标在旁边看着他,轻声的问道。 这时候,朱标的帽子已经换成镶满宝石的皮弁,毕竟冕冠用膳实在是不太方便。 “儿子在想为什么是蓝玉....而傅友德现在?” 朱标似笑非笑:“想到了什么?” “是父亲...” “嘘!”朱标打住了朱雄英的话“回去再说!” 第28章 舅爷,陪雄英走走吧 今儿个是一个高兴的日子,所以一向不准朱雄英喝酒的朱标,也破天荒的给朱雄英倒了几杯。 不过朱雄英喝的是江南的米酒,这种酒是用蒸熟的江米拌上酒糟发酵而成,看着有些浑浊,喝着也没甚酒味。 酸甜口儿,当种果汁儿喝正好。 又被放进深井里被凉水镇过几个时辰,酸甜带着冰凉,在这个时节的应天府,喝上一口,凉气儿能从后脑勺直到尾巴根儿,沁人心脾。 那群武夫不喜欢这种酒,喝着没味儿,总觉得爷们儿喝这种酒有失身份! 但是在后宫的妃子们,对这种江米酿造的酒却情有独钟。 朱雄英很少喝酒,年纪太小,喝酒对身子不好。主要是朱标管的严。 好不容易能喝着一回,他就多贪饮了几杯。 但这种酒唯一的一点儿坏处就是后劲儿比较大。 不一会儿,朱雄英就觉得晕乎乎的,虽然脑子还十分的清醒,但是看谁都觉得有重影儿! 知道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非丢人不可,大明第三代皇孙大庭广众发酒疯,非得让人笑掉大牙,光想起来这个画面就让人不寒而栗! 晃晃悠悠的站起来,准备出去转转,解解酒。 蓝玉看见朱雄英晃晃悠悠的,一看就是一副喝多的样子,他也顾不上四周一直敬酒的众人,赶忙放下酒杯追了出来。 蓝玉虽说是朱雄英的长辈,但毕竟是外臣,宫里女眷多,万一冲撞了哪位出溜到前朝的妃子,就不好收场了。 “去看着点儿”朱标对旁边的秦无用使了个眼色。 出来被小风一刮,朱雄英脑子清醒了些。虽然还有些头晕,但不至于看谁都重影的地步了。 转着转着,本来想去后宫找马皇后,谁知道走偏走到武英殿旁边的跑马场上。 武英殿本来就是天子宴请群臣的地方,可有时候朱元璋来了兴致,还会在赐宴过后,着让文臣比赋、武将比武。 文臣比赋还好说,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就成,可武将比武就不妥当了。 地方太小,连马都跑不起来,那还比个什么武。 所以老爷子就又着人在武英殿旁边的空地上修了个跑马场。 这个跑马场很大,四四方方的地形,整个地面平整的铺上了红色的观音土,跑起来不伤马。 坐东向南还修了个亭子,供人休闲纳凉。 为了防风固土,跑马场周围还种上了一圈桉树。 至于有没有风水上的一层意思,朱雄英就不知道了。 “牵马来!”朱雄英虽然脑子很清醒,但是嘴已经瓢了,说话基本没有经过思考就秃噜了出来:“老子要骑马!” 跑马场自然是有马的,西边有个小马厩,里边有两个太监,归御马司管,养了几匹送过来的草原良驹,不过也不多。 宫里的马基本都是北方草原进贡来的,着御马司驯过后,才会分发到各处。 他们的马驯的不错,任是何种刚烈的马,被御马司驯过后,都十分温顺,乖巧的像个宝宝。 “马倌儿!马倌儿?” 喊了两声不见人答应,朱雄英急了: “人呐?马弁?” 正在这时,远方的马厩紧赶慢赶跑过来两个太监,走到朱雄英面前,也不认识,站在那大眼瞪小眼的看着朱雄英。 一脸慈爱的蓝玉远远的跟着朱雄英,看着朱雄英的背影,不由得看呆了。 这是姐夫的嫡外孙呐,如今一表人才,姐夫,你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他突然又想起朱雄英的亲娘,那姑娘从小就喜欢跟在蓝玉的屁股后头,绑着羊角辫,小短腿倒腾的飞快,整日老舅老舅的叫着。 蓝玉不管在外带兵有多难,看到好吃好喝好玩的,非要抢过来给侄女不可。 “唉,那丫头是个命薄的,才刚享两天福,就没了!” 蓝玉眼角流过一滴泪,两眼婆娑的看着朱雄英,没娘的孩子像根草,偏偏又是个富贵以极的命,从小到大,宫里这个是非窝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的算计: “丫头,你放心,只要老舅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容人把雄英欺负了去,任何人!” 他这话不是无故的放矢。 之前还好,吕氏没有儿子,可如今吕氏也有了自己的亲儿子,眼见着朱允炆也慢慢长大了,吕氏心里能没点儿想法? 吕氏有没有想法蓝玉不知,但是他知道的是,朱雄英是太子和已故太子妃的嫡长子,他就应该坐在那个位置上。 作为淮西的武人,在战场上厮杀混功勋,百战艰难余生,没有超越常人的心智和坚韧,根本做不到。 所以他这等将军,很多时候唯一能信任的只有手中的刀。 听到前方似乎嘈杂起来,蓝玉脸皮一紧,赶忙往朱雄英身边赶去。 可是比蓝玉更快的,是朱标的贴身太监秦无用: “放肆!瞎了你们的狗眼!皇长孙殿下当面,还不跪下!” 直到那两个太监把马牵过来,还是一副哆里哆嗦的样子。 以当时的情况来看,当场杖毙都是应该的。 宫里的马最是温顺,这头母马牵过来的时候,还亲昵的低下头往朱雄英的怀里拱了拱。 只是这匹马似乎有些害怕身边的蓝玉,马蹄翻腾的时候总是若有若无的避开,有时候看见蓝玉直勾勾瞅向她的时候,还焦躁不安的不时用蹄子刨地! 可温顺归温顺,可一匹马的身高,再矮也比小孩儿高多了。 朱雄英本来就只到马腹,又喝了酒,翻腾了几下,也没骑上去。 秦无用谄媚的笑了笑: “我扶殿下!” 朱雄英扭头瞥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起开!”,蓝玉粗鲁的推了他一把! 扭头跪在马腹下: “殿下,踩着臣!臣身板硬朗!” 朱雄英笑了笑,踩着蓝玉的肩膀骑在马上。 这会儿酒也醒了大半了: “舅爷,陪雄英走走吧!” 第29章 忠义 蓝玉牵着马缰埋头在前走着,精壮的体魄给朱雄英一种浓浓的安全感。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晚了,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身上,给两个人披上了一道金黄色的外衣。 过了良久,谁都没说一句话。享受着这短暂的安宁。 蓝玉不说话,是因为他本身就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而朱雄英不说话,是因为他脑子里一直在思考: 大明立国不久,武德充沛,将星璀璨,徐达、李文忠、汤和、傅友德、冯胜这些带兵大半辈子的老家伙都还在,远轮不到蓝玉当家做主。 而军中,是个论资排辈的地方,要不是姐夫常遇春的遗泽,太子朱标的力捧,他根本做不到现在的位置。 不过升迁过于迅速,又是太子的姻亲,不免养成了有些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性子。 不过他这位舅爷也有好的一面,记得刚跟常遇春投靠的时候,他一个字都不识,连军报都不会写,搞得老爷子还得专门找个夫子教他识字。 而教他认字的这个夫子就叫朱升,最早提出战略发展观的就是他。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就是这九个字,是朱元璋能从贼头一跃成为皇帝的根本原因之一。 而蓝玉也很有意思,第一个会写的字是忠,第二个会写的字是义! 蓝玉对朱升说:人活一辈子,对上讲究的就是一个忠,对朋友讲究的就是一个义。 咱虽是劫道的土匪,但咱也最看重忠义,砍了咱的头,咱也不能忘了这两个字。 结果被朱升报告给老爷子知道后,他大感快慰。 甚至就因为这两个字,后期蓝玉各种不法之事,明里暗里,老爷子也都咬咬牙认了。 朱雄英看着蓝玉挺拔的脊背:说他死的冤,是真不冤,说他死的不冤,却也有数不尽的意难平。 光是找死的罪名就有三个。 记忆里打崩前元朝廷之后,头一件事就把北元王妃给睡了,你是有多馋?那女的是镶金边儿了还是镶钻了?一点儿就不知道避嫌? 廖永忠的小妾就逾制用了一根簪子,就被全家赐死,虽说有廖永忠干了脏活的原因,但是也能知道老爷子到底有多看重上下尊卑。 你这不是给自己上眼药嘛! 得,不是咱媳妇,咱忍了,老爷子念着当年的两个字,没办他。 又夜攻喜峰口,自家人攻自家的关隘,搁朱雄英自己也要砍了他,还是老爷子念着是太子的人,又暗中放了他一马。 甚至离间老爷子的亲生骨肉,老爷子也忍了。 蓝玉不止一次的跟太子说四叔有大志,劝太子爷早点拿掉燕藩。 这事连我都知道!刚才在酒宴上还跟父亲递小话呐,老爷子能不知道? 就这,老爷子也忍了。 甚至在军中认了三百多假子。 老爷子自己才二十多个义子,你一个做臣子的干儿子比天子还多,你想干什么?造反吗? 就这,老爷子也忍了。 但是老爷子唯一忍不了的就是,朱标死了! 这下彻底完活,蓝玉这种性格,朱允炆那种草包能镇得住? 舞刀的人都死了,那还要刀干什么? 算求,你死去吧! 老爷子大肆挥动了屠刀。 但是目前唯一能证明的就是蓝玉从来没有谋反的心思,至少在老爷子死之前没有有。 不过死法也是最惨的,剥皮送给了当时作为蜀王妃的亲闺女。 让亲闺女看自己老爹的人皮! 渍渍渍,这事儿也就老爷子能办出来。 想到这,朱雄英不禁想到,趁着蓝玉现在人微言轻,还没有太嚣张跋扈的时候,提个醒也好... 但是毕竟是自己舅爷,话也不好说的太重。 “咳咳”朱雄英措了下词: “永昌侯?” 蓝玉诧异的扭过头:“殿下?” “嗯....最近我听说最近朝中御史台上了不少奏疏,都是参你的!” “说你任人唯亲,在军中广布假子,更有甚者,说你结党营私,鬻宠擅权...” “虽说皇爷爷和父亲信任,但是也不好让他们太过难做不是?” “你当收敛些” 大明朝的文官系统有一个非常牛叉的被动技能,那就是风闻奏事。 这个东西虽说是宋仁宗赵祯发明的,但却是老爷子发扬光大的。 可以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参劾朝中任意的官员。 “放屁!”蓝玉这会儿脸都红了。 可能感觉在皇长孙面前不能太放肆,他的脸色多少缓和了些,接着又说: “殿下,你不要听那些遭了娘瘟的书生乱说,这群瘟书生专门跟咱们淮西人过不去,个顶个的坏!” 骂了几句,又看了朱雄英一眼,接着狠狠的说: “咱不任人唯亲,还要任人唯疏不成?” “搞得老子的部下,都不听老子的话了,他们就高兴了?” 朱雄英一听,差点背过气去,这混不吝的杀才! 任人唯亲就任人唯亲,你还光明正大的承认了,承认就承认了,你还认为自己做的对! ‘也就是老爷子不想杀你啊!’朱雄英一叹,直接岔开了话题: “嗨,这些事咱们自家人私下说说不妨事,不过我真是羡慕舅爷呀,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听说这次那个什么平章政事达里麻就是舅爷亲手抓的?” “哈,那老小子还不服!咱又让人把他放了,给了他一把刀,咱赤手空拳跟他打!” “殿下您猜怎地?” “叫咱一拳头就给夯趴下了!” “要不是咱瞅着他五大憨粗还有点子用处,咱非砍了他不可!” 说着,还双手握拳,做了个力劈华山、向下劈砍的动作。 第30章 马腹活命 这下可坏事儿了,本来蓝玉牵着马缰,这匹母马还算温顺,结果看到蓝玉这个动作,可把这匹母马吓坏了,突然就惊了。 高声嘶叫着,尥着蹶子就把朱雄英掀翻了下来,紧接着前蹄高高扬起,无意间朝着朱雄英就踩了下来。 海碗口大的蹄子,这脚要是踩实了,最不济也得折几根肋骨,要是命不好,当即就能被踩死! “吾命休矣!”朱雄英眼睛都已经闭上了。 旁边的秦无用和御马司的小桌子、小椅子也是面无土色。 “杀!”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身旁的蓝玉直接窜到了马腹之下,迎着这匹马的前蹄,大喝一声,直接就把这匹上千斤重的马给掀翻了! 接着就慌里慌张的伸手往朱雄英身上摸: 伤到哪没有哇? 看着这位杀人如麻的将军,在此刻真的慌了神儿,朱雄英心里浮现一丝温暖,伸手挡住蓝玉的手: “舅爷,我没事!” “呼”怔怔的瞅了他半晌,蓝玉突然松了一口气。 直接瘫倒在了地上,脱力的后遗症终于爆发,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 躺在地上喘好一会儿,蓝玉终于恢复了几丝力气。 扭过头对朱雄英露出一丝难看的微笑说: “殿下放心,只要蓝某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谁伤了殿下!” 朱雄英也学着蓝玉,躺在了满是红泥土的地上,两只手交叉到脑后: “孤信你!” “只要你不负孤,孤必不负你!” 朱雄英扭头看向蓝玉,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向蓝玉伸过去一只手。 而蓝玉也是莞尔一笑,艰难的抬起了手。 “啪” 一大一小的两只手掌已经合在了一起。 实际上说,朱雄英称孤是不行的,他只是朱元璋的孙子,虽然受宠,但是并无爵位和敕封。 正常来讲,只有等他过了十岁,册封为太孙之后,才可以称孤道寡,这个如果按朝廷礼制来讲,已经是属于僭越了! 只是朱雄英仍然这么做了,因为称孤之后说的事儿,就属于朝廷政事。 这个约定就不算是后辈子侄对舅爷的承诺,而是君臣之间的承诺: 你只要不造反,惹出天大的事儿,我给你扛! 这个道理,蓝玉应该懂。他毕竟只是憨直,不是傻子! 朱雄英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承诺,可能是前世蓝玉的遭遇让他起了恻隐之心,可能是刚才的救命之恩,也可能是蓝玉自始至终的忠诚。 但是他知道,他这么做是不对的,权力的本质是来自下层。 蓝玉可能没什么想法,但是备不住他那么多的义子,他不想当皇上,万一他的义子想当大将军呢? 黄袍加身,这种事儿过去才几年呀? 他可以忠如周公,但是他的义子们不一定各个都是这样的想法。 君弱臣强,功高震主,这才是造成前世蓝玉族诛的根本原因。 当然,这个君是朱允炆,朱允炆一丁点功都没有,大明开国之初,根本没有功劳比他还小的人。 那些个藩王,二叔三叔是死了,要不然这皇位还不一定是四叔的! 记得前世老爷子还活着那会儿,那时候半边儿已经是储君了,四叔都敢拍着朱允炆的胳膊:嘿,小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只是不知道四叔有没有胆量这么对我! 想到这,不由的有些闷闷不乐,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咱回吧!不然皇爷爷和父亲要等急了!” 扭头看向跪在地上的秦无用和小桌子小椅子: “我这不是没啥事儿吗?” “好了!”搀蓝玉一把,又接茬说道: “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不要在外边宣扬,不然皇爷爷和父亲要你们的脑袋可别怪我没提醒过!” “遭了娘瘟的”蓝玉站起来就破口大骂: “你们是怎么驯马的?驯成这个熊样就敢牵出来让皇长孙骑?要是出了事儿,老子要活寡了你们!” “还有这匹该死的马!”扭头又看向朱雄英笑道: “等出宫啊,咱向皇上要个恩典,把这匹马要走吃肉!” “马肉好吃吗?” 蓝玉歪着头想了想“不好吃,又柴又老!还有股子酸味儿” 蓝玉叭砸下嘴,颇有些回忆:“不过到底是肉哇,是肉,就比菜好吃!” 朱雄英忍俊不禁。 正在这时看见刚才这匹尥蹶子的母马,前腿膝盖着地,慢悠悠的跪了下来,眼角留着眼泪,止不住的的磕头” 朱雄英一奇,扭头问驯马的太监: “你们平时还这么驯呐!教马磕头?闲的?” 刚站起来的太监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御马司不曾有这样的驯法,不过像牛马之类的畜生通人性,有时候觉得必死无疑的时候,便会磕头求饶!” “还有这种事儿呐?”朱雄英扭头看向蓝玉。 “是有这种说法,但是臣见得少,军中的马都不怕死!”说起军中的事儿,蓝玉一脸的狂热。 “真是好马呀”朱雄英慢慢又走到这匹马的旁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肚子,看着这匹浑身黑的发亮,身上像披了缎子似的,唯有四只蹄子是纯白色。 对她低声说道:“以后你的名字叫踏雪,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敢把我掀翻到地上,我一定杀了你吃肉!” 说完,还气鼓鼓的看了她一眼。 “把这匹马送到坤宁宫去,我要了!” “恭喜殿下”蓝玉掰开马嘴看了看,“看看牙口,这马才刚过三岁,再过两年就会越发的健壮了!” “千里驹呀!”朱雄英看了眼蓝玉,也不知道说的是马还是人。 ...... 蓝玉正襟危坐,屁股只敢坐一半椅子! “云南这一仗打得不错!”朱元璋放下批折子的笔。 “都是托皇上和太子的洪福!” “狗屁!”老爷子只是声音略微高些,蓝玉就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 “咱说你打的好,那就是打的好!” “你的意思是咱说的不对?” “你蓝小二啥时候学会这一手了?” “到了京,不先见咱,到处瞎晃悠啥,非得咱请你?” “你小子腚上画眉毛,好大的面子!” 第31章 记着生辰 要说蓝玉对朱标是恭敬,对于朱元璋那就是彻头彻底的害怕了。 老爷子声音高一些,蓝玉心里就哆嗦一下。 “臣...臣..臣..” 蓝玉趴在地上,臣了半天说不出一句瓷实话,这会儿都快哭了: 这老爷子还讲不讲理,是你传旨先让我等赴宴,结果这饭菜刚进肚儿,还没化成大粪你就不认账了? 正当蓝玉汗从脑门只流到脖子上,朱标恰如其分的解了围: “蓝玉办差还是忠心的” “哼”要不咱咋让他去了云南?”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将军多的是!” 接着他面色一缓: “既然太子给你说情了,咱就先饶了你这次” 他摆了摆手,示意蓝玉可以走了。 良久,朱元璋突然对朱标说道: “这个人要压一压!不然将来你不好用!” 朱标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朱元璋又站起身: “回坤宁宫!” 紧接着又吩咐道: “把这奏疏给咱抱着...” 等爷俩回到坤宁宫后,马皇后诧异的看了一眼: “耶?今儿个咋回来这么早?真稀罕呐! 她一指旁边的椅子: “饭还得等会儿,坐那等吧...” 朱元璋这会儿没有跟老太太打趣的心思,四处踅摸了一下: “咱大孙呐?” “带着小胖子去碽妃那了...” 朱元璋拧着眉毛:“去那干啥?” 马皇后忙着做饭的手顿了一下,扭头看向朱元璋,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愠: “俺说重八,你是不是活癔症了?今儿个你儿子出生你不知道?” “嗨!”朱元璋一拍大腿:“娘的,让蓝玉一打岔咱给忘了!” “不过咱大孙去干啥?” “大孙说咱你们老朱家混到现在不容易,好不容易添了丁儿,虽然是叔叔辈儿,可他这个长房长孙说什么得去祝贺一声!” 说到叔叔两个字,马皇后还特意加重了语气,然后又有些好笑的看着朱元璋: “到底是你们老朱家人,啊?” “嘿嘿,到底是咱大孙,小小年纪,就懂得这般道理,你说这小子咋想起来的?” “哼哼”马皇后鼻子发出点声音: “何止,宫里头数得上名字的,俺大孙都记了他们的生辰,说要等到了日子,去给人庆生。” “怕事儿多忘了,还特意记到纸上贴在了自己的小床旁边” “喏,就在那!” 说着,还扬起下巴还点了点旁边偏殿的石柱。 朱元璋走过去扫了两眼。 头一个就是皇爷爷──十月二十一 皇祖母──三月初十,父亲──十月初十...... 接下来就是些宫里的皇子皇孙的名字和各自的生辰时日。 甚至连就藩在外的秦王、晋王、燕王、周王和其诸子的生辰也在上边记着。 朱元璋不由觉得大怀快慰,大嘴咧到了后脑勺。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奋斗一辈子,水里火里忙前忙后真是值了... “咱大孙从小就是个可心儿的!” 正笑着,他脸上的笑容突然一收,扭头看向朱标: “你小子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作为咱老朱家的长房长子,你弟弟的生辰,你能把这事儿忘一干净?” “还没咱大孙晓事儿!” 朱标正兴致勃勃的看着这张写满朱家子孙生辰的纸,听见老爷子突然向自己开炮,顿时有些懵住了。 有心顶回去,但是看了看老爷子按在靴子上的手,他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国事艰难,儿臣也无心分神....呃...呃....要不咱现在看看去?” 看见朱元璋的眼神越发不善,朱标顿时改口道。 “看看去!”朱元璋一马当先。 ...... 按照宫里的规矩,刚生产之后的女人是不能见男人的,要避嫌!还有就是有些迷信的说法:不吉利。 但是朱雄英一个小孩子,倒是没有那多忌讳,所以碽妃只是思考了下就让朱雄英进来了。 只是面前多了一张绢纱做的帘子。 看着帘子后边依稀偷出来的人影,虽然坐在床上,又盖了厚厚的被子,依稀还能看的出,虽然不再是二十几岁的小姑娘了,但是还是韵味十足。 年轻的时候应当个美人。 朱雄英弯腰拱手施了一礼: “见过碽妃娘娘,今日听说娘娘添了龙子,雄英喜不自胜,特来恭贺...” 碽妃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女子生育,就是个活受罪的活儿计,不亚于一场生死仗!死在这上面的人,每年数不胜数。 旁的不说,就说自己的亲娘,也是生了允熥之后伤了元气,才一命呜呼。 “多谢皇长孙了!” 碽妃很高兴,外人瞅着龙子龙孙金贵的不得了,可在这个宫里,嫡出与庶出,规矩大于天... 所以她尽管精神不济,但还是刻意的结交道: “雄英到我这还见什么外呀!虽说平日里你在坤宁宫,也不常见面,咱们几个想亲近也没机会,今儿个来了,就多坐一会儿,啊?” “来人,给皇长孙搬个凳子” 接着又扭头对身旁的宫女吩咐道: “去,把那盘儿酸枣糕给皇长孙端上来” 碽妃说了会儿话,这会儿倒也精神了些,扭头对朱雄英笑道: “这酸枣糕,用的是辽东进贡的酸枣仁,着江西的师傅做的,前些日子我这身子不大舒服,皇上就给赏赐了些,吃着最是开胃...” 第32章 屠城和嫁妆 朱雄英看了看眼前的酸枣糕,晶莹剔透,粒粒饱满。倒也长的可爱。 可是他除了皇后宫里的吃食儿,别的东西,一向不进嘴。 虽说没有理由,没有仇怨,但是怎么也怕有个万一不是。 正为难的不知道怎么拒绝的时候。 “哇....哇...哇...” 刚出生没一天的小皇子哭了。 朱雄英连忙一个旱地拔葱,窜到了小皇子的摇篮前头: “哦..哦...不哭..不哭” “许是饿了吧?”碽妃也在一旁说道。 朱雄英也不搭话,轻轻的、慢慢的把小皇子从摇篮里抱出来,柔和的揽在怀里,就在殿里边四处的走动着。旁边伺候的宫女跟着朱雄英,紧张的把胳膊不自觉的伸向前方,生怕朱雄英把孩子摔了! “哦哦,不哭不哭....” 许是朱雄英的方法起了效果,小皇子果然不哭了,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刚出生的孩子视力不好,还看不清东西,也不怎么会动,但是依稀之间可以闻见身边人的味道,感受到周围的善意。 显得颇为玄学! 朱雄英顺着小手仔细的看了看孩子的脸,心里暗道: “渍,真丑” 小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脸上没长开,都是皱巴巴的,像个小老头,又老又黑。 像有的稳婆说的又白又胖,大部分都是糊弄主家,混赏钱的。 “皇上驾到,太子殿下驾到” 这时候,朱雄英突然听到朴人勇突然在外边喊道,这冷不丁的一声,大晚上的,还挺瘆人! “啥事这么高兴?叫咱看看!” 碽妃强撑着身子要起来给朱元璋见礼,老爷子赶紧快走两步,按着碽妃: “你身子不便,就不用行礼了!” “咱过来跟你说会儿话,待会就走” “谢陛下!” 这会儿朱标也是一脸的笑意,站在帘子外边: “父皇听说你添了龙脉,连饭都没吃就赶了过来!” 这会儿老爷子已经走到了朱雄英面前,轻轻的从朱雄英手里接过孩子,对一旁的朱标说道: “哎呀呀,你看看这眉眼,多像咱!” 轻轻的用手逗着孩子:“小子,爹来啦,哧...哧...” 老爷子不会逗孩子,朱雄英听着动静像辇鸡,差点没绷住笑: “皇爷爷,小皇叔有个名字吗?” 朱元璋脸上笑容一收,坐在碽妃的床边,开始吧咋嘴: “渍...嗯...渍...” 突然看见旁边放着的小房子: “这是啥” 碽妃瞅了瞅孩子,一脸的宠爱: “这是雄英送过来的,说是给小皇叔的见面礼” 朱雄英在宫里,吃祖母的,喝祖母的,宫里也没有月例银子给他,自己个儿穷的叮当响。 可朱雄英穷,他娘有钱啊。 常遇春本来就是个好屠城杀俘的,屠城为了啥?常遇春自己是个好杀的性子,倒也无所谓。 可手底下的兵不就是为了那点钱嘛? 可这些兵拿了钱,都能揣到自己兜子里? 别逗了,有的长眼力见的不用人说,自己就会孝敬上官,以期望下次屠城的时候还能捞着个好差事。 事实上,打仗就算是让你大索三天不封刀,你也得捞着个好差事,要不然让你把守城门要道,或者等到后几天人都抢完了再让你抢。 这种情况,别人抢钱抢的手都秃噜皮了,你口袋里还干净的叮当响。而有钱的,别人都抢过了,你再抢也没地儿抢去了,总不能对自己战友下手吧。 所以军中送礼,屡见不鲜,为的就是得个好差事,抢钱起来顺手。 可是这种情况下,当兵的还没见着钱,就要先掏出来点儿贿赂上官,等大军进城之后,为了先回本,再挣回来点儿。 再加上那个年代,百姓们都没什么家当,那点儿东西在百姓自己看来,那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所以把东西藏各种隐蔽的地方。 如果不下狠手,要是不挣钱还好说,关键是之前贿赂上官,还出了不少,要不然就赔了,哪有爷们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还赔钱的道理? 所以在当兵的不得为了那点钱财,往往大肆杀戮,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们也有老婆孩子要养活! 所以一般屠城的将令都是大索三天不封刀,因为三天后,什么都没有了。实际上都不用三天,只需要两天工夫,一座再大的城池,也就剩下一片白地和尸骨了。 也就没有必要四天,五天的耗着。 所以汉朝程不识治军严谨,军纪严明,又爱戴士卒,手底下的兵能各个以一当十,而常遇春蓝玉治军宽松,手下士卒却各个以一当百,核心的根源便在此处。 在这个时候,跟士卒说家国天下,爱国情怀?那就是扯淡!当兵吃粮,粮食够吃,接下来就是为了挣钱。 不挣钱,谁替你卖命? 所以最后到了常遇春这儿,这一层一层的下来,就算是不主动收,常遇春的家底儿,也比其他的开国公爵侯爵厚了不少。 正因为如此,老爷子也不猜忌他,名声坏到这个地步的,还有什么猜忌的必要! 所以常家嫁闺女的时候,大车小驾的,一车一车的往宫里运东西,直从白天运到了天黑,还没有运完一半儿! 嫁的是明媒正娶,娶的是患难与共,在这种封建时代,女子地位要比男子低了不少,可是结发夫妻却不在此列,正常来讲,在家中地位也不比夫婿低的。 本来这个时代的嫁妆,都要比彩礼浑厚的多,嫁闺女又不是卖闺女。彩礼,随便意思下就得了! 可是这些嫁妆,俗称压箱底儿,夫家是没有权利动的,就算是这个女子死了,也得落在这个女子所出的儿子手里。 朱雄英的亲娘死的早,所以在宫里常家的嫁妆都落在了常家的外孙手里,也就是朱雄英和朱允熥的手里。 宫里能正大光明使用这些的,只有朱雄英和朱允熥,可是朱允熥年龄还小,朱雄英琢磨着他也用不到,想了想也就把弟弟这份责任给担了起来。 不能累着弟弟不是? 朱雄英的意思是放在库房里,就是个物件儿,几个库房里的珍稀宝贝,见天换着儿玩,也能几年不带重样的,不如拿出来,还能卖点儿人情。 宫里的这些个嫔妃娘娘,每月的月例银子是有定数的,除了几个特别的嫔妃,没有强大的外家,真的稀罕的物件儿,也买不起。 第33章 无有不准 朱雄英拿着府库的单子百般斟酌,定下了三件物件。 头一件是一杆毛笔,这杆笔的来历可以追溯到元世祖忽必烈时期,笔毫用的是忽必烈于张家口狩猎时候,遇上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彪脖颈下的一撮毛。 而笔杆是当时恰值南宋樊城失利,贾似道割地献城,赔给元朝的一批西域的玉石,选其中品相最好的一只做成。 笔名文渊,当时的元曲大家关汉卿的亲手题跋,着能工巧匠雕刻而成。 一般的毛笔,工期最长不过一个月,可光制作这一支笔,几名工匠一起都要耗时半年之久。 正常人家得了这支笔,通常不是用来写字的,也不舍得用这样的笔写字,都是当个工艺品收藏传家的物件儿。 当年朱雄英的姥爷常遇春带兵攻进了大都,在元庭皇帝内库找到了这支笔。 而第二件是一把刀,是北元最后一位皇帝元顺帝作为太子时,他爹元明宗送给他的成年礼。 刀名定疆,用繁体字刻在刀柄下方,刀柄四周皆以黄金铸成,嵌以宝石,显得十分奢华。 整把刀的个头较小,还不足一尺见方,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平常就当个礼器使用,显摆用的物件! 也是常遇春北伐时候,从元朝府库抢的,那时候朱标和常氏虽然还未成亲,但已有婚约,常遇春琢磨着把这把刀送给未见面的外孙,也就顺手带了回来。 最后一件是个玩意儿,还是常遇春从北元薅的羊毛,具体谁的东西就说不出来了。 一个纯红木制作的小四合院,做的十分精致,小门小窗都可以打开,甚至可以看到屋子里的摆设,院子里还有个老者在品茶下棋,旁边还有个驴在拉磨。 磨盘上浇点水,这头拉磨的驴还能动换,跟后世的八音盒类似。 朱元璋问的,就是这个院子。 朱元璋这时候看着这个小房子,心里正在想:叫什么呢?拉磨的驴?朱磨?朱驴?朱下棋?不好听啊! 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房屋一间是为楹,就叫朱楹!” “如何?” ‘这老头取名儿这么随意的吗’朱雄英正在发呆,却听见旁边的碽妃已经反应过来了: “朱楹谢皇上赐名!” 碽妃很高兴,不管是叫什么名字,总归是皇帝给取的,不像她大儿子,出生时候皇帝正在外边打仗,七岁时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朱标也在一旁笑着说: “丹楹刻桷、凿楹纳书,父皇意寓高远,寄望深邃,儿臣自认不如!” 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雄英算是看出来了:位高权重者,倒不是每每都能一语中的,搞得自己高深莫测,英明睿智一般。 分明是自己胡扯,下边人却总能翻遍典章古籍,找补回来。 正想着,朱元璋站了起来: “行了,咱就是过来跟你说说话,你这身子还不大方便,回头咱让太医院琢磨几个进补的方子,你先歇着吧!” “不用送了!” 朱元璋看了眼那把定疆刀,眼神稍微停顿了下,扭头出了门。 “恭送陛下!” 回到坤宁宫,老爷子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瞅了眼朱雄英,略带几分考教: “你倒舍得!” 那把定疆是前元太子的佩刀,你姥爷那杀才手快,先扒拉到怀里,徐达跟他说看几天都不成,说要留给自己的外孙。” “你这倒是大方,转手送人了!” “嗨!”朱雄英倒了碗水给老爷子: “都是自家人,这算的了什么!” “不说别的,就说四叔在北平和元人打仗的打的那么艰难,咱们也不能因为宫里的事儿让四叔分了心!” “再者说了,咱们老朱家起家艰难呐,皇爷爷厉兵秣马、宵衣旰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才有了咱们家的风光!” “要是咱们老朱家人丁兴旺,亲情和睦,等咱们将来见了祖宗,也有个说头,不能让祖宗们说咱们不孝!” 一句话说完,朱标也是频频点头,大感欣慰:不说别的,单凭这份孝心和仁爱,就足以证明自己平常的教导没有白费,将来等雄英做了皇帝,至不济也能是个守成之君。 自己这个儿子,长大啦! 而老爷子自己已经红了眼眶,默默的擦了下眼角的泪水,一把搂过朱雄英: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 “咱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天下之大,竟然没有咱的半片容身之地” “上无片瓦遮身,下无点锥立足,四下望去,举目无亲!” “咱娘....咱娘死了,咱连个埋咱娘的地方都没有!” “别说棺材,连片草席都没....没....是咱二哥,脱了自己的衣裳,给咱娘裹了裹身子.....” “咱...咱和...二哥.....咱和二哥用手刨了个坑给咱娘埋了!” “那天还下着大雨,咱就和二哥就一边刨坑,一边往坑外头舀水....咱...咱...” 说到最后,朱元璋已经泣不成声。 马皇后轻轻的走到老爷子的身后,轻轻抚摸老爷子的后背。 一旁的朱标也是红了眼眶,安慰朱元璋: “父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想来爷爷奶奶在天之灵看到您如今的成就,也会欣慰不已!” “所以,咱恨贪官,要不是他们,咱娘也不会死,咱恨,咱恨不得杀尽天下所有的贪官!” “唉”朱雄英默然。 哭了一会,老爷子一把抓过朱标的手: “老大,你有一个好儿子,你给咱生了个好孙子!大明有你们俩,咱就算是死了,也能闭上眼了!” 又泪眼婆娑的看着马皇后: “妹子,咱大孙,你教的好哇!” “大孙,你想要啥,现在给咱说,无有不准!” “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咱也派人给你摘下来” 朱元璋今日去了心病,内心极为高兴。 国朝待朱氏子孙,可谓极其优渥,各地的藩王除了不能自己收税,不能选拔官员之外,高俸,兵权,可谓应有尽有,在藩地闹出一些事情,老爷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在自己死后,后继之君对自己的亲人重现李唐旧事,同室操戈,大肆杀戮。 朱标是个厚道的,就算削藩,也不会搞得腥风血雨,他最担心的,恰恰就是朱雄英,这孩子杀性太重,小小年纪就是一副杀伐果断的样子。 今日听朱雄英一番推心置腹,确实长出一口大气。 第34章 太子欲结亲? 朱雄英苦笑: “孙儿份内之事,实在不敢要什么奖赏!” “那不成”老爷子不讲理,不要还非给。 “嗯...”朱元璋沉思片刻:“这样!” “你既然喜欢武事,咱每天准你两个时辰的假,让保儿他们教你些带兵的法子!” 保儿,也就是李文忠,是老爷子的外甥,刚投奔来的时候还被老爷子收为义子,妥妥的太子死党” 除了已经被圈禁的朱文正,目前大明年轻一代,带兵水平堪称最高。 “对,还有蓝玉,那小子带骑兵确有一手” 朱雄英很好奇:“有皇爷爷厉害吗?” “哼哼...” ..... 魏国公府。 徐达徐辉祖面对面坐着,手边儿的茶飘着一股子热气儿。 两个人都不是喜欢说话的性子,对坐沉默了良久。 最后还是徐达先忍不住,从怀里掏出一本书: “明日为父就要出发北平练兵了,留你在家,要看好这个家!万事小心,忠心事上,有什么事记得给我写信!” 还是老一套的说辞,每次出门说的都是如此,徐辉祖早已是习以为常。 “是” “看好你二弟,自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几十岁的人了还是不改,要是闯祸就打断他的腿,长兄如父,你不可姑息!” “是” “这本兵法纪要,是为父杀伐征战几十年的经验总结,前几日在宫中,皇长孙跟为父张了嘴,你誊抄一份,这一份等大孙子病愈入宫,让他转交皇长孙!” “是...嗯?”徐辉祖面露难色,似乎在想该不该说,沉默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 “前几日太子找到儿子,倒是没说什么,不过儿子听太子的意思,像是想跟咱们家再结一门亲事” 徐达皱了皱眉毛,粗密的眉毛像是扭在了一块儿: “不要妄猜上意!” ...... “是皇长孙和俏丫头?” 俏丫头就是徐辉祖的大女儿,是徐钦的姐姐,名字叫徐俏儿,今年刚十二岁。在家里的影响下,不仅仅熟读诗歌典籍,对骑马游猎倒是也擅长,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徐钦自小就是受她欺负长大。 出身武将世家,处事和为人倒也善良、干练。 徐辉祖翻了翻眼睛:你不是不猜上意嘛? “呃...应该是,咱们家也没有其他合适的人了” 皱着眉毛想了半晌,徐达缓缓吐出一句话: “皇上不会同意的!” 朱元璋的心思他最清楚,尽管北元还依然不时在边疆劫掠,但观其气数,明显已经日落西山,而大明却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朝气蓬勃。 开国之初,那时武将势大,皇子们都和武将勋贵联姻,为的是笼络人心。 而太子和常氏联姻也是为了让太子借助常氏的势力坐稳朝政,再者两人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也是不低的。 而现在,大明逐渐从武事转为文治,一些淮西的武人也要渐渐退出朝廷。 像武定侯郭英,凤翔侯张龙,最近都有些要隐居幕后的意思。 文治为体,武事为用。 虽说还没有到马放南山的意思,但是皇上和太子也在慢慢减低武将在朝在野的影响。 另外现在随着皇上年岁渐长,早已不复当年打天下时候那般贴心,如今对这些人,皇上和太子既用且防。 在这种时候,皇帝绝对不允许以后的皇帝再有一个强大的外家。 要防止外戚专权呐! 而太子想要和徐家联姻到底是什么意思,防备燕王? 可燕王在北平倒也没有什么不法的行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会不会是允恭自作多情?毕竟太子也没说透,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唉”徐达想了良久,感叹一声:“天家无亲呐,太子怎么说的?” “呃”徐辉祖想了想:“儿子也觉得皇上不会同意,但儿子听太子那意思,像是有什么法子!” 徐达一瞪眼:“能有什么法子?老子告诉你,以后这种事儿,少往里头掺和,徐家树大招风,太子要怎么做是太子的事儿,跟徐家无关!” 顿了顿,感觉还不保险,接着警告道:“你要是敢整出什么幺蛾子,到最后捅出什么篓子,老子也得把你的腿打折!” “呃...是” ...... 大军班师的时期已经过了,假期没了,而朱雄英又得回文华殿上课了。 翌日一早,朱雄英就已经到了学堂。而前殿朱标正在接见准备出发去北平的徐达。 徐达正襟危坐,连屁股只坐到椅子的一半: “前些日子,臣看了燕王发的军报,说 “呃...这次去北平,还得太子殿下拿个章程,具体怎么行事,请太子示下!” 朱标拿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像是在思考什么,停了一会: “孤也没想到会这么急,本来还打算等傅友德从云南回来,再与你一道赶赴北平!现在想来,怕是不能了!” “只是这次想来北元朝廷要趁着秋高马肥的时候劫掠一番,打退便是,倒是不用太过深入” “自王保保死后,北元也没了什么拿的出手的将领,乃儿不花自保有余,进取不足,不足为患” “可朝廷目前并无大规模北伐的打算,如今兵饷,粮草等准备不足,需稍等时日” 紧接着朱标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过徐达一直低着头,也没看见: “不过魏国公此去,倒是可以和四弟,就近一叙翁婿之谊,哦对,趁机也看看妙云!” 徐达还是那般滴水不漏: “臣只知国家,不敢以私废公” 朱标露出一丝笑容:“嗨!瞅你说的,就跟谁猜忌了你似的” “不过四弟自小被孤宠坏了,有什么事情,跟孤写信,上折子,孤替你们做主!” “多谢太子殿下!” 第35章 朱标的心思 第三十五章 把徐达送出门之后,殿里的香炉簌簌的往外冒着烟,一旁的冰鉴像是比赛一般也不时往外吐出一丝丝的寒气。 朱标挥了挥手,让身旁伺候的秦无用退下,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 在纸上写下西安、太原、北平六个字,又自嘲的笑了笑,把草纸放在烛灯上,亲眼看着烧成灰烬。 略带痛苦的揉了揉眉心,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对几位弟弟的爱护是真的,情谊也是真的,可是作为太子储君,有些事情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老爷子早年忙着打仗,几位弟弟说起来,都算是自己带大的,尽管几位弟弟对自己十分恭顺,颇有几分濡慕之情。 但自己处在这个位置,就注定了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蓝玉说望过老四的气,说老四有王者之气,朱标自己也不信这个,也不会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去无辜的猜忌国家的亲王。 可西安、太原、北平诸卫的卫指挥虽说都是东宫出去的属官,可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人还有几分真心尚不好说。 当初朝廷扶持燕王,自己也在其中推波助澜,粮饷、兵马、军械无一不准,更深一些是有些节制秦王的意思。 天下第一藩啊,虽说自己不怕,可总要为大明万代考虑。 君不密则失其臣,臣不密则失其身,有些事情,也不得不早做打算。 如今看来西安倒是不用太过在意,最近父皇有迁都的说法,看那意思,多半要从西安、洛阳选择新的都城。不过现在时机不到,要等等。 ...... 等等吧,现在北元未灭,确实需要将出一门,朱标这样安慰自己。 最近几年草原上不太平,黑灾白灾肆虐,看来冻死了不少人和牛羊。 要不然去年,乃儿不花南下打草谷,不可能攻击永平府这样的重镇。 不过连城门都没看到,就被汤伯带兵打跑了,看来王保保死后,北元真是没有能人了。 唉!天下奇男子啊。终究逃不过一捧黄土! 要不要提议开办互市? 互市一开,可抵百万大军,边境也就不用留许多的大军,孤也能抽出手来,处理其他事情。 哎,等等吧,最不济也得打服了再开互市,上杆子的不是买卖。 互市要多出茶盐,云南刚刚归附,那有几个不太济事的盐矿,出的盐又苦又涩,嗯...做买卖就用那的盐! 铁器不能出,火器不能出,粮食换战马,想来他们也是不会拒绝。 最好让大明在草原上圈几个马场,唉...明军缺马呀! 高丽最近乱的厉害,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嘶...对..李..李成桂,听说连纳哈出的北元铁骑都被他击败了,哼...倒是个人物! 以后主掌高丽政局,大约便是此人。 只不过李成桂部最近有向辽东转移的迹象,已经跟大明边境接壤,哼...倒是个野心勃勃之辈! 唉,分身乏术啊,要不然大军倒是可以开到辽东半岛,略施薄惩,让他知道大明的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占孤的便宜,哼...怕是想瞎了心... 最近安南也不稳,趁着明军收复云南,也没少惹出乱子,都是混账,跟高丽一般货色,一边装孙子,一边占便宜,王八羔子.... 唉,还得等啊,等沐英在云南站住脚,再从云南、湖广蜀地出兵收拾这些个混账.... 倭寇也不安生,最近每年都趁着季风到江浙沿海劫掠一番,为此父皇还专门下旨驳斥过东瀛国王,唉....那厮不太顶事儿啊。 不过这事儿倒不用多放在心上,高低不过几百人的事儿,着沿海诸卫多加防备便是。 对了,还有甘肃、朵甘思、乌斯藏,大明对于当地的控制也还是太低了,一些土人首领在当地作威作福,甚至连一些寺院的喇嘛说的话都比朝廷管用。 朵甘思、乌思藏虽说都同意了大明的招抚,接受了大明的官职,可如要迁都西安。 从拉萨大军直下西安,虽说水路不通,但是骑兵顺势而下,又是一马平川的地势,多半是五天都用不了,到时候孤恐怕觉都睡不好。 平时更是只朝贡不交税赋,也太自由了些..... 混账的朝贡,净占孤的便宜..... 土官....土官...改土归流,重中之重,不过此事倒是宜缓不宜急,当时招抚朵甘思、乌斯藏的官儿叫什么来着? 记得是个和尚,什么名儿来着?.....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还要修河,修堤,黄河最近几年倒是没有太过泛滥,想来是前几年治河出了成效,河道官员倒颇有几分手段,倒是可以提拔一二。 李善长虽说胡逆案后渐渐隐居幕后,也从朝廷上淡下来,可之前毕竟是相国,门生故旧不计其数,怎么想个法儿把他挤兑走呢? 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唉,愁死孤了,孤忙啊! 朱标坐在椅子上,眼睛怔怔的看着前方香炉上的狻猊大嘴里喷出的缕缕青烟,想的出神。 ‘砰..砰..砰..’门外轻轻的扣响了紧闭的大门。 朱标回了回神,清朗的声音传出门外: “何事?” 秦无用的语气谄媚十足: “启禀殿下,皇长孙殿下来了!” 秦无用虽说精于谄媚,但是洪武朝的太监,还是知道进退的,只是告诉主子发生了什么事情,至于怎么处理,全看主子的安排。 “让他进来吧!”朱标的声音带着些疲惫。 朱雄英下学之后,正要打道回坤宁宫,走到正门却看见秦无用在前殿靠着石柱百无聊赖的发呆。 秦无用是朱标的贴身太监,既然他在这,那朱标也八九不离十了。 这可是稀客啊!这是终于想起来文华殿是自己的衙门了? 推门进去,看见朱标黑眼圈十分的严重,脸上带着几分疲惫之色,不由暗叹一声:看来历史上说的朱标是累死的,果然不假。 默默走到朱标身后,轻轻的在朱标的脖子上按摩: “父亲,这累了就先歇着嘛!活是干不完的!” 朱标笑骂道:“咱们家就属你最是疲懒!” 接着就暗叹一声:“唉,大明立国不久,国事艰难,丝毫不敢懈怠啊!” “你这会儿不读书,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不是想父亲了嘛!哪有儿子见自己父亲还要找理由的?” 说着朱雄英看见朱标茶盏里厚厚的茶叶,眉头一皱: “浓茶伤身,父亲还是节制一二为好!” 朱标倒是不以为意:“嗨!哪有喝茶喝出毛病的!” “过犹不及!”说到这,朱雄英突然想起来一个法子: “父亲试过这样没有,置茶量可以多些,但是滚水需翻转十五次,等水温降些泡茶,既不伤身茶叶中还能烹出清香,父亲不妨一试!” “果真如此神奇?”朱标有些存疑:“秦无用!” ....... 按朱雄英的方法试过之后,朱标很高兴: “确有一股清香,嗯!不错!你从哪找的这个法子?” “呀!”朱雄英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看父亲和皇爷爷太过劳累了嘛,儿子时常就留意些养身的方法!“ ”嗯!“朱标点点头,眼中浮现一丝暖意:”你倒是有心了!“ ”走,跟孤吃饭去!“朱标拉着朱雄英的小手,踏出了文华殿。 ...... 第36章 徐钦兵法纪要 现在已经到了六月份的尾声,早晚倒是没有那么热了,但是晌午的时候还是晒人的很。 今日教课的又是李希颜,这个老夫子真是非常无聊,朱雄英最近甚至有了逃课的心思。 不过下午的时候有个人的到来倒是让朱雄英颇为兴奋。 徐钦,看着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徐达和徐辉祖那般魁梧精壮。 细胳膊细腿,小小的瓜子脸,白白净净的,看着十分清秀,脸上还带着点儿大病初愈的苍白,没有半分武将世家的气质。 不过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和梨窝,显得乖巧极了。 因为是朱雄英的伴读,所以就一起在文华殿跟着朱雄英和小王爷们读书。 性子倒是颇为厚道,因为脾性比较闷,一些小王爷非常喜欢跟他开一些有的没的玩笑。 他也不恼,吃了亏只是憨厚的笑着,才几岁的年纪,就懂事儿的让人心疼。 他的到来倒是没什么稀罕的,之前徐达还在京的时候也和老爷子通过气儿。 关键是他带来了一本书,真的让朱雄英耳目一新。 就是徐达亲自写的那本兵法纪要,记录了徐达一生征战的心得和兵法,非常的珍贵。 这几天朱雄英甚至已经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 记得这本书最后好像是失传了,是传到了日本还是英国的一个收藏家手里?好像还是一个手抄本,这个原本应该是在战火中被焚烧了。 “不过现在在咱爷们的手里!”朱雄英颇为自得的想着。 要说徐达真的不愧是大明第一武臣,这本纪要由简入深,徐徐渐进的剖析了两军对战的本质。 对于一些历史上比较早的一些军事家吴起、孙子的兵法也批注了自己的心得。 包含了方阵、圆阵、疏阵、数阵、雁形阵等等之类阵法在不同地形上的运用和理解。 最后对于军心士气的理解乃至粮草的转运,甚至包括了火器的运用和军械的克制,也都记录甚详。 朱雄英记得前世看过一篇文章,对于徐达的评价非常高,说他可能是继岳飞之后,戚继光之前唯一有能力和有效的使用战阵的人。 甚至在组织能力和大局观上比岳武穆还要强。 这个评价已经非常高了。 旁人朱雄英不知道,但是徐达的来历他门儿清。 跟老爷子在钟离是一个村的,一个住村头,一个住村半截儿,比老爷子还小几岁,脏兮兮的小脸儿甩着大鼻涕,穿着漏腚的裤子整日跟在老爷子屁股后头重八哥重八哥的叫着。 徐达,周德兴,老爷子都是一个村子的,不过周德兴家里是个小地主,日子可比老爷子和徐达他们家过的好多啦。 旁边村子还住着一个汤和,跟老爷子的家境差不多。 都是苦哈哈的泥腿子,大哥不说二哥。 在那个年月,徐达家比老爷子家还穷,老爷子好歹还能给地主放个牛,多少有个嚼谷,而徐达他们家有的时候连个牲口吃的麸糠都吃不上! 什么战法兵书,那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玩意儿! 第一本兵书还是老爷子送给他的孙子兵法。 朱雄英默默一叹:看来带兵真的要靠天分。 扭头看了眼认真学习徐钦:也不知道他能学会他祖父几分本事。 ...... 而于此同时,还是在文华殿的前殿,朱标正在接见自云南轻骑而回的傅友德。 比起蓝玉的排场,傅友德的排场可是寒酸多了,征西将军,他征云南的军事主官,甭说浩大的欢迎仪式,屁也没有一个,进京的时候也只有自己的长子傅忠和三子傅让带着一众家奴在城门口迎接。 不过在朱元璋那倒是混了口茶水。 不过比起徐达,傅友德的姿态放的更低了。 要说这个傅友德,一辈子的经历非常神话。 活的轰烈死的凄惨。 虽然战功赫赫,但是政治立场不太坚定。 最早是在家里种地的庄稼汉,老家是宿州相城,离朱元璋的地头不算远,一个在淮西一个在淮北。 后来前元暴政民不聊生,眼看着活不下去了,就投靠了刘福通的红巾军,名义上属于红巾军的战斗序列。 后来就一直在刘福通手下部将李喜喜的办公室上班。 可谁知道最后李喜喜打进了四川,感觉自己膀子硬了,就造了刘福通的反,在蜀地自立门户,号称青巾军。 然后傅友德又从红巾军换了身工作服,跳槽到了青巾军当小领导。 结果李喜喜又被明玉珍打败,傅友德便只能又在明玉珍手底下上班。 可明玉珍是在天完帝国徐寿辉为首的领导班子的带领下,敬业创新,与时俱进,再创辉煌。 这个时候,傅友德属于天完帝国的一砖一瓦。 结果在明玉珍手下不受重用,又恰好陈友谅发动政变,撂倒了领导徐寿辉。 然后傅友德自己又主动的投靠了陈友谅,在陈友谅的大汉汉军里面继续发光发热。 最后陈友谅在鄱阳湖一战被老爷子打崩,又归附了老爷子。 虽说世道不靖,除了老爷子的淮西嫡系二十四将是从开始就跟老爷子混社会,而其他的部将基本上都跟过其他的领导班子。 但是也没有换东家这么勤快的。 最后跟老爷子的时候还说了个故事:“说自己做梦,梦里有个金甲神人告诉他,说真正的主人到了,还不参拜!” 结果抬头就看到了老爷子。 这还是之前老爷子当笑话跟朱雄英说的,朱雄英估么着,这多半是感觉自己换门庭太勤了,不太好意思,编的一个瞎话。 不过朱元璋倒是挺给面子,亲切的拉着傅友德的手,眼中饱含热泪:吾得友德,如鱼得水啊! 实际上,在那个时候,老爷子自己都是朝不保夕,不管是谁投靠,都给面子! 要说勇猛,除了朱雄英的姥爷常遇春,能比傅友德还猛地一个都没有。 当时在武昌打陈理,带百十人就冲上城头,洪武三年打王保保,在定西率领五十骑兵挡住了王保保的万余人马,并且还能趁夜袭营,这样的人,能说不猛? 要说功绩,灭陈友谅、诛张士诚、西伐巴蜀、北征大漠、南平云贵,哪一仗他少了? 甚至老爷子的二十四将除了有限的几个,其他的都不敢说自己的功劳比傅友德高。 朱元璋自己都说,开国论将之功,友德当属第一。 要功有功,要勇有勇,要能力有能力,对于将领来说,不像汤和那样的油条,傅友德人还是个憨子,带兵领导也十分放心。 可就是楞干活不升官,自己就没琢磨琢磨因为啥? 第37章 傅友德 朱标好整以暇的端起茶盏,轻轻咂了一口,看着面前跪着的傅友德,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 “颍川侯一路风尘,辛苦了!”朱标摆了摆手:“来人,赐座!” 傅友德一米八五以上的个头,最早是常遇春手下的副将,作战手法和常遇春基本一个路数,不废话,直接莽上去。 后来常遇春死后,独自领兵作战,念及着之前的情分,常系一脉的将领对他也还算照顾。 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应该是铁杆的太子党,毕竟你之前的领导是太子的老丈人,天然你就应该有一份服从感。 事实上,连傅友德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认为自己和太子君臣一体、心心相印。 只是这家伙军中出身,非常豪迈,只有四个爱好,一是喝酒,二是交朋友,三是嫖娼,四是和朋友一起喝酒嫖娼。 不打仗的时候,不是吃就是日。 说白了,就是有点山头主义。 前年胡惟庸案的时候,就差一点波及到他,当时锦衣卫的密折都已经递到老爷子的案头了,被朱标念着旧情,给保了下来。 朱标对这些功臣宿将可谓是容忍至极:吃、喝、嫖无所谓,了不起一桩雅俗风流,只要不是白嫖不给钱就成。 拉山头也无所谓,这种疆场勇猛、用兵大开大合的战将,也不指望他们能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活着。 可是你作为朝廷的大将,擅自结交藩王那就是你的不懂事了。 事情是这样的,傅友德在云南打仗时,战事已经接近尾声了,甚至京中已经准备了欢迎傅友德凯旋回朝的仪式。 内府连钦封傅友德颍国公的铁券都已经做好了。 朱标自己也正在乐呵呵的写表扬信:无外乎就是领导对你最近的工作很满意,经董事会慎重决定,特任命你为大明集团分公司总经理,升官,分房,分车,薪资待遇也会给你往上调一调。 至于你好嫖娼好喝酒这件事儿,领导们还是非常宽容的,只要你不是拐卖良家少女、逼良为娼,还是对大明经济发展有好处滴,你好好工作,再接再厉,升职加薪不是梦! 嘚吧嘚一顿心灵鸡汤灌个饱。 正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了。 在河南练兵的冯胜在这个时候给傅友德去了一封信恭贺他打了胜仗,顺带还以周王的名义对他表示了慰问。 这件事儿按说不是什么大事,关系比较好的官员,老战友彼此发个微信、打个电话按理来说再正常不过了,朱标也没当回事。 但是傅友德有个义子叫傅平,坏事就坏到他身上了。 军中认领义子的事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屡见不鲜,毕竟儿子替爹打仗,往往身先士卒不怕死。 甚至有时候统帅为了表达自己的欣赏,常常把最骁勇善战的手下收为义子。 老爷子自己都还有二十多个义子,最离谱的是蓝玉,蓝玉的干儿子最多,有三百多个。 不过在军中这都不叫事,打了这么多年仗,谁家还没有几个私兵! 徐家,汤家,李家,常家,甚至武定侯郭英咬咬牙也能拿出几百私兵,这些事老爷子都是知道的,只要不过分,老爷子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包括蓝玉,如果不是太子骤然薨了,他那三百多义子还都滋润着呢。 关键这个傅平,看了眼冯胜给他干爹写的信,感觉不对,和傅友德说: “爹啊,咱是跟着太子混饭吃的,周王他老丈人给咱套近乎?不合适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打了胜仗,看到这封信傅友德倒也没当回事儿,正准备给冯胜回信,可听了傅平的话,越琢磨越不对味儿,干脆一把火,把信给烧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儿一样。 要说这武夫是缺根筋,你这事怕惹上麻烦,给朱标直接说不就行了?朱标猴精一般的人,还能因为这点事儿收拾你? 这可是军中,老爷子一辈子玩儿鹰,能最后让家雀给叨了眼睛?这事儿是想瞒就瞒的住的?明里暗里的锦衣卫,当天就把消息送回了京。 果不其然,消息进京,朱标大怒:你一个太子少师,藩王给你写信,你不跟第一时间跟我汇报,还把信烧了?里面到底写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么不给咱小朱面子? 上一个把太子的面子当擦腚纸的人叫杨宪,现在坟头草都割了几茬了。 可朱标冷静下来想一想:还是算了,虽然还是不高兴,但朱标也知道,这厮就是这样一个浑人,好不容易动回脑子,还没动到地方,再者说,毕竟是东宫的人,这次能让傅友德出征,朱标也是出了力的。 至不济,傅友德出征也是立了大功的,小儿子傅添锡都战死在云南了。 这功劳苦劳都有了,就想着等傅友德回来,班师照旧班师,欢迎照旧欢迎,酒宴照旧酒宴,赏赐照旧赏赐,最后私底下教训一顿、点拨两下就可以了。 可是老爷子不干了,不过老爷子冲的却不是傅友德,而是冯胜。 冯胜是什么人?开国六公爵,他和他大哥冯国用是最早跟着老爷子混社会的一批人,那时候老爷子还没发迹,就是个事业刚起步的小军头,可是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好使。 等拿了天下,排排座分果果的时候到了。 为了示其恩宠,老爷子不但做主让亲儿子周王朱橚娶了冯胜的闺女。 甚至连常茂,这种太子爷的妻弟,明显就是大明下一代的领军人物,也让老爷子包办婚姻,娶了冯胜的闺女。 还做了太子府的官儿,万一咱死了之后有什么事儿,将来太子念着旧情,也不会收拾你们家。 自己也是开国六公爵之一,等你死了,咱妥妥的给你一个王爵,配享太庙,也都不是事儿! 你虽然没儿子,可是你大侄子,咱也让跟着出征了,出去镀镀金,回来咱就给他个官儿做。 就已经算是明着告诉你了,好好干,别惹事,你冯家这一代的富贵已经顶了天了,可咱一直念着你们冯家的好,你冯家下一辈儿,下下一辈儿的富贵,咱都给你准备好了。 好好过日子就成。 第38章 过分的冯胜 朱元璋对自己是非常满意的:咱虽然是庄稼汉大老粗,但咱可不是卸磨杀驴,飞鸟尽良弓藏的主儿,你冯家作为咱老朱的第一波天使投资人,咱老朱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虽然你冯胜人品不行,人缘也次,但咱也是体贴你,直接在开国后,封你为公爵。 更不用说咱还是力排众议,甚至费劲巴拉让你去辽东镀金挣军功。 大明如今可不缺带兵的将军啊,就咱那些兵,咱就是养条狗坐在沙盘上也能跟鞑子打的有来有回,可是洪武元年,二年,三年,五年哪次大仗咱把你忘了? 这叫什么? 君臣一体,心心相印! 平心而论,朱元璋感觉就算是自己,受到这样的优秀待遇,不说马上抛头颅洒热血的誓死效忠,那起码也得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吧? 所以朱元璋感觉自己真是个好样儿的,替部下想的这么周到的领导,哪找去?那段时候,不管去哪,都是挺胸昂头,气宇轩昂: 咱可真是体贴入微、关怀备至、肝胆相照,嘘寒问暖的好boss!好君父! 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你冯胜就算是石头做的心肠也得被咱的热情焐热了吧? 所以朱元璋就眼巴巴等着冯胜在自己的言传身教下,能够投桃报李,然后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马上给天下来个君明臣贤、君臣一体的典范。 可就在朱元璋盼来盼去,盼的脖子都长了三寸的时候,军报、密奏、暗卫一股脑的传到了老朱的邮箱。 老朱欣慰的笑了笑:真给咱长脸呐! 连看都没看,直接就转发了朋友圈,还顺带手艾特了大明的其他分公司经理:看看咱这老兄弟,不愧是咱的肱股之臣呐,都跟着人家好好学学! 可打开邮件看了之后,老朱脑子“嗡”的一下炸了: 打谷场暗埋兵器战甲! 无诏擅自从陕甘带大军回京! 打个仗还吃回扣! 私藏驼马! 腌臜事儿一个接一个,直接砸了老朱满头包! 丢了这么大一个人,老朱捂着脸也有点不好意思,当然也不能没有反应,直接撂倒了冯胜,仗你也别打了,福你也别享了,陕西、河南风吹日晒练兵去吧。 可朱元璋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就记吃不记打: 冯胜在军中、在朝廷的地位,甚至比汤和还要高,汤和可是咱邻村里出来的老兄弟,光腚玩到大的娃娃。 咱连他都顾不上,先紧着安排你,洪武元年,二年,三年,咱给过你多少次机会,甚至擅自调兵回京的罪过咱都不追究。 该给的咱也给了,不该给的咱也给了,可咱就想不明白,为什么就非要把咱的苦心当擦腚纸! 连吃带拿,还吃回扣,哪次大军出征带回来的东西,你不偷着往自己家里扒拉? 是,或多或少都拿,但是你这刨绝户坟的动静是不是太过分了点儿? 回回你带兵出征,你吃大头,咱拿小头,你自己吃饱还要朝咱口袋里伸手。 洪武五年之后,为什么压着你不用?心里没点数吗? 到了现在,还敢撺掇着咱儿子闹事?你是看咱老朱家日子过的太滋润了?这咱能容你? 可是冷静下来朱元璋想了好久:算了,毕竟是开国元勋,天使投资,这次就先杀鸡儆猴,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傅友德是那只鸡,冯胜就是那只猴。 所以老朱一声令下,蓝玉班师,傅友德中军解散,辅助沐英肃清余敌,一夜之间把傅友德剥了个干净。 看似两件毫无关系的事儿,可如果对于政治敏感、消息灵通的人,就不难理解了。 当事人更是门儿清! ...... 这时候傅友德拘谨的坐到椅子上心里暗骂: 王八羔子冯胜,王八羔子傅平,老子算是上了你们的当了。 “颍川侯此次出征云南,实是功在千秋,利在当代...” “哎,傅卿的小儿子折在云南了吧?那小子还是孤看着他长大的,痛煞孤心,孤心痛煞啊!小小年纪就为国征战,以身许国!....” 虽然儿子没了也心疼,但是傅友德看着太子爷东拉西揪的闲扯淡,就是不往正事儿上交代,不由得暗暗叫急,刺啦一声从椅子上出溜下来,倒头就跪下。 正要说什么,外边的秦无用轻轻扣了扣门: “太子爷,皇长孙来了,您看...” “让他进来!” 朱雄英进门之后看见傅友德跪在地上,心里虽然不解,但是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作为皇室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功,他现在正在练功:“见过父亲!” 朱标摆摆手,这时候才跟刚看到傅友德跪在地上一样,看向傅友德一脸的诧异: “咦?傅卿这是干什么,快快起来。雄英,去扶傅爱卿起来!” 这会儿傅友德都要哭出来了: “殿下,臣错了,请殿下饶过臣这一回吧!” 朱标还是一脸的惊讶: “诶!傅卿何出此言!傅卿此次劳苦功高,何错之有呀?” 傅友德糯糯了大半会儿:“臣不该收周王殿下的信....” “胡说八道!”傅友德还没说完话,朱标就怒道,抓起桌上的杯子摔到了地上,太子爷的威压瞬间释放了出来,直接打断他: “五第自小就是孤看着长大的,孤对他情同手足,只有关护、疼爱,你这话要是传了出去,让天下人怎么看我朱家!” “那是臣不该私收右副将军的信....” “这个憨子!”暗骂一声,朱标眉毛一挑,似笑非笑:“这就更不对了,冯胜是大明开国的勋将,一封信都收不得?难道我朱家御下就这么严苛?” 朱雄英在一旁诧异的分析道:前世傅友德洪武十五年就打完了仗,可是直到洪武十七年才给了封赏了颍国公,颁下了世袭和免死的铁券,难道就是因为吃了五叔和冯胜的瓜落儿? “呀!我又见证了一个重大的历史时刻!”朱雄英乐滋滋的想。 第39章 前往奉天殿 傅友德欲哭无泪,他是个粗人,哪儿会这点弯弯绕: “殿下说臣哪错,咱就哪错了,请殿下看在咱鞍前马后的份儿上饶过臣这回吧!” “唉”朱标叹了口气,指着傅友德: “你啊,不争气!” 说着亲自上前扶起了傅友德: “这次为了让你带兵出征,孤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 朱雄英纳闷:你费什么劲了?皇帝是你老子,又没有防着你,你说句话的事儿,有什么费劲的? 接着朱雄英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皇爷爷已经在为太子的班底做准备了,像傅友德、蓝玉、沐英,这一波出征云南的,明摆着会赢的仗,都是太子的人。 蓝玉和沐英都不用多说,铁杆的太子党,而傅友德也是朝中太子一系的大将。 如果按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大明的权力交接可以非常平稳的传到二代皇帝,可惜....唉! 而这些已经摆明了将来是作为太子的臂膀,老爷子这次唱个黑脸儿,挑个不大不小的毛病,让太子爷施个恩威,卖个好,降伏其心。 朱雄英撇撇嘴:这爷俩算盘打的真好,拿满朝文武当猴儿耍!也就是傅友德这种憨货好忽悠!弄不好,傅友德都不知道自己错哪了! “朝堂上的水深呐,有时候连孤都是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这次要不拉你一把,怕是你就要掉进冰窟窿里去! 傅友德眼眶通红: “臣愚钝,让太子爷费心了” “你放心,该是你的,总归会是你的,朝堂上,自有孤跟你说项,你先放心去北平,孤跟他们去争,孤跟他们去斗,孤断然不会让有功之士流血又流泪!” 说到最后,朱标连自己都信了,感动的热泪盈眶,说的那叫一个慷慨激昂。 朱雄英傻了:亏心不亏心!这是彻底拿傅友德当傻子使了! 跟谁去争?跟谁去斗?满朝谁敢跟太子爷斗?弹劾傅友德结交藩王的督察院御史吗?那不你暗示让弹劾的吗? 不过一看傅友德这会儿的状态: 噗通一声跪倒地上,往前爬了两步,抱着朱标的腿就哭: “太子爷!!!” 朱雄英已经麻了:这真是个傻子啊,不过也对,不是傻子,谁能干出来老爷子说句话就能把自己俩儿子脑袋砍下来的事儿? 朱雄英早就呆住了,看着朱标在这收买人心:推心置腹,情感诱惑,颁赏许愿玩了个遍,把傅友德哄的一愣一愣的,离开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的向太子爷告了别,乐呵呵的赶去北平赴任去了。 送走傅友德,朱标洋洋得意的看了眼朱雄英,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怎么样,学到点啥没?” “没有,父亲的活儿干的忒糙了,儿臣啥都没学到!” “嗨!”朱标放下茶碗“糙不糙,管用就成,就这种憨货,你跟他说怀恩抚远,他也不是那块料!” “允炆怎么样?”朱标突然没头脑的问了一句。 “呃,先生们都夸奖半边儿,说他书读的好!” “允炆是个糯糯的性子,有些事情爹不好说,你混不吝的在书堂要多照顾弟弟!” 朱雄英翻白眼:这算不算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朱标摇了摇头:“又到饭点儿了?” “时间过得真快!”朱标看了看日头,沉吟道: “今儿个事儿太多,你先回坤宁宫吧,爹得到勤政殿去一趟,要不然等会儿你皇爷爷一准儿要骂娘!就不用等我们吃晌午饭了!” 果不其然,刚回到坤宁宫,老爷子的贴身太监正在跟皇后说今儿个晌午皇爷不回来吃了。 ...... 吃过了饭,朱雄英感觉很无聊,就跟马皇后说要去前殿看看皇爷爷和父亲。 马皇后想了想同意了,拿出几个食盒,往里边装了些晌午的饭菜: “给你皇爷爷送去,他们要是吃了,重新带回来就成,要是没吃,让他们赶紧吃饭!” “整天拿我大儿子当牲口使唤!” 末了,马皇后还嘟囔了一句。 奉天殿坐落于三台之上。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重檐庑(wu)殿顶,上盖琉璃金瓦,双檐重脊,雕梁画栋,门窗是朱漆描金雕花的,是目前大明最高等级的建筑了。 老爷子在勤政殿,勤政殿是奉天殿的偏殿,朱元璋平常很忙,所以平常的寝殿也在奉天殿,就和勤政殿挨着。 甚至在前世马皇后死后,老爷子就再也没来过坤宁宫,一直是住在奉天殿的寝宫里。 提着食盒进了勤政殿,老爷子和朱标正埋头忙的正起劲儿。 他们最近真是忙坏了:置贵州都指挥使司,置云南一十四卫指挥使司,战后地方的安抚,大军的抚恤,北平的屯田,漳州府的盗,龙川河的匪,乳原山的寇,岷州卫的叛。 甚至京营要进行秋操演武,山东河南修河修堤的徭役,还要准备北伐事宜! 这么庞大一个国家,哪天不出几个了不起的事儿?何况朱元璋又是一个眼睛不揉沙子,极度集权的帝王,整天忙得脚跟不着地。 还在门口,就听见里边老爷子的咆哮声: “将士能歇,百姓能歇,咱不能歇!” “纳哈出这个老混账,咱当年放了他一马,不思报恩,现在跑到辽东,他王八羔子坟头上窝狗,成了精了他还!” “咱一定要狠狠的揍他一顿!” “河南的徭役是怎么征的这是?娘的,家里就一个带把儿的爷们儿,还敢让人去修河?人家要是没有功夫种地刨食儿,咱就让没饭吃的娃儿都去布政使衙门吃喝!吃穷他个王八羔子!” “下旨!严饬!” 旁边的朱标也是一脸的无奈,火力全开的朱元璋吵得他耳朵生疼。 正在这个时候,朱雄英抱着硕大的食盒,艰难的跨过了门槛,走进了老爷子和朱标所在的偏殿。 “皇爷爷,父亲,吃饭啦” 看到朱雄英进来,朱元璋一愣,瞬间换了个脸色,笑容满面的说: “呦,咱大孙来啦?还给咱带吃的啦?” 看向一旁的朱标:“这孩子真是个孝顺的!” 又伸着脑袋瞅了瞅外边待着的赵墩子: “小胖子,你眼睛长到腚上啦?你小主子费这劲,也不知道帮把手?” 第40章 管你叫大哥? 第四十章朱元璋顺手接过食盒,拉着朱雄英的手:“来,大孙,看咱批折子!” “可饿死孤了!”而朱标直接却二话不说直接冲向了饭盒。 “你是猪托生的?”朱元璋看见朱标咂嘴舔唇的样子,直接就开始了数落: “不能你姓朱,就他娘的非把自己当成猪羔子养!瞅瞅你还有点儿太子的样子吗?” 朱雄英咧了咧嘴,想笑,但是没敢! 朱元璋总是这样,在外人面前,竭尽全力的维护太子的威严和面子,谁敢跟太子扎刺,绝对活不过第二天早上。 可在大孙子面前就肾上腺素急增,总想表现表现:看看咱,咱想数落谁就数落谁!崩看他是太子!在咱这不管用!看爷爷多牛! 就像前世的混混竭尽所能的向自己喜欢的女孩表现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气概是一个道理。 老小孩儿老小孩儿,到了这个岁数,有时候就天真的得哄着! 朱标也很委屈,“父皇,儿臣饿呀!” 这个时候的朱家人情味还是很足的,本来朱元璋就是泥腿子做了皇上,对于家里看的尤其的重,有明一朝,是历朝历代宫廷最有人情味的。 甚至在前世的时候,老爷子这朴素的家风,连四叔他们一大家子也深受影响,直到朱瞻基时期才有了深宫的气息。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老爷子,朱重八比朱元璋更多一些,相比皇帝的身份来说,更多一些人情味,如果按照这样的势头发展,倒是跟唐时的李世民差不多。 而一生中对于老爷子最重要的两个人还活着,一个是皇祖母,现在整天在后宫中跟老爷子斗嘴,一个是儿子朱标,整日跟着老爷子挨训。 这个时候的老爷子过的是最舒坦的,前两年撂倒胡惟庸,加强了中央集权,大儿子也是个有出息的,能压的住满朝文武的官儿,老朱家儿孙满堂,各个都是能文善武。 大明国力也正盛,想揍谁就揍谁,回到后宫老太太的热饭热菜就端上来了,除了累点儿,别的没什么不好的。 一些淮西的老兄弟,没事也进宫陪老爷子喝喝酒,有时候闲了还出宫溜达溜达。 可谓人生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对于当年打天下的老兄弟也没有那么防备,甚至费聚、赵庸、陆仲亨、王弼这几个短命的货就在前几个月还带兵出征来着。 人生活过得舒坦,心情就会畅快,要不然真跟上一世的时候一样,别说朱雄英自己心里打怵,老爷子真要认真起来,恐怕这个爹也不一定拦的住。 朱元璋非常嫌弃的看了眼朱标,“憨吃!”朱元璋撇撇嘴“开饭,咱肚儿也饿了!” 趴在盘子上猛的闻了闻,老爷子乐呵的眉开眼笑:“真香,咱就得意这一口!” 说着,从旁边拿起来一个折子,边吃边看。 朱雄英随意的的翻看了几个题本,没甚意思: 大明朝是没有奏折的,奏折这个词还是清朝康熙皇帝发明的,而洪武朝给皇帝写工作报告,基本可以分为三种: 题本,奏本,军报,密奏或者密疏。 题本是公事,比方各地的税收、徭役,刑律,督察院的弹劾,户部的拨款、吏部的升迁名单等等。 而奏本一般奏的是私事,比方说有的官员上奏本:皇上您吃了吗?城头的羊下水味道真是不错,皇上您可以尝尝!皇上您睡的好吗?臣昨儿个可是失眠了,昨儿个上城外踏青,可把臣热坏了!不过臣做了首小诗,请皇上鉴赏等等。 不过都知道老爷子忙的脚打后脑勺,洪武朝还没这等头铁的敢和老爷子逗闷子的奏本。 而密奏现在基本就是老爷子的锦衣卫上的折子,记录了大大小小官员的私事,边疆情况,各个地方上的民情等等,不过这些折子不是通过通政司转交宫里。 老爷子自己有门路,具体的密奏朱雄英还从来没见过。 而军报跟其他的就更不一样了,是朝廷领兵出征的大将给朱元璋提交的属于项目报告。 内容是这几个里边最简单的:某日,某地,胜败,缴获,请示。 又伸着脖子看老爷子手里的折子,还是那个河南布政使征徭役的事儿。 朱雄英摇了摇头:这个布政使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最多挨顿训。 实际上也不能说河南布政使错了,只是少了点儿变通,顺便让人揪住了辫子:自从洪武十四年实行老爷子发明的里甲制开始,就没有规定一家多少人免于徭役,只是鳏寡孤独的人不需服徭役。 实际上这种徭役制度是有问题的,甚至大明的整个赋役制度都是有问题的:坑了百姓,弱了国家,壮大了士绅阶级。 圣君在位,国力强盛不会出一点的毛病,可一旦国力下降衰败,再碰上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比比皆是,民变四起。 事实上大明也是如此过来的,自明中期以后,实际上前中期,英宗时期就开始有了不同规模的民变。 而这个时候,国力强盛,镇压民变之后,整个帝国的伤口很容易愈合,可土地兼并的问题不解决,只会在这个程度上更加的恶化,到最后让满清幸运的摘了桃子。 “不过,这一辈子既然我来了,那就一定不会让灾难重演” 想到这,朱雄英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朱元璋,鼓起勇气的说道: “皇爷爷,您难道没感觉咱们大明的赋役有问题吗?” “什么问题?”朱元璋诧异的抬头,瞟了眼朱雄英,嘴里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的说道。 “嗯...”朱雄英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有好多!孙儿不知道从哪说起!” “嘿!”朱元璋笑骂,倒是没太生气:“你小子还真敢开牙!” “放肆!”朱标也是脸一板,喝到: “不知天高地厚,肆意批驳君父,孤看你是又欠揍了!” 朱雄英悄悄的看了眼朱标,又赶紧低下头,声音特别小的嘟囔:“我就是想说说看法,怎么就批驳了?” “再说了,我这是君父吗?打我这辈儿论得叫君爷!” “君父?想让我回头管你叫大哥?” 声音很小,但是朱标听力非常好,勃然大怒,当即就站起了身子: “你说什么?” 第41章 一体当差 “你小子最近是有些不太像话啦!”朱元璋这会儿也是满脸的啼笑皆非: “给咱好好说话,要不这回你爹再揍你,咱可不管了啊!” 朱雄英吐了吐舌头,简单沉思了一下: “就比如刚才皇爷爷说的徭役!在孙儿看来,徭役的根本就是百姓把自己的劳动卖给国家” “而国家通过百姓的劳动去修建城池,河堤,甚至充当大军后勤,而我大明以兴修水利为最!” “实际上来讲,这大部分是互惠互利的事情,因为不论是国家通过百姓建设的河堤也好、城池也罢,结果最终都回馈给了百姓,使百姓的生活更加便利!” 可能跟小时候的遭遇有关,朱元璋像个水德星君一样,就喜欢修河! 到现在洪武十五年,大明目前在全国总共开了塘堰近三万多处,疏通河流大约三千多条,几十年的时间,老爷子修的河堤,已经超过了前朝南北宋三百多年所修的河堤了。 朱雄英也绝口不提老爷子修建宫殿和帝陵还有营建中都凤阳而征发的徭役,因为说那没有用,甚至到时候他自己也得建陵。 “你能想到这一层,就足以证明咱的苦心没有白费!”朱元璋面露喜色鼓励道:“嗯,接着说下去!” “天下以农为本,不论发生何事,可百姓们都是要吃饭,种地的!” “而如果百姓把劳动给了国家,那势必自己的土地会有不同程度的荒废,或者家中的孩子女眷也到了要往地里干活的地步!” “而我大明的徭役制度是除鳏寡孤独之人,其余每户出一人服行徭役,可是每一户的状况不同,有的户人多,有的户人少,如果参加同样的劳役。 譬如正常的三口之家就要竭尽所有来参加劳役,而有的大户人家却很容易就可以完成徭役的任务,可关键是徭役又不可或缺,孙儿以为会有以下几种不便: “其一,贫者越贫,富者越富,长此以往,于百姓不利,于朝廷不利!” “其二,当今皇爷爷在位,我大明圣天子当朝,所以里长,甲长这些需要多付出劳动都是当地的大户担任,而一旦.....呃,皇爷爷想必也清楚,我大明历代也不一定都是如皇爷爷这般的圣明天子,万一....” 说到这,朱雄英突然想起来前世四叔家的奇葩后代皇帝:有几十年不上朝的皇帝,有喜欢修道的皇帝,有好吃春药的皇帝,有叫门的皇帝,渍渍渍..... 不得不说,四叔那一支儿都是人才! “皇爷爷说过,做一件好事儿容易,立一条好规矩难!” “那你有什么想法?”朱标也放下了筷子,饶有兴趣的问道:作为朝廷的太子,大明现在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对于刚刚出生的大明,没有必要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只不过儿子能说出这番话,足以证明在民政上的前瞻性,还是让他眼前一亮。 朱雄英四下谨慎的看了看,小心翼翼的说:“皇爷爷有没有想过官绅一体当差?” “呵呵,咱大孙有心气儿!”朱元璋笑了笑,还没说别的,一旁朱标倒是皱着眉接话道: “不说别的,这倒是个法子,不过现在不是时机啊,士绅轻易动不得!” “嗨!”朱元璋低头沉思下来,想了半晌,想了想其中涉及到的关节,有些不以为意: “也没什么动不得的,一群挨杀的货!” 老爷子就是这样,手里头有刀把子,不管你多有钱,在老爷子眼里都是挨杀的货。 最出名的就是沈万三,做的是瓷器和丝绸还有粮食生意,士绅里边已经混成头头了,可是他非要跟老爷子面前显摆: 老朱哇,你看咱家在应天府有几千亩的土地,可都是上好的水田呐!关键还没人敢上咱这收税你看气人不? 老朱哇,你看你修的城墙没咱老沈修的城墙夯实,你虚啦? 老朱哇,你看你也没钱,你的大军我替你发赏钱,你看要嘚不? 老朱哇,你看你有权,咱老沈有钱,咱俩拜个把子要嘚不? 是男人就不能说自己不行,又是拜把子,又是修城墙,又是出钱犒赏大军,结果终于把老爷子彻底惹毛了,眼睛一眯:你死去吧。 虽然最后马皇后劝导老爷子,但是犒赏大军已经招了老爷子的忌讳,杀心已经搂不住了,再者说,他沈万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明面上是发配,实际上出了应天府就当头挨了一刀,接着押送的衙役随便刨了个坑就给埋了。 朱标看着朱元璋陷入了沉思,不由笑了笑,向朱雄英解释道: “江南丝织、棉布全国闻名,也着实是出了几个大商巨富,你皇爷爷刚起事那会,人家也没少出钱出力。” 朱雄英眨巴眨巴眼:“着哇,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了!” 朱标一愣,二话不说站起来就要揍人,吓得朱雄英赶紧抱着老爷子的腰躲到身后。 “净口,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整日连净口都做不到,身为皇家子弟,浮华孟浪,胡说八道,简直....简直是岂有此理!” 朱元璋伸手拦住了朱标,倒是没正面回答,只是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当皇上心得狠,这一点,你就不如咱大孙!” 朱雄英颇为遗憾:最终朱元璋还是没有采纳朱雄英的建议,主要是去年大明实行了里甲制,经过各地的反馈来看,效果很不错,再加上北方实行老爷子颁布的垦荒令口碑非常不错: 是啊,北方郡县的百姓开垦田地,不限亩数,全部免税三年,朝廷还给耕牛,种子,农具。 开荒的地也都属于自己,朱雄英心想,就是自己碰上这好政策也能乐的见牙不见眼! 所以老爷子就琢磨着整一个征派赋役和保护百姓土地权的册子和征调赋役的户籍册,就是后世的户口登记系统。老爷子最近的主要精力是在搞后来大明赫赫有名的鱼鳞图册和黄册。 第42章 赌局(一) 这个时候的朱元璋,挥斥方遒,大开大合,才刚刚尝到做皇帝的滋味。 而这个时候的朱标,从吴王世子再到大明朝的太子,已经过去了十几年的的时间。 正值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这个年纪正是脱离了稚嫩和锐气,多了一丝沉稳和老道的黄金年纪,为君之道也已经颇为纯熟,朝野也有一批唯太子马首是瞻的官员。 正是意气风发,尽展心中所学的时候,整日忙的也是不亦乐乎。 而朝廷封王就藩的几位边塞王爷,北元未灭,脑子里所有的精力都在琢磨怎么带兵打仗,剩下的一点空闲也得赶紧纳小妾,给老朱家开枝散叶,这也是朱元璋的硬性规定,每年都有指标,完不成就得挨揍或者挨骂。 所以朱家子孙最为悠闲的,就是在文华殿里读书的小儿子小孙子们。 但是他们真的悠闲吗?恐怕不见得!天不亮就要起床读书,稍有懈怠,讲课的学士就会一窝蜂的跑到朱元璋身前告状,一哭二闹三上吊,搞得不认真听课就会国将不国一样。 而朱元璋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只要不听话,就是打! 朱雄英比他们还要更辛苦一些,不仅要学习圣人典章,每天还要跟着李文忠等一干将领学习兵法布阵和带兵上的细节,甚至来了兴致,老爷子和朱标还要抓壮丁,让他读折子,而后听老爷子和朱标对于一些朝政的看法和处理。 每日过得苦不堪言,关键是学习兵法的时候,日常的课程还不能落下,搞得整日到了月明星稀之时,还在认真苦读,连前几日蓝玉常茂 邀请去城外打猎也没有时间。 这也是朱元璋苦心思索后的结果:朱标从小师从宋濂等儒生,虽说自己也时常耳提面命,但是不免的受儒生的影响,朱标对于一些事情,心软了些,少了一丝魄力。 所以老爷子对大孙子的期待很高,指望以后大明能培养出一个文武双全的接班人。 虽说马皇后看孙子这般辛苦,提出过反对的意见,但是老爷子这次却是出奇的强硬:玉不琢不成器! ..... 今日朱雄英照例最后一名来到了文华殿,打了个哈欠: “诸位王叔,早哇,半边儿,早哇,小钦子,早哇。” 打了一个罗圈招呼,朱雄英坐到了自己位子上。 朱允炆是学堂永远来的最早的一个,也是最有礼貌的那个。 不过每天回到春和宫还要在吕氏的监督下温习功课,第二天还要早早的来到文华殿,朱雄英真不知道他小小的年纪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朱允炆看见朱雄英,咧着嘴勾出甜甜的笑意,露出两个小酒窝: “大哥,早呀!” 最近在朱雄英不良风气的影响下,朱允炆的性格倒是开朗了不少! 徐钦作为朱雄英的伴读,也是在文华殿读书,不过他远不如朱雄英他们轻松,朱雄英和几位藩王是住在宫里,每天从后宫到前殿还算方便。 可徐钦住在宫外,每天为了陪读皇长孙,要比朱雄英他们早起一到两个时辰,天不亮就要坐上马车从魏国公府往宫中赶,有几天起的甚至比授课的夫子还早。 本来就瘦弱的身子,经过这一顿折腾,小脸显得更加憔悴了,本来白净的脸每天都挂着两个黑眼圈。 最后还是朱雄英看不下去,跟马皇后说了声,在宫中给徐钦安排了房间。不过徐钦毕竟是外臣,后宫住着多有不便,所以就安排在了侍卫房。 不过大概是性子差不多的关系,徐钦倒是和朱允炆颇为投缘。 正在朱雄英趁着夫子还没有来的功夫,准备趴桌子上眯一会。 一旁的湘王朱柏看到朱雄英进来,眼前一亮,慢慢的蹭到朱雄英身边,磨磨唧唧也不说话,像是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朱雄英纳闷:“十二叔,有事吗?” 过了许久也不见朱柏说话,朱雄英顿时来了兴趣:难道这厮有事儿求我?不行,我得套套他的话! 不过他跟朱允炆不一样,朱雄英是和宫里的王爷们胡闹出来的交情,关系都不一般,说话也从来不用顾及,故意没好气的瞅了朱柏一眼: “有事说,有屁放,没事滚” 说完,故意挥挥手,好像对朱柏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 突然,朱柏似乎有了主意:“雄英,咱俩打个赌吧?” “你是弱智?”朱雄英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天上一脚地上一脚说什么呢?没事打什么赌?” “哎呀”朱柏一跺脚:“你扪心自问,十二叔平常对你咋样!” “我的天,这都不挨着,跟打赌有什么关系?” “你就说你赌不赌!”朱柏有些气急败坏。 “不赌!”朱雄英十分坚定。 眼见朱雄英软硬不吃,朱柏干脆开始耍赖,本来皇子们坐的就是那种长长的没有椅背的实木凳子,坐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 朱柏就屁股一撅一撅的把朱雄英挤到了一边,和朱雄英肩挨着肩坐在了一起: “你不赌我就不走了,反正夫子来了,也是罚咱俩!” 看到朱柏耍无赖,一屋子昏昏欲睡的王爷们都侧目以视,一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期待着事情的发展。 朱雄英这会儿已经凌乱了:朱柏今儿个是冲撞了啥?还是让狗给咬了?亦或许得了癔症?怎么跟疯子似的,刚见面就要上赶着打赌! 虽说朱雄英还不是太孙,但是以老爷子的喜爱程度,受封太孙是早晚的事儿,接下来就是太子,皇帝。 宫里的王爷嫔妃们也因为这件事儿,都对朱雄英礼遇一二,今日朱柏玩耍无赖的这一套,倒是少见。 朱柏真是得癔症了吗? 当然不是,话还要从昨天开始说起,平日里朱柏的亲娘胡顺妃和朱权的亲娘杨妃关系不错,再加上女眷在宫中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整日闲得无聊,倒也时常走动传传闲话唠唠嗑。 昨日闲得没事,朱权的亲娘杨妃就又带着朱权到胡顺妃的宫里做客,朱权年纪还小,周岁也才五岁,在宫里还不到上学堂的年纪,整日这溜达那逛逛,倒是十分惬意。 只是这小子,也不知道随了谁,小小年纪,天生就喜欢兵事,对兵器盔甲十分感兴趣,自己还不怎么识字,就找了些跟打仗有关系的评书小说,让宫里识字的侍卫念给他听,最近听说皇长孙得了本徐达的兵书,馋的不行,老是想借过来读一读,可是跟皇长孙没什么交情,也只能望书兴叹! 朱权年纪小,跟朱雄英交情不高,可是朱柏跟朱雄英关系好哇,问他借一本书来看看,料想不是什么难事!实在不行抄一份嘛!左右也不过就几天的时间。 第43章 赌局(二) 因为母妃的原因,朱柏和朱权之间关系倒也说的过去,再加上朱柏自以为自己是宫里小一辈的孩子头儿,一看朱权闷闷不乐,一问才知道是这个原因,所以就大剌剌的应承了下来。 可是一应承下来就后悔了:打听了之后才知道,朱雄英对这本书也是非常喜爱,几乎到了人到哪书带到哪的地步。 有心去找徐家再要一份,可想了想,这是人家传家的书,皇长孙面子大能要来,他朱柏一个未就藩的藩王不一定有这个脸面,到时候别没逮着狐狸倒是闹了一身的骚! 想了想这件事情还是要着落朱雄英身上,可是又怕朱雄英拒绝,只能想办法激朱雄英先打赌,再把这件事情当作赌注,朱雄英也不是小气的人,到时候输了朱雄英也不好赖账不是! ..... 看着朱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朱雄英不禁有些头疼。 朱雄英仔细的想了想:想来都是天潢贵胄,手里边什么也不缺,也不至于赌什么过分的东西。 再者皇宫大内里边,除了有限的几人,其他的都没自己,准确的说都没自己娘有钱,赌几个物件还是堵的起的,当下之急把朱柏撵走是正事儿: “好了好了,赌什么,先说好,太过分的就甭张嘴了!” 朱柏脸上一喜: “这样,你要是输了,你就找我们大哥,去叫他的小名儿,怎么样?” “赶紧滚蛋!”朱雄英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你王八羔子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不光朱雄英,连其他藩王包括徐钦在内也是一脸看白痴的模样。 “嘿嘿”朱柏讪讪的笑了笑: “那第二个条件你就不能拒绝了哈!” “你要是输了,你那本兵法纪要要借我几天!” 朱雄英扭头看了眼徐钦:终于明白了,这绕了一大圈,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不过没听说朱柏有兵事上的爱好啊? 狐疑的看着朱柏,等着他给一个解释。 朱柏被看的不太自然:“那什么,十七弟.....” 朱雄英一听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可跟着朱标这么长时间,权谋之道就算不想学也硬往脑袋里灌,就是头猪也该成精了。 恩威不假借旁人之手这个道理朱雄英还是知道的。 故而脸色一板,拿出一股绝不容质疑的态度: “此事无需再说,绕这么一大圈子,十七叔要是想要,让他自己找我便是!” 朱柏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朱雄英这么强硬,只能叹了一口气,默默的往座位上走去。 朱雄英看着朱柏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动:对于朱权,恩威是需要的,毕竟之后的宁王,朵颜三卫我也馋呐!可朱柏内心不坏,平日里对朱雄英也颇多照顾,如果因为朱权的事儿,惹得朱柏生了嫌隙,那却得不偿失了。 心神一翻腾,叫住了朱柏:“十二叔慢走!” 朱柏诧异的回头:“怎么?” “不知道十二叔刚才提的打赌还算不算数?” 朱柏强自压住心中的不快“赌注都没了,还赌什么?” “诶!”朱雄英一摆手:“就按十二叔刚才说的那样,我输了就当着父亲的面叫他的小名!” “可以!”朱柏眼前一亮,答应的十分干脆。 朱雄英看朱柏上了勾,慢悠悠的说道“可十二叔输了呢?” “那你说,我母妃宫中的物件,看上什么,你尽管拿走!” 朱雄英斜着眼看着朱柏:“诶,十二叔可不实在,赌注嘛,讲究的就是一个公平!” 扭头看向其他的王爷:“你们说呢?” “对,公平,公平,公平”朱楧唯恐天下不乱,在一旁起哄道。 “那我也找大哥....?” “诶,十二叔说这外道话,你输了,自然是找皇爷爷,叫皇爷爷的小名儿”朱雄英一脸的坏笑: “我找我爹,你找你爹,可谓非常公平!” 嘶.....朱柏倒吸一口冷气:老爷子打人,可比大哥狠多了,万一..... 宫里的这些未就藩的王爷看见朱元璋,那完全就是一副耗子见了猫的模样,别说叫老爷子的小名儿,恐怕说句囫囵话都难。 看到朱柏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朱雄英赶紧撺掇两句: “不是吧?堂堂的湘王殿下竟然怂了?” 说完,还向其他的王爷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跟上。 宫里娱乐匮乏,其他的王爷好不容易见到这种好乐子,哪会容许朱柏这么轻易的退下,其中朱楧、朱植为最: “呦,还是大明的王爷呐!就这点胆量,趁早跟父皇请旨,以后哇,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别到时候上了战场,吓得尿了裤子!” “是啊,是啊,我等身为大明皇族,真是羞与之为伍!” 一听这话,朱柏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瞬间忍不住: “好,我赌了!” 一听朱柏应承下来,还算沉稳的蜀王朱椿赶忙拦住: “你可想好了,父皇打人可疼了,之前揍二哥三哥,可都是把戒条打断了还不撒手,要不是大哥拦着,能把腿都给打折了,你不想以后一直拄着拐吧?” 朱柏一脸的狠色,看着朱雄英: “赌了,就赌这个,赌注有了,赌局呢?” “小兔崽子,你小子真有种!”朱雄英暗骂一声,眯着眼想了半晌: “那就赌等会儿进来的夫子是谁!” 朱柏眼前一亮,抢先回答:“我赌朱善!” 众位皇子也十分的纳闷:这有什么好赌的? 虽说给皇子们上课的夫子多:李希颜、刘仲质、朱善、刘三吾等等,可是这些人的名字每天都会写在殿外头的邸报上,一瞅就知道了。 再者,每个儒生负责教授两日,昨日是朱善,今儿个应该还是朱善才对。 这时候就体现到了信息差的作用:朱善昨日教授完出宫,坐着马车回府,经过闹市的时候,被一个屠夫把马惊了,直接把朱善从马车里摔了出来,本来摔一跤不算什么大事,可朱善老夫子年龄大了,几十岁的人了,一不留神就把腿给摔伤了。 昨天下午朱雄英在朱标那翻折子的时候,就看见了朱善的告病折子。 第44章 标儿和重八(一) 所以朱雄英十分的肯定,今儿个授课的,一定不是朱善,这会儿那老夫子指不定还在家里打石膏呐! 排在朱善后边是刘仲质,今儿个朱善告病,顶上的一定是他!所以朱雄英笃定: “一会儿进来的是刘师,刘仲质!” 看着大家不解的眼神,朱雄英内心一笑:跟我斗?怕是在想屁吃,哈哈,我爹是太子! 相比旁边的朱允炆,看着和藩王们打成一片的大哥,眼中总是不经意的流出一丝渴望和羡慕! ..... 朱雄英猜对了,但是也不全对。他考虑到了所有,但是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朱善的性格。 这老夫子最早是南昌教授,教授是府道县主管教育的官儿,从九品,主要负责的就是对于各地的生员的训导、考核和管理。 对比后世的教育局局长权利稍微小点,比学校的校长权利稍微大点,属于教育局办公室主任差不多的官儿!属于官小权大的那种! 为国举才不是开玩笑的,所以做这种官要心细如发,面面俱到。毕竟来说要考核的方面多了:学子的家境、资质、心性、良莠、善恶等等。 再加上这种从地方升到中央的官儿,都有一个优点:责任心特别强!毕竟之前掌管那么多学子的教育和考核,丝毫马虎不得! 可朱善还有一个毛病,就是犟,犟的有强迫症那种,眼睛里丝毫不揉沙子! 之前在洪武八年的时候就因为君前奏对,坚持自己的主张,把老爷子气的不轻。 不过朱元璋这个时候还不是不知道好歹的人,相反,对于有气节的人还十分的欣赏,所以尽管主张不同,但是也知道朱善是一心为国。 刚好那时候朱善的身子也不太好,就直接给他辇回了老家,革职还乡,算是放了个长假。 前几年给众位皇子选老师的时候,朱标又想起了他,跟朱元璋提议重新诏他进京,考虑到他身体不好,就给了个虚职:翰林待诏疏论婚姻律,这种官儿没有品级,十分的清闲,平常皇上不叫他,就没旁的事儿,甚至连朝会都不用去。俸禄在大明百官之间相对而言也不低! 都知道老爷子抠门,给点儿是点儿吧,还要什么自行车! 给皇子们上课也是兼职,不是每天都来。 最近朱元璋看他身体还算硬朗,刚准备给他提提官儿!谁知道就出了这档子事儿! 按理来说,有责任心是好事,可说到朱雄英这,坏就坏在这个责任心上。 昨日告病的折子刚呈上去,朱善忽然想到,讲到的心箴中有一句: 舜为天子,舜不得尊。其不尊者,与心为臣。纣为天子,纣乃得尊。其得尊者,与心为君。 这两句话好像殿下们都吃不透! 为此,严重强迫症的朱善甚至连觉都没睡好,第二天一早就拄着拐来到了宫外。 正要交代刘仲质一声,今儿个要仔细、着重的讲一讲这两句。可刘仲质个儿小跑的快,这会儿已经进宫了,没办法,一瘸一拐的撵到了文华殿。 这老头,倒是固执的可爱,颇像后世的班主任! 直到了文华殿门口,才撵上了正在整理衣冠准备进殿教课的刘仲质,两人攀谈了片刻,这才耽误了刘仲质进殿的时间,刘仲质听明白朱善的来意,不禁大为感动:仅仅两句箴言,瘸着腿儿也要亲自跑一趟。 如此社稷忠臣,何愁大明不旺? 这才是我大明文人风骨的体现!如此...当浮一大白! 一股子书生意气喷涌而出,执意的要朱善亲自给殿下们讲解这两句,让殿下们看看大明朝的官员是怎么废寝忘食,鞠躬尽瘁的,是怎么瘸着腿也要教课的! 起到了一个多么良好的带头作用! 就算不引起他们的读书向善之心,哪怕稍有触动,也是好的,将来就国于藩,对待藩地臣民也当会三思一二。 更关键里边还有一个皇长孙,将来想到今日朱善瘸腿教学的事迹,治国牧民之时哪怕记起万一,也能鞭策他做个勤政有责任心的皇帝,百姓们的生活也将会好过的很多! 不得不说,明初的官员真的很不错,风气正,吏治清!以天下为己任,以众生为所求。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 没有前宋的党争激烈的官员,也没有明末的贪腐、水太凉那等官员。 一腔热血饱含对大明新朝的热爱,对天下苍生的热爱。 可谓真正做到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说朱雄英输了,毕竟他们赌的是谁先进殿! 大明朝朝最重风教,老爷子也是个极其讲究规矩的人:刘仲质是礼部尚书,正二品,而朱善是翰林待诏,无品的虚职。 按朝廷的礼制,朱善见了刘仲质要行逊礼,站要旁站,走则随后,不然就是逾制逾礼。 可偏偏刘仲质不拘小节,就不是个讲规矩的人!再加上朱善瘸着条腿,刘仲质就在一旁搀着他。 里面的几位王爷,甚至一向腼腆的朱允炆和徐钦也都兴致颇高的伸着头往外看,看这场的赌局到底是谁赢了。 可当看见朱善和刘仲质肩碰着肩一起走了进来,大家伙儿都是一阵阵的面面相觑.... “谁赢了?谁输了?” “都赢了?还是都输了?” 不过朱善和刘仲质倒是颇为欣慰,不过就晚进来了那么一会儿,殿下们都伸长脖子盼着先生,求学若渴啊! 不管两位先生如何的自我感动,讲课的时候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下面的朱雄英可是愁坏了:不作数,不作数!两个一起进来的,当然不能算数!不然这次不死也得掉层皮! 想起朱标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朱雄英不禁打了个寒颤! ...... 等下了课之后,以前每次都欢呼雀跃、鸟做鱼虫散的王爷们这次却老老实实的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弹一下! 朱楧四下看看,有些迟疑的说: “这次....英哥儿和十二哥....到底....谁赢了?” 一听这话,朱柏蹭的跳起来老高,双手摇的飞快: “不算数,不算数,两人一块进来了,当然不能算数!” 看来他打定了和朱雄英一样的主意,不准备认账了。 朱雄英害怕,他比朱雄英还害怕,毕竟那可是朱元璋..... 可朱檀又跳了出来,刚才怎么奚落朱柏的,这次还怎么奚落。 看出殡的不怕殡大! 看朱柏眼睛再次红了,又有些上头的意思,又赶紧扭过头来撺掇朱雄英: “英儿哥!你是皇长孙,将来必定是封太孙的,搞不好还要继承皇位,咱爷们绝对不敢得罪你,只要你说句不认,咱爷们三刀六洞,屁都不放一个!” 第45章 标儿和重八(二)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朱雄英心中吐槽一声。 鲁王朱檀的亲娘是郭宁妃,是武定侯郭英的亲妹子,所以朱檀要管郭英叫一声大舅。 武定侯郭英是朱元璋侍卫的出身,平日里老爷子也十分信任,甚至前世老爷子大肆清理淮西功臣的时候,也没有动武定侯一系。 只是武定候郭英和大哥郭兴在跟朱元璋造反之前,在濠州城的乡村里边有些涉黑的性质,带着一帮子人,相当于乡村社团。 但是跟常遇春这种聚山抢劫的劫匪不同,郭英哥俩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平常也就是收收保护费,团伙约架之类的小打小闹,充其量就是群该溜子,最早实力弱小,为了显得自己社团的厉害和正规,所以整日的黑话不离口,就是为了充门面! 后来当了大明的侯爵,可这说话的习惯却改不过来了! 久而久之,朱檀就受他大舅的影响,整日的说一些社团的黑话。 不过郭宁妃和郭子兴的闺女郭惠妃包括后来封为淑妃的李氏,都跟马皇后的关系不错,在马皇后的扶持下,在后宫地位是不低的,也颇得老爷子喜欢,前世在马皇后薨逝之后,就是李淑妃和郭宁妃主后宫事。 有了马皇后和郭宁妃的关系,朱檀和马皇后养大的朱雄英关系是很不错的,甚至太子一脉和宁妃、惠妃一脉的关系都不错。 所以老爷子别的儿子,就像朱权,想问朱雄英借本书都不敢张嘴,可是朱檀就没有这般顾忌,说话间也随意的多。 朱雄英一听朱檀说罗圈话:虽然在挤兑老子,但是咱小朱脸皮多厚哇,权当没听明白。 既然你都说出来可以不认,咱再不顺坡下驴不就显得咱得了脑疾?:“不认!” 可谁知到朱雄英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一声暴喝: “老子认了!” 朱雄英豁然抬头,朱柏已经彻底疯狂了,眼中有着歇斯底里,可见朱元璋对他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大不了,老子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不就是叫小名儿吗?老子认了!” ....... “哦...大哥呐?先找大哥去!”一群王爷欢呼了起来,簇拥着朱雄英就出了学堂,可朱雄英的脸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像死了亲爹一样....还不如死了亲爹一样! ....... 今儿个政事倒是不忙,朱标倒是不用去找朱元璋,好不容易放回假,就在文华殿的前偏殿书房翻看一些日常的折子。 后殿到前殿,几步路的事情。 所以这个时候的朱标,正在书房处理政事,时不时眉头皱起来,又攸的一下舒展开! 秦无用轻轻的走过来,在殿门口停住: “太子爷,皇长孙殿下和蜀王、鲁王、湘王还有几位皇子殿下正在门外求见!” “咦?”朱标诧异一声: “平日这一个个都跟猴崽子一样,找都找不见,处处躲着孤,今儿个怎么一窝蜂的跑来了?” 朱标端起一旁的茶盏,思索了一阵儿: “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不曾,只是奴婢看皇长孙脸色十分难看,其他几位王爷脸上似乎都憋着笑!” 朱标放下茶盏,伸了个懒腰,颇为疲惫的揉了揉眉心说道: “算了,都传进来吧!” ...... “儿臣,见过父亲!” “臣弟,见过大哥!” “嗨!咱们亲兄弟之间,哪来的那么多的规矩,都起来吧!” 朱标还是一如既往的仁慈,十分的照顾弟弟们!不过朱标的手段心术在这些小的地方就能看到,如果真的不在意见礼,那就该从皇子们进殿之后就赐座。 “嗯,你也起来吧!”说着,看向一旁的朱雄英。 “说说吧!” “今儿个怎么都一窝蜂的跑过来了?有什么事儿?是雄英不懂事欺负你们了还是夫子们那边....又要孤向父皇求情?” 说着,又端起了一旁的茶盏。 话音刚落,几位藩王齐刷刷的看向朱雄英。 朱雄英咽了口唾沫,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像是蚊子哼一样小的声音: “标儿!” “什么?”朱标没有听清,放下茶杯,往前坐了坐。 朱雄英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哭一样的微笑,声音大了些: “标儿!” 朱标愣住了半晌,眨巴了下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紧而随后就是勃然大怒: “放肆,小兔崽子,翻了天了,今儿个要是不惩治你,你眼里还有上下尊卑吗?还有礼仪王法吗?” 说着,四下踅摸了下,抄起秦无用手里的拂尘就朝朱雄英迈了过去。 “哗”屋子里的几位小王爷瞬间鸟做鱼虫散! 朱雄英一见朱标过来,一句话都没说,扭头就往后宫跑去,为今之计,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能救他,旁人谁都不好使! 刚好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正在赶往坤宁宫的老爷子。 “朴仁勇,那边闹腾啥呢?咱咋好像听到咱大孙在喊救命呐?” 说着,腿上紧走两步,拦住了正在撒丫子狂奔的朱雄英,看见朱雄英脸上还带着一丝惊惧的样子。 “大孙,出了啥事儿了?跟咱说,咱给你做主!” 这时候,后边的朱标也跟了上来,微微有些气喘。 “父皇,您别拦着,这次我非要打死这个兔崽子不可!” 怒视着老爷子身后的朱雄英:“前几日看你说话还算知礼,孤还当你长进了!谁知道现在还是如此的顽劣,今日正好打死你,省的将来还是这般不堪重用!” “啥打的杀的”朱元璋老大的不乐意,拦住面前的朱标:“嗨嗨嗨!” “老大,这是出了啥事儿了?惹你生那么大的气?有啥事儿就不能慢慢说?” 老爷子正说着,旁边的几位藩王倒是不闲着,正在眉飞色舞的看向朱柏,朝老爷子努努嘴。 朱柏汗都下来了,张了张嘴,却总觉得嘴里发干,心肝吓的噗通噗通的跳,似乎要蹦出来似的。 看了看朱椿、朱檀、朱楧几个一脸戏谑的眼神,一咬牙,一跺脚,十二岁的孩子声音特别清脆: “朱重八!” “嗡”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连正在数落朱雄英罪过的朱标也停住了,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向朱柏,嘴巴微张。 老爷子身后的太监宫女噗通的一声都跪在了地上。 这时候,这位农民出身,百战余生,颇为雄才大略的老人家呆住了,四下看了看,脸上带着几分茫然,用胡萝卜般粗的手指头点了点朱柏: “你....你叫咱啥?” 第46章 差点出人命 这一刻朱元璋的灵魂升华了! 他的内心停留在了怀疑和自我怀疑、批驳和自我批驳之中。 开始认真的思考那些自从造了反就再也没有想过的和尚哲学: 我是谁?是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原始的理念和新型的观点在脑海中不停的交织压缩,碰撞出理性与道德的火花。 短短一瞬的时间,内心却走过了一辈子的历程,从好奇,到不解,从不解到好奇,从好奇再到不解...如此往复。 眼前浮现了天长地久,海枯石烂,那是他逝去的青春! 似乎依然有些不敢相信,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是在叫咱?” 也不等朱柏回答,又扭头看向朱标,大手在自己和朱柏之间来回的翻腾: “标儿,他...是在叫咱?” “可....可能是吧!”朱标也不敢确定,眼中充满了怀疑。 “哦。”朱元璋这会儿出奇的镇定:“那就是了!” 朱元璋原地缓缓转了两圈,瞬间气血涌上心头,连天灵盖都染红了,黑白相间的头发直接根根立了起来! 看着朱柏像一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扭头沧啷一声抽出身后侍卫的佩刀,又重重喘了口粗气,小声的嘟囔一句“这是亲儿子”,给重新插回了刀鞘。 抢过朱标手中的拂尘,朝着朱柏的屁股,抡圆了十成力道,棍子带动的风声,刮得旁边朱标的耳朵生疼。 “啪” 宫里的太监也是有品级的,虽然在朱元璋看来都不算人的东西,但那也是有品级的。 像秦无用这种太子爷的贴身太监手里拿的拂尘,更是不一样,是身份的象征。 所以就不能和其他太监的实木拂尘一样,秦无用的这一把拂尘柄是用纯铜做的,非常精致,也不粗,用着也不累手,上边还雕刻的花纹,打人使起来可比鸡毛掸子顺手多了。 在整个皇宫里这种拂尘根本就没有几把,全在朱元璋、马皇后和朱标的贴身太监手里,甚至连朱雄英身边的墩子都没有! 饶是如此,这柄细细的纯铜的拂尘被老爷子一下就夯的有些轻微的弯曲。 “啊.....” 听到朱柏凄厉的惨叫,朱雄英猛然惊醒:这....这跟剧本不一样啊! 正常情况下不应该是朱柏闯了祸,英明神武的皇长孙殿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回大厦之将倾,然后湘王朱柏对皇长孙殿下心悦诚服,五体投地吗? 诶,皇爷爷,这..这..这..剧本不对啊! ...... 但是毕竟自己挖的坑自己要埋,看着老爷子越打越顺手,只能硬着头皮走到朱元璋身边劝道: “皇爷爷息怒,十二叔...十二叔他已经知错了...” 谁知道这次朱元璋丝毫不买他的账: “你少给咱打哈哈,这回你也跑不了,一边跪着去!” “好嘞” ...... 好汉不吃眼前亏,朱雄英这会儿非常的老实:谁能想到朱柏这么头铁,敢拿老爷子涮嘴玩儿! “也不知道朱植那小子看懂我让他回后宫叫皇祖母的眼神没”朱雄英跪在梆硬的地上,瞅着朱柏那边挨揍已经进入了白热化,连朱标都看不下去了,开始劝导朱元璋: “父皇,罢手吧,再打下去十二弟身子就吃不住了!” “打死他整好!就当咱从来没生过这个儿子!” 老爷子嘴动手不停,手中的拂尘舞的虎虎生风,不过这一会儿手上用的劲儿已经小多了。 “住手!”.... 朱雄英长出一口气:“天爷呀,终于来了!” 马皇后从后宫疾步的走了过来,看起来方才还在做饭,手上和袖子上粘的还有点星儿面粉,后边还跟着郭宁妃,郭惠妃还有胡顺妃。 哪有当娘的不疼自己儿子的,胡顺妃看见朱柏的凄惨模样,当即眼泪就止不住了。 可看到皇爷一副暴怒的模样,想劝也不敢开口,只能无助的看着马皇后。 果然不负众望,马皇后伸手夺过朱元璋手中的拂尘扔到地上,看了看朱柏身上的伤势,发现没什么大碍,松了一口气,先扭头吩咐一声: “叫太医!” 接着看向老爷子,柳眉一竖:“你个老东...” 突然想到四周还有别的后妃和小辈儿的孩子孙子,赶忙换了一副口气,向老爷子盈盈一福: “湘王闯祸,陛下已经惩处过了,不知接下来的事情是否可以交给臣妾呢?” 说完微微眯了眯眼睛,略带威胁的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打了这么久也累了,拿出帕子擦擦来拿脸上的汗: “那你说该咋办?” 马皇后扭头看下跪着的朱雄英、鲁王朱檀、蜀王朱椿、豫王朱桂等人: “都去太庙跪着向祖宗请罪去,跪不足两个时辰不准起来!” “再将论语抄写十遍,本宫只给你们一天时间,后儿个一早交到坤宁宫!” 说完后又扭头看着朱元璋:“不知臣妾这般处理可还公允?” 朱元璋低头想了会儿,狠狠的看了眼朱柏: “便宜你小子了!” “那就先这么着!标儿,你去看着,有哪个偷奸耍滑的,不用奏报,先揍一顿再说!” “要咱说,他们闹得不像话,都是你这个当大哥的失职!” 朱标满脸苦笑无言以对。 这时候两名太医气喘吁吁的赶到了,朱元璋伸手一指朱柏:“抬到太庙裹伤!包好就直接跪到那!” 而朱雄英一听这话坏了:让朱标当包工头,那还了得! “皇祖母...” 可是以前无往不利的招式这次却失去了效果。 “你罪加一等,跪三个时辰!” 马皇后看着朱雄英瘪着小嘴儿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平日里也知道你胡闹的紧,可没想到这次竟然闹到你皇爷爷的身上!” “俺真是把你给宠坏了,正好这次让你知道知道厉害!” 刚才跑向后宫求救马皇后的朱植藏在马皇后身后,对着朱雄英朱柏等人挤眉弄眼的扮鬼脸,显得十分的得意。 还没得意多久,朱元璋擦完汗抬头刚好看见,看朱植显摆的厉害:这小子绝对也脱不了干系。 一指朱植: “你也去,你四个时辰!” 朱植的笑戛然而止,苦着一张小脸:“儿臣遵旨” 这下不仅朱雄英、朱椿、朱檀他们笑了。 连刚挨了打的朱柏也没忍住; “噗呲...哈哈...哎呀...啊...哎呦” 笑到一半就牵扯到了伤口,疼的开始叫唤。 “跪着吧你们!”朱元璋紧了紧裤腰带: “这忙活了半晌,咱肚儿饿了,吃饭去!” ...... 第47章 李狗儿 太庙前的队伍十分有序,齐刷刷的跪成了一排,大眼儿瞪小眼儿的面面相觑。 主谋的和帮凶的,参与和没参与的,看笑话的和眼见不好要逃走的,全都没跑了。 就连一向听话不惹事的朱允炆和徐钦也跪在队列里。 而朱柏就跪在朱雄英旁边,朱雄英看着朱柏红红的眼圈,鼻涕眼泪还挂在脸上,本来粉嫩的小脸现在也抹的黢黑。 屁股还不敢用劲儿的撅,生怕牵动了伤口。 不由嘴巴一咧“咯咯咯”笑了出来。 朱柏看看屁股看看朱雄英,许是自己也感觉有意思: “嘿嘿...啊...啊...哎呦..嘶...” 这一下惹得所有的王爷哈哈大笑起来: “十二哥(老十二)爷们!我们敬你是条汉子!” 笑过之后,朱雄英唤过旁边的一个太监: “去,给湘王拿个软垫!” 过来的小太监苦着一张脸: “可是皇上交代....说祖宗面前也不恭敬...” “胡说八道!”小太监的话还没说完,朱柏就怒从心头起,一声暴喝: “少拿皇上压我们!祖宗是我们朱家的祖宗,跟你这个阉人有什么关系!” “哼,看到我们受罚就赶着落井下石?狗仗人势的东西!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皇上的亲儿子和亲孙子、大明朝的亲王,你算是个...哎呦...哎呦...哎呦!” 刚才被老爷子胖揍的火一股脑儿强词夺理的发泄在了这个太监身上。 朱雄英看着这个太监又是作揖又是磕头,急的满脸是汗,嘴里哆里哆嗦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不由得对这个太监心生几分好感:天下之间的笨蛋少,大内的笨蛋就更少了,太监里的笨蛋更是凤毛麟角,父亲身边的那个秦无用,就是个浑身长满心眼儿的人。 很少见到有这种笨的实诚的太监,模样也还清秀,嗨!黑点儿就黑点儿吧: “你在哪个衙门当差?叫什么名字?” 朱雄英看他身上穿的服饰是东宫的人,可是具体在哪个衙门当差就不好说了,不过看穿着打扮干的顶多是个洒扫的活计。 “回...回太孙...啊不..回皇长孙,奴婢...奴婢叫李狗儿...是..是典乘局的人,归秦公公管” 太监是朱元璋从称吴王的时候才首次开始用,那个时候太监还是个稀罕的物件儿,毕竟大家伙儿都是淮西出来的泥腿子,从来没见过这种神奇的职业。 老爷子用太监的头一件事就是让太监往徐达的军营传旨,传的也净是些没皮没毛的事儿,主要是为了显摆。 自此开始,洪武朝的内廷太监系统开始渐渐完善,内廷的衙门大致可以分为二监二司四局一库(内府库)还有东宫六局和皇宫十三道门的门官。 二监是内使监、内仓监,二司是御马司、御用司,四局是尚酒局、尚醋局、尚面局和尚染局。 东宫六局都是朱标的人,分为典玺局、典膳局、典服局、典药局、典乘局、典兵局。 以此来伺候东宫太子的日常生活。 虽说干的都是伺候人的活计,也远还没有达到明中后期那种二十四宦官衙门势压朝堂的状态,但是衙门的司正和监令都是正三品和从三品的高官,这可比县太爷的官职、俸禄可大太高啦! 而李狗儿就是属于东宫六局的典乘局的人,属于间接伺候太子的人。 因为明朝的太子没有私兵,尽管朱标的权力大到离谱,但是他同样也没有私兵,所以典乘局和典兵局作用差不多,都是太子的仪仗队。 为了衬托太子的威仪,所以典乘局和典兵局的太监各个都是膀大腰圆,看起来就十分的粗犷,如果粘上胡子,从外观上看其实和京营的官兵没有什么不同。 “典乘局?”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雄英非常诧异: “你这细胳膊细腿还能在典乘局当差?我看秦无用真是糊涂了!” 李狗儿被朱柏一阵痛骂,这会儿真的慌了神: “奴婢不配...不是不是...奴婢不想...也不对...” “太子爷仁德,请..准..差奴婢就是那个在那个那个...典乘局干着洒扫的活儿” 朱雄英这会都泥了:这家伙不是口吃吧?这么笨的人,真要是带在身边万一影响了智商可咋整? “你跟秦无用说一声,就说我说了,你明儿个去坤宁宫当差!” 李狗儿就是再笨,也知道自己是登了天了,跟着皇长孙和跟着秦无用是一个道理吗? 他一个洒扫的太监让皇长孙叼上眼,说句祖坟冒了青烟一点也不为过,是以跪在地上就嚎啕大哭: “奴婢...孙..长孙谢过...奴婢...” “好了好了,去!给湘王拿个软垫,皇爷爷和父亲那里自有我等说项!” “是”李狗儿这会儿干劲十足,就算现在让他去死也心甘情愿,丝毫不会迟疑。 “英儿哥,这么笨的太监,连句话都说不瓷实,你要来干嘛?”朱柏很是不解:“身边缺了使唤的人?我母妃宫里还有,我给你送过去些?” “诶!笨点儿好哇,笨蛋知道自己笨,就会脚踏实地,勤恳做事,也从来不把别人也当成笨蛋,而不会像那些所谓的聪明人,总感觉自己是天下间第一能耐,谁都不放在眼里,孰不知,他才是像蠢驴一样!” “还有,十二叔你注意他的眼睛没有,就像湖水一样清澈,宫里这么多太监,见过害怕的眼睛,见过狠虐的眼睛,可是你见过这种干净的眼神吗?” 朱柏撇撇嘴: “你真不愧是大哥的儿子,连平时说话都是一样一样的,都让人听不懂” “高低不过一个太监,我把他打死父皇也不会说什么!还搞得这般高深莫测,累不累!” 朱雄英一听就知道,自己一番话是给鸭子听雷,给瞎子抛媚眼:活该你全家被烧死啊! 不过既然我来了,你全家的命就保住了,大不了,我以后削藩的时候温柔点儿好了! 第48章 朱标的嘴皮子 一群孩子聚在一起的能量,简直可以把房顶掀翻,嗡嗡嗡的像是一千只苍蝇在开会。 这个地方背阴,日头被高大的宫殿挡了一个严实,几个王爷跪在这里也不会烤的慌,附近的宫砖都是凉飕飕的,旁边从犄角旮旯还时不时吹过来一阵儿小风。 因为不怎么受罪,所以朱雄英和朱柏黑天暗地的闲扯,丝毫没有受罚的觉悟,旁边一起跪着的朱椿、朱梓、朱楧也时不时的插句嘴,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旁边监视受罚的太监和侍卫俱是苦着一张脸欲言又止,一副想管又不敢管的样子。 而正在朱雄英和朱柏肆无忌惮聊天的时候,朱标来了。 他是太子,和朱元璋一样,不管到哪里,身后总是跟着一群人。 听到脚步声,朱雄英和朱柏诧异的扭过头,朱柏倒是不害怕,该挨的打也打了,该挨的罚也正在罚着,屁股已经成了八瓣,还能怎么着! 他是朱元璋的亲儿子,犯得也不是了不起的大事儿,老爷子总不能真杀了他。 其他的朱椿、朱梓、朱楧、甚至朱允炆和徐钦等人,就更是无所谓了,最多他们也就是吃了看热闹的瓜落,没犯什么错,纯粹是陪太子读书了。 这几个人中最害怕的就是朱雄英,朱标看着大气,实际上心眼儿最小,就像针鼻儿那么大,刚才朱雄英可是当着他在宫里所有弟弟的面儿好好的把他笑话了一顿。 只是刚才被朱柏和气懵的老爷子打了岔,这会儿回过劲儿还不一定怎么收拾他。 “苦也!”朱雄英暗叫一声,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以额触地,俯身趴在了地上,大腿根儿还不住的颤抖,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跪的。 秦无用着人在几位王爷的面前放下一把太师椅,接着赶忙用袖子在椅面儿上擦了两下,默不作声的站在了椅子后边。 整个殿前鸦雀无声,因为是太庙,祭祖的地方,里边供奉的是朱家的先祖和大明有功的将士,要的就是一个庄严肃穆。 太庙附近连一棵树都不会有,为的是怕有鸟儿和蝉鸣惊扰祖宗英灵的安歇,甚至太庙的洒扫太监每天最重要的一个活儿就是驱赶殿瓦上的鸟:万一让鸟在祖宗头上拉泡屎那可怎么得了。 朱标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只顾着玩儿自己的袖子,像是有强迫症一般,不停的把宽大的袖摆荡来荡去。 吃过饭后,朱标又换了一件衣服,这次是一件天蓝色嵌金的常服。 从这里就能看出朱标和朱元璋的衣品大有不同,朱元璋虽然已经好久没有穿过正经的龙袍了,到哪都是一副深褐色的袍子,可是除了出宫微服私访的时候,在宫里穿的袍子背上都绣着一只明晃晃十分威严的团龙。 就是明着告诉官员人等,咱就是皇上,咱敢为天下先! 而朱标则不然,他的衣服看上去平常的不能再平常,除了料子极好,好像没有别的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但是如果仔细看去,衣领、袖子、衣摆、腰带这些不起眼的地方上,都绣有隐藏极深的龙纹。 甚至朱标还有一套系列的衣服,早上穿的那身衣服上绣的的花还是个花骨朵,儿中午穿的就含苞待放,下午的那身就彻底开花了。 要的就是那个意思:含蓄的装逼! 正是如此,对于朝臣来说,有的时候伺候老爷子比朱标还好伺候些,毕竟老爷子要杀人,是明白的杀人,大不了一死。 而朱标的心思,大部分是需要人猜的,可朱标平常又最为忌讳的就是下面人自己做主去揣摩他的心思,所以有的时候,朱标比朱元璋还要难伺候些! 朱标歪着头看着自己的袖子,周围寂静的没有一点声音,挥了挥手,让周围的人都退下。 过了好久: “刚才还热闹的跟猴儿山似的,看见孤过来怎么就不吭声了?” “闹啊,怎么不闹了?” 一众藩王的脑袋几乎要塞到裤裆里,连朱柏都顾不上屁股的疼痛,努力的把头埋的更低:“臣弟不敢” “儿臣不敢” “呵”朱标冷笑一声:“你们有什么不敢的,连父皇你们都敢闹腾,孤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看见弟弟和儿子们都不说话,朱标慢慢的从椅子上站起来: “所谓‘言为世范,行为士则’,你等扪心自问,作为大明朝的亲王,你们对得起这八个字吗?” “是”朱标背着手: “按说不算什么大事儿,不过是小孩子胡闹,算不得什么大错” “可这件事出在我们朱家,万一传了出去,你让天下怎么看待皇家?难道我大明朝的后辈子孙都是如此不仁不孝?” “父皇殚精竭虑,每日睡不够三个时辰,你等就是这么回报父皇的?” 朱标不愧是天生的领导者,几句话说的让人声泪俱下,这几个大帽子压过来,年纪小些的朱楧和朱植这会儿已经开始默默的抽泣了。 “最让孤不能忍受的,犯了错还毫无悔过之心.....” “唉!”停了半晌,朱标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都是孤的弟弟,血浓于水,一笔还能写出两个朱字?” “看你们受罚,孤实在于心不忍,孤来之前已经请了圣旨,你们起来吧!” 几个朱小王丝毫不墨迹,蹭蹭蹭的站了起来: “臣弟多谢大哥!让大哥费心了,嘿嘿嘿!” 看着几位弟弟眼中显而易见的感激和亲近,朱标不禁暗暗点了点头。 朱雄英也很听话,跟在几位藩王的后边也站起身来,这儿会他出奇的安静,低着头藏在众人的后面,只想让朱标注意不到他。 不过这简直是痴心妄想,朱标现在就三个儿子,别的可能记不住,可儿子还能记不住? 听见周围慢慢的安静下来,朱雄英疑惑的抬起头,看见朱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而挡在他面前的朱檀和朱梓已经讪讪的躲到了一边。 朱标右手托着下巴,身子前倾:“孤让你起来了吗?” ‘那我重新跪回去?’朱雄英瘪着小嘴: “请...请父亲赐罪...” 第49章 傅让你王八羔子认真的? 谁知道朱标压根儿没有回答他的心思,哼哼一笑,冲着殿外一声大喊:“来人!” 殿外的傅让年纪轻,身手好,听到之后蹭的一声就窜了进来。 他是傅友德的三儿子,之前是朱元璋的亲军,前几日被拨给了东宫当了太子爷的护卫。 他年龄不大,才十几岁,形象又非常好,剑眉星目,清秀中不缺乏英气,武侠小说中的主人翁长什么样,他就长什么样。 弓马娴熟,武功也还算不错,亲爹傅友德还是朝中太子一系的大将,所以朱标对他还算重视。 因为傅友德在云南办的腌臜事儿,他现在非常需要表现,所以正在努力的在太子爷面前露脸,而其他的侍卫知道他们家的难事,也都尽可能的帮衬着他。 “请殿下吩咐!”傅让单膝跪地,目不斜视的冲着朱标抱拳行礼。 可谁知道朱标第一句话就把他弄得彻底不会了: “去,把朱雄英拉下去打二十杖!” 傅让听见这话都要哭了:老傅家祖坟让谁刨了?怎么就这么背!真要是打皇长孙,你们俩是父子,皇长孙不会记恨太子,还能不记恨他这个动手的人? 傅让这会儿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腿儿那么快干什么!太子爷还没哄好,就又要得罪皇长孙?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是怎么着?最近老傅家怎么净出这糟烂事儿! 所以他迟疑的跪在地上,不敢动弹,指望太子爷能发善心收回成命。 而几位站着的藩王弟弟这会儿才大梦初醒,赶忙跪倒在地上:“请太子大哥收回成命吧” 他们求情固然有交好朱雄英的意思,可更多的,还是朱雄英自己做的够好,够义气,够哥们儿,会办事儿,知道替他们着想。 和朱雄英在一起胡闹,会让他们感觉舒服。 这就可以看出来太子一脉的高明程度了:能做储君的,最起码的一点,情商和智商要高,至不济智商和情商也要有一个出彩的。 比如后来的堡宗,大名鼎鼎的明朝留学生!也先最开始弄死他的心都有了,最后还是仗着超高的情商在瓦剌混的风生水起你说气人不! “要孤亲自动手吗?”朱标霍然站起身,勃然大怒。 尽管是装的,但是太子爷这种国家演员的演技也不是盖的,吓得殿里的众人也不敢求情了,糯糯的绷着嘴不敢吭声。 “臣...遵旨!”傅让露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 “长孙殿下,您看....” 朱雄英看着愤怒的老爹,默默的站起身来,一步三回头,可怜兮兮的看着朱标,盼着朱标能够回心转意。 朱标沉痛的一扬手,示意快点出去,但是这会儿心里都快笑疯了:哈哈,你小子也有今天,仗着老爷子的宠爱四处坑爹,让孤挨过几次打啦? 嗯...今晚上抽空一定得喝一杯,浮一大白! ..... 孤可真是聪明绝顶,这种好买卖上哪找去?太子的威严有了,太子的恩情有了,弟弟们感恩戴德,还打了自己的嫡长子,赚了名声,哼!传出去谁不说孤厚彼薄己、大公无私? 里子面子都有了,孤这个太子当的真不错! 朱标当然不担心傅让能够把朱雄英打坏了,漫说是打坏,就算伤情稍微重些,老爷子也能让傅家连条活着的狗都不会留下。 傅让是天子亲军的出身,朱元璋对这个大孙子宠爱到何种地步,他心里有数。 朱雄英跟着傅让出了殿门,旁边早就准备好了打板子的长凳。 朱雄英丝毫没有反抗,因为那没有用! 他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打出个好歹,甚至整个在场的人都不会担心这个问题。 小心翼翼的趴在凳子上:自己要不要差人去御膳房要一碗猪血含在嘴里?装作被打出内伤的样子,到时候见到皇爷爷再吐出来? “噗!”“噗!” 正在朱雄英恶狠狠的想着的时候,一旁行刑的侍卫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用力的活动了下膀子。 “嗨~”甩了个长腔,一声怪叫之后,拿起板子就要动手。 一旁的傅让当时就急了:狗娘养的干什么呢?摆开那么大的架子,吓你傅爹一跳!知道你面前趴着的是谁吗? “滚开!”傅让一把推过准备行刑的侍卫:“我亲自来!” 拿起板子看向朱雄英:“殿下,可能会有点疼,忍一下哈!” 朱雄英当场也急了:“有点疼?傅让,你王八羔子是认真的吗?你小子可得凭良心,老子平日是怎么待你的!” 傅让都懵了:大哥,咱俩之前都没见过几次面,哪来的交情? ..... “啪!” 朱雄英愣了三秒钟:“哎呀...哈哈哈,疼死我啦!” ..... 傅让真的是人才,看着用了很大的力气,但是他拿棍子的角度很高,几乎是让板子垂直落到了地上,棍子的头部都点在了地上,只是棍子中间的部分,轻轻碰到了朱雄英的衣服。 听着打板子是挺响的,但重心都落在了地上,就算把棍子打断,也不会让朱雄英实实的挨到一下。 ...... 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傅让是打的累了,打在地上的力道反弹回来震的手心儿胳膊生疼,这会儿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而朱雄英是喊累了:不管怎么说,面子活儿也得做啊。 实际上,除了朱元璋亲自动手,有时候国朝的一些朱氏子孙调皮了,其他的行刑人员都会或多或少的放水,放水程度取决于身份的高低。 不过至于像傅让这种一下都不打实在的人才,也是少见。 ...... 朱雄英想了好久,还是没敢含着口猪血糊弄大家伙儿:现在是假打,可要是真糊弄被拆穿...那场面...想都不敢想! 可是朱雄英还是被抬回坤宁宫的,按他自己的意思,动一下就疼的受不了,把朱元璋和马皇后心疼的呦! 可马皇后瞧了瞧伤势,只是红了点儿,连皮都没擦破。 轻轻的往朱雄英的粉不噜嘟的屁股上打了下: “装!” 而老爷子这会儿已经开始踅摸趁手的家伙儿什,虎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就等着朱标踏进坤宁宫了。 隔辈亲,都这样! 第50章 朱允熥 第五十章 趴在自己的小床上,朱雄英悠哉游哉,好不自在: “得!挨了揍下午也不用上课了,正好歇一歇,没听说过二十廷杖后还得上课的!” 朱雄英长出一口气,胳膊垫在下巴上:“唉,舒坦!” ..... 一直住在坤宁宫的朱允熥听到大哥挨了打,嚎哭个不停,慌张的手足无措,也不管后边伺候的个宫女,扭着腚就往朱雄英的屋子闯。 “大果...大果...” 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宫里的门槛都高! 他现在才四岁半,比门槛高不了多少,脚上绑着一双虎头鞋,吃力的爬过门槛,还不忘小手里攥着的玩具马车,跑的脸色潮红、一脑门的汗。 他是朱雄英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两人身上流着同样的血,和朱雄英一样,自从常氏薨后,都是被马皇后养在了坤宁宫,现在正是长乳牙的年纪,一说话就往外漏风。 说着话,脸上还不住的往下掉着泪珠子,哭的梨花带雨。 “大果...疼不...” 朱允熥轻轻用食指碰了碰朱雄英的屁股,马上像是被马蜂蛰了一样抽回了小手。 朱雄英轻轻的一叹:这可是自己嫡亲的弟弟啊,整个朱家,除了老爷子老太太和朱标,自己不会再有比他更亲近的人了。 可惜,前世的时候下场并不好,身份太过尊贵,朱允炆登基防着他,四叔登基还是防着他,虽说王号是最尊贵的吴王,可却被圈禁凤阳一直到死。 唉!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不对那个位子感兴趣,胡作非为也好,打瘸骂哑也罢,哪怕碌碌无为,大哥也保你一辈子。 朱允熥看着大哥半晌没说话,只是征征的看着自己,不禁牙一咬,把方才过门槛差点摔倒都没舍得扔,紧紧攥在手里揽在怀里的玩具马车拿出来: “车...车...送大果...玩!...屁股...不疼...” 这辆小马车还是他们的娘,太子妃常氏临终之际留给朱允熥的,那时候的朱允熥还尚在襁褓中。 后来等朱允熥年纪渐渐长大了起来,每次想娘的时候,就把小车拿出来自己一个人玩儿,平常宝贝的不行,其他人连老爷子都不给看。 可以说,这是小朱允熥最珍贵的东西了,睡觉的时候都抱着。 这个东西对朱允熥的重要性,作为大哥的朱雄英当然不能不知道,所以他怔怔的看了朱允熥半晌,突然泣不成声,抱着朱允熥的小脸痛哭: “好弟弟...好弟弟...真是好弟弟!” 朱允熥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味道,淡淡的香草味和奶香味混合的气息,让朱雄英的心灵很安宁。 ..... 两个小人儿抱在一起哭了良久,朱雄英看着还是哭个不停的朱允熥,突然想到一个法子,严肃的看着弟弟: “允熥,大哥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要答应大哥一定不准告诉任何人!” 朱允熥偏着脑袋:“拉钩?” “好”和朱允熥拉完了钩,又大拇指对着大拇指的盖了章,朱雄英谨慎的往外边看了看,声音特别小: “其实,大哥的屁股是铁做的!别说是傅让的板子,就算是大刀,也砍不动大哥的腚!” “啊!”朱允熥非常吃惊,都忘了哭: “哇!铁屁股!” 小孩子就是这样,认知不健全,没有形成正确的三观,在这个时候,大人说什么他就会信什么! 甚至训练死士用的也是这个原理:找一批孤儿,在小的时候教给他不正确的认知,久而久之就会变成没有思想的机器。 果然,朱允熥一听说大哥的屁股是铁做的不怕打,马上高兴的蹦了起来!也不哭了,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小马车又重新纂到手里:大果屁股不疼,娘留下的小马车就还是我的。 ..... 屋子里的兄友弟恭,却丝毫没有影响外边的爷俩! ...... 看着弟弟们都带着一副受教的模样回了后宫。 朱标内心有些小得意,大手一挥: “回春和宫!” 谁知道还没走到一半就被朴仁勇亲自带人拦了下来: “太子爷,皇爷请您去坤宁宫!” ‘不太对劲啊!’朱标心里翻了一个个儿,略一思忖:“父皇说是什么事儿了吗?” 朴仁勇嘴绷的很紧:“奴婢不知!” 朱标有些迟疑,总感觉哪些地方不对,突然想到什么:“雄英在坤宁宫了吗?” “在!” “在干什么?怎么回的!”朱标向前逼问一句,慢慢停下了步伐,目光灼灼的盯着朴仁勇。 “在治伤,被抬回去的!”只要不是皇上亲下禁口令,太子爷问话,朴仁勇一句都不敢不回。 嘶....朱标眼前发黑:臭小子,孤瞧的真真儿的,自己活蹦乱跳的跑出了太庙,一点事儿没有,到了坤宁宫就需要被人抬着了? 又给老子上眼药.... “呵呵...”朱标干笑两声: “孤突然身体不适,就先不去见父皇了,你回去后记得替孤向父皇请罪!” 说完也不等朴仁勇回话,冲后边一摆手:“回春和宫!” “太子爷!”朴仁勇紧走两步,跟在朱标后面,声音很小的提醒道:“太子爷,皇爷下了旨的,别说您去春和宫,只要是在大明的地界,您也得....” “您要是身体不适,奴婢给您叫太医,不过您得到坤宁宫请脉!” 朱标看着眼前的朴仁勇,因为他是老爷子的人,所以虽然他是太监,但是朱标对他一向颇为敬重,每次看见他也是满脸堆笑,见牙不见眼的笑! 可朱标发誓,从来没有像现在看一张脸感觉这么可憎,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想弄死眼前的这个太监。 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走!” .... 还没走到门口,朴仁勇就带着所有的人停了下来,低着头: “奴婢就不进去了,太子爷请!” 朱标走过的地方一个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没有,冷清的吓人。 提心吊胆的往前走着,生怕朱元璋从哪里突然跳出来给他一脖拐子! 哆里哆嗦的到了门口,还没进门,“啪”的一声,一个茶杯就摔到了朱标脚底下。 “那是你亲儿子,二十杖!你真下的了手!” “隔辈儿亲呐”朱标苦笑一声: “玉不琢不成器,他毕竟是大明的皇长孙,再说了父皇,不是您给儿臣示意稍微管教下的嘛!” 朱元璋虎目一瞪:“咱就是让你吓唬吓唬他,哪个让你真打了?” 朱标都疯了,这老爷子越来越不好伺候了: 说打的是你,说吓唬的还是你,你还要怎么着啊! “儿臣亲自看过了,连层皮都没掉,这这这....再说了,您打十二弟不是更狠吗?” 朱元璋更有理:“儿子跟孙子能一样吗?” 第51章 孤独 第五十一章 皇帝是孤独的,朱元璋是孤独的,但是身在黑暗,就会越发渴望光明。 这个时候的朱元璋真的很不错,尽管内心深知到自己孙子仗着宠爱和自己胡闹,但还是狠不下心来惩处。 相反,朱元璋还颇为喜欢这种感觉:少年时大灾之下全家都死绝了,所以他最为遗憾的就是没能孝顺父母,没能在爷爷奶奶面前尽孝尽欢。 而现在自己也到了当爷爷的年龄,看到朱家子嗣慢慢的从那么小的一个小不点长成大人,在自己面前闹着笑着,虽说绷着脸,但是心里不知道有多舒坦! 儿孙满堂、承欢膝下,这可真美啊! 老朱家人丁兴旺,咱的心里就会比吃了肉夹馍还舒坦! 朱元璋现在最盼着的就是能够和马皇后一起多活两年:让他们撒了欢儿的闹!咱也好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虽然他是皇帝,但他同样也是父亲,也是爷爷! 同样的,也是因为朱雄英两世为人,对朱元璋的脾气掐的准,知道什么地方该和老爷子闹,什么时候该和老爷子撒娇,什么地方又该持之有度! 也是因为朱雄英知道他的难、他的苦,是真心的体贴他,爱护他。 朱元璋作为泥腿子打上来的皇帝,对于人心的把握到了极致,对于朱雄英的心意,朱元璋当然看的出来,也非常欣慰。 当然,也跟朱雄英的身份有关,嫡长孙,从小又死了娘,跟着老两口,被老太太一把屎一把尿带大。 亲手带大的感情自然不一样! 有些事情,打死朱允炆,他也不敢这么和老爷子胡闹,甚至和皇帝见面的次数都少的可怜! 爱,是有限的。 当朱元璋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朱雄英这里,朱雄英的身上就会带着光!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朱氏其他的子孙,与朱雄英相比自然逊色了不少。 而这种种的原因,也将会缔造出大明最有权势的皇孙! ...... 而现在的朱雄英显然没有之后那么光芒万丈,甚至只能可怜兮兮的趴在床上睁着会说话的眼睛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把手轻轻的放在朱雄英的小屁股上,轻轻的揉了揉:“还疼不?” 朱雄英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脸的可怜相:“疼!” 朱元璋直撮牙花子,沉吟了一会儿: “过几日咱要看京营秋操,你要是听话咱也带你去,成不?” “成!” “那还疼不?” “不疼了!”朱雄英蹭的一声就爬了起来,咧着嘴对朱元璋憨厚的笑着。 简单的几个字,大明的当代皇帝和第三代皇帝之间就完成了一次利益交换。 而第二代的皇帝在一旁虎着脸,腮帮子极速的抖动,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心里不停的在念叨:孤亲生的、孤自己惯的、孤活该..... 啊!朱允熥大梦惊醒,惊讶张大了嘴巴,哈喇子留了一地,小小的脑袋里满是天真:原来大哥真的有个铁屁股,哇!好羡慕呀! ...... 晚饭的时候,朱元璋在饭桌上不停的向朱雄英讲着五军营的事情。 于此同时,在中都凤阳的运粮船上,下来了一个大和尚,身后跟了一个小沙弥。 小沙弥看面相年龄很小,应该不过双十年华,一双眼睛很有灵气,咕噜咕噜的直转。 而大和尚看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身着纯黑色的僧衣,手里拿着一串佛珠不停的拨弄着。 这个大和尚瘦高身材,煞白的脸因为连天赶路蒙上了一层灰尘,不过这和尚却丝毫不在意,只顾往前赶路! 看着确像是一路苦修过来的僧人! 唯一值得惊奇的就是这个大和尚的眼睛,三角眼,眼白比眼仁儿多,瞅着白生生的有些瘆人散发着点点的寒光,显得有些阴鸷! 而看见他们俩下船,船上一个帮忙的船工匆匆放下手里的活,撵上他们: “大和尚!打完尖儿就不要回来啦!我们的船等在凤阳城卸了粮食就要返回河南了!” 说着,还伸手往前一指: “你要是想要去京城,就得顺着这条路前走,淮河上有摆渡的船,使上些银钱,艄公就会把你们送到京城啦!” “阿弥陀佛!”大和尚看着船工手里比划着的路,默默记在心里,扭回头一脸的笑容: “多谢船家一路的照顾,才使我师徒二人免遭颠簸之苦!” “嗨,不当事儿!”船工脸晒得黝黑,一笑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看的出来是个健谈的: “凝然师傅交代的事儿,俺们说啥也不能耽误喽,俺们村最信凝然禅师了,每回初一十五俺都让俺婆娘上少林寺还愿!” “阿弥陀佛!”大和尚满脸的笑意: “见诸相非相即见我佛如来!施主果然慧根不浅” “既然受了施主一路扶持的恩情,老僧也会为施主念经祈福,保佑施主多财多寿!” “嘿嘿嘿”船工笑得牙更白了:“那就多谢大师了” ...... 走了半天,小沙弥忍不住了,十几岁正是话唠的年纪: “师傅,那个船家真能见到我佛如来吗?” “嗬忒”刚才看着还一副高人模样的大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扯蛋!” “佛祖是他爹?他说见就见?” “可是师傅刚才还说....是骗人的?” 大和尚自傲的一笑: “学吧小子,学到手里都是活!” 小沙弥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笃信佛祖可以降下光明洒向人间,听到师傅这承认自己是骗人的话,顿时就呆住了。 半晌,像是赌气一般,往地上一坐: “我不走了,都说走洛水直入长江,咱们很快就能到京城,你非要走黄河支流走淮河,这凤阳有什么好来的!咱们都耽误了多长时间了?” “嘿嘿,耽误不了!”大和尚脸上浮现莫名的笑意,意味深长的说: “河南是好地方呀,人多粮多,还有黄河!嘿嘿!” “凤阳,也是个好地方呀,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嘿嘿!” “不管你说啥,小僧就是不走了,你说咱们在少林寺住下多好,凝然主持和你关系那么好,让你当掌院你都不当,非要赶到京城受罪!” “好了好了”看着小和尚鼓着腮帮子赌气,大和尚也不由得安慰道: “看见没有,前边有个集市,你不想去前面换身衣裳?吃顿斋饭?” “咕噜”小和尚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那就先吃顿斋饭?你有钱吗?” “诶!”老和尚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眼光看着小沙弥:“此言差矣,我等出家人,怎么讲此等污俗之物!” “那讲啥?” “缘!” 第52章 皇长孙你好 秋风无远近,出门尽寒山! 秋天是一个好季节,无数的文人骚客在秋天留下自己的痕迹。 老百姓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意味着粮食,意味着一年的辛苦有了收成。 朝廷也喜欢秋天,因为秋天意味着税收,意味着风调雨顺、府库丰盈。 草原上的敌人,也喜欢秋天,因为秋高马肥,这个时候的骑兵是一年最能打的时候,意味着劫掠,杀人,战争,战利品! 在这个环境下,朱元璋下令,大明每年必须进行秋操,检验大军的战斗力,以此来震慑溃败在草原上的敌人,也在敌人扣关的时候能够让朝廷的大军及时作出反应。 同时作为宗主国的大明也为了给那些周边的小藩国亮亮肌肉,就是明白的告诉他们,不听话就要挨揍! 所以每年的秋演还要邀请东瀛、高丽、暹罗、安南等国留在在应天府的常驻官员一块参加。 值得一提的是,朱元璋是个流氓,前几年每次看完军演之后,还要强迫...嗯...暗示...嗯...鼓励人家写一篇观后感,大致意思就是大明军队多么能打、国力多么强盛、百姓多么和谐、老夫多么震撼等等。 总而言之,不管自愿还是非自愿,都得把自己国家写的十分磕碜,把大明写的十分威猛,然后老朱同志亲自审查过后再转发给各国的国王。 譬如高丽的李成桂,东瀛的那个什么天皇都收到过这样的邮件,之后他们还要感恩戴德的向朱元璋上谢恩的折子,表示愿意在爸爸的领导下永远的做一个听话的乖宝宝。 落后不光要挨打,还要忍受耻辱! ...... “起了吗?”朱标直接推门而入,看见朱雄英穿戴整齐、精神奕奕的等着他,十分诧异的感叹道: “你这股精气神儿要是能用到读书上那该多好!” “见过父亲!父亲教训的是!儿臣受教!”这几日朱雄英格外的乖巧,自从前几日的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他总是害怕朱标秋后算账,到时候给他来个狠的!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 朱标拉着朱雄英的手正要出去。 “等会儿!” 马皇后手里拿着个包袱走了过来,先是揉了揉朱雄英的小脸,喜笑颜开:“俺大孙可真俊!” 又扭头对朱标说道: “标儿,把这个给你爹带去,今儿忙,没功夫吃饭,先垫吧几个菜盒子,要不他那胃疼的老毛病又该犯了!” ..... 奉天殿里,朱元璋穿甲的功夫也不闲着,看的出来很高兴,毕竟自从当了皇上之后就很少有这样热血沸腾的时候了: “小三,小四,咱说你俩可不是个东西,咱不诏你们,就不知道进宫陪咱说说话?” “阎王不管小鬼不收的,蹲在家里当起来土财主了!你俩要孵蛋呐?” 小三是巩昌侯郭兴,小四是武定侯郭英,都是朱元璋的侍卫出身,淮西二十四将,嫡系中的嫡系。 郭兴一头的白发,看着比朱元璋还显老:“哪能啊!咱不是看皇上太忙,怕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怕耽误咱?你可给咱滚一边儿去吧!” 朱元璋翻翻眼儿,朝着郭兴的屁股上就是一脚: “那些杀才就数你个狗娘养的不像话,咱成亲那天都敢听咱的墙根儿,你还有啥不敢的!” “不干咱的事儿,咱不敢,那是汤傻子撺掇的,嘿嘿!嘿嘿!” 看着郭兴在朱元璋面前就跟憨子似的,其实他能打,非常能打,争天下的时候战事吃紧,这厮连着七个月没有脱过战甲。 这个老家伙现在是鹰扬卫的指挥使,也格外的桀骜不逊,正因为如此他带的兵不归五军都督府管,属于侍卫上职军,只有老爷子能使得动! 朱元璋穿好了盔甲,顺手拿起刀挥动了两下。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虽说只是一些简单的劈砍格挡动作,但也显得杀气凛凛。 他这把刀看样子得有个三四十斤重,是把双手持用的刀,刀柄和刀刃几乎一边儿长。 蓝洼洼的刀口磨的薄如蝉翼,离着十几步,都能感受到那把刀散发出来的森然的寒光。 武定侯郭英年岁比他哥小多了,今年还不到五十,只是脸上从眉骨到嘴角有一条深深的刀疤,模样显得有些...非常凶恶。 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干的最顺手的事儿就是杀人,看老爷子忙着舞刀也接茬笑道: “皇上的刀法真是...好..额...什么来着..那个..巧抢天弓!小殷子?” 末了,这厮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还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旁边的驸马都尉梅殷。 梅殷撇撇嘴,真不想搭理他:这老家伙武夫出身,就认识那几个字儿,连成语都用不对,还整天的臭显摆,真把自己当个文化人儿了?也不嫌丢人! 不过不搭理他还不成,这老不死的仗着是自己朱元璋侍卫的出身为老不尊,最是不讲理,对于小辈动辄打骂....不光是他,这些老家伙都不讲理! 关键是这老家伙贼能打,别说是他,小一辈的勋贵子全都没跑了,经常挨这老家伙的揍。 “也就是我爹死的早啊!老丈人还顶不上用!”梅殷抬头瞅了眼朱元璋,叹了口气,干巴巴的接着: “老侯爷说的对!” ..... 正在这个时候,朱标牵着朱雄英进来了。 见过礼之后,朱元璋顺手就把朱标手里的包袱接了过去,往凳子上一坐,拿出一个菜盒子递给朱雄英: “还是咱妹子疼咱!大孙,吃个盒子,香!” “标儿,你也吃!” 接着又看向郭兴兄弟和梅殷:“你们也吃?” 郭家兄弟俩和梅殷看着老爷子光是嘴上客套,手却紧紧按在包袱上,丝毫没有掏出两个递给他们的意思,倒是也十分识趣,笑着道: “多谢皇上(父皇),臣进宫之前在家里吃过了” “唉!”朱元璋一副颇为遗憾的撇撇嘴:“这可是咱妹子做的....那可真是可惜了!” ..... 不知怎地,朱雄英感觉郭兴和郭英看他的目光不对,有些激动...好像还有些胆怯? 郭英捂着半边脸:“皇长孙,你...你好...” 第53章 杵到你家里 “?”朱雄英懵了,这老家伙什么意思!癔症了? 他们是淮西二十四将的出身,老爷子的基本盘,天下所有的人都反了,他们也不会反。 从小就跟着朱元璋打天下,也是朱标和朱雄英在军中最铁杆的拥护者!任何一个试图挑衅朱标和朱雄英威严的人,都要问过他们手中的刀! 这也是他们俩能在上了岁数的朱元璋面前还依然能够嘻嘻哈哈的根本原因。 看着两个老家伙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一表人才,一表人才.... “小四!”这时候朱元璋罕见的有些严肃: “把手放下来!” 郭英这种军中的杀才向来不要脸,这次却罕见的有些扭捏,踌躇道:“上...上位...吓着孩子!” “放下来!”朱元璋暴喝一声: “你这一刀是替咱挨的,要不然你这一刀就得砍到咱的身上,他是咱的孙子,他必须记住,他要狠狠的记住,永远的记住!啊?” 这时候朱标轻轻的捏了捏朱雄英的小手,又慢慢松开了。 朱雄英轻轻走到郭兴郭英的身边,轻轻抓住他们俩的手。 常年征战,他们一身的伤:郭兴左手的手指头缺了两根,郭英脸上破了相,连嘴都被豁开了一个口子。 朱雄英抬头看着郭英的眼睛: “郭爷爷此言错了,不仅不应该挡住,还应该大方的露出来,让伤痕告诉我,这是将军的勋,这是将军的功!” 朱雄英越说越激动,绕着大殿手舞足蹈: “更要让天下都看一看,我大明朝还有一群可爱的人,一群起于淮西的农家子弟,跟随皇爷爷,用他们不宽厚的肩膀,打跑了敌人,打垮了敌人,撑起了我大明的脊梁,我民族的脊梁!” “臣...臣....”郭兴和郭英跪在地上,早已经泣不成声。 接着,朱雄英又冲朱元璋道: “孙儿还要告诉自己的孙儿,他们的祖辈,是了不起的人,是一群伟大的英雄,他们是一群上天不敢收,地府不敢管的男子汉!” 朱标眼中的赞许是止不住的,他是在场的唯二的人间清醒:毕竟是要当皇帝的人,最基本的工作就是洗脑,朱雄英很不错! 朱元璋也很欣慰:大孙长大啦!也懂事儿啦! “小三小四是厚道人,当年跟着咱南征北战....” 一旁的梅殷虽然也十分感动,听到这话还是不由自主的撇撇嘴:郭兴和郭英是厚道的人?还有天理没有? 坐了会儿,朱元璋长身站起,牵着朱雄英的小手: “走,也是时候让那些杀才见见他们的主子了!” “喏!” 今儿个是秋演,朱元璋和朱标也没有带上他们的仪仗,每人都是一匹马,连朱雄英也不例外,身后带着一群武夫浩浩荡荡的向着城外走去。 ..... “小四,你看咱大孙咋样?”骑着马,朱元璋的嘴还是不停。在熟悉的人面前,都知道他是个话唠子。 “好,浑身的英雄气!”提起朱雄英,武定侯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 “唉”,朱元璋颇为遗憾的咂咂嘴:“咱造反干的腌臜事儿太多,是没指望了,但是标儿和咱大孙,一定是个好皇上!” 接着朱元璋眼睛一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动了杀心: “咱杀的人太多,恨咱的人也太多了,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盼不得吃了咱的肉...” “呵呵”朱元璋咧开嘴冷笑一声,露出洁白森然的牙齿: “咱也到了这个岁数,要是有一天....你比咱小的多,万一将来标儿和咱大孙遇上啥难处,你...明白?” 听到郭英信誓旦旦的保证,朱元璋扭头看了一眼在身后远远跟着的朱雄英,心里暗道:不过多半轮不到你,将来咱会把江山收拾的立整儿的交到标儿手里.... ...... “万岁!” “万岁!” “万岁!” 朱元璋的马队进入校场的一瞬间,远远的看着朱元璋的大纛龙旗,整个大营都疯狂了! 所有的人都在肆意的叫喊着,努力把自己的手中的武器举的高高的,炫耀着他们擦的明晃晃的刀枪,无声的向朱元璋汇报他们仍旧是那个扫荡天下的虎狼之师! 十几万的大军可比上次蓝玉班师的动静大多了。 “大丈夫生当如此!”朱雄英看着前方老爷子挺拔的背影,不禁发出这种感叹。 不过这次也彻底让他明白了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为什么前世老爷子丝毫不带犹豫的就杀了那么多将领,还根本不担心兵变之类的问题。 就这种士气军心威望,想杀谁不是直接动手就成,多考虑一秒钟都对不起自己掉的两根头发! 不过自己不怕归不怕,该防备还得防备,为了后世子孙着想,老爷子一辈子都在为兵将分离做努力。 所以蓝玉,常茂,王弼,耿炳文、周德兴、张翼、曹震等一众将领平日也是住在京里,不过今日比朱元璋来的稍早了一些,看到朱元璋赶快迎了上去,双膝跪地: “臣等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少扯淡!”朱元璋一摆手: “军中哪有功夫行礼!” “登台!” 番邦的使臣也来了,没有让朱元璋等着他们的道理。 上一个在朱元璋面前放份的东瀛人,他的人头连带着驳斥东瀛倭寇的圣旨一块送回了东瀛。 作为宗主国,对于番邦大明一直很强势! 一些番邦的人都是面如土色,冷汗顺着脖梗子往下流。 虽然这种场面他们几乎每年都看,但是每年都是不一样的害怕。 这也是朱元璋的目的所在,没有动他们的想法,吓唬吓唬就得!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的地方不好种地,对于老爷子这种典型的小农思想来说,不能种地就代表不是人呆的地方,打下来咱还得倒贴粮食!不划算! 不过朱雄英打眼望去,确也有几个野心勃勃的混账,站在那里眼神闪烁,看着不同军械的构造和明军的编制甚至还有战阵的演变。 心里也不住的在盘算,对比如果本国和大明交战的优劣情况。 “倒是一群好学的主儿!”朱雄英哑然一笑,看着这几个人,心里默默的把他们记了下来,暗暗留了个心眼儿! 寻思着:也别让他们这么偷摸的瞅了,累不累! 将来抽空了我...朕会直接把大军杵到他们国家让他们好好的、仔细的瞅! 第54章 告诉朕 朱元璋带着朱标和朱雄英登上点将台,下面的将士们歇斯底里的嘶吼着,目光灼灼的看向点将台。 这个人是他们的皇帝! 就是台上的这个人,带着他们赶跑了元人,给了他们尊严,给了他们泼天的富贵,让他们不用为了苛捐杂税低声下气,不用为了养马放牧家破人亡。 这个人可以让他们像人一样活着。 他们将用手里的刀剑撕碎任何敢于挑衅皇帝的任何人! 长剑所向,即吾归乡! “万岁!” “万岁!” “万岁!” 朱雄英看着下边疯狂的大军,心脏几乎跳了出来,脸色呈现一种极其不健康的猩红色。 大明以武立国,可谓重金养军,精锐的京营更为甚,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盔甲、长枪、短刀、铁骨朵,甚至有的将士后腰上还别了把短弩。 ...... 应天府郊外的大校场设计的很有亮点,如果从天上俯瞰下来,可以发现整体的构造是个圆形,再加上一些建筑物的设计,通过折射的原理,可以毫不费力的把声音传到非常远的地方。 可要是想让台下看不到头儿的十几万大军都听见,那是妄想。 所以台下和每个方阵的前面都站的有膘肥体壮的传令兵,朱元璋说一句,他们重复一句。 朱元璋军令极严,列队的时候人不语马不嘶,有几百名传令兵帮着传话,后队凑合着也能听见。 不过这是皇帝训话的待遇,一般的将领没有这个排场。 朱元璋站在台上一动不动,挺拔的身影像钉子钉在地面上一样,就这样足足等了盏茶的功夫,将士们的声音渐渐小了起来,只是目光依然灼灼的看向台上的三个人。 正在这个时候,朱元璋右手手臂握拳,猛地往上举了一下,带动身上的铁甲叮当呼啦的乱响,一声暴喝: “明军威武!”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二声暴喝: “明军威武!” “冲杀!冲杀!冲杀!” 第三声暴喝: “明军威武!” “杀!杀!杀!” 良久.... 看着大军高昂的士气,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冷峻的脸从左到右捭阖的看着下面的将士,用最大的声音嘶吼道: “朕!” “朕来看看你们!” “朕来看看你们这些嗷嗷叫的虎崽子!” “朕要看看你们这些虎崽子牙还尖不尖!” “现在!伸出你们的爪子,亮出你们的尖牙!” “告诉朕!” “杀!杀!杀!” ..... 吼了几声,朱元璋浑身的老血都沸腾了,仿佛又回到那个快意恩仇、打家劫舍的年龄,看向当年的老兄弟们,虎目中闪过一丝温情: “汤和!” 喊了一声,朱元璋抽出一杆令旗递了出去。 “汤和接令!” 汤和接了令旗,跑到全军的前方挥舞起来,太阳的余晖照在汤和的身上,显得分外的庄严: “军演开始!” 五军营共计二十万七千人组成,步军、轻骑、重骑、火铳,甚至朱雄英还看见一旁的空地上放着几百门小铁炮。 “砰...砰..砰.” 随着点将台上的几个大鼓声音越来越密集,第一支队伍开始行进了! 看着慢慢走过来的队伍,朱元璋扭头对朱雄英解释到: “重骑兵,这是咱的命根子!” 朱标也在一旁对下面的骑兵挥了挥手,笑了笑对朱雄英解释道: “这是朝廷的骁勇营,指挥使是蓝玉,这种重骑集合全国之力也只有一万二,都在这了!” 又指了指连人带马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来的蓝玉说道: “身着重甲,一人三骑,分为驮马、行马和战马,选拔也极为严苛,都是军中体格最为健硕的汉子,平常死一个你皇爷爷就要难过好久!” 蓝玉抬头看了眼台上的爷儿仨都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不禁暗暗高兴,得意忘形的毛病又犯了,抽出腰间的跨刀: “让马跑起来,随老子冲杀!” “杀!” 刹那间尘土飞扬,黄沙漫天! ..... 接下来,各营的步军也在令旗的指挥下不停的不停的进行阵型变换,不时的分兵合进,又攸的行军撤退,整个校场充满了喊杀声! 步军打骑兵,最重要的就是阵法! 今年的秋操比较早,严格来讲现在还是夏天,这会儿已经到正午了,日头正是毒辣的时候! 看着各部有条不紊的切换战法,喊杀震天,身着厚重的铁甲在炎炎烈日下没有丝毫的不耐。 朱雄英暗叹一声:真是好兵好将啊,有这等精锐的大军,半边儿到底是怎么就能输给四叔了? ..... 朱元璋看见朱雄英这会儿目不转睛的盯着大炮和火铳,心中一动,孩子要从小培养,为了培养孙子的战争观,他不惜任何代价: “保儿!”朱元璋向李文忠摆了摆手,指了指番邦使臣旁边儿的空地,对李文忠说道: “把火铳和炮拉到那,给咱大孙听个响!” “喏!” 看着李文忠在下边忙活,朱元璋又扭头看向朱雄英: “大孙呐,这炮可是个好东西!” “咱刚起事那会儿穷,要不是指着炮,攻城咱哪有那么多人命去堆!” 说着还指着下面的炮吧咂嘴,颇为遗憾的道: “铜炮最好使,就是贵!” “可是比这铁炮虽然老哑子儿,还炸膛,但是便宜!” “唉!算求,能拔脓就是好膏药贴子!” 接着扳过朱雄英的肩膀,又瞅了眼朱标,十分严肃: “这炮可是大杀器,将来你们当了皇上,这种物件儿可千万不能落到了旁人手里!” “是,(儿臣)孙儿记住了!” ..... 李文忠是朱元璋的外甥,深得朱元璋信任,平日里十分稳重,但是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十分的排外。 对于番邦的人,不论男女,他都不待见。 这一点朱元璋也是清楚的。 所以朱元璋选他试炮的意思,他当然知道,就是为了吓唬吓唬这几个番邦的人! 他扭头对着旁边的副将交代几句,就找了个不显眼儿的地方看戏。 第55章 舒坦呐我的公爷 李文忠这位副将,叫李铁,一家子都在吃李家喝李家,算是李家的家将,沾着李家的光,在左军都督府任了一个都督都事,从七品的官儿。 李铁一家的富贵都在李文忠身上,所以这种人,算是李家的私兵,替李文忠打仗最为勇猛,也最为忠心! 李铁就是冲着找事去的。 所以不仅指挥着兵士把炮架在高丽使臣旁边,炮口还若有若无的对准人家瞄了几下,吓得这几个使臣,连忙往旁边跑去! “嗨嗨嗨!”李铁用刀往炮筒上磕了几下: “干啥呢你们,没点眼力见儿?军营重地可不敢乱跑,要不大明的爷们儿把你们当成匪徒就不好了!” “不用奏报,就地砍头!” 番邦里的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选出了两个领头的,一个叫松田龙平,是东瀛人,在他们的幕府做个幕僚之类的活儿,一个叫金云换,是高丽人,是李成桂的部下。 他们俩哆哩哆嗦的走到李铁的面前: “这位将军,不是我等乱跑,刚才...” 话还没说完,就被李铁打断了,拖着长腔: “爷现在不是将军,是都督府的都督!” “呃!”被李铁粗鲁的打断,他们也丝毫不生气: “哦...对,这位都督...” 李铁翻着白眼儿: “叫爷都督大人!” 李铁旁边的兵士憋笑都憋疯了,连在忙着调试炮的那几个都低着头笑了起来,但是着实把松田龙平气的不轻。 松田龙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位都督大人,是因为方才贵军的炮...” “爷怎么摆炮还要听你交代?你是我儿子?要不要爷把你的名字写到咱老李家的家谱上?” 看着松田龙平敢怒不敢言的样子,李铁又翻了翻白眼: “你叫松田龙平?驴日的!你也配叫龙?” “要不这么着,爷给你改个名字,叫松田虫平,如何!” “啊?”说完,还看向旁边的兵士哈哈的大笑。 而一旁的兵痞看见领头的笑了,自然也就不憋了,都跟着放肆的笑了起来。 这要是再忍,松田龙平就是个活王八了,所以他十分愤怒: “都督大人也太没有礼貌了,鄙人一直听说明国是礼仪之邦,可如今阁下的所作所为太让鄙人失望了!” “呵忒!”李铁直接一口唾沫吐到松田龙平的脸上,脸上杀意尽显: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说爷?” 说完拿起旁边的火铳朝着松田龙平的胸口就是一枪。 “嘭!” 松田龙平一屁股躺到了地上,等了半天,感觉身上不觉得疼,又疑惑的坐了起来,四处踅摸自己身上的伤口,可是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 这会儿,李铁几个都已经笑疯了: “哈哈哈哈,这傻子!” “诶,傻子,这铳只装了火药,没装弹子儿!” ...... “你们...你们...八嘎!” 看到东瀛使臣恼羞成怒,李文忠不能再当看不见了,手里矬着指甲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若无其事的道: “发生了何事?” 松田龙平气的脸色潮红: “这位将...这位都督大人,你的部下太没有礼貌了!” “李文忠看了一眼李铁,若无其事的道: “瞎说!部下是大明的部下,兵士也是大明的兵士,跟本将有何关系?” “哦对了,你倒是可以叫我将军大人,我是将军!” 松田龙平压着火,他依然希望通过言语的方式解决问题,毕竟是在别人的地头: “这位将军大人,你们明人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哦?”李文忠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那依你的意思呢?” 松田龙平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下: “在我们东瀛,犯了这样的错误,应该让他切腹自尽!” “娘日的”李文忠心里在骂娘,但是脸上却是一副非常遗憾的样子: “那本将军可真是抱歉了!” “大明没有这样的规矩!” 松田龙平不甘心: “那将军的意思呢?” “依着本将...”李文忠思考了一下: “要不赔你一吊钱吧?说到底你也没怎么着,身上也没缺块肉啥的!” “不行!”松田龙平十分愤怒:“我是东瀛的使臣,他侮辱了我,是两国邦交的问题,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这么算了” “屁帘儿大的地方赛脸!还在老子面前放起份来了!”李文忠翻着白眼儿看了看他: “那就恕本将少陪了!” 扭头吩咐李铁: “撂两吊钱给他!” 说完扭头就走。 走两步又拐了回来,向点将台上使了使眼神: “喏,大明的皇帝就在那站着,不满意了可以找本将军的舅舅告本将的状!” “不对,是大明三代的皇帝都在那站着,你看你要有本事能让他们仨哪个把本将撸了” “本将绝不怨恨于你” 松田龙平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突然垂头丧气的低下头。 不过眼中的怨毒藏得更深了:他是有观看大明军演偷师学艺的意思,甚至他们东瀛一向都是如此,从唐朝那会儿开始就一直汲取天朝的养分壮大他们自己。 包括现在大明头疼的倭寇也是他们国家的幕府和大名指示来大明的江南劫掠的,他们本国物资匮乏,大明与他们禁止了通商,他们的日子不好过。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让大明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万一明朝有了稳定的后方,他们决定发兵东瀛,以东瀛现在的实力绝对挡不住。 虽说是为了本国的利益与大明屈于委蛇,但是他绝不愿意受此奇耻大辱: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李文忠走在前面,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旁边的李铁小心翼翼的问道: “家主好像不太高兴?” 李文忠回头问道:“老夫应该高兴吗?” “那当然了”李铁理直气壮的回答到: “挫了倭国的锐气,扬了我大明的国威,当然应该高兴!” “唉!”李文忠叹了一口气: “本将虽然不待见他们,但也不至于用此等下作的手段!” “陛下看不上他们,却又不喜欢他们的虚伪!这才略施薄惩,谁让你往人家脸上吐唾沫了?” “欺负人家一个外邦使臣就算国威了?” “国威不是在这儿!真要有那个本事,带兵去把他们的地方平了,让人家真心实意的怕你,敬你,那才叫国威!” 李铁行了个军礼:“是,标下知道错了!” 过了良久,李文忠有些忍不住: “往人家脸上吐唾沫舒坦不?” “舒坦呐我的公爷,咱活这么大,还没干过这么嚣张的事儿!” “下不为例!” “是!” ...... 第56章 拜佛头柱香 等到大军检阅完毕回城的时候,朱雄英心里还一直在想:到底怎么能提高火炮和火铳的杀伤力呢? 火炮就不说了,那玩意儿太难,是真不会! 可火铳要是想想门路估摸着能成,毕竟现在的火铳也太粗糙了。 老炸膛就不说了,关键外壳除了铜就是铁,放不了几铳就烫的拿不住! 正打仗谁有功夫找水给铳降温?搞不好还得一边放铳一边往上呲尿! “唉,慢慢来吧,反正爷们儿小!” 正琢磨的出神的功夫,突然听见前方有个村子的村头里头一群老少爷们正在大呼小叫的吆喝,热闹极了! 朱元璋很纳闷,站在马镫子上手搭凉棚往前面瞅了瞅: “头里咋那热闹,干啥呢那是?” 一旁的郭英拨马赶了过来,他是军中打仗的汉子,平常不读书也不写字,眼神极好,带着些不确定: “咱瞅着像是在杀羊!” “杀羊?”朱元璋有些纳闷:“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杀哪门子的羊?” “那咱就不知道了!”郭英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流氓腔调:“上位,咱要不去头里看看?咱瞅着村头还有几个寡妇抱着孩子喂奶呐!” “滚滚滚!”老爷子一脸的不耐烦:“你他娘的也四十好几的人了!没见过还是没啃过?” “不是,家花哪有野花香!” 郭英正努力的往前瞅着,看见老爷子手扬的高高的,一副要揍他的样子:“上位,自家的谁乐意看,外边旁人的看着...多刺激啊!” 接着郭英猥琐的一笑,语重心长的跟朱元璋说: “再说了大哥,您什么身份!” “眼瞅着大明的子民过的舒坦,百姓富足了,这不过节不过年也能吃上肉,您心里就不痒痒?” “您就算去,也是为了与民同乐,那不都是为了百姓嘛!” “跟旁的不搭噶!” “那?”果不其然,朱元璋被说动了: “那去看看?” “走着!” ..... 朱元璋突然扭过头:“咱说小四,你咋知道人家是寡妇?” “嗨!正经人谁趴村头奶孩子?” “你他娘的...还真他娘的有道理!” ...... 这会儿朱雄英看着队伍停了下来,老爷子和郭英也在旁边低声的不知道在叨咕些什么,就和李文忠讨论起来刚才军演的事儿。 主要是李文忠在说,朱雄英在听,毕竟李文忠在战阵上算他半个师傅! “殿下,方才军演的那几种阵法主要是针对步兵遇上轻骑兵打法儿,可要遇上重骑就不能这么玩儿了” 李文忠从小就被老爷子养在身边悉心教导,后来带兵从南打到北,几乎每战都有他。 也是作为大明现在数得上的勋将,带兵的本事自然是不低的。 李文忠沉吟了片刻: “大明现今的敌人,主要是在草原上” “而我明军主要以步卒为主,如果在草原上行军,没有阵法演变,一旦骑兵近身,后果不堪设想!” “爹!”也跟着旁边听的津津有味的李景隆突然插嘴道: “那要是攻城咋打?” 李文忠回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没搭理李景隆,接着又扭头对着朱雄英笑笑: “今儿个时间太紧,阵型也只展示了寥寥几种,还有攻城,守城,野战、水战、火战等等没来得及” “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接着李文忠突然话锋一转: “臣也知道,殿下喜好兵事,兵书战策收藏颇丰!” 又扭头瞥了眼旁边的李景隆: “不过想带好兵光读书也是不成的,殿下在宫中若是得了空,也可以让九江(李景隆字)多带殿下到京营转转,看看将士们的操练,如此相得益彰,殿下....” “对呀对呀,殿下,京营里可有不少的好马,到时候咱们进营骑马去!”李景隆还没等他爹说完话直接就插嘴道。 李文忠一听勃然大怒:老子跟皇长孙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 扬起马鞭正正反反给李景隆身上抽了个舒坦。 朱雄英笑笑:老一辈人,讲究棍棒底下出孝子,漫说是李景隆,连宫里的几个王爷也是见天儿的挨老爷子的打。 李文忠抽了几鞭子,扭头对朱雄英苦笑: “犬子愚劣,唯忠心事上而已...” 李文忠如此也是颇为无奈,自从前年从草原带兵班师之后,他的状况就每逢日下,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 虽说也才四十多岁,可如今到了夜晚就心腹如同刀绞,最近几天更是严重到每日咳血的地步。 眼看就要天不假年,伸腿去见爹娘了的地步,可九江这个孩子..... 李文忠握拳捂着嘴角轻轻咳嗽一声,看了眼旁边委屈的李景隆: 自己既是老爷子的义子又是外甥,,满朝已经荣宠至极,带兵打仗这么多年,也杀了那么多人,寿数不长实属活该,唯一放不下的还是这个孩子.... 幸好皇孙是个喜兵的性子,皇上虽不支持,但也没有明着反对,趁着给皇孙讲兵的空当,要是能舍了老脸给儿子赚个前程,也不枉.... 虽说是世袭的国公,但是有禄无权的国公和大权在握的国公不一样。 要说金银,打仗的时候自己也没少抢,曹国公府不缺这个,可万一自己死了,家里又没有镇得住场子的人,那这泼天的金银和富贵就成了大祸了。 邓愈才死了多久?长女还是秦王府的侧妃,他们邓家就已经显了破败之相! ...... 李文忠的想法跟徐达一个样:自己在朝在野爵位、功劳、权势都已经走到了头,都是在临死前趁着自己还有些影响,硬捧着下一代出头。 本来最合适的人选是太子,毕竟是下一代的名正言顺的接班人,可一来太子不缺这个,二来毕竟这些小辈儿们历练太少,太子多半也看不上。 再加上自己和太子交情不浅,没有那个必要,将来看着自己的薄面,就算是有什么事,太子也不会过于为难这个孩子。 关键就是在第三代的人!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想到了皇孙。 可这拜佛就要烧头一柱香! 郭英家的郭镇郭铭、平保儿家的平谭、沐英家的沐春沐晟可都到了半大小子的岁数了呀! 本来自己并不用这么着急,可自己这个身子...趁着自己大功傍身,还有一口气,替儿子于皇长孙结个善缘,将来能走到什么地步,就全靠这孩子自己的造化了! 第57章 王姓村子 “唉”朱雄英叹了口气:李文忠的想法他当然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这些时候,朱雄英每日下午都会上五军都督府听李文忠讲兵。 不管多忙,李文忠都会放下手中的活儿,先紧着自己。 当然,作为亲儿子的李景隆自然也在旁边开小灶,以朱雄英这些时候对李景隆的观察,应该不至于是那种纸上谈兵的草包,毕竟他爹是李文忠,大明数得上的帅才! 至于后来为什么在四叔靖难的时候仗打的稀碎,那就不知道了。 投桃报李也好,敦敦教导也罢,李文忠既然挖空了心思捧儿子,他也不能视若无睹。 朱雄英咧嘴一笑:嫡长子制度就这点儿好处,大家伙儿知道跟谁站队,缺啥都不会缺人用! “这样!” “我在宫里属实有些无聊,小钦子又是个闷嘴儿葫芦,不若让九江进宫去,陪我读书!” “这几天挑个时候,我向皇爷爷奏请” 李文忠脸上肉眼可见的感激: “那咱...就多谢殿下了” “殿下是个厚道人呐!”李文忠扭头直接变脸:“小畜生,还不谢恩?” “啪” 又是一鞭子抽到了李景隆身上。 “哎呦!”刚才嘀咕了半晌的朱元璋骑着马走了过来: “咱说保儿!那是你亲儿子,你老打他干啥?” “你他娘的也算是咱亲自教出来的,咱身上的好处你就他娘的一点儿没学到?” 老爷子又扭头看向李景隆: “九江,你爹这王八羔子再揍你,跟咱说!” “咱给你出气!” 朱元璋也不等李文忠回话,冲着所有的人挥了挥马鞭,最后又指向李文忠: “咱最讲理了,咱可一直都是以德服人!” 马上的一群侯爷爵爷也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倒是都十分的配合,纷纷拱手: “陛下圣明!”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大伙儿歇歇乏儿,咱上头里村里转悠转悠!” 说完直接下了马,牵着朱雄英的手就走。 这一次明面儿上跟着的人不多,只有朱标、、蓝玉、常茂、李文忠父子和郭英兄弟还有平安。 平安小名儿也叫保儿,也是老爷子的义子,军中的骁将。 平安尤善火器,京营里的火炮和火铳大部分就是他在管着,同时还兼任宫里明面儿上的侍卫统领,深得信任! 为了区分他和李文忠,大家伙儿叫他的时候都带上了姓,平保儿。 道儿不远,郭英头前开路走的飞快,让后边跟着的人也得一溜小跑,不过大家都是军中的出身,倒也跟得上。 ...... 李景隆是出了名的话唠嘴快,一会儿的功夫就忍不住了,仗着老爷子的宠爱,说话倒从来没什么顾忌: “陛下,前边村子....” “他娘的!”朱元璋瞪了他一眼,破口大骂: “咱他娘的跟你说了多少回,出来了叫舅爷,出来了叫舅爷!” 骂了两句尤不解气,伸腿朝着李景隆的屁股就是一脚: “属驴的?撂蹄儿就忘?再记不住,咱就他娘的拿粪勺把这俩字儿写你脸上!” “是...舅爷!” 朱标和朱雄英无奈的对视一眼:这就是以德服人? ..... 到了村头,朱元璋倒是不认生,颇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仿佛比在宫里还自在,冲着一个在石碾子上坐着养神儿的老头: “老哥哥!这不过节不过年的杀羊干啥!现在大家伙儿都这么富裕了吗?” 那老头一睁眼倒是吓了一跳: “呦!原来是几位军爷,您几位瞅着眼生,可是稀客!小老儿是这草头村的里长,给几位军爷见礼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里长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倒是让李文忠这等严肃的将军们脸色稍霁。 不过朱元璋除外:自从来了这个村子,他的脸色一直很霁,仿佛回了家一般,笑容从来没有脸上掉下来。 ..... 闹了半天明白了,这个村子是王姓村,这个里长倒起了个贱名儿叫二驴子。 不过因为岁数大了,村里的人都尊称一声王太爷。 王太爷倒是颇为豪爽: “等会咱村里爷们儿宰了头肥羊,等会儿把下水煮了,军爷们留下来吃一口?” 老爷子生冷不忌,笑的嘴都裂到了后脑勺: “呵呵呵,那感情可好,下水咱也馋着呐!咱那还有瓶好酒,咱叫人拿来!一会儿咱老哥俩整两盅!” 扭头对李景隆吩咐道: “九江啊,你孩子腿儿快!去,把咱那瓶好酒拿来!” “遵...好嘞舅爷”眼看老爷子眼睛一瞪,李景隆明智的把陛下换成了舅爷。 “不过老哥哥,你还没跟咱说呐,这不过年不过节咋杀起羊来啦!” 谁知道王太爷头一句话就让朱元璋笑得合不拢嘴儿: “洪武爷可是个好皇帝!” “自从洪武爷坐了江山,大家伙儿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啦!” “有了收成,咱们这些卖苦力的汉子也不用那么紧巴巴的掰着手指头算计啦!” “时不时的还能打二两酒,就着肥肉吃馍馍,美着哩!” 这一番话不仅让老爷子乐的见牙不见眼,连朱标也是一脸得意的冲着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谁知道下一句就当场泼了老爷子一头冷水: “不过今儿个这羊不是咱村儿里要吃的!” 朱雄英撇撇嘴:不是你说他干啥? “老哥哥你给详细说说!”朱元璋倒是不以为意:反正是吃,谁吃不是吃。 “唉,要说也没啥可说的”王老头倒是颇为健谈: “这羊是城里的大户张家要的,前些时候张家大儿媳妇死了” “渍渍渍!” 说到这,老王头还吧咂吧咂嘴,一副颇为遗憾的样子。 “那姑娘长的倒是一副俊俏模样,谁知道刚成亲,连头晚上都没过去就死了” “就这么着,喜事儿变了丧事儿!” “人家娘家不干了,非说是张家害死了他们闺女,给张家告到了应天府衙门,您猜怎么着?” 说完也不等老爷子接话,自顾自的说起来: “等仵作验完尸,那姑娘啊,竟然怀了两个月的身子,真是作孽呦!” 说到最后,王太爷一副长吁短叹的模样。 朱元璋是个好捧哏的,沉思了一下: “呦呵,那这姑娘死的可够凶的!” 听到这,朱雄英心里泛起一丝凉意:大婚当天穿着嫁衣还怀着孩子死了,真要是有鬼,这得多大的怨气! 扭头看了眼蓝玉李文忠他们,这几个爷们儿还是面无表情,蓝玉甚至还打了个哈欠,马上就要睡着了。 “倒也是,他们这些万军杀出来的汉子,什么死法没见过?” 第58章 泰山石敢当 正在这个时候,那边已经闹腾着把羊按在了一块霍大的青石板上四脚攒蹄的绑好。 这头羊看着个头可不小,被黑布蒙着眼睛,长的颇为肥硕,足有个百八十斤,垂死挣扎志霞,两个浑身疙瘩肉的后生压在身上也显得有些吃力。 “快点快点,老子按不住了!这羊踢腾的厉害!” “诶!”一个看着精瘦的小子走了上去,看年纪还不过十四五岁,嘴唇上有一些黑软的绒毛,拿着一把剔骨尖刀,掰着羊的犄角就要往脖子上抹去。 他是村里屠户的儿子,模样倒还憨厚!因为他爹干的是杀生的买卖,生他的时候怕孩子容易寿数不长早夭,他爹就给起了个诨名叫有琢,压压邪气! 不过这龙生龙凤生凤,这屠夫的儿子从小就看他爹伺候牲口,倒也学了两手。 加上这两年他爹身体不好,所以村里有个杀猪宰羊的活儿,都是他代父操刀,手脚倒是十分麻利,四里八乡的倒是有些名气。 当然,村里也不是白让人家卖力气,也会给他们些报酬,羊血猪血,下水,耳朵,根据情况倒也不一定。 就在有琢要下刀的时候,人群里突然传出来一声吆喝,在大家都精神贯注盯着杀羊的空当,显得非常突兀: “有琢,下刀麻利点!” 朱雄英扭头望去,是一个混在人群里的半大小子,看岁数倒是跟有琢岁数差不多,穿着打扮倒是光鲜,显然家境还不错,只是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由让人有些生厌。 “诶!”有琢怔了一下,倒是十分憨厚的笑了笑。 正在这个时候,郭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摸索到朱雄英的身边,笑了一声: “殿下,刚才吆喝那小子是个小人!” “嗯?”朱雄英十分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 “为何?” 郭英脸上带着些回忆: “咱小的那会儿,家隔壁就有个屠户,闲的没事咱就老上他家去玩儿,他教咱说:杀牛羊马这种大个儿牲口的时候,不能让牲口听见人名儿,不然这畜牲死后怨气不消,会记得名儿回来寻仇,至不济也会上阎王殿告状!” 说着还指了指羊头上绑着的黑布:“喏,殿下,绑那块黑布跟这是一样的道理,不能让看见是谁宰了他!” 这种说法倒是不常听,朱雄英不禁暗暗惊奇: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像郭英这种,又能打仗,见识还多的老家伙,可真是宝贝。 “郭爷爷还真是见多识广,雄英受教了!” “呃....”郭英带着点为难,这种腼腆的表情在他脸上十分稀罕:“殿下...” “郭爷爷有事儿直说?” “嘿嘿...”郭英讪笑两声:“那啥...怪不好意思的...刚才臣听见殿下说要隆小子...嘿嘿...臣家的郭镇...嘿嘿” “原来如此,这老家伙耳朵这么灵?”朱雄英翻翻白眼:“我一并奏请!” “呦,那可多谢殿下了...”郭英一激动嗓门大了些,又赶紧捂住了嘴。 这老家伙明白着呢,他不比李文忠,李文忠是帅,坐镇中军,就算出征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他是将,出征是要带兵往前冲的,这是拼命的活儿,真正有了今儿个没有明儿个的主,真要是有个万一.... ...... 这时候李景隆已经拿了酒回来,在老爷子身边,和常茂蓝玉站在一起,身边没有侍卫的时候,他们就是朱元璋的侍卫。 只听到王太爷还在接茬说刚才的话题:“嗨,谁说不是呢,不过张家倒是个好命的,趁好来了个游方的道士,就说这姑娘死的凶,怕是冤魂会作祟,让家宅不宁! “这道爷看模样倒是个有本事的,在应天府城外十里不到选了个坟地,说是借洪武爷身上的龙气镇住这个邪祟” “又让白事儿大操大办,要拿大家伙儿的阳气压住这冤魂的邪气!这不,这头羊就是张家用来摆流水席用的,不过张家挺大方,花了一整只羊的钱,只要纯羊肉,这下水杂割都留给咱们” “呦”朱雄英听到这诧异的看了眼朱元璋:皇爷爷还有这作用呐?泰山石敢当?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问道: “那,老哥哥,应天府就没个说法?” 那姑娘的死活他不关心,死个人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明这么大的地方,哪天不死点儿人?他真正关心的是官员们有没有和大户狼狈为奸,欺君害民,坏了大明朝的律法。 王老头倒是有一说一:“听人说通判大人定的是自缢...” “自缢?”朱元璋眼睛眯了起来:哪有大姑娘怀着身子刚成亲就上吊死的” “李存义....不,应该不是他,前些时候咱打发他去凤阳了...” 想了半天朱元璋缓缓吐出来一句:“这事儿透着邪性啊” “谁说不是呢!”老王头有些踟蹰,仿佛不知道该讲不该讲,四处看了看人:“老头子有个本家侄子在应天府当衙役,小老儿听侄子说那死法可不像是吊死的!” “仵作验尸的时候,还是咱本家侄儿帮着抬尸,大腿根儿、肚皮上都是淤青,谁家上吊绑裤裆?要不人家娘家也不至于止不住的闹!” 朱元璋听完咧嘴一笑:嘿嘿,咱不出宫的时候,耳朵里听到的尽都是天下太平,这咱才刚出来一会儿,这腌臜事儿就一个接一个的漏出来了!一个通判都敢坏了咱的律法.... 听到这朱雄英突然狐疑的看了眼朱标:他这个老子最近好像对李善长不太满意,这一切不会是自己亲爹的手笔吧? 朱雄英越想越不对:刚来的时候,这个老王头又是这又是那,把老爷子夸的跟朵花儿似的,这扭头又对准了李善长的亲弟弟,李存义可是应天府府尹呀,就管着这一摊子的事儿! 想到最后,朱雄英又把自己之前的结论推翻了:不应该啊,应该不是,老爷子想来这个村儿是临时决定的,谁能做的了老爷子的主? 再者说了,父亲想动李善长,跟老爷子说一声就成,干嘛费这劲!又是张家、应天府通判、李存义,用得着绕这么大一圈? 就算都说的通,张家那也说不通,他们家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地主,家主张志远身上连个功名都没有,有什么脸面能勾搭的到李善长? 李家再是不济,也是开国的功臣,张致远这种小门小户,连值得李善长正眼看的资格都没有。 ...... 第59章 朱标的心术 回城的路上,朱元璋思索了好久: “标儿,这事儿你看呢?” 朱标斩钉截铁: “没有案卷、不录口供,何以确定妙龄女子自缢而亡?依儿臣看,此事当有隐情!” “天子脚下,首善之地,出了这等丑闻,儿臣建议,马上收监此案所有人等,通判,仵作、衙役全部看管起来” “另外,当从凤阳紧急召回李存义,在案情未明朗之前,令他闭门思过,内外不得交通!” “至于此案所涉人员,应着大理寺、刑部、督察院三堂会审,给百姓一个公道” 朱雄英听得暗暗心惊:自己这个爹铁了心要把这件事儿闹大呀! 朱元璋坐在马上翻着眼看了看朱标,想了好久: “成吧,这事儿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儿臣遵旨!” ..... 回宫之后,朱标直接拉着朱雄英进了文华殿,挥挥手把下边的人都赶了出去: “说吧?一路上怎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孤!有什么事?” “那个...老王头是不是父亲安排的?” 朱标莫名其妙的看了眼朱雄英: “不是,怎么会这么问?” “父亲是不是不待见李善长?” “渍渍渍”朱标摇了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雄英: “原来孤的儿子还有这么笨的时候?孤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呐!” 朱雄英不明所以,朱标接着说道: “你不是老说跟着孤的手段糙,学不到啥东西吗?”今儿个孤就教你点儿真才实料!” “知道孤为什么不待见他们吗?” “儿子不知!” 朱标挑了挑眉毛:“那你说,李善长在朝里怎么样?” “呃...”朱雄英有些迟疑。 “有什么有说什么!” “是”朱雄英顿了顿: “毕竟是开国文臣之首,又当了那么多年的相国,虽说现在罢了相,但是皇爷爷对他还是十分信任,任他御史台的差事,甚至前两年胡惟庸案,李善长作为胡惟庸的恩师,皇爷爷也没有动他” “所以,李善长门生故旧依然遍布朝野,还有相当一部分官员唯他马首是瞻,无人可以撼动!” “那就是了!”朱标又摇了摇头,从旁边的匣子里拿出两本折子: “这是副本,你看看” 朱雄英翻了翻:一份是老爷子批的,拨款十五万贯给云南用作灾民的抚恤和战后大军的赏赐。 还有一份是朱标批示的,发到吏部的云南官员任免名单,用的是东宫的名义。 看了半晌,朱雄英也没发现什么毛病: “儿臣愚钝,父亲....” “看看!”朱标咧嘴一笑: “说你聪明吧,你比谁都聪明,说你笨吧,你比谁都笨!” 接了摇了摇头,顺手把折子接了过去,指着折子上的日期:“你皇爷爷这一份,是上个月十四日发到通政司,也是在十四日颁布给了户部。” “孤这一份也是十四日提到了通政司,可却是在十五日才到了吏部” “什么意思?你说说!” 朱雄英有些迟疑:“迟了一日?” “真笨!”朱标深吸口气: “这用你说?孤连算账都不会了?” “孤是问你为什么会迟了一日!” 朱标眼看朱雄英还是不明所以,干脆直接挑明了: “是有谁拿着官员升调的单子找谁商量去了?还是有人在拿着孤的恩典做人情?” 朱雄英心里有些迟疑: “会不会是天晚了,通政司的官员太忙就留到第二日了?” 朱标点点头,倒是没什么反应: “当然有你想的那种可能,但是雄英,你记住了,作为君王来说,任何事情你只要有怀疑,那就足够了” “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找到证据的!” 朱雄英有些惊骇:“仅仅迟了一日父亲就怀疑是李善长...” “娘的”日常儒雅的朱标十分难得的爆了粗口:“到底要老子怎么才能说的通?” “你今儿个是不是把脑子忘到大营了?” “这是一日的事情吗?” “他不走,孤的政令甚至父皇的政令在朝廷就永远像隔了一层!” “政令不通,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嘿嘿!”紧接着朱标憨憨的一笑,眼神中透着精明: “自胡逆案之后,李善长深居简出,一向没有什么劣迹,但是今儿个的事儿,让孤抓到了机会” 朱标手握成拳: 不管是不是应天府的锅,但是让孤叨上了,就算是只蛤蟆,孤也得给他攥出尿来!” “那父亲...”朱雄英再也不敢小看这个看着憨厚的老子了: “这种小事儿可以波及到李善长吗” “波及李善长?”朱标用看傻子的眼神瞅了眼朱雄英: “不可能的,漫说这种事李善长根本就不知道,就算那姑娘是李善长亲手打死的,对他也不会有太大影响!” “对待这种开国功臣之首,除了谋反,根本就要不了命。 可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他谋不谋反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该不该死! 像这点小事儿,李善长眼皮子都不会夹一下!” 朱雄英一愣:“那父亲为何?” “孤没有动他的意思,就是给他们提个醒,让他们知道谁是主子!” “罪名和怎么判决孤都想好了”朱标看着自己摊开的手心儿: 李存义是李善长举荐的,李善长举荐失措削禄米。 李存义应天府尹御下不严以渎职罪流放崇明。 应天府通判通判勾结不法士绅斩首示众。 张家的儿子杀人犯法腰斩。 张家全家充军。 朱雄英愣神愣了好久: “那...那这种事儿不用知会皇爷爷吗?” 朱标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雄英: “你感觉你皇爷爷是笨蛋?还是真的感觉有些事儿孤能替你皇爷爷做主?” 朱雄英眼睛瞪得贼大:“皇爷爷也想....” “你皇爷爷没有那种意思,不要乱猜!”朱标摆摆手,扭头把话岔开: “你不是老说你皇爷爷信任孤吗?信任在哪?” 紧接着就自问自答,食指捣了捣桌子: “就在这!” “像你皇爷爷这种开国之君,孤再怎么闹,也不可能超的过你皇爷爷!” “所以你皇爷爷往往会鼓励孤去闹,让他得以在暗处看看孤的能力!” “以你皇爷爷这种英明神武的杀伐之君,他绝不会容许一个草包做他的继承人!” “所以孤表现的越能干,太子的位置就会越稳,大明就会越稳!” ...... 第60章 好好跟你爹学吧 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朱雄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坤宁宫的,一路上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父亲真的可怕呀,一个人的心思怎么可以缜密到这种地步,难怪二叔三叔四叔他们对父亲不敢有丝毫的僭越!朱雄英甚至已经怀疑二叔三叔在藩地胡闹是在刻意的自污了,毕竟二叔只比父亲小一岁呀。 “可照这样看,二叔、三叔、四叔、五叔绑一块在父亲面前也不是个儿! 想起朱标方才略带教导的话,朱雄英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雄英你记好了,对于咱们这样的人,感情是一种奢侈的欲望,而最该做的事情,就是控制这种不该有的欲望!” “有些时候杀人,不是出于礼法,而是需要!” “不然你以为古往今来那么多兔死狗烹的人! 难道他们都不懂得功高震主、功成身退的道理?难道那些功名利禄能比命都重要?难道他们就真的都该死?” “非也!历朝历代,能在史书中留下名字的,他们都是顶尖的那一小撮最聪明的人!” “大势所趋之下,有些事情非是他们不愿,而是实不能尔!” “孤不喜杀人,但孤要有手段!” 朱雄英这是头一次感觉自己朝夕相处的父亲那么陌生。 ...... “大孙!” 听到马皇后的呼唤,朱雄英才略微的回了回神儿。 “咋了这是?今儿个阅操累着了?” “走!”马皇后牵着朱雄英的小手,扭头问道: “饿不?祖母给你留了菜盒子,香着哩!” “皇祖母....” 拉着马皇后干瘦的手,感受到手心儿丝丝的温暖,这一刻竟然如此安心。 ...... 饭桌上,朱雄英断断续续的把刚才朱标的话说给了马皇后。 扭头就把亲爹卖了个干净。 马皇后倒是一脸的平静,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她吃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只是眼神依旧温柔的看着朱雄英吃东西。 看朱雄英吃的差不多了,倒了一杯水推给朱雄英: “看来你爹要立威了!俺还琢磨着得再等几年呢!” 桌子上蜡烛燃烧的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映照在马皇后的脸上莫名显得有些唏嘘。 朱雄英十分诧异:“难道皇祖母不意外吗?父亲...” “唉”马皇后轻轻叹了口气: “俺不知道你爹干啥要跟你说这个,可能是他觉得到时候了,他是你爹,不用害怕他!” 马皇后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朱雄英,伸出手捏捏朱雄英粉不嘟噜的小脸,有些高兴又有些惆怅: 俺大孙是长大啦,再过几年就得说媳妇喽!那俺老婆子也多句嘴!” 马皇后沉吟了一下: “你皇爷爷和你爹这样的人,立威、立德缺一不可!” “要说立德,你爹当了三年半的吴王世子,又做了十五年大明的太子” “你皇爷爷杀性太重,脾气起来搂不住,因此在朝和地方上的的文武大员,受你爹恩惠的不在少数” “可立威嘛!你爹就少的多!前几年的胡惟庸案虽然死的人多,但这种大案是你皇爷爷办的,不会算到你爹的头上,也不能算到你爹头上” “太子这个位置不好拿捏,罚得重显得薄情,罚得轻又显不出你爹的手段,所以这次李存义算是栽到你爹手上了!” 朱雄英非常虚心,他再也不敢小瞧宫里的人了,不说朱标和老爷子,连后宫里整日乐呵的像个弥勒佛一样的老太太也精明的可怕呀: “那李善长知道不?” 马皇后倒是知无不言: “这种事旁人不会知道,可一定瞒不过善长这样的人精,不过他不敢说罢了” “他知道?” 看着朱雄英一脸吃惊的模样,马皇后揉了揉朱雄英的脑袋,轻轻的搂在怀里: “这些人心鬼蜮,本来不想这么早就跟你说,只盼着你小时候能过得开心的俺就就心满意足了”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宫里头看着气派,可却是也是最要命的地方,太扎眼了不好!” “马皇后轻轻拍着朱雄英的背,柔声道: “大孙呐,你得记住,这人呐就得藏着!老天爷喜欢保护那些弱小的人!” “天下里越是漂亮的女子就越能要了人的命,俺就怕有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从小就让你跟着俺....” “不过你放心,等俺临死的时候呀,俺会把这宫里,给你拾掇的干干净净的,保管不会让俺的大孙....” 说到这,马皇后扳着朱雄英的肩膀,捏了捏他的鼻头: “你将来是要当皇上的人,行的是光明正大的大道,可是这些腌臜的事儿也不能不知道、不防备!” 说着眼神直勾勾的看着门外,仿佛勾起了回忆一般: “俺和你皇爷爷就是那个时候过来的,打那个时候俺就知道了,这人心呐,是天底下最不得了的东西!” ..... “好好跟你爹学吧,你爹这个人厚道,有本事,大明朝摊上他这么个太子享了福啦,你皇爷爷享福,你那些叔叔享福,满朝的大臣享福,这天下的百姓了也享福....” 这天夜里,朱雄英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 第二一早,朱雄英早早的起了床,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而朱元璋晚上也没有回坤宁宫,军演在外头跑了一天,但是折子不能耽搁,作为最勤政的皇帝,他昨个一宿基本没怎么睡! 朱雄英又抱着饭盒子来了,老爷子正躺在奉天殿的寝宫歇乏儿,旁边儿还有个宫女拿着把蒲扇在扇风,真是好不自在! “见过皇长孙殿下!” 听到朴仁勇的声音,朱元璋慢慢睁开了眼睛,用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下,抹出个笑脸: “大孙来啦?又给咱带饭了!真是个孝顺的!” 旁边伺候的官员十分的配合: “长孙仁孝,国家之福,我等恭贺陛下!” “啊?”朱元璋笑的十分开心,接着又看向起居官: “把这事儿记到你那个小本本儿上!” 起居官就是跟在皇帝屁股后头写起居注的,平常皇帝干了什么,吃了什么饭,喝了几口酒,说了什么话都要登记在册,跟春秋时期的史官差不多。 第61章 茹太素 按理来讲,起居注是皇帝本人不能看的,但是这位起居官的领导是朱元璋,你不给看试试? 他倒也识时务,挥笔就在纸上写了:帝忙,不及食,皇长孙朱氏雄英诚孝亲躬,尝带粥饭与帝,帝甚悦。 停笔之后还把起居注翻了个面儿让老爷子看,示意写完了。 这时候老爷子已经动手把食盒打开了,看着厚实的粥还呲呲的冒着热气,几碟子小菜上还卧了两个笨鸡蛋。 朱元璋呲喽一口粥,直接一嘴咬下半个鸡蛋,舒坦的发出一声销魂的呻吟.... 正在这个时候,外边腾腾腾跑来一个中书侍郎,怀里抱着一摞折子: “陛下,这是方才送来的” 朱元璋嘴里含糊不清:“放那吧,咱等会儿看” ..... “咦?这本咋这厚!” 朱元璋随意把粥一扒拉,伸手把这本十分厚实的折子拿过来。 翻开一瞧,额头上青筋猛地暴起,咬着后槽牙倒吸一口凉气: “天爷...怎么又是他” 随即直接瘫在躺椅上,折子随手递给了朱雄英: “大孙,念给咱听!” ..... “天爷....” 朱雄英接过折子,脸上的表情和朱元璋一般无二: 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折子,打眼一瞅怕不是有两万字上下! 发生什么事得写两万字的作文? 纳闷归纳闷,朱雄英还是按着折子读起来: “臣督察院佥都御史茹太素伏请陛下圣躬安” “臣启奏圣上: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物生必蒙,故受之以蒙。蒙者,蒙也,特之稚也......眇能视,跛能履,履虎尾,咥人,凶,武人为于大君......” ...... 今儿个早上的风格外的大,刮得寝宫外边的树哗哗的乱响,看天气这两天要有雨,倒没有那么闷热! 读了半晌,朱雄英读的口干舌燥,老爷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的频率也越来越高了。 “读多少了?”朱元璋终于忍不住了。 朱雄英把折子来回的翻了翻,苦着一张小脸儿: “皇爷爷,还不到一半儿...连三分之一都没有....” “要了亲命了”朱元璋喃喃的嘀咕一句之后,暴喝一声: “来人!” “去!把茹太素这个老匹夫给咱再打二十廷杖...” 一把抢过朱雄英手里的折子在殿里来回踱步: “老匹夫!跟咱这显摆认字儿多?” “咱三令五申,写折子把事儿交代清楚就得,非得绕来绕去,绕到三皇五帝、尧舜禹汤!” “你们看看,咱大孙已经读了一半儿了,这上边有一句瓷实话没有?” “咱记得洪武九年,咱就警告过他,都是他娘的犟种儿!” 接着呲着牙嘿嘿一笑,眼中闪烁着凶光: “犟种儿好哇,嘿嘿,长了犟手、犟嘴,咱倒要看看,是不是还长了犟屁股,犟脖子....” 嘀咕了一会儿,扭头看向殿里瑟瑟发抖的其他官员: “还有,传咱的旨意,这种花里胡哨、讲了半天也没有说一句瓷实话的折子,咱非常讨厌!” “咱再警告你们一次,谁再敢上这种折子,咱就要治罪了!” 发了好一阵子的火,朱元璋扭头又坐到了椅子上,拉过朱雄英的小手,轻轻的拍打着: “这茹太素,被你爹叨上了眼儿” “念着你爹的情分,咱也破格提拔,只是这厮...可恶!” 朱雄英看向朱元璋,他的眼神很复杂,带着些杀意、无奈、还有...赞赏? “洪武九年,他就给咱上了份折子,好家伙一万七千字,那时候咱就警告过他,这一次还来!” “上次好歹有个说头,有几件实事儿!” 说完抖搂抖搂手里的折子: “咱不过就去瞅了个军演,就给咱说这说那!这折子上有一句瓷实话吗?” “老想着当洪武朝的魏征,屁大点事儿就给咱进谏...嘿嘿...怕是脖子不知道疼...” 朱雄英心中一动:怪不得父亲喜欢这样的人。 这种头铁有才华又品德的,把武夫当成贼一样防着,这谁不喜欢? 犟嘛...人活一辈子,谁没点毛病! “要不劝劝?”朱雄英心里在踅摸:就算劝不动老爷子,传出去也有个爱护士林的名声啊,至不济在父亲那也有个交代! “唉!”朱雄英一叹气,尽个心意吧: “皇爷爷,要不罢了吧?” “不行!” “好” ...... “嗯?劝的这么没有诚意吗?”这下把朱元璋整不会了,有些迟疑的看着朱雄英: “你...不再劝劝?” 朱雄英理直气壮: “这有什么好劝的,二十廷杖也打不死人!” “再说了,孙儿亲疏还是分得清的,您是我爷爷,万一被这匹夫气坏了身子,孙儿心疼还来不及呢!” “嘿!你小子...”被朱雄英这么一打岔,朱元璋气倒是出了,脸上也浮现了笑意,扭头吩咐道: “告诉他们别打了,沾了咱大孙的光,咱放他一马!” “嗯?”朱雄英愣住了:“皇爷爷这什么脾气!” 朱元璋倒是没注意,思考了下,接着吩咐道: “这老家伙吓得不轻吧?告诉他,咱在宫里赐宴,太子和咱大孙都会在!” “让他拾掇拾掇,别还是一副酸了吧唧的模样,吓着咱大孙!” 朱雄英突然发现,在和文臣说话的时候,老爷子特别注意,嘴里从来没有一句脏话,用的词十分文雅。 都是一些匹夫、可恶、讨厌之类的词,显得威严要大过痞气,和那群武将在一起的方式截然不同。 跟那些武将在一块的时候,老爷子动辄骂娘,甚至有的时候还亲自手打脚踹。 朱雄英不禁暗想: 这,也是一种手段? ...... 赐宴吃的饭菜就和老爷子平常吃的好多了,因为是光禄寺准备的。 从接到旨意徐兴祖就开始准备,忙活了大半晌,倒是十分的尽心。 他现在是光禄寺卿,虽说大明的光禄寺就是个摆设,但是凭厨师的身份做到九卿,徐兴祖也算是对得起他那个名字,光宗耀祖了。 这次是分餐而食,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小桌子放菜品,朱标和朱雄英包括茹太素面前都是连汤带菜加主食一共十七道: 胡椒醋鲜虾、烧鹅、火贲羊头蹄、鹅肉巴子、咸豉芥末羊肚盘、蒜醋白血汤、五味蒸鸡、元汁羊骨头、糊辣醋腰子、蒸鲜鱼、五味蒸面筋、羊肉水晶饺、丝鹅粉汤、三鲜汤、绿豆棋子面、椒末羊肉、蒜酪。 朱元璋面前是十八道,多了一份鹿肉。 除了稍微凉了点咸了点,别的都还好。 大明的俸禄低,茹太素家里也穷,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吃大户,那机会能放过喽? 见过礼之后除了感谢朱雄英仗义执言,也没说什么别的场面话,埋头就是吃。 朱元璋倒是不以为意,他现在这个时候,对于这种品德高洁之士总是高看一眼。 第62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去!把这盘鹿肉端给咱大孙,咱不爱吃” 此话一出,连正忙着干饭的茹太素也诧异的抬起头:陛下对皇孙竟厚爱至此吗? “逐鹿天下!”朱雄英看着眼前的这一盘鹿肉,不由怔怔的出了神:千古多少风流俊杰,不惜苍生涂炭,枉顾百姓疾苦,穷尽一生也堪不透。 朱雄英看着朱元璋,脸上绽放出甜美的笑意: “多谢皇爷爷” “哈!”朱元璋看出了朱雄英的感激,打了个哈哈,洋洋得意:“谢啥!咱是你爷爷” “不过这鹿肉确实不好吃,又老又柴,筋太多,要不然倒跟牛肉差不多!” “牛肉?”朱雄英有些纳闷:大明不是禁止宰杀耕牛吗? 不过随即就释然了:老爷子是皇帝,想吃啥吃不到? “是啊,牛肉!甭说是牛肉,当年咱把陈友谅逼到鄱阳湖,那厮断了顿儿,汉军中甚至吃人....” 话没说完,扭头霍然看向书记官:这种话要从皇帝嘴里传出去可太恶劣了.... “臣...臣没写...” 书记官吓得浑身颤抖。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就回过了头:算了,又不是咱吃人...传出去也没啥大不了,为了陈友谅那厮让咱再落下个杀史官的名声不划算! ..... 朱标和朱雄英都是浅尝一番就停了下筷子。 毕竟是商务酒宴,将来起居注和实录都要记载的,文不文雅先不说,万一要是给后辈儿孙留下个自个儿像是八辈儿没吃过饭的印象就不好了。 朱元璋也是兴致缺缺,随便扒拉了两口也停住了,也扭头看向下首。 大明现在和将来最有权势三个人都在那目不转睛的盯着茹太素。 “来,您搭把手,把烧鹅往这头挪挪” 茹太素也不嫌害臊,筷头勤的几乎没停过,不时还把离远的菜往自己身边端,烧鹅、蹄髈直接上手抓,吃的满嘴流油。 看的朱雄英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怎么他吃饭就这么香呢,看的我都饿了! 朱元璋也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欣赏:像这种丝毫不做作、品德高尚还办实事的官员真的太少了。 不过这厮该敲打也得敲打,要不整天闲的给咱出了衙门骂大街,屁大点事儿就上折子谁受得了。 看茹太素终于吃完了,又抱起汤盆‘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正拿出个帕子擦嘴的功夫,朱元璋斜着眼看了看他,张嘴了: “茹太素,你这老家伙真不见外,在咱面前也不讲究体面?家里伙食有那么差吗?” 这就是个送命题,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 说伙食差就是谤君:咋?咱少发你俸禄了?让你买不起米?买不起面? ..... 就算是俸禄少,那咱给你发的俸禄少到你给咱上眼药的地步了? 俸禄低,这是大家伙儿都心照不宣的事实,但是当着朱元璋的面指着和尚骂贼秃就不一样了。 那说伙食好就更不成了,家里伙食好还当着老爷子的面大吃特喝,君前失仪,不要体面? 那沽名钓誉,其心就更可诛了! 这句话关键在于皇帝的意思,要是真心挑刺,说啥都不对,况且朱元璋就是奔着挑刺来的! 朱元璋已经准备好了,不管这老小子说啥,都得收拾他一顿。 可茹太素是个官场老油条,看出朱元璋的打算了,他也知道朱元璋要收拾自己,但是还没有弄死自己的意思,所以他倒也不害怕,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 “嘿嘿,臣小时候家里穷,那时候连绵战乱,数年不休,幸尔吾皇万岁及时拨乱反正,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臣等日子虽说都好过了,可是这贪嘴的毛病却从小就落下了...嘿嘿嘿...” 朱元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好似浑身用不上劲的难受:这匹夫用自己的口号堵自己的嘴,我能说我自己不对? 朱标撇撇嘴,他是人精,当然看出来朱元璋和茹太素的意思,默默的看着朱元璋吃瘪: 活该啊!嘴笨转不过来弯儿还跟文官斗什么嘴皮子,被人撅了不亏.... 不过看朱元璋目不转睛的瞪着他赶紧解围道: “率性而为,是真人也,茹卿虽吃法不甚斯文,但风骨与一片爱民之心却殊为难得,这...这全赖父皇教化之功” “吾皇德比三皇、功比尧舜” ......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会儿朱元璋的脸倒是好看了些。 也不准备玩那么多虚的了,直接斜着眼睛看向茹太素: “匹夫,你要做本朝的魏征?” “启禀陛下,臣就是臣,是大明朝的茹太素,不是别人,也不会做别人!” “嘶...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呀?”朱元璋直撮牙花子,跟这些文臣说话真费劲呐! 伴君如伴虎,这会儿朱元璋倒是真起了弄死他的心思,眼里凶光大露: “这样,咱不管你要不要做魏征,念在你这么多年忠心体国的份上,咱亲自给你斟一杯酒” “你不是嘴皮子利索吗?咱这有个诗,对出来下半阙你就喝” “要是对不上来,咱赏你个坟头,你就在黄土里头养你的浩然正气!” 说完拿起旁边的酒壶亲自倒了一杯酒递了过去: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听着朱元璋杀气霍霍的话,茹太素心里一惊,当时就想给自己一嘴巴:老夫这不是闲的吗?明知道老爷子不识逗,怎么就一点面子都没给皇上,坏了,这回可把老皇帝惹急眼了。 正在思索对策的时候,扭头看见了坐在旁边的太子,心里倒是安定了些... 直接跪倒在地上: “丹诚图报国,不避圣心焦” 朱雄英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老头,不由得撇撇嘴:嘚瑟呀!你接着嘚瑟呀?老爷子好心请你吃饭,你闲的没事仗着自己读的书多笑话老爷子? 不过仔细想想,这老头除了喜欢嘚瑟,也没别的毛病,再说了,至不济也是个太子党,也不能让父亲太过难做,一撩袍子跪在地上: “国家养士十数载,如今出了茹御史这等高洁之臣,实乃皇爷爷教化之功,皇爷爷开我大明万世之基,善莫大焉!功莫大焉!” “吾皇善莫大焉、功莫大焉!......” 朱元璋也没说别的,起身扶起朱雄英,拉着朱雄英的小手: “大孙,咱走!” 扯着朱雄英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哼!”朱标也站起身来,看着茹太素,眼中闪烁着寒光: “想找死换个时候,别脏了孤的地方” 扭头也走了。 ...... 听到脚步离远了,这时候茹太素才堪堪的支起身子,抹了抹脸上的虚汗,一副余悸未消:谁能想到,吃顿饭差点把脑袋吃掉了。 不过他是个乐天派,只要脑袋没掉,啥都成,自己安慰自己: “唉,怎么就管不住嘴!算了,回家等贬官吧!” 不过这一吓唬,倒是又饿了,抓起桌上没吃完的蹄髈,出宫门的时候还吃的满嘴流油。 “死也得当个饱死鬼!” 第63章 怎么得了啊 第六十三章 正在宫里吃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应天府的大街上也走着一大一小两个和尚,他们在应天府已经转悠三四天了。 老和尚极为细致,应天府的城墙、城门、民居和道路,只要是眼睛可以看见的,他都要驻足观看一阵儿。 也到晌午了,小和尚跟在后头,又揉了揉肚子,可怜兮兮的说道: “师傅,我饿了!” “真能吃!”大和尚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翻了翻眼睛: “找个地儿,化缘吧!” ...... 走了半天,大和尚突然眼睛一亮。 “阿弥陀佛!就是这!这位施主与我佛有缘!”大和尚一脸的笑意,带着小和尚来到一个面摊前边站住脚。 这个面摊是个女人开的,女人好忽悠,再一个老僧这么多年也算是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但这位女人的胸怀尺寸也十分少见,既然撞上了就得多瞅两眼: “老僧与小徒远道而来,囊中羞涩,不得已化顿斋饭果腹充饥。” “老僧愿日夜为施主诵经祈福,我佛如来亦会保佑施主多财多寿!” 身后的小沙弥羞愧的挡着脸:这老和尚到哪都是这一套说辞。 面摊的老板娘抬头一看:“嗬,面相好凶的和尚!” “要真是正经和尚,一碗面也不是不能给,但是这个和尚眼睛直勾勾的瞅着自己的胸脯,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回了回神儿,这会儿已经过了吃饭的时辰,老板娘倒是不忙,就想着教训一番这个不知礼的和尚,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大和尚,我摆个面摊也是凭力气吃饭的,你就硬要啊?” 和尚还是一脸的淡定: “请施主吩咐!” 谁知道女子拿起一个洪武通宝直接扔进了滚烫的煮锅:“拿出来,就是你的!” 看着在煮锅中不断翻滚的铜钱,老和尚打了一声佛号,又自得的一笑: “阿弥陀佛...” “这有何难?” 说着,他抄起笊篱在沸水里搅拌几下,等水成旋涡状后又单手扣拳,猛的在锅边敲击一下,趁着煮锅震颤、沸水上涌的间隙,他吐气纳吸、厉喝一声,三根手指斜斜插入煮锅,转瞬之间,拈起那枚洪武通宝。 “阿弥陀佛...”老和尚又打了一声佛号,笑吟吟的把铜钱放到桌上: “我等出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要之无用,还是请施主施舍两碗素面...” 面摊老板娘也不废话,虽然知道这老和尚是用了巧劲儿,但还是二话不说的端过来两碗素面递过去。 “多谢...多谢...”老和尚笑着稽手,又把素面倒进两个钵盂中,又向面摊老板娘承诺诵经祈福后告辞了。 他有个习惯,从不在人前用斋。 看见他这个本事,一旁的小和尚早就忍不住了,之前一直馋的面条也不香了。 这会儿等两人转到一片阴凉地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怎么捞的?” 老和尚面不改色: “手快就能捞到” “胡扯...”小和尚撇撇嘴。 之前从河南出发,这个老和尚没拿一文钱,到哪都是招摇赚骗的化缘。 不可避免的,为了化缘也用了不少本事,什么尖刀入腹、仙人赐酒、苦海种莲之类的虽然神奇,却瞒不住他这个身边人。 可这次不一样,他明白的看见这个老和尚的手已经扎在了水锅里,拿上来的时候还有几滴水渍,沸水可是做不了假的。 看着他一脸的期待,老和尚倒也知无不言,他笑呵呵的问道: “有两种办法,你想学真的还是想学假的?” 小和尚皱着眉头: “真的如何,假的如何?” 老和尚慢条斯理的解释道: “假的好办...” “你以往在街市上看的那些油锅取针、沸油拿物都是假的...他们是把油和醋按照油四醋一掺和,油在上,看着是煮沸了,实则一点不烫,洗个澡都不妨事...” 小和尚问道: “那真的呢?” “真的就难喽...”老和尚瞥了他一眼,才慢悠悠的说道: “其实为师也没说错,手快就能拿到,还有就是...” “少林寺的凝真师弟,他的一指禅和铁砂掌已臻至化境,断金裂石不在话下,为师跟他学了几手...”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和尚急切的打断道: “啥铁砂掌?我能学不?” 老和尚又看了他一眼: “先练摔掌,初入门后用九成的黄泥掺一成粗盐,再辅以药酒、步伐与行气口诀,等手上磨出茧后,粗盐逐加、黄泥逐减,直到全部是粗盐,再换成铁砂...” “铁砂也是如此,先是细沙,而后粗沙,直到最后铁砂下再燃起烈火...” “介时手掌洁白如玉、老茧退去,看上去与常人手掌一般无二,才算是练成了...” 小和尚又问道: “我能学不?” 老和尚呵呵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小和尚极为沮丧: “学个屁,那是童子功,你现在学还来得及?” 小和尚被浇了一头的冷水,粗粗的用过饭。 在大街上还仍止不住的暗自嘟囔。 老和尚四下看了看,突然扭头对他说道: “打道北平!” “什么!”小和尚一惊: “去北平?” “对,去北平,咱们在京城转了几天了,是时候去北平了” “我草!”小和尚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又喋喋不休的骂道: “你是不是有病!” “从河南跑到京城,又要从京城跑去北平?大明这么大的地方你非要从南到北都转过来?以后你是不是还要去安南、去高丽?” 老和尚回头瞪了他一眼: “管蠡窥测知道不?说的就是你!” “大好河山,你不走走,怎么能知道你是不是腚眼望天?” 说着,他也不管小和尚,迈着步子当先走着。 看着老和尚的背影,小和尚懵了,急忙在身后追赶: “不是我草...你有去北平的关防路引吗? “嗨!”大和尚不以为意:“再画一张!” “什么?画!”小和尚惊呆了,赶忙压低了声音: “难道...你这张也是画的?” ...... 一直注意这边的兵丁愣住了,推推旁边的同伴: “二蛋,你听明白他说什么了吗?” 旁边的那位气急败坏: “娘的,你耳朵塞驴毛啦?那贼秃说自己的路引是画的!” 扭头看同伴还在愣神儿,一跺脚: “还愣着干什么,追呀!” ...... 白天刮风,黑天下雨。 果不其然,今天下雨了。 临近傍晚时节,瓢泼似的大雨从天上倾下而来,街上、地里满是往家里跑的行人。 连天的雷声滚动不停,朱元璋也没有了批折子的心思,站在大殿门口,看着滂沱的大雨怔怔的出神! 朱雄英特别喜欢这种大雨,雨滴沁在黄土里有一种非常好闻的味道,会带给他一种安宁祥和的气息。 默默走到朱元璋身边,有些开心: “皇爷爷,您在看雨?应天府虽说梅雨季雨声不断,但是像这种大的雨也还是十分少见!” “不!”朱元璋否认了朱雄英,颇有些惆怅: “咱在想!” “在想现在正是秋收的时候,这连天的大雨,万一影响了大伙儿的收成,官府应该怎么救济!” 接着,直接弯腰抱起了朱雄英,指着地上的宫砖被雨滴砸起来的痕迹,略带几分教导: “大孙你看,这场雨时间不会短,连阴泡都起来了!咱估摸着最少得下个三四天!” “应天府尚且如此,怕是河南山东一带更为严重,万一黄河决堤,两岸的百姓又该受灾了!” “庄稼户一年到头的收成泡汤了可怎么得了啊!” “唉!难呐!” 说着,又看向怀里的朱雄英,十分严肃的说道: “大孙,你记住,以后百姓们的事儿是天大的事儿” “等你将来当了皇上,一定得以天下的百姓为重” 面带期翼的看着朱雄英: “你能答应皇爷爷不?” “是,孙儿记住了!” ...... 第64章 孤这么优秀?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被朱元璋料中了,大雨整整下了三天半,才堪堪停下。 今年是个丰收年,黄河流域的百姓,早在半月前就把自家地里的粟谷(小米)、麦穗全部收割完成,只要等待天放晴后拉出来晒晒太阳,就可以入仓当过冬的粮食了。 而长江流域的第一茬稻子收割的更早,而第二茬的晚稻还不到出穗儿的时候,下雨的影响倒是不大。 况且大明的稻子大部都是水稻,下大雨就像回娘家,不耽误长个儿! ...... 罕见的梅雨季...... 朱元璋和朱标却是忙坏了,雨不停人也不停。 朱元璋和往常一样,依然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各地的奏报。 朱标倒是有些心神不宁,藏着心事一般,一会儿攥着拳头,一会儿又怔怔的看着宫门出神,坐卧不安。 连旁边的帮忙分辨折子的朱雄英都有些暗暗出奇:怎么了这是,父亲一直都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啊? 朱元璋微微皱了皱眉头: “标儿,在想什么?” 朱标如梦惊醒: “啊!” “啊?” “哦!启禀父皇,儿臣着河道勘验过了,连淮河水位都足足高了一尺有余” 顿了顿,又忧心忡忡的说道: “今年汛期来的如此之早,黄河又自古泛滥成灾,万一...今年河南山东布政使不及准备,两岸百姓不免又要饱受沉灶之苦...这可如何是好...” 说到最后,朱标甚至在殿里六神无主的踱步起来。 看朱标这一副样子,朱元璋的眉头越皱越深,脸色也不由自主的阴沉了下来: “你给咱坐好了!” 朱元璋一声暴喝,语气与平常也截然不同。 吓了朱雄英一跳,感觉这个时候的老爷子不是爷爷也不是父亲,而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 朱标也是一怔,深吸一口气: “儿臣君前失仪,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眯着眼看向朱标,愣愣的看了半晌,直到把朱标看的浑身都不自在,才缓缓的,带着些语重心长: “标儿,你是大明的太子,就这么沉不住气呀?” ...... 朱标从刚才的忧心忡忡回过来神儿,面带惭愧: “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朱元璋放下批折子的笔,缓缓的抬起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你毕竟年岁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儿” “咱可以原谅你这一次,只有一次,记好了,一次!” 朱标少有的肃穆: “是,儿臣记住了” 朱元璋点点头,从御案下边的暗格里,抽出几份折子,直接撂给了朱标: “看看!” 朱标打眼一看:是从三月份开始到七天前的密报,记载了黄河、长江、淮河等等一些比较容易泛滥的河流地段修堤筑坝的情况。 记载甚是详细,用农夫几人,用何种物料,甚至能够承受水流的大小,河水上涨的幅度都有预测! 看到这些,朱标的心里如释重负:姜还是老的辣呀! “父皇圣明烛照,凡事料定于前,儿臣自愧不如!” 看到朱标看完了折子,朱元璋又缓缓的说出一句话: “开春儿的时候,咱还给那些官员下了旨,万一哪条河在他们那泄了堤,咱诛他们九族!” 说完,又看向朱标,略带教训: “这跟做皇上是一样的道理,啥事儿都得想到头里,跟你一样?等到了火烧到眉毛的时候在这发愁? “儿臣受教!” ...... 朱雄英看着殿里发生的事情,默默出了神:活该大明前期国力强盛啊,连父亲这么黑心的,脸上对你笑嘻嘻,心里却在琢磨着怎么弄死你的人,碰到百姓的切身利益,也吓得六神无主。 想到这,扭头直接跪在了朱元璋面前,倒是把老爷子唬了一跳: “大孙,你这是干啥呀!” “孙儿为皇爷爷贺,为大明贺,为父亲贺!” 朱元璋和朱标面面相觑,互相瞅了瞅: “喜...喜从何来呀?” 朱雄英面不改色,深情的看着老爷子: “喜从父亲的一片爱民之心,父亲的一片仁德之心,一片炽诚之心而来! 如果有可能,朱雄英这会儿真想挤出两滴眼泪: 大明如此储君,皇爷爷幸甚,大明幸甚,天下幸甚,万民幸甚! ..... 朱标这会儿都懵了:孤...难道...孤真有这么优秀吗? 朱元璋也愣住了,低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你...你比咱,比你爹适合当皇帝!” “嗯?”朱雄英顿时生出了和朱标一样的心思:难道我这么优秀?难道...老爷子要撂倒父亲,再禅位于我?天爷呀....我还没准备!这这这,让人如何担当的起: “孙儿实实担不起皇爷爷的夸奖...” “不!”朱元璋看朱雄英一副得瑟的样子,恨不得踢他两脚: “咱是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劲儿,咱跟你爹都比不了!” “哈哈哈”看着朱雄英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朱元璋大笑出声: “走,小皮猴子,折子批的差不多了 跟咱出宫溜达溜达!” 说完咧着大嘴就出了勤政殿。 拉着朱雄英的手,趁着回东宫换衣服的空当,朱标倒是很高兴,开始对朱雄英上纲上线: “你方才说的不错!” “孤的命苦哇,大明的担子在孤的肩上,江山社稷、九州万方...再到茶米油盐,孤...” 说完看朱雄英没有捧哏的意思,默默叹了一口气,自己给自己捧: “孤虽然时常对你耳提面命,但孤着实没想到,你竟然能体会到孤的一片苦心之万一,虽说不多,但依你这个年纪,也算尚可!” 朱雄英看着朱标在这得瑟的凡尔赛,眼睛都快翻出眼眶了:这还要不要脸,你这话让老爷子听见,非揍死你.... ...... “爷,这会儿您怎么回来了?可是公务不忙?” 刚赶到东宫,吕氏就迎了出来,有些意外的问道: “这半不晌儿的时候,爷可是乏累了?妾给爷更衣...” 说完扭头吩咐:“准备些茶水,给太子爷解解乏!” “爷,晌午可有想吃的?妾着人做” 朱标笑着打断她: “不用那么麻烦,父皇要出宫走走,着孤和雄英随驾,孤回来换身常服...” “见过母妃!” ...... 第65章 糖葫芦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大雨,出了宫门,整个应天府就跟新的一样。 蓝天、绿树,空气清新的带着点儿甜香,闻上一口就心旷神怡,仿佛回归了大自然。 “哇!”朱雄英上蹿下跳,伸着手臂拥抱着蓝天,他在宫里被圈坏了: “皇爷爷,我已经闻到了野外的气息!真好” 朱元璋纳闷的摇了摇头: “野外有什么好的?大粪?蚊子?还是山贼?” ...... 一路走来,大家伙儿都在开心的忙碌着,大车小马的拉着驮着粮食,百姓的脸上都是一种得意洋洋的喜悦,那是丰收的味道。 朱元璋也是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路上不管认不认识,碰上谁都热情的打着招呼,仿佛那些粮食是他的一样。 百姓们有粮食吃他比谁都高兴,毕竟全家的遭遇是他永远的痛。 不过看着百姓们丰收,朱元璋心里又活泛了:他老想着收拾纳哈出,只是最近几年一直不得闲工夫..... ...... 一行人走走停停的到了夫子庙,今日不是庙会,但是夫子庙作为首都的经济中心,说书的唱曲儿的,平日里也热闹非凡。 甚至还有舞狮子和表演变脸儿的民间班子,在道路两边表演卖艺。 叫买的叫卖的,敲锣的打鼓的一股脑的声音传进了朱雄英的耳朵。 “扇面,画扇面喽!客官您来把扇子?” “胭脂,卖胭脂喽!这位老爷,一瞅您就是个疼媳妇的,给夫人带个胭脂吧?” “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吃一个半年不饿喽” “大爷~来玩儿呀~” 朱元璋最关心的就是米价、粮价、布价和肉价。 所以一行人兜兜转转来到一个肉铺面前。 肉铺的老板看年纪有个四十上下,五大三粗显得颇为健硕。 满脸的横肉上挂着络腮胡子,光着膀子露出浓密的护胸毛,只是在裤子外边套了个蓝色粗布的围裙。 眯着眼正坐在肉案前打盹,手旁边还靠着一根老枣木做的扁担。 看见朱元璋一行人走过来,穿的都是上好的丝绸,知道大主顾来了。 赶忙站起身,两把刀拿在手里摩擦两下。 负责保护的锦衣卫已经隐隐把朱元璋三人护在了中间。 看着朱元璋背着一只手大大咧咧,实际上暗地里的锦衣卫早已经在怀里拿着军弩对准了这个屠户,只要他有一丝不轨的举动,登时便能射成刺猬。 屠夫一瞅是朱元璋牵着朱雄英走在正中间,便明白这老头是真正管事儿的人: “老员外您上眼,早上刚打的大山彘(猪),上好的肉,您吆两斤尝尝?“ 他是屠户,没有别的买卖人会说话,不过朱元璋倒是不以为意。 “嗯,不错,是尚好的肉!”朱元璋又伸手摸了摸案子上的肉,满意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看向自己刚捏完肉油乎乎的手,拉过常茂,若无其事的在常茂的袖子上面擦了擦: “多少钱一斤?” “两分钱一斤,您看这块儿,上好的后腿,足有八斤多,您要是要了,给小人一钱五分就得!” 正在这个时候,被朱元璋牵在手里的朱雄英若有所思的看着肉铺的招牌: 无忌肉铺! 朱雄英忍不住了:“你叫无忌?” 卖肉的屠户愣了愣:买肉还得问名字吗? 不过毕竟是买主,谁能跟钱过不去,嘿嘿嘿笑道: “是,小少爷慧眼,小人爹给起的名字” 说着又自顾解释道: 这杀生是小人家传的营生,不能在小人这辈儿断了活计,可小人八字薄,怕经不住,就给小人起了这个名字,无忌,百无禁忌....” 朱雄英喟 然一叹:光起这名儿在大明都够判的了! “你姓张?张无忌?” 尽管感觉很奇怪,但是屠户还是老老实实的回来了: “小少爷说笑了,小人姓李,李无忌!” 朱雄英默然看了一眼老爷子:张无忌的原型小明王韩林儿就是被老爷子暗示...明示廖永忠在瓜步淹死了。 廖永忠水师出身,他会?没有老爷子的明示,他敢? 为此老爷子还痛哭流涕,大哭了一场,说要不是这件事还准备封廖永忠为国公。 这不胡扯嘛,廖永忠那两下子还想封国公? 看着朱雄英不说话了,卖肉的屠户又转头看向朱元璋: “老员外,您吆点儿?” 朱元璋就是出来问问价钱,没有要买的意思: “不买!” 说完牵着朱雄英的手就往外走。 屠夫已经愣住了:合着您刚才问来问去,又问名字又问价钱,又看又摸的,到头来您不买? 当即就要发作。 朱标无奈的看了朱元璋一眼:卖米的卖面的,这老爷子走到哪问到哪,还一个大子儿都不出。 挥手打断正要骂娘的屠户: “这些我都要了,送到郑国公府上去!” 说完扭头看向常茂:“嗯?” “是!” ...... 正走着的功夫,前面出现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背着一根木棍,顶上被稻草填满的包袱上填满了糖葫芦,红彤彤的煞是可爱。 “诶!”朱元璋眼前一亮: “那卖糖葫芦的,你给咱站住!” “大孙,吃糖葫芦!甜着哩!咱小时候最馋这个啦” 扭头看向糖葫芦小贩:“你这糖葫芦咋卖?” 这个卖糖葫芦的倒是有张好嘴: “这位爷您真有眼力,算是搂着了,一文钱三串,晌午刚摘的山楂,洗的干干净净...包管您吃的舒坦,吃一串还想吃...” 朱元璋瞪眼: “咋这贵,金子做的?” “算了,一文钱就一文钱,咱就给咱大孙买一串,给咱挑个大的!” 说完一指身后的朱标:“他付钱!” ...... 朱雄英看着手里的糖葫芦,思绪回到几个月之前的中午:记得躺在病榻上,老爷子哭着说给自己买糖葫芦吃,如今.... 又看了眼朱元璋:他残忍、暴虐、杀人不眨眼,可是却掏心掏肺,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容不得自己受一点委屈... 轻轻揽着朱元璋的胳膊: “爷爷,有你真好!” 轻轻咬了口红色的山楂咀嚼着,没有后世的甜,但是心里却仿佛有千万种甜,把糖葫芦举到朱元璋的嘴前: “爷爷也吃....” 朱元璋喀呲咬了一口,笑眯眯的看着他: “嗬嗬嗬...” 午后的阳光,给祖孙二人的身上落下了一层光芒。。 温呼呼...暖洋洋.... 第66章 鸭血汤 “啥味儿这么香?” 朱元璋嘀咕着四处踅摸,抬头瞧见闹市区有一家卖鸭血汤的店。 这家摊子生意真不错,铺子里的伙计头上扎着汗巾,手脚不停的在忙活着。 搭着的炉灶下面冒着熊熊的烈火,上边冒着白烟似的锅气,锅里的汤咕咚咕咚的冒着泡儿的翻腾。 掌勺的师傅也不停的用搭在肩头上的毛巾擦着脸上的汗。 汤铺子斜对过儿还有一家卖烧饼的铺子,买了饼就坐在汤铺子门口就着鸭血汤吃饼。 他们两家几乎笼罩了整条街四分之一的生意!摊子前等着排队的人都是乌泱乌泱的。 朱雄英有些惊叹:“真是繁荣热闹的盛世景象啊!” 朱元璋嘿嘿一笑,深吸一口气: “真香啊!咱最得意这口” 说着一拍肚子: “走了大半晌,肚儿饿了,大孙,跟咱喝汤去!” 不过朱雄英这会儿却是若有所思:应天府乃至天下这种摊子多如牛毛,也不知道都收税不收...... 朱标看看附近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爹,此处人多嘴杂,您看...不如咱们找个雅间儿?” 朱元璋斜着眼儿看了朱标半晌: “快着点儿,别让汤饼走了味儿!” ...... 朱标很高兴,一向固执的朱元璋这回终于听了自己的劝,找了个雅间。 有大孙子在的时候,老爷子总是笑眯眯的,出奇的好说话。 隔壁就有个酒楼,一行人腾腾腾来到了二楼的一个雅间,正上楼梯的功夫,一旁跑堂的小二正往跟前凑着: “几位爷,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蓝玉回头拦住了,撂给他一锭银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滚下去,二楼爷包了,不需要伺候,谁也不准上来” 到了雅间,李文忠就开始忙前忙后的张罗: “傅让,你去街头那家有个炖狗肉的摊子,要几斤狗肉,今儿个要是有狗宝,也给带回来。” 又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李景隆: “你去街尾有家点心铺子,要几样点心,带馅儿,嗯...要咸口儿的!” 说完又一指旁边的常茂: “坏水儿,你去要坛酒,二十年的状元红最好,皇爷得意这口,再让店家做几道拿手的菜,要条鱼,要个鼋头火腿(yuan),再来个汤,炖个羊肉,我看门口挂的还有野兔,这个时节的兔子最香,烤一只!再炒个三丝,拌个茄瓜!” “就这吧!剩下的让店家自己看着办” 李文忠低头想了想有些不放心,一指旁边的常家老二常升: “脓包,你也别闲着,去后厨看着去,从头到尾的看着,做好了要让人试菜!” 想了想感觉没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扭头看着朱元璋: “舅,您看?” 朱元璋拉着朱雄英正兴致勃勃的趴在窗口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听到李文忠的话,头也没回: “吩咐一声,让跟着的弟兄在下头找个桌,咱这用不着这么多人伺候” 朱雄英惊讶的看了眼老爷子的侧脸:处处留心皆学问呐,看着皇爷爷一副傻大憨粗的样子,实际则心细如发,怪不得起事那几年,手下士卒甘效死命。 “在看啥?” 朱雄英咧着嘴:“孙儿又跟皇爷爷学了一招....” ...... 一番折腾,饭菜终于上齐了,朱元璋接过朱标手里的筷子,刚要夹菜,外边整个的闹腾了起来。 “杀人啦...杀人啦....” “咋回事?” 朱元璋捧个碗又站到了窗口,呲溜了一口鸭血汤。 只见外边街道上站着一个少年,手里还拿了把刀,鲜红的血顺着刀锋往下淌,看着对他避如蛇蝎的众人,无助的摆着手,一直重复三个字: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朱元璋皱着眉毛: “咱咋瞅着这个后生眼熟?” 朱雄英也挤到前头,踮着脚往外看,思索了一下: “嗷!皇爷爷,草头村,那个杀羊的,叫...有涿” ...... 人群正在闹腾着,旁边忽闪忽闪的走过来一顶绿轿,慢悠悠的停到了有涿的跟前。 从轿子上下来一名文官,看模样三旬上下,国字脸,样貌倒是生的堂堂正正,身着绿色的官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鸂鶒(xi chi),手握腰带,嘴唇上边带着两捋八字胡,看着有些威严。 斜眉楞眼的扫了扫旁边的百姓,胳膊用劲儿把官服宽大的袖子往上攒了攒: “本官巡察御史雷励,有何冤屈速向本官陈奏” 洪武朝的官儿都谨慎。 虽说是打着官腔说话,但是雷励的调子定的很低,毕竟这里是京城,随便撒泡尿,都不一定会浇到哪位真神的坟头。 他一个七品的巡查御史,看着权大,谁都能管,但实际上谁都得罪不起,万一人群里有个大个儿的,扭头参他一本...... 又看向有涿,皱了皱眉,指了指他手里的剔骨刀: “还不扔了?” 说着一指惊慌失措的有涿: “押到都察院,这个案子,本官接了” ...... “不跟百姓摆谱...这官儿还凑合”阁楼上的朱元璋倒是看的连连点头,扭头看向朱标:“这家伙哪来的?” 朱标想了想:“都察院的官儿,去年新晋的巡察御史,倒还是个本分的人...” “到时候案卷给咱,咱要看” 朱雄英一听就知道,朱元璋看上这个叫雷励的御史了,老爷子最烦的就是那种向百姓要画面儿的人,从刚才的情况看,这个雷励还算不错。 因为官儿少,老爷子用人一向不拘一格,只要这个案子办的妥帖,升官儿应该是少不了...... ...... 刚回到宫里,今儿个随驾朱元璋微服私访,学文学武的师傅给朱雄英放了一整天的假,吃了晌午的饭也才刚过了午时。 朱雄英是个懒人,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回到坤宁宫,朱雄英正琢磨着下午干点啥,颇有些得意:整整半天,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富裕的假期了! “哎呦,舒坦!” 第67章 沐英 朱雄英穿着贴身的小衣,刚躺到自己的小床上,朱标推门就进来了,看见朱雄英在床上趴着,目光一滞,抓起朱雄英的小靴子就往朱雄英屁股上揍,边打边说: “懒蛋,吃饱就睡!这会儿父皇在奉天殿,母后在惠妃宫里,孤看谁能救的了你!” 揍了两下,朱标有些余怒未消: “赶紧穿好了起来,随孤去接个人!” “不是接个人还能是接个鬼不成!”朱雄英挨了揍,慢吞吞的从床上起身,嘴里还嘟囔着,看着朱标的一双好看的剑眉又立了起来,赶忙改口: “父亲大人,咱们要去接谁?” 看朱雄英这么识时务,朱标也没好气的点了点朱雄英的额头: “敢和孤这么说话的,整个大明也只有你了!” 朱雄英摇了摇朱标的手臂:“我是父亲的亲儿子嘛!咱们接谁去呀?” “你沐大伯还有何福儿” 朱雄英有些纳闷,现在的云南刚刚结束战事,守卫的要冲、各方的抚恤、前朝的余孽,处处都要管着,军事民事忙的飞起,像沐英这样的人,更是片刻都离不了,怎么会这个时候诏他进京: “云南的事儿结了?” 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过门槛的时候还轻轻往上提了下: “战事方熄,不过当地民情复杂,地形险要,所处位置又十分特殊,北连川蜀,东南与安南接轨,西南又接壤缅甸” 朱标又眯了眯眼睛,看着有些危险: “蜀地还好说,可安南和缅甸是大明的附属国,要多些思量...” “具体的用兵、驻扎、民事不是折子里一句两句说的明白的” “具体怎么行事,还要你皇爷爷会同朝廷官员拿个章程” 沐英是轻装简行,倒也不必大张旗鼓的到城门口接,所以朱标也是一身常服的站在宫门口等着。 ...... “臣叩见太子殿下!叩见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汉子:眉毛很粗,虽然常年在外风吹日晒的征战,但是脸上却很白净。 只是不怒自威的气质让整个人显得十分严肃,一眉一眼像是被刀子刻出来的一样,一瞅就知道是个很正派的人。 身后一起跪着的,是沐英的长子沐春,今年才刚满十九岁,跟他爹仿佛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不过却是浑身的灵气,小眼睛滴溜滴溜的乱转,倒是跟他爹不苟言笑的神情截然不同,看样子是个淘气的货。 朱雄英黯然一叹:沐家满门忠烈呀,记得最后一任黔国公沐天波是跟着南明皇帝死在了缅甸,韦小宝里边那个沐王府的沐剑屏好像就是沐家的后代,要是将来太子...我这一脉有不错的孩子,倒是可以跟沐家联个姻... 朱标却十分不乐意,上前直接拉住了沐英的手,硬生生的把沐英拽了起来: “大哥,这是干什么,凭白的生分了!” 朱雄英看的出来,朱标这次真不是客套,这声大哥也是叫的情真意切,还颇有一番孺慕之情! 这时候朱雄英才有功夫看了一眼旁边的何福儿:面相倒是憨厚,渍渍渍,这也是个跟着皇爷爷打仗猛地一批,四叔靖难满裤兜拉稀的人,和李景隆他俩大哥不说二哥..... 见到了久违的故人,朱标也很高兴: “走,今日不说公事,孤给你们接风!” 回到东宫,有小厨房效率就是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摆满了一桌子的菜,朱标亲手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沐英的碗里: “父皇今日太忙,暂时没有空见你们,等吃了饭,咱们先去见见母后,孤还没有跟母后说你们回来的消息,等会儿见了你们,母后一定很高兴!” 又扭头给何福夹了口菜: “何福儿,你可又晒黑了!” “渍渍渍”说完又一副不平的咂咂嘴: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你这满身心眼儿的人,却长了张厚道的脸,真是让孤生气!” 何福也是老爷子的义子,比朱标年龄小,从小跟着朱标屁股后头长大的孩子,咧着嘴一笑,显得更憨厚了: “嘿嘿,咱怎么敢跟太子爷耍心眼儿” 对于这些人,朱标用着比亲弟弟还放心,有亲弟弟的感情,却没有亲弟弟的血脉... 再加上饭桌上的人都是内亲,朱标也不像往常一样端着,说话颇为随意,更是频频举杯,整个桌上的氛围已经达到了顶峰。 沐春喝了几碗酒,这会儿脸色已经潮红,大着舌头向朱标敬酒: “太...太子殿下,咱...臣要娶亲了,咱看上一名苗家的姑娘....真是带劲!我爹已经同意了,让我娶她为妻” 沐春今年已经十九岁了,在这个时候已经算是大龄青年,娶亲倒是不稀奇。 不过按照老爷子前几日发到云南的旨意是要沐英镇守云南,那样一来,沐家与当地旺族联姻,以安当地人心确实势在必行。 只是沐春的身份比较特殊,沐家和太子的关系太近了,沐春的婚事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没有太子的点头谁也娶不了。 所以沐英来的时候就提前跟沐春交代过,跟太子提一嘴成亲的事,问问太子的意思,不过看沐春那副紧张的模样,想必是对那苗家女子爱极了。 “哦?”朱标饶有兴趣的挑挑眉毛:“小春子花花肠子不少啊!这才刚出征几个月,连媳妇自己都找好了?” 接着低头沉吟了下:“成,到时候孤亲自给你做媒!” 沐春去了心事,开心的差点跳了起来,扭头对着朱雄英炫耀道: “殿下,这个婆娘是我喝酒喝回来的!” “?”朱雄英满脸的问号:碎嘴子嘛这不是!我问你了? 沐春倒不用催,自己就接茬往下说: “那天跟着爹上苗山,他们摆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对...高山流水!” 说着一条胳膊肘杵在桌子上,头往前伸了伸,对着朱雄英伸出一个八的手势: “整整八波人,设了八个关卡拦着咱,酒论坛子的往上喝...” 说着一拍肚子: “咱是谁,太子爷麾下的头号战将!松松裤腰带能喝半条黄河!” ...... “噗呲!这小子喝点儿酒就呲牛皮”何福儿实在忍不住了,看着朱标,直接给这孩子扒了个底儿掉: “看上了人苗家族长的妹子,上赶着追人家姑娘” 说完对着沐春撇撇嘴,颇嫌他不争气的样子: “第一关就让撂躺下了,要不是人家看在沐大哥的面子上放了他一马,这小子现在还在苗山下躺着呐!” “福...苏(叔),你怎么这样!” 说完也不顾沐英黑如锅底的脸色:“苗家姑...姑娘...那腰...真是带劲呐!” 朱雄英倒是十分感叹:沐大伯这么严肃重规矩的一个人,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 沐英实在忍不住了,向朱标告罪一声: “这小子喝多了,君前失仪,臣带他下去醒醒酒” 朱标倒是不生气,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摆摆手。 朱雄英看着沐英脸上阴沉的往下渗水,不由替沐春打了个哆嗦:听说沐大伯下手比李文忠还黑,小伙子,你自求多福吧! 沐春在苗山上喝酒喝伤了,这几天沾酒就醉,来的时候沐英千叮咛万嘱咐,不准他喝酒,谁知道他还是没忍住。 沐英把他拉到外边,正正反反的往脸上抽了几个耳光: “畜生,醒酒没!” ...... 第68章 恰如彼时彼刻 第六十八章 朱标牵着朱雄英领先一个身位,后边跟着西平侯沐英和宁远侯何福来到了坤宁宫。 最后的沐春面满脸巴掌印,神情哭丧着一副死了爹的模样。 这会儿马皇后刚回到坤宁宫,换上了一身粗布短打打扮,心里头寻思着摘两个果子晚上给老爷子和大孙解解渴。 坤宁宫前头有片小菜地,平常会种着些时兴的瓜果和蔬菜,都是马皇后自己在侍弄。 刚钻到地里,看见一帮子人簇拥着过来,正好奇的功夫,就听见噗通一声: “娘!” 沐英和何福直接跪在黄土上,两眼含泪的看着她。 “啪”马皇后手里的篮子掉了,疾走两步,颤着声儿道: “俺儿?是俺儿回来了?” 沐英和何福直挺着身子跪着往前窜了两步,一人拉着马皇后的一只手: “娘,是儿子,是儿子回来了...儿子给娘磕头了...” 马皇后拉起沐英和何福,轻轻的在沐英胳膊上锤了几下: “是俺的大儿回来了...一走就是好几年没个影儿,把俺一个老婆子丢在这...打仗伤到哪没有哇...” 马皇后说着还抹了抹眼泪儿,看向旁边的何福: “何福儿,你咋又黑了...俺跟你说你这张脸不经晒,让你背着点儿日头...” 又狠狠的瞪了一眼旁边的朱标: “你说你俩,回来咋不跟娘说一声呐...” 沐英拉着马皇后的手: “娘,您头发咋白了这多,儿子都快认不出来您了...” ..... 朱雄英旁边的沐春也是猛个劲儿的磕头,哽咽道: “奶奶...孙子也回来啦...孙子给奶奶磕头啦...” “泥娃儿,俺的宝贝疙瘩呦,快来让俺看看壮实了没有?” 说着话马皇后走过去扶起沐春。 “呀呵!”马皇后十分惊讶: “耶?这脸是咋了!肿成了这了都,让马蜂蜇着啦?” “额...爹...”沐春斜着眼看向沐英,糯糯的不敢说话。 看沐春一副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样子,马皇后哪里还不明白,伸手就朝着沐英的胳膊上拧了一把: “你还有个当爹的样儿吗?再敢打俺大孙子,俺可不依你!” 朱雄英默然:这时候他现在才终于直观的感受到了皇祖母到底给太子一脉留下了多么宝贵的财富。 皇爷爷当年收了二十多个义子,都是皇祖母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除了死了的和老爷子处理过的那些位。 现如今活着的都在大明全国身居高位、身处要职。 朱雄英丝毫不怀疑,有这些义子在,如果老太太愿意,甚至可以越过五军都督府和兵部直接调动干儿子们的兵马。 这也太可怕了! 包括掌管整个皇宫安全的侍卫统领平安平保儿也有事没事勤快的往坤宁宫请安,时不时要蹭老太太一个香瓜吃。 沐英是老爷子收的第一个义子,在众位弟兄之间年岁也最长,他回来了,老太太极为高兴,眼睛直接弯成了一个月牙,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篮子: “瞅俺这个记性,这是俺自己种的瓜,甜着呐!来...” 说着话,从篮子里拿出来几个香瓜,就在自己衣裳上蹭了蹭上边的土,递给了沐英和何福儿: “吃饭了没呀?俺给你们擀碗面条去!” 说着扫了扫沐英和何福儿肩膀上的的土,扭头往殿里走去:“在外头风吹日晒的,吃不好也喝不好,哪有家里吃着踏实” 一旁的沐英和何福赶紧上去拦着,一左一右牵着老太太的手: “娘,您别忙活了,方才在东宫吃过了,儿子陪您说会儿话....” ...... 沐英和何福嘴不停的跟老太太说着出征时候的事情,听得老太太频繁点头,有时候笑得合不拢嘴,有时候又不停的拿起袖子抹着眼泪儿,朱雄英好久没有见过有人能让老太太情绪起伏这么大了...... 一群人从晌午吃过饭一直说到天色擦黑,最后沐英与何福在宫里吃过饭回去的。 老太太亲手做的饭,擀了几碗面条,老太太忙着灶台锅边儿的转悠,沐英烧火,何福择菜,朱标也收起了他的太子派头,捋捋袖子打起了下手,朱雄英也没闲着,坐在小板凳上剥蒜... 一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那么自然,那么温馨,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当年的孩子成长为了顶天立地的汉子,当年身手麻利的娘也添上了几丝银发...... 不过沐春又挨打了,他老想跟着锅边儿凑热闹,不留神把他爹好不容易拢起来的火,给踢灭了...... 整个饭桌的氛围其乐融融,连从来不饮酒的马皇后也破天荒的饮了两杯。 ...... 沐英冲朱标摆了摆手: “您回去吧!” “再送送吧”朱标十分惆怅的一叹气: “大哥要注意身体,孤知道你常年征战,外头看着精壮,内里早就空了” “泥娃,要照顾好你爹,少让他喝酒,他这人嗜酒如命,小时候就老偷父皇的酒喝....” “何福儿,你可不敢再黑了,瞅瞅你!不呲牙孤都差点找不见” 天已经黑透了,朱标和朱雄英一直把他们俩送出了宫门。 回去的路上,朱标手里提着灯笼,挥挥手让身后的人退开些,对朱雄英说道: “你沐大伯是父皇的第一个义子,孤小的时候,是在你沐大伯的背上长大的,等你将来...不论如何...对你沐大伯的子嗣要留有一丝情面....” “儿子省的...” 朱雄英默然:作为国家的太子,他从来没有听过朱标因为哪个人、哪一家徇私... 要知道现在的沐英已经开府建衙、威震西南,是朝廷的封疆大吏! 因为喝了酒,朱标的话也多了起来: “那会儿你沐大伯也没多大,十三四岁的年龄,泥猴子一个,背着孤满山遍野的跑着玩...” 说着说着,朱标竟然哽咽了: “还有文忠大哥、文正大哥...要能一直像那个时候多好...” 朱雄英诧异的看了眼朱标:这是他头一次在自己面前提到朱文正吧? 朱文正是朱元璋嫡亲大哥的儿子,内亲中的内亲,论辈分要管老爷子叫声四叔,更是凭借不到四万的老弱守洪都城足足挡了陈友谅六十万大军八十五天,带兵的奇才。 同样以守城为长的耿炳文,连他的边儿都摸不着。 ...... 第69章 不太大的大朝会 翌日一早,朱元璋传旨召开了大朝会。 说是大朝会,其实也不是很大,只是一些衙门的头头在奉天殿里发表一下意见。 比起御门听政的排场小多了,在场的都是在京四品以上的实职官儿,算是一个小型的会议。 沐英父子与何福也目光肃穆的站在人群里,在后宫,他们是儿孙,可到了奉天殿,他们就是大明的臣子。 穿的也差不多,都是武官袍服,唯一有区别的是补子,何福是金吾后卫指挥同知,从三品,补子上是老虎,而沐英是五军都督府同知,从一品,补子上是狮子。 这些东西还没有真正的纳入朝廷的礼典,只能算是官场的潜规则。 不过沐春就不一样了,他身上穿的是一件大红色的麒麟袍服,不算朝服,算是赐服的一种。 是马皇后在他十六岁那年送给他的,胸前的麒麟图案也不一样,沐英和何福儿的狮子老虎是补子,缝在官服上的,而沐春胸前的麒麟图案是整个使用金丝银线绣成的,平时他宝贝极了,每回大场面都得穿出来炫耀一番。 ...... “起了吗?”朱标的开场白永远这么老套。 “起了起了”朱雄英把手里的汗巾一撂,拉着朱标的手就往外跑:今儿个是他第一次参加朝会,他很激动...... “等会儿!”朱标拦住了他,看着他身上的腰带直皱眉头,一指旁边的墩子: “太素了,换根雕龙的去” ......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路上还不停的交代,他太知道自己儿子的性子了: “这次你皇爷爷要你参加朝会,孤也不指望你能一鸣惊人,技惊四座,但是最起码要谨慎、稳重!” 走着路还不停的整理着朱雄英的衣领: “满朝文武都在,那些当官儿的都是人精,眼睫毛头发丝儿都是空的,一句话说的不妥当就会丢人” “丢爹的人无妨,关口是不能丢你皇爷爷的人” 顿了顿,朱标突然感觉不对劲: “不对,丢孤的人也不成!” “敢让孤闹个大红脸,回来非揍死你!” ...... 等到了偏殿,朱元璋正在穿龙袍,尽管十分的不耐,还是一脸笑咪咪的受着宦官的摆弄。 因为太麻烦,这件龙袍他已经好久没穿过了。 “走!”朱元璋对着铜镜瞅了瞅,扯着朱雄英的手,缓缓走进奉天殿。 在满朝文武震惊的目光下,朱雄英踩着丹陛御阶,一直走到放着龙椅的高台上。 在高台上站定,朱元璋缓缓的回头,目光从左到右看过去.... “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登高望远,朱雄英现在可以看到所有的官员,看着所有人都跪在自己面前,朱雄英不由的把已经很直的背脊挺得更直了。 没有人可以拒绝这至高无上的权利。 朱元璋背着手在高台上站了好久: “都起来” 老皇帝可怕,开国的老皇帝更可怕,铁血中带着无情: “今儿诏你们来,是要议一议” “云南!” 奉天殿的空间很大,说话都带着回音,扭头坐到龙椅上: “沐英” “你说一说” “臣遵旨!”沐英缓缓的开口: “就军事而言,目前大明在云南设立了大理卫、楚雄卫、临安卫、越州卫、洱河卫、曲靖卫等十万余人,这十余万人吃马喂,每天都要消耗数以万计的粮食” “而民事更难,前元战乱不休,多数百姓逃亡深山密林,云南府汇集的户籍田亩人口臣整理了几遍,都对不上” “百姓生活艰难,虽然物产丰盈,无奈商路不顺,内外难以交通,很多好东西运不出大山” “缅甸、安南虽向我大明称臣,但俱在云南边境陈以重兵,万一...” “以麓川国为首的少数土司不服教化,不尊王道,盘踞滇地西南,与我大军遥相对持” 沐英就是来提问题的,他的话就突出几个重点:没钱、没人、没地、没粮。 总结起来就是八个字:这也没有、那也没有。 “哦~”朱元璋拉了一个长音,面无表情:“那这么说来没一件好事儿了?” 沐英是个实在的人,有什么说什么: “有,云南民风淳朴,百姓踏实勤劳,又饱受前元兵戈袭扰,民心迫切思定” “臣在云南时,每天就有不少土司向往大明,前来投靠” ...... 朱元璋沉思了好久,抬起头看向下面的群臣: “都听见了?” “有什么想法,给咱说一说!” “嗡”群臣开始了小声的窃窃私语,瞬间就像突然出现几千只苍蝇一般,吵扰不停。 朱雄英也低下头思考起来:毕竟是一省的国政,如果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吵了好久,也不见有个什么决定,这的也有,说那的也有,已经快把朱元璋的忍耐心耗完了..... 扭头看向朱雄英,看朱雄英也是一脸思考的模样: “大孙,你有什么想法?” “呃...”朱雄英顿了一下: “孙儿确有几分想法,只是不知...” “都停下!”朱元璋抬手制止了正在喧扰的众臣: “听咱大孙怎么说!” 朱标听见就差点疯了,一脸担忧的看着朱雄英。 朱雄英一怔:要了亲命了,老爷子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不过自己好歹也给老爷子读了几个月的折子,再加上前世的记忆,还真有点儿说头! 他倒也不怯场,毕竟十几万大军都看过了。 所以朱雄英沉吟一下,看着下面灼灼盯着他的老头子们大声道: “这第一件大事就是人口户籍,官府要清查人口,助百姓建房舍,开垦荒田,令其食有粮、居有所。 另外张贴榜文通告全省,告诉那些遁入深山的百姓,我大明的政策,假以时日,得知消息的百姓必定踊跃而出” 说完又看向朱元璋: “并且,孙儿建议,迁徙江南百姓入滇,丰富当地人口” “说下去”朱元璋沉思了一下,伸手让旁边负责记录的秉笔官记下。 “这第二件,就是粮食,孙儿建议,广设军屯、民屯和奴屯,同时亦要兴修水利,借澜沧江、怒江、洱河、滇池之水灌溉农田,假以时日,谁又知道云南就不会成为我大明粮仓!” 这下连朱标提着的心都已经放了下来,好笑的摇了摇头:这小子分明对民政十分有天分,为何却那么热衷兵事! 第70章 天佑大明.东宫聪慧 “第三,行王道兴教化重法治,开办官学,选拔翰林院国子监士子入滇,另其教化百姓,守牧一方。 “第四,华夷一家,云南一地汉夷杂居,民情复杂” “而我大明万国来朝,包罗万象,对于其他民族的百姓,应当一视同仁,以仁德收其心,以刑律敛其行,通婚嫁娶加强两族交流,若干年后,亦将成为我大明的一份子...” 下面的群臣看着朱雄英侃侃而谈,目光渐渐呆滞又带着震惊,而朱元璋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他知道自己这个孙子对民政有天赋。 但是天赋如此可怕,哪怕下面那些不常处理民政的翰林也不一定有如此一番见地。 ...... “第五,各地土司驻地要设立流官,辅助管理建设,土司首领更要遣子入昆明,既为人质,亦学习中原文化,加速本族与大明的融合” “第六,修路打通商道,运进米谷、布匹和盐,运出茶叶、三七、虫草、砂仁等药材山货,由官府管控,既富了民间,又强了朝廷” 紧接着,朱雄英前走两步,看着群臣掷地有声: “长此以往,云南一地必将成为我大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至于安南和缅甸”朱雄英说到这停了一下,扭头看向朱元璋,笑了笑: “皇爷爷,等咱们在云南站住脚跟,还至于操心他一个附属小邦吗?要是再不懂事,发兵揍他没商量!” “好!好!好!”朱元璋捋了捋胡子: “是这个理儿!” ...... “如何?”朱元璋看向群臣,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看得出来,他已经得意的在准备接受百官的夸奖了。 百官这时候才如梦惊醒,他们不是震惊朱雄英的话,而是震惊朱雄英的年龄:八岁的孩子便有了这么一番见解,足智近妖,太可怕了。 “天佑大明,东宫聪慧,臣等恭贺陛下” “哈哈!这就是我朱家的种儿!”朱元璋看向朱标: “标儿,你有一个好儿子,你有福了!” 接着扭头看向下边的百官: “咱大孙的玉已经抛出来了,也该引出你们的砖头块儿了吧?” “啊?”朱元璋面无表情,拉出一个长音儿: “就按这个思路,给咱议出来一个方案!” 朱雄英听了老爷子的话直想笑,不过他也没有自大到小觑满朝的地步,下边站着的这些位,别看在老爷子面前哆里哆嗦,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绝顶的聪明人,这些问题难不住他们。 甚至朱雄英估计:沐英的怀里就有一份详细的折子,记载了云南的现状和解决的办法。 毕竟他在前方,感触会更深些,这份折子老爷子应该早就看过了... 而自己提出的只是一些笼统的思路:都知道要屯田,要修路,要修河。 可是屯田如果没有中央的命令,沐英敢不请旨就干起来,就算他是老爷子的干儿子,老爷子收拾他的时候也不会丝毫留情。 修河灌溉就更难了,具体要把哪一段刨开,去灌溉哪块的水利,没有实地考察大几个月的功夫,一个刨不好就是诛九族的罪。 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 且得打嘴仗呐,朝堂上不吵个几天是拿不出方案的,这还是在洪武朝,效率已经很高了,换一个皇帝,吵上个把月也正常的很。 ...... 下了朝,奉天殿旁边的偏殿,这会儿的人更少了,除了朱标和朱雄英,只有沐英父子和几个六部翰林院太学的堂官在。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向沐英: “你那份折子咱看过了!基本和咱大孙说的差不多” “嗯”朱元璋沉思了下: “以后犯罪的百姓不砍头,发往云南戍边这事儿,咱也依你” “军粮的你也不用操心,除了咱大孙说的那些,咱再给你拿个法儿” “发往云南的开中盐引额度咱会往上提一提,等那些商人到了云南,你想法子把他们留在那种地,再开个商屯” “嗯?”正说着朱元璋诧异的看了眼挺胸收腹的沐春: “又不是营里,你戳那么板正干啥?” “嘿嘿,陛下”沐春憨厚的笑了笑:“这不是臣衣裳小了点,不站直点儿怕把衣裳撑咧巴了!” 这身衣裳是马皇后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送给他的,他现在已经十九岁了,长身体的时候,男娃几乎每天一个样,要不是因为传统的汉服时兴宽松,这身衣裳他连穿都穿不进去。 “...”饶是严肃的朱元璋也被他弄的啼笑皆非: “回头咱让苏州织造再给你做一件” “不成不成”沐春连连摆手: “这身衣裳是皇后赏的,说啥也不能换!” “呵呵”这下不仅是朱元璋,连殿里其他的大臣也笑出声音。 最后还是朱标拍了拍他的肩膀接道: “又不是要你的,母后赏的这件你该留着还留着” “过来,离咱近点儿”笑过之后,朱元璋冲他摆摆手: “你这次跟着你爹出征也算是有功了,想要个啥赏赐?” “说出来,咱给你做主” 沐春还没张嘴,又被朱元璋打断: “哦对,娶亲的事儿不用说了,咱准了” “啊?”沐春瞄了瞄他爹,嘴翕动两下: “那没了!”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 “吃屎也赶不上热乎!” “咱做主了,后军都督府佥事出缺,给你了!” 朱雄英心中一惊:这个官儿可了不得,算是后军都督的副手,正二品的官,比他爹低不了多少,关键是这孩子才不到二十。 这跟爵位可不一样,这官儿是有实权的,如今大明刚开国不久,还是武人说了算,五军都督府的官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是稀缺资源... 不过看朱元璋斩钉截铁的样子,这个结果他应该已经思考很久了。 果不其然,朱元璋话刚说出口,大理寺卿王范蹭的一声就跳了出来,也顾不上得不得罪沐英: “臣以为不妥,沐小侯爷虽说德才兼备,功勋卓着,文有八斗之才,武能安邦定国,但毕竟年龄尚幼,骤然拔擢殊为不妥,臣请试职,请皇上三思!” 此话一出,整个殿中不分文武,纷纷跪倒在地。 曹国公李文忠、郑国公常茂、户部尚书郭允道、大理寺卿王范、国子监祭酒吴颙、吏部尚书李信、礼部尚书刘仲质、刑部尚书开济、甚至包括沐英都跪下了: “臣等附议!” 第71章 礼教大防 见一屋子的人都跪下了,朱雄英扭头看了看朱标,见他毫无异色,想来也是知情的。 “哇!”朱雄英一叹:老爷子用人还真是不拘一格,不到二十岁的二品武官呐!多少人混一辈子还混不上。 “?”除了朱标和朱雄英,殿里唯一站着的就是一脸懵逼的沐春,就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一群撺掇着不让他升官的人。 对于这个结果,朱元璋毫不意外,要是所有人都满脸高兴的祝贺沐春升官,那他才睡不着觉: “都干啥,整这一套一套的” 伸出手指了指沐春: “这孩子是咱老朱家的自家人,他有多少本事咱是知道的” “不用试职,实授” 说到最后,还看了眼朱标。 “父皇说的是” ...... 等殿里的官儿都站起身子,沐英狠狠的瞪了眼旁边的儿子,向老爷子那边使了个眼神。 这时候沐春才像大梦初醒一般,直接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爷...陛下呀...” ...... 等殿里的人走光了,朱元璋才扭头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他的手很粗,刮得朱雄英的脸生疼: “知道咱为啥升沐春的官儿不?” “孙儿不知!”朱雄英确实不知道,老爷子的用人之道鬼神莫测,他没看透,反正肯定不会完全是老爷子说的那样原因是家里人。 “哈哈”朱元璋笑了笑:“那你就好好想,等啥时候想明白了,你就能赶上你爹的一半喽!” “肚儿饿了,吃饭去!” ...... 沐英已经回到云南已经有些日子了,沐春也走马上任后军都督府,整天忙的飞起。 宫里又趋于平静。 朱雄英又开始了苦逼的上课生涯:除了大明集团倒闭,不然他永远也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 不过现在已经彻底到了秋天,秋风飒爽,上课也没有那么受罪,白天和晚上的风都是凉的。 这天朱雄英刚下学,准备去前殿找朱标,他就在前殿办公。 老爷子今儿个不在,趁着这几天不忙,去鸡鸣山国子监视察去了。 “哕...”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朱标在干呕,朱雄英脸色一紧,直接推门而进。 “滚出去...哕...” 朱标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直接骂了出来,等抬头看见是自己儿子就没再吭声,接着低头干呕。 朱雄英轻轻拍着朱标的背,推着背往下摩擦了几下,等朱标的气捋顺了,拿过茶碗轻轻递过去: “父亲可是身体不适?要不要着太医瞧瞧?” “不用”朱标漱漱口,把嘴里的茶水吐掉,轻轻摆了摆手,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带着一缕坏笑,拿过一份折子递给朱雄英: “你看看” 朱雄英接过折子,是用文言写的,记的是一件和州的事儿,表奏孝道,搬请朝廷赏赐的折子: 讲的是和州一个儿媳妇刘氏孝顺她婆婆的事,说她婆婆身体腐烂,身上长了蛆,这个儿媳妇就就用舌头和嘴把婆婆身上的蛆给嘬出来,还把自己屁股上的肉剜下来一块和着粥喂给婆婆,结果婆婆的病果然好了。 “你真是我亲爹!” 看到一半,朱雄英也扭头干呕起来:哪个王八蛋把这事也当折子写。 这回换朱标拍朱雄英的背了... “这事儿你怎么看?”朱标突然问道。 朱雄英思索起来:他既佩服儿媳妇的孝道,又不屑于她的愚蠢。 想了半晌,他不由得苦笑一声: “儿子不知” “唉”朱标叹了口气: “礼教大防,我朝独宠朱子,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忠孝无错,只是孤担心的是万一矫枉过正...” “算了”朱标有些懊恼的摆了摆手: “今儿个父皇不在,晌午你在春和宫吃,你母妃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 朱标突然看向朱雄英: “你最爱吃什么来着?” 朱雄英翻翻白眼:太子爷的瞎话张嘴就来啊?关键说瞎话圆不上还一点儿都不害臊。 不过他也只能顺着朱标的话接道: “母妃做什么儿子就喜欢吃什么” “嗯!” 朱标满意的点点头,一副你很懂事的样子。 ...... 到了春和宫,吕氏带着朱允炆正在门口等着。 “见过父亲”在朱标面前,朱允炆比朱雄英要拘谨的多。 起码他干不出叫他爹小名儿的事。 “起来吧” “大哥”看到朱雄英,朱允炆咧着小嘴儿开心的打着招呼,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最近他开朗了许多。 “今儿个父皇不在,爷处理公务累了吧,等会儿用过了膳,妾给爷推拿按摩,舒舒筋骨。” 为了显示亲近,弯腰恶作剧般捏了捏朱雄英的小鼻头: “雄英来啦?快坐吧,母妃...” 朱标一皱眉,直接打断她: “他是大明的储君,不是小孩子” 吕氏一滞:“是,臣妾知错了...” 朱雄英诧异的看了眼朱标:原来他是个这么注重规矩的人吗? ...... 饭桌上的菜很丰盛,反正比老太太做的丰盛多了:参汤、烧鹅、酱汁黄鱼、清炖排骨、一拃长的大虾、山药莲子做的甜点,旁边还有一个小铜壶吊的梨汤。 满满当当摆满了一大桌。 朱标叨了一口黄鱼,点了点头: “今儿个的鱼不错,鲜!” 又往朱雄英的碗里叨了一筷子: “尝尝” ...... 尽管饭菜十分丰富,但朱雄英就是感觉没在坤宁宫吃的舒服,老太太做的虽然都是些家常小菜,卖相也不甚好,但是有种家的感觉,一盘简单的小炒肉,吃着也香。 所以朱雄英简单的叨了几口就停住了筷子。 吕氏看朱雄英食欲不佳,倒是十分的关心: “可是母妃做的不合胃口?” “有什么吃不惯的尽管和母妃说,母妃下次换个口味” “哦,那倒不是,母妃做的饭菜味道好极了!”朱雄英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看了眼朱标: “主要是父亲中午给看了个折子,说蛆...” “住...咳咳咳...住嘴....咳咳咳”朱标连嘴里的菜都没来得及咽下,也顾不上吕氏不解的眼神,急忙打断朱雄英的话: 要是让他把折子上的事儿说出来,晌午这饭还能吃吗? ...... 第72章 朱权 今日马皇后也不在坤宁宫。 这会儿正在郭惠妃宫里,郭惠妃是郭子兴的小女儿,从小就和马皇后义结金兰,以姐妹相称,关系很不一般。 郭子兴死后,为了收复郭子兴旧部人心,还是马皇后做主,让老爷子娶了惠妃。 前两日天气骤变,惠妃的小闺女,才六岁的善清公主一不留神得了风寒。 所以这几日没事的时候马皇后就去惠妃的宫里帮忙照看小公主,顺便陪惠妃说说话。 看皇祖母不在,朱雄英就准备去躺自己小窝上迷瞪一会儿。 刚到门口,当初在太庙门口要的太监李狗儿就赶了过来,他现在从东宫典乘局洒扫变成了坤宁宫洒扫。 “殿下,刚才十七皇子过来找您,看您不在就离开了” “朱权?”朱雄英沉思一下:他来干什么? 扭头看向李狗儿: “就他自己?说是什么事了吗?” 李狗儿欲言又止: “不曾...不过奴婢看着...像是有什么事儿不好意思开口...” “不好意思?”朱雄英一拍脑门儿:狗记性,忘了一干净! 之前朱柏要的那本兵法纪要...... 知道朱权想要,朱雄英还特意誊抄了一本...... 想到这,朱雄英心中一定,吩咐旁边的李狗儿: “李狗儿...” 刚唤了一声名字,朱雄英就呲呲牙: “起的什么倒霉名字,是人名儿吗?” “改了,把名儿改了!”朱雄英原地踱步了一阵儿,他终于理解朱元璋的难处了,名字到嘴边儿了就是说不出来: 起个什么名儿呢!太监...李残卵?李缺蛋?李少根?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把脑子里胡乱的思想清理了一下,朱雄英眼神一凝: “有了,李忠!” “你以后就叫李忠” “噗通...”李狗儿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本来黢黑的脸不一会儿就蒙上了一层土灰,哭的眼泪汪汪: “谢殿下赐名,李忠粉身碎骨...绝不辜负殿下期望...” 他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思想:李忠可比狗儿好听的太多了,关键是皇长孙赐的。 朱雄英两世为人,对身边的太监都说的过去,时不时还有赏赐。 他一向的处世之道就是对于贴身伺候的人,可以教,可以杀,但是绝不会折辱...... 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 朱雄英满意的点点头:他们也许不会,但自己不能不懂,记得就有个谁差点被宫女勒死了...谁来着? “好了,去库房!” ...... 从库房挑了个玩意儿,朱雄英就打道往杨妃的宫中走去。 他还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用顾忌,也不用避嫌,可以满后宫的乱窜,想去哪去哪。 换了旁人,就算是朱标,没事也不会往老爷子女人的寝宫乱跑。 ...... 这么长时间,朱雄英隐隐约约感觉的出来,老爷子心不老,虽说是几十岁的人了,但还是喜欢那种刺激...微胖...上劲儿...风情的姑娘... 可杨妃性格恬淡,与世无争,有种江南水乡特有的温婉,是一个老实喜静的人。 所以她不太受宠。 不过老爷子的后宫有马皇后在,没人敢胡闹,她在宫里倒也还安定。 “见过杨妃” 杨妃温柔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喜: “雄英来啦!” “坐坐” 说着,自己亲自端了一盘蜜饯放在朱雄英旁边: “尝尝,甜着呐” 说完还扭头叫了声正在午睡的朱权: “兜兜,你看谁来啦?” 这种性格恬淡的人,自己吃点亏受点罪都无所谓,唯一的软肋就是儿子。 所以朱权从小被她教导的很好,听话乖巧,聪明好学,比朱柏那几个混账好多了。 朱权有些睡眼朦胧的从偏殿走出来,迈着无辜的小短腿儿,头顶两侧提溜着两根冲天辫儿,发梢上绑着一根红穗,走路的时候一甩一甩的。 看见朱雄英,朱权眼前一亮,略微有些腼腆的打了个招呼: “英哥...” 朱权虽然才五岁,平日里也十分的注意干净,小脸蛋儿圆嘟嘟的,白里透着红,稍微有点婴儿肥。 “皮肤真好!”朱雄英暗叹一声。 “木哇”直接在小朱权脸上啃了一口: “十七叔,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完这句话又不由自主的撇撇嘴: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紧接着,从怀里把那本兵法纪要副本掏出来: “喏!” 朱权面带期翼的看了一眼,又小心的问道: “给...给我的?” “当然啦!”朱雄英拉着他的小手,一指旁边的桌子:“还有这个!” 桌子上放着一对青铜器战车,小小的两只模型,单拿一个出来最多也就朱雄英小胳膊那么长,至于是不是春秋时期的,朱雄英也不知道。 这是刚才朱雄英从他娘的府库里拿的,不太精致,但是战车这种物件要的是古朴大气的韵味。 “木哇”朱权高兴的跳起来往朱雄英的脸上亲了一口,拉着朱雄英的手不舍得放开。 小孩子心性,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 ...... 在杨妃宫里坐了会儿,朱雄英就起身告辞了:该送的礼物送出去了,现在还得回去睡一会儿,补补精神。 要走的时候,朱权还依依不舍的拉着朱雄英的胳膊。 他年纪小,杨妃看的紧,不让他单独出去玩儿,在宫里也没有什么娱乐的设施,又很无聊,不然也不会让侍卫给他读书听了。 平日里难得碰上些同龄人,朱柏他们忙着上课,基本上也没什么功夫搭理他。 朱权的眼睫毛比较长,挂在眼睛上十分增色,一双眼睛显得很漂亮。 忽闪忽闪两只大眼睛,看着朱雄英,脸色略带期翼: “英哥儿,以后我能找你去玩儿不?” “好呀”朱雄英摸摸他的头,一脸的笑意: “平常无聊了就到坤宁宫找我来,咱们一起看鱼去” “好诶好诶!” 走出杨妃的宫门,朱雄英收起脸上的笑意,又重新绽放:朵颜三卫被我薅走喽! ...... 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朱元璋回来了。 虽说去的地方不远,朱元璋自己也不在意。 但是朱标和朱雄英还是要象征性的迎接一下,做个面子工程。 今儿个的落日格外的红。 在宫门口等待的时候,余晖披洒在二人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朱雄英很喜欢这种落日的意境,凄美中带着些希望,给人无限的遐想。 顺着夕阳,朱雄英又看向旁边朱标的侧脸:前一世这个父亲的结局不好,他的骤然薨逝带来了无限的遗憾和千疮百孔的大明,留下来无数的意难平。 “不过这一世既然我来了,那就一定...” 朱雄英正暗暗的想着。 旁边的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望着远方的太阳,也由衷的发出感慨: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呀!” 第73章 涨俸禄不可能 朱雄英回了回神儿,诧异的问道: “父亲才二十八岁的年纪,怎么发出这样的感慨?” “唉”朱标摇了摇头,望向夕阳怔怔的出了神,颇有些惆怅: “每日的政务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沧海桑田,有时候孤真的感觉自己已经老了...” 朱雄英的小手轻轻的拍打着,给朱标打气: “父亲这话可是说错了” “现在的大明,皇爷爷是凌空当头的太阳,父亲作为大明的储君,应该是旭日东升的太阳才对!” “有皇爷爷坐镇,父亲正是应该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尽展心中所学” “让大明,让这片天地,永远的回荡父亲的威名...” “哈哈,你说的对!”沉默了半晌,朱标爽朗的笑了一声,心中的抑郁一扫而空,突然扭头看向朱雄英: “爹想给你说门亲事” “是谁?”朱雄英丝毫不意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自己作为皇长孙,头一个要娶自己喜欢的姑娘,想都别想,他早就有数了。 “徐家的姑娘”朱标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徐辉祖的闺女?” “对”朱标点了点头:“知道为什么吗?” 朱雄英看了一眼远远跟着的众人,贴在朱标的耳边: “是为了四叔?” “啊?”朱标哑然失笑:“当然不是!” 接着颇有些自得的看向朱雄英: “别说你四叔,就算你二叔三叔,孤将来想拿下他们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儿!” 朱雄英愕然:“那...为什么?” “想不通了吧?”朱标点了点朱雄英的额头:“想不通就慢慢想!站好,你皇爷爷快过来了” ...... 朱元璋下龙辇的功夫,朱标赶忙迎了上去,伸手搭着朱元璋的胳膊: “父皇” “狗腿子!”朱雄英撇了撇他爹,他比较感兴趣的是跟在朱元璋后边的翰林学士宋讷:这老小子不知道干了啥事了这么高兴,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大孙”朱元璋向朱雄英伸了伸手:“来!” 朱元璋转悠了一天,倒是也不感觉到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扭头又对身后的人训了训话。 ...... 最后,朱元璋和朱标一人牵着朱雄英的一只手晃晃悠悠的往后宫走去。 还未完全落下的夕阳,在三人背后拉出几道长长的影子。 路上朱雄英还在好奇那个问题: “皇爷爷,方才孙儿看宋讷很高兴!” “哦,那老小子呀!”提起宋讷,朱元璋也十分的无语: “可真够没出息的,咱赏了他两匹布,两匹丝绸,给了他二十锭宝钞” “完了?” “完了!” 朱雄英有些懵了:大明的官俸可真低呀,都说翰林清贵,但是几匹布就美的鼻涕泡差点都出来了!宋讷可已经将近七十岁了,过古稀的年龄了,还...这 ... 想了想,有些小心的问道: “皇爷爷,您有没有打算给百官涨些俸禄?” “涨俸禄?”朱元璋眼睛一瞪: “不可能!” “当了官儿,咱给了他们权,百姓也拿他们当父母官儿” “当爹的都得是出钱货,你见谁又当爹又当娘,还成堆成堆的往家里捞银子?” 接着,朱元璋非常语重心长的和朱雄英说道: “再说了,咱给的俸禄也不低呀!养活他们一家老小足够了!” “师爷、幕僚、轿夫、管家这种人的钱不能算到咱头上吧?咱让他们做官,可没让他们找师爷!” 朱雄英呆住了:原来老爷子什么都知道! ...... 坐轿出了宫门,宋讷七十岁的人,还一脸的兴高采烈: “天爷呀,这让老夫...这可怎么花呀!” “浮一大白去?” “走!” 他是一位品德高尚之士,连朱元璋也十分敬佩他的风骨! 京官清苦,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来路,实在不行给酒楼写写对子匾额也能整点。 他倒也不是真穷,真正的穷光蛋,哪能读的起书,当的了官! 宋讷老家在河南滑县也是有二十几亩地的,算是一个小地主,不过运输不便,也没有要过家里的钱粮。 在京发的俸禄大都也被他自己发给了寒门士子,助人为学了,看见百姓过不下去了也多有周济,所以日子过得紧巴巴。 关键是老爷子的便宜,不好占.... ...... “妹子!” “妹子” “可给咱饿死了,有啥吃的没有哇!” 还没有进坤宁宫的门,朱元璋就大喊大叫起来。 接着又一指身后的朱标: “你娘肯定给咱整吃的了,你去把折子给咱抱过来,咱在坤宁宫批” “遵旨” 朱标刚答应一声,马皇后就从偏殿里出来: “吵吵啥,二里地都能听见,再把允熥吵醒了!” “啊?睡这么早?”朱元璋虽说好奇,但还是下意识的低了低嗓门: “妹子,你不知道,咱今儿个去看了国子监,学生怕不得有几千人!” 连说带比划的,得意洋洋的向马皇后炫耀着,就像个愣头的小伙子: “大明将来近半的官员,都会从他们里边出来” “他们都是天子的门生” 朱雄英看的只想笑:也就是在皇祖母这,老爷子还能像个孩子,才刚出门了一天,就跟半辈子没见过似的炫耀着见闻,这种事儿,朱元璋之前也不是没见过,用得着那么激动嘛... “是是是,皇上的门生多了不起!” 马皇后一边附和着,一边把给老爷子留得饭端到了桌上: “俺和大孙吃过了,还热着呐!” “都是你喜欢吃的!” 菜盒子、蒜苗咸肉、还有一盆羊肉汤、外加几个小菜。 正在这个时候,朱标抱着奏折走了进来,为了锻炼他的能力,从洪武十年开始,老爷子不在的时候,折子都是朱标一个人批,批完了给老爷子看看就成。 也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本本来他就批过的折子就放在第一位: “父皇” “好!”朱元璋右手拿着菜盒子,左手拿起那本带味道的折子: “咦?这家的儿媳妇行啊!还给她老婆婆嘬蛆?” “渍渍渍,身上都长蛆了,得臭成啥样!” 朱元璋面不改色,狠狠咬了一口菜盒子,嘴里还含糊不清: “标儿,赏!” “免除他们家的徭役, 给二十锭宝钞,给一件衣裳!” ...... 朱标和朱雄英默默对视半晌: “是,儿臣遵旨!” 第74章 朱棣 “他娘的,老衲可算是到了,真不容易!” 一个身着黑衣的大和尚站在北平城城门前头,看着在城里写着的北平府三个字骂骂咧咧。 他是浙江长洲人,世居江南水乡,猛的一来到边塞,对于这种干冷的气候,显得十分不适应。 伸出手用力在脸上搓了搓: “空见,把水壶递给为师” 身后的小沙弥恐惧的看着他,自从这个老和尚面不改色的弄死两个兵马司的士兵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神色。 从应天府开始到现在,他逃跑几十次了,可是不知道是不是这老和尚睡觉也睁着眼睛,一直到现在也没逃的掉。 看着老和尚把水壶里的水倒在了关防路引上,让水流慢慢的把路引上的纸给沁透了,小和尚终于忍不住了: “你...你这是干什么?” “唉”老和尚叹了口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官印和为师自己刻的印终究不太一样!” “这种路引糊弄糊弄太平府道县的官老爷还凑合” “可北平府这种常年打仗的军镇,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奸细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审查极其严苛” “这张路引肯定糊弄不住他们” 小和尚非常不解: “那你把它沁湿了就能糊弄住了?” “也糊弄不住!”说着也不管小和尚瞪大的眼睛,一副意味深长的咧了个笑容: “但是却可以让我们见到要见的人” “燕王?” “正是!” “我不去!”小和尚都疯了,杀官,伪造关防路引,这老和尚把找死的事都做了,兹要是被官府抓到就是一死:“再说了,燕王凭啥见你? “嘿嘿,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接着又安慰小和尚道:“莫慌,老衲有法子!” ...... 作为大明防御北元的一线,北平府围的像一座铁桶一样,可以说是一座彻头彻尾的重镇,军镇。 城楼上的城砖和梁柱,布满了刀剑刻痕,插在城头上的旌旗猎猎作响,迎面扑过来的肃杀凝结成了实质一般,昭示着威严,这是北方城镇的魅力。 因为是边镇,民风也极其彪悍,带着些北方汉子独有的豪爽和凛冽。 越往北越冷,现在也才八月底,但是城里的百姓身上已经多加了一件单衣,来来往往的大军在城内进进出出,城里的百姓却自顾的干着自己的事,对大军视若无物。 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燕王府的府邸,相对于王爷尊崇的地位来说,几乎显得有些寒酸。 此时的燕王朱棣,还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相对于边塞领兵的身份来说,他竟然显得有些儒雅。 爽朗、不拘小节的性子也使得他颇得属下们的敬爱。 他前年才就藩北平,不过军务政务上手的极快,半年的时间就把整个北平都司打理的井井有条。 看来有些东西,真的需要天分。 这会儿朱棣正穿着一身便服和燕王府的护卫武官一起围着沙盘来回的指指点点。 俊朗的脸上显得有些凝重: “如果让本王带兵,本王...没有把握!” 这是燕王的传统,作为边塞上的王爷,他不能允许自己不知兵,所以平素就带着一些燕王府的护卫武官在沙盘上演练。 假想敌也很多,有辽东的纳哈出,草原上的乃儿不花,还有漠北的元军大营。 “哈,王爷!”旁边的燕王府中护卫副千户朱亮打了个哈哈,接口道: “纳哈出虽号称二十万人,可里边还有不少的妇孺和孩子...” 接着又低头想了想: “依末将看来,精兵...应该是五万左右,撑死了不过八万!” “不过他们都是骑兵,如果咱要出兵收拾他们,步卒怎么也得二十万到二十五万,少了恐怕...” “唉”朱棣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 “本王不过心血来潮,召你们说说话...” “今年秋雨早,辽东和草原上会更冷些,想来父皇今年不会出兵北征了” “不然大将军和颍川侯来了之后也不会只是练兵和屯田...” 说到这,旁边的丘福突然张嘴抱怨道。 他是个军中的糙汉子,今年才过了三十九岁的生辰,长的也不甚...嗯...: “要说大将军还是殿下的岳父呢,到了北平,除了一些军务能见着他的面儿,来了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摆给谁看呢!” “请他赴宴他也不来,请他吃酒他也不来,连王妃亲自做的烧鹅请他吃他也不来!” “...哼...到底是大将军,眼皮子深,看不上咱北平这小门小...” “别说了!”朱棣直接打断他,面带愠色: “丘福,这些话本王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接着又看了看门外: “哪来这么多的牢骚!” “大将军公忠体国,何错之有?你这话要让妙云听见...” “末将知罪!”丘福讪讪的笑了笑,正准备再说些什么。 “嘻嘻嘻!”旁边儿一个自顾拿着刀剑玩耍的正起劲的小孩笑了出来。 这小孩才十一二岁,一副憨厚的面孔,不过眼神中不时的闪着些精光,显得有些... 朱棣看向笑着的孩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朱能,你笑什么?” “嘻嘻”小朱能冲丘福做了个鬼脸: “我在笑丘福叔笨!” “哦?”朱棣挑了挑眉毛,挥手打断想要说话的朱亮: “笨在哪?” “大将军毕竟是大明的大将军,虽说和殿下有翁婿之情,可是和藩王来往甚密传了出去,怕是皇上和太子那边不好交代...主要是...呃...” 朱能年龄虽小,但显然是个有主意的,大着胆子说了出来: “殿下虽然英明神武,可...半年不到就让北平诸司服服帖帖,恐怕那些将军就是看着大将军的面子上...” “哈哈哈”朱棣大声笑了出来,显得极为高兴:自家事自家清楚,军中的汉子不怕死,尤其是在这常年与北元打仗的北平。 能让寸功未立的自己在这个常年流血的地方有了话语权,除了自己是皇帝的儿子,恐怕大将军女婿这个头衔也帮了不少的忙。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种事情竟然能被一个孩子看透,尤其是在大将军和颍川侯都十分不给燕王面子,整个燕王府都有些抱怨的时候。 扭头看向旁边的朱亮: “亮大...哥”朱亮长的倒是不丑,就是脑袋有些大,所以军中给起了个诨号叫亮大头,平常大家伙儿也都是这么叫。 第75章 白帽子 只是这次朱棣叫出前两个字突然想起来人家孩子还在这,叫诨号殊为不妥,不动声色的改了口: “亮大哥,本王现在算是知道了,为啥你到哪就要把你的宝贝儿子带到哪” “要是本王有这么聪明的儿子呀,本王也舍不得!” “~~”朱亮脸上浮现一个苦笑,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王爷有所不知,末将是...实在没法子了,这...这混小子太过调皮了,前几日...” “他...一把火把末将的房给点了” “末将一家在露着半边窟窿的房子住了一夜,差点没冻死...” “哈哈哈...” 整个府里的武夫都开怀的笑了出来。 “都笑啥呐?” “见过王妃!” 所有人都目光肃穆,就连朱棣都不自主的往前走了两步迎上去:妙云” 徐妙云是徐达的大闺女,是徐辉祖和徐增寿的大姐,面容姣好,虽说是女孩子,但身上总带着一股子干练。 “饭得了,城里的百姓在城外打了两头獐子送了过来” “臣妾就给王爷做了锅贴” 旁边的武将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会儿: “末将告退!” “好了好了”朱棣挥着手笑了笑,徐妙云已经把话说的这么透了。 又是两头獐子,又是锅贴。 就等于明说了饭做的多,让燕王把他们留下在王府吃。 收买人心嘛,不寒颤: “哪一回不是在本王这吃?还装什么!” “去搬几坛子酒,不喝躺下几个,就不是好样儿的!” 一众将领讪讪的笑了笑: “嘿嘿,那末将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久没尝过王妃的手艺了,末将真馋了” ...... 刚吃过饭,正在院子里喝茶的功夫,外边跑过来一个卫士: “启禀燕王殿下,属下们抓到一名...两名和尚,路引字迹看不清楚,行迹甚为可疑,他们说认识燕王,我等...” “认识本王?”朱棣脸上一奇,和一众将领面面相觑,百思不得其解: “带上来!” “喏!” ...... 看着面前的和尚,尽管有些迟疑,但是朱棣礼节不缺,问道: “大师...认识本王?” “阿弥陀佛”大和尚看着燕王和众位将领,打了个佛礼: “空空为空空,不空为不空...” “燕王殿下,着相了!” 丘福脾气不好,直接骂了出来: “贼秃,有事说事,没事滚蛋,别他娘的尽说些人听不懂的话...” 朱棣刚吃饱了饭,心情极好,也有些耐心,挥手打断了丘福,又看向大和尚: “大师大师所为何来?可是缺少盘缠了?” “要是缺少盘缠,本王这还有些程仪,如若大师不嫌弃...” “呵呵呵”大和尚有些自矜的笑了笑:“区区盘缠,何足挂齿” 接着自报门户: “贫僧道衍,此来欲和燕王殿下谈一笔买卖” 顿了顿说道: “请殿下屏退左右” “哈哈”朱棣也是爽朗的一笑,指着旁边众位的将领: “这些都是本王的生死袍泽,顾命兄弟,本王有事从来不瞒着他们,大师有话尽管讲来!” 这句话一出,看着一众将领脸上肉眼可见的感激,朱棣有些得意的暗暗点了点头。 姚广孝也不坚持: “贫僧欲送殿下一顶白帽子!不知殿下可敢要哇?” “白帽子?”朱棣思索了一下,开始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后来:“白,王,皇?皇!” “我草...这老东西!”朱棣眼睛当时就红了:我他娘的真想给自己一耳光,屏退就屏退好了,我他娘犟什么犟!本王刚来就藩就这么刺激?这万一要是传出去,本王可倒了大霉了! 直接站起身: “来人,把这个反贼拿下,砍头,快!立刻!现在!马上!” “得令”丘福刚站起身准备动手。 “慢着!”朱棣又给拦下了,心里暗暗的思忖:这老家伙还不能杀!说送我一顶白帽子,这么多人都听见了。 万一传到京城,唯一的反贼也被砍了头,人证还都是燕王府的官儿,这要是...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事儿瞒过去,因为那不可能,自从被封燕王,他就一直在琢磨他爹,可他爹有什么手段他现在还没有摸清,甚至连点儿边儿都摸不着,他不敢冒这个险。 未知的东西才是最可怕的。 朱棣狠狠的看了他一眼,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把这个老家伙押下去,明日一早槛送京师!” ...... 与此同时城外的大营,魏国公徐达和颍川侯傅友德面对面而坐,他们很忙,今日好不容易有了闲工夫,能够坐下来品茶。 傅友德耐不住性子,看了看案子上燕王府的请帖,打趣道: “大将军,燕王又请你赴宴了,你还是不去?,说到底也是自己女婿,你就不想见见? 徐达眼皮子都没抬: “也请你了,你怎么不去啊?” “嘿嘿” 他们两个包括北平府的燕王都是深受皇帝和太子信任的人,但是却又彼此互相监督...... 与此同时的应天府,朱雄英已经结束了午睡,打了个哈欠,来到文华殿刚刚坐下。 朱柏就一拧一拧的走到朱雄英身边。 朱雄英警觉的看了他一眼:“干嘛?” 不是他提防朱柏,实在是这货太坑了,上次就因为他让自己挨了二十板子,这次竟然还是这个动静,心里在憋什么坏? “嘿嘿”朱柏尴尬的笑了笑,有些不乐意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说我也是你叔叔,这么提防我干嘛?我还能吃了你?” 朱雄英没给一点面子:“我怕你坑我!” “嗨,那都过去了!”朱柏摆了摆手: “今儿个有正经事儿,再过些日子就是万寿节了,父皇的寿诞, 咱们哥儿几个实在是想不起送什么礼物给父皇了,你鬼心思多,帮哥几个儿出出注意呗!” “没有,这才八月份你们就琢磨这个?”朱雄英头摇的拨浪鼓一样: “我也没想好送什么礼物,我还指望问你们要个主意呢!” 说完朱雄英扭头看向朱允炆: “半边儿,你呢?你给皇爷爷准备啥礼物了?” 朱允炆是个老实孩子,问啥就说啥,有些不太好意思的低了低头,又带着点彷徨: “我自己写的一本孝经,也不知道皇爷爷喜不喜欢!” 说完,又有些给自己打气道: “应该喜欢,字迹可工整了!” 第76章 只能吃萝卜 昏暗的大牢里,小和尚眼神空洞的看着门口,哭的泪花带雨,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一抽一抽的啜泣着: “小僧...就知道...” “跟着...你绝没有好事儿” “上来就撺掇人家造反...” “槛送京师...小僧要被...砍头...啦” “哭什么哭,看看你那点儿出息!”老和尚倒是淡定: “做大事就不能惜身!” “实话告诉你吧,为师早算准了这次定然没有性命之忧” “无论燕王跟不跟老衲做买卖,他都不会...杀了老衲” “可只要王气在燕这四个字传出去...” “到那时,忠如周公又如何?” 小和尚惊惧的看着道衍: “你这是逼他造反...” 道衍理直气壮:“就是逼他造反!” 又嘿嘿一笑: “可为师又料定,燕王绝不敢让这件事传出去,所以我们并无性命之忧...” 他此来燕地,并不是纯粹为了进入燕府做燕王的幕僚,此计若是不成,他也丝毫不沮丧。 毕竟谋国乃是大事,他也有很多东西没有准备齐全,天下和朝中的时机也没有到。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等时机一至,再图大举。 他此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看看燕王这个人:虽然有些稚嫩,但目光凝神,心性坚韧,独有王霸之气,他很满意。 想到这,扭头看了眼还在哭哭啼啼的徒弟,眉头微微一皱,没好气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为师还没死呐” “走了”接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垫子上薅下一根稻草,往门口走去。 小和尚揉了揉泪水朦胧的双眼,惊讶的问道: “你...你还会开锁?” “大惊小怪,为师连路引都能自己画,这有什么稀奇的” “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 ...... 桌案上一灯如豆,窗外的冷风吹过来,把火苗吹得猛地跳动了几下,像是歌姬站在灯台上跳舞。 映在俊朗的脸上明暗不定。 朱棣打了个寒颤,愣愣的拿着本书来回的翻看着,可心思却完全不在书上! 他想了很多,想到父皇,想到母后,想到太子...... 大哥对他极好,他没有理由,他也不敢,他内心明镜一般,有些方面...大哥比他们的爹还要狠毒。 他知道自己斗不过大哥,所以那个位置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他从来没有造反的打算,他也不喜欢打仗,他只想安安稳稳的做自己的燕王,将来再安安稳稳的把王位传到自己儿子手里。 可却备不住坏人别有用心的算计,癞蛤蟆爬脚面,膈应人。 ...... 他已经坐在这一个时辰了,除了徐妙云端着水过来给他洗脚,他动都没动过,可是那两个今日来的和尚,直到现在也没想好要怎么处置。 说是要槛送京师,但是他也不得不仔细的思索送进京城之后,在政治上会带给自己的影响。 想了半晌,朱棣一拍大腿,一脸的苦涩:“可愁死本王了” 他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人,所以他决定不想了,一脑门子的压力变成了动力,他急切需要释放,迈步走进内堂: “妙云...天色晚了...本王...” 走进内堂,发现自己的王妃衣衫整齐、云鬟雾鬓的端坐在床上,就那么平静的看着他。 朱棣歪了歪头,很奇怪:“看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本王更衣?” “王爷知不知道,今日高炽又病了” “这...唉!”朱棣叹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似的: “王妃,你看这燕王,他就是个打仗的王爷,这世子...胖...” 徐妙云还是一脸的平静:“王爷究竟想要说什么” “嘿嘿嘿”看着徐妙云的神情,朱棣不由得讪笑一声: “本王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接着像是想起来什么,赌气一般: “明儿个让他少吃点儿,不准吃肉,每顿饭只能吃萝卜...” 徐妙云柳眉一竖: “王爷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 “我说高炽病了!” 朱棣直接上前抱住了徐妙云,在徐妙云的脸上啃了一口: “好好好,病了吃萝卜,让为夫香一口,快来服侍为夫更衣!” 徐妙云快要翻脸的时候,外边传来几声杂乱的步伐,在门口急促的喊着: “王爷!王爷!王爷!” “睡下了吗?请王爷速速起身!” 这是朱棣亲自定下的规矩,晓逾诸将不论是何时何地,有了任何的紧急事务,都要第一时间报与自己知道。 “这都是要干什么!”朱棣整了整衣服,暗骂一句,但是他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公私要分明,急忙向门走出去,目光肃穆的看着丘福: “发生了何事?” “王爷,今儿个监押的那两个和尚,自己打开牢门,杀死看守跑啦!” “哎呀我草!”朱棣都快疯了,直接爆了粗口: “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两个人都看不住?” 丘福脸上无光,他是燕王府的中护卫千户,燕王府的安全都归他管: 可谁能想到那大和尚能自己开锁,还一手的功夫,牢里二十几个人也没能拿的住他...早知道就调一批军弩过去了! 丘福就这么安慰着自己,又有些讪讪的解释: “末将无能...请王爷速速下令全城戒严,关闭城防,挨家挨户缉拿...” “嗯?”朱棣有些犹疑,暗暗思忖了一下: “跑了就跑了吧,不用追了,晓俞下去,让大伙儿嘴严实点儿!” “这...末将遵令” ...... 翌日一早,一大批官员在宫殿门口求见,乌泱乌泱十几个人把勤政殿的门口堵的严严实实,这些都是昨儿个接到旨意升官的人。 圣旨是昨个接到的,今儿个赶来谢恩,还有一部分不在京中的人不在此列。 山东左布政使卢友常、河南左布政使刑浩、四川左布政使齐瞻、右参政宣彦、北平布政使左参政郭思齐、右参政许允恭、广东右布政使金良佐还有云南大理府教授单仲佑。 如今的大明的巡抚和总督不设常职,民政上布政使已经到了头,所以光外边站的这些人就涵盖了大明数省的一把手和二把手。 这些人有头发花白的老儒,也有正当壮年的汉子。 这次的人员很复杂,老爷子和朱标来回商量了好几天才敲定了下来。 ...... 第77章 官员不好当 “臣等参见陛下,太子殿下,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站起来不受全礼,朱标微微点头示意,伸手虚扶一把,而老爷子头都没抬: “起来吧,大早上跑咱这干啥” “臣等聆听圣训”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笔,想了想,严肃的看着他们: “咱不说别的,就给你们讲个道理, “你们...都是一省府民政的主官,一省百姓的口粮就在你们兜里装着!” “你们要是不作为,让百姓吃不饱饭,百姓就要骂娘!” “骂谁?” 朱元璋看了眼旁边的朱标,自问自答: “骂咱这个君父!” “可咱不能白挨骂呀!咋办?” “那咱就要杀人了!” 接着走下御案,目光炯炯的看着一群儒生: “咱也没啥训的,就要你们记住一点!” “做事前先摸摸自己的良心,要对的起朝廷,对得起百姓” “咱送你们个礼物,等会儿走的时候,一人从内库里领一把刀” “要是想干坏事儿了,就把刀放脖子上掂量掂量!啊?” “臣等不敢!”在朱元璋面前,这些官儿一个比一个老实。 朱元璋也不是存心吓唬,而是他实在被官员坑怕了,官员杀了一批又一批,换了一批又一批。 可在京的时候,一个个把自己夸成一朵花,到了下面贪腐害民之事还是不绝于耳。 总觉得查不到他们头上,一个赛一个的跟咱斗法。 朱雄英已经呆住了:皇爷爷...真硬!哪有刚升官就送人家刀的,这不咒人家嘛!看来老爷子为了杜绝贪腐害民欺君,除了不涨俸禄,别的能想的法子都想了。 朱标看了看下边抖若筛糠的众臣,知道唱红脸的时候到了: “父皇,此去路途遥远,又饱受颠簸,依儿臣看,不如再赏些银钞,留作中途...” “大孙,吃!”朱元璋把一枚干果敲碎,放到朱雄英手里,一指朱标: “看看,你们的太子爷惦记着你们!想着你们!” “多念着点儿他的好!” “太子仁德,臣等感激涕零!” “那这样!”朱元璋思索了下: “老规矩,一人二十...三十锭宝钞,都下去吧!” “臣等叩谢陛下,叩谢太子殿下” “去吧,看看你们的太子爷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等大臣们都下去了,朱元璋把朱雄英搂在怀里: “大孙,你说这些官儿下去之后还能有多少公忠体国的?” “皇爷爷也吃”朱雄英把一枚干果放进朱元璋的嘴里,又低头思索道: “孙儿看他们都是眸正目清、堂堂正正之人,想来....” “哈哈”朱元璋咧着嘴一笑: “那你可看错了,有一年咱下放了一批翰林和国子监的学子二百多人” “咱千叮咛万嘱咐,嘿嘿...咱派锦衣卫跟着,结果...只有两个人,没有收受地方士绅的贿赂...” “只有两个人!”朱元璋现在想起来还带有不可置信,目光有着迷惘的喃喃自语: “怎么就杀不绝,怎么就杀不绝...” 朱元璋想起了往事,正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外,嘴里一凉,低头看下去。 只见朱雄英把一枚干果放进自己嘴里,略带宽慰的笑了笑: “皇爷爷,官员们黑不黑心咱们管不着!” “只要咱们不黑心,碰上这等欺君害民的官员,有一个杀一个” “孙儿相信总有一天,我大明的吏治,将会前所未有的清明...” “哈哈”朱元璋笑了一声,看着孙子清澈的眼神,又重拾信心:“你说的对,只要咱不黑心,好好对待百姓,总有那么一天...” 朱雄英又是一叹:前元是有些弊制,但是官员官俸太低也是事实,甚至官服也是自己花钱,不少官员为了体面,不得不铤而走险。 像海瑞那样的两袖清风而来,每顿饭只吃萝卜白菜的官儿有几个呢! 想到这,小心的看着朱元璋问道: “皇爷爷,要不俸禄...涨点儿?” “嗯?”朱元璋一听,刚才还温情脉脉,这会儿直接变了脸,连大孙也不亲了: “拉倒拉倒,你快去文华殿读书吧,咱这会儿不想待见你!” “咋跟你那个爹一样一样的,崽卖爷田不心疼!” “一个官儿你给他涨二十锭,大明数以万计的官儿,这得花咱多少钱?” “真要是想涨俸禄,那就等你们爷俩坐了江山再说,在咱这没门儿!” 朱雄英一看老爷子变了脸,苦笑一声: “孙儿遵旨!” ...... 到了文华殿,看到秦无用在外边守着,朱标正在训话,现在进去也不妥,朱雄英就趴着听他爹的墙根儿。 趴在门上,听着他爹清朗的声音传了出来: “京官儿清苦,尔等尚能清廉自守,如今守牧一方百姓,更要以朝廷律令为戒” “呃...”朱标想了想: “在各地要好好做些实事儿,要是真的有助于地方,不但百姓们念尔等的好,就连父皇和孤也要感谢你们!” 接着端起茶杯做了最后总结: “孤这次就以茶代酒,唯愿诸君此去顺遂” “将来衣锦还京之时,孤再亲自为尔等做酒请功!” 大臣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臣等多谢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保重,臣等这就去了” 朱雄英听着他爹在里边说着场面话,不由的感叹道:在老爷子的示意下,每年要出京和回京的文武官员,都要去找太子爷拜拜码头,这已经是不成文的规定了。 就凭这一点,除了老爷子自己动了换太子的念头,别的藩王谁敢打乱注意就是在找死。 ...... 等官员们都出了门,朱雄英走了进去,看见他爹正在端着茶杯喝茶。 吐掉喝进嘴里的一口茶叶,朱标诧异的问道: “你怎么来了?” 朱雄英苦笑着: “皇爷爷把儿子撵出来了!” “哦?”朱标脸上一奇,老爷子一向甚疼这个大孙子,这次是为何:“怎么了?” 朱雄英一脸的生无可恋: “儿子说要给百官涨俸禄...” “哈哈”朱标已经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儿: “你活该!” “整个大明谁不知道你皇爷爷抠...呃...节俭来着?” 朱标把茶杯放下: “晌午下了学陪孤出去转转...” “呃?”朱雄英更加生无可恋了:“又接谁?” “不是,谁也不接,就咱俩,今儿个不忙,听说城里又开了个馆子,味儿不错,孤带你去尝尝!” 朱雄英不想去,真不想去,他是那种喜欢没事儿就瘫在床上的人。 可还不等他说出口,朱标就直接板儿上钉钉: “就这么着,你不准不去,你要不去孤就交代教课的先生,让你的课业翻倍!” ...... 第78章 一叶知秋 课堂上倒也没什么说的,又是李希颜的课... 只是前几天朱雄英辅助朱元璋和朱标倒腾折子的时候,看到老爷子下旨让成都的蜀王府已经开始修建了。 在课余说了这事儿之后,一群藩王都向朱椿投去羡慕的目光。 大家伙儿都知道自己是王爷,任谁当皇帝也轮不到自己,唯一期盼的就是封一个好地方。 蜀地风景宜人,山川秀丽,物产丰盈,民风朴实,冬不冷夏不热,关键是那里的女子...真的很不错! 湖上泛舟,山间嬉戏。 夕阳下山光水影,湖面上波光粼粼,在亲水步道上漫散步,吹吹风,简直不要太过舒服。 实在是一个绝佳的封王去处,要不是朱椿他亲娘是郭惠妃,这种好地方还不一定轮的到他。 ...... 春和宫太子寝殿,朱标换了一身常服走出来。 今天天气凉爽,明媚却不燥热,一阵微凉风吹过来带起树上的几片落叶,撒着点点的湿气。 抬头看了看天色,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叶知秋啊!” “如此诗情画意,多了份雅致,实是郊外踏青之首选” 四下颇有兴致的看看: “难得,属实难得啊!” 他今天捯饬的十分骚包,浑身紫色绸子做的常服,腰间配了个浅青色镂空荷叶锦鲤玉佩,手上拿了把折扇。 他本来就没吃过什么苦,脸上甚为白净,气质更是绝佳,远远望去,仿佛与哪家的贵公子出游踏青一般无二。 啪的一声把扇子打开扇了两下,感觉有些冷又把扇子合上,牵着朱雄英的手,扇子往前一指:“出发!” 朱标一行的目的地是秦淮河畔一家酒家,是个新开的馆子,装修的十分简陋,就是个在河边用茅草搭的屋子,店主是两口子,年纪应该有个三十岁上下,看模样颇为恩爱。 他们倒是会选地方,风景真的不错,微风吹过秦淮河水泛起微微的波澜,倒映着蓝天白云,岸边的柳树枝条被微风吹得不时拂动,几十丈外还有戴着斗笠垂钓的老叟。 岸边摆着些桌子,因为景色不错,所以不时会一些文人骚客结伴而来,一起吟诗作对,传出些欢声笑语,十分快活。 仿佛画里的景色一般。 朱标兴致很高,四下看看,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是个清雅的地方!” 扭头看着傅让:“你有心了!” 傅让憨厚的一笑:“您满意就好” 朱雄英撇撇嘴:就为了口吃的,跑这么老远,真是要命... 傅让看见太子爷高兴,自己也高兴:找这个馆子是他费了不少的功夫,在这也吃了好几回,觉得不错就荐给了太子爷,吃什么倒不甚在意。 太子爷身份贵重,什么没吃过?关键是景儿要雅,不能扫了太子的兴致,要的是那个调调儿! 一会儿太子爷兴致来了,秦淮河离得不远也着实有些不错的姑娘,找几个清倌儿的姑娘唱唱曲儿、听听琴也是极为不错的。 正想着,傅让突然看了一眼朱雄英:不成,哪有嫖娼带儿子的,这事儿要是让皇上知道,不把我的皮扒下来算我长的结实! 想到这,傅让打了个寒颤,讪笑的看了眼朱雄英,对朱标说道: “爷,您先坐,我去张罗点菜!” “去吧!”朱标摆摆手,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 朱雄英却是狐疑的看了眼傅让的背影:总感觉这小子刚才没憋好屁! 拿起桌上的银壶给朱标倒了杯水: “父亲喝水” 他们的银壶银杯甚至水都是自己带来的,哪怕一会儿店家做完了还得着人尝菜。 毕竟是太子爷和皇长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太子一脉就打烂砂锅打铁锅,彻底不用开伙了。 “嗯”朱标伸直了腿,打了个懒腰,望着河边怔怔的出了神,过了半晌: “偷得浮生半日闲呀!” 朱雄英有些忍俊不禁: 不愧是大明的太子爷,偷懒就偷懒,非得说出一些典籍,证明自己偷懒有道理! 不过看朱标平时忙于公务,好不容易出来歇歇乏,这会儿也终于有了些兴致,朱雄英不忍心打断: “是,父亲平日里也太过劳累了些,儿子以为还是要劳逸结合为好!” “唉”朱标颇有几分惆怅: “大明立国之初,实在懈怠不得呀!” 朱雄英默默一叹:父亲是历来最有权势的太子不假,可他也是历来最累的太子,老爷子放手给权的同时,也给了他无与伦比的责任和压力,政事最是熬人,心血都熬干了! 伸手握着他爹的手,朱雄英有些唏嘘: “您才三十不到,就有了些许的白头发,这...唉!” 河边带着些凉意的微风吹过来,带着些水汽,吹动额头上的碎发,倒是让人精神一爽。 “哈哈!”朱标回过了神儿,十分惬意的一笑,又用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朱雄英的额头: “什么时候轮到你小子教训起孤来了?” 朱标又叹了口气,轻轻的把朱雄英搂进怀里,在耳边糯糯的低声道: “儿啊,你放心,就算爹拼了命也会给你留一座铁打的江山!” 朱雄英登时红了眼眶,腮帮子猛地鼓动几下: “父亲...” 就在朱标和朱雄英在这上演父慈子孝的时候,傅让那边也没闲着,亲自进了后厨。 太子爷和皇长孙入口的东西,他不亲眼看着不放心。 张罗了一会儿,端上来几盘菜: “爷,这儿最出名的就是这酸汤蛇羹,用的是菜蛇,没有毒,当今这个时节吃起来,又开胃又补身” 说着又指了指在后厨忙活的俩人: “这两口子是从广东来的,有自己的法子,蛇羹做的真不错,不像臣在军中吃的那样,又腥又柴! 第79章 偷了爷的酒 朱标饶有兴趣的点了点头,可是朱雄英就不成了,他一向害怕两种东西,一种是没有腿的,一种全是腿的,撇了撇嘴: “还有旁的吗?” “有,肯定能让您满意!”傅让又指了指那边钓鱼的老叟: “刚钓上来的桂鱼,鲜着呐,我让厨房切片了,一会咱们沾了姜和醋,吃鱼生!” “哎呀!”朱雄英都无语了,不是没腿的就是吃生的: “旁的!” “刚钓上来的河虾,用黄酒闷晕了,咱吃醉虾?” “还有个菌菇汤” 说到最后傅让还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您不喜欢?” 朱雄英彻底生无可恋了: “就这么着吧,你也坐下吃点儿!” 朱标看起来很高兴,也含笑的看着他: “坐吧,今日没有君臣,一块儿尝尝!” “诶!”傅让笑得满脸是花,坐下之后还小心翼翼的看着四周,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放在桌上,颇有些肉疼的神色: “爷,这可是六十年陈的老酒!喝着醇香不上头,现在可真是不多见了,您尝尝” “嗯?”朱标一奇: “你又偷你爹的酒啦?” “嘿嘿!”傅让憨厚的一笑: “臣家里也没这酒,这是九江偷了曹国公的酒,不敢放在家里,平常藏在侍卫房,馋了也只是拔开塞子闻闻味儿,那次碰巧让我撞见了...” 武夫都嗜酒如命,傅让早就知道了李景隆藏着一瓶好酒,他已经惦记好长时间了,可六十多年的酒,他要是自己偷了,李景隆非得跟他玩儿命,这次正好借着太子爷的东风... 太子爷喝了他的酒是给他面子,他还敢跟太子爷算账不成? 傅让这会儿笑得眼睛都张不开了,说着话站起身在朱标的银杯子里倒了一小杯: “您尝尝,也是沾了您的光儿!” “这次您出来了,臣惦记着不能没有好酒佐餐,臣就...嘿嘿” “哈哈哈”朱标仰天大笑一声: “你呀,比你爹可机灵的太多了!” ...... 就在此时此刻的皇宫,侍卫房儿,李景隆也是长仰天大啸,眼睛都红了,头发根根的竖着: “啊...” “哪个天杀的...偷了爷的酒...” “到底哪个...让爷查出来...” “挨千刀的货...爷咒你生儿子没屁眼儿...” 骂骂咧咧了半晌,颓然的坐到地上,他竟然哭了,泪水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 “哪个天杀的呀,为了这一小瓶,我爹差点没抽死我...我都没舍得喝一口...一锅端了...” “干嘛要欺负我呀...” 在地上愣愣的坐了半晌,突然站起身,踉踉跄跄的往门口走去: “舅爷!皇上!陛下!” “宫里遭了贼了...遭了大贼啦...” 可走到半道,他又颓然的退回去了,他自己就是宫里的侍卫,管的就是这一摊子,丢了东西找皇上?丢人不丢人!万一让爹再知道,知道这样的酒没喝到嘴一口就丢了,他能把我吊到房梁上抽! 再着说了,偷自己酒的一定是熟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真要是捅到皇上那,查到了真要办他? 到最后也只能一咬牙,狠狠的想着: “别让我逮到...千万别让我逮到...” ...... “哈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呀!”另一边儿的朱标今日是彻底放开了。 看着河边的景色,吹着微风,喝着小酒,怎一个惬意了得: “今日十分畅快...十分畅快...” 破天荒的给朱雄英也倒了一小杯: “浅尝而止即可,这酒是不错,不伤身” 正在朱标三人兴致正酣的时候,旁边有两个学子也喝大了,兴奋的手舞足蹈: “子异日后必为良臣,吾必为忠臣!” 声音奇大,旁边桌子的几位都是侧目而视。 朱标也是侧目而视,怔怔看了良久,微微叹了口气: “那么年轻,那么活泛,当真让孤好生羡慕!” 紧接着又十分高兴,兴致勃勃的向朱雄英说道: “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孤就想起当年,在宋师那里和二弟三弟四弟读书的日子” “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那时候,孤也是这般的意气风发,也是这般的舍我其谁” 接着颇有些惆怅:“年轻可真好啊!” 朱雄英一看那两个学子,心里翻了个个儿:哪年轻了?看这两位的年龄怕不是得有三十多了吧...难道父亲说的是心理年龄? 朱标手背一凉,抬头望去,朱雄英的小手轻轻的放在他的手上,略带安慰的看着他。 只是河边的风大,不一会儿就把朱雄英的手吹得有些凉: “父亲现在也很年轻,不是吗?” “哈哈”朱标一笑,把朱雄英的手放进自己的怀里,慢慢的暖了过来: “是啊,爹还很年轻” 朱雄英看着那两名学子,看他们的模样是外地来京游学的地方学子。 桌上也只有些蚕豆和豆腐佐酒,想来身上的盘缠不太够了。 “父亲既然喜欢他们,不妨把他们叫过来一叙如何?” 朱标沉吟一下,他对他们没兴趣,大明这么大的地方,学子一抓一大把,也自有上升的通道。 只是他也不想拂了朱雄英的意思,哪怕能锻炼儿子的爱才之心也是好的: “可以,看刚才的言语倒是不差,是个忠心爱国之人” “如果秉性学识不差,孤也不吝提拔” 接着就是一叹: “大明的官儿,还是太少了!” 说完就向傅让示意过去把他们叫过来。 ....... 听了傅让的提议,那边的两个学子,其中一个面白少须的人倒是颇为意动,但是那个面黑长须过腹的倒是兴致缺缺。 就是刚才那个说自己必为忠臣的那个,不过也经不住傅让的拉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朱标倒是和气,可能是看见年轻人勾起了自己的回忆,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名不情愿的学子: “阁下既自诩君子,为何连口饭食都吃不得?” “有道是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心底无私天地宽嘛!” 说到这,那名学子的脸上倒是好看了些,告罪一声: “在下失礼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谈,朱标和朱雄英弄明白了,他们俩都是江西临安府的学子,前几日来京拜访恩师,顺便为洪武十八年考试踩踩点儿。 被京城不同与江西的风景迷住了,就多住了几日,结果盘缠有些不够了,不过两个人心大也不发愁,该吃吃该喝喝。 面白少须的那位叫金幼孜,面黑长须的叫练子宁。 “嗯?”朱雄英有些狐疑,练子宁,怎么这么熟悉:“啊!” 朱雄英打了一个哆嗦,练子宁不就是那个四叔靖难时候痛斥四叔谋权篡位的那个吗? 四叔说要效仿周公辅成王的时候,这位爷舌头都被四叔割了,还把手伸进嘴里蘸着自己的血写了句成王安在! 满门忠烈啊! 想到这,朱雄英也没有再计较刚才不给面子的事儿了,看他的眼神也开始柔和了。 现在自己来了大明,四叔就算真是要反,也多半掀不起浪花。 自己也可以对那些前世改换四叔门庭的官员不计较,可对这些真正的忠臣烈子总会高看一眼! 第80章 朱标小课堂开课 而旁边那个良臣金幼孜应当就是永乐朝的重臣、宠臣了。 比起练子宁的悲惨,他倒是官路亨通,一直做到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看练子宁还是有些拘谨的样子,朱标瞥了眼朱雄英,亲自给练子宁夹了块儿鱼肉: “尝尝” 一旁的傅让羡慕的眼睛都红了:太子爷亲自给夹菜,这要是传出去... 不过练子宁不认识朱标,就不这么想了,他是从小师学儒家正统的学子,一向的人生理念就是穷不失义、达不离道,头可断气节不能丢。 刚才要不是傅让把他拉过来,他也不会强行攀附。 况且看这几位的穿着打扮和言行举止,显然非富即贵,纵然不是朝中的大员也得是公侯子弟。 他自以为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俩过来这么久,面前这父子二人只是一句接一句的问话,也不曾通名,让他心中有些不快... 虽然确实没有告诉他的义务,但是以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来看,眼前的三位,也太过失礼了。 所以他干笑两声,倒是颇为洒脱: “山珍海味何益?豆腐浊酒何伤?” “比起蛇羹鱼肉,在下还是觉得豆腐青豆更自在些” 练子宁尽管心中不快,但礼数还是不缺,站起来施施然行了一礼: “恕在下少陪了!” “诶!子宁兄?子宁兄?” 一旁的金幼孜站起来叫了两声,见练子宁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只好转过头来对朱标等人苦笑一声,告罪道: “三位勿怪,子宁兄...一向就是这个脾气!” 金幼孜是个识时务的,从小受祖母的影响,除了儒家学说,他对佛学研究也颇深,讲究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那一套。 说白了,他是个有点不要脸的儒家书生! 再加上这几天连着豆腐蚕豆,吃的嘴都淡出个鸟了,家中来送盘缠的仆人还没到,看见朱标桌上一桌子的菜他是真馋了。 至于朱标几人的态度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不太在乎,正准备说完话好好吃几口打打牙祭,谁知道同伴跑路了! 看了眼桌上的饭菜,又有些讪讪的看着朱标:“实在是太失礼了!” 朱标微笑着摊手,示意自便。 这家伙也不见外,直接擓(kuai)了几勺蛇羹到自己碗里,又扒拉了半碗醉虾,一边呲溜一边朝练子宁追去。 “哈哈哈”朱标笑了笑: “这厮...倒是个妙人儿” 傅让撇撇嘴,他武勋出身,是在战场上赚功劳的,和这些书生天生就尿不到一个壶里,一向没有什么好感。 刚才练子宁说自己必为忠臣的话他也听到了,差点没让他笑掉大牙; “还他娘的忠臣呐,就这眼力见儿,连太子爷坐到眼巴前都看不出来,怪不得三十多岁了还是个举人!” ...... “收了吧”朱标看朱雄英一脸的若有所思,扭头对傅让吩咐道: “沏壶茶来!” “这二人你以为如何?” 尽管朱标没看向朱雄英,但朱雄英知道就是在问他,关键这也没有旁人,想了想道: “这个练子宁合儿子的心意” 朱标晒然一笑: “你倒是有眼光!如孤所料不差,殿试之时,这个练子宁至不济也会名列一甲” 这会儿恰好一阵风吹了过来,朱标惬意的闭上了眼睛,呼吸也下意识的深了些,像是嗅到了什么一般: “他刚才虽说寥寥数语,但有些话于孤也是有些用处的,倒也不失为一家之言,只是稍加混乱了些” “如果能够稍加整理斟酌,再有些运道,前三也是有可能的” “状元?”朱雄英十分惊讶,失口而出。 朱标微微摇摇头:“状元不会,不过一个榜眼探花应当问题不大” 说完朱标微微皱了皱眉头: “至于那个金幼孜,处世之道颇为圆滑,换了别的时候,倒也能混的风生水起,但如今你皇爷爷...他且得蹉跎呐!” 朱雄英彻底愣住了,就这一小会儿,连盏茶的功夫都没过去,朱标就把这两个学子整个儿看透了,断了个七七八八。 果然,大明的太子爷不是那么好当的,仅仅是这份眼力就不同寻常。 “那父亲为何...” 朱雄英话没说完,朱标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雄英: “嫌孤怠慢了他们?” 说完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略带教训的对朱雄英说道: “御人就像御马,不是那么简单的,尤其是这种大才,你以为吃顿饭就能降服其心?” “不可能的!” 直到现在朱标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不敢相信出来简单吃顿饭就能碰上一个宰辅之才: “孤就算看上他,也不会表现出来,那样就把孤的恩典显得太轻了,他也就当不得大用” “呼呼呼”朱标端起蛇羹碗吹了吹,简单抿了一口放下。 他有个毛病,茶、汤不管烫不烫,他总要吹一吹: “再者说,潜龙勿用和飞龙在天,就差了那么一点儿,可就这么一点儿,很多人穷奇一生也领悟不到” “简单的来说就是才情够了,可德还不够,或者德够了,才情还不够” “他不到那个位置,如果孤刻意拔擢,就不是帮他了,而是害了他!” 又冲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你皇爷爷用人,倒总是大胆拔擢,可是你想想那些人,有一个善终的吗?”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捣了两下: “原因就在于此!” 说完了话,朱标也不顾一脸沉思的朱雄英,冲站在远处的傅让招了招手。 傅让一溜小跑的过来,拿出一个银杯给朱标和朱雄英倒了杯茶。 又坐着吹了会儿风,朱标看了看时辰,慢慢的站起身,语气十分的恋恋不舍: “走吧!” 不过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地方以后要常来。 刚走不久,就又碰上了刚才离去的练子宁两人,不过他们这会儿却跟人发生了口角。 第81章 老鸨子是你亲娘? 发生冲突的另一方,看身上的打扮应该是国子监的学子,三五成群的堵着练、金二人的去路。 “停”朱标吩咐一声,就撩开车帘在不远处看了起来,朱雄英坐在朱标的旁边,也是一脸好奇的伸头望去。 金幼孜坐在地上揉着小腿,这会儿也不复刚才的圆滑,一脸的气愤又带着点儿委屈: “我说你这厮真是好不讲道理!你行你的道,我走我的路,为何故意向我身上撞来?” 国子监的学子领头的是一个叫李敬的人,样貌倒是不错,只是说话有些泼皮: “我是没看见!你问问他们谁看见了?” “嗯嗯嗯...”金幼孜恨恨的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两口,不过毕竟出门在外,秉着不惹事的念头还依旧的讲着道理: “既是没看见就不提了,那...那把我撞倒了,不赔礼道歉也就罢了,为何还奚落在下?” “呵!”李敬扭头看向四周的同伴: “爷们儿,他要咱们向他们赔礼道歉?” “哈哈哈,道他奶奶个腿儿!咱们是什么人,要向他道歉?” 一阵阵的粗俗恶语听得朱标之皱眉头: “这就是大明苦心培养的士子吗?如此心性,将来如何担当大任?” “吴颙平日里到底是怎么办差的!” 朱雄英听得也有些诧异:本地学子欺负外地学子?欺生?不过国子监的学子也不一定就是本地学子啊?他凭什么! 正想着就又听到那个李敬十分跋扈的声音: “前几日陛下还莅临国子监,说我等都是大明的栋梁呢!” 说到这,李敬还是一脸的自豪,一副你们俩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知道什么是栋梁吗?” “你们这些外地的学子,见了我们不行礼也就罢了,还让咱爷们儿赔礼?” “真是驴子不知道脸长!” 练子宁站在一旁也是怒目而视:他本来以为只是一场误会,双方说开了就好了,谁知道人家见他们是外乡人故意找茬! 他也不忍了,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身强力壮有劲的时候,上前一步直接抱着那个名叫李敬的学子丢到了秦淮河里。 过了半晌,李敬从水里露出了个头,在应天府这个地界,不管是不是本地人,多少都会些水,这个李敬倒也没有什么性命之忧。 “噗!”吐出一口水,李敬一脸狰狞的朝着自己的小伙伴招呼: “哥几个揍他!” 朱标摇了摇头,他听不下去了: “傅让!” “是”傅让答应一声,带了几个人朝着那边走去。 他一直看这些士子不顺眼,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地的。 这次有了太子爷的示意,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揍人了,不过他毕竟是跟着太子爷身边当差的,手上也有个轻重。 这会儿那个李敬刚从河里爬出来,就被傅让薅着脖领子正正反反来了几个耳光。 舒展了一番拳脚,傅让感觉浑身的血都流畅了些,不顾李敬一脸懵逼的表情,教训到: “狗娘养的,就凭你也配当学子?爷家里养条狗都比你知道礼数!” 他是正儿八经的勋二代,也是在沙场杀过人的,嚣张起来这些学子们根本就不是个儿,往那一站直接镇住了在场的这些四肢不勤的读书人。 这个李敬顾不上自己满脸的巴掌印,有些瞠目结舌:不明白自己就是欺负两个外乡的学子怎么就惹出来这么多大神: “您...您是?” 傅让一掀袍子的下摆,露出来一个腰牌: “侍卫亲军傅” 这下把李敬一伙吓得腿都软了。 怕的倒不是他这个侍卫亲军,而是亲军伺候的人:万一圣上微服私巡...... “娘的,就凭你们这几个东西,也敢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说着,傅让偷偷撇了一眼朱标那个方向,声音略微的大了些: “就是爷,从沙场上厮杀过来的汉子,也知道一个虚怀若谷,也知道一个礼义廉耻,也知道一个忠孝节义!” 朱标尽管心情不佳,可听见傅让故意自己夸自己的话也是一阵儿莞尔:这哪跟哪都不挨着... “啊?欺负人家外乡学子就有面子了?爷告诉你们,面子不是旁人给的,是自己挣的!” 接着又是好一阵教训,把这几个学子拾掇的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 最后走到车驾旁边,对着布帘子说道: “爷,您看?” 朱标点点头:“走吧” 朱雄英看着朱标,他的模样显得有些难过,有些悲伤,有些痛心疾首,但唯一的没有愤怒。 朱雄英小心的问道: “父亲不开心吗?” 朱标点点头,又摇摇头: “教之一途,干系重大,国子监的生员太杂了,寒门士子,勋贵子弟,烈士遗嗣” “本是你皇爷爷一片苦心,不忍彼等衣食无着...如今想来,却被下面人唱歪了经,唉!” “吴颙老了,管不住了!” 吴颙就是现任的国子监祭酒,品行十分端正,学问也十分不错,不过管教学子却少了些手段。 毕竟上了年纪,也时常生病,朱元璋早就有了替换他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到好的人选,这才一直耽搁了下来。 只是看现在的状况,怕是也耽搁不起了。 “嗯...”朱雄英看着他爹一脸的苦恼,心里也在想着主意,突然眼前一亮: “父亲,学子们品行不端,不施雷霆手段怕是镇不住他们...” 朱标还是在苦思合适的人选,对于朱雄英的话就跟没听见一般:他自己的儿子他自己知道,平常在文华殿也是瞎胡闹,跟这些学子大哥不说二哥,有自己的管教,虽说没有他们这般过分,但是也不指望能出什么好注意。 于是朱标眼皮都没睁开,敷衍道: “嗯嗯...你说的对,接着说” 朱雄英倒是不以为意,一副兴致勃勃的说道: “依儿子看,不如找一个管军的人看着,毕竟军法要严厉的多,随便拿出来一点儿,也能拾掇的住...” 朱标还是眼睛都没睁: “嗯嗯...不错...你有什么人选?” “曹国公李文忠!” 看样子朱标都要睡着了: “瞎说...曹国公管着五军都督府,哪有功夫...嗯?” 朱标霍然睁开眼睛: “是这个理儿啊!” 坐直了身子看向朱雄英: “嘿,你小子还真有点歪才!” ...... 回到勤政殿,朱标和朱雄英本来以为老爷子正在忙着处理政务,谁知道打眼一看。 朱元璋正躺在躺椅上悠哉游哉的晃悠,不时的撅着茶壶的嘴儿往口中倒着茶水。 嫌光线太亮,还拿了把蒲扇挡在眼前。 看见眼前的景象朱标一愣: “父皇...难道通政司没送折子过来?” “嗨呦呦!”朱元璋把眼前的蒲扇拿下来,歪着嘴斜睨了朱标一眼: “你还好意思说你...把你老父亲丢这忙的顾头不顾腚,自己跑出去吃香的喝辣的去了?” 说完手里的蒲扇朝身后一指: “折子在那,批去吧” 说着,不顾朱标一副便秘的表情,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也让咱过过土财主的舒坦日子” “大孙,来给咱捶腿!” ...... 而刚回宫的傅让也当头碰上了四处踅摸的李景隆。 这会儿李景隆脸上的泪痕倒是干了,只是眼睛还是有些红肿。 闻着傅让身上的酒味,李景隆感觉有些熟悉,狐疑的看着傅让,他现在已经有八成的把握确定就是傅让偷了他珍藏的老酒: “你今儿个去哪了?” 傅让面不改色: “去青楼了!” “放屁!”李景隆怒道: “当我面儿还敢框我!” “你今儿个当值,以为我不知道?当着值去青楼?” 说着,又趴到傅让身上仔细的闻了闻: “再说了,去青楼身上怎么只有酒味儿,没有胭脂味儿?” “嗯?”傅让十分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我说小李子,你脑子里除了日就不能想点儿别的?爷有雅兴!去青楼喝酒了不成?” “你你你...”虽然傅让死不认账,但是这会儿李景隆已经有十成的把握就是傅让偷了他的酒,直接破口大骂: “放屁,喝个酒还往青楼跑,那老鸨子是你亲娘?你这么照顾她生意?” 第82章 承认了 翌日一早,朱雄英一直等到刘三吾进门开始授课,都没见到李景隆,不由的有些奇怪:李景隆是皇长孙侍读,说白了就是侍候皇孙读书的人。 可皇长孙都来了,他怎么没来? 趁着课余出恭的时间,朱雄英看了看四周的人:“九江今儿个怎么没来?” 藩王们都不出宫,消息有些闭塞,纷纷摇头表示不知。 朱雄英又扭头看向徐钦和郭镇,挑了挑眉毛,等着他们给个解释。 朱雄英现在的侍读也只有这三个人,徐钦、李景隆、郭镇。 郭镇就是郭英的长子,今年也才十岁,嘴笨,是个直肠子,不大会说话,稍微有些憨,长的不算难看也不好看。 比起徐钦来说,少了份谨慎,多了份亲近。 唯一别扭的就是显得有些邋遢。 不论春夏秋冬,总是甩着大鼻涕,不停哼哧哼哧的往鼻筒了吸溜,有的时候鼻涕流得太长吸溜不上去,甚至张开嘴“呲溜”...... 吃一嘴的鼻涕,不过是自己的鼻涕,他自己倒也不嫌弃,吃的津津有味...... 郭镇他大伯郭兴是鹰扬卫指挥使,而鹰扬卫属于侍卫上直军,有点...干脏活儿的成分,消息会灵通一些。 郭兴也甚疼爱这个侄子,平常一些不掺杂国家大事的公侯子弟边角料都当笑话讲给他听。 所以朱雄英问话的时候,主要看的就是他。 看朱雄英直勾勾的盯着他,郭镇赶紧把鼻涕吸溜进去: “听说是告假了” “告假?”朱雄英百思不得其解:“为何?” “听说是和傅家哥哥打了一架!”郭镇也受他爹的影响,张嘴闭嘴就是黑话: “听说昨儿个两个人打的可狠了,束发冠都给打丢了,衣服也撕成布条条儿了,要不是最后平叔叔拦住了,两个人都得光屁股!” “嗯?傅让?”这会儿出恭的时间已经过了,远远的看着刘三吾已经往门口走了过来,朱雄英就扭头端坐好,不过心里还在狐疑:“因为啥呀,昨儿个不是好好的吗?” ...... 大内,侍卫房。 李景隆一只胳膊上还绑着吊带,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不停的想着办法。 他愁坏了: 昨儿个跟傅让干了一仗,弄了个鼻青脸肿,看着惨不忍睹。 搞成这副样子,家他是不敢回去了,这副德行兹要是回家就得全露馅儿,他爹问他怎么弄成这副德行,他怎么说? 说我偷你的酒丢了,但是我找到了贼,和贼干了一仗? “不成”李景隆摇了摇头:“要不编个瞎话?”想到这,李景隆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毕竟他爹连几十万的兵都带了,还当过大都督府的都督。 说瞎话在他爹面前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一眼就被看透了。 再者说,堂堂曹国公嫡长子挨揍了,没有个体面的说法根本说不过去。 学堂他也去不了,这副样子去学堂... 那就不是叫李景隆了,李丢人?李现眼?这个诨号都能随着就藩的藩王传遍整个大明! 想了好久也没想出一个办法,噗通一声瘫到椅子上:“要了亲命了!” 李景隆这会愁的大把大把掉头发。 “嘎吱”一声,傅让推门走了进来,他的模样比李景隆好不了多少,也是两眼乌青,一张脸肿了一圈,和之前的英俊判若两人,不过好一些的就是他手上没有吊带。 “嘿嘿”傅让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怀里抱着一坛子酒,进门之后咧着嘴一笑,打了个招呼: “九江,忙着呐?” 昨儿个动手之后他也很后悔:都是勋贵子弟,都在宫里当差,平常的关系也不错。 再者说毕竟是自己偷了人家的酒,理亏在先。 骂两句能咋地,又长不到身上,自己作为兄长,也得有个兄长的样子。 想了想他就趁着今儿个不当值的空当,想着给李景隆道个歉:大家都是爷们,还能有隔夜仇喽? 李景隆一看是他,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说道: “傅让,爷让你坑坏了,家也回不去,学堂也去不了” “嘿嘿”傅让又是讪笑两声: “昨儿个的事儿对不住,算是哥哥错了,你大人大量...大人大量...嘿嘿” “这不,专门给你赔罪来了!” 说着一拍怀里的酒坛子: “瞅瞅,二十年的状元红!连皇上都喜欢的酒!” “爷不要!”李景隆还是有些余气未消: “爷就要爷的那瓶!” “哎呀,你看你咋那么小心眼呐?”傅让吧咂吧咂嘴: “喝没了,连尿都呲没了!” “孙子!”李景隆一听,直接站起来用一只好着的胳膊薅着傅让的脖领子: “你终于承认了爷那瓶酒是你偷了?” “爷落到现在的地步都是你害的,走,跟爷一块儿找陛下说理去!” ...... 正在这个时候,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走在应天府的大街上。 他们一人拄着一根木棍,满脸的污垢,头发一绺一绺的粘连在一起,也不束发,就那么随意的披散在肩膀上。 身上的粗布衣裳也是破破烂烂的,几乎成了碎布条,甚至有的人连草鞋都没有,就那样赤着脚走在路上。 离着老远就能闻见他们浑身散发着臭味儿,惹得街边做买卖的人纷纷避恐不及。 “包子...刚出笼的包子!” “什么味儿?” 正在热火朝天叫卖包子的小厮,突然闻见一阵子的臭味,扭头一看: “呸呸呸,真他娘的晦气,大早上就碰上要饭子!” 不过小厮的粗言恶语和路人的避恐不及丝毫没有影响这群人。 他们依然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一瘸一拐的往皇宫方向走去。 仿佛前面就是他们的信念和活路! ...... 傅让这会也让李景隆的纠缠搞的有些上火了,他为人不错,只是脾气不好。 和他爹如出一辙,他爹傅友德就是个炮仗脾气。 “娘的,不就是一坛...一小瓶子酒吗?谁喝不是喝?” “爷们儿都是给皇上和太子办差的,你孝敬哥哥一口咋了?” “还上学堂?” “就他娘你这快当爹的人了,也好意思?” “你你...”李景隆红着眼睛,吭哧吭哧喘了几口粗气: “你是不是还想打?” “来呀,谁怕谁!” 第83章 午门扣阙 “来呀,谁怕谁?”李景隆直接把左胳膊上绑着的吊带扯下来。 牵动胳膊上的伤口疼得他呲哈呲哈的倒抽凉气,不过嘴上还是不饶人: “谁他娘的认怂,谁就是青楼的鸨子养的!” 说着伸手就往傅让的脖子上掐过去。 “砰...砰...砰”突然一股沉闷的鼓声传来。 ...... “嗯?什么声儿?”傅让豁然扭头,狐疑的看着宫门的方向。 “难道...?” 两个人不可置信的彼此望着,眼中带着惊骇: “登...登闻鼓响了!” 朱元璋在宫城午门外设立了一口登闻鼓,并派遣了监察御史日夜监之,晓谕全国准许百姓以民告官。 从地方到京城,谁敢阻拦击鼓,全家族诛! 侍卫房在前殿,离午门不远,有人击鼓他们听的最为清晰! “这次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听着鼓声,傅让喃喃自语。 紧接着一把打掉李景隆还掐着自己脖子的手:“别闹了!” ...... 文华殿偏书房。 “何人午门扣阙!” 正在处理公务的朱标慢慢走到门口,微微的皱眉:是哪家的公侯不法?还是有地方的官吏欺民了? 又回头坐在椅子上低头想了会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头绪:去看看吧! 说着推开门走出去。 而在后殿给众位皇子教课的刘三吾听见鼓声微微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接着讲课: 这种破事谁往里掺和谁倒霉,老夫啥也不知道! 登闻鼓响,必有人亡! 这都是洪武朝血淋淋的教训,皇上喜好勾连,杀人也都是成串儿的杀,这种时候露头没好处! ...... 勤政殿。 朱元璋躺在躺椅上,正在听刘仲质讲易经。 前几天刘仲质已经被免了礼部尚书,改任了华盖殿大学士,算是皇帝的秘书兼顾问。 虽说已经不是二品的大员了,但是离皇帝的距离却更近了。 挥手打断刘仲质的声音,朱元璋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狐疑的道: “咱听着好像是咱的鼓响了!” 麻利的从躺椅上站起身:“看看去!” 而在门口敲鼓的人,正是之前应天府大街上的那群人。 “嘿!”其中一个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农,正吃力的挥舞着鼓槌,一下一下的往登闻鼓上撞去。 而其他人默默的跪在地上,双眼紧紧的盯着宫门,眼神中有期待、渴望、愤恨。 “唉!”负责看管登闻鼓的监察御史叹了一口气,扭头也跪在了地上,等着皇上驾临: 他嘴皮子都磨破了,人家就是不买账,说不见到皇上啥也不会说。 “怎么回事?” 第一个到的是朱标,看着跪倒一片的众人微微皱了皱眉,问道。 “参见太子殿下!” 午门的禁军侍卫看见太子到来赶忙行礼。 “嗯?”跪着一地的听见人有说太子殿下到了,终于有了些鲜活气儿,一窝蜂的围了过来。 “退下!”一旁侍卫的禁军赶忙站在朱标面前维持着纪律。 “恁就是太子?” “太子,俺冤呐!” “求太子替俺做主!” ...... 朱标被吆喝的头都大了:“好好好,大家一个一个说,不要乱...” 等朱元璋走到午门,现场的秩序已经好多了,看了看众人,眼神在众人的手上停了停:嗯,都是庄稼汉! “咱就是你们的皇上!” “有啥冤屈跟咱说,咱给你们做主!” 发现一众告御状的人一脸菜色,嘴唇都干裂了,扭头看向朴仁勇: “去,给大伙儿拿点儿吃的” 接着又和颜悦色的对着扣阙的人们: “甭怕,到了咱这就跟到了家一个样儿” “饿了吧,等会儿吃点东西,咱慢慢听你们说!” ...... 大明律明文规定,百姓有什么冤情昭雪需上报有司衙门,如有司不受理,才可以上京告御状。 毕竟皇上很忙,不能百姓丢了一头猪也扣阙让皇上帮忙找。 上京扣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大明的老百姓不是活不下去了,哪个愿意天高路远的找皇上。 所以一经发生,必是大案、要案,甚至可以勾连到整个府道的衙门。 朱元璋很重视这件事。 看着狼吞虎咽的众人,朱元璋虎着一张脸,突然扭头问道: “咱大孙呢?” “啊?”朱标一愣: “在文华殿读书!” “去,把咱大孙叫来!”朱元璋吩咐一声,又指了指众人: “这才是咱大孙最应该读的书!” ...... “见过皇爷爷,见过父亲” 不是饭点儿,朴仁勇就拿了几个饽饽,这会儿告御状的一伙儿人吃的正香。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扯过朱雄英,语重心长的指了指衣衫褴褛的众人: “大孙,你看看,这就是真实的大明天下!” “你从小就没吃过苦,今儿个咱让你看看,大明的百姓就长这个黢黑的样子!” “你得记住他们的模样,以后等你当了皇上,有臣子敢跟你粉饰太平,那就是在框你” “记得要把他砍了!” ...... “俺叫李四,俺来告状” “俺们那个里长是个孬孙!......” 断断续续的听他说完,朱标终于明白了:他们的里长李邾,征收税赋的时候巧立名目。 本该征收五百石的小麦,愣是给征了一千五百石,结果村子里几家的过冬口粮都被这家伙征走了。 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大规模的勋贵和官员犯法就好,一个里长,死了就死了。 可朱元璋越听越生气:小小的里长,一个催收解运田赋的小吏,连他娘的官都算不上!就敢拿咱的大明律当擦腚纸! 这次咱一定要剐了他! 朱雄英也听得愣住了:这家伙能耐啊!头一回见能吃老爷子回扣吃这么多的!上交五百石,自己留一千石... 旁人最多也就是薅羊毛,这家伙竟然把羊毛撂给了朝廷,羊自己留下了... 朱标忍不住了: “那你们那县令不管吗?” “县太爷...”李四有点不好意思: “俺们那县太爷去年犯法叫弄死了,新县太爷还没来...” “那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呢?” 朱标不死心:总得有个为民做主的官儿吧! 李四撇撇嘴: “俺不敢去,怕他框俺,俺就认识县太爷和皇上!” 朱雄英愣住了:原来以为是个恐怖的官员结党谋私欺骗朝廷的大案,谁知道里长就截住了,影响连村子都没出去! 布政使和按察使不知道,最多算个渎职。 不过老爷子听得眉开眼笑:“对,有事找咱就对了” 第84章 脑回路清奇 虽说这些来自乡下的老农看样子一二十天都没洗澡了,离着大老远都能闻见身上的馊味儿。 但朱元璋丝毫不嫌弃,直接到一群人中间,就那么席地一坐。 又和颜悦色的问了些这些老农当地的事情,家里几口人,几亩地,一年能出多少粮食,能不能吃饱之类的话。 等问完了话,朱元璋心里有了数,咧着嘴笑了笑: “成,咱知道了” “这事儿你们找咱就对了,咱给你们做主!” 低头沉吟一下: “咱先给你们找个客栈!你们踏实住着,洗洗身子,好好睡一觉” “过几日得了空,一定得在京城转转,看上啥就买啥!” 说完自豪的拍了拍胸脯: “花钱啥的都不用怕,都算在咱的账上,咱给你们掏钱!” “诶”可能没想到在他们心里高高在上的皇上竟然这么平易近人。 一伙人感动的热泪盈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 回到勤政殿,朱元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哑然失笑: “咱才吃了几天斋饭,这一个个的都以为咱成了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扭头看着朱标: “标儿,你怎么看?” “父皇...”朱标沉思一下: “大明前年才实行里甲制,里长、甲长都是当地大户豪绅兼任” “如今...咱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出现几个劣绅刁民也是有可能的...只要朝廷...” “少给咱打哈哈!”朱元璋不悦的看了眼朱标: “你知道咱问的不是这个!” “额...”朱标小心的撇了一眼老爷子的脸,还在装糊涂:“依法严办!” “哼”朱元璋看着朱标依然在装糊涂,颇为不争气的看了他一眼: “早知道你这副德行,当初咱就不该让那些遭了瘟的教你!” 说完直接靠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椅把,眼睛微微眯起来: “把这个叫李邾的家伙押到京城,一经查实” “凌迟之!” “割不够三千刀,不准他死喽!” “还要通报天下,告诉那些要干坏事的人,这就是他们将来的下场!” 朱雄英在一旁听得毛骨悚然:凌迟...古往今来最残酷的刑罚。 且看皇爷爷的意思,丝毫没有愤怒,是心平气和的说出来的。 看来皇爷爷感觉这个家伙的罪过就应该凌迟... “父皇”朱标还在苦口婆心的劝道: “庶民官员有罪,着即砍了便是,您何必...” 朱标又顿了顿: “再者大明有律法,您钦定的大明律...” 说着话,直接走到朱元璋身前蹲下身子,轻轻的给老爷子捶起来腿,接着又看着朱雄英使了个眼色,对朱元璋另一条腿示意,又接着说道: “您为大明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儿子实在是不忍您的名声...” 朱雄英倒是听话,上前对朱元璋的另一条腿轻轻揉捏了起来。 “哼”朱元璋嘴上不饶人,但是身体却很诚实,享受着儿孙的伺候,紧绷的身体也慢慢松懈下来。 舒服的靠在椅背儿上,朱元璋微微眯着眼,轻轻拍打着朱雄英的后背: “正是为了咱能有个好的名声,今儿个就更要凌迟了他!” 朱雄英有些纳闷,开国皇帝的思维怎么都这么的清奇?不由的出声问道: “啊?为何!” “哈哈!”朱元璋轻轻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在朱雄英这,不论何时何地,他总能拿出更多的耐心: “大孙,咱实行里甲制才不过两年,就有人敢坏了咱亲自定下的大明律,要是不从严、从重处理,那以后那些混账是不是就更翻了天,更不把咱放在眼里了?” “那咱是不是要杀更多的人?到那时才是不顾名声!” 说着,又有些期望的看着朱雄英: “大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对儿孙的态度是矛盾的。 作为大明的后继之君,他既希望儿孙们可以宅心仁厚、温文尔雅,得到满朝的拥戴,安安稳稳的做一个太平君主。 以此有一个好的名声。 又希望儿孙们可以行霹雳雷霆手段,以残酷、残忍的手段,终结所有的魑魅魍魉,可以不被下面的贪官刁民所欺。 看着朱元璋和朱标都是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朱雄英犯嘀咕了:说严办亲爹不高兴,说从轻处理,亲爷爷又不高兴,说啥都得罪人... 想了想,朱雄英只能另辟蹊径: “皇爷爷,怎么处置他是小事,您心里装的是九州万方,怎么能让这么一个小吏都算不上的人徒自惹您烦恼?” “孙儿以为,咱们和朝廷应该考虑到是如何杜绝此类事情再次发生...”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扭头看向朱标,理直气壮的说道: “看见没,咱大孙也赞同咱把他凌迟了,两票对一票,你输了!” “啊?”朱标都懵了:我儿子啥时候说赞同凌迟了? “父皇...雄...雄英何时赞同了?” 朱元璋挑了挑眉毛,问心无愧的道 : “咱大孙说是小事,那不就是让咱这个皇上做主了?” “难道咱一个皇上,连凌迟这么一点小事儿都做不了主?” 说完也不等朱标反对,扭头又看向朱雄英: “大孙你说,你说这事儿咋才能杜绝?” “嗯...”朱雄英知道,里甲制是老爷子的得意之作。 想了想先拍了一个马屁: “皇爷爷所创立的里甲制,实在是开我大明之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创举!” “既解决了朝廷机构臃肿的弊端,又可以让百姓少于官吏的盘剥...” “只是让其中一些混账玷污了皇爷爷的恩典...” 正听得入神的朱元璋不由得点了点头,狠狠的道: “不错,咱的恩典都给狗吃了!” “不如这样...”朱雄英思考了下: “不如着令以后每年,各地的里长和甲长都要到京城面圣” “到时候谁忠谁奸,以皇爷爷明辨是非的风尘巨眼来看,绝对瞒不过去!” “嘿嘿”听到这朱元璋自得的一笑,看着竟然有些憨厚:“那当然!咱能看穿所有的忠奸善恶!” 第85章 你能跟你皇爷爷比吗 “其二,这些人都是最下面的百姓,必定饱受民间疾苦,可能锦绣文章比不过朝廷中的翰林,但是对于民政的处理,一定不会差!” “万一有个不错的苗子,皇爷爷也可以赏官于他,到时我大明又将多一肱骨矣!” 朱雄英又摇了摇朱元璋的手臂,一副非常崇敬的眼光看着老爷子: “其三,对于这些百姓,能够进京面见皇爷爷,实是他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给了他们这样的恩典,他们一定欢天喜地的不得了!” “并且到时候我大明对于乡里村庄的控制将会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 “嗯,是个法儿!”朱元璋思索了片刻,突然咧嘴一笑,又捏着朱雄英的小脸: “咱真想把户部尚书给免喽,连咱小小年纪的大孙都不如,整天就知道憨吃...” 夸奖了一番,朱元璋扭头看着朱雄英一脸赞赏的朱标说道: “标儿,去办吧,按咱大孙的意思,你再润色一下,和户部议出来个折子给咱看!” “儿臣遵旨!” 朱元璋又拍了下朱雄英的屁股: “跟你爹玩去吧!” 等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走出大殿,朱元璋马上恢复那个面无表情的神色: “去” “把毛骧给咱叫来!” ...... 走在路上,朱标一直埋头沉思,只顾牵着朱雄英的小手往前走,倒是显得十分沉默。 过了良久,朱雄英终于忍不住了: “左右不过一个人的刑罚而已,父亲为何要和皇爷爷...” “嗯?”朱标定了定神儿,歪着头看着朱雄英,挥挥手示意让身后的人跟远些,扭头对朱雄英轻声说道: “你皇爷爷是皇帝,每句话都有深意,你不能只听字面的意思!” “啊?”朱雄英一愣:老爷子这种直来直去的性子也会搞这一套? “难道?” “出了午门扣阙这种事,你以为你皇爷爷凌迟一个人就完了?” “非也,唉!”朱标叹了一口气: “杀他只是个开始,刚才你皇爷爷的意思是要清查全天下...” “只是如此一来,恐怕为此丢掉性命的,数千人都止不住!” “孤的意思是劝你皇爷爷少动干戈,起码现在少动,不过你皇爷爷...唉” 朱标伸手点了点朱雄英的额头,他特别喜欢这个动作: “你看着吧,缇骑四出就是眨眼的事儿!” “还有!”朱标突然一瞪眼: “你刚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爹听出来了,你是赞成把他凌迟的对不对?” “哪有...”朱雄英心虚的摇了摇头。 “你呀!”朱标长吁短叹:“孤现在真有些后悔让你在坤宁宫长大了,随你皇爷爷的性子,待人有欠宽和!” “那...”老朱家的犟劲儿上来了: “父亲,难道这么处罚错了?本来征收五百石,他竟然矫诏,以朝廷的名义,收了一千五百石,让人家过冬的粮食都没有,几乎激起来民变,以儿子看,如何处置都不算过分...” 说到最后,看到朱标瞪着眼睛看向自己,朱雄英的声音不由得小了许多。 “唉!”朱标又叹了口气,今儿个的他显得特别的感性。 想了想又对朱雄英说道: “爹今儿个再教给你一招,这一招叫权衡!” “其实凌迟不凌迟,对爹来说,不算个事儿!孤也没说不办这个案子!” 接着又自顾自的说道: “只是这个关口...不成,前年胡逆案杀了一万多人,天下震动!” “此时要以稳住时局为要,现在不论在朝在野,人们的弦都在紧绷着” “如此之时再开大案,着实要斟酌一番...” “那皇爷爷不是...” 朱标翻了翻眼睛,没好气的说道:“你能跟你皇爷爷比吗?” “孤是教你为人主的道理,可没说你皇爷爷也得这么干!” ...... 奉天殿。 毛骧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坐在上首的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今儿个的事儿,听说了?” 尽管朱元璋还没说什么重话,毛骧依旧害怕的像一摊烂泥似的瘫在地上: “臣...臣...臣略有耳闻...” “哦?”朱元璋停顿了很久。 停顿的越久,毛骧的心里就越是害怕,豆子大的汗滴不住的流淌下来,滴在奉天殿的金砖上。 “这件事,咱怎么不知道?” “臣...臣...失职...” 实际上,锦衣卫已经得了密报,不过这件事情昨儿个才到毛骧的手里。 这种收税收到绝户的份上,如果不是太过偏远的地方,想瞒也瞒不住,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只是还不待他禀报,结果就出现了午门扣阙的事儿。 只是在朱元璋的面前,毛骧丝毫不敢狡辩,因为那样只会死的越快... “那你说...”朱元璋扭着头,好整以暇的左看看右瞄瞄,丝毫看不出愤怒,就像个村头纳凉的老大爷: “咱该怎么罚你?” 浑身的汗水把毛骧整个人的衣裳都湿透了。 开始不要命似的磕头,不一会地上的金砖上就被毛骧额头上滴落的血沁湿了一大片: “臣...臣请皇上...留臣一条狗命,这件事...臣一定给皇上查一个水落石出...” 朱元璋接着重复了那句话: “咱该怎么罚你?” 毛骧知道,自己的回答没有让陛下满意,这已经是第二次了,陛下从来不会给人第三次的机会。 想了想,眼神中闪出一丝狠色: “臣...自断一臂!”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 过了很长时间,起码毛骧是这么认为的: “算了,这次咱就饶过你,再有下一次...你明白?” “轰...”肉眼可见的感激浮现在毛骧的脸上:“臣,甘为陛下效死!” “办差去吧!” 面无表情的看着毛骧的背影走出大殿,朱元璋站起身交代旁边的朴仁勇: “地上的血擦了!” 在朱元璋看来,虽然他亲手创立了锦衣卫,但锦衣卫的权利太大。 这等天子家臣,除了忠诚以外。 时不时还要紧一紧缰绳,免得彻底撒花搂不住。 张弛有道,也不会担心反噬其主。 等毛骧哆哩哆嗦的走出来大殿,才发现自己的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 眼神中闪出一丝愤恨:“李邾是吧?爷绝对会把你伺候的舒坦!让你永远的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他果然没有怨恨朱元璋,甚至心中还颇为感激...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在外人看来是显赫的锦衣卫指挥使,荣耀的都堂大人。 可在那位面前,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忠诚。 第86章 御门听政 翌日清晨,奉天门前的广场上。 御门听政。 “咚...咚...咚...” 晨钟敲响。 钟声低沉似水,不洪亮但是十分有威严。 文武百官从金水桥整队之后,有序的进入奉天广场。 一路上都有纠察百官仪容的御史盯着他们。 同一时间,教坊司安排的大乐同时并举,在一阵阵庄严的鼓声中,悠扬的号子声传遍了整个前殿。 自从朱元璋撂倒胡惟庸后,几乎每天都要在奉天门的广场上听政。 风雨无阻、日夜不缀。 俗称早朝。 因为朝会的时间太早了,卯时(五点)就要进宫,离得远的臣工甚至寅时(三点)就得起床,一手包子一手油条的往宫里赶。 所以朱雄英没见过听政的这种场面,因为他从来没有起过这么早。 场面十分浩大,在京排的上号和排不上号的衙门官员都要来。 谁不来谁吃瓜落。 六部、督察院、詹事府、通政司、五军都督府、大理寺、太仆寺、鸿胪寺、翰林院、钦天监、上林苑、僧录司、道录司、盐课、市舶司...... 各个衙门批条的、签字的、汇报的、监工的、干活的全都在场,甚至光禄寺的徐兴祖也在。 不过像这种朝会,四品以下的官员,没有单独说话的权利,就是捧了个人场...... 等百官站定,教坊司的鼓乐慢慢的停止了。 ...... “皇上驾到,众臣早朝” 朴仁勇悠扬的声音传了出来,让睡眼朦胧的群臣稍微有了些精神。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三呼万岁后,朱元璋牵着朱雄英的手,身后跟着朱标,走到了广场最前方站定。 身后站着的是团扇、华盖和銮仗... “都起来吧”朱元璋沉默许久,看着面前低头顺目的百官,吐出一句话。 不过朱雄英却很困,要不是前面站着人山人海的百官,他都想打一个哈欠:小孩子起的太早影响发育呀! 又默默瞅了眼旁边的老爷子,仍然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不禁暗暗称奇,突然想到了老爷子的一首打油诗: 百僚未起朕先起,百撩已睡朕未睡。 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披被。 说实话,他真的很佩服皇爷爷这旺盛的精力。 百官还未进宫的时候他就已经起床批了一个半时辰的折子了。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这种勤政的精神,很难把一副烂摊子的大明带出一个洪武之治...... 就在朱雄英胡思乱想的时候,朱元璋出声了。 扭头坐到身后的龙椅上,看着下边的群臣: “平日里上朝,都是咱听你们说!” “今儿个!” “咱来说两句!” 虽说起的早,但是秋天的风很凉,被风一吹,底下的群臣倒是来了几丝精神:“臣等聆听圣训” 朱元璋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愠,扫了一眼朱标,语气倒是十分平淡: “昨儿个的事儿都听说了吧?” 群臣回答的十分整齐: “臣等略有耳闻” 大家伙都门儿清,问的就是昨天午门扣阙告御状的事儿。 闹成那个样子,该知道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了。 就算是真的有人不知道,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下,他也不敢站出来吆喝着说自己不知道。 “嗯,都知道就好!”朱元璋看着下边群臣的反应接着说道: “省的咱费唾沫!” “户部”说着,朱元璋看向户部的堂官:“你是大明的管家,你先说一说” “臣遵旨”听到朱元璋点名,户部尚书郭允道赶忙出班。 他是个老头,但是身手却十分矫捷。 郭允道紧了紧手中的笏板,施了一礼: “蒙皇上洪福,今年大明各地风调雨顺、诸事顺遂” “如今臣等统计,户部在册田粮税赋约两千一百三十四万九千六百石” “臣等部议估算,如等各地秋粮齐备,我大明今年田赋应在两千八百万石至两千九百万石” “于洪武十四年要多出三百万石以上”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挥挥手让郭允道回班,扭头对群臣说道:“都听见了?” 接着,也不等群臣的回答,自顾自的说道: “各地报上来的折子咱看了,咱也亲自出宫看了看,老天爷给面子,今年的收成不错” “咱以为...”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朱雄英明显感受到朱元璋是咬着后槽牙说的。 “咱以为粮食丰收了,百姓的日子就能好过了,就会吃饱了!” “可是现在看来,咱错了!”说到这,朱元璋话锋一转,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朱元璋是武人出身,就算是简单的站在那里,也有一种虎啸山林的架势: “咱错了,咱大错特错!” “咱轻徭薄赋,大明的赋税也一年比一年低,为了什么?” “咱是为了让那些汗珠子摔八瓣的泥腿子能吃一口饱饭!” “为了让大明的百姓不用卖儿卖女的混口粮!” “可如今?” “呼”朱元璋轻微的出了一口气: “你们也都听说了,有人扣阙告御状,说有不怕死的把他过冬的粮食抢了去,甚至还要抢他的房屋、田产!” 又是一声暴喝: “朝廷的恩典都让狗吃了!” 说完紧了紧拳头,朱雄英分明听见朱元璋的关节在咔咔作响,显然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这是咱立的规矩,他们受了冤屈,还可以找咱上告,换个皇帝,求告无门,他们是不是就造反了?” 诺大的广场鸦雀无声,只能听到朱元璋自己一个人的咆哮。 “毛骧!”朱元璋扭头看向额头还包有纱布的锦衣卫指挥使: “把这个货给咱凌迟处死!” “臣遵旨” 突然,朱元璋话锋一转,对准下面的官员开火了: “你们以为,每天到咱这点个卯,就是公忠体国?就能让全天下的老百姓吃饱饭?” “咱想问一句!” “这样的混账,你们之间有没有!啊?” 说道最后,还拖出了一个长音。 下边的官员纷纷下跪: “臣等不敢”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 “敢不敢的,咱不知道,这得问你们自己!” “没有了最好,要是有,别等着咱查出来!” “咱也一定会查出来! 说着伸手指着下边的百官,脸上杀机尽显: “到那时,咱也一律凌迟处死” “你们好自斟酌着就是!” 发了好一阵子的火,朱元璋又回头坐到龙椅上,向后挥了挥手,把朴仁勇手中的圣旨拿了过来递给朱雄英: “大孙,把这个念给他们听” “大点声儿,提提气!” “是,孙儿遵旨” 第87章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八十七章 朱雄英恭敬的接过圣旨,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下边的群臣,大声的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免浙江、江西、河南、山东、直隶府州税粮...” “嗡”,朱雄英脑子一炸:一下子免了五省的税粮... 他是朱元璋的亲孙子,朱元璋的想法他很清楚,老爷子想收拾纳哈出不是一天两天了,一直在抠抠搜搜的攒军粮。 这次却如此大的加恩天下,看来被父亲料中了......加恩之后,皇爷爷这次真的要大开杀戒了! 不过正在读圣旨,也来不及细想,只能接着大声读着圣旨: “惟皇上帝眷我生民,自统一以来,虽暂有雨旸之愆而未至凶荒。然每念江左之民减衣薄食,助我兴王,供亿浩繁,勤劳特甚” “其江西、浙江次第归附,及定中原,越大江,达淮河,漕河南之粟,以抵北平,劳亦甚矣。” “近年以来,二布政司并直隶府州县官吏、粮长不恤小民,皆以逮问,其今年夏秋税粮尽行蠲免,官田减半徵收。 “河南、山东之民淳厚笃实,毕力田亩,无有巧取愚强凌弱之患,然山东东给辽阳,北给北平,河南北供山西,西入关中,劳费亦均,其今年夏秋税粮一例优免。” 读完之后,朱雄英轻轻折起来圣旨: “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下方百官的奉承,朱雄英脑子里只顾着想一句话:清查天下,数千人头落地,这些可都是底层官吏和士绅,皇爷爷,好大的魄力... 他丝毫没有怀疑这个案子的体量大小。 不论士绅还是官员,只要想查,他屁股里肯定有屎...恐怕弄不好,杀数千人还是少的... ...... 想到这,慢慢扭头看着朱元璋的侧脸... 这时候东边已经微微露出点点日出,橘红色的光芒照在朱元璋的身上。 朱雄英发现,杀机和祥和竟然可以如此矛盾的出现在一张脸上...... ...... 等罢了朝会,朱元璋牵着朱雄英,身后跟着朱标,三个人都是一副沉重的样子,满腔子的心事都快把脸写满了... 朱元璋在想杀人的时候要如何才能顺手一些,到时候怎么把这个不良的风气一扫而空... 朱标想的是如何能让这个案子春风化雨,让影响小一些,毕竟这次要下手杀的是士绅,大明在民间的代言人,到底怎么才能在少掀起些血雨腥风的情况下让彼等士绅对大明有了敬畏之心... 而朱雄英也是满腹的心事:要不要趁着老爷子借此整肃士绅、里长的东风,把摊丁入亩和士绅一体当差、纳粮的事儿当新政给办了... 他们三个心里都十分清楚,这次的案子不杀些人来,恐怕过不去。 ...... 到了偏殿,朱元璋大马金刀的坐到椅子上,还在低头沉思。 “皇爷爷喝水”朱雄英倒了一碗茶水递给了朱元璋。 扭头又给朱标倒了一碗: “父亲喝水” “咕咚咕咚...”朱元璋真是渴了,毕竟朝会上说了那么多的话,把一碗水喝了个净光。 把茶盏顺手放在案子上,扭头看向朱雄英: “今儿个你头一回御门听政,感觉咋样?” 其实朱雄英感触最深的就是:御门听政的排场到底是比不上大朝会。 毕竟大朝会有大象,御门听政没有,真的是遗憾。 但朱雄英没敢这么说:真要是这么说惦记大象,父亲的巴掌恐怕当时就能扇过来... 都没有经过思考,朱雄英直接上前搂住朱元璋的胳膊说道: “孙儿唯一的感想就是,孙儿今儿个就起早了这么一天,就有些吃不住,您和父亲...” “孙儿实在心疼皇爷爷和父亲,您们为了大明的江山社稷,每天都起的那么早...” 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朱标的脸上一股...非常舒服的表情:儿子长大啦!知道心疼他爹了... “哈哈”朱元璋也咧着大嘴笑了笑,现在的他和朝堂上的他完全不一样: “咱大孙从小就是个孝顺的...” 一家三口正说着话,突然朴仁勇走过来远远的站着。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啥事?” “皇爷,今日的百官仪容纠察簿” 说完递过来一个薄薄的小本子。 朱元璋随意的翻看两眼,轻轻笑了两声,随手递给了朱雄英: “大孙,看笑话!” 朱雄英十分好奇:百官仪容有什么笑话,打开翻了翻,上边记载了两个人的对话,是关于刑部郎中阎育和国子监丞吕守约的对话。 他们两个属于四品官以下,上朝的时候站位不固定。 主要是讲在金水桥整队之时,他们发生的一些谈话: 吕守约说:本官想撒尿! 阎育说:啊? 吕守约说:本官早上喝了碗豆浆,想撒尿! 阎育说:有尿尿到裤兜子里” ...... “哈哈”朱雄英看到这里突然哑然失笑起来:没想到严肃的百官还有这种时候,尤其是国子监丞,他还是个管教育的... “嘿嘿”朱元璋也轻声的笑了起来,笑完之后扭头看向朱标: “标儿,昨儿个咱大孙说的那个,着天下里甲进京的那事儿,咱让你汇同户部,议出来个折子,写好了没有?” “哦!”朱标伸手入怀拿出来个折子: “请父皇预览” 朱元璋看着,朱标还在一旁讲解着: “儿臣以为,一年一入京...不妥”“有些远方的省府,到京几乎要一个月,舟车劳顿,怕是也没有精力管好本职” “再者,天下里长甲长何其之多,儿臣亦不忍父皇辛劳” “所以儿臣和户部商议:京城、直隶、河南、山东、江浙等大明财赋重地,一年一至” “而云贵、广东、湖北、江西、蜀地、陕西、山西等地三年一至” “并且儿臣以为,里长亦不用入京,着即各地粮长、甲长入京即可” “另外人员多且杂乱,儿臣建议着令由各地布政使司主理安排此事...” “哈哈”朱元璋没有搭理朱标,只是看着朱雄英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伸手轻轻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 “看看,你爹这才是老成谋国...” “你呀,想法是有的,有的时候咱听了也眼前一亮” “但凡事得好好想想,不能想一出是一出,治国不是那么简单滴!再跟着你爹好好历练几年吧” 朱元璋是故意让朱雄英栽一个小跟头。 大孙子想法是有的,只是出身贵胄,从小又没吃过什么苦,行事不知厉害。 更重要的是大孙子年纪还小,还是需要引导的时候,不能出现差错... 说完扭头看向朱标: “这个折子先放一放,等过些时候再说” ...... 第88章 狩猎(1) 距离上次御门听政过去七八天了,今儿个朱雄英又没上课,蓝玉一家和常家三兄弟邀请他去京郊踏青打猎...... 春和宫,太子书房。 蓝玉、常茂、常升、常森,几个军中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正站成一排,像灰孙子似的在挨训... 朱标放下手中的笔,沉着脸看着蓝玉几个: “你们...很闲?” 蓝玉、常茂面面相觑,苦着一张脸: “臣...” 他们俩嘴笨,臣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雄英自小就是个跳脱的性子,为了让他好好读书,孤严加管束,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 “这才用功了多久?你们...” “呼...”朱标深深的喘口气,接着说道: “作为雄英的长辈,你们不思严加督促匡扶,还整日琢磨着...” “变着花样儿的带着他一起胡闹?” 所谓责之深爱之切,对于这个嫡长子,朱标寄予厚望,生怕走上歪路。 对于打猎,他倒是不反感,作为皇家子弟,自然也不能是那些手捧圣贤书被忽悠成书呆子的傻瓜。 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不说旁的,就说老爷子正在磨刀霍霍的准备杀人,秋猎就不太合时宜! 看着朱标上纲上线,蓝玉他们几个都是粗人,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回话。 抿着嘴糯糯了一会儿,蓝玉扭头瞪了一眼旁边的常茂,冲朱标努了努嘴儿。 常茂脸上一苦,扭头看着弟弟常升,眼睛一瞪,冲朱标努了努嘴儿。 常升脸上一苦,扭头看向弟弟常森,眼睛一瞪,冲朱标努了努嘴儿。 常森扭头...啥也没有,脸上一苦:就知道欺负我... “太子爷,咱爹淮西劫道的出身,咱也没读过啥书,就想着能...劳逸结...” 看着朱标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常森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朱标叹了口气: “去几天?” 蓝玉眼睛一亮,信誓旦旦:“三天?” 朱标面无表情:“去几天?” 常茂有些踌躇:“要不两天?” 朱标还是面无表情:“去几天?” 常森陪着小心:“嘿嘿,咱们就在京郊转转,今儿个早上出发,今儿个傍晚就回...您看?” “行吧...”朱标叹了一口气,他也没办法,因为老爷子已经同意了: “仅此一次,下次再敢撺掇雄英瞎胡闹,你们四个就脱了这身儿披挂,守城门去吧...” 朱元璋倒是没说什么,就是让平安派了三百人贴身保护。 他忙坏了,最近各地都有锦衣卫的密报传回京城。 ...... 出宫的时候,蓝玉还扭头看着朱雄英,一副自得的样子: “今儿个让殿下看看咱淮西男儿的手段,要是运气好碰上熊瞎子,咱给殿下打了吃肉...” 朱雄英也很兴奋,这种机会不容易捞的到,走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来:允熥年纪太小,半边儿他们在读书,宫里唯一闲着的就是朱权。 扭头对李忠说道: “你去杨妃宫中问下十七叔,就说我和蓝将军、常将军秋猎,请他一起,我们在东顺门等着” 想了想接着说道: “十七叔要是不来,你也到东顺门报个信儿,别让我们傻等...” “咱们先走吧”说完扭头看向蓝玉: “十七叔总嚷嚷着宫里无趣!” “我琢磨着出去一趟不容易,带上他一起...” “嘿嘿”蓝玉咧嘴一笑: “殿下宅心仁厚,对待亲族没的说...” ...... 东顺门门口。 蓝玉还在洋洋得意对朱雄英炫耀: “咱的马术箭法,不是跟殿下吹嘘,搁大明全军也是数的上的...” “现在这时节正正好,不冷也不热,最适合打猎” “本来惦记着太子爷要是宽限,咱们去南岭走上一趟,给殿下打头老虎玩玩儿” “渍渍”蓝玉有些不如意的吧咂吧咂嘴: “现在不成了,殿下就给了一天的假,咱只能上钟山...了不起可能碰上几头山彘...” “嗯?栖霞山?”朱雄英疑惑的问道: “我听皇爷爷说过,当年刘基和宋濂上栖霞山不是碰上过老虎吗?咱们就?” 蓝玉和文臣不大对付,听见他们的名字就暴跳如雷: “那两个老杂...不是...殿下,栖霞山的老虎一般都在深山里头,要想碰到咱们得撞大运” “时间太紧...要不然咱可以往里头寻寻,到时候剥了皮给太子殿下和殿下做件大氅,虎皮氅冬天最暖和...” ...... “英哥儿...” 朱雄英扭头看去,朱权一脸的潮红,正往这边飞奔...... 跑的太快,头上的两个小揪揪一跳一跳。 “砰”朱权直接撞进了朱雄英怀里,扯着朱雄英的胳膊,笑得没心没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我...” 蓝玉常茂赶忙见礼: “臣等见过十七皇子...” 跟朱雄英一块出去,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杨妃自无不允。 前几天朱权吵着要当大将军,杨妃拗不过,就给缝了一件简单的皮甲...兔子皮,也就胸前背后小小的一块,别说起什么保护作用,连看着都嫌磕碜,这次也被朱权当个宝贝似的穿在身上。 朱雄英掏出帕子擦了擦朱权脸上的汗,像个老妈子似的敦敦教导: “看你,跑的这一脑门儿的汗,天气冷了,要注意风寒” 朱权咧着嘴笑了笑,像个憨子似的答应一声: “诶!” “人齐了”朱雄英扭头看向蓝玉: “舅爷,咱走吧” 这次出门朱雄英带着的三百人膘肥体壮,军械也十分精良,弓箭、短弩、标枪、火铳应有尽有,这种布置冲一千人的军阵都不虚。 每个人还都配备了一个圆盾,都在手边儿放着,一遇紧急情况,瞬间就可以结成一座人盾。 领头的叫廖傅,看模样三十上下,没什么本事,以稳重见长,是个良家子弟,手底下的三百个人只听他的调遣,蓝玉也指挥不动。 他很紧张也很兴奋,这次是他的机遇,祖坟上的青烟已经冒了,能不能抓住就看自己的了。 第89章 狩猎(2) 出宫的时候皇上交代,好生看护皇长孙,大孙子磕了碰了,就让他掂量着办... 具体怎么掂量,皇上没说,不过也不用说,结果都知道。 走到应天府的城门,蓝常两家的家丁都在门口没人的空地上候着,约莫齐百十人。 说是家丁其实就是部曲私兵,有些是从军中退下来的,有的是还在军中有常职,站到那就有一股子杀气。 蓝玉看了眼自己的私兵,略微有些自得,扭头对廖傅下意识的说道: “廖父...小廖子,娘的,你爹可真不是东西,给你起的什么倒霉名字...这不存心占人便宜?” 廖傅报以苦笑:“永昌侯...” “算了,爷不计较!”蓝玉大方的一笑。 他是个纯粹的武人,看见不同的军队就喜欢比较,看看哪方的优势更大一些,战力更强一些。 再加上今天很高兴:皇长孙是一般人能请的到的吗? 但是今天咱请到了,要给朝野都看看,咱和皇家的关系有多近! 所以这会儿不免有些忘了形。 潇洒的挥挥手,接着又说道: “你看爷的兵,和你的兵哪个精锐些?” “娘的!”廖傅暗骂一声:这不混蛋吗?哪有这么问的,都知道皇上多疑,皇长孙和十七皇子也都在,你是给我上眼药还是给你自己上眼药? 廖傅小心的回答,这会儿连爵位都不叫了: “蓝将军,末将带的是大内禁军” “嗯?”蓝玉有些诧异: “爷知道!爷带兵这么多年了,这能不知道?爷是问你哪个能打...” “咳咳...”廖傅翻翻眼睛,这会儿弄死蓝玉的心都有了,再次提醒道: “蓝指挥,末将这三百弟兄是皇上的禁军...” 说到皇上,廖傅还刻意的加重了语气。 “嗯?哎呀!”蓝玉突然如梦初醒,有些讪讪的回到: “哦哦哦,对对,是你的兵能打,嘿嘿,是你的兵好...” 他是一时的有些忘了形,但是他不傻...... 等到两方的兵合到一处,蓝玉瞪着眼一看: “闹儿、太平,还不来见过皇长孙殿下?” 蓝玉戎马一生,只有两个儿子,闹儿是蓝玉的大儿子蓝春,太平是蓝玉的小儿子蓝斌。 吆喝一声,还扭头对朱雄英笑了笑说道: “殿下,臣这两个儿子的小名还是皇后娘娘亲自给赏的” “他们两个旁的没有,就是有把子力气,唯殿下马首是瞻” “臣蓝春(蓝斌)磕见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打眼望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都是二十啷当岁,面白无须,长相平平无奇,比蓝玉长的稍微好看些,不过都是五大三粗之辈。 “起来吧,咱们自家人不讲这一套!” 朱雄英和朱标都是一样的人,说着不用见外,但是你真的太不见外了,他就得想法儿弄死你。 跟送礼是一样的道理,我可以不收,但你不能不送。 扭头看着蓝玉: “舅爷真是好家教,果然虎父无犬子呀!” “哈哈”蓝玉咧着嘴一笑: “殿下,不是臣和您吹捧,就臣的两下子,这俩兔崽子还差的远呐” “当年咱一个人亲手打死了一只老虎!一会儿上钟山要死碰上了...” “空手?” 蓝玉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 “老虎那种畜牲,谁能空手打的过,咱用了弓还有一把刀...” 常茂三兄弟看着蓝玉吃瘪,暗自的笑了笑,看蓝玉扭头瞪着他们赶忙崩住了嘴。 朱雄英叹道: “那也十分了不起了,与猛虎搏斗,擒而杀之,大勇也!” ...... 到了栖霞山,常茂招呼着找了一片草地,放下一块儿干净的毯子: “殿下,您看是先歇歇乏还是四处转转?” 朱雄英摇摇头: “大舅,不要这样,都是自家人,叫雄英就好” “诶”常茂憨厚的笑了笑: “殿下要是有兴致,再往前走段路,就能碰上野生的兔子和山鸡,让侍卫们打些下来” 朱雄英扭头看着朱权: “兜兜,你说呢?” 朱权骑了一匹小矮马,特别矮,最多到大人的腰间,但是十分温顺。 是蓝玉家里的,当年上北平打仗的时候的缴获了几匹,本来想着带回来给朱雄英和朱允熥玩儿的,朱雄英不骑,朱允熥骑不了。 按蓝玉的意思这种马比狗大不了多少。 朱权有些意动: “要不咱往前走走?” 朱雄英正要答应一声,突然听到那边蓝玉在叫嚷着: “哪来的獐子?把爷的弓箭拿来,打了给殿下炖汤喝正好!” 正说着,看獐子跑远了,也不用弓,直接扭头冲着朱雄英喊道: “殿下,看臣给殿下表演个绝活!” 用手抓起一支箭就掷了出去。 獐子应声倒地。 朱雄英看的眼中精光爆闪,紧走两步怔怔的瞅着獐子的尸首。 看了半晌:不用弓,抓起箭杆百五步,箭头从脖颈而进,咽下透体而出。 不说别的,光是这份眼力和臂力就十分难得。 果然,以武功闻名的没有一个易与之辈! 怔了半晌,抬头看着蓝玉: “真乃天神也” “哈哈”蓝玉自得的一笑,扭头对着众人吩咐道: “把这头獐子劈一半儿,把后腿儿那块儿留下晌午给炖了...” “另一半儿...”蓝玉沉吟一下,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凤向: “东南风,把另一半儿划几道口儿挂到树上,秋天了,畜牲也得准备过冬的粮食,今儿个运气好还能给殿下整个大氅” “你们几个,往里头转转” 他念念不忘答应朱雄英的虎皮大氅。 接着对朱雄英说道: “殿下,臣那有坛子好酒,晌午咱喝一杯,这种刚打的野物最香了...” “咳咳咳...”常家三兄弟都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舅今儿个真不正常,平常都是板着脸,说话也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今儿个怎么成了碎嘴子了。 也真是疯了,太子特意交代了不让殿下喝酒,难道你真想去守城门? “咳嗽什么,嗓子塞...”蓝玉大怒,扭头骂道。 紧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转,又对朱雄英嘿嘿一笑,故作惊讶: “可真是不巧,臣的那坛子酒忘带了,要不臣教殿下射箭吧...” 看着蓝玉和常家三兄弟眼中显而易见的亲近,朱雄英咧出个笑容: “好” 第90章 狩猎(3) 这会儿蓝玉蹲下单腿半跪,把着朱雄英的胳膊在教朱雄英练习射箭。 “殿下,背挺直些...” 说着左手扶着朱雄英的背,右手搭在弓弦上,轻轻握着朱雄英的小手: “身子前倾着些...胳膊架的低点儿,肘往里收些,虎口把着弓...” “诶”说着咧着嘴一笑:“对喽!” 头又贴着弓胎眯着眼瞅了瞅: “您看前边的大树,眼睛、箭头要在一条线上...” “放!” “腾”箭离弦而出,结结实实扎在了一颗碗口粗细的树上。 “真不错!”蓝玉满意的点了点头,冲朱雄英笑了笑: “不是臣恭维殿下,殿下射箭的天赋真是不错,漫说军中那些杀才,就是臣当年也远远不如” “舅爷夸奖了...”朱雄英咧嘴一笑:蓝玉恭维的话他一个字儿都不信。 以刚才那一箭的水平,对于蓝玉这种十几岁就沙场打滚儿,真刀真枪拼杀的汉子来说,恐怕连过家家都算不上。 要换了旁人,以蓝玉的脾气恐怕早就翻脸了,照着腚踹几脚再扇两耳瓜子还得吐口唾沫。 不过这弓箭真的难,有蓝玉、常茂这等悍将手把手的教,到现在还没有摸到一点门路。 箭发出去了乱跑,弹道几乎不可琢磨,要想学到蓝玉那种份上...任重道远呐。 想了想叹了口气,轻轻把弓放下。 蓝玉看朱雄英把弓箭放下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对着那边准备伙食的众人: “怎么总是慢腾腾的,炖好没有?” 扭头又对朱雄英笑笑: “殿下再稍微忍耐下,肉一会儿就得” “殿下要是想看老虎,等会咱们吃过饭,恐怕还得往深山再走走” 说着一指树上挂的半条獐子: “血腥味臣约摸着不够,引不来那些畜生...” 朱雄英摆摆手示意无妨,不动声色的撇了一眼分布在自己四周的三百侍卫。 走过去掀开锅牌,看着里边的炖的獐子肉:这是小锅饭,拢共也就够七八个人吃,是蓝玉特意从府里带的厨师做的,里边放了各种各样的香料。 朱雄英趴在锅边儿深深的嗅了口气: “真香啊!” 扭头看着廖傅,指了指旁边的禁军: “廖...大叔,安排下去,让大家伙儿也开饭吧” 廖傅眼神一正,他心里门儿清,朱雄英和蓝玉是来打猎的,可他们不是。 蓝家和常家的家丁他管不着,可他要保证自己带的人,最少得有一百人片刻不离朱雄英的身边。 所以廖傅早就安排下去了,三百人分成两队,烧了一锅热水,就着干粮轮换着就食。 所以他不自觉的看向烧着山泉水的大锅: “末将烧的有热汤,一会就着干粮...” 看着朱雄英越来越阴沉的脸,声音越来越小。 “简直是荒唐!”朱雄英大怒,不等廖傅说完话: “深山密林之中,还要担心有贼子行刺不成!” 扭头看着蓝玉: “舅爷,搭把手” 说着伸手扶着小锅的一边儿,指着烧开水的大锅:“倒里头,让大家伙儿都见点儿荤腥” “别”蓝玉赶忙拦住: “臣来,臣自己来,别烫着殿下!” 蓝玉端着一小锅肉,边走还边吆喝: “你们这些杀才,今儿个算是有口福了,殿下自己都不舍得吃,先紧着你们...” ...... 朱雄英走到大锅旁边,拿起勺子搅了搅: “怎么这么稀?再打些肉来!” 说完冲着四周的禁军和蓝常两家的家丁: “都来,把盔摘了,一人盛一碗肉汤” 禁军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统一的看向廖傅。 蓝玉着人炖的肉汤放的有香料,味儿能飘出去老远,他们早就馋了。 朱雄英看着他们虽然很意动但是却没人动弹,不由的皱了皱眉:“甭看他,我才是殿下,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都来,不要拘束,靠我近点儿,大家伙围个圈儿” “诶!”有的胆子大的禁军,已经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憨: “还是殿下不嫌弃咱们这些大老粗!” “什么话!”朱雄英看着蹭过来的兵痞亲手给他盛了碗肉汤,又笑骂道: “皇爷爷以武立国,哪个瞧不起你们了?” “再说了,大明的将士谁有你们舒坦?军饷是全军最高,伙食是你们最好,在宫中当差,皇爷爷时不时还有赏赐” 说着不经意间还吐出一句脏话: “你们这些个杀才放屁都流油” “看我是个孩子就忽悠我?吃着香的喝辣着的还跑这来卖嘴” “都来!”骂完远远的喊了一声,朱雄英把勺子撂给了蓝家的厨师: “给大伙儿盛汤” 朱雄英看着慢慢聚拢过来的禁军,慢慢陷入了沉思: 这些人虽说长的都不甚好看,但是战力确实最强,全都是战场上杀过人的胡子兵,呼气儿中都带着血腥。 谁军帐里要是只有三五个人头,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虽说也有些勋贵子弟,像李景隆之类的是样子货,但是像他这种的太少了。 甚至傅让也是在边疆上杀过元兵的,勋贵之间更注重传承,他们的爹都明白这个道理,要想不成草包就得真刀真枪的历练。 不过这些最底层的兵来说,无一例外都是大老粗。 对于自己而言,一份些许的善待就能换来他们的善意,这些老兵虽说没什么文化,但是沙场经验却十分丰富...... 一旁的蓝玉和常家三兄弟也是一脸的赞赏看着朱雄英:天生的带兵种子。 正在这时候,之前被蓝玉派出去的几个家丁着急忙慌的跑了过来: “侯爷,咱们在头里发现了一头落单的山彘...” “嗯?”蓝玉眼睛一亮,扭头骂道: “懒货,咋不抬回来?” 回话的家丁苦着一张脸:“活的,怕不得有三四百斤,被胡三他们困到那了,再晚就跑了” “王八羔子”蓝玉嘴里骂骂咧咧: “啥都得爷去,你太阳你媳妇的时候咋不叫爷?” 走向朱雄英: “殿下,头里有头山彘...” ...... 等朱雄英他们赶过去,看见蓝玉的几个家仆爬上了一棵树,挑弄着这头山彘。 看见山彘要走,就往猪背上射一箭,山彘吃痛就重新回来对着有人的大树一个劲儿的猛拱。 看着眼前被众人戏耍的山彘,蓝玉罕见的露出一丝凝重: “殿下,看模样这是头老彘了,在钟山上个头这么大的可不常见” “这种老彘喜欢往松树上蹭,让松油粘到身上,一身的皮蹭的又硬又滑,您看这畜牲的背上,亮堂的泛着光” “弓箭落上去都扎不进,怕是拿刀砍也得滑下去” 接着洋洋得意的瞅了眼朱雄英: “不过碰上咱们,活该它倒霉” 说着扭头吩咐一声:“把咱的硬弓拿来” “殿下,这畜牲浑身只有一个破绽,嘿嘿,看咱的手段!” 说完把弓拉了个满月,低喝一声:“着!” 第91章 狩猎(4) 朱雄英看的清楚,这一箭晃晃悠悠的从这头山彘的鼻子穿了过去,插的极深,最后只有箭羽漏在外头,怕是整个大脑都射穿了! 山彘发出一声凄惨的叫声,猛地撺出去几步就倒在地上不动了,鼻子和嘴巴里往外汩汩的冒着鲜血。 蓝玉得意的拍了拍手: “抬回去” 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看着大树: “还不滚下来?一个畜牲都搞不定,净丢爷...咱的人” ...... 等朱雄英他们把这头山彘拾掇好,朱雄英估摸了一下,就算是带上蓝常两家的人。 这头山彘也足够每人分差不多六七两的肉,再带上一路打的山鸡野兔,算上军中带的干粮,差不多够吃了。 扭头吩咐道: “再支几口大锅!把肉给炖了” “大家伙儿敞开肚皮吃!” 说完从廖傅手里拿过一个饼子,盘着腿往地上一坐,学着他们把饼子放在火上烤了烤: “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哈哈,殿下好样的!” 这会儿这些兵痞也没有之前那么拘束了,也开始亲近的和朱雄英开些不重要的玩笑。 ...... “兜兜,来尝尝” 等肉熟了,蓝玉用筷子扎了一块儿递给了朱雄英,朱雄英把肉放在嘴边吹了吹,轻轻尝了一口,感觉不是那么烫了,递给了朱权。 朱权很乖,不过看着这些军中的汉子有些害怕。 所以朱雄英去哪他就跟到哪,最后朱雄英盘着腿儿坐下,他也学着朱雄英的样子盘着腿儿坐到朱雄英的身边。 “香不?” 朱权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小手捧着一方肉啃的香甜: “香” 他头顶上带着一顶六合帽,是朱雄英在城里的时候看他头顶光秃秃的,害怕着了风寒给他买的。 说着话,蓝玉又扎了一块递给了朱雄英,朱雄英尝了一口:怎么跟徐兴祖做的那么像,打死了几个卖盐的这是...齁死人! 不过招呼了半晌,自己也饿了,就合着干焦的饼子倒是吃的津津有味。 ...... 一行人正吃的热火朝天,蓝玉他们都是军中的骁将,随便讲些什么事情都能吸引人的注意,把氛围闹得热气腾腾。 突然朱雄英莫名的感觉有些不对劲,扭头看着朱权骑的那匹小马,已经瘫软的趴在了地上,腹部下渗出一些水迹...它竟然尿了! “御!”廖傅蹭的站了起来,直接拿着圆盾走到朱雄英身边。 “唰”这群军中的汉子听到军令,一眨眼的功夫就在朱雄英身边汇集成一道人墙。 “嗯?”蓝玉本来就在朱雄英身边坐着,这会儿站起身护在朱雄英身前: “那东西来了?” 廖傅面色凝重,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的密林:“恐怕是” “不应该啊!”蓝玉十分纳闷:虽然他之前叫的凶,但是他心里并不认为在京郊的栖霞山就能碰上老虎。 这山上每天都有不少樵夫还砍柴呐,没听说过呀! 再者说毕竟是带着皇长孙殿下,他们一行也没敢往里走的太远。 “钟山上还能有老虎?怎么应天府没收到信儿?从深山里出来的?咱们三四百人在这,这畜牲凭什么敢出来?饿狠了?” “娘的!”廖傅这会儿汗都下来了,老虎的速度极快,要是不注意让窜出来,别说伤到两位殿下,就是吓到了,他也是诛九族的罪。 听着蓝玉在这打岔,说话有些不过脑子,没好气的敷衍: “你问我我问谁?我是它爹?” 扭头喝道: “放铳!” “别!”蓝玉也没计较,只是眯着眼看着密林阻拦道: “不能放铳,得把它打下来,不然下山一路都得防着它” 蓝玉直接接过了指挥,指着前方被草木覆盖的密林: “投枪!” “引弓!” 三百多人,还都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不论是蓝玉还是廖傅,都不担心这头老虎,尤其是蓝玉,只要军械够用,自己一个人都敢和这种畜牲斗一斗。 只是这种畜牲太凶,怕吓着朱雄英或者朱权。 “嗷...”站在常茂的旁边,朱雄英顺着众人的腿缝,依稀间看到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闪着杀气的盯着自己或者是自己身边的朱权。 轻轻拉着朱权的小手: “兜兜,别怕” 朱权有些哆嗦,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不住的往脸颊上流淌,赫赫有名的宁王现在毕竟现在才五岁,他吓坏了。 等第一轮的投枪射过去,那只老虎有了反应,蓝玉眼睛一眯: “看到你了” 直接射出手里的箭,箭头上的风带下来几片树叶直接钉在了老虎的眼窝里。 既然碰上了,他就想给殿下弄一个大氅。 “它跑不远,追!” “呜...呜...呜” 三四十个兵痞呼啸着追了出去,剩下的还在朱雄英四周保护着。 他们都是腿儿着,上山的时候,除了朱权骑了一匹跟狗差不多的小矮马,他们的马都放在了山下。 不过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回来了,几个人还抬着一头十分瘦弱的老虎。 蓝玉走了一路骂了一路,常茂手快,追上去直接一槊掷出去,把这头老虎捅了个透心凉: “娘的,多好的一张皮子,本来能做个大氅,现在咧着大窟窿,只能弄几条围脖了,老子...老子真想把你的皮扒下来补上...” 常茂一直陪着小心:“老舅,我是你亲外甥...不至于...嘿嘿...不至于” 看见鲜血淋漓的老虎尸体,朱权哭丧着小脸,用力的抓住朱雄英的衣摆:“英儿哥,我怕!” “不怕”掏出帕子擦了擦朱权脸上的泪,严肃的看着他: “一头畜牲而已,兜兜你记住,作为朱家的子孙,永远不要再说害怕两个字!” “因为皇爷爷丢不起那个人,父亲也丢不起那个人,二叔、三叔、四叔、五叔同样丢不起那个人” “他们都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你将来也要是!” “记住了不?” “嗯...” 接着吩咐人把这头老虎的獠牙给拔了下来,就着清水冲了下上面的血迹,从内衬上撕了一个布条。 在虎牙上打了个眼穿了进去,轻轻的系在朱权的脖子上: “以后再害怕,记得看看这个,想想老虎多厉害,都让咱们弄死了,还有什么值得咱爷们害怕的?” 第92章 散财童子 不过这头老虎的肉大家伙儿倒是没动,蓝玉亲自下的令,说是要送进宫让皇上和太子爷尝个新鲜。 尤其是底下那一秃噜,掺上人参枸杞鹿茸泡酒喝最好,来上一杯眼睛能红大半夜。 下山的时候朱权一直紧紧拉着朱雄英的衣摆不肯放手,刚才死虎的眼睛冷不防的瞪了他一眼,把他吓得够呛。 他骑的那匹小马也惊了,怎么打都不动唤。 朱雄英说找个人背着他,他也执意不肯,迈着小短腿跟在朱雄英身边。 蓝玉走着还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山,十分遗憾的说道: “要是能碰上头熊罴就好了,太子爷最得意熊掌...” 说完暗暗看了眼几人背着的老虎:不过这也够交差了... 朱雄英默默的听着:到哪都惦记着父亲,蓝玉这人呐,能打是真能打,嚣张是真嚣张,不过忠心也是真忠心... 等到了山下,因为朱权不想坐车。 领了各自的战马之后,朱雄英就着人把朱权给抱上自己那匹踏雪,他腿太短,够不着马镫,朱雄英就一只手把他搂在怀里,两人一骑的慢慢走马。 正在这时,常茂打马慢慢蹭到了廖傅的身边: “老廖啊,你说做臣子的最重要的是什么?” 说完不等廖傅接话,自顾自的说道: “公爷我琢磨着是本分,你说呢?” “嗯?”廖傅一愣: “末将不太明白,请郑国公示下!” 常茂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些劝诫: “这人呐,还是不要太自作聪明的好!” “这次也就算了,要是再有下次,就算公爷我不说什么,怕是皇上和太子爷也饶不了你...” “驾...”说完也不等廖傅说话,直接打马就走了。 廖傅脸上开始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这会儿天色已经临近黄昏,蓝玉等人就一路把朱雄英送回了宫门口,想趁着宫门还没落钥的空当进去给朱标见礼。 结果被秦无用挡在了外头: “郑国公、永昌侯、还有二位将军,太子爷有令,今儿个乏了,就不见你们几位了,请几位回吧” “嗯...”蓝玉琢磨了一下: “成,那咱几个就先走了,记得替咱爷们向太子爷带好儿” 几人牵着马出宫回府的时候,常茂想了想,看着蓝玉问道: “老舅,廖傅那...会不会是咱们多心了?我看他也不像是装的...” 蓝玉呲了呲牙: “多什么心!咱十四岁就跟着你爹打仗,这套把戏都是咱玩烂了的...” “满山都是猎物,他怎么不着人打几只?非要让手底下人就着热汤啃干馍馍?” “不就是惦记着卖给殿下一个人情,好让殿下记住他...” 常森忍不住插嘴: “就算是这么着,可那毕竟也让殿下得了士卒的拥戴不是吗?” “是啊”蓝玉倒是不否认,只是接茬说道: “只是这东西不是他该操心的,更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利用殿下” “臣子要有臣子的本分...” “今儿个这件事儿要是殿下接不住,你们知道会...嗯?” 说着瞥了眼常茂,自言自语道: “皇长孙殿下带人围猎,就让手底下人就着热水吃干粮?传出去了让旁人怎么看?” “哼”蓝玉又冷笑一声,脸上带着森然: “不管他是真傻也好,还是装傻也罢,再这么不晓事,咱就跟太子讨个令旨,编入前锋营让他战死!” ...... 朱雄英先把朱权送回了杨妃宫里,又打道往勤政殿走去。 头前走着,身后跟着廖傅。 风送人语,今儿个常茂对廖傅说的话他也听见了,只是当时没有什么反应罢了。 想了想不禁一叹:有个强大的外家就是好,有什么不好办的差事,有什么不好说的话,不用吱声就有人给办的明明白白。 只是外戚尾大不掉也不好,就像前汉的那些位。 没当皇帝前要借舅舅的光,当了皇帝之后就要和舅舅抢权斗法,何苦呢! 想到这扭头看向廖傅: “大舅这个人心直口快,不过也没什么坏心思,有什么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廖傅嘴唇翕动两下,像是有些委屈: “末...末将省的” 朱雄英默默一叹:人心难测啊,自己毕竟还没有皇爷爷和父亲那样的眼光。 这个廖傅究竟是逢迎上意还是真的老实的没想到这一层,他也猜不透。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听说你还有个上了岁数的瞎眼老娘住在乡下?” “是”廖傅答应一声,接着有些好奇的问道: “殿下...怎么知道?” “哈哈”朱雄英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发挥自己散财童子的本事: “你虽说在宫里当差,俸禄也不算低,但是城里的宅子多半还买不起吧?” 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宝钞递过去: “拿着吧,虽然不多,但让你在西城买个清净点儿的小院应当是够了” 说完摇摇头: “我也是孝子,自然会对你们这些孝子高看一眼” “把你老娘接进城里,伺候的时候也方便,也用不着你来来回回的往城外奔波了” “如此,也不算辜负我的一番苦心...” “末将...”廖傅的眼睛当时就红了,直接双膝跪在地上: “末将卑贱之人,竟劳殿下如此惦记,真是...” “哐哐哐” 说着,结结实实的给朱雄英磕了几个响头。 “好了好了,你看你,平白的生分了”朱雄英把廖傅扶起来: “大大方方的去办!就说是我赏下的,想来没人敢卖嘴!” “要是谁眼红了,让他来找我打官司!” “是...” 朱雄英摆了摆手:“办差去吧” ...... 等廖傅走远了,朱雄英一叹: 得亏我爷爷是朱元璋啊,换了旁人当皇帝,我要这么跟大内的禁军套近乎... 怔怔的看着廖傅的背影: “此人到底有几分真心?” 而这个时候的朱元璋正在勤政殿,一边批着折子,一边听着一名大胡子禁军的禀报。 如果朱雄英在这里,一定可以认得出来就是那个最先到他身边蹭肉汤的大胡子。 朱元璋一直面无表情的听着大胡子把今天的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楚。 连听到蓝玉用家丁和禁军比对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直到听到最后朱雄英教导朱权的话,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第93章 李邾 “不错,这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随咱!” “嘿嘿”大胡子笑了笑: “要咱说也是,小主子虽说年龄小,可这心气儿和手段比上位当年强多啦...” 朱元璋挑了挑眉毛: “屁话,那是咱孙子” “你呀”说完又用手指头点了点大胡子,有些怅然若失: “凭你的功劳,在外头妥妥升千户...走走路子任个偏将也是够的,非要在咱这当个大头兵...” 一听这话,大胡子急了: “咱哪也不去,上位在哪咱就在哪” “咱娘说人不是畜牲,得懂恩情,咱的命就是上位把咱从死人堆儿里拉回来的” 说着仍自犟道: “要是有人...咱还得给上位挡刀!” 说完小心的看了眼朱元璋: “咱也知足,咱住在宫里,吃住都不要钱,吃的喝的比打仗那会儿不知道好了多少” “顿顿有肉有酒,咱吃了睡睡了吃,这些年都胖了好几斤!” “等将来咱老了,上位用不上咱了,咱就趴到城外乱葬岗等死...” “娘的,小兔崽子”朱元璋直接骂出来: “又他娘的提这事儿,咱管着整个天下,还管不了你一口吃喝?” “等你老了咱养着你,咱死了也有咱的标儿和大孙养你!” “再他娘的胡咧咧,咱割了你的舌头” “嘿嘿”大胡子讪笑一声。 朱元璋闭上眼,接着问道: “自打驴牌寨就跟咱的老兄弟...除了你还剩下谁了?” “唉”大胡子叹了一口气,眼中的精光消失了: “不多了,都在京里,带咱是四个” “刘四脚筋被挑了,现在不拄拐走不了道” “郑麻子...脑袋壳子被掀了半边,现在躺在床上就吃饭知道张嘴,跟个死人差球不多” “王光腚也不成了,前些时候咱出城看过他,只有进气儿没有出气儿,瞅那模样也就这几天的功夫了” “唉”朱元璋闭上眼沉默了好久: “咱忙,走的时候你去送送,替咱上柱香” ...... 朱雄英进来的时候,看见朱元璋身边还站着那个打猎时候蹭肉汤的大胡子,不由的有些奇怪。 “孙儿见过皇爷爷” 朱元璋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扯出一个笑容:“来,过来” 朱雄英微微诧异的看了大胡子一眼:这汉子到底什么身份,老爷子明摆着要说悄悄话,这大胡子也不走,老爷子也不屏退。 这么不见外的吗? “今儿个打猎都有啥想法,跟咱说说” “嗯...”朱雄英沉默半晌吐出来一句话: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接着脸上明显带着沮丧: “今儿个才三百来人,孙儿就差点儿让大伙儿吃不上饭,这还是钟山上啥猎物都不缺,将来真要是...” “孙儿实在是佩服皇爷爷,当年几十万的大军,粮草转运得是多难的一件事儿” “嗯”朱元璋点点头: “你能悟出这点儿道理,不枉咱的一番栽培” “当年陈友谅就栽到这个粮字上了” “还有”朱元璋顿了下: “你今儿个教老十七说的话,咱也知道,咱很高兴,非常高兴...” “还有个事儿,这几天让你爹带着你出去转转” “去溧阳看看,也不远,是时候让你真正看看老百姓过得都是啥日子了...” “明儿个就去” ...... 锦衣卫,诏狱。 远远的望去,大门上的狴犴浮雕张开血盆大口瞪着牢门口进进出出的番子。 恐怖阴森的氛围笼罩整个牢房,墙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在四周火把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恐怖。 随时都充斥着不似人的惨叫,受刑犯人身上的血滴啦滴啦的流淌到地上,让地砖都呈现一种不正常的暗红色。 就是在这么充斥着血腥味和惨叫声的环境下,有个官员竟然旁若无人的趴在四方桌上大吃大喝。 毛骧夹起来一片儿血红的香肠,若无其事的放在嘴里。 嚼了两口又拈起一旁的酒盅滋儿啦的喝了一口,显得颇为享受。 又吃了两口菜,毛骧端起酒盅慢慢站起身,走到一个行刑椅旁边,看着坐在上边的人。 就是那个李邾,贪了一千石粮食,让一村子几十户的百姓都没有了口粮,要是不告御状,活活冻死饿死在冬天就是眼前的事儿。 这个李邾纠集了一帮乡村恶霸,对百姓动辄打骂,十分的嚣张。 长的也是十分的健硕,一脸的横肉,长长的胡须可以滴拉到腹部,挡住了浓密的护胸毛。 只是现在身处在锦衣卫的诏狱中,他和他的那伙儿恶霸同伴不复之前对待百姓时的趾高气昂,浑身哆哩哆嗦的看着毛骧,身上传过来一股腥臊味儿。 恶人还需恶人磨! 毛骧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就是李邾?” “渍渍渍,胆敢以身试法,坏了陛下的大明律,爷还以为你有个三头六臂呐?” “也是这么一副怂样儿!” “渍渍渍”毛骧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脑袋上的疤痕: “瞅瞅,就是因为你,爷差点儿掉了脑袋” “就算不说爷,就凭你祸害那么多的百姓,你就该死!” 把酒盅放到这个人的嘴边儿: “来,爷赏你的,尝一口!” 李邾瞅了一眼毛骧,哆哩哆嗦的把嘴就到酒盅上。 谁知道毛骧直接把这盅酒泼到了李邾的眼睛上。 “啊...”听着李邾不似人一般的惨叫,毛骧咬了咬牙: “真敢喝?” 伸手撑开了李邾的眼皮扭头吩咐道: “蒋瓛,去拿一壶酒,给这个李邾...哦不...给咱们李粮长、李大人洗洗眼睛...” “是,都堂” “嘿嘿”说完又森然的看着李邾: “你说你一个连官儿都不是的东西,咱爷们算是够照顾你了吧?” “陛下说要让把你凌迟处死,所以咱爷们给你带回来之后,连鞭子都没抽...” 摸着李邾的胸膛: “得留着好肉一片一片的往下割呀...” 指着旁边挂着的刑具: “好好看看,那些剥皮的刀、水煮的锅、涮洗的铁刷子、油煎的铁板” “一样都没给你用!” “过几天到了阴曹地府,可别说爷们没关照你...” 说完看着李邾惨败的脸色:“害怕不?” “嗯嗯嗯...”李邾一脸的恐惧,像是捣蒜似的点着头。 “嘿嘿”毛骧狰狞的一笑: “害怕就对了,爷们在勤政殿那会儿比你还害怕...” “放心,在你上刑场之前,爷会把这些害怕,一件不少,不重样的都还给你!” 第94章 其乐无穷 翌日一早,坤宁宫。 朱元璋坐在上首,呲喽一口粥,瞄了一眼朱标: “吃完饭你拾掇拾掇,带着咱大孙去溧阳一趟” 朱标沉默了半晌:老爷子支开他的意思他门儿清。 前些时候缇骑四处,远的不说,京畿附近的一些锦衣卫陆陆续续押送人犯都回京了,再象征性的审一审就要开刀问斩了。 老爷子把他支走杀人好顺手...也有顾虑他名声的意思,粗糙的给他开一个不在场证明。 不过朱雄英却一呆:马上就要杀人了再给儿子支出去,糊弄人也不能这么糊弄啊,这活儿办的是不是太糙了点儿? 想到这就听到朱标那边已经回话了。 “是”朱标又想了想: “不知儿臣去溧阳有何事要办” “跟咱对迷糊不是?”朱元璋一瞪眼: “少给咱逗闷子” “去了爱干啥干啥” “你不是喜欢吃吗?到了溧阳甩开腮帮子吃!” “要是有能耐,就算把城头上的砖啃下来一块儿,咱自己花钱修,也不朝你伸手” “反正京城别回来” “名头随便选一个,督办漕运、督办秋收、督办军粮...都成” “唉”看朱元璋把话说透,朱标叹了一口气: “父皇,去年胡逆案勾连了一万多人,全天下的官绅百姓弦子都崩着,值此之时再开大案,殊为不妥呀” “再说了,万寿节也快到了,普天同庆之时大开杀戒...” “大案?”朱元璋嘴里喝着粥,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哪个跟你说是大案了?” “案犯捎带家眷也才不到一千人!” 说着有些不满的咂了咂嘴,狠狠的咬着牙: “没时间了,不快点儿等到时候万寿节...就要大赦天下,所以咱就从速办理了,不然细萝筛子涮一涮,那些个混账谁都逃不了” “嗯,这么少?”朱标一愣,随即轻松下来,心里开始琢磨:这不算事!孤到溧阳吃点儿啥呢? 还吃鱼?不能在京城吃鱼出去还吃鱼呀...可除了鱼还有啥好吃的呢? 朱雄英看着他爹和老爷子的对话,真的感觉自己简直连父亲的后背都看不着啊: 父亲是一个聪明人,有自己独特的事君智慧,在父亲的精细把控下,和老爷子有种默契,虽说班底都差不多,但是还是有分工的。 父亲负责常务,老爷子负责大事,对于这种皇上点名的案子,老爷子没有下旨让他协同帮办,他也就聪明的没有往里掺和。 不该办的事儿从不僭越,给老爷子一种君权,始终都是无上的感觉。 所以锦衣卫办案的时候,他问都没问,估摸着想着到时候看看案情的发展。 案子太大的情况下再酌情求个恩典,以至于到了现在连案子的整个情况是两眼一抹黑。 想到这,朱雄英真的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草包啊! 朱雄英叹了口气:皇爷爷这种皇帝,换个旁的太子,俩人儿还真不一定能尿到一个壶里。 处处留心皆学问呀,等啥时候自己能把父亲的手艺学精了,也就可以在大明横着走了。 朱标本来就已经放松开始琢磨自己吃啥了:老爷子杀这点儿人不算大事,再者说了,那些劣绅自己也不干净,砍到头上丢了命的也不亏。 可看到儿子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朱标不由的又犯了嘀咕: 要不...孤再劝劝?要不然这小子跟他皇爷爷学会了,将来碰上啥事儿就知道拎着刀杀,那可怎么得了! 对于这些人的生死而言,他更看重的是儿子的培养! “对,就这么办!”朱标想了想,越发觉得自己是对的: “父皇,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 “哎呀!”朱元璋放下筷子一拍大腿,伸手朝靴子上摸去: “小兔崽子,咱刚才嘚吧嘚说了半天,你全当放屁听响儿了?” 说着话就要站起来,他一向没什么耐心。 马皇后撇了一眼朱元璋,给朱元璋夹了一块萝卜放在碗里:“吃菜” “哼”朱元璋咬了咬后槽牙瞪着老太太又重新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折子甩给朱标: “你看看!” “咱设立这个粮长、里长啊,虽说押运税粮使唤了他们,朝廷沾了他们点儿便宜...” “但自洪武四年开始,咱对这些人的恩典也不可谓不厚重,连砍头流放的罪到他们这,咱也给换成打板子...他们哪一个不是上杆子求着咱当这个甲长、粮长?” “可这些个混账,仗着咱的名义在乡里乱收粮食,看看,光嘉定一地,这些个混账竟然敢巧立名目,收十八种税钱...什么本脚钱、均需钱、船米脚米钱...” “要不是南方富裕,百姓收成好,饥一顿饱一顿的糊弄,早他娘的反了!” “唉,标儿啊!”说完又犹自一叹: “你不就是担心杀士绅名声不好吗?” “你放心的去溧阳玩儿几天,这些骂名爹来担!” “哦对,带咱大孙去地里看看,让他看看百姓们都是怎么种地的!” 朱标动了动嘴唇: “多谢父皇” ...... 溧阳也是应天府的治下,离得不远,也不算近,近三百多里的路程。 坐马车差不多得有个大半天的功夫。 朱标是微服私访的,按他的意思,真要是准备把自己从这件事儿上择出来,那就不能做的太现眼。 明目张胆的出京那不就是摆明了躲事儿的吗? 而像这种微服私访,等大明的天下臣等传出去一些小道消息,再慢慢的传开: 洪武皇帝杀人的时候,太子爷为什么不劝阻? 哦...原来太子早就不在京! “微服私访嘛,谁知道孤是啥时候出京的?” 朱雄英翻翻白眼,连这么个小事儿也能联系到帝王心术: “父亲,你想这么多,累不累!” “哈哈”朱标去了心事,极为开心: “你懂的什么,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矣...” 第95章 掀了春和宫 因为去的地方不远,所以随行的兵马也只有六百,如果碰上什么临时状况,这六百人足够差遣了。 出了京城的范围,朱雄英却发现外出的百姓比京城的百姓少了一份热闹,多了一些祥和。 官道两边第二茬的稻谷被穗子压弯了腰。 官道上一些背着锄头和镰刀的百姓慢悠悠的晃着。 有些看着稍微富裕的人家还赶着一头黄牛,家里的小孩子跟着后头捡着牛粪。 朱雄英趴在马车窗口上瞅着,一副十分感兴趣的样子: “哇,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真是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呀!” 朱标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听见这话头也没抬: “要不孤把你放下去跟着拾牛粪?” 朱雄英张了张嘴:这当爹的,咋这么不拾逗呢! 讪讪的笑了笑: “那还是不要了” “你皇爷爷说了”朱标接着又说道: “让你看看种地,看看京城外的百姓是怎么过活的!” 说到这朱标把书放下,伸了个懒腰: “不过孤觉得,看的再多,不如自己经手一遍” “等到了溧阳,孤给你找个地儿,你先耕二亩田再说” 今日风清日朗,朱标十分高兴,起了逗他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就饶有兴致的看着朱雄英,看他怎么接。 谁知道朱雄英马上兴致勃勃的掀开车帘子,冲着外边骑马的傅让吆喝: “傅让,传太子爷的令旨,就说太子爷让他儿子种地” “去,找个地方,这二亩耕不完,我就不回京城了!” “这...”傅让一脸难色,不知道怎么回:太子爷这什么... “小兔崽子!”朱标骂了一声,冲傅让摆摆手:“下去” “是”傅让如释重负。 朱标瞪着眼看了朱雄英半晌,咬了咬牙,眼神中闪烁着危险: “你真想种地?” 朱雄英一脸的兴奋:“儿子甘之若饴!” “嗯?”朱标突然有些不会了: “为何?” 朱雄英一拍大腿,把手摊开:“父亲想呀,等儿子耕完地,恐怕手上也起了茧子、血泡” “儿子估摸着,到时候筷子都拿不起来了,甚至连路都走不动了“ “怎么办呢?那就只能回京让皇爷爷喂我吃饭了!” 说完还是一副遗憾的样子: “地儿子倒是能种,不过将来皇爷爷要掀了春和宫的屋顶子儿子就没办法了” “小兔崽子...” ...... 一路上闹着走着,等一行人大车小辆行至溧阳,已经临近黄昏了。 傅让慢慢蹭到车旁,陪着小心: “爷,前头就到溧阳了,您看是先找个地方歇歇乏儿还是...” “嗯?到地儿了?”朱标揉了揉朦胧的眼,掀开身上的毯子慢慢坐起身。 扭头拍了拍朱雄英:“下车” “啊?到了?”朱雄英睁开眼睛看看四周,跟着朱标下了车。 朱标活动一下脖子,扭头看着傅让: “传下去,孤此来微服出巡,暂不要惊动地方,让人分批入城” 说完一把牵住朱雄英的手头前走去: “你带二十人,跟孤先一步入城,看一看再说” ...... “傅让啊,你说这城里有什么好去处没有?” 一身便服的朱标走在溧阳的大街上,尽管他十分有兴致,不过这会儿已经临近黄昏了,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了,连带着摆摊做买卖的人都少了。 不过街两边儿都门脸儿还开着门,有着一两个主顾。 “好去处?”傅让抬头看看前方不远的青楼:在他想来,除了青楼和沙场,哪里还有好去处! 不过想到朱标的身份,不由得又打了个寒颤,劝谏道: “爷,天色就要晚了,您看是不是先住下,明日再...?“ 傅让看了看天色,有些担忧的问道。 朱标还是兴致不减: “看看嘛,有甚打紧?” 说完看向旁边的一家药材铺。 这家药材铺子门脸有些小...十分的小,看着有些破落不堪,门口杆子上挂的招子显得有些破旧。 匾额和门框也是一副被岁月侵蚀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却十分的干净,显然是有人每天擦拭的结果。 匾额上的字用的是隶书所写,看的出来这家的主人倒是有些底子:济世堂! 两边的门框上挂着两块掉了漆的木板,上边写着一副对联: 唯愿世间人无病! 宁可架上药生尘!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庙小有真佛,倒是有几分风骨” “不错,看看去” 说完迈步就走了进去。 朱雄英在后头撇撇嘴:真是没话找话,现在哪家药铺不是写的这个? 进门之后,给朱雄英的第一感觉就是不大,小小的空间摆的满满当当。 第二个感觉就是干净,桌椅、药架、药匣甚至地面上也被擦的一尘不染。 如果要论干净程度,宫里不过也就这样。 朱雄英打眼望去,瞅见一位老者,看模样应该有个六旬上下,蓝色粗布衣裳。 清瘦的面容目光平和,不时的捋上一把洁白的山羊胡,看着倒是慈眉善目。 他正借着外边黄昏点点的光亮,拿着一本医书在看,不时的端起手边的茶碗喝上一口。 搭配上他身后的整墙的药匣和身旁的药罐,一副清幽古朴的气息传来。 看见朱标一行进了屋,那老者赶忙放下手中的医书,迈步迎了上来拱拱手: “几位,小老儿有礼了” 说完一摊手,指着旁边的椅子: “请上座” 又冲着后堂吆喝一声: “灵儿,沏壶茶来” 朱雄英撇撇嘴:看这老家伙这么热情,想来生意不怎么好... 闻着满屋子的药香,朱雄英在屋子里四处乱看。 正在这时,朱雄英眼前一亮:从后堂进来了一个姑娘。 看上去年纪也不过十一二岁,乌黑浓密的秀发被束发绳简单的绑着披散在背后,肤如玉吹弹可破,眸子好似一汪清泉,看一眼就沉醉了温柔。 有种南方少女特有的皓婉与柔情。 “这位少爷,您喝茶” 说完冲着朱雄英莞尔一笑,修长的手指映着茶叶的绿波。 这一刻朱雄英仿佛看到了踏浪而来的轻舟与柔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姑娘也是一身的粗布打扮,看上去十分干练。 “咳咳...”朱标咳嗽两声,看向药材铺的掌柜: “老先生近来生意如何呀?” 老掌柜倒是淡然一笑: “温饱而已...” “老朽都这般岁数了,也不甚看重这些黄白之物...” 说完有扭头看了眼旁边的孙女: “只愿我大明少些罹病之人罢了” ...... 第96章 卓耿 朱标听的肃然起敬:不管这郎中医术如何,单单这份医德就盖过了大多数的郎中。 拱拱手: “老丈果然杏林仁心,某家钦佩...” 朱雄英翻翻眼睛瞅瞅他爹: 用得着这么大动静嘛...这种不要钱的罗圈话,要想听我能给你说一箩筐! 朱标则不然,在他想来,铺子开在这个地方,虽说人员密集混杂,但大多是些苦哈哈卖力气的穷苦百姓。 这些人身上也没什么银子可以赚,想黑着心多收些,人家也没有,弄不好很多时候自己还得往里头贴补。 最多也就是混口饭吃。 正想着,对面的老者言归正传,端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又对朱标做了个请茶的动作: “不知这位贵人要抓些什么药,可有方子?” “或是把脉针灸?老朽也还擅长...” “呵呵”朱标笑了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他就是四处转转,兴致来了走到哪算哪,他既不抓药,也不把脉,但人家问了,他脸上也丝毫不见尴尬。 端起茶盏摇着头轻轻吹了一口气,看见茶盏里的茶叶都是粗沫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又把茶盏放下。 “哦...是这样!”他本来想实话实说,说就过来歇歇,一会儿走的时候随便买点儿什么糊弄糊弄就得了。 但现在看到人家这么热情,又是上茶又是请座,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他毕竟不是朱元璋,做不出那种光问不买的事儿。 扭头看了看身边的朱雄英: “犬子...哦不...” 又看了眼身后的傅让: 是某家这个侍卫,最近身子不大爽利” 一指傅让解释道: “他太贪嘴,什么都吃,最近啊有些食欲不佳...那个...嗯...开些开胃消食的方子即可” “嗯?”傅让有些纳闷,疑惑都写在脸上:我这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太子爷这... “嗯?”朱标挑了挑眉毛,看着傅让。 “嗯?哦哦!”傅让突然大梦初醒:太子爷说哪疼就哪疼呗... 一手捂住心口: “咱肚儿疼...” 一副诙谐的样子,倒是惹得老头的孙女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她是个勤快的,这会儿上完茶就拿起抹布擦了起来本来就十分干净的桌子。 朱标却单手扶额:“真笨!” 药铺的老者倒是看出了他们的尴尬,爽朗的一笑,显得十分豁达: “哈哈,贵人可是走累了歇脚?” “无妨无妨...” “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贵人歇息一二便是,老朽无碍、无碍的...” 说着,又看了看傅让和李景隆等人,对孙女交代: “灵儿,给站着的诸位也搬把椅子来” 倒是老人的孙女显得略微有几分沮丧:这些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万一有什么疑难杂症需要...爷爷的医术她是知道的。 也能改变一下自家窘迫的现状... 不过她是个善良的姑娘,人家没病也不能为了挣钱盼着人家... “少爷喝茶”是以给傅让他们搬过椅子后,又拿起茶壶给给朱雄英和爷爷重新添了茶水,就俏生生的站在老人身后。 傅让等人看着朱标的脸色,朱标微微颔首示意后,才沾了半边儿屁股坐到椅子上。 看着老人身后的姑娘,朱标脸上的赞赏一闪而过:这个小姑娘不错,不自是,故彰。小小年纪却能是非分明,真是不错。 又撇了一眼朱雄英,对着老人道: “如此,某家就叨扰了” 接着又与老者攀谈起来。 这老人极为健谈,年轻时候是个赤脚郎中,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一身的见识杂乱且博学,说到什么都能接上两嘴。 听着朱标和老人的谈话,朱雄英也弄明白了,这个老人名字叫卓耿,今年五十有九,膝下两子。 长子早年死于战乱,次子是个军户,还是个把总,不过也战死了,死于之前北疆王保保扣边。 现如今只和一个年方十一的孙女相依为命。 朱标看着旁边的卓耿沉思: 这老爷子是个厚道人,药价比京城的药铺便宜了近三分还不止。 不过就算不说这个铺子,溧阳城里的药价比京城也要低上两分。 “唉”朱标叹了口气:京城居,大不易呀。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完全黑了,这让朱标起了告辞的心思,站起身拱拱手,刚要说话。 外边进来一群面色黝黑的汉子,看着有七八个人,他们进来之后让小小的屋子显得更加拥挤了。 这几位的打扮也不同于中原的人:外边披了一件斗篷模样的羊毛毡子,靠膝的下摆还有续上的流苏长穗。 内里穿了一件纯黑露着右边胳膊的大襟衣,左耳朵上还挂着一个蜜蜡吊坠,在油灯的照耀下闪着橙黄色的微光。 最让人奇怪的这些人看年龄已经在三十岁上下,颔下的胡须却刮得干干净净。 看见这群人进来,傅让他们赶紧站起身护在朱标和朱雄英面前,伸手入怀戒备的看着他们。 外边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也隐隐的包围了上来。 这么大的阵仗倒是把进来的这一伙儿外乡人吓得够呛,为首的一人连连摆手,说着不太熟练的官话: “不要...不要担心,我们不是...坏人” “我们是...彝家人...从云南来...卖药材的” 说完咧着嘴憨厚的一笑,倒是让朱雄英心神一振: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笑容了! “卖药材?”朱标有些纳闷,看了看他们挑着的担子和门外的推车上满当当的中药: “跑这么远卖药材?” “再说了,卖药材也该去京城啊?京城的药价,应该更能卖一个好价格!” 想了想,朱标突然勃然大怒:难道京城里头官商勾结,扰乱市场,刻意压低药价?致使百姓... 云南刚刚归附,正是广布恩泽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丑闻,人家满怀诚意的做买卖,胆敢如此怠慢? 想到这,朱标赶忙问道:“可是京城药价不公?” “不是不是..”为首的汉子摆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我们是和我们的首领一起向...皇帝朝贡的,从云南...走了快...三个月了” “只是...”为首的汉子有些难以启齿,停顿了半天才说到。 朱雄英听着他们不太熟练的官话,总结了半晌终于明白了:他们是来朝贡的队伍。 只是朝贡的中途又捎带着卖些当地的特产补贴本族所用,或者物物交换也是可以的。 到了京城后,既觉得在京城做买卖被皇爷爷发现不好意思,显得朝贡之心不诚,又怕皇爷爷再看上这些捎带的药材,强行让他们一并朝贡。 第97章 劫富济贫 “渍渍渍”朱雄英暗叹一声:哪个番邦来朝贡不是想方设法的又是虚报人数又是哭穷卖惨,以期望更多的赏赐来占朝廷的便宜。 像这些彝族的汉子这样的倒腾个买卖还得藏着掖着的倒是少见,云南民风淳朴果然不假。 想到这就听到那个汉子犹自解释道: “不过我们给皇帝朝贡的...比这里的药材要多的多...成色比这里的也要好” 听到这话,朱标也是哑然失笑: “一路行来,路过蜀地、贵州,尔等为何不将这些药材出手?非要一路沉甸甸的挑到溧阳?” “嘿嘿”为首的汉子更不好意思了: “他们...那里都不缺药材,我们想到这边...可以卖个更好点的价钱...” “哈哈”朱标一笑:“你这么想是对的!多在京城停留一二,看上有什么好的东西直接向皇上开口,吾皇英明神武,会同意的” “这样吧”朱标沉吟一二: “我给你写个条子,知道惠民药局不?” “你们的药材可以卖给他们,有了我这一张条子,相信他们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价钱!” “真的吗?”为首的汉子倒是十分激动,如果可以的话,他们也不乐意满大街的挑着担子买卖,万一碰上一个奸商... “那可真的是碰见...贵人了!” “父亲”朱雄英扯了扯朱标的袖子,向正趴在板车上瞅的仔细的卓耿使了个眼色: “人家还没说话呢!” 这时候卓耿慢慢直起身,颇为遗憾的说道: “真是好物件,咱们这边的水土可长不出这样的药材” “不过老朽可买不起这么多...” “那怕什么!”朱雄英大包大揽,一指朱标: “留下三成,我爹掏钱!” “嗯?”朱标扭头看向朱雄英,眼神中带着茫然,健谈如他也是嘴唇翕动了半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有些措手不及:孤这是被儿子坑了? 整个房间有那么一瞬间的宁静,最后还是卓耿摆摆手,解围道: “那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老朽与诸位投缘不假,但若是要老朽受贵人如此大的恩惠,老朽却宁死不能!” 朱雄英往前走了两步,目光有些逼人,连那些彝家的精壮汉子都有些被朱雄英的气势压倒,微微往后退了两步。 “老丈此言差矣!” “不说我等在此叨扰许久,扰了老丈的清净...” 卓老头连连摆手推脱道:“不碍事,不碍事,那也不能,那也不能...” 朱雄英身上的气势更加迫人,眼睛滴溜溜的瞪着他: “留下这些药材,你是为了自己吗?” “错!” “是为了那些无钱看病治伤的穷苦百姓们!” “难道那些无钱看病的百姓来了你就不抓药与他们了?” “这些药材,是为了保住我大明的医者仁心,是为了普渡众生,是为了达济天下!” 接着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常言道,上医医国呀” 卓耿有些哑口无言:这都不挨着... 最后朱雄英在朱标呆滞的目光下把手伸进了他的衣襟,掏出一锭宝钞,对着彝族的汉子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卸货,三成!” 卓耿赶忙拦住:“这这这...不成不成” 最后还是朱标反应过来,余光撇见了旁边的小姑娘,心里了然几分,狠狠的瞪了一眼朱雄英,冲着卓耿说道: “收下吧,犬子顽劣,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心意...” “不成不成...” “唉”朱标叹了一口气,把宝钞强行塞到了卓耿的手中:“某家还要在溧阳住上几日,将来不免还要叨扰,这些就算我等请脉的诊金吧” “这如何使得,就算是诊金也用不了这么多!”卓耿还是连连拒绝。 最后在一番拉扯中,卓耿终于同意了,但是他明确表示,这些药材是给没钱看病的百姓预备的义诊,不收一文。 美其名曰给朱标积攒阴德。 ...... 出了药铺的门口,天色已经完全黑了,朱标扭头看向傅让: “有什么吃的?” “呃...”傅让纠结了一会:“爷,头里有个羊汤的摊子,要不咱带些回客栈?” “羊汤?”朱标沉吟之后叹了口气: “唉,对付一口吧...” “多放羊肉!” ...... 等吃过了饭,坐在客栈的床上,朱标想着药铺发生的事,陷入了沉思又气又笑: 臭小子,占孤的便宜,怕是不知道什么是老虎的腚!也不想想,几十年来在大明谁能占着孤的便宜! 刚好最近父皇要修河,孤正琢磨着从哪出钱呢,这冤大头不就来了? 想到这冲外喊了一声:“傅让!” “把朱雄英叫来!” ...... 过了良久,朱雄英抱着一盆子热水敲了敲门。 “进” 看着朱标坐在床上瞪着他,朱雄英讪讪的一笑,把盆放在床前: “父亲,洗脚!” 朱标伸手打断了朱雄英给他脱靴子的动作,瞪着他: “你倒是会劫富济贫!” 朱雄英理直气壮的说道: “大明的子民不就是父亲的子民吗?父亲爱民如子,看见自己的子民受苦受难,就算儿子不说,父亲能无动于衷?” 朱标听得直呲牙,没好气的道: “这算你欠你爹的!” 朱雄英倒是不以为意,穷光蛋还怕欠账?大喇喇的说道:“儿子没钱!” “从你娘的嫁妆库里扣” “从我娘的库里扣?”朱雄英打了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朱标问道: “扣多少?” “三成...”朱标倒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你不是答应人家三成吗?孤也要的不多,就三成” “三成!”朱雄英声调都变了: “三成的药材和我娘三成的嫁妆能一样吗?” “那可是成山的宝贝呀!” “小财迷!”朱标暗骂一声,想了想实话实说的道: “是这样,最近你皇爷爷欲要修河,国库和内库的进项都有出处了,这才...” 朱雄英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问道: “那父亲就慷儿子的慨?” 朱标头也没抬: “刚才你慷你爹的慨不是也没留情吗?” 看着朱雄英一副看流氓的眼神看着自己,朱标心思一定,这小子是个混不吝的,得想个法子镇住他,光做思想工作明年也甭想做完。 眼珠子转了转又说道: “再者说,你作为大明朝的储君,替你皇爷爷分忧,替孤分劳,你不是应该责无旁贷吗?” “你可倒好,不思沐浴天恩,感念君亲,还还还...发起牢骚来了!” “你对得起你皇爷爷悉心的培养吗?对的起孤淳淳的教导吗?对的起万民的爱戴吗?” “天下苍生,黎庶之苦,你有放在心上吗?” 想了想还怕力度不够,又加上一句: “还抠搜搜的算小账,你这样让孤将来怎么放心的把大明的江山交到你手上?” 看着朱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朱雄英瞠目结舌: 还交到我手里,大明的江山现在是你的不? 他爹是个转移话题、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的高手。 论嘴皮子,三个他捆一块也斗不过朱标。 第98章 三成变两成 接着朱标语重心长的教导道: “如此一来,不仅百姓们念你的好,甚至你皇爷爷也会夸奖你识大体!” ..... 虽说现在的规矩,女子的陪嫁夫家动不得。 但朱标是太子,是定规矩的人,属于...法外之徒。 朱标心里也有打算:别说是修河这等为国为民的事儿,就算是自己真的挥霍了,常家也不会说什么,乃至朝野上下还要夸奖自己舍小家为大家,有人君气宇,堪称天下典范! 甚至以大明现在的状况来讲,财政并不缺钱,拆补一下别说是修条河,在塞外建城池也是够用的。 只是自己在太子这个位置,当然也要有别的考虑,头一个就是大明现在确实在整顿边备,可修河也是不能拖拉,国库里...能省一点是一点。 再一个动嫁妆...老爷子那也说过不去,所以就只能让朱雄英主动上奏,算是一个填对。 儿子忧国忧君,为民请愿,孤不得已而为之! 第三就是让朱雄英于朝于野能有一个仁义的名声,这对太子也是有好处的。 皇长孙都那么仁义的用自己的私房钱给百姓修河谋福,那教导皇长孙的太子还能差了? 那还不是仁义到家了? 最后就是自己在潜移默化的教导朱雄英为君之道:钱财都是小事,唯有名望、声威最为重要,而后就是民心、军威、士气。 上位者借此掌控天下大势,以势行事,以势压人,才是真正的为君之道。 只是很多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也,对于朱雄英而言,有些东西他能教,可有些却只能靠他自己去悟! 不过朱雄英听到他爹这不要钱的话,翻翻白眼:百姓感谢我?他们知道我是谁? 不过他也知道,怕不是他爹早就惦记上库里的那点儿东西了。 当爹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想来不会再有改变的余地了,他也不能真的给父亲留下个不识大体的印象。 毕竟他爹真的要用什么,没有必要给除了老爷子的任何一个人打招呼。 想了想只能眨眨眼,向朱标讨价还价道: “两成行不?” “嗯?”朱标暗暗一盘算:一成也行啊! 不过看着朱雄英一副期翼的神色,朱标装作略一沉吟: “行!不过这事儿要你亲自给你皇爷爷上奏” “你回京...不...在溧阳就写个折子,孤看过之后你再上奏给你皇爷爷” “坏了!”看到他爹脸上喜色一闪,朱雄英就知道自己价出高了。 “哼哼...”只能皱了皱鼻头儿,咧着嘴: “父亲,今儿个晚上的羊汤好吃不?” “嗯?”朱标有些不明白:羊汤和折子有什么关系? 不过看朱雄英一脸的肉疼,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 “尚可,没有宫中的精致,不过好在有些烟火之气” “那就对啦!”朱雄英瞪大了双眼: “父亲吃羊肉的时候还要这只羊感谢父亲看上它的肉不成?” 朱标有些好笑:“所以呢?” 朱雄英鼓着腮帮子:“所以这个折子,儿子不写!” 说完站起身就走。 “诶...诶”朱标轻轻踢了踢木桶,还在后头紧追两句: “你忘了个事儿,你不是来给你爹洗脚的吗?” “嘿嘿”朱雄英回头咧嘴一笑: “钱都没了,父亲还是自己洗吧”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诶...你这”朱标摇了摇头,哑然失笑,伸手脱起了靴子,想了想又停住,冲外边喊了一声:“来人!” “太子爷” 外边进来一个太监,也是一身常服打扮,太子爷出宫,不能没人伺候,这个也是东宫的太监头子。 名字叫刘大礼,跟着太子爷伺候起居和尝毒。 “孤乏了,换盆水来,要烫一些” “是!” ...... 换衣裳的空当,朱标心里还在寻思:小兔崽子,这个折子还真就非得你写不可! 不过自己这个儿子,可当真早慧的很呐,看来孤的意思,他多半已经猜到了大半,不然不会如此... 孤得想个法儿,怎么才能让雄英心甘情愿的写折子呢?孤得好好想想... 翌日一早。 朱标和朱雄英都起晚了些,昨日奔波了一天,有些累了。 朱标洗脸的功夫,唤过侍卫在一旁的傅让: “雄英起了吗?” “回爷的话,还没有,要不要臣去...?” “不必了,让他再睡会儿吧,昨儿个他也是累坏了” 接着若有所思的说道:“搞不好,今儿个更累呐!” “嘿嘿,爷说笑了”傅让笑了两声,陪着小心: “太子爷那么宠着皇长孙,爷心疼还来不及,怎么会让殿下累着...” 朱标抬头看了眼傅让,脸上似笑非笑: “孤看不见不就不心疼了?” “啊?嘿嘿”傅让武人出身,嘴皮子不利索,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就讪笑了两声。 不过朱标倒是丝毫不为意,又看着傅让岔开了话题: “孤要用膳了,厨房做了什么?” 傅让眼神一整: “回爷的话,整个客栈都让咱们包了,后厨也是咱们从宫里带的御厨,爷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得”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 “出门在外不要那么张扬,盛碗粥,几个包子,两张葱油饼,有几个小菜就成” “是”傅让刚想夸太子爷节俭,说几句戒奢宁俭、啬己奉公的话时,朱标又开口了: “咸粥?粥里有虾仁吗?” “呃...”傅让陪着小心:“有,还有獐子肉撕的肉丝,包子是羊肉的...” 朱标冲着铜镜抿了抿自己的鬓角,头也没回的说道: “不错,给雄英也送去一份,你们用过了吗?” “没吃就去吃些,孤这里也不用太多人伺候” ...... 朱雄英睡的正香,李景隆轻轻敲了敲门: “殿下,早饭得了,太子爷特意关照臣给殿下送些...” “粥凉的快,您看是不是先用膳?” “嗯?”朱雄英从床上默默坐起身,腹议道:他那是关照我吗?他那是关照我的钱! ...... 吃过了饭,朱雄英跑到朱标的房间,他这会儿正拿着一本书在看: “见过父亲” 朱标看见是他,就顺手搀了一把: “昨儿个睡的好吗?” “孤有些认床,这客栈睡得孤脖子有些不太利索” 说着话还伸手往后,在脖子上揉捏了两把。 朱雄英绕道朱标的身后,轻轻在朱标的脖子上按摩着: “父亲,今儿个咱去哪啊?是上衙门理政,还是大街微服?” “嗯?”朱标扭着脖子瞅了他一眼: “你跟孤不一拨” “没听你皇爷爷的旨意吗?” “让孤来吃,让你看种地!” 第99章 民以食为天 一片绿油油金灿灿的稻田。 朱雄英身着粗衣,头上戴着一顶用竹篾和粽绳编成的草帽,左手掐腰,右手挥舞着一把镰刀,连汗水顺着脖梗流到了脊背都没注意。 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矫诏!” “父亲这是矫诏!” “皇爷爷只说让我看,没说让我上手!” 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水稻,朱雄英心里暗暗叫苦: 坑了我的钱,还要我干活儿!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原地转了两圈,默默的咬了咬牙: 薅了我的,早晚得让你还回来! 这会儿胳膊拧不过大腿,等回了京,有人给我做主! 扭头看着身后和自己一样打扮的李景隆,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你干啥?收稻子还牵着一头牛?它能拿着镰刀替你收稻子?” “殿下,这...”李景隆也是暗暗叫苦: 他爹是李文忠,大明数得上的勋贵,作为他爹的嫡长子,平日里他哪里下地干过活儿,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主! 今儿个让太子爷抓壮丁和皇长孙一块儿收稻子。 哭丧着一张脸:早知道溧阳这一趟就不来了!跟爹去国子监训学生不好吗? 看着眼前望不到头的稻子,又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唾...唾”停了半晌,往手心儿里吐了口唾沫,扭头看着朱雄英: “殿下,咱们开始吧?” 朱雄英扭头瞪了眼李景隆,狠狠的一跺脚:“开始!” 抓着金灿灿的稻穗,胡乱的割起来。 一些跟着来的大内侍卫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四周。 他们倒是有些会农活儿的,但是太子爷有旨,谁要是敢私自帮忙...... 这一片是官田,被佃给了溧阳本地的一些百姓耕种,税赋比之民田稍微高些,不过这些租种官田的农户,不用服行徭役。 耕种这块儿地方的佃户是一男一女两口子,看眉眼也才二十五六岁,不过可能是风吹日晒的缘故,肤色显得有些黑。 都挽着裤脚的站在旁边,男人的脚踝处还有一道蹭破皮的伤口,想来应是收割稻子的时候伤到的。 朱雄英是带着一群人过来的,过来就杵给了他们一块腰牌,他们不识字,也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 但是以他们的眼力看来也应该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多半比县太爷还要厉害,毕竟县太爷出巡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 看着侍卫们身上配着的腰刀,男人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只是用安慰的眼神看着妻子。 女人怀里抱着个一两岁的孩子,看着朱雄英和李景隆一个赛一个的祸害庄稼,也不敢吭声。 只是看着稻粒四散飞溅在土地上,心疼的直跺脚。 正在这个时候,旁边的一片稻田,几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也在紧锣密鼓的收稻子。 旁边一个才四五岁的孩子,跟朱权差不多一边儿大,应该是这几个汉子的孙子辈儿,也趴在地上捡着掉落的稻粒和稻穗。 “哎呀”绊着一个土坷垃,这小子摔倒了,不过他却顾不得摔得浑身是土,忙着用小手重新捧起刚才捡到的麦穗。 听着响动,朱雄英直起身子,看着这一幕慢慢的怔住了: 也许这就是父亲让他在此收割稻子的原因。 他突然想起来老爷子的话: “当年大旱,庄稼地颗粒无收,咱二哥把最后一捧稻种留给了咱。 要不是这捧稻种,说不得咱就饿死了! “唉”朱雄英叹了口气:“一捧稻种...活了命!”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如今看来...” 尽管自己已经刻意的体谅这个时代的难,但是如此境遇,还是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扭头看了眼拘束的两口子: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都来!”冲着附近的人招了招手: “大家伙儿一块,帮着把刚才掉的稻子拾一拾!” 说着扭头看了眼李景隆:“慢着点儿吧,稻子崩的哪儿都是...” “这都是庄稼户的命,也是咱们的命!” 而藏在不远处,正背着手望向这边儿的朱标看到这一幕,欣慰的点了点头。 怔怔的站了半晌,冲着傅让摆了摆手: “走吧” 傅让抬头看了看他,又扭头看了看地里的朱雄英,心里踅摸: 你儿子在这撅着腚的忙活,你这...要往哪潇洒去? 所以有些纳闷的问道: “爷,咱去哪?” “嗯...”朱标沉吟一声: “走到哪算哪吧” 傅让眨眨眼:“可皇长孙殿下那...” 朱标咬了咬牙,谁能有当爹的心疼自己儿子?可朱雄英是自己的儿子,就注定了他不能像其他王侯子嗣一样。 所以他头也没回: “皇家子嗣,更要知民间疾苦!” “他知道种地的累、种地的苦,天下的百姓就会轻松的多” “这是他的命!” 说完又有些不放心的回头吩咐道: “着人好生看护” 说完也不顾傅让瞪大的眼睛,直接上了马车。 而他刚走不久,这片稻田就走过来一个身影。 就是那个药铺郎中卓耿的孙女,卓灵心。 ...... 朱雄英和李景隆毕竟不是庄稼户的出身,这忙乎了大半晌,已经累的不想动弹了。 “呼...”朱雄英也不顾什么形象了,镰刀一扔,直接躺在了土地上,张着小嘴儿喘粗气: “九江...你也...歇会儿吧,实在是...吃不住了” 说完就双手架在脑后,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天:皇帝亲耕也是做个面子活儿啊,象征性的扶着犁走两圈就凑活了,怎么到了咱爷们这,就得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爷们还是太实在了! 正想着,就听到远方一声呼喊: “小少爷...” “嗯?”朱雄英强撑起身,胳膊肘撑着地,扭头望去。 看见是卓灵心抱着一个食盒往这边走,挥挥手让她过来。 “呀,瞅你!嘻嘻...”卓灵心蹲在地上掏出一张手帕,伸出手给朱雄英擦脸: “怎么整的像只小花猫似的!” 离得太近了,朱雄英甚至可以闻到小姑娘身上的香气。 可李景隆本来累的脸都皱巴在一块儿了,看到这一幕还是怒道:“放肆!” 朱雄英冲着李景隆摆摆手,示意他走远点儿。 扭头又对卓灵心问道: “你过来干什么?” “怎么找到这的?” “啊!对!”卓灵心一愣,把怀里的食盒打开:“我爷爷说,秋天不补,冬天吃苦!” “就做了药膳给你们送来,我找了好久...” “尝尝,好吃不!” 以他们传统中医的理念来看,冬藏秋补才符合自然阴阳之道。 刚好昨儿个到了一批药材,她爷爷惦记着朱标的恩情,就煮了一锅以绿豆汤为主,川乌、肉桂、红枣为辅的药膳。 说着话,卓灵心还四处的看了看: “令尊呢?” “我爹?”朱雄英翻翻眼:“不知道!” 第100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他当然不知道,因为他爹这会儿已经出溜到天目湖了。 天目湖离这也不远,十几里的路,走官道更是一路畅通。 远处的山峰隔绝了太阳的照射,这会儿的天目湖上弥散着一股雾气,经久不散。 湖边还有几个身披蓑衣的老人在垂钓,湖上还泛着几支偏舟,一群野生的鸬鹚(lu ci)扑棱棱的在湖心中钻来钻去,不时仰着修长的脖子吞咽逮到的小鱼。 远方还有几个食肆,不过这会儿不是饭点儿,客人寥寥。 朱标站在湖边,怔怔的看了半晌。 顺着湖心飘过来一阵风,吹得他浑身打了个哆嗦。 身后跟着的傅让脱下自己的外罩披在朱标身上: “爷,湖边儿风大,咱们回吧...” 朱标摆了摆手,看着湖水怔怔的出了神: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声音非常小的喃喃自语道: “当年,孤和大妞成亲后,她就非要缠着孤出京泛舟采菱...” “每次到天目湖,孤就会不自主的想起...” 扭头看着傅让:“退下吧,孤要自己待一会...” 说完也不等傅让的回话,就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 “快四年了,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孤想你了...” “母后也时常念叨你,总惦记着给你修个庙,替你念经祈福...” “只是孤...没有勤去看你...你不会怪孤吧...” 说完又自顾自的摇头一笑: “当然会了,以你的脾气,要是知道...怕是早就动手揍孤了...你这个泼妇...悍妇...” 又不自觉的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胸口: “你爹那个老东...教你女红厨艺不就好了?非要教你拳脚...” 说着又有些洋洋得意: “自从你走了以后,整个天下除了父皇和母后,已经没有人再敢如此的不给孤面子了,嘿嘿...” “只是...”朱标突然泣不成声: “孤真的好想你啊...” “每次...每次国事艰难的时候,孤就想着...想着你要是还在就好了...” “那样...孤就可以跟你说说话...就像父皇和母后那样...” “孤好累啊...” 又看着平静的湖水深呼吸了半晌,把心情平复下来: “你知道吗?雄英也十分的懂事,他开始关心民间疾苦了,将来一定是个有德之君...只是待人太过凉薄,这样不好,你得了空记得托梦给他...” “父皇十分喜欢他,前段时间还和孤商量要立他为太孙...” “淮西的那群老家伙也喜欢他,蓝玉和你弟弟整天的想着带他胡闹...” “那些文臣也喜欢他,整日的在孤身边聒噪...说要当他的师傅” “一群混账,不就是惦记着想当帝师...” 说完,略微有些心虚的看了看四周: “他还要用你留给他的嫁妆给百姓修河,孤听说之后,虽说严辞驳斥与他,但是心里也还有些欢喜...” ...... 朱标一个人孤零零的坐了好久,最后终于平复了心情,缓缓站起身。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想把内心柔软脆弱的一面展现给儿子,所以他刻意的避开了朱雄英。 傅让他们远远的缀在后边,他们也都没有闲着,一群人紧张的张罗着。 太子爷走到哪吃到哪,都是他们这些东宫的侍卫们心照不宣的事儿。 既然太子爷如此留恋此地的风景,指不定一会儿还要游玩一会儿。 看着朱雄英不在,傅让一咬牙,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天目湖这种风景胜地,旁边一定缺不了陪酒卖笑的风月场所,只是有些不太一样,有些青楼是能看能吃,培养的姑娘也是上劲的很,一些军中的头子就十分喜欢。 还有一种就是能看不能吃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都是老鸨子花大价钱培养的。 里头的姑娘们不单单容貌姣好,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是不错的,甚至一些爱好广泛的才女,对于兵书战策也极为精通。 除了出身不好,旁的倒是与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差不多。 今儿个傅让唤过来的两位,一位艺名叫薰儿,以琴音为绝,另一位艺名叫涟漪,擅长吹箫。 俱是二八年华的女子,脸上水嫩的一掐一兜水。 看着两个江南水乡的女子,一个抱着琴,一个拿着管玉箫,俏生生的站在远方。 朱标怔了怔,旋即勃然大怒,声音像是从九幽之地刮上来的阴风: “傅让,你放肆” “你是什么时候敢做起孤的主来了?” “噗通”傅让脸色一苦,跪到了地上,伴君如伴虎,他知道自己拍到马腿上了。 不过这会儿急切之下,脑子倒是飞快运转: “爷,您在京就忙国事,出了京您还这么操心劳神,长此以往...您身子...可怎么得了啊...” 他是自己给自己下了个套,平时来说,听个曲子不算事儿。 就着美食喝酒听琴,松松心神,在朱标看来实在是再惬意不过的事儿了。 可这次朱标刚刚还在悼念亡妻,扭头他就送上来两个女子... 不过看着傅让一副害怕之极的样子,朱标心中一软: 他也是顾念自己,宫里当差不容易,风里来火里去的陪着小心,还是罢了吧。 “回京后自领十杖,你起来吧” “是”傅让站起身,陪着小心的问道: “爷,臣还准备了些吃食,您看...” “吃不下”朱标摆摆手: “有酒吗?孤要小酌两杯...” “有...嘿嘿”傅让轻轻跟在身后:“咱们从宫里带的” “只是这湖边的风太大,您看要不要咱们包个小船,咱们一边泛舟,一边听曲儿...嘿嘿” “你啊”被傅让这么一打岔,朱标心情倒是舒爽了些,不似方才那么郁结。 第101章 我问你了吗 伸出指头点了点傅让的脑门: “你爹是傅友德,你的出身也不算低了” “要多把心思放在朝廷的正事上...” 扭头瞥了眼傅让,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是孤自己人,要把心放在腔子里,着实做出些什么来,孤才好提拔你” 傅让把朱标披着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又轻轻的拍了拍上边不存在的灰尘。 他快被朱标画的饼撑坏了,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让爷费心了...不过臣还是觉得,就在东宫当个侍卫才好,爷有了差遣......” “会弹风入松吗?” “啊?”傅让一愣,脸上带着笑:“会...会” ...... 与此同时的稻田。 卓灵心一副十分费解的眼神看着朱雄英: “小少爷,你们这些大户人家的公子也要做农活吗?” 朱雄英没搭理她,只顾着“呲溜呲溜”的喝着小碗里头的绿豆汤。 喝完了吧唧下嘴:放了糖吧?还挺甜! 扭头冲着李景隆吆喝:“九江,你要来一碗不?想喝就自己过来盛” 又冲着四周的侍卫:“你们也是一样,谁渴了自己过来盛...” “啊...舒坦” 双手抱在脑后躺在稻草上,发出一声呻吟:“这才是人过得日子嘛,软软的,真舒服...” 卓灵心也双手抱膝的坐到朱雄英旁边的稻草上,又问出了刚才的话: “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也要做农活吗?” 朱雄英撇撇嘴:“大户人家算什么,皇上的孙子还得割稻子呐” “咦...净吹牛!”卓灵心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又对朱雄英轻声的道: “谢谢你” 朱雄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谢我什么?” 卓灵心一副理所应该的样子:“谢谢你给我们那么多的药材呀” “啊!”朱雄英惊呼一声,心里暗暗的想着:你是得谢谢我,为了那点儿药材,我的小金库薄了一大截儿! 心里咬着牙,嘴上却强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妨,无妨...” 接着沉吟了半晌,看着两人彼此相顾无言,又开始没话找话:“我看你们药铺很干净,都是你一个人擦的吗?” 卓灵心学着朱雄英的样子双手压在脑后躺在他身边的稻草上,瞅了一眼旁边的朱雄英: “我们跟你这样的大户人家少爷不同” “我五岁半那年,我爹跟着大军出征,就再也没回来过...” “记得那些日子,我娘整天盼着爹的信,结果...等来的却是战死的消息” “后来,因为太过想念爹,我娘没多久也去了” 说着说着,竟然开始哽咽起来。 等慢慢止住了抽泣,擦了擦眼泪,又自嘲的笑了笑: “直到现在村子里都还有...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说我八字太硬,克死了我爹,又克死了我娘” “还说我将来一定会把我爷爷也给克死...” 朱雄英怔怔的看着她,盯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过了好久才吐出几个字: “我问你了吗?” “嘶...”朱雄英此话一出,连旁边一直竖着耳朵留意这边动静的李景隆也都是猛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直搓牙花子: 这要不是有个皇帝爷爷,凭这张嘴可够呛能娶到媳妇... 朱雄英说完就讪讪的笑了笑,显得有几分尴尬:对着一个小姑娘,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卓灵心也是一滞,低着头过了好久才接着说道: “爷爷年龄大了,没有办法去远地方出诊,我们的生活也过得越来越拮据了” “不管怎么说,我都要谢谢你” “嗯...”卓灵心沉吟了半晌,咬了咬牙做出一个决定: “我送给你一件我最珍贵的东西!” “嗯?”朱雄英身体一震,有些懵了:最珍贵?这这这...这么开放的吗? 可是看着卓灵心纯洁无暇的眼睛,他知道自己想歪了。 卓灵心从脖颈上取下来一串吊坠,颇为不舍的攥在手里: “这是我爹出征前给我做的,说谁带上它就可以保佑谁一辈子平平安安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你是好人,它以后也一定能保佑你平安!” 朱雄英看着这串吊坠:一个不知道什么动物的兽骨磨成了一个月牙形状,搭配着兽牙串在绳子上。 伸手接过吊坠,怔怔的看了半晌,脸上绽放出蓬勃的笑意:“谢谢你” ...... 天目湖上的一艘小船。 朱标站在船头,手里还捧着一杯酒,怔怔的看着湖水出神。 “唉”朱标叹了口气,吟出一句诗: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说着,饮了半杯的酒,把剩下的半杯倒入了清澈的湖水里。 心里默默的念叨:同饮一杯酒,相扶到白头...大妞呀... 傅让陪着笑,从船舱里走出来:“爷,您吃口菜吧,只饮酒伤身...” “嘿嘿”又笑了两声:“刚才臣听说这附近还有一处温泉” “等会儿爷湖景逛乏味了,还可以泡泡温泉,解解乏...” “嗯?”朱标倒是心思一动:对呀,孤还和大妞来这泡过温泉呐,怎么就给忘了,孤可是好久没有放松过了... “嘶...不妥”紧接着朱标又抽了口冷气,心里又踅摸着:雄英还在地里干活,这孤要是去泡温泉,怕是不太合时宜吧? 回去了他不跟我闹? “咦...”朱标的心思一会儿三变,这会儿又想到: 儿子闹了还可以哄,可温泉要是没了,那可就真的泡不上了! 虽说回了京还能去汤山泡温泉,可回了京孤得多忙?那时候哪有功夫! 想到这,扭头吩咐道:“船靠岸,泡温泉去” 说完又摇了摇头: 儿子和温泉之间,孤还寻思半天,真是瞎耽误功夫。 ...... 天色临近黄昏,朱雄英比朱标早些时间回到了下榻的客栈。 刚洗了个澡,拿着毛巾擦头发的功夫,朱标也回来了。 “见过父亲...” 朱雄英倒是没有什么情绪,虽然是干了活儿,但他知道他爹也是为了他好。 “嗯?”朱雄英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狐疑,鼻子猛个的嗅了嗅: “父亲今儿个上哪了?” “啊!”朱标挥了挥手让侍卫们退出去,脸上倒是毫无波澜: “为父想起你母亲了,今儿个去了趟天目湖” “当年孤与你母亲刚成亲时,就去过天目湖...” “呵呵,今日算是故地重游...” “嗯?”朱雄英脸上的狐疑更浓厚了,更努力的嗅了嗅:“去天目湖怎么有股硫磺的味道?” “呃...呵呵”朱标脸上尴尬略微的一显:“之后为父又顺便泡了个温泉...” “啊?”朱雄英满脸的狐疑瞬间变成了委屈: “泡温泉不带我?” “父亲瞅瞅”说着就伸出胳膊: “这一道是被稻茬割的,这一道是被虫子咬的,这一道是被石头划的...” ...... 第102章 父亲亏心吗 “嗯...”看到朱雄英一副可怜兮兮的卖惨,朱标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却十分的发愁: 这可不好弄啊......前天刚坑了这小子那么多钱,结果扭头撂下他玩儿去了...... 话要是说的太重,万一这小子把事儿捅到老爷子那去,以老爷子护短的性子,孤恐怕得不了好...... 可要是好言好语的哄,这小子又是个混不吝的,再存心漫天要价,问孤要他娘的嫁妆咋整,恐怕......这也不成...... 不管了,先吓唬住再说! 想到这,朱标心思一沉,故意板起脸: “简直是荒唐...” “哼...”朱标冷哼一声,双手抱拳往上一举,又伸手点着朱雄英: “孤秉承你皇爷爷旨意,特意让你体察民间疾苦......” 说着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朱雄英一哆嗦,痛心疾首的说道: “竟没想到,孤竟然没有想到!” “你如此的不体上意,如此的不恤孤心,把孤一番苦心特意的糟蹋了......” 朱标越说越怒,直接站起身: “大明千秋万代,多少事情等着你去操心......” “你可倒好,不思师学于天下,只顾盯着孤泡温泉?” 朱标越说越理直气壮: “再者说孤是有正事儿的,你当孤和你一般?如此顽劣?” “孤一番苦心栽培,特意将你带在身边言传身教!” “呃...”朱标又略微沉吟: “就算孤真的是去...那个...闲暇之余嬉戏一二,可你作为孤的长子,不是更该深领孤心、体察孤意,看看孤是否身心疲惫,案牍劳神?” “传出去了让天下怎么看待你我父子二人?难道孤就生了你这么个逆子?难道太子一脉竟然都如此不忠不孝不成?” 说着感觉火候差不多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轻轻拍着朱雄英的肩膀,语重心长的看着他: “到那时,他们绝不会说孤钟情山水,只会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不念孤亲,不顾父劳,跟孤不贴心呐!” “将来等你坐了天下,如何教化你的臣民?难道你就给你的弟弟们做这般的榜样?” 说着,朱标把自己都给感动了,扭过头背对着朱雄英,一副十分伤心的样子: “孤十分...不...孤万分相信,如果此次孤带的是允炆,他绝不敢质问于孤!更不敢在孤面前卖凄哭惨!” 停顿了半晌,朱雄英瞪大了眼睛看着朱标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不由的咬着后槽牙: “父亲这么说不亏心吗?” “亏心?”朱标略微扭过头瞅着朱雄英:“呵......” “孤从来不知道什么是亏心!” 停顿了一会,朱标感觉氛围差不多了,又扭头和颜悦色的看着朱雄英: “溧阳有片竹海,你要是听话,孤明儿个就带你去,怎么样?”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孤带你去,你得给你皇爷爷写份好听的折子...那个修河的钱...嗯...你明白?” ...... 最后朱雄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的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等朱雄英出了门,朱标轻轻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冷汗: “呼...” “儿子太聪明也不好,这可是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 翌日一早,济世堂药铺。 “你上哪去?” 吃过了早饭,卓耿正舒服的躺在椅子上喝茶,看见孙女手里不知道拿的什么东西,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出了门,连忙放下茶碗问了一句。 “哦,爷爷...”已经踏出门口的卓灵心扭头看着卓耿: “这不最近蚊虫太多,我就缝了几个防蚊虫的香囊送给那几个京城来的恩人......” 卓耿撇了撇嘴:真是癔症了,秋天哪来的蚊虫? 又摇了摇头: 昨天天不亮就起来说要熬一锅绿豆粥,平白祸害了老夫那么多的药材! 今儿个又要做什么劳什子香囊......老夫有多少棺材本儿够你祸害? 卓灵儿看着卓耿不出声,匆忙打了个招呼就又往外走:“爷爷,那我先出去了哈” “诶...给我回来!” 卓灵心跺跺脚,走到卓耿旁边嗔道:“有什么事儿就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嘛?” 又看着卓耿两眼直勾勾的瞅着她,有些拘谨的往后捎了两步: “爷爷这样看着我干嘛?瞅着怪渗人的...” “渍渍渍”卓耿眯缝着眼盯着孙女,一直把卓灵心看的不自在,才缓缓吐出来一句: “你最近可变懒啦!” “你瞅瞅牌匾,瞅瞅这桌子,上边的灰都够给你爷爷堆个坟头了,你看不见?” “呀!”卓灵心翻着湖水般的眸子白了他一眼: “才两天没擦,哪有爷爷说的那么严重...” “好好好...”卓耿附和一句,又十分嫌弃的摆了摆手: “这句就当爷爷胡说,哦对!还有昨天的绿豆汤爷爷一口没喝着也不提了” 说着又端起茶碗呲喽一口,斜楞着眼神看着她: “咱们就说今儿个,那香囊你就不知道给你爷爷留一个?” “怕蚊虫扰了他们,那你就不怕蚊虫吃了你爷爷?” “你爷爷这口老帮菜就这么不值得你惦记?” “还是你琢磨着蚊虫是咱家亲戚,光咬旁人不咬咱?” “呀!”卓灵心又跺了跺脚,显得有些泼辣的嗔道: “爷爷怎么能这么说话...好,给你一个!” 说着,就把手里的香囊往卓耿的怀里放了一个。 “唉...”卓耿叹了一口气,若无其事的把怀里的香囊撂在一旁的桌子上,扭头对卓灵心语重心长的说出几句毫不相干的话: “你注意他们那行人的打扮了吗,那些侍卫怀里、腰间都鼓囊囊的,藏的不是刀就是弩!你想想,什么人的侍卫能带刀和弩?” “连侍卫都如此,为首的那对父子,绝不是普通的大户人家,咱们高攀不起...” “再说了,虽然那个当爹的刻意的摆出一副礼贤下士、温文尔雅的模样,可那副气派,不是上位已久的人,是决计装不出来的...” “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又拿起香囊放在鼻子尖闻了闻: “还挺香,我大孙女就是手巧!” “唉!”说着又有些兴致缺缺的叹口气: “就算话说回来,人家来溧阳也有两天了吧,你现在知道人家叫什么名字吗?家住哪里吗?” “这...”卓灵心脸上闪出一丝羞恼:“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感谢他们送给咱们那么多的药材...” 卓耿脸上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她:“但愿如此!” ...... 第103章 我叫紫草 走在大街上,卓灵心显得有些失魂落魄: 爷爷的话,她听懂了,但是又有些没有听懂。 她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会那么想,她只是感谢那个小男孩儿送了她们那么多药材,才想着能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帮到人家。 她才十一岁,刚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没有想得那么多。 不过她感觉和这个小男孩儿相处很舒心,他没有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么欺负自己,也没有像其他大户人家的孩子一样用那种讨厌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她很珍惜这段短暂的友情,更感激他送了那么多的药材给爷爷,所以一些平常说不出口的话她也愿意和朱雄英讲。 正因为如此,她看到朱雄英被稻田里的蚊虫咬了之后,才会特意做了香囊。 她只是想把朱雄英当成自己的弟弟看待、呵护...... 想了半天,卓灵心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脚步有些拖沓的走着。 好不容易走到朱标他们下榻的客栈,又有些迟疑的来回踱步,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个时候,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走了出来。 上马车的时候,朱雄英下意识的回头一撇,瞅见卓灵心低着头站在旁边,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心里一奇:她怎么来了? 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尽管很欣赏卓灵心的样貌和气质,但这副身体也才八岁...... 不过看到了,不打声招呼也说不过去,就远远的吆喝一声: “诶!” “你在这干啥?” “啊?”听见朱雄英的声音,卓灵心仓惶的抬头看了一眼,匆匆的跑过去,把香囊按在朱雄英手里: “送给你的!” 说完扭头就要走。 “啊?”朱雄英看看手里的香囊,又抬头看看朱标,他们父子俩面面相觑的对视了几眼。 朱雄英看到卓灵心要走,就下意识的拉了她的手: “慌啥,后头有啥撵你?” “我跟我爹去竹海玩儿,你要去不?” “啊!”卓灵心本来就心思不定,又被骤然拉着手,紧张的叫了一声,把朱雄英吓了一跳。 紧接着,脸上“腾”的就红了,满脸的羞涩像是染上了一块儿大红布,连耳朵都带着一丝粉色,低头糯糯的说道,声音像是蚊子哼一般: “我...我就不去了...药铺里还有事情要忙...” “啊?”朱雄英诧异的瞥了她一眼:“你大点儿声!” 朱标却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显得十分洋洋得意:小子,感谢你爹吧,要不是你爹留给你如此俊俏的样貌,你能这么讨女孩子欢心? 想了想就温和的看着卓灵心:“一起吧,正巧今日无事,你祖父那边...” 说着扭头看向傅让:“你着人去一趟” 到了这个时候,朱雄英就算是个木头也该看出来了。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昨天还好好的,两个人都是无话不谈的模样,今儿个怎么却成了这个样子...... 想到最后也只能叹口气: 女人心海底针呐! 坐在马车上,朱雄英一会儿扭头看看朱标,一会儿扭头看看低着头的卓灵心。 平常朱标在车上总是跟他说一下大明各地的见闻,今儿个也罕见的没有吱声,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感受着马车里尴尬的气氛,不一会儿朱雄英身上就燥出了一身的汗,来回不安的扭动着。 “擦擦吧”卓灵心递过来一块帕子。 “嘿嘿,不热不热”朱雄英说着接过帕子擦了擦脸:“我们过几日就要回京城了,你...” 听到这话,卓灵心羞红的脸上不由的闪出一丝黯然:她的朋友不多,现在又要少一个。 “真笨!”朱标也是猛的抽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平常和孤斗嘴的本事呢? ...... 等到了竹海,朱雄英十分震撼:如此竹林,真是巧夺天工,绿色与黄色的世界倒映着靛蓝色的天与远方的湖,直接沁到了眼睛里。 秋风过耳,带着竹子的清香和泥土的厚重,闻上一口,顿有心旷神怡之感! 傅让也是兴致颇高,抬头看了看天色,吩咐人把东西都搬下来,然后对着朱标说道: “爷,这个地方真不错” “咱记得和家父来过一次,旁的地方秋天的笋老的都不能吃了,可这个林子的笋却跟春笋一个味道” 说着又指了指旁边: “咱们带的有锅,一会儿刨些来,笋就是吃个新鲜劲儿” 说着把刚卸下来的椅子放在朱标旁边,用袖子胡乱的蹭了蹭: “您先坐着,往前再走会儿,有几棵毛栗子树” 还没说完,自己馋了一肚子的口水,咽了口唾沫: “这个时节毛栗子最香了,咱先去头里摘些回来,和在汤里给您炖些鱼头尝尝......” 太子好吃,人尽皆知,所以傅让这些东宫的侍卫,到一个地方的头一件事,就是找些当地人,把当地的特色小吃摸明白。 朱标摆摆手,又有些遗憾的说道: “听风观竹......” “好一处水天一色的圣地,只是如此雅致,竟然不能对弈一二,着实可惜...” 说着,又扭头看着朱雄英,十分嫌弃的瞪了他一眼: “草包!” “连下棋都不会” 朱雄英:“......” “叔叔”卓灵心听到朱标数落朱雄英就直想笑,又赶紧绷住: “我爷爷教过我下围棋,如果叔叔有雅兴,我倒是可以” “哦?”朱标饶有兴致的看着她: “你还会下棋?” “好!好!” 说着又扭头吩咐: “拿副云子来” 卓文心是本地人,对于竹林倒是没有那般少见多怪,看着朱标目不斜视的说道: “从小我爷爷就教了我三件事,一是背医书,二是泡茶,三是下棋” ...... 看了一会儿朱标和卓灵心下棋,朱雄英慢慢站起身来,在竹林里百无聊赖的走着。 下棋他看不懂,他实在感觉没意思。 边走边嘟囔着:“下棋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傅让刨笋呐” “嗨!”正嘟囔着,后边有人猛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朱雄英扭回头,看见卓灵心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他的身后,略微诧异的问了句: “你不是正在陪我父亲下棋吗?怎么出来了?” “呀”卓灵心略带几分沮丧:“叔叔下棋太厉害了,我一把都没赢过...” “哈!”朱雄英咧嘴一笑:我爹那种心思深沉的都黑了的人,你还指望下棋下过他?开玩笑,整个大明除了徐达能稳压一头,还没见过别的有谁赢过! 看着朱雄英不吭声,卓灵心轻轻的问道: “竹林好看吗?” 朱雄英歪着头想了半晌,脸上带着点坏笑的看着她: “这竹林美则美矣,只是如何能够比的上你的眉似春山,眸如秋水?” “你...”卓灵心瞬间臊了个大红脸,过了很久才问道: “等你回了京,你...你会忘了我吗?” “不会” 卓灵心很开心的笑着,这一刻朱雄英仿佛见到天上的旭日和她重合在一一起。 “我有个小名儿,叫紫草,我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 朱雄英重重的点了下头:“嗯...你叫紫草!” 第104章 坤宁宫斗嘴 晚上,朱雄英失眠了,脑海中一直浮现卓灵心的一颦一笑... 恰似那一抹的柔情,惊艳了岁月、温暖了世间...... “如果...也不错”摸了摸有些悸动的心,在睡着前的一瞬间,朱雄英还甜甜的想着。 翌日一早,应天府宫城,坤宁宫。 空荡荡的大殿只有朱元璋和马皇后两个人坐着吃饭。 除了冷清些,倒是显得十分温馨。 朱元璋咬了一口菜盒子,又呲喽一口粥,四下看看空荡荡的大殿,咂咂嘴: “这抽冷子看不见咱的标儿和大孙,还怪想的...” 坐在旁边的马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撇撇嘴没吭声。 “哑巴了?”朱元璋老大不乐意的瞪了她一眼: “你爷们儿说话,就不知道接一嘴?” “非得让咱一个人儿跟个傻子似的嘚吧?” “就不怕话掉地上砸了咱的脚面?” “俺说你这个老东西有完没完?”马皇后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吃饭都不让人安生!” “赶紧吃,吃完了赶紧走,俺不稀罕看见你!” 听到殿里依稀间传来了一些争吵声儿,殿外伺候的太监宫女撤的更远了...... 看见马皇后翻了脸,朱元璋有些尴尬的嘬了嘬腮帮子: “怎么老干这事儿!” “每回咱要杀人你就给咱甩脸子......” “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这会儿朱元璋的眉毛几乎拧在了一块,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唉!” “要不是没了法子,你当咱乐意杀人?” 说完又像想起来什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马皇后: “不杀行吗?这些个地方上的混账,上欺朝廷,下虐百姓” “驴日的!”朱元璋余怒未消的伸出一个手势:“收十八种税!” “什么这税那税的,光给这些税起名儿咱都得挠头挠半晌!” “竟敢如此之欺骗咱这个皇上!” “咱要是不杀了他们,那咱不就成了活王八啦?” 看着马皇后只顾吃饭也不搭理他,朱元璋语气稍微缓和了些,像是在解释着什么一般: “再者说,咱让他们这些大户替朝廷收税,可咱没有给他们贪赃枉法的权力!” 最后语气彻底缓和了下来: “妹子,这次咱杀得也不多呀” 在马皇后这,朱元璋总能拿出更多的耐心: “至不济...就算咱是杀了些人,可咱杀的都是那些欺民虐民的坏人,好百姓咱可一个都没杀呀” 说着,伸出指头指着坤宁宫的门口: “你没事出宫转悠转悠,问问那些良善的百姓,哪个提起洪武皇帝不竖着大拇哥儿?” “唉”过了良久,马皇后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重八呀,这些人犯了律法,你杀了也就杀了,砍了就是了,让他们利利索索的走,人也不遭罪!” “可你为啥要作践人家?你瞅瞅你给定的那些个死法,有一个好死的没有?” “死还分什么好死赖死的?”朱元璋撇撇嘴,眼中暴虐一闪,直接怒喝出来: “咱就是要活活的折磨死那些混账,让全天下都看看,谁敢坏了咱的律法,谁敢欺负咱的百姓,就是这个下场!” “呵!”马皇后也站起身子看着他,冷笑一声: “你要真有那个能耐,为啥把标儿和俺大孙支出去了?” 朱元璋站在原地气鼓鼓的瞪着她,也不吭声。 这会儿竟然显得有些憨厚! 过了半晌,朱元璋咬了咬牙,耐心的解释: “咱是打天下的皇帝,他们是坐天下的皇帝” “腌臜事儿咱替他们办完了,他们等着吃现成的就行” “那些个遭了瘟的书生,就会攥着笔杆子骂娘” 提起书生,朱元璋咬了咬牙,单手斜指上天,宽大的袖子出溜了下来: “要是骂咱,咱不跟他们计较,可要是骂咱的标儿,不成!” “咱生他养他,苦心栽培他二十年,就是让他挨骂的?” “哼...”朱元璋说完就拉了把椅子坐上去,可屁股刚沾到又蹭的一下跳起来,对着马皇后怒目而视: “不对啊,你少跟咱站着说话不腰疼!” “标儿是咱的儿子不假,可他难道就不是你的儿子了?” “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马皇后瞪了朱元璋一眼,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又强自忍住,苦口婆心的劝到: “重八,少造些杀孽吧,你也这么大岁数了,该是享福的时候了,别张嘴闭嘴杀人,啊!” “你就不怕后人戳你的脊梁骨?” “你少给咱打哈哈!”朱元璋又是一拍桌子,斜眉楞眼的看着马皇后: “咱要是怕这个,现在还在凤阳种地呐!” “不对,咱爹是佃户,哪有地?” “咱要是怕人戳脊梁骨,现在早都死球了,连坟都没有” 说着话,又坐到椅子上,端起粥碗呲溜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 “再说了,等咱要是死了......也是咱的标儿和大孙给咱修书!” “他们要是愿意往咱的脸上浇大粪,咱管不着!” “可咱既然活着,就得按咱的规矩办!” 马皇后看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气的牙根儿痒痒,指着鼻子数落了他一句: “死猪不怕开水烫!” 说着站起身,上前把朱元璋正要往嘴边儿送的粥碗接了过去: “走走走走走....” “你赶紧走,别让俺看见你” “别,别...别呀”朱元璋看着远去的粥碗,吧唧下嘴:“咱...咱还没吃饱呐...” “管你吃饱没吃饱!”马皇后拉着朱元璋的袖子,把他往殿外推去:“走走走...” 一直推搡到坤宁宫门口,朱元璋才来的及扭头瞪着她一眼,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咱说你这个老婆子呀” “当年咱真是瞎了眼,咋就看上你了...” “年轻那会儿看你多贤惠啊,能娶了你咱那些弟兄哪个不是眼珠子都瞪红了?” “咋现在上了岁数还越来越不讲理了...” “真是蛮横不讲理!” “你要是再这么跟咱...咱就封了你的...” “你要干啥?”马皇后的眉毛都立了起来,直接打断了朱元璋的话。 朱元璋看了马皇后半晌,突然讪讪的一笑:“没啥...没啥...没啥!” 说完扭头就往前殿走去,走了几步又扭头看着马皇后: “晌午记得给咱留饭啊,好酒好肉,别净弄些青菜萝卜糊弄咱!” ...... 第105章 父子与父子 同一时间的溧阳,朱标刚刚用过了饭,正坐在桌前捧着一本书在看。 而朱雄英还没起,他昨天夜里失眠了,用了很久才睡着。 正在翻着书的朱标突然把书放下,抬头看了看天色,扭头问道: “朱雄英起了吗?” 旁边伺候的刘大礼接话道: “回爷的话,还没有” 刘大礼天生老相,才四十不到的年纪,脸上的皱纹却比快七十岁的李善长还多。 一脸的老实巴交,倒是没什么奴相,这也是朱标带他出来的原因。 朱标一拍桌子:“叫他来!” ...... 朱雄英走到朱标的屋子门口,打了个哈欠,猛的在脸上搓了搓,搓出个精神头儿,才推门走了进去。 “见过父亲” 朱标放下书,抬头看着他: “起来吧,你折子写完了没有?” “折子?什么折子?”朱雄英暗暗纳闷,突然恍然大悟: 朱标让他写两份折子,一份是修河愿意出钱的折子,一份是从京城到溧阳的所见所感的折子。 这两份折子,他连一个字都还没准备,不过听见朱标问话,只能敷衍:“快了!” “快了是多久?写多少了?” “呃...”朱雄英有些尴尬:“只字未写...” 朱标脸上毫无异色,只是扭头吩咐刘大礼:“去端些吃的来...” 又看着朱雄英,下巴朝旁边的桌子点了点: “喏,就在那,你慢慢写,写不完今儿个不准出去,孤给你备饭!” 朱雄英脸上浮现一丝苦笑: “是,儿子遵旨” 刚坐到椅子上,朱雄英就有些奇怪的问朱标: “父亲,咱们来溧阳不用理政吗?怎么说也得到衙门看看吧?” 朱标又拿起了书,边翻边回朱雄英的问题: “理什么政?” “你当溧阳的官儿不知道我们来了?装糊涂而已!” “这种时候,户籍账册人丁税赋渔业农桑棉麻徭役,你能想到的,他们早都准备好了,查什么能查到?甚至他们还巴不得孤去呐!” “孤闲的?去看他们粉饰太平?” 说着放下书,走到窗户边儿,指了指客栈的下方的街道: “溧阳是应天府治下,就在你皇爷爷眼皮子底下,也是大城了,可自从咱们来一直到现在,你看街上行人多吗?” 说着扭头朝朱雄英眨眨眼: “真正要查的东西,早在咱们还没来的时候,孤就把人撒出来了” 说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对,就是你和蓝玉他们打猎的前天” “民政上的漕河、溧水、粮食、布匹,孤早就有数了,折子也写好了,就等回京呈给你皇爷爷就成” 说着还向朱雄英打了个眼色: “喏,就在你手边儿” 朱雄英听得目瞪口呆,默默一叹: 前世的时候,半边儿也就是吃了没跟太子一块儿旅游的亏呀,要不然就单单凭借这几手也不可能让四叔掀了他的盘子! 想到这,不禁一叹: “父亲的心可真是黑的发亮啊” “什么话!”朱标笑骂一声:“小兔崽子,你就这么说你爹?” “赶紧写!” “呃...”朱雄英接着问道:“那父亲的意思是咱们很快就可以回京了?儿子有些想念皇爷爷和皇祖母了......” “回京?”朱标瞅了他一眼:“哪个跟你说要回京了?你来这干什么忘了?” “你皇爷爷体贴孤,给孤放个假让来玩儿两天,查那些东西也只是顺手为之,着急回去干啥?那个竹林就不错,孤还琢磨着再去一趟呐!” “不过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那孤来考考你”朱标略一沉吟:“你说空印案和胡逆案杀人都是几万几万的杀,那时候孤尚且在京,如今只是杀几百大户,孤为何出京?” “嗯...”朱雄英沉默了半晌:“因为父亲是个完美的人!” “哦?有点儿意思”朱标眼前一亮,伸出端茶碗的手对着朱雄英比划了一下:“你详细说说!” 朱雄英想了想雍正的下场:他就是得罪了士绅阶级才各种各样的花边新闻层出不穷。 过了良久,朱雄英说道: “从古至今,士绅最不好杀,杀了他们就等于得罪了天下的笔杆子,他们会骂娘!” “再者虽然是有些士绅钻了朝廷的空子发财,但是他们在当地却也做了不少修桥补路的善事,百姓们也都会以为他们是好人” “擅杀好人...皇爷爷绝不会允许父亲背上这么一个名声!” “只是以儿子想来,这次的案子着实有些虎头蛇尾...当时皇爷爷加恩五省,儿子就觉得这次要杀好多的人,可如今才一千多人,儿子有些想不通......” 想了想又接着说道: “按理来说这点儿人应当不至于让父亲...想来应是有些变故...” “嗯,不错”朱标赞许的点了点头: “你的资质还算不错,以孤来看,你比老四家那个胖娃的资质还要好些,不过你没那个胖娃厚道!” 说到最后,还狠狠的瞪了朱雄英一眼。 “朱高炽?确实是厚道!仁宗嘛,能不厚道?”朱雄英翻了翻自己脑子里的记忆:朱高炽现在虽然年纪不大,不过看上去倒是一个大智若愚的人。 想到这又对朱标笑了笑:“不过父亲能在皇爷爷手里保下来那么多人,父亲才是大明最厚道的人” “又厚道又能干!” “你呀”朱标点了点他的头: “你还是不了解你皇爷爷” 说着有些长吁短叹的道: “你皇爷爷对你太好了,没让你见到他的可怕,就这么跟你说吧,你二叔、三叔、四叔都是二十几岁的人了,也在边疆征战四方,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却在你皇爷爷面前说句囫囵话都难!” “孤侍君近二十年,有些时候真的觉得你皇爷爷手段可怕的近乎......” “如今你皇爷爷诸子,只有孤能稍微看的见你皇爷爷的背影,这还是你皇爷爷刻意提携的结果” “这么说吧,你皇爷爷想杀的人救不了,你皇爷爷不想杀的人不用救” “很多时候,这饭你皇爷爷都喂到孤嘴里了,孤要是嚼都不会嚼,那趁早拉倒” “孤也不用当太子了,你也不用琢磨当太孙了,咱爷们儿回凤阳老家种地就成” “你......明白?” 第106章 法外开恩 等到了下午,朱元璋孤零零的在勤政殿坐了许久。 抬头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标儿...” 喊完后才想起来朱标带着朱雄英去了溧阳,默默的咂咂嘴自言自语:“小兔崽子,跑出去就知道撒了欢儿的玩儿” “就想不起来给他老爹老娘来封信!一点儿都不关心他老父亲忙不忙?累着没有?” “真他娘的是个孽子” 自己嘟哝了半天,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冲着殿外暴喝一声:“来人,把毛骧给咱叫来!” ...... 毛骧一路小跑的来到勤政殿,他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好了,只是稍微还能看到些痕迹。 直接跪倒在地上,十分的恭敬: “臣参见陛下” “嗯”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也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咱交代你个事儿” “请陛下吩咐” 朱元璋停顿了很久:“你给咱筛一筛,按罪行把那些混账分成四等,罪大恶极的剥皮,次之腰斩...” “算了...皮不剥了,都改成腰斩!” 朱元璋又咬着牙想了想,还是感觉不太甘心:“腰斩下刀的时候,往下挪挪,半个时辰之内不能死喽!” “第三等砍头,再次之...嗯...”朱元璋又眯缝着眼睛想了半晌,抬头对着毛骧接着道:“真是便宜他们了,赏个全尸...” “臣遵旨” “还有那些人家眷的刖刑...咱也给免了...” 正在毛骧准备回话的时候,朱元璋突然眼睛一瞪:“嗯?不,不免,等咱标儿回来之后再说!” “还有,咱也准其安葬,家里绝户的,到时候你们给收尸,扔到城外乱葬岗子上” “审完之后案卷给咱看,然后人犯移交三司...行刑的时候,让应天府所有的大户都来观刑...” 又低头想了想,感觉没什么遗漏的,对毛骧摆了摆手:“先就这些,旁的等咱想到了再叫你,你先下去吧” “是,臣遵旨” 毛骧缓缓站了起来,屁股冲着殿外慢慢的往外挪动。 就在毛骧刚要踏出殿门的时候,朱元璋又说话了:“咱听说那个李邾瞎了?” “是”听到朱元璋的话,毛骧噗通一声又跪到了地上: “臣...臣用酒...给他...洗了洗眼睛...” 朱元璋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 “下去办差吧” 等毛骧出了殿门,朱元璋靠在了椅背儿上: 这一次又心软了,欺君虐民,本来按照咱的意思,起码要抓几个典型凌迟处死、剥皮萱草,让整个天下都看看他们的下场,可咱的妹子...唉! 微微眯着眼睛,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糟老婆子,咱他娘的真是欠了你的...咱再警告你一次,后宫不得干政,再敢跟咱这使脸子,咱就封...” 说到这,又坐直身体心虚的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又靠在椅子上接着嘟囔:“咱就封了你的坤宁宫!” 靠在椅子上养了会儿神,又让人拿了些风干羊肉和一坛酒,就那么把御案上的折子往旁边一扒拉,坐在那自饮自酌起来。 他有一个习惯,每次不开心或者压力特别大的时候,他就会屏退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伸手倒了碗酒,也不用筷子,直接捏起来一块羊肉填在嘴里,自言自语道: “唉,妹子,咱知道你是对的,劝咱少杀人,咱也不想...可是咱只要想起来...” “咱就恨...这些大户都这么富裕了,家里的粮食银钱堆成山,好好过日子不成吗?干啥还要朝咱伸手...朝咱的大明伸手...还要欺负那些泥腿子...” 他最恨有人欺骗他,他认为人就应该顶天立地、堂堂正正,所以他在开国的时候没有认一个显赫的祖宗,就那么堂堂正正的告诉天下,老朱家就是泥腿子的出身。 但他也知道马皇后是对的,劝他少造杀孽,可他就是忍不住,他只要听见百姓受到了虐待,受到了不公,他就会想起来少年时候惨死的全家。 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自己和那些被伤害的百姓没有什么不同。 他自己是个什么出身他太清楚了,他自己就是个放牛娃的出身,当了皇上更同情那些苦哈哈泥腿子。 他有些仇富...... 他也比任何人都更知道那些苦哈哈的庄稼汉有着什么样的力量,那是一种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所以他发誓要做一个好皇上,要做一个为民请愿的好皇上。 为此他不惜打破了刑不上大夫的潜规则,对着官吏大肆挥动屠刀,只要是贪赃枉法、欺君罔上,就决不留情...... 喝了几碗酒,又带着些许回忆的闭上眼睛,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时候:马皇后对他不仅有情,还有恩。 郭子兴度量狭小,刻薄猜忌,郭天叙又为了大权百般陷害,那些时日简直是他这辈子最艰难的一段日子。 要不是马皇后百般斡旋,甚至为了给他送块饼烫坏了身上的肉,他早就死在那个昏暗的时候了。 后来又到濠州当人质,大军粮食不足又带头领着家眷种地...... 想到这,朱元璋嘴角咧出一个甜甜的笑意,慢慢的响起了鼾声,胡子朝天的睡了起来,睡梦中还在嘟囔的说着梦话: “妹子,咱下辈子还要娶你当婆娘...你还得给咱生娃...生好多的娃儿...咱要封了你的坤宁宫...嘿嘿” ...... 锦衣卫,诏狱。 毛骧看着绑在椅子上的李邾。 他浑身散发着腐臭的味道,已经彻底的瞎了,连眼皮也闭不上,整个眼球呈现一种暗红色。 不时顺着眼眶往外流着脓水和污血,一直滴拉到浓密的胡子上,把本来乌黑柔顺的胡子湿成了几绺,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不过身上却没有任何别的伤口。 因为毛骧不敢:皇上说要把李邾凌迟,万一把身子弄的割不了三千刀,搞不好皇上得拿他顶上去。 毛骧冷眉竖眼的看了他半晌,伸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一盘羊肉,用筷子夹了一块,放在李邾的嘴边儿。 “吃吧” 李邾的反应却出奇的大,双手不自觉的往前抓着,身子却控制不住的往后躲闪,这一番折腾让眼仁上的脓血流的更多了。 他再也不复之前的嚣张: “爷爷、祖宗,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吧...啊?求求你...” “出息!”毛骧摇了摇头:“这回算是都堂爷爷请你的,吃吧” “爷也不妨告诉你一声,皇上仁德,把你的凌迟改判腰斩了” 第107章 惧内的朱棣 说着又扭头看向蒋瓛: “就要移交刑部了,这几天给他吃点儿好的,把案卷、人犯都拾掇拾掇,别出什么篓子” “是,都堂” “啊?”李邾愣了下神反应了过来,微微摆动了下身子,把耳朵冲向毛骧的方向,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腰斩?” 说着,浑身束着的铁链叮当的一阵乱响,头不停的往前倾,手舞足蹈:“皇上圣明...皇上圣明...吾皇真乃天下第一雄主...草民叩谢天恩...” 毛骧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这个诏狱,就算是被诛九族,犯人也得叩谢天恩,不然一定会让他知道,活着,比死了更难! 看李邾不吃,毛骧又把装羊肉的盘子放到了桌上,扭头冲他说道:“渍渍渍,你可别高兴的太早” “等到了地下,阎王还要找你算账呐,油锅炸了之后下辈子还得投胎个畜牲......” ...... 北平,燕王府,。 朱棣一身便服坐在椅子上,正望着一张地图怔怔的出神,不时的还伸手在地图上比划一下。 徐妙云推门而进,对看着地图沉思的朱棣喊了一声:“王爷!” “啊?”朱棣微微回了回神,抬头看着徐妙云:“到饭点儿了?” 徐妙云白了他一眼: “就想着吃!你能不能干点儿正事?” “吃饭不是正事儿?”朱棣有些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那干啥?” 现在的朱棣还有些惧内,不光是他,他爹有些怕马皇后,他大哥有些怕故太子妃常氏。 徐妙云直接上前把地图卷了起来,回头看着朱棣: “父皇的寿诞就要到了,今年虽然不用进京,但是寿礼王爷总要准备吧?” 朱棣挥挥手:“还有个把月,你着什么急?” “着急?”徐妙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我的王爷,你以为你在太原还是在西安?咱们这是在北平!光在路上就要行多久? “你要是不怕给天下留一个不孝的名声,我是无所谓...” 顺手接过朱棣的茶杯喝了一口,不等朱棣回答,就自己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我爹和颍川侯要回京了,你不去送送?指望我爹那个闷嘴儿来找你...” “城东有几户人家的房子破了,你不着人去看看?” “现在马上要深秋了,要不要组织百姓上山砍柴?” “还有粮食,王爷就不想想百姓的过冬粮食够不够?” “北平都司的官军冬装还没拨下来,王爷要不要上个折子问问?” “还有,王爷有多长时间都没给太子写过信了?太子殿下仁厚,可王爷也当知道些...” “朱能骑马被摔了,王爷有送去些补品吗?” “你不忙这些事儿整天围着个破地图转什么?” “呀...嘿...”朱棣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你看你,你都说出来了,就顺手办了呗,本王日理万机...” “本王?”徐妙云冷笑一声:“你还知道你是个王爷?这些事儿要是我都能做了,还要你干什么?” 朱棣被吵得脑子都大了,无奈下只能求饶: “好好好,是本王的错,本王去...先去见过岳丈大人...好不好?” “本王之前怎么就没发现你是个碎嘴子!你们老徐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唉...” ...... 北平城外大营。 徐达治军有方,整个大营被经营的严丝合缝,寻不到一处破绽,巡逻的兵丁四处的走着,不时还有斥候骑着快马从十里外的地方来来回回的传递军情,这些兵是一部分,还有些在塞上屯田。 朱棣打马来到辕门外,还没张口说话,门口的宿卫将军一挥手。 辕门上的守卫直接手搭弓弦,微微弯弓瞄向他们一行人,门下的步军长枪向前,略微的转换着步伐,隐隐有些将他们包围的意思: “来者何人?” 朱棣坐在马上向门上的守军抱了抱拳,朗声的道:“请禀报大将军,就说燕王朱棣来访” “可有信物?” 朱棣从腰上取下一块儿牌子扔了过去。 等宿卫将军查看过信物,又打量了一番朱棣一行人的服饰和马匹装扮之后,慢慢走上前单膝跪地: “标下参见燕王殿下” 这时候辕门外的步军已经把枪收起来了,可辕门上的弓兵还有些戒备的看着他们,弓依然握在手中。 等着禀报的功夫,朱棣听着营地里的喊杀声,不由的一叹,扭头看着左右的护卫说道:“大将军治军有方啊” 过了不久,徐达带着一群将军来到了辕门。 伸着脖子往外瞅了瞅,旁人不知道,可女婿还是认识的,扭头大喝一声:“打开辕门!” “臣徐达参见阎王殿下” “哈哈”朱棣下马把缰绳交给旁边的兵,豪爽的笑了笑,一把拉住徐达的胳膊: “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说着一边走一边扭头接过一个食盒,伸手在上面拍了拍: “妙云亲手给大将军做的烧鹅,我们都馋了一路了” “殿下和王妃抬爱,臣感...”说到一半,徐达突然扭头看向副将:“去请颍川侯过来” “喏” 徐达的大账。 双方见过礼后,朱棣和徐达面对面而坐。 徐达冲朱棣拱了拱手:“不知燕王来此所为何事?” “呀”朱棣伸手拍着他的胳膊:“我的岳丈大人,现在又没有旁人...” 徐达倒是面不改色:“臣军务在身,请恕臣...” “好啦!我的岳丈大人...”还没说完就被朱棣打断:“大明谁不知道岳父大人公忠体国?” “小婿就过来看看,给岳丈大人送烧鹅吃,哦对...还有些兵法上的不解请教...” “这...”徐达扭头看了看帐外,略微一沉吟,从书案上拿出一本薄薄的没有名字的书递了过去: “这是臣闲暇之余写的一些兵法心得,殿下不妨...” 顿了顿抬头看着朱棣又说道:“皇长孙殿下那里也有一本,不过比这本略微详细些...” “雄英?”朱棣挑了挑眉毛,看样子倒是有些高兴,颇有种吾道不孤的感觉: “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他了,他喜欢兵事吗?” “这可真是太好了,到时候本王向父皇请个恩典,让他来北平玩儿些时候,京城里的少爷兵能学到些什么?” “还得是咱们北平这种常年打仗的地方能历练的快些!” ...... 第108章 老夫不吃那一套 就在朱棣和徐达正在聊天的时候,傅友德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名兵丁抬着一只烤的滋滋冒油的全羊。 还没走进大帐,傅友德就开始大声的吆喝: “大将军,听说有王妃亲手做的烧鹅?那末将可得尝尝!” 说着话走进了大帐,看着朱棣和徐达对面而坐,赶忙上前见礼: “末将参见燕王殿下” “哈哈”朱棣一笑,上前把傅友德搀起来,又用力的在傅友德的胸膛上锤了两下: “颍川侯还是这么的中气十足!” 傅友德瞥了眼一直坐在椅子上没动弹的徐达,又看着朱棣满脸赔笑: “蒙殿下惦记,末将这身子骨还成...末将还带了几坛子好酒,都是缴获元人的,等会咱们...” 傅友德话还没说完,徐达就瞥了他一眼:“军中饮酒,杖二十” “嘿嘿”傅友德慢慢蹭到徐达身边:“大将军,燕王殿下来了...咱又不多喝,你看你,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 徐达还是面无表情:“军中饮酒,杖二十...不,你杖四十” 朱棣知道他这个老丈杆子的脾气,赶忙上前打着圆场: “那咱这次就不喝,吃肉...来” 说着话,把旁边的食盒打开,端出来一只囫囵个儿的烧鹅对傅友德道: “妙云这手烧鹅真不赖,平常从来不做,这次本王也是沾了大将军的光...” 傅友德也不客气,直接把鹅腿揪了下来,瞪着徐达狠狠的咬了一口。 接着朱棣又用小刀剌了一刀羊腿肉塞进嘴里: “大将军,颍川侯,你们二位看今年元军会来犯边吗?” “北平的百姓可太苦了,这天寒地冻的,万一...” 徐达倒是丝毫没有迟疑,这件事他想了很久了: “他们来不来,臣不知” “但以臣看来,元人要对北平用兵,也就那几个地方” 接着有些沉吟: “潘家口、古北口、居庸关、紫荆关、喜峰口等诸地守军防务,臣都看过了,料想不会出什么差错” “还有燕山,元军骑兵不擅攻城,亦不擅山林,燕山三卫也有一万五千人左右,依托地形他们也讨不得好” “屯田也算稍有成色,再者元军自扩廓帖木儿死后,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大将了” “防守...当是无虞” 朱棣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想了想接着问道: “那以大将军来看,父皇何时会调拨大军打出去?” 赶忙又接了一句: “本王虽不喜疆场杀伐,但作为大明皇子亲王,元军犯我九州,亦当有同仇敌忾之心,马革裹尸之愿!” “朝廷有所差遣,棣,义不容辞!” 徐达心里暗暗叹口气:北平诸卫的将士们虽看在皇上和自己的面子上,对于燕王十分恭顺。 但是军中是杀伐之地,一不留神就会丢了脑袋,谁敢把自己的命交代给一个没有打过几仗的娃娃手里! 想让诸将心服口服,让这个燕王的名头名副其实,怕不是还要几场大仗,真正树立燕王的恩威之后。 燕王急于表现,请战之心如此热烈,看来他是忍不住了...... 接着就有些埋怨朱棣:调子定那么高干啥? 真的是,皇上要啥时候打仗,老夫怎么会知道,就算老夫知道,这种朝廷大事儿,老夫也不会跟你说! 也别用那一副慷慨激昂的眼神看着老夫,老夫土埋脖子的人了,不吃那一套! 想到这,徐达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眼坐在旁边就知道撕着嘴吃羊肉的傅友德,干巴巴的撂出来一句: “臣不知” 看着徐达一副平淡的样子,朱棣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讪讪的笑了一声:“吃肉,吃肉...” 嘴里嚼着肉,接着说道: “那大将军和颍川侯何时返京?” “到了京城要替本王向父皇请罪,就说棣儿不孝,不能既为国尽忠,又承欢父皇膝下尽孝” “棣儿在万里之外的北平遥祝父皇龙体康健,福寿康宁...” “是”徐达拱了拱手:“臣一定带到” “嘿嘿”一直没说话的傅友德咧嘴一笑,拿出帕子抹了抹油乎乎的大嘴: “燕王殿下可是真有孝心...” “哪里哪里...”朱棣有些自得的摆摆手,正要再说几句场面话,商业互捧一番,谁知道傅友德没惯着他,接茬又说道: “不像咱家的两个兔崽子,咱到北平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给他爹写封信,真是王八羔子...” 呼呼的风声吹过,场面有些冷清...... 如果有可能,朱棣真想点着他们的鼻子问问他们: 你们当兵的都这么聊天吗?一个老兵油子,问啥都不说,嘴绷那么严干啥?你可还是我老丈人呐! 一个就知道咧着嘴吃,好不容易说句话还呛人肺管子... ...... 而现在的溧阳。 昨天朱雄英累坏了,在屋子里写了一天的折子。 朱标说的好听,说会陪着他写完,结果还没过中午就不知道去哪晃悠去了,直到傍晚才回来。 走之前不光派了两个人盯着他,还特意交代朱雄英,写不完不准出去,不然等他回来竹笋炒肉。 今天受到卓灵心的邀请,一起去南山看日落,就是那片竹林所在的南山。 本来说好要看日出的,结果朱雄英睡过头了... 日出卯时(五点)就要出发,朱雄英辰时(七点)还没起床。 他又放了人家鸽子... 等到了下午,一行人来到南山,李景隆带着些侍卫跟着,不过朱标没有来,爬山这种力气活儿很难看到他的身影。 爬山的时候朱雄英还看见几个挑山工抬着几把椅子,上边坐着几位看模样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正一步一艰难的往山上走去。 李景隆慢慢蹭到朱雄英跟前,小声的问道:“殿下,要不要咱们也找几把椅子抬着殿下?” “胡说!”朱雄英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你们都是大明的官兵,是国家的臣子,又不是我的私臣,怎么能让你们做这些事!” 李景隆感动的热泪盈眶:“殿下如此爱护,臣...” “好了”看着不远处的卓灵心,朱雄英略微摆了摆手。 等一行人晃晃悠悠爬上了山顶,已经是申时五刻(下午四点到四点十五分)左右了。 侍卫们给朱雄英拿了张毯子铺在地上,又点了一堆篝火,上面烧着几只打到的野味。 第109章 胸藏浩然气 侍卫们给朱雄英拿了张毯子铺在地上,又点了一堆篝火,上面烧着几只打到的野味儿。 卓灵心也不管他们,自顾的坐在一块大石头边儿上,双腿自然的耷拉下来,慢慢的晃悠着。 眼睛却怔怔的望着快要下山的太阳出神。 方才上山时候还有些刺眼的阳光,现在却显得格外温柔。 听见身后有动静,微微扭头望过去,看见朱雄英慢慢走到她的旁边。 也学着她的样子,双手撑着身子后仰,扭头眯缝着眼看着她的侧脸。 山顶的微风吹动她额上的碎发,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落日的轮廓,就那么安静的样子。 像一片寒叶点落秋池,有些涟漪,有些悸动。 这一刻他承认,他有些心动了。 “也不知道趁机亲她一口会不会挨揍...”朱雄英正暗自想着的时候,卓灵心说话了: “每次落日,我就会想起爹,小的时候爹就经常带我来南山看日落,那时候还有漫山遍野的萤火虫和蜻蜓” “爹就带个网兜,抓一大把的萤火虫...” 说完又有些遗憾的看了看朱雄英:“不过现在没有了,不然可以抓一大把萤火虫放在手心,可漂亮啦!” 朱雄英看着她有些皱眉: “你们平常都这么无聊吗?抓虫子玩儿?” “无聊?”卓灵心歪着头看着他:“那你有很多好玩的吗?” 朱雄英低头想了想: 还真没有!他从小到大唯一能干的事儿就是读书,想到朝中那些黑着脸大学士,他就不寒而栗。 要说起来,他还不如这些乡间的孩子快乐呐! “嘿嘿”想到这,朱雄英笑了两声,把话题岔开: “日出紫金,日落栖霞” “栖霞山的也有落日,等得了空你到京我带你去栖霞山看日落” “栖霞山的日落漂亮吗?” 朱雄英歪着头想了想:“没这里的漂亮,因为这里有...紫草” “你...”卓灵心瞬间臊了个大红脸,过了很久,才轻轻出声: “能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嗯?”朱雄英看着她:“为什么这么问?” “我只是想...想知道和你的距离有多远...你不想说也可以...” “嗨”朱雄英摆摆手,面不改色的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爹就是京里的大户,做些瓷器和丝绸的买卖,家里有些耕地铺子和佃户” 卓灵心就那么静静看着他一言不发。 过了良久,朱雄英讪讪的一笑: “就是五城兵马司的小官儿,干的是满城跑腿儿的活计!和宫里有些关系...” 卓灵心叹了一口气,还是那一副表情:“你不想说也可以的...” 这下朱雄英有些无奈了:还是框不住吗?我就这么没有说瞎话的天赋? 想了想,有些尴尬的看着卓灵心,最后一咬牙: “好吧,我告诉你,你答应我可千万不能往外说” “其实...” “其实是曹国公府的家将,借着曹国公的面子,有些在京和地方上的官员会给两分薄面...” 正在石头旁边听墙根儿的李景隆手一哆嗦:这盆大粪泼的,曹国公哪有这么大的面子...使唤太子爷当家将?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 ...... 以后哇,得防着他点儿,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这小子眼睛都不眨的说了三个瞎话,心可是真够黑的... 想到这,微微露头看着朱雄英朗声的道: “少爷,这日落看完了,您看咱们是不是...老爷交代,天色太晚了山路不好走” ...... 直到最后下山,朱雄英也没有搞明白卓灵心到底有没有信他说的话。 只能闷闷不乐的吩咐侍卫们,下山的时候打些野味带回去给朱标尝尝。 吩咐完还扭头看着卓灵心说道: “我爹那人,带腿儿的除了不吃孩子,旁的就没我爹不敢吃的!” ...... 下山之后天色还尚早,朱雄英看着还挂在天上的日头,不由咂咂嘴:现在的落日才是最好看的时候,下来早了... 想到这,扭头瞪了一眼李景隆。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到前边有些嘈杂。 伸着头往前边看了看:看见前边一个老头和一位道士发生了一些争吵,不远处还站着一些当地的村民在看热闹。 那老头看着是一番儒生打扮,估摸着有六旬上下,鹤发童颜,看来倒是驻颜有术。 满头的白发简单的披散在背后,灰白色的布衣,穿着一双手工纳的千层底布鞋,针脚倒是十分密集,肩上还挂着一只灰布做的褡裢。 看这老头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料想里头放的应当是干粮。 而那位道士看着就没有这么排场了,浑身的邋遢,不时用指头扣鼻孔,扣完之后用手挫成个球球四处弹,浑身的衣裳就没有不露洞的,布鞋还敞着脚趾头。 不过因为脸上太脏了,朱雄英也没看出来这道士多大年纪。 李景隆轻轻走到朱雄英身边:“少爷,咱们这离茅山不远,时常会有些道士来此地路过” “呃...不过像这么邋遢的...少见” 这时候只听见那个老道士没好气的冷笑一声,说道: “好好好,你爱干啥干啥,真他娘的不识好人心!” “道爷好心提醒你那屋子有鬼,你冲道爷嚷嚷什么?” “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等你死那屋里,记得给道爷说一声” “道爷旁的不会,丧葬的活儿倒是熟,还能送你一个响器班子,包管你乐呵的见到三茅真君...对了,你要哭灵的不要?” “简直一派胡言!老夫...”老儒生话还没说完,赶忙往后站了两步,十分嫌弃的抖搂着自己的衣裳: “别弹了,鼻涕渣弹老夫身上了都...” 抖搂一会儿又怒目圆视的看着道士: “天地间自有正气,邪崇歪道如何与圣人相提并论?” “老夫胸藏浩然气,此心如鉴光明,纵然真有些魑魅魍魉又何足道哉?” “你们这些出家人,不思树俗立化、云布雨润,净弄些鬼鬼神神的诓骗百姓!” “天下的风气,都让你们这些人给败坏完了!” “鬼在哪里?让他来见老夫!” 看着这个儒生如此败坏自己的信仰,道士也生气了: “别他娘的什么事儿都往道爷身上扯,教化百姓不是你们这些臭酸老儒干的事吗?” 第110章 乡村轶事(一) “别他娘的什么事儿都往道爷身上扯,教化百姓不是你们这些臭酸老孺干的事儿吗?” “你...你...”老儒生被道士一副泼皮无赖的样子气的浑身哆嗦,白净的脸上也一片通红,‘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朱雄英在一旁听得暗暗沉思: 子不语怪力乱神,真正的儒士,是不信鬼神和风水之论的,这老人家倒是个纯粹的读书人。 这种读书人,说起圣人典章、之乎者也,能三天不带重样,就连皇爷爷也经常被这些人气的吃不下饭。 只是一牵扯到这种乡间俚语、土味骂娘就不是对手了。 “哈哈”想到这,朱雄英大笑了两声,迈步走上前去: “道长这话却是错了,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常言道,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道长又何必妄自菲薄?” “当今圣君临朝,匡扶社稷、扶保江山正当此时,道长如此懈怠,可要小心朝廷的板子呦...” 说到最后,还把道士揶揄了一句。 这一番话说出来,儒士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不过扭头看着道士的脸又大怒道: “听听,你听听,连个孩子都比你懂事...你一大把岁数,活到...真是无可理喻....” 朱雄英听的却十分纳闷,撇着嘴看着他:这老家伙真是,我替你说话,你怎么说我还带刺儿呢!孩子就活该被人看不起? 这时候,道士瞅着儒生又说话了,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老棺材瓤子...道爷不屑与你撕扯...” 接着又扭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朱雄英: “小少爷,咱们不管这个老棺材瓤子” 说着一拍胸口: 老道师承茅山正宗,祈福、算命、摸骨、家宅动土、测算吉日、求卦求雨那可是一绝,就连龙虎山那群老...额,小少爷于此但有所需,尽管开口” 想了想又坏笑着说道: “迁坟,修风水,办白事儿,家里头死人了的,老道也能办!还能送你个唢呐班子...小少爷思虑下呀...” 朱雄英是皇储,气质自是不错的,再加上一些衣着打扮,虽说没有朱标那样的雍容,但是看上去也绝不是个普通人。 出家人也是要吃饭的,他看朱雄英一身锦衣,身后还跟着仆从侍卫,想来身份不差,这要是赚上一笔... 不过说到最后,却分明带些揶揄戏弄的意思,应当是刚才朱雄英替儒生说话,让老道记心上了,不过他本性不坏,也只是嘴上花花...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儒生扭头对着老道士怒目而视:人家一个孩子不过说了两句公道话,你就上赶着咒人家?还有没有点口德! 而李景隆他们几个则是一哆嗦,连放肆都不喊了,直接伸手入怀握着刀把。 朱雄英哑然失笑:这老道士倒是够记仇的... 对李景隆他们摆摆手,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道士: “道长可会看手相?” “那当然!”老道士自得的一拍胸脯,吹牛道: “整个茅山...不,整个大明看手相的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老道!” “甚好...”朱雄英从怀里掏出一锭品相极好的官银冲着道士一亮:: “上好的官银,足有十两!” “道长要是算的准,这锭银子双手奉上...”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真要是看的好,家里修坟白事也不是不能商量...” 说着把手伸给老道士。 老道士看模样是个有真本事的,倒是丝毫不怯场,伸手揉着朱雄英的小手,仔细的看起来: “老道给你看看哈...” 看了会心里泛起了嘀咕: 嗯...这手相怎么如此怪异?中宫见国印,贵禄现天印...怎么还隐隐带着杀伐血气?道爷看的到底是什么人... “不对劲呐”老道士暗自琢磨了一会儿,严肃的冲着朱雄英说道:“老道能给小少爷摸个骨吗?” “道长请便” 用一双黑乎乎的手摸着朱雄英的头盖骨,老道心里翻了个个儿:差不离了,这就是龙子龙孙...你说你个小王八...不在宫里待着,出来乱晃悠什么,这可把道爷坑惨了... 老道刚才好像说他们家要办白事?还说要给人家迁坟? 想到这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怎么就管不住这张破嘴...... 这老道士是有些本事,看手相可能也看出来了些,但关键是这个老道士眼力极好,趁着摸骨的功夫,他分明看见朱雄英内衬领子上有个龙纹... 冲着银子咬了咬牙,又咧出来一个像哭一样的笑容看着朱雄英: “道爷...老道...贫道学艺不精,看不出来...” “哦?”朱雄英一听就知道这老家伙多半是看出来了,看来天地之间果有奇人!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不给我们家办白事了?也不给我们家迁坟了?我太爷爷的坟还等着修呐...” 老道士的脸上几乎就要揪在一起了,默默苦笑两声: “嘿嘿...老道不会,学艺不精...胡诌的,小少爷可千万不能放在心上...” 朱雄英倒没跟这个老道士计较,扭头伸手指了指有些荒凉的屋子: “你说这个屋子闹鬼?怎么个闹法儿?” “嘿嘿,小少爷这可有所不知”老道士还没说话,一旁看热闹的村民操着手凑了过来,看模样得有个四十上下,脸上带着些回忆: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论起来也有十几年了,这话还要从洪武二年说起...” “当时这一家住着一家人,这家...可老穷了!” 说到这,这个碎嘴子的农家汉子还咂摸咂摸嘴,显得有些唏嘘: “这家的男人是个病痨鬼,干不了重活儿,还有个瘫在床上的老娘,要不是官府和村上时常接济,怕不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不过这个男人倒是娶了个好婆娘,家里家外的忙活,又是种地又是伺候她那个瘫在床上的婆婆和爷们儿...” “端屎端尿、喂饭喂水也从来没个怨言...” “可自打那一天...” 说到这,这个汉子停住了,仰着脸一副长吁短叹。 “这一天咋了,你接着说呀!”李景隆直接催促道,就连那个老儒也是一脸的好奇。 不过朱雄英扭头看去,这个老道士倒是没有什么反应,想来应是知情的。 “唉...”这个汉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后来这家的媳妇怀了身子,生下一男一女两个娃娃,不过家里已经穷的不像话了,这又多了两张嘴...” 第111章 乡村轶事(二) 说着又抬头看看天色: “那时候已经入秋了,跟现在倒是差不多,这个媳妇说家里粮食收了,就把两个娃给婆婆和男人看着,说要进城换些盐巴,顺便看看有没有便宜的粗布,给她男人扯一块儿,做身褂子” “再有两三个月就过年了,男人嘛,要有些体面...” 听到这朱雄英忍不住插嘴了: “自己的婆娘都养不活...指望婆娘种地养他就有体面了?这算哪门子体面?” “唉...谁说不是呢!”村汉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结果...唉!” 李景隆正听的聚精会神,听到他又叹气,差点给他两个脖溜子,瞪大了双眼盯着他:“接着说呀!” “结果那个婆婆看家里穷的都要当裤子了,生怕将来粮食不够,大孙子养不活,就狠心把才几个月大的女娃按在水盆里沁死了...” “说到底啊,还是这重男轻女给害的...” “啊!”卓灵心大叫一声,猛地捂住了嘴,不一会儿眼里就噙满了泪水:医者仁心,她有些听不下去了。 她虽然是本地人,但一来她住在城里,消息不甚灵通,二来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 所以这次也是头回听说。 “这...混账!”听到这,朱雄英勃然大怒:“生而不养,与禽兽何异?” 李景隆却有些费解的看着这个庄稼汉:“不是说这个婆婆是个瘫子吗?瘫子怎么能...这家男人就没拦着她?” “唉!”庄稼汉看着李景隆,默默叹了口气。 什么都没说,却又仿佛什么都说了。 朱雄英皱着眉问道:“后来呢?” “后来...”庄稼汉接着说道: “后来媳妇从城里回来,看着闺女的尸体...” “这女娃儿再是不济,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一时想不开,上吊了...” “再后来这家就失火了,听说是老婆婆受不了村子里的指指点点,又死了儿媳妇,苦无生计度日,就自己打翻了油灯...” “哼...”李景隆冷哼一声,仿佛要把自己所知的脏话都掏出来: “如此恶毒、歹毒之妇,连自己亲孙女都能沁死,她有什么受不了的,轮到此种下场,实属活该...” “谁说不是呢...”庄稼汉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村子上发现后就忙着救火,刚好那天又下着小雨,救火那天...不瞒诸位,老汉也是在的” “嘿嘿”说完有些尴尬的一笑:“房子烧了一半之后,火倒是救下来了,只是...人都烧死了,全家灭了门,包括几个月大的孩子也没能...” “只是后来这屋子倒是...” 说到这,老儒生插嘴问道: “溧阳的官员都没人管吗?” “沁死孩童,以杀人论罪也不为过矣,溧阳县令怎敢如此行事,天子脚下,首善之区,他就是如此守牧一方百姓的?老夫面圣之时定要参劾于他!” 说到这,不仅朱雄英一行人扭头瞥了他一眼,连庄稼汉也十分惊奇的看向他:“原来是位官爷,小人有礼了...” 接着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民不举官不究的,再者说县衙着人来的时候那老婆子已经死了,看过后也就没了下文...” “死者为大,谁能跟个死人过不去...” “关键是这个屋子...”说着话,庄稼汉又伸手指了指这个屋子: “本来村子上商量,把这间屋子拾掇拾掇,供来往的客商打尖儿歇脚用,可...” “洪武五年、六年、十年...陆陆续续有些不信邪的外乡人家搬迁到村里” “无一例外,搬进来的三户人家都是一个下场” “不到一年就全家横死...” “听有户人家说是睡觉的时候能听见有东西在剁菜案,还能听见女声说话,说他们再睡就把他们全都砍死,起床看看却什么都没有...” “所以村上就把这个屋子给封了,不让人...” 说着扭头看着老儒生: “官爷,刚才就算这位道爷不拦着您,您也进不去,门上给挂了大锁的...” “即是如此...”朱雄英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那为何不拆了它!” “嗨!”庄稼汉一拍大腿:“能拆早就拆了,村上能想的法子都给想了” “村上怕冲撞了什么,不敢自己拆,就找了些会鲁班书的造房木匠,可人家也不敢,看过之后说这房子太凶了,怕拆了禁不起...” 说着又看向老道士,有些尴尬的说道:“咱们这离茅山不远...村里也找过茅山的道爷,可道爷们也不给帮忙...” 朱雄英扭头看着老道士,眉毛几乎拧到了一块:“为何?” “纵然真的有...不应是尔等的本分吗?可是沽名钓誉,意欲欺诈钱财?” “呃...”老道士一脸的欲哭无泪,沉默了半晌,最后只能陪着小心: “实是无法...老道...呃...掌教下令,茅山子弟不准接这家的活儿” 说到这又小心的瞅了一眼朱雄英:“听说是因为掌教特意留下的...为了让那些呛死女娃的人家有所收敛,鬼神律法,总要让他们害怕一种” “小哥儿却是不知,最近几年茅山上的女娃越来越多了,都是收养各地的遗腹子...” “什么乱七八糟的!”朱雄英冲这个老道士瞪了一眼: “我就从来不信这个!” “着令溧阳...不” 扭头看着李景隆: “九江,你们去把这个屋子拆了,现在就去! “我倒要看看,到底有个什么东西” “是!” “嗯~”老儒生倒是一脸赞赏的看着朱雄英: “小兄弟年纪不大,这份魄力却是惊人!” “以老夫看,也没什么东西,什么鬼的神的,都是这些佛道编造出来用以诓骗世人” 说着还扭头狠狠瞪了一眼老道士。 朱雄英拱拱手:“老丈从何处来?如无下榻之所,我那倒是有家客栈倒还干净” “老丈如不嫌弃,倒是不妨一起,探讨些圣人典籍倒也快哉” 朱雄英纯粹就是客套一下,没准备老夫子答应:在京要咬文嚼字的学习圣人典章,好不容易出了京能歇歇,他巴不得离的越远越好。 可老夫子却不这么想: 他应诏从宛平一路行来,盘缠早就花光了,要不然早就在客栈里头泡泡脚睡觉了。 想了想看这个小公子对于圣人典籍也算精通,不妨自己再指点与他,算作房费也好... 想到这,老头拱了拱手:“那老朽就叨扰了...” “唉,无妨无妨,实乃生平憾...”朱雄英摆摆手,突然扭头看着他:“嗯?” 朱雄英有些懵住了:这老家伙同意了?这么不禁叨咕?文人风骨呢? 第112章 乡村轶事(三) 朱雄英有些懵住了:这老家伙同意了?这么不禁叨咕?文人风骨呐? 正暗自想的功夫,只听到屋子那边‘嘭’的一声,二十几个汉子直接把鬼屋承重的柱子拉倒了。 呼呼啦啦的砖头块、房瓦和茅草四处乱飞,铺天盖地的浮土以小屋为中心向四周荡了出来。 呛的李景隆一伙人一边往外走,一边用手在鼻子上呼扇着飞过来的浮土。 朱雄英凝神望了过去:除了浮土和荒草,还有一些简陋的家具,旁的啥玩意都没有。 “如何?”老儒扭头洋洋得意的看着老道士: “老夫说的可有错处?鬼在哪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世间的鬼魅魍魉,俱是人心龌龊罢了...” 老道士瞥了他一眼: 这老东西还要不要脸...这几十个人,一看就知道是军中的杀才,有这几十个军中汉子的杀气镇着,什么玩意儿敢出来? 再不济,老道不是也在这站着?道爷也还是有些威名的吧? 倒是刚才讲故事的庄稼汉为难的看了一眼朱雄英欲言又止道: “小少爷,光看您这幅打扮,老汉也能看出来您不是个普通人,可...要不还是让茅山的道爷给您、还有您这些侍卫画些平安符罢...” “万一真冲撞了什么...魇住了...” “哦?”朱雄英心中一暖,这个汉子虽然话多,但是心眼儿不坏,想了想笑着说: “无妨,有我爷爷在,任是何种孽障也魇不了我!” 说着扭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老道士:“道长认为呢?” 老道士打了一个哆嗦: 当今的老皇帝是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古往今来的皇帝,杀性比他还大的...不多。 一身的煞气,鬼看见了都得哭着绕道走,什么东西能近了他的身... 想到这,老道士扯出一个笑容:“小少爷说的是...” “至于他们...”朱雄英扭头看着这些侍卫:“告诉我,你们怕吗?” 一群侍卫狰狞的笑着: “嘿嘿,少爷说笑了...咱从降生下来就不知道啥是怕!” “就凭咱们这把刀,天王老子来了,咱们也护着少爷周全...” 就在一群人争先恐后的表忠心的时候,朱雄英突然听到旁边有两个侍卫在窃窃私语: “咱还真盼着有个啥,万一是个女的...嘿嘿,咱这活了大半辈子,还没日过鬼呐,真想尝尝到底是个啥滋味儿...” 武夫们平常说话都是粗喉咙大嗓门的嚷嚷着,虽说这次两个人刻意的压着声音说话,但是也让在场的人听了个满耳。 朱雄英扭头一看,卓灵心轻啐了一口,微微低着头,脸上臊红的几乎要沁出血来。 朱雄英冲他们两个瞪了瞪眼,又扭头贴着卓灵心的耳边轻声解释: “都是些乡下把式...一群糙汉子,平日里说话就这个样子,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时候一旁的庄稼汉倒是一脸惊喜的看着朱雄英: “原来小少爷家里也是干这个的...怪不得小少爷不害怕,原来是艺高人胆大呀” 朱雄英笑了笑: “差不多,差不多...” “少爷...咳咳...”正在这时候,李景隆佝偻着身子,咳嗽着走了过来: “拆完了,里头啥也没有,您看之后...” 这时候村里的村民都被哐哐当当的动静吸引了过来,都在一旁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已经成为废墟的小屋。 “嗯...”朱雄英沉吟一番,对着人群说道: “该烧的东西都给它烧了,而后告知溧阳官府,着令他们在此修建一座申明亭” 说着一指那片废墟:“就建在那!” 说着扭头看了眼老道士,又扬声对四周看热闹的村民说道: “此举就是要堂而皇之的告知天下生民、亿兆百姓” “有我大明国运护佑,任是何种毒魔狠怪、木魅山鬼,都将无所遁形,化为齑粉!” 接着往前走了两步: “任何邪门歪道,我大明凌天之威,自当镇杀之” “少爷说的好!”李景隆努力的拍着巴掌,大声的叫好。 接着又冲侍卫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跟上队形。 人传人,最后连刚到此地有些不明所以的村民都跟着瞎起哄: “好!好!好!” ..... 婉言谢绝老村长留饭的提议之后,朱雄英带着人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突然扭头看着老道士,这个老道士自从知道了朱雄英的身份后,就一直默默缩在人群中,生怕朱雄英注意到他,找他秋后算账。 朱雄英笑眯眯的看着他: “道长是茅山上清派掌教是吧,我记住你了...” 想了想开始吓唬他: “得了空小子定要请道长到家中做客一番,我爷爷要是知道能荣见道长法驾,亦会不胜欢喜!” “扫榻欢迎、亲自接待...” “别呀...”老道士一听这话,现在是真急了。 赶忙讪笑两声:“殿...小少爷说笑了,老道只是茅山上扫地的杂差罢了,不是什么掌教...” “哦?”朱雄英还是一脸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道长的意思是我方才听错了?” 冲着老道士扬了扬眉毛: “不是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吗?道长可要小心坠入拔舌地狱...” “什么不打诳语!”老道士直撮牙花子: “那都是那群秃驴...那群和尚们说的,道门可不讲究这一套!” “那道长就是承认刚才是在诓我了?还是说道长以为,我爷爷不配得见掌教法驾?” 老道士直接打了一个哆嗦,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不敢...不敢...贫道绝对不敢” 说着话心里暗暗发愁: 小王八蛋,你们老朱家没一个好东西,闲得没事来消遣你家道爷? 咋就专门跟道爷过不去! 道爷不就说给你家修坟嘛,心眼儿咋跟针鼻儿一边儿大,这可愁死道爷了... 唉...道爷老老实实在山上呆着多好,非要下山找什么劳什子机缘,有个毛的机缘... 这可讹上了... 他们老朱家当家人当初就做过和尚,起事后又跟韩林儿、刘福通和郭子兴这些宗教头子不清不楚。 如今得了天下,对于佛道两家戒备极深、管教极严,天下僧道统归僧录司道录司... 别说道爷的茅山,就连龙虎山和少林寺现在也是香火暗淡,早已不复当年的鼎盛... 要是再等你回去在你家皇帝递个小话儿,还扫榻欢迎? 他能活吃了道爷! 第113章 乡村轶事(四) 第113章 看来这回不出血怕是不行了... 想到这暗叹一声: 贫道这次可真要当回败家子儿了... 伸手入怀摸索半天,掏出一张符箓,脸部有些抽搐的看着朱雄英: “贫道方才说错了话,还请小少爷原谅则个” “这是我茅山一脉历代相传下来的...诸邪避退、百秽不侵,如今老道把它...送给小少爷...” 说着,一脸肉疼的递给了朱雄英。 朱雄英好奇的瞅了瞅: 这张符箓的模样倒是不错,瞅着就十分威严,极其有卖相,但是这颜色... 接着又一脸狐疑的看着老道士: “怎么是黑色的符箓?我听说不都是黄色的吗?道长不会是拿了些样子货糊弄我吧?” 李景隆倒是诧异的看了老道士一眼: 这老道士真是舍得,记得爹说当年打陈友谅打到江西,上龙虎山时,连张天师都说这种符箓都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 他现在已经不怀疑这个老道士的身份了,这老道多半就是道门顶尖的那拨人,不过这高人看着怎么有些...为老不尊? 老道士咬咬后槽牙赔笑道: “那些怎么能跟贫道这张比...贫道这一张可是...” 话还没说完,朱雄英直接打断他,四下指了指旁边的侍卫: “那道长觉得我需要这个?” 老道士彻底气急败坏了: 小王八蛋真不识货!道爷真想扎个小人咒死你! 再者说道爷送礼,不是看你要什么,而是道爷有什么! 心里歪歪了一阵子,脸上还是陪着笑:“贫道山野化外之人,只有这个...” “那...”朱雄英若无其事的看着他: “那这样!送礼哪有送一张的,道长如果有诚意,我们可这么多人呐!” “撂下个百八十张,我...不嫌多” “你...你”老道士伸手指着朱雄英,嘴唇哆嗦了半晌,身子就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扶住他!”朱雄英赶忙说道,心里还念叨: 老家伙就这么不识逗?怎么还没说两句话就要气晕了? “呼...呼...呼”老道士坐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一副虚弱的样子看着朱雄英: “小少爷,这种符箓老道是真没有了,多一张也掏不出来了...” “要是小少爷还...就把老道这条命拿去吧” “别别别”这下却把朱雄英搞麻爪了: 本来就是想吓唬一下这个不修口德的老道,谁知道这么不禁逗。 如今这老道士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想了半晌只能对老道士说道: “道长这...还能行路吗?要不要我派人把道长送回去?” “不用...”道士又喘了口粗气: “老道有个徒弟与老道一起下了山,就在此处...平常老道喝多了,也是他背老道回去” 说着,有气无力的冲远处挥了挥手。 不多时,就有个小道士窜了出来。 这小道士白净透着红润,头顶上绑着两个道髻(ji),看上去年龄倒是不大,约莫着十七八岁。 见过礼之后就抱着老道士往嘴里喂了几口水。 不过动作却有些粗鲁,朱雄英都听见壶口磕着牙的声音。 老道士这会儿虚弱的眼都睁不开了,声音很小的冲着朱雄英说道:“诸位请回吧,老道能行...” 说完就一歪头闭上了眼,好似昏迷了一样。 ..... 等朱雄英一伙儿人慢慢远去了之后。 突然老道士睁开一只眼瞅着徒弟: “走了吗?” 小道士又伸着脖子往远方看了看:“走了,走了很远了” “哎呀!可他娘的走了”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老道士‘蹭’的一声站了起来,指头点在徒弟的脸上: “还有你,有他娘那么喂水的吗?你把道爷当喂牲口呐!” 说着揉揉嘴唇:“差点磕掉老道的门牙!” “磕掉拉倒!”小道士没好气的看着他: “你说你,败祖师爷的家!黑符你眼都不眨一下就送出去了?” “还是一个见都没见过的小孩儿!” 想了想感觉不对劲: “不对,你这是败我的家!” 说着还解释道: “等你死了,这东西不都是我的了?” “小王八蛋!”老道士轻轻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 “就这么咒你师父?老子白养你了!” 接着又带着莫名的笑意看向朱雄英离去的方向: “物件儿就是物件儿,没什么稀罕的” “这小娃娃,虽说泼皮了些,心思倒是不坏,合道爷的胃口!” “陌生人?结个善缘总没错,嘿嘿,指不好是条真龙...” “真龙?”小道士惊骇的看着他师傅“怎么会!你看出来了?” “笨!老道教你的都忘了?”老道士瞪着他: “这还用看?” “他是那位的孙子,那位的孙子辈儿,年龄相仿的,除了太子一脉的长孙,还有别的这么大的孙子吗?” “等那个...翘辫子之后,他不就是真龙吗?” “咦...”小道士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原以为你是算的,谁知道是蒙的...小道瞧不起你!” 看得出来他们师徒之间的关系极好,相处的也十分融洽,不像佛门那么讲究 清规戒律、上下尊卑。 ...... 走在路上,李景隆有些忍不住的说道: “少爷,刚才那道士的晕厥多半是装的” “是啊”朱雄英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也看出来了,只是你能如何?总不能真的因为一句话要了人家的命” “不知者不罪!” “再者说那老道士心思不坏,就是个山野清修之人,最多嘴上占便宜而已” “此次下山多半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屋子的事儿,赶巧了而已” “那...”李景隆打了一个哆嗦,凑在朱雄英身边问道:“真的有...那个吗?” “我不信!”朱雄英摇摇头:“只是人家做了这个买卖,信仰就是如此!” “包括跟着皇爷爷打天下的那些人,战场上杀戮如此之重,他们恐怕也是不信的” 说着抬头看着济世堂的匾额,扭头冲着卓灵心说道:“到家了,回去吧” “诶,等会儿!”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黑符,慢慢的叠好递过去: “你送我一个吊坠,我也回赠你一个吊坠,虽说不如你那个珍贵,但好歹算我一片心意” “回去找个防水的物件包好,挂脖子上” 想了想: “嗨...图个心安吧” “嗯...”卓灵心又红了脸哼了一声。 “这...”李景隆看的直眼红: 我爹当年就想给我整一个挂身上当平安符用...不管这物件有用没用,可毕竟是曹国公都没弄来的东西呀,就这么转手送人了,败家子... ...... 回客栈的路上,朱雄英看着李景隆一脸肉疼的表情: “好啦,瞅你那副样子!” 缓缓叹口气解释道: “上有好者,下必甚焉” “我是皇储,这种东西我身上万万不能带,真要是给人一种崇佛兴道的印象,不止朝纲大乱,连天下都要大乱啦!” 第114章 回京 等朱雄英回到客栈,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身后一直跟着的那个老儒生多半已经猜到朱雄英的身份了,不过朱雄英自己不提,他也乐的装糊涂。 朱雄英吩咐李景隆给他安排个住处,就扭头往朱标的房间走去。 朱标现在正在就着烛光看书。 “见过父亲” “起来吧”朱标顺手把书放下,又冲着刘大礼摆摆手: “去让厨房把雄英带回来的野鸡做了” “哦对,再炖条鱼” 又示意朱雄英坐在对面,伸了个懒腰: “等会儿陪孤喝一杯” “啊?”朱雄英有些诧异: “父亲还没用饭?呃...可真是儿行千里父担忧呀,儿子竟然让父亲等到此刻,实在是罪过...” “想什么呢!”朱标瞥了他一眼: “让孤等你用膳?你自己琢磨琢磨,你有那么大的脸吗?” “这话说的多扎心”朱雄英嘟囔着,又扭头看着出门的刘大礼:“那父亲是又饿了?” 屋子里太暗,朱标又点了一支蜡烛,这会儿正忙活着,头都没抬:“不饿就不能吃了?谁定的规矩?” “那父亲这不是糟蹋粮食嘛,大明还有很多百姓可都...” “你懂个屁...”朱标拿起签子把蜡芯挑的亮了些:“孤不吃这顿饭,天下吃不上饭的百姓就能吃上饭了?” “何如孤好好想想有什么利国利民的国政,让更多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更好些,岂不更好?” 又略带指教的说道: “你呀,记得要从大局着眼...” “国政?”朱雄英抬头看着他:“那父亲想啊!” 朱标无辜的摊摊手:“不吃饭怎么想?” 朱雄英翻翻白眼:有意思不,馋了就说馋了不行?非要盖个大帽子,扯到什么天下承平... 看来皇爷爷说的不错,父亲真的被那些遭瘟的书生教坏了...蔫儿黑坏! 朱标看朱雄英被呛的哑口无言,满意的点了点头,顿了顿又理直气壮的说道: “再者说了,孤也是成全你一片孝道!” 伸出手略带安慰的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 “我大儿子给我带回来的吃食儿,就是撑死爹,爹也得吃!” 朱雄英摇摇头:不得不说,自从朱标出了宫,不像之前那么端着,倒是少了很多太子的派头。 人走到哪都是咧着嘴笑,多了几分亲和。 譬如像刚才那种不要脸的话,如果在京里,打死他他也说不出来... 看来出宫这些时日,玩儿的真是不错,连脾气都变好了。 接着又重重的点了点头:看来有时候劳逸结合还是需要的呀... “嗯?”朱标看着他:“突然点头干什么?” 呃...那个,最近发现父亲年轻了不少...” “巧嘴”朱标笑了笑,接着脸色一板: “孤什么时候不年轻?” 过了不久,刘大礼用木盘端着两个盆子进来,轻轻放在桌子上。 又用筷子从每个盆子里夹了几口配菜放在小碗里尝了一口。 “尝尝”朱标从床上坐起来,拿起筷子朝着鱼鳃伸了过去,把月牙肉夹了出来放在朱雄英的碗里。 又夹了一块儿野鸡肉放在嘴里,闭上眼品了一番: “确实不错,宁吃飞禽一两,不食走兽一斤” “要说山货,还得是这刚打的鲜...” “嗯?”睁开眼看着朱雄英不满的说道:“倒酒哇,发什么癔症!” 朱雄英一言不发的抱着坛子添了酒,又翻翻白眼:吃个饭哪那么多讲究,饿死也不亏... 朱标刚端起杯子,又扭头冲着朱雄英说道: “哦对了,你拾掇拾掇,明儿个咱们回京...” 朱雄英手一顿: “咱们不是出来玩儿的吗?这么快就回去?也太仓促了吧...” 朱标无奈的挑了挑眉毛: “孤也想啊,好山好水的,孤巴不得在这建个行宫常住些日子,可咱们都出来多久了...” 说到这突然脸色一变: “你这是什么话,作为孤的儿子,你能整天都想着玩儿?” “国事如此艰难,你竟耽于享乐、玩物丧志?你将来要做个昏君不成?” 接着脸色一板: “你要是不想挨揍就甭磨蹭,老实的回京,之后跟着孤习政!把你那个浮躁的心沉下去” 朱雄英眼睛瞪的老大,看着和之前判若两人的朱标:亏心不亏心,你刚才还念叨着要建行宫呐... 坐着喘了半晌的粗气: “是...儿臣受教了” ...... 翌日一早,朱雄英坐在车上打盹,朱标倒是不困,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 “怎么,也不去药铺道个别?” “你说说你,人家一个姑娘,抛头露面的带着你玩儿了几天,要走了也不跟人家小姑娘打个招呼?” 朱雄英腰杆挺直双腿叉开,学着朱元璋的样子,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子,斜阖了一眼朱标说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老夫心中只有大明百姓,只有天下苍生,任他红尘滚滚,我自清风明月...” “作死呐?敢这么看着你爹?”朱标眼睛一瞪又说道:“给孤好好说话!” 朱雄英苦笑一声:“父亲给的时间太过仓促...” “再着说,缘起缘灭缘散尽,花开花落花归尘,老夫...” 看着朱标扬起来的巴掌,朱雄英赶忙换了一副谄笑的嘴脸,嘴里不停的秃噜着: “天太早了,药铺还没开门,昨天夜里儿子写了封告别信留给了侍卫,等药铺开门他们会转交给药铺...” “儿子也和九江说过了,让他日后照拂一二...” “哼” ...... 等回了京城,天色有些晚了,但还没有完全黑透,街上行人寥寥,两边的店铺也是早早关了门。 偶尔遇上一两个行人也是胳膊夹着包袱,神色匆匆的赶路。 以京城的繁华,这个时候的行人虽说会比白天少一些,但也不至于空旷到如此境地! 第115章 可怕的传承 “人都去哪了?”朱雄英正纳闷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知道了,老爷子要杀人... 朱标也拿着折扇挑起帘子往外边看去,皱着眉想了半晌,扭头问朱雄英:“你怎么看?” 看着朱雄英乖巧的埋头苦思,朱标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他现在对这个儿子越来越满意了,该逗闷子的时候逗闷子,不该胡闹的时候丝毫不会僭越,尺度拿捏的刚好。 如此识大体的儿子上哪找去? “嗯...”朱雄英沉思了半晌,苦笑的说道:“儿子不知” “嗯”朱标丝毫不以为意:“说说你的看法” “嘶...呼”朱雄英深呼吸了一口气,略带苦恼的道: “儿子以为,这些人自是该杀,单单欺君虐民、擅加税赋,就足够他们死好几回了” “可...”朱雄英又是苦笑一声,抬头看着朱标:“可致使京城百姓如此栗栗危惧、风声鹤唳,就实非儿臣所愿了...” “尚可”朱标点点头,微微放下心来: 朱雄英可以算是跟着朱元璋长大的,他最怕儿子把老爷子冷酷苛刻的那一套学个底儿掉。 “呃...”朱标沉吟了半晌:“孤是在洪武八年才从你皇爷爷身上领悟到这个道理的” “今儿个孤教给你,具体领悟到几成就看你的造化了...” 想了想带着点儿回忆: “那段时候,孤旁的事儿都放下了,就整日的琢磨你皇爷爷自起兵举义之后的事迹” “包括你皇爷爷的言谈、决策、背后的深意,朝中的反应” “之后再想,如果孤处在那个地步、那个位置,孤会怎么做,而后把一些心得都会记下来,满满当当放了几箱子” “就放在文华殿的偏书房” 说着冲朱雄英挑了挑眉毛,得意洋洋的看着他,一副你如果想看,就来求我呀,求我我就给你看的样子。 看朱雄英没有反应,心里暗骂一声:那老道士说的对,这小子真不识货! 接着想起往事又自嘲的笑了笑: “那段时候孤几乎要着了迷!” “譬如你皇爷爷吃了一口馍馍,孤就要琢磨半天,想着你皇爷爷今儿个为什么吃馍馍?为什么不吃烧饼?为什么不吃米饭?” 朱雄英听到手直打哆嗦,暗自感叹:得亏你叫朱标啊,得亏你爹叫朱元璋啊! 换个旁人、旁的时候,你敢这么把老皇帝琢磨个底儿掉,他能不活吃了你算你不好吃! 看朱雄英一脸的煞白,手指还在不停的颤抖,朱标略一思索,就知道他在害怕什么,晒然一笑:“瞅你那个胆子,还没个猫崽子大!” 又略带嫌弃的看了朱雄英一眼:“出去可甭说你是孤的儿子,孤丢不起这人...” “算了不逗你了”看着朱雄英还是面露惊惧,朱标笑了笑: “都是你皇爷爷首肯的!” “你皇爷爷起兵之后的很多事情,那时候孤还没出生呐” “书记官那边没你皇爷爷点头,孤上哪弄那些东西去?” “也没有什么僭越的东西,都是些日常和处理国政和军事的东西...” 想了想又问朱雄英: “知道你爹啥时候开始监国的吗?” 朱雄英嘴唇有些发干:“儿子...儿子知道,是洪武十年”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不就结了?原因在哪?就是孤这份答卷答的好...” “你皇爷爷也是看过之后说了句尚可,而后天下才有了那道圣旨:听断诸司启事,以练习国政,令自今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于朕...” 说着,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雄英: “不然,你以为孤凭什么监国?” “你皇爷爷这种开国之君,那是何等英明神武!很多事情都是要孤去争的!” “要是不争?那就只能等着你二叔三叔他们来争” “那...指不定咱爷们儿现在已经在凤阳种地呐! “呃...”朱标想了想,若有深意的对朱雄英说道:“怕是地也种不了...” “原来父亲什么都知道...” “嗨嗨嗨,扯远了...”朱标摆了摆手:“今儿个跟你说的,记住就成,甭出去了瞎嚷嚷” “咱们接着说你皇爷爷...”朱标又想了想,一拍大腿: “嘿,你还甭说,这一来二去真让孤悟出来了些道理!” 说着,指了指窗外:“就比如这次的事儿吧” “你要考虑的,不是这些人该不该杀,该怎么杀...” “既然已经决定挥刀了,那...” 朱标突然回头,严肃的看着朱雄英: “雄英你记好了,凡上位者,最忌优柔寡断,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亡命” “那是最要不得的”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这个时候,你就不需要考虑什么该不该杀,为什么杀这类愚蠢的问题了” “最应该考虑的,就是杀了人之后,会带来的后果” “之后要如何安境抚民,如何春风化雨的把这件事压下去” “这才是最应该做的事儿” “这就是孤苦苦思索一年之久,为何陈友谅、张士诚之辈最初俱比你皇爷爷势大,最后却输给你皇爷爷的原因” “其中一点就是你皇爷爷的善后...建设事宜,比他们做的更好” “再说这儿,国朝新立,为了纲纪律法,有时候重典杀人,确实迫不得已” “不然你皇爷爷怎么会...有时候,实是不得已而为之!” “修罗刀下证菩提...” “杀人容易,可要怎么做好善后,才要多些思量...” 听到这,朱雄英笑了笑:“父亲说的意思是要怀着一颗仁慈的心去杀他们?” “啊?”朱标愣了一下,笑骂道:“什么经到你嘴里都给唱歪了...” 接着又是一顿:“话糙理不糙吧!” “儿子懂的”朱雄英想了想: “所以皇爷爷之前的加恩五省钱粮,还有这次修河,父亲要用我...内帑的钱,也是为了把这件事情压下去,在造势喽?” “差不多,孤确实是有意为之,可你皇爷爷却不是,免税是朝廷早有打算的,你皇爷爷顺手为之,找得由头而已” 朱雄英想了想: “那皇爷爷不是为了大军出征在攒军粮吗?” “嗨”朱标摆摆手:“那都哪门子的事儿了,等将来打大仗,你就明白了,国力才是最重要的,其他所有的事儿都要靠边儿” 说到这,朱标有些感叹:“要藏富于民呐” 眼看宫门就在前头,朱标突然扭头对朱雄英说: “对了,这种善后还有一招更简单有效的...” “嗯?还有?”朱雄英瞪大了眼睛:这种事儿还能举一反三,朱标的心可是彻底的黑透了... 朱标摆摆手: “这次倒没有必要,如果是牵扯到万人以上的大案,把那个审官杀了就成” 第116章 洪武皇帝呱呱叫 “这次倒没必要,如是牵扯到万人以上的大案,把那个审案官杀了就成” “都是这些奸佞妄猜圣意,辜负圣恩,咔嚓...到那时候,皇上依然圣明烛照、明察秋毫,只是被下面的奸佞之人蒙蔽了而已...” “哦对,要想显得再有诚意一些,下个罪己诏也成,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朱雄英皱着眉头:“这样的话...卸磨杀驴也太明显了吧?旁人看不出来吗?光说那个韩国公就是个聪明透顶的人...” “能看出来的人不敢说,看不出来的人不敢问...” “就是一个交代而已,就像你皇爷爷,给了也就给了,不给谁也不能要” “前年的胡逆案,你皇爷爷杀了那么多人,你看可有人敢追着你皇爷爷屁股后头要交代?” “那...”朱雄英想了想,接着问道: “刚干完活儿就卸磨杀驴了?那这样谁还给咱们卖命?” “嗯...不错”朱标赞许的点了点头:“你能想到这层,倒不枉孤的一番栽培,孤问你...何为人性?” 看着朱雄英低头苦思,朱标摇了摇头,自顾的掰着手指头算了起来: “保家卫国是人性,舍身取义是人性,无耻贪婪是人性,趋利避害是人性...” “是人皆有所求,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都绕不过去这个贪字...” “贪名?贪利?贪官位?贪土地?” 说完又摇了摇头: “还有朝中那些所谓的清流名士...” “你看着他们吧,好像什么也不图,其实人家心中所盼的无非就是青史留名罢了...” “而这些东西,对于咱们来说,无非是镜中月、水中花,撒出去就像驴子头前的萝卜...” “说起用人,嗯...就拿你皇爷爷来说,就深谙此道,譬如那个毛骧,渍渍渍...整天被你皇爷爷忽悠的干劲儿十足” “悟透了这个道理,就永远不会缺人用...” 这会儿车队已经到宫门口了,下车之前,朱标又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那孤就给你留个课业,你好好想想,如人不为你所用,你要怎么办,想明白了告诉孤...” 勤政殿,天色有些暗了,整个殿里都点了通明的蜡烛,朱元璋正在批折子。 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忙碌。 朱标不在的这些时候,他忙坏了,每天都要处理公务到很晚。 朴仁勇慢慢走到殿门口站住: “皇爷,太子爷和皇长孙殿下在门外” 朱元璋手里的笔不停,头也没抬的吩咐:“让他们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孙儿见过皇爷爷” “呦...”朱元璋喜笑颜开:“咱大孙回来啦” “来来来,让咱看看” 说着伸了个懒腰走下御案,弯腰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儿: “瞅瞅,这小脸儿可是晒黑了,不过到底是咱的大孙,诶...咋看都是这么俊!” “饿了没呀?”说着话从桌子上拿起来一枚核桃,也不用锤子,直接一巴掌拍酥,把里头的果肉抠出来放在朱雄英的小手上:“先吃个核桃垫吧垫吧” 这些核桃是秦王府进贡到宫里的,当地的农户说是什么从西域传过来的品种。 不过确和夹心儿山核桃不同,这种核桃皮薄好吃,有一种清香之气,嫩到连外边薄薄的肉衣都不用剥。 不过朱元璋对于朱标就没有这么客气了,看着他伸手一指御案上的折子:“去,坐那!” 又坐到椅子上把朱雄英揽到怀里:“出去都碰上啥好玩儿的呀?跟咱说说” 说着话,扭头撇了一眼朱标: “咱可是听说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那可真是威风八面” “咱让他出去体察民情,嘿,却有人使唤儿子撅着腚的干活,自己当起地主老爷来了...” 刚才还运筹帷幄、挥斥方遒,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朱标这会儿却显得有些...十分的怂。 屁股刚坐到御案上赶忙又站起来朝着朱元璋拱手:“父皇,儿臣...” 谁知朱元璋看都没看他,直接挥了挥手: “先干活儿,干完活儿再说” 接着扭头看着朱雄英:“大孙,出去都碰上啥好玩儿的给咱仔细说说” “唉...”朱雄英暗暗叹了一口气。 想了想接着说道: “孙儿此次出宫,有开心也有不开心...” “出了宫,孙儿才切身的体会到我大明的民生之艰,才感受到皇爷爷和父亲当这个家究竟有多难... “有几户人家的孩子,看着和兜兜差不多大,就已经下地帮衬着家里干活了...” “而开心的就是,虽说百姓辛劳些,但是他们的精神却很饱满” 说着抬头看了眼朱元璋: “孙儿问过好些人,他们都说洪武爷的大明好,自前元至今,洪武爷也是唯一把他们当人的皇帝” “只要肯下力气,就能吃饱饭,遇上天灾旱涝,洪武爷还总有周济” “都说大明新朝是穷人的朝廷,是为穷人当家做主的朝廷...” 这些话倒不是朱雄英为了巴结老爷子特意说的,事儿都是真的。 老朱家人话都多,朱雄英一路行来,问过好些种地的庄稼户,虽说他们没什么文化,脸上的沟壑书写着一辈子的沧桑。 但是提起洪武皇帝,他们却都是一脸的感激,用特有的词汇宣泄着他们对洪武皇帝的爱戴和拥护。 只是朱雄英有些遗憾的就是这些大老粗庄稼汉不认字,不然皇爷爷在后世的名声会好很多... 算球...老爷子自己都不在乎这个,操这心干啥! “嗯...”朱元璋也是一脸赞许的看着朱雄英: “咱大孙长大啦,也接了地气儿喽,这一趟真是没白让你出去” 说着轻轻拍着朱雄英的后背: “庄稼汉是最好伺候的人,你让他们吃饱了饭,他们就不跟你捣乱...” “大孙,还有个事!”说着话又撇了一眼在御案上坐着的朱标,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胸脯: “咱现在正在琢磨立太孙的规矩,等咱琢磨妥了,咱就立你为太孙!” “孙儿谢过皇爷爷” 朱雄英俯首拜了下去。 对于这个结果,他丝毫没有例外,毕竟他自己是朱标的大儿子,朱标的位置有多稳,他的位置就有多稳。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就是太早了,太子还活的好好的,就忙活着立太孙,皇爷爷的心思真是不可斗量... 记得前世半边儿是在洪武二十五年父亲死后无可奈何下才被立为了太孙... 看来嫡庶之分真是可怕呀,不对...是我,呃...是孤太过优秀的缘故! 对,一定是这样! 朱元璋咧了咧大嘴:“谢啥,咱是你爷爷” 说着突然扭头看向朱标,老大的不满意: “咱说你批完了没有?真是笨的瓷实,出去晃悠几天,回来连折子也不会批了?” “咱肚儿饿了,还等着吃饭呐!” 朱标无奈的看了看自己刚批过的两份折子,又抬头看了看朱元璋: 满满当当一桌子的折子,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想批完?这老爷子越来越不讲理了... “儿臣...儿臣快了” “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朱元璋嘟囔一句站起身:“抱着抱着,回坤宁宫批” 说着牵着朱雄英的小手往后宫走去,边走还边说道: “今儿个知道你回来,你皇祖母特意做了你喜欢吃的菜盒子,香着哩...” 说完还像馋了似的吧唧嘴。 ...... 第117章 遗君之忧 翌日一早,奉天广场,御门听政。 今儿个早上有些风,吹得华盖和团扇都在微微的晃动着。 群臣三呼万岁后,朱元璋扯着朱雄英,身后跟着朱标在百官前方站定。 “都起来吧” 他已经做了十五年的皇帝了,龙威燕颔,又有开国皇帝的百战之威,身上的气势几乎压得人站不住。 再加上今天这个肃杀的日子,广场下的百官几乎都是战战兢兢,生怕哪点儿做的不妥当,自己就和刑部里关押的那些钦犯被一车带走。 朱元璋不苟訾、不苟笑,大马金刀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下边的群臣,缓缓吐出一句: “刑部尚书开济,咱让你给那些混账定罪,都怎么样了?” 大明的中央司法机构由三司组成,刑部、都察院、大理寺。 刑部掌天下刑名,都察院掌稽查和弹劾、大理寺则是最后一道工序,负责审查和复核。 凡大案要案,绕不过这三个衙门。 而这次的案子基本被锦衣卫审的差不多了,移交三司也就是走个过场,没什么难度。 这个开济也是被老爷子破格提拔,最早还做过察罕帖木儿的掌书记官儿,属于随军机要秘书差不多的官儿。 察罕帖木儿就是王保保扩廓帖木儿的干爹兼老舅。转战河南、山西、陕西,连战连捷,以一个名落孙山的进士身份,凭借军功当上了前元常务副丞相。 那时候的老爷子还是红巾军分公司江南分公司的总经理,属于草创时期。 而老爷子名义上的领导,红巾军总部的三军总司令兼执行董事刘福通就是被这个察罕帖木儿揍得直挠头。 这样的一个猛人,手底下的掌书官儿自然不是一个草包。 开济今年是试职刑部尚书,虽然已经六十多岁的高龄了,但气质依然绝佳,对于搞钱、吏治和刑名很有一手。 这个人有能力,也很感谢朱元璋的知遇之恩,所以听见朱元璋的问话赶忙出班,瞅了眼笏板: “启奏陛下,此次腰斩五十八人、斩首一百二十七人,缢首二人,刖刑三百六十一人” “案卷、口供俱以记录在案,钦犯及其家眷亦验明正身,相关文策刑部已传至通政司” “伏请陛下圣裁” “嗯...”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那今儿个就去办...” “父皇!儿臣启奏...”还没等朱元璋说完话,朱标直接出班跪在了朱元璋的面前: “儿臣以为,此等刁民恶吏,上欺君父,下虐皇民,将其等处死上合天意、下顺民心,实属公道” “可其人犯罪,惩治其人便是,家人何其无辜,刖刑...是否太过浓烈,儿臣伏请父皇三思” 朱雄英心里撇了撇嘴: 这爷俩又要唱双簧了,累不累... 保全人家的家眷?你昨儿个还和老爷子坐一张桌子上吃饭呐,那会儿你咋不说? 朱雄英正想到这,就见朱元璋皱了皱眉,霍的站了起来,十分生气的暴喝: “不行!” “贪赃纳贿那会儿,他们的家眷没有跟着享受?大宅子住着,山珍海味吃着,等到了该挨这一刀的时候,他们就无辜了?”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他们吃的穿的住的,上边儿都沾着穷人的血!” “此议,咱绝不更改!” “父皇...”朱标正要再劝,朱元璋摆摆手: “你不要再说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儿,当好你的太子,其他的,咱自有决断...” “是...”朱标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扭头看着朱雄英,微微使了个眼色。 “嗯?”朱雄英有些纳闷,看我干什么,老爷子主意已定,你都劝不下来,我能劝下来? “嗷嗷...知道了”朱雄英突然有些明白了,扭头跪在朱元璋身前: “皇爷爷,孙儿也有事启奏” 朱元璋摆摆手:“有啥事儿起来说话” “是”朱雄英站起身想了想说道: “孙儿随父亲溧阳一行,体察民间疾苦,感受颇深...” “孙儿还听父亲说,朝廷几有修河之议,无奈国帑不丰,议了几次都搁置了下来” “为遗君之忧,解黎庶之苦,孙儿愿意拿出母妃嫁妆,以供朝廷修河之用” 慢慢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本: “这是孙儿的奏疏” 说完直接跪在地上:“孙儿伏请皇爷爷恩准” 朱元璋怔了半晌,面对着百官缓缓说道: “看看” “这就是咱老朱家的麒麟子” “薄了自己,厚了天下” “拿出自己的体己钱给百姓谋福,把天下的百姓看的比他自己要重” 顿了顿又说道:“咱呐,也不都指望着你们都能跟咱大孙一个样,咱只求你们做事的时候,摸摸良心,想想百姓” 第118章 悯农 顿了顿又说道:“咱呐,也不都指望你们和咱大孙一个样,咱只求你们做事的时候,能摸摸良心,想想百姓” 下边的臣子互相看了看,才异口同声的作了一揖说道: “东宫贤德,臣等为陛下贺,为大明贺” 站起身的时候,刘仲质、刘三吾等一众东宫的师傅还用手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得意洋洋的看了看身边的同僚: 瞅瞅!皇长孙这一副明君的样子...咱爷们儿教出来的! “好了”朱元璋摆摆手,扭头看着朱雄英,柔和的说道: “大孙,你这个提议咱准了” “你这个年纪,能有这个心思,还能有这个魄力,咱很高兴” “咱要赏你点儿什么,你现在说,无有不准!” 朱雄英连忙拒绝: “皇爷爷,孙儿是您的孙子,这些也只是分内之事,孙儿不敢请赏” 朱元璋很霸道,不要还不行:“不成” “呃...”朱雄英有些为难了,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 “孙儿想要一道菜” “嗯,啥菜?”朱元璋有些纳闷,宫里还有吃不到的东西? “一盘饽饽”朱雄英一顿,接着解释道: “一盘用麸糠、粗面做成的饽饽” 朱标一滞,随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人堆儿中的百官也是各有反应。 “哦?”朱元璋面无表情的挑了挑眉毛没有说话,等着朱雄英的解释。 朱雄英扭头瞅了一眼朱标: “孙儿随父亲溧阳一行,去一些贫困家中的百姓查访,他们便是以此为食,可孙儿吃过后,发现...着实难吃的很” “此物虽难以下咽、食不甘味,可父亲却告诉孙儿说...说如果大明的百姓,能每天可以吃上这样的粗粮饽饽,那百姓的日子,当真要好过的多” “以孙儿想来,这是我大明百姓的口粮,是百姓家的膳,百姓吃得,孙儿自然也吃得”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所以孙儿想向皇爷爷请旨,用这粗粮饽饽,以此来鞭挞孙儿的惜农、爱农之心” “孙儿以为,这个粗粮饽饽,要每一天、每一餐都要在孙儿的饭桌上,只要我大明有一人吃不饱饭,这饽饽,就绝不撤下” 慷慨激昂的定了一堆高调子之后,朱雄英直接跪在地上: “孙儿伏请陛下允准” “呵呵...”朱元璋面露赞许: 这一番话算是说到了他的心里,他自己就是典型的小农经济,乡党观念极重,希翼在他的带领下,创造出一个男耕女织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思想对于粮食和土地更是看重。 他自从当了皇帝后,威严日重,尤其是在朝会的场合,几乎整场都看不见笑容。 可一向严肃的他今儿个却难得的对百官开了个玩笑,脸上笑吟吟的看着朱雄英,扭头对百官大声说道: “你们听听,咱大孙还是个会过日子的” “还抠抠搜搜的问咱要盘饽饽,啊?” 说到最后,还拉了个长音。 “呵呵...呵呵呵” 下边站着的百官也跟着附和的笑着,方才杀戮带来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笑过之后,站在百官中的李善长开口说道: “天下以农为本,皇长孙殿下的一片体恤悯农之情,实乃我大明祥瑞” “臣为陛下贺,为太子贺,为大明贺!” 朱雄英扭头看了一眼这个大明第一功臣: 七十岁的人了,他已经满脸褶皱,须发皆白,一张老农的样貌,只是眼中深沉的可怕,从脸上看不出他的任何心思。 他从起兵那时候就干的是粮草转运、坐镇后方、官吏选拔的活儿。 这种内政的头儿,历朝历代都是功臣之首。 刘邦的萧何,刘备的诸葛亮,东晋司马睿的王导,干的都是这种活儿。 李善长自己心里也十分的清楚。 自从胡惟庸案之后,虽说老爷子这次心软了,没有波及到他。 可他自己作为胡惟庸的座师,胡惟庸又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是胡惟庸的儿女亲家,朝野对他一向有很多流言蜚语。 他的头上一直有把刀悬着。 什么时候老爷子不高兴了,他就得死。 人越老越怕死,所以他一向深居简出,就连平时上朝也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一次也是看准了风向,站出来说两句不疼不痒的场面话。 朱雄英看着李善长,心里在暗暗的踅摸: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说过那句吾死,汝自为之的话。 恐怕是没有,他是从开头就跟着老爷子打天下的那一波人,老爷子有多可怕他门儿清,指望胡惟庸想和老爷子掰腕子恐怕是在做梦。 不过毕竟是当过相国的人,门生故吏遍布朝中,朱雄英看去,自从他说过话之后,就有不少的官员随和。 “哼哼哼...”听着下边的附和声,朱元璋笑了笑,这是一种极为压抑的笑声,是从鼻子里边哼出来的。 在朝会的笑声和在坤宁宫的哈哈大笑完全不一样。 笑过之后看向朱雄英:“难得你这片心,咱准了” “孙儿多谢皇爷爷” 这会儿朱元璋又扭头看向徐兴祖: “徐兴祖,咱大孙刚才说的话你听见了?” “臣听见了” 第119章 人间百态 “臣听见了” “听见了就照此办理”朱元璋扭头坐到龙椅上,又看着朱标说道: “这条要写到咱的祖训录里,咱之后的后继之君也当照此办理,不得违背” 朱标和大臣同声的说道: “儿臣遵旨” “皇上圣明” 下了朝之后,所有的人都比往常更忙碌几分。 处决人犯历来都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有些皇帝秋决勾朱的时候,甚至还要点烛换装。 大明律也有明文规定,国家大祭和十斋日的时候,都是不能处决人犯的,违令者笞(chi)四十。 不过朱元璋从来没有这个讲究,他要杀人从来不看皇历,这会儿正和朱标一起在勤政殿忙着勾朱。 对比着从通政司调来的受刑名单,朱标在挨个儿核查个人履历,核查过后没问题就递给朱元璋勾朱。 朱元璋翘着二郎腿,接过名单看都不看,直接在页上打个红色的大勾。 朱雄英在一旁看着目瞪口呆:别的皇帝勾朱都是按人名儿勾,老爷子却是一本儿一本儿的勾。 核查名单的时候,朱标小心翼翼的瞅着老爷子,轻声抱怨道: “父皇,儿臣还是以为家眷是否...” 朱元璋心情不错,肃杀的气氛丝毫影响不了他。 甚至朱雄英在朝会上的表现和言论还让他很高兴,翘着二郎腿,捧着一杯冒烟的茶正在呲喽着,头也没抬的说道: “你看着办吧” ...... 刑部和大理寺还有锦衣卫也是忙活着。 钦定的监刑官是刑部的开济,陪刑副官是大理寺的王范、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和监察都御史詹徽。 为防出现冤狱,他们都分属四个衙门。 而监察都御史詹徽就是属都察院的官儿。 他爹是开国元勋詹同,简在帝心,活着的时候还做过六部之首吏部的尚书。 那部记载了朱元璋语录的皇明宝训,就是这个詹同和宋濂联手记录的,算是皇帝的贴心人。 受他爹的遗泽,朱元璋对他也算重用。 下了朝他连衙门都没回,上轿子直接去了夫子庙,他要在夫子庙找个行刑的场地。 夫子庙是整个应天府人最多的闹市,力巴、娼妓、小贩、工匠、学子,还有一些从村里采买的农户,也赶着驴车在大街上四处问着价钱。 三教九流、各型各色的百姓都在这混饭吃,十分的热闹。 迷信的说法,人多的地方阳气重,所以历朝历代行刑的场所都是选这种人多的地点。 到了夫子庙后,詹徽就忙着疏散百姓,架上高台、绞架和腰斩台。 他今年四十八岁,面容清瞿,眸子如点滴星辰,颌下微须,搭配着宽松的官服,倒显得十分威严。 一般来讲,瘦人是不怕热的,尤其是这个凉风深秋的时候。 可詹徽却是个例外,张罗到现在,他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里头贴身的汗衫都已经被微微沁湿了。 看着差役在自己面前忙碌着,詹徽从袖筒里掏出一张帕子擦擦汗,心里慢慢的踅摸: 等会还要去刑部张罗侩子手...对,还有号炮,还得知会五城兵马司弹压地面,免得忙中出了乱子... 哦...本官差点忘了,得先吃口东西垫吧垫吧,免得观刑过后吃不下去,什么红的白的黄的,唉...老夫真是命苦啊... 他是监刑副官,干的就是跑腿儿的差事。 扭头看了看忙碌的差役,走到一个小摊坐下,扭头对掌柜的吆喝道: “来碗馄饨,再来一屉包子” 想了想接着吩咐道: “多放香菜、葱花,茱萸粉也给本官来点儿” 这是个小摊子,掌柜和伙计是一个人,是个粗布打扮的年轻小伙儿。 这会儿不是饭点儿,不用招呼客人,他就忙着坐在饭桌前包馄饨,听见詹徽的声音,一边掀起锅牌往滚烫的水里下着馄饨,一边扭头对詹徽吆喝,嗓音倒是十分的洪亮: “好嘞,官爷您先歇着,马上就得...” 等馄饨端上来,詹徽用小勺擓起来一个,轻轻吹了吹就往嘴里填: “呼呼...” “呵...真他娘的烫” 吃着混沌,詹徽心里老大的不乐意: 都是这些王八羔子的钦天监,狗娘养的显着你们了? 三日后再开刑不好吗?本官还能来的及安排! 非说今天就是行刑的良辰吉日,这是杀人...又他娘的不是娶媳妇... 再说了,皇上杀人啥时候讲究过这些... 这不纯粹折腾本官? 想到这,十分不满意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往煮锅走去,边走还边吆喝着: “二子,你小子可真是个奸商” 说着话走到煮锅旁边,端起放香菜的盆子: “香菜多少钱一斤这么抠抠搜搜的” “看本官厚道就糊弄本官?再擓两勺!还有香油,也给本官擓两勺,抠抠搜搜的....” 最后嘴里还声音极小的嘟囔着: “王八羔子的钦天监,都逼的老夫说脏话了...” ...... 牢里的犯人们也加餐了,和平常带着馊味的粗糠窝头加野菜截然不同。 这次是上好的大米饭,上面还盖了几片福敦敦的肉片儿,每人还给了半碗便宜的酒。 不过看到这些酒菜,一些要砍头和腰斩的囚犯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浑身哆里哆嗦的抖若筛糠,浑身没有一丝力气的瘫到地上,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都知道是最后一顿饭了。 紧接着,强大的心理压力让这群钦犯一谷脑的闹腾了起来。 有求饶的,有骂娘的,有喊冤的,本来还算安静的牢房顿时闹将起来,一色的人间百态。 听见动静,牢头端着一碗酒走了过来,大声的骂骂咧咧: “吵他娘的什么吵,一群短命的鬼,该死了惊搅你家爷爷?” 牢头走了一路骂了一路,紧接着在过道站定,四下看着牢房中的犯人: “爷要是你们,就他娘的老老实实吃完上路,好歹做个饱死鬼” “再他娘的吵吵,最后一顿饭也甭吃了” 说着扭头看向一名钦犯: “你小子领的头是不?” 说着扯下鞭子顺着牢房的缝隙抽在了这个人的脸上: “上头交代,皇上已经勾朱下旨了,今日午时三刻行刑,再他娘的给爷闹腾...” 说到这牢头扭头冲牢吏吩咐道: 第120章 抄家标? “去,把这狗娘的断头饭端走,不让这狗娘养的吃了!” 被鞭子抽的那名钦犯双手攥着牢门的木头,把脸贴在了中间的缝隙上,面色狰狞的吼道: “牢头,我操你娘...老子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呵...”牢头冷冷的一笑,本来狰狞的面目就更狰狞了,接着头也没回的说道:“可吓死你爷爷了” 说着又吩咐旁边的牢吏道:“再抽顿鞭子” ...... 而宫里,朱雄英从勤政殿出了门,正准备去文华殿学堂,突然看着一大帮的人忙忙碌碌的往自己的私库走去,领头的正是朱标的贴身太监秦无用。 朱雄英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远远的打着招呼: “诶诶诶,秦无用,你们干啥去?” 秦无用扭头一看是朱雄英,连忙紧走两步,站住身冲朱雄英行礼道: “参见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摆摆手:“起来吧,你们这忙忙慌慌的干啥去?” 秦无用抬头看了一眼朱雄英,小心的说道: “不是您的意思嘛...说要用已故太子妃的嫁妆捐入国库修条河” “奴婢是受太子爷的令旨去...” 朱雄英听到这,霍然扭头看向勤政殿的方向,失声说道:“这么快?” “啊?”秦无用有些纳闷:什么这么快? 紧接着又谄媚的冲朱雄英笑了笑,有些讨好的说道: “殿下忧心我大明的江山社稷,太子爷也是十分开心,不住的夸奖殿下呢,奴婢还没有见到太子爷这么开心过呢,呃...还有我大明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也必定会倾心殿下” 说着又接着开始请功: “奴婢也是怕这些小崽子们手脚不干净,平白腌臜了殿下的一片爱民之心,这才紧跟着张罗...” 朱标是个实干家,既然已经请了圣旨,法礼和体面都有了,所以刚下了朝就招呼秦无用差人去朱雄英的小库里忙活。 怕朱雄英知道心疼,还专门挑了个出恭的借口背着朱雄英吩咐。 朱雄英木讷的摆了摆手:“你们办差去吧” 等秦无用走了之后,朱雄英冲着勤政殿的方向咬了咬牙: 我的太子爷,你可好生厉害,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儿还在勤政殿批折子就能把库房的活儿给干了。 不过你到底是咋安排的,从奉天殿下朝到勤政殿,我一路都是跟你一块,你咋就能...对了,有个空当,父亲说要出恭... 不成,我得看着去,别一气儿给我一锅端了。 这是我姥爷辛辛苦苦抢来的,可都是血汗钱呐。 想到这连读书的心思都没有了,撩起袍子就往私库跑去。 到了库房,看到秦无用指挥着小太监们正大箱小箱的往外搬,里外都有大内的侍卫禁军按刀盯着他们。 朱雄英在库房里走了走,看着里里外外的人,暗暗吃惊: “呵...这么大阵仗!这是要抄家?抄家标?” 又攥着小手,看着秦无用问道:“父亲...父亲让你们搬多少?” 秦无用赶忙迎上去,在他看来,吩咐小太监搬货远不如伺候皇长孙来的实在: “回殿下,太子爷说搬两成...先把这个甲字库腾空,等将来不够了再说” “呼...”朱雄英长出一口气,这会儿他竟然还有些感激: “幸好是两成,太子爷说话算话呀...不对,那可是两成!我姥爷得杀多少元人才能攒够这两成呀...” “干啥呢?”朱雄英正在琢磨着,朱标清朗的声音传了过来。 他是听人禀报,说朱雄英碰上了往库房办差的秦无用,这会儿正在库房。 暗叫一声坏了:自己这个儿子,虽说在朝会上说的大义凛然、公忠体国。 可万一看见库房被搬空闹将起来,他那个魔王性子,宫里除了老两口和自己,谁能治的住他。 自己虽然十分信任自己这个儿子是个明君的种子,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 万一闹起来,太子这张脸可就丢大发了! 想了想赶忙追了过来,让勤政殿的朱元璋暗暗摇头: 让你撺掇儿子替自己刷政绩、刷声望,你活该啊... “见过父亲” “见过太子殿下” 朱标瞪了眼秦无用,心里暗暗的骂着:连背人都不会!怎么把雄英招过来了! 又在库房里瞅了瞅,满意的点了点头:看来没什么事,雄英这孩子还是十分的公忠体国的嘛,真不愧是孤呕心培养的! 想到这轻声的吩咐道:“都起来吧” 说完一板脸看着朱雄英: “下朝你不去文华殿读书,在这晃悠啥?” “耶?...这不恶人先告状嘛...”朱雄英想了想叉开话题:“父亲公事忙完了?” “嗨”朱标摆摆手:“一些案卷、口供,早看完了,就等着...” 说到这又是脸一板: “嗯?是你问孤还是孤问你?你不读书跑这干啥?” 朱雄英气的鼓着腮帮子: 我娘留给我的库,虽说上交国家,可我连看的权利都没有了? 可看着朱标和四周的人,也只能咬着牙:“父亲教训的是,儿子现在就去读书...” 走了会儿突然扭头对朱标问道:“对了父亲,听说中午要出红差?儿子想去看看热闹...” “不成!”朱标脸一板,当即就拒绝了。 面对朝臣他是黑心不假,可对于这个嫡长子,他心里确是宝贝的不行,不能容许儿子受到任何伤害。 当年他刚接手政务的时候,老爷子让他看过几次行刑,看过之后连着做了几天噩梦,那几天都是食不甘味,茶饭不思。 这种事儿在他想来,儿子年龄太小,是万万不能看这种太过血腥的东西,起码也要等过了大婚后再说。 朱雄英气的牙牙痒:我娘的两成嫁妆,连看个红差都不成?成!你不让我去,我就偷着去! 想到这,本来气鼓鼓的表情一收,又笑吟吟的看着朱标:“父亲体恤之情,儿子感激莫名,那儿子就不耽误父亲了,这就读书去...” 朱标目送着他离开,暗暗的摇了摇头: 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怎么想的他门儿清,可要是琢磨着这样就能跟孤斗法,那你可就... 扭头唤过傅让:“你去给宫门说一声,今天朱雄英如果没有父皇和孤的手令,不准出宫” 说完扭头看了眼几大箱满满当当的财货,心情瞬间美丽了起来,小声的嘟囔着: “你这套都是孤玩儿剩下的,想跟孤斗,还是太年轻...” 第121章 冤种 “你这套都是孤玩剩下的,想跟孤斗,还是太年轻...” ...... 今儿个学的是左传,授课的是朱善,等朱雄英赶到文华殿,这老家伙正背手拿着戒尺在学堂里晃悠,抑扬顿挫的领读,悠扬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朱雄英今儿个参加了早朝,又在私库耽误了好一会儿,来到书堂的时候,已经开课好长时间了。 “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 坐在凳子上,朱雄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着诵读,可心思却完全不在读书上。 他在踅摸中午的时候怎么才能想个法子出宫溜达溜达... 这会儿嘬着腮帮子寻思着: 要说...下午倒也能凭着去五军都督府找李文忠的借口出去。 可红差都是午时三刻,要是等到下午,搞不好钦犯的坟头都立起来了...这个理由不成! 要不说想娘了去常家转转?也不成... 想光明正大出宫估摸着是难,朱标那边儿都过不去,老爷子和老太太那边儿多半也难... 搞不好这会儿...父亲都跟宫门打好招呼了,嗯?要不...把太子的玺授偷出来自己写个条? 朱雄英想到这突然打了个寒蝉: 不成不成...这种事情绝对兜不住,要是被发现了挨起揍来,下场绝不会比上次的朱柏好多少...朱柏? 嗯...朱柏?朱雄英突然扭头,狐疑的看着读书的时候,一样心不在焉的朱柏。 朱柏看朱雄英盯着他,还扭头咧给朱雄英一个和善的微笑... 朱雄英一拍大腿: 诶...真笨!这不就是个现成的大冤种?不用白不用啊! 嘶...不过这事儿怕是他一个人扛不住! 不光是他,朱檀、朱椿、朱梓、朱桂,这不都是纯纯的大冤种儿?得忽悠他们一块去! 扛雷的有了,找个忽悠他们的理由就成! 突然朱檀、朱椿、朱梓、朱桂和朱柏突然感觉像是什么盯着他们一样,阴嗖嗖的打了个冷颤,茫然的四下看了看。 “嘿嘿...十二叔”趁着课余出恭的时候,朱雄英慢慢磨蹭到朱柏身边:“晌午有事儿不?” “干啥?”朱柏看着朱雄英一副贱兮兮的样子,警觉的往后一仰:“你又想使啥坏?” “渍...”朱雄英一叭砸嘴,不乐意的瞪了他一眼: “你这话咋说的,我是那孬人?” “整个宫里谁不知道你大侄子义薄云天,正气凛然?” “谁提起我不得竖起大拇哥,说雄英大爷我是肘子上跑马,刀尖上立人的头把好汉?” 朱柏翻翻白眼,无语的瞅着他:你要不要脸... “少扯淡” “有事说事” 朱雄英一听直撮牙花子:也就是爷们有事儿求到你头上了... 直接趴在朱柏的桌儿上:“十二叔有事不?晌午我请十二叔看场大戏!” 朱柏摸了摸鼻子,又吸溜几下,抬眼诧异的看着他,直接拒绝了: “晌午得吃饭呐,你不吃饭瞅什么戏...” “你也知道,父皇最不待见有人看戏听曲儿,你这不上赶着找骂嘛?我没那闲工夫...” 朱雄英咬咬牙:小兔崽子你还拿上了... “是这么回事...”朱雄英把朱梓和朱椿几个叫过来,几个人围成一个圈:“今儿个夫子庙出红差,腰斩...你们在宫里不嫌闷得慌?就不想去看看?” “这...”不出意外,朱柏有些意动,抬头看着朱梓、朱椿、朱桂和朱檀: “八哥,十哥,十一哥,老十三,那...咱们看看去?” 朱梓若无其事的耸耸肩: “看看去呗,反正咱爷们儿在宫里也没啥要紧的事儿” 宫里的娱乐项目太少了,这次出奇的顺利,就连一向喜静的朱椿也没有异议,想了想跟了一句: “只要不耽误下午的功课就成” 朱檀捏着下巴壳儿想了半天: “成,晌午吃过饭之后,咱们在御花园会合,都快着点儿,甭磨蹭,早些去咱们还能在夫子庙转悠会儿,那有个耍猴的不赖...” 朱雄英却是越来越懵: 诶?不对啊,是爷们儿的消息,也是爷们攒的局,咋到头儿没咱爷们啥事儿了? 想到这直接拍着桌子:“我呢?你们想把我撂下?” 朱椿纳闷的看了他一眼: “你平常可没少跟父皇大哥一块儿出宫吧,再者说了,你想出宫不是随时都能出去?” “嗷~~”朱柏突然恍然大悟的叫了一声: “你是被大哥下了禁足令了吧?” “嘿嘿,那可没法子了” 说着直接拍了拍朱雄英的肩膀,脸上带着坏笑: “渍渍渍,大侄贼,叔叔们可要出宫转悠,那个叫啥...对,微服私访,与民同乐!” “你在宫里可要乖乖的呦...” 朱雄英气急败坏的骂道: “你们一群小王八蛋吃饱了骂厨子不是?这事儿要不是我跟你们说你们能知道?” 朱柏一摊手,理直气壮的说道: “那咋办?大哥不让你出宫,我们能有什么法子!” “哎呀我的十二叔啊!”朱雄英拉过他的手,亲切的拍了两下,又用力的摇了摇: “你们坐轿让我藏里头,你们都是王爷,谁敢查你们的轿子?” “咱们快去快回,不耽误下午读书,谁能知道我也出宫了?” 朱梓和朱檀面面相觑,过了良久,朱梓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夫子庙又不远,咱们腿儿着去不成?非得坐轿...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哎呀我的八叔!”朱雄英又一把攥住朱梓的手: “你们是王爷,还能不要点儿体面了?实在不行咱们出了宫把轿子藏起来嘛...” 朱椿喜静,同时也胆小: “你确信父皇和大哥不会知道?万一大哥有事儿找你呢?” “哎呀我的十一叔!”想起朱标,朱雄英突然咬了咬牙:“父亲发了笔横财,这会儿没功夫搭理我” 第122章 你当真要去? 朱雄英说着又一拍胸脯: “就算是皇爷爷和父亲日后知道了,你们把罪过往我身上推不就得了?” “受罚的是我,挨揍的也是我,你们又不用担责任,怕什么!” “呃....这么着!”朱雄英又一沉吟:“你们出宫看上什么物件尽管买,我掏钱!” “九叔不是想要一本宋版的朱子?咱出门淘换去!” “那成!”一直没说话的朱桂眼睛一亮: 他们几个虽说是尊贵的王爵,可毕竟没有就藩,除了些月例银子和老爷子三节两寿会给些赏赐,一个个兜里头比脸还干净! 可朱雄英有钱却是宫里人尽皆知,虽说有太子爷看着,大把的撒银子不可能,但是买些零嘴儿、物件儿还是没问题的,这会儿逮着机会不宰大户更待何时? 朱梓和朱椿皱着眉毛互相看了看,他们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这一时半会还说不出来..... “成交!”朱雄英一看朱桂答应,脸上喜色一露: “到时候在御花园碰头,我等你们!” 商量妥当之后课余的时候也快过了,朱雄英又坐回椅子,脸上颇有些自得: 嘿嘿,凭你们还想瞒住老爷子?想屁吃!不过这钱你们花了,这口黑锅你们就顺手也给背了吧...唉,这么优秀的我,高处不胜寒呐! 果不其然,还不到午膳,勤政殿。 朱元璋正在批奏章,有一个侍卫匆忙走了过来: “启禀皇上,皇长孙和潭王、蜀王、鲁王、湘王、豫王秘议出宫观刑...” 朱标一听,摇了摇头哑然失笑: 小兔崽子,爹就知道你不死心,还想借老八和老十二的风刮出宫? 嘿嘿...说你斗不过你爹,你就是斗不过你爹! 真是其乐无穷...其乐无穷啊! 今儿个政事不忙,他和朱元璋也是这么打算的,准备吃了晌午饭去观刑,主要是去看那些受邀观刑大户的反应。 听完禀报,朱元璋挥挥手让侍卫退下,手中的御笔直接甩到桌子上,吹胡子瞪眼的骂道: “这群小王八蛋!咱一眼瞅不见就撒欢儿!” 说着又站起身捋捋袖子: “自己胡闹还不够,还非要撺掇咱大孙一起胡闹,看咱这回不把这群王八羔子揍的腚眼儿开花!” “嗯?”朱标诧异的看了眼朱元璋:这这这...老爷子护短的都没边儿了... 想了想带着点儿无奈的说道: “父皇,是雄英撺掇的,他下了朝那会儿还跟儿子请旨出宫...” “再者夫子庙处决人犯,八弟他们也应当不知情...” “嗯?咱用你说?”朱元璋扭头瞪了他一眼: “显着你了?狗拿耗子的!” 一听这话,朱标是一脸的生无可恋,朱元璋却不以为然的接着问道: “标儿,你是老大,这事你看该咋办呐?” 朱标抬眼瞅着朱元璋,微微露出额头上的抬头纹,显得有些无辜:“但凭父皇圣裁” “嗯...”朱元璋又沉吟一声: “按理来说,出去转转也成,不过...这老八他们和咱大孙还太小,不能见这么血刺呼啦的场面儿...” 看着朱元璋面带沉思,朱标小心的问道: “那儿臣把他们驳回来?” “驳回来吧”朱元璋点了点头:“观刑以后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回...” “呃...”朱标想了想:“那咱们还去不?” “去啊!”朱元璋理直气壮:“咱说的是他们不能去,也没说咱不去!” 说着指头点了点桌子上的奏章: “赶紧批,批完吃晌午饭,吃完咱就去” ...... 在坤宁宫吃午膳的时候,朱雄英总感觉气氛怪怪的不太对劲。 虽说老爷子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异常,可他却感觉朱标不对劲,瞅着朱标的眼神儿带着点儿似笑非笑,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对,还带着些完事儿后的满足... 那是一种万事俱在掌握的快感! 让朱雄英总有一种如来佛看孙猴子在他手心儿尿尿的那种感觉。 吃完饭扭头看了看,老太太和父亲不知道上哪去了,而老爷子手里拿个玉如意,穿着一身常服在躺椅上眯缝着眼歇乏儿。 “难道是穿帮了?”朱雄英默默的寻思着,越寻思就越感觉这个想法是对的。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嘴里嘟囔着,慢慢磨蹭到老爷子身边,脸上带着点儿讨好: “皇爷爷吃饱了没?孙儿给皇爷爷捶捶腿” 朱元璋睁眼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问道:“有事儿?” “嗨”朱雄英直接上手在朱元璋的腿上按摩着: “孙儿能有什么事,孝顺皇爷爷...这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皇爷爷要是...” 朱雄英话还没说完,朱元璋直接打断道: “这回不能带你” “你老实呆在宫里,血刺啦呼的你看了没啥好处” “嘶...”看到老爷子直接把话点透,朱雄英暗叹一声:真穿帮了! 朱雄英有些不甘心,想再争取一下: “皇爷爷,您就让孙儿去吧” “孙儿是您的孙儿,您连尸山血海都杀出来了,孙儿怎么能丢您的人呐” 朱元璋又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你当真要去?” “当真!” “不怕?” “不怕!” “好!”朱元璋站起身来捋了捋胡子: “那咱就带你去看看,自小看看这些,心肠也就硬了” ...... 这会朱标也换了一身常服过来,瞅见朱雄英也在,诧异的看着朱元璋:“父皇,雄英怎么...” 朱元璋摇了摇头没说话,牵着朱雄英的手往外边走去。 突然指向御花园的方向,扭头对朱标说道: “让你弟弟们都滚回去” ...... 御花园。 朱梓和朱柏五个人,穿着常服在河边站着。 一边儿往河里撒着鱼食儿,一边四下的东张西望。 远远的还跟着几个太监和侍卫,也都是一身常服的打扮。 朱梓等的有些心急了,皱着眉头问道: “雄英咋还不来?不会让父皇扣下了...嗯?” 朱柏低头沉思片刻,也有些不大确定:“应当是...不能吧!” 朱檀也抬头看了看天色: “再等会儿,要是还不到,咱就先走,我总琢磨着不大对劲,雄英甭看年纪小” “却有些...骨子里透着蔫儿劲,大哥又下了禁足令,坐咱们的轿子就能出宫?这事儿可透着邪呀?” “甭是把咱们亮在明处,借着咱们打掩护,他先跑出宫了吧?” “不能吧?”朱柏皱着鼻头: “雄英虽说胡闹了些,但是还是很讲义气的,他能干出这上船就抽跳板的事儿?” 第123章 赶紧滚蛋 “雄英虽说胡闹了些,但是还是很讲义气的,他能干出这上了船就抽跳板的事儿?” 朱椿瞥了他一眼。 蜀王朱椿一副书生的模样,却身材修长,并不文弱。 微风吹拂着他的束发绳与身上的袍摆,带动腰间挂着的双鱼玉佩发出悦耳的叮当响声。 诗书的儒雅和皇家的尊贵相合,风姿显得十分卓越。 他看着往河面上张着大嘴接鱼食的锦鲤,顺手撒下一把鱼食,倒是丝毫不以为意: “嗨,要我说,去就去,不去也成” “先生上午讲的左传隐公篇我有几句没琢磨透,还不如回宫看书去...” 朱桂今年才九岁,最沉不住气,他亲娘是郭惠妃,和朱椿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秋天风凉,郭惠妃怕他着了风寒,褂子外头让他多加了一个坎肩儿,膝弯儿处还绑着一副毛茸茸的护膝。 好不容易出宫玩一趟,他当然不希望有人打退堂鼓,他和朱椿是亲兄弟,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 朱桂扶了扶头顶的六合帽,赶忙阻止朱椿道: “哥你可真是个书呆子,你又不考状元,琢磨这么多干啥?” “什么话!”朱椿看着弟弟一副不求上进的模样有些生气,面带愠色的说道: “观史明智,读经正心,诗词歌赋亦是养气功夫” “所谓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 “别闹了!”朱梓打断他们,他今年十四岁,是宫里的外藩年龄最大的一个。 自前几个月朱榑(fu四声)就藩青州走了之后,他就有些支棱起来。 关键他擅拳脚,平日里没事就喜欢纠集几个宫里的元人武士练撂跤。 一来二去倒也有些成色,起码嗓门十分的洪亮。 朱梓又抬头看看天色: “让太监去坤宁宫看看,雄英不来咱就先去宫门等着...嗯?” 这时候朱梓突然眯缝着眼看向远处:“那是...朴仁勇?他怎么来了?” ...... “嘿嘿”朴仁勇满脸堆着笑的走过来:“见过众位殿下!杂家有礼了” 对于这个皇上身边的太监,朱梓他们也不敢怠慢,调子放的极低,纷纷见礼道: “见过朴公公” 朱檀看着朴仁勇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强自打了打精神问道:“朴公公这是?” 见过礼之后,朴仁勇突然一改之前的谦卑和温和的笑容。 瞬间是一副高高在上、君临天下的模样,仿佛朱元璋附身,目光捭阖的看着几位宫中的藩王: “皇上口谕,这...” 朴仁勇打了一个磕巴接着说道: “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一个个想造反呐?给咱哪来回哪,赶紧滚蛋” 这是朱元璋随口秃噜骂娘的话,免得有碍视听,朴仁勇还多少润色了些。 朱柏一行人听着他们爹的大白话圣旨,脸上不自然的抽了抽,露出一丝苦笑,面面相觑一番,纷纷拜倒: “儿臣遵旨” “唰”这时候朴仁勇捭阖的目光一收,重新换上那副谦卑的表情,赶忙躬身上前扶起几位小王爷: “几位王爷快快请起...” ...... 朴仁勇走后,朱梓和朱柏面面相觑半晌:“那...咱回?” 朱椿无所谓的耸耸肩: “回呗,你还想抗旨?” 朱桂小脸上带着沮丧: “早知道咱们就不等英哥儿了,说不得这会儿就已经出宫了” “回吧,现在说这还有啥用...” 正在这时候,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走了过来。 他们父子俩也是一身的常服打扮,朱标一边走一边还用扇子扒拉着挡在面前的柳树枝条。 看见朱标走过来,朱梓他们眼前一亮,连忙喜滋滋的见礼: “见过大哥” 朱标没说话,先欠着屁股倚靠在池塘边儿的栏杆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们: “课业都完成好了?” 朱桂一纳闷:“晌午能有什么课业”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面带期翼的看着朱标。 他以为是朱标向老爷子求了情,八成是过来带他们一块儿出宫。 想到这,朱桂直接上前拉住朱标的手: “完成好了,早就完成好了...” 朱标点点头: “不错...不错” 说着突然扭头看向秦无用: “传孤的令旨给朱善,今儿个他们课业加倍” “啊?”这下不仅朱梓他们目瞪口呆,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就连朱雄英都扭头诧异的看着朱标: 他也以为朱标是来替朱柏他们向老爷子求情,好让他们也一块儿出宫玩儿。 朱雄英深切的知道,老爷子的这种恩典,朱标求起来并不难。 颁赏许愿、施恩诸王,这不就是朱标的拿手好戏? 只是如今看来...分明是落井下石啊,他爹这一套他又没搞懂。 这时候朱标站起身,冷着一张脸看着他们: “刑场有什么好看的,那是什么好地方?非要伸着头往前凑热闹?” “孤看你们还是太闲了,今日课业翻倍,做完放在文华殿前殿,孤明日阅看” 朱梓五个人都泥了,懵着一样脸看着朱标。 过了半晌,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扭头瞪着朱雄英,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肯定是这个坑货... 朱标看弟弟们不吭声,不由得声音大了两分,不怒自威的问道: “都听见没有?” “是,臣弟知道了...” “嗯”朱标点点头:“无事的时候,记得自省、修身” “都下去吧” ...... 往宫门走的时候,朱雄英还是没忍住问道: “难道父亲不是替他们向皇爷爷求情,然后带他们一块出去吗?您知道的,十二叔和十五叔想出宫都想疯了...” 朱标低头瞥了他一眼,不动声色的问道:“为何要求情?” 朱雄英看着朱标的脸色撇撇嘴:又是那一副如来佛看弼马温的表情... 第124章 行刑进行时 想了想理所当然的说道: “施恩于他们,要他们对父亲感恩戴德呀” “再者说了,是儿子撺掇他们出宫玩儿的,结果到最后儿子借着皇爷爷和父亲的关系出宫了,可几个叔叔却被皇爷爷拦下了” “这要是传出去了,让天下怎么议论?其他宗室怎么看?” “也不能让旁人说太子一碗水端不平不是?没这个道理呀!”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榆木疙瘩还知道动脑子了,不错!” “你能想到这一层,爹很高兴...” “只是...只是孤为何要求情?” “还是你觉得孤就一定会纵容他们去胡闹?” 朱雄英不解的问道: “嗯...那儿子不是也出宫了吗?儿子不也是胡闹?” 朱标手一摊,有些无奈: “那是你皇爷爷一碗水端不平,和孤有什么关系...” 说着,朱标又伸手点了点朱雄英的脑门: “你呀,少琢磨这点儿权谋,对你没啥好处” “做事也不要太过功利,赏功罚过就是” “太过刻意也不好,那样显得虚伪” “作为他们的大哥,教训、匡正他们本就是孤的责任” “恩威是需要的,一些顽劣小错孤自然可以求情,但并不意味着孤要一味的纵容” “哦,对了”说到这忽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看着朱雄英: “再过几年,你二叔三叔四叔他们的儿子也会来宫里读书” “里边儿可有几个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有你愁的” ...... 出了宫门,头前十几个锦衣卫开路,后边十几个锦衣卫断后,中间还有十几个隐隐把朱元璋爷仨护在中间。 朴人勇和秦无用也是一身便装的跟着,赵墩子倒是没来。 作为朱雄英的贴身太监,他过得十分清闲,朱雄英不在的时候,随便找个地方打盹也没什么事情。 出了宫门,朱雄英回头看了看,这座皇城还很年轻,朱墙金瓦、巍峨高耸,气势磅礴且奢华。 又带着冷峻,像是一只无情的吞天巨兽,坐在那里睥睨傲视着所有人。 远方还有些少腿儿缺胳膊的中年汉子,正坐在地上晒太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是之前征战天下致残的将士,皇爷爷在皇宫外修建了庐舍,供他们居住,所有的挑费都是宫里负担。 朱雄英暖暖的一笑,抬头看着朱元璋,无情的宫城却又显得那么温暖。 抬头看看天色,才刚过午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大街上。 不时的有人往夫子庙那边跑去,一路跑还一路吆喝: “走哇三哥,出红差了,看看去?” “大娘,您帮我照看下摊子,我去瞅瞅去” “快来呀,皇上又要杀那些不吐骨头的贪官啦!” 朱元璋听的哑然失笑:“他们算个什么鸟官儿?” 朱雄英也是一脸的啼笑皆非:甭管是什么时候,我华夏看热闹的激情永远不会变... 夫子庙,刑场。 朱标皱着眉头看着拥挤的人群,拉了下朱元璋的袖子,一指旁边的酒楼: “爹,下边人忒多了,要不咱们上二楼?那瞅着清楚” “走” 朱元璋一挥手,身边围着的锦衣卫拨出几个先上去。 朱雄英打眼望去,整个酒楼没有一个人,想来应该是宫里做的安排,为了老爷子看着方便,把整个酒楼都给包了。 “嗬!”朱雄英站在窗前,惊讶的叫出声儿。 站在二楼的窗前俯瞰下去,看的更清楚了,黑压压的百姓望不到头,不远处就是一群跪着的钦犯。 刑部的衙役和锦衣卫的番子都在头前和人群中吆喝着秩序。 前边的衙役手中的鞭子甩的噼啪乱响: “你你你...甭踅摸,就是你,往后捎!” “娘的往后退退,都踩着爷的脚面了,挤的那么靠前想和这些短命的货一起挨一刀是怎地?” “呦...大娘,您别往地上躺啊,讹人还是怎地?” “瞎了?给大娘倒碗水啊!” “大娘,您说就您这身子骨还凑什么热闹呐,站一会儿您都头晕了,一会儿看见人头轱辘下来您还不得抽过去呀?” 前边站的都是百姓,他们也不能动刀,也不能真的把鞭子抽到百姓的身上,只能依靠一张肉嗓硬喊。 这会儿维持秩序的衙役嗓子都喊哑了,人群中才算稍微安静了些。 不过不少靠前的百姓还是拿着手中腌臜的东西朝跪着的钦犯身上扔去,也都是一些烂菜叶子什么的,没有哪个败家的扔鸡蛋。 朱雄英打眼望去: 那些钦犯都是低着头不住的颤抖,一股怂了吧唧的模样,有不少人都尿了,就那么浑身湿漉漉的跪在自己的尿液上。 浑身哆哩哆嗦的抖若筛糠,分明是害怕到极致的表现。 让朱雄英十分遗憾: 竟然没有一个人展现一股大侠风范。 仰天大笑着说狗官,杀了爷,爷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再往前看,空旷的行刑台上,开济和王范、毛骧、詹徽都是一身的大红披风,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身后站着一排番子和衙役。 前面一群举着鬼头刀的侩子手敞着护心毛看着台下的犯人。 这时候大理寺卿王范有些忍不住了,慢慢起身走到开济的面前: “大人,下边百姓如此喧嚷,成何体统?这...有碍观瞻呐!” 开济睁开一只眼瞅着他:“有能耐你把他们撵走...” “这...”王范还没说话,开济就接着问: “几时了?” 王范看看日晷:“差不多三刻了” “成吧”开济睁开眼,抖了抖身上血红色的斗篷,又拿出个帕子擦擦脸: “老夫上年纪啦,精神越发的不济事了” 又看看毛骧和詹徽: “带人犯!” 接到毛骧的示意,一个锦衣卫千户上前,悠扬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时辰到...带人犯!” “砰”一声号炮响起。 旁边不远处的人犯被带上台,今天要处决的是死刑犯,腰斩五十八人,斩首一百二十七人,缢首二人。 这些人要在午时三刻行刑,最晚不能超过卯时(下午五点)结束。 过了卯时,要是行刑不完,也得等到明天才能继续行刑。 开济又翻开案卷看了看,扭头对着詹徽和毛骧说道: “先处决那俩缢首的?吊死之后赶紧把绞架撤下去,免得占地方...” “呵呵”毛骧和詹徽笑着一拱手: “全凭大人做主” ...... 这会儿那两个案犯几乎是被衙役架上来的,他们腿软的已经走不动了。 这时候,台前站着的刑部差官大声的喊着,在向百姓宣告罪名: “案犯赵二虎,贪赃纳贿,私征朝廷钱粮税银,且强奸民女数人...强霸良善屋宅...” “案犯李拖拉,私收朝廷钱粮税银,以权谋私,且强征之时,殴打老人致死...” 第125章 咱比他们还恶(一) “案犯李托拉,私征朝廷钱粮税银,以权谋私,且强征之时,殴打老人致死...” “此二人罔顾国法、罪大恶极,经三司审讯罪证确凿...” “皇上御笔勾朱,判其缢首之刑” 听到这,坐在监刑台上的毛骧撇撇嘴: 刑部真他娘的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跟你们三司有个毛关系,这不都是爷审出来的? 毛骧这种特务组织和传统科举出身的官员之间,有着天然的排斥感,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双方的芥蒂也会越来越深。 听着监斩台下边的百姓山呼海啸一般的吼声,毛骧有些无奈的掏了掏耳朵。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吊死他,吊死他...” 紧接着,新一批的烂菜叶子砸在受刑犯的身上。 甚至连宣布罪名的刑部差官和监押案犯的衙役也被波及,挨了不少菜叶子。 不得已之下,他们也只能龇牙咧嘴的退后两步,一边退心里一边暗暗骂道: 我草,哪个王八蛋扔的砖头? 朱雄英也是目光灼灼的看着台上,深吸一口凉气,百姓的热情是他没有想到的... 扭头十分敬畏的看了一眼默默坐在凳子上喝茶的朱元璋,他现在越来越佩服老爷子的政治智慧了。 竟然能够想到借助底层的力量反贪,光是这副政治眼光和政治手腕就不是他现在所能学的... 台下这时候已经把赵二虎和李拖拉架在了绞架上了。 他们两个双手被绑在背后,瘫坐在绞架中间的一根木板上,脖子上套着的麻绳一直栓在绞架最顶端的横梁上,脚脖上还坠了一块儿大石头。 只等行刑官一声令下,衙役就会抽掉刑犯脚下的板子。 到那时人体和石头下坠的强大重力就可以瞬间箍碎案犯的喉骨。 是一种既不受罪,又能保留全尸的死法,对于朱元璋来讲,真的可谓是十分的仁慈了。 麻绳也是刑部特制的绳子,大约小孩儿手腕粗细,由麻和棉编制而成,还夹杂了些动物的筋和细细的铁丝,最后又用沸桐油煮过,可谓是又坚又韧,杀人越货的不二首选。 开济一声令下,衙役抽掉赵二虎和李拖拉脚下的木板。 两个人的身体和脚脖子上拴着的石头极速往下落去,牵动脖子上的绳子。 “咔吧”随着脖子的一声脆响,两人的身体急速抖动几下,脸上瞬间浮现一种不健康的潮红色。 嘴里汩汩的往外流出鲜血,眼睛瞪大到整个凸出眼眶,舌头长长的向外伸着,整个一副吊死鬼儿的模样。 这时候一阵阴风吹过,转动两人的尸体,慢慢把脸部扭转过来,正面对向二楼的朱雄英,凸出来的眼球仿佛在怨毒的盯着他一般。 “嘶...”吊死的人死法凄惨,让朱雄英看的直抽冷气,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双手颤抖却又强自镇定的抓向旁边的茶盏。 不知何时,朱元璋默默的走到朱雄英的身后,把手中的茶盏放在朱雄英的手上。 “啊!”朱雄英一声惊叫,豁然扭头看去。 朱元璋轻轻的抚摸着朱雄英的后背,淡淡的说: “不怕,有爷爷在,喝口茶压压惊” 这时候下边的仵作和衙役把犯人的尸体抬下来,四下检查一番扭头对着开济一抱拳: “大人,犯人没气儿了” 开济一挥手,带动身后辟邪的血红披风一阵翻腾: “拉下去,把绞刑台拆了,别耽误地方” 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抬头看看天色,扭头对詹徽、王范和毛骧说道:“而后斩首刑,如何?” 毛骧三人又是一拱手: “全凭大人做主” “嗯...”开济微微颔首,捋了捋胡子,一拍惊堂木: “带人犯!” 开济此人虽说是刑部的堂官,掌大明所有的刑律秋决,之前还做过察罕帖木儿的随军书记,见惯了沙场征伐。 又是读书人的出身,这种人按理来说对于死生之地并无忌讳才是。 但偏偏此人却极为的迷信,每次秋决案犯,都会把从佛寺、道观求的辟邪之物放在身上。 譬如佛家的菩萨吊坠、道家的平安符、开光的楞严咒、还有一件小型的降魔杵,都在内衬里头装着。 按朝廷的制度来讲,作为监斩主官,有什么事情吩咐副官去办就可以了。 不过他事事都同毛骧几人商量之后再做决定,确实也是动了些自己的小心思: 其一是对人,事事问询,而后再决,显得自己虚己以听、从善如流。 其二是糊弄鬼,对于那些死在刀下的亡魂...他们可都是横死的,又在牢狱受了那么多的折磨,万一死后化作厉鬼... 也得让他们知道,虽说是自己下的斩令,但一来这是接了皇上的圣旨。 二来什么事儿也都是监斩的几名官员商量着来的,死后怨灵不息了,甭都冲着老夫一个人惊搅...他们几个也都有份儿! 正在这时,一个个的斩首案犯被带上台面对百姓而跪。 这些案犯吓得浑身哆嗦,屎尿失禁,连张嘴都没有力气了。 甚至有些人都已经吓得昏过去了,浑身瘫软跪在地上,污秽之物弄了一身也浑然不觉。 要不是身后有两个监押的锦衣卫搀着,他们这会都已经趴在地上了。 大理寺的官员站在他们旁边,大声的对百姓细数这些案犯的罪过,以示朝廷大公无私之意。 而刑部和督察院的差官不停的走来走去,做着砍头前的最后一道审查。 拿着自己手中的案卷,对比着案犯的相貌和背上的招子,再不时的拿起笔在案卷上写着什么。 同时还要伸手去挡着台下百姓失误砸向自己的烂菜叶子。 招子就是这些案犯插于背后的纸标,上边写着犯人的罪状、姓名。 开济、毛骧、王范和詹徽这时候也是少有的肃穆,一个个坐直身子凝神看向前方的案犯。 而案犯身后站着的刽子手俱是一身红背心儿红裤子,头上还绑着红色的头巾,敞着胸口露出浓密的护心毛。 刽子手获利颇丰,又因做的是杀人买卖,性子极嗜酒肉,所以常年累月下来,各个都是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的凶相。 朱雄英打眼望去,台上的侩子手根据状态大概可以分为三种。 头一种是刑部从民间请的刽子手,他们是祖传的手艺,从小就要从冬瓜木头开始练习砍头,他们砍头的手法是最好的那一拨。 不过他们规矩和禁忌也是最多的,这会儿正嘴里念念有词的在做着一些古怪的动作,应该是某种祭刀仪式,身后还跟着一名打下手的小厮,看年纪当是家里的子侄辈儿。 而其他的一些就是从刑部和锦衣卫番子调的临时工,他们孤零零的站在案犯身后,有些人是之前就职在军中,杀过很多人,也没有那么多的忌讳,只是不时眼露厌恶之色,挥手挡着扔上来的烂菜叶子。 第126章 咱比他们还恶(二) 还有一些就是没杀过人的生瓜蛋子,因为时间太紧,这回纯粹是被詹徽强行派上来顶人数的。 而他们这批人十分的紧张,用力的攥着拳头,汗水不停顺着脖颈滴落而下,心里不住的给自己加油鼓劲儿。 这时候,一名刑部的差官走到开济面前抱拳,扬声道: “大人,斩首案犯一百二十七人,俱已验明正身,请大人示下” 听到此话,开济的眼神瞬间凌人起来,抬头看看天色,从面前的签令筒里抓出一个宝剑形状的火签令牌掷在地上。 厉声喝道: “斩!” 令牌落地,当即执行。 “砰...砰...砰” 连着三声号炮。 然后案犯背后的招子被抛向天空。 身后的刽子手上前,先是喝了一口酒,家传的刽子手是把酒喷洒在了刀上,是祭刀也是润刀。 他们的刀是自己带的,比较爱惜。 而军中的人是把口中的酒咽下,他们的刀是朝廷发的。 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两方的差别了,祖传的刽子手是顺着脖颈砍断了颈骨,尸体脖子前边还有一层皮连着。 入殓的时候用鱼线缝缝,还能当个全尸。 而军中的人一刀下去全给切开了,骨碌碌的脑袋满地滚。 招子还没落地,人头就掉了。 这一次行刑也算顺利,除了有一个生瓜蛋子下刀的时候没注意,刀锋卡在了案犯的脖颈上。 不过幸好旁边的刽子手是个经验丰富之辈,眼看形势不好,一脚踹在了刀背上,“轱辘...” 而朱雄英的精神也是高度集中,圆睁着双眼盯着下边的情况。 他这次倒是不害怕,砍头除了没有全尸,别的都还好。 犯人眼上罩着黑布,看不见死相,也听不见叫声,自然没有什么恐怖的。 不过朱雄英紧紧的握着朱元璋的手也冒汗了。 朱元璋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依然是端着茶盏淡淡的看着,脸上毫无表情。 他是杀伐出来的帝王,比这种死法凄惨很多倍的他也见过,这点动静,丝毫不会让他心中起一丝的波澜。 “唉”朱雄英突然听到身后的朱标叹了一口气,不由的回头问道: “父亲不开心吗?” 朱标摇摇头,脸上怅然若失道: “大明的官杀大明的人,孤应该开心吗?” 朱雄英还没说话,朱元璋朝着朱标的屁股就是一脚,怒道: “当着和尚骂贼秃?” “要不是没了法子,咱乐意杀人?” “父皇...诶诶...”朱标一边儿躲着一边儿急忙解释道: “父皇息怒,儿臣不是那个意思,别...” “只是这些人,唉...” 朱雄英扶着朱元璋坐下,又指着台下的犯人问道: “父亲的意思可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朱标眼前一亮,细细品味道: “你这句话说的妙哇,孤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台下的尸首已经开始处理了,洪武朝的官儿对这个业务及其熟练。 刑场后头就停了些马车,锦衣卫的番子抬着尸首放上去。 这些人的家眷还在牢里等着刖刑,没有人给这些尸体收尸,都是锦衣卫代劳。 而道旁看热闹的百姓直接空出一条路,顺着这条路可以直接通向城外的乱葬岗,这也是詹徽的安排。 等了一段时间,台上的尸首已经被清的差不多了,开济也就安排着把最后一批的受刑罚押了上台。 这批判的是腰斩,刑罚是最重的,同时罪孽也是最深的。 这次是五声号炮,行刑的还是上拨那批人。 不过这些案犯因为死法更惨一些,临刑前会有一碗断魂酒。 朱雄英看了看,也没人真有心思喝,几乎都是刽子手捏着他们的腮帮子硬灌下去的。 这次的刑具也不同,都是一些大家伙,铡刀、大斧和钺,最不济也是厚背儿砍刀。 钺就是那个像是斧子一样的器物,用在旁处是礼器,用在刑场是刑具。 腰斩是斩在腰骨、臀骨和盆骨附近,砍头的刀砍不动。 这会儿太阳稍微有些偏西,朱雄英又看见开济拿出一枚火签令掷了出去。 等刽子手下刀之后,朱雄英骤然抓住朱元璋的手,因为这次的景象太凄惨了。 被腰斩的人不会当即死去,有的生命力顽强之人甚至可以坚持半个时辰。 如果不想遭罪,可以让家里人给刽子手塞些钱,刽子手下刀的时候就会往上挪一挪,斩在肚皮上,五脏六腑连着肠子当即就会流出来,不一会儿就会断气。 可这次不成,这次是皇上亲自下了旨,所以刽子手下刀的时候都在腰骨以下。 这会儿这些案犯正在行刑台上凄惨的叫着,有些人还能凭借胳膊的劲儿往前爬两步。 “啊...疼啊...” “惨呐...天底下还有人比我惨吗?” “救命啊...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人临死前的声音最为恐怖,朱雄英听上去如妖魔嘶吼,似鬼婴夜啸,他听到的任何声音都比不上此时所听闻的这般惨烈。 再看着人腰部往下流着的鲜血和器官。 “呕...”朱雄英再也坚持不住了,扭头干呕起来,他有些特殊,呕吐不出来东西,再恶心也只是干呕。 朱元璋又轻轻拍着他的背,端着茶水:“再顺顺” ...... 干呕了良久,等朱雄英好不容易的恢复过来,朱元璋又指着下边的案犯: “大孙,他们惨不?” 朱雄英小脸儿煞白,嘴唇翕动半晌哆哩哆嗦的说道:“惨” “嘿嘿”朱元璋森然的一笑: “大孙,比起他们祸害的百姓来说,他们还不够惨,远远不够惨!” “这些人的案卷你都看过了吧?哈!那些只是书上的一行字,你感触不深” “等你什么时候亲眼看见他们欺负百姓的那副嚣张样子” “等你真的看见百姓上天无路,求地无门的时候,你就不觉得他们惨了” “他们只是罪有应得” “哼哼哼...”朱元璋又从鼻子里哼出几句笑声: “你太爷爷,太奶奶,你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哼哼哼....” “都是这么死的...强征粮食,去抢,去夺...” 说着又伸手指着下边的受刑的众人:“这些个东西,连官儿都算不上,就敢做下那么多的混账事,还是在咱的大明!” “他们是恶人”说着朱元璋眼中厉色一闪: “哈哈,咱比他们还恶!” “这就叫,恶人还需恶人磨!” 第127章 再活他个狗娘养的一百年 “这就叫,恶人还需恶人磨!” “咱就是这天底下最恶的恶人,咱就是一个磨盘!” “这些混账,咱就是要剁烂他们的肉,熬干他们的血,碾碎他们的骨头!哼哼...” 朱雄英沉默了,低着头久久不说一句话。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从案犯鬼哭狼嚎的表现来看,这等手段几乎可以说是残忍。 并且这也完全不是老爷子最狠的刑罚,朱雄英深深的知道,对于刑律,老爷子有着充满天马行空的创造力。 可这就是恶吗? 又看了一眼台下的百姓,他们正在欢心鼓舞,额手相庆。 他们在满足、在盼望。 甚至中华的几千年的大地都在盼望,能够出一个朱元璋这样的皇帝,能够真正为他们做主的皇帝。 尤其是那些各地被这些粮长强征粮食几乎活不下去的人。 朱雄英看见台下有一个中年汉子,跪地嚎啕大哭,对着皇宫的方向伏拜圣君,,不住的磕头,嘴里不停呼喊着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就像是疯子一样状若癫狂。 朱雄英并不知道他受到了何种的冤枉和委屈,只是偌大的汉子做这幅小女儿模样,不禁让人有些心酸。 修罗刀下证菩提。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朱雄英不仅对这两句话有了更深的见解,可这份见解却是人命给的。 民心所向,大势所趋。 只是这些死刑犯也不一定都是必死的,毕竟他们都是各地的大户,平日里修桥补路、周济乡邻的事迹也是不胜枚举。 只是...前元弊政积重难返,士绅人等占惯了朝廷的便宜,也并没有真正把底层的百姓当人看。 尽管这些人中,出了一个朱元璋。 矫枉不可不过正,事急不可不从权... 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借着阳光的照射,朱雄英余光突然看见一抹寒光照了过来,不是刀剑的反光就是弓弩箭头的反光。 朱雄英脸色大变,赶忙张开双臂站在朱元璋面前,口中急促的喊道: “护驾!” “唰”朱元璋身后的锦衣卫和大内的禁军立刻在朱元璋面前组成了一道人墙。 刀出鞘,弩上弦,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看着周围。 朱标也是一脸紧张,有些微胖的身躯竟然十分灵活的挡在朱元璋面前。 朱元璋脸上闪出一丝愕然,看着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的朱标与朱雄英的背影,又欣慰的笑了笑。 扳着朱雄英的胳膊把他扭过来问道: “大孙,看见啥了?” 这会儿朱雄英胳膊还下意识的挡在朱元璋身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孙儿...孙儿看见兵器的反光...好像...好像还有弩箭...” “呵呵呵...”听见朱雄英这么说,朱元璋捋着胡子笑了笑,他似乎并不在意生死。 “都退下”挥挥手让身边的人退下,走到窗子面前,搂着朱雄英的肩膀,指着前方的一座茶楼问道:“是那不?” 朱雄英有些不太确定: “可能是吧...孙儿没太看清...” 朱元璋伸手向后一挥,从后边站出来一名禁军,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旗冲着那座茶楼挥舞着旗语。 几乎是瞬间,从对面茶楼的二楼窗户站出来一个老头,冲着朱元璋一抱拳,又伸出胳膊做了几个动作。 朱雄英看的清楚,这个人他认识,是巩昌侯郭兴。 朱元璋微微点了点头,看了看台下的行刑台,略一沉吟,冲身边的禁军吩咐道: “砍的差不离了,让他们撤下去吧” “这是...”朱雄英看了看朱元璋的侧脸:“这是皇爷爷安排的?” 虽说是询问,但语气却是非常坚定,郭兴是鹰扬卫指挥,平常就是个大爷,除了老爷子,旁人谁都使唤不动。 “对”朱元璋晒然一笑: “那个老杀才,除了咱谁能使唤的动?” “走”说着朱元璋牵着朱雄英的小手:“咱也该回了” 下楼的时候,外边有了一丝湿气,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小雨,细蒙蒙的秋雨落下,不由让人精神一爽。 羊毛雨看着不显眼,却最是湿身,这时候跟着的侍卫赶出来一辆马车让三人乘坐上去。 也不知道从哪找到的马车,三个人坐着丝毫不显拥挤。 坐在车上,朱元璋却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掀开帘子看着外边的雨: “这雨来的好哇,省的咱费功夫拾掇那些腌臜” 朱雄英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的问道: “皇爷爷的安排是...是担心有人劫法场?” “嗨...”朱元璋不在意的摆摆手:“他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让咱担心?” “这是咱的习惯” “唉”朱元璋又是一叹气,显得有些唏嘘还有些怀念: “都是当年咱打仗留下的老毛病了,就算是一只蚂蚁,咱也绝不会小看了它” “做事儿也都会留一手” 接着脸色一板,瞪大了眼睛看着朱雄英,略带教训的说道: “下回可不敢这样了,咱一把老骨头了,死了算球!” 说着又扭头看了眼旁边正襟危坐的朱标,略带深意的说道: “你还小,等将来...大明的这一摊子是要交给你的,可不敢...啊?” “呀!”听到朱元璋这么说,朱雄英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拉着朱元璋的手,翻着白眼嗔道: “皇爷爷这是什么话,孙儿还想让您再活个一百年呐!” “等将来孙儿的孙儿嚷嚷着叫您老祖,钻到您怀里薅光您的胡子,那才美哩...” “哈哈哈”朱元璋看着朱雄英纯净的眼神,咧着嘴开怀大笑,笑声直接传到了车外,又伸手捏了捏朱雄英的鼻子: “好,那咱就听你的话,争取再活他个狗娘养的一百年!咱等着个狗儿的薅光咱的胡子!哈哈哈...” ...... 第128章 粗糙的布条儿 回到宫中的时候,天色已经卯时三刻了。 朱雄英赶去了学堂。 他今儿个出宫的时候时间不赶巧儿,没有向先生请假。 因为是和朱元璋一块出去的,也没有哪个头铁的敢追着朱元璋要假条。 但作为皇孙和学子的他,起码要去一趟照个面儿,对先生讲明缘由。 不然,就显得太过失礼了,尤其是对于朱善这种老实人。 而朱元璋和朱标要率先赶往勤政殿,处理今日下午通政司送来的奏疏。 作为最勤政的皇帝和太子,他们不会允许把奏疏留到明天。 朱元璋武人出身,走路一向很快,讲究个风风火火。 这会儿正扯着袍子,走在奉天殿的御阶上,突然脚下一顿,扭头看着身后的朱标: “标儿” 朱标一拱手: “父皇” 朱元璋面容少有的肃穆,叮嘱道: “你给咱记好了,咱定下的嫡长子承继的规矩,你不准更改!” “咱活着他是皇长孙,等咱死了他就是太子!嗯?” 朱标苦笑一声: “儿臣...儿臣怎么敢...” “你这傻大胆的,有什么...对了!”朱元璋思维十分的跳跃,这会儿又兴致勃勃的看着朱标: “差人给你娘传个信儿,让她今儿个包饺子,再炒几个好菜,咱要喝两盅” “开保儿给咱的那坛子好酒!” 皱着眉想了想,接着又说道: “你再跟刑部说一声,那些家眷的刖刑咱给免了,男丁充军,女娃...让教坊司...算求,发配云南吧,让沐英那看着办” “儿臣遵旨” 等朱标抬头的时候,朱元璋乐冲冲的背着手,已经抬脚走出去了很远。 他身形挺拔,干劲儿十足,心里的开心似乎要溢出来,嘴里还不停的哼唱着凤阳老家的民间小调。 “吃完了馒头大烧饼呐,吃完了烧饼再上朝廷,哎呦哦吼吼,上朝廷,朝廷搁着个大烧饼,吃它娘,喝他娘,吃完了太阳就出来呦,哎呦哦吼吼,出来呦,太阳出来暖洋洋,吃它娘,喝它娘......” 没有人会不求回报的对别人无底线的好,尤其是朱元璋,这个见惯了冷血,自身也冷血的人。 尽管那是自己嫡亲的儿孙,尽管自己悉心培养,尽管早就已经决定要将大明的江山传给他们,但他心中依然希望自己的真心可以得到回应。 他是皇帝,什么都不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明不会比他更富有的人。 可今日朱标和朱雄英在万分紧急时却能舍弃自己的性命,毅然决然的站在他身前挡箭的举动。 让他开心,非常的开心... ...... 而另一边的朱雄英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等到了文华殿,几乎已经到了下堂的时间了。 朱善倒是没有说什么,十分的善解人意,让他接着坐下听讲,后续把落下的课业给补上就是。 可朱梓、朱椿、朱柏、朱桂、朱檀五个人却一副咬牙切齿的看着朱雄英。 他们作为宫中的王爷,出一趟门儿本来就难。 这次又听了朱雄英的忽悠,不仅没能顺利出宫看热闹,平白的挨了顿臭骂,甚至还被坑的课业加倍... 只不过朱雄英平日里经常跟着他们一块儿胡闹,交情极好。 又是皇长孙的身份,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不过这件事想要就这么揭过去也难! 朱桂虽然才九岁,却人小鬼主意多,这会儿眼睛骨碌骨碌的转了两圈。 想了半天还真让他想出个既能出气又不得罪朱雄英的办法! 等出了学堂,他特意的避开了朱雄英,就在后宫一个角落,把朱柏薅了过来,对着他耳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 接着又把其他几个人聚在一块儿,头碰头围在一起,冲着他们耳语几声,小圈子时不时的传出几声不怀好意的奸笑。 这时候朱檀有些怀疑的看着朱桂:“老十三,这样真的行吗?” “渍!”朱桂不乐意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不行,这是我费了多大的劲才想到的法子?” “你忘了英哥儿今天干什么去了?” 朱梓低头想了想,最后眼神一凝: “成,就这么办!” 朱椿却有些担心的看着他们:“这样不会出什么问题吗?别让身子不适了...” 朱桂不以为意:“那能出什么事!” 等过了不久,几人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临走之前,朱柏还有些担心的回头问道: “老十三,这样不会把雄英惹生气吧?” “到时候在父皇和大哥那告一状,不得让咱吃不了兜着走?” “不会,英哥儿不是那小心眼儿的人”朱桂打着包票,胸脯拍的震天响: “出了事儿,尽管往我身上推,到时候父皇和大哥罚的是我!” “嘶...”朱柏摸着光洁的下巴,狐疑的看着朱桂: 怎么感觉这句话这么熟悉呢,我是不是在哪听过... 而另一边的朱雄英正走在回坤宁宫的路上,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他总感觉朱桂临走时候看他的眼神不对,总带着些幸灾乐祸和不怀好意... “看样子,这几天得防着他们点儿” “这一个个的,也真小心眼儿,不就是没让你们顺利出宫吗?这事也能栽在我的头上?” 正嘟囔着,突然看见前边的御花园的小池塘边儿上,杨妃正扯着朱权的手在看鱼。 朱权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不过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脖子上挂着一个个十分粗糙的布条儿,那是朱雄英的内衬撕下来的。 御花园池子里的锦鲤没有天敌,又被这个喂一把,那个喂一把,生生胖了一大圈。 “见过杨妃” “是雄英呀”杨妃还是一脸的恬淡,不过看见朱雄英却也显出几分高兴: “可有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唉”朱雄英苦笑一声:“太忙了,实在没有功夫” 他真的是很忙,他的课业要比学堂的其他王爷多的多,时不时还要随驾出宫,整天忙的脚不沾地。 这时候朱权慢慢走过来,扯着朱雄英的手小声的问道: “英哥儿,你今儿个上哪了呀,我去坤宁宫找你了,可他们说你不在,又去学堂找你,你也不在,十二哥说你出宫了...” “你不愿意跟我玩儿了吗?” 说着朱权眼睛里浮现几丝雾气,下嘴唇紧紧的抿着,一副有些委屈的样子。 他在宫里没有什么朋友,杨妃又不得宠,还是个恬淡的性子,平日里极少人情往来。 所以他极为珍惜这份友情,生怕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惹得朱雄英厌恶。 可他也是在小心的经营着友情,所以又有些委屈。 第129章 拉勾 可他也是在小心的经营着友情,所以又有些委屈。 他很聪明,又是长于皇宫,但毕竟才五岁,也没有读过书。 虽然知道皇长孙地位尊贵,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 母妃也经常要他多和朱雄英接触,可毕竟还不能体会到皇长孙和皇帝的真正含义。 他只是想找个年龄合适又愿意和他玩儿的伴。 孩童之时的感情最纯真。 朱雄英看着朱权脖子上粗糙的布条儿,和上边拴着的虎牙,不由翻着脑子里对朱权的评价。 燕王善战,宁王善谋。 宁献王讳权,王智略渊宏,被服儒雅,带甲八万,革车六千...太宗靖难,改封南昌,别号臞仙、涵虚子、丹丘先生...... “唉”朱雄英心中暗暗一叹:朝廷里征战四方的王室大将,结果却半辈子钟情仙道,了此残生... 可谁又能想到,手里近十万大军的王爷,杀的北元胆寒的宁王,小时候竟然是这么一副爱哭鬼的模样... 他现在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带着点儿羞涩和小心的孩子了。 想到这不由得展颜一笑: “兜兜,听说你和十二叔关系很好?” 十二叔,就是湘王朱柏。 “是呀...”朱权小脸儿上带着感激: “柏树哥哥对我可好啦,他会照顾我,会带着我在宫里抓蛐蛐儿,抓蝴蝶,抓蚯蚓” “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留给我一些,糕饼,像藕粉桂花糕、杏花糕、荷叶酥、还有嗯...蜜饯,甜丝丝哩” “还有我那个纸鸢也是柏树哥哥给我做的呢!” “嗯...柏树哥哥和你一样,都是对我最好的人了...只是...” 说到这,朱权的小脸儿带着沮丧: “只是柏树哥哥也和你一样,都是好忙的样子...” 朱雄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怪不得,怪不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朱雄英想的出神,朱权小心的扯了扯他的袖子,带着些讨好的问道: “英哥儿,你要吃糕饼不?下回我也给你带点儿,可好吃哩!” “不啦”朱雄英心中一暖,伸手捏了捏朱权的小脸儿: “我不喜欢吃甜的,甜的蛀牙,你也少吃些” 想了想又解释道: “今儿个出宫有事,不能带你” “等下回,过几日再出宫的时候我再叫你,咱们上夫子庙玩儿去” “到时候咱去看耍猴,看变脸,看戏法儿,嗯...还有狗跳火圈儿,成不?” 朱权从小长于深宫,虽说也出过几趟门,但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新奇的玩意,是以高兴的直接跳了起来: “成!” 得到了朱雄英这个承诺,朱权很兴奋,却又怕朱雄英忘记,直到最后临走的时候还不放心的扭头叮嘱道: “你可要说话算话哦!” 朱雄英笑着点了点头。 “嗯...”朱权又想了想,歪着头看着朱雄英: “拉勾?” “拉勾!” ...... 回去的路上,杨妃扯着朱权的小手,就那么静静的走着,可心里却不像表面那般沉静: 雄英这孩子虽然年岁不大,心思却有些深沉。 兜兜又是个天真烂漫、童言无忌的性子,也不知道走的这么近是好还是不好。 想到这,扭头看着朱权问道: “兜兜,英儿哥对你好不?” “好哇!”朱权不假思索的回道: “英哥儿送我书,又送我小车车,我好喜欢的” 说着又有些炫耀般的举起胸前的虎牙: “上次碰见老虎,还是英哥儿站在我前头保护我哩” “嗯哼?”杨妃挑着眉毛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慢慢蹲下身子扶着朱权的肩膀,面带严肃的看着他: “英哥儿这么喜欢兜兜,那以后兜兜要听英哥儿的话好不好?” “还有你太子哥哥,如果兜兜听他们的话,他们就会给兜兜好多好玩儿的,好多好吃的,多的让兜兜一辈子都吃不完...” “记住母妃的话了不?” “嗯”朱权重重的点了下头:“兜兜记住了!” “唉”杨妃叹了口气,心思显得有些沉重。 自己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不想掺和后宫的那些狗皮倒灶的事儿,可唯一的关口就是这个孩子... 她没有马皇后那般的圣宠和手腕,也没有郭宁妃与郭惠妃那样势力强大的外家,更没有李淑妃和达定妃那样的能力。 所以她所求不多。 她只想朱权能够快快乐乐的长大,顺顺利利的就藩,不惹是生非,与人为善,做一个爱戴治下的贤王。 就算将来出了什么岔子,太子和皇长孙也能够看在小时候的情分上酌情一二。 ...... 翌日一早,文华殿,书堂。 朱雄英破天荒的来的早了些。 昨天朱元璋心情大悦,搭着饺子,喝了很多的酒。 借着朱元璋的光,朱雄英也饮了几杯,可他毕竟酒量尚浅,用过膳就沉沉的睡去了。 进来一看,徐钦和郭镇还没有来,甚至连半边儿都还在赶来的路上。 可是朱梓、朱椿、朱檀、朱柏、朱桂,这五个人竟然来得比他还早,并且脸上丝毫没有疲色,不像之前那般昏昏欲睡。 看着他进了门,朱桂五个人俱是眼前一亮,现在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呦呵!”朱雄英有些惊奇: “几位王叔早哇” 打过招呼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扭头看着他们五个: “这可是个稀罕事儿,难道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看着他们几个不说话,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朱雄英犯了嘀咕: 这瞅着咋这么瘆人...不会是撞了邪 了吧?还是让什么东西魇住了?再不然是早上起猛了? 想到这,朱雄英突然想起来昨天的事儿,暗暗琢磨道: 不像是有什么好事儿啊,我得防着点儿他们! 第130章 恶心我? “嘿嘿嘿”朱桂一脸笑意的走到朱雄英身边: “英哥儿早上吃了没?” 看着朱桂一脸笑容可掬的样子,朱雄英咬咬牙: 这小子怎么笑得这么...贱?采花贼附体了? 朱桂这样的表现,朱雄英有些看不懂。 可虽然有些纳闷,还是按着性子回道: “吃了” “昨儿个坤宁宫包饺子,剩下点儿馅儿,皇祖母就给包的菜盒子” “哦对,还有大麦粥” “哼哼哼...”朱柏也接茬阴笑了两声: “可我们还没吃呐!” “啊?”朱雄英彻底搞不懂了,你们到底什么意思!没吃跟我说什么,我是你们的厨子? 不过毕竟昨天的事情有些理亏,并且他也想知道这几个人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所以朱雄英又咬了咬牙,强自忍耐的说道: “那十二叔还不快去吃?现在天色还早,先生们还没进宫,回去吃点儿,要是你们宫中没有做,光禄寺那边和徐兴祖传个话...” “嘿嘿”朱桂又是阴恻恻的笑了一声: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哥几个带了!” 朱雄英直皱眉头:“带了你们吃啊!” 想了想突然觉得不对劲: “不是...你们带到书堂吃?不是...你们来上课不拿书本...拿个锅?” “拉倒!”说着,朱雄英突然有些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所以站起来就想走: “那什么...你们先吃着,我不耽搁你们,出去有...” “诶~”朱椿走到朱雄英面前,默默挡着他的路: “英哥儿这是什么话,做叔叔的吃饭能让你干看着?一起尝尝吧...” “十一叔,你可学坏了!” 这时候朱桂突然抱着一个食盒走到朱雄英的身边,从里头掏出来一个盘子,直接放在了朱雄英的桌上: “喏...英哥儿,你看...这就是你十三叔今儿个早上的伙食” 说着拿出两双筷子,倒是十分贴心的把一双放在朱雄英手里。 另一双夹起一口菜,对着朱雄英说道: “这些骨髓呀,是人的骨头,哦不不不...是羊的骨头,用钺不不不...用锤子砸碎了” “你别看着血呲呼啦的,跟你的昨儿个观刑时候那些刑犯身上流出来的差不多,可是这比那香多啦!” 接着朱桂又从旁边盘子里夹起来一块血肠: “哦对,英哥儿,还有这个!” “这是朵甘思进贡的血肠,他们那的血肠香呀,用人...不不不,用羊...羊的血,找一把砍刀” “咔嚓”朱桂越说越兴奋,连说带比划,倒是也声情并茂,看不出他竟然有说书的天分。 朱桂伸手比划一下又接着说道: “把羊的头直接砍下来,血呲呲的能喷两丈多高” 朱雄英撇撇嘴: 不就是为了恶心我吗?谁家杀羊砍头杀?啥家庭? 这时候朱桂把这块儿血肠直接放在自己嘴里,特意咧着嘴唇嚼着,为的是能够让朱雄英看见自己嚼的东西。 还面带鼓励的看着朱雄英: “英哥儿,你也尝尝,香着哩” 这次为了能恶心到朱雄英,朱桂还真的颇做了一些功课,找了些书,把上边比较恶心的刑罚都给记了下来。 当然,效果也是很显着的。 这时候朱雄英想起昨儿个刑场上的情形,又看着朱桂嘴里嚼着的血肠把牙齿都染成一片红色,不禁感觉有些反胃。 强忍住不适,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桂: “原来在这等着我呐!啊?” 看着朱雄英直直的盯着他,朱桂的眼神不禁有些闪烁,讪讪的笑了起来。 “啪!”朱雄英眼睛滴溜滴溜转了转,突然猛的一拍桌子,眯缝着眼睛看着朱桂: “十三叔,你是不是有些放肆了?” 朱雄英这一惊一乍的举动,倒是把在场的所有人吓了一跳。 朱梓和朱椿连忙打着圆场: “英哥儿别生气,老十三...老十三他就是开个玩笑...” “是啊是啊,老十三逗个闷子...没什么坏心眼儿...” “呵呵...呵呵呵” 朱椿说到最后,还干笑两声。 “呀”朱桂也是扯了扯朱雄英的袖子: “英哥儿你生的哪门子气,我就是...我就是...” 最后一跺脚:“我错了成不?” “哼!”朱雄英冷哼一声,盯着朱桂: “成不?成!” “大名鼎鼎的豫王吩咐了,我哪敢说个不呀?” “甭说是恶心我一顿,就是想揍我一顿,我敢说个啥?” 朱桂,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喏喏的说不出话来:“这...” 朱雄英却是默默的一叹。 他现在真的佩服朱标了,自己这些皇叔,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这些还是宫里的王爷。 就藩之后的秦王、晋王、燕王和周王,势力可比这些没有就藩的王爷大多了,还不知道有什么心思呢。 可这些人看见朱标却无一例外,都像耗子见了老猫。 而自己平日里和他们一起读书,情分自然是不低的,可他们却也会和自己开些有的没的玩笑。 一个个的,都没有兜兜听话! 近则不逊,远则怨。 朱雄英现在有些深刻的理解这句话了。 他又想起来马皇后跟他说过的话: “立德,立威,缺一不可...” 想到这暗暗叹口气,在自己怀里摸索起来,慢慢摸出来一个纯紫色的玉牌。 紫汪汪的通体透着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被阳光一照射,非常漂亮,更为难得的是对着阳光往里看去,里头有一个的桃花印子。 这块玉倒不是他母妃的嫁妆,是他前些时候出宫去五军都督府的时候碰见的。 想着他们几个能喜欢,就给顺手买了下来,只是换衣裳的时候顺手撂在了床上,时间一长就给忘了。 还是昨儿个看见朱桂脸上有些不怀好意的笑,让他多了个心眼儿,想到这块牌子,就给顺手带了过来。 “喏”想到这,朱雄英伸手把这块儿玉牌塞给了朱桂,接着又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亏的我还经常想着你,还寻思着过些时候向皇爷爷求个恩典,咱们再出宫玩儿一趟呐” 朱桂的性子有些大大咧咧,之前朱雄英也颇为和善,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次就是开个玩笑,朱雄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这会儿还有些不自在的小声拒绝道: “我就...我就不要了...” “呀~”朱雄英突然又是满脸笑容的看着他,直接把玉牌塞到了他手里: “我也是开个玩笑,十三叔还能跟我一般见识喽?” “我都跟兜兜说好了,咱们到时候出宫去玩儿,看狗钻火圈儿,成不?” “嘿嘿”朱桂突然抬头憨厚的一笑:“成!” 朱梓看到这一幕,不由的撇撇嘴:;英哥儿真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和大哥简直一个样,都是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 第131章 老家来人 朱梓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撇撇嘴:英哥儿真不愧是大哥的儿子,和大哥简直一个样,都是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 ...... 可自从朱桂玩儿了这么一手,连着几天,朱雄英都只吃一些清淡的饭菜。 只要一吃肉就能想起来那些案犯的受刑时候的画面儿。 还有当时朱桂嘴里不停嚼着的血肠。 这么两厢一对比,就仿佛那些案犯死了之后,尸体被像是片鸭子一样片下来,然后蘸着蒜汁和豆腐乳填进了嘴里咀嚼着。 就这么连着过去了三天,才好了些。 倒不是忘了刑场上的事儿,主要是...习惯了... 今儿个晌午朱雄英还破天荒的啃了一只鹅腿... 吃饱了饭,朱雄英还是老规矩,脱了靴子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准备睡个午觉。 不过现在夏天过去了,去了暑气,也用不着脱衣裳,都是和着衣裳躺在那,肚儿上耷拉个薄被。 结果又是刚躺下,朱标推门进来。 “嗯哼?嘿嘿...”朱标倒是没动手,只是冷笑两声,用手指点着他,接着用一副不争气的语气说道: “孤就知道,找你就不用去旁的地儿!” “吃饱了就睡,那床是你爹啊?” 朱雄英掀起被子瞅着朱标: “呀...得劳逸结合呀父亲” “胡说”朱标又伸手指着外边: “你瞅瞅外头,秋天都到了,你哪来那么多瞌睡?快点起来!” 朱雄英一边穿靴嘴里一边嘟囔着: “不是说春困秋乏冬藏夏打盹...” 说着看见朱标眉毛慢慢的立起来,赶忙换了一副嘴脸,笑着问道: “父亲,咱干啥去?” “跟孤接人去” 朱雄英小脸一苦: “又是谁进京了...” “咱们搁城门等着还是搁宫门等着?” “擦擦脸”看朱雄英穿的差不多了,朱标递上来一块汗巾接着说道: “不是” “这回咱们要出城十里” “啊?出城接?”朱雄英一惊: 有藩王进京了?是二叔?还是三叔? 不对,藩王进京也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太子出迎...到底是哪路神仙? 想到这,朱雄英放下汗巾赶忙问道: “谁进京了?还得让太子出迎?” 朱标摆摆手,不以为意的说道: “太子干的不就是跑腿的活儿嘛?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朱雄英扯着朱标的手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好奇的问道: “父亲,到底谁来了?脸面这么大” 朱标低头看了他一眼说道: “是老家来人了...” “老家?”朱雄英有些诧异:“凤阳?” “对”朱标不置可否,又有些笑意的说道: “皇上家也有几个穷亲戚呀...” 朱雄英一听差点笑出来,强忍着笑意问朱标: “父亲,咱家的穷亲戚还少吗?” 朱标挥手欲打,笑骂道: “小兔崽子...” 接着又展颜一笑,这些家乡的亲戚来到让他十分的高兴: “是义惠侯一家,还有呃...是村里的一些乡亲” 接着朱标露出一些沉思: “记得你皇爷爷之前说过一嘴,好像是当年你太爷爷没少受他们家的恩惠” “然后是...他们家为了避祸才举家搬迁,那时候你皇爷爷也没多大...” “是后来大明定国之后才又搬回了凤阳...” “毕竟有着当年的一些情分,你皇爷爷也喜欢,所以这些年也还走动着...” 朱雄英点点头: 常言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老爷子又是个乡党观念很重的人,对于家乡的人和物,他都感觉很亲切。 这些老爷子心里的家里人来了,让朱标出迎就不奇怪了。 ...... 这时候朱标的车队缓缓驶在官道上。 朱标估摸着路程,这会儿正掀开窗子往外看着,看见有个茶摊,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此处甚好...就在这等着吧!” 说完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敲了敲马车。 马车缓缓停下了,朱标手里拿着一本书,慢慢走出马车。 朱标的这个马车有些高,朱雄英下着有些费劲。 不过秦无用有眼力见儿,这会儿已经把一个马凳垫在了朱雄英的脚下,掺着朱雄英下了车。 朱标伸了个懒腰,又顺着官道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见还没有动静儿,一指那个茶摊儿: “上那等着去” 官道旁边这个茶摊儿,茶摊儿不大,用茅草搭了个棚子。 零零散散的搁着几张桌子,桌上摆着些粗瓷碗,下边放了几对儿条凳。 茶摊儿门口烧着锅开水,正在咕嘟咕嘟的冒泡,上边漂浮着几捋白色的烟气,有个茶娘正在锅灶旁边忙活着。 茶娘看模样有个三十多岁上下,一身的粗布打扮也掩饰不了体态的丰腴。 面色十分白静,不过依稀可以看到有些雀斑。 头上盘起的头发被一块青色的方巾裹着,十分的利索。 如此这般的打扮,看模样不是个有夫之妇就是个寡妇。 不过这个在迎来送往的官道上抛头露面的做着活计,估摸着应当是个寡妇... 这会儿正不时的围着灶台添水、冲茶、加柴,如此这般显得倒也手脚麻利。 看到朱标一行走过来,赶忙迎了上去。 用肩膀上搭着的粗麻布擦了擦桌凳上的浮灰,让到朱标的面前: “几位爷,您坐,想喝点儿什么?” 迎来送往,讲究一个眼力,朱标无疑是这一群人中的核心,所以茶娘说话的时候,主要看的是他。 “你们这都有什么茶?” 朱标坐在凳子上温和的一笑,看着这个茶娘,顺嘴问了一句,但是他也没打算喝这的茶。 他们这种修在官道旁边儿的茶摊,都是供来往的差役和过路的行商歇脚润口所用。 要么就是一些苦丁茶,或者一些驱寒驱暑的姜茶、凉茶、果茶之类的。 茶叶也不会有太好的茶叶,都是清一色的沫子茶。 一些茶砖或者茶饼运输过程中磕了碰了卖相不好,一些城里的茶楼看不上也用不了这些茶叶,都是这些小摊贩给包了圆儿。 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对于这些情况,朱标心里深知,所以在茶娘说出几种茶之后,面无异色的招呼秦无用: “我们自个儿带的茶叶,借贵地的热水沏开就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下,和颜悦色的说道: “大姐看着我们有多少人就沏多少茶,多的就算我们的赏钱了” 茶娘却连连拒绝:“这可不成,您这太多了...” “收下吧...” 朱标连连示意。 作为国家的太子,他希望大明的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生活。 出门在外碰上一些穷苦人,他也非常愿意替这些百姓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用俗话说就是冤大头... 第132章 儿子心悦诚服 用俗话说就是冤大头... 茶娘接着银子重而又重的收起来,千恩万谢的扭头张罗着沏茶,秦无用手里拿着一个装茶叶的布袋也赶忙跟了上去。 朱雄英却看的直撇嘴,他老大的不满意: 出来接个人连茶叶都带上,你还有什么不带的吗? 坑了我的银子出来潇洒,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出手直接就是五两银子,你啥时候对你亲儿子这么豪气过? 这得亏张罗茶摊儿的是大姐,要是大哥,你还能这么大方? “在想什么?”看着朱雄英盯着面前的茶碗怔怔的出神,朱标不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 心里正在编排着朱标,这会儿又猛的听到朱标的声音,朱雄英吓得一激灵,赶忙接道: “嗷...儿子这是额...心悦诚服...心悦诚服...” “嗯?”朱标脸上写满了问号: “你在心悦诚服些什么...” 朱雄英缓了缓神,擦了一把脸上的汗,竹筒倒豆子一般: “儿子是...有感而发,父亲碧血丹心,对一卖茶小贩尚能如此体恤关切” “如此一片爱民之意、看护之情,天下有目共睹” “父亲解天下苍生之倒悬,救百姓黎民于累卵,实乃我大明楷模” “儿臣自我观之,实不如父亲之万一也,着实汗颜的紧...” “日后儿子...定当师学于父亲,以家国为先,百姓为重...” “呵呵呵...”朱标耐心的听朱雄英说完,露出一丝自矜的笑容,十分不要脸的道: “心里有数则可,以后这等肉麻的话,就不必宣泄于口了,不过...” “不过你说的很对,孤正是如此...呵呵呵” “对了”又扭头看了看四周目不斜视的侍卫: “这是在外边儿...不要这么张扬,呵呵呵...” 这时候朱雄英干笑两声,才又再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里现在还有些哆嗦: 差点儿没蒙过去,可吓死我了... ...... 就这么坐了半个时辰,还不见官道上的人影儿,朱标就把侍卫撒出去几个,自己拿出一本书翻了起来。 茶娘看几人没有走的意思,又怕几人茶饮多了茶醉,就又贴心的端上来些西瓜子和自己晒的瓜干儿。 这时候的大明,还没有引进向日葵,当然也没有葵花子吃,瓜子只有些胖扁的,黑的发亮的西瓜子。 瓜干儿也是在山间摘的野生无花果晾晒成的,茶娘会过日子,也不舍得放那么多的糖。 不过朱雄英很喜欢吃,虽然比起宫中的瓜干儿,少了些甜味儿,却多了些山野的清香。 朱标忙着看书,朱雄英有些百无聊赖,就一边儿嚼着瓜干儿,一边儿剥着西瓜子。 西瓜子被微微炒过,不太好剥,但是今儿个也没什么旁的事儿,朱雄英也就耐着性子剥起来。 他有个毛病,吃瓜子喜欢剥好多颗存起来,然后再一股脑儿的倒进嘴里。 要那种很多瓜子仁儿在嘴中咀嚼的满足感。 正因为如此,他也不嫌麻烦,直接捧着一个干净的茶碗,一个接一个的剥,剥好一个就往碗里放一个,如此往复。 朱标捧着书,看朱雄英自顾的忙活着剥瓜子,他也没吭声,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瞟了朱雄英手中的小碗几眼,就又接着看书。 就这么安静的画面,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剥瓜子,连身边儿的侍卫也没有发出什么响动。 过了不久,朱雄英看着茶碗,里头的瓜子仁儿从一颗两颗慢慢的盖住碗底,最后直到装了小半碗。 这时候朱雄英一脸期待的嘟囔着:“享受成果的时候到了...” 这时候朱标突然抬头看了眼前方,指着朱雄英的背后说道: “嗯?你爷爷怎么来了?” “啊?”朱雄英一惊,这凤阳的来人难道如此重要吗?老爷子不仅让太子出迎,难道自己也亲自来了? 想到这赶忙回头望去... 天色很蓝,倒映着远方有些枯寂的杂草,宽阔的官道一眼望不到头,一个人也没有... “嗯?”朱雄英又站起身子,踮着脚手搭凉棚往前看去:“哪呢?” “父亲,我咋没看见?” 朱标用书挡着脸,含糊不清的说道: “哦哦...那可能是孤看错了...” “奇怪...整天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也能看错?”朱雄英嘟囔着慢慢坐回凳子上... “嘶...”刚坐下朱雄英看着空空的茶碗,猛抽一口凉气: 我瓜子呢? 瞬间心里仿佛明镜一般,霍然抬头看向朱标,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父亲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 “啊?”朱标的脸从书本后头闪了出来,诧异的看向朱雄英: “吃了什么?” 朱雄英没说话,只是把空空的茶碗向朱标亮了亮。 “噢...”朱标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是说瓜子呀?” “那...那不是你给为父剥的吗?爹还琢磨着咋还有人不喜欢吃瓜子仁儿...” “嗯?”接着又是故作狐疑的看着朱雄英: “这...” “这难道不是你刚才看孤体恤万民太过辛苦,特意孝敬为父的吗?” “为此孤还一直在心里夸你孝顺呐,难道...难道不是如此?” “又被坑了...”朱雄英有些欲哭无泪,想说不是,但是又看了一眼空空的茶碗,只能颓然的一叹,咬着牙说道: “父亲...父亲说得...极是,正是如此”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 “我儿果真诚孝!实为大明楷模,孤欣慰之至...” 一旁的侍卫都快憋疯了,但是脸上毫无异色,脸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他们深知,皇长孙奈何不了太子,收拾他们却绰绰有余。 看皇长孙现在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一个搞不好就得吃了瓜落。 正在这时,茶摊里边儿,有一个堆放杂物的小角落,骤然传出来一阵幼童的哭声,听音色来看,应是个男童。 紧接着就看见一个小男孩儿,看模样七八岁上下,从角落里出来往远方的空地上跑去,茶娘倒提着一把笤帚跟在后边。 第133章 茶摊见闻 朱雄英暗暗称奇,坐在茶摊儿这么长时间,竟然没能发现里头竟然藏着个男娃... 听见吵闹,朱标也无心看书,就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冲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去看看” 今儿个傅让休班,伺候在朱标身边儿的侍卫是一个叫周平的汉子。 这个周平是京营退下来的,四十多岁的年纪,脸庞黢黑,像是常年耕地的老农。 征战了半辈子,一身的伤,不过也在京营里混到了千户的位置。 能开五石的硬弓,一手的铁棍更是舞的密不透风,有铁石铿锵之声。 这种是从战场基层上摸爬滚打,一路杀出来的军官。 战场活命是种学问,出手就是杀招。 就拿傅让来说,傅家既有家学,他爹傅友德也是个猛将,从小傅让打熬气力开始就指导于他。 傅让自己也争气,又在沙场上拼过,履历和家学都有,算是小有名气的勋贵二代。 可是在周平这种人手底下,也决计走不过两招,如果是以命相搏,甚至连一招都走不过就会丢了命。 正因为如此,前几年朱元璋视察京营,看周平弓马娴熟、面色也还朴实,就把他调入东宫做了朱标的侍卫。 不过这个周平弓马娴熟不假,毛病也不少。 大概也因为这厮是军中宿将的缘故,声若如雷,且有些不大会说话,甚至脾气暴躁,动辄骂娘。 远没有傅让那般圆滑... 听了朱标的令,周平一抱拳,一个人不带,就那么直挺挺的向男娃儿那边儿跟了过去。 朱标拿起书,想了想又放下,他对周平不大放心。 这厮是个混蛋,万一再有什么误会,动手打人就不好了。 再说坐了这么长时间,也该站起来走动走动,是以略一沉吟也跟了上去。 朱雄英有些无语的看着朱标的背影: 寡妇打自己儿子也上赶着瞅? 宫里那么多小王爷见天儿挨老爷子的揍,怎么不见你这么热情?真的是... 不过朱雄英也是个爱看热闹的,想了想也跟上去。 走过去正看见那个茶娘半蹲身子倒提着笤帚,把刚才跑出去的男娃按在自己膝盖上一顿胖揍。 不过看手上的力度倒是不重。 男娃儿看模样也就有个七八岁,头顶扎着小辫儿耷拉到后脑勺,这会儿正趴在她娘的膝盖上嚎啕的大哭,哭的一脸鼻涕一脸泪。 看到朱标一行人走了过来,茶娘倒是停住了,略显拘谨的站起身,有些不自然的笑道: “真是罪过,打扰到几位贵客了...” “不妨不妨...”朱标摆摆手,又有些好奇的指着小男娃: “大姐这是?” “唉,真是碍了几位的眼...”茶娘叹了口气,看着小男娃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家里那口子死的早,留下这个娃儿...” “唉...谁能不愿意自家儿女比自己好...” “大姐我也没啥大本事,就在这经营着茶摊儿...虽说紧巴巴的,也还算有个营生” 听到这,朱雄英冲朱标眨了眨眼睛,十分的兴奋的想着: 吆!叫你看见人家就大姐长大姐短,人家可是认真了!啥时候带回宫里认个门儿? 这可是我老朱家的长公主哇! 老爷子要是...嘿嘿,要是知道他在这个岁数还能又多个三十多岁的寡妇闺女,得有多高兴! 想到这,朱雄英脑海突然浮现一个画面儿: 老爷子手里拿着靴子,赤脚追着朱标,从奉天殿追到坤宁宫,又从坤宁宫追到春和宫... 朱标看朱雄英一脸不怀好意的看着自己,咧着嘴笑个不停,就知道这小子心里绝对没寻思啥好事儿。 不过这会儿当着外人的面儿也不好说什么,就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会儿就听见这个茶娘接着说道: “虽说不怎么红火,但也有些过路的客商还有京中有几位军爷时常捧场...也算有个进项...” “大姐就是个穷苦人的命,可穷苦人知道自己过的苦,就不想儿女们遭这个罪...” “虽说日子过得紧巴巴,可还是咬着牙让这小畜生读了书” 说着话,茶娘不禁的抹起了眼泪,带着点儿哭腔: “好不容易在京城外头找了个教书的老先生,可是人家还教着别的孩子...我是又求人又赔笑” “人家...”茶娘又用毛巾擦了擦眼泪才接着说道: “人家才愿意让这小畜生旁听,可是这小畜生...” “哇...”茶娘说到此处大声的嚎啕着,仿佛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给倾诉出来: “我风吹日晒的卖茶容易吗?抠抠搜搜的攒两个子儿,可是...” “可是这小畜生,还不知道用功...连课业都不写...” “不打...不打成吗?” 说着,把手中的笤帚狠狠的掼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朱雄英沉默了好久: 生活...足矣把一个温柔贤惠的女子逼成一个泼妇... 经过了这许久的发泄,茶娘心中的苦闷好像少了很多,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用肩头上的毛巾一边儿抹着眼泪,一边对朱标说道: “大兄弟,实在是对不住了,让你瞅了大姐的笑话儿” “大姐那还有好茶,甭看是些碎茶,可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好东西” “走,大姐给你沏一壶尝尝...” 朱标被这么一闹,也没了喝茶的兴致,摇了摇头,正要拒绝。 “吁...”前方有个骑马的侍卫赶了过来,离着朱标十几步远下了马,走过来抱拳说道: “爷,他们来了” 朱标点点头,先指着桌子,示意那个侍卫喝碗茶水,又扭头向茶娘道别: “大姐,这可不巧,我们等的人到了,下回,下回的...” 等走到茶桌旁边,朱标本来想把自己看的这本书送给这个小娃儿。 同情也罢,欣赏也好,也算不辜负茶娘的一番舔犊之情。 可他今儿个带的书是唐太宗写的帝范,关于帝王心术的一本书,不太合适。 想了想只能作罢,看了看四处没有行人,就从怀里掏出一锭五两的银子,趁着茶娘不注意放在桌上,茶碗轻掩,叩在了上面。 打了声招呼,率先走出了门。 对于百姓,他和朱元璋一样,总是有更多的同情与耐心。 出了茶摊儿,朱标扭头问向刚才的侍卫:“他们到哪了?” “回殿下,差不多有个三里多地,正往这边赶” “嗯”朱标点点头,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走吧,他们是我朱家的恩人,往前迎迎” 第134章 凤阳来客(一) “走吧,他们是我朱家的恩人,往前迎迎” 说着朱标扯着朱雄英的手就往前走。 可能是想到了刚才茶摊儿上的见闻,朱标的语气有些惆怅: “这就是你皇爷爷喜欢微服私访的缘由,这样可以让人看到真实的百姓...” “你就说那个小男娃吧...” “呃...雄英,你可知你与那个卖茶家的男娃儿有何不同?” 朱雄英有些迟疑道: “他爹死的早?” 朱标沉默许久,而后勃然大怒: “小兔崽子,我揍死你!” 朱标巴掌刚扬起来,就见前方官道上慢慢驶过来几辆驴车。 朱标又悻悻的把手放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回去再收拾你!” 接着就看见驴车缓缓停下,下来了一位约莫五十岁上下的农汉。 脸上沟沟坎坎的显得有些苍老,但是却十分的精神,从头顶的包巾到脚下的布鞋,一水儿的干新! 朱标一边慢慢往前踱步一边小声的对朱雄英说道: “他叫刘英,刘继祖的长子,他爹是我朱家的大恩人,一会儿切不可失了礼数!” 朱雄英点点头: 这件事情老爷子也不是头一次跟他说了,当年老爷子才十七岁,朱家人差点儿死绝户了,就剩下老爷子和二哥。 为了找一块儿坟地安葬双亲,老爷子挨家挨户的求爷爷告奶奶,又是磕头又是作揖。 最后求到了他们租地的主家刘德家里,谁知道刘德不仅不给,还把老爷子骂了一顿。 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最后还是那位刘德的堂兄刘继祖发了善心,主动拿出了一块儿坟地。 这事儿对刘继祖可能是小事,但是对朱家,对当时的老爷子来说是天恩都不为过。 所以拿了天下后,老爷子二话没说就赏了一百亩地,又给了个世袭的侯爵。 刘继祖一个小小的善举,给了子孙数不尽的富贵... 想到这,朱雄英暗暗一叹: 人呐,还是与人为善的好,谁他娘的知道哪片云彩有雨... 嗯...不对,我是皇长孙,用的着给谁为善?我还是与人歹毒点儿好! 这时候刘英眼中带着些激动,腾腾腾大步走了过来,双膝跪地磕了一个瓷实的头: “草民叩见太子殿下...” “不可不可...”朱标紧走两步搀扶起刘英: “这真是折煞孤了...呵呵呵” “义惠侯近来可好?父皇也总是念叨你们...” “好好好...都好...啥都好”刘英身上带着庄稼汉的朴实,笑的睁不开眼: “托皇上的洪福,一切都好,吃的香、睡的着,家里的粮食多的吃不完,美的咱连做梦打呼噜都比以前响哩” “哈哈哈...那就好”朱标爽朗的笑了笑,扭头看着朱雄英: “雄英,来见过你刘爷爷” “朱雄英见过刘爷爷” “使不得使不得...”刘英有些失措的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啊!” “诶!”朱标掺着刘英的胳膊: “当年刘公于我们朱家有恩...再者说他是晚辈,义惠侯不必介怀...” 这时候从后头的驴车上又下来个老头。 这老头看模样有个六十多岁,手里拄着一根磨得明晃晃的枣木拐棍儿,正颤颤巍巍 的走了过来。 朱雄英暗暗的想着: 这个老头多半就是父亲此行的目的,什么路数来着?老爷子当年在凤阳的邻居? 老头慢慢磨蹭过来,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刘继祖。 刘继祖过去搀着老头,指着朱标在老头耳朵边吼着: “这是太子...太子殿下...” “噢...太子...”老头一听见连忙扔下拐棍就要下跪,却被朱标伸手拦住: “老人家不必多礼...” “啊?”老头瞪着浑浊的眼睛看着朱标,大声的嚷嚷,他说话很奇怪,有凤阳官话的底子,还带着点儿江苏的方言: “洗...洗啦...老汉这身衣裳洗的干净着呐!” 说着扭头看着刘英接着嚷嚷: “见皇上嘛这不是...能邋里邋遢的?” 朱雄英傻眼了:这...这什么耳朵这是... 扭头看向朱标,只见朱标脸上也是尴尬之色一闪,随即恢复平静。 “咳咳...”朱标又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几分: “老丈身子骨一向可好啊?” 这下这个老汉倒是听清了,眉开眼笑的嚷嚷着: “蒙太子惦记,咱身子还成,一顿能吃三大碗饭呐!” 说着又扭头指了指驴车: “那都是咱们给皇上带的一些老家的土产,给皇上尝个鲜儿” 朱标扭头看着车上篮子筐子包袱装的满满当当,展颜一笑:“您老有心啦...” “拎?”老头疑惑的看着朱标: “拎不动啦,赶着驴车来的...” 第135章 凤阳来客(二) 朱雄英哑口无言:好嘛,选择性失聪!这会儿又聋了... 朱标扭头看着刘英,刘英才有些不自然的说道: “老爷子开年儿的时候摔过一跤,打那之后耳朵就不大灵光了...” ...... 回去的路上,朱雄英有些忍不住的问道: “父亲,这老爷子来干啥你知道不?” 朱标略一沉吟: “凤阳府上的奏疏说是给你皇爷爷过寿” “过寿?”朱雄英满眼的不可置信: “瞅他岁数比皇爷爷还大一轮吧?来给皇爷爷过寿?” “对...”朱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具体的孤也不是很清楚,你想知道就回宫问你皇爷爷” ...... 等到了奉天殿,朱元璋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看见朱标搀着老头进了殿,朱元璋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显得很高兴: “老哥哥,今年怎么是你来了?” 老头艰难的迈过门槛,看见朱元璋脸上也带着些激动的嚷嚷: “重八...咱得来啊,自打开春咱这身子骨就不好,趁着咱还能动弹...” 朱雄英胳膊猛的一抖,满脸的诧异: 重八?这老头...真硬! 义惠侯刘英虽说也是个庄稼汉,但多少比这老爷子懂些礼数,趴到老爷子的耳朵边儿,小声的吼道: “老爷子,咱得叫皇上” “哈哈哈”朱元璋哈哈大笑,显得极为高兴,挥手止住了刘英: “旁人儿不能叫,老哥哥叫成!” “就叫重八,咱听着亲!” 说着站起身把老头按在了椅子上,谁知道老头刚坐下又站起来,看了眼殿外又对朱元璋说道: “重八,咱的驴车上有咱种的大枣,山核桃,还有今年晒的些柿饼,甜的粘牙,可都是咱凤阳的好东西” “还有咱自家种出来的稻子,香着哩” “好”朱元璋又把他按在椅子上: “等会儿咱就尝尝” “今儿个啥也甭说,让你大妹子炒几个菜,咱老哥俩儿好好喝两盅!” 朱雄英在一旁看的好笑: 这俩倒是绝配,一个耳朵背,一个嗓门大... 他们俩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朱标和刘英时不时的附和两声。 而朱雄英一直在旁边伺候着,看见谁碗里的水空了就续上。 直到聊了近一个时辰,老头才起身告辞说要在京城里转转。 而整个过程朱雄英都在想这个老头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明明是一个庄稼汉,却能这么硬气。 看老头出了门,这个殿里就剩朱家爷仨的时候。 朱元璋才喘了口大气,又端起茶碗喝了个干净,扭头对朱标说道: “跟这老家伙说话真费劲,比咱上朝还累呐...” “再给咱倒一碗!” 朱雄英听得好笑,不过还是不禁问道: “皇爷爷,他是谁呀?孙儿怎么感觉您看到他很高兴...” “哈哈”朱元璋笑了笑,扭头捏了捏朱雄英的鼻子: “这个老家伙姓李,叫啥咱...咱给忘了...” “和刘继祖一样,也是咱老朱家的恩人” “嗯...”说着,朱元璋脸上浮现一丝回忆: “当时他们在咱家旁边儿住着,你太爷爷和太奶奶没少受他们家的周济” “只不过...后来他们家得罪了个小官儿,就搬到了盱眙...” “再后来咱二姐,就是你二姑奶和李贞成亲的事儿,是他给张罗的” “那时候咱们家可穷啊,连咱二姐的嫁妆也是这个老李头出的...” “前几年咱过大寿,都是他们家和刘继祖家的娃儿们把寿礼送到保儿那儿” “咱忙,他们就到宫门磕个头,算是给咱拜寿啦” 这些多年前的事儿可从来没人跟朱雄英说过,让他听的不禁有些入神,最后笑了笑说道: “这算不算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朱元璋笑了笑:“歪理...再怎么说人家是给咱祝寿的...咱高兴着呐” 朱雄英紧接着狐疑的看向朱标: “不过这也用不着父亲出城十里迎接吧” “呵呵...咱可没说让他出城接”朱元璋又是咧嘴一笑: “你爹这个人你还不知道?驴粪蛋子表面儿光” “老惦着让人家给他个知恩图报的名声儿...” 朱标脸色有些尴尬,正要解释些什么都时候,朱元璋扭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带着深意的说道: “标儿,这名声啊,就像是衣裳,穿着容易,要脱下来可就不好脱了...” “是...”朱标一张脸憋的通红: “儿臣受教” “对了”朱元璋站起身,正要去批奏疏,突然扭过头对朱标说道: “你没事问问那个刘英,看看...你明白?” “是,儿臣明白” 第136章 该咋办呐 翌日中午,文华殿偏书房,朱标和刘英对面而坐。 朱标端起茶盏,对刘英做了个请茶的动作: “尝尝,孤这儿的茶,外边可不容易找的到... “要是喜欢了,回凤阳的时候孤给义惠侯带两斤...” “哦...”刘英受宠若惊: “咱就是个庄稼汉,喝茶也喝不出个好赖,就不...就不糟蹋太子殿下的好东西了...” “呵呵呵..不妨事...”朱标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看似毫不在意的问道: “听说朝中有不少公侯都在凤阳大肆买了田?” “这...”刘英一惊,有些拘谨和为难的看着朱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诶...”看他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朱标摆摆手安慰道: “孤就是时常不回凤阳了,有些想念那里,顺嘴问上一句罢了,毕竟那是孤的老家,呵呵呵...” “你姑妄言之,孤姑妄听之...” 刘英虽说是个侯,可他这个义惠侯是恩赏的爵位,根子上还是种地的庄稼汉,说起田间地头儿的事儿头头是道。 不一会朱标笑着把义惠候刘英送出了门。 回头坐在椅子上小口啜着热茶,目光频频闪动。 勋贵在凤阳买田的事儿朝野早有耳闻,只是如今老爷子要把这事儿放在明面儿上... 可既然选到万寿节的当口儿,又是明诏刘英,想来多半没什么想法,只是给他们提个醒儿,敲打一番... 趁着事情还没闹大,把这个伢子掐下去... 想到这就有些头疼的捏着额头: “怎么就这么不争气!” “老爷子可向来没什么耐性...” “现在还收得住,等再过几年耐心耗尽了,彻底给你们掀了盘子,看你们要怎么收场!” 想到这站起来慢慢踱步,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冲着殿外的秦无用发着邪火: “人呐?” “这满屋都是烟,还不把香撤下去?” “诶?”朱雄英迈步走了过来: “是什么事儿惹得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朱标瞥了他一眼,揉着脖子坐下说道:“你怎么来了?” “儿子下学了呀”朱雄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默默走到背后在朱标脖子上按着。 “往下点儿...诶诶...就那儿”朱标舒服的闭上了眼睛,慢慢说道: “近几年来,朝中勋贵争相在凤阳买田,刚开始时,你皇爷爷还不在意,想着他们为国家打了半辈子仗,有功有劳...” “可近些日子不成了,买田愈发严重,似乎不在凤阳有几处田产,出门就见不了人一样” 朱雄英皱了皱眉:“是皇爷爷想......?” “没有的事”朱标摇了摇头: “孤琢磨着应该还是敲打一番,你皇爷爷真想收拾他们,都不会让咱俩知道......” “不过也不好说,你皇爷爷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朱标叹了口气站起身: “吃饭去,孤饿了” 坤宁宫。 朱标和朱雄英到坤宁宫的时候,饭还没做好,朱元璋却十分的有兴致,正在坤宁宫大殿里头打拳,闪转腾挪的好不热闹。 不愧是从尸山血海的乱军中杀出来的皇帝。 虽说是白手空拳,没拿什么兵器,也尽都是一些简单的动作,但也舞的虎虎生风,杀气凌然! “呵呵呵”看到朱标和朱雄英过来,朱元璋笑了两声,慢慢收住了拳脚。 接过朱标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 “老喽,真是老喽,随便一动换,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朱标赔笑道: “父皇龙精虎猛,踔厉风发,依儿臣看,两个,不...三个儿臣...都不是父皇的对手,嘿嘿嘿...” “嗯?”朱元璋扭头斜睨了他一眼: “你小子驴不知道脸长,咱打了一辈子仗,手底下的活儿,就凭你个四体不勤的货也想跟咱过招?” 说完也不看朱标一脸郁闷的脸色,扭头弯腰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儿: “甭说你爹,搁以前,就凭咱这趟拳法,三五个壮汉看见了那也是只有逃命的份儿!” 说着话上前垫步拧腰做了一个黑虎掏心的架势。 不过收招的时候没注意,失手把旁边一个半人高的瓷瓶打碎了。 “咔嚓”一声,朱元璋看着满地的碎片也有些尴尬,伸出脖子往正在做饭的马皇后那看了一眼。 扭头看着朴仁勇: “拾掇拾掇,再摆个新的” 说完就扭头坐到了椅子上。 不过兴致还是不减,兴高采烈的对朱雄英炫耀: “当年记得有一回,咱去敌军探营,被十几个王八羔子发现了” “怎么着?就咱跟唐胜宗两个人两匹马,追的他们十几个人跑” 说着眼中闪过一丝森然: “咱手里的刀,就是要人命的阎王!” 这时朱雄英端过去一杯水,朱元璋接过喝了几口把茶碗放下,扭头看着朱标: “事儿都问明白了?” “是”朱标脸上少有的肃穆: “不过义惠侯毕竟是农户出身,对此知之不详,但是大体上与凤阳府的奏疏和锦衣卫的秘奏无甚太大的出处” 朱雄英看着老爷子和他爹在打哑谜,不禁出声问道:“皇爷爷,什么事儿呀?” “嗨”朱元璋一拍大腿: “都是他娘的不省心的货!” “那些个杀才在凤阳买田的事儿,头两年...咱还不当回事” “想着买点儿田嘛...不算事儿,跟着咱别着脑袋的干,不就是图个富贵?” “可这两年越发的混账了,咱收到秘奏,说是几乎要闹出人命案子!” “这...咱再不敲打敲打,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到最后摇了摇头,问了一句: “大孙,你说这事儿该咋办呐?” “嗯...”朱雄英思考者: 这事儿听着老爷子话里话外的说辞,也不像是要大动干戈的意思。 二来前几年刚开了胡惟庸的案子,这朝局不允许。 三来马上就是万寿节了,普天同庆的日子,这时局也不允许。 四来勋贵们不甚检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凭这个罪名杀人,难免就会背上杀功臣的名声。 想了想就把心中的几条整理了下说了出来。 第137章 老子英雄儿草包 听朱雄英说完,朱标赞许的连连点头: 不错,不愧是孤的儿子,这走一步看三步的样子随孤... 朱元璋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嘿嘿嘿,就是这个理儿!” “咱一直就琢磨着,刘邦那老家伙哪都好,就是杀功臣这事儿上吧” “咱觉得... 十分的不体面,咱老大的看不上他” 朱雄英哑然失笑: 老爷子说他瞧不上杀功臣的,这... 正想着,朱元璋直接把他搂在了怀里,柔声的说道: “人家跟了咱,咱就得对得起人家, 人家豁出命,别着脑袋拼杀,图个啥?不就是图个富贵?” “他们跟胡惟庸那群人不一样,胡逆案那些个混账,时间长了,忘了谁是他们的主子,跟胡惟庸搅和到一块儿...” “可如今这着人...他们呐,都是一把好刀,咱呐,给他们好好的磨磨,等将来你爹你俩用的顺手...” 说着扭头看向朱标:“都谁啊?” 朱标一拱手,说出了一大把名单: “韩国公李家,江夏侯周德兴,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吉安侯陆仲亨,临江侯陈镛,荥阳侯郑遇春,济宁侯顾敬” 朱雄英听到手一抖,这可都是出了名的短命货啊。 “跟锦衣卫报上来的单子差不多”朱元璋低头沉思着,突然一抬头: “标儿,吃过晌午饭把他们叫进宫,咱请他们喝茶” “嘿嘿”说完又是一笑: “得亏咱过寿,不然这帮杀才还不好拢到一块儿” “对了,善长就不用叫了,李存义都让咱发配了,账销了,就不找他了” ...... 奉天殿,朱元璋看似毫不在意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老头,中间还夹杂了两个年轻人,他们是临江侯陈镛和济宁侯顾敬。 他们的爹死的早,他们俩的爵位就是承袭他们爹的。 明面儿上就可以看到,这些老头或多或少都有些外伤。 肃然的氛围,让站在朱标身边儿的朱雄英都为之一紧,这个时候的老爷子和后宫乐呵的老大爷完全不一样。 朱元璋开口了,冷峻的目光扫了一眼跪着的老头们: “咱叫你们来干啥?都知道吧?” “嘿嘿,咱听上位示下” 一个老头用膝盖往前滑了两步,咧着嘴笑道。 朱雄英认识他,这个有些二皮脸的人他叫唐胜宗。 当年老爷子带兵打到了他们家乡,看到他一个人抱着一捆麦子,藏在草垛里。 被人拉出来的时候说爹娘已经死了,就留下这一捆麦子,拼了命也不能给。 老爷子问他想死还是想活,唐胜宗说想活。 老爷子就撂给了他一把刀。 从这之后,跟着老爷子南征北战,亲冒矢石,敢为先登,功勋无数。 早些年是老爷子嫡系中的嫡系,心腹中的心腹,位于侯爵第二,仅次于汤和。 朱元璋又冷冷的笑了一声: “听咱示下?” “好!那咱就说给你们听” “咱听说你们这几年都发了财?一个赛一个的在凤阳买田?” 唐胜宗笑得十分憨厚: “托上位的鸿福,咱们这些年跟着上位打仗,也攒下些家财,在凤阳添了些田产” “您也知道,咱富贵了,总想在乡里显摆显摆,嘿嘿...” “哦?”朱元璋挑了挑眉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都是你们买的田?没有威逼?” 唐胜宗又咧了咧嘴笑笑,不过还没开口就被老爷子打断,冷峻的目光看着他: “想好了说,欺君掉脑袋” “这...”一群外边的杀才全麻了爪儿,喏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哼”朱元璋冷笑一身: “说不出来了吧?咱替你们说!” “你们这些个杀才,平常拿人命不当回事儿” “你们那些个管家,下人,小厮,跟你们一球货色,仗着你们的威势,在外边坏事做绝!” 说着从案子上拿了一大把的奏疏甩在了他们脸上,白纸撒了一片: “看看!” “这都是地方官儿参你们的!” “抢了人家的田,还要威逼人家做你们的佃户!人家不从就鞭子抽人家,纵马撵了人的苗子!” “这就是你说的添置产业?” “啊?”朱元璋暴喝一声,吓得跪着的老头一个劲儿的哆嗦。 “上位...上位... ” 济宁侯顾敬哆嗦的最厉害,刚才皇上说的那些个罪名,基本都是他的。 这些个老军侯常年在外打仗,哪有功夫管家里的事儿?都是安排一声管家帮着张罗,说破大天也就是个御下不严的罪名。 可他自己不一样,平常被他爹管的厉害,可自从他爹洪武十二年死了之后,他就彻底放飞了自我。 又想着他爹还做过太子府右率府事,太子爷那也有些面子,在凤阳就有些...... 想到这,就又听见朱元璋的暴喝声: “咱是明也劝,暗也劝,让你们好好的过日子,少他娘干那祸害百姓的腌臜事儿!” “咱对文官苛刻,可对你们这些杀才,咱可有半分的薄待?” 说到这,朱元璋扭头做到了椅子上,目光闪烁的看着他们: “你们是不是琢磨着,跟着咱立了些功勋,觉得这天下是咱爷们打下来的,就得咱爷们享受?” 说完又是猛的一拍桌子: “咱告诉你们,没了你们咱照样打胜仗,照样拿这个天下!” 朱雄英看的暗暗出神: 老爷子这演技可真不是盖的...跟真的一样! 而朱元璋看着台下的老军侯们哆哩哆嗦的一句话也不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歪着头看向在末尾跪着的顾敬: “顾敬,你是不是有啥说的?”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皇上饶命!”顾敬磕头如捣蒜,只顾着求饶。 “哼哼...”朱元璋冷笑一声,眯缝着眼看着他: “顾时好汉英雄了一辈子,几百人就敢冲上万人的军阵,怎么就偏偏生了你这么个窝囊废!” 说完由自不解气,站起身抽出了侍卫腰间的刀向顾敬走去。 顾敬吓得脸色都绿了,甩着哭腔儿扭头冲着朱标就是磕头个不停: “太子爷救命,太子爷救命,看着家父鞍前马后的份儿上救臣一命吧...” “嗯?”朱雄英有些纳闷,老爷子要玩儿真的? 而朱标脸色一变,已经上前拦住了:“父皇息怒” 说完谨慎的看着朱元璋的侧脸,小心点把刀接了过来。 朱元璋手里没了刀,但还是直挺挺的走过去,冲着顾敬就是一脚框框的踹: “你爹都是一等一的英雄,呵,老子英雄儿草包,把你爹的能耐都给糟蹋了!” 第138章 挨骂 “你爹是一等一的英雄,呵,老子英雄儿草包,把你爹的能耐都给糟蹋了!”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刚才看着朱元璋提着刀走过来,他是真的害怕了。 皇上生冷不忌,脾气暴躁,他看的很清楚,皇上刚才真的起了杀意... 这个时候他知道,狡辩只能死的更快,想了想也只能磕头如捣蒜: “是臣猪油蒙了心...臣愿意补偿...求皇上看家父忠心耿耿,臣也是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臣一命吧...” “驴日的还敢求饶?”朱元璋虎目一瞪,刚才压下来的火气又上来了,拔起椅子就掼了过去: “咱让你这个没出息的窝囊废!” 实木椅子结实的砸到了顾敬的背上,把顾敬砸了个趔趄,但他连惨叫都不敢,咬着牙硬憋着一口气,趴在了地上哆嗦着。 朱雄英看的瞠目结舌: 怪不得之前皇爷爷揍父亲的时候,父亲掉头就跑,原来是真的夯啊..... 这时候朱元璋又扭头看着临江侯陈镛,清冷的目光盯着他: “草包,你怎么说?” 陈镛咬了咬牙,鼓着腮帮子: “臣...听凭陛下吩咐...陛下想让臣...” 看着哆嗦着身子却还极力保持镇定的陈镛,朱元璋虎目中闪过一丝柔情。 当年陈友谅兵犯鄱阳湖,他的船搁浅了,眼看着汉军就要长驱直入。 是陈镛他爹陈德赶了过来挡住了汉军的战船,身中九箭仍自不退。 那一战要不是他爹陈德和常遇春及时赶到,鄱阳湖一战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 再者说,当年聊城重建,要把土城改砖城,也是这个陈镛主持,丝毫没有贪朝廷一文钱...这次凤阳的事儿他的罪过也不算大,算是个本分的人... 作为臣子而言,忠君和爱民,起码要占一样... 想到这,朱元璋慢慢坐回凳子上: “罚你三年俸禄,滚吧” 陈镛如释重负,刚才还在担心小命儿,这会儿竟然只罚了点儿俸禄... 他高兴的差点儿跳起来,这种惩罚对于老爷子算是最轻的了。 俸禄...?对于自己这种勋贵,谁他娘的指望那点儿俸禄过活? “是...多谢陛下,臣叩谢陛下天恩...叩谢陛下天恩...” 磕完头就屁股朝外准备退出去,就要退到门口的时候朱元璋的声音传了过来: “强占了人家的地,都赶紧给人退回去!” “家里头有什么混账,赶紧筛一筛拾掇出去,甭他娘的再犯在咱手里了,再有下回...咱可就...嗯?” “是是是...臣明白...明白”陈镛擦了擦脸上的汗,缓缓退到殿外。 呼吸着殿外新鲜的空气,他现在竟然有种处罚太轻的感觉。 突然有一丝想求皇上把罪名定的大一些的冲动! 想到这就骤然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自言自语道: “这他娘自己不是贱皮子吗?罚的轻了还不乐意...” 而殿里的朱元璋又扭头看着顾敬。 顾敬现在几乎要虚脱了,看到朱元璋又盯向他,忍不住的又哆嗦起来,不住的嘟囔:“皇上开恩...皇上开恩...” “至于你嘛...”朱元璋虎目一瞪: “金吾卫镇抚的差事卸了,济宁侯的爵位也他娘的撸了,滚到东宫看门儿去...滚!” “啊...不砍头?哈...”顾敬猛地窜了起来,又“悠”的跪到了地上,头在地上磕的邦邦响: “谢陛下隆恩...谢陛下隆恩” “咋?”朱元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想砍头?咱可以成全你” “喏!”说着用下巴点了下方才朱标放在地上的刀: “不想活了就拿着它把脖子抹了...” “不是不是...”顾敬生怕朱元璋改了主意,又是磕头不停: “臣说一定把门儿看好...一定看好!” 朱元璋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冲他挥了挥手: “百姓的田退了,再把那些混账送到诏狱......你也滚” 等顾敬出门后,朱元璋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老军侯,眼光从左看到右,缓缓的说道: “刚才滚出去那两个是孩子,娘胎里就带着富贵,也没有经历过穷人的苦,咱可以不跟他们计较,犯个错,咱也可以原谅一次” “可你们呢?”说着就是一拍桌子: “你们他娘的往上倒八辈儿,都是个泥腿子!” “泥腿子还祸害泥腿子?他娘的你们都还是个人吗,啊?” 暴喝一声又用手指头点着头发花白的唐胜宗: “旁人不说,就说你唐胜宗!” “啊?你他娘的才过几天舒坦日子?当年咱找着你那会儿,你驴日的抱着一捆麦子藏在草垛里” “那捆麦子可是用你娘的命换来的!忘了,啊?” “还有你!”朱元璋扭头指着荥阳侯郑遇春。 郑遇春今年不过才四十九岁,在这一群老军头里面算是年轻的。 作战风格和常遇春、傅友德一个路子,都是身先士卒,勇冠三军...当然,也很残忍。 用的是一把长柄厚背儿大刀,分量极重,很少能有人能经得住他一合之敌。 面色极凶,脸如火炭,阔口圆睛,膀阔三停,眉毛斜插直入鬓角。 不过这么凶残的人,在朱元璋的谩骂声中显得十分唯诺与害怕,努力的低着头,似乎要把自己的身子埋在裤趟里。 “你个老棺材瓤子!也是最早就跟着咱的人了...” “呵!一群驴日的给你起个郑贤良的诨号,你他娘的还给当真了...成天咧着大嘴让旁人管你叫贤良...” “差点儿没笑掉咱的大牙!你王八羔子哪贤良了?凭你杀人放火?还是凭你抢人寡妇?啊?” “你当那是夸你呐?那是驴日的腌臜你呐......” “朔州那会儿你就干那么多丑事儿,咱降了你的爵,驴日的还不长记性!” “还有你们!”朱元璋站直了身子,指着周德兴、费聚和陆仲亨: “也要咱给你们掀个底儿掉吗?一个个的丑不丑啊,丑死了!” 一群满脸狰狞,身上带着血腥味儿的侯爵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上位,咱......咱错了......” “哈!”朱元璋冷笑一声: “错了?都是他娘的撂爪子就忘的揍性” 接着又是用狐疑的眼神扫着他们: “还是说你们琢磨着不在咱眼皮子底下,咱就不知道了?啊?” 第139章 什么脾气 几位侯爷又是一哆嗦:“臣等不敢...” “哼哼...”朱元璋冷笑一声接着说道: “告诉你们吧!你们刚做这腌臜事儿那会儿咱就知道了,可咱为什么不办你们?是谁?” 说着一指朱标: “是你们的太子爷!” “是他跟咱说,说老军侯们征战一辈子,也跟了咱一辈子,不容易!” “说你们什么置点儿产业,为儿孙们谋福无可厚非,是人之常情” “还要咱给你们恩典,要体贴你们、爱护你们,要什么君臣一心,传为佳话” 说着又是一声暴喝: “都是狗粪!” “你们他娘的懂什么是佳话?长那雅骨了吗?” “煮不熟熬不烂的东西!但凡是要点儿脸,也不至于让咱指着鼻子尖儿的骂娘!” “咱是看你们都跟咱半辈子了,给你们那张老脸上贴金呐,要是这事儿捅咕到金銮殿上,那些文官非扒了你们的皮!” 一群侯爷个个苦着脸,跪在地上冲朱标施了一礼:“臣等多谢太子殿下” “甭谢他!”朱元璋一摆手: “要不是他,哪能有这么多的糟烂事儿!” “要不是他,咱早就脱了你们的裤子,打一百棍子,不比咱费唾沫让你们长记性?” 朱元璋骂了半天,也有些累着,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安静的一根针掉下都可以听见。 现在已经是秋天的季节了,可一群老杀才脸上的汗水不住的顺着脸颊流下,滴落到大殿的金砖上,可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伸出手擦。 过了良久,朱元璋把茶杯放下,扭头对他们下了最后通牒: “强占了百姓的田全部退回去,犯事的家丁全部处死” “至于你们,都卸了军职,滚回家反省” “记得给自己套个笼头,紧紧缰绳,省的得意忘形了再撒欢儿” “臣等叩谢天恩...” “都滚吧” 众位侯爵面面相觑,迟疑着拱手: “臣等告退...” 朱元璋头也没抬,只顾着扒拉茶盏里头的茶叶: “咱再周济你们一回,记住了,是最后一回!” 朱雄英看的瞠目结舌: 谁有老爷子这么大的魄力?数落这一群手持重兵、桀骜不驯的兵头儿跟数落孙子一样,呸呸呸...跟数落儿子一样... 看人群都陆陆续续的走出了大殿,朱元璋舒坦的靠在椅子上,喘了一口粗气: “可累死咱了,这帮王八羔子...” 听见朱元璋喊累,朱雄英默默走到身后给他按着肩膀。 “呵呵...还是咱大孙贴心...”朱元璋笑了两声,回手按住朱雄英的小手,拉到自己面前: “呵呵,那些个杀才,长的一个比一个丑,一个赛一个的寒颤,贴在门上能辟邪!” “今儿个可让他们的丑样子吓坏了吧?呵呵呵...” “孙儿不怕”朱雄英正色道: “孙儿是立志将来要超过皇爷爷的人,怎么能让他们给吓着!” “哈哈哈”朱元璋大声的笑着,扭头看着朱标: “好,咱大孙有心气儿!” “那你得好好给咱说说,将来你要咋超过咱?” 朱元璋很开心,他最怕大明宗室尤其太子一脉是黄鼠狼下耗子,一窝不如一窝。 儿孙们有志向是好事儿,不怕干错,但起码要敢想敢干! 朱雄英沉思片刻说道: “孙儿首先要修书!” “把全天下的书都集中在一起,凡经、史、子、集、诸子百家、天文、地志、阴阳、医卜、僧道、技艺,全部修成一部书!” “孙儿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洪武大典!” “以此要让天下间好好看一看,洪武皇帝不仅仅是个马上皇帝,同样也是个博古通今、文学也极于大成的皇帝” “并且他教导出来的孙子也是个懂礼仪、文才兼备、尊师重道的好孙子!” “哈哈哈...”朱元璋笑得合不拢嘴: “好,咱大孙有心劲儿!” “呃...”朱雄英又沉吟一声,微带小心点瞥了朱标一眼: “还有...皇爷爷,您立的那些不征之国能不能消了呀...万一将来孙儿想揍他们...” “他们都是些边疆小邦,纵观史书,我中华强大时,他们就当起夹尾巴狗,又是求册封,又是求朝贡,可中华一衰落,他们就像野狗一般上赶着啃骨头!” “嗯?”朱标的眉毛立马竖了起来: “你是要当隋炀帝吗?” 朱雄英小心的瞥了他一眼: 真是不讲道理,你可是支持北征的,北征就不是打仗了?咋到我这就成了隋炀帝了... “孩子嘛,说两句咋了?”朱元璋略带不快的瞪了他一眼,又扭头对朱雄英教导道: “大孙,这打仗可不是儿戏,是要死人的,死的可都是大明的好儿郎” “再者说打一场大仗,朝廷得厉兵秣马攒好久的粮草,这可都是老百姓汗珠子摔八半儿,一粒一粒攒出来的” “咱呐...”朱元璋捋了捋胡子,才又接着说道: “咱呐,水里火里一辈子,挣下这诺大的家业,就怕将来你们好大喜功,整天要打这个打那个的,所以咱才定了这个不征之国...” “嗨,再说都他娘的一群蛮子,算的了什么...就像那东瀛人,站起来还没咱爷们鸟长...他们那的马还没咱这的狗大...” “百姓们不容易呀” “以后他们不招惹你,你也不准打他们,好好让老百姓过两年舒坦日子,能答应咱不?” “是...孙儿遵旨”朱雄英面带沉思,过了好久才诚心的说到: “古语云国之大好战者必亡,如今大明百废俱兴,孙儿应体察民生,让百姓食有粮,居有所,过上好日子,而不是着眼于边尔小邦” “我大明,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只要政治清明,国泰民安,边尔小邦自会诚心来朝” “是...孙儿思虑不周” “对喽,就是这个理儿”朱元璋扭头看向朱标: “呵呵呵,这孩子打小就是个聪明的!” 朱标也是面露赞赏,扭头对朱元璋抱拳道: “全靠父皇栽培” “哈哈哈,咱是他爷爷,不栽培他栽培谁?” 说着目光有些深邃的瞅着殿外: “咱们的敌人,还是在草原上啊,咱琢磨着还得北征” 朱雄英看着老爷子,又抬头看了眼朱标,心里不住的撇嘴: 这爷俩什么脾气!自已一个个好战的不能行,偏偏到了我这,就开始民生疾苦了...... 第140章 顾敬 从奉天殿出来,跟着朱标回文华殿的半道上,朱雄英想到方才发生的事儿,有些不解的问: “父亲,那些侯爵...皇爷爷只不过骂了他们几句,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成那个样子...我看很多都要瘫在地上了,话都说不囫囵了...” “他们不是军中的宿将吗?又是跟了皇爷爷半辈子,按理来讲他们不应如此才对” “再者皇爷爷并没有杀他们的意思,他们应该也很清楚...” “你是这么以为的?”朱标脸上浮现一丝莫名的笑容,接着说道: “御下不是那么简单的,要是没有几分手段,连条狗都管不住,何况是人乎?” 尤其是对这些军中的滚刀肉,他们向来不怕死” “嘿嘿...你皇爷爷他老人家心意高远、讳忌莫深” “天下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摸得准你皇爷爷的脾气,呃...你皇祖母除外” “说着是驳斥,给咱爷俩磨磨刀,可要不是孤拦了一把,怕是...顾敬的头就掉在奉天殿了” “至于他们害怕,当然还有...” 说着突然一顿,有些面色不善的看着朱雄英: “以后有事儿,自己多看、多学、多悟,别什么都问孤” “孤是你爹,不是你养的老妈子!” 朱雄英撇撇嘴,才问两句就不乐意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正想着突然看见文华殿门前跪着一个人,扭头有些好奇的看着朱标: “那不是顾敬吗?他不走在这干嘛?” 朱标没说话,走过去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看他双腿都在止不住的颤抖,也不知道是跪的还是吓得,微微一皱眉头: “滚进来吧” 顾敬跟在朱标和朱雄英走到了文华殿的偏书房,直接一头磕在地上: “太子爷慈悲...” 朱标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故作不解的问道: “父皇的旨意你没听见?你不回家拾掇拾掇,明儿个一早来当差,赖在孤这不走算是怎么回事?” 朱雄英撇撇嘴: 说的跟真的一样,心思可真是黑透了... 被分到东宫当门卫,老爷子摆明了就是要把这个人交给你处置。 顾敬真要是不先来你这拜拜码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咧着嘴回家了,明儿个你就得给人家穿小鞋... “太子爷,臣一时猪油蒙了心,让陛下...” “你好意思说!”朱标大怒,抓起砚台就扔了过去: “为了强买人家的田,你竟然敢把人家吊起来抽鞭子!” “更何况凤阳府的衙役去拿你的家丁,你还敢下令把衙役乱棍打出去!” “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说着站起身戟指怒目着顾敬: “你知道不知道!要不是你爹当年有救驾的功劳,你今儿个压根儿就走不出奉天殿!” 顾敬一身的墨汁,混合着冷汗和泪水一齐淌落,显得格外的狼狈。 他看的清楚,是太子爷接过了皇上手中的刀,保了他一命,所以他很感恩朱标。 可他现在在朱标面前除了猛个劲儿的磕头毫无办法: “全靠太子爷护佑...” “你猪油蒙了心!”说着朱标走到顾敬的面前,弯腰看着他: “父皇委你镇抚金吾卫,对你那是何等的信任!” “可你重任在身,不思自省自查、谨言慎行,还越发的荒唐了!” 说完又走向桌案,慢慢端起茶杯,语气放缓说道: “你也不是不知道,侍卫上直军都是父皇的亲军,委你金吾卫,是父皇拿你当自己人...” “走出去了,那就代表了皇上的颜面!” “可你呢?在凤阳不说替他老人家脸上添光,还净摸黑!你呀...” “彩!”朱雄英心底暗喝一声: 只从权术的角度考虑,朱标这话说的真漂亮。 先是定个严重的罪名,让你害怕! 又点出来领导其实一直在默默的关注你、培养你,让你感动! 最后再点出来你办的事儿对领导造成了十分不好的影响,让你羞愧! 这一套套的,和老爷子一紧一松,简直就是黄金搭档! 果不其然,这会儿听了朱标的话,顾敬嚎啕大哭: “臣辜负圣恩,让陛下脸上蒙羞,臣有罪...臣十恶不赦啊......” 看着顾敬动情的样子,朱雄英不由撇撇嘴: 什么是一张嘴能说死人?这就是! 这会儿朱标正坐在桌案上写些什么,听到顾敬的哭声,心里暗暗点了点头:差不多了。 “唉”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顾敬,十分惆怅的说道: “父皇也是气你不争气!” “可话又说回来,事儿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你就甭想别的,在东宫好好的干” “真成了材,才是对他老人家最好的报答!” 说到这,朱标冲顾敬摆摆手: “好了,你起来吧” “最近把外边儿的事情都放下,在东宫踏实干些时候” “孤这的人你也不生,傅让、九江、邓铭(邓愈庶次子),跟着他们好好看看是怎么办差的,要多学,多悟” “要把心收一收,好好的静一段日子” 顾敬今儿个别的事没干,净磕头了,这会儿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磕的咚咚响: “是,太子殿下隆恩...臣,感激涕零” “好了,你我君臣何必那么生分”朱标不为意的摆摆手: “你上前来” “是”顾敬用胳膊支撑着,慢慢的爬起身,有些踉跄的走到朱标的桌子前。 朱标拿起刚才写过的一张纸,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痕,又满意的点了点头: 孤这书法...还有谁? 得意的想着,又拿起一块印章,轻轻的哈口气盖在了上面。 朱标作为太子,玺印自然是很多的,可他刚才拿的那一块,朱雄英瞅的十分清楚,就是个私印。 朱雄英却看的十分眼红,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红的却不是朱标手里的那块儿。 而是桌案上的另外几块庄严肃穆的宝玺,太子的政令可都是这几块宝玺... “这要是拿几块儿在空白纸上盖几个红戳,有什么事儿了自己批个条,凭朱标的名头,还有啥事儿干不成!” 第141章 传承 朱雄英正在暗戳戳的想着,朱标又说话了,看着顾敬说道: “所谓修自身易,修官身难” “此乃亘古不变的至理也,孤今日写下这八个字赠予你,你自勉之” “要是真能从这八个字悟出些什么道理,也不算辜负了孤一番回护之情” “谢太子爷赠宝...”看着这张纸,顾敬眼睛一红,趴在地上就嚎啕大哭: “太子爷啊...” “好了好了,莫做这小女儿模样”朱标摆摆手: “你下去吧” “是...”顾敬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的看着朱标。 “去吧” 朱标又冲顾敬摆摆手,扭头做到椅子上,看着朱雄英,眉毛一立: “倒茶呀” “你爹热火朝天的忙活,唾沫废了一大斤,你就干看?” 朱雄英翻翻白眼,听话的给朱标倒了杯茶,接着又有些迟疑的看着朱标: “这事儿...结了?” “啊”朱标端起茶盏喝一口: “可不就结了” 接着又放下茶盏,有些沉吟的说道: “也不算彻底结了,该说的孤也都说了,该做的孤也都做了,而后得看他的表现,是个璞玉还是顽石,来决定是不是值得培养...” “孤出招了,就等他接招” “要是还堪培养,等他在东宫干些日子之后...” “哦对...刚好湖北那边的奏疏,说最近龙泉山有窝贼寇,到时候让他随军去一趟” “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孤就好跟你皇爷爷开口,把他再发往九边效力...” “你三叔,四叔那儿可都缺人呐!” “到时候打几场大仗,再立些功勋,呃...孤酌情之后,他济宁侯的爵位就又回来了...那时候才算是结了...” 朱雄英撇撇嘴: 还什么孤酌情之后,渍渍渍...不就是看他到时候还听话不听话,有没有跟晋王、燕王穿一条裤子嘛... 要是懂事,济宁侯就回来了,要是跟边王走的太近,那估摸着顾敬这辈子都甭想带上侯爵的帽子了... 给三叔四叔手底下安插个耳目,还说的这般大义凛然...黑心标! 你的心可是彻底的黑了...累不累! “作死呐?”朱标瞪了他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儿?” 朱标虽说嘴上不饶人,但是心里却十分的欣慰,自己这个儿子,能够看透自己的意思,麒麟子...起码不是草包! “呃...”朱雄英赶忙又换上一副谄笑: “儿子是佩服...佩服,父亲指挥若定,洞若观火,呃...举重若轻,轻而易举就能从皇爷爷手里头把他给保下来...还能让顾敬感恩戴德,父亲真是英明!”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有些怅然的说道: “不是孤英明,是你皇爷爷英明,孤刚才不是说了嘛,你皇爷爷惦记着他爹的救驾之情,等那阵儿火下去了就好说了” “再者说他也就是跋扈了些...主要是没有激起人命案,没有酿成大罪,尚能补救” “不然,你以为你爹有三个脑袋能保下他?” 说着,脸上突然有些似笑非笑: “可话说回来,他有点儿毛病,孤还能放心些...” “要是一点儿毛病都没有的,孤还真就不敢用他...起码不敢大用!” “焉知他会不会是下一个霍光、王莽!” 说到这,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不理会朱雄英目瞪口呆的脸色,一拍桌子,冲外边喊道: “秦无用!” 秦无用就在外边伺候着,不过太子爷谈话的时候,他会离得远一些,这会儿听到叫喊,直接推门进来: “太子爷吩咐” 朱标站起身,四下指了指桌案上的宝玺: “孤不在的时候,这些宝玺派人看着点儿,谁都不准靠近,出了差错孤要你的脑袋!” “哦对!”朱标又扭头看着朱雄英,修长的手指点着他: “尤其是朱雄英,着重看着他!” “是,奴婢遵旨”秦无用惶恐的跪下,他也不知道太子爷为什么下这道令旨,但是涉及到自己的性命,他丝毫不敢大意。 “嗯,你下去吧”朱标挥了挥手,让秦无用退下。 “嘿嘿嘿”等秦无用出了门,朱标阴笑两声,趴在朱雄英的耳朵旁小声儿的说道: “你刚才盯着宝玺就差流口水了...甭以为孤不知道你咋想的!” “想偷孤的宝玺批条子?嘿嘿,孤就明着告诉你,不可能!这都是孤玩儿剩下的!” 说完不理会朱雄英满脸的尴尬,挥了挥手: “你也滚蛋吧,后头读书去” “孤要处理政务了” “是,儿子告退” 刚走到门口,又扭回头冲朱标磕头,行了个大礼:“儿子多谢父亲!” “嗯?”朱标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温暖的神色,又快速的掩去了。 不动声色的问道:“谢孤什么呀?” “儿子谢父亲毫无保留的教导,培养!” “儿子感佩于心” 有些事情说透了,那就毫无玄机,可要是没人点透,光凭那一点儿,就足够一个人用一辈子去琢磨,还入不了门。 人心都是肉长的,朱标对他无私的培养爱护,毫无敝帚自珍之意。 甚至他自己收买人心,施展帝王心术,事君心得,包括一些事情的看法、做法,甚至对于自己弟弟的算计,都毫不避讳于他,朱雄英心里十分的感动。 “呵呵呵”朱标笑了笑,脸上十分的欣慰: “好了,这等外道的话,以后就不要再说了” “孤是你爹,做这些事情不是应该的吗?” “你记住孤之前说的话就好” “之后对你的儿子和孙儿,你也当如此” “传承,这是咱朱家的根!” 说到最后,朱标有些沉重: “好了,你退下吧” “是,儿臣告退!...” 等朱雄英出了门,朱标才一脸的爱怜和宠溺,摇了摇头:“这臭小子...” 说完,就拿起笔接茬干活。 等出了门,朱雄英赶往后殿。 晌午吃过饭,就看老爷子在奉天殿大发神威,又看了朱标收买人心,所以就耽误了午睡的功夫。 这会儿赶到学堂的时候,才堪堪在李希颜的前面进了学堂。 李希颜的课,自然要正襟危坐,丝毫不敢神游太虚,三心二意。 不过朱雄英扭头看过去的时候,却总能发现朱椿,朱梓,朱檀和朱柏这些王爷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幽怨? “嘶...这倒是奇了!我又不是大姑娘,这副模样看着我干啥?” 趁着下堂休息的时间,朱雄英有些好奇的问向他们几个。 朱柏一拍桌子,愤愤然道: “英哥儿,你是不是忘了答应咱爷们啥了?” 第142章 直接砍了他 “英哥儿,你是不是忘了答应咱爷们啥了?” “耶?”朱雄英一滞: 答应啥了?哦...对了!之前观刑那天说是一块出宫玩儿来着... 出宫?这还真是忘了... 随即不动声色的说道: “怎么会,不是说出宫玩儿吗?答应好的事儿,这我能忘了?” “你把你大侄子想成啥人了?” “嗨...”朱柏很实在,你出宫不出宫无求所谓,关键是你之前答应的呀...说好了出门看上什么你付账! 想到这一拍大腿,瞪大了双眼看着朱雄英: “出宫咱爷们也不是没长腿,关键是...这个...” 说到最后,朱柏一脸的坏笑,还伸出手把几根手指头聚拢在一块儿快速的挫着。 “嗷...”朱雄英故意一副恍然大悟,随即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原来十二叔不是想和侄儿亲近亲近,而是惦记上侄儿的钱了...” “既是如此,那就恕侄儿少陪了...” 朱柏大急,急忙跟在朱雄英身后: “这...诶...你之前答应的呀...” 朱雄英微微扭头,眼睛斜睨着他:“我...答应湘王殿下什么了?” “诶,英哥儿,好商量嘛...”朱柏紧走两步,在后头唤着。 看朱雄英头也不回的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朱柏抬腿就要追过去。 朱植却‘悠’挡在朱柏的面前,一脸期待的看着他,声音十分的清脆: “十二哥,英哥儿要是不愿意去,弟弟可以陪你们去呀...” “只要你跟父皇说一声,愿意带我出宫,咱去哪都成,弟弟不挑!” 他今年才六岁,也没有王爵,也是整个书堂里头年岁最小的。 正是因为年纪小,宫里也不让他出门,平日里能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可这个时候也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对于宫外头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十分的向往。 所以他整天想出宫都想疯了,逮到任何一次机会都不会放过。 当然,也因为年纪小,在学堂里面也颇受几位哥哥的关照和爱护,可是这一次却丝毫没有得到朱柏的体恤。 朱柏直接把他扒拉到一边儿,皱着眉头说道: “上一边儿去” “你去有个毛用...你给我掏银子吗?” “银子?”朱植瞬间就蔫了,低着头瘪着嘴: “我...我没银子...” “这不就结了?”朱柏一脸的气急败坏,小声的说道: “那还不赶紧找个冤...呃,金主商量商量,在这捣什么乱!” 朱柏直接绕过他往前走去,脸上带着讪笑: “英哥儿呀,你听十二叔说呀,十二叔不是这个意思呀...” “银子是个什么东西,咱叔侄俩这么说多外道呀?” “你看看,挑你十二叔的理了不是?” ...... 其实出宫也花不了多少钱,二来朱柏也不缺钱。 他娘是胡顺妃,是临川侯胡美的长女,胡美也是开国的老杀才,打仗的时候早就抢够了。 实在没钱朱柏还可以朝他外公张嘴,胡美也绝对小气不了。 可关键是朱柏就有个犟劲儿,非得花朱雄英的钱...... 朱雄英的身份已经板上钉钉了,前些时候奉天殿还传出来要立太孙的消息。 连外臣都知道提前做些预备,他们这些宫里的孩子就更不用说了。 皇家的孩子都早慧,除了一些年纪太小的还想不到,这些年长的各自也都有各自的打算。 眼见着在一块儿读书,还能有个近水楼台的机会,自然要经营一番。 今儿个你请我看个戏,明儿个我就有理由请你吃个饭,人情都是这么麻烦出来的... ...... 奉天殿。 朱元璋听到了侍卫的禀报,登时勃然大怒: “这些个王八羔子,成天就琢磨着吊儿郎当的牵狗胡窜,咱能有多大的家业够他们败坏?” “去,告诉他们,再敢没有个正经事儿、不读书不上进,就等着挨咱的揍” “这...”传信儿的侍卫面带难色: “启禀皇上,皇长孙也...也在此列,还是皇长孙的提议...” “嗯?”朱元璋虎目一瞪:“刚才咋不跟咱说?” “臣...臣有罪”侍卫汗都要下来了,一脸的苦涩: 我刚开口,你就骂骂咧咧的吆喝,让我哪有功夫张嘴... “嗯!”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御笔,双手抱膀靠在椅背儿上,思索了片刻,脸上浮现一丝笑容: “成,你告诉宫门,就说这事儿咱同意了,到时候着他们放行就是” “你下去吧” 冲侍卫挥了挥手,朱元璋双手抱在脑后闭上了眼睛: 对于这件事儿,不耽误课业的情况下,他还是赞许的,也乐见其成。 毕竟皇长孙是大明将来的皇帝,而其他王爷说到底,也都是自己的子嗣。 在童年的时候结下一段友谊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接着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笑骂两声: 小兔崽子还真不安生...” 想了想突然扭头吩咐道: “去,把虎子给咱叫来” 虎子,就是之前朱雄英和蓝玉去栖霞山打猎,问雄英讨肉汤河的大胡子,是从驴牌寨就跟了朱元璋的人,大名叫雷大虎。 不多时,这个大胡子就到了奉天殿门外。 如今的天气已经转冷了,可这个大胡子也不知道是火气大还是怎地,还是一身的单衣。 朴仁勇通禀过后,大胡子用手胡乱的在脸上搓了几下,就那么大喇喇的走进了奉天殿,连腰间的佩刀也没有取下。 这是朱元璋特意对他的恩典,而这个恩典很多公侯都没有。 “上位,您叫咱?” 朱元璋缓缓的点点头: “有件差事...要交给你” “咱大孙要出宫,你带些人护着” “得嘞”雷大虎应和一声,咧着大嘴一拱手,带着身上的佩刀呼啦一阵乱想: “差事给咱您诚放心,有咱在,天王老子也伤不了小主子一根毫毛” “嗯...你办差咱还是知道的,还有个事儿...”朱元璋又点了点头: “虎子,等回来以后,你就贴身做咱大孙的侍卫” “咱...咱可把咱大孙的性命交给你了” “那小子是个闲不住的,出宫的时候...” “咱...”说到这,朱元璋脸上少有的肃穆: “咱给你一道旨意,不论是谁,要是对咱大孙...嗯?” “你可以直接砍了他,咱准你先斩后奏!” 第143章 替别人养儿子!这不闲的? “你可以直接砍了他,咱准你先斩后奏!” 朱雄英是个闲不住的,所以需要有一个自己绝对信任的且百无禁忌的人在护卫。 “是,臣遵旨”大虎脸上也是少有的肃穆,庄重的行了个大礼。 “嗯”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挥手示意: “好了,你下去吧” “是”雷大虎拱了拱手,扭头刚走两步,朱元璋的声音又从后面传了过来。 “还有个事儿...你啊,也跟咱半辈子了,没成个家...咱呐,也不是头一回跟你说了,这回你...” 雷大虎脸上闪过一丝温暖: 上位对咱真是没得说!大明这么多人,皇上关心过谁家里的狗屁倒灶的事儿?咱可是蝎子粑粑头一份儿! 想到这扭头看着朱元璋露出一脸的憨笑: “上位体贴咱,不过...咱家里还有个大哥,咱爹这一支儿也不算绝户了...” “成家不就是为了那点子事儿嘛...” “当年跟着上位打仗,妓院咱也没少去,只是去的勤了也就没啥稀罕的...” “驴日的...”朱元璋眼睛一瞪: “成家是让你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儿...让你回家了有人给你端一盆烫脚的洗脚水,让你能吃上一口热乎饭,闲的没事能有人给你叨唠两句...” “你王八羔子混不吝就惦记那点儿破事?你当咱闲的?管你裤裆子底下那点儿毛病?” “娘的,咱是看你跟了咱半辈子了,好心给你...少他娘的听不懂好赖话的在咱这犯浑!” “是是是...”雷大虎脸上带着点儿讪笑迎合两声。 朱元璋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在背后挠了两下,又重重喘了口气,缓缓说道: “这两天抽空了,出宫让保儿带你在城外踅摸踅摸” “你这种杀才,正经门户...人家也瞧不上你...” “去看看...能找个寡妇,最好找个带娃儿的,等你死了能给你上坟,也省的你驴日的费劲” “嘶...”雷大虎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有些急了: “上位,咱才四十多岁,娃儿这事儿还能麻烦旁人?咱不怕费劲...咱...咱自个儿能成!” 朱元璋咬咬牙,老大的不开心: 这个军中的匹夫,越说越不像话,咱一个皇上,听你胡咧咧这个?真是闲的... 想到这不耐烦的摆摆手: “滚滚滚,赶紧滚,甭让咱再看见你,还有...甭忘了咱给你的差事,滚” “喏!”雷大虎一拱手,扭头退了出去,心里还暗暗的踅摸: 平常没寻思过也就不说了,可现在皇上既然下了旨,找...找也不能找个寡妇呀! 替旁人养儿子?这不闲的?咱爹要是知道了,得从坟里跳出来揍我... ...... 翌日中午,朱雄英和宫里的几个王爷出了宫,他们课业繁忙,只有晌午饭后有些闲工夫。 就这,还只有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而后朱雄英要去五军都督府学带兵,几位王爷也要回宫接着读书。 不过这次不仅有上回的几个,连六岁的朱植和七岁的朱楧也在此列,还有咧着嘴开心的笑着,露出两只尖尖虎牙的朱允炆。 一行人俱是便装打扮,身后跟着太监和侍卫也是一身的便服,雷大虎带了些大内的侍卫在附近护着。 朱雄英还好,平日里没少出宫,虽说是去离宫城不远的五军都督府。 可对于宫外的事情不是那么稀奇,这次也是在坤宁宫吃过了晌午饭才出门的。 而朱梓和朱柏等人却不然,为了这次出门,可是期待了好一阵儿。 又是吃了上次观刑的亏,生怕老爷子半截儿变了主意,连晌午饭都没吃就匆匆的出了门儿。 结果这会儿刚走到夫子庙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看见个酒楼纷纷眼睛一亮,陆续的钻了进去。 朱植在大堂里找了个大桌子坐下,还不等跑堂的招呼,直接用两只手拍着桌子,让附近吃饭的人一阵侧目: “快来快来快来...上好的席面儿给爷上一桌” “鸡鸭鱼肉一样儿不能少!” 朱雄英牵着朱权的手,在门口看见朱植兴高采烈的吆喝,不禁哑然失笑的摇了摇头。 进去四下打量了一下,这家酒楼装修的十分气派,一水儿实木带靠背儿的椅子。 账房先生一脸的皱纹,深灰染蓝的粗布衣裳,在柜台后头露着半个身子,正对着账本拨着算盘。 跑堂的几个小厮脸色黝黑,头发用包巾裹得十分严实,一身朴素的灰色洗的发白的衣裳,倒是十分干净,肩膀上搭着一条毛巾,正在满楼的转悠,后厨里也隐隐传出来些饭菜的香味儿。 这会儿也正是上客的时候,门口陆陆续续的走进来些吃饭饮酒的食客。 酒楼豁大,大堂上摆着整齐的桌椅,不过客人还没有占到一半。 在座的都是些形形色色的人,有穿黄麻做的短打汗衫,还光着膀子的力巴,身上隐隐传出些汗味儿。 正三五成群的坐在一块儿划拳,不时的传出些哥俩好、魁五手之类的吆喝。 也有些白面书生,看着十分儒雅,正和几个同年坐在一起,就着豆腐咸菜吟诗作对...都是些穷书生。 楼上的雅间也有客人,不时传来一缕缕的丝竹之声,中间夹杂着莺莺燕燕的娇笑,想来是哪个恩客在和青楼的女子迎欢。 满眼的人间烟火气,满眼的盛世景象。 朱雄英微微点了点头,慢慢走到朱植的身边: “咱上楼找个雅间...” “呀...英哥儿”朱植直接扯住他的胳膊: “这多热闹呀,咱们就在这吃,成不?” “嗯?”朱雄英扭头望去,斜睨着他。 “好吧...好吧”朱植讪讪的答应两声,小声的嘟囔着: “你掏银子...你说了算,你是皇孙...你说了算” “嗯!”朱雄英满意的点了点头,扬声道: “掌柜的,楼上雅间...” 一旁的跑堂吆喝一声,头前带着路: “好嘞,雅间伺候您内...” 朱雄英扭头看着雷大虎,这个大胡子好像觉得和一群小孩子没什么共同的话题。 走了一路,哈欠打了一路,除了用眼神扫视路人的时候偶尔会露出一丝精光,其他时候不是在发呆就是在发愁: 亲娘啊!上位真是给咱找了个好活计...咱一个连婆娘都没有的粗人,让咱带娃儿...咱啥时候受过这罪? 看着一脸兴奋的朱柏和朱植,心里不住的搓牙花子: 都是半大的小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可愁死咱了... 第144章 敬我大明忠烈 正在发愁的时候,朱雄英扯了扯他的袖子: “虎伯,一起去楼上对付一口吧”说完又扭头冲着掌柜的吩咐: “再来一坛好酒,一并送到楼上...” 昨个儿晚饭的时候老爷子说了,虽说这个雷大虎没有军职,也没有爵位,但是却是他十分信任的人。 虽说年龄不大,才四十多岁,可辈分实在太高了,在宫里任何一个侍卫看见了也得低头叫声雷爷。 旁人进不去的光禄寺,这家伙也是轻车熟路,时不时去里头蹭吃蹭喝。 甚至这个虎子怀里就有一块令牌,凭借这个令牌,临机专断之下,可以调动整个皇城的宫禁,乃至半个京城的人马,算是老爷子的后招之一。 不然也不会把他拨给自己当侍卫。 对于这样的人,朱雄英自然不会怠慢。 说完又指着附近零零散散的侍卫: “让大伙儿也找个桌子吃些吧...我一并付账...” 说完冲着眼睛带着些感激的侍卫微微颔首,扭头对掌柜吩咐道: “掌柜的,楼上什么菜,他们也是什么菜,你不可怠慢” 说完不顾雷大虎的挣扎,扯着他的袖子就往楼上走去。 雅间一张豁大的圆桌,等朱雄英进了雅间,朱梓、朱椿、朱檀、朱柏、朱桂、朱楧和朱植已经坐下了。 “兜兜,去坐半边儿旁边”吩咐朱权坐下,朱雄英又去拉雷大虎,强硬的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不硬拉不成,这个大胡子老琢磨着端个碗蹲到门口,不想上桌。 雷大虎老脸臊的通红,心里有些感动,但更多的是腻歪: 老子...我想坐哪坐哪,你争竞个毛...我要是一甩膀子,非给你楔到墙上,你这这这... 不过他也不是不知道好赖的人,知道是朱雄英一伙儿没把他当外人,再者说能和这群王爷坐一桌子吃饭,那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 可还是红到脖子,燥出了一身的白毛汗,嘴里有些埋怨的嘟囔着: “咱坐门口就成,君臣不能同桌...” “好了好了...”朱雄英摆摆手: “坐吧,皇爷爷没拿你当外人,我等自然也不会拿你当外人” 朱梓和朱椿也是打着圆场儿,附和道:“是啊是啊,坐吧坐吧...” “嘿嘿,那咱就不要脸一回了...”雷大虎咧着嘴笑笑,坐下就直勾勾的看着桌子中间的那坛子酒吞口水。 朱雄英哑然失笑,站起身倒了一碗递给他: “我们都不能喝酒,你替我们尝尝这酒里头有没有兑水...” “不成不成不成...”雷大虎双手挡在胸前,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 “咱出来是保护诸位殿下的,不能喝,可不能喝,真不能喝...” 说到最后,还馋的咽了一口唾沫。 “呵呵”朱雄英哑然失笑,军中之人多直爽,他现在已经有些喜欢这个憨直的大胡子了: “就是给你要的,润润喉咙,少饮些,不妨事的” “那...”大胡子怦然心动,眼神在屋子里四下的扫着,有些踌躇的道: “那咱喝一嘴?” 说完就一拍大腿:“嗨!就喝一碗,不耽误事!” 说着也不等上菜,端起酒碗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咔哈...舒坦”把酒碗放下,抿了一把胡子,看着屋子里的人都直勾勾的盯着他,不禁有些迟疑: “要不,再...再来一碗?” “哈哈哈!”一屋子的王爷皇孙笑过之后,朱檀脸上带着坏劲儿站了起来: “来,天上无云地上旱,刚才那碗不能算!” 嚷嚷着走到雷大虎的面前,抱起坛子给添了酒。 他们都知道这个大胡子是朱雄英的贴身侍卫,同时也深的老爷子信任,在他这倒是没有什么架子: “本王亲自给你倒一碗!” “吆喝...可不敢当,可不敢当!”雷大虎慌忙站了起来:“臣多谢鲁王殿下...” 朱檀一拍他的肩膀:“喝!” “咱喝...咱喝”雷大虎咕咚咕咚的又喝了一碗。 碗还没放下,朱檀又给他添了一碗,嘴里捣鼓着从他大伯巩昌侯郭兴那里学到的劝酒辞令: “屁股一抬,喝了重来” “两腿一站,喝了不算” “看本王再给你添上!” “这...”雷大虎虽然还是很馋,却只能苦着一张脸嘟囔道: “臣身上还担着皇差,实在是不能喝了...” “哈哈哈”一行人看着雷大虎的窘境,纷纷笑了起来。 他们这些宫里的王爷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出宫之后,更加没有人能够管的住他们,他们这会儿就像是脱了僵的野马。 “好了好了...十叔”最后还是朱雄英拦了下来。 他也知道,这些王爷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出了宫,一时收不住肆意扩散的荷尔蒙。 接着扭头对雷大虎说道: “虎伯,量力而行即可...甭听十叔的那一套” “在宫里就是,前年劝酒,把八叔灌懵了,后来因为这还挨了皇爷爷的揍...” “哈哈哈...”听了此话,一群王爷浑然不顾身份,全都冲着朱檀笑了起来,一脸的揶揄。 “这...英哥儿,提这茬干啥...”朱檀有些讪讪的笑了笑。 “嘿嘿,不妨事...”雷大虎倒是憨厚的笑了笑: “那是鲁王殿下瞧得上咱这个大老粗” 这会儿三碗酒下肚儿,雷大虎倒是没有之前那般拘束,也开始健谈起来: “不瞒殿下,咱十三岁那年就跟了上位...” “当年打仗的那会儿,咱也正是二十郎当岁的时候” 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酒坛: “那时候咱喝酒,都是论坛子喝,喝完了咱杀人杀的痛快” “说起来还有个笑话儿...”雷大虎接着带着点儿回忆,又有些哑然失笑的道: “咱记得有个杀才,他...就是被人一刀攮在了腰子上,最后虽说命是保住了,可...可那厮落下了残疾,不能喝酒了,一喝酒就尿床...” “咱军营里是大通铺,人挨人的挤着睡,那回庆功宴上他喝了酒,歪着身子睡觉,直接尿了他旁边儿那人一腚...嘿嘿” 说完就自己咧着嘴憨厚的笑了起来,最后还带点儿惆怅的叹了口气: “咱记得是打张士诚的时候,那厮没有活下来...” 朱雄英和众位王爷都是一脸的默然。 屋子里沉默了好久,朱雄英才咧嘴强笑道: “呵呵,大明有军如此,天下幸焉,百姓幸焉,我等幸焉...” 说完倒了一碗酒洒在了地上: “敬我大明忠烈...” 而整个压抑的氛围直到小二张罗着上了菜,才好了些。 第145章 耍猴 而整个压抑的氛围直到小二张罗着上了菜,才好了些。 不过他也只是张罗,没有一道菜是经过他的手端上桌的。 看着桌子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菜,雷大虎扭头看向门口,见一个侍卫轻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才略微放下心来。 这一幕被朱雄英看在眼里,心里默默一叹: 怕是从后厨到传菜都被大内的侍卫盯着,真是高处不胜寒呐,怎么出个门这么多的规矩... 只是他们当差也不容易,朱雄英看着端菜上来的侍卫们,温和的笑了笑,再次说道: “你们用过了吗?没用过也去吃些吧,我们这儿不用这么多人伺候,有事招呼你们就是...” 朱雄英说完话,朱椿、朱柏几人彼此客套之后,端起了小碗儿米饭。 尽管十分饥饿,但还是慢条斯理的吃着,毕竟是天潢贵胄,这幅斯文的吃相是被后宫的娘娘们硬生生打出来的。 ...... 饭饱之后出了门儿,朱桂轻轻的拍了拍肚皮,呻吟一声: “舒坦呐...咱接着去哪?” “看猴儿!”朱楧和朱植异口同声的说道,说完就一脸期待的看向朱雄英:“成不?” 朱雄英和雷大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们心中都有顾虑,那儿是闹市,人太多了,又是一群孩子,万一有个什么事情,怕照应不及。 正在这时候,朱允炆微微摇了摇朱雄英的手臂: “大哥,我也想看,成不?” “唉,成吧...”朱雄英微微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出回门儿,小心些就是了。 耍猴的地方在这个酒楼的西南方向,是一个闹市儿的街尾,既然决定了要去看猴儿,朱雄英一行就顺着喧闹的人群往南边儿出溜。 越往南走越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招摇过市,其中甚至还有些色目人和蒙古人。 不过走几步就会碰上几个应天府大衙役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四处巡逻。 他们腰间挂着的锁链和大刀倒是给人一种极致的安全感。 半道上还碰上一个画糖人的小摊儿,旁边儿是个小巧的火炉,上边放着一小口铁锅,里头微黄的蔗糖已经被炒成了糖稀。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桌前,用修长的手指擓了小勺糖稀,熟练的画着各种各样的糖人儿。 朱楧和朱植垂涎三尺,嚷嚷着要吃,这种民间的杂食零嘴儿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不可抵挡的诱惑。 朱雄英没有拒绝,买给他们两个之后又买了两个递给了朱允炆和朱权。 朱柏他们几个年长的不吃,他们过了舔糖人儿的年纪。 “凑到一块儿是四个?”朱雄英暗暗踅摸了下,觉得四个糖人儿不好听也不大吉利,就又多要了一个,强硬的塞到了雷大虎的手里。 雷大虎眨巴眨巴小眼儿,一副难以置信的说道: “少爷,咱...咱四五十岁的人,嗦啦糖人儿?” 他的语气有些怪异,听的让人直想笑。 朱椿等人强自压下笑意,一张脸憋的通红。 “嗨...”朱雄英摆了摆手,看了眼朱椿,又扭头对雷大虎说道: “要有童心嘛...” 雷大虎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直接把糖人儿塞到了嘴里,喀哧喀哧的咬着,眨眼的功夫就咽下了肚儿。 这时候朱植舔着糖人,缓缓的对朱雄英咧出来一个甜甜的笑容: “英哥儿,你真好” “嗨...”朱雄英从怀里掏出个帕子擦了擦他嘴角因为嗦啦糖人儿流下的口水,笑着说道: “这不算什么,等你将来就藩了,要是还喜欢糖人儿,我让人给你做一马车送给你” “好...”朱植甜甜的答应一声,有些羞涩的笑着。 猴儿的摊子是固定的,摊位也是在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落了籍,常年都在夫子庙摆着。 正因如此,尽管猴儿戏比较稀罕,所以虽然看客不少,但也不算挤攘。 大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三三两两的在猴摊边儿上围了个圆圈儿,正兴致勃勃的盯着摊子当中的猴子。 等朱雄英一行赶过来,倒是突然感觉有些空旷。 看着圆场中间的猴子,雷大虎微微一皱眉头,朝后一挥手,身边的几个侍卫直接走上去。 猴子是畜牲,是畜牲就有兽性,为了以防万一,侍卫们需要更宽阔的地方护持。 朱雄英牵着朱权和朱允炆的手,往前走两步,站在侍卫们中间放眼望去。 中间稀稀懒懒的蹲着六只猕猴儿。 这几只猴儿脖子上都拴着麻绳,不过贴着脖子的地方,麻绳都用了柔软的布包着。 其中一只老猴子,浑身的猴毛已经皓白且十分的蓬乱,正蹲在角落里晒太阳,不时低头捋胸口的毛发,寻觅着藏在里头的虱子。 一副老年迟暮的景象。 而其他五只却十分健硕,显然是正值壮年的时候,不过却极其的不安分,吱吱的叫着,眼中凶光流露,冲四周的看客呲着獠牙。 耍猴的是一个中年的男子,手里拎个铜锣,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颧骨高耸,脸颊深陷,身材干柴且瘦小,长得...跟猴儿差不多。 两撇八字胡须挂在嘴唇上,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显得多少有些猥琐... 这会儿看见朱雄英一行走了过去,这个耍猴的中年汉子眼中精光一闪,看着有些兴奋。 跑江湖的人凭的就是一双红尘巨眼。 过来的这些位,身上穿的衣裳料子不是蜀锦就是云锦,随便从身上拽下来个带扣、玉佩都能买下自己这一个摊儿的所有。 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身上的富贵,却简直要直面逼过来。 要是哪位大方了,估摸着随便撂下点儿都够自己好长时间的花销... “大主顾来了...得卖卖力气!”男子心里嘟囔一声,“铛铛铛”把手里的小铜锣敲得震天响,嘴里唱念做打吆喝着俏皮的诗句: “小小锣锤七寸长,各样把戏里头藏。 有人懂得其中妙,不是师父就是同行。 今日猴儿来演戏,看过高兴...您诸位福寿绵长,福寿绵长!” 看着干瘦,声音却十分的洪亮,嚷过之后拿出几个果干儿,丢给了几个猴子。 看着猴子们争抢,他也不急,默默的等猴子们吃完,才又敲了敲手里的铜锣,瞥了一眼朱雄英几个人,扭头对猴子们嚷嚷着: “儿子们!大主顾来了,咱们卖卖力气喽...” 第146章 可愁死咱了 朱楧正专心致志的看着,听到这话不禁有些纳闷,扭头对朱雄英问道: “英哥儿,他管猴子叫儿子?” 朱雄英也不甚明了,扭头看向雷大虎,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儿。 “嘿嘿”雷大虎一笑: “这事儿咱还真知道,耍猴这门营生可不简单...您甭看这耍猴的对这些猴子又是吓唬又是抽鞭” “可回了家,他们和这些猴儿都是吃一个碗睡一张床!” “嘿嘿,比对自己婆娘、亲爹还亲,要是这么一算下来,可不就跟自己儿子差不多嘛!” 朱雄英如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接下来的猴戏,这些猴儿们确实是卖了力气。 先是翻跟头,而后是倒立,最后两只猴子还晃晃悠悠的抬着一顶轿子,绕着整场的转悠。 “猴儿娶媳妇喽!”再加上耍猴的汉子诙谐的搭配和语言,将整个表演推向了高潮。 这些东西对朱雄英而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吸引力。 可对于朱植、朱楧这种长于深宫里的孩子,耍猴却是非常难得一见的事情。 甚至就连朱椿和朱柏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 随着猴戏的推进,朱楧和朱植不时传出几声尖叫和喝彩,小孩子的声音太尖,站在他们身边的朱雄英耳朵被震的嗡嗡响,不自觉的掏了掏耳朵。 “天爷,可要了亲命了...”朱雄英喃喃一声,扭头看看兴奋的朱植,又扭头看看朱允炆,一脸的生无可恋: 孙大圣、孙行者,求你们收了神通吧... 等到猴戏结束的时候,这些小王爷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大声的叫着: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这时候在耍猴的汉子示意下,一直蹲在旁边晒太阳的老猴儿动了,拿着一个笸箩围着场中转悠,走到人身边还会作个揖。 朱雄英知道,这是讨赏钱来了。 恰在此时,耍猴汉子的吆喝传了出来: “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耍猴的汉子说到这嘴上一顿,又咧出来一个憨厚的笑容,扯出一句俏皮话: “嘿嘿,诸位爷,没钱的回家拿了钱再捧个钱场儿吧...” 一听要钱,四周围着的人群轰然散去,有些厚道的会往地上丢两个铜板,但更多的是不声不响的离开。 不过耍猴的汉子脸上却丝毫不见失望,只是目光灼灼的盯着朱雄英。 “好好!” “赏!” 朱植和朱楧一脸的兴高采烈,直接伸手在朱雄英的怀里掏了起来,掏出几张宝钞扔了过去。 见到了宝钞,耍猴汉子脸上的笑容更甚几分,又敲了锣,指挥着猴子们杂耍了一番才收起小摊儿。 朱雄英却丝毫没有看猴戏的欲望,只是盯着自己被扯开的前襟,一脸呆滞的想着: 我被打劫了? 大明还有敢打劫我的人? ...... 直到最后离开的时候,朱楧、朱植和朱允炆还是一脸的意犹未尽,小声的讨论着耍猴。 听着他们的讨论,朱雄英咧嘴一笑,扭头看向朱椿: “天下猴儿出峨眉,峨眉山可就在蜀地,你们要是没有尽兴,将来等十一叔就藩之后,你们可以让十一叔送你们嘛...” 朱椿身材修长,显得十分的儒雅,这会儿正拿着把折扇跟着众人身后。 听见朱雄英的话,朱椿苦笑一声: “英哥儿说笑了,这种事儿父皇要是知道,怕是我等又要挨揍了...” 朱雄英笑着看向朱植,正要说话的时候,突然瞄见前方又是一个人群围成的圈子,里头还传出些汉子的闷哼。 “嘿...哈” “嗯?”雷大虎踮着脚看了看,有些不大确定的说道: “咱听着动静像是...撂跤!” “撂跤?”朱梓眼睛一亮,一脸的兴奋,直接迈腿冲了过去: “看看去!” “唉...”雷大虎深深叹了一口气,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一个个的,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哪儿人多往哪儿钻,下回这带孩子的活儿再也不接了... 等几人挤进去一看,空旷的黄土地上,站着一位蒙古人。 十月份的天也不怕冷,穿着开衫的坎肩儿,露出结实的疙瘩肉和浓密的护胸毛,显得十分的壮硕。 地上还躺着一位,只是被荡扬起来的黄土覆盖了身影,朱雄英看不清是什么打扮。 朱雄英暗暗沉思,应天府有蒙古人也不奇怪。 老爷子作为古往今来的成帝最难的皇帝,胸襟气度自然不可揣量,也没有一竿子打倒所有蒙古人的打算。 甚至连元世祖忽必烈都被老爷子供奉在了太庙。 不过宫里却一直流传着一则传闻。 说当年建造太庙的时候,元世祖的雕像在流泪,老爷子听说后还亲自去看了一眼,对着元世祖的雕像说道: 痴鞑子,你们这群北方的胡人,入主中国百十年,已经十分幸运了,朕天命所归,成了九五之尊,对你的子孙不但没有杀戮,甚至还让他们回到了北方,你还有什么恨的?别再哭了! 这件传闻是真的还是假的,朱雄英不知,也没有问过老爷子。 不过对于前元的蒙古人,老爷子确实有着大海般的深邃,前几年下的圣旨就写的十分明白: 朕既为天下主,华夷无间,姓氏虽异,抚字如一! 想到这,朱雄英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几位王爷,心里暗暗下定决心: “这,也将是我将来主政的政策,华夷无间!” 不过现在想这个还太远,朱雄英没有深想,抬头顺着朱梓的目光望去。 场前两块木板上的字十分显眼: “拳打南山猛虎,武会天下英雄!” 旁边想来应该是个比武卖艺的摊子。 “呵!”看着这个牌子,朱梓冷笑,接着又怪叫一声,大声的嚷嚷道: “好大的口气!” “本...我跟你过两手!” 朱梓喜好撂跤,又善撂跤,更自负撂跤,看到这个牌子一时技痒难耐,忍不住窜了出去。 “耶呵!”雷大虎一眼没看上,朱梓就已经窜出去了老远。 只能悻悻的把胳膊向前虚举,停顿了半晌,又猛的拍了下大腿,一脸的愁苦: “可真是愁死咱了!” 第147章 撂跤(一) “可真是愁死咱了!” 而这个时候,朱梓已经大步流星的走到了蒙古壮汉面前。 盯着身板儿足有自己两个宽的壮汉,拱手施了一礼,言语中带着自信: “大个子,不知道你这儿撂跤是怎么个比法儿?” 这位蒙古的壮汉年约三旬上下,宽阔的四方大脸有些微黑,两只耳朵的耳垂儿上还坠着明晃晃的耳圈儿。 绑着两个麻花辫随意的耷拉在身后,最引人注意的是眼睛瞪得豁大,像两枚铜铃一般。 他上下扫量了一番朱梓,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官话瓮声拒绝道: “你还是走吧,我不跟小孩子撂跤,胜之不武...不是男人!” 汉子也是一番好意,怕朱梓小小年纪经不起摔打。 可朱梓不干了,本来就是为了撂跤而来,这下被瞧不起,他更不高兴了,冷笑一声: “呵!” “笑话!你们蒙古人擅长撂跤不假,可咱爷们儿也不是吃素的!” “你就直说吧,怎么比!” 他很自信,像一只不怕虎的牛犊。 他坚信,虽然自己年纪小且身材也远不如这个壮汉高大。 可就撂跤而言,虽然对于块儿头有要求,但也不是光看谁块儿头大就能行的,还要讲究有一个巧劲儿。 再说自己也是辛苦练过的,更不用说还有宫里的名师教导。 像什么别、勾、揣、跪、靠、拧、切、入之类的摔法技巧,早已经练得是炉火纯青。 甚至在宫里撂跤的时候,那些从沙场上下来的侍卫们,自己都能和他们过几招,摔的有来有回。 尽管这个壮汉看着唬人,但凭自己的技巧,朱梓琢磨着怎么着也得撂的半斤八两。 要是状态够好,再有几分运气,撂赢也是有可能的。 平分秋色,是朱梓对自己最低的要求! 看着朱梓赖着不走,这个壮汉有些无奈的呲了呲牙花,沉声道: “一赔三,你输了给我一两银子,我输了给你三两银子” “好!”朱梓大喝一声。 接着捋捋袖子,把袍摆掖在了腰间,摆出一个撂跤的起手式,弓步微微后摆,双臂支撑架在身前,活像一只好斗的螳螂。 虽说站在壮汉身边显得有些瘦小,不过毕竟刻苦学过,这幅架势看着倒是有几分威风凛凛。 雷大虎没办法,向侍卫挥挥手,不动声色的向前压了两步,目光凝神的看着场内。 朱雄英站在雷大虎的旁边,看着场上二人悬殊的体格,总感觉有些够呛。 可朱植、朱楧和朱桂,甚至有些羞涩的朱权都是激动的上蹿下跳,用力的拍着双手大叫。 “八哥威武!” “八哥加油!” “干翻他!撂倒他!” 听到场外的助威,朱梓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冲着汉子一拱手,沉声喝道: “请” “砰”两人弯腰前冲,瞬间缠在了一起。 彼此的双臂搂着对方的腰间,双腿岔开,向前铲去。 朱雄英看着朱梓胳膊上肱起的肌肉,微微放下心来。 可正在这个时候。 “耶?”朱梓一声怪叫,直接被放倒在土地上。 瞬间,在场外叫好的朱楧、朱植,声音戛然而止。 一脸无辜的看着彼此。 躺在尘土飞扬的黄土地上,朱梓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这这,结束了? 不应该啊,我还没拧呐!我还没勾呐!我还没拐呐! 这这这... 想到这目光一凝,一个乌龙绞柱翻了起来,看着蒙古汉子不服气的说道: “这局我没准备好,再来!” 蒙古汉子倒是没什么不耐,一伸手,瓮声的说道:“请!” 等朱梓又摆好了架势,开始了新一轮的较量。 说是较量,不如说是单方面的挨摔。 每一次朱梓都是极快的被摔在地上,又极快的站起身摆好架势。 看着这一幕,朱雄英微微抽了抽嘴角: 朱梓这架势看着唬人,可拿人家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中看不中用,这...这就是个银枪蜡头啊! 迅雷不及掩耳之下,朱梓已经第三次摔倒在地上了。 雷大虎急的脸都绿了,一边儿跑一边吆喝: “好了好了,我们认输,我们认输...” 之后把朱梓强硬的拽了过来。 调子定那么高,意气风发的冲过去,却被摔了个灰头土脸。 看着朱植和朱楧脸上诡异的表情,朱梓充满了挫败,用手半捂着脸,有些羞见江东父老。 伸手拍了拍身上的土,又接过侍卫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 想了想还是觉得十分尴尬,只能讪讪的解释道: “昨晚儿没睡好,今儿个晌午又没吃饱,还有点儿偏头疼,膀子也用不上劲儿...”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一阵儿的腻歪: 这不对啊,在宫里连那些从沙场下来的侍卫我都能摔个有来有回... 也知道他们或多或少会放水,可就算他们...顾虑王爷的身份,但至于放水到这么严重的程度? 这...这了出门连人家一招儿也接不住? 雷大虎在一旁摇了摇头,以他的眼界十分清楚。 朱梓在同龄人身体也算是健壮、矫健,可对上这个门板一般的壮汉,就完全不够格了。 刚开始能跟人家斡旋片刻,第一个是人家放水了,不忍心让他输的那么难看。 再一个凭借的全是高明的身法和灵活的技巧。 可体格之间的差距实在不是凭借技巧就能弥补的。 如果拿着刀剑搏杀,运气好了或许能有一丝赢的可能,可要是赤手空拳的撂跤,想撂倒这个壮汉那是妄想。 他现在有些发愁,实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个壮汉当街把皇帝的儿子撂成了灰孙子,怎么说也是个大不敬的罪过。 可是毕竟不知者不罪,人家也是摆摊子凭力气挣银子,没有招惹到谁。 再者说这个汉子眸清目正,不说良善,起码也是个正直之辈... 心里着实踌躇了会儿,叹了口气,微微抬起手正要让侍卫们把他先拿下再说。 朱梓的声音却传了出来: “英哥儿,给钱吧...” 想了想又悻悻的说道: “输了三回,三两!” 他也不是输不起不讲理的人。 第148章 撂跤(二) 朱雄英脸色憋的通红,却不敢笑出声儿,生怕刺激到朱梓幼小的心灵。 “千万甭拿自己的爱好去挑战人家的饭碗...” 朱雄英心里暗暗的想着,着人递过去三两银子,可那汉子说什么也不收...朱梓的难度太低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好说歹说才收下了一两,还要请几人喝马奶酒。 “不喝”雷大虎婉言谢绝,扭头就要走,朱梓赶忙跟了上去,他早就不好意思待下去了。 “好汉留步!”谁知道那位蒙古汉子又叫住几人,目光灼灼的看着雷大虎: “这位好汉...你是个高手,有兴趣过几招吗?” “你放心,你输了我不朝你要银子,我输了还是给你三两!” 雷大虎有些意动: 银子什么的倒是不在意,可整日的在宫里待着,浑身的骨头都要生锈了,活动活动筋骨也好... 可一想到自己身上还担着差事,只能拱了拱手,拒绝了: “某家还有事情要做,再者某家也不会撂跤” “没有事情”汉子十分的执着: “你随便怎么都可以...” “这...”雷大虎有些迟疑,扭头看向朱雄英,眼中闪烁着有些意动的询问之色。 朱雄英摆摆手: “雷伯自决便是,左右不过等些时候” “试试呗,也不耽误事儿”朱梓也顾不上丢人,在旁边附和道,他急于有人能替他找回场子。 “好”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雷大虎不再迟疑,挥手让几个侍卫护在朱雄英身边,在场中站定。 这次那个汉子倒是十分的庄重,站在雷大虎的面前,拱手行礼通名: “我叫阿日斯兰,请指教” “雷大虎” 大胡子没有像朱梓那般花哨,又是掖袍子又是摆架势。 通名之后就那么四平八稳的站着中央,冲阿日斯兰招了招手。 “嘶...呵!”阿日斯兰眼神中带着凝重,深呼吸一口气,又暴喝一声,本就宽似门板的体格更宽了三分。 双臂和大腿上的肌肉猛然肱起,虬起宽阔的背脊,连腰间的束裤带都紧绷着。 迅猛地向雷大虎撞来。 “砰” 朱雄英等人只看见雷大虎微微一侧身,阿日斯兰就直接重重的摔倒在了地上。 朱梓虽说被摔成了泥人儿,可毕竟练过拳脚,有一份眼力在。 眼神放光的说道: “刚才阿日斯兰撞过来的一瞬间,被踩在了脚腕儿上,要不是雷侍卫及时松脚,他这条腿就废了” “真天神也!” “嗯?”朱雄英有些纳闷,扭头看向他:“有这么邪乎?” “那可不!” 而在几人兴致勃勃的讨论场上搏技的同时,朱檀却有些意兴阑珊。 他对这些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扭头怔怔的看着几人后头的药堂出神。 刚才从这个药堂门口走过的时候,柜顶上那个写着镇店之宝的匣子,刚好被药堂的掌柜打开了。 他瞅的十分清楚,里头是两株豁大的人参干儿。 他也不知道药材的年份怎么算,可按个头来看,咋也不得有个一百多年? 最近他大舅巩昌侯郭兴身子不大好,常年打仗攒了一身的伤,气血不足,一到秋冬天身子就难受的紧。 人参不就是补血补气的药嘛... 所以他想把这个人参买下来送给他大舅补补身子。 虽说宫里老爷子也有赏赐,可毕竟也算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只是他没带银子,也没银子。 又扭头看了看朱雄英。 朱雄英身上倒是揣着银子,不过出来玩儿,花个小钱倒是可以张嘴让朱雄英付账。 可这样的人参价钱必定不菲,要是也让朱雄英付钱就太不合适了。 “十叔走哇” 正在发愣的时候,眼见朱雄英几个已经准备动身,只能又十分不舍的看了眼那个药堂,略带苦恼的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一边走,朱雄英一边兴致勃勃的问雷大虎: “虎伯,我看那汉子身手也极为不错,怎么到你这...?” “嗨!他不行”雷大虎摆了摆手: “再者说他撂跤是街头卖艺,撂的再好跟咱也是两码事儿,咱是从沙场上拼命过来的” “在沙场上就是这样,就一下,这一下我弄不死他,他就得弄死我” “要是想活命,就得琢磨些阴损干脆的招儿” 说着还颇遗憾的眨了眨小眼儿,叹了口气: “唉” “连身子骨都没活泛开,没意思...” 正要再追问几句,朱桂却轻轻拉了拉朱雄英的袖子。 朱雄英回过头一看,发现身后的小王爷十分的安静,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慢慢往前走着,显得十分听话。 “你们怎么了?”朱雄英心中一奇,扭头问道。 朱桂往左前边儿的茶楼上微微使了个眼神儿。 朱雄英抬头一看,朱元璋正在茶楼的二楼窗口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一伙儿人。 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老爷子怎么来了... 看到几人盯着自己,朱元璋也没废话,向几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来。 朱植垂头丧气,扭头看向朱楧小声的问道: “父皇怎么来了?” 朱楧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他是皇上,出门用得着跟谁交代?” 等上了二楼,到处可见宫里的侍卫和锦衣卫在各处把守着。 桌子上还放了几盘点心,一盏热茶,朱元璋站在窗口,露出一个挺拔的背影,朴仁勇随侍在一旁伺候。 几人走到身后默默的跪下: “儿臣见过父皇” “孙儿见过皇爷爷” “臣参见陛下” “起来吧”朱元璋扭过身子。 “嘿嘿”朱雄英带着谄媚的笑: “皇爷爷您怎么出宫了...” “咋?”朱元璋一挑眉头: “咱打的天下,还不能看看?” “嘿嘿,能能能...” 朱元璋没搭理他,扭头看向朱梓,一句话让朱梓如坠冰窟: “你能啊你!好好的亲王不当,来给人掼跤,你还要点儿体面吗?” 雷大虎二话不说又跪了下去: “臣有罪,请皇上赐罪” “你起来,咱在这看的清楚,不干你的事儿” “是这小兔崽子...”说着走到朱梓面前,弯腰看着他: “掼赢了也就不说了,你他娘的还输了...哎呀,咱这张老脸让你丢完了!” 朱梓嘴唇喏喏的说不出话,猛的翕动几下,一个头磕在地上: “请父皇赐罪” 第149章 朱标的权力(一) “请父皇赐罪” “大孙你说”朱元璋扯过一把椅子坐在朱梓的对面,一把搂过朱雄英: “咱该咋罚这个小兔崽子?” 朱雄英低头,心里暗暗寻思: 看来老爷子的意思,应当是没准备收拾朱梓,要不也不会问我,毕竟撂跤也不算啥大事。 想了想说道: “皇爷爷,您以武功立国,我朱家子孙自然也要像您那般英武,八叔也算是跟随您的脚步亦步亦趋...” “呃...不如还是罢了吧” 朱梓抬起头,脸上浮现一丝感激,眼巴巴的看着老爷子的脸。 朱元璋瞥了朱梓一眼没说话,冲他摆摆手: “站起来,转过去” “是”朱梓脸上有些失望,看老爷子这架势,他知道还是要挨打,只是看那个样子,多半不会挨的太狠。 按着朱雄英的肩头,朝着朱梓的屁股,朱元璋抬腿就踢了过去,把朱梓踹了一个趔趄。 “你也是快要就藩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儿?撒欢儿胡闹?” “滚” 说完扭头看向其他的小王爷: “你们也滚” 朱檀朱柏几人如释重负,面面相觑几眼: “是,儿臣告退” 说完一拍朱雄英的屁股,笑咪咪的说道: “你也去吧,今儿个不用去都督府学兵了,跟他们一块儿回宫,你爹在宫里等你呐“ “嗯?”朱雄英瞬间警觉: 等我干啥,是又准备什么事儿让我拿钱?还是出宫晃悠要揍我? 想到这不由小心翼翼的看着朱元璋: “父亲等我干啥?” “嗨...”朱元璋一拍大腿,神秘的笑了笑: “好事儿,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哦对,回去跟你爹说,咱还有事儿,要再待一会儿” “是,孙儿告退” 出门后,朱梓面带羡慕的看着眼朱雄英: ”英哥儿,父皇对你真好!“ ”啊?“朱雄英有些莫名其妙,又十分自得的拍了下胸脯: ”那当然,我亲爷爷!“ ”啊?“朱檀一愣: ”嘿,你这话说的...还真有道理!“ ....... 等回宫之后,朱雄英有些踌躇: 朱标那么大的架子,能让他等,一定不是啥好事儿。 最终咬了咬牙,视死如归的走进文华殿,却被告知太子爷在奉天殿。 无奈朱雄英又跑到奉天殿。 ”呵!“到奉天殿一看,朱雄英有些吃惊,黑压压的一片人,六部、九寺和五军都督府的堂官儿都在此地。 一人搬了一把椅子坐着,听着朱标的话,不时的在笏板上写着什么。 御案上的奏疏高的几乎要塌下去。 朱标在他们首位,御案下首旁边儿坐着,端着茶盏正不时的说些什么。 看到朱雄英走了过来,诸位大臣赶忙扭头行礼道: ”臣等参见皇长孙殿下“ 看着面前花白的头颅,朱雄英侧身不受全礼,抬手虚扶一把: ”诸位都是国家栋梁,如此实在是折煞雄英了“ ”请起“ 等大臣们抬头后,朱雄英又向朱标行礼道:”见过父亲“ ”起来吧“朱标微微皱了皱眉,: ”你来干什么?“ ”啊?“朱雄英有些纳闷: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朱标看朱雄英一脸懵的神态摆摆手: ”算了,来了就坐一边儿旁听便是“ ”来人,去搬一把椅子“ 说完扭头冲着大臣们: ”孤刚才说到哪了?哦对!“ “朵甘思、乌斯藏还有贵州、黎民、金筑宣慰使的朝贡祝寿事宜...“ ”呃...“说完扭头看向礼部尚书任昂: ”这件事,尔等礼部与鸿胪寺要办的慎重,得体,呃...先按二品礼制接待吧” “孤估摸着是在三天后,父皇会在奉天殿接见他们,你们让他们准备一下” 任昂拱手道:”臣遵旨“ 说完在自己的笏板写了些什么,朱雄英坐在朱标的身边,在任昂的侧面,刚好可以看见任昂写的什么。 只有两个字:二品。 朱雄英心里不由得有些哑然失笑: 朱标嘚吧嘚那么多,他就写了个二品... 这时候朱标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忽然有些愤怒的说道: “还有占城、安南、高丽...彼等纯属混账!” “虽说是父皇旨意,让他们只准正旦来朝,可那只是朝贡!没说万寿节...” “父皇寿诞他们都不来?他们要干什么?眼里还有君父吗?还有大明吗?” ”寻思着大明是个穷亲戚不想走动?哼!“ 说完用端着茶盏的手一指詹徽: “你们翰林院写个奏章提上来,额...就说他们目无君父,不顾君恩,不体父劳,化外蛮人毫无感念之心...差不离就这意思吧,你再润色一二交到通政司,请父皇下旨驳斥” ”臣遵旨“詹徽拱了拱手。 “哼!”朱标又是一声冷笑: “一群蛮子,要是不想过了就吱声儿,跟谁甩脸子呢这是?” 朱雄英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心里直抽抽: 你要不要脸,前两天我说打他们,你说我要做隋炀帝,到你这就玩这一套?指着人家鼻子骂娘? 不过这一套做派,可比四叔要强硬的多了。 ”呃...“这时候礼部尚书任昂脸上带些尴尬,欲言又止道: ”殿下,占城国国王阿答阿者派遣使臣杨麻加益供奉祝寿的贺章与方外之物,昨儿晚上刚刚到京...“ ”这...礼部也是刚接到...“ ”嗯?“朱标抬头瞥了他一眼,又喝了口茶,扭头看向詹徽: ”那就把占城摘出来“ “嗯...”朱标又沉吟一番,扭头看向户部尚书郭允道: “户部,大寿所需银两,你们要把把关,万不可慢怠,不该花的钱一文也不能花” “你要切记,父皇克勤克俭,尔等筹办大寿事宜,万不可铺张” “不过...”朱标打了个磕巴,沉吟过后接着说道: “虽说节俭为主,但是万寿节务必要办的体面、喜庆、威严” “你今日提上来的章程有些简陋,再润色一番,把事情做的更细致些” “是,臣遵旨” “哦对了”朱标又扭头看向任昂: “祝寿的内外命妇名单可有奏议?呈上来孤看看,还有公主和驸马...” “还有雄英”说着一指旁边的朱雄英: “大寿当天,雄英也要向父皇祝寿,呃...就在孤后边儿,你们要安排妥帖” 第150章 朱标的权力(二) “还有,光禄寺...”朱标说着扭头看向徐兴祖: “大寿时父皇会赐宴谨身殿,光禄寺的菜品...” 说到这舒展了下眉毛,和颜悦色的看着徐兴祖: “你办事孤是放心的,菜品上...事后提个奏疏吧” 接着又有些沉吟的说道: “只是...往年都是端上来还没等吃就凉了“ ”今年...这样,今年在一些大菜底下加个小炭炉煨着,以恤臣心” “太子圣明!” 大臣们同声喝道,这声圣明却是真心实意的。 皇上赐宴看着尸风光无限,十分享受。 不过那讲究的是个圣宠,不是真让吃饭去的。 百官人太多,饭也不好做,基本上都是很早就做下来,等着赐宴的时候端上去,这个时候早就凉了。 可大寿流程十分繁杂,大臣们忙活完就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再灌些冷汤冷饭,滋味着实不好受。 荣宠是荣宠了,可肚子受不了。 看着大臣们略带感激的眼神,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又看向户部尚书郭允道: “父皇大寿,赏赐京营官兵和边关将士的饷银都怎么样了?” “回殿下”郭允道丝毫不磕巴,他知道朱标一定会问这个事儿,早就心中打好了腹稿: “边关诸卫宝钞十一万一千四百余锭,在数日前皇上下旨之后,就以明发九边” “而赏赐京营官兵宝钞九万七千八百五十二锭俱已妥当,等圣旨一到就可移交兵部和五军都督府” ”嗯“朱标点点头,扭头看向李文忠: “此事你们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要落实下去,要在父皇寿诞之前,尽数发于将士的手中” ”此举是皇恩浩荡,要让所有将士都要沐浴天恩,至于一些兵头...嗯?“ ”臣明白“李文忠拱拱手。 说了这么多,朱标有些渴了,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说道: “虽说是大寿,可边关的防务,也不能落下,要传至九边诸王,严防敌军扣边,焉知敌人不会趁这个举国欢庆之时动兵?” 接着又摆摆手: ”这件事你们就不用管了,孤会亲自向父皇提起此事“ “还有刑部”朱标又看向刑部尚书开济: “你们要拿出来一个大赦名单,这些人你们要做好记录,留存副本,大赦之后明发各地按察司,等这些人回乡后严加看管” ”至于那些十恶不赦的死囚,在大寿当天...赏他们一顿饱饭吧,见点儿荤腥!“ ”是,太子爷宅心仁德“ “还有“朱标把手中的茶盏递给朱雄英,示意他给续上茶水,接着扭头看向郭允道: ”今年河南一县水患,山东三地旱灾,苏州嘉定的民饥,更要借着父皇寿诞之事与民同乐“ ”要免除今年当地税赋,你先写个奏疏让孤看看,朝会时孤再领衔上奏” “还有你们工部,也要拿出些东西,看看京郊附近有什么房子破了塌了的,快到冬天了“ ”父皇过寿之时更要广布恩泽,安排工匠替百姓们修缮一番,具体的你们工部看着安排” “要与民同乐,在这件事情上,不要怕花钱” “京里这个担子,你们工部要担起来,至于其他地方上的...” 朱标扭头看向吏部尚书李信: “你们吏部写个奏疏呈上来,父皇批阅之后,广发各地布政使,让他们酌情办理” 说着扭头看向宫里的侍卫统领平安说道: “秦王府、晋王府、燕王府、楚王府、齐王府还有周王府的寿礼都到哪了?” “没有信儿的要顺着官道往外迎一迎,控制好路程,务必要在大寿当天送进宫” “到京后可以适当慢些,要让全城百姓看一看,我大明的藩王诚孝、诚亲!” “都察院和詹士府,你们的贺词贺章,挑几个文笔好的,要在寿宴上诵读” ”还有太学,找几个不错的生员,在大寿时向父皇祝寿“ ”嗯,差不离了“朱标又低头想了想问道: ”还有什么事是孤没有想到的?“ ”呃...“应天府尹略一沉吟: ”殿下,京中一些士绅百姓联名奏请,要在陛下寿诞之时,于夫子庙举办灯会,您看?“ ”嗯...即是如此的话...“朱标沉吟之后说道: “大寿那天要解除宵禁,至于灯会...就让百姓自发安排,朝廷不管” “如果真有灯会的话...”朱标扭头看了眼朱雄英: ”虽说现在尚处秋季,时机尚早,但朝廷也要筹备御寒补身的姜汤散发百姓,银子从...内帑出“ “亦算父皇施恩于百姓,与民同乐吧” ”嗯“朱标端起茶盏: ”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就都退下吧,再想起来什么孤会传你们“ ”是,臣等告退...“ ...... ”啊!“等臣子们都退下去之后,朱标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上: ”累死孤了...“ 说着突然又自己默默的嘟哝起来: “孤差点儿忘了,去叫钦天监,孤要知道寿诞的那日的天气如何,要是下雨就坏事儿了...” “还有寿礼...“说着扭头看向朱雄英: ”你明儿个去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告诉曹国公一声“ ”让他提醒那些勋贵们,少显摆,寿礼心意到了即可,皇家不缺他们那点儿东西” ”是...“朱雄英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嗯?对了“朱标看了看御案上铺天盖地的奏疏,呲了呲牙花子,突然问道: ”你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你皇爷爷没有?刚才说要出恭...只是孤想不明白为何要出去出恭...“ 朱雄英一愣: ”出宫...不出去怎么出宫?“ “啊?”朱标也是一愣,感觉有些不妙,问道: “出恭...哪个恭?” 朱雄英有些明白了,怕不是老爷子看事情太过繁杂,忽悠他出恭,出溜出宫了... 我说老爷子咋躲在外头不回来... ”呃...“想到这,朱雄英忍住笑意: ”啊,皇宫的宫,刚才我还在夫子庙看见皇爷爷了呢“ ”啊!“朱标声音大了些,有些气急败坏: “真出宫啦?” ”出宫还有假的?皇爷爷还让我告诉父亲一声,说他晚些回来...“ ”嘶...“朱标倒吸一口凉气,又看着满当当的奏疏皱了皱眉头,扭头大喊: ”秦无用,去书堂给朱雄英请个假,就说身体不适!“ 说着走到了御案前坐下,瞪着朱雄英: ”愣着干啥,干活呀!“ ”把这些奏疏分分,先挑紧要的递给孤“ ”这...“朱雄英瞠目结舌: ”是...儿子遵旨” 第151章 世外桃源 我叫朱标,我被我爹坑了,撂给我一大摞政务,自己出宫玩儿去了。 但是我丝毫不难受,因为我把我儿子也坑了,看着他的小身板儿几乎被奏疏埋起来,我的心里前所未有的安宁,前所有为的舒坦。 当然,这都是为了他好,我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苦心。 ...... 临近黄昏,朱元璋才回了宫。 过几日就要大寿了,他心里十分高兴。 人上了岁数,每年就盼着这些事儿,一大家子人好好在一块儿热闹热闹,可真美啊。 “哎,也不知道咱能再过几回大寿...” 摇头晃脑着走着,心里有些遗憾的踅摸: 哪哪都好,就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来不了,咱这心里怪空落落的... 等咱下回再过寿了,也得把那些兔崽子都给叫进京...还有兔崽子们的兔崽子,都一块儿热闹热闹... 嘿嘿...前些时候老四家的三娃生了,给咱老朱家又添丁了...真好哇。 想到这又一瞪眼,嘴里骂骂咧咧: “真娘贼!老四那混小子可是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直接自己拍板儿给名儿起了?王八羔子啥时候敢做起咱的主了...” “再说了,起的什么倒霉名字...朱高燧...” “肚儿里就那点儿墨汁儿,也好意思显摆能耐?” “看看咱起的!朱雄英!嘿!雄英...英雄,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名儿都起好了再上奏疏?这算啥?通知咱一声?” 对于朱家的子嗣,朱元璋有最终命名权。 自从当了皇帝,他认为自己有责任,也有权力,更乐意给小辈儿子孙们起名。 像太子一脉的朱雄英、朱允炆,秦王一脉的朱尚炳、朱尚烈,晋王一脉的朱济熺、朱济烨,燕王一脉的朱高炽、朱高煦都是朱元璋乾纲独断定下的。 甚至特意给诸位王爵都定下了世系字表,一直排到了二十代之后。 是以这次朱棣不听中央的命令就擅自剥夺了朱元璋的命名权,让他老大的不高兴。 骂骂咧咧一会儿,看着宫里忙碌的状态又是展颜一笑: “算了,咱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 想到这,朱元璋背着手,嘴里哼着小曲儿跨入了奉天殿。 进去之后就看见奏疏被收拾的整整齐齐码放在一旁。 朱标显得有些疲累,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朱雄英倒是精神致至,正站在朱标身后给朱标按摩肩膀。 朱元璋眉毛一挑,笑咪咪的说道: “呵!” “能耐啊,要不要咱给你捏捏腿呀?” 朱标睁开眼,有些仓皇的起身: “儿臣不敢...见过父皇” “孙儿见过皇爷爷” “呵呵呵,都起来吧”朱元璋不在意的摆摆手,随手从御案上拿起几本奏疏瞅了瞅。 扫了几眼微微点点头,随意的把奏疏放下,扭头吩咐道: “走,回坤宁宫,咱肚儿饿了” 刚走出去两部又扭头吩咐朴仁勇: “把这奏疏抱回去” 从前殿到后宫,一路行来到处可见忙碌的身影,太监们张罗着在各处挂上红灯笼,披上红布,贴上红纸。 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朱元璋扭头瞪了一眼朱标: “你又干这花钱的事儿!崽卖爷田不心疼!” “咱能有多大家业够你祸祸?” “父皇...”朱标苦笑一声: “百姓家过寿,家里的孩子们还要张罗着热闹一番,何况咱们天家” “再说咱们也不搞什么大庆典,就在宫里热闹热闹...图个喜庆,这些东西一直在府库里不用...” ...... 三天后,奉天殿,偏殿。 朱元璋一身褐色常服,翘着二郎腿在龙椅上坐着。 朱标和朱雄英站在一旁伺候。 ”宣“朱元璋伸手。 朴仁勇慢慢走到殿门一甩拂尘: “宣贵州宣慰使霭翠、黎州安抚使芍德、金筑安抚使密定、乌思藏指挥同知监藏巴藏卜、宣慰司官朵儿只令真,及占城国使臣杨麻加益觐见... 应天府京郊。 李文忠和雷大虎。 他们二人慢慢走着,俱是一身常服,身后几个侍卫远远的跟着。 不远处有一条汩汩的河流,像一个安静的少女,温柔的贤妻,灌溉着一片土地,养育着一方黎民。 河流旁边是一片民居,远远的可以看见一栋栋砖石做的房子,传出来一阵阵袅袅的炊烟。 顺着这股炊烟,可以闻见稻谷和熟肉的香气。 孩童的吵闹和老人的笑声不时的传入李文忠和雷大虎的耳朵里。 如果靠的近,还依稀可以听见织布机纺线的嗡嗡声音。 也有些人家,在村中央的豁达的打谷场翻晒着粮食。 村头有些小辈儿的少年人光着膀子,正拿着刀枪,在做些简单的劈砍,还有一些耍着石锁和石碾,他们在熬炼气力。 旁边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汉子晒着太阳,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少年,时不时开口指点两句。 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象。 很明显,这是一片村子。 李文忠伸伸手,指着下边的村子,扭头对雷大虎说道: “雷大哥,这是陛下赐给咱的...” “佃户九十二家,守坟户一百六十八家,仪仗户二十三家” “还有一些当年跟着咱打仗,落下伤残的军户...也被咱安置在这了” “你看看,看上哪家的姑娘,咱给你做媒...” 雷大虎斜愣眼睛看着李文忠: ”你小子像话吗?“ “人家都是升官儿长行市,你狗儿的升官儿长辈儿?” ”你跟着你爹,刚到上位手底下投军那会儿,你叫咱雷爷” “后来打下建德,你叫咱雷将军” “最后封了曹国公,当上了右柱国,你咧着大嘴不嫌害臊的叫咱雷大哥?” “嘿,是不是等你封了王,还得咱管你叫声大哥了?” 李文忠闪过一丝苦笑: “雷大哥慎言,恩威出自于上...王爵不王爵,那不是咱们这些臣子该考虑到事情...” “再说了,你也就比我大两岁,当年...” “当年投军那会儿,陛下把我分到你的营里,我不叫你雷爷你就要揍我,我有法子吗?” “至于后来,在军中自然要称呼军职...您说呢?” “不过,雷大哥不是一直住在宫里,怎么想起来要成家了?” “嗨...”雷大虎苦恼的摆了摆手: “上位说过好多次了,说人得有个后,不禁叨咕啊,这慢慢的咱就琢磨,也是那么个理儿...” “就这么着,前些时候上位又提了一嘴,咱就顺水推舟应承了...” “哎!”雷大虎说着,突然脸色一紧: “你可不能跟上位说的那样啊!真给咱找个带拖油瓶的寡妇...不是自己的种儿,等将来见了咱爹....” 第152章 大虎往事(一) 李文忠嘬着腮帮子扭头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雷大虎不假思索: “大屁股,大奶子,骚一点儿,一掐一兜子水儿...你狗儿的去过青楼吧?就按那里头的婊子模样给咱找” “对,还要会缠人儿,上劲的!” 李文忠当即就想拂袖而去,他现在有了和朱元璋一样的想法。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咱好歹是个大明的右柱国啊,好歹是陛下钦封的曹国公啊。 我撂下一大堆军务,在这听你说这个? 沉默了半晌,才有些无语的看着雷大虎: “雷大哥,你...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谁家正经女子这个样?” “你这是找人过日子,不是去青楼做恩客...” “漫说是良善家的女子,就是寡妇也没这样的啊...” 他实在待不下去了,扭头就要走: “拉倒拉倒,你爱找啥样找啥样,你自己下去瞅,挨家转悠去,看上哪个...” 李文忠略微停顿了下接着说道: “你得明媒正娶啊...” 说完扭头看了下身后的侍卫: “李忠...去,陪着走一趟” “我还有事儿...就先...” “呵!”雷大虎咧嘴一笑,眯缝着眼看着他: “小李子,你能耐走个让咱瞧瞧?” “这...”李文忠苦笑,登时停住了。 他还真不敢走,雷大虎这厮玩儿得的万人敌那一套,带兵先不说,但是能打是真的,又向来生冷不忌。 李文忠自己心里门儿清,甭看自己也是个沙场厮杀出来的将军,可比起这种每战都身先士卒的先锋,十个自己捆在一块儿也干不过他。 再说这后头还有这么多的家将和侍卫,真要是在他们面前挨一顿揍,那曹国公的脸可就丢光了。 看着雷大虎扬起来的巴掌,李文忠陷入了沉思... 当年自己刚投靠老爷子的时候就是在这个雷大虎的营中,那时候就是三天一小揍,五天一大揍。 关键这厮被老爷子救过命,也救过老爷子的命,深得老爷子信任。 当年老爷子还在郭子兴麾下,算是刚起步。 打和县的时候,为了鼓舞士气,老爷子身先士卒。 谁知道刚打下城门,城里就涌出大批的伏兵包围了过来,抽冷子一箭射在了老爷子腿上。 走也走不动,战也战不了,连老爷子都放弃了,牙一咬准备拼个鱼死网破。 是这个雷大虎一手把老爷子扛在肩头,一手拎着刀且战且退,才坚持到了援军。 等到后边友军赶来的时候,这个雷大虎一身的伤,浑身都被血浸红了,整整休整了三个月。 这些事,最早跟随老爷子打天下的人都知道。 只不过后来因为连年战乱... 溃逃的散兵游勇摸进了村子...雷大虎从小到大,两小无猜的红颜知己,被奸污致死... 说起来有些唏嘘,李文忠记得十分清楚,这件事情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姑娘比雷大虎大两岁,有些泼辣,总是绑着一条长长的马尾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长得微黑,瓜子脸。 一双十分灵气的大眼睛,笑的时候会弯成一个月牙,露出脸上的梨涡。 这姑娘家里人死的早,就和雷大虎两个人,还有雷大虎的老娘,艰难且又希望的生活着。 雷大虎不止一次的发誓,要对这个姑娘好一辈子,两个人也早已经心生情愫,彼此充满了对将来的憧憬。 甚至那个时候,雷大虎已经请了老爷子和马皇后做成亲时候的主婚人。 事情办成后,雷大虎兴高采烈的骑着马,准备告诉她这个好消息,而后就要择日成亲... 那天李文忠也在,带着手下的兵丁,看到的却是晴天霹雳...满目的疮痍。 杂乱的脚印昭示着屋子里发生了激烈的打斗。 女子衣衫裸露,下体淌血,浑身都是被鞭子和巴掌抽打的伤痕与乌青,脑袋无力的偏在一旁,死不瞑目。 唯有拳头攥的紧紧的,掰开之后,李文忠看的清楚,手心儿里是一个十分粗糙,成色极差的银镯子。 被攥的都变了形,整个儿都握在了手心儿,才没被那些溃兵发现。 那是雷大虎用所有的功勋换的,送给她的定情信物。 旁边是蘸血划着的几个字,依稀可以辨认...虎子哥...辈子...新娘... 她是个乡下的姑娘,一辈子都没有出过村子,雷大虎说她只会写那几个字...虎子哥...辈子...新娘... 就那七个字,听说她学了两个月... 她盼望着做新娘...一个连笔都不会握的人,硬生生学会了别人的名字... 可她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写出来是个什么样子... 李文忠想了好久,才依稀猜测出那句话应该是...虎子哥,下辈子,我再做你的新娘... 这句话本来的含义应该是,虎子哥,这辈子做你的新娘,我... 而之后,李文忠见到了他这一辈子都难忘的场面。 一声惨叫之后,雷大虎疯了...那副表情他几乎无法形容... 充血的瞳仁,狰狞的脸,充满了怨毒与憎恶,让人看上一眼就止不住的毛骨悚然,地狱间的恶鬼大抵不过如此。 李文忠理解他,这件事搁在自己身上也疯。 前一瞬还在憧憬成亲的美好,记得去村子的时候,雷大虎还眯缝着小小的眼睛,喋喋不休的说着。 聘礼下多少,嫁衣选什么料子,迎亲的时候骑多少匹的马,用多少人抬的轿子,成亲的时候放几响的鞭炮。 要摆多少桌的酒席,都请哪些贺客,还说姑娘家里人死的早,要多找些人闹腾闹腾,充当娘家人,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还有接生的时候用哪家的稳婆,将来要生几个娃儿,要找军中的哪个夫子给娃儿们教书。 甚至自己死在战场之后,要托付谁来照顾妻儿,如果能活到不打仗的那天,要去哪盖一间什么样的房子定居... 大喜与大悲... 其实就差一个时辰...就差一个时辰...因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尸体还是热的... 之后在一个山洞中找到了那三个乱兵...然后李文忠就被撵了出来。 只能听到山洞里头传出来溃兵的惨叫与雷大虎一声声的问候: “有事找咱,为什么欺负一个弱女子?”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等李文忠等人进去的时候,雷大虎正瘫靠在石壁上哭... 地上是一摊子碎肉...可以包饺子那种。 最后雷大虎要出家,是老爷子劝了下来。 只是从那以后,鲜衣怒马、话唠一般的少年话越来越少,变得沉默寡言。 每战必为先登,变得极为嗜血和好杀。 为了缓解他的情绪,李文忠强硬的带着他去了青楼...... 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雷大虎人还活着,心已经空了。 后来开国论功行赏,老爷子让他在苏杭做个偏将,他拒绝了。 他说这辈子只有三个念想,一个是老娘,一个是当年的姑娘,一个是皇上。 老娘已经埋了,姑娘也已经埋了,只想跟着皇上了此残生,如果可能还要给皇上挡刀子。 第153章 大虎往事(二) 只是李文忠一直怀疑,雷大虎应该有什么秘密的差事,手里头握着比锦衣卫权力更大,更隐蔽的衙门。 毕竟这么一个老爷子让他自刎都不会丝毫迟疑的人,没有军职也没有爵位?不大可能。 李文忠摇摇头,把脑子凌乱的东西扔掉,心里暗暗踅摸: 也不知道老爷子怎么就能说动了这个犟驴... 接着又苦着脸说道: “雷大哥,咱还有事,真的有事儿...” 雷大虎瞪了他一眼: “不管了,你驴日的有啥正事儿,陪咱喝一杯去” ”这...“李文忠彻底急了: ”过了晌午,皇长孙要跟咱学兵,不是正事?” “少给咱扯淡”说着,雷大虎朝李文忠屁股上踹了一脚: “你以为咱不知道?皇长孙陪着皇上和太子接见那个,呃...哪的使臣来着?” 说着不由分说的扯着李文忠的袖子就走。 ...... 奉天殿。 朱元璋翘着二郎腿,看着面前跪着的一大帮人。 “都起来“ “臣等谢过陛下” 朱雄英看的十分纳闷: 这都什么阵容,有彝族的汉子,有傣族的汉子,还有穿着套筒裙,带着黑色孝帽的占城人,末尾还站着几个喇嘛。 正在这个时候,朱元璋看着霭翠出声了,他是贵州宣慰使: “大军征云南元梁王府,你借道,又援粮给咱...” “后来你又亲赴乌撒(今云南镇雄县与贵州威宁县)与芒部(今云南彝良县与威信县),梳理当地酋长,阐明形式,劝说他们能够弃暗投明” “你是有功的” “非臣之功”霭翠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彝族汉子,头顶上梳着彝族传统发饰天菩萨。 身材十分的精壮,眼睛烔烔有神,透露着精明。 只是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想来肺腑应是有什么疾病。 听到朱元璋的话,霭翠慌忙跪倒在地,说着不太熟练的官话: “臣实在不敢贪功“ “本就是大明的土地,何来借道一谈” ”至于粮食...是陛下英明神武,大明天军神威不可阻挡” “前元又暴虐不堪,致使云贵百姓饱受离乱之苦,时时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征梁王府,是上合天道,下安厚土,民心所向之义兵,焉有不胜之理?我等怎敢不以死效命...“ “况且我大明王师对于百姓秋毫无犯,族人们食箪浆壶,喜迎我大明仁义之师,实是从心之举” ”至于乌撒与芒部的首领酋长...是陛下有好生之德,仁义遍行天下,准臣斡旋...纵然没有臣在其中斡旋,他们也是实难抵挡“ 朱雄英心里抽了抽: 秋毫无犯?带兵的是傅友德和蓝玉,这两个家伙,不抢东西就算丢,指望他们俩杀才的兵秋毫无犯? 不过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才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 看来这个霭翠有两把刷子。 ”呵呵“朱标笑了两声说话了: ”父皇说你有功,你便是有功,不必说那些外道的奏对辞令,平白的生分了...“ ”臣遵旨“霭翠宠辱不惊。 朱元璋赞许的点了点头: ”嗯...不错,你来给咱祝寿,咱十分高兴,你要留下来喝一杯寿酒,咱还有恩典等着你呐“ “咱要敕封你为广德将军,并且尔之子孙世代替咱镇守贵州,世袭罔替” 朱雄英心中一愣: 世袭罔替是小事儿,因为这是事实。 毕竟沐英才堪堪在云南站住脚,一时半会大明的触手也伸不到那儿。 而这些土司对自己的族人几有生杀大权,对当地控制力还是极强。 如今也正是颁赏许愿,稳住西南大局的时候。 可广德将军朱雄英就想不通了,看来老爷子多半有什么事儿要让他做。 而这会儿朱元璋就扭头看向另一个人,他是金筑安抚使密定(金筑,今贵阳): ”你也不错,给了咱五百匹马,怕是心疼坏了吧,啊?” “臣不心疼” 朱雄英心里撇了撇嘴: 这个密定,比起霭翠可是差的太远了,嘴上说着不心疼,可嘴上几乎能挂上一个油壶了...他这辈子的成就也就如此了。 ...... 另一边儿城外的民居。 雷大虎和说自己有事儿的李文忠面对面坐着。 中间的桌子上放着炭火,火炭上摆着一盆子狗肉锅子,边儿上还搁着几个下酒的小菜。 两人正喝的热火朝天。 雷大虎又喝了一大口酒,大着舌头骂道: “嘿,你驴日的,不给皇长孙教兵了?” “咱就说你行市见长了,啥时候你雷爷爷唤你喝酒,有你否的份儿?” “这...”李文忠苦笑,接着眼睛一瞪: “你管老子,甭看老子之前在你的营里当过兵,可老子现在是曹国公,是柱国大臣,整天在老子这耍浑,你还有点儿上下尊卑吗?” 李文忠很开心,松了松裤腰带,也开始有了些军中的痞气,张嘴就是骂骂咧咧。 如今他这个身份,整个大明能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人太少了。 和下边儿的人喝不舒坦...下边也没人敢跟他吹胡子瞪眼,和上边儿的人...太子爷倒是时常和他喝酒,可他不敢在太子面前骂娘。 喝了好久,直到两个人都喝的昏昏沉沉,都双双靠在床头。 李文忠扭头看着雷大虎,轻声的问道: “想通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娶了” 接着又咬咬牙: “你甭管了,大屁股就大屁股,骚点儿就骚点儿,要是咱这没有你看上的,我就向陛下请旨...我翻遍大明也给你找出来这么个人!” “啊唉...”雷大虎长出一口气瘫在床上,看着头顶上的房梁: ”只要不是她,是谁都一样“ “麻子倭瓜的咱也不在意...” “保儿...”雷大虎这个杀人如麻的悍匪、将军,突然泣不成声,哭的像个孩子。 “咱一直在想,你说...你说咱们骑马快点儿是不是就能拦住那三个羔子了” “...只要快一点儿...一点儿!咱就能把她救下来” “大营离村子不远...真的不远...” “咱好恨呐!” “唉...”李文忠叹了一口气: 看来还是没想通...他这辈子,走不出去了。 第154章 李文忠 看来还是没想通...他这辈子,走不出去了。 这时候雷大虎伸出粗糙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接着说道: “前几天咱梦见霞妹儿了,她说不想看见咱这副丑模样,在梦里骂咱,咱没了法子,所以上位一说咱就...” ”唉“李文忠默默一叹: 近三十年的时间,人一辈子有多少个三十年... 这份痴情,他李文忠自问做不到。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想了想强笑道: ”正该如此,雷大哥四处看看,相中谁了...“ ”聘礼...好说,陪嫁李家出,东城有几家铺子,城外的水田...都算那姑娘的嫁妆...我再从咱府上给你搭上两个丫鬟“ ”等将来有了娃儿,陛下和太子不会亏待他的“ ”唉...扯远了,不说这个...“雷大虎摆摆手,岔开了话题: ”你最近不是在给皇长孙教兵法吗?怎么样了?“ ”嗯...?“李文忠瞬间醒酒了,心中凌然: 雷大虎这是什么意思?是他随口一问还是陛下那? 想了想陪着小心: “我等都是臣子,以臣议君非为臣子之道...” 雷大虎似笑非笑: “我说小李子,你驴儿的怎么越活胆子越小了?” “在咱这也没个实话?老子就随口问问,出去不卖嘴...” “嗨”雷大虎想了想又解释道: “这不是之前,皇上把我调给皇长孙当侍卫喽?嘿!你甭说,这小子怪对咱的脾气,一声雷大伯叫的咱这个心呦...” 李文忠微微皱了皱眉,想了想才说道: ”皇长孙神纵天姿、聪颖好学,有时亦能语出惊人,只是有时所思...太过大胆“ 雷大虎咄咄逼人: ”比之徐达如何?“ ”这...“李文忠又是苦笑: ”雷大哥,皇长孙殿下这才学兵了多久?谁能看出来?“ ”兵法上学的都是字,真想成为名将,不带兵厮杀几仗,谁能看的出来?“ ”况且陛下那...也不一定希望皇长孙成为一代名将...“ ”要咱说也是...“雷大虎摇了摇头: ”咱们这辈儿把能受的罪给受了,打下天下,他们等着享受就是...也不知道上位咋想的,非要让皇长孙苦哈哈的学兵...“ ”雷大哥慎言...“李文忠缓缓喘了口气,悄声的说道: ”关键是太子的意思...“ ...... 等朱雄英吃过晌午饭,在五军都督府等了好一会儿,李文忠才堪堪赶来。 “见过殿下” 闻着李文忠身上浓烈的酒味,朱雄英抽了抽鼻子,有些好奇的问道: “文忠大伯今儿个不当职?早知道雄英就去曹国公府候着了...” “啊...”李文忠打了个磕巴: “今日陪着雷大哥饮了两杯,呃...就是殿下那个侍卫” “嗯?”朱雄英有些好奇: 雷大虎关系面儿这么广的吗?李文忠这种开国排名第四的公爵,又是老爷子外甥,能让他陪酒,在大明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想了想也没接着问,掏出一个匣子递了过去,笑了笑说道: “前几日出宫,恰好碰上了两支百年老参,虽无起死生,肉白骨之功效,可毕竟这年头...也算是难得呀” “昨日十叔拿走一支送给了巩昌侯,还剩下这一支” 把匣子塞到李文忠手里接着说道: “当年大伯南征北战,虽赫赫武功,却难免留下些暗伤,想来这等滋补之物,也还用得“ ”再者雄英随大伯师学兵法战策,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算是雄英的束修罢“ ”虽不甚贵重,亦算雄英聊表心意,大伯莫要嫌礼薄了便是” 前几日出宫,朱雄英发现朱梓撂跤的时候,朱檀却盯着药房魂不守舍,就留了个心眼儿。 当时没机会,回宫后差墩子去了一趟,问明白后把这两支老参带了回来。 ”这...“李文忠踌躇了片刻,才略微感动的笑了笑说道: ”都是臣分内之事,实不敢劳动殿下,不过既然...“ ”殿下体贴入微,那臣...臣就厚颜了“ 李文忠缺这些东西吗?他不缺,光是曹国公府里的库房里,这种成色的老参,不说多,七八支还是有的。 他真正缺的是皇长孙的情分。 他门儿清,自己这辈儿是到了头,从亲情来讲自己既是老爷子的外甥又是老爷子的义子,太子那的关系也是不薄的,除了沐英也就是他了。 又大权在握,掌管五军都督府兼管国子监,大明的最高军事衙门和最高学府都是自己管着。 还是开国六公之一,只要不犯浑,等死了配享太庙,赐葬钟山,捞个王爵妥妥的。 可盛极必衰,自己知足了,就要看下一辈。 只要皇长孙认下这个师徒之情,就算是自己死了。 日后等皇长孙上位,曹国公府自然也能水涨船高,凭李景隆守住这一摊子家业不是什么难事。 这,也是他兢兢业业教兵,陪着小心百般斡旋的根本原因。 说着话,把朱雄英领到沙盘前坐下,笑了笑说道: “殿下体贴入微,实乃人臣之福...不像咱这个儿子...” 说着扭头瞪了眼李景隆: ”没心肝的,等臣死了他都不知道哭!“ 朱雄英笑了笑,扭头看着李景隆。 这段时间自己跟着学兵,李景隆也没少跟着开小灶,基本每一次讲兵,李景隆都会陪着学。 在朱雄英看来,李景隆这小子不说后浪推前浪,比的上他爹厉害,可也绝对不是一个草包。 想了想就释然了,怪不得前世的时候,翟能都已经攻破了北平的城门,结果硬是被他叫了回来。 说什么怕被翟能抢功,净是胡扯,他是军事主官,谁能抢的了他的功劳? 不过朱雄英理解他,皇帝不信他,又不尚武,打得赢回京就得被缴了兵权,再被书生文官一撺掇,圈禁至死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第155章 学兵 这种明显赢了不露脸,输了替罪羊的仗,还不如演一把,不管谁赢谁输,好歹能有个闲散国公。 想到这若有深意的看了眼李景隆,扭头对李文忠说道: ”大伯此言差矣,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北元扣边,连年掀起战火,大明正值用人之际“ ”而九江有能有德,假以时日,不说光大门媚,怕是也不会堕了大伯的威名“ 听到此话,李景隆眼睛一亮撇撇嘴抱怨道: ”爹,你看,连皇长孙都说我有能有德,就你看不上我...“ ”闭上你的狗嘴,皇长孙许你旁听,那是多大的恩德,再嘴上没个把门儿的,老子就给你吊到房梁上!“李文忠扭头就是一鞭子,抽到李景隆的身上,让他打了一个哆嗦。 朱雄英看的眼睛直抽抽,李文忠和沐英怎么都这样,不是扇巴掌就是抽鞭子,搞得跟不是亲儿子一样。 现在想想,比起这些当兵的,还是朱标好,坑钱不说,起码不打人。 想到这打断李文忠: “大伯,今日咱们学什么?” “嗯...”李文忠沉吟片刻: “咱今日讲主帅博弈...” “哦?”朱雄英眼睛一亮: “就像诸葛武侯的空城计?” “呃...”李文忠一怔,才接着说道: “差不多,不过武侯那是话本儿的故事,是假的,正经的谁敢那样打仗?脑袋早就让割下来了” “不过殿下既然说到疑兵之计,倒也有...” 李文忠沉吟片刻: “当年邓愈受命征南将军,出征打江南之时,倒是用过类似的法子” 说着伸手在地图上不时划拉着: “当时邓愈坐镇徽州,主力全被胡大海带走围攻婺源(wu),又恰逢湖南杨完者带兵十万来犯“ ”徽州城中能战之兵只有五千,城破人乏,兵疲将寡,真要是打起来,怕是半天都守不住“ ”此时,旁的都不说,最要紧的是士气军心“ ”当时邓愈下了三道军令“ “其一,先杀了百十个溃兵,传首各营,以杀镇军心” “其二,大开府库,所有人能拿多少拿多少,以财帛动其意” ”其三,明示军法,赏罚分明“ “其实说起军心,最关键的一点是徽州不缺粮...还有他们的家眷都在应天...“ “慈不掌兵...”说着,李文忠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他们战死了,家眷自然能活,可要是逃了,家眷也就...呵呵呵” 李文忠笑了笑接着说道: “稳住军心之后,就该糊弄敌军”李文忠说着,用马鞭在地图上点了几下: ”徽州城外头有一片密林,一直有五百人驻扎在里头,不时袭扰敌军,敌军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那...”朱雄英皱了皱眉: “那敌军不会放火烧林吗?” 李文忠赞赏的瞅了眼朱雄英,接着说道: “那片密林很大,十万大军撒进去都看不着影儿,如要放火烧林,必将烧到他们自己的辎重粮草“ 朱雄英点点头: “然后呢?” ”然后邓愈大开徽州城西门,却给敌军主帅写信,让他们千万别来攻,城头上的兵卒也是老弱“ “关键是敌军截获了一封写给胡大海的密信,说让他们不必回师,全力拿下婺源” ”这才迟滞了敌军的兵锋“ 朱雄英眼睛一亮: “这封密信也是假的喽?” “正是”李文忠点点头: “杨完者此人虽然娇纵,却有几分心眼儿,不然还框不住他“ ”如此两相虚实结合,再加地形辅佐,才能坚持到胡大海急行军赶回了徽州” “不然,真要是按照话本儿那样,坐在城头弹琴,怕是不顶用” 朱雄英听得瞠目结舌: 果然,能带兵的没有一个草包。 接着又皱了皱眉: ”西门大开,如果敌军真从西门强行攻城,或者从别的城门攻城怎么办?“ ”呵呵呵“李文忠得意的捋了捋胡子,好像疑兵计是他出的一样。 ”西城城门前挖了个坑...城头上还有六百弓手,二百火铳,三门火炮,如果是试探性的攻城绝对打不下“ ”至于其他城门,道路崎岖,不便大军行进,呃...当然,也挖的有坑“ ”呃,还有...”李文忠又笑了笑,笑得有些贼: “当时城中有密道,直通城外,就算是不敌,舍了千把人,出了城再把密道炸了,大军逃走不成问题” “邓愈那厮贼的很,不管干什么,最少都有三种准备...” 说着叹了口气: “不过那厮命不好,征吐蕃的时候染上了瘴气症,班师中途就死了,唉...” “嗯...瘴气症?”朱雄英一怔: 难道是高原反应? 想了想接着说道: “那依大伯之见,大明再征吐蕃,应该怎么...?” “嗯...”李文忠摇了摇头: “他们那不好打,又高又冷,咱们的兵士任是何等勇猛,但是在那片儿却极易染上瘴气症” “如果非打,从秦地、蜀地出兵,用北方兵士最好,中途在甘肃修整” “不过那地方太远,那儿的地也种不了稻子小麦,再加上辎重等后勤补给太难,打下去不划算,如有奇才能够快速...” “那个奇才就是我!” 听到这李景隆胸脯拍的震天响,刚才讲兵让他听得热血沸腾,眼睛都红了。 这会儿忍不住开口吹嘘道: “那个奇才就是我!我夜战八方,转战千里,任是何等枭雄也...” “啊?”李文忠一怔,随后勃然大怒,抓起鞭子就是一顿: “老子让你夜战八方” “老子让你转战千里” “老子让你胡球咧咧” 李文忠下手极重,抽上去就是一道红印儿,抽了会儿长出一口气: ”舒坦!“ 朱雄英看的好笑,看着李景隆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既然九江喜欢带兵,那大伯为何不遂了他的意?让他在边疆历练些时候?想必二叔四叔都乐于...“ ”这...“李文忠笑了笑: ”这小子实在是顽劣,正是该磨练性子的时候,这么早让去边疆带兵殊为不妥,再者最近边疆没有什么大的战事,这才...“ ”不妨事...以后有的是机会...“朱雄英笑着点点头,心中却是一凌: 又是一个严防塞王的将军,只是他和蓝玉截然不同,李文忠什么事儿都放在了心里,没有说出来罢了。 再想了想他和朱标的关系才释然,他和云南的沐英,都是铁杆的太子党,有什么问题自然要向着太子考虑。 ”唉...“朱雄英叹了口气: 要不是这几个人都死的太早,怕是四叔靖难的时候,把头皮挠烂了也打不赢。 第156章 坑人终坑己 坤宁宫。 豁大的饭桌上放着一盆红扑扑的蜜桔,被黄昏的落日扫着,显得更艳几分,朱标两眼直愣愣的盯着,他在等开饭。 朱雄英在锅台边儿上,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剥蒜。 “走,大孙,吃饭去” 马皇后招呼一声,就端着一个冒着热气腾腾的大厚底儿瓷盆往饭桌走,里头是喷香的汤面。 朱标没别的毛病,就是嘴太刁,为了照顾他的胃口,马皇后最后还特意点了几滴明油。 马皇后绕过朱标伸出来接饭盆的手,“哐当”一声,把瓷盆放在饭桌上,扭头看着朱标吩咐:“吃饭” 朱标伸头往盆里瞅了几眼,有些迟疑的问道: “娘,咱就...就吃这?” “那你想吃啥?”马皇后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 “俺给你炖个人?” “这...”朱标有些不死心,扭头看了看灶台: “有个菜吗?鱼,羊肉...都成,儿子不挑!” 马皇后拿着饭勺往桌子上敲了几下,瞪了朱标一眼: “没有,想吃菜回春和宫,甭在俺这卖嘴...” “你不做饭就甭吭声儿,整天伺候你们爷俩,俺欠你的?” “这...吃饭吧”朱标苦笑,又有些讪讪的解释: “儿子也没说什么呀...” 这几日宫里彻底的忙活开了,尤其是朱标,作为大明的太子,君父的寿辰他自然不敢马虎,这几天忙的几乎抹不开脚面。 幸好明日就该寿诞了,该安排的也早都安排下去了,今天晚上倒是能抽个空休息片刻。 这会儿悻悻的坐在椅子上,有些腹议: 这也太素了,早知道回春和宫吃了...好歹有条鱼呀... “哦对...”马皇后刚擓了一碗面条,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扭头看着朱标: “差点儿忘了,有菜!” “有菜?”朱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对!”马皇后点了点头,扭头吩咐朱雄英: “大孙,去把灶台底下那盆儿麸糠饽饽端过来” “麸糠?那是菜吗?”朱标大惊,声音都走了形,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娘,我是你亲儿子,您...您拿我当牲口喂呐?” 马皇后眼睛眯了起来,有些危险的看着朱标: ”俺耳朵好使,你嚷那么大声儿干啥?“ ”再说了,你爹吃得,天下百姓吃得,俺大孙吃得,你吃不得?“ ”连俺大孙每顿都吃这个饽饽,你又不是不知道!“ 接着面带愠色,阴沉着脸说道: ”你爹当年要是有一顿这个饽饽,至于到造反的地步?” “连百姓吃的东西你都要嫌弃?你将来是要做昏君吗?“ 平日里马皇后几乎不怎么发火,可一旦发火却十分的可怕,朱雄英端着饽饽,不由的放慢了脚步。 朱标一脸的噤若寒蝉,他现在心里苦极了: 孤可是大明的太子呀,太子就想吃个羊肉,有错吗? 谁家太子这么惨? 接着狠狠的瞪了一眼朱雄英: 小兔崽子,你说你要个啥不好,非要个饽饽! 这可给你爹坑苦了呦... 朱雄英看着朱标的眼神,不由觉得的好笑。 这个饽饽还是他前几个月从溧阳回来捐了他娘两成的嫁妆,问老爷子要的赏赐。 这些时日他每顿都会吃,刚开始的时候实在难以下咽,每吃一口都要拿汤往下顺,不过后来倒是习惯了。 只是恐怕今天的事情,朱标在坑他两成嫁妆的时候绝没有想到。 果然,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朱雄英心中暗自开心的时候,朱标慢慢磨蹭到马皇后身边,摇了摇马皇后的袖子,腆着脸笑了笑,又弯腰给马皇后捶起了腿: ”娘...儿子错了,您看您生什么气呀,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您说是不?“ ”喏!“马皇后坐在椅子上,下巴壳点了下桌子上的饽饽: ”吃光!吃光俺就不生气了“ ”这...“朱标陪着小心: ”这七八个,儿子一人儿...吃光?“ 马皇后没说话,朱标捶腿的手不停,扭头瞪着朱雄英,向马皇后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求情。 朱雄英眼神不自觉的飘到了别处,身子缓缓背了过去。 可刚背过去,他就深刻体会到汉宣帝被霍光如芒刺背的感觉。 他都不用转身,就能知道朱标盯着他的眼神冒着火光。 最后还是他先吃不住了,回头撇了一眼朱标要吃人的眼神,走到马皇后身边儿岔开了话题: “皇祖母,皇爷爷呢?咱们不用等皇爷爷吗?” ”呵呵...俺大孙真是个孝顺的“马皇后爱怜的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看到朱雄英的小脸儿上还有刚才在灶台剥蒜时留下的锅底灰,又拿出来一个帕子擦了擦: “你皇爷爷在太庙呐,咱不等他,他个大活人儿饿不死” “今儿个咱们仨吃...” “锅上还卧了好些个鸡蛋呐,等会吃两个,明儿个早晨吃两个,给你皇爷爷嚼嚼灾!” 嚼灾,是民间的说法,也有地方说是滚灾、去灾。 意思差不多,都是在过寿的这天,家人通过吃鸡蛋的方式,给寿星祝寿。 意寓把寿星明年一年的灾祸都给咀嚼压碎,是一种美好的祝福。 而历朝的皇族,也只有明初洪武朝的时候有这般的规矩。 ”嗯...“朱雄英低头想了想,开口说道: ”要不孙儿还是给皇爷爷送些吃的吧...皇爷爷吃不好饭就容易胃疼...“ ”呵呵...“马皇后伸手摸了摸朱雄英的头发,一脸的慈爱,笑了笑说道: ”你皇爷爷俺俩真没白疼你,嗯...去吧,俺给你盛些...路上走慢点儿,看着门槛儿,甭摔着了“ 说着话站起身瞪了一眼朱标: “看看你,再看看咱大孙,你爹真是白养你了!” ...... 第157章 太庙一顿饭 太庙平日冷清、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太监在干些洒扫的活儿,这会儿天色已经擦黑,平白添了几分阴森。 可今日在太庙的主殿,供桌上却有两抹烛光,在秋风中轻微的摇晃,贡桌前的香炉上有几支冒着薄烟的贡香。 朱元璋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仁祖淳皇帝的朱世珍与淳皇后陈氏的画像和牌位。 朱世珍就是朱元璋的亲爹,原名朱五四。 儿子生日,母亲难日。 这是他的传统,每次到了寿辰之时,朱元璋都会在太庙呆一会,也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儿时遭受的种种苦难。 每一次想起来都会撕开他那流着血的伤口。 朱元璋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嘴唇翕动了半晌,才说出一句高水准的话: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娘,这些瘟书生的话...也还是有些用” “爹...娘,不孝儿重八给爹娘磕头了” “儿忙啊,没勤来看您二老,您不会怪儿吧?” “咱每次来都给您二老说,可每回都忍不住的想给您二老显摆...咱当了皇帝了,咱家再也不用遭那些罪了...” “儿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能让您二老享一天的福...” “娘...现在天下都是咱的了...咱住着宫殿,吃着山珍...再也不用...再也不用二哥脱了衣裳给您裹身子...啊哼哼哼...真作难呐” 说到最后,朱元璋捂着脸,压抑的哭了起来。 过了良久才缓和了情绪,接着说道: “可现在咱们家都好了,咱,咱老朱家家业兴旺,咱有了二十一个儿子,个顶个的出息!咱都给封了王...他们再也不用汗珠子摔八瓣儿的刨食儿了...“ 咱的标儿,也是好样的,这两天给咱操办大寿忙的脚不沾地,真是又孝顺又有能耐“ ”也有个长房的样儿,他那些弟弟们也都服气、尊敬他这个大哥,将来咱伸腿儿去见您二老,咱也不用操心...” ”还有咱的大孙,他是您二老的重孙子,也对得起咱给他起的名字,浑身的英雄气!“ ”改天咱把他带来给您二老磕头,这孩子五月得了场大病,差点儿折了,您二老在天之灵可千万得保佑他呀...“ 一阵风顺着窗户缝儿吹了过来,让烛火不住的摇曳,吹动床边的帷幔扫过朱元璋的脸,像是爹娘的在天之灵安慰他一般。 朱元璋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目光直勾勾的盯着爹娘的画像,眼中的景象不住的转换。 有他当年放牛的无忧,有全家死绝的绝望,有寺庙求生的妥协,有战火连天的激情,不自觉的,又想到了贪官污吏,连带着整张脸都变得狰狞。 而另一边的朱雄英,带着墩子缓缓的走着。 从坤宁宫到太庙可不近,坤宁宫在后宫中心,而太庙在最前殿以东。 中间从要越过乾清宫、谨身殿、华盖殿、奉天殿,要一直走出午门才能看到太庙的边儿,正对太庙的就是社稷坛。 ”可算是到了...“朱雄英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门外等着的朴仁勇笑了笑,微微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 而后推开太庙的大门,见到老爷子正跪在排位的前头。 ”吱呀“木门轴承摩擦的声音让朱元璋警觉,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眼中杀意尽显,豁然扭头看去: “谁?” 朱雄英探出半个身子: ”皇爷爷,是孙儿...“ “来”朱元璋抽了抽鼻子,冲朱雄英招了招手: ”你来干啥?“ ”来...来给列祖列宗磕个头,顺便给皇爷爷送些吃的...“ 朱雄英陪着小心,他总感觉这会儿的老爷子不大正常,脸上不像之前那般和蔼,也不像上朝时候的那么威严,总感觉有些...狰狞? 瞅着有些瘆人。 说着话把食盒放到了地上,先目不斜视的走到牌位前面,也不用蒲团,直接跪到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瓷实的响头: ”不孝子孙朱氏雄英给太爷爷,太奶奶,还有诸位列祖列宗磕头了!“ 朱元璋点了点头,欣慰的笑了笑,接着又赶忙拦着,拉起朱雄英,掏出一张帕子,把朱雄英额头上的土灰擦干净: ”甭甭甭...甭磕那么实诚,你太爷爷太奶奶心善,得多心疼...“ 接着又看向牌位说道: ”爹,娘,这就是咱的大孙,咱悉心培养,让夫子教他读书,让保儿教他带兵,他将来一定会比咱更出息“ 接着又拍了拍朱雄英的后背,语重心长的说道: ”总有一天,咱和你爹也会在这些牌位上的一个,到那时,你会跪在这些排位前,向咱和你爹诉说你自己的心声,向咱和你爹禀报你的功过,咱盼望着你比咱更圣明“ ”你记住了吗?“ “嗯”朱雄英重重的点了点头: “孙儿记住了” “嗯,吃饭吧,你太奶奶在上头看着你吃,香!”朱元璋说着话直接坐到了地上。 伸手打开了食盒,先是给朱雄英盛了一碗汤面,又拿起一个麸糠饽饽狠狠咬了一口。 叹了一口气,说出了和朱标一样的话: “唉,你皇祖母就做了这个?咱过大寿,就让咱吃麸糠?这个老太婆子呀...没法过了...” “呃...”朱雄英忍住笑意,伸手在食盒里头扒拉: ”皇祖母煮了鸡蛋,孙儿给皇爷爷扒一个...“ 说着有些心虚的看了看门外,扭头从怀里掏出一瓶酒: ”孙儿还给皇爷爷捎了一瓶酒...“ ”倒上倒上“朱元璋眼前一亮:”有酒就成,饽饽就饽饽,饽饽就酒,越喝越有“ ”谁在背后议论俺呐?“正在这时,马皇后从门外跨步走了进来,朱标手提食盒在身后跟着。 ”耶?咋都来了?“朱元璋抬头瞧了一眼,不动声色的把酒瓶子塞到了贡桌底下,明天万寿节,怕误事儿,马皇后不让他喝酒。 ”你们爷俩都在这,标儿俺俩在坤宁宫吃个啥意思?“马皇后说着话,又瞪了一眼朱元璋: ”你这个老东西,真是不知道好赖,俺好心给你做寿面,还做出不是来了?“ 说着指挥身后的太监搬过来几张桌椅,把食盒放下,从里头端出来几样饭菜。 这次倒是丰盛的多,有鱼有鹅,还有几样小菜,这是刚才差徐兴祖送过来的,也是为了等这几样小菜才耽误了些许。 ”哈哈“看见有肉,朱元璋稍显兴奋,端起盘子嗅了一口才说道: ”咱就知道,你这个老婆子不能这么不晓事儿,让咱当着咱娘的面儿啃凉饽饽,嘶...可真香啊!“ ”今儿个咱一家子就在这吃了,也让咱爹和咱娘知道咱现在阔绰了!“ ”好好好,随你“ ”儿臣遵旨“ ...... 第158章 寿诞 翌日一早。 今天是万寿节,万寿节当天,地方上的臣工需要摆上香案,对着京城的方向遥相叩拜。 而京城里的官员都要身着梁冠,为圣君天子贺寿。 而宫里的所有的皇子皇孙都会放假一天,太监和宫女们也都喜笑颜开,他们在今天可以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光禄寺也会把他们的伙食提高些。 甚至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里,各个宫里的妃嫔也会额外赐给他们些银钱。 整个大明都是一片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的景象。 朱元璋起床伸了个懒腰,在马皇后的伺候下,穿上了一身朱红色的龙袍,大嘴咧到了耳朵根儿,显得倍儿有精神。 自顾的往饭桌上一坐,开始吆喝: “大孙,吃饭了,快来呀!” “来啦!”朱雄英吆喝一声,牵着朱允熥的手慢慢走的过来,“噗通”往朱元璋脚下一跪,异口同声说道: “孙儿祝皇爷爷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增福增寿增富贵,添光添彩添吉祥,福如东海,日月昌明,如意绵长,福寿康宁...” 马皇后也不吭声,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小家伙耍宝。 “哈哈哈”朱元璋咧着大嘴笑了笑,伸手扶起朱雄英和朱允熥: “好,睁眼就有给咱祝寿的了,好!咱收下了” 接着看着朱雄英伸出的小手,有些疑惑的问道: “你伸手干啥?” “红包呀!”朱雄英理直气壮的说道: “寿也祝了,头也磕了,哪有光听好话儿不给红包的道理...” “哈哈哈”朱元璋捋了捋胡子,哈哈大笑: “小兔崽子,将来大明都是你的,还抠搜的问咱要红包?” 说着从饭桌上拿了两个鸡蛋塞到朱雄英的手里,一拍朱雄英的屁股: “红包没有,一人儿赏个鸡蛋滚蛋吧” 正在这个时候,朱标也是一脸的喜色,从门外走了过来: “儿臣参见父皇,祝父皇...”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打断: “少扯淡,有事说事...” (′?_?`)...朱标一滞,孤要说什么来着... “呃对...这是老二老三他们的寿礼单子,请父皇圣阅...” “都啥呀,念给咱听听...”朱元璋头也没抬,一指旁边的椅子: “这几天你也忙坏了,坐下吃点儿” “是,儿臣遵旨...”朱标坐下后,翻开几个红皮儿包裹的奏疏念道: “二弟的寿礼是一百五十六柄如意,其中金如意六柄,玉如意十六柄,金丝楠木如意六十六柄,黄花梨如意六十八柄,还有其他金玉之器若干...” “三弟的寿礼是一只玄龟和金玉若干...” 接着有些兴奋的咋舌: “这只玄龟了不得啊,三弟的单子上说,体长足有三尺,更难能可贵的是龟背上还有一个天然而成的寿字...” “呵呵”朱标笑了两声,接着附和道: “看来连上天都在为父皇的寿诞欢喜,派下使者为父皇祝寿” “这种奇珍...是我大明朝的祥瑞呀” 说着一拱手冲朱元璋说道: “天意如此垂青大明,儿臣借三弟的喜气儿祝父皇千秋万寿,福禄无双...” 朱雄英撇撇嘴,一板一眼说的跟真的似的,像这种什么祥瑞、吉兆,都是老爷子登基那会儿玩烂了的。 这种糊弄人的玩意儿,不光老爷子不信,怕是朱标自己也不信,这么一副高兴的样子,多半都是装的。 就算是真高兴,怕也是因为这种所谓的祥瑞,满足了他的一些政治目的与需求。 果不其然,朱元璋都被气笑了: “这一个个的,都真他娘的孝顺,送的都是啥东西!不是痒痒挠就是活王八...丢死人了” 朱允熥瞅着朱标眨了眨眼睛,解释道: “皇爷爷,是如意和祥瑞...” “狗屁...”朱元璋撇撇嘴: “就是驴日的痒痒挠...” 接着有些感叹的拍了拍大腿: “天爷呀,这多痒痒挠咱得用到啥时候...” “对了,老四送的啥?” “哦对...”朱标忍住笑意,接着说道: “四弟送的是三十六匹塞外良驹,儿臣听说了,里头还有两匹是草原上的汗血宝马,还有五弟送的是...”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还是老四贴心,知道送些实用的,啥他奶奶的又是痒痒挠又是祥瑞...不当吃不当喝的玩意...” 第159章 什么都吃的朱标 听着朱元璋的嘟囔,朱雄英却从寿礼中听出了别的意思: 瞅这模样,怕不是四叔贴心,而是四叔穷! 越是抽象的东西越难弄,不仅难弄还得花大价钱,四叔没那个腰杆子,他也只能送些实用贴心的... 朱元璋武人出身,吃饭极快,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已经把一碗粥填进了肚儿。 拿起个帕子擦擦嘴站起身,突然又扭头对朱标说道: “那王八就不用让咱看了,直接送到春和宫,你着人给炖了吧” 朱雄英哑然失声,一脸的震惊:“炖啦?” “啊,可不就给炖了...”朱元璋笑了笑,答应一声,掰着手指头就开始算了起来: “你爹这人贪嘴,之前番邦朝贡送来的什么孔雀、大象、黑熊、鹦鹉、异乌、火鸡(鸵鸟)...” “什么乱七八糟的,咱不稀罕养这些个畜生,到了不都让你爹给吃了!对了,你爹还吃过一头狮子呐!” 说着话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朱标,狠狠的说道: “除了不吃大粪,旁的就没你不吃的!咱得防着你点儿,甭你小子红了眼,再给咱的床头啃下来一块儿...” 今日虽是万寿节,可政务却不能耽搁,朱元璋指着朱标数落一通,扭头就出门去了奉天殿。 “这...”被朱元璋一通数落,朱标脸上有些尴尬,可扭头一看朱雄英满脸震惊的看着他,双眼瞪得溜圆,顿时有些挂不住。 脸色一沉,重重的拍了下桌子: “看什么看!你爹是太子,吃个狮子咋了?进了孤的肚子,那是它的福分!” 朱雄英撇撇嘴: 在我这耍什么横,真要是有能耐...老爷子在这那会儿你咋不说? 看朱元璋数落朱标,马皇后一直没吭声,饶有兴致的看着。 这会儿正要上前给朱标盛粥,却看见朱标拍了桌子,眉毛顿时竖了起来: “你自己馋的没边儿,嚷嚷俺大孙干啥?” “哦!要照你这意思,俺给你做饭,也是俺的福分了?” 接着冷笑一声: “俺可要不起这么大的福分,饭你也甭吃了,你给俺走!” 说着拉起朱标的袖子就往外撵。 朱标登时急了: “不是,娘...儿子说错话了,是儿子的福分...儿子的福分,甭,您甭...儿子饿呀...” ...... 应天府城东,永昌侯府。 蓝玉虽然是定远人,但他是纯粹的武人,府邸也与南方宅子的曲巷长廊、小桥流水截然不同,通体讲究的是一个气势磅礴、干脆利落。 说是府邸,其实和庄园差不多,坐北朝南,门口有一个宽阔的广场,整齐的码着一排拴马石。 高门大院儿前,是两只石兽狮子,威严肃穆的瞪大眼睛瞅着广场。 这两只狮子是当年受封永昌侯时,朱标赐的贺礼,是蓝玉的门脸儿,平常极为在意,蓝府的家丁们每天都要仔细的擦拭两遍。 顺着牌匾过门槛儿,越了门房儿前的挡风隐碧墙,就是家丁的屋子,再往前走就是一个豁大的院子,边儿上放着的兵器十分齐全。 蓝玉平日里和一些义子部属就在此处喝酒演武。 今日在这个演武场,蓝玉手持盾牌,正在指点自己的大儿子蓝春。 “砰”一拳把自己的大儿子蓝春砸出去大半远,踉跄几步最后一屁股蹲在了坚硬的地砖上。 蓝玉皱了皱眉: “闹儿,你这武艺最近可退步了不少...” 蓝春脸色通红,他不类父,远没有他爹那般嚣张,在蓝玉身边他更是特别怂: “儿子无能,请父亲责罚” 蓝玉摆摆手: “算啦,等过些时候再有战事你跟着去...去前锋营,杀几个人之后武艺就串起来了” 接着抬头看了看天色: “差不多了,给爹更衣,洗个澡咱们就给皇上祝寿去,把老子的梁冠备好” 刚走两步突然拐回来吩咐: “对了,甭忘了拿着咱的家伙什儿啊!” “爹...”蓝春皱了皱眉: “那尊玉观音咱真不送啦?” “啊,那可不”蓝玉摊摊手: “你没听见太子爷的旨意?说不让咱们太扎眼...” “你旁人儿的话不听,可太子爷的吩咐得听啊” 看着蓝春欲言又止的模样,蓝玉哈哈一笑,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那观音又没啥忌讳...咱留着也没啥” “再说了,本来那群王八羔子文官就他娘的跟咱过不去,再让他们瞅着,不是更看咱爷们不顺眼了?” 接着又想了想: “等过年吧,过年给太子或者皇长孙送年礼,送出去...” “不过话说回来,元梁王真他娘的阔...两尺高的玉观音...渍渍渍...” ...... 而宫里,朱元璋接受了群臣的朝贺之后,大手一挥赐宴谨身殿。 谨身殿广场,武勋、文官、驸马、亲王...加在一起怕不得有几百人,都默默的站着,手里端着一杯酒,默默的看着上首位,一身红色,喜气洋洋的朱元璋。 寿诞一年也只有一次,朱元璋兴致非常高,举着杯酒往前走两步,看着下面的臣工,大声的吆喝: “诸位弟兄、子侄、文武大臣们,你们随咱南征北战,立下了不世功勋,咱非常感谢你们呀!” “今天是咱的寿诞,你们要吃好喝好,不喝躺下几个,就不是好样儿的!” “干!” 第160章 寿宴之上(一) “干!” 文武大臣们一脸的肃穆,双手捧杯举过头顶齐声道:“陛下千秋万寿...” “开始吧...”朱元璋点点头,扭头向身后的司礼官吩咐道。 钦定的万寿节司礼官会意,往前走两步扯着嗓子吆喝: “太子殿下率潭王、鲁王、蜀王、湘王、豫王、汉王、卫王等诸皇子为圣君皇帝贺寿...” 朱标身后跟着朱椿和朱柏等人紧走两步,一撩袍子跪下。 这一堆儿是皇帝的儿子,连没有王爵的小朱权也在人群中,不过他年纪太小了,是个搭头。 “儿臣率众位弟弟恭祝父皇千秋吉祥,万寿无疆...”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笑,伸手虚扶一把: “吉祥吉祥,快起来吧” 朱标站起身,轻轻笑了笑从旁边拿过来一个红皮儿的册子念道: “儿臣的寿礼是...洪武之治的六大政绩” “其一,田亩急增” “自洪武元年至洪武十五年,大明新开田亩总数为二百六十余万顷” “儿臣领衔户部清算田亩,迄今为止,时下官田民田总数为3百6十8万5千7百1十5顷!{顷(百万),一顷\\u003d一百亩}” “其二,人口急增” “自去年始,父皇下旨清查天下人口,如今大明全国有户1千零6十6万4千7百6十2户{户(千万)},有人口5千9百9十3万3千2百3十人{5 9 9 3 3 2 3 0人(千万)}。 说着扭头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文武大臣,有些自得的笑了笑,声音更大了几分: “比唐朝人口最多的开元年间的五千三百万人还要多出六百余万人!” 大臣们也都是与有荣焉,纷纷开口应和,这盛世也有他们的努力。 “好!” “好哇!” “万岁!” “好啊”听着大臣们的喝声,朱元璋也咧着嘴笑了笑,眼神中带些回忆,又带些自豪。 记得大明刚刚建国的时候,全国户籍才不到四百万户,到如今洪武十五年的一千六十六万户。 从一个被打烂了的江山、一片断壁残垣、冢中枯骨之下带出来一个洪武之治。 只有上天能够知道,为了让大明的百姓食有粮、居有所,民稍安,自己多少个日夜不眠不休,殚精竭虑。 如今一切的劳苦都是值得的! 自己的付出能够得到收获,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让人开心的呢? “呵呵”朱标的声音越来越大,扭头压住四下议论的声音,接着铿锵有力的说着: “其三,国库禀实、太仓丰盈” “ 如今大明岁入徵麦、米、豆、谷二千六百一十万五千二百五十一石” “丝绵、棉花、蓝靛一百三十万六百二十九斤” “其四,四海清平,万国来朝,威加海外,怀柔天下” “占城、爪哇、安南、高丽等藩属之国年年来奉、岁岁来朝,请求天朝上国册封、赏赐...” “云南、贵州、朵甘思、乌斯藏相继并入大明版图...” 说到这,一旁站着的蓝玉“哼”了一声,仰着大脸得意洋洋的四下看去,眼珠子几乎瞪到了天上去...咱爷们打下来的! “其五...政通人和,吏治清明...” “其六...” 看着朱标嘴不停的说着,老爷子的脸上也越来越光烫,还不时的咧着嘴笑着附和两声。 朱雄英心里不由的嘟囔: 这事老爷子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真不要...拿老爷子的政绩当寿礼... 不过他确实是震撼的,年度报告写着容易,可等事情真的做起来却是难如登天。 接着朱标说完了,笑呵呵的站在了一旁,等朱椿几人敬献自己的寿礼。 他们的寿礼也都是五花八门的,除了朱标是张着嘴说了些片儿汤话。 别的小王爷们基本上都是自己攒的小玩意儿,手工,还有些手抄书。 朱椿的寿礼是一本手抄的朱子,附带了些自己的注解。 甚至连小朱权也捧着一块儿黢黑的石头送了上去,这是他在宫里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刨出来的。 杨妃跟他说的很清楚,寿礼可以不贵重,但是一定要用心。 “呵呵呵...”等小王爷们把寿礼送完,朱元璋笑了笑站起身,看着底下的臣工,声洪如雷: “刚才标儿说的,你们都听见了?” “呵呵呵,大明能有今天,咱也要感谢你们呀,咱知道,没有你们的辅佐,咱做不到这个地步” 说着举起了酒杯:“干!” 喝完酒之后,司礼官看朱元璋坐回了位置,又抬头吆喝一声: “皇长孙与诸皇孙向圣君皇帝贺寿” “大戏来了...”朱雄英精神一震,牵着朱允炆和朱允熥的手走到御桌前磕头: “孙儿恭祝皇爷爷千秋吉祥,万寿无疆...” “呵呵呵,起来吧”朱元璋往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都给咱送啥寿礼呀?” 朱雄英当仁不让,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 “孙儿送两件宝物...” “哦?”朱元璋挑了挑眉毛。 “其一,孙儿起名字民心一片”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绢帛: “这是孙儿随父亲微服溧阳,还有在京郊的村子里,体察百姓之时所留” “百姓如有所求,孙儿会着令官府周济” “可如果他们安居乐业,丰衣足食,无冤狱,无欺凌,孙儿就会问他们要一个手指印” “如今,这绢帛上的手指印,已有一千之数” 朱元璋接过朴仁勇手中的绢帛,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手指印,微微点点头: ”“哦?原来是这么个民心一片” 说着又看向下边的群臣笑道: “这法子咱也是头回听说,看着可新鲜,啊?” “呵呵”李善长呵呵笑了两声,附和道: “一片丹心化指印...皇长孙小小年纪却能如此体察民间疾苦,实乃我大明祥瑞...” 第161章 寿宴之上(二) 说着又整了整衣冠,肃然的向朱元璋一揖到底: “皇长孙体恤万民、不辞辛劳、不避艰苦,堪为大明楷模,臣等为陛下贺” “臣等为陛下贺...”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一声,扭头看向朱标: “太子,朕的大孙,你教的好啊” 朱标慌忙行礼: “儿臣不敢居功,雄英...全靠父皇母后栽培...” 朱元璋摆摆手,扭头看向朱雄英: “大孙,你接着说” 看着朱元璋鼓励的眼神,朱雄英接着说道: “孙儿以为,这印着指印的绢帛,不只是一个物件儿,也是印在百姓心中的一杆秤,更是洪武善政在百姓心中扎根的见证” “圣人有云,其政闷闷,其民淳淳...” “谓之有了政治宽厚清明,所以有了百姓的纯朴忠诚” “这一个个的手印,又何尝不是我大明朝君明臣贤、万众一心的真实写照!” “更是大明远迈前元的见证,亦是天下百姓对于皇爷爷的感恩之心,是天下的民意丹心,赤子之情!” 说到最后,朱雄英一撩袍子跪下: “孙儿借此一片民意,唯愿陛下万寿无疆” “好!”朱元璋暴喝一声,看着臣工们笑着: “咱大孙说的多好!啊?” 大臣们都不是蠢蛋,气氛既然都已经烘托到这了,在朱标的带领下,异口同声的说道: “臣等亦是如此,唯愿陛下万寿无疆...” “呵呵呵,都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吩咐朴仁勇: “把这个绢帛...不,这个叫...民心一片裱起来,挂在咱的书房里头,咱要天天的看,日日的瞅” “呵呵呵,大孙”朱元璋笑了笑,扭头看着朱雄英: “第二件是啥?拿出来让咱瞧瞧” “是...”朱雄英扭头拍了拍手掌,赵墩子和李忠抬着一袋子粮食走了过来,看他们吃力的样子,这袋粮食怕不是得有五十斤上下。 罕见的,朱雄英有些羞臊,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 “羊毛出在羊身上....” “这...还是那一千口子百姓...” “孙儿挨个看了他们家的米缸,如果他们仓中禀实,孙儿就会小小的...捏他们一扭扭的米,左右不过十几粒米,最后积攒了一袋” “所以这次,孙儿起名叫万民朝天粥...愿我大明百姓五谷丰登,粮谷满仓...” “好,好啊”朱元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他是从那个饿死人的年代过来的,他一贯的理念就是金银万千,不如仓府禀实。 朱雄英小小年纪又长于深宫,没有吃过苦,却能如此深刻的领会到这个道理,他现在对这个大孙子是越来越满意了。 想了想站起身问道: “光禄寺徐兴祖何在?” “臣在” 朱元璋指了指那个米袋子: “去把这袋米煮了,让他们大伙儿都尝尝” 说着虎目扫过下列的群臣: “你们都是沾了咱大孙的光,能够喝上这一碗万民粥!” “这是百姓的意志,是百姓对咱朱皇帝的爱戴,不光你们要把他喝光,一会儿也要给咱盛上满满一碗” “臣等遵旨”大臣们非常高兴,这种上午酒宴,要是喝酒的时候,能够有一碗热乎乎的粥暖暖胃,那就太舒服了。 六部的尚书、侍郎,东宫的一些教书先生,还有翰林院都察院,这些书生出身的文官,都是一副赞许的目光看着朱雄英。 他们这些传统的儒家出身的官员,人生理念就是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还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当然,在老爷子这,他们没人敢开口说君为轻,但是也不耽误他们欣赏朱雄英这种爱民恤物的品质。 甚至刚才因为朱雄英的表现,让刘仲质、朱善、刘三吾等一众东宫的师傅,看着身边的同僚,自得掸了掸袖子,一副显摆的样子。 正在这时,朱元璋扭头温和的看着朱雄英: “知道百姓不容易,知道去看看他们” “你能有这个心,咱比过一百个大寿还要高兴!” 说着,冲朱雄英招了招手: “来,坐咱身边” “是,孙儿遵旨” 等朱雄英坐过去的时候,朱允炆和朱允熥的寿礼已经献完了,朱允炆是一本儿自己写的孝经。 而朱允熥的寿礼...乖乖,看的朱雄英瞠目结舌。 他分明画的是一个猴儿,非说那是画的老爷子... 之后就是驸马们的寿礼,这群驸马基本上都是武勋的子嗣,像今年刚成亲的李坚、陆贤,他们的爹就是都督府的指挥佥事李英和吉安侯陆仲亨。 不过也不尽然,像另一个今年成亲的驸马王宁,就跟武官不搭噶,他是大户人家的儿子。 不过倒也是一表人才。 朱雄英看的清楚,虽然这群驸马是以大驸马李琪为首,可有什么举动都会下意识的看一眼二驸马梅殷。 梅殷他爹梅思祖虽然是个开国的侯爵,但是也远不如大驸马李琪他爹李善长。 但是关键他媳妇宁国公主厉害,是比朱标小九岁的亲妹妹,马皇后的亲闺女,朱雄英看见了也要管她叫一声姑姑。 有着这一层关系,梅殷的爹虽然已经死了,可在朝在野的官员都会高看他一眼,给两分薄面。 大伙儿都拎得清,给他面子就是给太子爷面子。 这群驸马的父辈,看到儿子可以单独独于朝臣,以家人的身份向皇帝贺寿,他们面上也甚是光彩,都是一副与有荣焉模样。 虽说往家里娶个公主就是娶个活爹,每天起床啥事不干,就得先给自己儿媳妇见礼是一件非常操蛋的事儿。 但是话又说回来,公主也是个护身符,万一家里碰上个什么灾什么难,凭皇帝的女婿身份,也能有个填对... 再加上朱元璋也大方,对于女婿也都是大胆录用,像梅殷手中就有军权。 这时候的驸马可不像是后来那种活鳏夫,跟媳妇上个床还得贿赂内官。 有的驸马没钱贿赂,还不能去青楼... 女儿哭真心实意,女婿哭黑驴放屁,皇帝老子杀女婿丝毫不会手软。 可有时候又有生理需要咋办?最后只能是找个娈童,就是男男啊...。 “呵呵呵”因为自己闺女的缘故,朱元璋对他们这些驸马也高看一眼,笑呵呵的收下礼物之后,又念叨了几句家常才让他们退下。 而勋贵们都知道老爷子的脾气,再者今年朱标还特意的传了话。 没有那么的张扬,送的是些自家腌的咸菜,织的布,酿的酒,晒得柿饼,都是一些土特产。 吃肉可以,但是不能吧唧嘴,这也是他们武勋被文官弹劾几十次之后才长的记性。 而文臣们是真穷,都是些自己写的祝寿诗词,画的小画,什么江山揽胜图、松柏长青图之类的。 蓝玉也没送什么好东西,但是他经过朱雄英的指点,别出心裁,带着常家的三口人,亲自给朱元璋玩儿了一出舞狮子。 杂耍给皇帝看,不丢人。 最后从狮子嘴里吐出来两个横幅,万寿无疆,千秋吉祥。 倒是让朱元璋大感快慰,感叹道蓝小二总算是办了一件人事儿。 兴致上来了,还亲自给赏了一杯酒。 第162章 这是一个请假条 第162章 “啊...”朱雄英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往殿外走去: “终于下堂了...这个李希颜呀,才识渊博不假,可讲的课真是...” 说到这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朱檀接上了朱雄英都话:“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说着,又揉了揉猩红的眼睛,他昨天没睡好,略一沉吟: “英哥儿,前几日的事情多谢了...咱爷们记在心里!” 说完手握拳头在胸膛上磕了磕。 “啥事?”朱雄英有些纳闷,接着又恍然大悟的问道: “嗷嗷,你说那支参?嗨呀...你提这事干啥,你要不说我就忘了...”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朱檀撇了撇嘴。 这时候二人已经走出了学堂,墩子赶忙迎了上来: “殿下,刚才秦公公来了,说太子爷的令旨,让殿下下堂后到前殿去” “知道了...”朱雄英答应一声。 又紧了紧衣袖,这个时节南方也有些冷了,一丝风吹过,骚动着凉意。 推开文华殿书房的门,看见朱标整了套茶具,正在悠哉游哉的喝茶。 这会儿他真的是纳闷了,老爷子才大寿刚过几天呐,正是忙的着三不着两的时候,还有闲心搁这喝茶? “父亲好雅致...” “嗯,走吧”朱标点点头,直接站了起来: “等你半天了,出宫一趟,新开了家狗肉馆子,这个时节,正是补的时候...再整条鱼生...舒坦着呐” 说着还露出一个自以为很温柔的微笑: “看看,你爹多想着你,有好事从来都惦记着你...也算孤给你放个假” “又吃?”朱雄英愕然,接着看朱标脸上慢慢的危险起来,赶忙改口: “父亲,皇爷爷不是把那老王八给你了吗?你咋不吃?” 朱标脸带不善的说道: “那种山精水珍,浑身都腥的没边儿了,不用净水养几天还能吃吗?” “给句痛快话,你去不去” 说到最后,直接开始威胁起来: “要是不去你就准备准备吧,今儿个的课业翻倍...不,三倍!” “唉...胳膊拧不过大腿呀”朱雄英暗叹一声,一揖到底: “儿臣遵旨” “这才像话!”朱标点点头,又用十分不争气的眼光看着朱雄英: “你也好意思抱怨!就是因为你,让孤连吃了几天的麸糠饽饽,哦对了,今个儿这顿你拿银子,就算是你欠你爹的!” “儿臣遵旨”朱雄英不情愿的答应一声,跟着朱标出了宫。 秋景有时飞独鸟,夕阳无事起寒烟。 一路行来,尽管应天府地处南方,可如今这个时节亦然有了些冷意,街上行走的路人身上都兼着一件比甲,不少人头顶还盖着一锭六合帽。 和朱标一起吃饭,自然要讲究一个雅致,是在西城的一个馆子。 朱标就是有这个本事,能找到些人少,景好,味道独有的地方。 这几日因为事务繁忙,基本上日日都是和老爷子一起在坤宁宫用膳。 可只要用膳,马皇后绝对会塞给他几个粗粮饽饽,还要看着他吃完。 常言道,人吃五谷粥,阎王不收,这种杂粮做的吃食,最是养人,比旁的什么补药补膳好的不知道又多少。 这是马皇后体贴自己儿子的一片苦心。 不过这种苦心,朱标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也不是不能吃苦,真要是让他甩开膀子干活儿也成,可就是嘴太挑了。 正好今日趁着徐达、李文忠和傅友德进宫和老爷子讲北平诸事的空当,窜出来吃些好的。 所以等狗肉锅贴上来的时候,朱标吃得热火朝天。 “嗯...真香!”朱标点点头: “比粗粮饽饽好吃多了!” ps:这是一个请假条,今儿个就这一千多字,电脑又坏了... 第163章 议兵 “比粗粮饽饽好吃多了!” 朱标吃的津津有味,看见侍卫们端着一盘子鱼生过来,又是眼前一亮,夹起一块儿放在朱雄英的小碗中: “尝尝,这鱼呀,就是吃一个鲜,沾了醋、姜丝、酱汁,真乃人间至美,孤平素甚爱...” “这...”朱雄英苦着一张脸: “父亲,这鱼生...不好,父亲还是少食为妙...” “哪有的事儿!”朱标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千年王八万年鳖!” “王八为何那么能活?就因为它吃鱼呀” “这都不挨着...哪有活一千年的东西...”朱雄英有些无语的说道: “再者说了,王八能活是因为王八有壳子...” 朱标似笑非笑的抬头,眼神带着些危险的看着朱雄英: “嗯?你说什么?” “嗷嗷...”朱雄英大梦初醒: “儿子说父亲所言...极是!” “嗯~!”朱标满意的点了点头。 朱雄英看着朱标不讲理的样子,感觉无奈。 最后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就夹起那片鱼尝了尝: “嗯...真香!” ...... 奉天殿,朱元璋的书房。 朱元璋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几张地图。 李文忠、傅友德还有徐达,几个人围在地图旁边,嘴里不停的说些什么。 “儿臣见过父皇” “孙儿见过皇爷爷”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把朱雄英搂在怀里,扭头对李文忠说道: “保儿,你接着说” “是,臣遵旨”见过礼之后,李文忠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 “大明近几年虽说连年北伐,把北元赶入草原,可北元如今的势力依然很大” “正所谓引弓之人,不下百万众也;旧附部落,不下数千里” “臣又整理了五军都督府于近几年的战报...” “唉...”;李文忠说着又叹了口气,用手在地图上划着: “我朝自迂东至于甘肃,东西六千余里,可战之马仅得十万” “京师、河南、山东之地...兵马虽有之,可...若欲赴战,大军及粮草军械转运...难!” “而这些还是咱大明的事儿,虽然难,却也不是无能为力” 说着伸手在地图上划了起来: “自洪武三年北伐以来,我朝虽说战功赫赫,可也给北元汗廷以警惕” “草原以西是沙漠,而草原以南...自我大军收复河套以来,一直有我大明五个卫所共计两万五千人...草原南部几乎已经看不见元军了” “臣真正忧虑的是...他们不敌我军,我军也很难找着他们” “五月份的时候,据草原上的线报得知,脱古思贴木儿的汗廷如今要么在和林,要么在忽兰忽失温” “还有一种可能是在辽东以北,以辽东的纳哈出为屏障拱卫汗庭” “嗯...”朱元璋点点头: “跟咱想的差不多...真成了个王八壳子,这是给咱出了个难题呀...” 接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展露出开国之君的枭雄本色: “北元...哼哼!山猪还想吃细糠?” “小打小闹没甚意思,要咱看,不如就出动十几万大军,直接开出塞外,杀他个昏天黑地!” “找个时候...要把北元这个病老虎,打成死老虎!”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朱标: “不能把难题留给后人!” “陛下...”傅友德皱着眉往前走了两步,沉声说道: “臣以为曹国公所言极是,但臣以为还有一点” 说着,指着地图上几条河流和最北的几处戈壁滩: “元人虽然在草原上飘忽不定,可他们依然少不了水、草、粮!” “而忽兰忽失温与和林两地的草场有限,周边都是荒漠的戈壁滩...环境太过恶劣” “如是几万人还尚可勉强生存,可如果想要养活几十万人,那是鞑子痴心妄想” “而最近几年,草原上黑灾白灾肆虐,生存极为恶劣,像这群过惯老爷日子的鞑子,白面馍馍吃惯了,再让他们吃粗粮饽饽,他们必定受不了这个罪!” “虽然如今摄于我军兵锋,北遁是无可奈何,但以臣看,他们必将南下” “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也许三年后,但臣推断,必在五年之内!” “而如果脱古思贴木儿的汗庭在草原以北与辽东互为犄角,那辽东必将成为大明之心腹大患!” “虽说北元朝政更迭,纳哈出这个北元太尉不济事,可背不住他们都是元人,万一我大军出塞,这老东西突然想明白了,出兵截断我军退路,或断我军粮草后援,我大军...后果不堪设想!” “呵!”朱元璋抬头一笑: “憨子,咱真想不到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竟然长进了,啊?” 说完一屋子的人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呵呵呵”徐达笑过之后,脸上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陛下,臣与曹国公、颍川侯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臣还是以为纳哈出还是招降为好...” “臣附议”李文忠也拱了拱手,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 “臣还是觉得,起码两年内,不是征辽东的时机...” “其一,我大明连年征战,士卒疲惫,再者,如要出征辽东,必将从北平出兵、运粮” “可今年北平的屯田才稍有起色,经不起这么大的动兵呀” “狗...臣不敢苟同”傅友德本想骂娘,想了想李文忠不是他能得罪起的,生生把‘屁’咽了下去,扭头对朱元璋说道: “陛下,臣还是以为要打,陛下念及他是木华黎的子孙,当年在太平就放过他一条生路,恩情不可谓不厚重” “且自洪武元年始,陛下也招降他好几次了” “可这混账竟敢置之不理,全然不念陛下赏他的活命之恩,现在竟然拥兵二十万,在辽东作威作福,当起了滚刀肉!” “臣以为,不把这驴日的打疼,怕是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坐在朱元璋怀里听着他们议兵,朱雄英十分欣喜: 这些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们,果然眼光毒辣的很,只在地图上,就能大致推算出茫茫草原上的敌军位置。 看来自己还有很多要学呀。 第164章 朱樉 “算了,不说那王八羔子了”朱元璋摆摆手: “接着说今年...” “天德,你说说,北平练兵和屯田如何了?” “呃...”徐达沉吟一二: “北平临近边关,几乎常年打仗,民风十分悍勇,卫所的士卒...血性自是不差” “只是他们善与野战,骑兵尤强,不过步卒对于战阵演练生疏了些...” “还有就是军纪奇差...军中械斗不绝于耳” “臣在北平也是废了些功夫,杀了几个刺头,才让军纪稍好些...” 说到这,傅友德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因为徐达整肃军纪,让他也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喝酒。 有一次自己偷偷在营中喝酒还差点被发现,要不是副将机灵,怕不是四十军棍少不了... “至于屯田...”徐达又沉吟一二才说道: “稍有成色,假以时日自给自足应...不成问题” “具体的臣写了奏疏,昨日交到了通政司,请陛下御览...” “只是臣忧虑的是...” “今年草原上降霜早,听说草原上又冻死了不少牛羊,去年他们饿狠了,就攻击过永平府这样的重镇” “漠北的元廷...五年之后臣不知,可今年却...不可不防啊...”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 “防务上...有老二老三在,咱还是放心的” “对了”朱元璋突然抬头,漫不经心的问道: “老四怎么样?” 徐达面不改色: “燕王殿下有勇有谋,坚毅果敢,臣佩服之至” “嗯...”朱元璋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表情。 “皇爷爷...”朱雄英突然抬头: “为何不让二叔三叔他们出塞焚烧牧草,坚壁清野?” “哦?”朱元璋饶有兴致的看着朱雄英: “怎么个坚壁清野,你给咱说说” 说着一指面前的地图: “去,看着图说,也让咱看看这些时候你学兵都学了点啥” “这...”朱雄英有些腼腆: “那孙儿就说啦?” “说吧!”朱元璋一摆手: “这屋子里头除了你爹就是你的叔伯、爷爷,说错了也不打紧,他们也不会出去卖嘴” “嗯?” 说到最后,朱元璋还看向傅友德、徐达、李文忠三人,脸上露出一个憨厚的疑惑表情。 “是,陛下所言极是...” “诶!”朱雄英答应一声,扭头看着地图,微微皱眉道: “大军一路出居庸关、古北口、山海关至漠北,一路出榆林、河曲,越过河套至漠西,一路出大同、偏关至漠南” “漠北草原上...河流湖泊错综复杂,甚至...” 说到这,朱雄英一咬牙: “甚至孙儿以为,除了焚烧牧草以外,亦可以在河流湖泊下毒,等牧民...” “嘶...”李文忠、徐达、傅友德脸上 毫无表情,心中却暗抽一口凉气: 这小子,心真毒啊! 朱标也是暗暗皱了皱眉,不过他也没吭声。 “哈哈...你小子净胡扯”朱元璋笑骂一声: “那都是活水,甭他娘的没毒到敌人,把咱们自己人给毒翻了...” 接着站起身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儿: “咱告诉你吧,早在几天前咱就给你二叔下旨意了,让他带兵去塞上烧草去,这东西啊,都是咱的老法子了,有用没用,就当练兵了...” 朱雄英心中骇然: 怕是自己说的,还有徐达、李文忠、傅友德说的,老爷子自己早就考虑到了,只是一直听他们说没有吭声。 这算是...调动员工积极性?还是培养员工动手能力? ...... 西安,秦王府。 整个秦王府在西安城的东北角,是长兴侯耿炳文监督修建的,下了很大的功夫,为了建造这座秦王府,甚至把整个西安城向东北扩建。 府邸规模宏壮,摄人心魄,内部更是十分的富丽堂皇、庄严华美。 秦王朱樉尤喜花草,所以秦王府的园林也景致如画,海棠、梨花、莲花、红梅应有尽有,甚至书堂外还有一片竹林,美的整体挑不出一丝的毛病。 而秦王朱樉,朱雄英嫡亲的二叔,此刻却丝毫没有观景的雅致。 作为天下第一藩,他身上的担子是很重的。 如今冷风刺骨的季节,他丝毫不觉的寒冷,身着单衣,长发也未束冠,直接披散在身后。 正坐在府院的一个小亭,面前放着一张地图,桀骜的眼睛露出奇光,不时的闪动着。 他只比朱标小一岁,又是同一个娘,从容貌上来看,和朱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只是体格比朱标更为精壮...比朱标更瘦一些罢了。 气质上也比朱标少了些雍容,多了些狂野与粗犷。 “王爷...”随着声音,一个红衣服的宫装女子走了过来。 这女子黑发如瀑,云鬓轻纱,面白无暇,口若含丹,齿如编贝,眸如星辰,气质更是十分绝佳。 她是秦王的侧妃,邓愈的嫡长女邓氏。 “呀...王爷,瞧您...”说这话,邓氏从身后的下人手里拿出一个大氅披在朱樉的肩头上: “天冷了,虽说王爷体魄强健,可您还是要当心些身子...” “呵呵,不妨事”朱樉笑了笑,挥手让秦王府的下人都退下,而后直接搂住邓氏的腰: “爱妃,这才几个时辰不见为夫,就想了不是?” “来,让本王香一口...” “呀...”邓氏脸上有些羞红,身子不住的后仰: “王爷您别,再让人看见...” “呵呵”朱樉又是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暴虐,对邓氏调笑道: “爱妃这般倾城,谁看见了本王不就吃亏了?到时候就挖了他的眼睛好不好?” “呀...王爷!”邓氏娇嗔: “您这一打岔,差点儿正经事儿都忘了” 邓氏说着,从身后拿出来一个盒子: “王爷关心大明江山,急着为父皇分忧,可也得注意身子不是?” “臣妾呀,听说有种古法儿,做成之后是那种不用剥壳就能吃的瓜子,臣妾就给王爷做了些” 说着,抓起盒子里的瓜子就往朱樉的嘴里填去: “喏!王爷您尝尝!” “这是把南瓜子加入佐料炒熟,剥壳之后,再用黑面做成瓜子壳的形状包裹瓜子仁儿,再把之前的瓜子壳加以香料当柴,用小火焖烤而成” “吃其味而不见其物” 坐在朱樉的怀里,邓氏的明眸像是会说话般闪着水光,几乎要荡漾: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旁的事情也帮不到王爷,只能在这些小吃小喝上让王爷过得舒心些...” 第165章 巡视塞上 第165章 “可还中吃?”邓氏说着话,直接腻到朱樉的怀里,仰着头望着朱樉修长的脖子,贪婪的嗅着。 “哈哈”朱樉爽朗的一笑: “中吃,中吃...只要是爱妃做的,本王都喜欢...慢点儿...本王脖子痒...” “嘻嘻”邓氏痴痴的一笑: “那王爷...要不要给父皇母后送去些?总是王爷的一片孝心嘛...” 提起朱元璋,朱樉眼神瞬间清明,浑身打了个哆嗦: “拉倒拉倒,老爷子那人...节俭的都没边儿!” “你又不是不知道,要让他知道我吃个瓜子还吃出个花儿来,那不纯纯找不自在吗?” 说着苦着一张脸,眉毛不自然的跳动几下: “前些时候还下旨呲哒本王,说本王进献的寿礼不合他老人家的心意...” “那痒痒挠哦不...那如意可是本王废了好大的功夫,把整个秦地的工匠都找来,历时大半年才...唉...” “嘻嘻,那王爷...”邓氏又是一笑,贴着朱樉的耳朵,一股柔腻的气息传来: “要不要奴家...给姐姐送些?” 邓氏口中的姐姐,,是秦王朱樉的正妃王氏,小名儿叫观音奴,是前元名将扩廓帖木儿的妹妹。 提起王氏,朱樉的脸上瞬间展现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不必了!整天在本王的耳边叨咕,全天下就数她管的宽,怎么本王要干什么还要她教吗?” 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再者说她一个元人...哼!要是什么事儿都依了她,本王这秦王府是不是要被搬空了?” “本王可是洪武皇帝的儿子,堂堂的大明王爵,不过是盖个几个宫殿,车裂了几个番人嘛...竟然把事情捅到老爷子那去?” “让本王光着大腚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看朱樉翻了脸,邓氏脸上一滞,随即撒起娇来: “这...王爷~” “这些事情肯定是朝中的那些个御史干的,怎么会是姐姐说出去的呢” “哼!不是她还能有谁?”朱樉脸上冷峻: “父皇喜欢她,娘也喜欢她,她的信甚至可以直接送到娘那里...” 邓氏低下头,耳朵贴在朱樉宽阔的胸膛,笑声的说道: “您瞧您呀,姐姐可是秦王府的正妃,怎么会干出这胳膊肘往外拐的事儿呢...” “就说臣妾,臣妾可是宁愿死了也不愿意负了殿下...” “您看父皇说的多好...家合万事兴嘛,您平常见了姐姐还是要多笑些才是..” “好了好了”提起王氏,朱樉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你下去吧,本王要议兵了” “喏”邓氏脆生生的答应一声。 她姿色秀丽、容貌清雅,可只凭姿色,抓不住一个藩王的心,尤其这个藩王还是大权独掌、大明嫡次子的朱樉。 她更是一个聪明人。 朱樉又盯着地图看了一会,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扭头大喝: “来人,传令余亨、濮英来见本王” 朱樉叫他们二人也不是没有原因的,濮英是西安卫的指挥使,直属与他。 虽说是烧草的小活儿,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自然要先紧着自己人捞功劳,不然谁跟你卖命? 而这个余亨的华山卫,老爷子一直有打算把这个华山卫改成西安左卫。 他也要借机看一看华山卫的兵马出了关之后的实际如何...关键这个余亨...和太子有些交情... “参见王爷!” 进了秦王府,余亨和濮英纷纷行礼。 余亨是开国降将余思铭的儿子,他爹死了之后,就接了他爹的班,任了华山卫的指挥使,不过与平常武勋的五大三粗的模样不同。 年方三旬上下,身材清瘦,喜读诗书,十分的儒雅,也不是常遇春那种带头冲阵的猛将,他用兵喜欢动脑子,算是一个儒将。 而濮英则是一个纯粹的武夫,面红多须,毛发旺盛,浑身的疙瘩肉,力气非常大,最早是扛军旗大纛的出身,掰腕子能够同时与三个人角力。 “起来吧!” 朱樉摆了摆手,眼中孕育着神光,身形挺拔的像一支钢枪戳在地上,议兵的时候与平常截然不同。 说着伸手指着地图,对他们二人说道: “本王收到父皇圣旨,让我等带兵出关巡视草原” “本王想了想,就带你们二位的兵,一路出定边,到达河套草原,越过黄河,一路西北而行” “一路出河曲正北而行,与晋王的人马形犄角之势” “这...王爷” 濮英和余亨互相看了几眼,在余亨的示意下。 濮英皱了皱眉头,才缓缓的说道: “王爷可是要亲自带兵?巡视草原只带万余人马,这...是否过于危险,可否调宁夏卫、平凉卫一同出关?还有粮草辎重如何补给?” “请王爷给个章程” 而这时候,华山卫的余亨挠了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的接着说道: “王爷,圣旨可否让末将一观?可有兵部与都督府的调兵手谕?” “怎么?”朱樉似笑非笑的看着余亨: “本王难道会诓骗你们不成?” “末将不敢”余亨赶忙赔礼。 “圣旨和调兵的手令都在这,自己看!” 朱樉指向身后的香案,接着脸色一整: “圣旨上说的明白,让本王总理此事,有任何事务,本王都可便宜自决,晋王、燕王也俱归本王节制” 说着扭头看着书记官: “传令晋王,让他带兵出大同往正北行军” “传令燕王,让他出了居庸关,而后往东北方行军” “军令到时,本王给他们五天时间,而后三军拔营,要是谁敢贻误军机,本王绝不容情” 朱樉心中十分的明白,以他现在的能力还打不了大仗,也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战绩。 所以老爷子才会倾心培养,以期望他将来能够带领大军扫荡草原。 这些年为了给他机会,几乎每一年都会让他带兵巡视塞上,为了让他能够走的更远,甚至连晋王燕王都可以节制。 想了想扭头对濮英说道: “虽说是巡视,但也要慎重,元人骑兵转瞬皆至,甭到时候打个败仗就丢人了” “要多带骑兵、车兵、战马、铁蒺藜,草原上...太过湿冷,士卒的棉衣也要备好” “如有可能还要往北走的远些,见到牧民就杀,见到草场就烧,见到牛羊就吃” “对了...还有,更要要多带猛火油等引火之物,军械准备好之后,本王要亲眼一观” “是...末将听令” 第166章 又见道衍 第166章 ...... 北平。 北平在更北之地,西安冷,北平就更冷了,街头上的人带着手套,脸色冻的通红,张嘴就能哈出来一口浓白的雾气。 个个也都是从头武装到了脚,头顶一个六合帽,身上穿着厚重的棉裤、棉衣、棉鞋, 连脖子上也围着厚厚的脖领子,甚至有些怕冻耳朵的人还戴着个毛茸茸的耳套。 一阵萧瑟的寒风吹过,让人打了个哆嗦。 “驾...” 燕王朱棣今日兴致颇高,带了二十名侍卫出城打猎。 就在离北平不过二十多里的一座山上,转瞬即至。 朱棣身材修长,健硕,这么冷的天还是穿着一身单衣,不过在外边缀了个大氅。 “王爷您看!”朱能兴冲冲的大叫,不过天气太冷了,呼吸间就能从嘴里喷出来一片儿白色的烟雾: “前头有一只狍子!” “哪呢?”朱棣来了兴致。 打眼一瞧,前头有一只肥硕的狍子,这只狍子好奇心很重,看见众人望向它,它颠颠的跑了两步,又扭头憨憨的看着众人。 “呵,傻的没边儿了”朱棣咧嘴一笑,露出森然的牙齿: “取本王的弓来!” “着!” 狍子应声倒地,惹得才七岁的朱能大呼小叫: “王爷好箭法,万人敌,勇冠大明!” “你小子...”朱棣放下弓,啼笑皆非的看着朱能: “前些日子摔断了腿,好生修养便是,没听说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吗?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呀!”朱能浑身被裹得像个石墩子,听见朱棣的话不自然的踢了踢腿: “您瞧,早好了,这点儿小伤算啥,咱北平的汉子个个都是英雄好汉” “等我长大了,还要跟着王爷杀鞑子呐!” “将来我一定是王爷手底下最得力的战将!” 说着扭头看了眼他爹燕王府护卫副千户朱亮,小声的嘟囔着: “肯定比我爹强...” “呵,你小子...”朱棣宠溺的伸手摸了摸朱能的脑袋,正要再说几句。 护卫千户丘福手搭着凉棚往前走了两步: “王爷,末将瞅着...前边儿好像是有狼,不好,它们要跑!” “嗷呜...” 狼这种东西,铜头铁骨豆腐腰,十分的狡猾、凶残。 传说有的独狼甚至可以人立而起,从背后拍打人的肩膀,趁人扭头的机会直接咬住咽喉。 而群居的狼群就更可怕了,还有自己的首领,在首领的安排下狩猎,甚至还有队形的安排。 而朱棣眼前的,就是一群有着七八头狼的狼群,天气冷了,它们在准备过冬的食物。 不过他们也不是蛮干,看到朱棣一行二十多个人,还都是充满凶煞之气的壮汉,明显不是它们可以打主意的,所以头狼吆喝一声就准备撤退。 “嘿嘿!”丘福狞笑一声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猩红: “王爷,看末将给王爷把这群狼崽子宰了吃肉!” 说着抽出腰间的佩刀,扭头招呼一声:“追!” 朱棣笑呵呵的的答应一声,突然脸色一变: “嗯?” “停下!” 只见前边的狼群之间,忽然升起了几丝白里透着红的烟雾。 沾染了这缕烟雾的狼群,纷纷腿软无力的瘫软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哀嚎着。 看到这一幕,朱棣皱起了眉头。 “阿弥陀佛!”正在这个时候,道衍和尚打了个佛号,从前方一个土坑中走了出来: “贫僧还道是谁,原来是燕王殿下,贫僧见礼了” “嗯?”丘福一怔,转瞬勃然大怒,扬起手中的佩刀叫嚷着: “原来是你这个贼秃,看我砍了你!” “哦?”道衍扬了扬眉毛,随手指了指地上的狼群: “原来燕王治下就是如此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贼秃你放屁!”丘福更生气了,两只眼睛瞪的通红: “没有你,爷们早就把这些狼群给灭了!还用得着你在这说风凉话?” 说着扭头看着朱棣: “王爷,下令吧!让我去砍了他” 朱棣摆了摆手,微微皱了皱眉毛: “大师从王府出来就一直在此地?” “阿弥陀佛!”道衍双手合十: “贫僧出家化外之人,自然四海之行,天地为家” 朱棣一摆手,身后的弓箭纷纷指向这个和尚,不过眉头皱的更深了: “那大师此来...?” “呵呵...阿弥陀佛!”道衍还是一副高深莫测,对于指向自己的弓箭视若无物: “酷寒之地,殿下不欲请贫僧喝口热茶吗?” “蹬鼻子上脸!”丘福直接一口唾沫吐过去。 朱棣拦住丘福,正要再说些什么,道衍突然出声了: “不出意外的话,陛下已经下旨着令秦王、晋王、燕王巡视塞上,不过都是些焚草、练兵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殿下就不想知道如何可以扩大战果,让三军将士信服吗?” 过了良久,看着朱棣不吭声,姚广孝指了指地上哀嚎的狼群: “贫僧对王爷有用,起码这神仙醉旁人就配不出来,不是嘛?” “不然贫僧又如何能从燕王府的牢笼出来呢” “愿闻大师其详”朱棣沉默良久,才终于说出这句话,他实在搞不懂这个高深莫测的和尚,明明自己不喜他,一挥手他就可以让这个和尚死于非命。 可这个和尚还是跳了出来,他自己实在想不通也不知道这个大和尚有什么底气。 想到这,打猎的心情也散了,直接挥了挥手: “回城” “阿弥陀佛”道衍笑了一声跟了上去,凑在朱棣的身边说道: “贫僧欲做燕王府之幕僚,不知燕王可否接纳?” 朱棣眯着眼想了想: “本王府邸都是些军中的汉子,大师一个方外之人怕是不妥” “不过北平的客栈倒是不少,大师不妨...” 第167章 徐家心思 第167章 应天府,魏国公府邸。 从北平回京已经好长时间了,徐达还是一副面沉似水的样子,在家里甚至时不时还要发一阵子邪火,看见谁都是一副虎着脸的模样。 知父莫如子,徐达的嫡长子徐允恭也是个精明的人,看出他爹从北平回京过后就十分不痛快,一脸的不善,有种看见谁都想咬上两口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他爹那人他太清楚了。 虽然在外边面君的时候,总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 可毕竟也是武人的出身,性如烈火,声如洪雷,脾气暴躁,对于他们这些子嗣的教育与旁的武勋一般无二,都是动辄打骂。 这几天瞅徐达心情不好,他也生怕吃了瓜落,没道理的让让徐达找个由头收拾他一顿。 毕竟几十岁的人了,要是还整天的挨揍,好说不好听啊。 所以这几天徐允恭一直待在军中,连换洗的衣裳都是让媳妇给送出来的。 如果军中属实没有军务,他就去好友同僚家里喝喝酒,聊聊天,以此打发时间。 最后实在有什么事情绕不过家里,回家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连喘气儿都不敢大声,想方设法的不跟徐达照面儿。 办完事情之后也是果断的扭头就走,绝不留在家中过夜。 不过这几次下来,徐允恭自己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回趟家就跟做了贼似的...我这也几十岁的人了,唉!怎么看见我爹还是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可这次...实在是绕不过去了,今天是徐家的家宴。 徐达是一个非常传统的人,认为家宴吃的就是一个团圆,所有的人都必须在,信也已经被府上的家丁亲自送到了他的手上,只有一句话: 今天家宴,赶紧,不回来扇你。 沉稳、干脆,非常符合徐达的脾气。 “见过父亲”徐允恭长揖到底,他实在不敢忤逆他爹,他爹说的出做的出。 几十岁的人了,他也不能真的让他爹当着所有人的面儿扇他耳刮帖子。 “渍...”徐达一身布衣躺在椅子上,呲溜一口茶水,微微眯着眼,好整以暇的看着徐允恭: “你最近很忙啊...咱回来这些时候,嘶...能见着你的面儿咱记得只有两回吧?” “咱从北平回来那天算一回,陛下寿诞也算是一回,你说你一个左军都督府的都督,还没屁大点儿的官儿就那么忙?” “咱也带了半辈子的兵,咋没跟你似的忙的不着家,难不成是你...在偷摸的躲着咱?” 徐允恭暗戳戳的想着: 这...不是偷摸,已经是明着躲了...就这还躲不了... 不过这话他万万不敢说出口,只能一脸的苦笑: “军中事务繁杂,又快过年了,要安排...” “呵”徐达一声冷笑,面色不善的看着他: “都说嘴上没毛,说话不牢,你驴日的嘴上的胡子一大把,也他娘的学小娃娃一嘴儿的片儿汤话填对咱?” “哼哼...繁杂好啊,繁杂到天天去喝酒?” 说着话,手掌握拳捏的嘎吱嘎吱响。 “这...”徐允恭心中凌然,他爹自幼习武,又戎马一生,手上一把的能耐,更别说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他连躲都不敢躲。 正默默的想着,看他爹越来越不耐烦,赶忙说道: “是额...前些时候宫里传出信儿,说是皇后有意要赐婚...凤翔侯张龙之子张麟尚福清公主的事儿...” “可凤翔侯吃不准,找儿子和曹国公问问...您也知道,干娘那边儿...” “娘的!”徐达勃然大怒,直接翻身站了起来,朝着徐允恭的屁股上就是一脚: “老子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宫里的事儿不准你掺和,不准你掺和,全他娘的给老子当了耳旁风” “张龙这个老匹夫,吃不准让他问陛下去!问老子,老子是他爹还是他爷?” 徐允恭心中嘟囔: 人家问的是我,也没问你呀,你说你回了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喝茶就是看书,谁闲的没事找你? “唉...”这个时候徐达又缓缓叹了口气,显得有些惆怅,坐在躺椅上,嘴里还不停的嘟囔: “凤翔侯...凤翔侯,凤翔...凤翔,要真是他娘的能让家里飞出来个凤凰,爹这魏国公爵跟他驴日的张龙换换也成” 说着又是眼睛一瞪: “咱去北平之前...听你说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什么太子有意..嘿,咱还当真了...” “在北平带兵的时候咱就天天盼着、日日瞅着,等着陛下下旨赐婚,或许有封家信告诉咱这个好消息也成...” “咱家俏儿咱是知道的,就凭那股子利索劲儿,进了宫就铁定招皇后稀罕” “可咱盼的脖子都长了三寸,圣旨呐?信呐?啊?” 说着,铁棒一般的手指头点着徐允恭,一副你不争气的样子: “咱就不该相信你这七月半糊弄鬼的瞎话!” 瞬间,徐允恭心中了然的如明镜一般,他终于知道他爹这段时候老大的不痛快是哪来的了。 想到这不由好笑,你说你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又是不妄猜上意,又是不准掺和,可真到了事儿上也就数你存不住气。 想到这,徐允恭陪着小心的说道: “爹,您不是说陛下不会同意,不要儿子妄猜上意吗?您这?” “屁话!”徐达翻了翻白眼: “白给你家个皇后,你要不要?” “唉...”徐达又暗叹了一声: “虽说陛下都要把皇长孙夸上天了” “可要搁平常,咱还真不在乎这事儿,毕竟咱们家的富贵已经顶了天了,连小钦儿都做了皇孙的伴读...” “可盛极必衰呀,这时候再出个皇后不见得是个什么好事!” “不过前些时候进宫议兵...咱倒还真起了这个心思...” “咱活了大半辈子,看人不会错,就凭皇长孙说的那些话,非池中之物呀...搞不好将来...真要做出一些比...还要大的事业...” “再者皇长孙模样也俊俏,年纪也相仿,不会亏了咱的俏儿...唉,这种孙女婿见天的打着灯寻也寻不见,要是跑了...” “要是真有可能,把咱家魏国公的牌子撸了,换个孙女婿也成...咱还真愿意!” 第168章 徐家家事 “这...”徐允恭苦笑: “那要不儿子再去探探太子的口风?” “作死呐!”徐达眼睛一瞪: “这事儿也是你能问的?你要是不想活了,自己去找个尿盆沁死,甭连累老子” “那...?”徐允恭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徐达却摆了摆手: “去安排家宴吧...咱乏了,不想看见你” 徐允恭进家门的时候就打定了主意,回家露个面儿就走,这时看到他爹下了逐客令瞬间眼睛一亮,赶忙说道: “爹,那什么...左军都督府还有事...儿子就...” “哼!”徐达冷哼一声,面色不善的瞅着他: “你敢!今儿个你要是敢走,明儿个老子就在祖坟刨个坑,给你立个坟头!” “唉...这!”徐允恭无语,正要再说些什么,隔壁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喧嚷。 “俏儿,小乖乖,你在哪呐?看二叔给你带什么来了!俏儿?” 旁边的院子,来人是徐膺绪,徐允恭的二弟,是徐达的二儿子,庶子。 不过老徐家在徐达的带领下,家风谨然,更重血脉亲情,对于嫡庶所分看的不是很重,就连徐允恭平日里对他也颇多爱护。 不过这小子年方十六,正是吊儿郎当爱玩儿的年纪,一点儿也闲不住,说话行事也不似父兄那般沉稳干练,透着一股子开朗和灵动。 而他口中的俏儿,正是徐辉祖的嫡长女,徐俏儿,比朱雄英大三岁,平常和这个二叔玩的十分要好。 “哎呀二叔,祖父也在家,你嚷嚷什么呢?” 徐俏儿的声音传了出来。 她与旁的女子截然不同,徐俏儿和什么秀外慧中、蕙心兰质、温文尔雅绝对沾不上边儿。 因为出身武将世家的缘故,她非常崇拜她祖父的功绩,认为好男儿正该如此,更瞧不上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比起厨艺女红,她更喜欢骑马打猎多一些,从六岁开始就跟着徐达练习武艺,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长发如瀑披散在挺拔的脊梁上,浓重的剑眉透着一股子英气,挺翘的鼻梁瓜子脸。 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身形欣长柔软,皮肤滑嫩有弹性,冰肌玉骨,模样也是不错的,属于越看越耐看的那种。 再加上徐达与徐辉祖的关系,平日里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 在民间,一些穷苦的百姓家的姑娘,早的在**岁就已经嫁作人妇。 而这些勋贵因为不愁吃喝,自然要晚一些,不过是政治联姻的缘故,都会提前定下亲事,真正成亲会晚几年。 但是因为徐达的一些小心思,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掉说亲的媒人。 徐俏儿掀开门帘走了出来,眼睛明亮像是星空中的星辰,一身黑色修身的玄衣,袅袅婀娜的站在门口。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嘿嘿”徐膺绪神秘的笑了两声: “看!二叔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说着显摆了下手里的一杆用白布缠着的棍子。 慢慢打开白布,里头包着的是一杆步槊,整杆槊一米七八左右的长度,槊头用了精钢打造,磨得通体发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蓝哇哇的寒光。 “哇!”徐俏儿嘴里惊叹,不自主的伸手向步槊摸去: “二叔,你从哪找的这个步槊?” “嘿嘿!”徐膺绪得意的一笑: “你不是老想着要一杆槊吗?如何?试试手!” 一边儿把槊递过去,一边儿解释道: “前些时候听九江说起过,这批是曹国公的军器局给重骑营做的一批马槊,这杆就是其中之一,造成用了三年呢!” 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 “有这杆两个长!” “只是本来就要成型的时候,这一杆突然从半截崩了” “嘿嘿,曹国公本来想让人把这杆改成步槊给步兵营,嘿嘿,最后...让给我了...” 徐俏儿抬头,脸色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膺绪,良久才说道: “曹国公那人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二叔不会是答应他什么了吧?” “嘿嘿”徐膺绪又是一笑,心虚的看了看四周,才小心的说道: “我答应他...把爹的那杆家传宝槊让给他钻研一番...你可不要千万给我说漏出去” “什么?”徐膺绪的话还没说完,门口突然传过来一声暴喝: “你把老子的那杆家传宝槊卖给保儿了?” 说着,徐达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嘶...”徐膺绪倒吸一口冷气,他知道那杆碗口粗的槊是他爹的命根子,毕竟是家传的物件,几乎每天都会让人擦拭。 不过他后来仔细的想了想,毕竟是看看,又看不坏,李文忠也不至于故意弄坏他们家的宝槊。 正准备这两天趁他爹忙的时候,偷偷拿出去让李文忠看几天赶紧还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可没想到这事儿让给他爹在门外听个正着。 只是如今看徐达虎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大跨步走了过来,连忙解释道: “不是,爹,你听我解释...不是卖,是借...借给曹国公看看,他们说要...” “哼!”徐达不废话,伸手抢过徐俏儿手中的步槊,直接朝着徐膺绪刺了过去。 徐膺绪赶忙躲过,一脸的气急败坏与不可置信: “爹,我是你亲儿子,你玩儿真的?这下我要是不躲,你不就得给你儿子身上扎个窟窿?儿子的命还比不上一杆槊?” “王八羔子,凭你也想比老子的家传宝槊?”徐达不善的看着他: “扎死你正好!老子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孽种,省的你驴日的败家” 说着话又是朝着徐膺绪的腿,使了一招横扫千军。 毕竟是军中的宿将,徐达的身手极快,这一扫徐膺绪根本躲不过,一槊就抽到了腿上,疼得徐膺绪一声惨叫。 徐允恭在一旁看的眼角直抽抽,刚才看见他爹一槊刺过去也让他吓了一跳,只是后来看到他爹握着槊的手才微微松了口气。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徐达只是想教训一番徐膺绪,槊握的极松,随时都可以卸力。 不过后来的挨打却是真的。 听着槊夯在身上的闷音和徐膺绪的惨叫,徐辉祖暗暗的摇了摇头: 活该啊! 只是膺绪自己带回来的槊先夯在了自己身上...不错! 打了一会,徐达长出一口气: “舒坦!” 接着看着趴在地上丝毫不敢动弹的徐膺绪,恨恨的说道: “吵吵什么?你爹死了?在这嚎丧?”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敢做老子的主,腿给你打折!” 说着伸手把手中的槊扔在了地上,扭头扬长而去。 ...... 第169章 下雪了(一) “大锅...大锅...” 天还擦着黑,朱允熥就迈着小短腿跑到朱雄英的屋子,大声的叫着。 “呀!天爷...”朱雄英揉了揉眼睛,从被窝露出来个脑袋: “干啥?” 朱允熥穿着厚厚的棉衣,脚上顶了个虎头鞋,小脸红扑扑,鼻子还还甩着两道青鼻涕,趴在朱雄英的床前兴奋的大叫: “写...玩写...” “玩儿啥?”朱雄英坐起来,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鼻涕,不经意间碰到了朱允熥的小手,眉头微微一皱: “呦呵,手咋这凉?先暖暖” 说着话把朱允熥的小手按在被窝里暖着。 “诶!”朱允熥答应一声,又咧着嘴憨厚的笑着: “大锅,下写了...去玩写...” “下雪了?”朱雄英一愣: “嘿...这倒是稀罕事儿,应天府还能下雪呐?” “大锅?”看着朱雄英沉思,朱允熥眨了眨眼睛问道: “玩写不?” “啊?玩儿...玩儿,等我先穿衣裳”朱雄英说着站起来,一边儿穿衣裳,一边儿冲外边儿吆喝一声: “来人,给三爷找个帽子去” 穿上衣裳,洗漱完毕,朱雄英牵着朱允熥的小手先去给老太太见礼。 朱允熥本来穿的就厚,又让朱雄英加了一个坎肩,一个围脖。 厚实的像一头小熊,怕是摔倒了都不知道疼。 “孙儿见过祖母” “起来吧,一家人老弄这一套干啥...”马皇后脸上带着调笑: “耶呵?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俺的英哥儿也有起这么早的时候?” “呀...”朱雄英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 马皇后掀开锅排看了看里边煮着的粥,扭头冲朱雄英摆摆手: “俩猴儿崽子去玩儿吧,饭还没得,得了俺叫你” “是,孙儿告退” 朱雄英拱手,退出了大殿。 簌簌飘落的雪花盖在大殿上,一片银装素裹的景色,不远处有几个洒扫的太监拿着一把笤帚清理地上的雪花。 今天这个雪,怕是半夜就已经开始下了。 下了雪,外边的空气十分的清新,朱雄英深深呼吸了几口带着凉意的空气,伸出手接了一片飘落下来的雪花。 慢慢看着它在手心儿里凝成了小水珠,心里开始了沉吟。 老爷子昨天晚上没在坤宁宫留宿,就傍晚那会儿来用了个膳,陪着老太太说了会儿话又回了奉天殿。 他在奉天殿的偏殿有个卧房,有时白天的政务奏疏处理不完,吃过饭就在奉天殿住下了。 朱雄英伸头踮脚的往奉天殿那边儿看了看。 一般不在坤宁宫用膳的时候,朱元璋都会派个太监来给老太太说一声儿。 可这会儿天已经蒙蒙亮了,还没有见到传旨的太监。 估摸今天跟之前差不多,老爷子一会儿还要回坤宁宫吃饭。 老爷子这辈子除了徐兴祖和老太太做的饭,旁人儿的东西向来不进口。 尤其是老太太做的饭,吃了一辈子也没吃够。 想到这,扯着朱允熥的小手,扭头对李忠说道: “去库房” 他娘的嫁妆就是个杂货铺,应有尽有。 他要去给老爷子、老太太拿一个大氅,还有护膝和护腰。 人到岁数了,冷不得。 一边儿一边儿还扭头对朱允熥交代道: “咱先去拿几个防寒的物件儿,皇爷爷当年打仗,身上留下了刀伤和箭伤,每逢下雪、下雨之时都会疼” “皇爷爷要强,平日里又太忙,都是一个薄褂子里头缀个短衫...” “暖则痛不发,这种事情咱们做晚辈的,要贴心,要爱护,要责无旁贷” “诶!”朱允熥重重的点了下头,突然抬头问道: “那...咱们不用给父亲带一件吗?” “嗨...”朱雄英摆摆手:朱标比猴都精,怕是冻着谁也冻不着他。 想了想有些好笑的说道: “咱爹那么大的人儿了,天冷了还能不知道加衣裳?” 说着话就走到了库房,朱雄英想了想,还是给朱标捎了一件,他这个爹心眼儿小,甭再因为这件小事让他记上,回头吃了瓜落就不划算了。 回奉天殿的路上,朱允熥看着被洒扫太监铲到路两边儿的雪。 他实在忍不住了,老想伸手摸一把。 朱雄英瞪着他光秃秃、冻的通红的小手,微微皱了皱眉。 然后双手成爪吓唬道: “嗷呜!” “那雪里有狗,你手伸进去它就要咬你一口!手指头咬掉流毛毛血!” “呀!”朱允熥猛的缩了一下手,瘪着小嘴看向朱雄英。 “小孩子真好糊弄!”朱雄英自得的一笑,又哄着朱允熥: “咱回去把你那个小手套戴上,戴上小手套,雪里的狗就咬不动了,好不好?” “好”朱允熥有些余悸未消的点了点头。 说话间就到了坤宁宫。 朱元璋迈过门槛,先是瞅了瞅锅里的粥,不太满意的撇了撇嘴。 回头在火盆前边坐下,伸手脱了靴子靠在椅背儿上,把两只脚架在火盆边儿。 感受着炭火里头的暖意,微微眯缝着眼睛,舒服的发出一身呻吟: “舒坦!” “有个松肩的没有啊?妹子...妹子?” 马皇后撇了他一眼没吭声。 恰巧朱标跨步走了过来,他是来坤宁宫用早膳的。 听见老爷子的吆喝紧走两步,脸上带着讪笑: “儿子来...儿子来” 伸手搬过来两个凳子搁在火盆边儿上,把朱元璋的脚放在上头,就站在朱元璋的身后捏起肩膀。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了点头: “养儿防老啊,还是咱儿孝顺呐,哪像你娘...” 朱元璋越说越小声,突然话风一转,睁开眼睛看着朱标: “一会儿吃了饭,你自己去奉天殿批奏疏,咱要出门一趟...” “下雪了,不出去亲眼瞅瞅,咱总是不放心” “是,儿臣遵旨...” “咱大孙今儿个不去学堂了,你给李希颜那个老匹夫说一声” “他得跟咱一块儿去,咱的孙子,要知道民间疾苦...” 第170章 下雪了(二) 说着抬头看向马皇后:“咱大孙呐?” “皇爷爷,孙儿在这...”说着话,朱雄英左手抱着一大堆衣裳,右手牵着朱允熥的手跨过门槛儿。 “昨儿个孙儿看您穿的太薄,给您拿了护腰、护膝,还有皇祖母...” 朱元璋咧着嘴眉开眼笑,抬头对马皇后说道: “妹子,你看看,你看看,咱刚才说啥来着?养儿防老!” 马皇后也笑得合不拢嘴儿: “俺大孙天生就是个孝顺的!” 说着伸手接过朱雄英递过去的大氅: “呦!这大红的太艳了,俺这一把岁数怪臊的慌,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 朱元璋眼睛一瞪: “谁敢?咱活撕了他的嘴!” 接着扭头对朱雄英笑着: “大孙,咱不是跟你吹!这点儿冷怕啥...咱铁打的汉子!” “当年要饭...游历那会儿,天寒地冻的咱就穿一个薄汗衫,还顺着脑瓜子往外冒热气儿!” “对,您铁打的汉子...”朱雄英附和一声: “可铁打的汉子也得穿衣裳呀,来,您抬抬腿,孙儿把护膝给您套上...人到了岁数得保养!” 朱元璋顺从的抬了抬腿,突然感觉不对,对朱雄英笑骂道: “小兔崽子,不穿衣裳咱光屁股出来的?” “嘿嘿”朱雄英笑着,把朱元璋的护腿和护腰绑好,正要说些什么。 一边儿的朱标咳嗽两声,冲着桌子上放的衣裳伸伸手,一副等着伺候的样子,连给朱元璋捏肩都停了。 听到咳嗽,朱元璋坐直身子,回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你自己没长手?” “还是说你七老八十了?瘫在床上了不会动?拉屎拉尿得让人伺候?” 说着伸手拍了一下朱标的肚子: “你瞅瞅你这肚儿,咱老朱家祖上八辈儿,都没见过你这么富态的人儿!” “好吃还懒做,你不胖谁胖?” “这...”朱标尴尬的笑着。 其实他不胖,和其他人比起来都差不多,是正常人的体格。 就是喜欢吃还不怎么动,老爷子习惯拿这件事呲哒他。 可话又说回来,他在外边儿是威风凛凛、跺跺脚大明抖三抖的太子爷,可进了这个屋子,谁训他,他都得听,唯一能拿出威严的儿子还让老爷子老太太护短护的厉害。 朱雄英倒是长出一口气,幸好是多拿了一套,不然铁定吃瓜落! 想着拿起桌上的护膝准备给朱标套上,却被朱元璋伸手拦下了: “在咱这还想当大爷等着伺候?” “甭!大孙,甭管他,他要是冷了自己会动手...跟咱吃饭去” 朱雄英扭头看着朱标,一脸的爱莫能助。 饭桌上,朱元璋又提起出宫的事儿,说着还扭头看着一脸期待的朱雄英,莞尔的一笑,捏了捏朱雄英的鼻子,略作迟疑的说道: “你...献衣裳有功,咱准你跟咱一块儿去!” “好耶!” ...... 吃过了饭,朱元璋牵着朱雄英的手,在朱标一脸幽怨的目送下,坐上一辆马车,在几十个骑士的护卫下走出了宫门。 坐在车上,朱雄英十分兴奋: “皇爷爷,咱先去哪?” “噢,咱差点忘了...”朱元璋说着,用手中的痒痒挠敲了敲马车,等马车停下后,对一个头靠在窗口的骑士说道: “先去夫子庙...找个热闹的街,咱要先吃点儿” “啊?”朱雄英有些诧异: “方才皇爷爷没吃饱?” “唉...”朱元璋叹了一口气: “吃啥饱啊,你没瞅见咱都没咋吃?” “那老...你皇祖母说人老了得吃点儿清淡的” “天天早上就是粥、咸菜、鸡蛋,一点儿荤腥也没有,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好不容易晌午饭能有点儿荤腥,不让喝酒!这这这...” “这说出去了,谁能相信这是咱一个皇上过得日子!” “唉...”朱元璋又叹了一口气: “还不能说,说了就跟咱急眼!” “咱这回出去,得一气儿吃够本儿了再回来!要一斤羊肉,一斤狗肉...对,夫子庙还有一家卖驴肉的铺子,咱还得在吃一斤驴肉,再要一直烧鹅!” 朱雄英有些发懵: 早上就吃这么腻的? 不过转念就有些莞尔: 老爷子老太太这欢喜冤家,天天在一块儿就吵,几天不见就想。 嘴上唠叨着嫌弃,身体却很诚实,唠叨没停过,可每顿的饭一口也没少吃。 怕是将来自己难碰见这样的伴儿喽! 想着,朱雄英掀开了帘子,看着外边的景色。 田地上,屋脊间都被白色的雪花盖满了,路边儿一些和允熥大小的孩子打着雪仗、堆着雪人儿。 虽说闹腾个不停,可看到马车过来了,也知道让路,一个个吸溜着清水鼻涕站在一旁,懂事儿的让人心疼。 看到这朱雄英不禁感叹道: “雪好,人好,真是好一片太平盛世呀!” “呵呵”朱元璋揽着朱雄英的脑袋,也趴在窗口看了两眼,又有些自得的笑了笑说道: “太平盛世不假,可这雪...真他娘的不遭人稀罕!” 朱雄英诧异:“皇爷爷不喜欢雪?” “嗨!”朱元璋一摆手: “雪有个球用!” “文人稀罕雪,那是他们要拿雪整景儿,又是写词又是写赋的,跟他娘的雪比他爹都亲,就是他娘的不干正事儿,娘的!” “老百姓可不稀罕雪!大孙呐,你没住过窗围子露着风、房瓦敞着窟窿的屋子” “你想想,睡觉的时候,烂窗八面儿刮着风,棚顶漏着雪,想生个火没柴火,想盖个被没棉花...有的人家好不容易添了间瓦房还让狗日的雪压塌了...” “咱最不待见的是有的地方,雪冷的能冻坏庄稼!” “一点儿好处没有,坏毛病一大堆,你说老百姓还能稀罕这雪吗?” “咱就是老百姓的头儿啊,咱得惦记着有没有百姓的屋子被压塌了,他们有没有过冬的粮食,有没有过冬烧的柴火” “今年降霜早,咱们应天府都下雪了,就更甭提你四叔就藩的北平...冷就不提了,要是再没有过冬的粮食,弄不好那可是要成片成片死人的...咱就担心这呀...” 说着一把搂过朱雄英,在他耳边儿小声的嘟囔着: “大孙,你给咱记好了...” “泥腿子没钱花,没衣裳穿、没屋子住,这都不打紧...” “可唯一一点儿,就是不能没饭吃” “没饭吃了,不想饿死他们就要抢,抢来抢去...最后天下就只剩下会厮杀的汉子” “到那时,好好的一个天下就要被打烂了...” 朱雄英少有的凝重:“是,孙儿记住了...” 说话间就到了夫子庙,朱元璋先跳下了车,又掐着朱雄英的腋下,把朱雄英也给抱了下来。 牵着朱雄英的手,朱元璋看着前面尽管下着雪,还是人挨着人、一片繁华的街道,不由叹道: “多好的江山呐!” 第171章 状态不好(一) “多好的江山呐!” 朱元璋感慨的时候,侍卫们早已在前边儿趟开了一条路,雷大虎打了个哈欠,站在朱元璋身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大街来往的人群。 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微服私访,要保证绝对安全的范围内。 “冬吃狗肉冬吃羊...享受啊!” 朱元璋咧嘴一笑: “嘿,这回你爹那碎嘴子没跟着,咱去找个小摊儿!” “大孙呐,你不知道,这小摊儿上的吃食吃着才香哩!” 说着扯着朱雄英的手顺着街往前走去,这会儿正是早上小吃人最多的时候,路边上烙饼、包子、炸糕、羊肉汤各式各样的摊子一家挨着一家,街道上人头攒动,满眼的人间烟火。 朱元璋性质颇高,走到哪都是乐呵呵的,慢慢磨蹭到一个当街的一个地摊,看着大锅里炖着的狗肥膘,上边飘了一层的黄油: “这狗可真肥呀!” 经营狗肉摊儿的是两口子夫妻,女人看老爷子气度不凡,衣装也是上好的云锦,身边儿又跟着家丁护卫,想来是个不差钱儿的,这种人在这吃一顿,够她一天的嚼谷。 是以赶忙上前拉着生意,笑呵呵的说道: “这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大早上点吃一口一天都冻不着!老爷子您来点儿尝尝?” 朱元璋就是冲着这口狗肉来的,听到当即点点头: “尝尝!妹子,你给咱切二斤,多切肥的,再来两碗肉汤,多放茱萸多放香菜!” 说着又一指身边儿的侍卫: “至于他们,一人儿给个狗腿啃去” “好嘞!”老板娘答应一声,乐的眉开眼笑,这是个大生意。 说完又扭头拉着朱雄英的手坐到一张桌子上,扭头吩咐道: “去给咱买些鸭血汤,再来些芝麻烧饼!” 不一会老板娘端着一个木制的托盘儿走了过来,上边放着切好的肉和几碗肉汤还有一坛子酒。 “老哥,这坛子酒是咱们自家酿的米酒,送您一坛您尝尝!” “那感情好!”老爷子笑呵呵的答应一声。 朱雄英看的咋舌: “爷爷,咱大早上就吃这么腻的呀?大肉大酒?” “嗨!”朱元璋摆摆手: “这算啥?当年咱打仗那会儿,过了今儿个没有明儿个的,还有大早上去妓...” 说着眼睛一瞪: “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啥,让你吃你就吃!” 正说着,雷大虎顺着道边儿,手里头提拉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 把食盒撂在桌子上,端出来一盆鸭血汤和一笸箩烧饼,烧饼上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儿。 等忙活完把食盒递给了身后跟着的小厮,冲他摆摆手: “滚蛋吧” 看见烧饼和鸭血汤,朱元璋眼睛一亮,拿起一个递给朱雄英,扭头吩咐道: “大虎,坐着陪咱喝两盅” “诶” 朱雄英早上灌了个粥饱,不怎么饿,就给雷大虎倒了一碗酒,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俩吃喝。 扭头看着旁边儿的毛骧站在门口攥着个狗腿啃的喷香,不一会啃的就剩下个腿骨。 而雷大虎和朱元璋都是军中的出身,吃饭跟抢的似的,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那点儿和后来又要了的二斤肉霍霍完了。 朱元璋有个规矩,不管是啥,吃了穿了都不打紧,但是千万不能浪费。 朱元璋接过一张帕子擦擦嘴,打了一个饱嗝: “这肉吃的...真舒坦,咱都冒汗了!” 雷大虎没那么讲究,端起一碗米酒在嘴里漱漱口,又咽了下去,随声附和道: “要咱说也是,这肉还是抢着吃香!在家里大盆大盆的肉端到咱边儿上,硬咬着牙吃不下去!” “大妹子算账!”朱元璋站起身吆喝一声,又扭头对雷大虎骂道: “咱看就是你驴日的吃邪性了!饿你驴日的三天,吃糠也是甜的!” 说完一拉朱雄英的手: “吃饱了,咱得干活去!” 朱雄英撇了一眼门口的毛骧,心里头暗暗寻思,下着大雪出门?是不是老爷子听了什么风声? 不过这会显然不是什么问话的好时候,想了想按住心中的好奇跟着走。 这会老板娘走过来,雷大虎掏了银子。 第172章 状态不好(二) 末了老板娘还看着朱雄英说了一句: “老哥,您这孙子长得可真俊,简直跟您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哈哈哈”朱元璋眉开眼笑: “你很有眼力嘛!” “不是咱吹,咱当年也就是家里穷,要不就凭咱的模样戳个儿,说媒的能把咱家的门槛子踢秃喽!” “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咱老朱家有个俊后生?” ...... 坐在车上,朱雄英忍不住了: “皇爷爷,咱们去哪?” 朱元璋沉吟一二: “去京郊看看,走到哪算哪,天黑前回来就成” 接着略带指导的对朱雄英说道: “这人呐,就不能老在宫里圈着,得出门儿闻闻烟火气” “要不然总是下边人说啥就是啥,万一碰上个黑心肠子的,被框的满头包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呐...” 接下来半天的功夫,出了应天府,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树上没有叶子,地里没有庄稼,平白多了几分萧条。 朱元璋的车里有炭炉软垫,环境十分舒适,朱雄英也没有看景儿的兴致,躺在车里昏昏欲睡。 不过朱元璋兴致颇高,看见村子就要扯着朱雄英下去寒暄一番,问长问短的。 这回在村头还碰上一个老农,老爷子还蹭了人家一根萝卜,直接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上头的浮土。 “咔擦”掰成两瓣儿,递给朱雄英一节:“大孙,尝尝,冬吃萝卜夏吃姜,这脆萝卜不糠,过了秋就埋到了土里,水灵儿着哩” 说着,自己直接咬了一大口,嚼的咔哧咔哧响。 正啃的香甜,突然听到前方闹腾的厉害,一阵鞭子抽动的声音还有叫骂求饶声传过来。 朱元璋皱着眉,扭头问雷大虎: “前头是...在打仗?” 雷大虎嘬了嘬腮帮子: “咱瞅着不像,咱们...看看去?” “看看去!”朱元璋一马当先,萝卜也不啃了。 等朱元璋一行人围了上去,看见一个面黄的汉子拿着鞭子在叫骂: “你个小娘皮!种了咱们家的地,就该给咱们租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这事闹到皇帝爷那,也是咱们有理!” 跪在地上的女人哭的梨花带雨: “儿病了,粮食都治了病,求大老爷宽限些时候,明年...明年一定把粮食还上” 黄脸汉子狰狞的一笑: “今年说明年,明年说后年...” 说着又是一鞭子抽了上去。 朱雄英皱了皱眉,大声叫道: “住手!” “哪来管闲事儿的小畜牲...”黄脸汉子骂了一声扭过头看去,一看朱雄英身上的打扮,轻视之心顿去: 应天府这个公侯遍地走,二品不如狗的地界,随便一个就不一定能牵扯到什么大人物,看这小孩身上的打扮,怕不是一般的富贵人家。 汉子拱了拱手: “这位小少爷,不知道有什么贵干?咱家的主子是临川侯的女婿” 朱雄英哑然: 临川侯胡美,最早是陈友谅的部下,老爷子攻下江州后投降的。 他的女婿只有两个,一个就是自己旁边站着的老爷子,想到这朱雄英就想笑,胡美跟老爷子一边儿大,还把大闺女送给老爷子当了妃子... 那个就是后宫朱柏的亲娘,胡顺妃。 二女婿就不大清楚了,听朱柏说是应天府的大户,姓曹...至于胡美为啥找了个不穿官衣的人当女婿,那就不知道了。 想到这,朱雄英摇摇头: “你就是天王老子的女婿,也没有打人的权利,你眼里还有王法吗?” “嘶...小少爷,您是?”黄脸汉子抽了一口冷气,赔着笑: “您不知道,这一家是咱曹家的佃户,可种了咱们家的地,却不给咱们家交粮,这才是没有王法吧?” 朱雄英握着拳头,指了指地上的女人: “她欠你们多少粮食?我给” 说着拿出一锭二十两的银子丢了过去: “够不?” 银子落到了地上没有人捡,黄脸汉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皱着眉头问道: “小少爷您到底是?” “你不要管我是谁,你就说够不够!”朱雄英冷笑一声: “要是账头清了,就老实的趴在那让我抽几鞭子,哪有光有你抽人家的份?” 黄脸汉子终于挂不住了: “小少爷,我一直对你以礼相待,你却...” “废他娘什么话!”话还没说完,就被雷大虎直接按到了地上,正正反反的几个耳光: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问我们少爷?” 几个耳光下去,黄脸汉子直接被抽的懵了,踉跄的往前爬了几步,靠在沿石上清醒了会儿。 两户人家的田地挨在一起,为了区分两家的地盘界限,通常会放一块石头,这块做标记的石头就是沿石。 “娘的...”黄脸汉子趴在沿石上发了狠,扭头对身后的家丁吆喝道: “弟兄们揍他,天塌下来有临川侯替我们做主!” 第173章 豪奴 “嘿嘿嘿...”雷大虎狞笑一声,向后一挥手,侍卫当即掏出了身上藏着的军弩。 两个家丁刚举起手中的棍子,当胸就中了一箭,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箭羽,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杀人啦!”四周看热闹的庄稼汉子大叫一声哄堂而散。 现场的慌乱朱元璋视若无物,扭头慢慢扶起趴在地上的女子: “闺女,甭怕,有事咱给你做主” 说着拾起刚才朱雄英扔到地上的二十两银子塞到这女子的手中: “拿着给娃儿看病,算是咱的心意...” 看着剩下的几个家奴被侍卫们按在地上,朱雄英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件事说大不大,了不起就是几个家丁在自己家的地征税,虽说手段酷烈,但也还算合理合法,告到应天府也不过把这几个豪奴打几板子。 大明开国不久,黔首饱受战乱,各地民风十分彪悍,村子之间的械斗不绝于耳。 是以大明律十二篇三十卷六百零六条,从来没有因为抽鞭子这件小事而治人死罪的前例,甚至连流放都不至于。 而这几个家奴正因为如此,才敢如此放肆。 可活该这几个人倒霉,犯到了老爷子手里,老爷子可是个两极分化极为严重的人。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最轻的就是胡美的女婿赐死,搞不好胡美自己也得吃了瓜落,削爵罢官。 朱雄英心里门儿清,老爷子的思路一直很清奇,他压根儿不会关心这个佃户为何拖欠地租不交,也不会关心是不是豪奴自作主张。 只要让他看见,那他就认定是胡美指使女婿,女婿又指使豪奴的结党欺压百姓案。 他也只会说你胡美职衔俸禄一千五百石,咱老朱时不时还有赏赐,你至于到跟百姓争夺这点儿口粮的地步? 虽说不讲道理,但是对于百姓来说,听着确实提气! 可话又说回来,老爷子是胡美的女婿,这个曹家也是胡美的女婿,按伦理的角度来说,这个姓曹的还是老爷子的连襟... 闹出了人命,自己又被毛骧按在了地上,黄脸汉子目龇欲裂,看着这些护卫内衬里依稀露出来的鱼鳞铁甲和军弩,他就是再笨,也知道惹到了什么天大的人家,保不齐就是朝中哪家的国公。 别着头,盯着朱雄英的眼睛几乎瞪出血来,色厉内荏的吼道: “你们还有王法吗?我告诉你们,大明朝有陛下煌煌天威在,有大明律法在...您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家主还是临川侯的女婿!” “聒噪,咱就是律法!”朱元璋扶起那个女子,慢慢走到黄脸汉子身边,一脚跺在他的头上。 “咔嚓”黄脸汉子剧烈一颤抖,脑浆和血液汩汩的露出,眼看就不活了。 “嘶...”朱雄英胳膊一哆嗦: 老爷子动手杀人没有一点儿征兆... “骂了咱大孙你就不该活着...”朱元璋嘴里嘟囔着,扭头在沿石上坐下,翘着二郎腿看着毛骧,淡淡的说道: “传旨,胡美这个姓曹的女婿赐死,在场所有家奴夷三族” “让胡美滚过来见咱” “嘶...”朱雄英倒吸一口凉气: “皇爷爷,这...左右不过一个家奴欺民...您何必...” “咋?”朱元璋抬起眼皮:“心软了?” “孙儿不是...”朱雄英糯糯的不出声。 “哼...”朱元璋又是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咱三令五申,哼!不准欺君欺民...可就在这应天府,就在咱眼皮子底下!” “这回是咱趁巧出宫撞见了,要是咱撞不见呐?这事是不是就这么揭过去了?人家闺女白挨了鞭子?” “再说了他胡美缺这点儿粮食吗?非逼着人家闺女往外掏治病的救命钱?” 朱雄英想了想: “这...这些是临川侯的女婿家里的豪奴...临川侯怕是不知情...” “呵呵呵...”朱元璋咧嘴笑了笑,露出洁白森然的牙齿: “这就更可恨了,养不教父之过,女婿在外头做下这等丧天良的事儿,他这个老丈杆子一点儿不知情?” “没有胡美的令,这小子敢这么干?一个侯的女婿,还没有秦淮河的绿毛王八稀罕,就敢这么耀武扬威的?差点儿笑掉咱的大牙!” “这...”朱雄英沉默了,老爷子是逻辑鬼才,他说不过。 出来一趟碰上了这等事情,朱元璋也没有接着转悠的心思,站起身牵着朱雄英的手: “回宫” 走了两步又不放心的扭头,指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对毛骧说道: “这闺女咱记住了,要是有哪个敢挟私报复,咱诛他九族!” 说完抬脚向车上走去,后边儿的一脸鞭痕的女子哭的梨花带雨,不住的磕头: “皇帝慈悲...” 坐在车上,朱元璋闭着眼睛,突然开口问朱雄英: “这件事儿你咋看?” 第174章 各方反应 第174章 朱雄英苦笑:“孙儿不知” 他总感觉老爷子下手太狠了,按他自己的意思,其人犯罪惩治其人便是,如今这等做法,实在有些矫枉过正且株连过甚了...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笑: “你毕竟还小,心软是正常的,经历些就好了...” 朱元璋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接着说道: “要搁旁人,这事儿兴许罚两吊银子,打二十板子,这么着也就糊弄过去了,可在咱这不成,咱是个较真的皇帝...这世间也总要有个对错” 接着把朱雄英拉倒自己的怀里,轻轻抚摸着朱雄英的后背,语重心长的教导: “大明将来早晚要交到你手上,等你到时候再碰见这种事,拿不定主意了,就想想咱,想想咱今日说的话,说不准你就明白这人世间的是非了” “当皇帝的就不能怕杀人...” “是,孙儿记住了”朱雄英点点头,突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皇爷爷,可...如是那女子没有治病...而是故意抗租不交呢?”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笑,攥着朱雄英的小手,眼皮都没抬: “一并处死” 朱雄英默然。 ~ 等回了奉天殿,朱元璋一脸的阴沉,二话不说就回了坤宁宫。 朱标有些不明所有,特意把朱雄英叫过来问了话。 等朱雄英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朱标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等说完之后,朱雄英有些忍不住的问道: “父亲,临川侯会被皇爷爷...?” “嗯...应当是不会”朱标沉吟一番摇了摇头: “毕竟是开国的侯爵,他犯的事儿也不算大” “丹书铁券,军职爵位,都能换条命,再者你皇爷爷怕是也没想...” “那...”朱雄英皱了皱眉: “这次那些家奴不算是刺王杀驾吗?万一...” “哼!”朱标冷哼一声,眼中闪烁着寒光: “刺王杀驾?什么东西!凭他们也配?” ~ 而朱元璋正在坤宁宫吃饭的时候,胡美进宫了。 这老家伙已经精成猴子了,他也不是第一回犯在老爷子手里了,朱元璋的性子他也门儿清。 老爷子说啥他也不反驳,认错非常深刻,自己管教无方,自己有眼无珠。 他们这些侯爵都一个样,有错就认而后坚决不改。 不过最后结果和之前的唐胜宗陆仲亨等人差不多,夺了军职回家反省。 老爷子这几年还念着他们的功劳,有些小错能抬抬眼过去就过去了。 再着也有马皇后从中斡旋,这些侯爵日子也算好过。 可之后接连几日的鸡飞狗跳,抄家拿人,闹得京城里的侯爵们又是一阵噤若寒蝉。 而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等几个之前就因为在凤阳买田被老爷子拾掇过的侯爵们,更是在背地里把胡美骂了个狗血淋头。 “娘的,老胡家这倒霉女婿,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这他娘的还能让老子过个安生年不?” “要是老子吃了这王八羔子的瓜落,非把这驴日的坟头扒了不可” 而后更是第一时间召集了候府的管家吩咐道: “要亲命了,赶紧去看看,好好查查,咱们家里有没有这等收租收到绝户的混账,要是有就赶紧打死” “有那他娘的实在交不起租的穷光蛋,今年的租子就不要了,咱们家不缺这点儿,哦对,一定要给他们说说清楚,是老爷我发善心,秉承陛下旨意,体念他们的难处,给他们免了,让他们记着老爷的好儿” “还有家里的铺子,该关张就关张,看看哪批货是走私的,少给关税的,赶紧清出去,少给爷爷招祸” “哦对,不光是京里,还有咱们家在凤阳、定远、濠州的田都回去个人儿看看,要是有不开眼的混账一并打死” “天冷了,在京里开个粥棚,就说侯爷发了善心,让那些花子、跛子、鳏夫、寡妇们吃顿饱饭,就说侯爷送温暖,要把唐府的招子放大些,面儿上得光烫,要敲锣打鼓的办,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对还有,过年了,给那些个佃户们家里送些米、面、肉,呃...不过这是有条件的,告诉他们要是有生人问他们过得咋样,就让他们说他们在侯爷手底下做佃户十分舒坦、十分开心、十分快乐...” “算球,侯爷我认字不多,去账房找个先生,让他们写一篇歌颂侯爷的文章,让那群佃户背下来” 等一阵鸡飞狗跳过后,这几个侯爵纷纷捋着胡子默默的想着: “嘿,搞不好...这老胡家女婿还干了件正事...有他们家这一衬托,咱爷们不就是忧国忧民、扶困救难的好汉嘛...兴许过了年,陛下一高兴,咱爷们的军职就又回来了...” 第175章 施粥(一) 年关将近,朱元璋与朱标格外的忙,几乎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政事,有时候甚至连用膳都是朱雄英给送到了奉天殿。 朱标拿起一个奏疏看了半晌,又皱着眉头掰起手指算了算,才缓缓的走到朱元璋身边儿说道: “父皇,根据这几日的奏疏来看,琉球、高丽、真腊、安南等国朝贡的使团俱已进入大明境内” “其中,琉球国使臣二十人在福州登陆,高丽使臣三十五人在山东登州靠岸” “安南和真腊走的是陆路,安南使臣二十二人,是自广西的镇海关入境,而真腊使臣十五人...沐英前些时候给儿臣写信,说是他们从云南入境...” “根据他们的路程来算,儿臣粗粗估略...琉球国当是最快的,大约能在腊月二十日至二十二日到京” “而后高丽次之,当在二十五日进京,最后是安南与真腊,走水路的话, 儿臣估摸着也得二十八九日才能到京...” “用何种礼节安排,请父皇示下...” 朱元璋低着头,批奏疏的笔都没停: “着各地布政使司好生照看,衣食物料不可怠慢,到京之后着礼部、鸿胪寺接待...” “是...儿臣遵旨”朱标拱拱手,有些欲言又止: “儿臣看是不是酌情降低接待规格,毕竟...” “哈”朱元璋抬头,脸上啼笑皆非: “标儿,你这心眼儿咋跟针鼻儿一边儿大,不就是没来给咱过寿嘛,至于这么紧抓不放的?” 朱标有些急了,满是不情愿的说道: “这,父皇,我天朝上国自有气度雅量,可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如不稍加...” “好好好...”朱元璋摆摆手: “你看着办吧,咱没闲功夫听你扯淡” “快点儿批,批完了出宫一趟...” 说着手上的笔一顿,脸上有些啼笑皆非: “咱听说,最近几天那些个混账闹得实在不像话了...咱得去看看!” “娘的,真是不安生,施个粥都能施出乱子...” 朱元璋骂骂咧咧,前几日听说几个侯爵在应天府南城施粥,他还琢磨着这些杀才终于算是干些人事儿了,可后来却办的越来越腌臜... 想到这,朱元璋看了看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儿,直接把手里的笔一甩,扭头吩咐朱标: “等晌午回来再批,去,叫上咱大孙,咱一块儿出宫瞅瞅去” “是,儿臣遵旨” 等朱元璋一行人换上便服走在南城的街道上,路边儿不停有些人来往匆匆,嘴里还嘟囔些什么。 “二哥,千万甭走桂花街,那儿可有几个侯爵在那摆摊儿施粥呐” “是啊是啊,听说那些侯府的家人膀大腰圆,不讲道理,要是不喝他们的粥就得挨揍呐...” “我还听说过一条街就得喝四五碗粥,这谁能喝的了?” 听着百姓的谈论,朱雄英有些纳闷: 这是施粥,救济孤寡的善事儿,又不是劫道的强人,怎么施粥还能施出来祸害了? 朱雄英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扭头看着老爷子和朱标也是一脸费解的样子,他也只能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往前走。 桂花街在应天府北城,是离着皇宫最近的一条街道。 所以朱雄英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桂花街里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的闹腾,甚至还有唢呐的声音。 朱雄英有些麻了,扭头看着朱元璋问道: “爷爷,怎么这么热闹,这是施粥还是娶媳妇呐?” 朱元璋脸色铁青,嘴唇翕动半晌,愣是没说出一句话,只是脚底下的步伐迈的更快了。 “呵!”等走到桂花街的街头,朱雄英满脸的震惊,从街头到街尾,一字儿排开了各个候府施粥的摊子。 大灶上烧着的大锅里头汩汩的煮着香喷喷的米粥。 延安侯、荥阳侯、平凉侯、江夏侯的家丁们吆喝的吆喝,添柴的添柴,熬粥的熬粥,忙的不亦乐乎! 这些个家丁和胡美女婿家的面瓜家丁截然不同,满脸的狰狞和杀气,有些身上还有着残疾,一看就是从军中退下来的好手。 这种人普通百姓看上一眼就要心寒好久。 为了自家粥摊更显眼,粥摊前头竟然还放着各自领军的军旗! 朱雄英实在是傻眼了: “怎么把军旗大纛都拿来了?这是要打仗?” 朱元璋也不吭声,只是脸色铁青的看着一众家丁们的吆喝。 “荥阳侯府郑遇春郑侯爷施粥了啊,咱们侯爷宅心仁厚,特意施粥于大伙儿乡邻...” “感念陛下仁德,一片爱民如子之意,延安侯府唐胜宗唐侯爷施粥了啊...”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平凉侯府费聚费侯爷施粥了啊...” “江夏侯府周德兴周侯爷施粥了啊,喷香的江苏建湖大米粥呦...” 热闹的就跟打仗一样,一个赛一个比嗓门儿大,你敲一下锣,我非砸一下鼓... 这时候刚好有两个过路的百姓路过桂花街,脸颊微黑,看模样都是三十岁上下的汉子。 延安侯唐胜宗的粥摊就在街头,直接薅住这个汉子的脖领子,咧出一个自以为很温柔的微笑: “唐胜宗唐侯爷感念陛下恩德,特意施粥,喝了它!” 说着端起一个大海碗盛了满满的一碗粥,强硬的塞到这个过路百姓的手里。 这个过路的百姓哆哩哆嗦,过了好久: “这,草民不饿...” “嗯?”唐府的家丁一瞪眼: “不饿?不饿你干啥走这条街?不饿也得喝!喝光喽!不准糟蹋粮食,要是糟蹋粮食,爷赏你两个脖溜子!” “天底下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最是节俭?” 过路的百姓没办法,仰起头正要强喝下去,一边儿荥阳侯郑遇春的家丁拦住了他。 “嗨嗨嗨,甭喝他的,喝咱们家的,咱们家的有咸菜!喝不下去了还可以就口咸菜往下顺顺” 唐府的家丁顿时怒道: “有个鸡毛的咸菜,他们家的粥里有大粪!” 郑府的家丁不甘示弱,瞪着眼睛回应: “你放屁,老子还说你们家的锅煮过金汁呐!” “呵!”唐府的家丁冷笑一声: “你还甭不信,爷们儿昨儿个晚上刚拉的!” 第176章 施粥(二) 郑府的家丁顿时急了,红着眼骂道: “老子操你姥姥!” 就在他们两家快要打起来的时候,平凉侯费聚的家丁摸了过来,对着过路的百姓说道: “咸菜有什么大不了?你说你想吃啥,平凉侯府都有!” 过路的汉子四下看了看盯着他的汉子,浑身打了个哆嗦,有些弱弱的说道:“我想吃肉...” “这...”费府的家丁脸上一僵。 郑府和唐府的家丁互相看了看,又面带嘲讽的看着费府的家丁,异口同声的问道:“肉呐?” 费府的家丁有些气急败坏: “肉有什么大不了!等着!” 说着看向过路的百姓伸出了手: “你的路引掏出来!” “啊?”过路的百姓有些懵,不是施粥吗?要路引干啥? “啊什么啊,路引!”费府的家丁说着也不等人回话,直接上这个过路的百姓怀里掏了起来。 等掏出路引看了两眼,对过路的汉子说道: “你是南里村...来京城采办年货的是吧?好,呆在这不准走,等爷去给你炖肉去” 说着一扬手里的路引,重新塞到这个过路汉子手中: “爷记住你家住哪儿了,你要是敢走,爷可是能找着你,啊!” 说着又看向另一个过路的汉子: “你的路引也掏出来看看!” “草民是应天府本地人...” “本地人?”费府的家丁皱了皱眉: “住在哪?” 这个汉子快被吓哭了,知无不言: “玄武大街...蓝娘子胡同,路边儿有个梧桐树的就是咱家...” “好!”费府的家丁用棒子一般粗的手指头点了点他们俩: “爷们记住了,你要是敢跑,爷们能追到你家里去,就在此处不要乱动,你说好了要吃肉,就不准喝他们几家的粥了,记住没?” 说着,扭头对着费府的同僚嚷嚷起来: “过来几个人,跟咱去夫子庙买半扇彘肉去!” 而这个时候,他们几家的人突然看到了朱元璋一行人,眼睛瞬间发着亮光: “那边儿那爷儿仨,过来喝一碗粥” “直娘贼,喝粥...喝你奶奶个嘴儿!”朱元璋面色铁青,小声儿的嘟囔,朱雄英听得清楚,这句话是老爷子咬着后槽牙说的。 “爹...要不咱们喝一碗吧?咱们晌午还没吃饭呐...也真是难为他们了...”朱标却笑得十分开心,扭头对粥铺吆喝道: “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碗!” 侯府的家丁都是精神一震:“好嘞,您请好吧!” 等粥端上来之后,朱元璋心中倒是略微安慰了些: 还好,还知道用今年的新米... 朱雄英也是捧着一个大海碗喝的热闹,甭说,侯府这碗粥熬得还真不赖! 喝着粥,朱标嘴不停,扭头对几位侯府的家丁问道: “你们这怎么回事?怎么施粥跟打仗一样,还都挤到一块了?” “嘿!”费府的家丁咧着嘴炫耀: “您有所不知,是咱们家侯爷秉承皇帝爷一惯爱民如子的心,特意在这大冷天儿施粥!” “叫那个啥,呃...上行下效!” 朱元璋也不吭声,只顾着喝粥,朱标到是又问道: “施粥...是好事,可也没必要都挤在一条街吧?” 唐府的家丁抢先说道: “这离皇宫最近!在这施粥皇帝爷能先知道!” “这还是咱们延安侯最先想出来的法子呐!” 说着恼怒的看向其他侯府的家丁: “这一个个的真不要脸!都是跟着吃咱们家剩饭的孬货!” 朱雄英突然抬头: “那为何不去找真正需要施粥的人呢?譬如一些老人与妇孺?” “嘿!”周府的家丁突然蹭上来: “不瞒这位小哥儿,咱们头一天儿就找啦,几位侯爷直接去了应天府,拿着他们的户籍册子,在册的一些老人、妇孺和鳏夫都让咱们挨家挨户的送了三十斤大米...” “上元、江宁、句容、溧阳、溧水、高淳、江浦、六合...只要是应天府的地界,咱们都送了,甚至侯爷们还安排了人在中都凤阳还有濠州、定远都施粥了呐!” 说着这个家丁苦着一张脸: “可如今这两天,咱们实在是没法了,侯爷们交代了,每天施粥不够三百斤不让咱们回家...” 朱元璋心中一动,总算稍微欣慰了些: 终于是干了点人事儿,这些个憨货杀才也不算他娘的毫无是处。 想到这,朱元璋终于说话了: “那为何不去夫子庙施粥?” “嘿嘿”郑府的家丁带着讪笑: “那儿的人太多了,施不过来,太多了侯爷们也心疼...” 朱雄英晒然一笑: 你们这些侯爵呀,送些粮食给老弱妇孺,不是挺好的吗?为啥非要在桂花街打仗似的摆个粥摊子,难道就不清楚过犹不及的道理? 怕老爷子不知道?老爷子是干什么的,就算做的在隐蔽,可应天府的地界... “嗯?不对!”朱雄英脸色一变,又沉吟一番,终于明白了: 他们这些侯爵如此耍宝...就是在做面子活儿,他们也知道老爷子知道他们是在做面子活儿,甚至他们更知道老爷子知道他们知道老爷子知道他们做面子活儿。 想到这朱雄英眼睛里精光一闪: 出了胡美女婿的事情,老爷子直接夷了胡美女婿的三族,整个府邸只有胡美的闺女和没有满月大的娃娃活了下来,这还是在马皇后的斡旋下。 这些人害怕了,生怕老爷子搂草打兔子借着这个由头再拾掇他们,如果让锦衣卫放开了查,他们各个都跑不了! 他们如今的行为...是在避祸,甚至他们也知道老爷子知道他们在避祸。 想到这朱雄英微微眯起了眼睛: 谁说当兵的都得是个憨批?他们虽说没有文臣那般心眼儿,但他们绝对不傻! 这时候唐府的一个家丁直勾勾的看着朱元璋, 面露狐疑之色,小心翼翼的问道: “老爷子...您...是不是姓朱?” “嗯?”朱元璋眼中冷光一闪: “你认识咱?” 唐府的家丁摇了摇头: “记得不大清了...当年打张士诚的时候,咱跟着侯爷去见陛下...” 朱元璋吃饭快,这一会儿的功夫,一碗粥已经喝完了,直接把海碗往桌子上一放,既没承认也没有否认: “叫这几个杀才来见咱” 说完扭头扬长而去。 第177章 唐胜宗 第177章 “你们几个能啊!堵着街施粥...人家不喝你们的粥就不让人家走?” “都他娘的胡子一大把的人了...怎么净干这耍浑的事?” “还好意思把咱的军旗杵那,你们还要不要面皮?” “好好的一件事儿,弄了个狗球不是猫吊!” 诺大的奉天殿,只能听到朱元璋的咆哮声,面前跪着几个老头,他们是开国的侯爵...唐胜宗、费聚、周德兴还有郑遇春。 “上...陛下”唐胜宗苦着一张脸: “咱也着实没想到哇,咱跟他们说让他们一天施三百斤精米的粥” “可...可谁知道那些驴日的杀才能这么干,咱们就是琢磨过年了,开个粥棚子替陛下分忧,您...您也知道,咱除了杀人旁的啥也不会...” “本来...”说着扭头瞪了一眼旁边儿一同跪着的人: “本来桂花街就咱一家粥棚,琢磨着能让您头一个知道咱把身上的毛病改了...可这几个匹夫硬是要往里头掺和...” 朱元璋有些无语的眨眨眼,过了半晌才暴喝一声: “你王八羔子还挺有理!” 说着话又一拍大腿: “丢人呐!咱当年怎么看上你们这群臭丘八了?” “办了这腌臜事儿...这个熊样儿还想让咱高看一眼?” 唐胜宗显得有些委屈: “您也知道...咱至正十三年就跟了陛下,陛下问啥咱就说啥,决不能有半点儿假话...” 朱元璋一摆手: “少拿这点儿片儿汤话填对咱!” “你们家里那腌臜事以为咱不知道?铺子里有多少货是不干净的?” “咱要是甩开膀子让锦衣卫去查,你们哪个腚里边儿没屎?” “嘿嘿...”唐胜宗又没皮没脸的笑了笑: “咱能从泥腿子到大明的侯爵,就是沾了陛下的光,陛下待咱们是没的说,总是对咱们这些老家伙多照顾一眼...” “所以大家伙合计...”说着扭头看了眼身边儿的同僚: “那啥,河南、山东不是涝的涝旱的旱嘛,咱们平常也受了陛下这么多恩惠,也该是咱爷们努把劲儿的时候...” “咱大伙寻思着给朝廷呃...帮帮忙,每家愿意捐出两千石粮食...” “咱也不求别的,只求能让上位处理国事的时候少操劳那么一点儿...” 朱雄英眼中精光一闪: 这两千石粮食才是他们的肉戏! “嘿!你这个老东西”朱元璋张张嘴: “你当咱稀罕你那点儿东西?” “不要,滚!” “您...”唐胜宗有些急了,扭头冲着朱标说道: “太子爷,要不您...劝劝陛下?” “是啊,太子爷,您劝劝陛下吧,好歹是臣等的一片心意...” “呵呵呵”朱标微微颔首,笑了笑对朱元璋说道: “父皇,毕竟是几位侯爵的一片心意,体谅您案牍劳神,依儿臣看...不如就收下吧?” “咱不要,爱要你要”朱元璋有些傲娇,又伸着手指点了点唐胜宗: “咱还不知道他们这些混账?今儿个掏给咱,明儿个就能在百姓身上薅回来...”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唐胜宗连连摆手: “这都是臣自家里种出来的,跟旁的不搭噶...” “嘿嘿,再者说了,臣家里的东西都是上位的,上位啥时候要用吩咐一声就成...” 朱元璋又伸出手点了点他: “你唐胜宗啊...” “唐胜宗还真是个人才啊...”朱雄英眼前一亮,他这时候已经感觉到老爷子都有些无奈了... 正想着,几位侯爵已经陛辞,缓缓退出殿外了。 这时候朱元璋眼中才微微闪过一丝精光,对着门口的侯爵们说道: “耍浑一回就够了,要不然...你们以为咱是脾气好还是耐心足?” 唐胜宗几人听到此话,心中猛然一凌:“是...” 这时候朱标一拱手:“儿臣去送送他们...” 听到朱标的话,朱元璋摆了摆手,而朱雄英差点笑出来: 哎呀,这个贪财标...还好意思说送送他们。 不就是惦记上人家那点儿粮食了嘛...这几个也是宫里的熟人了,平常咋不见你去送? 朱雄英正想着,朱元璋冲他摆了摆手,颇有些惆怅: “这个唐胜宗啊,咱刚起事的时候他就跟了咱,那年他才十八岁...” “最早是咱的侍卫,作战勇猛,敢打敢拼,在军中是一把好手” “对咱也是忠心耿耿,早些年是咱的心腹,正因为此,开国之后,咱直接封他为第二的侯爵,仅次于汤和之下,犯了事对他一直也是小惩大诫” “咱也一直拿他当弟弟看,要是能把他身上那点儿毛病扳过来,他比咱小七岁,将来你爹或许用得着...” 听着老爷子说的话,朱雄英心中一凌: 对于唐胜宗,尽管那么多的毛病,可直到现在现在,老爷子也没有杀了他的意思,后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让老爷子决定挥动屠刀了呢... 胡惟庸案?不应该啊,就凭胡惟庸那点儿材料,想摆置唐胜宗还差得远。 毕竟唐胜宗当中翼元帅那会儿,胡惟庸还是个主薄。 唐胜宗又向来桀骜不驯,除了在老爷子这憨些,旁人...怕是正眼都不带瞧的。 正想的出神,朱标缓缓的走了过来,拱拱手正要说话。 朱雄英突然发现从他后脖领子上飘出来一张纸,直接飘到了朱雄英身边。 “咦?啥东西?”朱雄英弯腰捡起来,突然听到朱标的一声厉喝: “住手!” 朱雄英吓得一哆嗦,抬头望去,发现朱标脸色铁青,自己弯腰捡起了那张纸,此刻的模样竟然有些仓惶。 朱雄英有些手足无措,扭头看向朱元璋,只见老爷子眼中暖意一闪,看向朱标,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老大,那张纸你还留着呐?” “是...”朱标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儿臣此生...旦夕不敢或忘,将此缝置衣内,以求将来大明...” 第178章 怀良亲王 第178章 朱雄英懵了,他竟然感觉朱标这时候的语气有些哽咽,情绪波动非常大。 “嗨...咱都不当回事”朱元璋摆摆手: “不就是有人骂了咱几句嘛,这是咱大孙,也没啥看不得的...” “拿来咱看看...”说着从朱标手中接过了那张纸,随意瞟了两眼,哑然笑了两声又塞给了朱雄英。 朱雄英看了看朱标,见他脸上没有异样,才又顺着纸上看去。 这张纸看样子年头不短了,已经有些微微泛黄了,不过字迹却还清晰可见。 “臣闻三王立极,五帝禅宗;唯中华而有主,岂夷狄而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宽洪,做诸邦以分守。盖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臣居远弱之倭,偏小之国,城池不满六十,封疆不足三千,尚存知足之心,故知足长足也。今陛下作中华之王,为万乘之君,城池数千余座,封疆百万余里,犹有不足之心,常起灭绝之意。 夫天发杀机,移星换宿;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尧舜有德,四海来宾;汤武施仁,八方奉贡。臣闻陛下有兴战之策,小邦有御敌之图,论文有孔孟道德之文章,论武有孙吴韬略之兵法。又闻陛下选股肱之将,起竭力之兵,来侵臣境。水泽之地,山海之州,是以水来土掩,将至兵迎,岂肯跪途而奉之乎!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相逢贺兰山前,聊以博戏,有何惧哉!若君胜臣负,君亦不武;若臣胜君负,反贻小邦之羞。自古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涂炭,救黎庶之艰辛。年年进奉于上国,岁岁称臣为弱倭。今遣使臣答黑麻,敬诣丹墀。臣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具表以闻。” 朱雄英看到最后已经麻了: 看语气应该是东瀛的复书,而里边的陛下应该指的就是老爷子了,全篇四百余字几乎全是在笑话老爷子,说老爷子穷兵黩武,贪婪不足,无才无德,甚至在最后还要与老爷子会猎贺兰山...就差没指着老爷子打鼻子骂娘了,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猖狂。 等看完后,朱雄英心中发凉,满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这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如此放肆?” “嗨...”朱元璋不在意的摆摆手: “这都是老黄历了,当时你还小...倭寇横行,在大明沿海闹了个够呛,咱就下旨让杨载、吴文华去东瀛传旨,让他们称臣,且制止倭寇来大明祸害...” “这臣倒是称了”朱元璋说着,指了指这张纸: “可这个怀良亲王不仅杀了大明的使臣,还回书把咱骂了个够呛...” 朱元璋轻描淡写的说着,可朱标眼睛都红了,嘴里不停的嘟囔着耻辱... 朱雄英也是小脸儿煞白,牙齿咬的咯吱响: “那皇爷爷为何不征伐东瀛,如果换了孙儿,孙儿非扒了这个怀良的祖坟不可!” “嗨...”朱元璋摆摆手: “当时保儿三天连上六道奏疏请战东征,可咱...给否了” “至于原因嘛...” “其一,大明百废待兴,这种烂仗打起来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大伙儿才刚过两天好日子,咱不能让老百姓就因为咱挨了几句骂就把全家的存粮都掏出来打这个仗” “其二,咱虽是水战起家,可目前大明的一千两百余战船...擅长江河,而不擅长大海,真打下去咱心里没底,如果要造大船还得麻烦百姓,咱不能干” “其三,大明的军事重心一直在北方的鞑子身上,比起鞑子的祸害,这些倭人着实不算什么...” 朱标忍不住了: “父皇,儿臣以为不能那么算,正是因为这些倭寇...他们与方国珍、张士诚旧部而成的海盗沆瀣一气” “致使我大明民船出海,十艘回不来九艘,且我大明税赋半数都在南方,倭寇沿边劫掠...” “嗨...”朱元璋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咱不是下旨民船禁海了吗?” “百姓们不出海,倭寇也就顺着风来劫掠一番,咱在沿海修建的城池足够抵挡他们了” 朱元璋又捋了捋胡子: “不过标儿你记住,这禁海不能长禁!咱爷们虽说坐了江山,可也没有阻拦百姓下海谋食儿的道理...” “咱也早就安排好了,在龙江一带种的有树,将来你造大战船用得着,直接就可以就地取材” 说着一拍朱标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等着爹,爹会把粮食、兵器、战船给你攒的足足的,将来等你发兵把东瀛灭了,倭寇自然就没有了,到那时你再开海就可以了” “文治武功都有,百姓们也会说咱的标儿是一代圣君!” 朱标脸色十分的骇人: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朱雄英心里彻底懵了,也彻底明白了,只是如今看来,四叔绝对没有被老爷子当成继承人培养过,不然老爷子的心思他绝对明白,他也绝不敢登基后和东瀛的足利义满眉来眼去,赏赐颇重。 想了想直接一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东瀛彼国...孙儿定将亡其国、灭其种、绝其苗裔,断其子嗣繁衍” “这个怀良亲王,等将来大明动兵之时,孙儿要一片一片的把他的肉割下来...他之子嗣,孙儿要斩尽杀绝,屠戮殆尽,还要刨了他的祖坟挫骨扬灰...” “哈哈哈...”朱元璋捋着胡子大笑一番,伸手把朱雄英搀了起来: “咱大孙孝顺!但是这事轮不到你,你爹顺手就办了...” “不过要咱说呀,你身上有个跟你爹一样的毛病,你爹这人...心眼儿就像针鼻儿一边儿大...人家就笑话咱几句,他就写个纸条随时贴身上...” “至于你呢...你这心眼儿怕是还没你爹大呐,待人有欠宽和...” “呃...”朱雄英一怔,不禁有些哑然失笑: 朱元璋竟然说旁人有欠宽和,还有天理没有? “大孙呐,你要记住...”朱元璋说着,伸手把朱雄英抱到怀里,有些惆怅的说道: “顶天立地,是要拿胯下之辱换的...” “咱挨他句骂不打紧,重要的是他骂了咱之后咱要怎么报复...等大明国力强盛了,百姓富裕了,咱再打回来就是,现在时机不成熟,就是咱该忍胯下之辱的时候...” “是,孙儿记住了”说着朱雄英突然抬起头,脸上带着疑惑: “孙儿有一事不解...既然皇爷爷早有征东瀛之意,为何还要在祖训里头将东瀛列入不征之国?” 第179章 炮仗 “嗨...”朱元璋摆摆手,扭头瞥了眼朱标: “那不是给你爹看的...” 对于这些事朱元璋似乎不想多说,随意的摆了摆手,有些意兴阑珊: “去吧,咱和你爹还有政务处理,这几天忙完就要过年了,去跟你祖母说,这几天盘点儿馅儿,咱要吃饺子...” “是,孙儿告退...” ...... 马上要过年了,这几天宫里格外的热闹,就连宫外边儿也是忙的不行。 连每天都雷打不动,给朱雄英教兵的李文忠也告假了几天,让傅友德顶上了。 “砰砰砰...” 听着外边儿炸响的声音,吓的朱雄英猛地一激灵,把头伸出被窝,一脸懊恼的坐起身: “来人!” “殿下吩咐”墩子推门走了进来。 朱雄英皱着眉头: “是哪个在我窗根儿底下放炮仗呐?” “是三爷...”墩子咧着嘴傻笑着。 照往年的惯例,宫里的贵人们都会赏一些银子给他们这些下人。 虽说老爷子看不上他们这些宦官,但毕竟过年了,图一个喜庆。 “允熥?”朱雄英一怔,随即大怒: “叫他滚蛋!” “哪有大过年放炮崩他大哥的!” “大早上的也不给个安生!” 说着重新躺到了被窝,嘴里还不停的嘟囔着: “天都还没亮,咋想的!大冬天的吃风喝雪放炮仗?被窝里不舒坦?” “是...”墩子嘴唇哆嗦着答应一声,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候,朱允熥一身崭新的衣裳,手里捏着一支点燃的香,“吨吨吨”的跑了进来,天气寒冷,他穿的想一个石墩子: “大锅...大锅...放炮仗呀!” “唉,睡不成了...”朱雄英有些无奈,伸手捏了捏朱允熥的小脸: “你这...小手小脸儿这么凉,还惦记着放炮仗呐?” 而同一时间的奉天殿,朱元璋罕见的一身龙袍正襟危坐。 而京中七品以上的文武大臣也都在,六部的堂官一人手里拿了个小本儿,念着一年的工作汇报。 朱元璋听着点了点头,脸上也带着些高兴,冲着底下的群臣喊道: “今年老天爷给面子,你们也都卖了力气,帮衬着咱把大明拾掇的不错!” “不过虽说是富裕了些,但是千万不能兴奋过了头” “汝等读圣贤书,自然要以苍生为己任,为天下百姓谋福利” “当然了...”朱元璋沉吟一番,又笑呵呵的说道: “咱也没有白白使唤你们的道理,一会下了朝,都拎点儿东西回去...” “米、面、肉各三...五十斤!再给半尺花布!算咱赏你们的!” “东西不多,但也足够你们过个肥年了吧,啊?” “明年,还得卖力气,给咱继续拿出这股子精神头,甩开膀子的干!” “还有,过年是过年,但衙门口也得留值班的人...咱要是抽查的时候不见人,留神脑袋!” ...... 下了朝以后,一旁的偏房,朱标翻出来几个奏疏递给了朱元璋: “父皇,这是二弟、三弟、四弟送进宫的年礼...” 朱元璋顺手接过翻开: “还不赖,没忘了他爹他娘!总算是咱没白养了这几个兔崽子...嗯?老二老三咋这么扣!” 说着十分不满意撇撇嘴: “老二给几袋儿白面...花椒...还有粟谷?” “还有老三!给咱几坛子醋...大过年喝醋呀?” “咱真是白养了这两个混账!” “呵呵呵...”朱标笑了笑附和道: “都是些当地的特产嘛...也应景儿” 说着陪着小心的看了朱元璋一眼: “您忘啦?寿诞之时他们送来的金玉之物,您说华而不实...还专门下旨了呐...想来二弟三弟是吃了教训,特意送来些实用之物...” “屁话!”朱元璋一撇嘴,不置可否: “没孝心就是没孝心,咋能绕到咱身上?” 朱标干笑两声。 这俩弟弟也够倒霉的,送些稀罕的说华而不实,送些实用的说没孝心... 朱元璋顺手把礼单撂倒桌子上: “肚儿饿了,吃饭去” 一路走着,宫里到处都在贴春联,朱元璋兴致颇高,碰上了还不时东边儿高南边儿低了的指指点点,吓得好几个太监从梯子上摔出溜了下来。 最后还是朱标拉着他回了坤宁宫。 朱元璋老大的不满意: “这一个个的,东南西北都认不清,笨的瓷实!” 朱标报以苦笑: 哪有皇帝亲自指挥贴春联的?看把他们都吓成什么样了都... “哎,标儿...”朱元璋嘴不停: “当年家里穷的那会儿,过年了你奶奶总是会弄来些油腥,就着野菜包一顿饺子吃,真香啊!” “你爷奶也不舍得吃,都进了咱哥几个的肚儿...就你二伯伯吃得多,嘴最馋!” 说着,还馋的吧咂吧咂嘴: “你说现在富贵了,咋感觉过年还没啥意思了,也没个滋味儿...” 说着叹了口气,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走吧,你娘说包的饺子,吃饺子去!” ~ 吃过饭之后,文华殿。 朱雄英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朱标,有些疑惑的问道: “父亲传儿子...有事吗?” “什么话!”朱标抬头看着他,十分不满意的说道: “这是你爹的衙门口,你非得有事才能来?大过年的,你就这么孝顺你爹的?” “刚才你三叔给你皇爷爷年礼送了几坛子陈醋,孤就已经觉得够寒颤的了,嘿!将来等到了孤这,怕是有坛子陈醋都难喽!” “嗯?”朱雄英狐疑: 他爹这个模样他太熟悉了,每回有事儿的时候他就有的没的故意挑刺... 嘬了嘬牙花子:“父亲有事儿直说?” “嗨...能有啥事儿?”朱标随意的点了点桌上的几个奏疏: “看看!” “这些是你沐大伯、文忠大伯、蓝玉和常茂他们送咱俩的年礼单子” “这些是你二叔三叔四叔送咱俩的年礼单子” “至于这些是凤阳老家的一些百姓送咱俩,呃...不,这个不是,这个是送你的年礼单子” 第180章 太庙 第180章 朱雄英随手翻了翻: 二叔三叔送的皮裘和几件老物件...蓝玉和常茂送的也差不多,至于老家送来的都是些自家出的土产。 接着就又有些无奈的想着: 公侯和王叔们送的金玉是俩人的,老家送来的核桃大枣就成我一个人的了... 当然,这些送来的东西完全不至于让朱标看上眼的地步,毕竟老爷子看着,这些人的年礼也不会送太过扎眼的。 其中也是以玩意儿居多,变不了现。 朱雄英瞬间心中了然: 朱标也不缺这点儿东西,他这么干完全就是他喜欢玩弄别人的陋习,为了抢别人东西的成就感,看别人脸上沮丧的恶趣味! “既然如此,非不让你如愿!”想到这,朱雄英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标: “不是...父亲,这上面就我自己的名儿啊,您瞅!皇长孙殿下亲启...” 接着十分大度的摆了摆手,直接将了朱标一军: “当然了,如果父亲要用,仨瓜俩枣的,儿子当然要遗父之忧!” “父亲看上什么自管拿去便是,就算是都拿去也不打紧,也不用找什么理由借口,什么河道失修,什么救济百姓,开仓赈粮...” “回回都这样,父亲不累吗?” “放肆!”朱标脸上有些挂不住,猛地一拍桌子: “你这是什么话!孤还能拿你的东西吗?孤这是替你保管着!” “你说你一个小孩子,用得着这么多皮裘吗?你能穿的了吗?” “孤这么忙里忙外的替你张罗,不落个好啊!” 朱雄英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急了,他急了... 朱标又瞪了他一眼: “今儿个你的课业加倍!” “明儿个还得早起,去太庙祭祖,要是耽误了,看我不揍你!” “是,儿臣遵旨!” ~ 翌日一早,朱雄英打了个哈欠,他今天起的格外的早,因为要穿衮冕服祭祀太庙。 朱元璋虽出身寒微,却极其注重规矩。 “大孙,来坐咱的辇!”朱元璋乐呵的招呼一声,搂住朱雄英直接去了太庙。 太庙就在宫城里头,出了午门就是。 等到了地方,朱元璋牵着朱雄英的手头前走着,身后跟着朱标,爷仨个脸上都是少有的肃穆。 他们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去正殿祭祀朱家的列祖列宗。 不过这次和上次在这吃饭时候的氛围截然不同。 家国大事在戎在祀,这次更为隆重,容不得一点马虎。 就要跨进正殿的宫门,朱元璋停住了,眼神飘向了一旁的功臣配殿,里边供奉的是战死和功勋卓着的大明英烈。 里头有朱雄英的姥爷开平武宁王常遇春,宁河武顺王邓愈等王爵。 还有蕲国公康茂才,东海郡公茅成,安国公曹良臣,越国公胡大海,蔡国公张德胜,泗国公耿再成等人。 朱雄英心里十分清楚,老爷子对活人刻薄,却对死人放不下,这些战死的老弟兄,永远都停在他的心里。 而这里头将来还会有中山武宁王徐达,岐阳武靖王李文忠,东瓯襄武王汤和... 朱元璋眼神略微停顿,扭头对朱标说道: “等过会儿,把咱大孙带去,好好给常遇春那杀才上一柱香,让那个杀才好好瞅瞅他亲外孙” “香油贡品爷要丰盛些...多备些酒,这些个杀才各个嗜酒如命...” “是,儿臣遵旨” 配享殿里的这些事,自然要朱标代劳,没有以君拜臣的道理。 ...... 爷三个进入了供奉先祖的正殿,地上放着三个蒲团。 朱元璋在前,朱标和朱雄英在后。 “爹,娘,爷爷,太爷爷,咱来了” “咱带着咱得嫡长子和嫡长孙来看你们了” 朱标和朱雄英赶忙伏下身子: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朱标叩首”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朱雄英叩首” 朱元璋点点头,有些欣慰的接着说道: “托祖宗的保佑,这几年,咱把大明带的不错,再也不会有咱们家饿死病死的事儿了” “当年咱家就剩下咱和二哥,如今祖宗们保佑,重八这一支儿...子孙兴旺” “咱也老想着去陵上拜祭你们,给你们烧些纸钱,添添土,可咱实在是脱不开身...” “托祖宗的护佑,这些小辈儿们都很孝顺,等过了这些年,咱就让这些小辈儿们回凤阳,给祖陵修修杂草...烧些元宝纸钱...” “你们泉下有灵,保佑咱大明江山万代,保佑咱朱家的孩子们无病无灾” “不孝儿重八,叩拜” 随即,冲朱标和朱雄英说道: “去给祖宗们上贡品...” ~ 从供奉祖先的正殿出来,到了供奉历代帝王的帝王庙。 这里头,三皇五帝居中。 旁边儿是汉高祖刘邦、汉光武帝刘秀、隋文帝杨坚、唐太宗李世民、元世祖忽必烈等十八位于中华有大功绩的帝王。 当然,光凭功绩没有用,还都得是老爷子看得上的历代帝王。 比如秦始皇就不在此列,老爷子说他杀性太重,牧民之术太凶,对百姓不甚友好。 朱雄英看的清楚,这时候老爷子浑身的气质已经变了。 如果说刚才在正殿老爷子身上浮现的是悲切、伤心,那现在就是威严、肃穆。 朱元璋带着朱标和朱雄英,径直的走向三皇五帝的雕像前,十分隆重的跪下,声音低沉的说道: “臣总理河山朱元璋,谨奏中华诸祖,三皇五帝...” “元璋本淮右布衣,安分守常,奈何世道不清,天下不宁,以无尺寸立身,无粒米果腹,乃毅然从军,驱逐暴政,廓清寰宇” “征战数年,元璋调度师旅,转战南北,以杀止战,安顿庶民,乃有天下,登基为帝” “自古至今,帝王出身莫低于元璋,创业之艰,也莫过于元璋” “元璋薄祚寒门、僭居大位,自登基秉国以来,千钧垂肩,诚惶诚恐,乃统天,为天下式,为天下溪” “十五年来,外抵强人于国门,使敌不敢窥伺中原,内施德政于黔首,与民更始,广布恩泽于江山” “天下一同,黎民稍安,减饥馑之患,少冻馁之苦” “值正旦临降,元璋领嫡子嫡孙祭祀三皇五帝,中华诸祖” “先贤在上,佑大明江山万里风调雨顺,保中华百姓繁衍丰登!” “元璋叩首再拜!” 第181章 开平王 第181章 良久,朱元璋站起身,冲着朱标摆摆手: “标儿,你也对中华诸祖念叨几句” 而后搂着朱雄英的肩膀,笑了笑说道: “听听咱和你爹是咋说的...” 而这时候朱标点燃了几支香插在香炉上,而后缓缓的跪在蒲团上: “臣朱标在此谨奏中华诸祖,三皇五帝...” “诸祖于远古,饮毛茹血,留存火种,开拓文明,谋我中华之根基,扬我万民之朝气,标心向往之” “而今天命归明,自父皇励精图治十数年,中华繁衍生息,草木丰茂” “今日标以皇储之身告慰先祖,中华在我大明引领定然引领风骚,日月昌隆,风华万里,世道必进人必清...” 等朱标起身后,朱元璋有些打趣的眨眨眼: “不赖,比之前说的好多了...” 接着不等回话,冲朱标与朱雄英摆摆手: “带咱大孙去功臣庙,给常遇春那杀才添添酒水” ...... 推开功臣庙的大门,朱雄英眼前黑了一瞬,随即一股肃杀扑来。 画师功力传神,墙上的功臣画像透过纸穿出来一阵杀气,画像前边儿是功臣们的牌位,还有当年使用的佩刀。 “这就是你外公...”朱标走到左手边第一位,引着朱雄英看向墙上一副画像。 画像之人端坐在太师椅上,肤色极黑,胖脸大耳朵的一个魁梧壮汉。 和脸一边儿黑的眉毛浓密粗重,微微眯缝着丹凤眼,眼角斜插入眉,神态严肃,不好相与一般闪烁着杀气。 开平王常遇春。 从画像上就可以看出生前是何等英雄了得的汉子。 朱标引燃几支香递给朱雄英: “去上柱香” 说完又自顾的把一碗酒均匀的泼洒在地上。 朱雄英恭敬的把香插入香炉,而后缓缓的跪下磕了头: “雄英给外公磕头了” 一阵过堂风吹过,挂在墙上的开平王画像微微轻拂。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的原因,朱雄英竟然感觉,画像上本来略显狰狞的常遇春,此刻却是出了奇的慈祥与安宁。 “唉...”朱标叹了口气: 这是一个生性豪野的汉子,小时候每次看见,他都会用浓密的胡子把自己扎哇哇叫,而后狂野的哈哈大笑,把自己高高举过头顶,坐在他粗壮的脖子上。 “我的乖乖女婿...骑大马喽!” 那时候的老爷子,也还只是个贼头儿,可那时开始,他就与这个野性的汉子最为要好。 来功臣庙祭祀是朱标的责任,更是他收买人心的手段,但朱标抗拒这个地方。 因为每次看到常遇春的画像,他就不自主的想起亡妻,那个眉宇间与常遇春颇多相似的女子。 女子大自己几个月,两小无猜,整天追着吵着要当自己的婆娘。 女子肖父,这简直是世间最荒谬又最无可奈何的事。 “父亲节哀” 看着朱标微微红了眼眶,朱雄英暗叹一声,他与老爷子何其的相似,都是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留给了亡人。 朱标摆摆手,越过画像往前走去,在画像前插了几支香,略带几分沉痛的说道: “这是越国公胡大海,深受你皇爷爷信任,刘基、叶琛、宋师都是此人举荐” “后来长子犯了军法,被你皇爷爷下令处斩,他听闻之后却毫无怨言,只是把次子带在身边严加管教” “只是后来次子胡关住与他一起战死在了严州,他们家...绝嗣了” 接着不无感慨的说道: “越国公有一句话,孤深以为然...” “吾武人,不知书,惟知三事而已,不杀人,不掠妇女,不焚毁庐舍” “如果我大明朝的武将勋贵都如越国公这般,那天下间的事,当真要好做许多...” ~ 出了太庙,朱雄英回了坤宁宫,而朱元璋和朱标直接去了奉天殿。 对于这爷俩,漫说是过年,就是天上下刀也不能泯灭处理公务的热情。 坤宁宫前头有一片菜地,春夏天儿的时候,马皇后会在这片菜地上架上秧子,种些时兴的瓜果。 只是此时正值凌冬,地上也没甚作物,一片光秃秃,露着黑黄色的地皮。 地皮上蹲着个小人儿,正撅着腚在冻硬实的土地上卖力刨着坑,嘴里还兴奋的不停嘟囔着些什么。 不远处还有几个太监跟着,看见朱雄英默默的行礼。 朱雄英对这些太监摆摆手,皱了皱眉唤了一声:“允熥?” “呀...大锅...”朱允熥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着几道泥土的脸。 “你在做什么?” “挖土...放炮仗!”朱允熥说着,咧嘴一笑,露着豁口的牙齿: “把炮仗点着,扔进坑里用土盖上...” “梆!天女散花...” 朱雄英有些无语: “怎么玩儿个炮仗还玩出花儿了...” 朱允熥慢慢站起身,伸手在肩膀上的一个布兜兜里头掏了起来。 这个布兜兜还是马皇后给他缝的,过年了,装压岁钱和糖果零嘴儿用的。 朱允熥掏出一把咧着口儿的板栗攥在手心儿。 这些板栗是燕王府进贡的,几天前还是生的。 过年了,这些栗子就被徐兴祖加糖给炒熟了,给宫里的孩子们当零嘴儿吃。 都是王爷,可如今燕王的腰还不如秦王、晋王的大腿粗,送年礼也只能讨些巧... 朱允熥用脏兮兮的小手掰开栗子壳儿,扣出里头的果肉递给朱雄英: “大锅,吃栗子...香着哩” “就喜欢这喜欢分享的弟弟...”朱雄英点点头,吹了吹上头的浮土,把板栗填进嘴里,他不吃旁人的吃食,可朱允熥不在此列。 “嗯?”朱雄英嘴里嚼着板栗,突然心中一动: 栗子...李子...桃李... “坏了!”朱雄英一拍脑门儿: “我说呢,像是有啥事儿给忘了!” 扭头看向李忠: “你去,呃...” 第182章 年礼 第182章 “要给文华殿教过我的师傅们送些年礼...都谁你知道吧?” “李希颜、刘仲质、刘三吾、朱善...他们的家...你不认得路就去春和宫问傅让,让他派人送你去” 说着话,朱雄英从身上掏出一把钥匙递过去: “你先去库房,把我挑出来的几套文房四宝拿出来,就放在乙字库进门头一个柜子里” “而后你再从库里斟酌几匹云锦,云锦每人两匹,要一匹素色,一匹花色,花色的送给他们的家眷...” “再去尚酒局和尚面局拿...算了,给你银子你出宫之后买吧!” “出宫之后给每人买两坛好酒、五斤好茶叶,五十斤腊肉、腊肠,最后再买五十斤米面” “嗯,差不多了”说着朱雄英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一副文房四宝、两匹云锦、两坛好酒、五斤茶叶、五十斤肉、五十斤米面...这礼也不算薄了” 说着扭头看向李忠: “对了,一定要和师傅们说...就说这是学生的年礼,请师傅们千万收下” “要办的慎重、妥当,不能出差错,我再教你几句话,就说...” 朱雄英说完,从身上拽下来一块儿令牌递给他: “记好了就办差去吧” “是,奴婢记下了”默默的记住朱雄英的话,李忠拱拱手退下,他不识字且有些木讷,可记性却出奇的好。 而朱允熥却有些不解的看着朱雄英: “大锅...为啥要送年礼?” 他毕竟才四岁,看不懂这许多的人情。 “哈!”朱雄英一笑,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手: “五十斤米面,就能给换一个礼贤下士、仁厚敦实且尊师重道的名声,搁你身上你咋办?” “为了名声嘛,不寒碜!” 可看着朱允熥眨眨眼睛,一副听不懂的样子,不由一摆手: “嗨,我跟你说着干啥!你又听不懂” 朱雄英说着搓了搓手,又放在嘴边呼出一口热气: “冷嗖嗖的,甭放炮仗了” 牵着朱允熥的小手: “走,先跟大哥换身衣裳,再去祖母那,今儿个晚上有家宴...热闹哩!” ~ 而一旁的李忠也忙的热火朝天,走路都能刮起一阵子风。 他之前不过是春和宫的洒扫太监,被调到坤宁宫以来,光吃饭不干活,身上胖了好几斤,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自从他被朱雄英要到坤宁宫,他就发誓要忠心一辈子,这个理念在朱雄英赐了他名字之后更加坚定。 虽说他的忠心不重要,但这是一个小人物的坚持。 而这一次也是他头一回感觉到自己的价值。 因为是朱雄英的库房,为了避嫌,他还特意找了几个坤宁宫的嬷嬷一起去。 李忠兴奋的浑身都冒着热气儿,去库房拿了东西之后,带着两个小太监直接去了春和宫。 问傅让要了个指路的侍卫,顺着东华门出了宫。 老爷子规定,同僚之间不可同巷比邻而居,这是为了防止官员结党。 当然,这个规定,防君子不防小人,真要是想串门,怎么着都有法子。 可依这个规矩,李忠的活计不轻松,几乎要在应天府的东城和西城走个来回。 刘仲质的家就在东城,买了米面后最近的就是他家。 不过和武将比起来,文臣的条件要差的多。 雕栏大院、红朱新瓦那是甭想,以文官的俸禄,不吃不喝干上五十年,都够呛能在京中买上这么一栋宅子。 不过刘仲质也不差,毕竟干过二品的大员,省着点花也能凑活买个带小院儿的独户。 一栋带小院儿的两间砖瓦房,就是刘仲质的家。 门前种着一颗桃树,只是如今正值隆冬,看不到艳丽的桃花和肥美的桃子,只有些枯枝孤零零的杈着,有些萧疏与冷清。 院子没有匾额,青灰色的台阶、砖瓦,与冬季的天空倒是相得益彰。 春夏时候还有顺着围墙往上蔓延的青苔,虽说古朴倒也殷实。 “哒...哒...哒” 李忠有些紧张,手掌微蜷,用指甲盖撞击在门板上。 先敲一下,然后在一个呼吸之后,再敲第二下,声音不大,但是很有节奏。 “谁呀?”门后传来的声音有些苍老,他是刘仲质在江西老宅的家仆,如今的刘府只有他一个下人。 “吱呀...”门缓缓开了。 李忠咽了口唾沫: “请问是刘仲质刘大人家吗?” “是,您是?”老仆有些疑惑,看向李忠的双眼瞪大,撑开了些眼角的鱼尾纹。 “是这样...”李忠越来越顺畅: “是皇长孙殿下,赏赐...不,给刘大人送年礼...” “皇长孙?您等着!”老仆瞪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哎!”老仆答应一声,赶忙转身跑向院子,步伐显得有些仓皇: “我去告诉我们家老爷” 此时的刘仲质,正在堂屋给几个学子讲解朱子的四十二章集注。 他求学就不容易,亲亲相隐,所以一些学子讲学的请求他一般不会拒绝。 当然,仅仅限于讲学。 这会儿听到老仆的话,刘仲质一愣: “皇长孙?那请进来吧...” 说着刘仲质站起身往外迎,他之前就是礼部的堂官,对于礼数尤其看重。 等李忠进门,虽说是一身便装,但刘仲质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皇长孙的贴身太监,经常在文华殿讲课,怎么也有个眼熟。 当下往前走了两步,拱手问道: “公公这是?” 李忠怀里抱着一个盒子,笑着拱拱手: “见过李大人,杂家有礼了” “有劳...”刘仲质虚扶一把,又问出方才的话: “公公这是?” “殿下差我等给大人送年礼...” 说着扭头冲门外吆喝一声: “抬进来吧” 尽管过年时候十分繁忙,但李忠给的太多,作为米粮肉铺的大户,掌柜还是安排了铺子上的伙计赶着车送上了门。 看着两个健壮的小伙子抬着米面肉进了门,李忠满意的笑了笑,心中暗自踅摸: 这好家伙,浑身精壮的疙瘩肉真招人稀罕! 暗暗咂咂嘴,扭头看向刘仲质,脸上陪着笑: “这是殿下交代送给先生的年礼...” “米、面、肉、各自五十斤,两匹云锦,五斤茶叶...” “殿下知道刘大人喜欢喝酒,车上特意张罗的有两坛子酒...” 说着,把手里的盒子递上去: “还有这是殿下亲手挑的文房四宝...都是大内的宝贝” “这...”刘仲质受宠如惊: “这如何使得...请公公拿回去吧...再说臣作为朝中大臣与东宫侍讲,陛下和太子也早有赏赐...” “您这话说错了...”李忠撇了一眼刘仲质身后的几名学子,接着说道: “殿下亲口所说,说太子爷赏东宫师傅年礼是太子爷的事” “可殿下既然做了几位师傅的学生,承解惑授道之恩,此生不敢或忘” “嗯...”刘仲质捋了捋胡子: 这倒像是皇长孙说的话,这个阉竖字都不认识,怕是说不出这等圣人文章... 第183章 两个夫人(一) 第183章 这倒像是皇长孙说的话,这个阉竖字都不认识,怕是说不出这等圣人文章... “那...呵呵呵”刘仲质沉吟一番,随即自矜的笑了笑: “那老夫就厚颜了...请公公一定回禀殿下,殿下一片爱护体恤,臣感激涕零...” 说着,扭头看向堂屋: “夫人,把本官床头那一套书拿来...” 刘仲质的夫人也是江西人,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娘家也颇有几分薄财。 不同于南方的皓婉与小巧,刘夫人的身形更像北方人多些,身材修长,卓绰多姿。 比刘仲质小了三岁,而今也才过了四十,身上也还有一份丰韵。 看见刘夫人走了过来,刘仲质身后的学子纷纷拱手行礼: “见过师母...” 刘仲质个头不高,才一米五几的个头,身材干瘦,和高挑的夫人站在一起... 李忠突然想起来一句乡间俚语,小马拉大车... 李忠心中所想刘仲质不知,伸手接过夫人手中的几部厚书递给李忠: “这是本官手抄的春秋榖梁传,每篇都注解有本官的心得与感悟” “不甚珍贵,但也算聊表心意,就当做是本官的回礼罢,请公公代为转交殿下...” 顺着一股好闻的墨香,李忠看往下看去。 这是几部厚厚的套书,蓝灰色的书皮泛着一丝古朴与典雅。 书页微微泛黄,甚至有几册看起来都略微飞毛边子了。 想来是刘仲质昼夜拂拭的缘故。 而旁边儿的学子看着李忠怀里抱着的书,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 如果有这本书在身旁时时的翻看,等悟透之后,自己对于儒学的理解就可以省去数年的苦修。 但李忠不识字,所以这本让士林学子羡慕的吞口水的书在他看来是毛用没有。 他只是心中暗暗的咋舌... 大明朝的官儿可是真他娘的扣到家了,听殿下说这厮还当过二品的大员呐! 这么多米面肉,在乡下都能买个俊俏的丫头!结果就给几本书... 想到这,直接把手里的书大剌剌的撂给了身后的太监。 粗鲁的动作让刘仲质的眼角忍不住跳了跳...他有些后悔了,心中有个莫名的想法,也不知道这套书能不能活着见到殿下... 他们正说话的功夫,卖力气的小厮已经把米面搬进了刘府的厢房。 李忠回头看看,见忙的差不多了,拱拱手就准备告辞,他的任务不轻松,还要忙着去下一家。 “呵呵呵...不忙”刘仲质笑了笑,作为官场的老狐狸,一些虚伪的社交辞令张嘴就来: “应天府冬季湿冷,公公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如果李忠去勋贵府上传话,说不准能得个几两碎银子,可在文官府上就甭想。 洪武朝的文官穷,穷人显然更扣,平日里都是掰着指头过日子。 再加上是在朱元璋这种强权的君主手下。 科甲正途的官员也有自己的抱负和理念,一向瞧不起太监这种宦官。 认为他们都是阿谀逢迎之辈,是魅惑君主,祸乱天下的源头。 文官集团对于他们的防备,甚至要超过边境的兵患! 刘仲质也是文人! 在这种条件下,能请他喝一杯茶还是看了皇长孙的面子。 可李忠却是笑得见牙不见眼,作为宦官,伺候人的主儿,很难在外朝得到尊敬,尤其是刘仲质这样的御前红人,这一杯茶在他看来就是莫大的荣幸。 可他想了想却拒绝了: “大人太客气了...” “殿下特意吩咐,文武百官,国之大器也,让杂家要以礼相待,万万不可借着他的身份对各位大人们不恭敬” 李忠的记性不差,虽说有些词不达意,但还是把朱雄英交代的话说了出来。 “呵呵呵...”刘仲质又捋捋胡子轻笑道: “一杯清茶,不碍事的...” 说着也不再客套,直接开口送客: “呵呵呵...那既然如此,本官就不送了...” 李忠拱拱手向外退去,不时还扭头摆摆手: “您留步...留步...千万留步...呵呵” “呵呵呵,想不到这阉竖倒也懂得几分礼数...”李忠刚出院子,在刘仲质身后,一名身着青衣的学子就迫不及待的开口笑道。 “诶,年兄此言差矣...”身旁的一名面白无须的学子又拦住了他: “皇长孙殿下所用之人,定然不是粗鄙不闻的憨子...” 说着扭头看着刘仲质说道: “只是令学生诧异的是,皇长孙年纪尚幼,却能如此重道礼学” “如此,江山幸甚,天下幸甚,我等文人幸甚呐...” “两位年兄俱偏颇矣!”最后一名矮胖的学子也有不同的看法: “要我说呀,殿下握瑜怀瑾、灵心慧性自是不假,可这后天的培养岂能大意乎?” 说着冲着刘仲质拱了拱手: “依学生看还是与老师这些东宫师傅们的敦敦教导分不开” “不然老师也不会被陛下、太子殿下、皇长孙殿下如此青睐...” 刘仲质摆摆手: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等尽忠尽责,分内之事罢了” 说完他也没功夫听几位学子扯淡,直接掀开朱雄英送的礼盒,看着里面的文房四宝有些欣喜的点点头。 文人对于笔墨的喜爱,丝毫不亚于武将对刀剑的热衷。 毛笔整套的九支,是尚好的湖笔,湘妃竹的笔杆,上边还雕刻了一片竹林。 从最大支写对联的斗笔到最小支的小楷笔,错落有致的罗列在盒中。 而纸是李清照的燕子笺,墨锭是南唐李廷圭的款。 都是前朝传家的老物件儿。 这一套拿出去,如果不是皇家,旁人还真不好收集。 砚台就更难得了,是前宋的端砚,黄庭坚的款。 比起砚台本身的作用,它更像一个工艺品,古朴大方,闪着乌光,笔舔处浮雕了一直伏卧的骏马。 背部刻了四句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朱雄英特意挑的,是对刘仲质的期盼。 “好物件...真是好东西呀...这雕工...”刘仲质顾不得旁边儿的学子,几乎要把眼睛塞到砚台里。 虽然穷,但毕竟作为朝廷的大学士,这份眼力还是有的。 四十多岁的人,高兴的像一个孩童一般,一时之间意气风发: “老夫要挥毫一番!” 第184章 两个夫人(二) 刘夫人和学子赶忙在书案上铺上了毛毡、宣纸。 刘仲质拿出最粗的那支,蘸墨舔饱了笔,略一沉吟,写下一副对子: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 “真是好墨、好笔呀...”刘仲质看着书写的字迹感叹道,突然瞅见自己婆娘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刘仲质脸上顿时浮现一丝坏笑,在一旁的小笺上写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所谓伊人,亭立潇湘... 所谓伊人,寤寐思之费思量,一寸相思,化作十万秋水长... 他本来就不是冥顽不顾的老学究。 一副放荡不羁的性子,借此年节心喜愉悦之时直抒胸臆,在他看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可几个学子瞬间呆住了...看着刘仲质写的词,老师当面调戏师母应该怎么办? 彼此互相面面相觑几眼,纷纷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瞅手指甲的瞅手指甲。 而一旁的刘夫人早已经臊红了脸,凝水的眸子仿佛清澈溪潭,狠狠的刮了刘仲质一眼,当即就想拂袖而去。 只是如嗔的一眼,让她本来丰韵的姿容,又多了几分味道。 “呵呵呵...”刘仲质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殿下还给了一匹花布云锦,夫人去看看做件衣裳...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正说着,突然扭头瞥了眼厢房,心里更加的开心了: 可真是不错,除了文房四宝以外,再算上陛下和太子的赏赐,这些粮食省着点儿吃,都够吃到入夏了...老夫如今也得铺张一把! 想到这对脸色红润的夫人说道: “夫人呐,给老爷我炒几个肉菜,老爷我要小酌一杯...” “至于你们...”刘仲质扭头看着几名学子: “大过年的,今日就在府上用饭吧...” “多谢老师...” 而另一边的李忠,从李希颜的府邸出门,也乐呵呵的准备回宫交差了。 他已经把所有侍讲师傅的府邸走了个遍,每次都会把朱雄英交代他的话说一遍,熟能生巧,后来倒是越讲越伶俐。 而后边车上的米面肉也换成了各个师傅的回礼,都是书... 朱善回礼是自己写的《一斋集》,刘三吾的回礼是《公羊春秋注解》,而李希颜的回礼则是《愚庵先生随记》,都是自己写的。 而李忠头脚刚出门,李希颜的夫人就从内堂走了出来。 李希颜是河南郏县人,他的夫人也是,甚至两家仅仅隔了一个村子。 只是与刘仲质的夫人不同,李希颜的夫人是个地道的村妇,大字不识,生性泼辣。 身材虎背熊腰,十分的魁梧,站在那跟一扇门板儿似的,如果不考虑身高,李希颜夫人的体型倒是与常茂差不多。 但是这么一个村妇,对李希颜有大恩。 年轻的时候,李希颜重症打摆子,病入膏肓,恰巧附近的郎中不在家。 可眼瞧李希颜就要命不久矣,家里也是穷的连一辆车都没有。 夫人一咬牙,背着他硬是走了三十里,找到一个游方郎中,才堪堪吊住了性命。 幸而河南山地不多,不然三十里路还背着一个人,怕是走不了。 要是李希颜生在山西,怕是坟头草都几丈高了。 李希颜虽然也十分感激她的恩情,但是因为自身性格太过严肃,夫人又太过泼辣,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二人天性不合,所以关系一直有些紧张。 李夫人看着满地的年礼有些吃惊,对着李希颜打趣道: “老蔫儿!真看不出来,恁就是教个书,人家殿下就给恁送这厚的礼?” 李希颜的夫人是个话唠,这会儿手里又捏着这匹花布开始咋舌: “渍渍渍...乖乖,这布可真排场啊!颜色咋能这鲜亮...老蔫,恁瞅瞅这花儿,渍渍渍,绣的跟真的一样!” 这匹布李夫人越看越喜欢,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李希颜说道: “老蔫,这布恁也用不着,大过年嘞,叫俺做一身衣裳中不中?” 看着夫人有些期翼的眼神,沉默已久的李希颜终于说话了: “不中!” “这布给你用算是糟蹋了,这布金贵,得留住以后用,万一碰上啥事了...” 听到李希颜拒绝,一脸期翼的李夫人当场就翻了脸,指着李希颜的鼻子骂骂咧咧: “恁爬一边儿去吧,俺伺候恁大半辈子,某成色货,到现在俺连一匹布都不能用?” “咦...俺日嫩姨,恁扣鳖孙,俺爹瞎了眼给咱嫁给你这鳖孙!” “成天咸菜蒸馍,成天咸菜蒸馍,炒个白菜俺多擓了两勺猪油,恁敢嘟啦半晌...” “俺给恁说多少回了?说叫你扯两块儿布俺缝件儿衣裳,恁瞅瞅俺这衣裳,这儿个补丁,那儿个补丁” “人家给你送礼,你球不收,非嘟啦啥入朝为官,清廉为先...” “中!不收就不收,恁想做清官,俺理解恁,俺支持恁!” “恁说河南人在京城读书不容易,攒俩子儿都捐给学子,中!俺也支持恁!” “那咱就说这回,殿下可怜恁某球成色,赏恁两匹布叫恁扯衣裳,不偷不抢恁凭啥不叫俺用?” “要扣哩呀!恁非得叫俺光着屁股出去?” 从话语上看,李希颜的夫人虽说泼辣,但还是极其明白事理,只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说着李夫人有些渴了,扭头坐在椅子上,伸手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而后又是一拍桌子骂道: “恁要是有囊气,就甭叫俺用,给这两块儿布直接搁到恁老李家祠堂里头供起来” “恁爹、恁爷那牌位扒拉下来,劈柴烧火去球” 李希颜气的脸色铁青,他是一个文人,圣人的典章没有教他骂娘的话。 平常斗嘴斗了一辈子,从来都说不过自家夫人,急眼了也只能浑身哆嗦,咬着后槽牙嘟囔几句: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呵呵!”李希颜的夫人不惯着他,冷笑一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指着李希颜的鼻子: “有辱恁娘来腿,犯俺那鸭子色,俺咣咣给恁两耳包!” “俺跟恁半辈子,享一天福了?恁要是有法儿过就过,某法儿过衙门走一趟,合离去求!” ...... 第185章 这是一个一千字的请假条 第185章 不同于刘仲质家中的暧昧旖旎(yi ni),也不同于李希颜家里的血雨腥风。 宫里此刻却颇为热闹。 今天坤宁宫有家宴,后宫所有的妃子和皇子都要出席。 马皇后罕见的穿了正装,红色的大袖衣,外边还披了霞帔。 正坐在坤宁宫的偏殿里和李淑妃、郭宁妃还有郭惠妃说着话。 面前是宫中的一些嫔妃,她们都是站着,譬如朱权的生母杨妃。 因为可以见到皇帝,所有的女子都是精心打扮,衣着得体。 身上特意擦了香粉和胭脂,连洗澡水都换了三锅,恨不得把身上的皮搓掉一层。 甚至连头上的每一缕青丝都仔细的编制过。 吹弹可破,肤如凝脂,随便挑出来一个就是个精致的瓷人儿。 她们都期望自己拔得头筹,被皇帝挑中临幸,而后再诞下皇子,擢升贵妃,走向人生巅峰。 但毕竟是朱元璋的后宫,这些女子深知,朱元璋杀起自己女人丝毫不会手软。 再说马皇后也是跟着老爷子万军中杀出来的人物,一些后宫中的脏事儿在她眼里都不用细琢磨。 之前还杖毙了好几个不规矩的昭仪和婕妤。 有了这些前车之鉴,后宫的女子都奉行一个原则。 潜规则做事,明规矩做人。 朱雄英和宫里的一些小王爷围在不远处的炭炉前吃着零嘴儿。 之前他们给马皇后拜年,马皇后给这些宫里的王爷发了红包,这会儿正有的没的显摆。 “咳咳...”一声咳嗽中,朱雄英抬头望去,走过来一名宫装女子。 女子面容柔美,琼鼻薄唇,微微皱着眉,浑身仙气飘飘,有时又显得凄苦。 肤色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身形单薄,如一枚风中飘摇的柳叶,做西施捧心状。 “女儿见过母后...” “崇宁呀...”马皇后关心的看了她一眼: “身子骨可好些了?” 崇宁公主,是朱元璋的第三个闺女,母亲早逝,从襁褓中被马皇后亲自养大,跟亲闺女一个样。 浓眉大眼,模样十分出众。 但是自小身体不好,马皇后十分心疼她,一直留在宫中将养,想着身子养好些再出嫁。 所以比她小好多的妹妹都有子嗣了,她还没有嫁人。 按辈分,朱雄英还要叫他一声三姑。 “雄英见过三姑...”朱雄英慢慢走到身边儿,对女子施礼道。 “呵呵”马皇后笑了笑,对朱雄英说道: “咱大孙跟她三姑亲善,不亏你三姑从小就疼你” 说着扭头看着崇宁公主: “来,崇宁,坐俺身边儿” ps:请假条 说实话,真的觉得对不住大伙儿,这几天卡文了,好多东西都想写,但是好多东西都写不出来。 有些东西写了好多,但总感觉太次,发了对不住大伙儿。 读者的鼓励都看到了,感动就不说了,只是感觉尤其对不住大家,一直琢磨着要加更,老是提不起心劲儿。 能力一般水平有限。 中秋节来了,祝大家伙儿中秋节快乐。 第186章 女婿(一) 第186章 “来,崇宁,坐俺身边” “三姑坐...”朱雄英听话的搬过来一把椅子,轻轻放在马皇后身边。 等崇宁公主坐下后,马皇后非常的高兴,亲切的拍着她的手: “俺滴老姑娘呦...可想死俺了....” 摸着崇宁公主有些冰凉的手,又有些唏嘘的说道: 你这身子骨可咋得了啊...四妞、五妞都找了夫婿...” “等你身子骨好些呀,俺给你说个顶好的亲事,模样、家室、心性、才学都得是个顶个的好...” “俺再给你准备一份厚实的嫁妆,保管俺的三妞挺直腰杆子乐呵呵的嫁出去...断不会让你被夫家看轻了...” 朱雄英暗暗撇撇嘴: 有老爷子这样的老丈杆子,三姑嫁到谁家不是得哄着抬着? 崇宁公主却是瞬间红了眼眶: “女儿让母后挂怀了...” 一旁的惠妃也是随声附和着: “崇宁自小是被姐姐养大的,要是嫁了出去,还不知道姐姐得哭成什么样儿呐...” 接着扭头看着崇宁公主打趣道: “也不知道咱们崇宁这么俊的姑娘最后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 崇宁公主羞红了脸,马皇后却抹抹眼泪,咧出一个微笑: “谁说不是呐...” “哎呦,差点忘了!”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崭新的红包: “老疙瘩,这是俺给你的红包...过年了,图个喜庆...收着...” “哎呀,母后...”崇宁公主一时之间又有些啼笑皆非: “女儿都这么大了,怎么还...” “瞎说...”马皇后把红包拍到崇宁公主的手中: “只要俺活着一天,你就还是俺的老姑娘!” “太子驾到...” 秦无用一声吆喝,朱标从门外走了过来。 “儿臣参见母后...” 说着看向马皇后身边的崇宁公主,皱了皱眉头,脸上带着关切的说道: “崇宁也来了...身子骨好些了?你身子骨单薄,要多穿些才好...” “来,穿上” 说着解下身上的大氅递了过去。 崇宁公主比他小几岁,从小就住在马皇后这,是跟着他屁股后长大的。 自小因为身子骨弱,他这个当大哥平常没少操心。 马皇后抬头看着朱标: “你爹呢?” “父皇还有几句话要交代户部的几个官员,让儿臣先回来准备...父皇一会儿就到” “成吧...”马皇后点点头,扭头吩咐道: “让厨房先忙活着...大过年的也不歇着...” 朱标坐在马皇后身边儿说了会儿话就起身走到殿外驸马那一拨。 他们这群人今天很尴尬,因为是家宴,马皇后说想闺女了,老爷子想了想,大手一挥就把公主和她们各自的驸马也宣进了宫。 女婿也算半个儿。 可洪武朝对于后宫监管极严,弄不好就是一个秽乱宫闱的罪。 屋子里莺莺燕燕,都是老爷子的女眷,他们也不好多待,进来给马皇后磕个头之后,他们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各自的媳妇围着马皇后家常家短的聊着,也顾不上他们。 马皇后看见闺女十分高兴,时不时笑得合不拢嘴儿。 最后也不知道是把他们这些女婿给忘了还是怎地,也没顾得上安排他们。 可后宫禁地,他们也不敢往别处去,最后一咬牙,就在门外头和太监们一起大眼瞪小眼。 不一会儿就冻了两鼻筒鼻涕,最后还是朱雄英看出他们的窘迫,把他们领到自己屋子里,让墩子给他们倒了一盏热茶。 可他们都把茶盏捧在手心儿暖着,一口也不敢喝,生怕喝多了没地儿撒尿... 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往这边儿走着,身后跟着秦无用和一个坤宁宫的老嬷嬷。 朱雄英认识她,她是马皇后身边儿的老人了,深得信任。 洪武十四年的时候随着安庆公主,一并嫁入了欧阳府。 只是今日却跟着朱标,让朱雄英着实有些不太理解。 看见朱标牵着朱雄英的手走过来,这群驸马顿时起身: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这一波的驸马都尉是五个人,李琪、梅殷、欧阳伦、陆贤、王宁。 除了欧阳伦以外,其他四人的爹,俱是开国的宿将功臣。 不说别的,起码模样和气质都是不差的。 “呵呵呵...”朱标坐到一张椅子上,满面春风的笑了笑,摆了摆手说着场面话: “好了好了,都坐,今儿个是家宴,只叙家礼,不谈君臣...” “臣等多谢太子殿下...” 看几位驸马沾着一半椅子坐下了,朱标很随和一般唠着家常: “你们呐...都是孤的妹婿,几个妹子嫁到你们府上,这夙世的姻缘既是前世的注定,又有今生的安排...当真是巧妙的紧呀...” 朱标说着开怀大笑: “哈哈哈,既是你们的福气,也是孤的福气呀,呵呵呵” 李琪陪着笑了两声,他是李善长的嫡长子,这两年他们爷俩在朝廷里不太好过,如履薄冰,说话头一句就是对朱元璋歌功颂德: “陛下与殿下不以臣薄祚寒门,乃赐婚公主,臣之大幸...” 第189章 女婿(二) 第187章 朱雄英却有些狐疑,他总感觉不对劲,朱标跟谁这么过? 这次看着说着好话,可怎么感觉串起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呢...有些话里藏着钩!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见过朱标这么说话。 嘶...老爷子对后宫看的那么严,这次能这么大方的请女婿吃宴?怕不是鸿门宴吧?难道是拾掇欧阳伦? 朱雄英正寻思着,朱标冲李琪点点头,又笑着说话了: “你呀巧嘴,你李家要是薄祚寒门,那我大明朝可就没有高门大户了” “孤也听说了,大妹妹在李府上过得不错,呵呵呵,只是...” 朱标话风一转: “只是这几个妹子自幼被父皇和母后宠坏了,嚣张跋扈、胆大妄为,平日里怕是没少和你们添麻烦吧,啊?” “仗着父皇、母后的疼爱...呵呵呵,有时就连孤也是头疼的很呀” “可是这话又说回来了,就连孤也是甚疼爱这几个妹子...要是平日里有什么做的不周的地方,还望诸位妹婿看在孤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呀,呵呵呵...” 梅殷眼中精光一闪,他也感觉出来了,朱标有些来者不善,只是他还不清楚这份不善是从哪来的,又要冲谁使... 余光扫了扫自己身边的几个连襟,是冲他们当中的某一个?还是一起吃瓜落?是太子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想归想,太子爷的话却不能掉地上,梅殷略一沉吟笑着说道: “殿下说笑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待我等情深义厚,宁国公主也是秀外慧中,整日钻研厨艺女红,在家里翻着花样儿做吃食儿,您瞅...” 说着拍了一下自己的肚子: “臣都胖了好几斤呐!” 梅殷允文允武,在山东学政上待过几年,这几年又在京营带了兵。 关键他是李文忠举荐的人,他的媳妇宁国公主是老爷子和马皇后嫡长女 ,是朱标的血亲妹子。 甚至他和宁国公主的亲事都是朱标亲自保的媒。 铁杆的太子党,在朱标面前说话自然要随和些。 “哈哈哈”朱标又是一阵的开怀大笑: “你们贤伉俪情深,在朝在野哪个不知道呀?” “对了,伯殷呀,(梅殷字)孤听说你家的顺昌两岁了?” 说着,从腰带上把玉佩拽了下来: “孤给小顺昌的年礼...” “臣替犬子多谢殿下...” 朱标笑着点点头,看似毫不在意的看向欧阳伦: “孤听说,你和安庆之间有些...嗯?” “没有,没有的事...”欧阳伦吓得连连摆手,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诶”朱标伸手扶起欧阳伦,和颜悦色的说道: “无妨,孤随口一问而已...” “孤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说,就算是平常人家过日子还有个拌嘴,民间不是就有话说了?舌头哪有不碰牙齿的道理...” 朱标一脸和气,让欧阳伦微微放下心,伸手赌誓道: “臣与公主一直相敬如宾,朝夕相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臣感念陛下的恩德,万万不敢对公主不敬!” “他胡说!”这时候一直跟在朱标身后的嬷嬷大声的叫了出来: “他这个负心子,整日的和一些狐朋狗友厮混饮酒,公主屡屡劝诫他也不听,可他得罪不起陛下和公主,每次回了家都不吭声,整日让公主以泪洗面,连枕头都哭湿了好几双!” 被人当面告状,欧阳伦心中一凌,颤着声音说道: “都是一些同年...同年...” “放肆!”朱标勃然大怒,扭头看着嬷嬷: “孤与驸马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 “秦无用,把她给我拉下去杖毙!” 李琪和梅殷赶紧打圆场: “殿下开恩...大过年的...” 屋子里热闹,朱雄英却撇撇嘴,他终于听明白了: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这个欧阳伦喜欢喝酒,整日弄的醉醺醺,让安庆公主不喜欢,劝解欧阳伦少喝酒。 但是欧阳伦想喝酒又得罪不起老爷子,就不说话,玩儿起了冷暴力那一套。 结果安庆公主心眼窄受不了了,回娘家告状来了... 安庆是老太太的亲闺女,看闺女受了委屈老太太心疼了,故意晾着他们,然后让朱标敲打一番。 我说怎么好好的,家宴也有女婿的份了...原来是要上赶着挨收拾! 又是打死这个又是打死那个的,不就是拿话给欧阳伦听的嘛... 唉...娘家腰杆子硬还有个护犊子的娘和大哥就是好啊... 这会欧阳伦跪着又是赌咒又是发誓,朱标才勉为其难的让嬷嬷下去了。 接着又语重心长的拍着欧阳伦的肩膀: “安庆是孤的亲妹妹,也是孤亲手带大的,她这个人孤知道,看着吧...她身上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就是心眼儿太窄...遇见了事儿也就会哭,惹得母后和孤心烦意乱的” “孤...倒是不打紧,可让母后烦心就是你的不对了,还是...” 说着,朱标眼中冷光一闪: “还是你觉得你一个进士出身...孤的妹子屈了你?” “臣不敢...” 朱标点点头,看模样有些疲惫的摆摆手: “下去吧,好好给母后认个错...” ~ ps:编辑让再想五个书名,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大家伙有喜欢的名字不? 第188章 家宴(一) 第188章 “伯殷呐...”就在要几位驸马退出门的时候,朱标突然像想到什么一般: “你留留心,看看都督府,有没有哪家的子嗣品性、样貌、学识都不差的...崇宁之前身子不好,这两年也该给她说门亲事了...” 梅殷脚下一顿:“臣遵旨” 等几位驸马出了门,朱雄英递给朱标一盏热茶: “父亲是在敲打欧阳伦?为何...” “嗯?”朱标抬起眼皮看着朱雄英一眼: “这还算敲打呐?孤就差指着鼻子尖儿骂娘了...” 说着又自顾自的摇了摇头: “你皇爷爷这人千般都好,就是挑驸马这眼光差点儿...” “就你四姑这一个驸马是你皇爷爷拍板定下的...你看看挑的这欧阳伦...家穷就不说了...心眼儿小的呀...孤都谢谢他了” 朱雄英有些瞠目结舌: “就因为喝酒?” “这跟喝酒无关...”朱标摇摇头: “孤不是说了?心眼小!你四姑说他两句他就离家出走...毫无男子气概!” “忒...”朱标吐一口茶叶: “两口子过日子嘛...谁能一辈子不拌嘴?哪怕...哪怕不轻不重的打几下,孤也不是不能接受...就连你皇爷爷和你皇祖母不是还?嗯...” 朱雄英腹议: 说的好听,他欧阳伦敢动手,你就敢活吃了他。 想到这不禁有些好笑: “爹,要说心眼儿,咱爷仨,呃...爷俩心眼儿也不大呀...” 朱标头都没抬: “滚一边儿去,有这么说你爹的吗?” “说你自己也就罢了,给你爹摘出来,孤心中可是装着九州万方,怎一个虚怀若谷,怎一个海纳百川了得...” “再这么没大没小,你看孤不揍你个大腚开花!” ...... “陛下驾到...” 朴仁勇的声音依稀从坤宁宫主殿悠扬的传了过来,朱标站起身: “走,你皇爷爷来了,开宴...” “臣妾参加皇上...” “儿臣参见父皇...” “孙儿参见皇爷爷...” 听见赞拜的声音,朱标和朱雄英紧走两步: “儿臣(孙儿)参见父皇...” “呵呵呵...”朱元璋兴致颇高,看着自己的小媳妇和小儿子,微微摆摆手: “都起来吧...” “呦呵...崇宁也来啦?你可是稀客,身子好些了?” 崇宁公主盈盈一福: “蒙父皇挂念,女儿身子大好了...” “大好了就成...”朱元璋捋捋胡子,显得有些高兴。 因为早些年的经历,他对于亲情看的极重,尤其是这几个嫡出的子女。 想了想说道: “那等开了春儿咱给你踅摸个驸马,赶紧给你打发走,再搁宫里待着就成老姑娘了...” 崇宁公主俏脸含嗔,当着宫里这么多人,她有些不好意思:“父皇...” “呵呵呵...那咋了”朱元璋笑着,不在意的摆摆手: “咱大姑娘白净的像朵花儿似的,还不让说?” “早晚的事,天要下雨,爹要嫁闺女...” 说着,朱元璋突然扭头笑咪咪的看着欧阳伦: “你说是不是呀,欧阳?” 欧阳伦心里一凌,不住的哆嗦着: “父皇...所言极是...” “呵呵呵...”朱标往前走两步,满脸调侃的笑意: “刚才儿臣还和伯殷说,要他在五军都督府挑挑看有没有德行、样貌俱佳且家世也好的子嗣...” “大哥...”崇宁本来低着头满脸红霞,听到朱标的话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一变。 有些糯糯的对朱元璋说道: “女儿...女儿心有所属了...” 说完瞬间臊红了脸。 “咦?”不仅朱元璋有些诧异,连马皇后、郭惠妃也是一脸的好奇。 就连朱标和朱雄英也是一脸的八卦神色,伸着头往前看去。 “家世如何?可有功名勋职?” “哪家的娃儿啊?咱见过不?” “品行如何?样貌可还端正?”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几乎同时出声问道。 可是话刚一出口,马皇后就有些后悔了,微微皱眉,狠狠瞪了一眼朱元璋和朱标: 男女授受不亲,当年那么乱的世道,自己和老皇帝也是在义父郭子兴的撮合下才.... 这爷俩可真是,话怎么这么稠呢!这不是毁俺姑娘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辈子的大事儿,哪有爹娘还没当家就自己抛头露脸挑上夫婿了? 真是个棒槌,一句挨着一句的,就不能私下里说?哪有这么刨根问底的呀。 让这么多嫔妃,甚至驸马都听见了,后宫里又向来藏不住事儿,再有人乱嚼舌头,舌根子底下压死人,俺闺女可不要活了! 想到这,马皇后扭头,一脸笑呵呵的,拉着惠妃的手轻轻拍了两下。 “咳咳...”特意清了清嗓子,声音大了些,足够殿里所有的人都能听见: “呵呵呵,哎呀妹妹,你们看看俺这个三妞啊,咋就这么沉不住气,俺和皇上还没说啥呢,她自己个儿倒是先挑上了...” “那老话儿不是讲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要是传出去了,可不得让天下人戳脊梁骨?这还让天家怎么做天下表率?俺这个闺女呦,可真是该打手心儿...” 马皇后的话很简单,屋子里这么多人,你们这些嫔妾也好,驸马、公主也罢。 俺不管你们是谁,最好赶紧把俺闺女说的话忘了。 万一俺的闺女要是传出了什么不好的名声,俺就要查到底,查到谁就打死谁! 后宫里都是聪明人,对于聪明人,一句话就够了。 惠妃是郭子兴的亲闺女,和马皇后关系非常好,那时候老爷子还在濠州当大头兵的时候,就已经义结金兰。 对于马皇后的话,她听明白了,自然要当一个好捧哏的,也是满脸笑吟吟的说道: “姐姐可真是说笑了,这宫里都是咱们自家人,断然不会有人出去嚼舌根子...你们说呢?” “惠妃娘娘说的是...” “呵呵呵...”朱元璋也听明白了,干笑两声把这一篇揭了过去: “咱肚儿饿了,开宴吧...” 说着冲着朱雄英招手: “来,大孙,坐咱身边...” 家宴是分餐而食,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那一桌也不是谁都能坐的,是莫大荣宠。 第189章 家宴(二) 第189章 “是,孙儿遵旨”朱雄英把牵着朱允熥的手放下,指着朱标的桌子: “去,坐父亲身边儿...” 马皇后笑得合不拢嘴,扭头对朱元璋说道: “看俺大孙多有个大哥的样儿,从小就是个心善的...” “熥哥儿,来吃块儿肉肉...” 吕氏笑得如临春风,给朱允熥夹了一块儿羊肉。 她在后宫,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 在春和宫,看在朱标的面子上,她是个人物,可到了后宫,就不是个儿了,更别提马皇后因为某些原因刻意的冷落了她。 朱雄英的亲娘死了,吕氏扶正,后娘难当,再说她也有子嗣,要是在后宫站的稳了,难免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朱雄英和朱允熥自然是吕氏的眼中钉肉中刺。 倒不是说马皇后不心疼朱允炆,只是大位只有一个,兄弟阋墙动摇国本,怎么斗都是大明的损失,朱标也是如此的想法,所以事事都要把朱雄英带在身边,给天下一个态度。 马皇后夹了一块儿鹿肉放在朱雄英的小碗儿里: “这鹿肉塞牙,你爷爷吃不了,大孙,你尝尝...” “孙儿谢过皇祖母...” 马皇后笑吟吟的应承着,微微眯着眼瞥了眼下坐的吕氏,看吕氏脸上毫无异样,只是满脸笑吟吟的招呼着朱允熥。 马皇后吃不准,她实在看不出来吕氏究竟有几分真心,是大奸似忠?还是真的有人就这么大公无私? 朱雄英的亲娘,已故太子妃常氏究竟是怎么死的,现在也没查出来个结论... 将来等老头子殡天了,吕氏就是皇后,可一国皇后的子嗣却不是太子.... 马皇后扪心自问,就算是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难免也是要斗上一斗...九五至尊呐! 难道是想等着俺死了...她当上皇后了再...? 想到这,马皇后的眼睛眯缝的更狠了。 她是跟着老爷子从草莽中一路杀过来的人。 明枪暗箭见得多了,龌龊也见得多了,她也从来不是那种只会在坤宁宫顶着皇后的名头,却围着灶台、菜园子转悠的女子。 不然老爷子光是有名姓的嫔妃都近三十个,这后宫早就闹翻了天。 后宫向来是天底下间最黑,最势力,也是最见不得人的地方。 ~ 等用过了宴,一群后宫的嫔妃、昭仪,满心欢喜而来,满怀失望而去。 因为朱元璋谁都没惯着,他现在有事,事儿忙完等会还要去奉天殿处理政务。 坤宁宫的偏殿。 朱元璋抱着朱雄英,还有马皇后和朱标坐在椅子上,都是一脸的严肃,面前站着一脸惴惴不安的崇宁公主。 他们要来个三堂会审。 “说说吧...”朱元璋面无表情: “那小子哪的,怎么回事儿...” “父皇...”崇宁公主面有难色。 “你爹让你说你就说!”马皇后一脸的严厉,刚才在殿里不忍心说出的重话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踰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 “俺自小让你读的书你都给忘了?你还没出阁呐!就私会情郎?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让你爹和俺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你回去把女训、女诫还有女则都给俺抄三...一遍!” 本来想说抄三遍,可马皇后念及崇宁公主的身子不好,到底是心软了。 可朱元璋不乐意了,他有些女儿奴,扭头瞪着大双眼看着马皇后: “好了好了,说两句得了...自己闺女...能咋?” “还女则...长孙皇后写这有个球用?到头来谁有他们唐朝的公主玩儿的花?” “又是养面首又是...” “你给俺闭嘴...”马皇后瞪了他一眼: “有你这么教闺女的?” “说!”接着扭头看向崇宁公主。 崇宁公主咬了咬牙,一脸潮红的说道: “他姓牛,是...是女儿在玄武湖碰到的...” “那天女儿心情烦闷,就出去看景儿...” “结果下雨了...他递给了女儿一把伞...” “完了?”朱元璋满脸的不可置信。 崇宁公主咬着薄薄的嘴唇:“完了!” “丢人呐!”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 “穷养儿富养女,吃、穿、喝!咱从小到大短过你啥了?” “你瞅瞅你那个出息!” “一把劳什子破伞就换了咱这么大一个闺女?”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眼睛瞪的通红喘着粗气不吭声,朱标皱了皱眉头: “那是学武的还是学文的?家境如何?样貌可还端正?” 朱雄英暗暗撇了撇嘴: 看不出来,他这个爹还是个外貌协会... 崇宁公主脸色有些害羞: “他叫牛城,家就在玄武湖旁边儿,有些薄田...是个落地的秀才...” 一听这话,朱标瞬间瘫在了椅子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又他娘的一个穷书生...听着比他娘的欧阳伦还穷... 这一个个怎么了?怎么都看上这些个穷书生了,他们有什么好的! 倒不是说书生不好,主要是朱标自己就是个读书人,知道读书人那点儿弯弯绕。 先是一副四体不勤的模样让人看着心疼,再说两句漂亮话哄着姑娘开心,最后再说些家国天下的话让人敬仰... 这还罢了,关键是心眼儿不宽呐,欧阳伦就是个这,驸马府是内帑花的银子,平日还花着安庆的月例银子,结果到头还没说两句就心窄的不行... 嫁到武勋家里多好!又有钱,厨子手艺也好,断然不会亏待了自己妹子。 再者,老爷子疼爱姑娘人尽皆知,尚公主就是个护身符,这些武勋的家里平日里也会捧着...多好! 朱雄英递给朱元璋一碗茶水,朱元璋灌下去,又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有些期翼的看着崇宁公主: “你俩...见几回了?” “两回...”崇宁公主表情带着甜蜜,亮出手心儿里头一张纸条: “父皇您看,这还是他写给我的...半阙诗”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家国半缘卿...” 朱标撇撇嘴: 看看,孤说什么来着? “去求!”朱元璋彻底心凉了,看闺女这一副模样,心算是彻底拴在了那个穷书生身上了... 想了好久,扭头看着朱标: “标儿,要不咱把这酸书生赐死?” “父皇...”崇宁公主大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求父皇开恩!” 第190章 使臣(一) 第190章 看着跪在地上的崇宁公主,朱标脸上阴晴不定。 他确实想弄死那个叫牛城的,但又不想让妹子伤心,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妹子,从小身子也不好。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真找了这个牛城当驸马,凭皇家的尊严,还怕他敢对崇宁不好吗? 如果崇宁不知道,倒是可以运作一二,不说暴毙,至不济也可以令其迁出京城嘛... 可老爷子已经把话说到了明面儿上,再这么干就不合适了... “唉...”想到这,朱标叹了口气: “但凭父皇做主...” “大哥...”崇宁公主一颗心沉入谷底,接着又可怜巴巴的瞅着马皇后: “母后...” “这...”马皇后面露难色,什么大明勋贵穷酸秀才的她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闺女的幸福,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可这来历不明的人她不见见总是心里没底... 朱元璋也是微微皱着眉头,显得有些发愁,这回他倒是真成了两头堵。 弄死这小子闺女不高兴,不弄死这小子自己不高兴... 门不当户不对也就罢了,可万一这小子是个阿谀奉承的货,指望皇帝女婿的身份给自己当晋身之阶,那不是自己亲手把闺女推到火坑里了嘛... 家事他实在是不擅长... 殿里难得的沉默,这种氛围让坐在老爷子怀里的朱雄英,燥的浑身不自在。 “要不啥时候宣进宫,俺看看再说吧...”最后还是马皇后心疼姑娘,首先松了口,而一旁的崇宁公主听见也是喜色一闪。 “美死他呐!”朱元璋眼睛一瞪,直接开口骂道: “不声不响的傍上咱闺女...男女授受不亲他就不知道?” “依咱看这小子一定不是啥好饼!咱不弄死他就是给他天大的恩典!” 看崇宁公主脸上黯色一闪,马皇后有些没好气的瞥了眼朱元璋: “那你说咋整?” 意见不统一,朱元璋也没门儿,挑了挑眉毛,瓮声说道: “咱不知道...” 看着再次陷入了僵局,朱雄英想了想搬了一把凳子,扶起崇宁公主: “三姑,先起来嘛...地上多凉...” 崇宁公主突然眼前一亮: 老爷子一向喜欢这个大孙子,要是大孙子说两句话...那老爷子不就顺手推舟的同意了嘛... 想到这,直接扯着朱雄英的衣裳,瞥了一眼老爷子,小声的在朱雄英的耳边嘟囔道: “三姑可是从小就拿你当心尖尖儿啊,该你说句公道话的时候到了,快劝劝你皇爷爷...” “啊?”朱雄英一愣,抬头看着老爷子。 显然,崇宁公主的嘟囔,老两口也都听到了,正直勾勾的看着朱雄英,看他怎么说。 朱雄英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道: “依孙儿看,天家嫁女,首重德行,家世倒在其次,论家世的话,他们就算尊贵到天上也比不了皇爷爷...” “也不能太丑,啊!”朱标插了一句。 朱雄英一滞: “额...是是,不能太丑...” “可孙儿忧虑的是,不知这个姑父,额...牛城品行如何...” “最好还是考察一二...万一,嘶...” 马皇后看着朱雄英不说话,接着扭头看着朱元璋: “要俺看就不妨就先搁下...看看再说?” 朱元璋咬咬牙,他还是不甘心,可也没什么办法: “你是皇后,后宫的事儿你说了算” 说着站起身嘴里依旧骂骂咧咧个不停: “这个混账,他最好甭有什么旁的心思,不然咱非活剐了他!” 朱元璋虽说嘴上依然不饶人,但是听那个意思,多半也是妥协了。 朱雄英理解老爷子: 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闺女,走到哪捧到哪的大宝贝! 如今终于到长成的时候,将门虎子也好、书香门第也罢,就等着她来挑了... 自己还在这生怕她挑花了眼,谁知道到头被一头猪拱了... 搁自己身上,自己也疯。 朱元璋和朱标出了门,崇宁公主垫着脚看了看。 先是弯腰看着朱雄英,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伸出手用力的捏了捏朱雄英的脸: “好小子,三姑真没白疼你...” 又慢慢踅摸到马皇后身边,轻轻给马皇后敲着腿: “母后,还是您心疼女儿...” “唉...”马皇后一叹: “你也就占了个嘴好” 接着脸上一板: “不过也不能让你这么笑哈哈的揭过去,怎么着俺也得看看” “到时候要是这牛家的小子不济事,俺可是不依” 看着老太太要和闺女说些私房话,朱雄英拱拱手退出屋子。 ~ 翌日一早。 “砰...”又是一声炸响。 朱雄英睁开眼,默默叹了口气: 这几天允熥忙坏了,天天早上跑到自己窗根儿放炮仗。 “小孩子喜欢放炮仗怎么了,怎么了!...你要不是我亲弟弟,我非弄死你”朱雄英嘴里嘟囔着,抬头大声嚷嚷: “来人,去把朱允熥所有的炮仗,当着他的面儿给我撅折喽...” 说着扭头就要接着睡,朱标推门走了过来,阴阳怪气的说道: “呦呵!皇长孙殿下好大的威风!” “刚才那炮仗是孤放的,咋?有能耐你撅折让孤看看!” 说着一把扯掉朱雄英的被子: “快穿衣裳,等会要和你皇爷爷一起接见外藩使臣” “嘶...”朱雄英身上一凉,抬头看了眼他爹,小声儿的嘟囔着。 亲弟弟崩他大哥,亲爹崩他大儿子,这日子没法过了。 ~ 奉天殿。 “来,大孙,坐咱身边儿”朱元璋招了招手,满脸带着笑,看来兴致不错: “大孙,你是没见过,那些个夷人一个个长得贼丑,跟猴儿似的...” “黢黑雷公嘴儿,腮帮子地包天,大晚上出了门能把鬼吓一跳!” 朱元璋说的十分形象,让朱雄英听的好笑: “哪有这样的人呀...” “哪有?嘿嘿!”朱元璋信誓旦旦: “等一会儿你看见就知道了!” 说着对朴仁勇摆了摆手: “宣” 第191章 使臣(二) 朴仁勇走到门口: “宣琉球国觐见...” 琉球国正值三王时期,如今国内当政的有三个王,各自管着一片地方,彼此相互倾轧、争斗不止。 这次前来朝贡的是山南王和中山王的使臣。 琉球虽是海岛之国,但一向与中原亲近,受到中原影响也颇深。 是以进殿的两拨人都是一身汉家打扮,彼此互不相让的挤进了大门。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汉话说的也极好: “琉球国下臣泰期(武真)参见洪武大皇帝陛下” “参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参见皇长孙殿下千岁...” 朱标微微颔首,而朱元璋摆摆手: “起来吧...” 接着不禁有些感叹: “你们那屁帘儿大的地方也能出三个王,还真是难为你们了...” “咳咳...”朱标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声的咳嗽一声。 虽说老爷子说的是事实,但是对番邦使臣如此说话...多少有些失礼了。 果然,两拨使臣的脸瞬间通红。 朱元璋扭头看了眼朱标,接着脸色一展,和颜悦色的说道: “咱们也是老亲戚了...咱登基一十六载,尔等年年来贡、岁岁来朝,你们有诚意,咱很欣慰” 泰期脑子活,率先开口: “启禀大皇帝陛下,大皇帝陛下英明神武、龙飞九天、额...威震四方,我等鄙尔小邦,臣服于大皇帝陛下的英雄气概,敢不竭诚以待?” “正是”武真瞪了他一眼,不甘示弱: “大皇帝陛下圣神文武,皇太子殿下雄姿英发,大明天军战无不胜、举世闻名,这些就连鄙臣所在琉球下国的草木都知道” “呵呵呵”朱标脸上含笑,微微颔首: “难得你们汉话能说的这么好...” 泰期和武真看了眼朱标,干巴巴的说道: “天朝文化博大精深,我等心向往...” “好了...”朱元璋顺手把国书和礼单递给朱雄英,扭头使臣说道: “听说你们那见天儿的打仗?” 接着摆摆手止住泰期和武真的话: “咱呐,给你们当个和事佬,不要妄动兵戈” “打仗伤农,咱甚为怜悯之,你们要好好过日子,老百姓有个太平年月不容易” 说着不容置疑的摆摆手: “给咱一个面子,你们几家就和平罢战吧” “回去告诉你们的中山王和山南王,就说是咱的意思,咱也会派遣使臣和你们一道回去,传达咱的旨意” “是...”朱标也笑呵呵的应承着: “上天有好生之德,父皇宅心仁厚、体贴农人,是尔等的福气” 朱雄英却直接一愣: 老爷子也太不讲道理了...这不是直接插手他国内政吗? “下臣遵旨...臣等回到琉球定当传达陛下旨意”泰期和武真惶恐的跪下。 朱元璋的腰杆子太粗,又是个铁血的皇帝。 他们琉球国小民弱,说什么他们都得听着。 朱元璋点点头: “当然了,尔等岁岁来朝,朕感尔等诚心” “传旨” “赐尔等四爪衮龙服两件,御酒两百坛,丝绸两百匹,棉布四百匹...” “是,下臣叩谢天恩...” “下去吧”朱元璋摆摆手,使臣走到门口的时候,朱元璋又突然出声: “咱听说你们那还有个山北王?下次朝贡,咱希望见到他!” 泰期一滞: “是,下臣一定带到” 等使臣出了门,朱雄英实在忍不住了: “皇爷爷,咱们这般干涉他国内政,他们不会有怨言吗?” “内政?”朱元璋眨眨眼,扭头看着朱标: “咱干涉了吗?” “没有!”朱标摇摇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咱是为他们好” “对嘛...”朱元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把朱雄英搂在怀里: “大孙呐,你甭瞅着这些个使臣在咱这跟个龟孙子似的,可他们骗得了你,却骗不了咱!” “彼等蛮夷之人最是狡诈,咱要是给他们个好脸儿,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升米恩斗米仇这句话呀,你得给咱记到心里头...不然将来非被这些蛮夷小国框的满头大包不可!” “是,孙儿记住了” 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冲朴仁勇摆摆手: “宣” “宣安南国使臣觐见...” “下臣安南国使臣...” 安南的使臣话还没说完,朱元璋就摆摆手破口大骂: “好贼子!你们安南的蛮夷都是些奸诈的东西” 朱标听得好笑: 自从老爷子在洪武五年被安南国的国王骗了之后,之后的十几年,每次安南的使臣来,老爷子都是这句开场白。 要说之前,安南和大明的关系还不错,那时候大明刚刚立国,周边的藩国有的冷眼旁观,有的伺机而动,有的幸灾乐祸,还有的犹疑不定。 而第一个站了出来向大明上表称臣正是安南,算是给其他藩国带了个好头。 也正是在安南接受大明的册封后,高丽,占城,三佛齐,暹罗,爪哇,真腊等国才先后来朝,请求册封。 可以说安南是大明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个雪中送炭的好朋友! 为此,老爷子也十分的重视安南,钦赐“文献之邦”,还亲自赋诗一首。 可后来洪武五年时,安南恭定王陈叔明造反,废掉了当时的安南国王陈日熞,改封昏德公,自己又对大明上表称臣,请求册封安南王。 可是这个陈叔明怕老爷子不答应,在国书上做了手脚。 可最终也没瞒得过老爷子,当时老爷子就骂了娘: 狡诈的东西! 骂完之后更是直接点了十万大军说要征伐安南,这才让陈叔明作罢,扶了个傀儡上台。 想到这,朱标看着跪着的使臣也是冷冷一笑。 “国书咱就不看了”朱元璋摆摆手: “咱就问你!” “咱收复云南的时候,你们和麓川的那些贼子串通一气沿途骚扰是什么意思?” “到现在边境陈以重兵又是什么意思?” “就这,还指望咱能册封你们?赏赐金印?要不要脸!” “敝国...敝国...”安南的使臣汗水都淌到了脖子,心里暗暗叫苦,这么多年他们都知道。 来大明朝贡不是个好活儿,可又不能不来,他们实在是得罪不起大明。 看老爷子不说话了,朱标想了想沉声说道: “尔等趁我大军收复云南之机,大肆侵占禄州、西平州、永平寨土地” “尔等何意?可是欺我大明刀兵不利乎?” “都是...都是误会”安南的使臣苦着一张脸: “下国不敢...实在是不敢” 第192章 骂娘标 第192章 “不敢?尔等还有何不敢的!”朱标冷眼一笑,瞥了眼安南的国书: “呵!父母之邦?” “枉道而事人,尔等也配妄言父母之邦?” “误会...都是误会”安南使臣大汗淋漓。 “误会?绝不是误会!”朱标站起身: “自洪武二年伊始,天朝待尔等不可谓之不厚重,父皇更是念及尔等心向天朝之心甚诚,册封赏赐无有不准” “可尔等却意图胁君子欺之以方,对于天朝善意视若无睹,毫无感念之心也就罢了,更是屡屡触天犯颜!” “天下间还有尔等这种厚颜无耻、全无心肝之人?全无心肝之地乎?” “哼!”朱标又是一声冷笑: “难道我大明的恩典,就养了尔等这些豺狼野心之徒,蝇营狗苟之辈?” “哼!尔等在我中华前秦时,就属我中华领土,至唐高宗时,大唐朝廷待尔等之至重,礼遇尔等之至诚,尔安南却反生侮慢!” “五代之时,尔等更是列土封疆,不归天朝管制,此,岂为臣子之道乎?” “升米小恩,斗米巨仇,哼!古人诚不欺我也” “乖乖!”朱雄英看的瞠目结舌: 朱标这口才...又是引经据典,又是大势相压! 这可比老爷子扯着喉咙骂娘好听多了... 每一个字都不带娘,可连在一起比骂娘还难听... 想到这朱雄英有些呆滞的扭头看了眼脸色淡然的老爷子。 ...只会骂一句狡诈的东西...老爷子这...这就是个草包啊... 而这时候朱标往前走了两步戟指而立,一副面赤极怒的样子。 但这副模样,朱雄英一看就知道是装的。 朱标作为一个成熟的政客,何时何地都需要冷静的头脑,更别说是当着外藩使臣的面了... 再者平日里朱标对于自身形象格外看重,也格外的自恋... 为了维持自身温文尔雅的气质,一天要换三身衣服,有时候恨不得让太监搬个镜子随时随地的愁...。 如今却摆出这一副破口大骂、要吃人的模样一定有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难道是沐英那边儿又起了战事?需要中央这边儿给予支持? 朱雄英想到这,朱标又出声了: “禄州、西平州、永平寨...都是大明的领土,百姓亦是大明的百姓” “虽说尔等狼子野心,可孤要是由此发作了你这个使臣,不免显得孤落了下乘” “汝回去告诉安南国王,让他退回侵占的土地,交还掳掠的百姓” 说着,朱标眉头一凝,双眼闪着寒光: “此事不容置疑,尔莫要等着大明亲自去取,到那时...” “我大明天军所至,断汝宗庙,毁尔社稷,呵呵...尔等噬脐莫及!” “是极!”朱元璋抬头看着安南国的使臣,脸色十分淡然: “太子的意思,就是咱的意思!” “回去告诉你们那个国王,云南还有咱的三十万大军!” “大明还有百万嗷嗷叫等着挣军功的儿郎!更有磨的锃亮的屠刀” “咱的干儿子西平侯沐英,向咱递请战的奏疏已经摞了一筐!” “咱要是想动手弄死你们,大军朝发夕至,不会比碾死一只臭虫难多少!” “不要以为咱在吓唬你,你们好自斟酌便是” 说着,朱元璋一摆手: “滚蛋吧,把你拿的那点儿东西拿回去,仨瓜俩枣的咱不稀罕,更甭碍了咱的眼睛!” 朱雄英看的眼睛直跳,爷俩都唱黑脸儿的时候真是不多见。 而后他眼睁睁看着一脑门子汗淌到裤裆的高丽使臣,出了门就眼睛一翻晕在了地上,而后被门口几个眼疾手快的侍卫拉了下去。 朱雄英瞠目结舌,递给朱元璋一盏茶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朱元璋: “皇爷爷...这就完了?” 朱元璋伸手接过茶盏,咕咚咕咚涮涮嘴而后咽下,笑了笑说道: “呵呵呵” “可不就完了,跟个猴儿似的东西还想让咱留饭?” “可...”朱雄英扭头看看门外: “可这厮统共才说了九个字呀...” “呵呵呵”朱标也是一脸的笑意: “能让他说九个字,就是你皇爷爷开恩了...” “自从洪武四年的,安南请赐四爪衮龙袍被你皇爷爷回绝后...他们好像就有些...” “前端时候据你沐大伯传回来的信儿,安南国王似乎在国内妄自称帝...以彼藩属国来讲,谋逆无疑了” “更别提这次趁着大明收复云南之机大肆侵占禄州、西平州和永平寨的土地...劫掠了数千户百姓...” “虽说都是些土司,可那也是归顺大明的土司...” 接着朱标眉头一皱,扭头看着朱元璋: “父皇,安南狼子野心,依儿臣看,大明多半还是要和他们做过一场...” 朱元璋摆摆手: “不要管那些翻不到台面儿上的东西,先把禄州和西平州要回来再说” “而后趁着这两年还有些体面,大明要抓紧时间休养生息,准备北伐事宜” 说着扭头看着朱雄英: “大孙,你记住了,这些蛮夷之人尽是软蛋草包窝囊废...” “咱把他们当人,他们自己都不把自己当人...你骂的越狠,他们就越怕你!” “是,孙儿记住了” 朱元璋是一个铁血杀出来的皇帝,对于子孙的期望很高。 不说是雄才大略,起码也得敢为天下先。 看到朱雄英一副受教的模样,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挥挥手传了爪哇国的使臣。 随着朴仁勇的声音,进来了一个矮胖的男人。 这男人看模样四十上下,带着东亚人特有的面孔。 服饰十分奇的怪,尤其是头顶上还插着几根锦鸡翎羽。 个矮腿短,不过步伐却扯的很大,随着走动,胸前和肚皮上的肥肉来回的震颤。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接把肚皮摊在了地上,溢出来的肥肉让朱雄英看的阵阵眼晕。 第193章 爪哇 第193章 “爪哇国使臣阿烈彛烈时觐见天朝上国大明洪武大皇帝陛下...” “参见皇太子殿下千岁” “参见皇长孙殿下千岁” 声音倒是洪亮。 看到汉子的打扮,朱元璋也是一愣,定了定神才说道: “哦...又是你小子呀...咋他娘这个打扮?” 说着也不等回话,扭头冲朱雄英笑了笑: “洪武十三年,咱赏赐三佛齐国王印绶,恰逢这小子来朝贡,竟然被这小子抢了去...” 说着一指下跪的汉子: “要不是你爹说两国之间不斩来使,咱当年就砍下他这个黑头了...” “后来咱扣了他月余,没想到这小子机灵,天天跑到宫门口给咱磕头,把礼部的官员愁的呀...” 到了朱元璋这个地位,说话几乎不用刻意的斟酌,丝毫用不着给谁留面子... “都是大明大皇帝陛下仁慈,准臣戴罪立功...”跪着的汉子十分谦卑,想来之前被收拾怕了。 而朱雄英却盯着他头顶的锦鸡翎羽怔怔出神: 这看着咋这么像印第安人的打扮...难道这个时候印第安人已经在大明周边有了动静? 朱雄英心里不禁一片火热: 南美洲的土豆...红薯...玉米...这可都是十分高产的粮食呀...对于大明这种高度集权的农业帝国...起码能延寿百十年! 想到这朱雄英直接开口问道: “我问你,你头上戴的鸟毛是哪来的?” “这...”黑脸汉子脸上浮现一丝难色,语气有些迟疑。 而后又有些惶恐的看了眼朱元璋才接着说道: “下臣...不敢欺瞒皇长孙殿下...是臣在海上...抢了一个满剌加部落酋长的帽子...” “下臣看着十分威风,就...就戴在了头上...皇长孙殿下喜欢,下臣可以转送给殿下...” “满剌加?”朱雄英心中十分的失望: 唉...头上戴了鸟毛的也不一定都是印第安人呀... 难道这高产的粮食...还真得咱爷们自己出去找? 土豆和玉米就先不说了,这个时候最有可能出现红薯的地方应该是在吕宋吧?要不啥时候差人出海一趟? “哈哈”朱元璋又是咧嘴一笑: “咱说什么来着?尔等在大明是朝贡的使臣,出了大明就是劫掠的水贼!” 说着不在意的摆摆手: “这次尔等朝贡的贡物都有啥呀?念给咱听听” “呀!”黑脸汉子精神一震,连声音都大了几分,有些得意的说道: “敝国穷困,但为了证明大皇帝陛下的威德遐被,四方宾服,更为了证明爪哇对大明大皇帝陛下的爱戴和敬意,下臣特意带来了...” “大珠八颗!” “黑小厮男女百人!” “胡椒七万五千斤!” 大殿少有的沉默。 停顿良久,朱元璋才皱着眉,嘬了嘬腮帮子: “确实够穷困的!就这点儿东西也值得你巴巴的送来?” 爪哇使臣顿时就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 他有些不服气,他感觉这么多朝贡的使团,他们爪哇朝贡的礼物应该是最丰厚的。 可看着朱元璋锐利的眼神,他实在没有胆量质问或者解释... “呵呵呵”朱标轻笑一声,先是冲着爪哇使臣说道: “你汉话倒是不错...” 而后扭头对着朱元璋一拱手: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 “爪哇如此贫困,尚能举国之力结父皇以欢心,足见其一片孝心与诚心...” “依儿臣看,父皇心怀天下,龙御九天,不妨就赏他这个面子...” “呵呵”朱元璋点点头,展颜一笑道: “既然太子替你说情了,咱就卖你一个面子!” “传旨,赏爪哇国御酒一百坛、丝绸一百匹、棉布二百匹,呃...官窑一百件,茶叶三百斤” 黑脸汉子脸上十分的激动: “下臣领旨谢恩” 朱雄英看的好笑,老爷子少有的大方...七万多斤胡椒,听着唬人,可真要是用白银算起来,一百斤胡椒也才一两银子... 而一匹好的丝绸就要价值十两,单单一百匹丝绸他爪哇就赚翻了,更别提官窑的瓷器还有二百匹棉布... 关键这些东西别处买不到,如今的大明制造可是稀罕的物件儿,而这也足够看出老爷子对他们的重视了。 至于大珠什么的,虽然需要采珠人豁出命下海采蚌,时不时还要饱受鲨鱼的骚扰,窒息毙命之人不计其数。 可那都是穷人的血和命。 在真正的当权者眼里却不怎么稀罕,起码在老爷子这,一文钱也不值... 朱元璋点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扭头发现朱雄英看着礼单出神... “大孙,在看啥?” 朱雄英有些不解: “皇爷爷,这黑小厮是...?” “嘿!”朱元璋神秘的一笑: “你读过唐史吧?黑小厮就是那上头写的昆仑奴!” “今儿个咱让你瞧个新鲜!” 说着扭头看向爪哇使臣: “胖子,你往一边儿稍稍” “去,把昆仑奴拉上来一个让咱大孙瞧个新鲜...” 不多时,朴仁勇领着两个侍卫走到门前,侍卫还牵着两个手腕捆着麻绳的黑人。 朱元璋笑了笑指着朴仁勇身后的黑人说道: “大孙,你瞅瞅他们,不管男女都是一副黢黑的样子...单单手掌心儿是白的...” “不过他们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太能吃了,一个能顶咱大明的爷们仨!多少粮食能养的起他们...” 说到这朱元璋还暗自的摇了摇头。 朱雄英笑笑,看着前边儿有些局促的黑人: “尔等是何处而来?” 这两个黑人,个子不高,短短的卷发。 本来就有些局促,听见朱雄英的发问更惶恐了,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乌拉乌拉乌拉...” 朱雄英眉头一皱,扭头看向爪哇的使臣。 爪哇使臣赶忙擦了把汗,拱拱手说道: “他们是臣等在南洋群岛抓的奴隶” 朱雄英点点头: 看来不是非洲...唉...我的粮食呀... 想到这,扭头看着朱元璋笑笑说道: “皇祖母和父亲都说何福叔黑,可比起这些昆仑奴,何福叔那种带兵的糙汉子白净的简直就跟个小媳妇似的...” “依孙儿看,不如赏给何福叔几个昆仑奴,让他也知道这天下还有比他更黑的人...也让何福叔高兴高兴...” “哈哈哈...”朱元璋咧嘴笑笑: “确实,何福那黑面厮,能找找比他黑的不容易!” “好,咱准了!” 说着,扭头看着朴仁勇: “传旨,赏沐英与何福昆仑奴各二十人...” “告诉沐英与何福儿,这是咱大孙念着他,特意为他们求的恩典!” “孙儿谢过皇爷爷” ...... 第194章 年后 第194章 “啊...呀!舒坦!” 朱雄英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年过去了,朱允熥也没了炮仗,这些时日朱雄英的觉睡得格外踏实... 而春和宫的朱标也是刚起床,长发未束简单披散在身后,穿着贴身的小衣坐在桌前看书。 听见吕氏起身了的动静,扭头吩咐道: “今日孤要在春和宫用膳” “是,臣妾...哎呦!嘶...”吕氏一声惊呼,接着亦笑亦嗔的看着朱标: “爷...昨夜您...您也不知道怜惜着些奴家...让奴家这腰都快断了似的...” “哈哈!”朱标自得的一笑: “你呀,也是好几个孩子的娘了...身子还是如此娇弱,禁不起孤的驰骋...” “这可真是没法子,孤...天赋异禀啊!” 说着戟指斜翻入天: “任尔雨疏风骤,孤自狂刀血,古今谁人称雄...” 扭头看向床上半躺的吕氏开始显摆: “如何?孤这阙词可还中听?” ~ 饭菜端上来桌,朱标没了方才的兴致,只是紧皱眉头的沉思。 吕氏不由的提了几分小心: “爷,用膳了...臣妾让小厨房做了补粥” 吕氏脸上带着些红润: “昨儿个您...要补一补...” “哦...”朱标如大梦初醒般抬起头,接着又不在意的摆摆手: “无妨,孤龙精虎猛...铁打的一样!” “呃...不过,既是你一番心意,那就给孤盛一碗尝尝...” 说着抬头攥着吕氏的下巴调情似的说道: “呵呵呵,最难辜负美人恩呐!” 听着依稀传来的笑声,秦无用嘬了嘬牙花,端着一盘饽饽,低着头走到门口: “殿下...” “坤宁宫送来一盘粗粮饽饽,皇后懿旨说让您...吃光” “呃...”吕氏瞬间心里雪亮,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朱标不在坤宁宫用膳了... 朱标只有两件事放不下,一个是权力,一个是吃,这种粗粮饽饽口感不好,朱标要是乐意吃就奇怪了... 而朱标脸上倒是毫无异样,淡然的点点头。 突然扭头看着吕氏: “允炆呢?这盘饽饽孤就赏给他了!” “告诉他这是他皇祖母亲手做的,叫他吃光...” “这,殿下...”秦无用一脸的苦笑: “坤宁宫的女官还在外头...皇后说得看着您亲口吃完...” 朱标又苦笑一声: “孤可是被雄英那小兔崽子坑惨了...天天粗粮饽饽...” “爱谁吃谁吃,反正孤是不吃了...都出去,让那女官候着!” 说到这,朱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些皱着眉头: “说起雄英,孤倒是...想给雄英说门亲事,只是孤觉得,老爷子那边儿怕是不能同意...” “搞不好老爷子又要脱靴子揍...唉...” “嗯?”吕氏一奇: “哪家的姑娘入了爷的眼了?” 朱标想了想: “徐允恭的嫡长女...” 吕氏夹菜的手顿了下,她心里清楚,有些话不是她能接的。 朱标太过精明,精明之人亦薄情。 他的贤内助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甭看昨儿个在床上又是心肝儿又是宝贝儿叫的热闹,可今儿个既然穿上裤子... 作为朱标的枕边人,她清楚知道朱标的狠。 真要是有些什么话犯了他的忌讳,怕是他翻脸比翻书都快... 吕氏想了想: “那这事不妨让雄英自己和父皇提?父皇一向疼爱雄英...” 她聪明的没有问朱标为什么执意要给朱雄英说一门武勋的亲事,只是从旁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朱标浅笑的摇了摇头: “胡闹呐...” “他们俩连认识都不认识...” “要是雄英向老爷子奏请...怕是老爷子用头发丝儿都能猜出来是孤的授意...” “孤可不想再让老爷子提着靴子从奉天门追到玄武门了...” “再者,雄英那小子精明的很,这种一看就不讨好的事儿,孤说了,他也不一定听啊!” 吕氏轻轻一笑: “不认识那就让他们认识不就好了?至于雄英,臣妾以为不论如何,爷都是雄英的父亲不是吗?” “嘿!”朱标略一思索,才晒然一笑: “你说的这...言之有理啊!” ...... 坤宁宫。 朱雄英用过了早膳就去了文华殿,年过去了,他的假期早就没有了。 马皇后拿着一张抹布擦着桌子,朱元璋往嘴里灌了口茶水,抬头看着马皇后: “你是真毒啊!” 说着朱元璋把茶壶放下,重重的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标儿是大明的太子,可如今为了躲你那筐臭饽饽都躲到春和宫了,你竟然还巴巴的差人送去!” “你让咱吃,咱就不说了,咱吃苦吃惯了,可你让咱的太子吃粗粮?” “那咱死人堆儿里打滚儿,闯荡下这一大片的家业还有个球用!” “再说了,国事艰难,咱的标儿想吃点儿好的咋啦?” “拿儿子当牲口喂,你还是亲娘吗?” “大早上刚吃饱就给俺找事不是?”马皇后二话没说,直接把手中的抹布扔到了朱元璋脸上: “你少冲俺瞪眼!俺的大儿子,俺不心疼?” 说着指着朱元璋的鼻子骂道: “还不都是你个老匹夫惯的” “他一个汉子走到哪就让人让抬到哪,又成天胡吃海喝,还不乐意动唤,身子骨还要不要了?” “哼!”马皇后又是冷哼一声: “甭到头来可随了你们老朱家的姓,吃成了猪羔子!” “十不抽一的吃点儿粗粮,刮刮肚儿里的油水咋了?” “人吃五谷,将来不苦...” “要是吃粗粮吃出来毛病,你从小吃得少了?饿狠了你朱重八连牛的精料都吃过,俺咋不见你个老匹夫死去?” “旁的俺不管,俺是他娘,只要俺活着一天,他就得吃俺揍的饭!” 说完没好气的看了眼朱元璋: 第195章 军器局 第195章 朱元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最后有些悻讪: “你看看你,咱不过就替标儿说了句公道话,呲哒咱干啥?” 马皇后面无表情: “你少给俺打哈哈,前些时候这些饽饽标儿少吃了?那时候咋不见你耍威风?” “你要是过年好东西吃多了,扭头撞柱子去!甭再俺这没事找事,旁人稀罕你这个皇上,俺可不稀罕” “你!”朱元璋又是一瞪眼: “你咋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咱留?” “你朱重八有什么面子?”马皇后不慌不忙: “再说这屋里就咱俩,俺用得着给你留啥面子?” “出了这坤宁宫,你是大明的皇帝,你愿意干啥就干啥,可进了俺这屋,你就是朱重八,淮西过了今儿没明儿个的贼头儿” “嘿...”朱元璋有些尴尬: “咱不是看三妞找了个酸书生当夫婿心里有气,让你陪咱絮叨絮叨...你看你咋还急眼了...” “你朱重八的絮叨就是拍着桌子骂人?”马皇后反唇相讥: “俺也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你朱家门儿的,俺凭啥受你这气?” “好了好了...”朱元璋摆摆手: “诶!咱好男不和你斗!咱忙,咱要去处理政务去了,你疯婆子爱干啥干啥...” “对了”朱元璋走出两步,突然扭头说道: “咱还要定你一个不听咱唠叨的罪,罚你晌午给咱做顿好吃的,咱要吃好酒好肉!” 看着朱元璋抽着脖子走出了屋子,马皇后骤然扯着嘴角笑了,无声的骂了句: “样子!” “舒坦!”朱元璋出了门紧了紧裤腰带,咧着嘴笑了笑,自言自语道: “咱的气儿出完了,真他娘的舒坦!” ~ 前几天下雪了,整个应天府都披上了一层银装。 宫里有洒扫的太监,铺的也是官窑烧的青砖,主道上倒少了许多的泥泞。 不过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两天正是化雪的时候,张嘴就能吐出浓密的白色雾气。 走到文华殿,宫里的几位王爷和朱雄英的伴读在袖筒里抄着手,不时的说着些什么。 看见朱雄英走过来,李景隆、徐钦和郭镇纷纷行礼: “见过殿下...” 朱雄英笑着摆摆手,随意的打着招呼: “吆!九江,这过个年你可吃胖了,曹国公府有多少好吃的...” “小钦子,你这身子骨单薄,得穿厚些才好” “小镇子,把你那鼻涕擦擦,见天儿这么擤着(xing三声),你不难受吗?” “嘿嘿...臣在家光吃不动唤,就胖了些...”李景隆陪着笑: “殿下...我爹让我给殿下回禀一声,陛下让他要去军器局,今儿个下午殿下学兵是颍川侯代班...” “军器局?” “对”李景隆点点头解释道: “听家父说是洪武十三年,陛下下旨各地的卫所...每千人的编制,火铳不得低于单百...” “只是时至今日还有些卫所没有补齐,陛下着令让家父督办” 朱雄英点点头,沉思片刻说道: “去跟颍川侯说一声,今儿个下午就不学兵了,我也要去军器局看看,正好前些时候有些想法要问问工匠...” “军器局不远,咱们用过午膳再去,不耽误” 而此时的李文忠,身后跟着十几骑家丁,身着一身官衣到了军器局。 毕竟是常年带兵的将领,弓马极熟,不等坐骑停下就翻身下了马。 看李文忠下了马,军器局门口等着的几个官员瞬间迎了上去: “下官军器局正使曹德见过曹国公” “下官军器局副使王栓见过曹国公” “下官军器局副使刘旺见过曹国公” ...... 军器局三千六百余工匠,以制造火器为主,但鞍辔、战甲、刀枪、马槊、盾牌、弓胎、弓弦、马铁等等一些杂活儿也都有所涉及。 甚至去年冬天拨给北平的军冬装,也有部分出自这里。 下辖正使一人,正九品,副使二人,从九品。 这三个人是官,至于身后的一大波人都是吏,不在朝廷的官制。 “都起来吧”李文忠虚扶一把。 他是国公,按朝廷的制度属于超品,一品大员见了也要行礼。 李文忠太忙,五军都督府、国子监都归他管,还要给皇长孙教习兵法,因此军器局这个地方他不常来。 所以军器局正使曹德不等李文忠开口就急忙表功,脸上带着谄笑跟在李文忠身后: “去年造碗口铳一千余、手把铜铳一千余、铳箭头三万余、信炮一千余、马子三万余” “还有永昌侯的重骑营所需的马槊前几日俱已赶制完成...” “有三杆断裂,一柄报废,一柄改成步槊,还有一柄听了您的令给了徐家的公子” “其他的兵部和都督府的大人们都已检验完毕,只等陛下下旨就可以拨出库房” 说着递上去一个厚厚的本子: “这是来往账册,请大人阅看...” 李文忠面无表情的走在头前,一边摘下毛皮手套,一边儿点点头。 而后摆摆手: “本官不是听你说这个的” 说着走到上首坐下,看向身后乌央乌央的众人扬声道: “陛下圣旨,洪武十六年入冬前,大明所有的卫所的手铳、海运船的碗口炮,关隘的将军炮等俱要齐备” “如今尚缺多少,本官已着都督府查验,最迟不过后日,账册就会交给尔等” “尔等要优先把本官说的这几种铳型准备齐全,至于混江龙、万人敌等可酌情延后” “尔等要合理利用工匠,分队合作,每十天、一月、一季俱要定下进度” “工匠不足,本官已经和工部打过招呼,着既从工部调拨” “人手不足,本官已经从京营调来五千士卒供尔等驱使” 说着扭头看向曹德: “你还有什么问题?” “回曹国公,下官没有了”曹德苦笑。 “好”李文忠点点头: “本官是武人,只行军法,十天进度完不成的三十鞭子,一月进度完不成的二十军仗,一季进度完不成的,队首处死” “军械如有以此充好,则全队处死” 李文忠带兵厮杀多年,在朱雄英身边会刻意的收着些。 可对于这些官员自然就没有那个必要,凌厉的说了一些杀气重重的话之后,当即让后边站着的几位吏员浑身哆嗦着。 看到有了效果,李文忠点点头,语气微微放缓: “当然,工期紧,本官自然有所优待!” “本官请了圣旨,陛下隆恩, 再准许工匠十天吃一次肉食!钱粮从户部调拨” “望尔等同舟共济,共襄盛举” ...... 第196章 水 第196章 等所有人都退下,李文忠身后只站着一个家将李铁,随意的翻着工匠名单。 曹德在前面看着李文忠,一脸的犹疑与踌躇,过了良久: “公爷,之前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所有的工匠从今天开始到这批铳铸造完成,期间没有休沐?” 李文忠没抬头问道:“有什么问题?” “这...”曹德面露难色: “公爷...不是下官驳您,只是您...” “您也知道,咱们军器局造的都是军械,所以都是住坐匠户,每月上工十日,休沐二十日...” “他们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下官...下官实在是怕匠人们有怨言呐...消极怠工就不好了...” 如今大明的工匠分为两种,一种是轮班工匠,是大明各地的工匠轮流来京服役,三年一班,为期三月,三月后查验勘合、工程后,放还归家,这种可以银子代役。 还有一种是住坐匠户,他们都是京城本地的匠户,一月干活十天,休沐二十天,由光禄寺发放钱粮。 这是老爷子登基后特意规定的。 他对于真正苦哈哈凭力气手艺吃饭的人,简直有种泛滥的爱心。 “这件事很简单,本官自有安排...”李文忠不以为意,扭头看向李铁: “公爷我不能在这多待,你带些人在这...等消息传开之后把几个闹事的刺头下入大狱” 说着站起身往门外走去: “你是武人出身,如今既然做了这军器局的正使,本官就唱一个黑脸,给你一个做人情的机会” “等人下入大狱后你再下令,准许他们每月休沐五日,这期间每月的钱粮从五斗增至一石” “光禄寺和户部本官都打过招呼了,凭条子领粮食米就成” “人手、钱粮,本官都给你,唯一不能给的就是时间,务必要在洪武十六年准备妥当” 说到这拍了拍曹德的肩膀: “不过以本官想来,最近几年没有大的战事,军械损耗不会太过严重” “再说本官为了以防万一,特意调了些工部的工匠还有京营的士卒” “问题...当是不大,兴许不用过夏天就成齐备,关键是你提举司的居中调度要做好” “好好干,这件事情做成了,公爷我抬举你进五军都督府” “是!”曹德一脸的激动: “下官从家里搬来,与工匠一同吃住” “嗯”李文忠点点头,当先走出了门,他要去基层看一看。 走了些时候,触眼所及,骈肩迭迹的人群,一直沿伸到大山的尽头。 人流不息,拥挤的像是大海里的鱼群。 官吏们忙的脚不着地,而工匠们也都是浑身冒着雾气,穿着单衣,随着一声声号子,热火朝天的干着活。 有条不紊且又忙碌。 李文忠点点头,扭头对曹正吩咐道: “这附近的积雪要清一清” “还有这天还是太冷了,刚才看有些做精细活儿的工匠手都冻的伸不开,还怎么做工?” “准备一批炉子,送到提举司和工匠司” “再准备一批獾油,给一些手上长冻疮的发下去” “每天再熬煮几锅姜汤暖暖身子,这些东西...从曹国公府出吧,明儿个我会让九江送来” “公爷体贴入微,是匠人之福...”曹德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似的: “还有个事儿,这个铸铳的铜铁...您看?” “铸铳所需的铜铁...”李文忠打了个磕巴才接着说道: “着即从应天府附近的铜矿、铁矿调拨,告诉冶炼司的官员,所有的铜铁...除了宫中的用度,一切要以军器局的火铳为主” “其他衙门要铜铁的让他们滚一边儿等云南的铜铁” “还有各地卫所损坏的铳炮,陛下已经下旨了,不日就会调回京城,尔等把能翻修的翻修,不能翻修的就熔了重铸” 朱雄英和李景隆来的时候,正看见李文忠不时的对身边的曹德说些什么。 “公爷,皇长孙和令郎来了” “嗯?”李文忠正说着话,突然一滞: “臣参见皇长孙殿下” 朱雄英摆摆手: “大伯不要这样...还有你们,也都起来吧” 说着朱雄英拿过一个食盒: “九江说大伯忙于公事,怕是没来得及吃饭,他就特意带了些吃的...喏,现在还是热的” “知父莫如子,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劳殿下惦记”李文忠面色入常,只是看向李景隆的目光缓和了些,接着有些疑惑: “殿下今天没让傅友德...?” “嗨...”朱雄英摆摆手: “九江说大伯要来军器局,我也对火铳有些想法,就顺道跟过来看看” “大伯先吃饭吧...” “臣多谢殿下”李文忠武人出身,吃饭奇快,餐盒里的几样小菜和米饭就扒拉了干净。 吃完一抹嘴: “去取来几杆火铳让殿下瞧瞧...” ~ 朱雄英看着眼前铁榔头一样的东西暗暗皱了皱眉。 扭头指着李铁: “你去放两铳听个响...” “砰...砰” 滚滚的烟让朱雄英看的直呲牙: 这时候的火铳太落后了,工艺跟不上也就罢了,还都是火绳枪,从前膛添火药和弹子... 然后在用火把点燃火绳,大风天和大雨天很容易就能扑灭。 第197章 火铳 第197章 想了想扭头看着李文忠: “前些时候沐大伯上的奏疏,里头提到了一种新的练兵法子...叫什么三段击” “说是把铳兵和弓兵混编,前中后分成三排,第一队火铳齐射,而后退至队尾装填火药弹丸,这时第二队上前...” “如此往复...可令火铳连绵不绝” “皇爷爷看了大为赞赏,着令沐大伯以此练兵...” 李文忠沉吟半晌: “都督府也收到一些消息,麓川的一些土司擅驭象兵冲阵...待敌阵脚大乱后,再全军掩杀,往往能收获奇效” “这种象兵皮糙肉厚,又披了特殊的战甲,箭头落上去就好似挠痒痒一般” “一旦冲杀起来又迅又猛,步卒结什么阵也挡不住,尤其是云南这些多山多林的地方” “不过用火铳倒是...能想到这个法子,看来沐英还是动了些心思...” 朱雄英点点头: “连皇爷爷都说,沐大伯带兵有一套,只是我觉得如此...还是要在军械上想些法子...” 李文忠一怔:“殿下的意思是?” 正说着,李铁拿着几个靶子走了过来。 朱雄英冲着李铁招了招手,看着靶子微微皱眉: “大明现在最常见的,就是这种手铳,可这种手铳的问题太多” “其一,射程太短了”朱雄英顿了一下,指着靶子接着说道: “一百步以内还成,可过了这个距离,杀伤的威力就少了很多,一百五十步以上甚至也就让人疼一下,连个油皮儿都擦不破...” 李文忠点了点头,没说话。 这些都是常识了,作为军中的宿将,这一块他比朱雄英更明白。 可在李文忠身后的一个花白老头忍不住了: “这是因为药量的问题...” “药量少了威力不够,可药量多了又容易炸膛...” 朱雄英一奇,扭头看着他: “你是何人?” 曹德陪着笑脸: “回禀殿下,这是军器局的老宋,宋老三,前元的时候就是老工匠了,之前是在北平,徐达大将军和常遇春大将军攻破大都后把他抢...带回了应天...” “还颇有渊源”朱雄英笑着点点头,对曹德说道: “你去找几个经验丰富的工匠来,我有些话要问他们” 看着曹德的背影,李文忠背着手想了想: “火药的药量不好把控...” “都是凭借军中铳兵的经验,如果殿下想要通过药量提高火铳的威力,怕是...” “非也...”朱雄英摆摆手: “之前允熥放炮仗,在炮仗上盖个铁碗,炮仗爆炸时能把铁碗崩的很高,这倒是给了我一些启发” 说着扭头看着宋老三: “做一个前方细,后方粗的铳管儿,药室前再装一个木片压实火药,如此可能把火铳的射程提高到三百步?” 此言一出,不仅宋老三,连李文忠和李景隆也是低头沉思不语。 宋老三沉默良久,不过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是个话少的人,抬头看了眼李文忠,瓮声说道: “草民不知...但可以一试,以草民的经验来看,射程应该会远一些,具体多远草民不敢保证” 朱雄英点点头: “那就试试,任何一件事情都是需要做的,这次不行就下次,我们这辈儿不行就看下一辈,只要有心总有机会...” “世道必进后胜于今,这是父亲教给我的道理” 这时候,曹德带着十几名工匠走了过来。 朱雄英冲他们点点头,又扭头看着李文忠: “还有火绳...” “火绳既不利于大风大雨的天气,又不利于铳兵的瞄准...我是这么想的” “能不能去掉火绳,在火铳上加一个机括” “这个机括要连接上火镰和火石,扣动机关碰撞出火星点燃药室的火药,最好在外头在加个防风的罩子” 朱雄英伸手比划着: “这样,不仅大风大雨天能用,火铳的精准也能更高一些” 武器只有在战争之时才能更快的发展,而李文忠百战厮杀,更是天下少有的帅才,眼光自然是不差的。 朱雄英的话虽然只是推测,但是以他的直觉看来,应该是有实用性,就算...至不济就算小孩胡闹嘛...有甚大不了? “殿下天纵之才...” “大伯实在是缪赞了...只是一些突发奇想...” 说到这,朱雄英默默一叹: 思路终归是思路啊,至于能不能造出来,他心里也没底,就算造出来,造一柄需要多时间,造价多高,能不能装备全军也是个未知。 关键是现在的工艺太差了,都是工匠们手工赶制,效率太低了。 想到这摇了摇头,扭头看着工匠们: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连发...” 宋老三皱着眉毛抢先发问,他是这群工匠的大拿,话语权颇重: “如何连发?具体的操作是?” “我不知道”朱雄英理直气壮: “这个连发我还没有想法,但是我认为这个东西要有,你们要先搞着试试” 说完看着工匠们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朱雄英呲呲牙,还是得调动积极性呀... 第198章 春江赏月图 第198章 往前走两步,看着工匠们扬声说道: “你们都知道,我爷爷是大明的皇帝,所以我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不说一言九鼎,起码也得六七鼎吧?” “都听了!” “这火铳的外形改造好了,我赏你们一百两银子” 说着一指李景隆: “九江,这钱你出!” “啊?”李景隆瞬间疑惑的瞪大了眼睛。 不顾李景隆一脸懵的表情,朱雄英接着说道: “火石的机括要是弄好了,我赏你们五百两银子!” “九江,这钱你也出!” 这么多银子要是换成粮食,能够把这些工匠埋起来。 听着工匠们逐渐粗重的喘息声,朱雄英满意的点了点头,伸出一根手指头接着说道: “要是连发弄好了,我赏你们一千两银子!” “九江,这钱还是你出!” 这下李景隆终于坐不住了: “我...臣...不是...殿下...这个这个...那个...呃...” “什么这个那个的...”朱雄英抬头撇了他一眼,接着对工匠们说道: “不仅仅是银子,要地?要官?商铺?只要能做出来我说的东西,要什么我给什么!” “当然!我希望你们之间能够精诚合作,尽快把我说的做出来,谁要是胆敢为了银子蒙蔽自珍,一经查出,全家族诛!” “是!”刚才被重利砸红眼睛的工匠瞬间一凌,顺着脖梗子冒凉气。 谨慎的答应一声,拱拱手退下。 而李景隆却突然大明惊醒一般嗷了一嗓子: “殿下开恩...” 咧着哭一样的笑容,也顾不得他爹在这,嚎啕惨叫: “我爹一个月才给我三十两银子零花,臣自己都不够使,就连喝花酒都是让鸨子去傅让府上报的帐...” “坑爹坑娘臣都听说过,可坑侍读的臣这还是头一次听说!” “臣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您可以不能啊~” 此话一出,一直浅笑的李文忠勃然变色,朝着李景隆的身上就是一脚: “混账...” “呵呵...小意思!”朱雄英笑呵呵的瞥了李景隆一眼,扭头回了马车: 坑人的感觉真爽! 爸爸的快乐,我感受到了! 李文忠没有追上去,站在原地开始教育儿子,扬起马鞭就是一顿抽,抽完犹自不争气的看了他一眼: “你到底是我儿子吗?是有多笨?听话不听音的货!” 说着压低了声音: “火铳造出来要不要装备?装备要不要练兵?” “这就已经是明白告诉你了,这个火铳造出来之后...” ~ 朱雄英回到宫里,就被秦无用拽到了春和宫。 推开偏书房的门,朱标正往一幅画盖宝印。 看到朱雄英走过来,朱标冲他摆摆手,一脸炫耀的说道: “来,看看孤作的这副春江赏月图!” “咦?”朱雄英诧异: “父亲还会作画?” “诶...”朱标摆摆手: “孤于书画一途,只是当年随手掷下一子,学了些简单的基本功,从来没有专心研习过” “呵呵,毕竟是小道耳,于孤而言处理国政才是正事” “至于这次...这次也只是心血来潮之作,随手勾勒几笔罢了” “看看这幅画有什么不妥的,你随便说,孤不妨事,呵呵呵...” 朱雄英狐疑的看了朱标一眼,伸头往画上瞅。 从构图上来看,仅仅简单的几笔就勾勒出整副画的意境。 江上孤舟,一个人站在船头仰天而立。 再加上孤傲的清月,还有远处云层下的大山,更显气势磅礴、无尽苍凉之感。 朱雄英很少见过一幅画就可以把几种不同的意境完美的结合在一起。 笔力确实不俗。 可看着朱标虽然一脸不在意的故意把脸瞥向别处,耳朵却悄悄的竖起来。 朱雄英又撇了撇嘴: 还什么随手勾勒,随手勾勒你会在画上盖上你的宝玺?还能这么显摆? 虽然这么想,可他不敢这么说。 想了想扯着违心的笑容: “父亲这副画依儿子拙见真是...巧夺天工,画面有意境,画外有精神,画外有画” “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仿佛置身在画中游一般,顿生苍穹豪迈之感!” “儿子真正诧异的是,父亲操忙国事,却又能于丹青之道如此精妙,说声丹青圣手不为过也” 笑容瞬间在朱标脸上绽放,他要听得就是这个! 接着瞬间脸色一板,做出严父的姿态,略带教训: “哎呀,真是聒噪!” “你说你这人,怎地如此之肤浅!一幅孤随手作的画而已...” “唉...孤对你寄望颇深,望你不要自误呀...呵呵呵” 接着突然话锋一转。有些试探的问道: “不过,虽然是随手勾勒,孤还是不甚满意...你就真的没甚意见想说的?” 朱雄英瞬间瞪大眼睛: 你没完了?这就咱俩加一个太监,有意思吗?听好话上头是不? 不过看着朱标慢慢眯缝着的眼睛,他又怂了: “儿臣以为没有,父亲功力深厚,笔力森森,神韵内蕴,更难得此画寓意深远,志怀天下...实为大家之作,儿臣拍马莫及” “呵呵呵...”朱标扭头看向秦无用: “秦无用,你看看孤这个儿子,虽说年纪尚幼,不过这份眼力和这副直率的性子却十分难得呀” “率性而为...难得,难得呀!” 秦无用赔笑: “殿下说的是...皇长孙殿下兰质丹心...灵慧双修” 朱雄英面无表情: “那儿臣先退下?” “慌什么...”朱标摆摆手: “正事儿还没说呐” “去裱起来,挂在显眼的地方”朱标把画递过去,对秦无用吩咐一声,扭头看着朱雄英: “过几日元宵节,京里要解除宵禁,秦淮河和夫子庙还有三天的灯会...颇为热闹!” “你去劝劝你皇祖母,到时候咱们一家出去转悠转悠...” 朱雄英有些狐疑,一句话的事儿还至于再过一手?怕不是有啥事又要坑我了吧? 想到这小心翼翼的看着朱标: “一句话的事儿,父亲怎么不劝?” 看着朱雄英的表情朱标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的说道: “孤劝了,没劝动...你皇祖母...” 第199章 崇宁公主的算计 第199章 “孤劝了,没劝动,你皇祖母...” 说着朱标脸色一板: “你甭管那么多,你皇祖母为了你日夜操心劳累,难道现在不是你该尽孝心的时候?” “这件事你务必办成,要是出了差错看孤怎么拾掇你!” 朱雄英没说话,眼睛滴溜滴溜的转,他感觉十分不对劲。 等了良久,看朱雄英抿着嘴不吭声,朱标不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你听见没有!” 朱雄英不情愿的嘟囔: “儿子听见了...” 看着朱雄英直到离去还是一脸的狐疑,朱标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唉...” “崇宁啊,你可真是给孤出了个大难题啊...” 过年时崇宁公主和老两口说过牛城的事,可已经过了这么多天,老两口还是没反应,也不召见、也不赐婚,就这么暗暗的冷了下来。 崇宁公主心里有些着急,她爹是什么人她太清楚了,心狠手辣,处事毫不留情,做了皇帝后更是丝毫容不得忤逆,但凡不顺心就要杀个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要是这么拖下去...搞不好老爷子为了断了她的念想,牛城就要莫名的消失掉了。 到那时再想见到情郎...恐怕就只能趁上坟的时候。 可干着急没有用,崇宁公主一合计,就把主意打到了朱标的头上。 所以崇宁公主就央求朱标趁元宵节灯会的时候带老两口出宫,给老两口和牛城安排一个美丽的邂逅。 而儿女婚事,老太太显然比老爷子更有发言权。 当然,崇宁公主也不是无故的放矢... 马皇后坐镇后宫,平日里极少出门,可她又十分喜欢喜庆的地方。 所以每年的元宵灯节都会和老爷子一起出宫瞧瞧热闹。 这些事往年都是朱标安排,一家人出门与民同乐好好热闹一番,这在宫里几乎都是定例了。 所以崇宁公主心里就起了打算,在夫子庙安排了一个斗诗、猜灯谜的场子,让牛城露个脸... 牛城是读书人,怎么着也得给老两口留一个才思迅捷、风流倜傥、才华横溢、铮铮铁骨的形象... 至于当年为什么考秀才都没考上,那是阅卷官瞎了眼! 只要朱标这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抬抬手出宫的时候把老两口引到秦淮河那边儿。 等这场戏唱完之后,多少能扭转一下牛城在老两口之间的形象。 再找个茶楼喝个茶,随便交谈两句,这件事就能定了! 一届女子为了情郎做到这个份上,可谓是十分的难得了。 可朱标却断然拒绝,他不用细琢磨就知道这是在瞎胡闹。 大儿子撺掇老两口出去见自己闺女的姘头? 这事儿一听就邪乎,这要是被揭穿,那结果...简直不敢想象! 并且朱标认为,这件事情绝对瞒不住,这种小算计想瞒住老爷子那简直是在痴心妄想。 就不说旁的,光说崇宁公主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那都是老太太亲自挑选的人。 本来老爷子和老太太就对这个姓牛的小子就老大的不满意,正想拖到闺女回心转意再给指个旁人。 这个时候要是自己再掺和进去...老两口心疼闺女不会动手,可揍自己绝不会迟疑半分。 再说他自己对这个牛城也颇有微词,这次竟然只让自己妹子忙前忙后的张罗,一个大男人却一点儿忙也帮不上,就等着吃现成的呀? 想到这些。朱标就更不喜了。 可看到三妹可怜兮兮的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朱标到底是心软了。 不过他却不会瞒着老爷子。 作为大明的太子,任何事情都不会瞒着君父,这是他的为子、为臣之道。 但是他也不能就这么直框框的秃噜出去,要不老爷子那人,就算没杀心也得被闹出杀心,那可就真的把崇宁坑惨了。 所以朱标很发愁,只能先让朱雄英出面给老太太说一声,自己看看事情的发展再说。 而朱雄英从文华殿出了门往坤宁宫走去,刚走到坤宁宫的门口,就看见门口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 朱雄英揉了揉眼睛,有些诧异: “三姑?” “找皇祖母吗?咋不进去?” 小皇子和小公主年幼时都是跟着各自的母妃长大的,等年龄稍大些住在一起多有不便,那时就会重新挑选宫殿,一直住到就藩或者出嫁。 而之前崇宁公主身体不好,马皇后心疼姑娘,就在离坤宁宫最近的西宫安排了地方。 朱雄英的声音吓了崇宁公主一跳,看到是他才暗暗松了口气,没好气的说道: “你干啥?吓我一跳,走路也没个声儿?” 朱雄英老大的不满意: “咋咒你大侄子....鬼走路才没声儿呐” 崇宁公主威胁一般举起拳头,一副凶巴巴的的样子: “你哪那么多俏皮话?再这么说话看我不揍你!” 说完也不顾朱雄英的抗议,惦记脚尖往远处看了看: “你爹呐?” 朱雄英看着崇宁公主: “我爹?你找他干啥?” 崇宁公主一滞,又突然脸色一红,接着有些羞恼: “你哪那么多问题,再问看我不揍你!你来坤宁宫干啥...” 第200章 看花灯 第200章 朱雄英一副看傻子的目光盯着她: “我住这,我不来坤宁宫还能去哪?” “对对对,你住这...”崇宁公主有些心不在焉,说着话掉头往自己宫中走去。 “嗯?”朱雄英有些纳闷,又突然想起来之前朱标说的话,对着崇宁公主的背影喊道: “哦对了,刚才我爹还交代,让我跟皇祖母说一声,元宵节要出去看灯会,三姑去不?可热闹了!” “啥?”崇宁公主猛地拐回来,有些不可置信: “你爹让你办这事?你行不行啊!” 接着不等朱雄英回答,重重的拍在朱雄英的肩膀上: “要跟母后好说好量,要是耽误三姑的大事,看三姑咋揍你!” 朱雄英撇撇嘴: 还能不能有点人权?我一个大明的皇长孙,谁见了都想揍我?再说怎么今天宫里的人咋都奇奇怪怪的... 随即又猛的一凌,大事?啥大事? 低头沉思半晌,结合刚才朱标和三姑的话,他现在已经确定,朱标和崇宁公主多半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所以他进了坤宁宫就把他爹和他三姑卖了个干净。 当然,这也是朱标的目的所在。 而马皇后却丝毫不显意外,笑着点了点头。 直到朱雄英走出大殿,她才默默的一叹,自言自语: “三妞啊,也真是难为你了...罢了,俺就帮你这一把吧...也是时候让俺看看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材料...” 说到这,扭头对嬷嬷吩咐道: “这件事俺知道了,先不要告诉皇上,俺自有安排” ~ 燃灯五万盏,金吾不禁夜。 今天是正月十五,宫里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宫灯从前殿一直摆到后宫,一片喜气威严的景象。 午门前还特意布置了硕大的鳌山灯,通体红绿色的巨龟背负着宝塔,在机关的牵动下还做着一些简单的动作。 惹得朱权和朱植等一些年小的王爷天天下了学就往午门跑。 元宵节的三天没有宵禁。 “妹子...妹子!走,跟咱看花灯去!” 天色刚暗下来,朱元璋就兴冲冲的跑到坤宁宫嚷嚷着。 马皇后一身常服,满脸笑意的从殿后闪出来: “慌啥,你都多大岁数了,还是这么不着调” “嘿嘿!”朱元璋憨厚的一笑: “咱不是怕去晚了看不着好景儿了嘛!” 接着有些神秘的看着马皇后: “妹子,今年灯节,咱送给你一件顶好的东西!” ~ 上万盏的花灯照亮了整个应天城,火树银花,极尽奢华。 茶馆酒肆,青楼画舫,豪门私邸,都张灯结彩,门口都挂着一些灯谜,招引过路人猜射。 李景隆、傅让和邓镇等一些功勋子弟昨晚上在秦淮河花魁的画舫上待了一夜,知道天蒙蒙亮才各自回家睡了一觉,今天带着宿醉又去了画舫。 大街上也比以往更拥挤几分,待字闺中的女子也可以走上大街,串巷越市的赏花灯、猜灯谜。 各色的青年男女三五成群,走着笑着,寻找着自己的爱情。 朝中的公侯府邸也是一片灯火辉煌,大摆宴席,家中的子侄辈聚在一起比武斗酒,好不热闹。 豪门的车马喧阗于民间的歌声笑语汇成一片,通宵都在热闹的气氛中度过。 灯烛华丽,白皙陈设,士女争艳,粉黛绮罗。 太平盛世不过如此。 朱元璋一行人到了夫子庙,街边儿各种各样的花灯,有玛瑙捣碎而制的珠灯、羊角熬制的角灯、缫丝织绢而成的料丝灯。 灯罩上面精心描绘的各种神仙故事,在烛光的照映下,煞是好看。 还有两座文殊普贤两位菩萨做成的灯山,各跨青狮白象,摇动灯把,菩萨的指尖还能涌出汩汩的清水,蔚为壮观。 “真他娘的热闹啊!” 朱元璋非常高兴,来回的走街串巷,不时的对着什么指指点点。 马皇后和朱标也是一身的常服,满脸的笑容可掬。 “彩灯变幻元宵夜,万人空巷情似酒...”朱标有些感慨: “呵呵呵,好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大明盛世,大明盛世呀!”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扭头看向旁边的元宵摊子,这两天街边清一色的元宵摊儿。 走了这么久他有些饿了,扭头对马皇后说道: “妹子,要不要尝一碗元宵...” “啊!”前方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打断了他的话。 女子体态丰腴,面含桃花,随着走动胸脯和臀部一颤一颤。 朱雄英刚才看的十分清楚,刚才趁着人流涌动,一名鼠目男子伸出手狠狠的朝这名女子屁股上掐了一把。 那女子被捏了也不生气,似笑非笑的看着鼠目男子: “占你姑奶奶便宜舒坦不?” 鼠目男子是个惯犯,仗着女子脸皮薄,又多有含蓄,害怕丢人,被占了便宜也不敢吭声,所以他每次趁着人流交汇的时候... 这次本想占把便宜就走,可谁知道竟然被这个女子揭穿了。 被揭穿了,众目睽睽之下他有那么一瞬间惊慌,直接跳了起来: “你胡说,哪个看见爷们儿占你便宜了?” 说着扭头看着路边的行人: “大家伙儿都给评评理,各走各的道,街道太挤一不小心碰到了,就兜头兜脸的冲我泼脏水?” 说着,鼠目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又有些犹疑: 自己说了这么多,这个少妇却丝毫不恼...看上去就透着那么一股子骚劲儿! 难不成今儿个让爷们也开了荤? 想到这,鼠目男子目露淫光: “嘿嘿嘿,这是哪家青楼的姑娘呀,下边儿痒痒了?给爷报个字号,爷也好给你解解痒呀!” “哈!”女子恨的牙根儿痒痒,怒极反笑: “明明是你这个登徒子占了孤奶奶的便宜,被戳穿了竟然还红口白牙的污蔑姑奶奶的清白!” 说到最后,伸出手就给了这男子一巴掌。 鼠目男子被挠了个满脸花儿,眼中凶光一闪,正要说两句狠话。 朱元璋却暴喝一声: “闺女好样的!” 第201章 争执 第201章 “闺女好样的!” 老爷子帮了腔,让鼠目男子一愣。 扭头看去,看到朱元璋一群人,这一家子跟着的家丁各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零零散散的站了半条街。 “老匹夫,谁他娘裤子没穿把你露出来了...”鼠目男子心里暗骂一声。 不过他也知道这个老头惹不起,灰溜溜的挤进人群跑了。 朱元璋挥挥手把毛骧召过来,一指男子离去的人群: “去把那小子的手给咱砍下来...” “重八...”马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送到应天府打板子也就是了,干啥要砍了人家的手!” “指不定人家里就指望这一个壮劳力种地呐,砍了手你让人一家还咋过日子?” 朱元璋停顿了半晌,才气呼呼的说道: “咱...咱在那条街就看见这杀才捏人家屁股啦!” “嗬!”朱雄英十分惊讶: 老爷子眼够尖的呀! 而朱标却没在意这些,只是目光有些深邃的看着眼前拥挤的人群,心中暗暗一叹: 也不知道崇宁那边儿准备好没有... 崇宁啊崇宁,这次母后默许你胡闹,你可要争气呀... 父皇给你选的夫婿你不要,非要...唉! 最好这小子真的有些不同之处,不然...大哥就是拼着你恼了我,也不会遂了你的意... 你也知道父皇对这些酸文书生最是厌恶... “标儿...标儿?” 朱元璋皱着眉毛: “在想啥呐?咱喊你几声听不见?” “啊!”朱标如梦惊醒: “爹,刚才侍卫们来报说那边儿有几个猜谜斗诗的场子,咱们要不要去瞅一眼?” “不去”朱元璋一摆手,指着相反的方向: “那边有光脚板踩刀山吞炭火的,咱还要带咱大孙看杂耍呐,还有你娘,你娘也最稀罕热闹了...” 朱标脸色一紧,正要在说些什么,马皇后出声了: “去看看吧,俺也好久没看人猜字谜了...” “嗯?”朱元璋歪着头想了半晌: “咱说你俩都是啥毛病?那些酸书生猜谜有啥看头?咱大孙都不看的玩意...” 接着有些狐疑盯着马皇后和朱标: “怕不是你俩有啥事瞒着咱吧?” 马皇后瞪了朱元璋一眼: “你说你这人吧,出去了疑外人,回了家还要疑俺和你大儿子?这灯你看不看?不看就回去” 朱标抬头看去,只见马皇后微微冲他摇了摇头... 朱标没办法,但也只能压下自己心中的不自在,强自赔笑。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 “你们娘俩这一唱一和的倒成一家人了,那咱是后爹?” “猜谜就猜谜吧,出来溜溜脚,看啥不是看...回头咱大孙想看杂耍,叫几个班子进宫” 说完自己背着手往前走。 朱雄英一直没说话,他也不想看杂耍。 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在回头看看马皇后和朱标,他总感觉今儿个晚上一家人都是怪怪的,仿佛心里都藏着事儿一般。 拐过弯,前边儿是一片小林子,稀稀松松的种着些香樟树,曲径通幽,显得有些萧条。 这个小林子在夏天时候有盖过脚脖的青草,不少文人墨客都在此处踏青游玩。 不过现在初春天,万物不长,草木不丰,只露出一片黄黑色的地皮,显得有些荒凉。 南方湿气大,前几天也才刚化过一场雪,所以土地显得有些泥泞。 中间是一条石头铺成的羊肠小道,小道两边因为有不少人每天早晨喜欢在此处遛马,所以远处还能看见几坨马粪。 来往过路的人都小心的踩在石头路上,生怕沾染到泥泞的土地。 借着不远处亮堂的灯光,朱雄英看见几名走路轻飘站着乱晃的军士。 看模样是刚喝完花酒准备回营,彼此勾肩搭背的和对面儿一个白衣书生有些争吵。 大明的军士都是些苦哈哈,或者是被前元欺压到混不下去的汉子,普遍文化程度较低。 甚至军营里的有些将军都是大字不识一个,更不要提这些大头兵了。 文化水平低却不代表不会骂人,而骂人的话不是沾爹就是带娘。 军中的氛围便是如此,大着嗓门粗鲁的叫嚷。 ***\/*** 不一会就把那个书生骂的面红耳赤,不会回嘴更不敢回嘴,气的脸色通红嘴唇直哆嗦,最后只能愤愤然的一抖衣摆: “有辱斯文!...” “有辱你娘了个腿!” 书生踩在泥地上,泥地较滑,喝酒喝大的军士随手一摆,就把这个书生推到了泥泞地上摔了个狗吃屎,沾了一脸的黄泥。 看着书生狼狈的模样,几名军士哈哈一笑而后步履蹒跚的扬长而去。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朱元璋扭头看着朱标: “今儿个可是邪了哈!出门没看黄历咋了?咋净碰上这些打仗的事儿?” “呵呵”朱标赔笑到: “上元节,举国同庆的时候,大伙儿都在逛灯,街上人肩接踵,又都喝了酒,有些摩擦再正常不过了...” “儿臣还没出宫的时候就听说应天府和五城兵马司连坐堂的人都撒出去了也不够用...” “都是一些小打小闹,父皇不必挂怀...” 朱元璋摇摇头,抬脚接着赶路。 朱雄英看那个书生有些可怜,就掏出一块儿手帕递给侍卫,让他送给书生擦掉脸上的泥土。 “哈!咱说啥来着?”朱元璋咧着嘴笑着,扭头看着朱雄英: “咱大孙就是个心善的!见不得人受屈!” 第202章 书生牛城 第202章 “一个须眉汉子,忒的没本事...怂”侍卫嘟囔着把手帕递给书生: “我们老爷和少爷送你的,擦擦脸...” 书生脸上肉眼可见的感激,冲着这边儿做了个揖。 朱元璋点头示意,而后一摆手就准备接着走。 刚走两步谁知道那位书生竟然跟了上来。 离得近了,朱雄英倒是把书生看了个真切。 这会儿擦掉了脸上的泥,额上几缕碎发,瓜子脸,肤色白净的不像话,倒有几分男人女相的意思。 气质倒是与方才看的差不多,身材消瘦,显得有些柔弱,一看就知道是个四体不勤,肩不能挑,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被几个魁梧的侍卫围着,就像个站进虎群的鸡崽子。 虽然衣衫上还沾着半身的泥土,但看来也极其注重礼数,拱了拱手,一揖到底,脸上十分的感激: “多谢老先生慷慨相助,老先生急公好义,颇有古之侠者贤风” 朱元璋哈哈一笑: “哈哈,咱就喜欢...那个拔刀相助,见义勇为!整个应天府谁不知道咱路见不平朱老汉?” 对于民间市井,朱元璋很少摆架子。 “是是是...”书生应承着,又对朱雄英长揖到底: “也多谢这位小公子,小公子面如璞玉,将来定当是状元之才” “承蒙美言...”朱雄英似笑非笑,拱了回礼。 “阁下...”朱标脸上带着好奇: “阁下这是...怎地如此狼狈?” “可是那几个武夫仗势欺人?如果...在下不才,应天府还是有些人脉...” “不不不...还真怨不得这几位军爷...是小可...”书生脸上有些苦笑: “说来实在惭愧...” “今儿个要跟媳妇攒局蒙老丈人,小可想起来这心里就着实的慌张,道路又窄...不留神撞到了几位军大哥...羞煞我也,真是有辱斯文...” “哈哈哈!”朱元璋哈哈大笑: “攒局框你老丈人!亏你们小两口想起出来!你小子可真不是个东西...” “还有你那媳妇,你老丈人养这么些年可算是白养啦!” “实在是汗颜...,我那夫人家中阔绰,门户之见...小生...唉,无奈之至,无奈之至...”书生苦笑,又是一揖到底: “诸位家住何方,来日小可定当登门拜访,以谢今日之恩...” 朱元璋摆摆手: “谢恩就不用了,咱是顺道搭把手,就没想过你的回报” “你去想法子框你丈人吧,咱还要去前头转转...” 朱元璋下了逐客令,可朱标脸上却越来越狐疑,框老丈人?不会这么巧吧? 想到这眯缝着眼看着眼前的书生,带着些些不确定的问道: “敢问公子名讳...?” 书生一怔,旋即告罪道: “哦哦哦...是在下疏忽了...罪过,罪过” “小可牛城,家住玄武湖畔...” 听到书生的回答,朱标有些气急败坏,站在原地咬牙切齿。 他真想给自己一嘴巴,闲的没事问人家名字干啥... 可话说回来,这个牛城...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崇宁的场子里准备斗诗猜谜...好在老爷子去了之后露脸的吗? 可...可他怎么会在这挨揍? 想到这,朱标气的脸色铁青,嘴唇直哆嗦: “你不是...你不是...” “牛城?”而朱元璋一时还没转过弯,有些狐疑的不停嘟囔着: “咱咋感觉这个名儿这么熟悉呢?” 朱雄英拉了拉朱元璋的袖子,小声的提醒道: “爷爷...您忘啦?三姑那个...” 朱元璋回过神,瞬间翻了脸: “啊!” “原来是你小子,咱说咋就看你小子这么不顺眼呐!” 说到这,原地转悠了两圈,又伸出指头指着牛城半晌说不出话,一双老眼闪着森然的杀机。 伸出巴掌扬起又放下,扬起又放下,最后扭头一声暴喝: “毛骧,给他两耳刮子让他滚蛋” ~ 直到牛城捂着脸离开了好久,朱元璋还是一副余怒未消。 “皇爷爷...”朱雄英有些迟疑: “会不会是咱们认错人了,毕竟天底下叫牛城的多了,咱们也没见过三姑说的那个牛城...” “再说这个书生说的是和他夫人...可皇爷爷还没赐婚呐...不成亲能叫夫人吗?” “呃...”朱元璋也是一愣: “有这可能吗?” “不好说...”朱雄英想了想: “孙儿觉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牛城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一边儿和外边儿的大户成了亲,还一边儿和三姑...” “咱们出宫的时候不是还叫三姑了嘛,她说身体不适...就在宫里没出来” “要不咱跟上去看看?要真是一个人,也好认清楚这小子是个啥心肝儿...到时候也好让三姑死了心...” 朱标脸色狰狞: 你闭嘴吧小畜生,再胡咧咧你三姑就要穿帮了! 而朱元璋眼睛却慢慢的亮了起来,嘴里嘟囔着: “说的对啊,到时候要是发现这小子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咱就直接赐死他!” “可...”朱雄英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被马皇后揪住了耳朵。 第203章 崇宁公主穿帮了(一) 第203章 锦衣卫跟哨,还从来没有跟丢过。 毛骧头前开路,一行人跟着牛城,绕过这片林子,又翻过了两条街,才在一个略显冷清的宅子门前停下。 宅子在一条商业街上,这是一条十分热闹的街。 一些民间自发的灯轮和灯树,灯树上挂着许多的灯笼,一些俊年男女围着灯树对着上边灯笼上的字谜笑着、闹着。 旁边搭的有戏台,上边还有杂耍百戏,这些是附近的商户为了提高此地的客源集资从各地请来的班子。 西北的秦腔和耍牙,蜀地的变脸与吐火,湖北的黄梅调,还有一些朱雄英说不出名字也听不懂的杂剧俚戏。 艺人卖力气,唱念做打的一声高过一声,热闹的不得了。 一些小孩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攥着零嘴儿站在台前,不时的发出几声惊呼。 这些戏法各有各的特点,也极为吸人眼球,不过朱雄英却有些经受不起。 秦腔听着像挨骂,黄梅调听着倒不上来气,看那些戏法吧,又生怕扔到天上的大缸砸下来开了手艺人的瓢。 朱雄英默默摇了摇头: 看来我这辈子就是个穷命,看不了这些稀罕... 他们和牛城脚前脚后,刚才毛骧瞅的清楚,牛城从这个门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两进院的宅子,府门大开。 借着街道不远处的烛光,可以看见门匾上崭新的四个字。 明月棋院。 在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上开这么一间雅致的棋院,鹤立鸡群且反常。 顺着门房走过去,一整间豁大的棋室亮如白昼,每个棋盘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袅袅飘来一阵檀香的味道。 还有些被木板隔着的小雅间,不时传出些丝竹之声。 看模样还算殷实。 大厅的棋室里,零零散散的坐着一些书生和买卖人,或低头冥想,或状若苦思,都在做模做样下着棋。 他们得了交代,在这什么都不用做,待到明天早上,每人就能得一两银子。 这些人虽然感觉大晚上去棋院下棋是有病,但是没有人和银子过不去。 朱标皱着眉头: 不是说猜字谜吗?咋还下起棋来了... 朱元璋面无表情,轻轻在大厅里扫了几眼,就越过众人走到后院。 越过前跨院,就看见一间厢房上亮着灯,门前站着一名放风的女子。 女子不时东张西望一阵,又不时百无聊赖的踢着腿。 朱元璋一行人站在暗处,那女子没有瞧见,不过借着厢房映出来的灯光,朱元璋把她瞧了个清楚。 朱元璋眯缝着眼看了那女子好一会,一摆手: “死活不论” 毛骧一拱手,带几个人轻飘的摸了过去。 不一会,就看见几个锦衣卫捂着这个女子的嘴走了出来。 这个女子朱雄英有些印象,是崇宁公主的贴身侍女红云。 “哼...”朱元璋一声冷笑: “果然是你...敢出声咱诛了你九族” 朱元璋让人把红云拉下去,而后扭头看向朱标和马皇后。 朱标一脸的生无可恋,马皇后虽然一脸寒霜,但看表情显然也是知道的。 朱元璋强自压着内心的火气,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朱标,而后瞪了一眼马皇后。 ~ 而此时屋里的崇宁公主看见鼻青脸肿又一身黄泥的牛城,顿时一声惊呼: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羞煞我也...”牛城苦着一张脸: “先是被几个军爷推了一跤...又被一个老员外无故打了两个耳光...” 崇宁公主脸都气红了: “哪个老东西敢打我的牛郎...抓住这个老匹夫非打掉他半条命” “罢了罢了...”牛城有些无奈: “圣人云,人不敬我,是我无才,我不敬人,是我无德,人不容我,是我无能,我不容人,是我无量...” 沮丧的脸让崇宁公主看的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好了好了...”崇宁公主轻轻拉着他的手,宽慰道: “知道你心眼儿好,可也不能白挨了欺负呀...我大哥在应天府有些门面,回头我让他帮你查一查,找到这个老东西给你出气哈...” 而这个时候,朱元璋和朱标已经悄悄摸到了门外,猫着身子听里面的动静。 对话的内容决定了牛城的死活。 而朱雄英知道铁定有好戏看,眼睛一亮跟在朱标的身后,缓缓的把耳朵贴在门上。 朱标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屋里又传来崇宁公主的声音: “好了好了,你快去收拾收拾...我爹一会儿就该来了...” “等会儿我大哥会把我爹引到这条街,我爹逛景儿猜字谜走累了,多半会停下歇歇脚...外头的摊子都没有座儿,这时候你就走出去请他们下棋喝口茶水” “除了家丁之外,他们应该是四个人,我爹,我娘,我大哥,还有我大侄子...” “你记住,身边总跟一群家丁的就是我爹,他那人声如洪钟,眉眼都是威严,很好认的” 听到这,朱元璋和朱雄英同时抬头看了眼朱标。 朱标脸都绿了... 朱元璋脸上抽了抽,对朱标咧出来一个森然的笑容。 “我爹酷爱下棋,看到这有个棋院,一定会过来坐一坐,但我爹又是个臭棋篓子,凭你的棋艺要赢他易如反掌” “但是你记住,千万不能赢了他,我爹讨厌人家赢他棋,但...也不能输的那么随便,得让他琢磨半晌,感觉他江郎才尽了,你才能略输一子,这样他会非常高兴” 朱雄英抬头看向朱元璋,发现他的脸上又抽了抽,黑的像是锅底一般。 “但下棋只是一个由头,你千万要把他们留下来吃饭...” “不过他们多半不会在外边用饭,所以就要在下棋下到一半的时候,把菜端上来,一边吃一边下...而后再慢慢的把棋盘撤下,既自然又显得你会做人...” “还有,所有的饭菜你要吃第一口,这非常重要!” 第204章 崇宁公主穿帮了(二) 第204章 “在家里我娘管的紧,不让我爹多喝酒,你一会记得多劝酒,我爹一定欢喜...” “我爹喜欢喝二十年的状元红,喜欢吃烧鹅还有肘子” “还有我大哥也有准备,厨房有一锅汤就是给他的” “那是一锅猪肚里藏鸡,鸡肚子里藏鱼,鱼肚子里藏鸽子,再加以各种香料煲成的汤,我大哥虽说嘴挑,但这锅汤多半会提起他的兴趣...” 听到这,朱元璋和朱雄英又抬头看了朱标一眼。 朱标脸上也抽了抽... “我爹喜欢读书人,但是讨厌那种只会夸夸其谈的读书人,喜欢那种干实事的读书人...” “所以在饭桌上,一定要向我爹展现你的志向和气节” “一等人忠臣孝子,穷些不要紧,我爹最欣赏有气节的人,不说稷思天下,起码也得保境一方” “千万要记住,我爹和我大哥,人都太过精明,他们问你话,你千万要慎之又慎的回答,免得被他们瞧出端倪...” “嗯...嗯...嗯”屋子里的牛城点头如捣蒜,顿了顿才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歇脚、下棋、吃饭、劝酒、气节我都记住了...” 过了会儿,牛城才带着些迟疑的问道: “宁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说着带着些苦笑道: “我就是一个落地的穷书生...实在对不住你如此的深情...” 朱雄英也是低头沉思: 是啊,就是一个穷书生,不仅穷还有些怯懦甚至窝囊,三姑到底瞧上他哪儿了...难道真有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接着又是一叹: 要说这人呐,还是得见见世面,自己可没老爷子这从破碗到登基的经历,将来要是碰上这闺女,怕是得气出毛病... 想到这抬头看了眼老爷子,脸上阴沉的往下渗水,他也快了... “牛郎...”崇宁公主有些羞涩的握着牛城的手。 借着烛光朱雄英看的清楚,听到牛郎这两个字,老爷子的手又猛的抽了抽,而后脸上更加狰狞。 “这些都不重要,你要记得,等咱们过了这个坎,我就是你的妻,你就是我的夫...” 他们没有见过几面,但是崇宁公主却喜欢上了这个有些窝囊的男子。 他善良,温柔,被人欺负的时候也只会咧着嘴憨厚的笑着。 她并不向往自由,但有些懵懂。 所以她不想被朱元璋包办婚姻嫁到武勋的府上。 因为她得宠,朱元璋、马皇后乃至朱标都宠着她。 所以她深深的知道,这些武勋子嗣温文尔雅的背后是一张狰狞且又嚣张的脸。 她也不想嫁给朝中那些文官的家里,因为那些文官的头发丝里都藏着算计。 所以从小到大从无忤逆的她,屡次违背朱元璋和马皇后的意愿,想要为自己争一个将来。 她出身富贵,所以不在乎贫穷。 可毕竟还没见过几面,做这些事情,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女子多含蓄,但她却不能再含蓄了,她清楚朱元璋的毒,也清楚朱标的狠。 目前看着无动于衷,就是在看她的态度,她不能赌,也不能等。 她爹一旦出手,就决然不会留退路。 其实她争的不只有爱情,还有牛城的命。 想到这里,崇宁公主有些忧心忡忡,突然眼睛一亮: “你要记得我娘的心眼最好,你的嘴要甜一些...把她老人家哄好了,就不用担心我爹了...” 朱雄英抬头看了眼老爷子: 这小棉袄真漏风啊... “还有,今天晚上这事儿绝对瞒不过我爹,明天一早就会戳穿,所以今天晚上一定要把事情定下来” “我爹也最讨厌有人骗他,所以等你感觉他心情不错的时候,就赶紧坦白,有我娘和我大哥在一旁打掩护,到时候我也会出来...关键是要过我娘那一关” 牛城紧紧皱着眉头,脸上的巴掌印格外显眼: “这样...是不是不妥?圣人云...面从后言,古之所诫” 接着又眼睛一亮,开始给自己打气: “我感觉凭我的诚心一定可以打动令尊” “糊涂!”崇宁公主白了他一眼: “诚心兴许能打动旁人,可在我爹这绝无可能!” “可这...”牛城面露难色: “是不是太下作了...实在是愧对圣人教诲...” 牛城正纠结的时候,突然一个森然的声音: “真不赖,知道丢人就成!” 朱雄英抬头,老爷子终于忍不住了。 屋子里声音一滞,而后大门猛地打开,崇宁公主看着门外朱元璋的脸吓得花容失色: “爹...你怎么来了” “咱不来还不知道你把你爹、你娘、你大哥都给算计到姥姥家了...”朱元璋冷冷的瞅了她一眼,而一旁的牛城还是一脸的巴掌印,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朱元璋: “原来是你...啊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叔叔好...” 说着直接弯腰给朱元璋鞠躬。 “王八羔子是你叔叔!”朱元璋气的嘴唇直哆嗦: “去,把那小子给咱弄死...” 看着老爷子一脸噬人的表情,朱雄英打了个寒颤,又摇了摇头。 刚才被揍成个灰孙子,还指望老爷子能高看他一眼? 看见老爷子玩真的,崇宁公主顿时急了。 跪在地上拿着一根簪子抵在自己修长的脖子上: “求父皇开恩...” 这个举动登时把毛骧吓在原地不敢动了。 “混账!”看见开门,马皇后也走了过来,直接一巴掌甩在崇宁公主的脸上,夺过了她手中的簪子: “不争气的东西,你是要往你爹心口戳刀子吗?” 崇宁公主趴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女儿...女儿实在是没了法子了...” 马皇后脸若寒霜: “你爹和俺真是把你给宠坏了,还学会了扯谎蒙人,回宫后你给俺禁足一年...” “至于这小子的命,俺先给他留着” “标儿,把他押入镇抚司天牢,至于他能不能活着...” 马皇后看似严厉的话,却实打实的留了牛城一命,不然老爷子盛怒之下,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不过朱雄英有些疑惑的是,老爷子看着生气的都不行了,但仔细想想,好像就是咋呼的很厉害...脸上却没有一丝的意外之色。 难道这些都在老爷子的意料之中? “啊!”这时候牛城才如梦初醒的大叫一声,不可置信的看着崇宁公主: “刚才你叫叔叔...父皇?” “嘶...”朱雄英猛地闭上眼: 真蠢呐... “牛郎...”崇宁公主泪眼婆娑: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们各安天命...” 听见牛郎,朱元璋的呼吸又粗重了些许。 第205章 四奇汤 牛城被带走了,他的嘴一上一下的翕动,像是婴儿在吮吸母亲的奶头。 崇宁公主跪坐在地上,眼神直直的盯着屋檐上的椽子。 她左手抓着右边的胳膊,右手抓着左边的胳膊,像是要以此获得一些温暖、给自己一些安慰一般。 既凄美又无助。 朱元璋扭头出了门外,看着前方热闹的戏台,突然扭头对毛骧说道: “今儿个的事儿要是漏了出去,你的命也就甭要了...” 平淡的话,是当爹的再给闺女处理捅的娄子。 毛骧一哆嗦,赶忙答应道: “是,臣...” 话还没说完,朱标走出来把自己的大氅披在朱元璋身上。 接着有些担忧的说道: “刚过了年,前几天也才刚下过雪,父皇应保重龙体才是” “冻不死咱”朱元璋一摆手: “标儿,你带大孙和三妞先回宫,咱和你娘还要再转悠一会儿...” “儿臣遵旨”朱标拱手。 “皇祖母喝水...” 屋里的朱雄英给马皇后倒了一杯茶,看马皇后把水接了过去,松了一口气: “三姑的身子不好,您看...” 虽然马皇后还是面无表情,但朱雄英知道她心疼闺女,就小心的扶起崇宁公主: “三姑先起来吧,地上多凉...” 崇宁公主失魂落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像木偶一样顺从的被朱雄英掺了起来。 “娘,父皇让我们先回宫” 朱标走进来陪着小心,现在的马皇后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马皇后颔首。 朱标告了罪,带着朱雄英和崇宁公主坐到了马车上,他们来的时候没有坐车,可身后一直跟着几辆车。 崇宁公主坐了一辆,朱标朱雄英一辆,留下了一辆。 刚坐上马车,朱标又攸的掀开帘子,对秦无用吩咐道: “去把那锅汤端过来” 这让坐在里头的朱雄英有些不可置信: 心可真大,都啥时候了还顾着吃... 天色已经彻底的黑透了,不过宫中的车不仅做工精良,走路不显颠簸,且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点上几个带罩子的烛台,足以把御辇内照的十分亮堂。 把秦无用递过来的锅放在小桌子上,朱雄英看着里头的黑绿色的汤有些迟疑。 “父亲,这...真的能吃吗?” 说着话深深嗅了一口...骚臭难闻,这是屎味儿? 想了想也是,猪肉、鸡肉、鸽子肉还有鱼... 补身不补身先不提,可这几种东西只要任何一种没有处理好就是腥味骚味难闻。 恕他直言,他看不出崇宁公主有这个本事。 摸了摸汤还热着,就给朱标盛了一碗: “父亲先尝尝...” 朱标接过去闻了闻,这味道太壮,他也有些犹豫,又想喝又怕难喝。 想了想直接递给了朱雄英: “给你了,你尝尝” “儿子不饿...” “吃!” 朱标瞪眼,朱雄英没办法,伸手把碗接了过去,先是小小的抿了一口,突然眼前一亮,又喝了一大口咽下。 到最后还闭上眼咂摸嘴,有些回味般的说道: “真乃人间至美!儿子不虚此行也!” “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真有那么好喝?”朱标有些狐疑,接过朱雄英递过去的碗看了一眼,又有些嫌弃撇撇嘴。 他强忍住呕吐感缓缓轻咂了一口,没有喝出来味道,又稍微大口了些。 瞬间,朱标脸上大变: “呕...你死孩子...坑你爹...呕...停车...呕...漱口...呕...秦无...呕” “快...撤下去...呕” 看见朱标上了当,朱雄英再也忍不住,和他爹一起干呕了起来。 最后朱标吐的脸色发白,眼睛里湿润的泛着泪花,直感觉胃酸往上翻涌。 折腾了好一会儿,朱标才疲惫的靠在车上,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朱雄英: “孤真是傻到家了,怎么就相信了你和崇宁这两个小王八蛋...她竟然连盐都没放...” 说起崇宁公主,朱雄英有些凝重: “儿子实在想不明白,为何皇爷爷这次会发那么大的火...” “而三姑给儿子的印象一直都是一汪清水,温文尔雅,这次又为何如此的执拗” “呵呵...”朱标笑了笑,他似乎并不担心崇宁公主的处境: “你三姑和牛城...就像是两块彼此交融的牛皮糖,你越努力的扯,彼此就粘连的就越紧” “最终的结果只有两个,要不然就是两块牛皮糖彻底粘连在一块,要不就是怦然撕断。” 接着朱标带着意味深长: “其实你三姑对那个牛城,未必就有那么深的情谊,都是你皇爷爷生拉硬拽...嘿嘿” “那父亲为何?...”朱雄英有些不解,这不是看自己妹妹活受罪嘛... 朱标摇了摇头: “孤要是劝了,才是真正害了崇宁” “你皇爷爷施政便是如此,像是生猛的野牛拉车,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 “不过你皇爷爷是开国皇帝,行事太过铁血,这是正常的...” “如果不让你皇爷爷...” “这一点,你要引以为戒” “再说了”朱标又有些好笑: “从过年至今,你皇爷爷最起码给了这个牛城三次机会...可这厮...竟然一次都没把握住” “他活该啊” 第206章 烟花 第206章 朱元璋背着手,和马皇后并排走着,身后是一群乌压压的锦衣卫,身前是载歌载舞的百姓。 “重八”马皇后脸上带着疲惫,呼唤朱元璋: “这事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对”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点头: “咱是皇上,天底下只要咱想知道的事,就没有不知道的” “况且标儿是咱亲自挑选出来的太子,他不瞒你这个亲娘,自然也不会瞒咱这个亲爹。” “只是他不敢跟咱说的那么透...” “唉...”朱元璋又叹了口气: “三妞刚说起这小子的时候,咱就上心了,年还没过咱就让人查了这个牛城...” “说实话,听了他的一些事儿,咱对他还有些欣赏...” “只是咱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不济事到这么...出乎咱的意料...” 直到现在,朱元璋的语气中还有些不可置信,又有些疲惫的摆摆手: “好了,不说那小子了...” 说话间,他们走到了秦淮河的岸边,朱元璋扭头看着马皇后,带着些神秘: “妹子,咱在宫里就和你说要送你个好东西...” 漆黑的天空倒映着漆黑的河面,依稀可以看见秦淮河上飘着几百艘小舟,小舟上不时的传来一些船桨碰撞水面的哗哗声。 朱元璋扭头对毛骧挥了挥手,又兴冲冲的朝着马皇后挑了挑眉毛。 毛骧拱手抱拳,接过一柄弓,朝天放了一支响箭。 “吱...” 响箭唿哨着飞上天空,秦淮河上先是闪起一盏亮光,而后是第二盏、第三盏。 直到最后几百盏亮闪闪的烟花布满了眼前的秦淮河。 这些防水又能够旋转的烟花是李文忠在军器局赶制的。 中华烟花发源于浏阳,始于唐,盛于宋。 与此同时,在远方的大山上,一束束的烟花飞上天空,照亮了整个苍穹。 朱元璋这样冷血嗜杀且又憨直的武人,竟也懂得如此的浪漫。 不远处的俊年男女看着照亮天空的烟火发出惊叹,而后不约而同的闭上眼睛把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向苍天祈求属于他们的浪漫。 那时候的人们纯粹且美好,只是有时会失去希望。 马皇后看呆眼睛,良久没有说话。 朱元璋十分的得意,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话语中的柔和: “在濠州的时候有家大户娶亲,放了一束烟花,咱记得当时你看懵了” “那时候咱穷啊,但是咱发誓,说总有一天要带你看这世间所有的花灯与烟花” “妹子,咱做到了” 马皇后有些羞恼,又有些笑意,更有些感慨: “是啊,那时候沐英、保儿还都是半大的小子,像跟屁虫一样围在俺身边,等着俺给银子买零嘴儿吃,现在他们也都当爹了...” “重八,咱们老了...” 看着马皇后的笑脸,朱元璋背着手也是满脸的笑容,眼睛里倒影着远方的烟火,仿佛回到了濠州,回到了那个厮杀与战火的年代。 也只有在马皇后身边,朱元璋这个权力与欲望的野兽,才能略微收起他的獠牙,展示出零星的人性。 当然,他不会告诉马皇后,这件事情是李文忠在讲兵时候告诉的朱雄英,又是朱雄英在军器局安排做的烟花,最后却被他摘了桃子。 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冲着毛骧挥了挥手。 ~ 距离上次出宫已经过去了多半月了,期间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起崇宁公主的事。 都看的出来,这几天老两口和朱标心里头憋着一股气。 所以朱雄英是出奇的听话,该上学堂就去学堂,该学兵就去学兵,就连每日清晨起床都早了些。 他有些害怕几个大人物心里的气酿成了火,一不留神再烧到自己的身上。 关键是朱标,那碗汤着实把朱标坑的不轻,后来过了几天朱标都还在絮叨,说就连喘气儿都能闻见那股腥臭味儿。 本来他就挑嘴,自那以后,凡是有那些食材的东西,他都不吃了。 他更是大胆的说出了豪言壮语,说宁愿喝一碗孔雀胆,也不会再喝那种汤。 孔雀胆,是从白孔雀的胆汁加上斑蝥、生乌头等十几种珍稀药材与毒虫才能提炼出来的一种剧毒。 传说它效果奇佳,只需浅浅的嘬上一小口,就能七窍流血,登时暴毙,死状极其恐怖。 这种毒是从云南传过来的,一些殉情的男女更是把此物视为圣药。 一是见血封喉的效果,二是因为传说中孔雀的忠贞,让他们在殉情的时候能够感觉到自己与孔雀一样的神圣。 当然,这些传说都是扯淡。 每一只雄孔雀都会在很多只的雌孔雀体内留下自己的魅力,也有的雌孔雀体内会留下不同雄孔雀的魅力。 这些朱雄英都知道,这是蓝玉班师之后当轶事讲给朱雄英的。 为了验证它的毒性,傅友德和蓝玉还打了赌。 蓝玉说七十息内可以致人暴毙,而傅友德却说七十息后,在百息内才能致人死亡。 为了表示对方是错的,他们特意找了二十名残废的元兵,把孔雀胆灌了下去。 七十息后,战俘们活蹦乱跳,一百息后,还是活蹦乱跳,除了哀嚎伤残处的疼痛,他们屁事儿没有。 不过过了一刻钟之后,元兵死了一半,再过了一刻钟,又死了一半。 虽说毒性没有传说的那么强,但傅友德与蓝玉的脸上依然是深深的忌惮,而后更是亲自给自己的伙房兵加了饷银。 因为验尸的时候发现这些死尸面部肿胀,脸皮青紫,屎尿拉了一裤兜,嘴唇和指甲都成了绀色,那是一种稍微带红的黑色。 从他们嘴里喷出半尺的血来看,他们是被活生生憋死的。 赌输了,蓝玉和傅友德都有些失望,不过沐英却给他们了一种新的质疑,让他们提起了兴趣。 这个质疑是孔雀胆和鹤顶红一起喝能不能做到以毒攻毒的奇效。 当然,一个将军想改行做郎中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又死了二十个元兵。 第207章 大比 第207章 这时候朱雄英刚刚吃过了午饭,苦着一张脸走出坤宁宫,叹了一口气: “还不如给我一碗孔雀胆...这日子啥时候能是个头...” 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墩子,颇有些感慨。 一时来了兴致,或戟指外翻,或单腿杵地,再或者把宽大的袖子缠在一起抬头望天: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尽识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说完后又自恋的点点头,学着朱元璋的样子,背着手像个大人一样往前走去。 不得不说,这样走路有一些气势。 “你愁个屁,再这么阴阳怪气,看孤不揍你” 朱标没好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刚吃过饭,在坤宁宫吃的。 自从上次企图反抗马皇后的饽饽失败后,他认命了。 说着话轻轻的在朱雄英的屁股上揣了一脚。 这时候朱雄英余光看见朱元璋一边擦着嘴一边往这边走着,眼睛咕噜一转。 顺着朱标的力气一个趔趄直接就趴到了地上。 “嗯?孤也没用劲呀...”朱标有些纳闷的嘟囔。 他一时间有些懵住了,正要上前扶起朱雄英,后脑勺呜呜的的风声却让他不自主的低下头。 “啪...”朱元璋的靴子落到了空处,让朱标脸色大变。 “好好的孩子,你踢他干啥?” 朱标有些无奈: “父皇...儿子根本就没用力,这小子鬼的很,怕是看见您来了他故意装的...” “胡扯!”朱元璋接过朱雄英递给他的靴子: “你上坟烧草纸糊弄鬼呐,这样!你站那咱也揣一脚,你装个给咱看看!” 说着低头慢慢摊开朱雄英的手: “哎呦,咱的乖乖,摔疼没有呀...” 看着朱雄英一脸的可怜,朱标整张脸都狰狞的扭曲了: 小畜生,你再装... “你凶着脸你要干啥?吓唬咱?” “儿臣没有...”听见朱元璋的话,朱标马上又是一脸的笑容与憨态。 朱元璋当然知道朱雄英打的小算盘,这种小把戏在他面前就跟透明的一样。 不过他乐意朱雄英这么闹,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叫朱元璋。 ~ 辞别老朱大朱,朱雄英要去五军都督府。 刚到都督府的门口,就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殿下...殿下...” 朱雄英扭头望去,是蓝玉一边挥手一边往这边大步的跑着。 蓝玉常年带兵,身体好的很,身后的侍卫家丁几乎撵不上。 蓝玉要给重骑营的马槊走个流程,盖个印的事儿,作为侯爵将军,这些活本他不用来。 只是他有些想念朱雄英,特地挑了下午趁朱雄英学兵的时候赶到了都督府。 蓝玉嚣张跋扈不假,但是心眼却有些小。 几天看不着就总会担心朱雄英身子好不好,吃得香不香,睡不睡的着觉? 只要让他瞅上一眼,心里就会舒坦好多。 于公于私这都是他应该有的正常反应。 于公朱标和朱雄英是他们这些淮西武臣的根,富贵的源头。 于私朱雄英是他姐夫的嫡亲外孙,亲近的都没边儿了。 虽然朱雄英总感觉他这是庸人自扰之,不过被人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 先是和刚走出门外的李文忠打个招呼,扭头看着蓝玉笑着说道: “可有些时候没见到舅爷了...怎么舅爷今儿个来都督府了?” 蓝玉堆笑,一脸的关切: “那可不是...臣也是十分的想念殿下呀...” “殿下近来吃的好吗?臣那刚得了几个广东厨子,殿下要是得了空可以尝尝他们的手艺...” 说着还回味般咂摸了下嘴: “甭看汤煮的跟个清水似的,还算有股子滋味!” 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会有机会的...不过舅爷近来时候深居简出,倒是有些时候没见了...都忙啥呢?” “嘿嘿...”蓝玉神秘的一笑: “前些时候陛下下旨,说要武官子弟习骑射校艺,过些时候还要大比呐!” “臣这不是担心臣家里的闹儿丢了臣的人...嘿嘿,就一直在家教他习武...” “大比?”朱雄英有些好奇。 “是呀...”蓝玉神秘的笑了笑说道: “咱还听说有的小子在私底下开了盘...打赌谁能拔得头筹...” “都是谁?”朱雄英十分的有兴趣。 蓝玉想了想: “有颍川侯府的傅让,卫国公府的邓镇,还有江夏侯府的周骥” “除此之外有延安侯府的唐敬业,还有咱家的闹儿...” 说到这,蓝玉鼻孔朝天,十分得意的仰着脸。 “那倒是应该恭喜舅爷了...”朱雄英笑着拱拱手。 接着又有些纳闷,李景隆也是勋贵中的风云人物,怎么没提起他... 想到这扭头看了眼李文忠,才接着问道: “那九江呢?怎么没听舅爷提起?” “呃...”蓝玉一滞,也微微撇了一眼竖着耳朵的李文忠,才压低了声音对朱雄英说道: “所有的爷们都认为李景隆是个赔钱的货...都把他和几个不能习武的药罐子分到了一堆儿...” “还有人说就连汤家病秧子活着的那会儿都比李景隆喘的气粗...” 汤家病秧子,是汤和的嫡长子汤鼎,自小身子虚弱,前年征伐云南病死军中,肺疾。 李文忠耳目清明,又刻意的听着,蓝玉小声的嘟囔他当然听见了,不禁脸色一黑,嘴里小声的骂骂咧咧。 朱雄英从口型上看出来,应该是遭了娘瘟的...直娘贼...入你娘之类的话。 “蓝玉!”李文忠脸色有些不善: “你的马槊还要不要?” “要,咋能不要”蓝玉大剌剌的应承着,满脸的不以为然。 旁人害怕得罪李文忠,他却不怕。 都是太子党,李文忠仗着是老爷子的外甥得了个开国的公爵,但你也管不到咱头上。 咋?你儿子是个草包还不让说啦? 他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想到什么说什么,这次刻意的压低声音他认为也是给了李文忠面子。 不过又想了想,能不得罪还是不得罪的好,这才赔着笑脸拱了拱手: “是在下失言,给曹国公赔罪了...” 朱雄英有些尴尬,他真没能想到蓝玉会这么说。 想了想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 “大伯不必介怀,舅爷也一向粗鲁惯了,呵呵呵” “再者我认为,伏久者,飞必高,九江一定不会辜负大伯的希望...” “殿下吉言...”李文忠脸色稍微有些缓和。 不过后来朱雄英听说,为了督促武艺,李景隆没少挨揍,每天几个军中百战的将士轮换着操练。 受不受罪不说,弓马确实好了不少。 ...... 第208章 雷大虎要娶亲 第208章 从都督府出门,朱雄英伸了个懒腰,仰天打了个哈欠。 他的生活枯燥且无味,李文忠教的兵法并不是让人手持一柄方天画戟或长枪,在长坂坡七进七出的英雄热血。 也没有楚霸王三万人打崩汉高祖五十六万人的快意恩仇。 更没有杀人如麻让大军屠城,大索十日不封刀的狰狞与快乐。 他讲的都是一些一般人忽略的常识,比如行军应该怎么让兵士如厕,三千人的大军要挖多少个如厕的大坑,大军是分批如厕还是要集中上茅房,而后是五千人、八千人、两万人、五万人以及十万人... 还有如何在如厕的时候不能让敌军都斥候闻到冲天的臭味,又如何通过人粪和马粪来分辨敌军的人数,还有如何通过人粪与马粪让敌人估错我军的人数。 还有行军中要如何合理的分配士卒才能走的更快,以及打起来如何分配士卒战斗力最高。 二十万人的大军要有多少铳兵、步卒,骑兵、弓兵、督战队以及还有多少大炮。 然后是三十万人、四十万人、五十万人... 甚至仅仅在大军人数的推演上,李文忠推演到了两百万人同时作战...兴致上来了,在沙盘上可以让大军布满整个北疆或东南的要塞。 除了这些,他还讲了如何鼓舞士气,如何让大军心甘情愿的去死,在攻城的时候如何让敌军的俘虏跑到最前面,以此消耗掉城头上更多的可战之兵。 还有保护粮道要分多少兵力,军中瘟疫要如何控制,风向与水火对大军的影响,大军如何扎寨,如何用餐,如何让灶火不见炊烟。 这些东西冗长而无趣,李文忠又讲的极其细致,单单一个如厕就讲了十天。 不过这些诘屈聱牙的常识,却是李文忠一生杀伐的总结。 朱雄英低头沉思,他正在消化今天所学,雷大虎却慢慢的摸了过来,他是朱雄英的侍卫,朱雄英在都督府学兵的时候,他就会十分的悠闲。 要不就是躺在梁柱上晒太阳,或者抱着膀子四处瞎转悠。 在都督府里头,他的熟人比朱雄英更多,随便一个有些资历的武官看见他都得站起身叫一声雷爷。 “殿下...”雷大虎慢慢磨蹭到朱雄英身边,黢黑的脸上微红,带着些羞涩。 夕阳洒在他的脸上,就像是一头温和的老象: “咱要娶亲了...” “娶亲?”朱雄英有些诧异,随即一展笑容: “娶亲好,有个家,传个后...” 雷大虎又说道: “这是请柬...就在一个月后,殿下得空了上门吃喜糖...” 雷大虎有些双标,他给李文忠发请柬的时候说的是喝喜酒,却和朱雄英说吃喜糖。 “好好好...”朱雄英笑着接过红色烫金的请柬,告诉雷大虎: “介时一定去” 雷大虎在京城有一栋宅子,那是朱元璋在定都应天后赏赐给他的。 只是雷大虎平常住在宫中,那个宅子也只有他大哥家的大儿子在做看房人。 那个即是管家也是主家的看房人,朱雄英听雷大虎说起过,他叫雷大,在驴牌寨还有个兄弟,叫雷二,都是地道的庄稼汉。 “那雷大伯成了亲要搬出宫吗?”朱雄英想了想问道。 “不是...”雷大虎摇了摇头: “上位在大善殿赏了咱几间屋子,成了亲之后也是住在宫里...” 朱雄英点点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都说朱元璋刻薄寡恩,可他对于这些当年打天下的兄弟何尝有过半分的薄待。 接着朱雄英脸上又浮现着几丝坏笑: “雷大伯是怎么找到的媳妇?” “这...”雷大虎脸上一窘,就像是一头大象在交媾时被人发现一般那样的害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咱爹娘早死了,这咱自己就做主了...” 雷大虎用情至深,霞妹死后,他就发誓终身不娶。 所以每次身边的人和他提起娶亲的事儿时,他就会果决的把这个念头掐掉。 等到后来做了朱雄英的侍卫,看着朱雄英他有些羡慕了,他开始希望自己也能有个儿子,来传承他雷家的血脉。 将来儿子也要像朱雄英这般聪慧明敏,谦逊知礼,也要像朱雄英这样的意气风发。 直到最后,他又梦到了他的霞妹,生死相隔多年,他连霞妹的脸庞都有些模糊了,可他坚定的以为那就是他的霞妹在迷途中给他的指引。 所以他不再迟疑,他又有了当年的念想,自己要亲自教儿子习武,再找军中的哪个书生教他读书,让他成为一个文武全才的人。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又有些憧憬。 也许将来的大明会有一个雷姓的寒门子嗣,却被大力拔擢做了某地的总督。 但他却看不到了。 不过这却让满朝文武费解,怎么这姓雷的小子祖坟炸了?怎么就走了狗屎运,被陛下看上了眼。 感念的同时又有些怨念苍天不开眼,自己这么稷思天下,怎么陛下就看不到呢... 他们却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当爹的把罪受了,儿子自然顺风顺水,这是轮回。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念叨着这句话,不知怎地,朱雄英想起了崇宁公主。 儿女是前世的债,看着她被禁足,朱元璋和马皇后心口暗暗的发疼。 虽说还是依然不让她出门,可每天都会询问宫人她的近况,就连朱标,也刻意让光禄寺把她的用度往上调了调。 朱雄英想了想,在第二天提着坤宁宫晒得几斤腊肉去了西六宫。 这些腊肉是马皇后亲自晒的,朱元璋的口重,所以这些坤宁宫的腊肉会比平常的腊肉会多一些盐巴,也会更咸一些。 朱雄英的娘死的早,朱标又太忙,前几年他身子不好,每次生病的时候都是马皇后带着宁国公主和崇宁公主在身旁照看。 有一回发了高烧又伴随着呕吐与说胡话,让马皇后和崇宁公主一天一夜没有合眼。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自从被禁足后,崇宁公主倒是越发的恬淡清冷了,不过看见朱雄英过来,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几分狡黠,就像一只雪山上的白狐。 “三姑...”朱雄英小声的叫着,心里却有些发毛: “我是你大侄子,你这样看着我...又要出啥幺蛾子?” 崇宁公主似笑非笑: “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看看我,三姑真是白疼你了...” 崇宁公主说着话,突然一双灵气的眼睛又咕噜咕噜转了两下,马上又摆出来一副凄惨且看淡人生、活着没甚意思的表情看着朱雄英。 第209章 民族的传承 这副表情虚弱且没有生机。 “雄英,你终于来看三姑了...父皇母后太过固执,三姑身子又不好,怕是就要天不假年...你回去告诉父皇母后一声,就说他们的三妞怕是不能在他们膝前尽孝了...呜呜呜...” 崇宁公主有些虚假的哭声过后,又说出了几句佛家的箴言: “所谓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 “不可得和已失去...雄英啊,三姑愿你永远不会像三姑这样” 说着更是假装虚弱的咳嗽了两声“咳咳...” 看着崇宁公主浮夸的演技,朱雄英翻了翻眼睛: “三姑,还是算了吧,你这假的连我都能看出来...想指望我去皇爷爷替你那卖弄可怜?门也没有啊...” “臭小子...”崇宁公主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又有些沮丧,她想起了前几天和牛城一起框老爷子的事儿: “难道三姑就这么没有说瞎话的天赋?” “唉...”接着又是一叹: “也不知道得被禁足到啥时候,可愁死我了...” “这...”朱雄英想了想,开始继续开导她: “三姑你放心,就算你不被禁足,诏狱那地方你也进不去...” 说到这,朱雄英打了个寒颤,又带着些后怕的说道: “还有,三姑也甭再装病忽悠人啦!皇爷爷和父亲不识逗...三姑再胡闹,搞不好牛城就真的死啦...” 他也想起来坑他爹喝四奇汤的事,朱标一直在碎碎念。 “胡扯!”崇宁公主鼓着腮帮子: “你三姑我可是老实人,啥时候胡闹过?” “好好好...你是老实人...可再老实,大侄子来了,你也该给上盏茶吧...” 朱雄英不为所动,崇宁公主鬼精鬼精的,宫里的这些公主就她喜欢闹腾,至于她说的话,他更是一句都不信,随便敷衍着想讨口水喝。 “太子殿下到...”秦无用在门外大喊。 这让朱雄英和崇宁公主都是一愣: “见过父亲” “见过大哥” 朱标摆摆手,看起来有些兴致,大踏步进了殿,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 “崇宁啊,近来可好?” 说着指着朱雄英: “好好...你也起来吧” 崇宁公主看见朱标,眼睛又是一转,直接跪在地上一脸凄苦的看着朱标: “妹妹不好...自前些日子,妹妹自省自查,深感罪孽深重” “妹妹唯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请太子成全” 朱标刚端起茶杯,听到此话勃然变色: “给孤住口,你这话要是父皇听见,牛家几十口人还有命吗?” 他就像是一头刚刚成年的老虎,骤然呲出了自己的獠牙: “你的心已经乱了,竟然连这种话都说的出来,如果再让孤听见这句话,孤即刻赐死牛城...” “还有,你给孤站起来,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一点公主的样子吗,皇家的尊严让你丢尽了!” 听着朱标的咆哮,朱雄英脸上却是一僵,心里不住的拆台: 不死心不是?凭你那揍狗撵鸡的性子还青灯古佛?甭让人笑话了...这是又要出啥幺蛾子... 朱标说完就又出了宫殿。 朱雄英没有跟出去,扭头看着崇宁公主: “不听皇孙言,吃亏在眼前了吧?都跟你说了不识逗...” “我去看过啦...牛城在诏狱过得不错,毛骧专门给他找了单间,新的床褥,每天都是好菜好肉,娘的,住个牢房比在他自己家过得还好...” “真该给他的碗里加半碗蛆...”这句话是朱雄英心中的话,他不敢说出来。 崇宁公主却站起身,她并不害怕他的大哥,刚成年的老虎永远没有老年的老虎害怕。 比如在朱元璋身边,她就不敢说什么青灯古佛之类的话。 过了好久,崇宁公主奇怪的看了眼朱雄英: “你还不走啊?我这不管饭” “嘿!”朱雄英一合手掌心,有些气急败坏: “上船了就抽跳板,我真是闲的,就不该来看你...最好让你在这宫里无聊透顶的数蚂蚁玩” 他是马皇后养大的,自然与同时和马皇后养大几个公主亲近,说话也没有什么顾虑。 他也是真心的希望崇宁公主能够过得好,如果看不到崇宁公主和牛城之间的幸福,他会毫不犹豫的弄死牛城。 作为大明的皇孙,他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魄力。 这一点他与朱元璋和朱标不一样。 出了西六宫的朱标吐了吐舌头,这个动作让这头壮年的老虎略微显得有些可爱。 看起来是他冲到崇宁公主的宫里咆哮一般发了些邪火。 其实却不然,作为大明的太子,他有着非一般的洞察力和敏锐性,这一点他遗传了朱元璋。 尤其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妹妹们,他只要看一眼,就能从她们的动作和表情知道她们现在是不是开心,有没有难过,或者一些别的心思。 当然,也包括几位弟弟。 “河边没有青青草,不用多嘴大叫驴”朱标嘴里念着从市井学来的俗语,脸上露出了微笑。 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没有陷入禁足和牛城的阴影了,他很高兴。 ~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 今天是雷大虎成亲的日子,他说成亲用不着大摆宴席,更用不着让数不清的贺客登门。 几十岁的人了,怪害臊的。 至于他那位新娘子的意见,不重要。 朱雄英还没见过她,但是却听说过她,这是李文忠转述的,那个女子李文忠也认识,就是李文忠家的守坟户。 是一个养蚕女,名字就叫桑叶,李桑叶。 她要做到事情就是利用石灰水和盐卤水挑选出健壮的蚕种。 而后端着一个笸箩,再把采摘的新鲜桑叶喂给白胖的蚕宝宝。 好让他们在脱皮四次后吐丝结茧。 这个过程也只有五十多天,而后就要缫丝,做成丝绸与绸缎。 除了这些,女子农忙时节还要帮着家里收拢地里的粮食。 就这么春夏秋冬,日复一日。 这些是李文忠磕巴着说了一半,朱雄英也磕巴着补上了另一半。 因为李文忠不懂养蚕,朱雄英也不懂。 听着李文忠说的,朱雄英知道,这个女子是大明绝多数女子的真实写照,是泯然的众生,青史不会有他们的名字。 她们真实,勇敢,乐观且朴实与善良。 与一群厚重的汉子,撑起了一个民族的传承。 第210章 罗贯中 第210章 朱雄英特地的换了一身的新衣,跟着朱标来到了雷大虎在京城的宅子。 与此同时的神策门,随着拥挤的人群,走进来一老一少两位书生。 老书生看着模样七十岁上下,三缕山羊胡,杵着一支枣木棍往前走,微黄清癯的脸就像是一堆晒干了的柴火。 他目视前方,身穿麻灰色的布衣,头上裹着和布衣一样颜色的包巾,步履缓慢而又坚定。 老书生身旁跟着一个小书生,十七八岁的样子,穿着与老书生一般无二,只是他的眼睛明亮的像一颗星辰。 背上放着一个有些厚实与沉重的书箧,这让他总是每走几步,就要紧一紧书箧上的带子,再伸出手擦一把脸上的汗水。 繁重的体力活并没有让他沮丧,总是嘴角微微上扬着,眼睛眯成一个月芽,兴致勃勃的看着京城里的繁华。 衣袍上的尘土和随风飘扬的发带,让他们看起来显得风尘仆仆。 他们是从福建建阳赶来,在京中打点一些事情就要匆匆赶回庐陵。 庐陵,就是抗元名臣文天祥的老家。 “师父...”小书生有些忍不住了,看着街头叫卖的肉饼、烧鹅还有包子,他咽了一大口口水: “我饿了...” 背着厚重的书箧走了半晌,他早就饿了。 “唉...”老书生叹了口气,回头问道: “还有干粮吗?” 小书生脸上有些沮丧:“没了...” “唉...”老书生又叹了口气,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咱们刚到京城,人生地不熟,我那老友也不知家住哪里,如今想借些银子怕是也不成...” 说着话,脸上的愁苦更加愁苦了。 这时他扭头四下看去,看到一个布铺里头,一个做木工活的柜箱匠正在修理着一具装布匹用的木柜。 这个木柜因为年代太过久远,每次打开和关闭的时候总会传来‘吱吖’的声音,听着让人有些牙颤。 老书生的眼睛转了转,这个柜箱匠给了他灵感,凭力气吃饭,不丢人。 沉吟了片刻他不再沉吟,扭头对小书生说道: “找个人多的当街,咱们说书去...” “啊?”小书生不情愿的捂着脸,嘴里传来一声低呼: “太丢人了...” 老书生不为所动: “你愿意丢人还是愿意饿死?” 小书生无奈:“还是丢人的好...” 他们两个选了个当街,身旁都是些来往的人群。 说干就干,老书生从书箧里头掏出两个梆子,随意的磕了两下,让人群的注意力从脚下的地面移到他们身上,老书生开口了: “话说当年...” “有个名将叫秦琼秦叔宝!他与那尉迟敬德老英豪大战三百回合...” 老书生身子前弓,掐腰拿顶的摆出了一个架势: “那秦琼是何等的好汉?腰佩两柄四棱金装锏,手中握着一把虎头錾金枪!单手便是五百斤的神力,两膀一晃那可就是一千斤呐” “可要说那尉迟恭也是不甘示弱,他头戴亮银狮子盔,身披乌铁锁子甲,手持的是一柄五十六斤宣花板斧” 说到这,老书生又是一个亮相: “呵!好一个威风凛凛猛将军!” “说时迟那时快,秦叔宝垫步拧腰来了一招横扫千军!那尉迟恭也不甘为后,扎稳马步就是一招力劈华山!” “只听得‘嘡啷!’一声巨响,宣花板斧与虎头錾金枪磕在了一起” “刹那间是飞沙走石,黄风漫天!” ...... “好好好!” “说的好呀...” 围观的百姓大声叫好。 人群中有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着紫衣的少年人也听的一脸兴奋模样,抓起一把铜钱就撒了出去。 他是蕲春侯康茂才的嫡次子,康鉴。 今天是个好日子,有人娶妻也有人出丧,不过康鉴即不娶妻也不出丧,但他认为这个重要的日子他需要参与进去。 所以他想了想,就去给他爹和他大哥上了个坟。 听书的时候,是他给他爹还有他大哥上坟刚刚回到城里,走的也是神策门。 他爹康茂才是大明开国的功臣,能撂倒陈友谅,他爹是有功的。 大哥康铎是太子朱标的侍读,不过去年在北平死于军中,年仅二十三岁。 全大明的人都知道,他大哥死的时候太子爷很伤心,这与太子一向的仁厚十分相符。 并且在他大哥死后,太子爷把对康铎的器重与恩情转加给了他,时不时都有赏赐进他们家的门。 太子爷没有忘了他们康家,康家也没有因为两代当家人都死了的缘故就家道中落,所以他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爹和他大哥。 康鉴一脸的潮红,他感觉他感受到了和他爹、他大哥一样的快意恩仇。 “这个老头的书说的真不错...”康鉴嘟囔着。 他身后的老管家却有些狐疑,这个老管家叫康福,是康茂才生前在军中的亲兵。 康福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眯缝着眼看了好久,他终于确定了,扭头看着康鉴: “少爷,我看这老东西像个人” “哈!”康鉴意气风发,扭头看着康福笑道,在嘈杂的人群中,他把声音提的更高了: “福叔这话说的,不像个人还能像个畜生不成?” “不是...”康福有些窘迫,伸着手指头指向那个说书人解释道: “当年跟老爷打张士诚,有个叫罗本的书生让老爷吃了大亏,虽说过去了这么些年,但我能确定,这个说书的就是那个罗本!” “罗本?”康鉴一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扭头询问道: “罗贯中的那个罗本?”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康鉴的脸气的通红。 他感觉有些羞愧,自己亲爹就是因为这个罗贯中的算计,被揍得满头包不说,还被射掉了两颗门牙。 要不是门牙张的结实挡了一下,箭头透过后脑勺就射死了... 他记得十分清楚,那段时间他爹黑着一张脸,说话都漏风,除了上朝和吃饭,连嘴都不张。 自己干了什么?刚才还给爹上坟呐,这扭头对欺父的仇人竟然打赏了银子? 原地转了两圈一跺脚,回头看着身后的家丁们: “去,把他的摊子给我砸喽!” “这...”身后的家丁一脸的难色: “少爷,京城中砸人家的买卖,陛下那...” 第211章 雷大虎的侄子 第211章 “放屁!”康鉴指着罗本破口大骂: “这老东西之前是张士诚的部下,没少跟咱明军作对,再说他有兵马司给的文书吗?有应天府给的堪合吗?谁准他在这撂摊说书的?” “揍了这张士诚军中的余孽,皇爷他老人家那只有高兴,给老子砸喽...” 接着,康鉴又有些不放心的交代,他终究不敢真的把人打死。 “手底下要有个轻重,伤了他一个老东西,算咱蕲春侯府上没有容人之量,呃...把他敲的那个梆子给本少爷撅折...” 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再说罗贯中也只是一介书生,就算身处壮年也不可能斗的过这些从军中退下来的杀才。 所以他亲手把手中的梆子递了过去,听话的看着康府的家丁把它撅折,又把他们准备收银子的瓷碗诌了个稀碎。 他那个小徒弟倒是有些不忿,四处叫嚷着要报官,不过在挨了两拳,顶着一双熊猫眼之后,他乖了很多。 眼睁睁看着几个家丁把他们挣得铜钱抢了过去丢给了几个乞丐。 应天府是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对于治安要求也极严格。 每条街都有巡检的兵丁和衙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两名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并着膀子走了过来。 他们二人一人单手按着腰刀,一人腰上别着锁链,就像是戏文里追魂拿鬼的无常老爷。 一见生财,天下太平。 京城的达官贵人多,耳目明白是巡逻兵丁的基本功,对于这些有头脸的少爷,至不济也要有个眼熟。 还没走近,兵丁就扯着高腔套近乎: “呦!这不是康二爷嘛...谁惹您发这么大的火?您消消气,甭砸了小人的草料...” 康鉴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指着罗贯中: “谁准这个老东西在这撂摊说书的?有应天府的文书吗?” “嗨...”兵丁陪着笑: “您这话说的,碍了您的脸赶走就是,总也不能砸了人的摊子不是?” “我爹的门牙...”说到这,康鉴不吭声了,他爹是开国的侯爵,门牙被射掉绝不能扯着嗓子咋呼,不是什么露脸的事。 “蕲国公的牙怎么?” 康茂才死后,被追封为蕲国公,人死大一级,这是大明的惯例。 康鉴看着兵丁一脸的好奇,眼睛一瞪: “牙能怎么,当然吃饭用喽!还能锄地咋的?” 说着看了眼罗贯中,扭头搂过兵丁的脖子,顺着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 “是,是,您说的对...嗨...他算什么前朝的余孽”兵丁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看着康鉴带着人走了,兵丁扭过头看着罗贯中: “走吧?还戳在这干啥?等爷们赏饭呐?” “唉,多谢这位差爷...”罗贯中叹了一口气,又拱拱手。 他心里知道,自朱元璋秉国以来,对于这些敌对势力,又不肯投降的官僚,或多或少都有些清算。 有些是朱元璋的意思,有些是下头人猜测朱元璋的意思。 就比如他的师父施耐庵,就因为所写的水浒传有鼓动百姓造反之嫌,而被抓入了大牢,迫不得已把之后的情节改成招安才出了牢狱。 这也是他一直在杭州与福建往来,却很少来京城的原因,备不住就能碰上哪个贵人是之前的仇人。 想到这,罗贯中咧着嘴骂道: “张九四个草包,你要是争点气,现在在京城里耀武扬威的不就是咱爷们了吗?” “还至于让老子为了躲这个躲那个的藏到老家写小说?爷们就没守牧一方的本事?” 嘴里不干不净的小声嘟囔着,仿佛要把刚才受的窝囊气都给骂出来,扭头看了眼两眼乌青的徒弟。 他叫华余,字自愉,之前是个郎中,看他有些天赋,罗贯中就把他收入门下。 华余的老家也是杭州,是在一个叫海盐县的地方。 这个华余对于苦难有着自己的见解,董卓乱政时百姓的民不聊生,白帝城托孤的无奈,孔明鞠躬尽瘁的心酸都是出于他手。 不过这个华余把苦难写给世人,自己却开心的像个孩子,罗贯中以为他是个混蛋。 看他挨揍罗贯中也没法子,只能小声的安慰着。 正安慰着,罗贯中看见一顶花轿从城外走过来。 看轿夫背上被压弯的杠头,他知道里边坐着新娘子,这是去城外接的新娘到城内接亲的轿子。 罗贯中的目光跟着轿子走了一会,突然眼前一亮,扭头扯了一把徒弟: “走,跟上去,能不能吃顿饱饭就看这个新娘子了...” 看着徒弟一脸的不知所以,罗贯中有些不争气的瞪了他一眼: “他们娶亲,肯定有唱堂会的,有唱堂会的难道就不需要说书的吗?上门说书还要什么文书!” “你师傅我可不仅只会说战场上的刀光剑影,这种娘们听得情情爱爱、比翼双飞的戏也会!” 说着,罗贯中十分确定: 就算用不着说书的,再不济主家也不会往外赶上门恭喜的贺客,实在不行能让混口饱饭也成啊。 “嗷嗷!”华余如梦初醒,跟着师傅大踏步的往前走去。 随着走动,依稀可以看见,刚才因为打斗被掀开一条缝的木箧里面有一本书,书皮上写着四个字,三国演义。 ~ 罗贯中追的轿子是雷大虎派出去的,在城外接新娘赶了回来。 走在轿子旁边的是他那个叫雷大的本家侄儿。 雷大虎却没去,他不好意思,总感觉自己几十岁的人了,再去迎娶一个娇滴滴的闺女臊的慌。 这个叫雷大的侄儿,对于做官没有本事,对于应酬经商也没有天赋。 但是他唯独对于种地与民间的各种风俗展露出极大的兴趣。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这娶亲的一切的流程都是他给安排的。 雷大不识字,就在下庚帖的时候,请了一位写家书的老儒。 非常小心的让他写上乾造与坤造。 乾造下面写的是雷大虎的姓名与生辰年月,而后在八字的下边写下‘恭求’。 坤造是李桑叶的姓名与生辰年月,最后写上‘敬允’。 女方的八字要来后,雷大更紧张了,念叨着他记得老黄历,对二人的属相品头论足。 什么白马怕青牛,金鸡玉犬难避难,鼠马凶煞夫妻反目... 直到最后把雷大虎与李桑叶的八字属相都对了一遍,觉得特别合,他才放下了脸上的担忧,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意。 侄子的碎碎念让雷大虎脸上挂不住。 他感觉自己几十岁的人了,娶一个年龄小自己那么多的新娘就已经够害臊了,巴不得早些过去。 可这个侄子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着重的嘟囔两人的岁数。 所以雷大虎说不要轿子,一切从简就好,雷大却一脸紧张的否认: “不成不成,二叔你要是不用轿子把新娘子抬回来,那新娘子的脚就不是你的,是她自己的!她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雷大虎没了办法,又哑然失笑,他不认为自己的女人可以一走了之。 她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那个胆量。 第212章 天饶锁 第212章 但是侄子执意坚持,雷大虎也没有反对。 不过他依然不准备大办,只有在老家种地的大哥和大哥的儿子雷二赶到了京城。 雷大虎的大哥五十上下,是个地道的庄稼人,只会守着田地过日子。 之前打仗朱元璋赏给雷大虎的三百亩地,就是雷大虎的大哥在耕种。 今天也是一身过年穿的新衣裳,绸子做的,脸上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四处忙活着。 请柬雷大虎也只写了两份,一份给了朱雄英,一份给了李文忠。 本来李文忠是没有请柬的,不过雷大虎想了想,既然娶了他们李家的守坟户,那就可以给他一个面子。 朱元璋也没有收到请柬,他只是收到了雷大虎的口头通知: “上位,臣要娶亲了” 朱元璋却非常高兴,他老怀快慰: “娶亲好啊,留个种” 他特意下了圣旨,在大善殿给他了几间屋子,成亲后雷大虎可以带着新娘子住在那。 更是让内府打了一把长命锁,赏赐给他还未出生的孩子。 朱元璋给这把长命锁取名叫‘天饶锁’,意思是这个孩子就连上天也要饶恕。 雷大虎杀孽太重又太残忍,这是朱元璋怕他的孩子夭折养不活,特意给他的恩典。 这个恩典与丹书铁券相当,不同的是雷大虎没有爵位军职。 这是这位铁血皇帝罕见的柔情。 朱标的任务就是来送这把天饶锁,他和雷大虎不算生分。 至正二十七年,朱标奉命回凤阳祭祖,就是雷大虎带的兵从旁护卫。 那年,朱标才十三岁,刚被封为吴王世子。 看着府邸上十分寒酸的布置,朱标暗暗皱了皱眉。 四进的宅子,只有一桌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几张贴在门上的喜字,一挂耷拉在门上的鞭炮还有一个主持亲事的司仪人。 什么戏班子、唢呐队、流水席和小厮丫鬟统统没有。 甚至连登门的贺客都没有...亲事办的如此磕掺,让朱标有些咋舌。 想了想有些打趣的问道: “雷卿为何准备的如此寒酸?老夫少妻的,你可莫要怠慢了人家呦...” “可是囊中羞涩?孤这里...” 说着话,朱标在怀里掏了起来。 雷大虎不缺钱,当年抢的、赏的在宅子的后院堆了两个库房。 只是他用不到,他孑然一身,吃喝都在宫里,不赌也不嫖,家里的亲人还都是庄稼户。 生平只有两个爱好,喝酒、杀人。 这两样都不用花银子,尤其是喝酒,上面有赏赐,下边有孝敬,还都是宫里的御酒,多到喝不完。 所以雷大虎面带囧色: “不是不是...” “咱一把岁数,大办了怪害臊的...” “哈哈哈”朱标仰天大笑又问道: “是谁家的姑娘啊?” “是保儿家的守坟户” 朱标比较满意,点点头: “曹国公家的,不错...” 他也有赏赐,两坛西域进贡的酒。 他比较抠,再者他认为他这个身份,去谁家是谁家的荣幸。 朱标也没有留下来吃饭的打算,他比较忌讳在人家的喜宴和寿诞上用膳。 他是君,他的身份会夺了主家的风头。 当然,之前也有臣子在宴席上夺了朱标风头的,不过下场不太好。 所以他寒暄两句就告辞了,他又听说城里开了一家不错的馆子。 不过朱雄英却留了下来,他对于民间的成亲礼仪有些好奇,朱标也不强求,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朱雄英也没多想,毕竟他是接了请柬的。 朱标刚走一会儿,就有一大群武勋浩浩荡荡的赶来。 有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长兴侯耿炳文、武定侯郭英、临江侯陈镛还有信国公汤和。 就连入了冬身子一向不好的巩昌侯郭兴也被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跟在人群里。 他们在李文忠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走到雷府的门口。 看见朱雄英他们先是一怔,而后慌忙行礼: “臣等参见皇长孙殿下...” “众位请起”朱雄英摆摆手,扭头对雷大虎笑道: “我就说不能没有贺客...” “这...”雷大虎一怔,脸上有些感动,朝前迈了两步: “这怎么话说的这是,怎么老兄弟们都来了,我...” “咳咳...”郭兴有些虚弱的咳嗽两声: “雷大哥,你不该瞒我们呐” “这么多年都不怎么见面,怎么能不热闹热闹...” “是啊...不该瞒呐!” 一众武勋纷纷附和道。 “不仅不该瞒!你这老牲口吃嫩黄瓜,我们大家伙儿还要闹你们的洞房呐!啊?”汤和一大把年纪,却依然对闹洞房情有独钟,在人群里扯着嗓子喊道。 “哈哈哈”一众武勋跟着大笑。 “雷叔...”耿炳文也是一脸的笑容: “我爹当年受过您的大恩,要是知道您成亲我没上门贺喜,怕是得从坟头起来拿马鞭抽死我...” 朱雄英抬头看了看,这一堆勋贵都是老爷子在最早时候收的乡党。 叫法也是五花八门,有冲雷大虎叫叔的、有叫大哥的、还有叫老弟的,七嘴八舌的十分热闹。 至于之后出身巢湖水师而封的侯爵,一个都没见到。 不过想起雷大虎的出身,朱雄英释然了。 “雷大哥,我们来了怎么着也得讨一碗酒水喝吧?”李文忠身后跟着李景隆,一脸笑吟吟的问道。 “这...”雷大虎脸上一红: “真是对不住老兄弟们,家里啥都没有准备...” “嘿!”唐胜宗咧着嘴笑了笑: “咱就知道你雷大头抠门,我们自己都带了” 说着话朝后一招手:“带上来...” 身后的几个侯府的家丁抬着几个硕大的食盒和酒坛走了过来。 身后还有两只烤全羊和一只四脚攒蹄的活猪,扛猪的杠子压在肩上,累的两个家丁吭哧带喘。 这些就是他们的贺礼,他们知道,送些金贵的东西雷大虎肯定不会收,就别出心裁的送了这些。 李文忠倒是准备了一座矿山,不过他深知雷大虎的脾气,就把矿山给了李桑叶,当作是她的嫁妆让她带进了雷府。 李文忠站在朱雄英身边: “殿下可以尝尝,今天的羊肉是几个蒙古人做的,用他们的法子在羊腹里头灌了羊汤...还不错” 朱雄英点点头朝府邸走去,身后簇拥着一群兴高采烈的侯爵。 走着他们还不时的叫嚷着吩咐自家的家丁: “去把桌子铺上,活猪宰了,酒搬上来,垒个大灶该炒的炒,该炖的炖,甭等老子说到脸上,眼里要有活...” “雷大哥,咱们还像当年那样,大口吃酒,大块吃肉,不醉不归!” 第213章 不速之客 第213章 唐胜宗手快,直接拧下来一条羊腿递给朱雄英,一脸的笑眯眯: “殿下...尝尝,这是咱家的厨子烤的,香!” “延安侯”李文忠皱着眉毛呵斥: “规矩都忘了?” “啊!对对,我真是狗记性!”唐胜宗一拍脑门,撕下来一块先填在自己嘴里,大口嚼了两下咽进肚儿,嘿嘿一笑又把手中的羊腿递给朱雄英: “香着呐...” “吃,都吃!”朱雄英笑着点点头,伸手接过。 ~ “新娘子来喽!” 去接亲的雷大扯着嗓子喊。 一群围着吃肉的勋贵瞬间来了精神。 “老子要去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姑娘,长成什么如花似玉的模样,咋就能让雷大哥叨上了眼...” “他雷大头有什么稀罕的?狗啃了萝卜的模样,有女人看上他,可烧了高香吧!” “那叫什么来着?牛粪上栽了大头葱!” “哈哈哈...” 又是一群大笑,这群勋贵声如洪钟,像是一群土匪。 朱雄英也伸着头看,他也十分的好奇。 花轿直接抬进了后院,后边跟着一群的小孩子,嘴里说着吉祥话,忙前忙后的讨糖吃。 雷大虎的大侄子趁机赶紧喝了口水,虽然他对于宅子里突然涌出的这么多人十分好奇,但看着雷大虎牵着新娘已经走进了堂屋,他也赶紧跟了上去。 他还要充当主持的司礼。 雷大虎一个武人,讲究一个干脆利落,什么引赞、通赞是统统没有。 直接牵着新娘的手拜了天地,又饮了合卺酒。 朱雄英踮着脚往前看去: 李桑叶盖着红盖头,脸上看不清楚,从身形上看倒是十分的苗条。 朱雄英唯一知道的是李桑叶的爹娘前几年也都死了,家里只有一个妹妹。 想到这朱雄英看着高堂上的四个牌位暗暗呲了呲牙: 她们不是李文忠的守坟户吗?自己都绝户了,还给李文忠守什么坟... 不过也是,雷大虎这样的杀才,一般人家还真不愿意... 拜完天地,雷大虎的大哥在人群里咧着嘴笑了起来,脸上浮现一丝油光。 “雷叔,盖头掀开让我们看看新娘子啊!”陈镛咧着嘴起哄。 “看看就看看!”雷大虎咧着嘴笑个不停。 武人都是从杀伐之地拼出来的,没有那么多讲究。 “看什么看!要看也是我夫君能看,你们瞎起什么哄...” 李桑叶自己掀开了盖头,脸上宜嗔宜笑,挂着些红晕,带着些害羞,又带着些泼辣。 她的话又让贺喜的勋贵们一阵大笑。 朱雄英看着李桑叶的脸,十八九岁的年纪,瓜子脸有些微黑,眼睛不算倾城但还标致,落落大方。 像一只燕子一般灵巧,满是青春的气息,站在魁梧的雷大虎身边,显得娇小玲珑。 李桑叶带着笑容,又抬眼看了眼身旁的雷大虎,用手把额前的发丝别在耳后。 朱雄英发现她手上有些老茧,想来是织布做农活时留下的痕迹。 她穿的嫁衣是绸的,不算金贵,却是她养蚕缫丝后一点一点攒下的,这是她唯一的一件绸衣,她对成亲有憧憬。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不过雷大虎穿的却是正儿八经的粗布衣裳,是他娘临死前两个月给他赶做的一身新郎袍,上边的花纹还带着些前元的风俗。 看他娶亲是他娘的夙愿,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显得有些小。 雷大虎憨厚的笑了笑,挨个给李桑叶介绍: “这是皇长孙殿下...” 李桑叶有些慌了,手足无措的看着雷大虎。 打住他们要行礼的动作,朱雄英笑了笑: “今日不论君臣,新人最大...” “诶...”雷大虎憨厚的答应一声,又接着介绍: “这个是文忠老弟” “这个老东西是唐胜宗” “这个老东西是汤和” “这个老东西是郭兴” ...... 挨个介绍完之后,一群人直接在院子里开怀畅饮。 李桑叶虽是女流之辈,却有些酒量,坐在雷大虎的身旁饮了几杯。 朱雄英有些欣喜,对于雷大虎,这个有些残忍却重情重义又饱有军功的淮西汉子,他希望有个圆满,如今圆满了。 勋贵们喝的热火朝天,不时给朱雄英递上一些肉菜。 对于老朱家的人,他们只有在打天下的时候,和朱元璋这么畅快过。 对于朱元璋他们畏惧,对于朱标他们敬畏,而对于朱雄英他们亲近,却很难提起敬畏和畏惧的心。 朱雄英太小了。 此时此刻,有两个不速之客迈进了大门,因为是成亲的日子,所以大门洞开。 外堂给过路人准备有沾喜气的干粮,华余看到眼睛一亮,他想拿了干粮走人。 罗贯中却闻到了酒肉的味道,所以执意要给主家说书,他坚信主家不会往外撵贺客,想以说书混一顿酒肉。 罗贯中嘴里念叨着祝福的诗词走进内堂: “天成佳偶是知音,同苦共甘不变心,洞房花烛遇知己,春宵一刻值千金...” “老朽十几里外就闻到了这通天的喜气呀...特来讨一杯水...嗯?” 听见有人咋呼,一群喝酒的勋贵动作整齐扭头看去,端起来的酒碗和夹起来的肉食都悬在空中。 看着一群杀才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罗贯中腿肚子转筋,心里发毛: 他娘的,进了贼窝了?怎么当年跟老子有仇的都他娘的在这? 那是耿炳文吧?就是听了我的主意,他爹耿君用才死在了镇江... 唐胜宗...李文忠...汤和... 我操!雷大虎? 整个府邸都宁静了。 看着进门的不速之客,雷大虎眼中杀意一闪,小声的自语: “他怎么来了京城?” “谁?”朱雄英有些不解的问道。 “罗本”雷大虎解释道: “至正十七年打张士诚,就是这个罗本向张士诚建议,让康茂才那厮在庐州和江陵吃了大亏...门牙都被射掉了” “致使后来张士诚大军长驱江阴,要不是上位亲自率军御敌,搞不好那一仗就要打成丢人仗了...” “还有我跟他也有些...耿炳文他爹也是死在了镇江...” “哦?”朱雄英有些兴趣: “那看来这个罗本还有些本事喽?” 第214章 一场闹剧(一) 第214章 “他有个屁本事”雷大虎有些轻蔑: “狗肚子藏不了二两香油的货...” 雷大虎的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是罗贯中没听到还是装作的没听到。 他干笑两声开始装糊涂,操着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 “呃...呵呵呵” “哦?难道这不是西城蒋二郎的家吗?” 又自顾的四下看看,拱手抱拳: “看来不是了,瞅老朽这记性,记叉走错路了,呵呵呵...告辞,告辞” 华余有些意外,不是来蹭酒肉的吗?怎么话没说一句就要走? “师傅,蒋二郎是谁?” “谁知道他是哪个王八羔子”罗贯中心里暗骂一声,没搭理华余,只是脚下的步伐走的更快了。 “等会儿!”唐胜宗咧嘴一笑,斜靠在椅背上: “罗老匹夫,你是不是以为日子久了,爷爷们就认不出你了,啊?” “你那张死了爹的脸,老子这辈子都忘不了” “刚才不是还嚷嚷着给新人贺喜?贺喜怎么连酒都不喝一口就走啊?” “诺!”说着用下巴点了下雷大虎: “那两口子就是新人,想走的话给人磕个响头” 说着扭头看着朱雄英小声的嘀咕,笑咪咪的老脸竟然显得有些慈祥: “殿下,这老匹夫一门都是反贼,当年他师傅就是个反贼,先是跟着张士诚跟咱义军作对,后来又写书撺掇百姓造反,要不是皇爷仁慈...他们一家都得被放血点了天灯” 朱雄英没吭声,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这帮匹夫,甩开膀子能把人给作践死... “嘿嘿...”罗贯中腮帮子鼓动两下,扭头脸上陪着笑: “老朽还当是谁...这不是延安侯嘛...时隔多年,您老身子骨还硬朗啊?” “瞎了你的狗眼?”唐胜宗双眼眯缝着: “皇长孙殿下当面,你不赶紧给殿下磕头和你唐爷爷絮叨什么家常?” “呵,好大的身份!”罗贯中心中一喜,要是这只有这几个杀才,他还害怕一二,可如今你们主子都在这,你们敢拿我怎么样? “草民叩见皇长孙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虚扶一把,心里却暗暗寻思: 瞅这模样...是书生?如此这幅做派...怎么有种出淤泥而抹了全身的感觉... “嘿嘿”罗贯中陪着笑: “草民方才还寻思呐,说这是谁的家中,竟然露着通天的贵气与英气...原来是殿下...” “谬赞了...”朱雄英摆摆手,又有些好奇的看着罗贯中: “刚才延安侯说你家一门都是反贼?怎么个反法?” “王八羔子唐胜宗...”罗贯中心里一哆嗦,暗骂一声,又强颜欢笑: “没有的事儿,我大明洪武皇帝英明神武,之前各为其主,实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身处大明盛世,我等草民也是不胜欢欣,不胜喜悦...” “嗯...”朱雄英想了想: “那既然不胜欢欣,尔又为何不接受朝廷征辟,为大明新朝效忠?皇爷爷求贤若渴...” “尔却山林隐逸,纵情舟水,置天下苍生与不顾,以社稷庶苦如芸芸,这岂是大丈夫所为耶?” “以我想来,尔之前既然在张士诚的幕府门下,想来学识当是不低的...” “起码能让我大明这么多勋贵侯爵记住,就是个难事...” 朱雄英又想了想才说道: “难不成是怕我新朝清算尔等?如此却多虑了,皇爷爷与父亲虚怀若谷、礼贤下士,大志宽宏,断不会为此薄待尔等...” 李文忠等人尽皆点头:“殿下说的是...” “小王八羔子嘴真毒!”罗贯中苦着一张脸,心里都快拧出油了: “你自己用屁股想想,你说的什么礼贤下士,虚怀若谷...这跟你们老朱家当家人有一文钱关系吗?” 不过他不敢这么说,抿着嘴有些干巴: “老朽年老体弱,而视茫茫,而发苍苍,齿牙动摇,毛血日益衰,志气日益微...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朱雄英摇摇头: “此言真是差矣,朝中和地方上比你岁数大的多了,不说别的,就说东宫的春坊右赞善大夫董伦,年岁上就与你相差不多” “天命耳顺之年,受朝廷征辟,欣然来之,常怀忧世之志,常尽民事之心,此为真君子也,尔还差得远...” 董伦,就是朱雄英在去年在溧阳鬼屋前碰到的那个老儒,却有几分风骨。 “唉...”良久,朱雄英叹了口气: “说到底,还是不愿意为大明效力罢了...奈何,人各有志,我不强求” 说着站起身,扭头看着雷大虎等人: “进门就是客,尔等要好好招待,万不可怠慢,我要去出个恭...” 本来被朱雄英说的有些脸红的罗贯中,当时有些急了: 我操,小畜生,把你罗爷爷撂这? 心里嘟囔着,直接站起身跟在朱雄英身后,这是今天保命的活爹,不能丢了... “你干啥?”朱雄英回头诧异的看着罗贯中: “我说我出恭...甭跟着了,这么大岁数了,什么毛病...” “呃...”罗贯中欲哭无泪,扭头看着一群面无表情的杀才: “殿下可是说了...要好好招待老夫,你们可不要乱来啊...” “哼哼哼...好好招待...”耿炳文皮笑肉不笑,咬了咬后槽牙,端起一盏酒杯往里吐了口唾沫: “你不是要讨酒水吗?爷赏你,灌下去你耿爷爷的招待就能揭过去了...” “你...”罗贯中瞪了瞪眼,又苦笑看着门口,撒个尿怎么还不回来... “呵!”郭英却领略错了他的意思,笑了笑扭头对汤和说道: “这老小子还惦记着逃跑呐...能跑吗?” “儿郎们!”郭英扭头看着外边的家丁喊道: “这老匹夫要是敢跑,当场给老子打死” “诺...” “你!”罗贯中再也忍不住了,刚才被康家的小辈奚落了一顿,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火,这扭头又被奚落了一顿,脸上实在是有些挂不住了。 罗某也是有脾气的,再说当年爷也就是一个出主意的幕僚,啥他娘的脏水大粪都能浇到你罗爷的头上? 什么反贼,撺掇造反,跟你家罗爷爷有个毛的关系,这要是让皇长孙回去跟他爷爷学个嘴,你罗爷爷还能活吗? 再说了,皇长孙就在这,说实话你罗爷爷还真不信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敢当着他的面弄死你罗爷爷! 尤其是他现在非常的饿,饿肚皮十分容易让人脾气暴躁,又看着这些杀才吃着大鱼大肉让他十分不平衡,想到这也不装孙子了,眼睛一狠直接拍着桌子骂娘: 第215章 一场闹剧(二) 第215章 “存心作践你罗爷不是?” “要不是你们这群臭丘八摊上了个好主子,凭你们这些吃一口大粪都不知道香臭的匹夫也能坐的了天下?” “徒儿,吃!”说着直接上前在烤羊上撕下一大块肉,塞在嘴里嚼的满嘴流油。 这番不见外的做派让一直在隔壁厢房偷看的朱雄英一愣: “这老匹夫这么硬吗?” 李文忠等人也是面面相觑,嘴巴开阖几下,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他们想到了所有反应,唯一没想到这种。 过了良久,雷大虎才眯缝着眼看着罗贯中: “罗本,跑到老子的成亲礼上撒泼,你是活够了?” “刚才的话你最好给老子个解释,不然老子把你揉吧揉吧活撕吃喽” “怎么还不回来...”罗贯中扭头看了看门口,心里打鼓。 但刚才调子定的那么高,这会认怂多少有些挂不住脸面,嘴里冒着油的嘟囔: “老子用给你啥解释?” “你个老驴啃嫩庄稼不害臊,棺材板盖脖子半截的货,你把你老雷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你雷大头都快五十了吧?狗日的娶个媳妇还不到二十,哼!” “你放屁”雷大虎脸色涨的通红,暴喝一声又有些底气不足的解释: “爷爷今年才四十五!” 罗贯中的话,恰好戳到雷大虎的肺管子上,武夫比较单纯,他本来就觉得自己老夫少妻的有些害臊,甚至连接亲都不好意思去,生怕有人家传出什么闲话。 这次却被罗贯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秃噜出来,登时脸上像个大红布,额头上的青筋猛地颤动几下,脸色肉眼可见的狰狞。 “嗨!”雷大虎猛的一拍桌子,站起来就去摘墙上的佩刀: “老子宰了你!” 看到雷大虎抽刀直扑罗贯中,李文忠等人才如梦惊醒,纷纷向前拦住: “雷大哥,还是罢了吧,你今日成亲,实在不宜见血光...” “放屁!”雷大虎一把挣开,眼中的寒光犹如实质: “谁家成亲不杀两个人助助兴?” 罗贯中看见雷大虎拿了刀站起身就要跑,不过最后看他被李文忠等人拦住,才又站住脚。 暗暗抹了一把虚汗,回头看着门外不住的嘟囔: “怎么还不来...掉粪坑里了?” “算算时候也该回来了...”想到这,罗贯中心中大定,又开始撩拨雷大虎: “好你个雷大头,有能耐就砍了你家罗爷爷!让皇长孙殿下好好看看你个老东西是如何草菅人命,如何不经三司审判,圣上御笔勾朱就杀了大明最恭顺的百姓的!看看皇长孙会不会拨了你的皮!” “啊!”雷大虎眼睛都红了,这么多年他啥时候受过这罪。 “呵!拿把刀吓唬你罗爷爷?今天姓罗的把头给你伸在这,有能耐你就砍了去!” “爷皱皱眉头就不是好汉!” “不过你这几年最好甭跟你婆娘上床,不然你等着你罗爷爷!” “爷会在阎王那排个好队,一定投胎到你雷家,托生成你儿子,将来砸你的庙门,断你的香火!” “这话说的也太难听了...”隔壁厢房的朱雄英十分的吃惊,看着雷大虎顺着鼻孔往外冒烟,一脸噬人的表情,朱雄英暗暗寻思: “这下就算我出去也不一定拦得住雷大虎...” 本来就只想着这老东西恃才放旷,到处躲藏,连朝廷征辟都不到,让这几个老军侯略施薄惩教训一二,结果谁知道这罗本这么勇。 闹成了这样,所以朱雄英决定不出去。 杀了也就杀了...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让雷大虎生了嫌隙... 只是他实在想不清楚,为什么刚才还怂的不能行的罗本,这会儿却出奇的勇敢... 雷大虎本来就能打,这会怒从心头起,浑身的力气又大了几分,让几个老军侯累的吭哧带喘,几乎拉不住。 “别闹了...”一身嫁衣的李桑叶俏脸寒霜娇叱。 说着走上前,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用力握着雷大虎的手。 雷大虎的手常年握刀,就像个蒲扇,李桑叶有些吃力,但还是努力的攥着,而后目光炯炯的看着罗贯中: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我既然嫁给了雷大哥,那他就是我的夫君,不论他多大年龄,他也是三媒六礼、昭告天地宗庙迎娶我的夫君” “我也会敬他,爱他,给他诞下子嗣,传承香火” “就算话说回来,他是个头发花白走路摔跤的老头子,那也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跟你有甚关系?用得着你狗拿什么耗子?” 说着有些反唇相讥的看着罗贯中: “要是登门喝喜酒我们自然欢迎” “可你这么大年纪却不修口德,跑到人家亲事上做了上门的恶客,怕是会晚景凄凉” “桑叶...”雷大虎有些感动的反握住李桑叶的手。 女人,是中和戾气的良药。 这会儿雷大虎心中只有满满的甜意,不再是一副要把人剐了的表情。 又是一阵的沉默。 “咳咳...”郭兴又虚弱的咳嗽两声: “小姑...额,绵里藏针,不错” ~ 雷府门外,李文忠看着还有些担惊后怕的罗本,有些耐人寻味: “你能活着走出来可真不容易...” “我等是不想在雷大哥成亲之时让喜事变了丧事,这才拼命的拦着...不然...你忘了雷大哥屠人满门的时候了?” 说着又自顾自的摇摇头,背着手往前走去: “你不就是念着皇长孙在,所以才敢如此放肆?” 看罗贯中讪讪的不说话,李文忠又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雷大哥现在是殿下的贴身侍卫,所以...殿下才会在雷府上,不然你以为任是何种阿猫阿狗都能请的到殿下的吗?” “正因如此,雷大哥就算真宰了你,殿下也不会说什么,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一直等不到殿下?” 罗贯中手一哆嗦: 他们老朱家的人心都狠... 想到这,扭头看着华余,嘴里有些发苦: “乖徒儿...快搀为师一把,为师腿软,有些走不动道...” 第216章 相濡以沫何妨相伴与江湖 “雷伯?”朱雄英刚从都督府出门,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的雷大虎: “皇爷爷准了你二十天的假,新婚燕尔,怎么不好好歇两天?” “嘿嘿...”雷大虎憨厚的笑了两声: “咱就是条贱命,闲不住...再说万一殿下有个啥差遣的找不着咱可咋办...” “无碍的...”朱雄英笑着摇摇头: “前几日看你的夫人待你一片真心,莫要薄待了她” “相濡以沫何妨相伴于江湖...” “何况如今春风化雪,不冷不热,正是出游的最佳时机” “带她出去走走,看看我大明的大好河山...” 朱雄英想了想: “去苏杭转转,当年皇爷爷就欲让你在苏杭任一偏将...” “太湖泛舟,西湖踏浪,寒山院里嗅寒山,灵隐寺内听灵隐...” 说到这,朱雄英眼中有一丝憧憬,抚掌高笑: “钱塘观潮、古道走马、亭内品茗,这一定很浪漫!也算不负你沙场拼杀、出生入死一场...” 雷大虎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挠了挠脑袋: “臣只会杀人,从降生下来就没有长这根雅骨...” “臣还是觉得跟在殿下身边自在些...” 朱雄英张着嘴停顿半晌,才没好气的说道: “苏州有种冬阳酒,特产,就那有!” “那成!”雷大虎眼前一亮: “臣回来给殿下捎零嘴吃!” 看着雷大虎的背影,李景隆才晒然笑道: “殿下,这雷大虎是武夫,什么听竹观雨这等东西他不懂的” 朱雄英扭头看着李景隆也是晒然一笑: “我当然知道,但这是我对臣下的恩典,恩典就是恩典,还有...” 略微停顿了下才又斜睨着李景隆,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也是臣下...” 这时候朱雄英脸上的笑意已经不见了,这让李景隆心中一凌: “臣僭越了...” “无关僭越...”朱雄英摆摆手,突然扭头问道: “紫草怎么样了,听说你一直让曹国公府的家丁在溧阳守着?” “啊?”李景隆一愣,想起来之前去溧阳碰到的那个郎中家小姑娘。 朱雄英交代的事情他也不敢不当回事,为了照顾济世堂的买卖,府里的家丁丫鬟有了什么缓病要抓药、拿方子的都得绕远跑到溧阳。 不过都是些积食跑肚岔气之类的小病...结果弄的好几回药还没回来,病好了... 后来实在太麻烦了,府上也着实没那么多生病的人,只能特意安排了管家跑了一趟,和济世堂签下来契约定时拿药。 导致现在曹国公府的库房里存了一批没人要的药材。 不过倒也不都是赔本儿的买卖,他爹李文忠从去年年初就开始咳血的毛病吃了几副卓耿的方子之后,症状倒是轻了不少。 李景隆也不敢肯定是朱雄英随口一说还是放在了心上,毕竟朱雄英满嘴放空炮的事多了。 话说回来了,虽然那姑娘比朱雄英大了四岁,可要是万一呢?万一将来嫁到了宫里... 所以这个事李景隆一直记得十分清楚,想了想说道: “臣在溧阳租了间屋子,就在济世堂对过,每天都有三个府上家丁在那日夜不缀的盯着,二十天一换人” “还有溧阳县那里臣也走了家父的路子打过招呼了” 朱雄英沉思片刻后点点头: “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只是...莫要打扰了人家,我记得...好像还答应带她去栖霞山看落日呐...” “都是远远的跟着,不会打搅的,您放心...”李景隆一边赔笑附和着,一边心里暗暗踅摸: 老朱家的人怎么都这么...也就太子爷视美色如粪土...这才多大?就惦记人家小姑娘...保不齐是个昏君咋地? “在想什么?”朱雄英诧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随手从腰带上拽下一块玉佩: “赏你了...” “去他娘的昏君...”李景隆笑得见牙不见眼: “臣在想,殿下宅心仁厚,是我等臣子的福分...” 朱雄英哑然失笑: “你呀...皇爷爷说的真不错,狗掀门帘子,就占个嘴好...” “大比如何?” “啊?”李景隆猛的愣住了: 怎么就跳到这了?女人和大比有关系吗?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呃...嗷嗷!”李景隆有些自得,接着又有些好奇: “殿下没去看吗?今年的大比挺热闹的...倒是有些可惜了...” “李希颜个老匹,呃...”朱雄英停顿了下,才咬着后槽牙: “你没去书堂不知道...李师近几天布置的课业有些多...” “渍渍渍...”看着朱雄英一脸的苦笑,李景隆暗暗咋舌: 这些个瘟书生...殿下不就是多学了几篇兵法嘛,防贼似的防着...连看个大比都要从中作梗... 难道咱爷们这些武人是个洪水猛兽不成? “嘿嘿...李夫子倒是尽忠职守”李景隆有些憨厚的笑了两声才接着说道: “今年大比没有茂太爷,名次上和往常倒有些差异...” 第217章 摸摸毛,气不着 第217章 “今年的大比,主考策论与弓马,都是些没有袭爵的公侯子侄辈,不过...申国公也在此列...” “邓镇?”朱雄英打断道: “他一个国公怎么也...嗯?” 朱雄英有些好奇,邓镇可是邓愈的长子,洪武十三年就袭爵申国公,这次的大比连常茂都没有参加,怎么会有他... “是这么着...”李景隆陪着小心: “听说是近来西南要用兵,陛下有意让他领征南副将军,这才...” “嗷...你消息够灵的”朱雄英若有所思,而后点点头: “如何?” “呃...”李景隆有些不服气,过了半晌才说道: “策论邓镇第一...不过臣可是第二!” 看着李景隆努力的拍着胸脯仰着脸,一副我也行的样子,朱雄英有些好笑: “是啊,纸上谈兵你比谁都强...” 李景隆张了张嘴,有些生无可恋: 老爷子也是这,太子爷也是这,你也是这...这天底下能比你们老朱家说话难听的少见! 看着李景隆一脸的沮丧,朱雄英宽慰道: “好了好了...你这一副死了,呃...死了鞑子的模样摆给谁看?” “我哄哄你...哄哄你,来来来,低头,摸摸毛,气不着...笑一个?” 看着李景隆咧出来一个哭一般的笑容,朱雄英又有些恶趣味的呲着牙问道: “弓马如何?” “让您说着了...”李景隆强打精神: “今年弓马成绩最好的是周骥...” 说起周骥,李景隆有些兴致缺缺,而后又念出了几个名字,有唐胜宗的儿子唐敬业,傅友德的儿子傅让,还有济宁侯陈镛... 这些是之前在军中就职,在边关和鞑子厮杀过几场的,一些没有沙场历练过的,弓马上很难斗得过他们。 至于他自己他没说,连前十都没进,他不好意思开口。 “蓝春呢?”朱雄英皱着眉头听了半晌才开口问道。 他有些好奇,蓝玉那么重视这次大比,不分日夜的教导蓝春的武艺,就是为了让蓝春能在这次大比上长长脸。 再者蓝春本人就十分的魁梧,又自幼习武,更是临阵磨枪,没道理没有蓝春名字... “蓝春...嘿嘿!”李景隆脸上带着怪笑: “是头天吃了两斤巴豆还是怎地,拉了...还不如臣呐!他连前二十都没进去!” “拉了?”朱雄英十分震惊,霍然扭过头失声问道。 这要是蓝春当着这么多勋贵的面来这么一下,凭蓝玉那么好面子的一个人,怕是这辈子都不能抬得起头... “不是不是...”李景隆连连摆手,显得有些慌忙的解释,又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臣是说他的成绩不好的意思...” “臣看他拉弓的时候呲牙咧嘴的用不上劲,脸憋的通红...臣估摸着是被永昌侯练狠了...一时伤了筋骨” “吓我一跳!”朱雄英松了一口气,又瞪了一眼李景隆: “你哪来那么多俏皮话...” “臣的错...臣的错”李景隆腆着笑脸岔开话题: “殿下不是老琢磨挑一批陪您骑马射箭的俊才嘛,臣看这个...这个周骥就很合适!” “他现在是宫里的侍卫,没有军职,弓马也还凑合” “依臣看...不妨算他一个...” 这话他就是随口一说,自己作为皇孙的侍读,清楚的知道朱雄英每天有多忙,哪有功夫玩骑马射箭。 再者他也有些看不上周骥和他爹周德兴,没有替周骥说话的道理。 周骥的爹是江夏侯周德兴,这老家伙在老爷子的乡党中起事非常早,有资历,有牌面,有荣宠。 甚至老爷子从皇觉寺出来不知道去哪,就是先问周德兴卜了一卦,说是造反最合适,这才走上了这条杀人放火金腰带的路子。 但是这个周德兴人缘却不太好,仗着自己和老爷子的那点同村的交情,走到哪都撅着腚眼儿看人... 功劳没多少,脾气倒是不小! 伐蜀那会儿还仗着自己是征南将军,把自己说的一朵花似的,扭头就一勺大粪浇了汤和满脸... 这实在是太下作了... “哦?”朱雄英却有些兴趣: “周骥此人如何?” 李景隆想了想,脸上带着坏笑: “周骥那人倒是没多大的毛病,就是...”说到这,李景隆有些小心: “呃...好色了一些...功利心也重了一些...还有傲了一些...” “诶...这还是没什么毛病?有你这么给人上眼药的嘛...”朱雄英摆摆手: “鲜衣怒马是少年嘛...我就喜欢这股敢为天下先的气势!” “明日召进宫来看看” “嗯?”李景隆有些愣住了: 我就话赶话说到这,你咋还当真了...嘿...我是真他娘的贱!周骥个王八犊子祖坟冒烟了?爷们成了他垫脚的石头? 想到这,李景隆苦着一张脸,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子! ~ 第218章 周骥 第218章 天色彻底的黑了,在秦淮河上漂着的一艘画舫船。 红烛昏罗帐,这艘舫船霍大,停在湖边就像一座晶莹的水上楼阁一般。 透过窗边的纱帘,依稀能看到里边腻在一起的身影。 “小少爷...瞧您...别心急呀...哎呦...您轻着点儿...” 随着波光粼粼的水声,还不时传来几声莺莺燕燕的娇嗔。 舞榭歌台,纸醉金迷。 这是右军都督府的都督王诚之子王庸包下的一座画舫。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十几名家中父辈有军职的子嗣,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年纪,他们的父辈都是江夏侯一系。 如今聚集一堂为的是给江夏侯长子周骥在武臣子嗣大比中夺得魁首庆功。 淮西的勋贵之间虽然遇事团结,可也分为了不同的小山头。 王庸和周骥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总角之交。 此时尚未开席,是以船舱里坐着的十几名少年,一人抱着一个姑娘上下其手。 不一会,少年和女子都是一脸的潮红... 王庸看着下首坐着的一群放荡的军中子嗣,微微皱了皱眉骂道: “都他娘收收!” “没见过女人吗?这要是传了出去,朝中的言官非参你们个腚眼开花!” “就算话说回来,你等也是武勋子嗣,就这副熊样,将来还指望带兵?” “是,王大哥说的是”有些不好女色的少年正自顾的自斟自饮,听见王庸的话,纷纷拱手称是。 王庸点点头,直接把手中的杯子朝着一个少年扔了出去: “爷没说你不是?手从人家裤裆里掏出来!” “啊呀...王大哥,您干啥...周大哥还没来呢,还不让弟兄们快活快活...”这名少年有些不情愿。 “是呀,王大哥,您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呢...”他旁边一名叫李大平的少年附和一声,又调笑道: “男人女人之间不就这点事儿嘛...” “要是等将来陛下外放我等军职,我非包下...不,非开一家妓院不可!” “要是他娘的有嫖客上门,我就说滚,我们这是自家买卖!” 李大平的话又让在座的少年们哄堂大笑。 “说的对!又是掌柜的又是嫖客...” “我看你也甭光开妓院了,老子送你一顶小绿帽,你狗儿的干脆把龟公也兼了吧,啊?这给你老李家先人祖宗脸上装光!” “都吵什么呢!”周骥上了船,沉声的喝道。 他上船没用跳板,腿部肌肉虬起,在渡口上一跺脚,离着四五尺的距离,直接窜到了画舫上。 木制的渡口被踩的咯吱一声响,腿力确实不俗。 听见周骥的声音,在座的少年纷纷起身拱手: “见过周大哥” “周大哥...”王庸也走前两步迎上去。 周骥摆摆手: “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礼,坐吧” 周骥其人十分英武,身材魁梧,晒得古铜色的脸,剑眉斜插入鬓,眼神明亮清澈,嘴唇上微微两撇八字胡。 此时的打扮分明是精心修整过的,一身黑色玄衣,乌黑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白玉的发簪。 只是不知为何,这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脸上带着些忧愁。 看周骥在上首位坐下,王庸摆摆手,让一旁伺候的家仆端上来一个下边燃着炭的铜锅。 铜锅里汩汩的煮着肉,随着四处飘散的白烟,一股馨香传遍了船舱,让在座的少年都暗暗吞了口口水。 “周大哥,您尝尝,这是刚过半年的牛犊子,肉质鲜美...” 周骥脸色低沉,不等王庸说完话直接打断道: “胡闹!” “你连大明律都不顾了?谁允许你宰杀耕牛的?仗七十,徒一年半!要是再传到陛下那...你长了几个脑袋?” 王庸笑着摇摇头: “您有所不知,这是前几天城西有家农户家里的小牛被石头砸死了,报到了应天府,弟弟买回来也是花了大价钱的...” 周骥脸上稍微平和了些,又略带几分教训: “那也该送进宫里给陛下和太子爷聊表孝心,我等实在不该贪图这口腹之欲...” “您说的是”王庸陪着笑: “这不是哥哥大比拿了魁首...弟弟给您庆功了” “这是着家里四川的厨子做的,汤底加了几味香料,最后又辅佐花椒、葱花,热油一泼,吃其鲜不夺其味,您先尝尝...” “唉...也好,总归是你的一片心意...”周骥叹了口气,又朝着其他正襟危坐的少年摆摆手: “我等武人,莫做此等生分模样,都来尝尝...” 第219章 我的好哥哥 第219章 “我等武人,莫做此等生分模样,都来尝尝...” “周大哥一片爱护之心...让愚弟着实汗颜...”王庸拱拱手附和道。 既然做了绿叶,那就要有做绿叶的觉悟,他要时刻保证周骥的正面形象给大伙。 “是极是极...”李大平笑嘻嘻的端起酒碗: “周大哥爱护弟弟们,弟弟们也不能不晓事理,我等同敬周大哥” “应该的...”周骥摆摆手,端起酒碗: “大伙满饮此碗!” 无酒不英豪,这些武勋的父辈各个嗜酒如命,家学就是喝酒。 受父辈的影响,他们喝酒亦是豪气干云,也看不上朝廷里的文臣们喝酒都要宽袖遮面的作态。 更是认为喝酒还要小盏小口的咂摸行为十分不爽利,所以每个人的酒具都被换成了吃饭用的碗。 美其名曰口中烈酒,胯下骏马,腰间寒刀,方不负男儿本身。 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周骥放下酒碗,长出一口气,嘴里急促念叨一句‘痛快’,拿起筷子夹了口肉咽下去压酒。 旁边坐着的倌人把周骥的酒碗添满了,而后端坐一旁带着温和的笑意盯着周骥。 一碗酒下肚,氛围暖了起来,王庸四下看看又端起了酒碗: “周大哥文武双全,如今大比夺得魁首,江夏侯又与陛下同乡...” “以后定当前程似锦,为我大明肱骨,我等为周大哥贺” 顺着王庸的话,一众军中子弟纷纷起哄。 “为周大哥贺...” “周大哥满饮此碗...” “敬周大哥...” “哪里哪里,侥幸而已...”周骥连连摆手,又自矜的笑了笑: “为兄实在不敢担当众家弟弟夸奖,这次某家能小有成绩,乃是圣上隆恩,太子体贴,众位兄弟手下留情,这才...” “嗨!”李大平一脸笑嘻嘻插嘴: “周大哥一个武人,也忒的不爽利,要咱弟兄们看,大比要不是周大哥大杀四方,那才不应该哩!” “言重了...”周骥笑着摆摆手,又端起酒碗劝酒: “都在酒里,来,满饮此杯,今日定要喝躺下几个” 拿着肉麻当有趣,商务酒宴便是如此,花花轿子众人抬。 就算周骥心里真的想着你们都是草包,干不过老子是你们活该,那他也万万不能说出口。 王庸是个调节气氛的高手,时不时说出几句惊人之语,让一旁陪坐的倌人也掩口轻笑,眉目含春。 周骥本人更是频频举杯,正是酒意正浓,酒劲正酣的时候,江夏侯府的家丁却直直走到上首位的周骥身边: “少爷,曹国公府的李景隆来了...” “九江?”周骥眉头一皱,扭头看向下首的王庸。 王庸微微摇头示意。 “嗯...”周骥低头沉思。 他们都是淮西的勋爵子嗣,又同在宫中当差,和李景隆自然是认识的,只是李文忠是国公也是国戚,又素来孤傲,与朝中的勋贵走的都不算近。 就算不论家里的父辈,就说他周骥自己也看不上李景隆那一副纨绔的四体不勤模样,同时他更知道李景隆看不上他。 他不止一次的听说李景隆在背地里嘟囔自己又好色又功利,所以自然也就没有上赶着攀附。 想到这暗暗的摇摇头,嘴里嘟囔: “自己一身红毛,非说人家是妖精...” “真他娘的觉得自己当成白莲花了...你不功利跑去给皇长孙当什么伴读?还是说秦淮河上你来的不勤?” 不过李景隆不请自来,想来应该是什么事,总不会来给自己扯淡玩儿...周骥略一沉吟就对旁的家丁吩咐:“有请!” ~ “哎呦我的好哥哥,可让弟弟一阵好找!”李景隆面还未露声却先传: “哥哥大比出彩,实在是让弟弟有些羡煞了...” “哥哥今日莫要吝啬,弟弟一定要讨得一杯酒水,沾沾哥哥的喜气再说!” “去你娘的腿,呲哒你哪个爷爷呢!”周骥有些腻歪的暗骂一声,脸上却一副喜悦的表情看着李景隆: “哈哈,那有何难!弟弟如此说话就是打了为兄的脸!不说旁的,为兄这里酒肉管够,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第220章 我的好弟弟 第220章 说话间,船舱里的众人纷纷站起身给李景隆见礼,不过这份尊重,却是李景隆他爹李文忠疆场拼杀一辈子得来的殊荣。 “把那盆牛肉端上来给九江弟弟尝一尝”说着周骥上前走两步,亲切的拉着李景隆的手: “这是俊逸(王庸字)特意找来蜀地的厨子做的,做法不同于南人,弟弟世居京城,一定要尝一尝” “遭了娘瘟的,显摆什么你姨娘的腿...爷家里没厨子?还是爷连个牛肉都吃不起了?” 李景隆心中暗骂,脸色却是如常,一副十分欢喜的样子看着周骥: “哦?那愚弟今日可是有口福了!只是...愚弟今日不请自来,还要请哥哥莫要怪罪呀...呵呵呵” “诶!”周骥脸色一板,握着李景隆的手更紧了: “我的好弟弟,这说的什么话,真是好生的外道!” 又亲切的在李景隆的手上拍了两下: “你能来就是给为兄天大的面子!” 说着扭头看着王庸,一脸的嗔怪: “俊逸,怎么回事?我不是特意告诉你要给九江老弟发请柬吗?” “是弟弟的错...”王庸赔笑道: “府里的家丁去了曹国公府,却被告知九江老弟尚在宫中未归...” “弟弟罚酒三杯给九江赔罪...” “呵呵,胡闹,真是该打板子”周骥轻飘飘的揭过,又握着李景隆的手: “弟弟圣眷正隆,实在是令为兄羡慕...有了什么好差事,弟弟可莫要忘了提携为兄一把呀...” “那有何难...”李景隆一脸的笑意,反手握着周骥的手: “弟弟此来就是要告诉哥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呀!呵呵呵...” “哦?哥哥洗耳恭听...”周骥笑吟吟的听着,可听到是李景隆举荐了他,要给皇长孙当练习马术箭法的玩伴时,周骥的眼中才露出一丝狐疑... 给皇长孙当箭法马术陪练,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可是李景隆举荐... 李景隆这丧了良心的水货,能这么举荐我?怕不是在哪等着算计老子吧? 看着周骥眼中的狐疑,李景隆心里也是暗暗发苦: 我能告诉你搞成这副样子是因为老子一时嘴上没把门的扯淡吗? 他和周骥尿不到一个壶里,可朱雄英交代了,他也没法子,本来就不想来,听说周骥在开庆功宴,就更不想来了。 有心让府上的家丁来传个信,可又怕砸了差事,没办法,最后只能是硬着头皮来了。 可一想到这个人还是自己荐给殿下的,李景隆的心里就跟吃了死孩子一般难受。 嘴里笑吟吟的说着,心里却暗暗发了狠,就算入了咸阳,你也当不了关中王,咱骑驴看唱本,看你李爷爷怎么料理你! 看周骥也是一脸的沉思,李景隆不禁提醒到: “周大哥,明日晌午吃过饭,殿下只有那会有空,莫要忘了时辰...” “哦哦...自然”周骥如梦惊醒,又一脸感动的看着李景隆: “弟弟一片抬举之心,哥哥记在心里了...” “诶!周大哥这是哪里话”李景隆故作不悦,又带着亲近: “我等同为淮人,自当相互扶持才是...” 周骥想不清楚,不过也知道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是是是,为兄的错,罚酒三杯,罚酒三杯...” 差事交代完了,李景隆也没有坐下畅饮的意思,告饶一声告辞了,周骥亲自把他送了出去。 不过他们二人的动作却出奇的相似,看着彼此的身影在秦淮河上越来越远,都直接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嘴里暗暗的骂道: “忒!什么东西” 李文忠总理都督府军务,而王庸的爹是右军都督府的都督,正归李文忠管。 所以王庸对李景隆还是十分熟悉的,可他也搞不清楚李景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看着身旁王庸一脸的沉思,又和祝贺他圣眷正隆的人痛饮了几杯后,周骥也没有了喝酒的兴致。 让家丁们务必把他们送回各自的府邸,之后就散了场子,和李景隆一前一后下了秦淮河。 不过他们刚走,刚才还醉眼朦胧的人群瞬间清明。 纷纷拉着自己身边的姑娘在画舫二楼找个空房开始干活。 ~秦淮河畔的树林。 借着不远处画舫上的烛光,周骥在前缓缓的走着,王庸跟在身后。 过了良久,周骥才扭头看向王庸: “今日的事,你怎么看?要是相信李景隆能好心的举荐我,我还不如相信老子祖上也姓李...” “十分的反常啊...怕不是李九江在哪等着算计老子吧?” “应当是不会...”王庸思索良久才开口说到: “就算是算计周大哥,他也不敢把皇长孙牵上,不然陛下和太子爷那...他长了几个脑袋?兴许是皇长孙听说大哥大比出彩,特意吩咐道也说不定...” “不过陪皇长孙骑马射箭,这倒是件好事...”王庸接着说道: “习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沙场纵横,厮杀边疆,这不是周大哥生平所愿嘛...” “大明正值用兵之际,伺候好皇长孙,何愁没有机会...” “话虽如此...”周骥脸上依然带着顾虑: “可为兄这心里着实不踏实...” “大哥宽心...”王庸安慰着周骥,脸上又带着些轻蔑: “说到底就是一个长于深宫的娃娃,周大哥由着性子捧他两句...” “慎言!”周骥霍然回头,脸上带着些愠怒: “你这话传出去就要掉脑袋!” 王庸脸上有些讪讪: “这不是跟周大哥私下里说说嘛...” 第221章 三十两 翌日晌午,朱雄英吃过饭,就兴冲冲的跑到春和宫,他要见见在近日里大方光彩的周骥。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朱元璋,朱雄英要见周骥,他比周骥知道的还早。 只是他对于教育有自己见解,只要大是大非面前不出错,其他都是放养状态。 周骥昨晚饮酒过多,早上没甚胃口,单单灌了一碗薄粥,中午更是一口饭都没吃,因为李景隆跟他说的是皇长孙要看弓马,他生怕到时候动作大了哕出来。 在宫门口等了会儿,又在春和宫等了会儿,这会儿已经是饿的头昏眼花,看见啥都想啃两口。 他是宫里的侍卫,有心跑到侍卫房弄些吃的,又生怕离开这一会朱雄英找了过来,想了想只能作罢。 东宫守门的是济宁侯顾敬,自从去年差点被老爷子宰了之后,就一直在东宫当差。 按理来说东宫不会有什么危险,但他好似痛改前非一般,看门看的风雨无阻、日夜不缀,十分的兢业。 看见周骥一副晃晃悠悠、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口,顾敬暗暗皱了皱眉: 这厮怎么这副德行,去青楼玩了一宿?可甭死到东宫门口喽... 想到这往前走两步看着周骥,语重心长的说道: “鸡子?你这...皇长孙召你,你也不注意注意?我瞅你这脸色可不太好...” “女色伐身,就你这副德行还想带兵呐?” 接着重重的拍在周骥的肩膀上: “你咬牙坚持坚持,甭死在这,要不老子又得抬你,又得去江夏侯府给你报丧,还得老子上礼...” “要不你站远点儿,死了老子就当没看见...” 虽说顾敬站了半年哨,但他依然嚣张且桀骜不驯,要是周德兴在这或许能收着些,周骥,还差得远。 “甭...”周骥苦笑的看着顾敬: “顾大哥的嘴比村头的老娘们还毒...” 说着,面带期翼的看着顾敬: “有干的没有?快给弟弟顶上一块儿,晌午没吃饭,饿了...” 顾敬想了想,从身后的兵丁怀里掏出来半块带着牙印子的肉饼,在手里颠了两下扭头看着周骥: “三十两银子...” “嗯?”周骥都懵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顾静: “一块儿破饼你要咱三十两银子?” “昂!”顾敬理直气壮的答应一声,张嘴在饼上重重的咬了一口,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现在是三十五两了!” “小鸡子,这么跟你说,整个春和宫,除了太子爷的厨房,只有爷手里这半块饼了...” “你要不要!一会又涨价了!” “你大爷的顾敬!”周骥骂骂咧咧,又极其不情愿的说道: “顾老侯爷怎么生了你这么奸诈儿子!” “三十两我要了...甭他娘的咬了,给老子留一口!” “诶,这就对了嘛...”顾敬得意的点点头,扭头看着身后的兵丁: “散了班,爷们请各位秦淮河上喝花酒!” “操你爷爷的顾敬...”周骥暗暗骂着,又有些仓惶的把半块饼抢了过去,三两口塞在了嘴里。 看着狼吞虎咽的周骥,一旁的傅让眼神中有些不屑,周家父子人缘不好,这群勋贵子嗣基本没有喜欢的。 只是他和他爹傅友德不同,时常事君在侧,更谨慎,心思也更重一些。 想了想唤过身边的一个兵丁,冲着他耳语一番,打发他去了文华门。 过了不大一会,就见李景隆一步三摇晃的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大肘子啃的喷香。 他之前是宫里的侍卫,现在是朱雄英的侍读,用饭的时候朱雄英回了后宫他去不了,个把时辰的也用不着回家。 他、郭镇还有徐钦都是在宫中的侍卫房留饭。 看着李景隆手里的肘子,周骥眼中闪烁着一丝渴望: “九江,肘子给哥哥啃一口呗?” “啊?”李景隆脸上一顿,啃肘子的速度更快了些,硕大的肘子瞬间就成了一根棒骨。 这时候才缓缓抬起头,一脸懵的看向周骥,嘴里还有些含糊: “周大哥说啥?弟弟刚才没听清...” “我说...”周骥张了张嘴,而后破口大骂: “我说你大爷!” 那半个饼不顶饥,这会又一生气,周骥更饿了。 ~ 门外的一切,被吕氏的贴身侍女听了个正着。 回去禀报给吕氏,吕氏哑然失笑,随后想了想让小厨房端了一些饭菜,唤过朱允炆: “去,把这些吃食给周骥送去...” ~ 朱雄英来的时候,周骥坐在门口吃的正香,不过他不敢吃的太饱,他还是怕哕出来。 看见朱雄英过来,赶忙用袖子抹了抹嘴: “臣参见皇长孙殿下...” “臣参见皇长孙殿下...” “臣参见皇长孙殿下...” 这是周骥、顾敬、傅让和李景隆同时出声。 朱雄英紧走两步亲手扶起顾敬: “顾叔...早跟你说过了,不要这样...” “你是国家的侯爵,为父亲尽忠是应该的,可雄英却实在担当不起...” 第222章 他的毒 顾敬憨厚的笑了笑,竟然一丝的嚣张都没有: “殿下体贴咱,是殿下敦厚,可咱不能不知道好赖...” “唉...”朱雄英摇摇头,又对着傅让和李景隆说道: “你们也起来吧” 看傅让站直了身子,才又笑吟吟的傅让说道: “傅让,我可要恭喜你啦!方才饭桌上父亲亲自为颍川侯请功,皇爷爷也已经俯准...我看用不了多久,颍川侯府就要改成颖国公府啦!” 听着朱雄英的话,顾敬眼中不由的浮现一丝羡慕,傅让也是罕见的有些激动,又是一头磕在地上: “陛下天恩,太子爷隆恩,皇长孙殿下厚恩,臣一家没齿难忘...” 每个人都十分清楚,朝廷议功就是走个过场,实际早就内定,这种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又免死的位置,关键就看皇帝乐不乐意给。 可他爹从战鄱阳湖,打武昌、下淮东、攻湖州、拿苏州、略莱阳、取东昌... 转战江淮、挥师北上、经略山东、平定陕甘、移兵伐蜀、北征大漠... 大明数得上的仗,他爹傅友德都参与了,每战必为先锋,脸颊、肋下、胸腹多处负伤。 每逢冷天下雨下雪,身上就跟刀刮的一样,甚至连自己年级尚幼的弟弟都死在了云南... 将军百战死,残身至公卿! 这是回报,更是大明皇帝和太子对傅家满门忠烈的认可... 想到这,傅让不禁有些哽咽... “哭什么...”朱雄英抓起傅让的手,轻轻的拍了几下: “颍川侯以超强之武略,席卷天下之大功...皇爷爷看在眼里,父亲也看在眼里” “我大明万千忠烈更看在眼里!” “你要相信,我大明君明臣贤,有过之人当罚,而有功之士必赏!” 这几句高水平的话说出来,看着傅让眼泪像是珠子一般掉下,而一旁的顾敬和李景隆也红了眼眶,朱雄英对自己十分满意,又拍了拍傅让的胳膊,语重心长的说道: “莫哭,你是父亲的侍卫,父亲不止一次的跟我说,说傅让是个好孩子,他是要重用你的...” “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承诺,朱家子孙享万年之福,傅家子孙享万年之乐,你好好好的,将来会越来越好,啊...” “诶!”傅让泪眼婆娑的答应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殿下啊...” “莫要这样...”朱雄英一番感慨,拽起傅让,抬脚准备往春和宫走去,突然余光看见周骥还跪在地上不禁有些纳闷: “他怎么还跪在这?我没让他起来?” 摇了摇头紧走两步,笑吟吟的亲自扶起周骥: “早就听说你弓马过硬,着实让我好生羡慕...如今终得一见,果然...嗯?” 说到这,朱雄英突然瞥见周骥旁边的饭菜,又有些纳闷: 进宫都不忘了吃?坐到春和宫门口大吃大喝,这是有多不见外... 又伸手在周骥的胸口锤了一把: “真壮实!” “臣...”周骥被朱雄英的一撇面红耳赤,臣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心里不住的嘟囔...丢人了...真是丢人了... “诶...”朱雄英摆摆手: “听九江说你昨夜饮酒过多,想必是腹中有些不适...这倒是我疏忽了...” 说着扭头看向赵墩子: “去看看小厨房有什么好酒好肉端上来给周骥...” “臣谢殿下,不过...”周骥脸红扑扑,又慌忙解释道: “不过方才二殿下赏赐给臣的饭菜...臣已经吃饱了...不劳烦公公...” “半边儿?”朱雄英若有所思的扭头看了一眼,微微眯着眼沉思: 什么意思?是碰巧撞上还是早有交情?是无意之举还是有人故意施恩...嗯?要是...呵呵,看来这个周骥当不得大用... “但愿是我多心了...”朱雄英心里想着,略一停顿就又扭头笑吟吟的看着周骥说道: “还是半边儿想的周到,不过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父亲嘴挑,春和宫的厨子都是天南海北的各中魁首,饭菜做的着实不错,你是有福了,走,咱们进去...” 朱雄英的心情看上去不错,不过李景隆却有些害怕,刚才朱雄英下意识眯眼的寒光让他看到了,角度不对,周骥、傅让和顾敬都没看到,却被他看了个满眼。 这让他瞬间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顺着脖梗子往上冒寒气。 果然,在权力面前人都会变成野兽...亲弟弟的一顿饭你都这么防着... 他的毒...要远远胜过太子爷!怕是比当今陛下都不逞多让...将来大明有这等君主,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九江!” “啊?”听见朱雄英的大声呼唤,李景隆才大梦初醒。 朱雄英奇怪的瞥了他一眼: “你在想什么?刚才那么大声叫你都听不见?” “呃...”李景隆干笑一声: “走神了...一时走神了,刚才殿下说什么?” “我说让你去拿几柄弓啊!” “臣遵旨...”这次,李景隆前所未有的恭敬。 第223章 山东都指挥使司 “我这平日里太忙,没什么功夫出去,后宫又多有不便,这才把你召到春和宫...” “不过父亲崇尚节俭,所以春和宫跑不了快马,先牵几匹简单比划比划,等将来有机会了再出宫看我大明虎贲的马上功夫...” 正说着,朱雄英脚下略微一顿: “你等稍后,容我先去见过母妃...” 说着又扭头笑着解释道: “为人臣子忠孝当先...父亲为国操劳,全靠母妃殚精竭虑伺候饮居...” 傅让、顾敬和周骥也是一脸的赔笑:“殿下诚亲...” 李景隆却是又一个哆嗦: 瞅你刚才的样子,分明是把你这个后娘防到天上去了,还偏要在外人面前摆出这么一副诚孝诚亲的模样...也是个好名的... 吕氏还是一如既往的亲热,拉着朱雄英家长里短的絮叨,朱允炆也没午睡,围在朱雄英身边咧着缺了牙的嘴憨笑个不停。 只是朱标不在的时候,朱雄英对春和宫一向秉持一个原则,色恭,礼敬,但不吃、不喝、也不用。 绝不拿春和宫群众的一针一线,问就是吃饱了,还不饿,也不渴... 没过多久,朱雄英就牵着朱允炆的手走出来,前边刘大礼张罗着已经摆上了几个靶子,李景隆几人拿着几张弓正兴高采烈的比划着什么。 朱雄英接过一张弓看了看,这都是军中用的硬弓,看朱允炆用了浑身的力气,脸色憋的通红还没拉开,就识趣的没有动手。 看傅让、顾敬和周骥都非常轻松的拉弓直射靶心,就连李景隆也毫不费劲的张弓搭箭,朱雄英有些好奇: “这练弓有甚巧法子吗?” “呃...”几人脸上罕见的有些尴尬,过了良久傅让才出声: “没有...臣等都是自小苦练出来的,先从熬炼气力开始再循序渐进,手眼身法步缺一不可...” “当年臣父逼着臣练弓把戴的扳指都用碎了三个...最早那些天臣连吃饭都拿不住筷子...” 看着朱雄英一脸的惊叹,傅让又有些幸灾乐祸的瞅了一眼顾敬才接着说道: “其实家父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顾时老侯爷...” “臣听说当年顾老侯爷练顾大哥的时候,是把顾大哥的腿绑在树上,找了个瞎子拿把刀站在身旁,前边五十步挂着铜锣” “只给顾大哥三息时间,一息张弓,一息瞄准,一息听锣...” “三息后听不到锣响,瞎子就挥刀砍人...” “啊?”朱雄英哑然失声,扭头看着顾静: “你...你是滕国公亲儿子吗?” “自...自然是的”顾敬脸色通红,嘴角又不自觉的抽了抽: “臣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把刀是竹片做的,砍不死人...” ~ 与此同时的山东都指挥使司。 这是整个山东最大的军事衙门,下辖青州卫、兖州卫、临清卫、德州卫、登州卫、青州左卫、莱州卫、宁海卫、济南卫、平山卫、武定千户所、胶州千户所、诸城千户所、滕县千户所。 这近十一个卫所共计五万余人的居中调配都是出自这个衙门,隶属左军都督府管辖。 都指挥使王德穿着厚重的铁甲坐在大堂上,翻看着手里的信件,不时的咧着嘴咒骂两声,又不时的用力在书案上重重的捶打一声。 领导不开心,这让指挥使司衙门的官员兵丁不由的噤若寒蝉,连走路的脚步声都轻了很多。 王德此人年约莫四十上下,面如重枣,吊睛浓眉,身材魁梧,膀大腰圆,过腹的长须不时的摆来摆去,挺拔的身形,坐在那就像是一柄重戟欲要一斩而下。 不过这个王德有个不大好听的诨号,叫王尿(sui)泡,也有叫王蛋的。 尿泡就是膀胱。 洪武三年出征草原,徐达对战扩廓帖木儿,王德随征。 元人善射,王德被一箭射到了肋下,拔出箭头之后,血汩汩而流,怎么止也止不住,眼看就要血尽而死。 最后还是手底下有个兵看过几天书,知道铁木真马腹活命的故事。 就把一匹死马的尿泡剥了下来,堵住伤口才慢慢止住了血。 命是保下来了,但是这王尿泡的名声却是留下了。 嘴里骂骂咧咧了一会,王德闭上眼靠在椅背儿上闭目养神,又略显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明眼人都可以看的出来,他心里憋着一团火,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都司的门房陪着小心走过来: “大人,诸位大人都在门外侯着,您看?” “叫他们滚进来!”王德的声音有些嘶哑,从他鼻子上红彤彤的火尖子可以看出,他上火有些严重。 第224章 王德 随着王德的声音,两名指挥同知、四名指挥佥事、都事还有几个沿海卫所的二把手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谨慎的看了眼上座捏着眉心的王德,默默的沾着半拉屁股坐在椅子上。 刚坐下,王德的杯子就摔了下来,随着杯子碎裂的声音传来王德野牛般的怒吼: “还好意思坐!” 王德生气是有原因的,都司主管练兵、屯田和布防,他这个指挥使是第一责任人。 可就在不久前收到军报,千余倭寇乘船而来,屠了三个村子后扬长而去。 这让王德的怒火顶到了嗓子眼儿,张口就是骂娘: “你们这一群狗操驴怀王八生的,陛下每年那么多饷银养着你们,你们是怎么回报他老人家的?” “倭寇是年年剿,年年防,可年年防不住,你们他娘的是不是在倭寇那里有当厨子的爹?” 看着下边几个沿海卫所的二把手噤若寒蝉,王德伸出大棒一般的手指头来回指了指,又重重的拍在书案上,霍的站起来接着骂: “吃着山东的兵饷,让倭寇祸害着山东的百姓?你们的脸呐!啊?” 说着,王德用手在自己脸上狠狠的摔了几巴掌,又骤然把书案上的军报甩了出去,纸片子漫天飞: “都他娘的睁开鼻子上头的蛋子儿看一看...” “耕牛、粮食就他娘的不说了!” “几百口子男丁被杀,老头老太太被活埋,妇女被掳走,孩子被...老子听说去的时候锅里还煮着一个娃娃的大腿...” “当兵的都死绝了?啊?” “齐王殿下可就在青州,昨儿个还发文问本官...你们让老子怎么跟齐王交代?” “又让老子怎么跟陛下和太子爷交代?昨天老子已经把军报发到了京中,是挨骂还是挨罚...具体怎么安排还要等陛下和太子爷的指令...” “老子要是被陛下剥了皮,你们也一个个的都跑不了...全都得死在老子前头!” 发了一通火,王德有些疲惫的坐在椅子上: “都说说,都怎么想的!” “这...”登州卫指挥佥事苦着一张脸,小心的说道: “这是东瀛的倭寇借着风信劫掠一阵...只要我等严防死守...” “我操你爷爷的!”王德又是骤然骂出来: “你狗日的不当裁缝就不认识针线了?” “还不到三月哪来的信风?没有信风你指望倭寇从东瀛摇船摇到山东?” “这他娘的分明就是去年没来得及回东瀛的倭贼藏在附近群岛上,这次来打个前哨!” “咱们要是打的狠了,等信风来了之后,他们大部就会往江浙一带劫掠,可如今你们搞成这个样子...千余倭寇留下百余人头...我操你姥爷的” 想到这个战果,王德就气的跳脚,指着墙上的地图骂道: “再过几月倭寇长驱直入,你告诉老子,就这么多兵,山东一带的海防要他娘的老子怎么防?” “这...”都司指挥佥事想了想说道: “大人是否太过悲观?不说咱们山东,就说广东都司和浙江都司...他们那才是倭寇的劫掠重地...末将还听说浙江去年也被倭寇屠了三个村子...但是因为剿贼有功,还被陛下嘉奖来着...” “我操你爷爷的!”王德声如洪钟,开口闭口就是骂娘: “敌情能一样吗,沙门岛一直有张士诚与方国珍的旧部余孽给倭寇带路,比起山东的倭寇,他们更熟悉内陆环境...” “你怎么不跟狗比吃大粪?怎么不跟驴比嗓门大?” “感觉你很光荣吗?” 王德又骂骂咧咧了好一会,才略一沉吟: “都听了,本官要部署防倭事宜...” 说到这,挺直身子,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的众人: “从今日起,山东防倭,事关全局,如果有人胆敢不听军令,致使倭寇肆虐,则罪在不赦,本官绝不宽容...” 说着扭头看着身边的书记官: “记得要告诉那些沿海卫所,甭以为老子是刀子嘴豆腐心,老子是刀子嘴刀子心!要是耽误了老子的大事,看老子剐不剐了你们!” 说着话,王德走在沙盘前,指着沙盘正要说话,刚才的门房又进来: “大人...济南府同知韩晔求见,说要询问倭寇事宜...” “啊?”王德张了张嘴,随后又是勃然大怒: “什么狗娘养的叫唤驴哑巴狗都敢骑到老子脖子上拉大粪了!” “老子都指挥使司的买卖关他济南府啥事?叫他滚蛋!” 门房打了个哆嗦,拱手退了出去,刚走到门口王德的声音又骂道: “乱棒打出!” ...... 第225章 缺乏敬畏 第225章 等山东都司的军报发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 同时到来的,还有济南府状告山东都司王德嚣张跋扈,无故棒打和辱骂同僚的弹劾。 文官的文笔好,这篇弹劾声泪俱下的陈述了王德此人如何的张狂,如何的不体上意又拥兵自重。 单看奏疏上的这个人,简直就是个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混蛋!如果不办了此人就天理难容一样。 最后还特意隐晦的点出王德竟然把济南府的同僚比成了叫唤驴和哑巴狗... 看着这封弹劾,朱元璋有些啼笑皆非,过了半天才摇了摇头对朱标说道: “这个王尿泡...嘴里的零碎真他娘的多...” 接着又眉头一皱,又提起王德的奏疏看了半晌,才带着些愤怒的在上边回道: “草包!信风都还没有来,你狗日的王尿泡竟然让倭寇屠了三个村子!千余倭寇也只留下百十人头,你山东都司把咱的脸丢尽了,你狗日的要是不想干就甭干了,再有下回看咱怎么拾掇你” “咱命令你马上带兵出海,找到这些倭寇...全部给咱凌迟剁碎喂给野狗吃喽” 写完撂下手里的朱笔,站起来在地图上看了很久,扭头吩咐道: “去叫保儿进宫...” 话音刚落,朱雄英就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奉天殿,这是朱元璋和朱标的晌午饭,馒头和几个凉热菜,有鱼有肉。 这几天的伙食质量提高了不少,不仅国政忙碌了许多,就连朱雄英也更忙了些,不仅要读书学兵法,抽空了还要拿着一张弓练习射箭。 周骥也对的起他那个成绩,弓马确实扎实,和傅让、顾敬等人一搭一和的,让朱雄英少走了不少弯路。 正因如此,每顿饭马皇后都特意会煮几个鸡蛋。 看朱标和朱元璋在忙,朱雄英就把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饭菜端出来放好之后站在一旁剥鸡蛋。 “哼哼哼...”朱元璋笑了笑顺手接过朱雄英手里的鸡蛋: “一个个不省心的货,还没咱大孙可心儿...” 一口咬掉半个鸡蛋咀嚼着,朱元璋又低头沉思了好久,才开口说道: “大孙,咱有话跟你说...” “啊?”正在给朱标帮忙拾掇奏疏的朱雄英一愣: “请皇爷爷示下...” “你来...”朱元璋招招手,揽着朱雄英又想了好久才开口说道: “大孙呐...你人太厚道,可太厚道了,就会有人对你缺乏敬畏...这是要不得滴!” “啊?”朱雄英一愣: “孙儿没听明白...” 朱雄英有些懵住了,朱元璋的话太突兀,让他有些不太明白。 嘶...是有人背后算计自己?埋汰自己?还是给自己递小话了? “呵呵,不明白不打紧...听咱跟你说!”朱元璋笑了笑: “你前些时候叫周骥进宫陪你练弓马了?” “呃...是”朱雄英不明所以,有些迟钝的答道。 “呵呵...”朱元璋抬头看了眼刚做到对面准备吃饭的朱标才接着说道: “你犯了你爹早些年也有的毛病,总觉得对臣子们摆个好脸儿,他们就会更敬你,就会认为你礼贤下士...” 朱雄英扭头看了眼朱标,他脸上罕见的有些尴尬,这时候朱元璋又接着说道: “话说回来,这有的人呢,他就知道进退,给些好脸还能凑活,可有的人就不知道好歹,给他个颜色他就敢开染坊...拿着你给的恩典骑在你脖子上拉屎...” 听着朱元璋的话,朱雄英又扭头看向朱标,想在朱标的脸上找到一些指引,很遗憾,朱标脸上古井无波。 朱元璋伸手把朱标面前的羊肉往自己手边挪了挪,又看着朱雄英说道: “你要知道,主子就是主子,既然是主子,就要有个主子的样子,要把威严展现出来...” 说着又伸出筷子一指眼前的朱标: “你看你爹现在,外边都传他有多厚道多仁义...可他该端着的时候,他也得端着...” “你看看你,见谁都是叔伯大爷的叫着,那样只会让他们觉得你好欺负...” 看着朱雄英良久不说话,朱元璋伸手拍了拍他的屁股: “这次啊,算是咱给你出的一个考题,你下去好好想想之后该咋办...” “是,孙儿遵旨...” 朱雄英拱拱手走出奉天殿,心思飘了好远。 第226章 被吓坏的李景隆 第226章 老爷子的话绝不是无故的放矢,到了他这个身份,在奉天殿说的每一句话都有自己的深意... 还特意提起练箭的事儿...到底是谁?他说了什么还是干了什么?周骥?傅让?还是顾敬?难不成是李景隆? 可自己是大明的皇长孙,老爷子和朱标都还在看着,他们敢?朱雄英实在想不出谁有这样的胆量... 背着手慢吞吞的走着,走了好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扭头对赵墩子问道: “李景隆在哪?” 赵墩子还是一如既往: “回殿下的话,听说下了堂去侍卫房吃饭去了...” “叫他来!”朱雄英皱了皱眉头。 朱元璋非常看重宫里的侍卫,他们保障宫里的安全,所以侍卫房的伙食非常好,顿顿都是大鱼大肉,碰上一些大日子还有酒。 李景隆抱着一碗肉吃的正香,听到朱雄英传唤,端起碗从筐里拿起两个馍馍就出了门。 想了想又扭头退回去把碗和馍馍放下又擦了擦嘴才又接着出了侍卫房。 “殿下...您唤我?” 朱雄英想了想,抬头看着李景隆: “你是个包打听,我问你,宫里或是外边,是否有人在议论我或之议论过我?” 看朱雄英沉着一张脸,李景隆不由得陪着小心: “您指的是...” 朱雄英咬咬牙: “和弓马有关...不管好的坏的,听说的还是有依据的,全都告诉我!” “这...”李景隆低头沉思了片刻才又抬头问道: “您是不是听说了什么...还是?” “现在是我问你!”朱雄英眼里泛着寒光: “你想好再说,欺君可掉脑袋!” “至于到掉脑袋的份上?”李景隆心中一哆嗦,他实在不知道朱雄英要问的到底是什么,想了半天一咬牙: 算球,死道友不死贫道!爱谁谁,随便说一个,他倒霉活该... 想了半天,还真让他想起来一个,陪着小心说道: “臣只是听说...是有个叫王庸的在酒宴上喝多了,说周骥因为弓马过硬被殿下挑上了眼,以后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多半就是这小子!”朱雄英眼中泛着寒光: “还有呢?说我的弓马都是周骥教的?是我的老师?” “幸亏没抱着肉碗过来呀...要不然看这副德行,多半要吃瓜落!”李景隆暗暗庆幸的擦了一把冷汗,才接着说到: “这他自然不敢,只是夸奖说殿下福慧双修,颖悟绝伦,是大明天下万民的福分...” “还说大明定然在陛下、太子殿下和殿下的带领下风华绝代,远迈汉唐...” “呵呵呵...用得着他夸奖我?他这是把我当成娃娃了...”朱雄英闭着眼想了半晌,才扭头看向李景隆: “这个王庸什么来头?” 李景隆陪着笑脸: “他不算什么东西,就是他爹王诚是...右军都督府的都督...早些年是跟着江夏侯的...” “听说还定了什么儿女亲家...” “当然,这在您眼里都算不得什么...” “都督府的都督...好大的官威啊!”朱雄英又低着头陷入了沉思... 看来老爷子说的考题多半就是这个王庸...是要看我怎么处置这个王庸?还是说有别的意思? 想到这,朱雄英一张脸已经冻结成了寒冰,扭头眯着眼睛看着李景隆: “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景隆心中一凌,苦着一张脸回道: “臣...跟这个王庸也没多大交情,都是风闻,这种风闻之事...要是和殿下嚼耳朵根子难免有拨弄是非之嫌...” “哼!”朱雄英冷哼一声,歪头看着李景隆: “你也是八面玲珑的人了,偏偏在这件事儿上犯了糊涂...” “李景隆,我要不是看在曹国公的面子和你平日办差还算得力的份上,你今儿个就不用活了!” “臣有罪!”李景隆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直接趴在地上,有些哆嗦。 过了良久。 “唉...”朱雄英叹了口气,开始安慰他,伸手扶起李景隆,拉着他的手又有些感叹的说道: “你啊!和我既是君臣,又是表亲,皇爷爷待曹国公视若己出,我也以为我们两家会是一辈子的知己,给天下万民带来一个好的榜样” “可你听说有人污了我的名声,问都不问,提都不提,真是让我好生寒心...” “臣...臣错了...”李景隆一张脸憋的通红,有些羞愧,又有些糯糯的解释: “臣也是听说他是夸奖殿下,这才...” “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夸奖我?你没听说过以臣议君是个什么罪过?”朱雄英咬着牙冷笑一声,又摇了摇头: “让人去传个信,过会儿周骥进宫的时候,要他带上这个王庸!不要说是什么事,我还在春和宫等他们...” “再去告诉你爹一声,让他今日不用去国子监了,去坐镇都督府!” 第227章 王庸(一) 第227章 为了区别自己和那些勋贵子弟不同,周骥每次都是步行入宫,既显出对皇家的尊敬又显得江夏侯府朴素的作风。 可眼看午门就在前面,却被李景隆带的人拦住了,告诉他殿下要见王庸,让他回去把王庸也带来。 这些侍卫的眼神有些怪异,再加上朱雄英这有些不太寻常的举动让周骥眼里闪过一丝愕然,摇摇头,隐隐有些不安。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隐约觉得,朱雄英绝不是个那么好相与的人,至于那些东宫的师傅在朝野里到处宣扬强调的宅心仁厚、善气迎人,更是他妈的狗屁不通。 他之前还颇有感触...说文官拍起马屁来,真是让人感觉肉麻又阵阵作呕。 正因如此,他这几日一日谨慎过一日,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做自己分内之事绝不敢有一丝僭越,甚至连朱雄英递给他的水都不敢大口的喝。 不过小口喝水的这个成长,让他默默开心了很久,以为这就是君主近臣的必修课,自己也比以前更知道进退,更懂得为官之道了。 他认为这是个良性的发展,要是长此以往,就算不依靠自己的侯爵老爹,自己也可以单独做出一番功业来! 琢磨了很久,周骥摇摇头,把思绪放空,出了皇城直接找了匹快马赶到王府。 正在家里练拳的王庸看到听到周骥的来意先是一愣,而后惊喜若狂,匆忙起身给周骥行了大礼: “我的亲哥哥耶...我就知道哥哥不会忘了弟弟...” “如此的抬举提携,弟弟以后唯哥哥马首之瞻!” 他以为是周骥教导朱雄英弓马的时候在殿下耳旁提起过他,对于自己的武艺兵法,他还是颇为自负。 就算比不得周骥和傅让,可对于李景隆这种只知道吃喝嫖的人物,他还是自以高明的多... “只不过有个好老子罢了...”想起李景隆,王庸不屑的撇撇嘴,又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 “嘶...哥哥容我一步,弟弟先去沐浴更衣,见殿下总要收拾个利索...” “诶?要不要给殿下捎去些礼物?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虽说殿下天潢贵胄,可咱们这些臣子也总要尽一份心意...” “还真是巧了,弟弟刚得了一把好剑,这就给殿下捎去,嗯...不妥!” “一份礼是不是太薄了?二殿下和三殿下那边要不弟弟也准备一份厚礼?” “嗯...还是不妥!不妥不妥,是皇长孙青睐召见,要是弟弟给二殿下和三殿下准备礼物什么意思?是要当骑墙派?要不得要不得...为人臣子忠孝为先...嘿嘿嘿,差点就让弟弟犯了大忌!” 王庸兴致勃勃的自言自语,在院子里来回的踱步,毕竟是一步登天的机会,他又紧张又兴奋... 不同于王庸这般乐观,周骥眼里闪烁出一丝忧虑,他越来越感觉不踏实了... 他自己都没在皇长孙那里站稳脚跟,更不会刻意在皇长孙那提携王庸。 自己记得非常清楚,绝对没有在殿下那提起过王庸,可既然没有和皇长孙提起过王庸,那皇长孙就一定是从别的路子听说的王庸...到底是从哪呢? 难道是王庸惹上了什么官司? 自己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弟弟,脾气秉性他自然是十分清楚,要说良善之辈肯定不是,毕竟也是随军杀过人的。 可要是说罪大恶极也算不上,除了有些勋贵子弟通有的毛病,狂傲了一些,嘴上没有遮拦了一些,别的也都还凑活... 再说了这些小事,只怕入不了皇长孙的耳朵... 还是有人在殿下那进了谗言?周骥想起了李景隆...可李景隆也是淮人出身,平日里彼此看不上归看不上,至于到往死里整的地步?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周骥千头万绪没有思路,甩了甩发胀的头颅,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是,俊逸看着安排就好,要有心意,不要着急,为兄等着你...” 周骥话里的凝重王庸没有注意,还是一脸兴奋: “嗨!大哥这话说的,殿下贤身贵体、事务繁忙,怎么能让殿下久侯?” 说着扭头看着一旁忙碌的家丁: “哎呀我的活祖宗们,这时候还烧什么水呀!去随便找几桶凉水,要快!” “对了,把小姐平常用的皂角和澡豆都找出来,我要好好搓搓,还有小姐平常擦得香粉也给本少爷...甭,这也太娘们了,去点个檀香把少爷我要穿的衣裳挂在上头熏熏...用我爹的藏香!” “快快快...甭耽误工夫!耽误本少爷进宫,我扒了你们的皮!” ~ 而此时在宫里的朱雄英也是一脸的沉思,托着下巴手指在椅把上轻轻的叩着。 老爷子和朱标一样,喜欢给人出题,这一次出到自己身上,可要多一些思量... 事情既然牵扯到这个王庸,又说自己太过厚道,没有威严,那就是要罚... 可具体要怎么罚...是小惩大诫?恩威并用?还是直接弄死? 至于他爹...一个都督府的都督,在老爷子眼里跟个蚂蚁差不多...这倒是不用考虑... 老爷子出身寒微,所以极为注重规矩,又是万军中杀出来的性子...如果这么看,老爷子应该是希望自己能杀了他... 可推己及人,自己就算杀性再大,也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孙子是个只知道杀人的刽子手... 如果这么看,老爷子应该是希望自己能降服其心,饶其性命... 想到这,朱雄英脸上阴晴不定,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春和宫。 朱标还在奉天殿,要不然或许会给自己一些指导,毕竟作为大明的太子,能震慑朝廷里各种各样的朝臣对手,他的政治手腕和手段会比自己想象中的多,对老爷子的性子掐的也准... 可提起朱标,他对百姓是仁厚,可对于不恭顺的人也是丝毫不手软。 想到这,朱雄英又是一动,难道...老爷子是想看我当断则断的魄力? 直到最后,朱雄英脸上挂着一丝苦笑: 无论他怎么猜,都感觉任何一种结果都有可能,又任何一种都没有可能。 第228章 王庸(二) 第228章 这时候他才终于体会到一点点朱元璋的可怕,还是自己朝夕相处的爷爷,就这,自己都猜不透他的心思...更枉论那些朝臣了... 洪武朝的官儿不容易啊... 朱雄英正感叹的时候,李景隆慢慢走过来: “殿下,周骥和王庸到了,您看...” “到了?”朱雄英眉毛一拧: “让他们进来” 朱元璋背着手,后边跟着朱标和李文忠,正在四处溜达: “保儿啊,山东都司的奏疏你怎么看?” “嗯...”李文忠略一沉吟: “回陛下,臣以为大明海岸线太长,处处无破绽可又处处都是破绽...” “山东、福建、浙江、广东等地近半沿海,都司纵能调兵遣将,可防贼一时容易,防贼千日却难,防...是防不住的” “倭贼不以攻城掠地为首,没有运筹以寻,纯粹以杀人取乐劫掠取财,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一旦遁逃茫茫大海无可搜集...” “依臣的意思,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守不如攻,派遣精锐打出去,灭了他东瀛老家,倭贼之患自然迎刃而解...” 李文忠皱着眉头,眼中的杀机毫不掩饰: “还有臣顾虑的是,自我大明秉国以来,张士诚与方国珍余孽沆瀣一气,在缘海一带的盘屿岛、对马岛和舟山群岛等地盘旋雄踞...” “海岛上本就土地贫瘠、物产不丰,漫说他们不事生产,就算生产,也远远养不起那么多的人口...” “所以扣边沿海就是他们的唯一之选,他们本就熟悉内陆地形,又与倭贼狼狈为奸,日夜觊觎我东南半壁” “依臣看...晚打不如早打,臣愿引兵东征,趁我大明兵强马壮之时,将这些魑魅魍魉一网打尽...” “呵呵呵...有心劲儿就成”朱元璋笑了笑又有些感叹: “饭还是要一口一口吃啊...” “大明底子薄,这几年抠搜着攒了点,咱还是琢磨着要先把辽东收回来,再趁机北伐...” “一群矬子反民,咱还不看在眼里...咱琢磨还是要在沿海铸城稳妥些,毕竟城池乃是百年大计,总归用得着...等将来腾出手了再...” 这时候,朱元璋三人恰好溜达到春和宫,抬头看看头顶的门匾: “咱乏了,找地儿歇歇脚...” 走了两步朱元璋又站住脚捋了捋胡子,回头看着朱标有些疑惑: “那是咱大孙?” 朱雄英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王庸,他的模样比周骥可好的太多了,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白皙不染的脖子几乎要看见肉皮里的血管。 看得出来方才沐浴更衣过,冠起来的头发还能看出零星的水汽,离着近乎一丈的距离,朱雄英都能依稀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 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微微的有些哆嗦着。 这让朱雄英不禁有些感慨: 要是当今的太子不是朱标,而是李承乾,多半要把这个美人收入彀中... 想了想问道: “你叫王庸?” “回禀殿下,臣右军都督王诚之子,王庸”与秀气的面貌不同,王庸的声音倒还中肯,像个爷们的声音,不同于有些哆嗦的身子,声音倒是十分沉稳。 周雄英有些哑然失笑:“你是个什么臣...” 明显挑刺的话让旁边的周骥和李景隆都是一哆嗦,朱雄英来者不善,他们早就知道了。 就连一旁的傅让和顾敬也是眼神一闪,微微低下了头。 不过王庸略一沉吟: “回殿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是大明的臣子,自然就是殿下的臣子...” “呵!”朱雄英有些惊讶: “倒有两把刷子,是个辩才...” “托陛下洪福...”王庸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 “说点实诚的,不然只凭这些片汤话,你今天想保命...难!” 王庸终于感到不对劲了,霍然抬头看着朱雄英: “殿下何出此言?” “何出此言?”朱雄英沉着一张脸: “我听说你在背后议论我...就说这个” “什么?”王庸心中骇然,不自觉的扭头看向周骥: 难道之前说他左右不过是个长于深宫的娃娃这事被他知道了? 略一思索之后他又有些心安,要是这句话传了出去,怕是自己压根就没有机会进宫,早被抄家拿到诏狱了... 可除了这事自己也没有别的短处了呀...难不成是喝多之后说的? 心里焦急,一时豆大的汗珠淌了满脸,顺着下巴滴落到地上。 看他不说话,朱雄英也不着急,抽出王庸送过来的宝剑看了看,随后摇摇头直接撂给了李景隆: “赏你了” 看见这个动作,周骥脸上一喜,他爱赏给谁赏给谁,可朱雄英既然收下东西,就证明这件事情还可谈,真要是顺手撂地上...那就怕就是死了丈夫死寡妇,彻底没指望了。 这件事情确实可以谈,因为直到现在朱雄英还没有猜透朱元璋的意思。 至于自己的意思并不重要,他深深知道,要是老爷子铁了心,就算自己放了王庸,怕是他也活不过明天。 看着王庸还是糯糯的不说话,朱雄英眯缝着眼看着他: “我提醒你一句...” “说什么福慧双修?又什么颖悟绝伦?还有什么大明的福分?” “啊!”王庸瞬间心中雪亮,又十分惶恐的看着朱雄英: “臣...草民这都是吉言...” 脖子上有把刀,他现在再也不敢把朱雄英当成深宫的娃娃了。 “还犟...真是其心可诛”朱雄英摇摇头: “你是感觉我听不出后面的意思?” “还是说你一定要我把你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你无非就是说周骥是国之栋梁,我能跟着他学习弓马是我的福分,是也不是?还是说你觉得你的夸奖需要我一定感到荣幸?” 说着,不理会抖若筛糠的王庸,扭头看了眼周骥才接着说道: “所谓亲亲相隐,我是念及江夏侯与皇爷爷是同乡,又履立战功的份上,这才把周骥召进宫陪我练习弓马” “你是什么意思?是要把我的恩典看成是我需要借着他周骥的光喽?意思是我离不了他周骥喽?” “我问你,你这算不算是以臣议君?” 说着又自顾的摇摇头: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把我的好说话当成好欺负?” “我要是想,愿意陪我练弓的人能从午门排到溧阳...” “说实话,我感觉你对我缺少一些敬畏...” 第229章 尘埃落定(一) 第229章 “臣...臣不敢”王庸脸色煞白,他终于明白了,他眼里这个长于深宫的娃娃一旦翻脸,自己就像是怒海中的扁舟,骤风中的浮萍... 他现在恨死了那些所谓的儒士,他们说朱雄英什么温良恭俭让、斯文有礼、如沐春风,又什么颇有上古含蓄礼风...这统统都是扯淡。 他发誓,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宫,以后从那些该砍头的狗屁文官嘴里说出来的话,他一个字也不会信。 周骥也是一脸惶恐,他有些不太理解朱雄英的骤然发难。 虽说王庸有借着朱雄英的身份提高自己名声的意思,可他的话毕竟在明面上对朱雄英推崇备至。 以他想来,王庸说朱雄英福慧双修的意思与朝野的众人说朱元璋英明神武与朱标宅心仁厚是一个意思。 就算是有以臣议君之嫌,可这也万万没有性命之忧。 直接翻脸不是朱雄英的风格...难不成是陛下的授意? 想到朱元璋,他更害怕了。 看着王庸和周骥糯糯的不说话,朱雄英微微皱了皱眉头。 朱元璋的考验他也实在是猜不透,不过他隐隐有种直觉,觉得老爷子并没有要他下杀手的意思,不然现在王庸的全家应该在诏狱。 但是自己真的弄死王庸,怕是老爷子也不会阻拦。 可平心而论,他并不想杀王庸,或者说他并不想给朝野留下一种刻薄的名声。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不然以后朝野随便出来个人就能拿我涮嘴玩儿那可就不得了了...” “吓唬吓唬他!”朱雄英暗暗踅摸着,最后打定了主意,抬头看着王庸: “想着我年龄尚幼,便可欺之以方...” “当然...这是事实,我年纪尚幼,你等又为国拼杀,沙场博功...自然是会有些傲气...” “可我爷爷是大明的皇帝,我爹也是大明的太子,这么看,你就有些不聪明了...” “臣...臣说的都是吉言...都是吉言...”王庸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的厉害,浑身都在不自然的抽搐着,但嘴上还是极力的坚持着。 “我没有说你的话有毛病...”朱雄英摇了摇头: “我指的是你的心...” “你敢说你的心就像你的嘴一样对我保持敬畏吗?” “真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在酒宴上肆无忌惮的拿我的名声替周骥抬高身价...” “我颖悟绝伦?你还不如直接说是周骥教的好...” “臣有罪...”周骥趴在旁边,他也开始哆嗦了。 过了良久,王庸只是止不住的哆嗦,也不说话,所以朱雄英决定不再等了,眼中凶光一闪: “既然做错事,就要有做错事的觉悟与代价...” “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拿不住你就死去吧” “死亡是凉爽的夏夜...”说着扭头吩咐道: “打死他吧,利索一点,别让遭罪...” “小畜牲...”一直在暗处偷窥的朱标阴沉着脸骂了一句,抬脚就往前走。 “嗯?”朱元璋抬起眼皮看了眼朱标,让他登时停在了原地。 “求殿下开恩!”周骥一个头磕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替王庸求情。 而傅让和李景隆却是满眼的不可置信,彼此站在原地相望几眼。 他们没想到朱雄英真的下了杀手,更在想要不要去告诉太子爷一声。 反应最快的则是顾敬,听见朱雄英的话狞笑一声就扯着王庸的脖子,像攥着一只鸡崽一样把王庸提了起来。 “就在这...”看顾敬扯着王庸的脖子要带下去行刑,朱雄英适时的补上一句。 顾敬脸上一呆,随即答应一声: “是” 说完从外头拿了一杆廷仗用的板子,这种板子是用硬木做的,势大力沉,夯在脑门儿上登时毙命。 “唾...唾”顾敬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拿起板子就要往王庸的头上夯。 这时候王庸目眦欲裂,嘴里终于改了言辞,从臣不敢换成了殿下饶命。 朱雄英微微眯缝眼,不在意般的向旁边的小屋撇了一眼,等的人还是没有等到,朱雄英暗叹一声: 这个后娘真是好生的聪明...罢了,既然这样,那王庸的命就是保住了。 想到这扭头深深看了一眼李景隆和傅让,他们两个呆滞的表情又让朱雄英心里一阵无奈: “这么没眼力见儿呢...这都快打死人了,也不知道劝一把!” 心里暗骂一声,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傅让和李景隆,看他们还是没有反应,深吸一口气冲王庸努努嘴。 “啊?嗷嗷嗷!”李景隆和傅让大梦初醒。 “求殿下开恩...” “求殿下开恩...” “还不算太笨!”朱雄英满意的点点头拦住顾敬: “罢了...住手吧” 第230章 尘埃落定(二) 第230章 说着扭头看着王庸: “既然列为臣工都为你求情,那我不妨从善如流...” “殿下天恩!”这句话王庸说的极为干脆和果断,鬼门关走一遭,大悲大喜的感觉让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似笑似哭。 朱雄英点点头,示意李景隆扶他起来,又说道: “皇爷爷有四宝,曰仁、曰明、曰勤、曰断...” “我今日借用三宝,以明,察你骄纵,以断,判汝不恭,以仁,恕尔之罪,望你...” 在一旁偷听的朱元璋乐的眉开眼笑,扭头看向朱标: “咱有这个宝贝?” 朱标脸色也是缓和了下来,听见朱元璋的话不由得一愣,而后坚定的确认: “有!” “呵呵呵...”朱元璋捋着胡子笑了笑,朱雄英猜的不错,他确实有两种准备,无论朱雄英怎么处置这个王庸,他都不意外。 看着王庸脸上还挂着汗珠,朱雄英摇摇头: “莫要怪我心狠,所谓净口、正心、修身、齐家、治国...” “这些话在平日里与你说,你定然是听不进去,作为国朝的勋贵子弟,浮华孟浪,连最基本的三缄其口都做不到...你呀...” “去给王庸倒杯茶”看他一脸的汗水,咽喉还不住的往下吞咽唾沫,朱雄英扭头吩咐赵墩子一声,才接着说着: “不过你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听说兵书战策还不错,随军出征也算英勇” “你要去掉一些浮躁之心,未免不是一个可造之材,我...看好你” 说着又一指李景隆怀里抱着的剑: “这柄剑就不要拿出来卖弄轻浮了,我那有更好的,会一直给你留着,不过...要看你的表现” 李景隆瞪大了眼睛: “你亏心不亏心,刚才差点弄死人家,现在又说看好,还要赏赐...合着黑白都是你说的呗?” “臣,感沐天恩”王庸一脸的感激,死过一回的人才会知道活着有多好。 这件事让朱雄英警觉,开始有意的和一些近臣拉开一些距离,近则不逊远则怨,让一些人太过放肆不是什么好事儿,老爷子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次是打了一个擦边球,可下次呢?背地呢? 背地里这个王庸有没有埋汰过自己,朱雄英不知道,也不准备追究。 朱雄英估计是有,大庭广众都能把自己当成台阶石,私底下还指望他对自己能有多大的敬畏? 不过这事不重要,重要的是老爷子要自己的一个态度,不论老爷子满意不满意,这份答案他都交上去了,善后也不用自己处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猜不透老爷子的意思,他也只能按自己的本心来做事,有什么做的不到的,老爷子和朱标也能匡补。 或许,这才是老爷子想要的结果。 尘埃落定,朱元璋考验了孙子,王庸保了命,周骥保了朋友,朱雄英拿了威严,看似是圆满的结局。 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和老爷子一块藏在暗处的李文忠,嘴里一直无声的骂骂咧咧,他实在是感觉自己这个儿子太过窝囊。 所以今天学过兵法送走朱雄英后,李文忠就把李景隆拉到了都督府的一个暗室里骂骂咧咧: “你是没杀过人吗?有点眼力见没有?老子费劲巴拉给你弄到皇长孙身边当侍读让你干什么去了?” “爹...”李景隆有些吃惊的问道: “这事你都知道?你在春和宫买通太监了?” “屁话!”李文忠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老子跟着陛下和太子就在暗处看着...” “少年人要有魄力,你看看你这个怂样还像是带兵的人吗?” “爹...这么不能怪我呀...”李景隆苦着一张脸: “谁知道皇长孙要打死他,又太突然了...儿子还没禀报陛下和太子爷...” 李文忠闭着眼想了良久,才出声叹了口气: “唉...” “你们还是经历的太少,少了些魄力,你爹我就从来没有因为要杀人犹豫” “这么跟你说吧,陛下有意册封太孙,这才刻意培养...,以陛下的性子,正是该你们这些小辈折腾的时候...” “别说你弄死一个区区的王庸,整个大明你爹我得罪不起的人不多” “你就是把周骥甚至他爹周德兴弄死了,你爹也罩得住!” “咳咳...”说到激动的地方,李文忠轻轻咳嗽一声才接着说道: “你爹我身体不好...这才费劲给你铺路” “可以你这个本事,我要真是有一天两腿一蹬死球了,别说守住曹国公的家业,老子看你能活着都难...” “爹...”李景隆红了眼眶,倒了杯水,又摩擦着李文忠的背部,轻轻的顺着。 “慢慢来吧...还有,再抓几副药,按溧阳的那个方子...” 第231章 狗东西,话真密 第231章 而春和宫的朱标看着面前跪着的顾敬也是大发雷霆: “混账!” “雄英胡闹,你竟然还陪着他胡闹?” “朝廷武官子嗣,真要是不声不响死在春和宫,你让孤怎么和天下臣民交代?” “这...不是还没打死嘛...”顾敬有些咋舌,过了良久才瓮声说道: “臣没想那么多,皇长孙殿下下令,臣自然要听令行事...” “你啊...”朱标伸出手点了点顾敬,才靠在椅背上略显疲惫的说道: “孤不是说你做的不对,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雄英叫你一声叔叔,你就要尽到叔叔之责...” “你以为你每每迁就,事事包容,就是对他好了?” 看顾敬不说话,朱标又叹了口气: “雄英与你亲厚,那你作为他的长辈,不仅要体贴之,爱护之,更要匡扶之,让他走到正道上才是,不要怕得罪他...” “好了...你下去吧,记得孤和你说的话,三思后行...” 看着顾敬的背影,朱标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过了良久才睁开: “去坤宁宫...” 坤宁宫,马皇后瞪着眼看着低头喝茶朱元璋: “你个老东西,你就是这么教孙子的?” “呲溜...”朱元璋捧着茶碗头也没抬: “那要教成啥样?汉惠帝那样?被臣子们骑在脖子上拉屎拉尿?端些点心,咱肚儿饿了...” “你少死猪不怕开水烫!”马皇后尽管恼怒,还是端着一盘肉脯、一盘酱羊肉和一盘咸口的酥油饼放到桌上: “先垫吧垫吧,等会给你下碗面条...” “唔...嗯”朱元璋抓着羊肉连连点头: “那敢情好...多放葱花香菜...” 看着朱元璋对方才的事只字不提,马皇后又给朱元璋茶碗里续上水,才语重心长的说道: “重八呀...” “你自己杀人还不够,还要逼着俺大孙杀人?他才多大?” “不是还没杀吗?”朱元璋抬头看了一眼才接着说道: “有志不在年高,咱跟他一边儿大那会就已经下地放牛了...” “再者说,他是咱的大孙,咱的孙子就要...旁的能后天培养,可这心性不成,真要是被夫子们教成个读死书的憨才,定了性掰都掰不过来” “就凭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武夫,到时候你敢把大明的江山给他呀?” “还有,咱这是在教导储君,你这个糟老婆子不要多嘴...” “呵!”马皇后一声冷笑: “俺说一句,你倒是有八句等着...” “那是因为咱说的有理...”朱元璋不慌不忙,嘴里突然一顿,扭头看向门外: “是标儿在外边?进来吧...” “嘿嘿...”朱标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从大老远就听见里边的闹腾,正琢磨来的不是时候,要扭头跑路的时候被朱元璋叫了进来,脸上带着谄笑: “见过父皇、母后,吵,呃...吃着呢...” 朱元璋翘起一只眼睛看着他: “有事?” “嗷嗷...”朱标小心的拉着椅子坐下: “还是关于龙泉山的匪徒...父皇令儿臣拟定出征人选的事...” “都谁啊?” “嗯...”朱标想了想: “申国公邓镇可出任征南副将军,左副将军临江侯陈镛,右副将军...儿臣以为顾敬是稳妥的人...” “嗯...”朱元璋想了想点点头: “成,你看着办...差不离就下旨吧” ...... 翌日中午。 接到出任右副将军的圣旨,顾敬暗道一声赌对了,而后更是马不停蹄跑到奉天殿谢恩。 之后又和在奉天殿碰上的陈德马不停蹄的赶到春和宫。 看见朱标,顾敬二话不说就‘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臣戴罪之身,忝居右副将军,臣无以为报,给殿下磕个头...” “耶呵?你爹死了你都没这么实在吧?”一旁的陈德有些吃惊的看着顾敬,而后更是暗骂一声跟着磕了响头: “全靠太子爷抬举” 朱标点点头,摆了摆手: “不在这个上头,把兵带好喽剿灭匪寇,就是给孤最好的报答...” “臣有死而已...” “什么死不死的...不中听”朱标摇了摇头才笑着说道: “父皇惜才爱才、隆恩厚重,准尔等带兵出征,尔等要切记,出征在外莫要辜负皇恩,更莫要辜负了这份君臣相知...” “当然了,你们的才能父皇和孤心中也是有数的,此次出征当是无虞...”说着伸出手点了点顾敬: “不然你这么个带兵之人老在孤这当个看门将也不像个话...” “太子爷提点之恩,臣不敢或忘...”顾敬抢先回话。 这让陈德又是一阵暗骂: 狗东西,话怎么这么密呢...老子才是左副将军... 大明以左为尊,回回都被抢了风头,这让陈德有些尴尬,关键他这个人嘴笨,一路上想着的那点回话的措辞都被顾敬抢答了个干净,让他有些失措。 想了想也瓮声回话: “太子爷提点之恩,臣也不敢或忘...” “来人,赐坐...”朱标朝秦无用吩咐一声,又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看着下面的顾敬和陈德: “知道怎么做吗?” 顾敬和陈德面面相觑一番: “请太子爷示下...” 第232章 孤乏了 第232章 “嗯...”朱标点点头,略一沉吟才又接着说道: “事情你们早都知道了,前些时候江西都司报上来的奏疏,说是龙泉山、永新一带有贼子互相勾结,煽动、结聚徒党,裹挟山民作乱,贼势也甚为猖獗...” 顾敬想了想: “一些刁民草寇,据山所守,不过凭一时之险要而已,殿下不必忧虑...大明天军所致,必定势如破竹...” “非也...”朱标摇了摇头,这让陈德有些幸灾乐祸: 让你狗日的话多,拍马蹄子上了吧!嘿嘿...活该! 朱标又想了想: “这些之前在朝廷上就议过,想必你们心中早有腹议...不过孤还是要再提一二...” “龙泉山与永新...倒还好说,关键是还有广东的猺贼作乱,剽掠旁近,与之遥相呼应,来势不小,竟然有贼僭称顺天王...” “江西与广东多山多水,又都是当地山民作乱,贼子上山为匪,下山为民,又据山而守,都司剿匪不克的原因正是于此,你们务必要引以为戒...” “至于战法,想必你们早有腹议,又身在前方,自然要因地制宜...孤也不多置喙...” “孤真正要说的是...”说到这,朱标顿了一下,微微眯着眼,露出点星的寒光: “对于那些真正的反民,山贼匪寇,要绝不留情,赶尽杀绝以儆效尤” “譬如那个号称什么顺天王的...抓起来,剐了” “剿贼要彻底,大明国力正盛,不允许招安...一些杀孽日重,不思安分之人,统统砍了” “而一些是被裹挟之徒,是因为房屋被烧、田地被毁,才逼不得已从逆作乱又无甚劣点之人,你们...能抬抬手放过就放过了吧...之后发配云南,沐英那儿着实是缺人...” “如此,江西一地的百姓也会感念你们的大恩大德...” “当然了,此事要大力宣传,只要朝廷引导的好,把重建放在首位,帮助他们重建家园,施以教化,自然没有流民跟着作乱” “如此剿抚并用,贼势愈微,朝廷势愈重,尔等慎之又慎” “臣等记住了...” 朱标点点头,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接着说道: “剿灭匪徒是必须的,可更重要的是他们为什么反...是上官苛政?还是民风不化?亦或说是有阴谋之徒不思安分?这些事情你们更要有个思量...” “孤给你们写个手令...” “对于军事一道...上至都司,下至卫所,民事一途上至布政司,下到县衙,尔等皆可过问,务必查出缘由” “是,臣等遵旨...”顾敬小心的接过朱标的手令,抬头看着陈德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才讪讪的递给陈德: “陈大哥请...” 既然是写给他们俩的手令,那就是谁的官大给谁,按朝廷的军制,陈德会大一些,也不客气接过手令放在怀里,冲朱标拱拱手: “臣记住了...” “嗯...”朱标点点头: “记住了就好,兵符都接过了吧?走的时候孤就不送你们了,小心办差,下去吧...有什么事做不了主的给孤写信...” “是,臣等告退”出了春和宫,陈德一脚就踹在了顾敬屁股上: “狗东西话怎么那么稠呢?差点让老子下不来台!” “你自己嘴笨还能赖到老子头上?要老子看,你也得在东宫看半年门,保管你狗日的嘴皮子比他娘的太监都顺溜...” 顾敬不甘示弱,接着又十分唏嘘: “哎呀...看了这大半年的门,老子终于熬出来了...甭说,还真不想走了!啥时候出征来着?老子去个秦淮河还赶趟不?” 陈德没好气的撇了他一眼: “赶趟,就算你死到妓女肚皮上,老子给你收尸都赶趟...还不快点?老子来前都听说邓镇去营里点兵了都...” 一直在门口候着的秦无用看他们二人骂骂咧咧的出了门,摇了摇头端着一盘茶点、一盘蜜饯走进朱标的书房: “爷,茶水醉人,吃些甜的解腻...” “放那吧...”朱标点点头问道: “邓镇来了吗?” “回爷的话,还没有...”秦无用低眉顺目,想了想说道: “要不要奴婢去宫门口交待一声...” “不必了”朱标摇头: “你下去吧,告诉小厨房,今儿个孤在春和宫用膳” 今日事务不多,也不用去奉天殿辅政,朱标就拿出一本书,就着茶水、蜜饯翻着。 一直在书房坐到天色擦黑,秦无用过来点了两次蜡烛,朱标才又抬头问道: “几时了?” “回爷的话,酉时了...” “邓镇来了吗?” “回爷的话,没有...” 朱标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吹灯,孤乏了” 说着就走出了书房的门,马皇后给他定了规矩,晚膳还是要去坤宁宫吃。 第233章 被坑了的傅老三 第233章 “殿下...殿下...” 朱标刚过了乾清门,就听见后边有人大声吵嚷,冲秦无用摆摆手让御辇停下,下辇回头看着气喘吁吁的傅让,微微皱了皱眉: “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不知道规矩?如此不顾官体,大声喊嚷成何体统?” “臣有罪...”傅让苦着一张脸,心里把邓镇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他已经下了职,正琢磨着要去哪里消遣一下... 可走出宫就刚好撞上邓镇在午门求见,拉着他说什么也不让走,说务必要见太子爷一面要他通禀,要是见不着太子爷,之后出了差池就让他傅让自己担着... 傅让没办法,毕竟邓镇领征南副将军剿贼的事都知道,他害怕真有什么了不起的军务,他一个侍卫担不起这个差池,到时候邓镇愣是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打罗圈仗可有罪受的。 关键是他爹马上要换颖国公的牌子,这对于他傅家可是难得的大事,他也不想在此时出了什么幺蛾子... 只能嘴上骂骂咧咧的往春和宫赶,又骂骂咧咧的往三大殿赶... 刚才他也实在没了办法,眼瞅着朱标拐出了乾清门,再往前走就到后宫了,那地方他们这些侍卫进不得,谁进了就是个死字。 迫不及待之下只能扯着嗓子乱喊,这会儿看朱标和一群太监直勾勾的盯着他,让他被瞅的浑身不自在,挠挠腮帮子又挠挠后脑勺,半晌才糯糯的解释着: “那什么...申国公在午门求见...” “荒唐!”朱标皱着的眉毛拧的更深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不吃饭也不让孤用膳?让他回!” “是...”傅让苦着一张脸,他现在把邓镇活吃了的心都有了,去他奶奶的颖国公,牌子不要了老子也得揍他邓泥鳅个满脸开花。 “等会...”傅让扭头刚走两步就被叫住,朱标沉吟片刻才说道: “孤就在这等他,让他快些过来” “啊?”傅让一呆: “是,臣遵旨...” 邓镇是个三十岁上下的须眉汉子,圆脸阔腮,天生的福相,面色红润有光泽,正大踏步走来,大嘴几乎咧到了后脑勺。 看着朱标在原地等着,邓镇咧着嘴暗道一声侥幸,这几年在老爷子的示意下,文臣守牧一方,武臣出征班师,都要到春和宫聆听圣训,这都是朝野上半公开的秘密。 这都不用细琢磨就知道,老爷子是看自己上了岁数,刻意给太子爷培养恩威,大伙也心里门儿清,老爷子可就在后头看着呢,看看都有谁不听招呼,趁自己还活着,替太子爷把这些人都给拾掇了...... 不过大家伙也都心甘情愿,大明开国十几年,老爷子处处关爱,太子爷处处回护,他们这些勋贵们的日子都好过... 再者说本来就是他们老朱家的江山,太子爷也监国这么多年,顺理成章的事,对于他们也就是跑跑腿,没人会在这上头找不自在。 可今儿个他是真有事,大军将要开拔,太多杂乱纷繁等着他,一直忙到天色擦黑,才打马赶到宫外,要不是副将点了他,他都差点把这事忘了... 这事要说旁人下回补上就成,可他不成,他爹邓愈投奔之前就是一个军头,军中一直有着自己的嫡系,也是凭着实打实的功劳受封开国公爵。 这种关系皇帝不拾掇你就没事,可一旦处于权力交接之时,这就是罪... 本来自己就没有淮西那帮人与朱家亲近,再敢把这种潜规则当了擦腚纸,回头就得挨收拾。 可他紧赶慢赶,还是碰到了宫门落钥,这时候无诏闯宫,视同谋反,正懊恼的时候却好死不死的碰上傅让悠哉游哉的往外晃悠...这才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终于让傅让当了这个冤大头... “死道友不死贫道...傅老三,谁让你是东宫的侍卫呢,活该吃这个亏...”邓镇脸厚心黑,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的嘟囔着,看见朱标后脸色一整: “臣邓镇磕见太子殿下...臣见驾来迟,请太子赐罪” “哈哈哈...起来起来,快起来”朱标开怀大笑,亲手扶起邓镇: “孤知道你军务繁忙,为国操劳,孤心疼你还来不及,何罪之有啊?” “再者说好饭不怕晚,你这道山珍海味,孤就是要留到最后来吃!” “是...太子爷仁厚...”邓镇陪着笑: “臣屡次受太子爷破格恩赏,这次忝居征南副将军,也是太子拔擢之恩...” “这种种的恩情臣就已经万难报答,更别说还有臣的从弟随侍东宫,亦饱受太子爷回护、舐犊之情...” “太子爷待我邓家真是恩重如山...纵万死亦难报答殿下之万一...” 第234章 钓王八去 第234章 “好你个邓镇邓滑头!”朱标笑骂: “在孤这里还要卖弄你的官道文章?这些虚的辞令就不要再说了,要说一些你我君臣的体己话...” 邓镇陪着小心: “是,臣聆听圣训...” 朱标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才说道: “宁河王智勇兼备,战功赫赫,如今朝野都说你邓镇有乃父之风,只是...” “只是你这个人呀,太过世故圆滑,平白堕了宁河王太多的威风...” 朱标嘴上一顿,这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只有身后几个太监手里提着的灯笼散出点点的微光,烛光映在朱标的脸上,显得略微有些阴森: “既然用了你这个征南副将,你就甩开膀子的去干,有什么事情自有孤与你撑腰,你怕的什么?” 邓镇心中一凛,太子爷是在敲打他...这让他脸上的笑容更加谦卑了: “是,臣不体上意,让太子爷费心了...” “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你是孤的人,为你费心,孤再累也舒坦呐!” 朱标说的是不是实话,邓镇不知道,反正看着像实话,不过他不信,但也只能顺着朱标的意思往下说: “臣感激涕零...” 朱标点点头,接过秦无用手中的灯笼,挥挥手让他们退远一些,才对着邓镇说道: “陈德和顾敬手里有孤的一份手令,但毕竟他们年岁尚小,正是初生牛犊、行事不知厉害的时候,远不如你稳重妥帖,有什么事情你知道...嗯?” 邓镇心底一松,看来这篇是揭过去了,一想到这脸色更加灿烂: “是,臣定然不会乱了太子爷的差事...” “嗯...”朱标点点头: “你办事孤是放心的,嗯...成,今日天色晚了,孤就不留你了...黑灯瞎火的,这灯笼就赏你了,回吧” “是...臣告退” 坐在御辇上,朱标捋了捋自己的八字胡,把指尖叩在实木的辇座上敲出富有节奏的‘磕哒’声,闭上眼睛暗叹一口气: “还是小心思太多,唉...本性难移,毫无赤诚,此人...嗯!要先用之,再黜之,真是瞎耽误功夫,平白辜负了孤的苦心培养!” 邓镇倒是一身的轻松,见朱标是一个差事,他认为这个差事完成的不错,不说是个优最次也得是个尚好,提着朱标赏的灯笼,哼唧着小调走出了宫门。 刚走出午门就看到傅让在门口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这让他十分惊讶: “耶?老三,你咋还在这?不回家吃饭呐?” 看傅让阴沉着脸一言不发,邓镇又打趣道: “呦,老三,你看你这是干啥,你不怕把后槽牙咬烂呐?刚才在宫里我听见就犯了嘀咕,说啥玩意咯嘣咯嘣的,咱琢磨着宫里还能有耗子成了精?” “至于的嘛...”说着在傅让的肩膀上拍了拍: “甭哭脸儿咬牙的,走,哥哥带你吃顿好的去,算哥哥赔罪了哈!走吧...” ...... 等朱标赶到坤宁宫,晚膳已经快要吃完了,想要老爷子和老太太等他吃饭,门都没有。 不过看见朱标有些疲惫的神色,马皇后还是从锅台上端下来一盆蚬(xian三声)子和一个整只的甲鱼,这是特意给他留的。 朱标喜吃水产,这让他食欲大动,抓起筷子拨动两下: “正月螺蛳二月蚬,桃花甲鱼三月肥...如今正是食蚬吃鳖的季节...呵呵呵” “看这甲鱼如此肥硕,定然是父皇垂钓怡情所得,看儿子把它吃光,嘿嘿嘿...” 正在给朱雄英挑蚬子肉的朱元璋手上一顿,抬头不善的看着朱标: “你没话说了?” “咱整天忙的脚打后脑勺,哪有空给你钓王八吃?” “闲的没事呲哒老子?” 朱标有些尴尬,马皇后倒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爹他哪有那个本事,这是你爹说你处理政务有功有劳,特意让徐兴祖带着光禄寺的人差点把御花园的黑泥掉了个个儿,才翻出这两个王八...” 朱标知道拍在了马腿上,就一直没吭声的埋头吃饭,朱元璋却来了兴致,沉吟一二说道: “你既然想吃咱给你钓的王八,那成!” “明儿个的政务你都给咱处理了,咱卖卖力气给你钓王八去,就算钓不到王八,至不济也给你钓几条大鱼,让你一气儿吃个肚儿圆!” 朱标有些急了: “不是...父皇,儿臣不是那个意思...” “嗯?”朱元璋抬眼无辜的看着朱标。 “嘶...呃,儿臣遵旨...” 第235章 陪咱去钓鱼 说干就干,翌日一早,朱元璋下了朝就在奉天殿的寝宫拾掇了一身粗布衣裳准备出宫钓鱼。 穿衣裳的功夫还扭头瞥了眼朱标,乐呵呵的说道: “你好好干,等爹给你钓王八去...” 朱标想了想,面带期翼又带着谄媚的走上前给朱元璋捏着肩膀: “儿臣能去不?儿臣也想去钓鱼...您也知道,儿臣也好久没出去过了...” “那哪成?”朱元璋一瞪眼: “咱俩都去了政务谁处理?” “呃...”被无情的拒绝,让朱标一滞,想了想又恭敬的一拱手: “那请父皇放心,儿臣定遗君父之忧,分君父之劳...” “要儿子说也是,这些日子政务繁杂,父皇去江边垂钓散散心也好,不过早晨江上风急,父皇要穿厚实些...” “嗯...”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又有些狐疑的回头: “这可真是邪了...之前咱出宫转悠,哪回你不是推三阻四又满脸牢骚?怎么这回这么痛快,还关心起咱来了?” 说着不等回话就大感快慰的拍了拍朱标的肩膀: “你小子真是长大了!” “儿臣应当的,应当的...”朱标满脸赔笑,突然眼睛转了转,露出一丝狡黠: “父皇直接出宫?不去坤宁宫用了膳再...?” “嗯~”朱元璋连连摆手: “破稀粥有啥喝头,咱出宫吃好的去!” 接着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突然扭头看着朱标说道: “咱大孙呐?去叫来,今儿个不用读书了,陪咱钓鱼去...” “咱随便点拨两句不比那些遭了瘟的书生教的强?” “是,父皇圣明烛照,又贴心培养,是雄英的福分...”说到这,朱标脸上又陪着小心的说着: “不过儿臣是这么想的...既然是母后一片心意,您多少吃一口,不然您带着雄英出了宫,只有母后和儿臣用膳有些冷清了不是?那母后心里得多难受...” “是这样吗?甭是你小子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吧?”朱元璋坐在椅子上捏着下巴想了半晌,才一拍大腿: “不过说的也有理,咱先去对付一口!算是给你娘个面子!” ~ “大孙!大孙!起了吗?陪咱钓鱼去!” 刚进了坤宁宫,朱元璋就大声的叫着,让马皇后一脸的诧异: “你咋回来了?不是说去钓鱼?” “嗨!”朱元璋坐到椅子上,接过朱雄英手里的茶水: “钓鱼也得吃饭呐,吃了饭再去!” “嘿!”马皇后更诧异了: “这可真是邪性了...哪回你不是偷摸出去吃好的去?今儿个咋长倒齿儿了?” “这是啥话!”朱元璋不善的抬头看了一眼: “咱心疼你个老婆子做了饭没人吃,特意给你的恩典!” “给咱盛碗粥!” 说着伸出手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看上去心情十分的不错: “哎呦咱的乖孙!” “今儿个不用读书了,跟咱去莫愁湖钓鱼去!咱搁那还让人盖了个别院呐,俊的就跟画的似的...咱让你长长见识!” “孙儿多谢皇爷爷...”朱雄英答应一声,又仔细的想了想才小心的提醒道: “莫愁湖上的别院...皇爷爷之前不是因为下棋输给魏国公了嘛?” “啊?”朱元璋也是一滞,才突然想起来似的扭头十分恼怒的看了眼刚进门的朱标: “真是个败家的玩意!” 接着又是一拍胸脯: “不耽误事!” “咱去玩一天,他徐达敢不让咱进门?反了他了!” ...... 饭桌上还是千篇一律,腌好的白萝卜丝和几碗厚粥。 朱元璋吃饭快,眼瞅着就要把自己的碗里扒拉干净。 “那什么...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朱标想了想,他得趁着老爷子还在,最好把一些东西定一个基调,到时候处理政务省的还得斟酌。 要是能快一些来得及的话,自己也能出门溜达一圈。 “啥事?” “嘶...”朱标又想了想: “凤翔侯张龙、六安侯王志、安庆侯仇成前往云南品缅督兵、修缮城池...今日前来辞行,还有立屯堡、建邮驿等相关事宜请父皇给个章程...” “咱不是下旨说让明儿个来吗?”朱元璋停下筷头,不在意的摆摆手: “该走就走,还指望咱送他们呀?” “至于邮驿能有什么章程的?还是老规矩,十里一铺,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按十二里铺、十八里铺的都成,你看着斟酌就是...” “啊?是,儿臣遵旨”朱标一愣,他又想了想: “还有承敕郎茹瑺升通政司右参议,接到圣旨特来谢恩...” “给事中陈润升户部右侍郎,接到圣旨特来谢恩...” “工部奏请孝陵殿建成,还有礼部奏请祭殿要用何种礼仪,请父皇给个章程...” “东阁大学士吴沉编修《精诚录》成书,求父皇作序...” “这点事跟咱说什么...你自己斟酌...”朱元璋擦了擦嘴又摆摆手。 朱标一滞,又想了想: “还有建昌土酋阿泒(gu一声)来朝,贡马匹方物,求父皇接见...” “青海酋长失剌巴,西番酋长朵里只约等人...也在等父皇接见...” “还有马湖府知府珉德来朝献马,前元将校金铁马自辽东来降,求父皇接见...” “文华殿大学士仝思诚致仕,特来向父皇辞行...” “你自己斟呃...让他们候着...文华殿致仕的那个叫他直接走,你衙门口的人随便赏点什么就行了” “是,儿臣遵旨,还有...”朱标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打断,脸色不善的看着他: “你有完没完?咱是歇一天,不是死了” “嘿嘿...”朱标脸上赔笑: “最后一件,最后一件...” “刑部官员受命整修大明律,特来求父皇给个章程...” “让他们侯...”话没说完,朱元璋顿了一下,脸色有些严肃: “刑律是大事,让他们来,咱等着处理完再走” 第236章 不想起名字(一) 第236章 “是是...儿臣遵旨” 朱元璋斜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太高兴: “平常咋不见你挑肥拣瘦的这么多事?” “这不是赶寸了...”朱标脸上带着讪笑: “方才下了朝儿臣已经跟开济打过招呼了,现在刑部正在拾掇案卷,一会儿就到...” “哼!” 随着朱元璋走出坤宁宫,朱雄英看见朴仁勇也是一身的粗布打扮,左手里攥着一根竹竿,右手里提着一个小桶,看朱元璋往前殿走,也忙不迭的在后头跟着。 和朱标去哪都得让人抬着不一样,朱元璋不喜欢坐辇,平常到哪都是腿儿着。 出了坤宁宫往前殿走些时候,前头的不远有一个池塘。 这个小池塘,离着宫里头御厨的地方不远,昨天吃的王八就是徐兴祖带人在这个塘里摸的。 为了美观,小池塘里头放了几块奇石,平常还种着些莲藕荷花,每年的七八月份,徐兴祖就会带人来采莲蓬,刚摘下来就剥了莲子熬粥,吃它一个嫩劲儿。 后来马皇后琢磨着有些单调,就在里头养了些观赏用的锦鲤,平日里趁着闲暇,宫里的小皇子小公主都会来这看鱼,也都顺带手的撒上一把鱼食,把塘里的锦鲤喂的十分肥硕。 来的最勤奋的就是朱权和刚满四岁的朱松,朱松尤爱观鱼,洒下一把鱼食,看着锦鲤在水面上扑腾,自己也跟着鱼儿似的嘴巴一开一翕。 当年宫城填湖而建,出于防火和风水的考虑,特意造了用条石、雨花石铺设的大型水道,引燕雀湖水环绕了整个内宫。 所以这个小塘里也是活水。 只是现在时间尚早,附近也没有什么人,路过池塘,朱元璋脚下一顿,扭头看着朱标: “让开济过来,咱在这等他” “啊?”朱标一滞: “父皇不去奉天殿了?清晨湿气重,父皇穿的太单薄,还是要多注意身子...喝杯茶暖暖?” 朱元璋扭头斜睨着朱标: “是啊,去奉天殿多好,等着也是等着,捎带手喝杯茶?再捎带手看看奏疏?然后捎带手见两个官员?” “咱说的对不?” “儿臣不敢...”朱标有些讪笑。 “少跟咱斗心眼...”冲着朱标瞪了瞪眼睛,扭头接过朴仁勇手里的鱼竿,捋了捋鹅毛鱼漂,又从小桶里拿出蚯蚓给鱼钩上挂上,把鱼线甩了出去。 忙活完在凳子上坐下,冲朱标摆了摆手: “都走远点,别惊了咱的鱼,大孙,搬个凳子坐咱身边看咱钓鱼!” “是,孙儿遵旨” 朱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拱了拱手: “儿臣告退...” 不让别人说话,朱元璋自己嘴倒是不停,一手抓着鱼竿,一手攥着朱雄英的小手: “这钓鱼,钓的就是个耐心...这鱼也聪明着呐,可再聪明的鱼也逃不过咱下的钩子!” “是,皇爷爷明见万里...”朱雄英笑着附和。 朱元璋对自己钓鱼的技术颇为自负,当年打仗那会,每逢危及性命或调整战略的时候,他就喜欢在河边静坐下来,趁着钓鱼的时候好好的想一想... 这一来二去,还真让他琢磨出不少钓鱼的窍门。 可眼瞅着坐在这小半个时辰,鱼漂上还是不见动静,朱雄英有些坐不住了,老爷子这吹牛吹的... 刚才还不是说什么再聪明的鱼也逃不过他的钓钩吗,这这这.... 看着朱雄英的诧异,朱元璋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高兴的小声嘟囔: “是不是有人天天闲的没事喂这塘里的鱼?怎么都不咬钩?” “这...”朱雄英想了想,赔笑道: “凡鳞不敢吞香饵,知是君王合钓龙...” “孙儿还听说十七叔他们没事就喜欢看鱼,把这塘里的鱼喂了都胖了一圈,嘴都叼了...” “这就对了...”朱元璋脸色有些缓和,突然扭头问道: “老十七多大了?” “呃...”朱雄英略一沉吟: “四月份生辰,再过两个月就满六岁了...” 第237章 不想起名字(二) 第237章 朱元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记得倒清楚...” 朱雄英赔笑: “应该的,十七叔是孙儿的叔叔,再说宫里就这些人,记不住就太不像话了” “这么着...”朱元璋扭头看着朴仁勇: “给杨妃传旨,让老十七去文华殿读书去,给咱大孙做个伴,闲的没事喂什么鱼...” 最后朱雄英还能听见老爷子若有若无的骂骂咧咧,显然是把钓不上鱼的锅甩给了朱权。 “是...”朴仁勇附和一声,又走进两步小声的说道: “陛下,刑部尚书来了...” “宣...”朱元璋没起身,自顾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鱼漂。 “臣,刑部开济参见陛下,参见皇长孙殿下...” 开济还是一脸的老态,红色的官袍乌纱帽,身后跟着几个朱雄英不认识的刑部官员,想来应该是侍郎、郎中之类的副手官。 “起来吧”朱元璋头也没回: “说一说你们刑部都有什么章程...” “臣遵旨...”开济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疏: “刑部掌天下刑狱...臣综核自洪武元年至洪武十四年刑部所收案卷和各地按察司上报文牍...” “臣奏请陛下,其一...天下诺司设文簿,日书所行事课得失” “其二,令各部勘合文移,立程限,定功罪...军民以细故犯罪者,宜即决遣...” “其三,我大明律十二篇三十卷六百零六条,律法太过优厚,律条太过宽宏” “令犯法者不能心知其过,赎其罪衍,更有甚者犯法后不仅不知改过,反而浮如草芥,卖弄轻薄...” “如此下去,我大明煌煌天威何在,律法尊严何在...” “臣建议广布律令,议法巧密,再修大明律...这是臣等的奏疏,请陛下圣裁” 朱元璋不置可否,放下手中的鱼竿,接过开济手中的奏疏粗粗的翻了翻随手撂给了朱雄英: “大孙,你看看” “是,孙儿遵旨”朱雄英答应一声,然后就是罕见宁静,只有朱雄英翻看奏疏纸张的哗啦声。 朱雄英却越看越震惊: 上边的律条极为精细且刻薄,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法家,主张以严刑峻法,执法如山... 只是在如今儒家充斥朝堂的时候,多少有些显得不合群... 看着朱雄英放下奏疏不吭声,朱元璋扭头: “看完了?” “是,孙儿看完了...” “那就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是,孙儿遵旨...”朱雄英拧着眉毛想了半晌,扭头看了眼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开济,缓缓出声了: “刑罚之设,本为禁民为非,使之远罪也,非以陷民...而刑部议出的这些密法是否...” “常言道,竭泽而渔,害及鲲鲕(er二声),焚林而田,祸及麛鷇(kou四声),这巧密之法,孙儿以为,是否太过苛刻?百姓又岂能免乎?” “不过,倒是也有些写到了孙儿心里..” “譬如天下所有衙门的官员每日都要行事的得失...每日三省吾身,孙儿深以为然...” “各部勘合文移,立程限,定功罪也还尚可...” 过了良久,朱元璋扭头看着开济: “咱大孙的意思就是咱的意思!” “你主张的这个密法,欺骗无知的小民百姓,用心太过刻薄,这不是咱对你的期望” “臣惭愧...”开济有些尴尬。 “下去吧,再想想怎么做” 看着开济的背影,朱雄英拧着眉毛,这个开济用心太过刻毒,多半不会善终... 朱元璋突然出声: “大孙,你看看这人得有多聪明...” “啊?”朱雄英一愣: “皇爷爷是说...” “哼哼...”朱元璋冷笑一声: “去年七月咱让他试职这个刑部的堂官,今年开了春咱看他做事雷厉风行,是一把好手,就给了他实职” “可那老东西袖筒里一直有两份奏疏,每次都是看着咱的脸色行事,有些事他琢磨咱是要主张轻办,他就拿出那个主张轻办的,咱要是主张重判,他就拿出那个重判的奏疏...” “他一直在琢磨咱的心思,哼哼,咱的心思也是他能猜的?” “什么?”朱雄英震惊,他现在已经确定了,这个开济绝对不会有善终。 第238章 钓鱼 第238章 “什么?”朱雄英震惊,他现在已经确定了,这个开济绝对不会有善终。 想到这不禁头皮一炸,有些难以置信: “那皇爷爷为何不杀了他?” 朱雄英实在是看不懂老爷子了,这种事就算搁在自己身上也要诛了开济的九族... 朱元璋笑了笑: “自从胡惟庸死了之后,大明的各级官吏私下里懒政、怠政严重,遇事推诿,互相扯皮,咱还听说有些混账宁可背上不作为的名声也不要做事...” “刑部...不光是刑部,天下各司衙门案牍积压严重,办事拖拉,所以咱就需要有个人来促促他们” 说着,朱元璋闭上眼睛: “还有那些勋贵们...近几年也越发的混账了,打天下的时候是一把好手,可祸害起来也了不得,还是刀砍不到脖子上不知道疼...” “咱这几年呐,总琢磨着要杀些人来,可你皇祖母那...” “所以咱看上了这个开济,这个人聪明,也尤其狠毒,咱就是要用他的狠毒...” 说着睁开眼,嘴角带着些冷笑: “看看,这聪明人就有聪明人的用法,这才过了多久?直直的冲着百官就开刀了... ” 鹅毛漂上下浮动,让水面上泛起一圈的涟漪,化成波纹朝周围荡漾,让倒映在池塘上的蓝天白云和绿树有一些模糊。 “上鱼了?”朱元璋猛的抬起鱼竿,看见上面空空如也的钩子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 又重新挂上蚯蚓放下去,有些感叹的说道: “话说回来,这种聪明的老家伙都成了精了,咱还真有些舍不得杀他...” “经制、田赋、狱讼、工役、河道,你能想到的,就没有他不会的...” “才儁辩逸,奈何做贼...难道世间就没有品性高洁又有才能的完人?”朱雄英也有些感叹: “如此社稷重臣偏要如此的刻薄、妄猜上意,着实让孙儿有些唏嘘...” “妄猜上意?”朱元璋有些哑然失笑,扭头攥着朱雄英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轻轻的拍着: “你是没见过胡惟庸,那才是个喜欢琢磨咱又刻薄到家的家伙...” “真是个能人啊!” “在中书省里排除异己,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群臣写给咱的奏疏他先替咱看,收上来的税他先替咱收了,有弹劾他的他给咱扣了,不是他的党羽就坐不上大官...” “杨宪、刘基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都斗不过他,包括李善长” “甭看李善长是他的座师,可李善长也照样斗不过他” “就算算上咱们朱家,要是没有咱的帮助,不算身份单凭本事,在大明真正能和他斗一斗的可能只有你爹,包括你二叔、三叔都斗不过他” “后来咱仔细的琢磨了琢磨,要说起来,咱倒是觉得他和陈友谅差不多...” 朱元璋说着,朱雄英听着,可说起胡惟庸,却让朱雄英一愣。 老爷子平常可是十分忌讳有人在他面前说起胡惟庸,这次却主动的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老爷子对胡惟庸的评价竟然这么高... 想了想不禁开口问道: “那四叔呢?” 听朱雄英问起朱棣,朱元璋有些嫌弃: “你四叔就是个草包...” “球本事没有,驴脾气不小,干啥啥不行,就吃饭跑的勤...” “啊?”朱雄英十分震惊: “草包?” “那可不是...”朱元璋咂咂嘴确认道: “就是怕他丢了咱的人,咱才让徐达去北平教教他怎么带兵...” 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他是万万没有想到,大名鼎鼎的燕王竟然被老爷子这么评价,想了想朱雄英有些小心的问: “皇爷爷,胡惟庸真的意图谋反吗?” “你觉得呢?”朱元璋挑了条眉毛,起了考教的意思。 “孙儿觉得没有...如今天底下您是第一的英雄豪杰,孙儿不认为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在您的手底下谋反...” “英雄豪杰,倒是会给咱脸上贴金...”朱元璋哑然失笑,接着目光一凝: “咱说他谋反,他就是谋反” “得!”朱雄英一呆,这句话他听懂了,不过凭胡惟庸其他的罪过也该是诛九族的下场。 第239章 咱喜欢放牛 第239章 看朱雄英皱着眉沉思,朱元璋又轻声的问道: “知道咱最喜欢啥不?” “啊?”朱雄英一愣: “孙儿不知...”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笑,有些感慨: “咱小的时候最稀罕放牛,因为放牛清闲呀,把牛赶到山坡上让它自己吃草,咱就可以找个阴凉地儿困觉...牛这种畜牲十分聪明,吃饱了自己就能回家” “可有了十头牛之后,咱就困不了觉了,得看着它们,别让吃了带露水的苜蓿,又得堤防它们吃草的时候甭从崖上掉下去” “所以咱就想了个法子,在每头的牛脖子上挂了个铃铛,要是有哪头牛路走偏了道儿咱当时就能听见...” “再后来...咱又有了百头牛,那会咱操心的事就更多了,挂铃铛的法子也不好使了” “咱就给它们找了更大的山头吃草,又让盖房子的木匠修了一个敞亮的牛棚,逢年过节的还要给村头的兽医送些米粮酒肉,让他帮衬着咱操心配种和牛病的摊子” “看着乌泱乌泱的牛群,咱心里可真是高兴啊...” “可咱还没高兴多久,咱又有了上千头牛,牛这种畜牲犟,尥起蹶子来拉都拉不住,上千头牛在一块,顶架的、跑丢的,忙的咱是整宿的睡不着觉...” “要命啊,愁呀,啥时候能是个头哇?咱那会就想,啥时候能让咱睡个安稳觉,咱情愿拿牛来换!” 朱元璋十分的感慨: “可最后咱还是没能睡成安稳觉,因为咱又有了上万头牛...这么多漫山遍野的牛,扯着喉咙哞哞的叫,一天就能吃光一个山头的草料...” “上万头牛汇成的牛群,咱站在高台上也看不到尽头,咋办呢?” “咱就只能雇人替咱看着这个牛群,这个时候咱知道,咱放的不是牛了,而是人” “可人跟人不一样,有的人厚道,就像徐达、保儿、郭英,知道分寸,替咱放牛干活实在...” “可有的人就不成了...朱亮祖,朱文正,胡惟庸...” “时间长了就把咱的牛群琢磨成他自家的了,嘿嘿,吃了咱的大牛不说,还要抱走咱的牛犊...” 看朱雄英听得出神,朱元璋问道: “知道咱说的是啥不?” 朱雄英点点头: “是皇爷爷起兵以来的经历...” “是呀...”朱元璋点点头,眯着眼看着平静的水面: “从打下金陵城的那时候起,咱就知道,这片天地之间必定响起咱朱元璋的威名” “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就算是死,咱也要做一个响当当的盖世豪杰” “等后来咱弄死了陈友谅,咱心里就更有底了...” “九五至尊,舍我其谁!” “鸡叫三声天下白,褪去残星与晓月...”轻轻拍着朱雄英的手,朱元璋小声的嘟囔着自己写的诗。 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须发花白尽显老态,可说起往事还是满满桀骜不驯的精神头,腰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杆标枪,尽显枭雄本色。 朱雄英有些若有所思,他一直觉得自己身上少了些什么,今天终于明白了,就是缺这一份敢为天下先的势头与光明磊落的胸怀。 他依稀有些明白了老爷子带他钓鱼的目的,想了想笑着说道: “皇爷爷浑身的英雄气,怪不得能够折服姥爷和冯胜、邓愈那些人...” 提起这些开国的勋将,朱元璋有些缅怀,随手把一杯茶倒在地上,而后嘴里就开始骂骂咧咧的嘟囔: “常遇春那黑面厮最不是东西,人家杀人为了求财,就他个狗日的就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动不动就屠城杀俘,咱跟他说多少回了杀俘不详还是不长记性,他不死谁死?” “邓友德那王八犊子,也是个球短命鬼...” “至于冯胜那老东西...本事不大,毛病不少,要不是看在冯国用的面子上,咱早就弄死他了...” 正在嘟囔的朱元璋突然嘴上一顿: “坏了,咱咋跟你坐这聊起来了...说好了咱去莫愁湖钓鱼来着...” “你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指着开济那点鸡毛大点的事给咱拴到宫里替他批奏疏...真是混账” “啊?”朱雄英一愣: “那咱还去莫愁湖不?” 朱元璋抬头看看天色略一沉吟: “不去了,这都快午时了,等咱到莫愁湖指不定就天黑了...” 说着站起身扭头看着朴仁勇: “去,给宫门下旨,这几天都不准太子出宫” “还有,把这池塘里的鱼都捞出来给咱摔死炖了吃肉!不咬钩的鱼要它干啥?” 说着直接把手中的鱼竿撅折。 ...... 第240章 一条破鱼 第240章 前些日子朱元璋下了旨,让朱权就读文华殿,他没有朱允炆的底子,所以要从认字开始,千字文,百家姓,一个字一个字的往下学。 谦逊懂礼好学又带着些羞怯的小朱权深得朱善与刘仲质的喜欢,亲自手把手教他笔划,李希颜更是难得的咬了咬牙,送了朱权一块玛瑙石印章。 脾气上来了之后又是捎带上朱柏和朱桂几人一顿呲哒... 虽说看朱柏几人挨训挺不好意思,但朱权对于读书情有独钟,十分喜欢一群孩子的热闹场合。 每天天不亮就起了床,用过一碗大麦粥, 然后贴心的去叫朱柏和朱雄英一起去学堂。 如今春夏交替之时,朱柏疲懒比之朱雄英尤甚,根本就受不了天刚蒙蒙亮就要从被窝里爬起来的罪。 所以在朱权叫过他两回后,朱柏就礼貌的叫他滚。 朱权也毫不气馁,眨巴眨巴眼之后就天天等在坤宁宫的门口。 “朱权,你是要当大将军的人,那是你亲爹...你能行,你不怕!加油!” 和其他皇子一般无二,他也害怕朱元璋,每天都要在门口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好一会才敢走进坤宁宫: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臣弟见过大哥...” 朱权背着个蓝色粗布的小包包,里头搁着一本千字文,几张宣纸,一杆毛笔,一副带盖儿的砚台,太重了他背不动。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 “十七早上吃饭没呀?俺给你盛一碗粥...”马皇后笑容可掬,朱标也是微微赞赏: “老十七谦逊好学,我朱家麒麟子...” “回禀母后,儿臣吃过了,煮的大麦粥...”朱权略微腼腆的回话,又看着朱雄英: “英哥儿,上学去呀...” “走走走...”朱雄英骂娘的心都有了,放下碗就往外走: “皇爷爷,孙儿上学堂去了...” 慢走一步朱标的数落就能跟过来... 身后跟着赵墩子和杨妃宫里的太监,他叫郑喜定,非常干净的名字,样貌衣着却有些邋遢。 十五六岁的年纪,衣裳十分白净,脸也不脏,就是那副气质非常邋遢。 刚走出坤宁宫,朱权就拉了拉朱雄英的袖子: “英哥儿,咱们今儿再绕到小池塘转一圈行不?” “还去啊?”朱雄英一脸的生无可恋: “兜兜,咱都连着好几天了,那鱼是你亲戚咋地?” “我还是想再找找...小花它那么机灵,一定不会被人捉去的!”朱权垂头丧气,又十分矛盾的给自己鼓气。 他说的小花,是池塘里一只头顶红色肉疙瘩,肚子黑金相间,偏偏尾巴和鱼鳍全是白色透明的锦鲤。 “唉...”朱雄英叹口气,扭头看着朱权: “怎么就还不死心,咱去看几回了?...你的小花早就死了...” 朱权摇了摇头,有些格外的执拗: “不会的,小花很聪明,看见人来了都知道往荷叶底下躲...” “娘的,看鱼看魔怔了...”朱雄英有些无奈: “不可能,皇爷爷下了旨意,徐兴祖带捞鱼的人比这池塘里的鱼都多” 说着又拍着朱权的肩膀: “忘了那几天加的餐了?你肚儿的就是小花...不对,你前几天出恭拉出来就是小花!” “不是,我没有...”朱权瘪着嘴低头不吭声的走着。 “唉...真是要亲命,一条鱼至于的嘛...”朱雄英想了想: “这么着!咱再去看最后一回,要是还找不着咱就不找了,回头我让大舅给你踅摸一只白毛狗...不,给你踅摸一只海东青咋样?” “我还是想要小花...” “天爷呀,求你收了神通吧...一条破鱼...老实人犟起来咋这可怕!”朱雄英一脸的生无可恋。 ...... 今日政事不忙,老爷子起身去了奉天殿,朱标坐着陪老太太说会话,又回了春和宫。 政事不忙的时候,他要不是在春和宫看书、品茶,要不是就溜出宫晃荡一圈,偷得浮生半日闲。 第241章 坑儿子的朱标 第241章 带着兵丁守门的是傅让,顾敬带兵去了江西,春和宫这一摊子又给了他: “臣等参见太子爷...” “起来吧”步辇在门口停下,朱标有些好奇的看着傅让: “傅卿啊,你这红光满面的,有甚喜事了?说出来,也让孤沾沾你的喜气,啊?” “不怕太子爷笑话...”傅让有些窘迫: “城南新开了一家羊肉泡馍的摊子,臣这几天连着去了几趟...有些上火...” “嗨...”朱标摆摆手,顿时失去了兴趣: “高低不过是羊肉,能做出花儿来?” “嘿嘿...”傅让讪笑两声: “是,太子爷天潢贵胄,见多识广...” “不过他这家泡馍摊子却有几分神奇,是陕西来的大家子,做法也不同于咱们南人” “先是用鲫鱼、羊骨加羊油熬汤,馍馍掰好之后淋上一勺热汤,最后把山药 、荸荠、冬笋、蒜沫、胡椒、茱萸和藕丁铺在羊肉上,用芝麻热油一炝!乖乖...” 说着,傅让咽了一口唾沫跟着朱标的辇车走着: “臣听说汤是从亥时开始熬,卯时汤成,一天一锅汤,汤汁奶白,香味浓郁...卖完收摊,卖不完就倒掉” “馍讲究隔夜,汤讲究新鲜...要是来上一碗,十冬腊月光膀子也不觉得冷...” “您也知道,秦地民风彪悍...就是吃一个粗犷的调调...您得了空不妨尝一尝...” “哦?”朱标提起几分兴趣: “有你说的这么好?” 也不等傅让回话,沉思一二挥挥手让辇车停下: “尝尝去!” “啊?”傅让有些吃惊: “您刚不是用过膳了吗...” “怎么?”朱标似笑非笑: “用过膳就不能再用了?你傅家的规矩?” “臣不敢...”傅让答应一声,又有些紧张的搓搓手,小声的嘀咕: “您也知道...平统领那边...” “哎...”朱标摆摆手: “慌什么,孤是大明的太子,孤就不信,孤出去用个膳,他平保儿还敢拦着孤!你等着,孤去换身衣裳...” “是”傅让暗暗咂咂嘴有些苦笑,这事儿悬呐...平安只认圣旨...你哪回不这么说?可哪回不被挡回来? 不多会,朱标一身宝蓝常服,带着十几个侍卫到了宫门,挥挥手让侍卫和禁军退下,直接把平安拽到一边,小声的喝道: “平保儿,孤告诉你,孤是大明的太子,你是吃了狗胆熊心敢挡孤的驾?” “识相的快放孤出去,不然你等着孤穿你的小鞋!” 朱标的话正义凛然,不过细细看上去,多少有些色厉内荏... “这...”平安有些苦笑: “太子爷圣驾,臣不敢拦...” “好你个平...啊?”朱标勃然大怒,又忽然一滞: “不拦了?” “是...”平安拱拱手: “陛下下旨了...” “我就说嘛...”朱标展颜一笑,又冲着平安瞪眼: “亏你还是孤的弟弟,孤真是白疼你了,敢挡我的驾,看我回头怎么拾掇你...” 平安眨眨眼,你就是我亲爹我也得奉旨办事呀... 出了宫门,朱标脚下忽然一顿: “去把常升也给我叫来,孤有事要交代他...” 刚灌了碗粥,朱标肚儿也不饿,就顺着城南瞎转悠了起来,转到哪是哪。 他和朱元璋一样,出了宫头一件事就是问米价、面价和布价。 顺着街走了一会,前头是一个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的摊子,透过人影和吵闹的喝彩,依稀能听到里头咿咿呀呀的唱腔声音。 “什么声儿那么热闹?”朱标闭上眼微微点了点头: “只闻其声便觉余音皓袅,不错,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 说着轻轻摆摆手。 几个侍卫往前并着膀子一靠,硬是挤出一个人的看位,身边被挤开的人群刚要发怒,抬头看见几个身阔腰圆的兵丁,按下了埋怨。 视野开阔,朱标看清楚了,场摊边儿上的是几个忙着笙、鼓、梆子乐器的男女,看模样都四十岁上下,以一个身穿深蓝粗衣的敲锣胖老头为首。 中间一个青色戏装的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时不时迎来一声喝彩。 这些都是巷乐,要的是一个热闹和钩耳。 “那是唱的什么戏?孤怎地没听过...不过倒有几分奥妙...”朱标有些好奇,扭过头问傅让。 跟在太子身边随侍的近臣难当,备不住太子爷就要随口问到些什么。 所以东西可以知道的不深,但是一定要懂得杂,说到什么都能扯上两句。 什么家国大事、经史子集、诗词歌赋、武功兵备、市井传闻、乡间俚语起码都要有个略懂。 傅让就深谙此道,打眼看了看: “爷,您平日里操劳国事,这些小事哪能值得您操心...” “这就是个流水班子,听口音像是江南临近福建那边的,这种班子都是走到哪唱到哪...人多就摆上装挂唱两句,没客就收拾摊子走” “有城的地方就打尖儿住客栈,要是没城池...您看他们后头跟着的俩驴车,那就是他们的家...全部的家伙什都在上头呢,可方便了...” “这种跑江湖的班子只要路引没问题,连应天府和兵马司都不会多管的...您瞅,那两个听得热闹的就是兵马司的人...” 说着又不自觉的摇摇头: “也就是现如今正赶上咱们大明太平盛世,臣听家父说,当年战乱那几年,死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流水班子...”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朱标有些赞赏,又扭头看着场中央的女子暗暗点头: “浅谈梨山,娇柔柳腰,真似海棠醉日,梨花带雨,身段着实不错,我见犹怜呐...” “也不知道会不会甚乐器...” “啊?”傅让一愣: “您说什么?” “我说...”朱标一顿,声音小了些: “我说让他们进宫唱几天,就说呃...就说嗯...是这样的,前些时候雄英老是闹着说要看戏,缠着孤翻来覆去的说,来来回回的讲,真的是...唉,让孤不厌其烦,如今也算遂了他的意...” “啊?”傅让都懵了,怎么什么事儿都能往你儿子身上推呐?不是我吹,那小子除了睡觉和兵法,好像就没有旁的爱好... 你那点花花肠子谁不知道... 想到这,傅让暗暗撇撇嘴,仔细思考了半晌,才陪着小心点趴在朱标耳朵边小声嘟囔: “爷,不是臣驳您,只是臣觉得...这种草台班子进宫多有不妥呀,陛下和百官那...” “您看是不是这样...把这个戏班子给叫到臣家里或是郑国公府上,等您呃不是...等皇长孙殿下闲暇时过府一观?” “嗯?”朱标略微一沉吟: “你说的也有理,嗯!要办的妥当些” “是,臣遵旨...”傅让拱拱手: “爷,刚才侍卫们说常二爷到了,现在正在那个泡馍摊子上候着爷,您看...” “嗯...”朱标点点头: “还甭说,转悠了这么会儿,孤还真饿了...去尝尝” 第242章 吃泡馍 第242章 泡馍摊子外头,朱标摆摆手,拦住要行礼的常升: “出门在外,不要这般张扬...” “是...” 朱标往摊子里瞅了两眼,这是个平民摊子,厅上挤满了堂食的门客,几个跑堂的小伙忙的四处乱蹿,不时用肩头挂着的毛巾擦下汗水。 羊肉是发物,又热灼了蒜末、茱萸、胡椒之类的辛辣之物,不一会就让人吃的满头流汗。 再打上二两的酒,来了兴致外罩一脱光膀子,离着大老远都能感觉到通天的热气。 只有在最后头留了几个破木板子隔着的雅间,让那些附庸风雅的人有个填对... 这让朱标有些不太适应,微微皱了皱眉,扭头看着傅让: “这也太闹腾了...” 傅让有些苦笑: “他们家买卖好,又是在闹事的街口,平常都是些卖力气的苦哈哈,那天也是臣喝多了碰巧才晃悠到这...” 又想了想指着旁边的茶楼: “您看是不是咱们买好给您送到隔壁茶楼上?那清净些...” 朱标沉吟过后拒绝了: “闹些也好,总有些烟火气,走吧...” “爷,咱们去雅间儿...”常升赔着笑头前引路: “臣本来还惦记着把人都给撵走...可臣想着您宅心仁厚,怕是不落忍...” 朱标点点头: “你能这么办是对的,尔出自武勋,又是大妞的娘家,切记不可人事浮躁...” 坐在雅间隔开外头的喧闹,朱标脸色稍霁: “看来你还是长进了,也不彺孤一番栽培...” “是,臣一直谨记太子爷的教诲,大兄也是时常训斥,说丢命都成,就是不能丢了太子爷的人...”常升脸上带笑,正要再说几句表表忠心,却被傅让打断了: “爷,他们家有隔夜的锅盔...也有刚炸好的肉饼,宣呼着呐,您看要不要都来点...” “他们一家子都是地道的老秦人,浆水鱼儿、肉丸子和炸油糕做的也不错,都是秦地的特色,保管您吃的舒坦...” 话被打断了,让常升十分难受,扭头瞪了傅让一眼,又接着赔笑: “这泡馍臣在家里也常吃,功夫都在这掰馍上,讲究掰成黄豆粒儿那么大,不过掰大掰小的口感不一,您不妨都试一试...” “真是聒噪...”朱标看着他们俩笑骂: “难道孤连饭都不会吃了?再者你二人也不是不知,孤对于口腹之欲向来不甚看重,尝个新鲜罢...” “是,不过您国事艰难,臣还是觉得您得多补一补才好...” 傅让一本正经,让常升有些瞠目结舌,这些宫里当差的人是真不要脸... ...... 等饭菜端上来,朱标随手叨了几筷子就停住了,他不是很饿,就是简单的馋。 抬头看着常升: “脓包啊,孤有话跟你说...” “是...”常升并不意外,朱标那么忙,这次出宫却特意叫了他,多半是有事要他办: “您吩咐...” “嗯...”朱标略一沉吟: “你们不是老琢磨着带雄英出宫游猎嘛...” “呃...”常升想了想: “臣才学鲁钝,也只有这不成器的法子,您...” “倒是无妨...你等是雄英的舅舅,这也无可厚非...”朱标摆摆手: “平日里也就罢了,只是如今正值景色盎然、春风送爽的时节,孤就遂了你的意,你...不妨尽展所长” “您的意思是?”常升眼珠子转了转,抬头看着朱标。 “去钟山转几天...孤的儿子,也不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像个什么样子...” 说实话,常升感觉心里十分发毛,朱标这话说的倒是正义凛然又饱含爱心,可...可你是头一天才有的儿子?之前咋不见你这么好说话? 之前跟你说出宫玩几天你哪回给过好脸?这回竟然还主动提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怕不是在哪里有个大锅等着爷们儿背吧.... 看常升面带沉思,朱标清清嗓子,面带不悦的抬头: “咳咳...” “在想什么?” “啊啊...”常升如梦惊醒: “殿下关心、爱护皇长孙,实乃大明表率,臣心悦诚服,一定办好殿下吩咐的差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什么死不死的,不中听!”朱标站起身摆摆手,又语重心长的说道: “脓包啊,你要好好干,遇事多琢磨,孤对你寄以厚望...多玩几天,不耽误...” 朱标的饼走到哪画到哪...常升却感觉更害怕了,多琢磨... 第243章 泡馍引发的血案 第243章 想了想苦着脸跟着朱标走出雅间,碰巧摊子外头走进来一个尖腮微须的瘦高汉子,约莫着三十五六上下,穿了一身青色绸衣,身后跟了个年轻模样的家丁。 在厅里最显眼的桌子上正襟坐下,一气就要了九碗羊肉泡馍,指挥家丁把每一碗的锅盔馍馍掰的大小不一,又掏出随身的酒葫芦倒出一碗酒滋儿咋儿的喝着... 朱标微微皱皱眉,扭头看着傅让: “这个人要了九碗,能吃完吗?” “这...”傅让伸头看了看,想了想又赔笑道: “可能是个吃家...也或许人没到齐...也指不定是家里银子多显摆呗...” “这有什么显摆的...”朱标摇摇头,抬脚往门外走。 这时要了九碗泡馍的瘦高汉子说话了,他的声音尖锐且刺耳,一时之间竟然压过了满堂的喧闹: “这位朋友倒是说对了,我有钱!乐意点九碗就点九碗!” “妈的叫板?”傅让眼中凶光一闪。 “算了...咱走吧”朱标挥挥手打断傅让,瘦高的汉子又说话了: “小二啊,再去把我带来的这二十个鸡嗉子掺和香椿给炒了,青楼逛多了,得补一补...” 说着扭头看着朱标的背影,声音更大了几分: “还有,再给我上五碗泡馍,吃不完我喂狗!家里的狗就是喜欢吃羊肉泡馍,没法儿...有钱不是罪!” 他这一句话,算是把屋子里所有人都给骂了,连朱标也停下脚步,嘴里喃喃的低语: “古有石崇斗富,孤一直觉得难以置信,如今竟然真的有人闹到孤的头上了,实在是愚不可及...” “一碗羊肉泡馍,到底有什么可以显摆的呢?” 扭头看着常升,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指了指桌子上的泡馍: “不准糟践粮食...” “您是说?”常升略一沉吟拱拱手: “臣知道了...” 正说着,门外头挤进来一个少年,站在门口大声的嚷嚷: “鸡嗉子当饭吃?” “什么人他妈的比我康二爷的谱子还大?” 来人是康鉴,康茂才的二儿子,他没有军职,平常闲的在街头乱窜,听家里管家说新开了家羊肉泡馍,他要来尝尝。 本来还好奇的看看是谁这么嚣张的显摆,却迎头撞见了朱标,还一脸阴沉的模样,这让他心里打着颤: “爷,您怎么在?” “去找他”朱标面无表情,一指身后的常升,说完抬脚走出了摊子。 ...... 听了朱标的吩咐,常升二话没说,让家丁拉着瘦高的汉子走进了雅间,掌柜的见势头不妙,匆忙上街去寻找五城兵马司的兵丁。 雅间里,常升抽出刀放到瘦高汉子的脖子上,一指桌上几个满满当当的碗: “吃!” “您这是?”瘦高汉子不见方才的得意,颤着声的说道: “您这是干什么?我多买几碗羊肉泡馍也是罪了?” “闭嘴!”常升摆摆手,扭头看了眼康鉴: “让你的人也搭把手!” “常家哥哥...”康鉴一脸的疑惑,他真的一头雾水: “这人是谁啊?哥哥要干什么?还有那位爷怎么在这?” “甭问那么多...”常升有些不耐烦: “先让这个人把这些吃光...” “吃光?”康鉴十分吃惊: “这十几碗,不得撑死人?” “他死不死跟老子无关,老子是奉命行事...”常升看着自己家的家丁,一指桌子上的人: “他不吃就掰开嘴往里塞!” “是”常府的家丁答应一声,狞笑着掰开了瘦高男子的嘴。 不一会就让这个汉子填的往外呕吐着,面皮发胀,呼吸急促,眼睛里充满了血丝,肚子也鼓成了一个蹴鞠,双腿也不自觉的踢腾着,犹自挣扎的说道: “这位朋友,您高抬贵手...我是...” 常升不为所动: “你是谁跟老子无关,老子要弄死个人不用顾忌他是谁,对了,老子叫常升,郑国公府的” 这时候兵马司的兵丁也匆匆走了过来,推开雅间的门大吃一惊,有些结巴的说道: “常二爷,康二爷,您二位这是...” 康鉴耸耸肩: “甭问我,我啥也不知道...” 兵丁又看向常升: “常二爷,先罢手吧,就算是这家伙哪里得罪了您,您先放他一马...这眼瞅着要出人命了...” 常升扭头撇了他们一眼: “站一旁看着去...” 瘦高男子看见兵马司的人,脸上带着些生机,又看着他们听话的站在一边彻底的绝望了。 这会儿浑身抽搐着翻了白眼,往外呕吐的泡馍上还夹带着星点的血丝... 又过了不久彻底不动弹了,常府的家丁往脖子上一摸: “二爷,没气了...” 常升点点头,扭头看着兵马司的兵丁: “查查是谁,送他们家里报丧” 第244章 不咸不淡 第244章 店里的客人早就被常家的家丁清了出去,尽管客人心中都有些怨懑,但看着郑国公府的牌子,也没有人宣泄出口。 在常家给了半吊钱之后,这些上门食客的心中怨懑也不见了,乐呵呵的接过铜钱。 有眼力见儿的人更是点头哈腰的感谢,直把常升夸奖的仿佛是个万家生佛、和蔼可亲的圣人一般。 只有店里的掌柜伙计还是一脸的苦涩,突然的变故让他们有些失措,有些惶惶的站在煮汤的大锅旁。 皱着的脸写满了苦楚,像是自家买卖死了人一般,嘴里不住的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之类的话... 直到看见常升拍在案上的一锭银子,才把紧皱的眉头舒展的好看了些。 “今儿个关张一天拾掇拾掇,这是爷们的赔礼,刚才的事,烂在肚儿里” 常升撂下这句话,又伸出手指挨个的点了点掌柜、伙计还有厨子,抬脚走了出去。 呛死了人,康鉴倒是生冷不忌,他就是冲着吃饭来的,挥挥手让家丁们把雅间拾掇了拾掇。 再让店家端上来了些特色的菜,又让家丁摆出来一坛太子爷赏赐的酒,合着羊肉汤泡馍,就在方才死人的桌子上吃喝起来。 不过没吃几口,康鉴就停住了,雅间里依稀飘着的胃酸与血腥的味道极大的影响了他的就餐体验。 嘴里轻微的咀嚼着,他又仔细的琢磨,认为开了太子爷赏的酒是一件十分神圣的一件事情。 这么神圣的事情和神圣的酒就摆在刚刚死过人的桌子上,这有些不恭敬。 伸伸手唤过家丁,让他们端着自己的饭菜,又亲自的把太子爷的酒恭敬的请到了大厅。 “爹、大哥,你们也尝尝...”轻轻的把半杯酒倒在了地上,摆摆手让家丁们也在空处坐下,这才又开始吃喝。 而出门的常升抱着膀子在大街上晃悠着,心里不住的踅摸: 不咸不淡的出去游猎个啥,是又馋了?还是宫里要有什么事? 常升眯着眼想了半晌,还是想不透,扭头看着身后的管家: “腿儿叔,差人去一趟大营,把大兄请回来...” “是...”常升身后一个约莫五十上下的老头答应一声。 李家、常家、徐家、邓家这种大明数得上的勋贵,不提别的,田产、庄园、买卖铺子都数不胜数。 管家、管事也是数不胜数,平常分布在各地的产业里,以京里的大管家为首。 这个腿叔就是郑国公府里的大管家,最早叫常二七。 打仗那会因为给常遇春送战报累死了三匹战马,所以常遇春亲自给他起的名字,常腿。 人狠话不多,是常遇春的侍卫出身,嫡系中的嫡系。 因为被射瞎了一只左眼,所以常年绑着一个黑色的眼罩,也因为瞎了一只眼,才从军中退了出来,过两天安生日子。 他是常家的嫡系,又是长辈,平日里就连常茂也对他十分客气。 常升也不例外,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说道: “老三还在迎春楼?” “是...”常腿狰狞的脸上有些尴尬,话也多了: “听说是来了个花魁,三爷说要做个找寻愉快的男人,那个花魁就让他十分愉快...” “他奶奶的”常升面皮发紧,而后破口大骂: “整天钻到妓院,多大家业够他败坏?我爹抢的血汗钱全让他给嫖了!” “叫回来,回来了直接给他锁到后院” ...... 文华殿。 朱雄英出了学堂伸个懒腰,往前殿走去,刚才秦无用来传了话,说朱标在那等他。 推开朱标书房的门,看着朱标一身常服坐在椅子上翻书,朱雄英有些诧异: “父亲出宫了?” 第245章 羊肉泡馍 第245章 “对”朱标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出去体察一下民情...” “雄英啊,你要知道,鱼乘于水,鸟乘于风,草木乘于时...而孤乘于社稷百姓!” “民情清浊,孤是一刻也不敢忘记呀...” “是是是...父亲仁政爱民,忧心社稷,儿子深以为敬佩...”朱雄英随声附和着,看着朱标咧起来的嘴角,突然冷不防问一句: “哪家馆子?” “羊肉泡馍” 朱标不假思索,说完又是一愣,站起身就朝朱雄英追去: “孤让你胡咧咧” “甭甭甭...儿子错了” 看着朱雄英憋红的脸,朱标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他: “明儿个你出趟宫,上钟山游猎去” “啊?”朱雄英一愣: “游猎?” “对”朱标点点头: “孤已经安排好了,让常家哥俩带着你,多玩几天,李希颜那自有孤和你说项...” “怎么突然发善心让人出去玩了...透着邪呀...”朱雄英思索一阵,眼珠子转了转: “儿子不去” “啊?”朱标一愣,又十分的和颜悦色的说道: “你这几天读书累坏了吧,孤可是十分心疼啊,出去转转,要劳逸结合嘛...再说了,你之前不是老想着出宫骑马吗?孤同意了” “指不定在哪憋着坏”朱标越是坚持,朱雄英就越是觉得里头有事,把头摇的像是一个拨浪鼓: “不去不去,儿子不喜欢打猎” “胡说!”看朱雄英软硬不吃,朱标刚压下去的火又起来了: “哪有小孩不想游猎的?” 朱雄英不为所动: “儿子一个穷命,游不了猎...再说了,父亲不是一向不准儿子打猎吗?” 朱标扬了扬眉毛,又缓缓的坐在椅子上,显得胜券在握: “少废话,你去不去?” “不去”朱雄英十分的坚持。 “混账!”朱标猛地一拍桌子: “孤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现在就应下,明儿个乐呵的去,二是挨顿揍还得去,你选哪个?” “看看...”朱雄英瞬间舔着一张笑脸,一副看透你的样子: “早这么说不就结了?儿子去” “嗯...”朱标点点头,又有些不可置信: “你这就同意了?不打算去找你皇爷爷告状?” “告状有用吗?”朱雄英耸耸肩: “像父亲这么鸡贼的人,肯定把告状都给算里头了呀,那我还费这劲干啥?” “嗯...你这么想就对了”朱标脸色彻底缓和: “你们一年也才十八天的假,这不是怕你累着,给你多放两天假玩两天...” “孤这么贴心的想着你,不落个好啊” ...... 甭管朱标有什么打算,既然决定要去,朱雄英也不再多想,让李景隆抽空去给雷大虎说一声。 他前几天从杭州回来了,乌泱乌泱的捎回来几大车的零嘴儿,西湖的活鱼,昌华山的核桃,婺州的火腿,还给老爷子捎了些明前的龙井和云雾茶。 宫里进贡的就是明前的茶叶,具体好在哪,老爷子也喝不出好赖。 这几天朱雄英也没什么事,就让他好好的歇着,争取早日抱上一个大胖小子。 李景隆敲了敲门,门后没有什么反应,又用力的敲了敲,还是没什么反应。 迫不得已只能扯着喉咙喊: “雷叔...雷叔在吗?” “吱呀...”门咧开一条缝,雷大虎蓬头垢面的从门口闪出一个脑袋,有些不善的看着李景隆: “干啥?” “呀...”顺着雷大虎掀开的门缝,李景隆踮着脚尖往里头瞅了瞅,又故作惊讶的调侃: “雷叔...从杭州回来我都没怎么见过您,都督府你也不去了...” “您...您倒是出门走走哇...” “您没听说过嘛,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抽空您好歹把耙子磨磨...让它歇歇不好嘛” “我看您脸都白了...瘦了一大圈了...甭儿子没要到,您这条老命先丢了...” “我让你小子胡说八道!”雷大虎脸上一白,又是一红,恼羞成怒。 “让你小子嘴欠”直接冲出去拉着李景隆就是一顿胖揍,最后扯着李景隆的裤腰带直接把他扔了出去: “滚出去,不要耽误老子儿子投胎!” 被摔了个狗啃屎,李景隆倒是丝毫不恼,笑嘻嘻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雷大虎的背影把明天游猎的事讲给了他。 雷大虎摆摆手,示意知道了。 而同时得到这个消息的还有文华殿的李希颜,这老家伙彻底炸毛了。 自打开了年,朱雄英学课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处理奏疏就不说了,学兵也不说了,钓鱼也认了,可这刚消停几天就又要出去游猎... 这些皇子皇孙他们拢共就只有十八天的假,可朱雄英光这开年的几个月就要休完一整年的假。 这让他有些无法忍受。 原地踱步了好一阵,最后猛地一咬牙: “小人谋身,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文恬武嬉的游猎?” “本官既然做了这个东宫的师傅,该管的事就得管,在其位谋其政!” 说完脚下一顿,直接上文华殿找朱标劝谏去了。 第246章 葫芦越老越结籽 第246章 李希颜的抗议没有任何的用处,朱标为了攒这个局布置了很久,没有可能因为他几句话就放弃。 不过这一次朱雄英带的人不多,三十几个侍卫加上雷大虎和傅让已经足够了,李景隆也在,不过他算是个添头。 出了宫门,常升和常森兄弟俩在门口等着,除了他们俩还有蓝玉的两个儿子,蓝春和蓝斌。 常家哥俩一身天青色绸衣斜在墙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会要去哪,蓝斌时不时的插句嘴,聊的热火朝天。 蓝春的模样看着就凄惨的多了,脸上清晰可见的鞭痕,左胳膊上捆着绷带,右腿上还绑了夹板。 这是蓝玉打的,上次大比发挥失常,盛怒之下直接要了他半条命。 不过蓝常两家的人都知道,是蓝春自己活该,他自小习武,弓马醇熟,大比拿个前三问题不大。 蓝玉怕不够稳妥,还贴心的定好了计划,武艺、弓马、石举,只要按部就班的练习绝掉不了链子。 可就在大比前一天,他受不住人家的撺掇,非要学什么楚霸王力能扛鼎举府门前的石狮子。 结果一时之间抻了筋骨,大比时拉不开弓也举不了石锁,让蓝玉闹了一个大红脸。 前几日才刚刚下了床,就听说朱雄英要出城打猎,硬是被蓝玉强行拉了壮丁。 看见朱雄英走过来也强自挣扎着起身见礼,却被常升不注意一脚踩在了他那条好腿上,疼得呲牙咧嘴。 常升却犹自不觉,自顾腆着脸和朱雄英讲话: “臣参见殿下...” “嘿嘿嘿,老舅和大兄这些日子正忙着练兵,一时抽不开身,特意嘱咐咱哥俩好生看护着殿下...” “是极是极,您放心,有咱哥俩在,绝不会让人伤了殿下一根汗毛...” 常森也一脸的憨笑。 “起来起来,二位舅舅勇武,雄英自是无忧...”朱雄英笑着附和,扭头看见蓝春一脸的狰狞却吓了一跳: “吆喝,你这...从山崖摔下去了?” “没有...”蓝春有些尴尬: “家父...是家父打的...” “乖乖...”朱雄英一脸的惊叹: “还是因为大比的事?打成这样,你是亲儿子吗?” “是臣活该...”蓝春脸臊的通红,常森却一脸的调笑: “没打死他就算造化啦,那几天老舅逢人就显摆,后来成绩出来...臣听说那几天老舅都没好意思出门...” “不碍事的...”朱雄英有些好笑的摆摆手: “风歇水自流,将来有的是机会... ” “你马上回去一趟,把大内的金创药拿些来”朱雄英冲赵墩子摆摆手,又扭头看着蓝春: “太医院配的金创药还算是有些可取之处,和着烈酒贴在伤处,一日三敷,不要见水,想必过不了几天就能大好了...” “臣多谢殿下...” 蓝春挣扎着要行礼,被朱雄英伸手挡住,又有些不解: “伤筋动骨一百天,正是该休养的时候就在家好生歇息着就是...你这副样子怕是还骑不了马吧?找个车...” “不用不用...”蓝春打了个哆嗦: “臣多谢殿下,只是臣等武人,死也得死在马上,要是让家父知道臣在您面前坐车,能把臣打的这半条命也保不住了...” “行吧...”朱雄英点点头,有些赞赏,武人的传承远比文臣可怕,不说别的,就这些排的上字号的公侯子孙就没有一个草包。 假以时日,凭这些人与开国的精锐大军,大明足可以灭掉任何一个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番邦小国。 朱雄英有些开心,轻轻拍了拍蓝春的胳膊: “好吧,既然你要做硬汉,我就遂了你的意,一会行马慢些就是...” 雷大虎张了张嘴,看天色要下雨,自己这些当兵的不说,殿下可是不能淋着,不过看朱雄英一脸的兴奋,硬生生的把话给压了下去。 正要往后退两步吩咐一旁的侍卫记得带一辆车,却被朱雄英拉住了胳膊: “可有日子没看见雷伯了,忙啥呢?” “哈!”李景隆抢先开口: “忙着生娃儿呐!” “啊?”朱雄英哑然。 雷大虎拳头攥的嘎吱嘎吱响,瞪了一眼李景隆才郁闷的说道: “咱不都这般岁数了嘛,不赶紧揣个娃儿咱心里不踏实...” “嗨!”雷大虎虽然残忍,但却为人宽厚,李景隆嘴皮子利落,又尤其喜欢和雷大虎斗嘴,瞅着雷大虎一脸的坏笑: “葫芦越老越结籽,河蚌越老越生珠,雷叔着什么急,话本上不是说了?周文王八十还能生儿子呐!” 第247章 翻不了天 第247章 “就你话多!”朱雄英瞪了他一眼。 过了良久,雷大虎才撇了一眼李景隆,趴在他耳边闷声说道: “要不是你爹叫我一声大哥,我就弄死你” 李景隆讪讪的笑着,朱雄英摆摆手示意出发,等出了皇城和蓝常两家的家丁汇合后略一沉吟: “今日先不急,咱们在城里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要买的” 说着一拍胸脯: “所有的挑费,全由朱公子掏钱!” “是,臣等多谢殿下...”大头兵们一脸的兴奋,跟着老朱家办差就这点好处。 这种机会不多见,一个个的已经开始踅摸着喜欢的兵器、值钱的首饰,有两个甚至在想着要不要在城里瞄上一间院子顺道让朱公子掏了银子。 就连蓝常两家的家丁也喜出望外,他们也没想到还有这种给你意外之喜,就算是一个咸菜坛子,那也是殿下赏的,回了家和同僚们也算是有了吹嘘的资本。 朱雄英在街头上忙的热闹,朱标也没闲着。 在春和宫低头沉思一会,端起茶盏突然扭头看着秦无用: “雄英到哪了?” “回爷的话...”秦无用低眉顺目: “方才傅将军派人传回来的话,说是还在城里采买...” “嗯...”朱标点点头,目光频频闪烁,按道理老爷子这会儿应该在奉天殿,只要能瞒得过今天,日后就可以往雄英身上推... 可这事瞒谁也不能瞒老太太,要不然老爷子发起火来连个填对的都没有...是时候了! “去坤宁宫” 马皇后权力很大,也很忙,整个内庭事务繁琐,都要靠她拍板。 老爷子去了奉天殿,朱雄英出了宫,坤宁宫显得有些冷清,不过后宫几个亲近的贵妃时不时的会过来说会儿话。 前些时候有些倒春寒,夜晚冷的厉害,惠妃的亲闺女善清公主年纪尚幼,又一时没来得及添衣裳被褥,着了风寒,马皇后也跟着照顾了些时候。 眼瞅着这几日小公主身子好了不少,惠妃就过来和马皇后说会儿话。 “要俺说,娃儿们小时候生些病好!病着病着就结实了...” “一时之间见了风,碍不了什么大事,善清那丫头,俺一瞅就知道是个皮实的...” 闺女的病将要好了,忙叨了这么多天终于能松口气,惠妃也有些笑逐颜开: “姐姐的话可真是说到妹妹心里了...唉,都说这娃儿是三岁一个小坎儿,六岁一个大坎儿,妹妹也不求他们将来有什么大出息,只要没灾没难长成,就算是烧了高香喽...” “谁说不是呐...”马皇后摇了摇头,又有些长吁短叹: “就说俺大孙,大妞走的那几年,天天跟个药罐子似的,常见的不常见的病,一个都没饶了俺大孙,还尽是挑半夜三更的时候,弄的俺呀是天一擦黑就心惊肉跳...” “要不说俺大孙和宁国、崇宁亲近,那都是她俩一宿一宿熬出来的...” “可你看现在?壮实的跟个石墩子似的...这不,今儿个还和常老二几个出宫打猎呐” 提起朱雄英,马皇后就高兴的合不拢嘴,拍着惠妃的手说个不停。 惠妃也有些若有所思,过了良久才小声的说道: “嗨...按说这些事不该妹妹多嘴...” “可东宫那位...不是皇长孙的亲娘,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姐姐还是要早些打算才是...” 这些话十分犯忌讳,换了旁人是提都不能提,可马皇后认识惠妃比认识老爷子还早。 早在老爷子没打天下的时候,两人就已义结金兰,私交甚笃,况且惠妃身份也够,这才能不深不浅的点几句。 “翻不了天”马皇后有些冷笑: “老头子那俺管不着,可俺的身子骨俺清楚,还能再护俺大孙几年,趁着这几年俺大孙就足以能从小草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就算俺有一天死了,保儿、蓝玉和沐英他们也能保着俺的大孙,任是谁也不能欺负了去...” “姐姐有打算就好...”惠妃笑容可掬: “妹妹真是多嘴了...” “这是啥话...”马皇后笑着: “你跟俺还见什么外,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俺高兴还来不及呐...” 说着站起身: “雷憨子前些天从杭州回来,捎了些小核桃,你带去些给善清和那些猴崽子当个零嘴儿...” 第248章 徐秤砣 第248章 惠妃刚走,朱标就走了进来,他这次是腿着来的,生怕动静太大就没敢坐辇,看见马皇后正提着茶壶倒水,紧走两步接过去: “儿子来,儿子来...嘿嘿...” 扶着马皇后坐在椅子上,就听话的蹲下身子带着些谄笑的给马皇后捶腿: “要儿子说,您也得歇歇,一些小事交给下人们就行了...您要是累着了,您不知道儿子心里得有多心疼...” 看着朱标撒娇,马皇后不为所动,挑了挑眉毛,又有些感叹: “你这不要脸的劲儿可真随你爹...” “说说吧,又有啥事惹着你爹了?” “哪有...”朱标摇摇头: “这不是儿子孝顺您嘛...” “哦?”马皇后有些好笑: “八百年也不见你孝顺这一回,你说不说...不说就走,甭耽误俺的事...” “嘿嘿...”朱标有些讪笑,最后一咬牙: “儿子...儿子给雄英说了门亲事...” “啊?”马皇后真的有些吃惊: “谁家的女子?品行如何?啥时候说的?你爹知不知道?大孙才多大,你慌什么?” 看着马皇后一脸的震惊,朱标硬着头皮: “允恭家的大闺女...前几天儿子就和徐达定下了...没敢告诉父皇,这不先找您商量,您知道的,定亲事容易,关键是父皇那一关...” “秤砣?”马皇后重复问着。 秤砣是徐俏儿的小名,这么硬气的名字还是徐达起的,小娃儿要起一个贱名好养活,他们这些武勋杀人太多,更注重这个。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徐俏儿小时候远没有现在的亭亭玉立,特别的胖,小胖腿儿蛄蛹的往前倒腾就像个秤砣成了精。 “娘...”朱标苦着一张脸: “人家早就不叫秤砣了...叫徐俏儿...” 马皇后没吭声,怔怔的看着朱标,过了良久才赞叹一声: “你...你...你真不愧是俺和你爹的儿子,挨打真是没够啊...” 说着又有些不争气的看着朱标: “你怎么这么大胆,你爹的心思你不是不知道,武勋家里的...你非得跟他顶着来?” “娘...”朱标打定主意,这件事说不妥他就不走了,非得死皮赖脸的定下,要不然老爷子知道了绝没有好果子吃: “这不是来找母后商量嘛...” “记得您之前不是挺喜欢那姑娘的嘛...儿子这些时日也打听了,什么女红啊、厨艺啊、弹琴啊她是都不会” “啊?都不会?”马皇后登时瞪大了眼睛,她有些懵住了,啥都不会也好意思显摆? 马皇后愣了很久才结巴着问道: “那...那她会啥?” “呃...”朱标停留一二,有些尴尬: “听说是步槊耍的不赖,拳脚也成,还有射箭也是一把好手...” 马皇后张了张嘴,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一脸无奈的看着朱标。 看着马皇后不说话,朱标趁热打铁: “娘,您也知道,武艺既然不赖那身子一定差不了...将来也能让父皇和您老早些抱上重孙子不是?” “儿臣也是仔细的考量过的,雄英自小就跳脱,一般人的也降不住他...” “再者说了,给雄英定亲事,起码也得知根知底的不是?徐家那丫头您之前还抱过呐...” 连重孙子都说出来了,朱标确实已经图穷匕见,山穷水尽了,要是马皇后再说些什么,他是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搪塞了。 不过朱标知根知底这句话却让马皇后心中一动。 想想说的也是,徐达家的知根知底,远比选秀挑一个不知根底的人强的多,标儿也不是不知道进退的人,想来是之前仔细打听过才是。 所以马皇后沉思良久,才略微点点头: “行,俺这算是先饶过你这回,不过什么时候叫进宫俺先看看,不然俺不踏实...” 朱标脸上喜色一闪: “娘你答应了?那父皇那?” “俺和你爹说”马皇后大包大揽,又仔细的问道: “都谁知道这事?” “多谢母后...”朱标蹭的站起身,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只有母后、儿臣、徐达和徐允恭知道,连雄英都不知道...” 马皇后点点头: “先甭和你爹说,等俺挑个时候再...” 第249章 朱标穿帮了 第249章 马皇后话还没说完,坤宁宫外边就传来朱元璋声如洪雷的暴喝: “标儿?标儿?朱标!” “漏了?”朱标猛的打了一个哆嗦,蹭的一声蹿到门口,又蹭的一声蹿了回来,站在屋里子无助的看着马皇后,瞬间流了一脸的汗: “藏到哪?藏到哪?” “你慌什么!”马皇后瞪了他一眼: “你是大明的太子,就这点出息?” 说着下巴壳点了下一旁的屏风: “先躲在那后头...” “谢母后...”朱标刚藏进去,朱元璋就走了进来,四下踅摸了半晌,着重的看了几眼屏风,又坐在椅子上微微眯着眼看着马皇后: “标儿呢?” “你问俺,俺问谁?”马皇后若无其事,抬头看了朱元璋一眼: “他是太子,自然在春和宫,你跑俺这找啥?再说了重八,标儿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他乐意上哪就上哪,你非得把他拴在你的裤腰带上?” “咱不跟你吵!”朱元璋摆摆手,从脸上可以清晰的看出他现在十分的气急败坏,一脸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都有人看见了,说他进了坤宁宫,咱去春和宫还找的着人吗?” 朱元璋在屋子里踱步了一阵,又是猛的暴喝: “朱标,咱知道你在这屋里,麻利的给咱滚出来,甭等咱搜,搜出来你看咱咋揍你!” 落针可闻,屋里还是毫无动静,马皇后叹了一口气: “标儿...出来吧” 她是大明的皇后,平日里吵闹归吵闹,可眼瞧着老爷子急眼了,她就要拿出皇后的气度与大体,也不能真的让老爷子下不来台,他毕竟是大明的皇帝。 “儿臣在...”朱标一脸苦笑的走出屏风。 看见朱标,朱元璋脸上更加狰狞几分: “你怎么不藏了?” 朱标眨眨眼: “儿子没藏...就是困倦,一时之间睡着了,儿子向父皇请罪...” “哼!请罪就不用了”朱元璋狞笑一声,伸手就把靴子脱了: “累是吧?那咱让你好好的舒坦舒坦...” “你干啥?”马皇后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后的朱标,扭头对朱元璋皱皱眉: “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动不动就动手,他是大明的太子爷,总要留些颜面吧?你要是打顺手了,你让他怎么见他的臣子?” “呼...呼...呼”朱元璋竟然真的停下了,深深喘了几口气坐在椅子上: “成,咱不动手,你说,咱的大孙干啥去了?” 朱标开始装糊涂,一脸的无辜: “去钟山打猎嘛...父皇,这事是您同意了呀...还是您说的,看雄英功课太累让他放松放松...” “胡扯!”朱元璋的火又起来了: “那徐家老二和徐秤砣怎么也在钟山?” “那儿臣就不知道了...”朱标的眼神四下迷离: “兴许是巧了吧...” “咱的好儿子...”朱元璋眯着眼: “你忘了?你从小就不会说瞎话,咱养了你大半辈子,你撅了腚咱就知道你拉的什么屎,还是你觉得咱到了老眼昏花的地步了?” 说着站起身,眼神更危险几分: “要不是今儿个去打猎,咱还不知道你藏起来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爹...”朱标眼珠子转了转: “是雄英自己的意思,他说要自己挑一个媳妇...” “哈!真是学乖了,咱还没打就全招了?”朱元璋冷笑: “咱有说是给大孙找媳妇的事儿吗?” “再说了,自己找媳妇?他一个毛都没长出来的孩子知道啥?” 一时的失言,让朱标懊悔不已,正想法子找补的时候,朱元璋又说话了: “怎么个事,给咱原原本本的说清楚,你想好再说,欺君可挨揍...” “是...”朱标想了想,到底是没敢继续说瞎话: “前些时候儿臣碰巧就...就已经和徐达定下了亲事,这次是让他们先彼此...” “大孙和徐秤砣?”朱元璋面无表情。 看朱标无声的点了点头,朱元璋的火再也压不住了,伸手就把靴子甩了出去: “娶谁不好非娶他徐家的人?咱还活着你就做了咱的主?” “你见哪朝哪代的第三个皇帝媳妇娘家是带兵的将军?” “咱告诉你,咱不同意!” “说啥呢!”马皇后微微皱着眉头: “标儿已经和天德定下了,现在说不同意?你让天德和天下臣民咋想?说他们的太子爷是个言而无信之辈?” “唉呀!”朱元璋猛地一拍大腿,伸手点着朱标,脸上更加狰狞。 马皇后伸手给朱元璋倒了杯茶,沉思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要说这事,标儿是莽撞了些,可俺想着,给大孙定亲也就是这几年了,如今虽说早是早了些,可找个知根知底的总是没错” “什么狗屁的知根知底!”朱元璋一点就着,伸着手指头: “她比咱大孙整整大了三岁啊!” “女大三,抱金砖...”朱标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另一只靴子砸到了身上: “抱个球的金砖!” “给咱拾回来!”朱元璋余怒未消,想起朱标的承诺又有些发愁,苦哈哈的搓着手: “要咱说就算是溧阳的那个医馆的小丫头也比他徐家强!” “爹...”朱标小心翼翼的给朱元璋穿上靴子: “那个比雄英大四岁...” 看着朱元璋又要发火,马皇后瞪了一眼朱标,又慢慢走到朱元璋后头给他轻轻的按着肩膀: “要俺说呀,儿孙自有儿孙福,重八,你定下那多的规矩,老想指望这把他们框住,可他们是人呀...” “老话不是说了,十分能耐使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该是歇歇的时候啦...” “说不准大孙和秤砣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你也知道,俺这些时候老是心口疼,就想着临了临了能看着把大孙这一摊子了了...” “好生生的,说这干啥...”朱元璋沉声道,显得有些烦躁,朱标也是面上一紧,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 “好了好了...”朱元璋摆摆手: “户部的官还在奉天殿等着咱,你要好生歇着,咱要处理政务了...” 临出门还回头指了一把朱标: “你小子这些天要是再敢偷摸出宫看咱咋拾掇你!” ..... 第250章 卖布的老妪 第250章 今天没有日头,显得天地都有些灰蒙蒙的,不时传过来些凉风,刮得铺子前的招子不停摆动着。 朱雄英走了好几条街,走到哪吃到哪,手里一张油纸包着烀熟炖烂的驴肉,就着烧饼不时的吃上一口。 烧饼是青田做法,就是刘基老家的那个地儿,千层烧饼,类似于煎的手法,外酥里软,和面的时候还加了小茴和麻酱,吃着别有一番风味,当然,也会更贵一些。 赵墩子就更忙了,怀里抱了一大堆儿的零嘴儿,包子、酥饼、肉脯、瓜干、蜜饯还有炖肉,都用油纸包着,包子和炖肉怕放凉,他特意贴身的放着。 这次出来就他带的东西多,防寒的大氅,宫里带出来的水,甚至还踹了些光禄寺炒的松子儿和毛栗子。 只是这浑身的提里吐噜再配上他有些胖胖的身形,略微有些滑稽。 “不够你忙叨的...”朱雄英摇摇头,冲着雷大虎、傅让和李景隆摆摆手: “累了就分给他们尝尝,我也吃不完...” 雷大虎刚吃了两斤狗肉,在李景隆身上抹了抹油乎乎的大手,伸手朝着包子抓去。 赵墩子身子前倾迎了上去,他有些害怕雷大虎,又看见李景隆的手伸过来猛地往后一缩,瞪大眼睛盯着他。 李景隆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把手从烀肉上撤下去拿了酥饼,说起来就是个太监,可宰相门前七品官,赵墩子他有些得罪不起。 这会儿都买的差不多了,李景隆看上一把扇子,傅让挑了柄短剑。 至于雷大虎,他买了些零碎,都是女子用的,簪子、胭脂什么的,他也认不出好赖,就知道挑贵的往怀里一揣,就直眉楞眼的等着朱雄英掏钱。 本来他还想再买两匹花布来着,可看看着实不好拿便放弃了。 他们都不缺这个,就是逛个兴致。 “雷叔,你进货来啦?”李景隆带着些坏笑: “要不你顺带手把娃娃车、拨浪鼓、尿戒子捎带手买了得了...” “你小子怎么这么讨厌?”雷大虎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听说保儿每天都会差人陪你练拳脚,明儿个我跟保儿说说,以后我陪你练” 李景隆脸上笑容一僵,傅让、常森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活该”朱雄英瞅了李景隆一眼,重重的拍在他的肩上: “我做主了,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李景隆一脸的苦闷,朱雄英却是略一沉吟,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差不多了,取马出城去” “是...” 这是一条颇为繁华的街,繁华的原因在于这条街物价亲民,衣食住行都囊括其中,粮肉铺、布庄、成衣铺、酒楼茶肆应有尽有。 前头就是个成衣铺,成衣铺就是卖成品衣服的铺子,从小孩到大人的衣裳都有,不过因为不是量身缝制的原因,有些人穿上会不怎么合身。 这些成衣铺子都会养些裁缝,所以不着急的话他们也接定制的细活,或者有人打个补丁,收个裤脚的,有什么缝缝补补的小活他们也接,不过这种要不了多少钱,一两个铜板的事。 不大的铺子,中规中矩的装潢,里头满满当当的挂着许多男女老少穿的衣裳。 与别家不一样的就是他们的柜台就在门口,而用来买卖的成衣却放在里边,兴许是怕大风刮脏了的缘故。 “你们铺子收布不收?”有个头发花白,约莫着六十多岁的老妪正迈步走进了柜台。 老妪粗布的衣裳洗的发白,很简朴却很干净,虽说上了岁数,但腿脚却很利落,怀里抱着两匹棉布和两匹麻布也丝毫不显的吃力。 “那你看我这几匹布能给个什么价...” 听着老妪讲价的声音,常升略微停下脚步,看着老妪的背影有些微微的皱眉。 “二哥,怎么了?”常森回头问道。 常升想了想,才有些迟疑的开口说道: “我感觉...这个老太太很熟悉,总是觉得应该在哪里见过她才是...” “啊?”常森一愣,一旁的傅让也是皱着眉头沉思: “没错,我也感觉在哪见过她...在哪呢?” “在兵部...”雷大虎又仔细的瞧了瞧才接道: “这老婆子是兵部尚书腾德懋的发妻...” “啊?”朱雄英有些吃惊: “兵部堂官的发妻卖布?雷伯看错了吧?” “对,就是她!”常升恍然大悟: “之前去兵部缴印,记得在后堂看见过她...” “靠卖布过活?”朱雄英皱着眉头: “她怎如此清贫?” “难道腾尚书宠妾灭妻不成?” 国朝俸禄是低,可给的都是实打实的禄米,再者说大明初立,消费水平都不算高。 每年发的俸禄漫说是堂堂的尚书,就算是一个不入流的县丞,不偷不抢不贪的也足够养活一家老小。 所以这个老妪卖布为生,让朱雄英很是不解,想了想又释怀,觉得怕不是这个老妪节俭,织些布来补贴家用也说不定。 这是朱雄英心中所想,可常升就不这么觉得,他是武勋,不靠俸禄活着,可他也知道国朝俸禄并不算高,单单吃饭肯定是够用,可要是有个什么急事那就...。 可这事不能这么跟朱雄英说,要是直接说俸禄低给老爷子上眼药,回头老爷子就得收拾他。 想了想陪着笑脸看着朱雄英: “您知道的,不动兵的时候,兵部就是个清水衙门,所以...” “怎么可能...”朱雄英皱了皱眉,有些哑然: “再清也不能清成这样啊?六部再清能清的过书生?” “刘仲质、朱善他们的家里我都让人去过...不说优渥但也远胜于一般农户之家呀...” “这么回事...”雷大虎想了想: “这个腾德懋有一个小儿子常年患病,他的俸禄几乎都给他儿子治病了...” “哦,那就对了...”朱雄英恍然大悟,又有些赞赏,一个兵部的尚书,天下兵马中枢。 第251章 丫环 第251章 他要是愿意,一个晚上就能让自己的府库满的溢出来,却能甘守这份清贫,不说本事,单单这份廉洁就十分难得。 想了想扭头看着赵墩子: “你记下了,回宫之后找秦无用,让他每月从东宫拨出粮米送到腾府,太医院也要派个人去瞧瞧...” “算了,这些事你做不了主,我回去自会向父亲提起” “殿下厚道...”李景隆赔着笑脸、朱雄英摇摇头: “出城去...” 听见出城,雷大虎心里又是一动,他就琢磨着老有啥事忘了想不起来,这会终于想起来了,伸手拉过李景隆: “长嘴儿,你去找辆车,我瞅这天色要下雨...” “放心吧雷叔...”李景隆不以为然: “常家哥俩都跟着,他们哥俩肯定早就备好车了...” 出了城,风稍微大了些,蓝天、阔野和凉风,前头还有好几堆娃娃在土地上跑着放纸鸢。 绿柳新芽的清新被凉风一带,吹动额前的碎发,让朱雄英精神一爽: “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又扭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众人,更觉焕发,一股豪迈油然而生,双腿一夹马腹: “驾...” 一骑绝尘而去,在土地上放肆的跑着... 除了跛着腿的蓝春,这一群人的马术只有朱雄英最次,也急忙跟上去。 还没到栖霞山,天上开始飘起了牛毛雨,这银针细雨看着不大,却最是湿身,不一会就能把里外里的衣裳沁透。 这会儿马已经走的慢了,雷大虎抬头看看天,又四下的望了望,一片空旷,也没有个避雨的地方。 扭头看着李景隆: “车呐?” 李景隆扭头看着常升,雷大虎也看着常升,常升讪讪的笑着: “咱们骑的太快了,车没跟上...” 雷大虎一瞪眼就要骂娘,朱雄英却摆摆手: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淋淋雨也没甚不好的,我无碍的,只是...” 说着扭头看着蓝春: “你身上的伤却见不得水,往前再走走,看看能寻个避雨的地儿...” “是...”看着常升一脸尴尬,雷大虎直接给了李景隆一个脖溜子: “你能干点啥?” 不过说来也巧,拐过前头一个岔口,十几个家丁围着一辆马车往前缓缓的走着。 这是徐俏儿的车,她喜欢打猎,每年都要出来跑跑马,射射箭,不过栖霞山猎物不多,她最远的一回是前年跟着她爹去了一趟秦岭。 女孩子的东西太多,就给找了辆车放着,刚才看天上下了雨,就匆匆的回了马车,男娃被雨淋了不要紧,女娃是万万淋不得。 看见这辆车,常升眼前一亮,站在马上往前仔细的看了看: “马车旁边的那是...徐老二?他也来打猎了?” 徐老二,就是徐达的次子徐膺绪。 “是吧...”常森点点头: “看这些家丁的打扮像是徐家的...” 戴罪立功的时候来了,常升冲朱雄英咧着嘴笑笑: “徐家的车,臣管他们借个去...臣一些糙汉子,淋了雨不打紧,殿下千金之躯...” 说着冲着常森摆了个眼色,打马紧走了几步冲了过去,略带几分调侃: “呦呵,徐老二?” “你们出城打猎还他娘的坐车呐?” 朱雄英出城带的人不多,只有三十多个大内的侍卫,不过再加上蓝常两家带的家丁,也有个七八十号人,乌泱乌泱的人群早就被他们徐家的家丁看见了,这让徐膺绪暗暗叫苦。 说起来徐家也不怕常家,可他害怕常升哥俩,这哥俩霸道惯了,又是个滚刀肉,京里的勋贵大差不差都挨过他俩的揍。 他在徐家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平常碰见没少受欺负...他实在是不想和这哥俩打交道... 没办法,也只能陪着笑脸拱拱手: “常二哥,常三哥,弟弟...” “木哇...”常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又有些感慨: “渍渍渍...你们徐家都是这么娘们唧唧的” “不过这也刚好...里头有人没有?有人赶紧出来,这辆车爷们征用了...” “这可不成...这可不成...”徐膺绪脸上一紧,拨马车前走了两步,正要再说些什么,马车里头传出徐俏儿的声音: “这不是常二叔嘛?怎么,嫌泡馍撑死人不过瘾,跑城外夺人家的车来了?” “女的?”常升一怔,旋即勃然大怒: “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呲哒老子,呦,铁锤儿?” 常森有些尴尬,低着头轻声的说着: “二哥,人家叫秤砣...” 常升的铁锤儿让撩起窗帘的徐俏儿有些羞恼,刚刚平静下来又听见常森的秤砣... 这让她险些暴走,深呼吸喘了好久才又重新恢复平静,看着常升似笑非笑的说道: “就算是郑国公和永昌侯在,也不能对我徐家如此的无礼,更枉论你们二位,是否...嗯?” 看常升只顾说话,朱雄英就过来看看,恰好听见徐俏儿的话。 嗬!好嚣张的丫头... 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那我呢?” “您怎么在?”徐膺绪微微一愣,翻身下马: “臣等参见皇长孙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摆摆手,扭头看着徐俏儿。 徐俏儿也是一滞: “民女见过皇长孙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歪着头看了她半晌: “大伙儿都说你步槊弓马一绝,不知绝在何处?” 徐俏儿也歪着头看着朱雄英,突然呲牙笑了出来。 接着,又试探着问道: “要是殿下不觉得民女僭越,我们嗯...比比?” “不过,殿下天潢贵胄,又是雾雨天...我跟殿下的侍卫比也成...” “嗬...有些武勋的利落劲儿...倒是个好斗的...”朱雄英饶有兴趣,扭头看了眼雷大虎说道: “虎伯你就甭想了,他骑个瘸子你都比不过...” “要是咱俩比...彩头呢?” 徐俏儿也不啰嗦,踩着车帮下来直接翻身上马,任由雾蒙蒙的雨水落到脸上,冲朱雄英打了个颇有男儿风的拱手: “方才常二叔既然看上我这辆马车,那就拿这辆马车当作彩头如何?” “不如何...”朱雄英摇摇头,这种赢了不露脸,输了丢大人的事他不想干。 关键就凭刚才那一下他就知道,凭自己的本事累死也比不过人家,况且徐家的马也不是什么残次货色。 有心不赌可大家都在看着,气氛烘到这了...总不能露怯,想了想提出一个徐俏儿不大能接受的彩头: “马车我不缺,别的我也不缺...这么着,输了你给我当仨月丫环,咋样?” 刚说到这,徐膺绪、常家哥俩、李景隆、雷大虎纷纷扭头一脸惊异的看着他。 第252章 扫榻欢迎 252章 听见朱雄英的话,绕是徐俏儿的厚脸皮,也不禁填上了些羞涩的红润。 她鼓着腮帮子不吭声,嘴唇上像是可以挂起来个油壶。 看着徐俏儿不说话,朱雄英有些窃喜。 她是徐达的嫡孙女,以她的傲气绝不可能做丫环...小丫头片子,还治不了你? 但这么欺负人,还是让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旧板着脸说道: “你别整这死出...” “成不成你说句话啊” “成!”徐俏儿眉头一挑,出自武勋世家的嚣张、倔强和高傲让她瞬间答应了下来。 她不服气的拍在马鞍上,极为干脆的答应: “那殿下要是输了,也得做我...” “嗯?”正在盯着朱雄英的徐膺绪、常家哥俩、李景隆、雷大虎又纷纷扭头一脸惊异的看着她。 “我的祖宗,咋啥都往外说呐...”徐膺绪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苦着一张脸看着徐俏儿。 “也得...”徐俏儿嘴上一顿,又暗暗咬了咬牙: “你要是输了,殿下这匹马赏给民女…” “那不成!”朱雄英摆摆手,极为干脆的拒绝: “这不存心占我便宜?你哪有我的马金贵?” “你!”徐俏儿眼睛一瞪,却被一股刮来的斜风吹进了雨水,又慌忙的伸手揉了揉眼睛,这才扭头气鼓鼓的看着朱雄英。 “嘿!你还甭说...”朱雄英有些感叹: “你这副模样,我怎么感觉跟我姥爷这么像呐?” 常升和常森面对面相觑半晌,我爹要是长这么一副娘们唧唧的模样那可完蛋了,那还带什么兵,打什么仗... 说着,脑海中同一时间浮现一个画面... 常遇春涂着胭脂,抹着腮红,眉目含羞的掐着兰花指,羞答答的下了军令: 儿郎们,给本将军屠城... “嘶...”常家哥俩打了个哆嗦。 徐俏儿也是气的都没声儿了,王八蛋...本小姐一个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亭亭玉立、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 竟然拿本小姐一个黄花大闺女跟开平王那个满脸横肉的屠夫比...真想的出来! 你要不是皇孙,本小姐弄死你! 她再也不提什么比试的事了,有些沮丧的拨马走到一边,别着头不去看朱雄英。 看着她一脸的沮丧和单薄的肩膀,,朱雄英叹了一口气,心里着实的过意不去。 他暗暗吐了吐舌头: 抱歉啦大姐...小朱我还没干过这缺德事呐...谁让你要比试来着...话赶话赶寸了嘛 不过心里过意不去归心里过意不去,可脸上却如常的朝后边招了招手: “对了,让那个谁...蓝春,上马车里头呆着去,他那伤口见不得水,要是化脓了就不好了...” 看着朱雄英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李景隆撇撇嘴,真不要脸呐,这张嘴也是真毒,还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徐秤砣气成这样呐...真开心! “那什么...往前走走,找个避雨的地儿去”朱雄英大大咧咧的咋呼着,又扭头看着徐膺绪: “徐爱卿啊,你们怎么也在钟山呐?可是来打猎?” “啊,是...”徐膺绪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您知道的,家父出身行伍,格外看重弓马,臣家的家训,除军中尚有要务,徐家子弟每年都要见见血...过几日大哥和四弟还有几个远房的叔叔也要来...” 说起正经事,朱雄英就不能像之前那么吊儿郎当,颇有些感叹: “魏国公治家有方啊” “那刚好,我们也要呆几天,就住你们那了...” “是...”徐膺绪答应一声,显得有些高兴: “臣荣幸之至,扫榻欢迎...” …… 第253章 朕饶一道 因为离得不远,白毛细雨也不会太过狼狈,所以众人都是冒雨行路。 只是余光会不时的扫过徐俏儿。 看着她有些落寞的身影,众人的眼神也尽不相同。 徐膺绪有些不忍,李景隆带着同情,雷大虎目光呆滞,至于傅让就是完全的发愁,他是带着太子令旨来的。 太子的心意他也门清,为了糊弄老爷子嘛...只要见上一面,孤就可以跟老爷子说什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可这副模样,怎么瞅也跟两小无猜不一样吧... ...... 因为不常来,徐家的庄子显得有些简陋,不过客房倒是不少,可要是再加上朱雄英带的这些人,就有些不够用了。 不过都是军中的汉子,没那多的讲究,各自分了几间屋子打了通铺。 至于常升几人因为身份不一般,徐膺绪就给安排在徐允恭之前的屋子,还有几间不错的客房都给了他们。 而朱雄英住的是徐达的房间。 徐达不怎么来,又疼爱长孙女,这间屋子之前都是徐俏儿的,如今却被朱雄英鸠占鹊巢,可怜兮兮的挤到了客房。 朱雄英却没这个觉悟,之前和徐达下棋,老爷子还在莫愁湖输了一个别院呐,这次就当是利钱了。 把带着湿漉漉的衣裳脱下来,乐呵呵的四处转悠。 “殿下...殿下”傅让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姜汤: “您用点儿?驱驱寒...” “放那吧...”朱雄英乐呵呵的应一声: “姜汤是你熬的?整个大锅多熬一些,让大伙都用些...” “您厚道...”傅让陪着笑。 “徐家那里也送些过去吧...”朱雄英有些迟疑: “总归是咱们做了上门的恶客...我这心里不落忍...” “你那是不落忍吗?我瞅你笑话人家挺开心的...”傅让心里嘟囔着,脸上又是一副憨笑: “您厚道...” “身无长处,也就这点好了...”朱雄英摆摆手: “之前一些贪官污吏,败坏国法,扰乱纲常,列位臣工请奏重罚,老是听皇爷爷念叨,说什么天饶一道,地饶一道,朕饶一道...” “你也是知道的,我这自小跟皇爷爷长大,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沾染上了这一缕的菩萨心肠...” “朕饶一道...”听着这句话,傅让还是一脸的憨笑: “陛下德天仁厚...” “嗯...”朱雄英满意的点点头: “成,你忙完也下去吧,好好洗洗,不然淋了雨身上容易长虱子...” “等雨停了咱们再上山转转...” 而另一边的徐俏儿显得有些狼狈,趴在床上不住的哽咽: “还讲不讲理,我又没招你...你抢了我的车,又笑话我,还拿身份压我,现在连我家的房子都给抢去了...天下间怎么会有这么无耻嗯...过分的人...” 她是天之骄女,从小没受过这样的委屈。 一边儿的丫鬟手里端着姜汤,一脸为难的看着她。 说是丫鬟,也不是丫鬟,她叫徐叶,是徐达旧部的女儿,爹死在战场上,她娘性子刚烈,刚伺候过头七,出了殃就一头攒死在了墓碑上。 全家就剩下这一根独苗孤苦无依,她娘临死前把她托付给了徐家,徐达感叹之余上奏朝廷给她立了贞节牌坊。 之后看年纪相仿,就让徐叶给徐俏儿做了一个玩伴。 “小姐...喝些姜汤吧,雨水寒重,莫染了风寒...”徐叶踟蹰半晌往前走了两步。 她比徐俏儿早来一天,尽管徐家没有拿她当下人的意思,可她还是认为自己要有些本分,早来一天拾掇拾掇屋子,结果刚拾掇好朱雄英就拎包入住了。 徐俏儿也不吭声,自顾的趴在床上哽咽,雨水和着泪水哭红了鼻头。 徐叶大把大把的往下掉头发,正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头却响起一道贱兮兮的声音: “小乖乖?小乖乖?” “在屋里不?二叔要进来了?” 徐膺绪端着一碗姜汤推门走了过来,看着徐俏儿梨花带雨的抽泣,有些苦口婆心的劝道: “至于的嘛...淋了一身的雨也不梳洗梳洗...可真成了疯丫头了...” “看我笑话是不?”徐俏儿抬头斜睨着看着徐膺绪,眼中还闪着泪光。 “哪能呐...”徐膺绪满脸赔笑: “旁人你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二叔?二叔多疼你...” 徐膺绪嘴上一顿,有些语重心长的劝道: “不是二叔说你,哪有直眉楞眼要跟人比试的,这是碰上殿下仁义...” “再说了,子不言父过,臣不念君仇...皇长孙也是无心之言...话赶话顶到那了咋办?” 说着,他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一下,声音更小了些: “眼看皇长孙都露了怯,你...” “就算是真比...你敢赢他呀?” 第254章 徐膺绪的劝告 说着一举手中的瓷碗: “你看看,殿下特意想着你呢,煮了姜汤给你送来,怕你喝不惯这姜汤的苦辣,殿下还特意交代放了二两的蜂蜜和绵白糖...还是十分有诚意的嘛...” 徐俏儿眨眨眼有些意动,却还是不领情: “端走,我不喝” “有诚意就抢了我的车,让我淋成个落汤鸡?” “你看看你...”徐膺绪有些好笑: “哪有大姑娘把自己当鸡的...” “去死!”徐俏儿杏眼圆睁,拽起枕头就朝着徐膺绪砸去: “二叔,你怎么这么不着调!” “二叔错了...嘿嘿”徐膺绪咧着笑脸,强自安慰道: “你看,蓝春患处见不了水,这才...殿下自己不是也淋着呢嘛...” “薄己厚彼,关爱臣属,依我看殿下是个厚道人...” 说完看着徐俏儿还是一脸的愤愤难平,徐膺绪暗叹了一声: “不开窍啊...” “叶子,你先出去...”挥挥手让徐叶出了门,徐膺绪又想了想才不清不楚的点拨几句: “乖乖,你想想,皇长孙那么忙,咱们来栖霞山怎么可能碰上...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徐俏儿别着红彤彤的小脸,嘴上虽然不说话,但看她的样子,也是在仔细的听着,徐膺绪咬了咬牙,才接着说道: “这次是太子爷的安排,你和皇长孙...爹和大哥都同意了的...关键是给陛下一个交代...” “安排?什么安排?”徐俏儿皱了皱眉,她有了答案,可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安排什么?又要交代什么?” 徐膺绪摇了摇头,往前走了几步才低声的说道: “太子爷看上了徐家的兵权,更想要天下的军心...还有北地的燕王,和咱们家是姻亲...太子爷对他是既用也防...” “你和皇长孙...徐家树大招风,这是爹和大哥都乐意见到的结果...” “订了婚约?”徐俏儿的脸瞬间通红,茫然了半晌,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站起身步伐显得有些仓惶,却又强自镇定的坐下。 她的目光扫过屋子里一些的陈设,桌子、掉在地上的枕头、桌子上的笔洗、徐叶刚放下的换洗衣裳。 最后停到了徐膺绪手里的茶碗上。 沉默了好久,她才抬头看着徐膺绪,声音嘶哑的说道: “二叔,我想先回家一趟,行吗?” “你可不能走!”徐膺绪心里大急,垫步拧腰挡在屋门前头,这要是把事情搞砸了,徐达能活剥了他的皮,想了想才陪着笑脸,又带着些神秘的说道: “乖乖先甭急,听二叔跟你说,呃...那个礼部受了陛下的圣旨,已经在议立太孙的章程...初定于明年二月二...” “你想啊,陛下厚爱东宫,太子爷厚爱长子,等将来,呃...你就是皇后...皇后知道不,一国之母...就是干娘的那个位置...” “皇后?…”徐俏儿嘴里念叨着,突然两行清泪滑到下巴又滴落在地上。 说实话,她不怎么在意皇后的位置,作为女子,她的权力欲望也不强。 并且本朝的马皇后,平时有多累她也一清二楚。 她只是有些茫然,徐膺绪带来的消息就像是一杆箭,直接插进了她的心里。 茫然了半晌,她又站起身,恨恨的踢着凳子腿儿: “臭爷爷,坏爷爷,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看着徐俏儿发着牢骚但情绪还算稳定,徐膺绪抹了把汗,暗戳戳的想着... 我能跟你说是爹和大哥是上杆子巴不得把你嫁过去吗? 得了太子爷的信儿...爹这几天逢人就笑的能看见后槽牙,连饭量都见长了,每顿都是一连吃五大碗的饭... 老惦记着打猎,这次算是遂了你的意思,等回了家...家里已经安排好了,你还得学刺绣、做饭、诗词歌赋、琴棋书画... 想到徐俏儿将要碰到的遭遇,徐膺绪摇了摇头,又有些幸灾乐祸... “你先冷静冷静...有什么事儿了就吆喝,二叔就在隔壁...” “哦对了,常二哥还约了二叔下棋来着,不能让他等的太久,我徐家诗礼传家,门风谨然,可不能做出这么失礼的事儿...” 撂下一句话,徐膺绪推门走了出去,又极其严肃的看着门外的家丁: “看着大小姐,干啥都成,就是不能让跑喽” 看着徐膺绪走出门外,徐俏儿瞬间瘫在了床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魏国公徐达的嫡孙,徐允恭的长女,天生就是为政治联姻而来,就算不嫁给朱雄英,也会嫁给别的朝中勋贵。 这些觉悟不仅朱雄英有,她也早有准备,但她没想到会来了如此突然,这让她有些失措。 太子爷说了话,意味着她没有拒绝的权力,她也知道,但凡是走错一步,就能给徐家带来灭顶之灾。 想到这些,她又有些冷静。 对于朱雄英,她讨厌他方才的举动,她很委屈,也想报仇,却并不算厌恶,毕竟他的模样还算俊俏,也有些贵气,只是让她有些心塞: “现在就把我欺负成这样,将来要是...” 第255章 徐达的算计 天南地北的想着,她又有些脸红: “呸,徐俏儿,你真不要脸,哪有大姑娘寻思这个的,他还只是个娃娃,还是个刚欺负过你的娃娃...” 她现在只想揍朱雄英一顿,以报刚才的仇。 端起已经放凉的姜汤,银牙咬的嘎吱嘎吱乱响: “叫你欺负我,吃你的,喝你的,吃穷你!噗...不喝了,真他娘的难喝!” 而相比于徐俏儿满心的不忿,徐达却是满面春风,可谓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 如今可是一石二鸟...不,三鸟! 孙女嫁谁不是嫁?嫁到宫里也是祖宗保佑,算是烧了高香,多少人想嫁还没这门子呐! 趁着老夫还有一口气,给子孙争一个前程,镇一份富贵,以后的皇帝都有徐家的血脉... 也不彺老夫出生入死,为了大明杀伐这么些年...想想都让人提气! 一个个遭了娘瘟的...上眼药的时候就想起来老子了,掏银子的时候想起老子了,卖命的时候想起老子了... 什么他娘的大明开国第一功臣...这句话可是能杀人呐! 这么些年的南征北战,亏也吃了,罪也受了,享福的时候也应该得想着老子! 徐家军功太甚,又在军中常居要职,在旁的朝代或许是一个保障,可在老爷子那儿就是个要命的钢刀,长此以往绝不是什么好事。 如今太子爷既然想要兵权,又想要军心,那就给了嘛...兵权给了捞个实惠,也不亏... 前几年胡惟庸案的时候老夫就看出来了,老爷子有些要清算功臣的意思... 就算不提胡惟庸,就说前几天,好端端的为啥要重开宝钞司?什么意思?这可是个眉头啊,这几年多半就要再掀大案,保不齐哪把火啥时候就烧到徐家了... 趁着这个机会,徐家刚好抽身退出来,任他千浪起,独坐钓鱼台...软着陆嘛...爱谁死谁死,甭牵着老子就成! 雨后的呼吸带着些泥土的芳香,又带着叶子的清新。 在魏国公府的花园里,徐达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来回溜达,手里攥着一把茶壶不时的喝两口,身后跟着徐允恭,他爹走一步,他跟上一步,亦步亦趋。 徐家养了三只白鹇,这是一种红爪子红脸儿,黑腹白尾羽,比孔雀稍小,又比大鹅稍大些的大鸟。 “哧...哧...”徐达弯着腰逗弄着它们,又伸手薅下一把浆果: “哧...哧...来爷爷这,爷爷这有好吃的,嘿嘿嘿,香死你!” 看这几只白鹇不搭理他,徐达骂骂咧咧的直起身子,又展颜一笑,扭头对着徐允恭说道: “看这白鹇长的多俊...得了空差管家去集市上买些新鲜的瓜果、栗子,没事要多喂喂,养鸟就跟养马是一样的,不怕贴膘...呵呵呵...” 徐允恭有些无奈: 这老头一天一个样儿,半个月前你还嘟囔着这些死鸟不讲究,叨光了你养的花草,又满院子的拉屎,要把它们杀了吃肉呐! 这会又把它们当成眼珠子了? 徐达也不等徐允恭回话,在院子里闲庭散步,自顾自说的热闹: “传说诗仙李白就酷爱养鸟,为此乐此不疲,后来黄山隐士胡公送了他一对白鹇...” “李太白为此还作诗一首,说是赠黄山胡公求白鹇...” “嘿嘿嘿...真是好白鹇呀,如今我徐家也出了一个谪仙,嘿嘿嘿...”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不负谪仙之名...” 徐允恭一脸的木然,看着老头发疯似的嘟囔。 看着徐允恭不吭声,徐达扭头瞪了他一眼: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 “去去去,饿了,让厨房炒几个好菜,老子要喝上两口” “要多放油,多放肉,老子都这把岁数了,抠抠搜搜的给谁省呐?” “钦儿今日没进宫吧?叫他来陪老子下棋...” “太子待我徐家不薄啊,呵呵呵...哩嗝儿隆那个哩嗝儿隆...” 空山新雨后,天放晴了,又是置身山林乡野,伴着天地间的水汽,每一口的呼吸间都觉得清新与甜香,沁人心脾。 刚刚沐浴过,朱雄英的发丝还有些湿润,索性就用束发绳简单的绑在背后。 走出屋门,看着前方青翠嫩绿又带着点晶莹的山景,习习凉风拂面而来,吹动额前的碎发,朱雄英有些惬意的闭上眼。 过了良久才睁开眼颇有些感叹的对身后的雷大虎说道: “真是大好河山呐...” 第256章 瞎点鸳鸯谱 第256章 “我算是知道了,那些世外高人、道学宗师为什么要找寻名山狂野避世而居了,这种名山宝地,住的久了想不长寿都难!” “啊?”雷大虎低头想了想: “也没有活的那么久,臣听说,每年被老虎熊罴撕了活吃的也不少...死的老惨啦!” 朱雄英眨眨眼,显得有些无语,突然发现不远处有两个人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徐俏儿也刚刚沐浴过,她比朱雄英还简单,连束发绳都没用,穿着一身黑色劲装,长发披散在背后,微风吹动秀发稍有些凌乱,可整个人站在那里又显得十分恬静。 “咦?”朱雄英摆了摆手,热情的打着招呼: “疯丫头,你也在呀?” “来这边,甭站在那没完没了的吹,那是个风口,刚沐浴过就吹风容易头疼,要是再染了风疾,嘴歪眼斜流口水,怕是魏国公府也不好给你嫁出去...” 自以为一片好意的朱雄英没有得来好报。 听了徐膺绪的话,徐俏儿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朱雄英,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种仓惶想要逃跑的举动,可听了朱雄英的话,气的她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大爷的,你才是个疯丫头,你才嘴歪眼斜流口水...” 碎碎念了半晌,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朝着朱雄英走去: “民女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摆摆手,又咧嘴笑笑。 按朱标的意思,多半是要自己娶她,对于这次来钟山的目的,从见到徐俏儿那一刻他就有些猜测。 只是他想不透朱标要如何忽悠老爷子同意这门亲事,毕竟老爷子的心思众人皆知,又向来倔强,想到这他又有些警觉,朱标的脾气,他太清楚了。 不过话说回来,对于徐俏儿,他是满意的,本来他琢磨着只要人不傻,下雨知道往家跑,疼了知道哭,饿了知道吃就成,对于样貌性格没有过多考虑。 可后来又仔细的想了想,虽然是政治联姻,但是档次也不能降的那么低,毕竟是自己要过一辈子的人。 不指着她做饭洗衣裳的,可也得是个知冷知热的可心儿。 徐俏儿...起码样貌上还是满意的,徐达一副老农的脸,他本来还没指望什么,可谁知道这歹竹出好笋,这孙女倒是生的俊俏。 话说回来,万一朱标那成了,这个徐俏儿就是陪自己一辈子的人,总不好太过僵硬。 想了想脸上笑呵呵的,随手拽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徐俏儿: “之前的事儿算是我失礼了,这个玉佩我平日甚爱,送给你权当赔礼了...” 雷大虎摇了摇头,这皇家的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嘴里没一句实话。 这种玉佩不就是宫里的凡俗货色吗?倒倒手就能翻出来几十个,这也能叫平日甚爱? 徐俏儿脸上一怔,也是有些瞬间的失措,咋了?这家伙良心发现了? 想了想盈盈一福: “民女多谢殿下赏赐...” “不是赏...”朱雄英伸出手指摇了摇: “是送...” 看徐俏儿皱着眉沉思,朱雄英伸手唤过赵墩子,从他怀里掏出一把栗子和松子递给徐俏儿: “尝尝,这个时节没有栗子,这是宫里的,一些是辽东的进贡,一些是北平的进贡...” 看着朱雄英一脸的和气,徐俏儿有些不会了,前不久还是一副生人莫近的模样,这会儿咋了? “民女谢过殿下...” “诶!”朱雄英摆摆手: “那么见外干啥,二舅和你二叔正商量呐,雨停了,等会要进山,雨后打猎最容易碰上野味了!” 奉天殿。 朱元璋站在屋檐下看着地上的水痕,隐隐有些担忧,下着雨上山,真是闲的没事找事... 想到这又阴沉着脸看了一眼身后的朱标,越看越不顺眼... 一个侍卫匆匆的从远处跑过来,手里攥着一张纸递给朱元璋,朱元璋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完递给了朱标。 纸上写的东西让朱标脸上有些惊愕,又带着些气急败坏: 浑小子坏了孤的好事...混账的常升、傅让,你们到底是怎么办的差?真是让孤白栽培了! 想到这朱标硬着头皮: “父皇,儿臣以为他们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这只不过是...” “胡扯!”朱元璋瞪了他一眼: “还两小无猜呐?他们俩都快打起来了!” “你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当咱老糊涂了?把咱当傻子一样糊弄?” “儿臣不敢...”朱标苦着脸,心里把钟山上的一伙人都给骂了个透彻。 不想听朱标胡扯,朱元璋虎着一张脸扭头就走,走了两步又折回来,伸出指头点着朱标: “瞎点鸳鸯谱,里外里都瞒着咱...你一个人就敢把亲事给定了...真要是咱大孙和秤砣不对付,你看咱咋拾掇你!” 第257章 你怎么这么能吃 第257章 雨水方停不久,雨过地皮湿,进山的路显得有些泥泞,虽说山里头风大,不一会就能吹干,可天色也有些晚了,主要是怕打滑。 为了安全...朱雄英的马术也不好,常升想了想,就准备在住处歇息一晚,这样更稳妥些。 可他还是耐不住朱雄英的磨蹭,就在刚进山不远处的地方,找了一个相对平坦一些的坡,准备就在那随意转转,权当是溜马了。 栖霞山方圆绵延几十里,是一个几座山连在一起的山脉群,要想找一个这样的地方不难。 那是一个岗头,因为人丁稀少,显得有些荒芜,地势还算平坦,骑着马就能上去,站在高处往远看,还能看见些附近百姓开垦的山田。 不过这种地方见不了多大的猎物,能碰上些野兔、山鸡就顶了天了。 朱雄英正在换衣裳,沐浴后穿一身宽松的袍服吹吹风格外舒坦,可要是骑马打猎就不合时宜了。 徐俏儿也换了身衣裳走出来,换了一身墨黑色的窄袖长身衣,徐膺绪的话让她的心绪有些乱了,本不想来,奈何强硬不过徐膺绪。 衣裳显得修身、腿长且有一股飒爽的英气,不过她整个人却有些心不在焉,站在那老是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这时候侍卫们陆陆续续都过来了,稍微有些杂乱,让她在这个有些喧闹的场合显得太过安静且不合群。 等朱雄英来的时候她才微微回了些神,直勾勾的看着朱雄英翻身上马。 这时沉默半晌的徐俏儿终于出声了: “殿下把脚抽出来些...就简单的搭在马镫上,用双腿御马....” “前头的路民女走过,有一个斜坡,湿草地上马容易打滑,脚别在马镫里怕崴了...” 徐俏儿双手比划着,又从马上下来抬起朱雄英的脚纠正着动作。 朱雄英苦笑的摇摇头,自从之前从马上摔下来,他就有些害怕,总觉得脚上踩实才踏实。 要凭双腿御马,这是常家哥几个和蓝玉,包括李文忠都一直在说的事。 “臣参见殿下...”常升从一边儿闪了过来。 见过礼之后看着徐俏儿打趣道: “吆!这还是那个桀骜不驯徐铁锤嘛?” “二哥,人家叫秤砣...”常森还是一脸乐呵呵的纠正。 看着徐俏儿因为被打趣而微红的脸,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亏的你是女儿身,不然徐家又多一名将矣...”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了,雨过天青云破处,带着凉意的风吹出一片靛蓝色的天空,就像是一盏宝瓶,有些清新与柔情。 微风拂面,泥土也有味道,带着些青草的芳香一起沁进鼻子里,远处传来些不知名的鸟叫声,和着人群的喧闹彼此相得益彰。 朱雄英被众人环绕在中间,常家和蓝家哥俩不时和他说着话,有些是市井上的传言,有些是朝野中的佚事,走在前方的徐膺绪也插两句嘴。 不过朱雄英发现,徐俏儿有些沉默寡言,坐在马上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或者时不时的回头面带复杂的瞅自己一眼。 这副心事沉重的模样让朱雄英不禁有些皱眉,但还是礼貌的微笑点头致意。 不过老是点头也不成,直到最近的一次,徐俏儿再次扭头看向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老瞅我干啥?” “啊?”徐俏儿有些失措,微微摇了摇头: “不干啥...” “难不成这丫头看上我了?”朱雄英有些奇怪,又暗自的得意,真的是...貌比潘安,舍我其谁! 看着朱雄英的傻笑,傅让苦着一张脸,他有些懵了,不知道刚才那句话要不要写在给太子爷的密报中。 等到了地方,果然不出所料,这里没多少猎物,侍卫们翻遍了也才打到几只兔子,连个野鸡都没碰到,这让朱雄英有些失望。 这时候蓝春才四下踅摸了半晌,最后一拍脑门,显得有些懊恼: “忘带厨子了!” 他说的是从永昌侯府带出来的厨子,就是之前蓝玉所说的广东厨子。 这次上山前,蓝玉特意交代了蓝春要把这几个厨子带上,蓝春想了想,就带了其中厨艺最好的那个。 厨艺好,事儿自然就多,多到让蓝春有些瞠目结舌。 十几把造型各异的刀和各式各样的香料就不说了,最让蓝春不能理解的就是他走到哪都要端着他的锅,那是一口陶罐砂锅。 不过朱雄英也没有露营的打算,一群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归,趁着天色尚明回到了徐家的住处。 回来后侍卫们把兔皮剥了,架在火上烧烤,这让蓝春带来的厨师不住的跺脚,暗叹暴殄天物。 不过也来不及让他做菜,他做的是功夫菜,有些费时间,天色晚了,朱雄英不想等。 最让朱雄英吃惊的就是徐俏儿的饭量,她一个人就吃了近八两的兔肉,这些已经够一个壮汉一顿的饭量了,而且她还在吃。 这让朱雄英不禁有些惊异的问道: “你怎么这么能吃?” 不过看见徐俏儿撇了他一眼不吭声,朱雄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他换了一种问法: “那你吃这么多咋不胖呢?” 这句话让徐俏儿依旧谈性不佳,语气有些干瘪: “天生的” ...... 今天夜里朱雄英失眠了,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了近半个时辰,实在是睡不着,最后蹭的一声坐起身,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 “娘的,穷人生了富贵病,我又不是太子,怎么也染上认床的毛病了...” 嘴里嘟囔着走出了屋子,尽管十分小心,可细小的声音还是惊动了睡在外堂的赵墩子,他睡觉极轻但是沾枕头就着。 可能是心宽体胖的缘故,这种人藏不住事但活的很踏实。 赵墩子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又张着嘴呆滞了一会才说道: “殿下醒了?可是要出恭?奴婢给殿下拿恭桶去...” 说着从床上站起来,他一向就是和衣入睡。 “不是...”朱雄英摆摆手: “睡不着了,有些认床,要出去走走...” “啊!”赵墩子答应一声,在自己的兜里扒了好久才抬头,显得有些懊恼: “呀...出宫的时候奴婢还说要带些助眠的香包,忘记带了...” “请殿下赐罪...” 第258章 何夜无月,何月不照人 第258章 “无妨...”朱雄英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 “谁人能算无遗漏?事无巨细的都要你惦记着,能做到如此地步也算难能可贵了” 说着朱雄英又摇摇头,脸上还带着些笑意: “胖人觉多,扰了你的清梦了吧,你接着睡便是,我出去走走...” “奴婢跟着殿下...”赵墩子慌忙的穿上靴子,又伸手拿了根棍子跟了上去: “殿下慢些,深山里头都有狼...” “哪来的狼...”朱雄英摇摇头。 “奴婢不骗人!”赵墩子瞪大了眼睛: “就说奴婢老家那地方,常年打仗就人丁不兴,有时候在乡下走出好几里地都看不见人烟,天一擦黑...” 说着,赵墩子举了下手里的棍子; “要是出门,就得像奴婢这样,手里得拿着根棍子...奴婢听说有的人蹲下解个大手的功夫就能被野狼在腚上啃一口...” “真是...”朱雄英哑然失笑,又摇摇头,扭头看着他手里的棍子: “你既然想拿就拿着吧...” 走出屋门,一些死角都点了火把,搭着天上的月光,照的院子里一片明亮,几个侍卫迎了上来: “殿下,您这是...” “辛苦你们了...”朱雄英拍拍他们的肩膀。 “不辛苦...”侍卫憨厚的一笑: “臣去把雷大哥叫来...” “甭...”朱雄英摆了摆手: “我就是一时睡不着,出来转转,不用惊动他们,就在门口待一会...” “是...”侍卫们答应一声,就在不远处缀着,赵墩子看了看他们腰间的佩刀,顺手就把棍子放在了一边。 站在院子门口,此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哗啦啦的在响。 朱雄英抬头看了看满天的星辰,一场细雨刷掉了乌云,让今天的星星格外璀璨: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感叹了片刻,朱雄英踩着满地的星辉出了院子,顺着石头铺成的小道往前踱步,赵墩子和几个侍卫默不作声的跟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边是一片微微拱起的土丘,像是一个坟头。 那个地方朱雄英白天的时候还留意过,土丘上是一片毛茸茸的草地。 草地上躺着一个人影,让朱雄英微微一怔,那是徐俏儿? 今天的月亮格外的圆也格外的亮,洒下来的月光在徐俏儿的身上铺上了一层银色的薄纱。 双手垫在脑后,还翘着二郎腿,她就安静的躺在那。 借着明亮的月光,朱雄英还能清晰的看到她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随着凉风来回的抖动。 这让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怎么跟个假小子似的... 慢慢的走过去,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与风吹过树梢的声音一般无二。 “怎么在这?也睡不着?” “民女见过殿下”看见朱雄英,徐俏儿有些意外。 “你可不是民女...”朱雄英学着徐俏儿的样子躺在她身旁的草地上: “你是徐达的孙女” “徐达的孙女也是民女,不是吗?”徐俏儿坐直身子微微扭头看着朱雄英。 朱雄英摇摇头,岔开话题: “你怎么在这,大半夜的,我还寻思谁家狗趴在这...” 徐俏儿又不想说话了,直眉楞眼的看了朱雄英半晌。 看徐俏儿坐着不吭声,朱雄英伸出手拍了拍旁边的草地,这片草地被徐俏儿的体温微微染上了些暖意: “这里就你我二人,不需如此生分...” 徐俏儿扭头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侍卫和赵墩子,也没有客气,又躺在之前躺过的地方。 两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你在这干嘛?”朱雄英有些忍不住了。 “赏月...”徐俏儿带着些慵懒,也极为干脆。 “狗长犄角...”朱雄英摇了摇头: “你这样的饭桶还能有如此的雅致?” 徐俏儿又是沉默了许久,才咬着嘴唇问道: “殿下不欺负我...会不开心吗?” 朱雄英也有些沉默,过了良久才带着些歉意: “我不太会讲话,失礼了...” 朱雄英的歉意让徐俏儿有些意外,以她想来,朱雄英应该不是一个轻易低头的人。 想了想她的脸上突然铺开一丝笑意: “好吧...” “我原谅你...” 又是很久无言,这次是徐俏儿先忍不住了,从另一侧端过一只豁大的瓷海碗: “殿下吃葡萄不?” “葡萄?”朱雄英真的有些诧异了,扭头看着徐俏儿: “现在的时节有葡萄?” “没有...”徐俏儿摇摇头: “我...民女最喜欢吃葡萄,祖父就让人造了一间火室,不过春冬时候结的果子会少一些...” “喂我”朱雄英张着嘴,这有些不要脸的表现让徐俏儿有些愣神。 火室催熟的葡萄口感不是很好,有些涩也有些酸,还带着些苦味。 把葡萄咽下,朱雄英微微侧头看着徐俏儿: “除了皇祖母和徐兴祖做的东西,旁的我都不会入口...” 徐俏儿想了想挑着眉毛问道: “民女应该感觉荣幸吗?” “大爷的...”朱雄英暗骂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她: “你感觉自己很诙谐?” 徐俏儿抿着嘴低笑一声又问道: “殿下怎么也想起来在这转了?” 朱雄英张嘴刚要说话,恰巧一阵风袭来,吹动徐俏儿鬓角的发丝,吹到了朱雄英嘴里。 “噗...噗”吐出嘴里的头发,朱雄英又揉了揉脸,闭着眼瓮声的答道: “今儿个打猎风吹多了,有些头疼,睡不着” “嗯...”徐俏儿想了想: “前几年祖父身体不好,民女就跟着个赤脚郎中学了几招推拿的手法” “就是揉捏头顶和耳旁...或许有效,要是殿下...” “嗯?”朱雄英唰的睁开眼,突然笑了,扭头看着徐俏儿: “怎么,真要给我当丫鬟?” 说着不等徐俏儿回话扭转姿势,直接枕在徐俏儿的大腿上: “来!” “他是我弟弟,他是我弟弟...”徐俏儿脸上腾的一下红了,忍住一巴掌扇在朱雄英脸上的冲动,心里不住的念叨着。 借着皓洁的月光,看着徐俏儿的脸上几乎要往下渗血,朱雄英有些感慨: “何夜无月,何月不照人,只天下无人再如你我二人也” 第259章 民女脸皮厚 第259章 说实话,徐俏儿的手有些粗糙,在虎口和掌心的位置有些老茧,应当是常年练武的缘故。 慢慢的,徐俏儿的手劲儿越来越重,朱雄英有点吃不住了。 “轻点...轻点儿!”朱雄英霍然坐起,面带不善的看着她: “我这是脸,你当按牲口呐?” “民女不敢...”徐俏儿显得有些无辜: “不过之前在家里给祖父也是这么按的...” “魏国公打了一辈子仗,风吹日晒的,我能一样吗?” 说着,朱雄英往一边挪了挪,离徐俏儿稍远了些: “将来谁要是娶了你那可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又能吃...心眼儿还坏!” 徐俏儿脸上带着些莫名的笑意盯着朱雄英: “殿下真的不知道吗?” “我知道什么?” “没什么”徐俏儿摇摇头: “要是殿下没什么吩咐民女就告退了...” “甭急啊”朱雄英瞥了她一眼: “我本来就不困,让你按完就更睡不着了,难道你就没点儿什么...羞愧难当的?” “丝毫没有...”徐俏儿摇了摇头: “民女脸皮厚” “嘿!”朱雄英有些无语: “你倒是豁的出去...” 现在朱雄英倒是感觉这个徐俏儿有那么点意思了,比自己还不要脸的人真是少见,还有点腹黑... 想了想朱雄英摇摇头: “脸皮厚也不成” “你得给点补偿!” 徐俏儿微微皱了皱眉头: “殿下想要什么补偿?” “跳舞会不会?”朱雄英沉吟了半晌: “跳个舞!” “不会”徐俏儿拒绝的极为干脆: “殿下看我像是那种娘们唧唧的人?” “你是真不要脸呐...”朱雄英瞠目结舌,突然歪着头问道: “想过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夫君吗?” “没有”徐俏儿回答的更为干脆: “民女还小,从来没想过,要不殿下给些建议?” “你在说谎...”朱雄英摇摇头,一副洞察一切的表情看着徐俏儿,又有些感叹: “渍渍渍...你们徐家人怎么都这样...” “就说你大姑我四婶,分明看见我四叔就像,嗯...” 朱雄英沉吟一番又四处张望了一下,这才小声的说着: “就像是看见鸡崽子的黄鼠狼一样...眼里都泛着绿光了,还偏偏一副嘴硬的样子...” 徐俏儿翻了翻白眼,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有些出神,过了良久才说道: “民女会舞剑...殿下要看吗?” “不看”朱雄英摇摇头,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扭头就走了。 “啊?这什么脾气...”看着朱雄英的背影,徐俏儿张着嘴,显得有些凌乱。 ...... 翌日一早,薄雾、东曦与露水,还有一群骑马的汉子。 朱雄英是从西南来的,进山的必经之路是栖霞寺,现在正是在做早课的时候。 钟声与禅唱仿佛要撕开天地,势压碧落丈量黄泉。 寺外一个小树林里,却有几个古灵精怪的小和尚正忽于职守。 他们打死了两条蛇,不过分工却极为明确,剥皮的,涮洗的,放风的,忙的不亦乐乎。 其中放风的人最多,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们足足有四个人在放风。 因为上次就被监寺逮住了,足足给那只兔爷和刺猬守了三个月的坟。 所以这次看见常升一群人,他们极其紧张,也不知道是害怕蛇肉被抢还是害怕被告密。 常升比他们还紧张,看见树林里的几个光头一闪而没,他还以为是大明的刺客引领了新的作案手法... “搜,心怀不轨,杀无赦!” 常升一摆手,一群人在朱雄英的前头围成了一座人墙,军弩上弦刀出鞘。 片刻之后朱雄英收获了几挂念珠、几枚洪武通宝还有两条夹生的蛇肉。 看着眼前几个被扒了精光的和尚,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随即摆摆手让他们离去了。 离去之前,朱雄英还被迫做了买卖,用他刚收获的念珠与洪武通宝换了几句阿弥陀佛与念经祈福的承诺。 他与佛门接触一向很谨慎,毕竟这是老爷子的老本行。 因为和尚裸体而被逼扭过头去的徐俏儿脸红的发烫,心里不住的咒骂刚才进了林子的人。 有几个被骂的格外狠,他们是徐家的家丁。 朱雄英以为她心怀不忍,有些吃惊的看着她: “怎么,你喜欢佛门?” 徐俏儿摇摇头。 她不信佛,她全家干的都是杀人买卖,吃兵饷背人命。 按佛家宿命轮回的那一套来算,他爷爷这辈子造的杀孽,怕是下辈子托生个蛆虫都不成。 不过常升对寺庙却情有独钟,不仅仅是他,他爹常遇春,他大哥常茂,都格外的喜欢庙门。 破城之后头一件事,就是把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和尚集中起来开个会。 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和尚庙,都比几个村子加在一起的收获还多。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因为来的早,獐子、狍子、山鸡、兔子都收获了不少。 眼见日头升高临近正午,侍卫们找了个空地铺上毯子让朱雄英歇着。 而后更是把收获清点一下,支起大锅忙活着,满脸都是丰收的喜悦。 还有一只漂亮的狐狸,不同于獐子,这只狐狸像是家养的一样,被抓了还会闪烁着宝石般明亮的眼睛求饶。 徐俏儿眼睛放光,兴冲冲的朝着狐狸跑了过去,拔出腰间的小刀,冲着狐狸的眼窝就扎了上去,而后熟练的把狐狸皮整个儿剥了下来。 扭头看着朱雄英震惊的脸,把血淋淋的手背在身后,捻着脚尖嘟囔: “那什么...等尸体凉了就不好剥皮了...” 比她还兴奋的是蓝春带来的厨子。 他叫姜强,之前在番禺开着一家菜馆,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可后来得罪了当地的豪强,豪强就纠集了一大批的流氓帮闲,天天去他的菜馆白吃白喝白拿打白条。 那几年也正值永嘉侯朱亮祖出镇广东,此人勾结不法,倒行逆施,整个广东都没个说理的地方。 最后一咬牙,舍了馆子背井离乡,最后辗转反侧到了京城。 第260章 你满意了,太子爷? 第260章 他做的是小锅饭,把砂锅支起来,不停往里添着些香料和配菜。 看见朱雄英和蓝春走过来,把手在围裙上擦两下,慌忙的见礼: “草民参见殿下...殿下千岁...” “不错,你官话说的不错...”朱雄英有些赞赏: “朝廷里很多广东籍的官员都没你说的好...” 说着扭头看向蓝春: “我记得是去年还是前年,山西右布政何真来朝,他就是广东人,说了一堆我是一句都没听懂...” 蓝春脸色有些尴尬,迟疑的说道: “不瞒殿下,他...就会这一句,还是临来前家父让他练的...” “啊?”朱雄英有些愕然,又有些好笑的摆摆手: “永昌侯真是...不要这般古板,我又不吃人...” 说着扭头看着姜强: “不过既是永昌侯极力推荐,想来你做菜当是有些圈点...” “嘿呀嘿呀...”姜强眉开眼笑的连连点头: “咩啊,吼靓吼靓的殿下哦,欧跟您刚哦,不要讲系这一锅仔仔的好肉哦,就算系蛆!蛆嘞懂的哇?” “就算系蛆,欧也给殿下做成呀锅仔仔吼靓吼靓又吼补的汤哦...” “......”朱雄英没听懂,沉默一阵扭头看着蓝春。 蓝春红着脸哆嗦半晌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他说...说汤很好喝...” “不是...”朱雄英有些意外: “他乌泱乌泱说了半晌,你就跟我回四个字?” 蓝春顺着脑门往下流汗: “殿下千金贵体...实在是有碍圣听” “......”朱雄英摇摇头,往一边走去。 蓝春如释重负,擦了擦脸上的汗,扭头瞪着眼睛看着姜强: “你哪来的俏皮话,找死呐?” “诶!”厨子振振有词: “欧说的也不系茅房的啦一种蛆啦,系呀种食材啦,很补的哇” 说着冲朱雄英的背影挥了挥手,大喊道: “殿下哦,嘞要系有时干,呀定要来哦老家呀趟哦,欧们那里的白灼象拔蚌,真的系要香掉人的大牙吼...” ...... 奉天殿。 朱元璋和徐达在商议出镇北平的事宜。 与往日的热切不同,这次朱元璋显得极为冷淡,随意敷衍两句就结束了话题: “你拾掇拾掇,这两日就动身,老四那儿你要多带带...” 与朱元璋不同,徐达却满脸陪着笑容: “是,臣遵旨...” “嗯...”朱元璋点点头,端茶送客: “今儿个天还早,咱就不管饭了,饿了你自己回家再吃...” “是,臣遵旨...” 看着徐达的背影,朱元璋扭头瞥了眼朱标: “你满意了?太子爷?” 朱标一脸的苦笑: “父皇,儿臣...” 不等朱标回话,朱元璋就是一脸惊叹的说道: “你这个太子爷当的好哇,去年徐达去北平,你让咱舍了个别院,今年好嘛...嘿,咱舍了个孙子!” 老爷子阴阳怪气的话让朱标有些哆嗦: “父皇...” “呦呦呦...”朱元璋连连摆手: “可甭,千万甭,万万甭的这么叫,你多威风,谁敢当你爹呀?是吧...” “爱谁当谁当去,咱可是不敢,连大孙跟谁定的亲事咱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咱还当什么皇上,还当什么爹?” “你要是乐意,咱管你叫声爹也成!” 朱元璋一边说一边拍着朱标的肩膀,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 “对了!这么着,要不咱俩换换,你当皇上,咱当太子也成!” “换着来呗,谁也不耽误,是不是?” “咱这没问题,朝廷上就更没问题了...” “咱估摸着没那么多不开眼的,是吧?满 朝上下谁不念太子爷的好呀?” 看着朱标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朱元璋往前走两步,温柔的把他搀扶起来,不依不饶的说道: “不想换呐?” “那要不这么着!” “咱呐找杯毒酒灌下去,反正孝陵殿也修成了嘛,咱麻利的给你腾地方...” “你呀,也不用太费劲,到时候你该登基就登基...” “想起来了呐,就随便找个太监把咱找个坑一扔,想不起来咱不是也看不见嘛...” “诶,咱都死了还能挑你这个理儿呀?” 朱标有些哽咽,不住的磕头: “爹...千错万错都是儿子的错,求父皇慎出不详...” 看朱标磕头磕的邦邦响,朱元璋也有些不忍,胳膊不自觉的抬了下,随后怒吼: “看见你就烦!” “滚去太庙跪着去!” “跪到明天早上,中途不准吃饭” ...... 今天政事不忙,朱元璋晚上就睡在了坤宁宫,可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看着躺在身边的马皇后唤道: “妹子?妹子?睡着了不?” “嗯?”马皇后闭着眼,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你说...” 朱元璋翻过身,直勾勾的盯着马皇后: “你说咱要不要让钦天监给咱大孙和秤砣掐掐八字?” “嘶...你说他俩要是不合...” 马皇后睁开眼,慢悠悠的说道: “要俺看你就甭折腾,合了你能咋,不合了你又能咋?钦天监?” 说起钦天监,马皇后有些嘲讽: “说到头还不是得听你的意思?你让他们合他们就能合,你不让他们合他们就不合...” “真要是闹大了,不还是丢你们朱家爷仨的人...” “咋就说到咱的头上?”朱元璋不太满意,嘴里不住的嘟囔: “这也能怨咱?八字不合跟咱有啥关系...” “要俺说...”马皇后想了想: “标儿有自己的想法,敢想敢干...这是好事,真要处处对你言听计从,那才是要了血命...” “啥话!”朱元璋面带不悦: “咱是他爹,还能害他不成?” 马皇后抬眼看了他一眼才慢悠悠的说道:“那你死了呢?” 看着朱元璋沉默不语,马皇后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这些时候俺也琢磨了,这后宫就是个狼窝,不找个狠茬子怕是镇不住,俺总不能护俺大孙一辈子...” “嘿!你这老婆子...”朱元璋有些急眼: “你不能光看贼吃嘴不看贼挨打呀?” “大孙耳根子软...将来要是外戚干政了咋弄?他们要是闹起来不比后宫厉害?” “那是你的事,俺管不着...再者大孙是咱俩亲手带大的,耳根子软不软你还不知道?” “你们姓朱的,有一个瓷人儿?” 看马皇后扭过身子留给他一个背影,朱元璋沉思了一会。 又撑着胳膊肘往上坐了坐,靠在床头一个人开始自言自语: “干政还是小事...” “都是乱世厮杀出来的虎狼,姓朱的能做皇帝,他姓徐的怎么就不能?” 嘟囔了半晌,看着马皇后没搭理他,恨恨的一瞪眼: “烦人,不跟你说了,睡觉!” 缩在被筒里,朱元璋一点瞌睡都没有,满脑子都在想刚才的事。 “不光是姓徐的,他姓李的就做不了皇帝?姓周的做不了皇帝?还有姓蓝的...姓常的...姓唐的...” “还有咱的那些儿子,将来咱要是死了,他们真的会像现在这样听命于咱的标儿吗?就算他们听...” “那他们的儿子会听命于咱大孙吗...孙子的孙子还会听吗?” 第261章 这是1个三千字的大章 就一章 翌日清晨,朱标灰溜溜的回了春和宫,这次他没摆那么大的谱子...一瘸一拐的太难看了。 吕氏刚起床,正描眉的功夫朱标进来了,看着朱标一瘸一拐的样子,吕氏簌簌的往下掉着眼泪: “爷,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朱标脸上无光: “甭提了,在太庙跪了一晚上...” “甭扶我,还死不了,先让小厨房做点儿吃的,饿了...” “瞧您...”吕氏啼笑皆非,但还是先张罗了些饭菜端上来: “爷,这回是因为啥事啊,瞧您,明知道父皇脾气急,也不知道顺着他些...” 朱标摇摇头,尽管饿了一天一夜,吃起饭来还是颇为文雅: “还是因为雄英的亲事...” “父皇同意了?”吕氏倒了杯水往朱标面前推了推。 “没说...”朱标放下筷子摇摇头: “不过孤估摸着差不多了...” “那可真是不错,总是对的起您这段时候的辛苦...”吕氏笑了笑,又有些疑惑: “最近宫里的喜事好像特别多...蓝玉家的姑娘要嫁给十一叔叔,福清要赐婚张龙的儿子...” “还有炆哥儿,都是您的亲儿子,炆哥儿的亲事,您也看着张罗张罗...” “嗨,炆哥儿才五岁你着什么急...”朱标哑然失笑,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你想让炆哥儿找个什么样的?” “嗨...瞧您这话说的...妾这不是也想借着这股子风沾沾喜气嘛...”吕氏满脸的笑容: “再过些年炆哥儿就要封王建藩,到那个时候他就是国家的亲王,这国家大事哪能是妾一个妇人能说的...” 朱标点点头: “那成...孤琢磨琢磨...” ...... 坐在书房里,朱标眼神闪烁,想了想对秦无用说道: “你是东宫的首领太监,做什么事都方便,孤要交给你一件差事...” “爷,您吩咐...” 朱标低头沉思了一会说道: “春和宫这么一大家子,都要太子妃殚精竭虑的照顾,也太过辛苦了些,饮食起居上你要多帮衬着...” “是...”秦无用答应一声。 “等等...”就在秦无用要走出房门的时候,朱标叫住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扳指递过去: “这个扳指是雄英说要赏你的,前几天他出宫走的急,孤顺路就给带来了,你...明白?” “奴婢明白”秦无用答应一声,却显得更加谦卑: “奴婢鄙贱之人,实在不敢受赏...” “给你你就拿着”朱标摇摇头: “明白就去办差吧...明日差人把雄英叫回来...” “是...” ...... 等朱雄英接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的午后了,徐俏儿和徐膺绪却没有走的意思,他们还要往深山里头转转。 送行的时候,朱雄英看着身边的徐俏儿: “疯丫头,就要走了,就没啥话想对我说的?” 徐俏儿一脸的怪笑,沉吟良久才说道: “殿下想听真话?” “当然”朱雄英点点头,有了些兴趣。 趴在朱雄英的耳朵边儿上,徐俏儿声音极低的说道: “我想咬你一口!” 朱雄英一愣,挥挥手让李景隆往后捎捎,又显得有些悲伤,随即满脸严肃: “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吗?” 说着也不等俏儿接话就自顾的说道: “我最想的就是和你慢慢变老...” 徐俏儿愣住了,而后瞬间涌上心头无穷的愧疚。 折磨就像一根针一般让她羞红满脸,沉默了良久才糯糯的说道: “殿下...殿下是在骗我吧?” 朱雄英瞪大了眼睛: “知道是在骗你还不赶紧走?寻思什么呐!竟然还想咬我,想屁吃呐!” “你!”徐俏儿气的呀,再也不提去深山打猎的事了,等朱雄英走了之后,夺了马就往家里跑。 李景隆有些惊叹,默默走了上来: “殿下真是天纵之才,臣还从来没见过有能把她气哭呐...” “连前年骑马摔断了一条胳膊,臣听说她哼都没哼一声...” 朱雄英扭头看着李景隆,有些不善的说道: “胡说!” “她是被我的真诚感动哭了!” ...... 一骑急马赶到魏国公府,徐俏儿把马缰撂给门房: “祖父呐?” “回小姐的话,家主昨日就出发去北平了...” “啊?”徐俏儿有些垂头丧气,恨恨的咬着牙。 又有些无神的往家里走去,拐过门廊恰好看见徐钦抱着一副棋盘走着,他很有礼貌,碰上府上的家丁都会亲切的问好。 徐俏儿眼睛眯缝了一会,慢慢摸过去,重重的把手搭在徐钦的肩头; “你这是要去哪呀?” “我问你,祖父真的去北平了?” “啊!大姐?你怎么回来了?”徐钦一惊,又有些害怕,沉默了半晌,眼神躲闪: “是...祖父说他去北平了...” “嗯?那你抱着棋盘做甚?”徐俏儿眼神危险几分,手上越来越用力: “说实话!” “呀...疼呀!”徐钦咧咧嘴。 “是俏儿在外头吗?进来吧”隔壁的禅房,传来徐达苍老的声音。 不知怎地,看见徐达一双混浊的眼睛,徐俏儿满心的愤懑委屈全都消失不见。 良久才展颜盈盈一笑: “祖父渴了吗?俏儿给您倒杯水...” “嗯...”徐达点点头,老怀快慰: “这才该是我徐达的孙女,怎么,在栖霞山遇上难事了?” 徐俏儿摇摇头: “无伤大雅,俏儿搞的定” 徐达随手在棋盘上放下一子,扭头说道: “既然无伤大雅,那就回去吧...去深山转转,喜欢一件事就要把它做成了...” “等回来了还是要多读书,咱们家不讲女子无才便是德的那一套...” 挥挥手打断徐俏儿的话接着说道: “你看的那本周易我先收走了,凭你的阅历还看不懂,要多看些史书...” “是...” 看着徐俏儿走出房门,徐达又有些感叹道: “菩萨畏因,凡人畏果...皇长孙果然不同凡响...” “精明至此,怕是比之太子也不逞多让..” “孙儿不明白...”徐钦有些疑惑。 “不明白就慢慢想...”徐达摇摇头: “与这样的君主交往,只凭谨慎是不够的,你看看,郭镇和李景隆就比你聪明...” “徐家的担子是在你的肩上...” ...... 距上次回宫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朱雄英透支了他所有的假期,所以李希颜盯的格外的紧。 老爷子还是忙碌着政事,也没有出宫溜达的打算,这让朱雄英期待的心屡屡落空。 应天府的夏天有一个特点,就是格外的热,晌午下了学,朱雄英擦了擦脸上的汗往坤宁宫走去,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 “听说老太太要传疯丫头进宫叙话,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 坤宁宫的冰鉴已经摆上了,老爷子还没回来,朱标就坐在冰鉴上扇着风,外边天太热了。 马皇后一脸的笑容: “标儿,你说要不要多叫些人来?要是看上眼了将来都说给俺大孙当媳妇...” “俺这掐手指头算算,还真有不少合适的...汤家的、耿家的、陆家的、王家的...” “都成...”朱标只顾着扇风,一脸的不以为意: “母后喜欢就好,看上了就传进宫呗,您喜欢热闹,热闹热闹也成...” 马皇后看出了朱标的敷衍,有些不大满意的瞪了他一眼: “你有个当爹的样儿吗?当俺大孙是啥?用完了就扔?” “俺跟你说话呐,正经点儿!” “儿子听着呐...”朱标有些无可奈何: “那要不就甭叫了,雄英还小,以后也来得及...” “你这是啥话?”马皇后又有些不太满意: “以后以后的,非得等人都过几手了,剩下些麻子坨子癞子的留给俺大孙?” “那您做主,儿子都听您的...”朱标张了张嘴。 传也不成,不传也不成,这老太太真难伺候... “用人脸朝前,不用脸朝后,说的就是你们爷俩!”马皇后伸出手指点了点朱标,又沉思了良久才说道: “不妨再等等,等天不热了再说,要不这一动唤就满脑门的汗,谁能瞧出个什么好来?” “您高见...”朱标满脸赔笑。 ...... 朱雄英学完兵法回去,才发现宫里大大小小的宫人都在忙碌着,人影闪烁的坤宁宫像是要迎什么人似的。 这样朱雄英有些预感,问正在干活的李忠: “怎么了这是?不过年不过节的擦什么?” 李忠满脸的笑意: “回殿下,是魏国公的嫡孙女进宫,皇后说让拾掇拾掇...” 等朱雄英再次见到徐俏儿,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 徐俏儿还是一身黑色的劲装,看见马皇后二话没说就磕了几个头,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孙女给奶奶磕头啦!” “奶奶喝茶不?孙女给奶奶倒茶...” 马皇后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对身旁的郭惠妃说道: “好好好...这闺女是个伶俐的...” 这让朱雄英有些气急败坏: “你...诶?” “你对我可不是这样!” 说着扭头对马皇后大倒苦水: “皇祖母,您圣明烛照,可千万不能被她给骗了!” “孙儿亲眼所见,她...她活剥了一只狐狸!” “还有,头回碰上...她还要跟孙儿比试呐!” “您看,这是何其的嚣张?何其的狂悖?” 徐俏儿脸色如常,马皇后却瞪了他一眼: “你话怎么这么稠?给俺出去” 朱雄英被赶出去了,马皇后又朝徐俏儿招招手: “好闺女,来俺身边...” 说话间摸着徐俏儿的手连连感叹: “不卑不亢,透着一股子贵气,真是好样的...” 说着又摇摇头: “还是太瘦了,要胖些才好,显得富态” 徐俏儿脸有些红: “孙女天生就这样,吃不胖...” 第262章 马皇后的想法 第262章 “哪有人天生吃不胖的?”马皇后笑着摇摇头: “就是舍不得吃!” “太瘦了不好,镇不住这偌大的家业...” 说着扭头看着身后的嬷嬷: “让徐兴祖拾掇拾掇,俺要赐宴” “谢皇后...” 徐俏儿盈盈一拜,郭惠妃笑吟吟看着,倒是个知道进退的... “起来,俺这没这些规矩...”马皇后眼角含笑应承一声,又拉着徐俏儿的手问道: “俺听人说,你在家还侍候着几亩地呐?” “是...”徐俏儿低着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仰仗陛下的恩德,臣一家在大明如今也算是高门大户了,可打根上论,就是苦哈哈的农户出身,总不能忘了之前的苦日子...” “祖父常说的,有荒节俭度荒,无荒节俭备荒,能攒下些总是不错的...” “说的多有道理...”马皇后笑吟吟的看着郭惠妃: “徐达家风不错...” “是...”郭惠妃有些揶揄的看着徐俏儿: “还是姐姐眼光好...” 徐俏儿脸有些红,又解释道: “其实也干不了什么,都是帮着祖父搭搭下手...是孙女喜欢光脚在黄土上跑...软绵绵,凉丝丝的,舒服着哩” 徐俏儿讲话带着些淮音儿,让同出自淮西的郭惠妃有些高兴,频频点头: “不错...” “就是要这样,沾沾土腥儿,沾沾地气儿,身子才能壮实...” “呵呵呵...”马皇后笑的合不拢嘴: “那可感情好,俺这也有几亩熟地,回头让俺大孙带你看看去...” “皇后也种地?”徐俏儿有些吃惊。 “那可不...”马皇后笑吟吟的答应: “就在后花园里头,一垄一垄的,都是皇上俺俩亲自拾掇着...” “那回头俏儿来给皇后搭下手?”徐俏儿眼神中带着些试探。 “这丫头倒是会顺杆爬...”马皇后笑吟吟的和郭惠妃说着话,扭头看向身后的嬷嬷: “传俺的懿旨,以后这丫头进宫见俺,让他们不准拦着...” “俏儿多谢娘娘”徐俏儿喜滋滋的答应一声,又噗通一声,磕了一个极其实在的头。 “好了好了,小滑头...”马皇后笑骂一声: “在俺这甭动不动就跪啊磕的,俺不兴那一套,瞅瞅这一脑门儿上的灰...” 说着,伸手轻轻的在徐俏儿的额头上轻柔的摸了一把。 “您慈悲...”徐俏儿说话的功夫,太子妃吕氏从门口款款的走了过来: “媳妇见过母后、惠妃娘娘...” “起来吧...”马皇后点点头,郭惠妃则是站起身笑着说道: “太子妃来啦?” “是...”吕氏一脸温和的笑容: “昨儿个听太子爷说徐家大丫头进宫,媳妇来看看母后有甚差遣...” “你有心了”马皇后点点头: “你是宫里的主子,什么差遣不差遣的,俺这你也天天来,不用这么见外,坐吧” 马皇后说着扭头看着徐俏儿: “丫头,这就是太子妃” “是...”徐俏儿答应一声,扭头对吕氏行礼: “民女见过太子妃...” “该叫我一声婶婶才是...”吕氏笑吟吟的摸了摸徐俏儿的头,扭头对马皇后说道: “一眨眼这丫头也长大了,俏生生的,记得当年跟母后去徐家,这丫头才那么大点儿,有些怕生人儿,怯生生的抱着允恭的腿藏在后头...” 郭惠妃笑着称是,马皇后却有些感叹: “谁能长不大呐,就说俺,一眨眼儿的功夫,眼看要奔六十了...” 吕氏脸上一僵: “媳妇说错话了...” “姐姐...”郭惠妃有些好笑的打着圆场: “您这才刚过五十...” 说话间扭头看着徐俏儿,脸上有些揶揄: “刚才您还说着要看皇长孙再长一辈儿人呐...” “也不知道俺还有没有那个命喽...”看着徐俏儿有些羞红的脸,马皇后有些感叹。 正感叹着,外头走过来一个颇为壮硕的嬷嬷,说话间带着些河南、山东那片儿的口音: “启禀皇后,徐兴祖说他拾掇好了,就等皇后下令开宴了” 马皇后摇摇头: “日子真不经念叨,这说会儿话的功夫,眼瞅着就到正午了...” 说着又一拍脑门: “瞅瞅俺这记性!这丫头是头回进宫,也不知道有甚忌口的没...” 吕氏笑着往前走两步: “那要不媳妇先带俏儿过去,看看有甚中意的...” “成”马皇后点点头,又笑吟吟的看着徐俏儿: “丫头,你去看看有甚不合口味的,让他们撤下来,去吧...” 等吕氏带着徐俏儿走出坤宁宫,马皇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是俺非要说皇帝的不是,可你瞧瞧他办的这都叫啥事!” “俺就说这文官家里的女子心眼儿多,汤家、李家、唐家,谁家不能选出个太子妃?哪怕再从常家选一个呐?” “总也不能把俺大孙薄待了去” “可他非要说什么再选个武官家里的,要是外戚干政了不得了,硬是把她抬了上来” “这现在弄的俺大孙到他亲爹的宫里连口吃食都不敢...” “姐姐”郭惠妃摇了摇头: “哪能这么赁,要妹妹说,只要在那个位置上,任是谁也得饱受争议,兴许还不如这个呐...” “你说的...也对”马皇后有些痛苦的闭上眼,睁开眼又闪过一丝厉色: “可不搞明白俺的大妞是怎么没的,俺死也不闭眼!” “大妞也不是头胎,生俺大孙那会儿都没那作难...可为何偏偏那次...” “后宫不让太医进,可俺还是强带了太医进了后宫,连稳婆都是找的天下最稳妥的...太医的话你也听说了,十拿九稳的事儿为何偏又...” 说话间马皇后又紧皱眉头: “俺这些年,是越来越害怕...你说真要是她,那一个人要是能装成这个样子,心思得有多毒啊!” “俺这几年心口疼的厉害,俺就害怕呀,要是不等大孙长成俺就咽了气,到了底下可咋见俺的大妞啊...” “唉...”郭惠妃有些无奈,看着马皇后捂着心口有些难受,赶忙伸手帮着顺气,又低头沉思片刻劝解道: “是不是姐姐多想了,妹妹看太子妃也...” 第263章 徐俏儿的反击 第263章 马皇后喘口粗气摇了摇头: “俺要是不多想,俺和皇帝打天下那些年就该死了...” “这么些年,俺也不是没琢磨过,是俺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可每回这么想,俺在夜里就保准能梦见俺的大妞” “这不,最近的一回就是在前天...” “她躺在血泊里,浑身上下都往外冒着血,一直张着嘴在说些什么” “俺把耳朵凑过去,可俺就是听不见一点儿声儿,给俺急得呀...” “俺琢磨了好久才终于琢磨明白了,那是大妞在跟俺说,要俺照看俺的大孙呐,怕俺的大孙成了谁家的眼中钉,肉中刺,让人容不下他” “不是俺要厚一个薄一个,都是俺的孙子,亏了哪个俺都心疼,可!唉...” ...... 被马皇后撵走,朱雄英就去了学堂,可下了学刚进后宫就看见在门口等着的徐俏儿,朱雄英有些诧异: “耶?你咋还在宫里?” “那民女应该去哪?”徐俏儿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 “回你家呀!你不回家在宫里呆着算怎么事?” “皇后赐宴”徐俏儿的语气有些干。 “嗷...”朱雄英点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紧走两步: “疯丫头,我跟你说!” “宴上你少吃点儿知道不?” “盖个底儿就得!甭跟八辈儿没吃过饭似的,再吓着皇祖母喽!” “嗯”徐俏儿从鼻子里答应一声,显得有些不高兴。 朱雄英犹自不觉,仍兴冲冲的说着: “渍渍渍...你说说你那饭量,乖乖,一只几斤的整兔三两口就旋进嘴了,得亏你是生到徐家,要是个小门小户早就被你吃穷...” 朱雄英还没说完,前头走着的徐俏儿忽的站住脚,扭头虎视眈眈的盯着朱雄英: “不劳殿下费心” 徐俏儿身上的杀气一时让朱雄英有些怔住了,良久才讪讪的笑着: “这不是...这不是在关心你嘛,咋急眼了呐...嘿嘿...” ...... 走进坤宁宫让朱雄英有些惊叹,徐兴祖这次可是下了血本,零零散散的饭菜足有三十多道,看来多半是得了老太太的授意。 “难道老太太也知道这丫头能吃?”朱雄英暗戳戳的想着,马皇后一脸笑呵呵的招了招手: “大孙下学啦?来,丫头,大孙,坐俺身边儿...” “是...”朱雄英答应一声,又对惠妃和吕氏见了礼。 “呵呵呵...”马皇后笑吟吟的看着,又摆了摆手: “人都齐了,咱们开宴...” 坐到马皇后身边的朱雄英有些疑惑的问道: “咱们不等皇爷爷和父亲吗?” “不等他们”马皇后笑着拍了拍朱雄英身上的土: “他们在奉天殿忙着,咱们吃” 说着递给徐俏儿一个馒头: “丫头,尝尝这馒头,栗子磨成面儿做的,香着哩!” “谢皇后娘娘赏赐...”徐俏儿答应一声,伸手接过去。 马皇后却微微皱了皱眉头,伸手把她的外衣往上拨了拨,露出里头带着些毛边儿的内袖: “徐家那大的富贵,咋丫头连个衣裳都舍不得做一身呐?” “徐达个老匹夫,花一样的丫头连匹布也舍不得!” 徐俏儿抬头瞟了眼朱雄英又迅速低下,脸上带着些羞红: “不怪祖父,是孙女自己闲不住,喜欢骑马打猎,所以穿衣裳有些费料子...” “弗纳于邪,骄、奢、淫、泆,所自邪...祖父挣下这一片家业已经很难了...何况就是起了些毛边儿,还能再穿些时候...” 马皇后听得入神,又连连点头: “多好的闺女,读过左传?” “是...”徐俏儿点点头: “在家里祖父找过些教书先生,读过些书...” “知道守家业不容易...真是不错,都是公侯家的子嗣,就能这么不一样...”马皇后有些感叹: “俺赏你,等走的时候带两匹花布,回去做身衣裳...” “谢娘娘的赏...” 马皇后想了想又问道: “会针线活儿不会?” “不会”徐俏儿有些尴尬,想了想又补充道: “没学过” “倒是个实诚的孩子...”马皇后点点头,显得有些满意: “这女子呀,还是要会些针线活儿,免不了有个缝补的时候...” 徐俏儿脸色红红的答应着,郭惠妃又笑着打了圆场: “看来姐姐还真是喜欢这丫头,妹妹可好久没见姐姐这么高兴了...” “呵呵呵,那可不是...”马皇后笑吟吟的答应一声: “不知怎地,俺一瞧上这丫头就觉得投缘,老是乐意跟她说话...” “来,丫头,吃鱼...” 徐俏儿细嚼慢咽,吃法确实斯文了不少,不再是鼓着腮帮子往嘴里猛个的旋,时不时还能开口说两句话: “孙女也是,看见皇后娘娘就觉得亲...” “那可真是不赖...”马皇后笑得合不拢嘴,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丫头,看你吃的咋这受罪呐,是饭菜做的不合口味了?” “没有,好吃的,是...”徐俏儿抬头瞥了眼朱雄英: “是殿下不让孙女这么吃,说不让孙女像八辈儿没吃过饭似的,吓着皇后了...” “你!”朱雄英懵住了,又显得有些气急败坏: “你给我上眼药?” “啊?”马皇后也是一愣,又狠狠的瞪了一眼鼓着腮帮子往嘴里填的朱雄英: “你给俺站起来!” 说着在朱雄英屁股上狠狠的楔了两巴掌: “还让丫头少吃,谁教你使的威风!” “你甭吃了,给俺出去,今儿个晚上你也不准吃饭!” “孙儿没有...”朱雄英有些委屈,又恨恨的瞪了一眼徐俏儿,谁知道她丝毫不怕朱雄英,冲朱雄英挑衅般扬了扬眉毛。 “小丫头片子鄙视我!”朱雄英勃然大怒。 “娘娘,不如还是罢了吧,殿下也是无心之言...”看着咬牙切齿的朱雄英,徐俏儿开口劝道,不过微微上扬的嘴角出卖了她的想法。 郭惠妃和吕氏也是打着圆场: “是啊姐姐,该吃饭还得吃饭,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母后就饶了雄英这次吧,说到底也就是一句玩笑话...” “不成!”马皇后断然拒绝: “还让人丫头不吃饭,这不管成吗?再不管就上了天了...” “你今天不准吃饭!” 第264章 冰凉的手 第264章 最终朱雄英还是又被撵了出来,徐俏儿一阵胡吃海塞之后也跟了出来。 是马皇后的意思,要朱雄英带着她在宫里转转,而后朱雄英还要亲自的把她送出宫去。 “骗子!” 看着徐俏儿的脸,朱雄英有些咬牙切齿,又带着些无奈。 徐俏儿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民女骗殿下什么了?” “诶诶诶!你看看...你看看!”朱雄英更加气急败坏了: “你又整这死出...” 徐俏儿抿着嘴没有出声,不复她骑马射箭那般凌人。 她就像是一株柳树那么安静,又像是柳叶那样有些飘零。 过了良久,她带着些讪讪,又像是在解释什么: “其实...其实我吃饭不都是像上次那样,那回是饿了...” “有区别吗?”朱雄英翻了翻眼睛,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带着些深邃: “跟我斗心眼儿...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这些勋贵文武家的娃子,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思绪放空,朱雄英想了很多,这让他对朝中的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有些没来由的厌恶。 甚至对于朱标刻意给他安排的亲事也有些微微的反感... “孤家寡人...搞不好还真要学皇爷爷和二叔的那一套...” 朱雄英眯缝着眼,他想起了秦王朱樉,那是个拿杀人当乐子的家伙... 一阵乌云飘过来挡住了日头,有些刹那的阴凉,朱雄英扭头看着徐俏儿,带着一丝稳重: “之前有些事是我失礼了,如果有什么...我向你赔礼...” “啊?...”徐俏儿脸上挂着笑,像是有些高兴,把双手背在后头,一跳一跳的往前走。 看朱雄英低头默不作声,她又跳着折了回来,低头瞧着朱雄英: “我给殿下揣了只鹅腿儿,殿下要吃不?” “不必了...”朱雄英摇摇头,徐俏儿却有些坚持的掏出一块用粗布包着的鹅腿,明晃晃的鹅腿上还泛着油光。 掏出来的时候被浓油沁脏了衣裳,她也毫不在意,伸手递给了朱雄英: “喏...还热着呐!知道殿下方才没吃饱...” 这让朱雄英一愣,又有些莞尔: “你告了我一状,到头来凭个鹅腿儿就想堵我的嘴?” “鹅腿儿怎么了,香着呐!”徐俏儿眼里放光: “祖父每顿都少不了...” 看着朱雄英不为所动,徐俏儿又想了想: “那这样...殿下得了空可以到臣家里来,到时候臣让人给殿下炖汤喝...” “祖父养了三只白鹇,白白胖胖的,臣总觉得它们要比烧鹅好吃...” “还有!祖父在边关的袍泽送来了些海东青,哦对...还有西域的神猎!” “那大狗不像话,每回看见我都呲牙咧嘴的叫唤,早晚炖了它!” “要是我自己吃,祖父定要翻后账,嘿嘿,可要是殿下一块...祖父也不好说什么...嘿嘿嘿...” 说起吃的,徐俏儿极为兴奋,脸上充满了幸福,手臂不停的挥舞,张牙舞爪的闹腾。 这让朱雄英心中的阴霾冲淡了不少,不禁有些莞尔: “你是请我赴宴还是让我顶缸?” “都有都有!”徐俏儿还是一脸的激动,满眼都是对未来的憧憬: “不瞒您说,祖父对这些个畜牲...呃...” 说到这,徐俏儿的眼神恢复一丝清明,四下看看才小心的贴在朱雄英耳边说道: “对他亲儿子都没这么好过!” “前些时候二叔就多瞅了两眼池塘里的大龟,就被祖父拿着门栓辇了二里地...哈哈” 说到情动处,她还不顾身份的抚掌大笑个不停,接着又有些得意洋洋的抬头: “哦对,听说殿下喜欢兵书是不?臣家里别的不多,兵书可有的是!” “到时候咱们可以看看兵书,玩玩弓马...” “说起弓马嘿!我还会舞剑呐!看我给殿下来一段!” 嘴里嚷着,伸手就夺过了赵墩子手中的拂尘。 她的招式有些表演的成分,带动身上的衣诀与后摆,显得飘逸且灵动,可细细看上去,招招冲着咽喉和下阴,又显得格外的狠辣。 赵墩子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呆滞,不自觉的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 耍得正热闹的徐俏儿忽然站着不动了,保持着一个弯腰前倾把拂尘前指而后又单腿点地把一只脚翘得极高的姿势。 从粗重的喘息可以感受的到,她在极力的调匀自己的气息。 “怎么了这是,还带亮相的?”朱雄英眨了眨眼睛。 徐俏儿的努力没有用,最后还是哇的一声哕了一地。 “啊?”朱雄英的脸上有些愕然,旋即恢复正常,走上前轻轻拍着徐俏儿的背: “你说你,吃了个顶嗓子眼,还乱动唤什么...” “好了好了...这不算什么...”又朝着赵墩子摆了摆手,拿过水壶递给她: “漱漱口...” “丢死人啦...”徐俏儿羞的直跺脚,臊红了满脸。 看着徐俏儿因为反胃而呛红的双眼,朱雄英从怀里掏出手帕给她擦了擦嘴,又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声音又多了几分柔和: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其实你用不着这样讨我开心,你向皇祖母告的状我没有放在心上的,更没有生气...” “说起来还是我的错,之前说了那么多让你不开心的话,谁都是爹生娘养的...” “嗯...”徐俏儿从鼻子里答应一声,她双手捏着衣角,有些不敢抬头: “殿下...说的是真的?” “如假包换!”朱雄英拍了拍胸脯,扭头冲赵墩子招了招手,指着被徐俏儿吐脏的地砖: “让人拾掇拾掇” “是...”赵墩子答应一声,朱雄英又撇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众人: “传出去一个字,所有人全部杖毙” “奴婢不敢...” 朱雄英点点头,鹰隼般的眼神来回扫过他们的脸,过了良久: “墩子,等会去库房拿些银子,每人赏二十两” “这银子我出...”徐俏儿低头扯了扯朱雄英的袖子,声音极为细小。 “好好好...你出,你出...”朱雄英有些好笑的 出声安慰着,又扯起她的手往前走去。 “走,送你出宫...” 朱雄英感觉的出,她的手有些湿润,也有些冰凉,暗暗叹息一声,朱雄英不自觉的抓的更紧了。 出宫之后一向喜欢骑马的徐俏儿破天荒的坐了马车,坐在车里掩耳盗铃的捂着脸,双脚不停的跺着小碎步。 ...... 第265章 很慈祥 第295章 而此时的魏国公府。 徐允恭坐立不安,紧张的直搓手。 今日闺女进宫,他连都督府都告了假,甚至派了家丁用快马到北平给徐达传了信儿。 这次是皇后第一次召见俏儿,首次印象极为重要。 所以整个魏国公府都极为的重视,要不是皇后的旨意没有召见他的意思,他是一定要带着内子去给皇后磕个头的。 不过在他想来...问题当是不大,毕竟在家里特意教了她那么多的礼仪,又仔细的梳洗打扮过,要不是着实不便,他连闺女的内衣都要过问一番。 闺女的模样也不差,唯一让他有些担心的就是闺女有些大大咧咧的性子和饭量,万一皇后留饭... 不过徐允恭又微微放下心,这些事先都特地的做了交代的... “吃什么家里没有?就这一顿饭,也不至于嗯...” 在魏国公府会客的厅房,徐允恭乐呵呵的想着,他端着茶啜了一口。 从早上起床他就坐在这,除了出恭,他连动都没动一下。 “大爷...大爷...”徐府的管家一溜小跑的奔了过来,午后的日头格外的毒,让他跑得满头大汗,但是却极为兴奋: “大小姐...大小姐她回来啦!” “快让她来见...”徐允恭霍然起身,又故作淡然的坐下: “呵呵呵,你慌什么,要沉得住气...” “让她忙完了再过来见我吧...” 徐允恭说的道貌岸然,可等他又喝了两盏茶之后,看着闺女还是没有来找他的意思,他有些坐不住了。 想了想站起身走到徐俏儿的小院,刚才跑来禀报的管家也颠儿颠儿的跟在他屁股后头。 “大爷,您这边儿请...” 大小姐被皇后召见进宫,这种好事多少年难遇一回,大爷心中要是高兴,定然会赏下一些银钱。 “大爷手头阔绰,这次又是天大的好事,说不准银钱还是小事,万一祖坟冒青烟,派了我去家里的哪个田矿做了管事也说不准,那可是数不尽的富贵呀...” 这个青衣小厮默默的想着,一脸笑意,嘴角咧在了耳朵后头。 徐允恭满面含笑,路途碰上家里的家丁还微微的点头致意,背着手四平八稳的往前走着,像是刚打了一场胜仗。 当看见闺女坐在窗前直直的望着天边发呆,他还当是闺女头一次见皇后有些惶恐的缘故。 “呵呵呵...”徐允恭一脸的笑意: “老疙瘩,怎么了这是?头一回进宫被里头的气派吓到了吧,不瞒你说,咱头回随着你祖父进宫也是这样!” “呵呵呵,本官还以为本官的老疙瘩一直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呐” “可你也不能光自己气派呀,啊?碰上啥好事也给爹讲讲啊...” “谁让爹没老疙瘩有本事呐,呵呵呵...” 徐允恭连着换了几个自称,是一脸的春风得意,坐了一个晌午,他就想不出会有什么任何不好的可能... 他提着一把椅子,慢慢的坐到徐俏儿身边,却听到了闺女有些低沉的啜泣声,这让他感觉有些不妙: “怎么了这是?可是...可是你惹了干娘...嗯?” “没有...”徐俏儿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皇后...皇后很好,很慈祥,就和祖母一个样...她...她赐宴给女儿,还让女儿可以随时进宫陪她...” “呵呵呵...”徐允恭站起身欣慰的捋了捋胡子,一脸的理所当然,又满脸笑意的点点头: “爹就说嘛...爹的老疙瘩跟朵花似的,皇后定然喜欢...” 可后来听说徐俏儿在皇后的关怀备至和嘘寒问暖之下,扯着喉咙吃了个肚儿圆,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停顿了好久他才咬了咬牙,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不妨事,呵呵,皇后不拘小节,定然不会在意的...老疙瘩你...你接着说” 可当又听说自己闺女当着皇长孙的面在宫里吐了一地,徐允恭身子猛地晃了晃,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几乎要晕了过去。 喘了好久的粗气,他的脸上还是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现在唯一的期待就是自己闺女在逗自己开心,过一会她就会扯出一个鬼脸来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呕...爹,我骗你的!’ 毕竟哪个正常人能在皇后的赐宴,还当着太子妃和郭惠妃,甚至是皇长孙的面扯着腮帮子猛旋,还给旋吐了... 为此还让皇长孙花了好多的银子做了封口费... 这是心有多大!如果不是发生在自己家里,就活生生的发生在自己眼前! 他甚至以为打从秦朝的时候就不可能会有这么没有心眼儿的人... 可当看到徐俏儿默不作声了良久后,轻轻的点点头。 徐允恭是彻底没指望了,他开始仰天长啸,头发根根的竖着。 气贯全身,让他像一只发了情的大猩猩,魁梧的身躯更加魁梧了。 “啊!” 徐允恭如洪雷般的大啸引来的刚才的管家,站在门口小声的问了一句: “大爷,您这是...” 徐允恭霍然扭头,猩红的双眼盯着门外刮起一阵阴风: “滚出去,三息过后还有喘气的,老子杀他全家” 听着徐允恭杀意凌然的话,管家浑身打了个寒颤,带着府里唯一的丫鬟徐叶扭头跑了。 徐允恭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看着闺女梨花带雨、又不停啜泣的脸,他实在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过了良久,他才颓然的低下头,站起身走出门外。 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扭回头看着徐俏儿: “厨房给你炖了肘子...趁热吃...” 回到自己的卧房,徐允恭彻底的醉了。 已经几十岁,又一向被当作家主培养,军务、政务、家务全都可以处理得井井有条的他麻了爪。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事,是要请罪?还是要谢恩? 或者再做一些修补的工作,还是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要不要给北平去一封信? 他喝的酩酊大醉,又失眠的睡不着。 ...... 第266章 英雄气有什么用,能治腰疼? 第266章 坤宁宫,夏天的时候天长夜短,可天色再长也是要到点儿吃饭的,此刻就正是吃晚饭的时候。 “大孙,吃个腿儿...” 朱元璋撕下一只鸭腿,递给朱雄英。 “谢皇爷爷...”朱雄英手里攥着鸭腿,扭头看着马皇后。 “吃吧吃吧...”马皇后瞪了眼朱元璋,又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这次俺就先饶了你,以后说话甭那么直,有你那么跟大姑娘说话的吗?” “谢皇祖母...孙儿记住了...”朱雄英腆着脸答应一声。 “咋?”朱元璋嘴里嚼着剩下的那只鸭腿,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咱大孙说错了?她徐秤砣就是个拱着嘴儿吃的吃材...” 说着一脸笑意的伸手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 “那话咋说来着?天生我材必有用,千斤吃尽还复来嘛,呵呵呵,是不大孙...” “你闭嘴!”马皇后没好气的说道: “你当年要是敢这么跟俺说话,俺瞎了眼嫁给你?” “这话说的...”朱元璋满脸不高兴的撇了她一眼: “你拿一个贼头儿跟皇储比?比的着吗?” 说着扭头看向朱标,一脸不善的重复道: “比的着吗?” 两个大人物斗嘴丝毫影响不了朱标吃饭的热情,捧着厚厚的谷子粥喝的热闹,时不时抬头夹起一块羊肉放在碗里就着吃。 不过他喝粥的速度倒是比之前要快上不少,因为他吃过亏。 之前就有因为一些小事被老两口吵成大事的先例,这让他对吃饭刚吃到一半,结果碗被摔了的体验深恶痛绝。 可这次看着老爷子目光灼灼的瞪着他,朱标也装不成糊涂了,放下手里的粥碗,一脸笑容的附和着: “您说的对,比不着...比不着...” “就是嘛!”朱元璋扭过头把吃剩下的腿骨扔到桌上。 他嘴里还啃着鸭大腿和小腿中间的脆骨,咬出‘喀哧喀哧’的响声,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咱也没逼他,是咱上杆子求亲了?” “没有吧?他徐家要是不满意,索性把亲事退了不就成了?咱保证绝不翻后账!” 说着也不看马皇后一脸铁青的神色端起粥碗喝了个精光。 看着马皇后越来越不善的脸,朱标没说话,只是喝粥的速度更快了,这与他太子爷的身份十分不符。 不过朱标自己丝毫不为意,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太子,他爹还是皇帝呐。 他深知,有时候就连皇帝的保证都不如一张擦腚纸,更别说他太子吃饭的礼仪了。 礼仪和填饱肚皮比起来算个球。 “舒坦!”朱元璋擦擦嘴靠在椅子上呻吟一声,突然又霍的坐直身子看着朱雄英: “不过大孙,咱也有话跟你说...” 朱元璋的脸色有些淡漠,却又格外的认真,眼神也不复方才的浑浊,闪烁出耀眼的精光。 这是他一身征尘染成的刻薄与无情。 他低头沉思了好久才缓缓的说道: “咱知道你机灵,可给太监使银子...,这是歪才,不妥” “他们是个啥呀?太监,呵!连人都不是的东西...” “就算话说回来,你这回给了下回还给不给?不给,他们就就说你刻薄,这种毛病不能惯” “你记住,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 “这...非人主所为,记住了吗?” “是,孙儿记住了”朱雄英答应一声,朱元璋的举动又让他有些憧憬: “皇爷爷,您刚才那副唯我独尊的派头真的好有气魄!” “浑身的英雄气,孙儿想任是何种大丈夫都会被您折服...” 说话间学着朱元璋的坐姿,又捋了捋自己不存在的胡子,过了半晌才有些无奈。 朱元璋这副刻在骨子里的草莽江湖英雄豪气真的不是靠装扮就能会的。 “孙儿学不会...” “这种气魄父亲也没有...” 朱雄英看着朱标,他努力干饭的样子真的有些一言难尽。 “嗯?”朱元璋一愣,随后开怀大笑: “哈哈哈,哎呀咱的乖乖,咋这会说话呀?” 说着又伸手捏了捏朱雄英的脸: “这好办!咱教你!至于你爹...嘶...” 看着朱标一脸懵的表情,朱元璋也呲了呲牙,有些不满意: “你爹他有个球的气魄,跟咱比?他差的远了!” 这几句话让朱元璋似乎颇为受用,临近出门的时候,朱雄英还能听到他开怀的大笑。 而朱标放下碗,又伸出手指头指了指朱雄英也跟着出了门。 朱元璋腿脚极快,朱标追出去的时候在坤宁宫的门口只能依稀看见几个去往东六宫的背影... 这让他暗暗摇了摇头: 又被孙子两句话忽悠的找不着北了,成天嘟囔着腰疼,还还还... 英雄气有什么用?能治腰疼? ...... 而此时的坤宁宫,几个嬷嬷拾掇着把饭碗收了。 这顿晚饭是光禄寺做的,菜量有些大,马皇后就把其中没怎么动过的菜分给了坤宁宫的嬷嬷。 看着马皇后还依稀有些铁青的脸,朱雄英带着些讪笑: “皇祖母放心,孙儿以后肯定和秤砣好好说话...” 说着顺手接过嬷嬷手里的一个笸箩递到马皇后手边儿: “您尝尝这桑椹,甜滋滋的...” 这是雷大虎那个养蚕媳妇的功劳,她采了很多,挑了些个头大、看着甜的送进了宫。 朱雄英贱兮兮的模样让马皇后有些莞尔。又有些无奈,想了想问道: “徐家那丫头你是咋寻思的?” “啊?”朱雄英一愣,我咋寻思重要吗? “全凭皇祖母做主” 马皇后摇了摇头: “她是说话办事直了些,可有些事儿你也甭怨恨,她那是怕你看轻了她...” 第267章 胆子还是小 第267章 “要是丫头的几句话都容不下,你就当不了一个圣君”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朱雄英腆脸笑着附和: “她什么要和孙儿比试啊、狂悖啊、犯上啊、告状啊,孙儿都没有记在心上” “说到根子上还是孙儿有些话欠了妥当,嘿嘿...” “您知道的,孙儿也是出了名儿的好脾气...” 听着朱雄英有些不要脸的话,马皇后又是一脸的笑意: “你还好意思说,就凭你讲的那些话...说实话她就是揍你一顿,俺也不觉得稀奇” “看来这丫头胆子还是小...” 说着马皇后又一脸笑意的摇了摇头。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似乎勾起了她的往事,不知不觉间就打开了话匣,眼神带着些回忆: “旁人不说,就说你娘,那时候你爹比你还小几岁呐” “周家的,李家的,邓家的,常家的...一群泥娃娃在大帅府门前挖土玩” “你爹嘴贫气,笑话你娘是个邋遢没人要的土娃娃...” “你知道你娘怎么干的?伸手把你爹推到地上揍了他一顿...” 你爹哭着回来给俺告状,俺问他想咋的...” “可要说这就是缘分,你爹泪都没擦干呐,就说要把她娶回家,到时候一天要揍她八回...” 朱雄英越听越精神,眼神泛着光芒,一脸求知欲的连连点头,期望马皇后再多说一些,这种太子爷的黑料可真是太少见了。 可马皇后却在一声叹息后调转了话头: “要俺说呀,徐家那丫头还真是个不错的人儿...” “俺听说每年冬天徐家施粥都是这丫头张罗的...” “有仁义、有手腕,还有股子闯劲儿,胆大心细脸皮还厚...” “也有些心眼儿,不过她那心眼儿不多就是了...” “有心眼儿、傻大胆、不要脸...”朱雄英心里默念着马皇后的话,又暗暗踅摸了半晌。 这听着可不像是好话呀... 说起心眼儿,马皇后的脸上又有些阴郁,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大孙呐你记住,有些人把心思摆在明面上,那就不可怕了,真正可怕的是你看不见她的心思,有的时候说不准就要了命!” “看一个人呐,也不是看他说了啥,而是要看他干了啥...有些人呐,嘴上说的跟朵花似的,却满肚儿都是腌臜...” “娶妻要娶贤,啥是贤?整天围着你,事事顺着你就是贤了?” “借色魅人,那是妾才该干的事!” 说着看着朱雄英的脸有些调侃,满脸笑吟吟的说着: “呵呵,要俺说,徐家的大姑娘...你算是淘到宝贝了...” “圣君也有不是处,别人你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娘?” “只要站住个理字,跟你爹那是寸步不让...” 朱雄英又来了精神,眼巴巴的看着马皇后,期望老太太说一些自己不知道的陈年往事... 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朱雄英的心思,马皇后又话锋一转: “大孙呐,俺护不了你一辈子,可要想成为主子,最重要的是啥你知道不?” 看朱雄英摇了摇头,马皇后才又接着说道: “就是得会看人!” “说句你不该听的话...” “有的人呢,只能共患难不能同富贵,就比如说你皇爷爷...” “而有的人呢,只能共富贵,却不能同患难,就比如说你爹” “他们俩可都是这天底下一等一难伺候的人,可你看你皇爷爷说起徐家大丫头的事儿,除了刚开始那几天闹过几回,现在还吭声吗?” 朱雄英有些腹议,刚才饭桌上还笑话秤砣是个吃材呐... 可他也知道这是老爷子随口说的玩笑话,想了想才有些迟疑的问道: “可...可不是父亲为了徐家的兵权才让...?” “呵呵呵,净瞎说...”马皇后翘着嘴角一脸的笑意: “你是你爹的嫡长子,是你皇爷爷和俺的嫡长孙,不打听清楚,你爹他不敢这么干” “真要是找个四六不是的女子,你皇爷爷和俺也不会饶了他” 说着把朱雄英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朱雄英的后背: “真要是过不了关,他徐家也没甚了不起的,为了皇家和你爹的体面,你皇爷爷能把他们杀的一个都不剩...” “还有徐达,难道他就不知道你爹是瞒着你皇爷爷跟他定下的亲事?” “那他为啥敢应下?他徐家号称大明第一武勋的富贵还不够?非要嫁个女子到宫里?是嫌死的不够快?” “他就是吃准了他孙女进宫定然出不了差错!” 说起徐达,马皇后的脸上又带着几分嘲讽: “不过要说起来,这武夫的胆子就是大,现在和你爹那会儿可不同了...” “看着蔫儿蔫儿的一个人,竟敢拿全家的命来赌,他是真不怕你爷爷翻脸...” “不过他徐家的富贵也算是到头了,俺料定,要是再起大仗,你皇爷爷绝不会再用他” 对于朱雄英以为是最终目的的军权,马皇后却是一脸的不在意: “至于军权,那算个什么东西...” “只要你皇爷爷活着 ,那这大军就谁也拿不走” “有一天你皇爷爷要是死了,他会安排的妥妥的,除了你爹,任是谁也调不动一军一卒” 说着又轻轻的拍着朱雄英,语气带着些感叹: “再等将来啊,你爹再没了,大明这百万大军就是你的” “到时候要是你哪个叔叔,或者他们的儿子不听话了,这就是你的底气...” 死生之间有道桥,桥的两边是无尽的深渊,在这座桥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只是有些人坦然,而有些人会伴随着恐惧。 “皇祖母,孙儿有些心慌...” “好好好,俺不说了,不过这世间没有不会死的人,你要学着适应才是...”马皇后一脸的温和,又带着些笑意: “今儿个的事儿怕是把徐家吓得够呛,过两天呐,你去徐家转转...” “先不急着去,要先把风传出去,看看徐家的反应再说...” ...... 皇长孙要驾临徐家的事儿是徐膺绪带到徐家的,而他也是听蓝玉说的。 至于蓝玉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因为蓝玉和茂太爷也要一起来。 天可怜见,徐膺绪在从蓝玉嘴里听说这件事的时候不知道有多高兴。 尽管他十分厌恶蓝玉的嚣张,更不齿于蓝玉带兵的军纪,可当他听说这件事儿还是几乎要跳起来亲蓝玉一口。 只是在厌恶蓝玉的这件事上,他依然没感觉到有丝毫的不妥,毕竟蓝玉的人缘本来就不好。 而蓝玉的军纪差更是不用提,那是连李文忠提起来都要往底下吐一口唾沫的事儿。 第268章 废话文学 第268章 徐允恭病了,病的非常严重,浑身高热不退,又伴着厌食与伤风。 他的双眼充满了血丝,不过脸色却格外的苍白,比脸色更苍白的是他的嘴唇,苍白中还带着干裂。 他之前进宫求见了陛下,又求见了太子爷,还求见了皇后。 目的是为了请罪,他了解陛下的脾气,越是亲近的人在请罪时就越是不能大张旗鼓的上奏疏。 老皇爷会认为那是逼迫,是威胁。 那是在找死。 作为徐家的嫡长子,他还是自认为与皇家较为亲近。 老皇帝没说什么,皇后也没说什么,太子爷更没有说什么。 这让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感激,毕竟自己闺女干的那个糟心事儿实在是不适合再提。 从宫里回来他就病倒了,他是勋贵中难得的美男子,不过在病中却有些憔悴。 女子肖父,徐俏儿完美的继承了他的俊朗与英气,这也是朱雄英没有过多排斥这场亲事的原因之一。 男人是视觉动物。 “大哥...大哥!” 徐膺绪脸色红润,脚步中带着些仓惶,但速度极快,从前院儿到后院儿,一路疾驰而来。 “啪...”这是一个来不及躲闪的家丁挨了他一个耳光: “滚他娘一边儿去...” 耳光声音还在,徐膺绪却已经侧身窜出了几丈的距离,随着耳光声音还有徐膺绪有些悠扬且得意的声音: “账房领赏去吧!”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徐允恭有些烦躁,他这个人笃信是药三分毒,小灾小病的从不吃药,为此打跑了好几个上门问诊的大夫。 作为大明的骁将,就算是躺在床上也不是头发花白的郎中可以挡得住的。 不过是发热而已,他认为自己魁梧的身躯扛得住,不过他也不犟,真要是要命的大病,他也不会等死。 相比于徐允恭,徐俏儿更加憔悴一些。 她爹不吃药,她就衣不解带的照顾着。 她的任务不算轻松,除了喂水之外,她还看着时辰。 每过盏茶她就会把徐允恭额上发热的汗巾拿下,然后再放上去一块从冰水里拿出来汗巾,如此往复。 照顾病人最是熬人。 说实话,就她这副憔悴的模样,看上去比她爹死的都早。 “嚷什么!”侧着头看着面前一脸兴奋的二弟,徐允恭脸上有些愤怒,他的声音沉稳中还带着些虚弱: “成何体统?” “爹去了北平,整个魏国公府就要靠我们撑起来,你跳脱至此,如何担得起?咳咳咳...” “弟弟错了,下回就改...”徐膺绪大剌剌的答应一声,丝毫的不以为意,脸上还是带着兴奋: “大哥!” “弟弟刚才听说皇长孙要驾临徐家!” “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是徐允恭没听清,还是需要再次确认一下消息,他又问了一遍。 不过徐俏儿却听清了,手中微热的汗巾‘吧唧’一下掉进了冷水盆里。 侧着脸看着徐膺绪,她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名状,害羞、错愕、意外、坏笑等等不一。 “弟弟说皇长孙要来咱们家!”徐膺绪声音更大了些,重复着刚才说的话。 “谢天谢地,亲事保住了...” 徐允恭有些如释重负,脸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是个忠诚不二的人,可又是个见风使舵的人。 作为家族培养的下一任家主,他忠心的效忠皇帝,也可以忠心的赴死,但唯一不能放下的就是家族的延续。 听完徐膺绪慢慢讲了过程,徐允恭一个旱地拔葱,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 他心中郁郁数日,唯有今日最为痛快。 “膺绪,为兄觉得病全好啦!” 说话间,自顾自的走到桌前,拿起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个酣畅淋漓。 “痛快!”徐允恭一抹嘴,坐在椅子上面带微笑,觉得犹自无法释放心中的喜悦,又站起身伸手摘下床边挂着的宝刀。 “哈!” 吐气运劲‘沧啷’的一声,直接把面前的桌子斩成了两半。 风水的说法,卧房要讲究一个藏风纳气,所以这些迷信的大户人家的卧房都不会太大,桌子自然也不大。 大漠狂沙的一刀,砍去了他所有的疾病。 徐允恭这强硬的一刀让徐俏儿两眼放光,不过徐允恭却没有关注她的意思。 伸手用指肚儿试了试刀刃,对这把吹毛断发的宝刀自觉十分满意,抬头看着徐膺绪一脸的笑意: “谢天谢地...” “真是祖宗保佑啊...” “去祠堂!现在去祠堂!马上去祠堂!跑着去祠堂!” “为兄要给列祖列宗上柱香...呵呵呵” 简单的洗了把脸,当先的走出了卧房,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目光不善的看着徐俏儿: “还有你!” “这回殿下驾临,你要是再敢给我撕着嘴憨吃,你看老子不擂死你!” “爹~!”徐俏儿撇了眼徐膺绪,有些嗔怪的跺着脚: “不是说好不提这茬儿了嘛....” 徐允恭看着因为伺候他而一脸憔悴的徐俏儿却丝毫没有感动。 “你还好意思说你!”徐允恭紧紧皱着眉头,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徐俏儿: “要不是你在宫里办的那点儿腌臜事儿,你爹我至于到现在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爷爷写信吗?” 徐允恭指了指门外,又摇了摇头走出了门外。 他的病好了,风卷残云的痊愈,恰如他风卷残云的病倒。 第269章 杀心渐起 第269章 徐允恭在祠堂上了香,又跪在那里和祖宗们说了半晌的话。 作为武勋,他是一个难得的厚道人,不似冯胜那般贪财,也不似常茂那般残忍,更不似邓镇那般圆滑。 但他也有软肋,他只想皇长孙能够快快长大,早些把闺女嫁进宫中,为此,他可以牺牲掉所有。 老朱家待人凉薄,但对嫡妻都还是非常不错的,皇帝如此,太子如此,燕王如此,将来皇长孙定然也会如此。 如今太子有意,陛下松口,皇后俯准,长孙迁就,这真的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往后两百年,都不会再碰上这样的机会了... “谁要是敢坏了我姑娘的姻缘,我就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 鹰隼一般的眼睛有些摄人心魄,又慢慢的闪烁着奇光,对着祖宗的牌位开始慢慢的琢磨。 家丁们要有一套干净的衣裳...要找些信得过的厨子...马厩、演武场要干净。 书房里的兵书要备好、野性不驯的牲口要杀掉... 徐允恭发了狠,又恭敬的给祖宗磕了头: “列祖列宗千万要保佑...” ...... 再过个把月就要到秋天了,每到这个月份,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草原上物产不丰,牧民过冬储存不足就要抢。 饿死也是死,战死也是死,都是死还不如搏一搏。 况且秋高马肥,正是骑兵在一年中最能打的时候,边患严重,很多地方都要提前调兵布防。 民事更多,河工、漕运、水患、刑律、蝗灾、旱灾、人事、秋收、夏水、桑麻、屯田几乎要挤到一块... 而能送到中枢的民事奏疏,就没有一件小事情,诘屈繁杂,文臣又多含蓄,很多奏疏不看到最后一句话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所以朱雄英抽空就会来奉天殿帮着拾掇拾掇奏疏,能干一点儿是一点儿。 给自己家干活,自然也是干劲儿十足。 事务繁忙,正热的时候,朱雄英没有午睡,朱元璋和朱标更没有功夫睡了。 天下大事,首在勤字,其次在恒。 不过朱雄英的活儿是最简单的,把通政司送来的奏疏先捋一遍,把其中一些加急的奏疏挑选出来首先递给朱元璋。 或一些需要核准的奏疏帮着算算账,还有把奏疏中需要查找的文献给找出来。 磨墨也是他的活儿,老爷子写的是朱批,用的是朱砂特制的墨锭,这种墨写的字经久不褪且火烧留痕。 不过唯一一点,朱砂太沉且密度很大,不一会儿就要凝结。 这时候只要朱元璋招呼一声磨墨了,朱雄英就颠颠儿的站在御座旁一边儿磨墨,一边看老爷子批奏疏,为自己将来施政积累经验。 如果不提能力,倒是与在殿外帮忙的华盖殿、谨身殿、文华殿、武英殿的大学士们差不多。 不过他们是皇帝顾问,朱雄英是皇帝孙子,充其量算是个帮闲。 不过为此朱元璋的书房特意多了一张桌子,朱雄英在桌子上把奏疏分类,再抱着一大摞奏疏放到御案上或者朱标的书桌上。 现在朱雄英就正忙活着,把刚好分好的奏疏抱着往御案上送的时候,最上面的一本掉在了地上,恰好被往前迈的脚踩住了。 “呀!”朱雄英一惊: “踩住了...” 说着慌忙把怀里的奏疏放在桌上,弯腰把掉地上的那本奏疏拾起来,轻轻吹了吹,又拍了拍。 幸好宫里地上铺的是平整的金砖,又被太监打扫的十分干净,奏疏上倒是没多少土。 正在批奏疏的朱元璋抬头,笑呵呵的摆摆手: “踩它是给它面子...” “咱来看看,是哪个贼王八的奏疏有这样的运气,被咱大孙给踩上了,呵呵呵...” 说着翻开了朱雄英刚递过去的奏疏,突然眼中寒光一闪,嘴里嘟囔了一句: “他怎么还不死...” 正在下首位帮忙的朱标有些吃惊,停顿了半晌才问道: “父皇说什么?” 朱雄英也有些吃惊,这本他记得清楚,是督察院的奏疏,上边的官员落名写的是臣李善长谨奏... 又伸头看了看,幸好这会儿那些大学士们都不在,要不这句话传出去,又要惹出天大的乱子... 朱元璋没再说话,低头看起了奏疏。 “山东鱼户累年隐匿税课,逮捕进京,督察院严查审办,证据确凿详实,相关鱼户亦供认不讳...” “税赋乃国家岁入大宗,逃避不纳尚且违法,隐报居心更是叵测...” “臣等共议以为,一应案犯此举犯法,其心不纯,其身不正,其罪当诛...” “然陛下有好生之德,以为民本,仁心感昭日月,故臣与督察院一众同僚酌情定罪,决议将一应案犯人等共计六十流放岭南,请陛下定夺...” 朱元璋眯着眼想了半晌才在上面写道: “商人匿税,自古有之,况贫民乎?” “着即全部宽宥其罪,减免案犯税赋,发回原籍...” “皇爷爷,喝茶...” 趁着朱元璋把墨吹干的功夫,朱雄英又添了茶,递给朱元璋。 刚才老爷子的话他听得清楚,意思绝对是要弄死李善长。 而李善长作为六公之首,门生故旧遍布朝野,想弄死他一个就要弄死一大群...又是数万人的大案... 朱元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深深喘了口气,突然扭头看着朱雄英: “大孙,你可知道这个李善长在想什么?” 朱雄英有些哆嗦,扭头和同样有些吃惊的朱标对视一眼,又摇摇头: “孙儿不知...” “呵呵呵...”朱元璋笑着摇摇头: “不知道好,咱来教你...” 说话间顺手把手里的奏疏递给朱雄英,接着说道: “善长是法学大家...大明如今的茶法、盐法、制钱都是出自于他,这些法有多严苛,你心里也有数,况且连坐之法也出于他” “他这个人心里只有刑律,按他的意思,这些逃税的人都该死!” “可他还知道,这些渔户在咱这算不了什么,咱绝对会宽宥其罪,发回原籍...” “一个跟了咱大半辈子的人,他甚至要比你爹更了解咱,咱心中怎么想,他恐怕早就门儿清了...” 朱雄英默默的听着,又默默的看着老爷子把手紧紧的攥着,又缓缓的摊开,而后接着说道: “所以咱的萧何就取了个折中,流放...这样既不和咱完全对立,又没有喧宾夺主,让朝野觉得咱是听了他的意思...” “传出去了还能让咱有了圣明,让天下称赞咱是个仁慈的皇帝...” 第270章 朱元璋的教导 第270章 朱元璋摇摇头,脸上有些嘲讽的笑容: “他现在一定在想,咱会觉得他在这件事、乃至所有事的处置上比咱愚蠢,咱也比他更高明...” “这都是小聪明,这就是他不如胡惟庸,也远胜胡惟庸的地方...” “逢君之好?”朱雄英暗暗的想着。 到底是乱世厮杀出来的能臣,一件案子的处理竟然能完美至斯... 面子里子都有了,自己还不受影响。 当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要不是碰上老爷子,怕是... 朱标低头沉吟了半晌站起身,走到朱元璋身边替他缓缓的按着肩膀,缓声温和的说道: “父皇...” “您也不是头一天知道韩国公的这个毛病...” “毕竟是跟了您多年的老臣了,不妨优渥些,他都那么大岁数了,您何必...” “常言不是说了,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况且韩国公跟着您转战南北,堪为我大明第一功臣...” “第一功臣?”朱元璋有些感叹,又有些盼望: “是啊,他要是死了,咱就会立刻以大明第一功臣的身份将他下葬,追封他为王爵,配享太庙,赐葬钟山...” “他的长子李琪,咱也会调高他的食禄,承袭韩国公,世袭罔替,世代免死...” “咱更乐意给天下一个君臣相知的美名...” “可...”朱元璋眼神带着凌然的杀机: “老而不死是为贼,谁能想到司马懿一个老弱多病的老翁,一个七十岁都是大魏忠良的重臣,竟然成了晋高祖宣皇帝...” “三千死士拿了天下...” 看着朱元璋杀意腾腾的脸,朱雄英有些发怵,给老爷子捏腿的动作不由的停顿了下来。 以往老爷子在自己面前都是一副笑呵呵的邻家老大爷的样子,这次骤起杀机,简直有些吃不住。 想了想才糯糯的说道: “您龙体健硕,这些事是不是...” “呵!”朱元璋呲着牙冷笑一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朱标: “等到时候就晚了!” “你爹虽然不是曹芳,可他威望够了,却还不够狠,这妇人之仁搞不好就会要了他的命...” 说话间朱元璋拍了拍朱标的手,缓缓的话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 “当一个强势的皇帝也就是咱死后,大明的权力就会出现空虚,不论是谁,不论他如何的貌似忠良,形似贤人,他都一定靠不住...”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在这八个字面前,没有绝对的忠诚,咱也从不相信有绝对的忠诚...” “咱多盼着这天下多一些诸葛那样的人呀...” “一个江山只有一州之地的丞相,生生捧成了千年不遇之圣贤,身负无双才具,不篡庸主之权,这样的人不说凤毛麟角也是绝无仅有...” “起码他善长就不是...” 朱元璋眯缝眼,轻轻的攥着朱雄英的小手,像是在谆谆教导一般语重心长: “标儿,大孙,你们千万要记住...” “李斯篡改遗诏,周勃陈平弑王杀帝,霍光废立天子,就连武周一个妇人,都敢篡了大唐的皇位...” “更不要说是司马懿、李善长这样根基深厚、人脉盘根的勋贵首魁...” “在大位面前,就算是根基浅薄如杨坚,禁军统领出身的赵匡胤,都敢以迅雷之势改朝换代...” 说到最后,朱元璋又低头看着朱雄英问道: “大孙,你不是喜欢李世民吗...” “是,唐太宗虽说私德有亏,教育子女也不甚好,但孙儿以为他是个好皇帝...” 朱雄英说着又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朱标,要是当爹的身子没什么问题,将来也是太宗,也不知道将来他和老李谁更好色... “呵呵呵...”朱元璋笑了笑接着说道: “那你还记得他说过的话吗?” 不等朱雄英回话,朱元璋又自问自答道: “他在亲征高句丽前,那时候李靖已经七十三岁了,老病不能从军,太宗亲至其家,抚起背曰...” “勉之...勉之,昔司马仲达非不老病,竟能自强,立勋魏室...” “难道李世民不是一代雄主?晋阳起兵,少年厮杀,君臣早定...” “大唐的江山有一多半儿都是他打下的,那可是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军头啊,连他都害怕...” “况且李靖就比李世民早死了八天...标儿,大孙,你们知道这意味什么?” “儿臣不愿猜测...”朱标脸色如常,朱雄英却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您是说...” “咱也不知道...”朱元璋摇摇头,又自顾自的说起来: “没有谁天生就是皇帝,都是乱世厮杀的虎狼,谁能信得过谁?咱又能信得过谁?” “如果善长早死,咱乐意给他个萧何之遇,留下一段佳话,可这几年咱一直掰着指头算日子,你说他都快七十多岁了,怎么还不死?难不成他果有天命?” “不过咱这几年身子还成,还能再等他些时候,要是...” “不想体面了,咱就...呵呵呵...” “你们给咱记住一句话,将帅可废,江山不可亡!” 说到最后一句,朱元璋的眼底一片冰寒。 “是,孙儿遵旨...”朱雄英木然的答应一声,朱标却叹了一口气: “唉...” “父皇,儿臣还是以为,毕竟是跟了您那么多年的老臣,实在不行黜之发回原籍,让他回到定远终老便是...” “况且您知道的,韩国公他没有那个心,更没有那个本事...” “妇人之仁!”朱元璋暴喝一声: “像善长这样的人,在朝在野都是一个样儿,门生故旧早就已经遍布大明了...” “他在哪里都可以召集旧部,咱活着他们不敢扎刺,可你!” “咱告诉你多少回,要你未雨绸缪,凡事要多想一想,多长一个心眼儿,你全给咱就馍吃了咋地?” 看着朱标也是一脸的阴沉,朱雄英笑了笑打着圆场: “皇爷爷...” “您春秋鼎盛,现在考虑这些是不是太早了些,况且父亲虽不如您雄才,可也是史上少有的英主了...” ...... 第271章 歹毒的朱雄英 第271章 炎炎夏日,烈焰当空,今年的暑气格外的重,日头在头顶蒸着,让整个大明朝就像是个炼丹的熔炉。 连脚下的石板都被烤成了仿佛是脍虾的铁板,往上翻腾着热气。 正热的天,让往文华殿赶路的朱雄英顺着脖子的往下流汗。 天气他不甚关心,只是眼神流转个不停。 他这些时候一直在想老爷子的话... 这回老爷子既然说出来了,恐怕背地里寻思不是一两回了... 老爷子绝对是一个说得出做的到甚至做的绝的人... 不过大明这些年战略一直处于攻势,老爷子从来也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的把刀砍到武勋的头上... 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这是在数千年青史留下了多少的意难平... 可谁又敢肯定这些人就真的不会出一个大魏、大韩、大郑,乃至是大梁的太祖... 把朝中的武勋仔细的捋了捋,朱雄英觉得,有一些人朱标能镇得住,而一些人...或许他真的还差一些意思... 毕竟那些人厮杀多年,九死一生,有了机会就绝不会放过更进一步的可能... 至于自己就更不用提了,刨去这层身份,怕是没有人会把自己放在眼里。 还有秦王、晋王、燕王,他们都是朱氏子孙,身份尊贵,地位尊崇且又常年带兵... 二叔也就比太子小了一岁啊,这个位置他就真的没想过? 燕王难道真的就愿意死守北平,一辈子心甘情愿充当大明门户不成?难道就真的是半边儿逼他造的反? 还有周王,他就藩在开封,中原腹地啊...炸开黄河,天下大乱,瞬间就能拉起来数十万大军,届时乱中取栗,未尝不是一件谋国之道... 还有宁王、代王、辽王所部,带甲十万...他们的兵马是不是也太多了些... 兜兜天真烂漫,可他能一辈子都天真烂漫不成?人都是要长大的... 万一四叔造反,他再来一招顺水推舟,臣昏聩无能的把戏,到时我要怎么对他... “兜兜啊,坐拥朝廷大义,十万大军,却被手下的一群蒙古人造了反,收缴兵权,丢了大宁城...你莫非把这天下间的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 还有俏儿,不出意外她就会是陪伴自己一生的枕边人了,怎么当皇后她肯定想过,可...她有没有在背地里想过怎么当皇帝? 就像武周代唐那样... 想着朱雄英不自觉又自嘲的笑了笑。 老爷子和太子爷都是用心的防备外边人,对枕边人却都极为信任,哪像自己,连枕边人也防备着... 看来自己要比他们更加歹毒... 可疑心一起,就再也压不住了,朱雄英着了魔似的,眼波流转,总感觉看到的每一个人都是要谋逆的贼... “英哥儿...英哥儿...” 身后传来朱权的叫嚷。 朱雄英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定定神又扭头望去,烈日下朱权背着一个小包,跑得满头大汗,往这里飞奔而来。 看朱权咧着嘴憨笑,朱雄英脸上也浮现些温暖的笑容。 他突然又想起了太子,太子是个能人,深得老爷子真传,他绝不会允许政治冲突发展成军事冲突... “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儿顶着,不真正处在老爷子的那个位置,恐怕看什么都是一叶障目...” “况且太子爷那儿怕是比谁都要有数...我跟着操的哪门子闲心...咸吃萝卜淡操心的...” 朱雄英心里嘟囔着,又摇了摇头掏出一张手帕,伸手给撞过来的朱权擦了擦脸: “瞧你跑这一脸的汗...” “嘿嘿...” 朱权笑了笑,露出有些缺失的牙床,又谨慎的四下看了看,缓缓的从装文房四宝的包里又掏出一个更加精美的布包。 里头放着些小巧的糕点,朱权拿着一个递给朱雄英: “英哥儿尝尝,这是母妃亲手做的糕饼,里头加了肉脯还有虾仁儿,香着哩!我给你拿个咸的...” “香不?”看朱雄英接过去咬了一口,朱权有些期翼的看着朱雄英问道。 “香”朱雄英点点头。 “那可不!” 朱权有些自得的仰着脸,咧着嘴笑个不停,也掏出一个填在嘴里: “这可是母妃亲手做的,说让我拿来给大伙儿都分分...我再给你拿一个甜的...” 天太热,朱雄英实在是吃不下,又不好驳了朱权的好意,只能手里拿着半块儿糕饼慢慢走着。 刚过了文华殿的大门,就看见不远处宋讷颤颤巍巍的走着,他是今天的讲书先生。 这老夫子的官职是国子监祭酒,今年年初才上任。 他的前任祭酒吴隅诗词文章不错,但为人太过厚道,国子监的学子又多是忠烈子嗣或各地的大户人家。 这些人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其中也颇有一些滚刀肉,十分的不好管,把整个国子监弄的是乌烟瘴气。 硬生生的把吴隅挤兑到告老还乡了。 最后还是李文忠在国子监兼了些时候,大行军法把整个太学的风气给掰了回来。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在李文忠当值的那几个月,整个国子监数千学子竟然出奇的老实。 这才又让宋讷出任国子监祭酒。 不过大明这么多的官儿,能让他出任祭酒,他自然有些水平。 学规严格就不说了,难能可贵是他的教学理念也十分得新颖,主张所谓成就人才,明斯道,济斯民也。 是把民生与百姓的切身生活放的比圣人典籍要重要的多,这种理念在满是儒生的朝廷非常少见。 另外他还注重实践,常言空谈误国,他上疏的《守边策略》对于备边与屯田也有一些不错主张。 不过这老夫子虽然年逾七十,但平日里走路仍然铿锵有力、虎虎生风,一副‘吨吨吨’的样子。 如今日这般一步三摇晃,朱雄英着实是有些诧异,扭头看着赵墩子: “去搀一把...” “轻一些,你的体格子,你要有数...” “诶...”赵墩子答应一声,扶着宋讷慢慢的走了过来,宋讷有些感激,哆嗦着走到朱雄英面前见礼: “老臣参见皇长孙殿下...参见十七皇子...” “宋师请起...”朱雄英虚扶一把,而朱权则是一脸甜笑的回礼: “见过西隐师傅...” 西隐,是宋讷的号,他是河南滑县人,虽说世代为官,家有余财,但为人却十分简朴,亦十分尽责。 不在东宫教书之时,他都是住在太学里,平日里为官的俸禄,多半也都被他散给了贫困学子。 故而除了官袍,里头的内衬都是缝了又缝,补丁上面添补丁。 看时辰还早,宋讷又有些艰难的往前挪着步子,朱雄英索性把他搀到了文华殿的偏殿,扭头看着赵墩子: “去给宋师倒杯水,要用父亲的新茶...” “老臣...老臣...”宋讷起身行礼,他早就渴了,就没有推辞。 “往日见宋师都是作老当益壮,精神抖擞之势,今日却为何如此...” 第272章 宋老实 第272章 “可是暑气过甚?不妨告假便是,太学、宫里来回奔波,雄英着实不忍,记得宋师今年七十有二了吧,还是要当心些...” “殿下体恤,老臣感激涕零...”宋讷喘了喘气,又掏出帕子擦擦脸上的汗。 他是河南人,又上了岁数,张口就带着浓浓的河南口音。 单单是这还就罢了,关键他有些时候甚至还要说一些河南当地的口头言。 这对于同出南人的朱家子嗣,着实有些叫苦不迭。 这会儿宋讷仿佛又想起什么,眼瞅着气的脸都红了,浑身又止不住的哆嗦着: “老臣...气死老臣了...” “宋师慢来,宋师慢来...” 朱雄英连连安慰,朱权也是不顾君臣之礼的站在宋讷的后头,轻轻的替他顺着气,而后又满脸好奇的看着宋讷。 “太学...太学有一个学生...”宋讷脸上有些铁青,又有些羞愧的解释: “他叫丁显...丁彦伟,是福建建阳人,自洪武十一年入了太学...” “后来,他借老臣的俸禄去摆摊子...” “哦?”朱雄英饶有兴趣的打断: “宋师一代大儒,说句无双国士不为过也,竟也有如此的闲情钻研商贾之道?” “嗯?”听了朱雄英的话,宋讷瞬间眼神清明,连一直微微颤抖的半边儿身子都不抖了,略带几分不确定的问朱雄英: “殿下可是不齿于商贾?” 天下以农为本,可士农工商虽排名有先后,却是缺一不可,皇长孙又自幼跟着老皇帝长大的。 老皇帝厌恶商贩,这已经是朝野不公开的秘密了,难道皇长孙也要学这一套?... 想起这,宋讷目光炯炯的盯着朱雄英等着回答。 “非也...非也”朱雄英好笑的摇摇头: “只不过是看宋师热衷,随口一问罢了...” “那就好...那就好...”宋讷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紧张的解释道: “大明律法载有明文,朝廷在籍官员不准经商,老臣岂能如此...” “再者,老臣一个书生,商人逐利,实在是有辱斯文...” 说着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解释道: “天下虽以农为本,但商贾贩夫亦是大明的百姓” “他们使大明财货流通,各地物产畅行,南船北马,运之于商...” “只要税律合理,即富了民间,又强了朝廷,此不失为富国强民之道...” “殿下...殿下将来施政,万不可厚此薄彼...” “记下啦...宋师真是操不完的心...”朱雄英啼笑皆非,又有些关心的问道: “那他撂地摊儿赔了?” “赔啦!”宋讷声音竟然带着哭腔: “他给老臣赔了个底儿掉,老臣抠抠搜搜、饥一顿饱一顿的攒点儿棺材本不容易啊...” “这这这...”朱雄英有些无奈,看着眼前像个老小孩似的宋讷: “宋师这...你明知道他不靠谱,为何还要借与他?” 宋讷想了半晌,才有些糯糯的回道: “钱财乃身外之物,老臣一琢磨就...” 朱雄英张着嘴停顿了半晌。 这老头...还身外之物呐?你都气的快抽过去啦! “唉...”朱雄英叹了一口气: “不说宫里的众位王叔,单单国子监,宋师就管着近七千人,为何单对此人情有独钟,连俸禄都给了他...” “不是不是...”宋讷是个老实人,听到此话又是连连摆手: “明年应天府乡试,后年还要殿试,国子监任务重,可陛下恩遇隆重,如此大的责任臣怎敢敷衍了事...” “所以老臣就琢磨了一批人,有江西分宜的黄子澄、广西临桂的吴文、宁国路的秦逵...” “还有彭汝器、仇益、陈绶、戴安、项复、陈宾、杨婧、陈善生等人...” “这些都是臣精心挑选,才貌上佳、品行明德的赤子璞玉...” “从大处着眼,更要从小处着手...老臣是这么想的...” “一些尖子,老臣自然要额外关注些,一些钱财不算事的...” 说到最后,宋讷还有些讪讪的解释着。 “唉...罢了罢了...”朱雄英摇摇头,扭头看着赵墩子: “这个丁显,你记一下,连恩师血汗都毫不留情,想必是无情无义,不念感恩之徒,天家的恩典不能给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宋讷大急,慌忙站起身,要是因为自己几句话就耽误了人家一辈子的前程,他怕是良心难安。 “殿下不知道内情,实是因他乡关偏远,又带了个童养媳,是囊中羞涩,无以为生,求老臣借些银两渡难...” “是老臣觉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才指点让他那个童养媳做些小买卖为生...” “宋师...”朱雄英皱了皱眉头: “不说光禄寺给每个学子每顿饭都派发的有禄米...” “就说他那个家眷,皇祖母慈颜烛照,特意在国子监给家眷人等设有近十五处红仓,凭这,他们一家就饿不着!” “今日因,他日果,宋师何必为了他人掩过?” 朱雄英想了想又摇摇头: “罢了,宋师是国子监祭酒,看着斟酌便是...” 说着扭头看着赵墩子: “让秦无用备些粮米酒肉,等宋师出宫之时一路送到国子监” “不成不成...”宋讷今天就剩下摇手了: “殿下天恩,可臣实在汗颜...” 憋着红脸哆嗦了半晌,实在是没话说了,直接扭头看着大殿的柱子: “如殿下坚持,臣就一头攒死在这柱子上...” “放肆!”赵墩子大喝一声,他平常就像个哑巴一样,如今好不容易当着外臣开了口,倒是有几分气势。 把一直没出声的朱权吓了一跳。 朱雄英摆摆手拦住赵墩子,宋讷这种品行高洁的臣子,不过年不过节的,有如此反应实属正常,关键是传出去太丢人了。 只是一头攒死,多少让朱雄英有些意外。 想了想说道: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难道宋师...嗯?” “不是不是...没有没有”宋讷这种老实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脸色涨的通红。 “那这样...”朱雄英想了想: “不白给宋师,听闻宋师对子写的不错,就拿这些东西换宋师一副对子吧...” “这...臣...”宋讷还是一脸的通红,朱雄英又安慰道: “好了好了...宋师奔波劳累,这都是应得的...” “那...”宋讷脸色涨的通红: “臣用好纸好墨...” ...... 第273章 我的府库 第273章 “你倒是会慷孤的慨...” 朱标斜翻眼睛盯着朱雄英: “东宫有多少东西够你赏的?” 朱雄英有些吃惊,想了半天才说道: “不是吧父亲...” “这...我才拿了多少?拢共就两次是从东宫出的,腾德懋一次、宋讷一次...” “再说了,我这也是替您收买人心呀!” “孤用你?”朱标又撇撇嘴: “你那也叫收买人心?活儿干的那么糙,可甭寒颤我了...” “那儿子不管”朱雄英摇摇头: “反正儿子是一片好心...” “就算话说回来,那什么马瘦毛长蹄子肥,儿子偷爹不算贼...” 说到这朱雄英突然心中一凌,心里有些嘀咕,事儿不对啊,自己送的那些加起来拢共也超不过十两银子... 朱标可不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穷酸,随便赏个人都比这多... 老爷子要饭的出身,后来又连年打仗,算是正儿八经苦水里游了半辈子。 自己吃了苦,就绝不愿意子孙吃这个苦,更甭提是他最为重视和喜爱的东宫太子爷了。 目前光是外边儿给东宫办差的造办处和针工局零零散散的就有七八个。 有什么稀罕物件儿也都是一股脑的往东宫送。 这让东宫一向是说着最简朴的话,干着最奢侈的事儿,加起来零零散散的金银细软最不济也得有个数千两。 想到这警觉的看着朱标: “父亲可是又要儿子办什么事儿?还是嫁妆...?” “什么话!”朱标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爹我是大明的太子爷!用得着你办什么事?会缺了你那点散碎银子?” “再者说了,那是你娘留给你的体己!孤怎么能!怎么会!” 看着朱标一脸的痛心疾首,朱雄英有些发毛,又有些嘀咕。 不用办事,还不用掏嫁妆... “难道是良心发现了?”朱雄英心里踅摸着,又陪着小心: “那儿子先退下了?” “嗯...”朱标摆摆手: “去吧” “诶...”朱雄英答应一声,一步三回头,看朱标只是自顾的拿着本书在看,良久都没有反应。 “我想多了?”朱雄英有些放下心。 可就在刚走出门的时候,朱标又出声了: “你明年要封太孙知道吧?” “知道...”朱雄英回头陪着笑: “父亲放心,儿子会好好准备,礼部那边...” 朱雄英还没说完就被朱标打断: “你心中有数即可...对了,你皇爷爷赏了你些东西,都是宫里的惯例了,孤就先...” “赏了啥?”朱雄英有些不好的预感,直勾勾的盯着朱标。 朱标摇摇头: “没什么稀罕的,你皇爷爷你也知道,礼轻情意重,都是些象征性的赏赐..” “啥?”朱雄英蹿到了朱标的面前。 “没啥!”朱标瞪了他一眼: “就是龙湾附近的几个府库...你也用不着,孤就先替你保管着...” “几个府库!”朱雄英声儿都变了: “几个?” “也就六个...”朱标一脸的不以为意: “就算是你抵孤的那些东西了...” “六个!”朱雄英眼前发晕... “我就知道没好事...那几个库里头可都是棉布、丝绸、瓷器、古董这些好东西呀... ” 心里想着,朱雄英咬了咬牙: “不是...父亲现在直接...明着抢了?” “放肆!”朱标又是一瞪眼: “孤用得着抢你的东西?不是说了?算是你抵给孤的!” “你走不走?甭等孤撵人!一会儿唐胜宗还要来议论军国大事,耽误孤的功夫...” “不走!”朱雄英极为肯定,扭头直接做到朱标旁边的椅子上: “我得替太子爷宣扬宣扬,让满朝文武都得知道他们的太子爷是怎么一个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君父!” “找揍呐?”朱标一瞪眼: “赶紧...” 朱标话还没说完,秦无用慢慢走到门口: “太子爷,延安侯和一众武臣在殿外求见...” “传他们进来”朱标吩咐一声,扭头看着朱雄英: “你要是敢乱说话,你看我怎么揍你!” 看朱雄英眨眨眼,朱标有些不放心,正要再提点两句,外边的群臣一个个气宇轩昂的走了进来。 能进文华殿的就没有小官儿,朱雄英扫了一眼,黄辂、汤泉、马俊、聂纬、王铭、许亮、汪信、萧用、杨春、张政... 乌泱乌泱二十多个人,最次都得是个都督,虽然每个人的军职不同,但是出了门都叫将军。 他们一行人前头是三个人,一个略微年老的就是唐胜宗,这家伙还是老样子,不过确是一身抖擞,神采奕奕,脸上都泛着油光。 落他半个身位的是景川侯曹震还有怀远侯曹兴。 他们两个是太子一系的军侯,属于军中的少壮派领军将领,敢打敢拼。 不过他们是洪武十二年才封的侯,比开国那一波差了不少。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臣等参见皇长孙殿下,殿下千岁...” 进来的时候挡住了外头的日头,朱雄英眼前一黑,一股肃杀扑面而来。 这群人各个膀大腰圆,身材魁梧,阔口圆腮,将军肚都十分的明显,甚至不少人身上都能看到明伤痊愈后的疤痕。 他们见礼的声音也比文臣洪亮许多,扯着血盆大口,看着就有股血腥。 “起来吧...”朱标摆摆手: “父皇政务繁忙,无暇分神,孤就把众位请到孤这坐一坐...” “给众位爱卿看座...”朱标吩咐一声秦无用,又扭头看着一群武臣: “都不要离孤太远,搬着凳子往孤这边靠一靠,让孤看清你们的脸...” “臣等遵旨...” 秦无用搬上来的是一堆凳子,那种小型的圆凳,有些胖人最多也就做个半拉屁股。 不过这种凳子倒是不矮,不然坐在那缩着脖子像个耗子,实在影响朝廷的威严。 这些武臣答应一声,很自觉把凳子抬到胸前,按官位的大小排序,大的离朱标最近,小的稍远一些。 军中等级分化最为严重。 也没有人敢在文华殿拉着响着‘刺啦刺啦’的声音。 等众人坐定,朱标先是扭头看着唐胜宗: “圣旨收到了?” “是...”唐胜宗答应一声,显得有些高兴,朱雄英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的大牙: “臣是个爱闯祸的性子,陛下和太子爷不以臣...那个...百般爱护迁就,臣感激涕零...” “嗯~这是什么话”朱标摆摆手: “所谓瑕不掩瑜,延安侯这些年南征北战,敢冒先矢,是有功的...” “再者你的忠心,父皇和孤也是看在眼里...” 第274章 出镇辽东 第274章 朱标的话是不争的事实。 唐胜宗有功,又是皇帝的嫡系,开国时也仅是被汤和压了一头。 后来汤和受封信国公,他在侯爵中就稳坐了头把交椅。 “要是再起大仗,怎么着不得咱爷们换个公字头的帽子?延国公?安国公?不咋中听啊... ” 唐胜宗正寻思的功夫,朱标又吭声了,他的话带着浓浓的野心: “这次要尔等出镇辽东...一是屯田,二是练兵,不过...” “辽东鱼蛇混杂,北元、高丽、还有一些当地的土着叫什么女真各部都不大稳当...” “辽东都司兵力不足,连年叫苦,搞得父皇看见辽东的奏疏就生气...” “哈!殿下...”景川侯曹震声若洪钟: “要臣看,什么又是北元太尉又是高丽的,老树不修不直溜...” “就是他潘敬那厮太过脓包!” “这些年愣是干看着他们在边境上小偷小摸的,连个屁都不敢放!” “吃了亏不还手,是咱大明的脾气吗?” 潘敬是辽东都司的指挥使,今年刚满五十九岁,最早是陈友谅的部下,归顺后也忠心耿耿,累官做到了指挥使被外放辽东。 他在军中一向以敢打敢拼着称,又到了这个年纪,经历阅历都有了,可以说是个老流氓一般的人物。 这种泼皮性子又不缺稳重的人,在辽东那样的情况复杂的地界正合适。 可在曹震这些占便宜没够的武夫嘴里,还是缺了些雁过拔毛的优良品质。 不过大明军力正盛,这些将军们也都是开国从战火中厮杀出来的骄兵悍将,听到曹震的话也是纷纷附和道: “不错,不错,揍他个王八羔子...” “潘敬那厮也带的好兵吗?” “景川侯此言深得我心...” “就该揍他,干他...” 看着群情激愤的武夫,朱标嘴角含笑的往下摆摆手,压住略显喧哗的声音: “诸位请战之心,孤深表欣慰...” “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近几年国帑不丰,盐税、丁税,总要用些在文治上...” “我朝又主张藏富于民,商税不过三十税一...还是要以屯田与练兵为第一要务...不然文官们见天的跟孤哭穷...” “殿下莫要被那些遭了瘟的框了!”怀远侯曹兴说话像是打雷,睁圆了眼睛盯着朱标: “要咱说,什么哭穷,没一个吃好草料的东西!” “那就是那群遭了瘟的偷偷把朝廷的银子揣到自己兜兜里啦!” 曹兴的腔调儿有些好笑,偏偏他又长了个喜庆的圆脸短眉,再配上他那一本正经的脸色颇有几分喜感,这让朱雄英有些莞尔。 这群武夫都一个样,大明连年打仗,自己晌金山银山的往家里揣着,都是乐的眉开眼笑,吃的满嘴流油。 可只要是别人多拿了半个子,就像是抢了他们的媳妇一样。 “瞎说...”朱标摆摆手: “文死谏、武死战,国之幸也,国之宝也,以后这些话不要再提了..” “诶...”曹兴讪讪的答应一声,朱标又拧了拧眉毛: “孤嗯...朝廷的意思是说,死些人不算什么,关键是大局,大局要稳得住...” “屯田要以军屯为主,而后民屯也要大力发展,还有奴屯与商屯...” “孤做主了,以后朝廷凡获罪流放之人,以辽东为首...” “当然,也不仅限于屯田与练兵,辽东民风彪悍,甚至是一些民政...这些事情都要你们多些考量...” “还有军纪,北平军纪差,辽东军纪尤差...着实要好好的促一促那些老爷兵” “您放心...”唐胜宗一脸的笑容,胸脯擂的震天响: “不是臣自夸,大明这么些将军,要是比起来,咱老唐收拾兵痞有一手的...” “任是何种的混账,让咱那么一摆置,保管他们像个猫崽子一个样...” 唐胜宗自己军纪就奇差,偏偏又喜欢以高要求去管别人,这次如果老爷子在这,朱雄英已经脑补到了他要说的话: “你唐胜宗就是个兵痞,还好意思说人家...” “自己被狐狸尿了一身,偏要说人家骚气...” 不过朱标不是朱元璋,他倒是欣慰的点点头: “延安侯坐镇辽东,孤自是无忧...” “孤还是那句话,辽东早晚要起大仗...你们此去...” “要真切的替朝廷带出一支能打硬仗,敢打死仗的大军...” “臣等遵旨...”一群将军一揖到底,朱标点点头站起身: “塞外苦寒之地,孤拜托大家了” “大明江山永固...” 伴着一群附和的声音,朱标摆摆手,让秦无用带上来几个木桶。 只是朱雄英看上去,桶里面的水有些浑浊。 秦无用给每个人都倒上了一碗水,朱标接过去说道: “常言道,践行酒,细水长流,可孤这里只有水,一碗家乡的水!” “孤与众位,共饮这碗长江水” “而后,孤就在这应天府,就是在这大明殿,待我大明儿郎建功!” “殿下千岁...” 气氛到这了,曹震抹了一把满是江水的胡子,本想伸手把碗摔在地上。 可四下看看,大家都老老实实的攥在手里,秦无用又在一边儿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讪讪一笑,把碗递给了秦无用。 “公公请...” ...... 第275章 朱标的野望 第275章 “这群武夫倒是不讨厌...”看着一众将军离去的背影,朱雄英咧着嘴笑了笑。 “哦?”朱标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朱雄英: “孤有气魄吗?” 看着朱雄英有些懵的眼神,朱标又好心的提醒道: “咳咳,就是那次是谁说孤没有唯吾独尊,折服天下大丈夫的英雄豪气来着?” “记上仇了这是...”朱雄英一凌,随后又满脸的贱笑: “是是是,真的是哪个王八蛋说的,要儿子听见绝对第一个不答应!” “儿子以为,父亲浑身的豪气,如江海之倒覆,山峦之倾轧,纵使黄河流尽,长江枯干,也洗不掉父亲浑身的英雄气...” “是这样吗?”朱标挑了挑眉毛。 “那自然是的...”朱雄英笑的发苦,朱标又摇了摇头: “你可知历朝历代为何像安南、高丽、东瀛、占城、琉球,甚至暹罗这些地方都只是藩属国,而不设郡县吗?” “啊?”朱雄英一愣,你这抽冷子的问,谁能回答的上来?想了想说道: “那要不儿子下去琢磨琢磨给父亲写个奏疏?” “渍渍渍...”朱标摇摇头,一副你不行孤就是瞧不起你的样子: “就这还整天鼓吹着打这个打那个?连这都说不上来,你臊不臊的慌...”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才能养出你这样的草包!” 而后又紧皱眉头,手指头在桌上磕的震天响: “只有两点,难打,难治!” “为什么难打?路途遥远,粮草后援!” “为什么难治?交通不便,地方权大!” “所以我天朝治藩,一向是以夷人治夷之策!” “朱标的话像是有什么想法呀...”朱雄英暗暗踅摸道,又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父亲的意思是...” 朱标摆摆手,掷地有声: “孤还是那句话,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大明要藏富于民,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比什么都强!” “可要是日子过好了...”朱标靠在椅子上摸着下巴,眼神中闪烁着精光,又闭上眼睛沉思了好久,才有些语重心长: “有些时候孤就在想了,大明这么大的地方,足够咱爷们忙活一辈子了,干啥还要那么折腾呢...” 说着直起身子又说道: “可有些时候孤又想了,孤要是死了,这后世又将如何评价孤呢?” “无非一守成之君罢了...” “后世之君不都是守成之君嘛...”朱雄英有些腹议,暗戳戳的想着: “你要是死了,我铁定给你追封个太宗文皇帝...可我要是死了呢?世祖章皇帝?呸呸呸...乱寻思什么呐...” 朱雄英正胡思乱想个热闹,朱标又吭声了: “人呐,就要睁开眼,好好看一看这个天下...”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有些事情宁愿做错,也不能不做!” “要替后世子孙把土地打下来,把太平打下来,要在活着的时候,给子孙们留下一个铁打的江山!” 朱标一时情动处之间的剜心自白让朱雄英有些吃惊,想了想他又释然了。 朱标的野心... 想来也是正常,他号称是历代以来最稳固、最顺遂的太子,又早早练习国政,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施政主张,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吃饭是老爷子给喂到嘴里,穿衣老爷子给披在身上,替他把那群骄兵悍将的毛都给抹嚓顺溜,又给他拾掇了府库丰盈,兵精将猛的江山...” “这他要是再没点自己的想法,怕是后世子孙真要戳他的脊梁骨...” 想了想倒了一杯茶水给朱标递过去: “儿子像是头一天认识父亲似的...不似以往的儒雅与随和,看上去倒有那么一丝好斗...” “好斗?”朱标咧着嘴笑了笑: “自汉武之后,国家的政体已经变了...” “你翻一翻青史就会知道,为什么杨广、李世民、拓跋嗣、耶律德光、窝阔台这些人那么好斗...” “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孤也是!” “因为不好斗的已经死了,慕容冲?萧纲?都是同一片江山,同一个位置,死的多惨你也知道的...” “当然,杨广好斗也死的惨...” 末了,朱标又添上一句。 “那可不嘛,把他爹留给他的江山糟蹋个够呛,我看你也够呛...”朱雄英撇撇嘴。 “今儿个茶不错,把那个茶点端过来...”朱标吐出一口茶叶沫子,又看着朱雄英和颜悦色的说道: “所以你知道孤为什么让你娶徐家的丫头了?” “什么防备你四叔,那都是扯淡!能想出这些腌臜的人都活该砍头!” “孤用的着防备他吗?” “孤是要告诉天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从来没有忘了我大明朝是以武立国,没有忘记我大明朝的赫赫武功,以安天下军心!” 朱标的人心振奋丝毫没有影响朱雄英, “说的好听,那你怎么不娶她啊?” “嗯?”看着朱雄英一脸的不为所动,朱标又加了把劲儿: “我们干的是开天辟地的大事业,是要两代人、三代人一起完成的大事业!” “所以孤才会把你时时带在身旁,事事教导...” “再者,人秤砣长的不差呀,你要是再没屁搁那闲扯淡的腌臜人家姑娘,你看老子揍不揍你!” “不是...”朱标的话让朱雄英瞬间急了: “不是父亲...你在这又是吞吐天下的宏图大志,又是心怀高远的指点江山,到头来的原因就是让儿臣好好跟秤砣说话?” “你放肆朱雄英...”朱标一脸的痛心疾首,伸手拍着自己的大腿: “爹都已经掰开揉碎了喂给你,你要是再不开窍,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甭!我的亲爹,我的太子爷...”朱雄英瞪大眼睛看着朱标: “稀的儿子喝饱了,说点儿干的吧!” “要不儿子回头就一天揍她八回的!非把亲事鼓捣黄喽!这是跟您学的!” “老子让你胡说八道!”朱标气的直接爆了粗口,站起身就朝着朱雄英追去。 “别别别...”朱雄英秒怂,又一脸讪笑的看着朱标虎视眈眈的脸: “儿子错了,儿子不敢,但父亲有啥宏图大志也跟儿子说说,让儿子也高兴高兴呀...” 朱雄英舔着脸,又端着一盘茶点放的桌子上。 朱标瞪了他一眼,才又缓缓的说道: “一是鞑子,北元虽遁逃草原,但势力仍旧不小,要起大仗,可也不能光起大仗...” “自诸皇弟长成,你皇爷爷就有心挑选优良,将他们分往塞外,自河套往北修筑城池,构筑防御北元的一线防线...” “如此几十年后,大明的势力将扩散的整个漠南,以此步步蚕食,威服漠北...” “与草原政权的争论,只能用政治来了结,一味出兵攻打,劳师糜资,那是愚蠢!” 朱标有些出神: “而后还有辽东,孤总不能真的留给后世一个脓包的样子...” “在辽东站住脚以后,自辽东饮马浿水,一来虎视草原,二来威慑高丽...高丽王心思蒙元,与大明离心离德,这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了...” “所谓搂草打兔子,孤就动了心思...” “打自是不怕,如今我大明朝,兵丰将广,矛戈洸洸,铠胄明明,大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再而自宋以后,海运畅通,海运粮草兵士,虽说有些折损,但比起陆路来,还是极为划算的...” 第276章 歪解祖训录 第276章 “再等沐英在云南站住了脚,就可以着手拾掇安南,将我大明的边境推到极南之地...” “包括后续自辽东为跳板转战高丽,再从高丽出兵经略东瀛...” “其实前几年你皇爷爷有意出兵东瀛那会儿,都督府就有这么个想法,说是从高丽借道最为便捷...” “还有...孤也是依稀听闻,有些不知真假,说东瀛那边银矿多,大明实在是缺银呀...” 朱标因为钱发愁不是一两天了,这次提起来更是紧紧的锁着眉毛,过了不久,眼神中又有些憧憬: “我大明幅员辽阔,草原惧服,万国来朝...” “以吞吐天地之大志,独断万古之宏图...到那时,孤的雄才伟略,足以比肩秦皇,功压汉武...” “再修河、修书、整饬吏治,集文治之大成...” “禀天地纯阳之精,纳江山灵秀之华,孤自我观之,实乃千古未有之圣君也...” 自我吹嘘了好久,朱标又合掌眯着眼: “藩王、文官、武勋,三权分立,以藩王临机专断之权,又彼此相互掣肘,可使之长治久安...” 朱雄英摇摇头。 看着朱标这个人软绵绵的,实则他的功利心比谁都重... 要说也是,摊上老爷子那样的爹...压力大呀... 随即就又有些生气,心里不住的嘟囔着: 我说打东瀛,你说我穷兵黩武,嘿!结果你自己偷摸着把算盘打的这么响! 想了想脸上带着些坏笑: “父亲,你知道的,祖训录上说,东瀛是不征之国...” “诶!”朱标不在意的摆摆手: “你还是把你皇爷爷的意思吃的不透...” “会背吗?把这段话背来一听!” “啊?”朱雄英眨眨眼: “这自然是会的...” “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若其自不揣量,来扰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 “停!”朱标一摆手,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得意洋洋的说道: “彼既不为中国患...关键在这个患字!” “要说起来,洪武三年、四年、五年、七年、十年、十二年、十四年,他们哪年不来劫掠?这还能说是不为中国患吗?” 说着又虚掌在桌子上磕了磕,极为肯定的说道: “此为心腹大患也!” “他们屠我黎民,伤我百姓,扰我社稷,乱我江山...” “祖训录还能这么理解吗?”朱雄英眨眨眼,有些懵。 朱标却不以为意,身体前倾,眼神里泛着精光: “好了,那既然是心腹大患,那对于心腹大患要怎么做呢?” “这就要提起祖训录第二句了,所谓诸夷来扰我边,彼为不详...” “何为不详?” “就是倒霉!” “所以你皇爷爷真正的意思是如果他来大明劫掠,他就要倒霉,怎么倒霉?就是挨揍!” “当然了,这也是搂草打兔子,关键是沿海的倭寇与逆贼,倭寇暂且不提,方国珍与张士诚的旧部却不能让他们老是守在那...” “大军出海他们就跑,大军一走他们又来,我大明的钱粮税赋多半出自南方,他们今年来闹,明年来闹...” 后边的话,朱雄英没怎么听,只是低着头一脸的玩味: 呵!老爷子要是知道你这么歪解他的祖训录,非把你的嘴给撕烂! ...... 就在朱标一脸憧憬的展望未来的时候,丁显跪在了宋讷的门前。 他算是难得的俊杰了,今年才二十五岁,容貌俊雅,面白微须,有一股读书人特有的随和与儒气。 当然,能被宋讷高看一眼,更是因为在随和与儒气背后,隐藏着一股子狷狂与书生气,号称所谓经史子集无一不通。 不过此时他所有的狷狂与书生气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羞愧: “学生愧对恩师...” 作为大明最高学府的祭酒一把手,宋讷此人极为负责。 除了去宫里教课,其他的时候都是住在国子监,与学子们同吃同住。 甚至就连前些时候病重,在望江担任主薄的长子宋麟写信,劝他搬出太学调养,也被他断然拒绝。 丁显在门口这一跪,惊动了里头正看学子文章的宋讷。 他微微抬头朝着门外唤道: “是彦伟吗?(丁显字)进来吧...” “是学生...”丁显膝行着往前走,膝盖被地上散碎的石子硌的生疼也毫无在意,用胸膛顶开了门,而后看见宋讷又是一头磕在地上: “学生愧对恩师...” 宋讷知道。他是因为做买卖赔了的事情羞愧于自己,当即有些好笑: “哎呀你看看你!” “快快请起,行此大礼成何体统?” “买卖嘛!有赚有赔实在是再合理不过了...” “些许薄财,老夫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他绝口不提在宫里被气浑身哆嗦,几乎要抽过去的事,只是状似申斥的说道: “让你莫要着急!所谓欲速则不达,你之才学,为师深之...” “明年乡试,而后殿试,高中后入仕翰林亦非难事,你说说你,着什么急呢?” “莫非这国子监的饭食就这么让你难以下咽的嘛?” 作为大明的最高学府,国子监是管饭的,每日每人二两腌菜,一两面筋,一两咸鱼,十二两汤菜。 汤菜与腌菜在不同时节不一样,春芥菜、夏茄瓜,秋冬瓜、冬白菜... 而主食除了大米和谷豆,每三天还有一顿猪肉包子。 这些都是由劳役与囚徒所做,一名膳夫要做二十五人到五十人不等的饭菜。 除此之外,这些膳夫还要处理别的事务,包括但不仅限于养牛、养猪、磨面、洗麸、洒扫之类的杂活儿。 因为事务繁忙还没钱拿,所以这些劳役与囚徒并不快乐,做的饭也是一言难尽。 不能说好吃,只能说毒不死人。 第277章 丁显 因为做饭难吃这事儿,学子们和膳夫之间没少干仗,最大的一次都闹到了中枢,朱元璋勃然大怒: 这不好吃那不好吃,啥好吃?饿三天喂猪食都是香的! 又不好好吃饭,也不好好读书,要你们有个球用,给咱查查他们爹娘是谁,再闹全都给咱贬为奴籍! 毕竟在老爷子看来,不仅仅是学子管吃管住,就连学子带的家眷都管吃管住,虽然家眷支出粮米用的是皇后设立的红仓,但既然是是咱皇后的善政,那就是咱的善政。 管吃管喝管住宿管教书的,还管吃香喝辣?美死他呐! 所以事儿是压下来了,但饭该难吃还是难吃,这事老爷子也没办法,总不能找一批大厨去做饭。 丁显抬头之时,脸上已经尽皆泪痕: “您知道的,学生是福建建阳人,只是想为家乡、为天下做些实事,对于口腹并无所求...” “只是内子...内子随学生来京城,她...她不愿成为学生的拖累,又在国子监无所事事...” “就想着...万一学生高中了,在京里总要有些花费...” “只是乡音难改、难以交流,又碰上些泼皮...” “唉...”宋讷叹了口气: “你们夫妻俩伉俪情深,着实当浮一大白...罢了...” “晚上为师留饭,陪着为师喝两口...” 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米肉,有些得意的显摆: “唉,都是殿下赏的,大内的好东西!...还有那些茶叶、肉食...为师说不要,殿下硬是要塞!” “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呵呵呵...” “啊?”丁显一呆,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恩师圣眷隆厚,简在...” 还没说完就被宋讷神秘兮兮的打断: “呵呵呵,其实还赏了些银子,不过这回可不能再借给你了,这是老夫的棺材本...死了还要买棺材呐...” “对了,回礼要写一副对子,一会儿你帮着为师想想,有些话总觉得不合平仄...” ...... 酒足饭饱,千恩万谢的从宋讷的屋子出门。 一脸醉醺醺的丁显,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一时难掩悲伤之意,借月抒情: “枉我心怀高远,志荡八方,如今却大才难展,壮志难酬,明珠蒙尘...”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怎么就活成了这一副鸡零狗碎的模样...” 他出自建阳的一个山村,在村子里算是一个小有余才的地主。 建阳这个地方文风盛行,是集编着、雕刻印刷与出书的圣地。 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读书与认字的门槛相对于其他地方会低一些,所以容易出一些大儒与文士。 他又是出自小山村,根据当地的风俗,在下地干活儿的时候,家里的佃户农夫们都会喝些酒来解乏,耳濡目染,所以他自小就锻炼出一副不小的酒量。 虽说在国子监读书从不饮酒,可毕竟底子还在,这次在宋讷这充其量算是涮了个嘴。 本来想再喝些,借酒消愁也好,可看每次举杯时候宋讷都直勾勾的盯着他嘬腮帮子,一副心疼酒肉要送客的样子,他就识趣的告辞了。 “赔罪不成,又白混了一顿酒肉...” 丁显自嘲的想着,回到了住处。 看到他进门,夫人热情的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袍子,又闻见他嘴里浓烈的酒气,赶忙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 “夫君先润润喉,妾这就给夫君烧水洗脚...” 丁显的夫人是童养媳,是丁显的爹在他五岁的时候替他迎娶过门儿的。 因为儿子要读书,丁显的爹想了想,咬牙买了个丫头,平常伺候读书与饮食起居,磨墨、铺床、做饭之类的活儿。 她是乡下人,她娘也没有文化,就随口起了个名字叫土球,听见了知道是叫她,能答应一声就成。 后来丁显读了些书,嫌土球这个名字不好听,就给改了,叫淑华,李淑华... 她比丁显大了八岁,一路扶持而来,如今三十三,正是熟透了的年纪。 等水烧好了后,李淑华就蹲下身子,替丁显除了鞋袜,温柔的替他洗着脚。 良久无声,直到用一张干布擦干丁显脚上湿水的时候,李淑华才有些糯糯的开口: “夫君,我...我错了...” “啊?”丁显一愣,随即有些好笑,又爱怜的捧着她的脸: “这些话,你都说了好几天了,真是为夫的傻土球...” “你我夫妻一体,自然要相互扶持才是,有你在为夫做梦都能笑醒...” “只是着实有些愧对恩师...” 最后,丁显摇摇头,有些无奈的感叹道,可低下头后心里又微微一动。 本来就饮了酒,又借着油灯昏暗的光亮,看着李淑华丰腴的身材,鼓囊囊的胸脯和曲线柔和的大腿。 虽说一身布衣,但也难掩这一身的风韵。 他不好女色,也就只有在十六岁刚破身的时候沉迷了几天云雨。 更别提在国子监这个他妈处处隔墙有耳的地方。 可他发誓,他绝对没有像今天这样这么想要过。 站起身赤脚踩在自己的鞋子上面,拦腰抱起自己的夫人,惹得李淑华‘啊’的一声尖叫,旋即红霞飞了满脸,有些嗔意: “夫君,洗脚水,先让妾把洗脚水给倒了...” “去他娘的洗脚水!”作为孔圣门徒,丁显难得的说了粗话,把李淑华扔在了床上: “先伺候夫君一回...” ...... 一番云雨,丁显已经睡着了,睡得呼呼的,可能是最近的压力太大,又连翻云雨... 不过李淑华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听着丁显轻微的鼾声,她开始了胡思乱想。 “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夫君在祭酒大人那儿抬不起头...” “欠下的那些债,虽说祭酒大人没提,可也要放在心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 “怎么着也得做些工,哪怕是些端茶倒水的活儿呢?或者是布庄裁缝铺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呢...” “听说魏国公府、曹国公府、延安侯府、永昌侯府都在召下人,擦桌抹地、洗菜做饭的我也还行...” “要不还是算了,听说他们大户人家规矩多,万一再大手大脚的打碎了什么的,就更赔不起了...” 李淑华天马行空的想着,突然又想起来之前跟着夫君上街,看到坐在龟公小厮肩膀上的小丫头,模样可真俊呐... “听夫君说那是青楼的清倌儿,要送去伺候达官贵人们...叫什么开脸儿?” 第278章 以后再缺更是王八蛋 第278章 心里暗暗的想着,李淑华又羞红了满脸,就像是站在走了水的院子外头,被盈散出来的火气燎烧心一般的发烫。 轻呸一口,更觉得浑身燥热,扭头悄悄撇了一眼依然在熟睡中的丁显,蹑手蹑脚的爬起,就着些凉水清洗身子。 她洗的极为小心,是用抹布沾了水,在身上轻微的擦拭,生怕哗啦啦的水声吵醒了丁显,更是时不时都要抬头望一眼床上。 李淑华直到清洗了身子后才觉得身上的燥热下去了不少。 重新蹑手蹑脚的躺在床上,合上眼前还在想着明日的事情... “明日还是要找做工的地方...” ...... 应天府作为大明的京城,自然是空前绝后的繁华,各种做工的差事使之不绝。 但是对于李淑华这个满嘴家乡话的福建乡下女子,想要找一个称心如意的活儿就有些难了。 她官话说的不好,平常又多在国子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虽说识些字,可那些都是趁着磨墨的时候,丁显来了兴致才教的那么几个。 让她仔细的说说其中的意思,她又说不上来。 更别提本地人又多排外,尤其是京城的人,龙气绕城,天然会有些优越感。 她又是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的活儿又多有不便。 卖力气的活儿她干不了,大户人家她又不敢去,她就在旺街上的大小铺来回的挨个儿问着。 倒也是有几家缺人的,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因为口音的问题没能谈成。 京城居大不易,不过个人有个人的活法儿。 像她们这些外乡人,所谓抱团取暖,在京城总会有一些混的不错的体面人,时不时攒个场子,以供家乡的朋友互帮互助之用。 可她又没有那个路子。 她这会儿又带着些沮丧从一个布庄出来,背后还依稀听见掌柜和账房嬉笑说着话: “一听这女子的口音就是福建广东那头儿来的...他们那的人舌头短一截儿,乌泱乌泱听不懂...” 这些话她听见了,也听懂了,只是她没有要计较的意思。 连番的失败让她有些颓废又茫然,站在道旁呆呆的看着奔流的人群,耳朵旁还不时传些热闹的叫卖声。 “包子,薄皮大馅的包子...” “花布,想娶媳妇都来看看我家的花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的花布了啊...” “簪子...胭脂...” “鸭血汤...香到咬舌头的鸭血汤...” “扇面...画扇面啦,赵孟頫的鞍马、倪瓒的竹、苏东坡的山水、吴道子的钟馗、还有刘寀的鲤鱼、黄筌的花鸟都能画...” 不是飘过来些饭菜的香味,李淑华咽了口唾沫。 转悠半晌她饿了,可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她又忍住了。 摇了摇头有些沮丧的打道回走,突然听见后头一阵子的喧腾。 扭头看去,一群看模样是群军士一样的人,簇拥着其中一位满身绮罗、看上去就极其威严的人走进了一家酒楼。 头前领路的军士临进门时候还扭头瞅了她一眼。 这群军士是受命随军辽东的中级军官,领头的是蓝玉的义子,蓝四勇。 “义父,您这边请...”蓝四勇伸着手在头前引着路,又回头吧咂吧咂嘴,像是有些意犹未尽: “刚才那娘们儿可真...带劲!” “嗯?”蓝玉瞥了他一眼,也扭头看去,顺着蓝四勇的手,蓝玉嘬了嘬牙花子...这女子怕不得有三四十了吧? 回头皱着眉头看着蓝四勇: “咋,缺娘啊?” “您这话说的...”蓝四勇摊摊手: “女人就像是果子,这种熟透了的才是人间极品,又甜又香!” “滚一边去”蓝玉骂了一声后摇了摇头,头前走进了雅间。 看蓝玉在主位上坐定,蓝四勇就张罗着上了菜。 蓝玉好当爹,这在大明是出了名的,在座的十几个中级军官,就有半数都是蓝玉的义子。 酒菜上齐后纷纷端着酒碗敬酒: “儿子们同敬义父” “嗯...”蓝玉点点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摆摆手: “都坐吧...” “是...”义子们答应一声,他们有些是要随军辽东的,有些是收到请柬来蹭饭的。 他们干爹圣眷正隆,自然不能放过这个跟爹相处的机会。 等众人坐定,蓝玉扭头看着蓝四勇: “你们这次赶赴辽东,要好好的干,甭丢了老子的面子...” “义父放心...”蓝四勇答应一声,他看上去年龄不大,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只是额头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看上去格外的凶悍。 他伸手把一盘肉菜端到了蓝玉面前,脸上带着些谄笑: “强将手下无孬兵,儿子们跟了您这么多年,您是知道的” “要是丢了您的人,您把儿子放油锅里炸了儿子也没二话...” “少在老子这耍浑,你当老子不敢?蓝玉瞪了他一眼,又缓缓的说道: “辽东都司的潘敬这几年身子不好,陛下这次让唐胜宗镇守辽东,多半是有些要替下潘敬的意思...” “所以这次说不得就要镇守个三年五载的...” “给家里说一声,要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让她们来永昌侯府找我...” “义父慈悲...”一旁的蓝铁心笑着答应一声,他也是蓝玉的义子。 “从接到调令那会儿,儿子就跟家里交代了,义父三节两寿的要跑得勤些...” 蓝玉点点头,沉思半晌才又说道: “大明下次的战事必先起辽东,你们此去要把都司打理的顺一些,免得到时候顶不上用...” “千万记得,太子爷非常重视辽东,不要捅了娄子...” ...... 第279章 我想长大 第279章 而宫里的朱雄英,拿着一柄剑,这会儿正舞的热闹,顺着脖梗子往下流汗也浑然不觉。 前几日徐俏儿颇为短暂的舞剑,却带着狠辣与果决,更重要的是剑法中的飘逸,这让他心向往之。 尽管后面有些不愉快,但也没有让他丢掉这份武当大侠的向往。 不过他还是要脸的,也知道斤两,弓马练习了这么长时间也还很磕掺,更别提这种带着套路的剑法。 所以没事心里就琢磨一阵,觉得有几分模样了,才拿出来让雷大虎帮着掌掌眼。 雷大虎张着嘴,一脸的紧张,在一边儿不自觉的往前伸着手。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的通透,可他害怕朱雄英抹了自己的脖子。 “从哪学的花拳绣腿...”雷大虎有些生无可恋。 “雷伯”朱雄英意犹未尽的耍了几招,又一脸的兴奋扭头看着雷大虎: “过过招?” “有什么不合章法的,尽管指点!” 末了,朱雄英还交代一声。 他知道自己的东西拿不出手,可既然立志要做一个马上皇帝,那就不能害怕第一次。 “臣遵旨...”雷大虎瓮声答应,还是那么四平八稳的站着。 朱雄英别的不知道,就知道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 害怕伤了雷大虎,朱雄英特意的换了两柄木剑,结果到头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他的剑全程没碰到雷大虎身上一下,雷大虎全程没动地方。 “这事儿办的多糟心...”尽管早就有所准备,但朱雄英还是有些沮丧,想了想解释道: “这是...是跟徐俏儿学的,想必是她学艺不精,这才...” 雷大虎眨了眨眼睛没吭声,朱雄英又不死心的问道: “我看她的剑招还是很凌厉的呀,不是冲着下阴就是冲着咽喉...” “这...”雷大虎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但还是把自己在沙场征伐的经验尽数传授: “人家的咽喉和下阴也不是长在那儿不动...” “一剑攮过去人家一撤步子,那不就是活靶子了嘛...” “军中要是谁敢拿这种跳舞嗯...这种招式怕是早就...” 说到这雷大虎又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在庸人自扰。 娘的,老子这不是闲的?谁敢让皇长孙去冲阵? 小孩子玩玩儿嘛...这种半坛子醋的剑法虽说打仗不成,但强身健体还是不错的... 想到这雷大虎扯出一个笑容宽慰道: “殿下喜欢就好,这种傻瓜嗯...这种招式乍一看不怎么样,可仔细一瞧臣觉得还是有些道理的...” “不过臣看有几招不太连贯,殿下明儿个去徐府不妨跟那丫头学学,学全了就好看...好用了...” 他虽然是一副极力推崇的样子,可偏偏他这个人憨直,不太会说瞎话,好几次都差点顺嘴把实话秃噜出来。 “嗯?”朱雄英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扭头瞥了他一眼,有些生无可恋: “雷伯现在怎么也开始满嘴说瞎话了?” “你这个人憨厚,实在不是说瞎话的料子...不必顾虑我,更不必顾虑她” “这几式剑招究竟如何,雷伯实说就好,这点自知之明雄英还是知道的” “这剑法不学无术,狗屁不通...”话到了嘴边,雷大虎还是忍住了,思忖了好久之后,他换了一个比较柔和的方式: “额...其实战阵之间,还是刀用的多...” 说着摘下自己的佩刀,刀刃冲自己递给了朱雄英: “殿下请看,这是咱明军的制式军刀,自唐刀与前宋的雁翎刀改良而成...” “也叫雁翎刀...” “雁翎刀...”朱雄英轻轻握住刀柄,明晃晃的刀身让他喉咙有些发紧的咽了口唾沫。 朴实无华的刀身上充满了划痕,寒光闪闪,瑞彩千条。 刀刃上的锋芒逼人,一股肃杀之气铺面扎了过来,像是死在刀下的冤魂在倾诉着他们的不公。 血槽和护柄已经被人血沁成了暗红色,但并不邋遢,想来是雷大虎连年擦拭的缘故。 这是一把杀人盈野的刀!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朱雄英有些感叹: “真是把好刀啊...” “皇家的孩子真没见过世面...”雷大虎眨眨眼,这种是明军的制式军械,凡是有些军职的武官人手一把,坏了还可以免费换新。 不过他这一把有些特殊,可以见到朱元璋。 雷大虎想了想,憨厚的他认为殿下喜欢武功,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 毕竟修习武艺可以凝神,做起事情有更大的精力,也可以更集中。 更主要的是作为一个人,闲暇之余动一动,可以活的更长久。 所以他说: “殿下要是有意,臣倒是会一套刀法,也还简单实用...” “好!好!”朱雄英连连认可,他起了些兴趣。 不过这是朱雄英头一次见到雷大虎的刀法,动作很简单,只有简单的劈、砍、刺、拦几个动作。 真正精髓的是雷大虎的步伐,这是他百战余生的核心。 朱雄英没有那份眼力,外行看热闹,他只觉得雷大虎的刀法势大力沉,竟然可以听到风雷之声。 可怕的声音,钢刀肆掠的风啸像是魂灵在耳边嘶吼,让人忍不住的牙碜。 雷大虎也不似往常那种躺在柱子上晒太阳的慵懒老象姿态。 他垫步拧腰,呼吸间魁梧的身材更加魁梧,随着刀法的开合,他重新回到了疆场。 厮杀比得过一切的快感。 朱雄英十分确定的认为,这种气吞山河、睥睨万物的刀法才是男儿本色。 有了好的就换! 徐俏儿那种娘们唧唧的剑法爱哪哪去... “当个球的武当大侠...”朱雄英心里嘟囔着。 雷大虎收刀站定,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对于他来说,一趟刀也才微微热身,正是精神奕奕的时候。 只是气血上涌,让他的眉心红彤彤的,就像是在发光的那种红。 “雷伯”朱雄英有些憧憬: “你练到这份上用了多久?” “都是臣自己琢磨的乡下把式...”雷大虎憨笑两声,又带着些回忆: “也没多久,就是杀了百十人那会儿就差不多了...记得那时候在打张士诚来着...” 第280章 好想长大 第280章 “啊?”朱雄英有些吃惊: “杀人数能代表武功境界吗?” “倒是没有这种说法...”雷大虎挠挠头: “不过臣那会儿跟现在比不了,现在那些武勋练儿子都是先得打熬筋骨、气力,再练砍刺,差不离了才能上马...” “可臣那时候正打仗呢,抄刀子就得上,活下来就是能耐” “能从军阵活命的老兵,都有自己的一套...” 说到这,雷大虎有些难过: “可能上位跟殿下说过,那几年霞妹儿死了,臣也就不想活了,老琢磨着冲阵冲死算求...” 提起往事,雷大虎不复方才的快活,脸上有些阴郁与悲戚,这让朱雄英不禁有些感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感叹之余更有些羞愧,拿雷大虎相比,他连徐俏儿都防备着,这份赤诚可谓是天壤之别。 雷大虎从腰间取下一个葫芦,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低头之余朱雄英看见他眼角有些晶莹的泪。 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雷大虎的胳膊: “想必她...也不愿你如此...人总是要往前看...” “这么着...”朱雄英思忖了片刻: “将来你夫人那里要是诞下闺女,我保她嫁到皇室...” “要是儿子,将来我保他荣华以极,富贵以极...” “谢殿下...”雷大虎有些哽咽。 对于雷大虎而言,什么富贵、荣华、皇室都不重要,国朝功臣他能做,种地糙汉也能做。 可这偏偏对了朱家爷仨的脾气。 我能给你,但你不能要,你要是要了,我就偏不给,不仅不给,我还要弄死你。 朱雄英点点头,让他放宽心: “贵人不轻诺,我是什么人你是清楚的...” 朱雄英是什么人雷大虎太清楚了,不要脸还有满嘴瞎话... 可这句话他却信了,他认为这句话是真话。 朱雄英却心中一动,看着雷大虎的雁翎刀,他突然想起了倭刀。 “雷伯可曾听过倭刀?” 说着扭头看着远处的赵墩子,招招手: “去,看看宫里哪个库房里有倭刀找出来,我要瞧瞧...” “殿下怎么想起倭刀来了?”雷大虎挠挠头。 朱雄英思忖片刻: “我听说倭人身法轻盈敏捷,刀身又锋利无比,寻常刀剑触之即断,借此刀兵倭人在东南沿海一带无往不利...” “殿下被谁忽悠了吧?”雷大虎眨眨眼,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殿下可是因东南倭寇的战报才有这种想法?” “差不离吧...”朱雄英有些沉重的点点头。 “嗨!”雷大虎拍了拍大腿: “您看着战报上说的可严重了,可那都是倭寇趁着大明岸线太长,来不及布兵杀的百姓,看见当兵的他们就跑!” “跟倭刀也没啥关系...臣虽然是个大老粗,可臣知道,真要是打起来,铳营、弓弩营调兵遣将动起来,他们连一合都撑不下去...” “殿下是皇明嫡储,修的乃是天子剑,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区区倭寇不足为虑!” 末了,雷大虎说了一句他自认为是极高水准的话,这会儿正洋洋得意的捋着他的胡子。 朱雄英却有些傻眼,我说城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这是一回事吗? “雷伯这...有些大意了吧?”朱雄英有些无奈的解释: “宝刀近出日本国,越贾得知沧海东...” “这是前宋欧阳修赞扬倭刀的诗句,那时倭刀就已经名扬天下了,着实不可小觑才是...” “诗句咱不懂...”雷大虎拍了拍身上的佩刀,又带着些回忆的想着: “可臣知道额...那是前几年上位决意东征...要都督府议出来一个提案,臣记得军器上好像有那么个法子...” “啥法子?”朱雄英来了兴趣,这种上了四十多岁的兵,厮杀一生,简直浑身都是宝。 “臣想想哈...”雷大虎捋了捋胡子,又猛的一拍大腿: “想起来了!” “好像是倭刀是啥包钢造法,虽说锋利、坚硬,可倭刀细长,碰出豁口就磨不下去,绝不能硬碰硬...” “臣还听说刀在倭人那比爹都金贵,他们也舍不得硬碰硬...” “臣记得一个都督说是铁棍营...厚背儿朴刀...全都克制倭刀...” “还有长枪,木柄的长枪碰上倭刀虽说一砍就折,可要是在煮沸的桐油里涮涮,倭刀就绝对砍不断...” “啊?”朱雄英吃惊了: “还有这种说法吗?” “对啊!”雷大虎理所当然,又有些疑惑: “这些保儿教兵的时候应该教殿下的呀?狗日的偷懒了?” 雷大虎骂骂咧咧,想了想脸色又缓和起来: “想必是还没教到,嘿嘿...” “不过这么一寻思,臣倒是想起来了,当年臣碰上了那么几个倭寇...” “他们是...是双手持刀,用的是腕力,刀法是迅疾些...” “倭人也狠,讲究一股子残忍...” “但实际上狠没啥球用,能吃兵饷的爷们没几个是怂包,打上几仗就知道了,越怕死的越快...” “要是前宋的兵可能斗不过他们,可现在大明的兵都是跟着上位厮杀出来的...” “真杀红了眼还得手底下见真章儿,凭呲牙咧嘴谁也吓唬不了谁...” 听了雷大虎的话,朱雄英沉默了许久没有言语。 看来老爷子把能算的都给算上了,这个东瀛或许真的是特意留给朱标刷的军功。 他也有了像朱标一样的紧迫感。 要是不趁着大明兵强马壮的时候,把太平打下来,或许将来的大明真的要像老爷子说的那样。 四方诸夷,尽扰我边... 草原、高丽、辽东、安南... 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明天要去徐家,李希颜那里也告了假,可直到钻进被窝朱雄英还在想着这个问题... 在当代不成问题的问题,到了子孙那里就成了万难的问题。 被窝里朱雄英又失眠了,他想起了朱棣。 难道他真的是那么喜欢好战的一个人吗?或许不见得,虽然有些要证明自己的成分,可有些事,也真的是不得以而为之... 或许不是人成就了时代,而是时代选择了人... 第281章 都在照镜子 第281章 翌日。 朱雄英在专心的捯饬着,他准备去徐家。 为此他特意的让赵墩子找来一面一人高的镜子,站在镜子前十分仔细的瞅了瞅。 虽说小脸还是有些稚嫩,但搭上这一身的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间还是可以看得见有些庄重,俨然一副贵介公子哥的派头。 人穿衣裳马配鞍头,嵌着金线藕丝的紫色袍服双龙佩,靴子上也续上了金丝。 这一套衣裳穿出去,寻常人家奔波半辈子也买不起。 更别提朱元璋心疼大孙子,连着束发冠都是双龙戏珠的纹饰。 “咳咳...”学着朱元璋的样子,冲着镜子轻咳两声抬抬手: “众爱卿平身...” 放了半天的份,朱雄英又噗呲一笑,喃喃自语: “有些威严,但不多...” 过了良久,他又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还是颇有威仪、颇为英俊!” “大明美男子,舍我其谁?” “大明美男子,舍我其谁?”春和宫的朱标也是这样说着。 他用的是小镜子,不时用手抿一把耳旁的鬓角,但他的眼神却片刻不曾回转的盯着镜子,放肆的欣赏着自己的盛世美颜。 “如何?” 虽说朱标依然没有回头,但身后的傅让知道太子爷是在问自己。 他往前走两步,镜子里浮现他半张谄媚的笑脸儿: “太子爷风度翩翩,龙眉墨染,简直是画里走出的一样...” “哦?”朱标挑了挑眉毛,不置可否: “是吗?” 傅让赌咒发誓,一副我就是不要脸,要把佞臣当到底的样子: “臣肺腑之言,如有半句虚假,臣甘受九天雷殛之刑...” 看着朱标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显然心情不错,他鼓起勇气又拍起马屁: “其实单论样貌不免落了下乘,更难能可贵的是爷这份气质...” “温文尔雅中又带着气吞山河的霸气...” “实是万中无一也...” “呵呵呵,聒噪...”朱标抿着唇浅笑,又收住了笑意: “真是多嘴...” 朱标也是出宫,不过他是去听戏,就是之前去吃羊肉泡馍碰上的草台班子。 他日理万机,随便吩咐下去就给忘了,之后这个草台班子就养在了颍川侯府,好吃好喝供着,就是不准走。 侯门大院的气派让这一行人颇为惶恐,刚开始的那些天连吊嗓子都不敢太大声儿。 可既然知道里面有太子爷看上的人,傅友德也少见的礼贤下士,陪着这些人家长里短的絮叨了一阵,好言抚慰,姿态放的很低。 不过他却拒绝了这个班子给颍川侯府唱戏的请求。 太子爷有心,说不准哪天就进了宫。 一个唱戏的,封妃封嫔倒是不可能,可话说回来也是朱标的女人...听朱标的女人唱戏,他傅友德还没有那么大的脸。 可老这么养着也不是个事儿,这几天傅让就老想着提醒一二,可每次都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朱标自己记了起来。 朱雄英出宫去了徐家,这让他也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情忘记了,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朱标忘了,下头的人却没忘。 他们忙坏了,太子爷看上的人,她的意见虽然不重要了,可也不能给太子爷添了恶心。 锦衣卫去了她的老家,把那女子的祖上八辈儿都查了出来。 就连宫里都偷摸的上门了几个嬷嬷... 徐家也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昨儿个宫里传了话,这让徐允恭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 接待规格也是空前,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全都擦了一干净。 地上不能有落叶,马厩里不能有马粪。 尤其是朱雄英可能会去的地方,演武场还有放满兵书的书房。 府上的家丁也换了干新的衣裳,徐允恭下了令,他们的脸上无时无刻都要有着笑容。 不过牲口棚里的牲口却是一副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连带着那三只白鹇,都被上了链子。 往常都是徐达的心肝宝贝,可被徐俏儿应承给朱雄英炖了。 徐允恭松了口,把他们饿了好几天,要去去脏器味儿。 徐俏儿也罕见的浅画眉妆。 一把清水就洗脸的人,如今让她有些不自在。 衣着也不复往常的黑色,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窄袖纱裙。 “大小姐...你好美啊...”徐叶有些惊叹。 徐俏儿挑了挑眉毛,随了徐允恭的面相,她是剑眉,有那么一股子英气。 肤白如雪,眸如点墨。 对着镜子怔怔的看了半晌,徐俏儿站起身。 纱裙更为修身,纤腰盈盈一握,更显腿长几分。 长发披散在背后,更觉清雅脱俗,还有惊鸿的风姿。 她在原地转了个圈,让裙摆荡了起来,又缓缓的落下。 第282章 仰鼻猴 第282章 “去找四叔...”徐俏儿想了想,对徐叶说道。 四叔,是徐增寿。 为了徐家的开枝散叶、源远流长,徐达一直做着自己的努力,徐增寿就是他努力的成果。 他前头还有一个三哥,徐添福,早夭,都是老爷子赏的名字。 徐达治家严谨,家风谨然,在他的言传身教下,徐家不比其他武勋家里,尽是各种狗屁倒灶的事。 说起来可谓是兄友弟恭,徐俏儿和这两位叔叔关系也极为要好。 不过她这次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四川都司有几个徐达的旧部,在山上逮了一窝猴子,送到了徐家。 与其他的猕猴不同,这种仰鼻猴圆圆的肚儿,浑身毛茸茸金灿灿,十分的好看。 更难能可贵的是极为的温顺乖巧,挨了揍都不敢还手,只敢远远的躲在一旁。 这种猴子深受徐增寿的喜爱,一直养在自己的院子里。 徐俏儿的目的就是这几只仰鼻猴。 她是这么想的,朱雄英久居深宫,对于蜀地这种特产的稀罕物或许没有见过。 这种猴子虽然不会表演杂耍,可胜在温顺,借了这几只猴子让朱雄英看个稀罕,也算是自己的回礼了。 仰鼻猴耐寒怕暑,尤其是应天府,这个到了夏天就热死人的地方。 徐增寿想了想,索性腾出来一个屋子,放了几个冰鉴降温。 对于武勋来讲不算奢侈,大户人家都有冰窖,每到冬天都会凿河取冰,以供夏天使用。 徐俏儿来的时候,这几个猴子正围在冰鉴旁边儿梳理毛发。 徐俏儿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它们的头,又拿出几个实兴的果子递给它们。 看着它们灵巧的用手剥皮,又有些贪心的用脚踩住剩余的果子,徐俏儿有些莞尔。 又蹲下身子轻轻揉了揉它们的肚子: “真乖!” 徐俏儿正逗弄着猴子,徐增寿却‘蹭’的一声闯了进来,一脸警觉的看着她。 从他额头上突然冒出的细汗可以看得出,徐增寿非常紧张: “你来干啥?” 突然出现的徐增寿让徐俏儿有些愣神,过了会儿才缓过来打着招呼: “啊,四叔...” “那不是皇长孙今儿个要来嘛,我就惦记着...” 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增寿打断。 徐增寿紧走两步,伸出胳膊挡住猴子和徐俏儿的中间,一脸悲愤的看着她: “你把我也给吃了吧!” “啊?这哪跟哪...”徐俏儿又愣住了,过了半晌才又有些莞尔的一笑,扭头看着猴子说道: “谁说吃它们了,四叔多想了,没有的事,都不挨着...” 徐俏儿连番的解释在徐增寿看来更是狡辩,他眼睛瞪大,一副看透你的样子: “我都看见了你还糊弄我?” “你少给我打马虎眼!” “你啥不吃?” 说着就往前紧走两步,左手指着门口,右手不住的向外摆动。 以猴族大家长的身份,把徐俏儿往外撵: “走走!你给我走,离我的猴儿远点儿!” “要吃它们你先找个锅把我给炖了!” ...... 朱标和朱雄英没有碰上,朱雄英走的早,而朱标还在宫里。 没有大晌午听戏的,不过也不能太晚,宫门有宫禁,老爷子也绝不会允许朱标在外过夜。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真要是太子爷宠幸伶人夜不归宿的名声传出去,乐子可就大了。 不过对于徐家,朱元璋一直拿不准,自从大孙和徐俏儿定亲后,他就在着手打压徐家的势力。 可具体打压到什么份儿上他还不能确定。 打压的轻了不成,毕竟徐家将来是要出一个皇后,太轻了丝毫不会受到影响。 朝着根儿上砍也不能,毕竟是大孙的嫡妻,要是让徐家彻底抬不起头,将来不免离心离德。 徐家的根是徐达,想起徐达,这个国朝第一武将,朱元璋又想起了司马懿,这让他踟蹰了好久。 不过又想起来徐达这些年身子一向不好,他又有些放心。 “孤就是要让天下的百姓看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没有忘记我大明朝是以武立国,没有忘记我大明朝的赫赫武功,安天下军心...” 朱标这句话把朱元璋坑的不轻,除了发愁还是发愁。 每次发愁都会狠狠的瞪一眼朱标,嘴里不住的骂骂咧咧。 不同与朱元璋的发愁,朱标却是春风得意,今天朱雄英出宫前他还特意的训了话。 诸如到了徐家要好好说话,拿出一副温文尔雅的劲头,不要摆谱之类的话。 看着朱标的穿着打扮,朱雄英有些疑惑。 “是我去见媳妇,朱标捯饬的这么皮儿啪的干啥?” 心里喃喃自语,思忖片刻开口问道: “父亲也要出门?” “嗯...”朱标微微颔首,想了想才说道: “听戏去” “听戏?狗长犄角...”朱雄英愣了愣神儿,有些腹议: “老爷子给你的差事太少,你还是不忙啊...” 可当他看见身后的傅让也是一脸莫名的笑意,又沉思了好久,带着试探的问道: “我能去不?儿子也想去...” 朱标好整以暇,斜睨了朱雄英一眼,又端着茶盏饮了一口: “你去个球,滚” ...... 蓝玉和常茂就等在宫外头,这次去徐家他们要作陪。 之前从一些小道消息他们就依稀知道朱雄英要和徐俏儿定亲的事,这次上门更是确定了他们的猜测。 这一定是太子爷的主意,对于朱标的意思他们也在猜测。 “太子爷是在制衡...有些提防常家的意思...” “蓝常家勋贵外戚,太过风光...” “对于陛下不是事,对于太子爷也是助力,可对于皇长孙来说蓝常两家的势力就太过庞大,就需要另一派的牵制...” “所以又提了一个徐家的女子...” 作为家族的家主领头人,他们是人精。 他们都是这么想着,不过却都默契的没有宣之于口。 第283章 请假条 第283章 不过他们也不在意,说破大天他们也是朱雄英的舅舅和舅爷。 一路上嘻嘻哈哈的来到了徐家,他们也总是想着把各种式样的趣事讲给朱雄英听。 比如军中有叫王二驴的兵在夜晚是如何的摔到了供一营人马如厕的坑里。 在坑里又怎样的挣扎,又是怎么顶着一脑袋的大粪爬出了大坑。 蓝玉说他的姿势像个大狗,常茂却说: “不对,他像个蛤蟆!” 他们说的言辞凿凿,就好像是亲眼看见了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还说了蒙古人有多么的骁勇善战和残忍。 蓝玉咧着大嘴,像是一个要吃人的河马: “殿下,当年蒙古人打仗凶得很,他们在戈壁滩上的冲杀还有草原上的布兵野战确有可取之处...” 朱雄英轻轻紧了紧马缰,让马蹄踩在石板上的声音小了些,仔细的听着蓝玉的话。 “要想打败敌人,就要先了解敌人”蓝玉说着,用脚轻轻磕了磕马腹。 他的这匹马是塞外灵驹,通人性不说又久经沙场,和蓝玉十分有默契。 它也开始慢慢的开始了踱步,蹄子高高扬起,又轻轻落下,让蓝玉的声音更明显了些。 “后来要打城池,他们最先用的是用堆土入城...” “凡劝降后仍反抗的城池,他们一律屠城...这是心理战...” “再用屠城之后的尸体炼成尸油,下次攻城用回回炮甩到城头...” “这种尸油十分耐烧,万万斤的人油点成的火寻常之水极难扑灭,还有弓箭手在城外掠阵,阻拦灭火...” “火趁风势,连城砖都给烧化了,更甭提人了,很多人都是被活活烧死的,...” 常茂也是拨马往前紧走两步,他个头极高,又十分壮硕,他的马也比别的马块儿头更大。 他是常遇春的嫡子,常遇春的残忍他学了个通透,可连他都在感叹: “千里孤坟,鬼影森森...” 朱雄英毛骨悚然。 他知道蒙古人嗜杀,可战争无非是为了占领和掠夺,总要有些道理可寻...为了方牧? 这种以灭绝为目的发生的战争真是罕见。 他又想起了老爷子。 他是个了不起的人,尽管元末的蒙古人战力不如以往。 可能从这样的对手下打下一片江山,又能把一片破烂的江山带出一个洪武之治...。 他才是大明的奇人。 最后他们又说了常遇春,朱雄英的姥爷,另一个天下奇人。 不可一世的蒙古骑兵是怎么被常遇春一冲即垮。 之后的话题没有这般沉重,是蓝春接过了他爹的话。 他的伤势痊愈了,胳膊上没有吊带,走路也不再是一瘸一拐了。 他说起了他刚参军时候的往事。 他是从小兵干起,虽然现在的官儿也不大,可都是他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从来没有借过他爹的势。 他的事就小的多了,无非是军中的士卒是如何的凶悍,会如何的欺负自己一个新人,自己又是如何的一个个的撂倒他们。 等后来当了官儿,又有哪些步卒不听自己的军令,自己又是如何的英武,如何用魅力与武力征服了他们。 朱雄英撇了一眼蓝玉,有些饶有兴趣的问道: “怎么,现在可还有人欺负你这个新人?” “那自然是没有!”蓝春胸脯擂的震天响,他也扭头看了眼蓝玉,有些底气不足: “应该是没有...” “哈哈”朱雄英哑然失笑,想了想拽下腰间的玉佩: “拿着吧,以后谁再欺负你就把这块儿玉佩拿出来...” “这...!”蓝春意动,又扭头看了眼蓝玉,跃跃欲试。 “以后你再敢打我,我把这块玉佩跩到你的脸上!”蓝春是这么想的,他感觉朱雄英也是这么想的。 第284章 扇他嘴巴子 第284章 迎着他的眼神,蓝玉狠狠的瞪了一眼,又扭头看着朱雄英笑得极为开心: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殿下宅心仁厚,体贴臣下,是我等武人的福分...” 蓝玉的话看似是在谢恩恭维,可实际上字字句句都是说给老爷子听的。 朱雄英点点头,他有些满意,看来蓝玉虽说嚣张,但在政治上也不是完全没有进退的憨货。 蓝玉又眯缝着眼看着蓝春,看他还是一副目光灼灼又不敢动的样子,深深喘了口气。 “这一副想卖又不敢岔腿的模样跟他娘谁学的!”蓝玉心里暗骂,又咬了咬牙: “闹儿,还不谢赏?” 蓝春眼睛一亮,翻下马磕了头,又紧走两步接过朱雄英手中的玉佩,兴奋的大吼: “要是谁再欺负臣,臣就把这块儿玉佩掏出来扇他嘴巴子!” 这块儿玉佩确实是赏人用的,没有别的作用,但是却有朱雄英的名字,这让他得意的忘了形,把这句话顺嘴秃噜了出来。 这会儿正哈了一口气,把玉佩在衣裳上用力的擦着。 朱雄英却扭头看了一脸猪肝色,拳头攥出咯吱咯吱响声的蓝玉,也咧着嘴笑笑,当即给了他一个承诺; “好!” “你只要敢,扇坏了我给你换新的!” “那您可...”蓝春拍着胸脯大包大揽,扭头却突然看见蓝玉正骑在马上咧嘴冲他笑。 这个笑容有些变态,可以看到蓝玉猩红的牙龈。 蓝春打了个哆嗦,暗道一声坏了,上回他爹这么笑,还是在雁门关打仗的时候,死了多少人来着? 这让他瞬间清明,有些糯糯的说道: “臣还是不敢,您知道的,臣最为孝顺...” “啊?”朱雄英有些坏笑的故作疑惑,又放肆的大笑出声: “哈哈!” “我可从来没说是永昌侯!” “呵呵呵...”蓝玉也温和的笑了笑,扭头对蓝春说道: “闹儿,等回家了你先好好睡一觉,爹请你吃饭,啊!” ...... 等到了徐家,徐允恭空门而出,一家都在门口等着,乌泱乌泱上百人都打不住。 最后面的是些家丁和丫鬟,他们最没有地位的搭头,干的也都是杂役的活儿,为了体现徐家对皇长孙的重视,他们来凑个人场。 再往前是一些高级些的家丁,都是些五大三粗的须眉汉子,一板一眼都是军中做派,显然是身经百战的精锐。 这些人打仗的时候是徐达的亲兵,不打仗是徐家的家丁。 借了徐家的光,这大部分还都是有军职的。 这些人早就和徐家同舟共济,全家都是在徐家吃喝,生出的儿子也是如此。 换句话说,他们都是徐家的死士。 大明刚刚开国,这些公侯打仗的时候没少网罗人才,只要是排的上字号的勋贵,这种人谁家里都能掏出百八十号。 甚至朱雄英还依稀看见人群里有不少的蒙古人。 最前面就是徐家的直系亲属,女眷和少年居多,他们在徐辉祖的带领下见礼: “臣,徐允恭,携徐家人等,参见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上百人跪在那,朱雄英也来不及说场面话,翻身下马绕过了徐允恭,亲手把他身后的一个老太太扶了起来: “老夫人,可真是折煞雄英了,快快请起...” 徐达的原配夫人张氏死的早,也没能给徐达留下个一儿半女。 那些年净忙着打仗,是老爷子做了主,让徐达又续弦娶了谢再兴的女儿。 徐允恭、徐增寿还有燕王妃徐妙云,都是她的亲生儿女。 说起来她还是朱雄英奶奶辈儿的人物,要是不想在朝野留下不好的名声,对于她,朱雄英也不能太过不敬。 魏国公夫人谢氏,看上去倒是颇为富态,想必是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 “老妇多谢殿下...” 谢氏由着朱雄英的劲儿慢慢起身,她气色不差,嘴角有颗非常明显的大痣,随着嘴里说着话,这颗痣也是一跳一跳的。 “老夫人客气了...”朱雄英把手中的拐杖递给她: “魏国公国之栋梁,老夫人亦不让须眉,来前皇祖母特地叮嘱,让我代她老人家看望老夫人...” “如此说来,也该是雄英上门拜访来着...” 谢氏连呼不敢,又眼角含笑的说道: “殿下是少有的少年俊杰,就连我这个闭塞深宅的老婆子也是时常听人提起...” “这次驾临徐家,可谓蓬荜生辉,是以才一定要驴蹄子带老妇迎一迎...” “您言重了...雄英愧不敢当...”朱雄英笑脸迎合着,突然又是一愣,脸上有些茫然: “驴蹄子?这哪位啊?” “呵呵呵...老妇说顺嘴了...”谢氏脸上的笑容更盛几分,用拐杖轻轻点了点旁边的徐允恭: “驴蹄子...” 第285章 大明第一文豪 第285章 徐允恭脸色羞红,不靠谱的闺女不靠谱的娘,这让他有些挂不住。 皇长孙驾临,各个都是诚惶诚恐,生怕闹出什么响动,朱雄英他们俩说话的声音又不算小。 这不是当着徐家百十号人,还有皇长孙带来的人宣传我... 我这个代班家主当的是真他娘的窝囊! 徐俏儿就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朱雄英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一凌...这老太太,精明的都成精了! 又扭头看着这个将来的老丈杆子,朱雄英也有些莞尔,随即收住笑意,伸手扶起徐允恭: “快快请起...切莫如此生分...” “谢殿下...” 搀起徐允恭,朱雄英又扭头看着前面的众人,朗声道: “诸位请起...” “臣等多谢殿下...” 朱雄英虚扶一把,百十号人秩序井然的纷纷起身,整齐的分站两边,连一个拍打土灰的人都没有。 想来是受过徐辉祖的严令或精心排练过。 这时候徐允恭才有机会和常茂、蓝玉打了招呼: “郑国公、永昌侯...” 常茂身量太大,站在哪都是鹤立鸡群,冲着徐允恭笑着点点头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常遇春活着的时候倒是和徐家有些交情,那时候正打天下,武人又都豪爽,矛盾也是一致对外。 大家排排坐吃果果,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关系也算说的过去。 可后来打下了天下,彼此的不合就有了,蓝玉和常茂是个好交朋友的性子,徐达却喜独善其身,跟谁都不远不近。 蓝玉又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对谁都不服,这些年除了军务上有些交集,别的时候都是点头之交。 再一个朝中的局势如此,皇帝那...大家都有数,也都保留着彼此的默契。 这次要不是太子爷授意让他们俩陪着朱雄英来一趟,他们这辈子或许都不会踏入徐家半步。 见礼见的差不多了,老在门口叙话也不合适,就顺着门口往里头走去。 这次来徐家,朱雄英琢磨着也没啥大事,了不起就是说说话,吃个饭?至于老爷子那有啥安排他就不知道了。 他一边走一边扭头看向徐允恭: “听说你前些时候病的严重,还是要多珍重身体才是...” 说着朱雄英的步子有些放缓,露出些关切的表情: “可还要紧?宫里有几个太医于伤寒内热还是有些善处,不妨让他们...” 这几句话是朱雄英思考了一路才想到的。 徐允恭的身份太过敏感,是老丈人又是臣子,这次又是头一回正式见面。 说话太近了不好,太过公事公办了也不好,朱雄英又是笨寻思又是巧踅摸,才琢磨出这两句话来。 “劳殿下挂怀...” “臣大好了...” 徐允恭看着朱雄英说道,脸色倒是如常,身后跟着徐俏儿和她娘,也是扭头看着朱雄英。 徐允恭的媳妇不是武勋家的女儿,在正是战乱的时候,又由老爷子牵头大搞联姻的环境下,这种情况极为罕见。 徐达是个明白人,当时力排众议给徐允恭说了门家世没有那么显赫的媳妇张氏。 模样上看起来倒是和雷大虎的媳妇有些相似,带着些干练。 至于身后徐家一众子弟,没有摸清朱雄英脾气之前,各个乖巧的像个孩子。 不过徐俏儿私下里把他们扒了个底儿掉。 这次是在徐俏儿的闺房,她把家里人各种淘气的事儿连带着他们的小名儿,都和朱雄英说了一干净: “那个胖胖的是我二姑,小名叫砍刀...” “那个瘦瘦的大眼睛是我三姑,小名叫榔头...” “我二叔叫大饼,我四叔叫狗舔...” 徐俏儿掰着手指头算着,说道最后她脸上有些红,带着羞意的解释着: “因为我三叔没生下来多久就夭折了,等后来有了四叔,祖父起的名字就...名儿越贱,越好养活...” “你叫秤砣,你三姑叫榔头,你四叔叫狗舔...”朱雄英又重复着徐俏儿的话。 他非常吃惊,嘴巴翕动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你们徐家起名...真硬!” “魏国公真乃我大明第一文豪...” 徐俏儿脸色憋的通红,朱雄英的话让她有些想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过了良久才带着些小心的问道: “那殿下有小名儿吗?” “有啊”朱雄英不假思索: “皇爷爷给起的,叫朱英俊” 徐俏儿歪着头看着他不吭声,朱雄英也不吭声,过了良久才讪讪的一笑: “我记错了,是叫朱贤良” 第286章 你能怎么着我? 第286章 看着徐俏儿还是歪着头,一副我绝对不信的样子,朱雄英脸上有些挂不住。 “娘的...”朱雄英骂骂咧咧的有些恼羞成怒: “你爱信不信,我还不解释了!你能怎么着我?” “我能怎么着你...”徐俏儿有些腹议。 刚才还乐呵呵的,扭头就变脸,什么朱贤良朱英俊的,我看你叫朱狗脸才合适... 不过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之前的事情很感谢朱雄英,笑吟吟的把话头揭了过去。 原地转了个圈,让大红色的裙摆荡起来。 “好看吗?” “只要不光着膀子我都能接受...”话到了嘴边,朱雄英还是忍住了,想了想说道: “今儿个的衣裳挺适合你,不过还是有些素了...” “这样也好,总好过一身黑...” “嗯 ... ”朱雄英又沉吟一声才说道: “这么着,东宫有几个造办处,回头我让他们给你做一身不一样的...” “甭回头啊”徐俏儿瞪大了眼睛,有些忍不住: “凡是说回头办的事儿,那就是十有八成都没戏...” “嘿!”朱雄英咧着嘴一笑: “你倒是不见外,怎么,看你这么颇有感触,你经历过?” “对啊”徐俏儿摊了摊手: “祖父往日的一些袍泽有事情求到父亲这,父亲又不好明着拒绝,都是这么拖着...” 说着,她学着徐允恭的样子,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叉开腿,腰杆挺直,又摆上一丝假笑,把左手按在膝盖上,右手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 “额...看看吧,你这个事情,本官记下了,嗯...呵呵呵...” “等回头,回头那个要是方便了,呵呵...是吧...你知道的,呵呵呵...” “哦?”朱雄英有些好笑: “那你爹还怎么说了?” “父亲还会往外推...” “推?”朱雄英挑挑眉毛: “怎么个推法儿?” “这么着...”徐俏儿想了想,拿起桌上的胭脂盒当成茶盏。 仿佛嫌烫嘴一般,撅起嘴唇轻轻摇着头吹了吹,又轻啜了一口。 “呸...呸...”学着徐允恭的样子,徐俏儿偏头吐了口茶叶沫子,又把胳膊肘放在椅把儿上,扭头微微眯着眼睛学道: “你这个事情呐...呵呵,当然了,本官这里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嗯...” 说到这,徐俏儿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又扭头说道: “呵呵,你也知道,本官向来不喜一言堂这套...” “那个...关键是曹国公还有兵部的郎大人...只要他们拍了板,本官是绝无二话!” 她的语气和动作,简直是和徐允恭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让朱雄英不禁有些莞尔... “徐俏儿倒是个妙人儿...” 朱雄英咧着嘴: “哈哈...你学的倒是惟妙惟肖...” “嘿嘿,像吧?”徐俏儿也咧着嘴笑嘻嘻的。 “像...”朱雄英笑着,突然话锋一转: “魏国公府这种求情托付,人情往来之事,我...我本以为你会遮掩一番,没想到你竟直接说了出来...” “如此看来,你虽说是女儿身,但也有一份光明磊落” “如今我算是有些明白,为何皇祖母偏偏会对你高看一眼...” 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徐俏儿显得有些低落: 这种事情每个勋贵家里都逃不了...” “我不告诉你,你也查的到,最好现在就告诉你,免得到时候你又把我想成是什么阴险狡诈的坏人...” “不至于...”朱雄英摇摇头,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外边有个年轻却有些谄媚的声音吆喝道: “大爷,您怎么在这?小的见过大爷!给大爷磕头了!祝大爷福如东海、福如东海,官运亨通、官运亨通...” 屋子里两个人都不吭声了,纷纷扭头看向门外。 外头站着的徐允恭一脸铁青,有些讪讪的看着开门走出来的朱雄英: “本官...末将...也不是,那个臣...那个饭熟了,臣来请殿下用膳...” 这是巧合,以徐允恭的城府和谨慎断然不会做下听朱雄英墙根儿的这等事。 徐允恭可以发誓,他真的是刚来,也真的是来请朱雄英吃饭的,可走到这儿看见那个胖太监不在,他就想上前敲门。 可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嘻嘻哈哈的笑个不停。 他就寻思着闺女和殿下好不容易能相处这么融洽,吃饭的事可以等会儿再说。 正要扭头走的时候偏偏被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家丁吆喝了一嗓子。 至于这个家丁为什么要来这石破惊天的一嗓子,徐允恭也理解。 徐府的家丁太多,这个混账多半是想要给自己一个深刻的印象,将来家里有什么产业外放好能记起来他。 不仅仅是他,家里的家丁多半都是如此,自己以前还觉得欣慰。 看看我们徐家的家丁多有精神头,传出去了不长脸? 可如今黄泥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偏偏这种事又实在无从解释... 朱雄英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 “徐爱卿倒是有双长耳朵...” “臣...臣...”徐允恭面红耳赤。 “罢了”朱雄英摆了摆手,扬长而去。 徐俏儿却脸红红的瞪了徐允恭一眼: “爹,你怎么这样!” “那不是...”徐允恭紧张的一脑门子汗,把一双大手用力的挫着,又猛地一拍大腿,瞪大了眼睛看着徐俏儿: “他妈的你爹我个王八羔子驴生的刚来你信不?” 徐允恭已经气的语无伦次了。 “哼!臭爹爹,不理你了!”徐俏儿也扬长而去。 “这不是里外不是人嘛...”徐允恭哭丧着脸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又扭头看向一旁耷拉着脑袋、抖若筛糠的家丁,手用力的指了指,气的浑身哆嗦: “你...你!” “混账!” 骂了两句不解气,扭头看着府里的大管家: “把这小子撵出府要饭去,但凡吃上一口干的,你也给我滚出去要饭” 看着徐允恭正在气头上,大管家谨慎的答应一声: “是...” 徐允恭余怒未消,走了两步眼中突然寒光一闪,折回来眯着眼看着这个家丁: “哼!嗓门大?会嚷嚷?” “把舌头割了,腿也给打折了再撵出去” “大爷,大爷...小的错了,求大爷饶了这一回吧...”闯祸的小厮哭天喊地,抱着徐允恭的腿就不撒手。 “滚!”一脚把他踹开,徐允恭也骂骂咧咧的走了。 “石伯,饶了我...”家丁又泪眼婆娑的看着大管家。 第287章 坦诚 第287章 大管家叫徐大石,之前是徐达的亲兵统领,后来上了岁数,又厌倦了沙场征伐,这才在徐府做了管家。 他五十岁上下,长的也不好看,塌鼻子和小眼睛,但身上的杀伐之气却比徐家任何家丁都要浓郁。 徐大石摇了摇头: “知足吧,要是因为这件事让殿下对徐家起了厌恶,你全家的命都不够赔的...” 说着抽出身上的短刀: “来,听话,把舌头吐出来,就一下,爷下刀快,一点儿都不疼...” 伸手捏着家丁的下巴,徐大石又有些嘲讽: “挨这一刀你是一点儿都不亏,本分呐?怎么教就是记不住,非要显摆你那点儿小聪明,啧啧啧...” ...... 饭桌上,看见朱雄英没有提起刚才的事,徐允恭微微心安了些。 不过朱雄英却有些瞠目结舌,乌泱乌泱三四十道菜,各个色香味俱全,咸的酸的甜的辣的都有。 光是当主菜的鱼就有五六盘,满满当当摆了一个桌子。 陪客也很少,只有徐允恭三兄弟还有常茂、蓝玉父子和雷大虎与徐俏儿。 偌大的桌子只坐了九个人,除了雷大虎不拿自己当外人,吃的极为痛快,够不着的菜还站起来夹,不一会就吃的满嘴流油,还吧唧嘴。 他这是军中养成的毛病,和朱元璋同座他也是抢着吃。 不过其他人都是浅尝而止,就算吃也是只吃自己面前的几道菜,也都是夹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最忙的除了雷大虎还有赵墩子,他负责尝毒和布菜。 刚才每个盘子他都夹了一口,虽说都是小小的一口,可几十口下来他也吃的差不多了。 “这也太铺张了...”朱雄英微微皱了皱眉头,老爷子在宫里每顿饭也才四菜一汤,这么着是不是奢侈了。 徐允恭笑着附和: “您是贵客,再怎么繁琐也不为过...您尝尝这道鲥鱼,肉质肥嫩,味道鲜美...” “这种鱼不甚常见,能碰上也是天公作美...” 说到这,他又扭头看着赵墩子,一脸温和的笑着: “公公请...” 徐俏儿也是轻声附和道: “臣家里平常也不这么吃,只是知道殿下要来,父亲开心了好久...” “这才用快马从各地采买回来,黄河的鲤鱼,关外的羊肉,还有云贵的菌菇,婺州的火腿...” “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朱雄英心里念叨着,又自嘲的摇摇头: “想不到我朱雄英也有这般排场...” 有心说两句驳斥的话,可又实在不忍心在饭桌上大煞风景,想了想问道: “那这吃的完吗?” “不碍事的...”徐允恭陪着笑脸: “您吃剩下的自有一份贵气,这都是天大的恩典,府上的家丁都眼巴巴的等着呐,到时候他们恨不得把盘子都给舔了干净...” “他们也配?”蓝玉撇撇嘴,扭头看着徐允恭: “你们徐家真是富裕惯了...” “要咱说也是...”雷大虎抹了抹嘴唇: “咱家的婆娘都还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呐,一会剩下的咱要打包带走” “喜欢舔盘子?那成!咱把盘子留给他们舔,随便舔” “这...呵呵”徐允恭干笑两声: “只要殿下应允,自无不可...” “雷伯随意就好...”对于饭菜谁吃,朱雄英不关心,只是扭头郑重其事的吩咐道: “以后切莫如此!” “将来少不得要上门叨扰,下次家常饭菜即可,再如此我可就不来了...” “是是是...”听朱雄英说要再次上门,徐允恭脸上的笑容更甚一二: “您放心,府上的厨子做些家常便饭更为拿手...” “嗯...”朱雄英点点头,扭头看着徐俏儿,她今天也是细嚼慢咽的斯斯文文,吃两口就停住筷子,聚精会神的听着几人的谈话。 朱雄英有些诧异,这不像她的吃相啊,想了想问道: “怎么,不合胃口?” “没有...”徐俏儿摇摇头,又盯着徐允恭,这让徐允恭心里直抽抽,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徐俏儿扭头把他卖了一个干净: “是父亲不让吃,说女娃娃就要细嚼慢咽,有些规矩...我要是再撕着嘴憨吃,他就擂死我...” “混账!”徐允恭勃然大怒: “老子说往东,就他娘的非要往西,今儿个没看黄历不成?怎么是个人都要给老子作对?” 只是碍于朱雄英在场,他实在无法发火,只能气呼呼的看着徐俏儿。 徐俏儿却不像他爹这么想。 她觉得吃相什么的都是小事,朱雄英不会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不是有人会骗他。 对于一些东西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实话实说就好。 真要是说些瞎话填对过去,就算朱雄英嘴上不说什么,恐怕心里也不会好受。 再者说亲事已成定局,坦诚相待才是最好的结果。 要是什么事情都要思虑再三,像是戴个面具一样... 那皇帝和太子绝不会愿意这样一个阴险又有城府,可实际上却是个蠢货一样的人嫁给皇长孙。 这是她的处事法则,率真、坦诚。 阳谋永远比阴谋好用,尽管朱雄英看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没有说什么,只是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所谓率性而为,是真人也” “人总是要有些鲜活气儿,不然像个偶人一样,吃饭喝水都要被规矩框着,那有什么意思...” 说着抬起头看着徐允恭: “天下风云出我辈,正是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令爱这份率直真的不错...” “徐卿武人出身,如此却是落了下成...” “殿下高见,臣惭愧...”徐允恭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红彤彤的,手掌心攥的咯吱咯吱响,眼神四处飘荡,像是在踅摸着什么。 他在踅摸什么徐俏儿心里门儿清。 他在找鸡毛掸子,恐怕等朱雄英前脚走,自己后脚就得挨揍。 正发愁的时候,朱雄英呵呵笑了一声,从腰间把玉佩拽了下来。 来徐家说不准就要赏谁,这种玉佩赵墩子随身揣了三个,赏给蓝春一个,腰上挂一个,赵墩子怀里还有一个。 顺手把玉佩塞给徐俏儿: “喏...” “我走之后你爹要是揍你,你就把这块佩拿出来...” 第288章 吃猴子 第288章 “臣谢赏...”徐俏儿喜笑颜开的接过朱雄英手里的玉佩,不自觉的向徐允恭看去。 却看到徐允恭脸色阴沉的往下渗水,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她磨牙。 徐俏儿吐了吐舌头,又浑身打了个哆嗦。 “无妨...”朱雄英摇了摇头,看着面前像山一样的大肉鸡笑了笑: “这就是魏国公养的白鹇吧?” “在宫里就老是听说这是魏国公的宝贝疙瘩心头肉,想不到你们也给炖了...” 说着顺手把桌上那盘白鹇腿儿揪了下来递给徐俏儿: “吃吧...” “等魏国公从北平回来了,就告诉他是我执意要吃的...” “殿下放心的...”徐允恭满脸笑容的接过话; “能博殿下欢心,这只白鹇也是死得其所,父亲定然喜不自胜,这只白鹇...想必这只白鹇心中也是欢喜的...” 朱雄英笑着摇摇头。 蓝玉和常茂颇为沉默,只是时不时端起酒碗喝一口,再时不时的夹口菜压压酒。 他们两个作为朱雄英的娘家长辈,过来了是代表太子爷的态度,有些安慰徐家的意思。 而徐膺绪和徐增寿则是各不相同。 徐膺绪只是浅尝几口就聚精会神的听着。 他毕竟年岁还小,这种商务酒宴经历的也少,尤其是没有和老朱家人吃过饭。 虽然有些兴奋,但更多的还是诚惶诚恐,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 每每开言也都是在徐允恭语后说些...是的,您说的对,大哥说的对...之类的附和辞令。 而徐增寿则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徐俏儿,他一直在提防,生怕从徐俏儿嘴中说出那句可怕的话: “殿下,四叔养了几个猴儿,咱把他们炖了吧?” 徐增寿的心不在焉被朱雄英看了个通透。 徐增寿他也不陌生,他这增寿的名字还是老爷子给取的,燕王靖难,这二五仔把京里的部署屡次告密给燕王,可把半边儿坑的不轻... “如果四叔再次靖难,也不知道这少年还会不会告密...”朱雄英心里想着,看着他又温和的问道: “在想什么?” “啊?”徐增寿一愣: “这个...那个...额...臣...” 徐增寿是个搭头,他没有料到朱雄英会突然向他问话,一时之间脑子一片空白。 吭哧了半晌,把脸憋的通红也没说出一句瓷实的话。 徐允恭面带愠色的看了他一眼: “殿下问话,有什么就说什么...” “这...啊?”看着大哥面带不善,徐增寿更慌了,脑中又一片空白,想到什么就直接顺嘴秃噜了出来: “臣在想...臣怕秤砣吃了臣的猴儿...” “嗡...”徐允恭头皮一下就炸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心里止不住的骂娘: “我草你大爷的,你是生怕你大侄女能嫁出去?” “有他妈你这么毁人的吗?” “这...”朱雄英也是一阵发愣,瞅了瞅徐俏儿又瞅了瞅徐增寿,最后又瞅了瞅徐允恭,这才有些尴尬的说道: “怎么,猴儿好吃吗?” 还是一直埋头苦吃的雷大虎解了围: “不瞒殿下,臣吃过...” “好吃,就是没啥肉,连着骨头嚼嘎嘣脆...” “当年打仗到过最南边儿,有几个地方就十分喜欢吃这个,叫什么...老人肉好像...对,就叫老人肉!” 雷大虎的话冲淡了尴尬,朱雄英看了一眼低着头脸色红红,又开始细嚼慢咽的徐俏儿说道: “雷伯倒是见多识广...这天下的珍奇好像就没有雷伯没吃过的...” “嘿嘿,殿下抬举咱这个大老粗...”雷大虎咧嘴笑着。 刚才数他筷头稠,这会儿吃的差不多了,就来了谈性,挠了挠头接着说道: “这都是没法子...连年打仗,有什么就吃什么...” “当年鄱阳湖几十万人厮杀,陈友谅的汉军连湖面上飘的死人都吃了...” “是...”徐允恭也是连连附和,趁着这个机会把话头从猴子转到了战场: “鄱阳湖一战可谓是蔚为壮观,数十万人的厮杀,以臣想也唯有陛下的雄才伟略,调动兵将才能如此从容...” “哦对,家父还有从征鄱阳湖的手札,臣已整理完毕,殿下如有兴致,不妨...” ...... 而徐允恭嘴里雄才伟略的陛下,正会同礼部官员议定太孙的大典。 朱元璋坐在御案前,拿着礼部呈上来的奏疏翻看着,朱标也是少有的清闲,站在朱元璋身后时不时饶有兴趣的瞄上两眼。 而礼部的尚书、左侍郎,仪制清吏司、饲祭清吏司的员外郎和郎中还有司务厅的主事。 乌泱乌泱十几个人在下头垂手而立。 礼部尚书任昂倒是有个座,坐在那低头顺目的等着陛下的回复。 他是前朝至元年间的进士,当年高中后被任命为宁晋知县。 但他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审时度势之下,觉得大元早晚要亡,任命书他就没正眼看,随手就当了擦腚纸。 之后就一直在老家河南躬耕读书,后来等天下大定,被朝中举荐,就在山西襄垣县做一个训导的小官儿。 他家里也不缺钱,这种主管教育的官儿更是合他的胃口,本想着这辈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了,能在临死前为一地学子们发光发热也挺好。 可后来名声渐渐出去了,就又收到朝廷征辟,要他做御史。 他想了想,觉得洪武皇帝还算是个正常的皇帝。 不说爱民如子好歹也算是治世能君,不妨给他一个面子。 凭着一股子家国百姓的书生意气,年过七十的高龄欣然来之。 在洪武朝,这种品性高洁的臣子官运一向亨通,没过多久他就补了刘仲质的缺,做了礼部的尚书,管着定制礼仪的那一摊子。 不过这次议立太孙,在他想来问题当是不大。 这一块儿他本就擅长,收到旨意后,他更是通宵达旦,从周礼到宋礼,各种典章典籍翻了个遍,甚至元礼都有参考。 又和礼部的同僚们熬了几个大夜,磨砻淬砺,反复研究,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才定下这一套完美无缺的大典。 第289章 议立大典 第289章 在他想来,这套大典要比当年立太子的那套更为精致...记得当年立太子的大典是李善长主持的... 李善长什么人...妈的一个法学大家,也能拾掇礼仪典章这一摊子? “自己多优秀啊,专业的活儿还得专业的人干!”任昂有些得意的捋了捋胡子,对于太孙的大典,他认为无懈可击。 不过他却并没有骄傲,朱元璋是个什么人他太清楚了,干好是你应该的,干不好咱就杀你的头... 他也没想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升官自己已经是二品的大员,赏钱自己也不缺钱。 但他认为要是陛下怜惜,随口的夸奖还是要的: “什么任爱卿有心了,深慰朕躬,礼部这一摊子交给你,咱是放心的...” “什么礼仪大家,大明礼仪之最,士子百姓之福...” 想到这,任昂又自得的捋了捋胡子,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面带期盼的同僚,不禁也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们和自己不一样,他们需要这个差事赚取朝廷上的晋身之阶,老夫却不需要... 单单这份境界,就落了本官的下成...都是俗人呐!呵呵呵... 终于,呼呼啦啦的声音停了,朱元璋把奏疏看完了,任昂不由得站起身又把身子微微前倾,脸上也有些期待: “夸奖吧,老夫听着呐!” 朱元璋面无表情,随手把礼部的奏疏撂到桌子上,又拿起来递给了身后的朱标,看着台下礼部的官员,主要的目光汇集在任昂的身上: “你们礼部纯属混账,议了这么多天,就给咱个这?” “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么小家子气?” “你能干不能?不能干了就言语,咱换了你,找个能干的人上” 朱元璋的连番发难让任昂有些懵: “我草,这句话着实出乎本官的预料啊 ” 嘴里糯糯了半晌,才问道: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朱元璋皱了皱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从朱标手里抢过那份奏疏,手不停的抖搂了,把纸片抖搂的哗啦啦的响声: “什么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乃安邦定国之根本...这话有个球...这话啥用?” “太虚,要说些实在的!” “关键是啥?关键是你们议的这也太小家子气了!” 任昂的脸不自觉的抽搐几下,重复着之前的话: “那陛下的意思是?” 朱元璋站起身,仿佛想到什么似的脸上又浮现一丝笑容,慢慢踱步到御案下头: “这可是咱大孙!咱大孙的册封大典,普天同庆的日子,你当是小孩儿糊个帽子过家家呐?” “这么着!咱给你们指个路,你们就按这个议...”朱元璋又略一沉吟: “要有威严,头一件事儿...” “让朝中的文武大臣,柱国勋贵,还有天下藩王和诸司衙门的一把手全要到京参加大典” “哦对,土司...还有那些藩外使臣都要到大明参加庆贺...” “嗡...”任昂脑子一炸,硬着头皮说道: “陛下,这...册封皇太子也没有这般规矩呀...” “换而言之,大明诸司到京,地方上何人理政?” “听话不听音的货...”朱元璋撇撇嘴: “咱是让一把手到京,自然是二把手理政呀...” “这是他们的君主,他们不来像话吗?” “再说了,这是多少年难得一遇的喜事,咱好心好意让他们沾沾咱大孙的喜气,啊?不乐意啊?” “臣...”任昂吭哧半晌才回道: “臣遵旨...” “嗯,遵旨就好...”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 “还有,京中所有的道观还有和尚庙,让他们日夜不息,鸣钟九万五千响...” “礼部派人记着数,要是少一响或是多一响了,咱屠了他们” “嗡...”任昂头皮又是一炸,你朱皇帝之前就是和尚出身,如今当了皇帝就这么不拿之前的同僚当人吗? “臣遵旨...” 任昂回了一声,朱元璋又扭头看着朱标: “你汇同户部看一看,这两年有什么灾啊难啊的,都给算到咱大孙这...” “要减免赋税,算是咱大孙的德政,也让他们多念着点儿咱大孙的好...” “儿臣遵旨...” 朱标答应一声,老爷子这一手他明白,是要告诉天下藩王和有司,将来的皇帝必定出自太子一脉,万一谁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趁早掐了。 对于这种长太子威风的事,朱标也乐见其成。 只是他着实有些心疼银子...又是哗哗哗如流水一般呐...要不从嫁妆...内帑出? 朱标正暗戳戳的想着,朱元璋又扭头看着任昂: “太庙祭祖这块...你要再加上一点,等大典过后,咱大孙要亲自回凤阳给咱爹...给仁祖皇帝陵上添土...” “这倒办得...”任昂也是心中一震,这种不讲排场不花钱的事越多越好,这次回话也格外的响亮; “臣遵旨!” “嗯...”朱元璋点点头,又沉思一阵: “先这么着,后续的咱想到啥你们再加...” “喏...”任昂答应一声,看着朱元璋没别的话,拱拱手准备告辞: “那臣...” “对了!”朱元璋又看着任昂,手朝身后的朱标一指: “不要怕花银子,预算过不去了找太子,他有钱!” “嗯?”朱标瞬间瞪大了眼睛。 我哪有钱?钱是我爹?我说有就有?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朱标一向的人生准则就是自己挣钱不容易,要自己出钱更难! 所以刚等到任昂和一众礼部的官员一出殿门,他就急不可耐的看着朱元璋说道: “儿臣没钱,要是父皇执意要儿臣出银子,那儿臣建议,大典不如从简办理,或是不办也成...” “你滚一边儿去”朱元璋睨了他一眼,伸出手指头指着他: “你有个当爹的样儿吗?啊?” 朱标有些无奈: 老爷子这是什么话,不办大典就当不成爹啦?也就是立个太孙嘛,花那么多钱干啥,实在不成发个圣旨也行啊... 除了这些还有大军的犒赏...百官的赏赐...大典的花销... 这都是银子!流水一般的从手指缝里溜走,想起来朱标就心疼的直抽抽,直勾勾的看着朱元璋: “父皇何出此言?” 第290章 癞蛤蟆劈大叉 第290章 “哼!何出此言?呦...” 好事将近,这让一向严肃的朱元璋难得的开起了玩笑。 他翘起一只眼睛,怪模样的瞪了朱标一眼,舌尖顶在口腔,在他瘦癯的脸颊上顶出来一个凸起。 就这么一副嫌弃的样子盯了朱标良久,直到把朱标盯得浑身不自在了,他才出了声儿: “你要不要脸?” “咱大孙的大典,你不帮着搭把手也就罢了” “就说咱赏大孙的东西,哪回你不过两手?” 朱标一脸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事儿我是做下了,过两手呐我也确实过了... 不过要我掏出来那就不好使了,让我承认更不可能... 我自己儿子的东西我还不能使了? 所以他想了想,又换上一脸谄媚的表情: “不是,您是知道的,儿臣视金钱如粪土,这事儿自然跟儿臣没关系...” “嗯...是雄英,雄英说他功浅德薄,镇不住这诺大的恩典...执意要交给儿臣处置...” “当然了,他和儿臣商量好了,说是北地冰雪酷烈,寒风侵肌,这眼看又到了大军调拨冬装的时候,雄英的意思是借着父皇的恩典让他们沐浴恩泽...” “这也是一向秉承父皇旨意办事...天下是我朱家的天下,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雄英这份天下为先、克己奉公的质朴也只有在父皇的言传身教、亲自教导下方能如此透彻,鞭辟入里...” 朱元璋嘴巴微张,又低头沉默了半晌: 他是跟咱斗闷子?是在睁眼说瞎话糊弄咱吧? 想了想,朱元璋扭头坐回椅子上,抬头看着朱标: “甭逼咱扇你” “你这跟谁学的这一套一套的?瘌蛤蟆劈大叉,长得丑还玩的花!” 朱元璋说话语气中气十足,身上又带着从千军万马杀出来的匪气,再搭上有些独特的强调,让朱标每次听到这种俏皮话都不禁有些莞尔。 嘴角刚弯出一个弧度,突然想到是在呲哒自己,又悠的一下收住了。 “咱血里火里拼杀一辈子,那是何等的英雄了得,怎么就他娘的生了你这么个...嗯...” 说到这,朱元璋又开始低头沉吟,他措辞了半晌才又说道: “你这个不要脸的劲儿跟谁学的?咱?还是你娘?” “我们俩可都是体面人儿啊...” 朱标看着朱元璋嘴巴抹了蜜似的喋喋不休,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不然老爷子还不一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不理会朱元璋的啰嗦,他想了想说道: “父皇,虽说是封太孙,可老二老三老四毕竟是雄英的长辈,让他们来是不是...不妥?” “嗯?”朱元璋一愣神,果然停住了,扭头走回御案后头坐下,微微眯缝着眼说道: “这事儿上不能论叔侄...” “身份不一样,咱这里就要把规矩定死了,将来宗室就不会出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儿” 说着抬头看着朱标,站起身又坐下: “标儿,你记住...” “待宗室太苛要出乱子,待宗室太厚要出大乱子...” “秦朝待宗室刻薄,无军功则无以袭爵,所以二世而亡了江山,有晋一朝待宗室太过优厚,所以闹出了八王兵祸的乱子...” “至于咱的大明...你是个厚道人,你那些弟弟也听你的话,咱不担心,咱大孙虽说心狠,可也极为挂念亲近他的那些叔叔弟弟,咱也不担心...” “至于三代后...”说到这,朱元璋把脖子靠在椅背儿上,茫然的抬头望着头顶的大梁,嘴里喃喃自语: “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如果上天能给咱朱重八一个恩典...让咱再多活他个二十年,再看他长成一辈儿人...再能让咱悉心教导,咱就真的死而无憾了...” 第291章 奶香的娃娃 第291章 朱元璋枕在椅背儿上闭着眼,嘴角有一丝笑意。 他似乎想到了十年后,自己的大孙长大了,和秤砣有了一个又乖巧又奶香奶香的娃娃。 那娃娃就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自己后头,到哪儿都是老祖老祖的叫着... 后来那娃娃也长大了,他带着秦王家、晋王家还有好多好多的朱家娃娃,跪在面前给自己磕头祝寿... “孙儿们祝老祖千秋吉祥,万寿无疆,给老祖磕头啦...” 呵呵呵,那时候咱一定啊...是头发也花白了,胡子也花白了,就连走路都弯了腰,说不准还要拄着拐棍... 连上朝都走不动啦...大孙说过要背着咱去上朝...咱记得清楚着呐... “嘿嘿嘿,真到了那会儿王八蛋才上朝,一把岁数了谁还遭那个罪...” “到时候啊...咱就把位禅了,老大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咱啥都不干,和妹子、大孙专心伺候着咱那几陇地。 咱说栽葱就栽葱,咱说栽蒜就栽蒜,还要再种上几陇谷子、麦子和豆子... 还有老二老三老四家里的娃娃们....田间地头的跑着。 谁要是踩坏了咱陇起来的地,咱也像爷奶那样,脱了布鞋揍他们的屁股... “那可是...真美啊...” 心里想着美事的朱元璋良久没吭声,朱标踮着脚尖往前看了看,又有些疑惑的抿了抿自己那两撇小胡子: “睡着了?” “昨儿晚上偷人去了?” 看着呼吸渐渐平稳均匀的朱元璋,朱标也屏住呼吸,把自己坐的椅子轻手轻脚的搬起往后挪了挪。 只是坐上去的时候椅子有些靠后,写起字来不免有些弓着身子,头也往前探了出去。 朱元璋突然又睁开了双眼: “封太孙后就要分开教了,大孙的师傅你看选谁合适?” “您没睡着啊?”朱标说着,坐直身子把椅子往前拉了拉,等坐正了才抬头说道: “依儿臣的意思,朝中学识渊博又品行高洁,资历也够的臣子不在少数,但以雄英的脾气...还是要有人时常劝诫才是...” 朱元璋不善的瞥了他一眼,言语中十分的不满意: “娘的,满朝文武就你挑了头的毁咱大孙!咱大孙咋了?” 嘴里骂骂咧咧了半晌,朱元璋又靠在椅背儿上眯缝着眼: “说两个咱听听...” “儿臣遵旨...”朱标脸上有些尴尬,又有些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左春坊左司直汪睿,此人品性敦厚可为良人...” “武英殿大学士吴伯宗,刚正不阿,温厚内刚,当有可取之处...” “督察院左佥都御史凌汉,一身浩然正气,铁面无私,儿臣以为他亦尚可...” “除此之外还有在文华殿的那几位,李希颜、刘仲质、朱善和刘三吾,他们博学练达,才气斐然,书法也是不错的...” 自己儿子的教课师傅,朱标自然不敢大意,翻着名单来来回回的过了好几遍,才选出这几个人。 不过这些人无一例外,全被朱元璋否定了: “汪睿太面,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的祸,他不成” “吴伯宗是洪武四年的状元吧?他资历不够,不配教咱的大孙,让他哪来回哪去” “还有凌汉,这老东西太好斗,除了黑就是白,他会教坏咱大孙的...” “这老头好大的口气!”朱标心里有些腹议: 这几个哪个不是博学鸿儒,哪个不是读书半辈子、经史子集无一不通的尖子?教他一个孩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他叹了口气问道: “那父皇的意思是从文华殿的那些师傅中挑选?” “嗯~”朱元璋不置可否,从鼻子哼出一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才说道: “李希颜...那匹夫虽说不招人待见,但教书也还是有一手的” “刘仲质,朱善咱都觉得可以...” “不过咱总觉得缺了些啥,等等再议吧...咱要好好想想” 说着朱元璋坐直身子拍了拍大腿: “师傅先不定了,侍读就也先不定了,不过咱大孙的侍读确实是少了些,勋贵中你先留意留意,找一些武臣的子嗣...” “学子嘛...等后年科举...殿试后咱亲自定几个学识不差,品性高洁的...” “什么状元、榜眼、探花的,让他们一谷堆儿去给咱大孙当侍读去” “儿臣遵旨...”朱标想了想,又有些好笑的说道: “三元侍读,儿臣当年可没这个待遇...” “这好办呐!”朱元璋抬起头看了朱标一眼: “你把冯胜、胡美、汤和那些杀才在东宫的官职撸了,咱立马给你找十个状元补上去...” ...... 第292章 宝印 第292章 从徐家回来,李希颜就疯了似的加课业,他最近好像对汉朝那些位皇帝特别感兴趣。 一本汉书.外戚传赞被他翻来覆去的讲了好几天... 什么元帝皇后王政君和他大侄子王莽的那一摊子烂事儿,什么又是汉和帝皇后邓氏废长立幼,临朝称制十六年的那一摊子烂事儿。 哪个外戚怎么跋扈,怎么嚣张... “贪孩童以久其政,抑贤明以专其威...”这是他这些时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听得朱雄英心里凉飕飕的。 又不禁有些感叹: 妈的这些文官...防藩王、防骄兵、防悍将、防外戚、防昏君,好像就没有他们不防的... 说起藩王,三叔家的济熺生辰快到了,得送到太原些贺礼。 皇家子孙,更要注意这些礼尚往来。 “要说起来,他也就比我小一岁...”朱雄英心里默默念叨着。 朱家的这些小辈儿,年龄最大的是靖江王一脉的铁柱。 这小子从小就不是个好饼,把他爹朱文正那点好色的毛病学了个通透... 看见妇女就想脱裤子,还敢写诗腌臜老爷子,前几年老爷子盛怒之下,被撵回凤阳种地去了。 “庄稼汉就不提了...”朱雄英摇了摇头,又略一思忖: “济熺...还是老规矩吧,送把好刀,送块儿璋玉,礼轻情意重嘛...” 朱雄英正想的出神,李忠在门口轻声的唤着: “殿下...” 朱雄英抬头看了他一眼: “啥事?” “皇爷有旨,定做太孙金印,图样已经出来了,皇爷说请殿下过目,御用司的老李就在门外候着...” “还有大典时殿下穿的衣裳也要定做,尚衣局的张大姐还有尚冠局的王大娘也在外头候着量尺寸呐...您看?” 李忠胆小却不认生,见谁都是大哥大姐的叫着。 “老爷子够快的呀...”朱雄英眨眨眼: “都进来吧...” “奴婢参见殿下,为殿下贺...”御用司的太监面白无须细高挑,嗓门却出奇的大。 在旁人近乎要嘶喊才能出来的声音,他却一点都不显得费劲。 “嗬!吓我一跳...”朱雄英往后撤两步,又不禁有些莞尔: “喊的响也没你的银子...” “嘿嘿...”御用司的太监老李憨笑两声: “奴婢不是人的东西,怎么敢要您的赏银...” “这不挨着...”朱雄英摆摆手: “图样呢?我看看...” “是...”老李答应一声,接过身后小太监捧着的红色漆盘捧到头顶: “您瞧,这是皇帝圣孙亲亲宝印还有太孙敕命宝印...” “皇帝圣孙亲亲宝印?没听过呀...这都是什么神仙名字...” 朱雄英有些纳闷,抬头问道: “怎么有两个?按朝廷的礼制不是只有太孙敕命印吗?” “嘿...”老李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按规矩是没有的,但是皇爷传下话来,说给殿下攒个砸核桃的家伙什...” 朱雄英心里更加的无语了: “谁那么混蛋,拿金印砸核桃吃...” 朱雄英愣神的功夫,老李往前又走了两步: “皇爷钟爱殿下,太孙金印的规格和陛下的御用宝玺都差不多了...” “还特意吩咐奴婢们,说要用白玉或青玉雕刻...” “皇爷爷恩典,雄英感激涕零...”朱雄英嘴里说着,脸上却丝毫没有涕零的意思。 顺手拿起两张纸看了片刻,又皱着眉头: “怎么是交龙纽?” “不妥不妥,这也太过僭越了,要换成麒麟纽...” “还有,青玉白玉乃御用宝玺选材,我如何能用?换成铜印或镀金铜印...” “这...”老李面带难色: “可皇爷交代了...” “你俱实回话便是...”朱雄英又咧着嘴笑了笑: “要砸核桃,怎么也得换个硬实点儿的家伙什不是?” “对了,麒麟要换个趴着的麒麟,腿长的不好看,穿绳也不好穿...” “是...” 看着老李答应一声,朱雄英点点头,扭头看着尚衣局的张大姐: “我有衮服,为啥还要再做?” “给您再做一身红色的...” 尚衣局的张大姐看模样也就二十七八上下,虽是一身的女官打扮,但这个年龄的女子正是诱人的时候。 马皇后怕宫里的小王爷们学坏,给他们身边拨的人不是太监就是些上了岁数的老妈子。 坤宁宫也不例外,甚至更老一些,都是跟了马皇后几十年的老妈子。 这次要不是做衣裳,张大姐也进不了坤宁宫。 她一脸的笑容可掬,带着些如沐春风。 她说话的腔调有些奇怪,每句话把最后的一个字咬的很重,不过却不难听,轻柔中又带着些干脆: “皇爷说红色喜庆,殿下也会显得更英武...” “本来开了年尚衣局就有了准备,可皇爷说殿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才耽搁到了现在...” “不过您放心,金银丝与藕线还有宝石料子的...尚衣局都备妥当了,明年二月二肯定耽误不了...” “来,您抬下胳膊...” 听着张大姐嘟嘟囔囔的絮叨着,朱雄英暗暗皱了皱眉,但还是抬其胳膊,看着她们比着量着: “有劳了...” 第293章 晋王 第293章 尚衣局和尚冠局的人量的极为细致,朱雄英被他们指挥的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看他们都走了,朱雄英才长出一口气: “比打猎还累呐...” “嘿嘿...”李忠陪着笑端过来一杯茶水: “殿下是皇明嫡储,干的都是开天头一遭的大事,这些小事入不了殿下的眼...” “歪理...”朱雄英笑了笑刚站起身,赵墩子就走了过来: “殿下,再有小半个时辰就要到未时了,咱们要去文华殿不?” “不忙去...”朱雄英略一沉吟: “晋王家的济熺生辰快到了,得送些贺礼过去,今儿个就要办妥...” 李忠眼里闪过一丝羡慕,皇子皇孙天生的命好,生辰都有人惦记着... 想到这,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些: “殿下厚道...” 朱雄英没吭声,慢慢走到书桌前开始写信。 这个信怎么写要多些思量,既要写的亲近,又要不那么亲近,更要体现出自己的文化素养和宏图大志。 心里默默的踅摸着,朱雄英攥着毛笔,绕着桌子像驴拉磨似的转圈。 最后转的一圈比一圈小,才轻轻一拍手掌,站到桌前写道: “吾弟济熺,兄雄英亲笔...知弟生辰,兄喜之以极,念极、挂极,念兹、在兹...兄特此贺弟,愿弟长岁添福...” “当年皇祖整寿,弟随三叔进京,煌煌不过数日,你我却相交甚笃,可叹事隔经年,弟风采样貌,兄几以朦胧...” “然以兄思之,三叔修目美髯,顾盼有威,传承于弟,弟亦当风采依旧,为我大明美男儿矣...” “此前三叔家信到京,言弟师学弓马拳脚,朝乾夕惕,殊为刻苦,兄以为大善...” “尤业以为当年祖逖闻鸡起舞,匡衡凿壁偷光,亦不过如此...” “我朱家以武功得天下,弟不忘我国朝根本,扬我朱家勇武之风,兄喜不自胜...” “然拳脚强身为要,弓马砺心当先,兄窃以为...用兵之道先谋为本,不知弟兵书可读否?” “彼三晋之兵,素悍勇而轻齐,然一卒悍勇,三尺青锋亦不过转圜五步矣...” “弟为晋地嫡储...为王将者,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弟慎思之,切莫舍本逐末...” “如今天凉转寒,阴阳有变,晋地干冷不比京城,弟切记添衣加暖,勿使兄忧...” “京中一切都好,皇爷爷甚好、皇祖母甚好、父亲甚好,兄亦甚好,吾弟勿念...” “盼弟遐迩之时来京,与兄把臂同行,岂不快哉?” “兄雄英留...” 拿着纸轻轻吹了吹上头的磨痕,朱雄英满意的点点头: “这他妈满腹的才学,还有字里行间的关切与疼爱,又隐隐吹捧了三叔的长相!还有谁?” “真是...我他妈妈的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心里嘟囔半晌,自得的把信装到信封里,拿起封边的火漆沉思片刻又放下。 这种火漆封边是为了避免重要信件被偷拆,跟蜡油的作用差不多。 想了想,朱雄英又拿起火漆慢慢给信封封了边,抬头唤过赵墩子: “去,把丙字库左手边的一把刀还有右手边的一块儿玉,连同这封信一同交给傅让...” “让他差人送到太原晋王府去,要快!...” ...... 太原,晋王府。 太原地理位置太过特殊,东有恒山太行,西有汾河、黄河,地处中原北门。 所谓四战之地,攻守之长,河东之根本,又是防守北疆的重镇之一。 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晋王府是在太原城的东北角,没有秦王府那么奢华,也没有燕王府那么磕掺,属于两者之间,一个颇为四方的王宫。 晋王朱棡,是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第三个儿子,比朱标小三岁。 长的一副好样貌,面如冠玉,眼睛修长有神,非常有威严。 毛发也十分的旺盛,有一把格外漂亮的大胡子,一些亲近的人还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美髯王。 他自己也十分得意这把修长柔顺的胡子,时不时就要捋一下。 不过晋王有两大爱好,一是将人五马分尸,这个还是率军征伐草原杀伐时,染下的毛病。 从战场退下后他就格外喜欢听犯人因为身子被骤然拉长时候的惨叫。 还有犯人的五脏六腑从各个地方呼噜噜流出的感觉。 闻着这股血腥味,他会感觉舒服些。 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看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 “听个戏而已,本王为大明镇守边疆,趟风冒雪陈兵塞北,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战场杀伐过重心神又都紧绷着,这些都是他发泄的一种方式。 不过也不能老听戏,秋高马肥,向来是北元扣边的最佳时机。 为了防备草原,朱棡正在看图,他的嫡长子朱济熺在一旁拿着一把木剑挥舞着。 “这次鞑子会从哪来?雁门关?还是大同?或者从他处扣关?”朱棡喃喃自语,正想的出神。 “王爷...”晋王府的护卫千户有些谨慎的走过来,都知道晋王朱棡喜怒无常,尤其是在备兵的时候。 但他没有办法,这次人是京里来的,还点名道姓说是皇长孙朱雄英祝贺晋世子生辰的贺礼。 旁的人能让侯着,可朱雄英不成,所以他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有京里的信,是皇...” “信?”朱棡抬头皱了皱眉头: “什么信?” 他就害怕三个人,老爷子,老太太,老大哥,说起来老二哥也算,朱樉当年也没少揍他。 “是世子生辰,皇长孙送的贺礼...” “嗷,雄英啊...”朱棡眉头舒展了,伸手拿起一张布盖在地图上,站起身往外边走边说: “送信的人呐?叫上来,本王要问话...” ....... 第294章 萧敬 第294章 王宫也是宫,送信的大内的侍卫,一行十几人目不斜视,足足走了盏茶功夫,才跟着千户到了一片小花园里。 秋天到了,树上不停的落下一些树叶子,大叶子的梧桐和小叶子的松柏,还有一些其它不知道名字的深红色花叶,落在石板上厚厚的铺了一地。 晋王不允许洒扫,他是个雅人,格外喜欢这种落叶的凄美意境。 干枯的树叶踩上去每一步都有沙沙的声音,晋王喜欢听,可让大内的侍卫们更谨慎了些。 过了花园的拱门,有一个老太监,两只手握着一柄拂尘,卑躬屈膝的站在那。 不远处一个蟒袍玉带的汉子正弯腰把着一个孩子的手教他练功: “胳膊抬高些,对...刀尖压低...马步扎稳了,硬一些,要以胸腹用劲,扫过去不能倒了...” 侍卫们知道这个汉子就是晋王。 神色淡然,脸上很明显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从容,不喜不愠,也有种皇族特有的优越与平静。 “臣等参见晋王殿下...” “起来吧...”晋王摆摆手,站起身回头看着他们,眼睛平和至极: “信呢?” “在这...”领头的统领从怀里掏出一张油纸信封递给旁边的太监。 又从副手那儿接过一大一小两只锦盒捧在头顶: “这是皇长孙殿下的贺礼...” 看着信封上面写的“吾弟济熺亲启”,朱棡验过火漆后,直接撕开信封。 当读到那句...以兄思之,三叔修目美髯,顾盼有威,传承于弟,弟亦当风采依旧... 朱棡扯了扯嘴角,有些笑意,又像是有些自得的捋了捋胡子。 随手把信递给自己儿子,又拔出短刀曲指在刀身上弹了弹。 短刀两尺上下,一股子悦耳的金石之声让朱棡点点头: “好刀...” “赏”冲着老太监摆摆手,又扭头看着面前的大内侍卫唠叨着家常。 朱棡的家常非常家常,无非就是些父皇好不好,母后好不好,大哥好不好的问话,还有要代本王向父皇母后请罪之类的虚话。 最后朱棡摆了摆手: “下去吧,今日在太原住下,明日一早再还京...” “安排妥当...” 朱棡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晋王府千户听的,武夫们所好也就那几种,无非声色财气,武夫们也更加的了解武夫。 一旁的朱济熺拿着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封带着浓烈关怀又隐隐有些自来熟的家信,让他极为高兴。 被人挂念的感觉很好,更枉论是从千里之遥的京城而来。 对于朱雄英信中所说的战阵之事,更让他心神驰往,心血翻滚,当场又来了一套偷学自创的朱家拳。 “父王,去年孩儿生辰,大哥就送了贺礼,本以为今年他要忙活封太孙的那一摊子,会忘却了,没想到又送来了...” 朱济熺眉飞色舞的说着,手里还不停的拿起刀来四下挥舞个热闹。 “你大哥心细如发,自然不会忘却...”朱棡温润的笑着,又皱了皱眉: “刀不是你这么玩儿的,收了...” 想了想朱棡又展颜一笑,起了指点的意思: “出刀似雷霆万钧,收刀如深潭止水,刀锋要裹挟风雷之势,一击必杀...” “不过熺儿既然喜欢,等回头了父王给你踅摸几个大漠里的师傅,专心教你刀法...” 作为朝廷的晋王,朱棡特别忙,今日也是好不容易才抽了空亲自教儿子刀法。 可没多久,刚才的老太监又过来了: “王爷,萧敬来了...” 朱棡的正妃是永平侯谢成的闺女,出身名门,落落大方,模样也是不差的,朱棡对她十分敬重,也百般关爱。 可时间长了,朱棡就总感觉缺了些什么,所以他做了一个决定,纳妾。 他新纳了一房小妾,萧芸儿,年方十六,一掐一兜水的年纪。 纳妾纳色,萧芸儿虽然是良家子的出身,但姿色不差的,比起太原城最大青楼里的头牌也不逞多让。 要说起来,朱棡自己更愿意找个青楼里的头牌,可他不敢。 他要是真抱回来个青楼女子,怕是老爷子早就脱下布鞋甩到他的脸上。 不过这个萧芸儿也有独特之处,外表看上去端庄大气,就像是一朵圣洁的白莲花,可到了床上... 属于是莲花梗子长了朵杨花,水性杨花的那个杨花。 这个萧敬,是萧芸儿的大哥,商贾出身,看他能说会道,朱棡在晋王府上赏了他个差事,类似于王府管家之类的。 不过却不是萧芸儿吹的枕边风,这是朱棡的意思。 吃上了皇粮,萧敬更谄媚了三分,碰上谁都是嬉皮笑脸的打着招呼,简直要把头埋在裤裆里做人: “草民叩见晋王爷...” “起来吧...”朱棡没回头,自顾的把着朱济熺的胳膊矫正着姿势,过了良久才回头看着萧敬: “何事?” “嘿嘿...”萧敬憨笑两声,他深知,眼前的晋王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奔马缚人...也就他们老朱家能用这缺德到生儿子没屁眼儿的损招儿。 第295章 跑马场 第295章 想到这,他心中更加凛然,膝行着往前走两步,脸上谄媚的笑容更甚,平白的让人有些生厌: “回晋王爷的话,还是您之前吩咐过的...说王子练习骑马射箭要有一块大点儿的地方...” “所以草民琢磨了个跑马场...选址已经选好了,就在太原城外十几里的一处空地...” 萧敬的所为,全是为了拍朱济熺的马屁,尤其是在他生辰的这天。 所以他说着话,还咧出一个自以为非常温和的笑容看着朱济熺。 可萧敬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济熺打断。 他往前走了两步,调转刀锋,用刀尖指着萧敬,八岁孩子的脸上丝毫不掩饰他的杀机。 “我不要!” “骑马哪里不能骑了?干嘛非要在城外?都是你们这些奸人...” 急转而下的局面,让氛围骤降,冰冷的刀锋搭在脖子上,更是让萧敬浑身僵硬的打了个哆嗦,他心里惶恐至极的暗骂: “好歹毒的娃娃,老子这么贴心贴肺的想着他,他竟然想要老子的命...” 回过神之后他又格外的害怕,牙齿止不住的碰在一起,传出一股细密的‘磕磕达达’的声音。 鼻涕和眼泪更是一股脑儿的淌出,随着鼻涕同时而出的是他凄厉的惨叫: “王子饶命,草民...草民真的是一片孝心...” 惊骇之下,萧敬把头磕的震天响,连被一块儿坚硬的楞刺划伤了额头也浑然不觉。 殷红粘稠的血液从印堂顺着鼻子尖流到了下巴颏,头颅一起一伏之间,还可以看到他眉心上沾了一片梧桐树的树叶。 “呵呵呵...”有些诙谐的场面让朱棡脸上有了些笑意,他轻轻的笑出了声,又冲着朱济熺摆了摆手: “熺儿过来...” 大儿子的杀伐果断与刚毅果决让他极为高兴,又隐隐有些遗憾: “如果熺儿的刀真的划过他的脖子该有多好...” 轻轻揽着朱济熺的肩膀,朱棡扭头对萧敬说道: “起来吧...你说的事本王准了,要找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再建上一座别院,围上一些猎物...” “熺儿累了也有个落脚的地儿...” “您放心...”萧敬长处了一口气,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又夹带着一些复杂。 看着眼前的这一对父子,萧敬突然有些恍惚,片刻之后才猛地回了话: “王爷放心,草民找的地方有山有水,十分清雅...” “要是王爷政务繁忙之余,能有这么个去处消繁去暑,草民死...死而无怨...” “下去吧...”朱棡摆了摆手,等萧敬的背影远了些,才搂着朱济熺的肩膀轻声问道: “怎么,你喜欢打猎,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朱济熺摇了摇头,眼神带着些轻蔑,显然对萧敬颇为的不齿: “父王圣明...不是孩儿不喜欢跑马场,只是...孩儿厌恶他...” 说到这,朱济熺停顿了下,措了下词才接着说道: “他这个人...口腹蜜剑,两面三刀...不是个好人” “对父王卑躬屈膝,可出了晋王府的大门,他就变得好嚣张,到处打着父王的名义做坏事...” “他在外头坏事做绝,脏水却全泼到了晋王府的头上...” “王府的侍卫们也都很厌恶他....” 担心朱棡不信,朱济熺又补充了一句,然后又是一副咬牙切齿,愤愤不平的样子。 “哈哈哈...”朱棡开朗的大笑: “吾儿长进了,啊?” 说话间扯着朱济熺的胳膊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来,跟爹说说...” “你从来不出王府的门,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来告诉爹,是谁在你那嚼什么耳朵根子了?” “是...是王府左史桂德偁...” 朱济熺吭吭吃吃的说出一个名字。 这让他憋红了脸,似乎说出这个名字违背了他与别人的约定。 “呵呵...”朱棡却不以为意,笑吟吟的点点头: “我就知道是这个老家伙...” 对于这个人朱棡不陌生,德偁是他的字,他叫杜彦良,太子的师傅,如今是晋王府左长史,是个头铁到撞钟不起包的人。 “他说的对,可是眼界还不够开阔...”朱棡说着,夹着朱济熺的腋下,直接把他抱了起来,在朱济熺的惊呼中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朱棡一只手把着朱济熺的大腿,一只胳膊前伸指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殿宇问道: “如今的风景是不是与你站在地上看的有所不同?” “孩儿好像...看的更清楚了...”朱济熺有些犹疑的说道。 尽管是他的亲爹,可坐在晋王的肩头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这让他红彤彤的脸更红了。 朱棡眯缝着眼睛,今年的他才二十六岁,可看上去却有些苍老了。 尽管驮着儿子,可他的腰板却挺得笔直,轻轻拍着朱济熺的大腿,过了良久才说道: “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凡上位之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养一些恶狗...龇牙咬人的时候要狠毒,不呲牙的时候还可以杀了吃肉...” “萧敬就是那条恶狗,张牙舞爪的等着爹吃他肉的狗...” 朱济熺皱眉,又惊异的微张着嘴唇,今天的父王让他觉得非常陌生,一些事情他想不明白。 第296章 嚣张的萧敬(一) 第296章 所以他有些迟钝的问道: “可这损的都是父王的英名呀...” “太过英名也不是好事...”朱棡摇了摇头,有些意有所指: “太子是爹的大哥,可他也是大明的太子,你也是一样...” 看着儿子不明所以的眼神,朱棡又摇了摇头: “也罢,你还太小了,这些不是你能理解的,可爹要告诉你的是...” “不要也不能以好恶来用人,这是十分愚蠢的事情...” “区区一个萧敬而已,要是你不喜欢他很简单...杀了就是,这没有什么麻烦的...” “可是如果这全天下的人你都不喜欢呢?你都要杀光吗?” 说话间,朱棡又自问自答: “你无法杀掉全天下的人...” “就算你真的杀光了...” “你也没有办法把每个人的心肝都剖出来,看看他是良心还是黑心...” 说到此处,朱棡轻轻的把儿子放下来,手掌就托在他的身后,似乎是要给儿子一些支持和依靠: “用人只是手段,萧敬是黑,桂彦良是白,没有谁对谁错...” “这都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等你再大一些,爹带你去草原上转转,那才是男儿该玩的东西...” 末了,朱棡又说道。 今日是有感而发,可他现在有些后悔说了这么多。 儿子小小的年纪,正是该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着实不愿儿子像个小老头一般的深沉。 “爷俩看景儿呐?”晋王妃的声音从二人的身后传过来。 晋王妃是谢成的闺女,她身材高挑,穿着一身红色的宫装,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给她更增添了一丝色彩。 她说着话,随手又拿起石桌上的信看了看,才浅笑的对朱棡说道: “到底是嫡亲的侄子,就是比旁人上心...” “爱妃...” “母妃...” 朱棡和朱济熺同时扭回身子看向谢氏,朱棡又紧走两步,伸手握着谢氏的手: “爱妃所来何事?” 谢氏白了他一眼: “请王爷用膳呐,这都什么时辰了,妾还以为王爷看图看魔怔了...” “什么话...”趁着儿子扭头的功夫,朱棡快速的伸手捏了一把谢氏腰间的痒痒肉。 惹得她一声惊呼,而后又是如嗔的一眼,眸子里的水似乎要荡漾了。 朱济熺疑惑的回头,看着父王和母妃又挠了挠头,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 “用膳不急,先陪本王欣赏落叶...” 一手扯着儿子,一手扯着媳妇,朱棡又用力的呼吸一口气。 ...... 而在太原城十几里外的地上,萧敬正在忙活着,他要把附近的土地都要收到自己...晋王府的名下。 他看上这片地是有原因的,地势平坦不说,刚好附近有一座不大的湖。 说是湖,也可以说是一个水坑,水坑不大,却是活水。 山西少水多山,这个水坑的水是从附近引下的山泉水,清冽明澈,透亮见底。 附近的山民都说,喝上一口这儿的水,再用力的咂摸咂摸嘴巴,可以品的出甜味儿。 在水坑附近,之前还有一片集市,十里八乡的大伙儿都会来这里或卖或买。 大多是些棉布、牲畜、蚕丝和粮食。 棉布是自家婆娘织的,蚕丝是自家收的生丝,粮食是些谷子豆子,而牲畜则主要是驴和骡子。 虽然货物没有太原城中的多,可胜在方便。 也有不怕麻烦的主儿在集市上问价,问完之后再进城问价,选择其中货好又便宜的买。 不远处是连成片的房屋,和房屋在一起的还有戏台和凉亭。 每年的除夕、寒食、端阳和社火节,房屋的主人们都会请一些民间的班子唱唱闹闹,图一个喜庆。 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触目可见的是断墙残垣,还有灰烬和废墟。 灰烬和废墟之上跪着了十几个人,他们是这附近的农户,萧敬看上的地就是他们的。 萧敬翘着一只眼睛看着他们,此时萧敬的眼神和朱济熺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带着轻蔑和杀机: “这帮贱民,猫狗一样的人...” 此时的他一改之前在晋王府的唯唯诺诺,满身的嚣张几乎要溢出来。 他是商贾的出身,在妹妹没有榜上晋王前,他与底下跪着的这群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而这样来自底层的小人物一旦拥有权力,会完全泯灭良知,比有权势的人更没有人性。 扭头看了眼身后的爪牙,萧敬一口唾沫吐在了前面人的脸上,看着眼前的老头一副不敢怒也不敢言,尤其是不敢擦去脸上口水的样子。 萧敬张狂的笑了笑,笑过之后又从腰间的扇套里取出一把扇子。 这是一把泪竹做的扇子,扇面上画的是虎啸山林,还是之前一个颇看不起他的商铺掌柜送的。 他现在都还记得,之前高不可攀、不可一世的掌柜,在知道他是在为晋王府做事时候的惶恐与唯诺。 而后又恭恭敬敬的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收下这把扇子。 萧敬‘唰’的一声把扇子打开,故意露出扇面上画的栩栩如生的猛虎。 可扇了两下又合上,把扇子绕在脑后挠了挠痒痒,又轻轻的把扇子在手上磕了两下,才带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 “老子告诉你们!” “整个太原城只有一片天,那就是晋王!”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不要说是这些无主之地!” “漫说是告到按察司,就算你们请来了布政使,他也不敢管晋王府的事儿!” “当然了,爷也鼓励你们上告,可爷也警告你们,告完回来告不倒爷,那爷可就要用鞭子好好的跟你们打个招呼了!” “爷...”刚才被萧敬吐了口水的老农颤颤巍巍的抬起头。 他是一个地道的农人,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头,脸上写满的沟壑。 前元战乱时候红巾军路过他的家,那个把总诚挚的邀请他加入,可他还是没有放弃自己的土地。 可他现在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跟那个把总走,死在战乱里也好过被一朝登天的鼠辈欺凌。 第297章 嚣张的萧敬(二) 第297章 他身上的肉很少,可骨架很大,这也给了他一些勇气: “爷,这是老儿自己家的地,在官府有地契的...” “哼...”萧敬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意,又不屑的伸出一只手: “地契呢?拿出来爷瞧瞧...” 老农不想拿,可抬头看了看附近站满了萧敬的打手爪牙,他妥协了, 把地契哆哆嗦嗦的从怀里掏出来,才刚拿出领口,就被萧敬一把给夺了过去。 萧敬虽说是商贾的出身,可还是认字的,他拿着地契把头歪在左边看了好久,才又把头歪在右边看着老农: “你的地契?你叫它一声,它答应吗?” “哎呦我的爷!”老农的脸色瞬间通红,像是被气到了,可还是牵强的解释着: “死物件儿他怎么答应呐...” 说着他缓缓的站起身,用沾满泥灰和老茧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契的一个角落: “您看,这儿...这上边写着小老儿的名字呐!” “嗯?”萧敬歪着头想着,又似乎是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过了良久才说道: “你凭什么在我的地契上写你的名字呀?” “哗...”萧敬的话让身后的打手哄堂大笑,笑过之后又学着萧敬的眼神,带着玩味和嘲讽的看着老农。 老农呆住了,他似乎没有想到萧敬会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过了不久,他的脸更红了。 萧敬的脸却是白皙的,那是一种久居青楼被女色一层一层刮成的白皙。 他想了想,从废墟的角落掏出一个坛子,伸手把坛子放在老农的怀里: “咱们山西人热情好客天下闻名,爷!也是个地道的山西人...” “这么着,要是给爷爷面子,你把这坛子喝光了,爷就认下你这个朋友,不仅不会买你的地,爷还给你赏钱!” 说道最后还笑吟吟的拍了拍老农的肩膀,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 可等老农哆嗦着揭开盖子,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他知道,那是醋。 一而再再而三,老农的卑微快要耗尽了,可还是笑脸看着萧敬: “爷,这是醋...” “醋怎么着?不给爷面子?”萧敬说完这句话,他的玩儿心也耗尽了。 他倒退着往后走两步,用扇子轻轻磕了磕鹰犬的肩膀,又向前一指: “驱散他们...” 鹰犬们的眼神一亮,他们像是等待萧敬的命令等了好久的样子,一个个迫不及待的掏出身上的鞭子和大棒,冲进人群肆无忌惮的挥舞着。 人群瞬间传来声声凄厉的惨叫,跪在那里的十几个人顺着四周看热闹的人群一起四下奔逃。 鹰犬中也有些人性,是萧敬的二把手,他叫孙亮,一个二十出头的汉子,古铜色的脸上沾了些黑色的胡须。 他有些良心,不多,这些良心趋势着他向萧敬建言: “爷...咱们这事儿是不是闹大了,万一真打死几个人,按察司那...” “啪...”萧敬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嘴巴。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这句话在萧敬看来是至理的名言,他认为孙亮的话是对他的背叛,更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此刻比被几个老农堵住去路的时候更加恼火,打了耳光后还觉得不过瘾,又‘咣咣’的踹了孙亮几脚。 似乎觉得过瘾了,他又说道: “我们是在给晋王办差,就算是打死几个...嗯,那也是给晋王办事太过卖力,举措失当...” “我们的心还是忠的!” 不管何时何地抬出晋王的名头,见效之快从来没有让萧敬失望过,看着孙亮糯糯的应承,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必须的,领悟到这个道理,萧敬认为这是自己驭下之术更加的醇熟的缘故。 所以他把扇面上画着虎啸山林的泪竹扇子丢给孙亮: “赏你了” 这时候另外一个鹰犬的头头气喘嘘嘘的走了过来,他也是个商贾出身的孩子。 虽然他瘦骨嶙峋的,做不了打手的活儿,可萧敬还是破格降恩于他。 因为他眼神中无时无刻对自己的敬畏和尊崇让萧敬很满意。 萧敬愿意给这样的人一个好脸色,所以他轻声的说道: “发生了何事?” “祸事了,老大...”瘦骨嶙峋的打手喘着粗气: “打死人了...” 孙亮一惊,霍然扭头看向人群,可萧敬却不以为意,先是嘲讽了一句孙亮: “瞅你那个胆子,连个鸡都不如!” 而后才漫不关心的扭头看着瘦骨嶙峋的打手问道: “死了几个?” “四个...”瘦骨嶙峋的打手看着萧敬,他的眼神不复之前的尊崇,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后怕的惊悸。 这个眼神让萧敬非常不喜,他责怪的撇了一眼瘦猴似的打手,又冷哼一声才迈步向前走去。 这时候能跑的人都跑光了,被打断腿的人也强忍着疼痛的跑了。 地面上只有四具尸体,三具是老农的,另外一具是和萧敬说过话的老农的。 尸体上还不时汩汩的冒着鲜血,血是从嘴里流出来的。 这群打手没有刀箭,尸体上除了淤青没有别的伤痕。 看着荒凉的地皮上摆着四具尸体,又低头探了探鼻息和脉搏。 仔细的查验了好久,萧敬确定着几个人已经死了。 他摆了摆手,语气像是清风一样平淡: “抬到山头上扔了...” 不过他的心里却不像脸上这般平淡,这也是他第一次打死人,他也没有想到这群种地的人这般不济事。 之前欺压商贾,那些商贾虽然也会惨叫,可吃的用的比这些种地的老农好多了,又多在壮年,一顿揍还是禁得住。 回去的路上,萧敬仔细的想着每个步骤,脸上突然闪过一丝厉色。 他知道,打死人了,太原府和按察司绝不会像之前那般和稀泥,各打五十大板了事。 所以势必要推出一个替罪羊来...这时他的余光又不经意般撇见了身后跟着的孙亮。 “冤大头这不就是来了...还有那个瘦猴...也得顶上去,花些银子事儿就能压到太原...” “回去我就待到王府不出去...呵呵,没有晋王的首肯,就算是一条老狗也不是你按察司和太原府能动的...” “晋王又是个好面子的人,绝不会容许衙役大摇大摆的闯进王府拿人...” “关键是晋王那一关...让做晋王小妾的妹妹吹一吹枕边风.我..又是竭心尽忠的为晋王办事...晋王罚的...不会太重吧?...” 想到这,萧敬又笑了起来。 而老农和另外三个人都尸体被扔到了一座荒无人烟的山沟里,没多久就爬遍了蛆虫,恶臭引来了漫天的飞禽。 鹰隼和乌鸦成群而来,争食尸体上的腐肉,将尸体啄食的千疮百孔,最后剩下一堆白骨.. 第298章 打死人后 第298章 而这件事情发酵的速度比漫天飞走的鸦雀更快,没过多久就闹得满城风雨,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太原府。 知府衙门里边有个衙役叫丁二喜,这件事情被他的一个远房亲戚亲眼所见。 这个亲眼所见的亲戚是丁二喜他娘的姨夫家女婿的老姑家的儿子李三草。 李三草家里的壮年骡子不怎么吃食儿,村里那个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兽医用尽了土法子也不见效。 所以他就牵着骡子,决定去找太原城里那个更远近闻名的兽医,让他给骡子瞧瞧病。 到了太原城却没找到这个兽医,街坊们说他被阳曲县的一个大户人家请走了,要隔天才能回来。 兽医不在,他就在太原城四处的转悠,秋收已经过了,眼看再过些时候就要过年了。 他想扯几尺棉布,给家里的婆娘和娃儿做一身过年穿的衣裳。 四处转了转,他忽然想到,城外有个集市,那里的布价要比城里的布价便宜三厘左右。 所以他又牵着骡子到了城外的集市,他来的不算早也不算晚,刚好看见萧敬打开了那把虎啸山林的扇子。 “好俊的大虫...”李三草正感叹的时候,鹰犬爪牙四出。 他来不及感叹,跟着一起看热闹的人们四散奔逃。 奔逃之余又不由自主的回头,恰好看见一个鹰犬把手里的枣木大棒夯在了一个老农的头上。 看着老农流着鲜血躺在地上,他牵着骡子跑得更快了。 不过别人是回家避难,他却是又进了太原城,翻了几条街,才找到他那个做衙役的远房亲戚丁二喜,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尽管只是一个衙役,好歹也是吃皇粮的人,平常十里八乡的亲戚提起来也都是与有荣焉。 丁二喜听说是晋王府的萧敬又在祸害乡邻,还听说这次可能打死了人,他不敢怠慢,拉着李三草找到了知府大人,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这件案子很简单,打死了人,人证物证俱在,罪证凿凿,只要拿人录了口供下狱,之后上报刑部,等候秋后问斩就是。 而这件案子事涉晋王府,就不能那么干了。 太原知府王然,年方四十六岁,三须微须,面相清癯,仪表堂堂,唯一的毛病就是眼睛有些小。 此人尤善修城,干一些土工类的活儿。 他是因朝中举荐踏入了政途,首任桃源县令,虽说大明朝缺官,可这县令的起点也不算低了。 后来没干几年就又升任杭州通判,在杭州任上因政绩斐然擢升东昌府,在东昌府一干就是八年,直到去年才从东昌府平调太原府。 这种多年经营地方的一把手最是难缠,心思深沉到了极点,可以说每个都是成了精的人物。 他把事情听个明白之后,二话不说就先着人去阳曲县传了令: “你快马告知阳曲县令,这件案子...本府接手,他不用管了...” 大明律载有明文,问案需逐级审理,先由县衙审案,一审不决方可上报州府,如州府二审后仍无法定案再上报按察司。 而这件命案就在离太原城不远十五里的地方,按朝廷惯例,案子需先由阳曲县受理,审明详实后上报州府。 可阳曲县的知县是个二杆子愣头青,真要是让他带着衙役去晋王府拿人,那乐子可就大了。 安排了这件事后,王然又差人把一干人等押到了大堂逐一问话。 他知道了,是死了四个人,而鹰犬又一众指认是晋王府的萧敬让他们干的... 案件明朗了,王然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暗暗的在知府衙门的后堂踱起步来。 直到转悠了小半晌的功夫,一旁的太原府同知终于忍不住了: “大人,口供案卷俱在,罪证也已确凿,定罪拿人呀...” 王然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 “怎么拿?” 太原府同知叫李养汝,和曹国公府有些关系,能做这个官也是受了李文忠的举荐。 他是武人的出身,虽说识得几个字,却性如烈火,更没有文官的那些弯弯绕,所以他一脸的理所当然: “求见晋王,禀明案情,将萧敬定罪,而后移交府衙,我等上奏朝廷秋后问斩...” “哦?那要是晋王不愿意放人呢?”王然脸上有些笑意: “说起晋王...你可曾听说那萧敬是晋王小妾的大哥?到时候真要是定了罪晋王府却不放人...传出去官府威严何在?本官还有何颜面在太原做官?” “狗屁文人事儿真他娘的多,这点破事还要老子教你?...”李养汝心里嘟囔着,又挠了挠后脑勺说道: “那我等就上奏朝廷,请朝廷定夺呀!” “粗鄙不闻的武夫,要不是曹国公的面子,在官场上你都够呛能活三天...”王然也是心中暗骂,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 “本官不是朝中的翰林御史,攥着笔杆子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的...” “他们离山西天高皇帝远的,弹劾完拍拍屁股走了啥事没有...” “可我们不同,真闹到朝廷...你我却是真的会得罪晋王,在山西做官得罪晋王?晋王能给你我穿小鞋穿到死!” “那咋弄?”李养汝眨眨眼睛,又以掌做刀在脖子上比了比: “出了人命案子总要处置,万一哪天案发翻了旧账,那咱俩就不是被晋王穿小鞋那么简单了,圣上要砍头哒!” “要不大人先求见晋王探探口风?” “不急不急...”王然踱步一会儿又找了个椅子坐下,脸上有些笑意的引导着: “本官一个小小的知府求见晋王是不是薄了些?” “嗯...”李养汝想了想,才又斩钉截铁的回答: “是薄了些,得把按察司叫上!” “粗鄙不闻的武夫...怎么说话呢!真难听!”王然坐在椅子上暗骂一声,翻着白眼儿看着李养汝问道: “假如你是本官...你怎么做?” “简单呀!”李养汝摊摊手: “先会同按察司求见晋王,好好跟晋王说说,要是晋王愿意放人,那就是皆大欢喜...” “要是晋王不愿意放人,咱们也算尽了人事,到时候再上报朝廷...” “大不了咱们想个法子把晋王摘出来,也不会彻底得罪了晋王,将来朝廷翻了后账与咱们也无甚关联... “笨蛋的武夫...你这辈子到了头也只能是个同知...”想到这,王然站起身缓缓的说道: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只把太原府顶到前头,让按察司干看热闹...这可是死了四个人的命案!” 第299章 郭桓 第299章 想到这王然又笑了笑,推门走了出去: “来人,备轿,去按察司...” 王然刚走出门口,李养汝在后头急忙的跟了一句: “大人是要去找按察使是不?他前几天回乡省亲去了,不在衙门...” 王然一愣,又突然一拍脑门,这件事他也知道,这会儿想起来让他不住的骂骂咧咧: “彼其娘之,不过年不过节的回乡省什么亲...” 按察司,是督察院在地方的下属衙门,对地方上的官儿有监察权。 同时也掌一省刑名、诉讼,这个权力和府衙有些重合,所以按察司只受理府衙搞不定的大案与要案。 更为关键的是按察使手里有兵。 而王然的心思很简单,既然按察使不在,那就找按察副使。 可他又突然想起来,山西按察司的副使之前平调云南了,新任副使还没到任,如今的按察司衙门只有一个五品的佥事处理常务。 “算求,佥事就佥事,只要能把按察司牵上就行...” 王然低头沉吟了半晌,坐轿来到了按察司。 可听按察司的经历官说他们的佥事大人正在家休沐,王然终于忍不住了。 彼其娘之!真是彼其娘之! 按察司都养的什么鸟官儿,这么自由的吗?本官在太原府忙的顾头不顾腚,好家伙,他们还有功夫休沐呐? 心里暗暗骂了半晌,最终他还是坐轿去佥事官的家... ...... 山西按察司佥事郭桓,正在家练习书法。 一般来说,处理刑名的官都会在长相上体现出来,要墨面相阴狠刻薄,要不就长的严肃认真。 可郭桓却不然,他偏偏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圆脸,仔细看上去还有些诙谐,为人也颇为随和。 他这个人官运不旺,在按察司佥事任上一干就是十一年,如今也快五十了。 扭头看着一旁研磨的儿子,郭桓咂咂嘴,又颇为惆怅的叹了口气。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在山西做了十几年的官,不免染上山西的习惯。 吃饭是以面食为主,热腾腾的刀削面加上满满两大勺子的老陈醋拌一拌,就着大蒜吃的喷香,给个神仙都不换。 不仅吃饭如此,郭桓连说话也有一股晋地的风味: “你说说你,啊?” “干啥啥不行,不会种地也就算了,做买卖赔钱也不提了...” “可你竟然连个举人都考不上...整天顶着个酸秀才的名声在外头招摇过市,我们是在山西做官,缺酸吗?” 郭桓的儿子叫郭正,是他爷爷给起的名字,随了他爹的长相,也是一脸的憨厚。 这会儿听了他爹的训话,郭正也羞臊了满脸,可还是有些尴尬的解释着: “爹...这如何能比...谁说的种地比考举人还简单...” “胡说!”郭桓脸色一板: “老话不是说了?龙生龙,风生风,老鳖本是王八种儿...” “你是文官的儿子,可你连个举人都考不上,这就是丢脸,丢你爹的脸!” 郭桓骂骂咧咧,随后面色一缓,又摊了摊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有什么难的呢?” “爹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朝独宠朱子,他朱尼姑、朱儿媳就那点儿讲义注解,你也快三十了,啊?这么多年死记硬背也该滚瓜烂熟了呀?” “不是这样的...”郭正哭丧着脸解释: “儿子背的那些,驴日的监考官都不考...” “万变不离其宗...”郭桓又叹了口气: “不论他怎么出题,核心的经义总归是不会变...” “话再说回来...你爹我就是做刑律的,可你连大明律都不会背,这像话吗?” 看着儿子红着脸良久不吭声,郭桓又叹了口气,似乎要把一整年的气给叹完。 摇摇头刚拿起笔准备再写副对联,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撂下笔,指着儿子劈头盖脸的痛骂: “这也都不说了,你...你连吃个包子都能咯掉大牙...” 听见这句话,郭正赶忙绷住嘴,把嘴闭的紧紧的,又有些丢脸的解释着: “爹...” “正常人谁能想到包子里头能包块儿石头...” “混账!”郭桓猛地一拍桌子,戟指怒骂: “正常人还没想到包子里头包大粪呐,咋,你也一口吃了?” “你想想,就你这副熊样!明儿个我要是死了,你咋办?你指望啥养活你和你娘?” “明年的乡试你要是再考不上!你回来甭叫我爹...” “那叫啥?”郭正有些无辜的眨眨眼,抬头看着他爹。 郭桓抬手指了指儿子,才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有能耐你叫大哥...” 他们两个正闹腾着,府上的家丁突然走到门口: “老爷,太原知府王大人拿了帖子拜见老爷...” 郭桓扭头眉毛一凝,胖胖的圆脸倒也有些威严: “本官正在休沐...私邸议事,谁教他的规矩?” 郭府的家丁有些小心的问道: “那小的把他回了?” “什么话!”郭桓又有些无奈的瞅了他一眼: “有你这么得罪人的?” “去,正堂看茶,本官换身衣裳就过去...” 看着家丁答应一声走出去,郭桓扭头看着儿子问道: “知道他为什么来找爹吗?” 郭正想了想: “因为萧敬的案子?” “还不算太笨...”郭桓捋了捋胡子,才又接着吩咐道: “一会儿议事,你站在爹的后头学着点,要多看多想,就是不准说话听见没?” “儿子知道了...” 听见儿子答应,郭桓对着镜子瞅了瞅,又换了一身正式些的便装,迈步走入正堂一脸笑容的拱拱手: “王大人降临寒舍,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本官有失远迎,还望王大人千万恕罪,恕罪,啊?呵呵呵...” “哪里哪里...”王然站起身也是一脸笑意的拱拱手: “匆匆上门叨扰,当是本官失礼了,郭大人莫要怪罪才是...” “哦?这位就是令郎吧,呵呵呵...果真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英姿勃发呀,呵呵呵...” 说着,还一脸亲近的前倾着身子看着郭正: “不知是何功名呀?如今大明朝求贤若渴,官吏奇缺,正是世侄这些年轻人大展才学之时呀,呵呵呵...” “哪壶不开提哪壶...”郭桓心里暗骂,又脸色如常的把话头揭过去: “呵呵呵,痴读几年诗书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正儿,还不见过你王大伯?” 第300章 解释(一) 第300章 “德廉(郭正字)见过世伯...”郭正拱手作揖。 王然是太原府的知府,正四品的官,而按察司佥事才是一个区区的五品。 郭桓品级略逊于他,按常理来言,站要旁站,走则随后,可按察司不一样。 他们的官儿巡查地方,对地方上的其他官员有监察权,平常横惯了,所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就连吏部每三年的大计考核,他们也有相当重的话语权。 正因如此,王然也就没摆什么架子,笑吟吟的点点头: “呵呵呵,好...好...” 等王然坐下后,郭正又给他续上茶水,这才在郭桓的身后站下。 不出郭正所料,王然的来意果然是请父亲往晋王府一行,这让他暗暗有些低笑: “去晋王府要人...嘿嘿,我爹这老官油子,能跟你趟这趟浑水?怕不是在想屁吃...” 他以为父亲定然会百般推诿、婉言谢绝,毕竟案犯是晋王小妾的大哥... 可他没想到父亲竟然一口答应下来,这让他十分吃惊... 以他想来,去晋王府要人,实在不是个好差事... 不过看王然一副泰然处之的神色,似乎并没有感觉吃惊,显然郭桓的答应早在他的预料之内,他呵呵笑了两声: “那就说定了,明日午后,本官在东门恭候大人,我等...最好是未时出发,不然耽误了晋王爷用膳,反而不美...”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郭桓笑吟吟的答应着,又低头一沉吟,觉得似乎没有什么遗漏了才拍板决定: “那就...说定了!” “好...好”王然答应着站起身。 事情办成了,他也要回衙门办差去了,他不比这些按察司的风宪官儿,整天闲的蛋疼。 “那本官就告辞了...” “不忙...”郭桓笑吟吟的站起身,像是一只胖脸的老狐狸,他打着官腔连连挽留: “寒舍虽然简陋,但这水酒却是颇有一股清香,正午时分,王大人务必小酌一杯...” “不了不了...”王然连连摆手,一脸的笑意的推辞。 就这么互相谦让,轮番拉扯几次,郭桓才又捋了捋胡子: “呵呵呵...既然王大人公务繁忙,本官就不久留了...” 郭正低着头想的出神,他实在想不通他爹为什么会接下这个得罪人的差事。 正苦恼的时候,突然看见郭桓虎着脸瞪了他一眼,这才如大梦初醒一般,长揖一礼: “恭送世伯...” “呵呵呵...请!”顺着儿子的话头,郭桓一摆手,亲自把王然送出了大门。 等回到屋里坐下,郭正递了杯茶,又睁大眼睛看着他爹,一脸迫不及待的求知: “父亲为何?....” 郭桓坐在椅子上眯缝着眼,摆摆手打断了郭正的问话: “说说你的看法...” 郭正一呆,又低头思索了良久: “这...去晋王府要人,依照儿子猜想,不论说的如何委婉...恐怕都会恶了晋王...如晋王不交人,太原府为了头上的乌纱帽,恐怕要闹到朝廷...” “所以这种事...太原府怎么做都是错的,所以他需要一个人来和他一起承担这个烂摊子...” “这种时候,更是要抽身而出自保,父亲为何却又...” “糊涂啊...”郭桓重重的叹了口气: “为父现在有些庆幸,你...考不上也好,要不就以你这个城府,真要是做了官,搞不好会引来灭门大祸也说不准...” “这...”郭正瞬间臊红了脸,又有些不服气的连连发问: “难道儿子说的不对吗?” “就算是只狗,那也是晋王的狗,要是上门要人,最好的结果就是晋王爷交出案犯,录了案卷口供问斩...” “可这样一来势同逼宫,晋王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还就罢了,儿真正忧虑的是恐怕...恐怕晋王绝不愿意放人,最后只能闹到刑部,求陛下做主...” “可陛下也是人,绝不会为了几个枉死的平头百姓处置自己的儿子,责骂一顿是有的,可爹和太原府就彻底的恶了晋王...” “混账!”听到这郭桓再也忍不住了,一脸铁青的大骂一声,站起身甩了儿子一耳光: “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宦海沉浮,如履薄冰,似盲人摸瞎马,如夜半临深池,是要何等的谨慎?...” “所谓思危、思退、思变,凡事三思而后行,仗着你那所谓的书生意气,如此不修心净口,夸夸其谈,早晚呛死在烂泥塘里!” “愚蠢的人从来不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而愚蠢,而是愚蠢到自作聪明却不自知,你就是这般愚蠢且不自知的人!” 从小到大,郭桓极为宠爱这个儿子,漫说打骂,平日里就连稍罚一二都不舍得,如今却勃然暴怒,翻脸无情... 这突如其来的耳光似乎把郭正打懵了,他通红的脸瞬间变的煞白,站在原地糯糯了半晌: “儿子...知罪了...” “求...求父亲解惑...” “唉...到底是亲儿子啊,如之奈何...”郭桓叹了口气。 他把儿子按到椅子上坐下,又递给他一杯茶水,让他喝下压压惊,之后才开始引导。 郭桓把整件事情开始剖析,他说的极为细致,从浅入深的慢慢把事情摊开揉碎。 第301章 解释(二) 第301章 看着儿子似乎醒过了神儿,郭桓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我问你,三晋大地谁人最为尊贵?” 郭正一愣,随即不假思索的回道: “自然是晋王...” 郭桓又不嫌厌烦的问道: “那晋王又要听谁的话呢?” “这我能不知道吗?这是把我当成傻子了...”尽管脸上有些生疼,郭正还是有些啼笑皆非,又耐着性子回道: “晋王乃陛下亲子,自然要听陛下的话...” 郭桓点点头: “那你说陛下最近在琢磨什么大事...” “嗯...”郭正沉吟了一番,才试探着问道: “封太孙?” “对喽!”郭桓一拍大腿,一副孺子可教的眼神看着郭正,又目光灼灼的问道: “朝廷明诏,明年二月二要封太孙,这都入冬啦...掰着指头算算,也没几个月了...” “如此时节让这件案子闹的满城风雨,尤其是涉及皇子亲王,你认为这合适吗?” “不合适...”郭正努力的摇摇头。 “对喽...”郭桓点点头,目光有些深邃: “政事就是这样...两件看似毫无相关的事情,牵扯到了一起,那就是石破天惊的大事...” “如果真要是按了你那个想法,冲进晋王府要人...” “就算晋王宽宏大量不计较又百般配合...交了人,录案卷、录口供、移交刑部...” “里子上过去了,面子上也光烫...” “可...这事让陛下知道了,你猜陛下会怎么想?” “怎么想?”郭正眨眨眼睛问道。 “真笨!”郭桓暗骂一声,才又接着说道: “朝廷要封太孙了...却在这个时候传出晋王家奴害民之事,又被太原府处置了,嘿嘿...” 说到这,郭桓憨笑两声,眼中闪烁着奇光,模仿着朱元璋的语气说道: “陛下就会想了...怎么,我朱家的人还不如你一个府的知府?还是说你一定要在这个封太孙的当口扫了我朱家的面子?” 看着儿子有些吃惊的眼神,郭桓身子前倾,用手指头在桌子上磕了磕才接着说道: “如此不知轻重,就算一切顺遂,陛下也定然不喜,所以他太原府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说到这,郭桓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像是在给儿子一个接受的缓冲时间。 他停顿了好久,看到儿子低头思索良久又抬起头,才又接着说道: “这还是往好了说...真要是顺了你的意往坏处想,晋王咬死不交人,那就是把太原府架在火上烤...” “太原府无可奈何,只能把事情报到朝廷...” “而这等人命大案,又牵着晋王姑息养奸的意思,要是直接捅到朝廷,朝廷必定满是风雨,依着陛下的性子,他能不能活到明年还是个未知...” “再者说主政是要有政敌的,他太原府为官这么些年,在朝在野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如此直扑晋王,真要是闹大了,恐怕还有影射陛下封王戍边的国策之嫌...” “非议国策呀...要是有人再参他一本,恐怕有个好死都难!再依着陛下较真的性子,那就是死九族啦...” “那按父亲的意思...”郭正沉吟良久才接着说道: “这步棋是个死棋?” “正是死棋!”郭桓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论怎么处置,这件事都会惹得陛下不满...无非是赌上仕途或是人命罢了...” “所以王然才会来找了为父...要的目的就是把这盘死棋盘活...” “死棋如何盘活?”郭正目光炯炯的看着他爹,他现在再也不敢小瞧他这个官不过五品,吃面就大蒜还要吧唧嘴的胖脸老爹了。 “呵呵呵...”郭桓又神秘的笑了笑,看上去有些老奸巨猾: “所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有时候好事能变成坏事,可有些时候经营得当,那坏事,未必就不能变成好事...” “他王然要和本官一起求见晋王的真正意图是要晋王自己处理门户...” “这样太原府和按察司便可联名上奏陛下,说是家奴枉法,欺君害民,蒙蔽晋王...” “而晋王爷侦知后,勃然大怒,挥泪斩亲,将擅主家奴处以极刑...” “晋王身为太孙嫡叔,国之柱石,大公无私,堪为大明贤王,为册封太孙造势...” “啊?”郭正有些听不明白,张嘴张了半晌才问道: “造势?” “对,就是造势!”郭桓点点头: “天下所有藩王、柱国勋贵、文武百官都要入京,这是何样宏大的场面...” “陛下如此大动干戈,就是要告诉天下,我朱家出了一个为国为民,承上启下,万世而谋的圣明贤君...” “更是要证明洪武三年陛下他老人家力排众议而定的封王戍边之策是正确的...” 郭正皱着眉想了半晌才问道: “那父亲如何能确定晋王就一定会清理门户?” “很简单...”郭桓捋了捋胡子: “萧敬是晋王府的管家,他平日里虽说跋扈,可你听闻他有打死人的前例?这次却为何...呵呵呵...” “晋王爷手眼通天,为何又要在这个关口纵容萧敬?恐怕...” “更别提在往常...晋王府的人犯事,就凭太原府和按察司那些草包,抓的到人吗?” “而这次太原府的衙役,除了个萧敬尚在晋王府,其他哪个案犯跑了?” 说到这,郭桓嘴上一顿,又深邃的看着门外才接着说道: “其实这还就罢了,真正要爹起了疑心的是皇长孙的贺礼...” “为父听闻,皇长孙为了祝贺晋王子生辰,特意派了大内的侍卫送来贺礼,他们昨儿个才走...” “那你说说,皇长孙的东西就那么好拿吗?...而皇长孙又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送上贺礼?” “要是跟这件事情比起来,小妾的大哥...他算什么东西!” “那...”郭正憋红了脸: “那就不能是皇长孙关爱亲族,特意恩赏吗?” “放屁!”郭桓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以为皇家是你老郭家呀?皇长孙身上的任何一件东西,都要在宫廷存档的!” “皇长孙有无此意爹不知,但陛下,却绝对有这个意思!” “所以这件事情王然一提,爹自然要答应下来,凡事跟着陛下走不会错的...” “嗷...”郭正一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嘟囔着: “要儿子是太原知府,绝对不会跟爹联名上这个奏疏,独贪大功多好...” “又想让我扇你了?”郭桓瞪了一眼郭正,又看着儿子讪讪的笑容,叹了口气才又谆谆教导,这一次他说的更为细致: “为官呐,是一门学问,这也是你爹我在宦海沉浮数十年悟出来的道理...” “做官不能太独的,独善其身还做的什么官...” “就算你七成想着自己,也得有一成想着圣上,一成想着朝廷,再有一成要想着同僚...” “为父做了十几年的邢名了,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要和光同尘...” “官场又想来忌讳隔级办事,这件事情他要是不和按察司打招呼,就算他能上去,也早晚有人把他扒拉下来...” “说起来也只有朝廷那些穷翰林酸书生才会真正的把一些所谓的圣人典章看的比命还要重...哦对,还有你!” “他升官我也升官,这样对大家都好...” “在山西呆了十几年了,爹也该往上动动了,如今借了晋王的大风,爹这个小家雀说不得也得见见真龙...” “也不知道老何在这个关头回乡省亲,等他回来会不会后悔...” 郭桓嘴里的老何,是回乡省亲的山西按察司按察使。 第302章 臊死我了,请假条 第302章 按察使何大人不在衙门,所以这份按察司和太原府的联名奏疏只能王然和郭桓署名。 王然和郭桓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按做官的常理应该是这样,可要是万一呢... 不过事已至此,就算是万一猜错了,也得按察司和太原府共同进退。 不过好在晋王笑吟吟的让人递上一个锦盒。 锦盒里头是萧敬死不瞑目的人头,为了防止转相,脖颈处还特地抹了石灰。 他们眼中一喜,长松了一口气,彼此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如释重负。 晋王愿意清理门户,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开心的了。 接着就是些不要银子的吹捧,文官吹捧好听且肉麻至极,就连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的朱济熺也染上了一些不好意思的红润。 看着儿子脸色不好,朱棡也没有了听这两个人拍马屁的兴致,随意的摆摆手: “退下吧,本王乏了...” “额...是...”晋王下了逐客令,王然和郭桓一僵,拱拱手出了晋王府。 两个人走后,朱棡轻轻的把朱济熺搂在怀里,轻轻捏了捏他的小脸: “连杀人都不敢看,你可怎么长大呀...” 走出门后,郭桓与王然又互相笑着拱拱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后更是写了一封质量极高的奏疏送往京城。 送奏疏的驿站比不了大内的侍卫,也不是八百里加急的事,这种类似于题本的地方信件,统一是由驿站一站一站的送。 等送奏疏的人一路行到了离应天府不远的郊外,天上开始零星飘着雪花。 不过他们却遇上了一个人,何福。 何福是从四川来的,之前从征云南,他累功升了官,前军都督佥事。 是京官儿中武官的一种,出京也是奉旨为了处理四川都司的一些编制和征南赏赐的军务,是公干。 本来他还要在四川多呆上几个月,可接到了朝廷册封太孙的明诏,他就紧赶慢赶的把军务拾掇了,趁着年前回京。 何福骑马,身后跟着一大群人,眼瞅着前头就是应天府的城门。 他先是拍拍身上的铠甲,又抖抖披风,把身上沾着的雪花抖搂下去。 最后脱下手套,在冻的发僵的脸上狠狠的搓了搓: “奶奶的,可算是到家了...” 何福嘴里嘟囔着,眼中又是一暖,他看见他的儿子何满正在城门楼子里等着他,身后还跟着几个陛下赏赐给他的昆仑奴。 城门虽说是个避雪的地方,可也是个冲风口,大冬天的冷风嗖嗖的像是刮骨的刀子一样。 何满在袖筒里操着双手四下张望着,不时的吸溜两口鼻涕,又不时用力的跺下脚。 也不知道他站了多久,脸色冻的煞白,正看见城外有一对骑兵走过来。 何满把手伸出袖筒,踮起脚手搭凉棚的用力瞅了瞅,这才有些兴奋的迎上去: “爹...” “臭小子...”何福用马鞭轻轻抽了何满一下,这才伸出手: “上马,跟爹共乘一骑...” 这时候那几个黑小厮也迎了上来,说着不太熟练的官话: “奴...见...拜见...老爷...” 这些黑小厮是朱元璋之前赏赐给他和沐英的。 第303章 驴棍儿 第303章 何福是武官,又连年出征,巧取豪夺之余,自然攒下一笔不小的家业。 这些对于大明的百姓都是十分的难得,而对于他们这些被抓的奴隶,更是闻所未闻。 这些没见过的豪宅大院,没吃过的珍馐美食,在他们看来,可谓是天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精美的衣裳,水晶一样的糕饼,还有喷香的面条与大米,无时无刻不在冲刷着他们对于大明的认知。 他们惊叹的说道: “这里的食物也不知道要比乌拉里好吃多少...” 乌拉里,是他们家乡的一种常见主食,是把豆子发酵后压成饼,晒干后再磨成粉。 最后用豆饼碾碎后的粉末拌着谷碎、米碎和植物的浆果,还有从海里捕捉到鱼虾混在一起熬成的一种糊糊状的主食。 这种粘稠到用手抿着吃的主食虽然卖相不好,口感也不甚佳,但对于雀蒙眼和痢疾有奇效。 所以他们那的人都有一双明亮的眼睛,也很少有人会患上痢疾。 不仅这些昆仑奴乐不思蜀,就连何福也很满意,旁人需要抬着才能走的粮食包,他们咕噜一下就扛在了肩上。 但对于何福而言,他不缺扛包的家丁,更重要的是这些昆仑奴是皇帝的赏赐,是恩遇,所以何福去哪里都会带上几个,逢人就要炫耀。 就连儿子何满身后也总跟着几个,在应天府的大街上招摇过市,时不时引来一声惊叹。 不过让何福遗憾的是这些昆仑奴太能吃了,不分场合、无时无刻的吃。 就连在迎接他这个家主的时候,嘴里都不忘记嚼着什么。 这些昆仑奴的衣裳是特制的,外边看上去倒是没什么不同,但是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缝上去的兜兜,是自己找来布片缝上去了。 里头装着几捧炒熟的麦子。 看着城门楼匆忙的人走过身边,还不忘用惊奇的眼神瞅自己一眼,这几个昆仑奴也眨眨眼看着他们,再从布兜里捏出一把麦子嚼着。 不过有一个人非常机灵,看着何满腾腾腾的跑向马队,他拽了拽其他还在发懵的同伴,跟着何满跑了过去。 他比何满慢了一步,在何满刚坐上何福马上的时候,他到了。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了头,嘴里磕磕绊绊,大明的官话他还不太熟: “奴..磕头...大老爷...” 这个人何福认识,且记忆犹新。 那是一个巧合,何福上朝后回家,家里的管家告诉他今年地里的收成不错,穗子颗颗饱满,稻香扑鼻。 何福很高兴,他想了想说道: “干娘喜欢吃刚打出来的稻香粥...” 所以他特意的赶到晒谷场,把晒干的稻穗放在舂臼里,一杵一杵的锤着,等把麦穗上的米糠杵掉,就是今年的新米。 何福是濠州人,自小父母双亡,是跟着马皇后长大的义子。 当年大军粮草吃紧,马皇后在后方带头种地补贴大军,那时候他还小,却也跟在身后帮忙。 所以他对这些活儿并不陌生,正捶的热闹着,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在打谷场干活的黑厮。 那个黑厮尿意上涌,正在一旁的树坑下撒尿。 “我操!” 惊鸿的一撇,何福惊为天人,扔下舂米的棒槌大步走了过去。 看着冲自己无辜的眨眨眼,又匆忙系着裤腰带的黑厮,何福伸了伸手,又忍住了,冲着左右一摆手: “把他的裤子给我扒了...” 这是军令,何福的亲兵管家二话不说脱了黑厮的裤子。 看着不住挣扎的黑厮,何福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臂,最后看了看黑厮的,倒吸一口凉气,又发出一声惊叹: “我草!” “乖乖!” “天爷!” 扒裤子的亲兵也是张开了嘴,和他们的将军一起惊叹着。 一个大胡子还忘情的伸手了一把,眼睛瞪得溜圆,嘴里还不住的嘟囔着: “这怎么长的...吃什么了...受得了?” 而后,何福就给这个黑厮起了一个非常形象的名字: “驴 棍儿!” 这个驴棍儿非常聪明,没过多久就听着其他家丁之间的交流,学会了些大明的官话。 最早是一些‘你’‘我’‘有’‘和’之类简单的字,后来慢慢的更熟练了些,会说出一两句完整的话。 而朱元璋一并赏赐何福的其他十九名黑厮,还是只能阿巴阿巴,乌拉乌拉的说着他们家乡的话。 这个驴棍儿不仅聪明,还十分的机灵,最先跪在何福马前的就是他。 何满还不到十岁,依偎在他爹的怀里,被坚硬的铁甲咯的生疼,但他浑然不觉,像个碎嘴子的鹦鹉,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爹离家后的趣事。 什么沐春给他带了什么好玩的玩意儿,皇后又叫了他娘进宫说了什么话,又赏赐了些什么东西,还有陛下之前赏的黑厮又多能吃... 何福连连点头,顺着儿子的话扭头看着跪在地下的驴棍儿。 每次看见他,何福都能想到他触目惊心的,这让他十分的惊叹,更惊叹于他们的饭量。 这是何福对驴棍儿的印象。 但没有见面的头一句话就关心人家那个的... 诸如你的宝贝儿为什么这么壮硕?为什么还可以秃噜着往下打着颤儿? 何福是个军中的魁梧汉子,军中爽朗的风气带给他爽朗的性格。 要是别的地方,这些话何福自然会无所顾忌的说出来,但现在就不甚合适了。 怕教坏了孩子。 所以他另辟蹊径,决定从驴棍儿的饭量上入手,显得亲近,也算是打了招呼。 所以何福有些惊叹的说道: “乖乖!” “你们可真他娘能吃啊!” “一海碗上了尖儿的小米饭,一个人能干下去四五碗...” “老子扣扣搜搜攒一个月的俸禄,到了头...还他娘不够你们的伙食费?” “再这么吃下去,老子就得给你们喂马料啦!啊?” 说话间,何福哈哈大笑,扭头看了一眼和他一起哈哈大笑的亲兵,脸上有些得意。 何福儿的话让驴棍儿眨眨眼,他有些听懂了,有些却没听懂。 “差不多应该是嫌弃自己吃的多的意思...”驴棍儿心里想着,从雪地了站起身,跑到何福的身边。 用袖子殷勤的擦着何福大腿上还有战马鬃毛上的积雪。 第304章 玲珑 何福的战马是草原的良驹,久经战阵,刀枪剑戟和大炮火铳它都见过。 作为一匹见过世面的马,驴棍儿不同的肤色和头发没有让它感到惊奇,只是打了个响鼻,微微侧头看着驴棍儿眨了眨眼睛。 不过对于驴棍儿看来,这匹马的眼神儿像是鼓励一般,看着何福威严的脸,他咬了咬牙: “奴想跟着大老爷打战...” “奴一定是大老爷最为锋利的宝剑还有最勇敢的勇士!” 这句话他想了很久,也学了很久,所以没有一点磕巴的说了出来。 “好好好...”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何福开怀大笑。 何福的大笑让头盔上的红樱簌簌的四下摆动,就连铁甲上的亮片也是哗哗作响。 紧贴着何福胸膛的何满,这次切身感受到他爹的豪情,这让他有些依恋般的往何福的胸膛里钻了钻。 何福伸手紧了紧怀里的儿子,又扭头看向身后的亲兵,这些也似何福一般的大笑。 等他们笑完,何福又点点头,马鞭点着驴棍的头说道: “你这个屁就放的非常响亮!” “啊?哈哈哈...” 何福大笑而去,驴棍儿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头,对于他的请求,他不知道何福是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 簌簌落下的雪花让何满的脸上痒丝丝的,他伸手拽向他爹随风飘曳的披风,把披风扥到前边玩儿着,又侧脸看着何福; “爹要先进宫还是先回家?” 何福点点头: “对,先进宫,见过陛下再说...” “出去几个月,怎么着也得先给皇后磕个头,不然就太不像话了...” “是...”何满咧着嘴笑了笑,眼睛弯的像个月牙: “接了爹的信,娘特意包了饺子,羊肉大葱馅儿的,就等着爹回来吃了...” 何福眼中闪过一丝温暖与憧憬: “迎风饺子送行面...下着大雪回家,没有什么能比一碗热腾腾的饺子更舒坦了...” 嘴里嘟囔着,何福紧了紧马缰,让马儿跑得更快了些,忽然又把马缰松了,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 “怎么,有心事?” “没有...”何满摇了摇头,脸上又有些纠结的想了想,最后才靠在何福的怀里轻声问道: “儿子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不明白...” “就说...封太孙的时候,那么多地方上的官员都要回京,连沐大伯远在云南都要回京...” “不说民事,万一敌寇入侵了怎么办...” “嗯?”何福脸上一怔,又咧着嘴笑了笑,他让马走的更慢了。 “我儿长进了,知道动脑子了...”何福先是夸奖了一下自己的儿子,又想了想,才微微弯腰轻轻贴在何满的耳边轻声的说道: “我儿太小看陛下了,今上可是打了一辈子仗的马上皇帝,你焉知这就不是陛下有意诱敌深入,而后围而攻之的计谋?” “先予后取,这一向是陛下的拿手好戏...” “你也长大啦,爹可以说给你一些战阵上的事...据爹得知,在江西剿匪的邓镇就没接到回京的圣旨,至于北方...” 说到这,何福打住了话头,又说道: “其实我们与鞑子打仗,不是打不过,真正的原因是我们找不到...” “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要是能够功成一役,这不好吗?” 看着儿子有些惊骇的目光,何福直起身子,眯缝着眼睛想了好久,才有些感叹的说道: “将计就计,示敌以弱,数得上数的武官都进京了,爹要是鞑子,多半忍不住...” “二月二,春风化雪,羊马掉膘,正是骑兵最弱的时候,鸡肋啊...他们也着实要好生思量一番...” 看着儿子低头沉思的出神,何福扭头摆摆手唤过一名亲兵: “去,把满儿好生的送回家,本将要进宫一趟...” ...... 何福进宫的时候,朱雄英正在文华殿,朱标的书房。 他和朱标一人一个桌子,朱标在处理公务,而他更忙了,比之前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忙。 他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这是礼部尚书任昂写的封太孙的典礼,冗长无趣,诘屈聱牙。 并且这些全部都需要他背下来,要是实在背不下来,至不济也得有个十分的印象,旁人提醒就要想起来。 授册宝官站在皇太孙东边,西向侍立; 读册宝官站在授册宝官北,西向侍立; 捧进册宝官站在读册宝官南,西向侍立; 受册宝官内使二人,站在皇太孙西; 舁册宝亭内官八人,站在丹陛册宝亭东; 承制官站在殿内西边; 宣制官站在殿门外东北; ...... 除此之外,还有朱雄英在什么鼓乐走出第一步,第二步又怎么走,又在什么时候需要要向皇帝、皇后、皇太子谢恩。 还有怎么接诏书、皇册、皇宝,面对百官如何站立... 按照任昂的估算,整个仪式最少要举行四个时辰,皇家的威严在这四个时辰体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这还不包括祭太庙和皇帝赐宴的时间,想到这,朱雄英只想弄死任昂... 不过想到皇帝和皇太子那么忙,都要抽出时间主持大典,而朱元璋又是个十分注重规矩的人,朱雄英也实在不好说什么把步骤节俭的话。 外边下着学,书房里却烧着炭炉,把整个书房烘的暖洋洋的。 看着这本厚书,朱雄英不时捏着一个蜜饯填到嘴里,就着茶水咽下去,倒也看的津津有味。 “咚咚咚...” 有人敲门,朱标和朱雄英同时抬头看了一眼,朱标皱了皱眉: “进...” 朱标话音刚落,从外头走进来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小麦色的鹅蛋脸,容貌俊俏,眸子像是一汪水含情又轻柔,标准的南人风情。 可眉宇间透出的英气,让她平白多了一种江湖儿女的豪气。 朱雄英知道,这是朱标不知道从哪踅摸的小老婆。 “听说是看什么戏带回来的...你那点花花肠子都不稀罕揭穿你,看什么戏送女子?我咋就没碰上这好事儿?” 朱雄英正撇着嘴寻思,女子端着一个漆盘,款款走到朱标身前: “玲珑给贵人上茶...” 她的声音非常清脆,像是珍珠落在玉盘上,又像是一滴水滴掉进了不可见低的深潭,那样深邃。 不过这些朱雄英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他渴了。 所以朱雄英说道: “给贵人儿子也上一杯...” 第305章 背书和挨揍 第305章 朱标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 “贵人的儿子渴了吗?” 看着朱标有些阴侧的脸,朱雄英后悔了,有些踟蹰的嘟囔着: “那我是渴了还是不渴呀?...” 玲珑噗呲一下笑了出来,把漆盘上的另一杯水放在了朱雄英的桌子上。 又一脸笑嘻嘻的看着朱雄英的眼睛,就像是一个邻家的大姐姐: “渴了就喝嘛...这是蜜水,甜丝丝哩...” 玲珑出身低微,很多事情都要事必躬亲,所以她在第一次进宫的时候,就开始捋捋袖子擦桌子抹板凳,忙的不亦乐乎。 这种江湖草莽的利落和出身不做作,让朱标对她有些欣赏。 但是已经上了床,玲珑还是喜欢叫他贵人,至于为什么这么叫,朱标心里也是门清。 她对于自己可能会有感激,但没有情。 但朱标不在意,到了他这个地位和阅历,他已经不在乎什么情不情,他需要的是占有与服从。 但他尤为讨厌的是自己在处理公务的时候被人打扰,所以看着玲珑笑靥如花的脸,他皱了皱眉: “下去,这是孤的书房,不是寝宫,笑呵呵的成何体统?以后不传你不准来,茶水饭食自有秦无用他们伺候着...” 玲珑脸上的笑僵住了,像是一扇被关上的门板,过了半晌才冲着朱标盈盈一福: “是...” 朱雄英有些诧异的看了眼朱标: “我操,这是个狠人啊,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正思忖的时候,朱标放下茶盏,抬头看着朱雄英: “书看的怎么样?” “啊?啊啊...”朱雄英抬起头,又撇撇嘴,语气中充满了对自由的贪婪: “这么多,正常人谁能记住?” “什么话!”朱标脸色一板,他的话有些教训,又有些得意的炫耀: “你爹我封太子的时候,比这本厚了不知道多少,怎么着?” “倒背如流!” 朱标的语气十分坚定,从他的声音里,朱雄英好像听到了泰山上一块大石头砸在另一块大石头上的铁石铿锵之声。 朱雄英知道,如果自己顺着朱标的意思说下去,哪怕就是一句简单的恭维,譬如‘父亲才思迅捷...’之类的话。 朱标多半就要立刻挂上一丝自矜的笑意,再接着自己的话头,喋喋不休的把话题转到别的方面。 譬如炫耀他在太子的位置上是如何的体恤上意,又是如何的兄友弟恭,还有他的政令又是如何的爱护百姓... 以及他是在多少个日夜的凤兴夜寐又披星戴月的辛苦付出中才做到了一个合格的太子。 最后把所有的功劳都表一遍后,还会一脸无耻的摆出一个高逼格的背影: “太子非我意,唯愿海波平...雄英啊,你特意的啰嗦了!” 不过朱雄英这次不准备顺着朱标的意思夸奖下去,他想来些刺激的。 所以朱雄英摊开了手掌,一脸无辜的样子看着朱标: “那你背一个我看看?” 朱标张了张嘴,这句话让他酝酿的一腔豪情突然化作的东流的江水,着实有些猝不及防,随即而来就是暴怒: “我背...混账!” “我看你是又想挨揍了!” 朱标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朝着朱雄英碾压过去。 看着朱标瞪着猩红的双眼朝自己威逼而来,朱雄英妈呀一声就往外跑。 不同于朱雄英的仓皇,朱标伸手紧了紧玉带,又抿了抿鬓角,这才闲庭信步似的走出门。 相比于揍儿子,他更在意自己的形象。 看着嗖的一声窜出来的朱雄英,门口的侍卫有些疑惑的挠了挠后脑勺。 “啪啪啪...”刚落到石板上的雪被朱雄英踩出一个个有些泥泞的脚印,眼看着就要跑出大门了。 朱标却丝毫的不慌,他认为在雪地奔跑不符合他的气质,所以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优雅,冲着左右摆了摆手: “谁敢让朱雄英跑了,都给孤滚出宫要饭去!” “啊?...喏!”,门口的侍卫一惊,又赶忙的抱拳。 迈开大步朝前追了过去,其中一个大胡子十分的不讲究,边跑还边喊向门口的侍卫,浓烈的白烟从他的嘴巴里喷射出来: “太子有令,拦住殿下...” “这是哪个王八蛋?真他娘卖力啊...”听见后头的喊声,朱雄英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透过围上来的人影,看见朱标双手扶着栏杆,正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看见朱雄英回头,朱标冲他点点头,又咧出来一个残忍的笑容。 “要了亲命了,这么小心眼儿呐...”朱雄英嘴里嘟囔着,跑得更快了。 可已经晚了,被刚才大胡子吆喝那一嗓子,门口的侍卫都已经围了过来。 他们也是暗暗叫苦,你们老朱家老子打儿子,叫我们干什么... 第306章 差点挨揍 第306章 他们也不敢伸手拦,只是几个人围成一个圈,把朱雄英围在里头,一脸发苦的表情: “殿下恕罪,莫要让臣等难做...” 朱雄英彻底急了,气急败坏: “谁敢拦我回头我弄死他...” “哦?”朱标却眼前一亮,抄过秦无用手里的拂尘就一脸冷笑的走了过去: 让孤给你背书?呵呵呵...冬天穿的太厚,孤要用多大的力气呢? 看着朱标离得越来越近,眼前又围了个水泄不通,朱雄英汗不住的往下流,皱着脸想了半晌: “算逑,脸不要了!” 打定主意,朱雄英就准备扯着嗓子喊,只要你朱标不怕丢人,我就豁的出去: “娘啊...” 朱雄英刚张开嘴,外边又挤过来一个提着两个包裹的黑脸大汉。 这个黑脸大汉是刚从坤宁宫出来的何福,何福看着凌乱的场面有些纳闷: “这...怎么了这是?” 接着又看见拿着拂尘往这边儿走的朱标,何福脸上一喜: “臣磕见太子爷...” “也磕见皇长孙殿下...” “何福儿?”朱标一愣: “你从四川回来了?” “是...” 何福答应一声,又看了看朱雄英和朱标手里的拂尘,有些小心的问道: “太子爷,这是...怎么了?” “我爹要揍...”朱雄英张嘴就要败坏朱标的名声,可话刚说到一半,朱标带着威胁的冷哼就传了出来。 “嗯?” 朱雄英嘴上一顿,又小声的嘟囔着: “那什么...我爹在教我封太孙的礼仪...” 看着朱雄英欲言又止的样子,何福心里门清,可他也没必要找这个不痛快,一脸笑意的顺着朱标的意思说道: “嗨,臣说呢...” “臣琢磨着还没让侍卫们通报呢,您怎么出门迎接臣了...” “去你的!”朱标笑骂道: “让孤迎接?你何福儿有那么大的脸?” “冷九寒天儿的,进屋...” 趁人不注意,朱标又瞪了一眼朱雄英,才扭头往书房走去。 接过朱雄英手里的热茶,何福才笑着说道: “知道您国事繁忙,臣就给您捎了些四川的茶叶,说是什么竹叶青还是啥蒙山茶来着...” “不过茶叶臣也喝不出好赖,不过臣回程的时候,碰上了个编竹席的老头,听人说这种竹席在他们那怪稀罕的,臣看着也十分的细致,就给您捎了几副...” 像何福这些跟皇后和太子走的比较近的臣子,凡出皇差,都会带些物件儿进献给宫里。 不过都是些当地的特产,不会有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他们也知道,特别贵重的皇后和太子爷都不会收。 小东西是亲近,大东西就是别有用心了。 他们这些小心思朱标都知道,对于这些老太太当年的义子,也乐意给他们一个表忠心的机会。 朱标摇摇头,脸上有些啼笑皆非,又伸出手点了点何福: “好你个何福儿,也只有你才会在大冬天的送人家凉席...” “孤这里什么没有?” 何福陪着笑: “总归是臣的一些心意...” “好,孤从善如流,给你这个面子!”朱标说着,话又一顿: “母后那去过了?” “是...”何福点点头: “从奉天殿出来,臣先去了坤宁宫,陪皇后说了会儿话,哦对...皇后让臣给您带个话,晚上让太子爷去坤宁宫吃饺子...” 说着又扭头指了指旁边的食盒: “羊肉大葱的,也赏臣一些,都是皇后亲手包的,臣回家热汤一煮就能吃...臣还真馋了...” 朱标看着食盒有些愣神,又有些好笑的摆摆手: “当年和母后在元帅府孤就记得,沐英最馋酒,金刚奴最泼皮,平保儿最怂,只有你...最贪吃...啊?哈哈哈...” 看着何福挠后脑勺,朱标咧嘴笑了笑,又略一沉吟: “那...既然如此,孤就不留你了,回家吃你的饺子去吧,也快过年了...” “诶...”何福答应一声,想到回家脱了靴子,烤着暖炉再吃上一口热乎的饺子,他心里就喜滋滋的。 何福儿刚走,朱标又抬头看向朱雄英。 这让朱雄英瞬间警觉的站起身: “咋?” “你还要揍我?” 朱标张了张嘴,又把手抬起来,过了半晌才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滚!” “诶!”朱雄英答应一声,扭头就往外跑,可刚出了门又碰上了邢部的开济,这让朱雄英有些意外: “嘿,今儿个邪了?怎么都往东宫跑个什么劲儿?” 雪还在下着,而开济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谦恭,只是官袍与官靴上沾着雪花,让他看上去有种衣衫褴褛和狼狈: “臣参见皇长孙殿下...哦对,再过些时候臣就要叫太孙殿下了...” “臣恭喜殿下...” 末了,开济还一脸笑吟吟的冲着朱雄英拱手恭喜。 “承蒙抬爱...请起”朱雄英点点头,又虚扶一把: “来学先生(开济字)是来找父亲议事的吧?父亲就在书房,请吧...” 第307章 老阴阳怪了 第307章 开济答应一声就缓缓的往书房走着,天上依然不停的下着雪花,洒扫太监的扫雪速度远远跟不上簌簌往下落雪的速度。 踩着雪,开济走的很慢,他的岁数已经不小了,一手扶着腰,一手提拉着官袍的下摆,有些步履蹒跚,映着满地的雪花,看上去就像是一条前往渡口的竹蓬小舟。 朱雄英想要搀扶一把,想了想又忍住了,扭头看着扫雪的太监和站岗的侍卫依然恭敬的向自己行着礼,他摆了摆手: “起来吧...” “父亲让秦无用煮了驱寒的姜汤,一会儿尔等都去用一碗,暖暖身子...” “臣多谢太子爷,多谢殿下...”看着侍卫们有些感激的眼神,朱雄英突然话风一转: “这有什么客气的,你们要把东宫当成家一样,该吃就吃,该喝就喝,是吧?” “就说刚才,尔等刚才拦着路不让我走,我不是也没说什么嘛?” “还是说你们觉得我会记这个仇呀?” “爹打儿子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漫说是被何福搅和了,就是真揍我一顿,我回头还能?还敢给你们穿小鞋呀?是吧?” 傅让是东宫的侍卫首领,站的位置也靠前,虽然耷拉着脑袋,但他自小就长了一副好样貌,在一群五大三粗的武夫堆儿里想不显眼都不行。 朱雄英背着手弯腰瞅了瞅他的脸,又直起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 “你们傅家功勋卓着,颍川侯又是国朝少有的悍将,不看僧面看佛面嘛...对不对?谁要是敢给你穿小鞋,我就头一个不答应!” 傅让的头皮嗡的一声炸了,有些苦涩的笑了笑,张了张嘴正要解释什么,朱雄英又饶过他看向身后的一个大胡子。 他记得非常清楚,刚才这个杀才嚷的最卖力,追的也最是卖力! “还有那个大胡子,诶对,就是你,甭往后秃噜,看着你呐...” “之前呲着大牙撵我的是你吧?抬起头嘛...刚才那股子桀骜不驯的精神头呐?” 朱雄英又弯腰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脸,觉得有些熟悉,想了想又恍然大悟的一拍手: “嘶...我要是没记岔,嚷嚷着关上大门的也是你吧?...好,真好!诶...嗓门大了就得多吆喝吆喝,沙场建功一嗓子直接把敌人吼死了多好...啊?” 大胡子不善言辞,他也知道自己不善言辞,所以他低着头一声不吭。 觉得过了好久都没听见朱雄英的声音,他才试探着缓缓抬起头,看着朱雄英快走到后宫的背影,他才抹了一把冷汗,面如土色的凑到傅让身边: “这...记上仇了这是...” “娘的,你还知道呐?”傅让直接给了他一脚: “人家亲父子俩逗闷子,你跑那么快干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跑出去不就得了?” “那你咋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胡子嘴里嘟囔着,抬眼看傅让正直勾勾的瞪着他,又瓮声说着: “东宫的饷银多,俺不想要饭...” 大胡子的话让傅让一滞,过了半晌才没好气的说道: “那你想要命不想?” 大胡子不复之前的迟钝,立刻反唇相讥道: “你还打过皇长孙二十杖呐,你咋还活着?” 傅让张了张嘴,他突然发现自己词穷了。 既然说不过这个不善言辞的大胡子,所以他决定掀桌子,对着大胡子怒目而视: “你再给我抬杠!” “俺跟你抬什么杠...”大胡子又瞥了他一眼: “俺可是听了太子爷的令,皇长孙厚道,他不会因为这就砍了俺的头...” “俺吃过皇长孙炖的彘肉,也吃过皇长孙烤的獐子,皇长孙身上流着的是俺们武人的血,他可怜俺们这些卖命的粗人...” 傅让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这么富有哲理的话能从这大字不识的武夫嘴里说出来,过了半晌才怔怔的笑骂道: “嘿...你个老棺材瓤子,爷们之前咋就没发现你还是个辩才...” “按你这意思...因为殿下可怜你...所以你就落井下石?是这个意思?” 大胡子一副看白痴的目光盯着傅让,似乎有些疑惑,傅让这么愚蠢的人到底是怎么做了东宫的侍卫统领,而这个愚蠢的侍卫统领又是怎么能问出这种更为愚蠢的问题... 他又想起了傅友德,那也是个喝热粥烫腚眼子的人... “看来他们傅家都是这个熊样儿...”大胡子想着,才慢吞吞的说道: “俺能给皇长孙挡刀子,可俺也得听太子爷的话呀...” ...... 大胡子嘴里的太子爷,正在听开济说着刑部今年各种各样的常务。 开济不厌其烦,说的也极为细致,刑部增加属员几人,裁撤吏员几人,处理了多少案子,有多少是大案,又处决了多少案犯... 刚开始,朱标还聚精会神的听着,时不时的还要附和几声,夸奖几句开济的干练。 后来看开济不厌其烦的说着,朱标有些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开卿来见孤,就是为了说这些琐事?” 第308章 装糊涂的开济 第308章 “啊?”开济一愣,他确实是有别的事,之前陛下下旨,让修订一篇刑典法令。 他会同刑部众位同僚,仔细钻研了很久,对于官民人等一概网罗,内容也十分的详细。 关于诽谤皇帝、结党乱政、抗粮、抗差、抗租、官吏玩忽职守、烂设吏卒、贪赃受贿、酷敛百姓、贪污税粮、放卖官差、谎报灾情、侵没赈济等都有涉及... 因为皇帝对此事很重视,有意把这部法令定于大明律之上,所以开济琢磨了很久,依照陛下的脾气,把这篇法令定的刑法很重,动辄族诛、凌迟,最轻的就是挑筋刖足。 按照陛下洪武十年的旨意,令自今政事并启太子处分,然后奏闻于朕... 陛下这会儿又在忙,他就想把这个法令让朱标掌掌眼,可走到东宫门口看见朱雄英他改主意了。 他觉得反正都要‘奏闻于朕’,那就没必要再在太子这过一手。 “陛下太狠,太子爷又太仁义,这份陛下喜欢的法令太子爷却不一定喜欢...” “拿出来了多半要先呲哒老夫一顿,再让老夫改的轻一些,再等到明儿个上了朝会,陛下看了又觉得太轻,再呲哒老夫一顿,图个啥呢...” “两边儿不讨好,算求...装糊涂,明儿个朝会再说...” 想着,开济开始装糊涂,先是一愣,又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瞅老臣这记性...嗨,这眼瞅着过年了,老臣这心里一高兴...一说起来就打不住...” 朱标点点头,脸色稍霁,又展颜一笑: “爱卿是个干吏,又为国操劳,你的功劳父皇和孤都看在眼里...” “孤听闻爱卿喜欢佛道之学,这么着!等会儿出宫了...父皇亲笔所书道德经,孤做主就赏给爱卿了...呵呵呵...” “唔!”开济有些惊讶,又连忙谢恩: “陛下亲笔手书,自有龙威在上,臣感激涕零,日后定然悬于高堂,日夜敬拜....” “呵呵呵...”看着开济诚惶诚恐的样子,朱标笑呵呵的摆摆手: “爱卿不必如此,所谓纯良之臣国之宝也,处心公忠,为君造福,爱卿公忠体国孤也是知道的,...” “不过爱卿主掌刑部,做事难免酷烈,有些谤讥在身,也情有可原,以后爱卿大胆办差,好好促一促那些庸官坏官,有什么事了让他们找孤来打官司...” 看着开济又要行礼谢恩,朱标再次摆摆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把茶盏放下清了清嗓子: “爱卿还有何事尽管说来便是,时候也不早了,孤公务着实繁忙...” “是,臣遵旨...”开济眨眨眼,老脸上有些惶恐,像是因为自己耽误了朱标的时间后悔惭愧,所以他这次的语速有些快: “之前陛下和殿下的意思是说...发配案犯全部流放云南,以充实当地人口,后来殿下又有意经略辽东,下旨说案犯要往辽东发配...” “这...您看以后刑部的流犯是不是往云南发配一半,辽东再发配一半?” 朱标愣了一下神,心里不住的踅摸着: “嘶...妈的孤说的还不透彻?你把法令拿出来让孤批评批评你就可以走了,非不给这个面子?” 朱标不喜酷吏,起码明面上的他不喜酷吏。 但作为朱元璋悉心培养的太子,老爷子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至于老爷子为什么重用这个开济他心里也是门清。 老爷子是乱世杀出来的人,铁石心肠,喜好勾连,掰不过来了。 而圣君的太子难当,一般再有能力也要装怂,可自己...虽说老爷子信任,用不着装怂,可也不能在这种事上和老爷子顶着干。 想起朱元璋,朱标的耐心又多了些: “嗯...就依爱卿的意思,各一半吧,爱卿还有何事?” “没了...”开济点点头。 “好...”朱标脸色并无意外之色,点点头,又扭头吩咐秦无用: “去把孤那本道德经拿来...” “开爱卿年龄大了,外边儿又下着雪,一会出去的时候着人搀着些...” ...... 看着开济的背影有些蹒跚的出了门,朱标拳头攥的嘎吱嘎吱作响,深吸一口气把眼睛闭上,再睁开已是满眼的冰寒: “老爷子看重你,不代表你就可以把孤的脸面当了擦腚纸翻来覆去的搓..” “要是放过这次,那以后不把孤放在眼里的混账就更多啦...” “是你自己非要站着奶孩子,蹦着高的嘬,孤...成全你!” ...... 晚上。 朱雄英在坤宁宫碰上来吃饺子的朱标,看着朱标的样子他有些发毛。 虽然他还是那么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但朱标可是个喜怒不行于色的人,他的城府可以做到心中极怒而面色无露。 看着举止也还正常,可朱雄英就是觉得朱标这会儿有些可怕,也没啥证据,就是直觉。 “难道还是因为那事儿要揍我?” 朱雄英暗戳戳的想着,扭头又看见正忙活着下饺子的老太太,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到了坤宁宫你再揍我,老太太非拿擀面杖敲你的头!” 许是看出了朱标的心思,马皇后的声音也轻了些; “标儿,看你爹回来没有...” “啥好饭呐?还得咱这个皇上亲自来吃?”一声大笑,朱元璋从门外走了进来,看着碗里热腾腾的饺子,又乐得眉开眼笑: “饺子成,饺子好,饺子勉强配的上咱这个皇上...真香啊,额呵呵...” “醋,还有大蒜,大葱...” 饭桌上,朱标又提起了开济的事儿,他的语气有些坚定,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通知。 这次他是铁了心,不管老爷子同不同意他都要干,不办了开济,对于太子的威望影响太大了,这种毛病不能惯。 “唔...唔,呼呼呼...”吃个饺子,朱元璋烫出了呲牙咧嘴的怪模样。 “皇爷爷您慢些...甭烫着喽...”朱雄英倒了杯水推过去。 “诶!你知道啥...”朱元璋摇摇头: “这饺子就得刚出锅就吃,吃的就是它一股子热乎气...舒坦呐...” “要说起来,这饺子皮薄馅大,咬一口顺着嘴流汤,就跟那娘们儿的胯骨,嗯...呵呵...呵呵呵...” 看着马皇后瞪了他一眼,朱元璋说到一半不说了,有些讪讪的咧嘴笑笑,扭头看着朱标略带训斥: “你是真不济事,能让一个老东西气成这样?你给咱记住,治世需用重典,心慈无以谋国...” 想到开济,朱元璋又不自觉的摇摇头: “哈!这老匹夫,咱本来想再用他些时候再杀...也罢,你看着办吧, 让满朝文武见识见识你的手段,也让咱见见你的手段” “儿臣受教...”朱标拱拱手,本来想再说些什么,可想起来就感觉心里一阵阵吃了死孩子一般的恶心,最后只能沉重的答应一声: “诶!” 这次牵扯到朱标的颜面,就连一向主张劝谏老爷子少杀人的马皇后都罕见的没有吭声,安静的看着,又伸手给朱雄英夹了块儿肉: “大孙,吃肘子...” ...... 翌日一早,奉天殿朝会。 朱雄英很少参加朝会,但是这次朱元璋却特意把他也给带上了。 第309章 请假条,真的保证是最后一次了 第309章 早上的冬天,还能看到满天的星辰。 说实话,朱雄英有些讨厌上朝,但是能够看到这么漂亮的星辰,他突然觉得自己不那么讨厌了。 “秋冬天能看见满天的繁星...春夏还能看到日出,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以后等我当了皇帝,不论是谁,都他娘的得上朝,这种活受罪的事儿可不能我一个人干!谁不上朝就是不给我朱某人面子,不给面子我就弄死他...” 朱雄英恶狠狠的想着,又扭头看了一眼的官员。 他们肃穆的站在那里,映照着漫天的繁星,像是一片红绿色的土地。 有个官员正在喋喋不休的说着,这是个户部的官儿,说到动情处,他帽子上的帽翅一颤一颤的。 年底了,各个衙门都在为封衙做着准备,每天的朝会也都是以粉饰太平的汇报为主,没什么意思。 朱雄英又扭头看了眼身边的朱标,他的脸上不喜不愠,丝毫看不出他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真能装啊...昨儿个都快把开济剁吧剁吧包到饺子馅里吃了,今儿个愣是跟没事人一样...” 想到这,朱雄英又扭头看了眼人群中的开济,他是刑部的堂官,站在百官前的人。 这老家伙双手握着笏板垂到腹前,眯缝着眼有些百无聊赖,一股旋风刮过来,又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看见朱雄英的目光,他还和善的冲着朱雄英笑了笑。 朱雄英微微点点头,这个老家伙昨夜兴许是没睡好,有点儿想要打瞌睡的意思... “睡吧睡吧...等会儿下了朝你躺在棺材里随便的睡...” 对于开济,朱雄英并不是很熟悉,但是他熟悉朱标,朱标绝对是个睚眦必报又自负到了极点的人。 在他看来,不上我朱标的船,就是不给面子,不给面子我就要弄你。 昨天的事也有可能只是个引子,或许朱标对他早就不满意了也说不准,毕竟以朱标的城府,很难看得到他真正在想些什么。 对于朱标的手段,朱雄英也有些猜测。 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朱标又尤为自负,绝不会用什么腌臜的手段。 多半还是以弹劾为主,就是要明着告诉满朝的文武,他跟我不是一个心,所以我要弄死他。 作为大明的储君,他应该是这么一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样子。 朱雄英这么想着,一个开济也用不着朱标用上太多的心思。 “臣督察院佥都御史詹徽有本启奏…” 朱雄英微微一动: “戏肉来了…” 这些年天下初定,老爷子对当年打天下的弟兄们非常看重。 所以直到现在,洪武朝的官员还是以荐举为主,在朝中的京官儿,说不准哪个就有个十分了不起的死鬼老爹。 这个詹徽就是其中之一,他爹是开国元勋,詹同,早些年做过吏部的尚书。 凭着他爹早些年的人脉,他自己也是个干吏,朱元璋自然不吝提拔,做官还没几年就从监察御史升任督察院左佥都御史。 第310章 开济之死 第310章 虽说是个副职,但京中的官儿,就算是读死书的翰林,没两把刷子也是做不来的。 关键这个人和蓝玉有些交情,蓝玉是谁的人,满朝文武都有数。 所以这个詹徽一出班,有些心思明白的人都微微瞟了眼上位站着的朱标。 朱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朱元璋的脸上就更没有什么表情了,他微微摆摆手: “讲…” “臣遵旨…”詹徽拱拱手: “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开济…” “督察院接到匿名举报,说开济与其乡人履有旧怨,乃构陷罪名将其下狱,后令刑部郎中仇衍僭设私刑,殴打至残...” 弹劾也是有门道的,虽说你督察院干的就是这个差事,可私底下上奏疏,你爱怎么写怎么写。 最多老夫把你当个屁放了,当面笑背后刀,老夫还是可以讲些体面的。 可就这么赤裸的直接在朝会上秃噜出来,梁子可就结大了,尤其是最近颇为简在帝心的刑部尚书。 所以开济听到有人这么堂而皇之的告状,他瞬间就不瞌睡了。 “娘的你们督察院发了疯病?大过年的给老子添恶心?” 对于这件事,开济并不怎么担心,先甭提这事有还是没有,就算是真有,凭这点破事想撂倒国朝的刑部尚书,压根儿就不可能。 不过开济还没松口气,大理寺卿王范紧跟着就站了出来: “臣大理寺卿王范,弹劾刑部尚书开济...开济主理刑部期间,擅自移文督责诸司....” 大理寺是审理刑狱的衙门,审案的时候也难免会碰上几个难缠的案犯,久而久之,大理寺的人各个都养成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性子。 做为大理寺的头,王范更是深谙此道,他也尤其的好斗,不管怎么说,都要在道德制高点上站住脚。 他双手往上一举,扭头看着开济连连发问: “陛下早有明训,我大明各部院之奏疏、廷寄、题本,均由通政司上承御览,下发诸司,而后颁行天下,而刑部却不经通政司,擅自移文发落诸司,这是明目张胆的越旨擅权!” “本官想问问开尚书,你如此行事,与当年的中书省又有何异?” “难不成你开济的尚书做够了,还要让人再称你一声开丞相乎?” “嗡...”开济脑子一下子炸了,连着两个人明着弹劾,让他现在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但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当活王八了,这种事情坐实了是要掉脑袋的... 想到这,开济一甩袖子出了班: “启禀陛下,大理寺所言,纯属道听途说、子虚乌有、血口喷人...” “臣本洛阳一耕夫,是陛下圣恩拔擢,煌煌天恩,臣敢不竭力尽忠?” “主事刑部以来,臣恪守臣格,丝毫不敢僭越,所谓擅自行文诸司,已是怪诞,至于什么开丞相之谈,更是荒唐...” “就算陛下厚爱于臣不予追究,臣亦要请陛下严查审办,如此方能还臣一个至公至廉的刑部尚书...” 临近年关,在北平带兵的徐达和在陕西带兵的冯胜,都赶回了京城。 看着文臣们斗法,徐达还是那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孙女许了皇长孙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操心的了,对于文臣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儿,要不是没法子,他连听都不想听。 冯胜却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又扭头看着女婿常茂挑了挑眉毛。 “真是他娘一群闲不住、窝里斗的货...狗咬狗一嘴毛喽?可笑死你家冯爷爷了...” 冯胜嘴里嘟囔着,又有一个年轻的文官捧着笏板从人群中出班: “臣监察御史陶垕仲弹劾刑部尚书开济三款大罪...” “其一,欺君罔上,开济御前奏事,置奏疏于怀,窥伺上意,后欲启皇太子,至则又不言,乃复御前入奏,觇伺上意...务为两图,奸诈莫测...” “其二,枉顾国法,开济与刑部侍郎王希哲、刑部主事王叔徽沆瀣一气,收受狱中死囚贿银万两,而后以另一死囚替之...” “其三,渎乱人伦,开济役其外甥女闫氏为婢,后又赶走胞妹婆家夺其家财...” 等陶垕仲说完,开济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似的瘫在地上。 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像是拉风箱一样呼呼的喘着粗气,脸色煞白,有些恐惧的看了眼朱标。 他知道了,是朱标想要他的命,陶垕仲乌拉乌拉说了那么多,最关键的也只有那一句‘欲启皇太子,至则又不言,乃复御前入奏,觇伺上意...’ 能做官的都是聪明人,能做尚书的更是聪明人,所以知道是朱标想弄死他后,他也不想挣扎了。 “机关算尽太聪明啊...本官要是能笨一些就好了...” 直到被侍卫们拉下去的时候,开济还在这么想着。 ...... 开济下了牢狱,朱标却显得不是那么高兴,等下了朝,他慢慢走到文华殿的书房,从一个小抽屉里头拿出了一副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二十五六岁上下,靛蓝色的粗布衣裳,手里拿着一根白蜡杆,吐着舌头,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 这是朱标亲自画的,是朱雄英亲娘、已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 “唉…”手里拿着画像看了良久,朱标才叹了一口气,默默自语道: “孤今日让人弹劾了开济...这个人你知道的,就是你之前说假道学真小人的那个老王八” “这个王八…额,这厮对孤不太尊重,所以孤要弄死他…” “唉…这厮和胡惟庸非常要好,前几年胡逆案,把这个老家伙吓得辞官回家教书去了…” “前几年诏他进京,也不知道他是忘了之前的事了还是忘了是谁给他的恩典…他竟然敢对孤阳奉阴违,看人下菜碟,混账!简直是在找死” “让孤想一想,要是你…你会怎么说…对了,你一定会劝孤赏他一副棺材…对,孤要赏他一副棺材!” “赏个什么棺材呢…柳木棺材吗?唉…赏个松柏的棺材吧…柳树不结籽,会断子绝孙的,这不好…” 朱标像是魔怔了一般,怅然若失的对着一副画像说了好久的话,隐隐还能看到眼角的泪痕。 最后又是一叹气: “唉…孤好累啊,你要是还活着该有多好…” …… “父亲在里边吗?” 听见朱雄英的声音,朱标赶忙把画像又塞到那个小抽屉里,又用袖口抹了抹眼泪,才扭头看向门外: “是雄英吗?何事?” “父亲…”朱雄英推门走进来,看到朱标正在门口站着,这让他有些诧异: “耶?父亲这是在迎接儿子?嗨!咱爷俩谁跟谁,生份了不是?” 朱标沉着一张脸,过了良久才说道: “你要是想挨揍,吱一声就成,用不着这么撩拨你爹…”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看见你孤浑身就难受” “我爹的衙门,没事还不能来喽?咋?后爹呀?”朱雄英摊了摊手,理直气壮的说着。 这句话刚顺嘴秃噜出来,看着朱标猛个劲鼓着腮帮子,一副气急败坏、强自忍着怒气的模样,朱雄英又有些后悔了,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 “那啥,不是,是那个三姑,对,三姑找父亲有事…她说过年了嘛,想着给诏狱里头的牛城送件厚衣裳…” “依儿子看,啥厚衣裳不厚衣裳的,三姑就是觉得父亲厚道,想让父亲出面把那个牛城捞出来…” “不过儿子也能理解,父亲宅心仁厚嘛,大明谁不知道?” “你…”看着又是敬茶又是给自己捶腿,还一边说着便宜话的朱雄英,朱标抽了抽嘴角,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捞个球!” “去告诉毛骧,今儿个一天不准那个牛城吃饭,过了今儿个也不准大鱼大肉的给他,还有什么厚褥子、棉被子的统统都给孤撤了” “单间住着,吃的用的比孤都好,这是坐牢吗?纯属混账…” 朱标的意思朱雄英大差不差听得明白了,他有放了牛城的意思,但是在之前还是要来个下马威… …… 果然,没等几天,刚过了年,毛骧就亲自去了诏狱,把牛城给送了出来。 这个牛城是怎么送进来的毛骧很清楚,崇宁公主对这个牛城情谊有多深,他同样很清楚。 牛城可能是驸马爷,所以他不敢怠慢,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害怕审犯人的惨叫惊扰了牛城的睡觉,他还特意在离着用刑的地方最远处开了单间。 最后导致牛城这一年的牢狱之灾到了头,结果还胖了好几斤,说是坐牢,还不如说是享福。 出了诏狱,毛骧拱了拱手: “先生请,某家就不送了,明日皇爷召见,莫要误了时辰…” 看着一脸凶煞的毛骧,牛城有些恍惚。 锦衣卫的诏狱,天底下出了名的残忍,颇有种小儿止哭的效果。 对于自己能从这么个虎狼的地方全须全尾的出来,牛城也感觉像是做了梦一样。 “想必是崇宁打了招呼…”牛城这么琢磨着,又一脸感激的拱拱手: “多谢都堂大人,这一年都堂的照顾,小可十分感激…” “分内之事…”毛骧笑着摆摆手,又有些关心的说道: “出了诏狱,先生最好先洗个澡去去晦气...” ...... 第311章 初见便已许平生 第311章 洪武十七年正月初十。 昨天牛城从诏狱里被放了出来。 今天他要去见朱元璋,朱元璋为什么要见他,他仔细的想了想。 觉得应该是陛下被他的诚意打动了,或者是他这一年的牢狱之灾起了效果。 说实在的,在不知道崇宁公主身份的时候,他深爱着她。 那个身穿一件白色纱裙的女子,一颦一笑像是一抹雪山上的阳光,就那么直直的飘摇到了他的心里。 所以他才会在那个朦胧小雨的湖边鼓起勇气送上一把雨伞,并约定了下一次邂逅的时间。 未曾相逢先一笑,初见便已许平生。 爱情就是这样一个不讲道理又美妙的东西。 可后来的种种让他猝不及防,身份上的巨大差异,让他有些徊惶。 他没有要做皇帝女婿的准备,更没有踏入权力旋涡的欲望,那是个可怕的深渊。 被下入诏狱的之后的很久,他把自己所能知道有限的东西捋了捋,差不多明白了。 他是合着崇宁做了一件轰天动地的大事业,当然,也有人管这种大事业叫欺君… 为此,他在刚到诏狱里的那段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出恭,几乎每个时辰都在担心自己在外头的九族。 好在,毛骧是个非常善良的牢头。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从他温和的态度可以估算出,九族大概没有什么事。 但是这种身份上的巨大差异,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十分的确定,他愿意豁出性命的呵护那个女子,并且发自肺腑的保护她,迁就她。 可他希望这是因为喜欢,而不是因为女子有一个强大到无法抵抗的娘家。 对于之前的种种,牛城想的出神,又随着一阵南来的风进了皇宫。 为了面见君父,他十分用力的梳洗,用树棕做成的刷子在身上用力的刷着,就像农夫用力的刷牲口一样。 直到现在,身上还往外飘散着淡淡的皂角味道。 可进了皇宫,皇宫的气派又让他心神不宁。 任何一些风吹草动的响声都会让他猛地回头观望,偶尔出现的脚步声更是让他心神紧绷着。 带路的太监把他领到了奉天殿前头,又抖了抖拂尘,才用有些尖锐的声音说道。 他的声音没有谄媚,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你就在这候着吧,皇爷要是召见自会有人传你” 说完这句话,这名带路的太监又是一抖拂尘,把拂尘上的白毛扬到臂弯处,扭头扬长而去。 “有劳公公…”看着太监的背影,牛城连忙弯腰拱手,又不自觉的往前伸了伸手,像是失去了什么依靠一般。 看着太监逐渐远去,牛城又开始了不知所措。 他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又觉得这样不妥,一撩袍子跪在了地上。 可刚跪在地上,他又豁的一声站直了身子,又弯下腰不住的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土。 这自相矛盾的一幕让守在殿外的侍卫们纷纷侧目而视,他又抬起头冲着这些侍卫尴尬的一笑。 …… 而坤宁宫的朱雄英,要去文华殿读书。 因为要封太孙,礼部和其他各个衙门时不时的都要找到他。 要么是一些仪式上需要彩排,要么有一些东西要他牢记。 这让他本来就不富裕的时间更加贫瘠了,所以读书这些事就可以稍微的往后排排。 读书排到了晚上,其实一个样,反正彩排不能耽误,书也是要背的,兵也得学。 今日事今日毕。 不过朱雄英并不感觉刻苦,甚至甘之如饴。 他最近有些向朱标转变的意思,不过与朱标稍微有些不同。 朱标是一个严格要求他人,却又严于律己的人,而朱雄英则不然。 他在这些圣人典章里发现了新天地,他希望自己把这些圣人典章读的十分通透,而后再用这些圣人典章严格的要求他人,但自己可以不那么严格要求自己。 他立志做一个宽于律己却严格要求他人的君王。 可这个立志严苛的君王碰上了他的拦路虎,是崇宁公主。 他刚出了坤宁宫就被崇宁公主挡住了去路,她先是笑嘻嘻的看了朱雄英一眼,又故作谨慎的向朱雄英行了大礼: “臣女见过太孙殿下…” “嘶…”朱雄英猛地抽了一口气,对于这个古灵精怪的三姑,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过了良久才没好气的出声道: “三姑,你这是干什么,我…我给你也磕一个吧?” “这是什么话~”崇宁公主大剌剌起身,伸手揉了揉朱雄英的头,又捏了捏朱雄英的小脸: “三姑恭喜你不成啊?” “拉到拉到,我还不知道你?甭弄得自己跟个好人儿一样…”朱雄英连连摆手: “啥恭喜不恭喜的,有事说事,恶心你哪个大侄子呐?” 崇宁公主有些害羞般的脸上一红,突然有些扭捏,又捻着脚尖沉吟了好一会。 这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今儿个那个谁…进宫了嘛” “父皇最疼爱你,你去奉天殿帮三姑个忙,看看有什么要是过不去的,帮着遮掩遮掩啊!” “我就知道!”朱雄英一副早已看透你的模样看着崇宁公主。 说着有些谨慎的回头,冲着坤宁宫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说道: “你这话要是让皇祖母听见,能把你的嘴给你撕烂!我不去,我还要去读书,整个大明谁不知道你大侄子最是好学?” 看着朱雄英有些推脱,崇宁公主有些急了,鼓着腮帮子看着朱雄英: “甭啊,你这孩子,咋越长越不可爱了呢?” “你要不是不去,下回我不给你捎糖豆吃了啊!” 说起糖豆,朱雄英脸上有些温暖的神色。 崇宁公主看着一个宁静致远的人,实际上最是好玩,之前就经常纠集着还没出嫁的宁国公主出宫去玩。 可每回偷摸着出宫,都会冒着被老爷子发现的风险,给自己捎回来一些外边的零嘴吃。 这点小恩小惠的,却给了朱雄英家人的感觉。 当然,这些事老爷子早就知道,他就是看闺女在宫里怪圈的慌,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有意让她出去放放风,谁知道这一放风放出事儿来了… 可这次说实在的,能不能成,他们两个的意见不重要,自己的意见也不重要,关键是老爷子和老太太那。 不过老爷子已经召见这个牛城,想来问题应该是不大的… 朱雄英心里暗暗的想着,可既然答应了崇宁公主,就得往事儿上办。 叹了口气带着赵墩子往奉天殿走去。 第312章 叫我小朱也成 第312章 朱雄英是在奉天殿门口碰上牛城的。 他等了近乎一个时辰了,有些木讷的在一块地砖的中央,板板正正的站着。 为了以示恭敬,他想跪在那等,可又怕弄脏了衣裳,彷徨般的不时抬头看一眼殿墙上的浮雕。 他抬头的时候,阳光把他的眼睛染成了一片金子般明亮的颜色。 朱雄英躲在暗处看了好久,眼前这一幕让他有点感叹: “真的是一个好漂亮的男子...” 但是朱雄英认为,漂亮不当用,需要且十分有必要跟他说一声,有一个女子还在惦记着他。 最难辜负美人恩,尤其是皇家,皇家的恩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辜负的。 当然,如果是崇宁公主单相思瞎使劲,那她是活该,朱雄英自己也没那个脸。 可现在的情况是两情相悦... 既然是两人彼此情投意合,那起码也要告诉他,他到现在还活着,崇宁公主在其中用了多大的努力。 朱雄英觉得这不是挟恩图报,所谓美人恩重,既然是两个人的事,自然要相互扶持、相互奔赴... 挥挥手打断行礼的侍卫,朱雄英慢慢走到牛城的身边看着他: “三姑不放心,让我给你保驾来了...” 牛城眨了眨眼,他感觉眼前的半大小孩儿有些熟悉,一时之间有些懵住了,而后又慌忙的一揖到底: “见过小公子...” 牛城行了礼之后就那么直眉楞眼的瞅着朱雄英,他觉得一定在哪见过这个孩子...哪儿呢? 知道这厮有些颟顸,朱雄英倒是不以为意,老朱家也没有直面视君,是有意刺王杀驾的那一套。 不过看着牛城不太上道,朱雄英又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 “三姑不放心,让我给你保驾来了…” “就是崇宁公主”末了,朱雄英又添上一句。 “啊,宁儿!”不出朱雄英所料,听到崇宁公主的名字,牛城眼里有一些激动,还有一些眷恋。 最后,是朱雄英有些看不明白的莫名的东西。 看的出,牛城还是有些紧张,朱雄英想了想打趣道: “甭叫那么亲,还想住昭狱呀?” 牛城脸上发窘,有些支支吾吾的回话: “没…不是…不是” 说着忽然有些迟疑,又一咬牙,从身后掏出二两咸肉递给朱雄英: “这位小公子…” “甭小公子,我叫朱雄英,大明皇长孙,今上是我亲爷爷,皇后是我亲奶奶,太子爷是我亲爹,乐意了叫一声殿下,不乐意了叫朱雄英,叫小朱都成” 依然是为了打消牛城的紧张,朱雄英的话很稠,还有些打趣的意味,当然,他也不信牛城真的敢叫他一声小朱。 牛城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自我介绍还要加上爷爷奶奶和爹,但是他紧张的感觉稍微缓和了些,又把二两咸肉递给朱雄英: “这是草民亲娘晒得咸肉,给陛下尝个鲜儿…好吃的” “好好,这回还算是上道…”朱雄英暗暗有些感叹,又摆了摆手: “一会你亲自送给皇爷爷吧,不过我可告诉你,皇家不缺你这二两咸肉,关键是你自己要有一个思量!” “要勇敢一些,不妨再大胆一些,皇爷爷戎马一生,吓不到他的” 末了,朱雄英还有些善意的提醒到。 说完也不等回话,迈步走进了奉天殿。 奉天殿里,徐达和李文忠身后跟着一群都督府的武将,一人一个小板凳,正在乌拉乌拉的说着什么。 再过些时候就要封太孙了,各地的藩王也要进京,离得稍远些的燕王和晋王早都启程了。 乌央乌央的朱家子孙汇集一堂,这让朱元璋兴致极高,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时不时的附和一声,倒是显得不太在意。 而朱标则是听得聚精会神,他当年也是习练弓马不缀,如今虽说是养尊处优惯了,可早早练习国政,对于军事指挥上有自己的一套子。 揣摩着自己的用兵之道,又和这些沙场老将们对比,觉得都差不多,朱标的脸上也有了几分笑意。 “孙儿见过皇爷爷,儿臣见过父亲…” 朱雄英过来见礼,正在说着话的徐达话头一顿,扭头看着朱雄英。 可能是亲事的关系,徐达的脸上更谨慎了,看向朱雄英的目光也更亲近了些,脸上呵呵的笑个不停。 朱雄英不知道,从亲事传出去的那一刻,徐达的很多旧部就跟疯了一样,处处摩拳擦掌,非要找些敌人打一仗不可,以此报效皇恩。 就连一直在边镇镇守,和塞王们关系不浅的那些边将,也开始公事公办起来。 “呵呵呵,起来吧…”朱元璋笑着摆摆手,伸手把朱雄英揽到怀里,扭头对徐达瞪了一眼: “停了干啥呀?你接着说” “呃,是…”徐达又想了想,才接着说道: “陛下密调十二万马步官军停驻真定、北平的要塞,再加上北平各要地的守军,粗粗算来,北平有兵约二十余万…” “至于粮草…”说到这,徐达嘴上顿了一下,扭头看着李文忠。 这次的运粮官叫于显,是李文忠的举荐,他来说再合适不过。 “自海路运粮,四十万石俱已齐备”李文忠的话说的极为干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是开玩笑的,出了岔子不论是谁都得拿九族顶上去。 “嗬!老爷子下了好大的一盘棋!”朱雄英暗暗吃惊。 不过朱雄英心里也知道,这是为了防备蒙元趁封太孙之时寇关,甚至说已经扎好了口袋,巴不得他们寇关。 看着地图,朱雄英暗暗沉思着: “如果寇关辽东,那今年带兵去辽东的唐胜宗就找到活儿干了…再以北平的兵马截断通往草原的退路…嘶!” “如果寇关北平,那可操作的空间就更大了,十几万兵马防守无虞…” “要是再从辽东出兵截断后路,或者辽东之兵直扑纳哈出…” “从老爷子调兵的时间来看,他从去年就开始踅摸这个事儿了…可怕…” 第313章 草民这就滚 依照常理来说,元人寇关也就那几个地方,无非就是辽东或是北平,辽东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因为辽东距草原更近,大明的势力也更薄弱一些。 当然也有可能反其道而行之,越过辽东直扑北平,傅友德就是这种心思,他一直操着手没吭声,这会儿说话间又提供了一个思路: “依着臣的意思…如果再大胆一些,辽东大军直扑金山,臣估摸着…不,臣保证可在一年内将辽东这些魑魅魍魉靖清…” 傅友德是主张元人会入寇北平的,他的意思是如果寇关北平,北平之兵足可自御,而辽东之兵弃北平之敌于不顾,直扑元人在辽东的老巢,以抢地盘为主。 和朱雄英同样看着地图的徐达瞥了他一眼又出声了: “我大军已成合围之势,如今的北疆就是一张大网,固若金汤一般,就等着元人往里钻…” “可他们钻不钻,臣心里没有底…” 徐达没有明说,但显然是对傅友德的战术不甚赞同。 作为国朝第一勋将,他百战余生,用兵沉稳堪为国朝第一,在他看来,这种以抢地盘为目的的军事行动纯属扯淡。 地盘放在那又不会走,还是要以杀伤敌军主力为主。 傅友德也听出了他的意思,扭头四下看看,又嘴里嘟囔着,像是在无声的骂着什么。 朱元璋低头捏了捏朱雄英的脸,又轻笑两声: “钻不钻的是他们的事,做不做是咱的事,有枣没枣打三竿嘛,不成就当是练兵了,是不大孙?…” 说着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扭头看了眼门口,又低头看着朱雄英: “那小子还在殿外呐?” 朱元璋没说是谁,可朱雄英知道,他问的是牛城,想起牛城,朱雄英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是,没您的旨意,他也不敢往旁处去呀…站的可板正了” “呵呵,站的直有个球用,你三姑…”说到这,朱元璋嘴上一顿,扭头看着底下的武夫摆摆手: “今儿个就议到这,都下去吧,有什么事儿找太子去商量…” “臣等遵旨…”徐达和李文忠拱拱手退出了殿外,走到最后的是冯胜。 自从朱雄英到了奉天殿,他就一声儿没吭过,他在陕甘带兵,想来在朱雄英进来之前就汇报过。 “你也下去”朱元璋又冲着身后的朱标摆摆手。 朱标看模样有些不情愿,朱雄英觉得他应该是想在一会进来的牛城面前摆一摆大舅哥的派头,不过却被老爷子无情的打断了。 看着朱标的背影,朱元璋嘬了嘬腮帮子,有些不大满意: “你三姑真是不像话,怎么把你给打发来了,怕咱吃了这个牛城啊?” “嘿嘿…”朱雄英咧嘴笑着: “孙儿肯定是跟您一条心,待会您要是看那个牛城不大满意,孙儿先替您赏他两儿瓜子…” “哈哈哈…”朱元璋捋了捋胡子,也咧着嘴大笑。 正在这时,牛城拧着小碎步走了过来,他十分的拘谨,脚步很慢,胳膊和大腿还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看着他走进来,正笑着的朱元璋和朱雄英都不笑了,同时扭头目光灼灼的看着牛城。 看着两个人的目光,尤其是朱元璋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牛城浑身哆嗦的更厉害了,豆子大的汗珠瞬间就流了一脸,顺着脖子淌到了前襟,嘴唇上下翕动了半晌, “这个…那个…这个…啥…哎呦…这这这…” 他记着朱雄英的话,也记着崇宁公主的话,他知道皇帝不待见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所以他在外边给自己鼓劲了半晌,一直告诉自己看见皇帝一定要谦恭,更要不紧不慢,从容镇定。 可看见朱元璋的瞬间,他还是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浑身都冰凉了,身上竟然没有一个地方听使唤的。 就那么一会儿,他却觉得自己像是站了一年那样久。 直到最后,还是朱元璋实在看不下去了,眯缝着眼看着牛城: “就干站着呀?跟谁比个高呐?” “啊!”牛城猛地一嗓子,倒是把朱雄英吓得一个哆嗦,随后又普通一声跪在地上: “草民…皇帝…” “笨的瓷实!”朱元璋暗暗骂了一声,又眯缝着眼看着牛城: “你来干什么来了?” “啊?”牛城又愣住了。 是朱元璋诏他来的,可他再愚蠢也知道,绝对不能这么说。 所以他哆嗦了半晌,才一咬牙,又是一头磕在地上: “草民…草民来娶公主!” “啊?”朱元璋一愣,旋即有些笑意: “没想到这坐了一年的牢,还把脑袋坐灵光了,嘿!你小子…” “蔫人出豹子,还给咱漏了一手,啊?” 牛城还是一声不吭,跪在地上大腿根儿不住的颤抖着。 看他不说话,朱元璋又呲了呲牙,这才缓缓的说道: “说实话,咱老大的看不上你,一个大老爷们,啊?娘们唧唧的,恁不爽利!” 看着牛城还是不吭声,朱元璋终于忍不住了,暴喝一声: “哑巴了,啊?” 牛城又是一哆嗦,像是执念般又重复了之前的话: “我要娶公主…”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咱没听见” “陛下,我要娶公主”这次牛城的声音大了些。 “陛下没听见!”朱元璋靠在椅子上盯着他,还是一脸的面无表情。 “我要娶公主!” 这句话,牛城几乎是嘶吼着喊了出来,还喊破了音,几乎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浑身颤抖的也更厉害了。 “嗯…”直到现在,朱元璋的脸上才有了些满意的表情,他又低头想了想,才猛的一拍大腿: “好,那咱就把咱的三妞交给你了,要是…呵呵呵,嗯?” “啊?”牛城心中狂喜,身子抖动的更厉害了,过了半晌才有些不敢置信般出了声,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陛下说什么?”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 “要是耳朵有毛病,抽空去治治,啊?” “滚!” 明明彼此相爱的两个人,却始终走不到一起,这次终于修成正果,牛城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朱元璋松了口,让他有种做梦的感觉,就连说话都有了哭腔: “陛下隆恩…” “草民这就滚…这就滚” …… 第314章 窝囊废 第314章 看着牛城的背影,朱元璋默默叹了口气: “唉,闺女不听话啊…” “说实话,咱到现在还是看不上他,总觉得这小子有点傻的不知道拐弯,要是旁人,咱还能昧着良心说一句傻人有傻福,可要是做驸马…” 朱元璋的话没说完,不过朱雄英大概猜出了他要说的意思。 他是在担心这个牛城傻的有些缺了心眼儿,要是做了驸马怕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 朱雄英深知,洪武朝的女婿可不是花架子,都是有实权的驸马,有些人跺跺脚,很多二品大员都要紧张个老半天。 尤其是老爷子尤为宠爱的宁国和崇宁公主,朱雄英知道,老爷子一直有意要把崇宁公主下嫁给傅友德的嫡长子傅忠。 老傅家的基因不错,光看傅让的长相就知道,他大哥不会差,关键是傅友德又要晋升颍国公,再过几天就要颁下钦命的铁券丹书,到时候他们傅家就是国朝最顶尖儿的那群。 朱标也对这个傅忠十分看重,认为他是个厚道的人。 按理来说,无论是家世、品性还是样貌,傅忠都比牛城好上不少,可谁让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呢。 偏偏崇宁公主对这个牛城掏上了眼。 “按理来说,三姑那么喜欢闹腾的人,应该早就见过傅忠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就是不来电…” 朱雄英嘟囔着,觉得还是要把这种难以理解的事情归咎成是伟大爱情的力量。 看着朱雄英不说话,朱元璋也有些沉闷,过了半晌才嘴里嘟囔着,半是自语半是询问的语气看着朱雄英: “咱把三妞嫁给他,总要给他些机会,要不人家说咱三妞的夫君就选了这么个狗屁不通的瘪三…那咱的三妞可咋抬头啊…” “该给他个啥职位呢?他是书生,要不让他主持这回大试?还是先提一个学政?” “这…”朱雄英咂咂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朱元璋: “皇爷爷…这厮连个举人都不是呀…要是让他举行大试,不说士子们又要议论纷纷,恐怕朝中也要风言风语个不停…” “关键是…关键是这厮要是到时候连学子的试卷都看不懂,那就丢了朝廷的大人了…” “至于学政就更没法提说,他…他自己还没学明白呐…” “狗儿的,真他娘的不济事…”朱元璋的语气充满了无奈,又摇了摇头,有些哑然失笑: “嘿!咱还真成了个狗咬刺猬…” 硬给官儿都给不出去,这让朱元璋骂骂咧咧个不停,最后还是不死心的琢磨: “要不让他管些兵马?” 话一出口,他就想起牛城那有些窝囊的性子。 连个话都说不明白,还管兵马呐?那些兵油子不骑到他脖子上拉屎拉尿算他们肚儿里没有油水… 想到这,朱元璋差点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又和朱雄英面面相觑一番,才一拍大腿: “算球,甭恶心人了…” 机会留给有准备的人,不止一次的机遇降临在牛城的头上,朱元璋都快把饭喂到了嘴里,可他连嚼都不会嚼,全凭借自己的努力一一错了过去。 想到这,朱元璋已经不再说什么了,他准备成亲后给牛城盖个十分气派的驸马府,到时候和崇宁公主住在里头。 每月按时给粮米俸禄,会张嘴就饿不死,只要能把闺女伺候好就成。 想着想着,朱元璋突然乐观起来: “嘿,只要这小子真心对你三姑好,咱也算他一个大功!” “嘿嘿,一定会的,您知道的,窝囊废心眼儿都好…” 朱雄英笑着附和,他心里明白,在牛城这,绝对不存在什么软饭硬吃的可能。 他能被老爷子掏上眼,全凭借崇宁公主的一片深情,要是他再出什么幺蛾子,恐怕他就真的不用再活着了。 “是,大孙说的不错…”朱元璋也是笑着捋了捋胡子,突然眼睛一瞪看着朱雄英: “嗯?这孩子,怎么说你姑父呐?窝囊废?……嘿!他还真他娘是个窝囊废!” 说到最后,朱元璋自己都笑了。 …… 而另一边,李文忠、冯胜和傅友德,拱拱手出了皇宫,朱标也没有留他们的意思,只和徐达一起到了文华殿。 文华殿的书房里,朱标和徐达面对面而坐。 还是正月,寒气冷的厉害,朱标书房的炭盆还没有撤下,把书房烤的暖烘烘的。 秦无用端着两盏茶放到桌上,拱拱手退出了书房。 秦无用走后,朱标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又抿了一口后轻轻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徐达说道: “魏国公年前回了京,父皇也和孤说了好几次,说魏国公是国之柱石,有功有劳,要孤抽时间一定把魏国公请到文华殿一叙…” “只是孤忙,魏国公也忙,今日才算是稍有闲暇…” 看着朱标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可他的话不是那么好接的,如果顺着他的意思,实际上怎么说都不对。 他说你忙,你也说你忙,那他又要问你了,你一个武将,整天忙什么呢? 要是他说你忙,你说你不忙,那不是不给面子? 要是说自己老迈昏聩、混吃等死,那就更是在找死了。 上一个说自己老迈昏聩、混吃等死的人叫司马懿。 朱标疑心太重,实际上他也不在乎臣子的回答,他只在乎臣子的回答有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如果是傅友德,凭那个憨子,他只会干干巴巴的说一声‘臣不忙’。 而冯胜则不同,他会夸大其词,大谈其谈‘臣忙啊,臣累啊,臣为大明打过仗,臣为大明受过伤…’类似之类表功的话。 徐达知道,以朱标的多疑,要是平常喜欢说忙的臣子突然不忙了,那他就会十分的警觉,觉得这个人超出了自己预料。 那时候他就该挠破头皮的想,想这个臣子怎么就突然不忙了…是不是有向司马懿看齐的意思? 然后还会接着联想,这个臣子是不是把司马懿当成人生楷模了?还是当成心中偶像了? 第315章 又要吵架 第315章 所以徐达面不改色的拱拱手: “殿下日理万机,为国操心劳神,千万要注意身体才是…” 徐达没有正面回答,这个回话在朱标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轻笑两声,摆了摆手: “不碍事的,孤身为大明皇储,义不容辞,分内之事罢了…” 把之前那篇轻轻揭了过去,朱标脸上又有了几分关切: “孤听闻魏国公坐镇北平…身有小恙?” “唉…”徐达微微叹了口气,但面色如常。 打了一辈子仗,说句不恰当的话,他杀的人比朱雄英吃过的饭都多,对于生老病死他倒是看的开,也十分坦然: “这都是臣的老毛病了,当年打仗被放了一铳,一个弹子儿卡到骨头缝里了,取不出来就长到了身上,这些年越发的不利索了…” “唉…”朱标的脸上有些惆怅,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唉…北平苦寒,还要你奔波劳累,孤真是不落忍…” “只是朝中现在…不说朝中,就说父皇和孤也离不开你,老四也还是太嫩了,他那也要你多带带,这个担子你卸不下来啊…” “孤也是着实的心疼你…” 朱标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真实情感的人,但是如今这几句话却说的极为真诚和推心置腹。 这已经算是明着告诉徐达了,你的官儿虽然大,你的旧部虽然多,但我爹和我从来没有猜忌你。 你和老四的关系也不算事,孤心里有杆秤,不然孤也不会让孤的儿子娶了你的孙女。 至于你将来要是死了,这个遗产自然也只能是我和我大儿子的,这个你也要心中有数。 朱标的话有些出乎了徐达的意料,作为朝廷的二皇帝,朱标的心有多黑他心中有数,这几句话倒是让徐达有些莫名的感动。 他拱了拱手: “殿下体恤老臣…可说起来…臣也有些话要对殿下说…” 说着话,徐达沉吟着把话一番斟酌才说道: “臣在北平练了十多年的兵了,如今燕王骁勇,可谓是天生帅才,臣已经教不了他什么了…” “况且…”说到这,徐达不在意般的瞥了眼朱雄英的小桌子,他的声音也更小了些: “臣从旁辅佐,燕王必定在军中威望大增…” “藩王常年掌兵,又威望大增,长此以往,于国于朝都不是好事呀…” 徐达的话是不争的事实,不说开国前散落在大明各地的旧部,就说开国后,自洪武六年开始,他在北平连续练了十一年的兵,说句不中听的,他说句话比燕王都好使。 不过如今这些嫡系,都随着徐俏儿的亲事,嫁到了皇家,他们是朱雄英在北疆最大的财富。 “唉…怎么说到这个上头了…”朱标有些哭笑,又脸色一整岔开了话题: “雄英这几日总是念叨着俏儿那丫头,老是说什么让她进宫,要玩儿什么刀剑?…呵呵,真是荒唐…” 徐达知道,和一些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就够了,尤其是朱标这样精明到极致的人。 这些话就算自己不说,想必朱标自己心里也有数,自己说这么多,无非是做了臣子的本分。 他也乐得跟着朱标的意思扯开话题,说起孙女婿,他也老怀快慰的笑个不停: “皇长孙英武,文成武德,老臣以为是大明之福…” “诶~…”朱标摆摆手: “他知道些什么…” “关键俏儿那丫头,不只雄英如此,就连母后也是十分喜欢,说封太孙的大典一定要让她在身边伺候着…” “母后的脾气你也知道,这么多年孤可是好久没见过她老人家兴致这么高过了…” …… 朱标嘴里兴致颇高的马皇后,如今都快要打起来了! 还是因为朱元璋,刚才朱雄英拜别了奉天殿,回文华殿读书了。 而朱元璋只要一想起来这个牛城,就气得牙根儿痒痒,最后连批奏疏的心思都没有了。 有心把火撒在殿外干活的大学士身上,可他是个公私极为分明的人,绝对不会把火气带到政务上。 可最后越想越气,又实在拿这个牛城没法子,干脆御笔一扔,扭回坤宁宫找马皇后吵架去了。 说起来也巧,上一次朱元璋无事生非发牢骚是因为崇宁公主和牛城,这一次还是因为崇宁公主和牛城。 …… 大孙的册封大典就要来了,马皇后也是一脸的喜笑颜开,这些天就连她一向注重的皇子们的课业也开始格外网开一面。 她正在翻着内外命妇的名单,嘴里也罕见的哼着小曲儿,又不时对着名单品头论足: “标儿怎么办的差,这个人太老了,不中不中,不能让她出现在大孙的典礼上…” “嗯…这个人没有子嗣,也不能有她,不吉利,也不中!” “这个人还成,不过俺记得她的脸有些长,似乎叫什么驴脸陈来着?不中看不中看…” 马皇后对着名单正看的热闹,突然看到朱元璋虎着脸走进来,她倒是有些诧异,伸手放下命妇名单的册子,给朱元璋倒了杯水,好奇的看着朱元璋: “今儿个这是咋了?不歇晌儿的咋回来了?不忙?” 朱元璋接过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最后像个老小孩一样,咣当一声把茶碗重重的磕在桌子上: “咋了咋了咋了!你说咋了?咱是皇上,干啥还要跟你交代?” “你是皇后,不是皇太后!咱告诉你,咱娘早死了!” “嘿,这是找事来了!”马皇后瞬间心中雪亮,可想了想,还是觉得十分高兴,实在是恼不起来。 既然恼不起来,那不妨就饶了这回,她又想了想,从灶台上拿下一小坛酒和一盘酱驴肉还有一盘酱羊肉放在桌上,最后还十分贴心的把酒给倒进了碗里: “饿了没呀,今儿个俺心情好,破例让你喝回酒,喝吧…” “想拿这玩意堵咱嘴呀?”朱元璋又是眼睛一瞪,不过手上却丝毫不见慢,咕咚咕咚把酒喝了干净,又抓起驴肉敷衍的嚼了几下咽下了肚子。 马皇后还是一脸笑眯眯的应承着: “是是是,俺妇道人家,没那多本事…伺候俺自己爷们儿嘛…” “嘿,这老太婆子咋这好说话?不上套啊…”朱元璋心里嘟囔着,扭头突然看见桌上的内外命妇名单,眼珠子转了转又来了主意: “咱大孙大典那天,你是在坤宁宫接受朝拜呀,还是跟咱到奉天殿接受朝拜呀?” 第316章 吵起来啦(一) 第316章 马皇后喜欢热闹,但不喜欢排场,要说起来,她这辈子也只有一次是在天下重臣面前接受过朝拜。 那次是在应天府的南郊,称帝,开国,祭天,建元洪武,还有标儿封太子,自己封皇后,都是在那一天。 重八点燃了祭天的铜鼎,又捧着一碗烈酒,铿锵有力的声音传了出来: “元璋遭时多艰,悯烝黎于涂炭,图以保全生灵,惟臣帝赐英贤为臣之辅,偃兵息民于田里…” “一十六年,元璋建义聚兵,六师北徵,遂定于一,诸臣下皆曰,生民无主,必欲推尊帝号,元璋不敢辞…” “是以正月四日于钟山之阳,设坛备仪,昭告上帝皇祗,日月山川,定国号大明,建元洪武…” 想起来这个场面,马皇后也不由的有些失神。 义子和百官们笑的见牙不见眼,数万大军也都在直呼万岁,自己也穿着一身十分威严的凤冠霞帔。 直到现在想起来,这一个个的场面,都让马皇后有些感叹,大明最值得纪念的日子也只有那天了。 那一天可真忙,也真气派啊! ...... 老两口正儿八经的过了半辈子,彼此在想什么,不用仔细琢磨都知道。 看着马皇后有些出神,朱元璋知道,她是又想起了开国那一天,这让他苦闷的心情稍微好了些,笑呵呵的对马皇后说道: “怎么样,咱那天够气派、够威风的吧…” “是啊…寻遍天下也找不到比你更得意的人了…”马皇后也是笑着点点头: “那时候俺都看呆了,好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英雄汉,浑身的气概…俺那时候就在念叨,俺这辈子嫁给你,值了!” 马皇后的话让朱元璋又是一阵子的眉开眼笑,坐在椅子上见牙不见眼的附和着: “那这实话咱不跟你犟,咱这英雄气还用说?你嫁给咱可不就是值了嘛…” “天地间只有咱一个朱元璋!” “嗯?”朱元璋有些不要脸的话让马皇后一愣,瞬间从当年的画面中回到了现实。 看着眼前的朱元璋,她愣了愣神,才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你也好意思说?你瞅瞅你现在?头发也白了,老脸也皱了,你现在除了比以前更能吃了,你还剩下啥?” “还英雄气?早跑光了!” 马皇后说起来就止不住嘴,又站起身撩着朱元璋的袖口,十分嫌弃的撇撇撇: “啧啧啧…你自己瞅瞅你这衣裳!” “嘿,俺还琢磨着如今你当了皇帝,这多少能体面些了吧,你倒好,衣裳穿半拉月也不知道换,都馊了你知道不?” “这这这…俺觉得这还不如你当年要饭穿的那身儿呐!” 听见这话,朱元璋的脸呱嗒一下掉了下来,绷着嘴半晌不吭声。 “不对啊…咱是来吵架的呀…咋一愣一和的又是笑、又是美,嘿!到最后还让呲哒咱一顿?” “还他娘我要饭穿的衣裳,我他娘要饭那会儿你认识我不?说的跟真的一样!老糟婆子!” 直到现在,朱元璋才终于想起了他此行来的目的,他是来吵架的!他虎着脸猛的一拍桌子: “老糟婆子,你就这么跟你爷们儿说话?你还有点尊卑吗,啊?” “好家伙,咱还一直好奇,咱当皇帝这都多少年了都,啊?咋这天下里还是老有人在背地里头呲哒咱…” “呵!如今咱才终于算是看明白了,哼!原来这鬼就出在咱的身边儿!是咱的皇后,是你个糟老婆子挑着头的毁咱?” “嘿!还咱的衣裳都馊了,爷们儿的衣裳该谁洗?破了旧了该谁做?” “你不给咱洗衣裳,还怪咱的衣裳馊?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婆娘吗?丑不丑啊?” “哼…”马皇后一声冷笑: “你朱重八旁的本事没有,撒泼骂街倒是有一套,你在俺这使得什么威风?” “真有能耐,你光着屁股,冲着那些跟着你打天下的文武百官,义子义侄们呲牙狗叫去!让他们好好看看,好好看看你威风八面的朱皇帝是个什么打瘸子骂哑巴的揍性!” “你闭嘴,俺还没说完!”看着朱元璋一瞪眼就要回嘴,马皇后伸手止住了他的话,才又接着说道: “你少在那胡搅蛮缠,今儿个不过晌儿不过节的,掉着脸呲着牙回来,你当俺不知道你是啥意思?” “自己没本事,拿婆娘当筏子?这才是丑呐!” 直接被撞破了心事,朱元璋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不过他也丝毫不为意。 整个后宫都是在马皇后的管理之下,说起这些家事,马皇后的口才比他要好上不少,这会儿一阵阵的被抢了白,让他有些词穷。 过了半晌才有些没好气的说道: “那咱不管,咱就问你,大孙的大典,你是跟咱去奉天殿还是在坤宁宫等着大孙来磕头?” “哼!这啥话?”马皇后又是冷笑一声: “俺是皇后,俺凭啥不能去奉天殿?那可是俺大孙的大典,是俺大孙开天辟地头一回的大事,俺要去奉天殿等着俺大孙给俺磕头!” 朱元璋亲自定下的礼制,太子、太孙的册封典礼,皇后是没有去前殿参加朝贺的权力的,必须等在中宫受礼。 说起来,还是有些害怕后宫干政的意思。 这次马皇后说要去奉天殿,让他终于揪住了辫子,拍着桌子吹胡子瞪眼: “咱看你现在已经是彻底不拿咱这个皇上当回事了!咱定的规矩你都给咱当了擦腚纸?” “皇后入主中宫,立太子、太孙,都要到中宫行礼…你就在这屋里蜷着等咱大孙就成!” “还还还...去奉天殿见外臣?那热闹也是你能瞧的?” “你咋那大的脸面?你要干政咋地?真要当咱娘咋地?” “哈!俺就知道在这等着俺呐!”朱元璋无理搅三分的话让马皇后似笑非笑,接着也不甘示弱的拍了桌子: “你少在那死猪不怕开水烫!” 第317章 又吵起来啦(二) 第317章 “当年打天下那会儿你咋不给俺圈到后宫供起来?又是让俺管战马、又是管粮饷、还要管兵械,那会儿咋不见你那么多规矩?” “俺亲大孙的大典,俺不能去了?俺就这么见不了人?” 说着话马皇后觉得渴了,朝桌子上一伸手,坐在旁边的朱元璋‘噌’的一声站起来,闪到一边儿警觉的看着她。 马皇后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俺渴了!” “渴了就说嘛,上什么手...”朱元璋嘟囔着,又听话的看着马皇后倒了半碗茶水,喝了之后接着跟他吵: “还还还...蜷到后宫?你咋不直接给俺脖子上拴个绳儿呐?” “你要是不让俺去,嘿!以后你甭来找俺,也甭吃俺揍的饭!” “你朱重八要是能耐,嫌俺这个糟老婆子碍了你的眼,你干脆就封了坤宁宫,俺也再不用听你的什么狗屁的圣旨!” “俺一个糟老婆子了,是不招你稀罕,可俺有的是人稀罕,俺大儿,俺大孙都稀罕着俺这糟老婆子!” “对,还有!等老二老三来了,你跟他们说,你说他们爹废了他们娘!” “他们要是问你为啥,诶...你就说是他们娘活该,是他们娘瞎了眼!” 看马皇后的气焰越来越嚣张,朱元璋一滞,过了半晌嘴里才不清不楚的嘟哝着: “娶了你个倒霉催的,咱才是瞎了眼...” “你说你,啊?咋就能说的那么难听?你咋就不知道让让咱?” 马皇后立刻反唇相讥: “你朱重八爬到人家的脑门儿顶上拉屎拉尿,到头来你还要人家夸你拉的好?” 马皇后这话说的不错,可是却又一次的给了朱元璋口实。 想起话里的漏洞,朱元璋掐着腰,趾高气扬的站在那,活像是一个好斗的大公鸡。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点了点马皇后: “你是咱的婆娘,不说咱好说谁好?” “你想说谁的好?” 看着耀武扬威、好像打了胜仗一般的朱元璋,马皇后似乎突然没有了斗嘴的兴致。 她悠然的叹了口气,轻声的说道: “你跟三妞的夫婿说过话了?” “嗯?”朱元璋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方才有些沉闷的从鼻子里答应一声: “呐...唔...” “唉...”马皇后叹了一口气,伸手把朱元璋引到凳子上坐下。 刚才和马皇后闹了这一会儿,朱元璋的心里也不似方才那般烦闷,可想起牛城还是有些阵阵的难受。 刚坐到椅子上就又是虎着脸骂了一声: “直娘贼的瘪三...死有余辜!” “咱硬是塞官都塞不出去啊!” 说出这句话,朱元璋抬头看着马皇后,他往上翻着黑眼珠,嘴唇也微微往下瘪着,看上去竟然有些委屈。 “唉...什么官不官的,三妞好比啥不强?”马皇后叹了一口气,又摇摇头: “人呢?走了?咋不让俺也看看?” 朱元璋瓮声说道: “咱怕给你添了恶心...” 少年夫妻老来伴儿,对于马皇后,朱元璋有着很多眷恋。 说实话,自小的经历和戎马一生的环境,让他的性格有十分严重的缺陷。 所以他离不开马皇后,马皇后可以给他一种十分踏实的安全感。 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这是这对开国夫妻的真实写照。 又瓮着声儿和马皇后说了半晌的话,朱元璋也不似那般郁结,他站起身走出坤宁宫的大门。 “传旨,盖驸马府” 既然没了办法,那就认了。 不然崇宁公主再寻死觅活的,实在是不好办。 其实要是真论起来,朱元璋也不怎么害怕闺女寻思觅活,他只是认为这种事情不值当。 朱元璋慢慢走着也沉思着,这次的脚步很慢,背着手几乎是在踱步。 步子很慢却一直都在走着,直到走进了处理政务的书房,看见正在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政务的朱标,他才微微一愣: “标儿,你咋过来了?徐达...走了?” “见过父皇..朱标站起身拱拱手: “方才儿臣让雄英把他送出去了…” “你倒是会使唤人…”朱元璋不置可否: “嘿,大懒使小懒,你们爷俩都是人才!” 说着话,朱元璋又是身子前倾,看着朱标一脸兴致勃勃的说道: “你刚才是不知道,刚才在坤宁宫,你娘那个没出息的,啊?” “非抱着咱的腿,求咱,哎呀,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咱一定要在大孙的典礼上带着她一块儿热闹热闹…” “咱呐,心肠软,经不起人求,咋弄?咱就只能是勉为其难…” “一会啊,你跟礼部说一声,让他们到时候再加一把椅子,啊?” 朱标知道,朱元璋的话纯属扯淡,还什么又哭又求,压根儿不存在的嘛,多半是又在坤宁宫吃了瘪,出来找安慰来了。 可听到最后,朱标还是不由的一愣,又好心的提醒道: “父皇,这道旨意,您之前就下过了,您当时是这么说的…” “说您二位是开国夫妻,自然不能像是后世之君那样,尤其母后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要儿臣加把皇后坐的椅子…您忘啦?” 看着朱标说的言之凿凿,朱元璋也是一愣,旋即又想起来了。 这话还真是他说的,可...不能这么认,本来就够丢脸了,要是再认这茬儿,那就彻底没脸了。 所以他微微眯缝着眼睛看着朱标: “是咱说的吗?” “嘿嘿呵…”看着朱元璋威胁的眼神,朱标笑的有些敷衍,旋即又是好奇的看着朱元璋,岔开了话题: “牛城…也走了?” “好生生的提他干啥?”每次提起这个便宜女婿,朱元璋都压不住火,面色不善的看着朱标: “你那么稀罕他,住他家去!” “不是,儿臣是随口一问…” 朱标脸上有些讪讪的笑意,他现在有些后悔了,明知道老爷子不待见,为啥非要顺嘴问这一嘴呢?孤真贱! 朱标的歉意丝毫没有打消朱元璋的火气,刚才在坤宁宫压住的愤怒又喧腾了起来。 看着朱标,他就像是吃了火药一般的连番发难: “你咋那好随口一问?你问咱就得说?” “咱是你爹,不是你儿子!” 看着朱标张了张嘴,像是要解释什么,朱元璋学着马皇后的样子一摆手,打断他的话,接着骂道: “你闭嘴!” 第318章 这是一个请假章 第318章 “哈,说起来,咱他娘也掏心掏肺培养你十几年了吧,啊?” “你瞅瞅你干的都是啥事?连你亲妹子的那点儿小事都摆不平?办不好?” “那家伙住到诏狱一年了,你说你,啊?你咋就不能差人伸伸手直接弄死他呐?” “咋?三妞跑到你那一哭你就不忍心了?” “草包、脓包、窝囊废!” 尽管一张脸已经练成了二皮脸,但作为太子,朱标还是被朱元璋骂的有些吃不住,连忙打断朱元璋抹了蜜的嘴: “爹爹爹…” “啊,那个…有个事儿啊,请父皇定夺” 说着话,朱标赶紧拽出来一张奏疏递了过去: “这是开济的审理案卷…还有刑部侍郎王希哲、刑部主事王叔徵,他们对于收受囚犯贿赂之事…” 朱标还没说完又被朱元璋打断了。 朱元璋感觉最近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什么事都不顺,所以他没有看案卷的兴致,直接伸手扒拉到一边儿,一边端起茶盏一边说道: “认罪了吗?” “额…”朱标一愣: “对于朝廷上的弹劾,他们有些认了,有些没认…” “那审的什么劲?这些混账越来越不会办事了”朱元璋摇了摇头: “传旨,诛其九族” “这…”朱标又是一愣,随即又开始苦口婆心的劝道: “其人犯罪,惩治其人便是,父皇何必…” 朱元璋一拍大腿,伸出胳膊指着朱标: “嘿!你还真是个属狗脸的!” “是你巴巴着说要弄死开济,嘿,到了头,你脸皮一揭,当好人去了?” 朱标脸上有些苦笑: “不是儿子要当好人...” “他冒犯了儿臣,自然该死,可家人罪不至死...” 朱元璋有些不高兴,嘴里不停的嘟囔着: “娘的,摊上你们这婆娘儿子,真他娘不知道谁是皇上...” “你可真是咱的好大儿!” 朱元璋的嘟囔,朱标听到了,但他压根儿就没搭理他,反而一脸笑嘻嘻的说道: “说起这个,儿臣这倒是有个好消息…” “二弟三弟要到京了…” “啊?到哪了?”提起朱樉和朱棡,朱元璋也罕见的嘴角向上,有了一些笑意。 到底是自己嫡亲的儿子,等待也显得那么美好。 可旋即他又脸上一绷,不清不楚的骂道: “让他们在藩国好好干,可他们全拿咱的话当了放屁” “干的那糟烂事,咱都不好意思提,他们倒是好意思来!” “标儿听旨!”说着,朱元璋又抬头看着朱标: “你那俩弟弟要是来了,先一人赏一个嘴巴子,你亲自打!” 朱元璋骂骂咧咧是有原因的,秦王朱樉、晋王朱棡,能干活,也能惹事。 王府的下人干的坏事就不提了,晋王朱棡一向秉承着一个人生目标。 大错要犯,小错也不能断。 但他比起秦王朱樉,要好上不少,朱樉完全就是一个放飞自我,要驾驭狂野的男人,在秦地胡作为非谁都,管不住。 朝中的御史,背地里没少上奏疏参他们。 不过作为一个好大哥,朱标一向是十分爱护弟弟,他一脸啼笑皆非的说道: “瞧您这话说的…” “哪有刚到京就挨了嘴巴子的,不妨先记下这回,儿臣看二弟三弟,定然是知道错了…” “他们知道个球!记吃不记打的货”朱元璋又是骂骂咧咧的,不过也没有坚持。 说实话,朱元璋是想儿子了,这几年大儿子如此的能干,大孙子如此的一表人才,这让他更加体会到了生活的美好。 如果不谈论大明的延续,其实他的要求一直没有变,老婆孩子热炕头,再有一口饱饭,就那么简单的。 所以他借着封太孙的由头,把天下的藩王都给诏进了京城。 不过天下藩王同时进京,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 第319章 秦王晋王进京 第319章 秦王、晋王进京了。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大地有些震颤,大队的骑兵铺天盖地而来,带动的烟尘像是沙尘暴一样密集。 最前面的,是一杆秦字的大旗和一杆晋字的大旗,红底烫金的字,有些破,但是却有一股子威严。 两杆旗随着大军的行进猎猎作响,又随着两路人马缓缓合并、汇集到了一起。 是朱标的意思,他又犯懒了。 不论是哪个藩王到京都要出城迎接,除了他旁人也没这个资格,可秉承少接一回是一回的原则,他就特意让人传了信儿,让这哥俩一起进京。 秦王朱樉的车驾里头,朱樉和朱棡对面而坐说着话,朱棡的儿子朱济熺坐在一边,头止不住的往地下栽,快睡着了。 朱樉撩起帘子看了看,颇有几分感慨: “咱们可是好多年没回来了...” “是啊...”朱棡也有几分感慨: “要说起来,弟弟还是喜欢南方,这才不到二月份,风就不那么刻薄了...不像边关,太冷,一阵风刮过来能剃掉二斤离骨肉...” “我倒是觉得在西安好...”朱樉晒然的一笑,一脸的桀骜不驯,紧接着又有些小声的嘟囔着: “天高皇帝远的,老爷子也看不见,真惹出事大哥也会包坦...” 不同于朱樉那么浑,朱棡确有几分城府,他叹了一口气说道: “话是这么说...” “可最近几年大哥好像...越来越难做了,晋王府长史在东宫有些门路...” “弟弟听说有那么几回,为了让大哥治咱们俩,那些鸟官儿直接堵了春和宫的门” “混账!”朱樉勃然大怒,伸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把栽着头睡觉的朱济熺吓得一个哆嗦。 看侄子一个激灵,朱樉有些尴尬的伸伸手: “睡吧,睡吧…” 安抚了侄子,朱樉旋即又是勃然大怒: “治了老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些个遭了瘟的货,看不到咱爷们的功劳,成天揪着短处告咱爷们的刁状!” “咱们在边关趟风冒雪杀鞑子,十冬腊月的,刀都抽不出来,谁看见了?” “风刮到脸上,用不了盏茶,就能在胡子上挂霜,谁看见了?” “吃了草原上的毒虫毒草,跑肚拉稀半拉月,谁看见了?” 表功的同时,朱樉也丝毫不掩盖自己的过失,骂骂咧咧的依然中气十足: “都他娘是一群遭了驴瘟的没卵子货!” “我盖个亭台,告老子的状,我挖个池塘,好,告老子的状,我发落几个人,好,还告老子的状!” “瞅把他们话稠的呀...好贼子!” 秦王的语气中带着严重的愤懑与不屑。 他不认为这些文官真的能怎么着他,说破大天他也是老爷子的嫡亲儿子。 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太太还在那呢,老太太说句话,对于那些官员来说可能就保一条命。 首封与秦,也足以证明他的腰杆子有多硬气,天下第一藩,又连年狩猎塞上,也是实打实的战功赫赫。 他可能不是一个好王爷,但确实是一个狠角色。 同时受封燕王的朱棣,在这哥俩面前甚至连高声说话都不敢,秦王打个喷嚏,他都要紧张个好半天。 疾声厉色的骂了半天,朱樉才有些颓然的苦笑一声: “说实话…” “要不是大侄子封太孙,我是真不想来…老爷子那人…我害怕…” 说着一脸担忧的看着朱棡: “你说…真要是骂出火气拦颈给我一刀…” 说到这,朱樉嘴上一顿又有些迟疑,旋即展颜一笑: “嗯,这倒不至于…应该不至于,可真要是当着文武百官赏我几巴掌,我上哪说理去?” 就他干的那些事,朱樉心里门清。 要是换个姓,怕是坟头草早就割了几茬子了,就算是换个娘,怕也得落一个夺爵圈禁的下场。 越想越害怕,祸害百姓就不提了,单单他宠妾灭妻这条,老爷子都能把他绑到房梁上抽。 可想想,他就是不喜欢王保保的妹妹,那个元人,要说模样不差,也知书达理,可他就是喜欢不起来。 宁愿不要儿子,也不能让她诞下朱家的子嗣,更关键的,是不能让她诞下以后的秦王。 所以他只比朱标小一岁,可长子还是宁河王邓愈的长女所出的庶子,今年才一岁。 “嗨…”朱棡摇摇头,说实话,他不怎么担心,他就是听个曲儿,车裂个人,他的事儿比朱樉小的多。 所以他扯开了话题: “咱们是来观礼嘛,封太孙,又不是上杆着挨训…” “二哥给雄英捎了啥东西?” “没啥”朱樉摇摇头,把眼中那抹担忧压下去: “你知道的,西安坟多,有几个村子上的刁民刨了几个古墓,我给没收了” “其中几件古董不赖,我就捎来给雄英玩儿个鲜,你呢?” 第320章 互相磕头 320章 说到最后,朱樉看向朱棡问道。 “跟二哥差不多…”朱棡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 “也是些古董玉器皮货啥的…前年听说他差点没了,吓我一跳…” 朱樉皱了皱眉头,也罕见的有些担忧,旋即又自我安慰,只不过话语中浓浓的关切是压不住的: “嗨…吉人自有天相” “大嫂在天之灵,怎么着也会保佑雄英迈过这个坎儿” 朱樉嘴里的大嫂,是朱雄英的亲娘,已故太子妃常氏,她还活着的时候,确实有一股子大妇的风范,他们对这个大嫂很是尊敬。 和现在的吕氏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说起朱雄英,一直昏昏欲睡的朱济熺眼前一亮,挣扎着从朱棡的怀里起身: “大哥来了?” “还早呐,困了睡一会儿,到了爹叫你”朱棡轻轻拍了拍朱济熺的背,又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 “等会见了你大伯,要会叫人,嘴是要甜一些,知道不?” “是…”朱济熺重重的点点头: “儿子省得…” …… “太子銮驾在前,二位王爷住马步行!” 朱标的班子,除了老两口的所有人,都要保持足够的敬畏。 秦王和晋王捋了捋鬓角,又揉了揉脸,从车架上走了下去。 看见这两个得力的臂助,朱标也难掩兴奋,抬脚往前迎了过去。 望着步子越来越快,眉飞色舞到忘乎所以的秦王和晋王。 朱雄英以为,他们一定是要冲上来给朱标一个熊抱,以此发泄他们心中对大哥的思念。 可谁知道他们走的快,跪的也快。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眉顺目的看着朱标: “大哥…” “耶?”朱雄英眨眨眼睛: “兄弟情深呐?这哥俩,真怂!” “这是干什么!”朱标眉头一皱,一脸的不悦,伸手把朱樉和朱棡拽了起来。 等朱樉和朱棡站直了身子,朱标大笑着,轻轻的在他们脸上打了一巴掌,又用力的捏了捏他们俩的脸: “真是壮了,啊?” 朱樉比朱标稍微高一些,所以他说话的时候特意的低下头,乖宝宝一样的舔着笑脸: “大哥可是胖了…不过风姿还是那么的卓越…” “哈哈,你个小兔崽子”朱标笑骂道: “用你小子恭维我?” 这时候,一直满脸堆笑的朱棡看见了朱标身后的朱雄英,他有些诧异: “英哥儿?” “嗬!这么大了?” 接着又脸色一整,恭敬的行了礼: “臣参见太孙殿下…” “对对!臣也参见太孙殿下…” 朱樉也是脸色一整说道。 “你们这是做甚!”朱标一脸的不悦: “他是你们大侄子,你们的晚辈!” “嗬!这什么话说的”朱雄英也是一脸诧异的慌忙跳开。 他们是老太太的亲儿子,又是赫赫有名的塞王,这俩人的头不是那么好受的,起码他现在还不行。 “二叔三叔你们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怎么着也得是我这个侄子给叔叔行礼…” “我给你俩回磕一个…” “侄儿见过二叔三叔…” 说实话,朱雄英现在心里跟吃了屎一样的难受,要是朱棣的头,他咬咬牙也能受,可这俩人是老太太的亲儿子。 朱雄英也知道,他们俩是为了自己好,可传出去了老爷子怎么看?老太太怎么看?满朝文武怎么看? 还没当上太孙就给自己亲叔叔搞这一套? 天性是有多凉薄… 老爷子和老太太嘴上不说,心里还不一定怎么想… 朱雄英一脸苦笑的磕了头,又站起身扶起秦王和晋王,嘴里不住的嘟囔着: “说实话,侄儿真不喜欢这个什么太孙…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起的名字,太孙…侄儿一直觉得不大好听,这得是有多孙子…” “哈哈哈…”朱樉和朱棡放声的大笑. 这时候朱棡身后的朱济熺慢慢磨蹭到前头,对朱标行礼道: “见过大伯…” 又扭头看着朱雄英: “也见过大哥…” “济熺?”朱标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 “好小子,山西什么天儿,啊?晒得黢黑,可是你爹虐待你了?跟大伯说,大伯给你做主,揍他的屁股!” “没有…”朱济熺有些扭捏的答应着,又扭头看着朱雄英咧出来一个善意的微笑: “大哥送弟弟的刀,弟弟…很喜欢” “嗨!”朱雄英伸手牵着朱济熺的手: “一把刀算什么,走,咱们一块见皇爷爷去,他老人家念叨你了好久,看见你一定很开心!” “哈哈,慌什么!”朱樉哈哈一笑,伸手把朱雄英拦腰抱起: “慌啥呐,先让二叔稀罕稀罕!” “大侄子,可想死你二叔啦!” 说着,胳膊一用力,在朱雄英的惊呼中,把朱雄英举到了头顶,放到了自己脖子上: “揪着二叔的发髻…” 第321章 省油的灯 第320章 朱标默默的看着,直到朱雄英在朱樉的脖子上稳住了身形,才面带愠色的说道: “给孤下来,自己走!” 朱雄英眨眨眼还没说话,朱樉却一脸不在意的晒然一笑: “大哥这是干什么...” 朱樉的声音有些狂野,但不蛮横。 相反,他在朱标的面前的表现很怂,小声的嘀咕完又把手伸到脑后,掐着朱雄英的腰朝前慢慢的走着。 “二叔驮着你,驮你一辈子,啊?” 朱雄英有些惊叹,朱樉的肩膀很厚实,手上也十分的用力,就像是一把铁箍牢牢的把他栓在了脖子上一样。 人不是马,坐在人的肩膀上,滋味并不好受,但朱樉却给了朱雄英很浓重的安全感。 看着这个朝野闻名,残忍到令人发指的秦王,如今却状极得意的把自己举到头顶闹腾着,高兴的像是一个大孩子。 朱雄英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毕竟是嫡亲的叔叔...血浓于水。 朱雄英也并不认为朱樉是在作秀,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和老爷子老太太看自己的眼神一般无二。 这种发自内心的熟稔和亲近,靠装,是装不出来的。 起码,吕氏身上就没有。 朱标却狠狠瞪了眼朱樉,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你要是劲儿大,明个儿上夫子庙扛包去!” 又伸手指了指朱樉脖子上的朱雄英: “这小子仗着二老的宠爱,越发的无法无天了,你们两个做叔叔的,一个个的就惯吧...” “嗨!”朱棡在一旁笑吟吟的说道: “大哥这话说的,亲侄子,我们不惯着谁惯着?” “不是弟弟挑拨,大哥待英哥儿也太严厉了些,臣弟在太原都听说了,雄英每日读书要一直读到亥时...也太辛苦了些...” “等忙过了这些,臣弟向父皇求个恩典,让英哥儿到太原玩些时候...” 说着又抬头看着朱雄英满脸含笑: “太原的社火节,走到街上都不用抬脚,就能被人群拥簇着从街头窜到街尾,可热闹哩!” 朱棡以为小孩子喜欢热闹,所以他的说法有几分夸张的成分,这一点朱雄英也知道,但尽管如此,他还是心中一动。 不过朱雄英不是为了社火节,而是一个男人们都无法拒绝的事情。 他知道,这哥俩作为九边重镇的藩王,几乎年年都在打仗,到了山西之后就可以想个法子,忽悠这哥俩跟着去草原上转一转,真切的体会一把流血厮杀的快感。 京城,还是太安逸了些。 其实在朱雄英想来,北平应该是更为合适的地方,那地方,出了城不远就是草原。 不过他有些信不过朱棣,不是信不过他的为人,只是纯粹的瞧不起他的能力。 除了敢以藩王之身冲杀敌阵的勇敢之外,朱棣可以说是一无是处。 如今在大明,就拿带兵的水平来说,朱棣完全可以说是…那是个草包,跟着他太不靠谱。 万一在草原上崴了泥,被鞑子包了粽子,那就只剩下抹脖子一条路子了。 可这哥俩就不一样了,带兵沉稳、大开大合,对于战场的局势判断稳准狠,跟着他们一起安全系数能高不少。 朱雄英正在憧憬着马踏联营的快感,瞬间就被朱标无情的打断: “不可能” “书不读出个样儿来,这小子哪都不准去” 看着朱标一脸的寒霜,朱棡耸耸肩,扭头递给朱雄英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朱雄英也不以为意,就算答应了自己现在也去不了,怎么着也得等上几年。 到时候跟老太太说想亲叔叔了,你敢拦着?反了你了! 朱雄英在想什么,朱标不知道,可亲弟弟来了,他极为高兴,叙了半天的话,一手拍着朱樉的背,一手拉着朱棡的手往城门走去: “知道你们今日进京,母后特意擀的面条,炒了一桌子的菜,都是你们爱吃的” “走,跟大哥回家!” 到底是边疆厮杀的塞王,朱樉的身体素质比朱标要好的太多了,之前驮着朱雄英说了那么久的话,又走了那么远的路,看上去却脸不红气不喘。 一直到了城门口,才再次在朱标的示意下,慢慢把朱雄英放了下来。 兴许是对朱标和朱樉不甚熟悉,一旁的朱济熺显得有些沉默寡言,跟在朱棡的身后默默的走着,只有在朱雄英看向他的时候,咧出来一个亲近的笑容。 但这小子看上去就不像个好饼,黢黑的脸上黢黑的眼珠子,不住的滴溜转个不停。 知道他们哥儿仨可能有话要说,朱雄英一拉朱济熺的手: “会骑马不?咱哥俩骑马回去…我带你好好转转京城的热闹!” “大哥这话说得!”朱济熺的脸上十分的得意: “江湖传言,弟弟的绰号就叫朱会骑!” “吆!”朱雄英有些吃惊的看了眼朱棡。 朱棡脸上一黑,伸手‘啪’的一声,在朱济熺的后脑勺上赏了一巴掌: “胡扯!什么江湖传言,你要当大侠咋地?你咋不叫朱会飞?” “哈哈…”朱标爽朗的一笑,伸手摸了摸朱济熺的后脑勺: “去吧,跟着你大哥,看看是京城热闹还是太原热闹…” 越过城门往宫里走,朱标的马车上不时传来些爽朗的笑声, 而朱雄英和朱济熺一人骑着一匹马,跟着几个侍卫,在马车旁边走着。 朱雄英看的出来,朱济熺的马术比他要好上不少。 “怪不得那么黑…”朱雄英心里嘟囔着,又扭头看着朱济熺问道: “你在太原都干啥?” “不干啥…”朱济熺歪着头想了想,又说道: “也就是骑马、射箭、读书啥的…” “嗷…”朱雄英点点头,又笑着说道: “看你的马术比我的好多了…” 朱雄英有一点好处,就是不嫉贤妒能,不如人家的地方就是不如,也没有不好意思的。 “弟弟我六岁就开始骑马啦!”朱济熺拍着胸脯,有些得意洋洋的说着,看着朱雄英有些吃惊的样子,又一脸正色的解释着: “父王说,蒙古人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所以他们都是天生就会弓马,而他们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们的弓马” “作为大明的塞王,就要在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将他们打垮!” “江湖传言,弟弟的绰号就叫朱打垮!” 末了,朱济熺又补上一句。 “耶?”朱雄英有些吃惊: “不是叫朱会骑吗?” “都可以…大哥怎么叫弟弟就怎么答应…” 看着朱济熺有些羞涩的脸,朱雄英暗暗的摇了摇头. 皇家子嗣,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这小子,不一定比燕王家的朱高炽差多少。 …… 第322章 税制(一) 第322章 奉天殿朱元璋的书房。 朱元璋坐在上首。 下首位坐着韩国公李善长、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朱元璋诏他们来议一些封太孙的琐事。 其实也没什么好议的,马上就要封太孙了,该走的流程早都走完了,大明各地的官员陆陆续续的也都已经到京了。 诏他们来也就是最后再滤一遍,集众人之广益,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纰漏。 除了这几个公爵,户部尚书栗恕、吏部尚书余熂(xi四声)、礼部尚书任昂。侍讲学士李翀、谏议大夫唐铎、督查院右都御史凌汉也坐在下首。 这乌央乌央的一群人中,最高兴的非徐达莫属,而最难过的,应该是户部尚书余恕。 朱元璋要画面儿,银子像是流水一样往外撒,他很难办。 他和吏部尚书余熂,都是今年年初新上任的官员。 朱元璋用人便是如此,办这件事你就上,办完你就下,这种用人之道,有些刻薄,但却好用到了极致。 栗恕,今年五十岁出头,他的为人就像是他的这个名字,笃信中庸之道。 他是洪武七年应召入京的,最早是刑部给事中,但是众所周知,刑部的官,一个笃信中庸的人是玩不通的。 偏偏这个人懂些理财,所以他升官了,刑部升户部右侍郎,不过他在户部干的不错,又从户部右侍郎升到了户部尚书。 太孙是国家储君,意义非凡。 册立太孙时,会有三十三道旨意同时颁布,施恩与天下,让天下的臣民一起普天同庆、沐浴皇恩。 包括但不仅限于大赦、减免税赋等。 这种事,绕不过户部尚书。 看着一脸苦涩的栗恕,朱元璋起了考究的意思,他想到了一句题外话: “老实栗,去年大明新开田亩是多少?” “啊?”栗恕一愣,作为户部的尚书,这些事他了如指掌。 所以他略一沉吟就说道: “去岁大明开垦荒田一千二百六十五顷四十四亩,直隶应天、镇江、太平、常州四府是七百三十八顷三十三亩,山西平阳府是五百二十七顷一十二亩,河南洛阳府、开封府...还有广德府、镇江府、宁国府是...” 看着滔滔不绝说着大明各地新增田亩的栗恕,朱元璋有些赞赏的点了点头,心里暗暗的寻思: “才上任月余,就能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虽说这家伙有些又面又软、不太济事,但...还是不错...” 正在这个时候,栗恕突然话语一转,有些不轻不重的点拨了一句: “这些都是户部在册的田亩...” “在册田亩?”朱元璋眼神一凝,重复了一句又问道: “这话啥意思?” “这...”栗恕微微摇了摇头: “臣说的就是字面意思...” 说着又一脸苦笑的摊摊手: “臣只管收税,别的非臣所知啊...” 笃信中庸的人,什么事情看上一眼就能看到本质,但是却没有能力计较,更没有心思计较的人。 换而言之,就是活的通透,但还没活够的那种人。 而这种人,无一例外都是聪明人。 这些天,他入主户部,翻了翻大明来往户籍、田亩,又仔细的问了问户部派往地方上清查田亩数据的吏员,这么两相一琢磨,他越来越吃惊。 账册看着是没有什么问题,可这些田亩有多少是被地方上的豪绅阉割过的,又有哪些钻了地方的空子,把赋税和杂役掺和到了一起,不用交税的? 大明律规定,对于士子的优待是有,但是也仅仅限于免除杂役,也就是地方上修桥补路、抬轿子、打更之类的杂役,毕竟正当着官也不能回老家尽这个义务。 这个历朝历代都是有的,可备不住大明的读书人聪明,就那么一操作,把杂役和赋税一掺和,妈的都不交了。 想到这,栗恕又一脸苦涩的嘟囔: “老夫就他妈的想不通,免的是你不用抬轿子的杂役,怎么就能扯到田地上的赋税上?哪条大明律说你当了举人秀才就不用交税来着?老夫咋就碰不上这种好事?” “这还没有算上各地豪绅隐匿的土地,根据账册来推算,看模样扬州、苏州等地的隐匿最为严重…” 当然了,栗恕也知道,只要是人治,就不能有绝对公正的制度,要是看不出来,那是草包,死了活该。 可既然看出来了,就要想法子自保。 这就是个大炮仗啊,搞不准啥时候就炸了,万一直接在自己任上炸了呢?再万一自己卸任,皇帝翻后账呢?不可不防啊。 根据空印案的情况来看,老皇帝眼里不揉沙子,在这个时候当这个户部的堂官,怕是一定会被炸了满脸黑。 想到这,栗恕升官的喜悦丝毫没有,这才在小朝会上不轻不重的点拨两句。 而他说的这些,朱元璋似乎没有吃惊,扭头看了眼李善长,又扭头看了眼徐达,这才轻笑着对栗恕说道: “你什么意思,细说说…” 栗恕苦笑一声,拱了拱手正要说些什么,殿外突然传来朱雄英的吆喝: “皇爷爷,皇爷爷,您看谁来啦!” 随着声音,朱雄英牵着朱济熺的手直接跑了过来,看得出来,他跑的有些着急,额头的几分碎发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 跨进屋子,看见一群人都扭头看着他,朱雄英一怔,随即稳了稳心神,又把有些喘气的呼吸调匀: “孙儿见过皇爷爷” “呵呵呵…起来”朱元璋摆摆手,一脸的笑意,笑呵呵的似乎连脸上的褶子都舒展了好多: “都要封太孙了,稳当些,啊?” “是…”朱雄英答应一声,又扭头看着李善长等人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韩国公、魏国公、曹国公,凌御史…” “臣等参见殿下…” 朱雄英应承一声,又一脸兴致勃勃的拽过朱济熺: “您看,三叔家的济熺!” “看着呐,咱看的清楚着呐…”朱元璋笑着答应。 第323章 税制(二) 第322章 李善长和徐达也是一脸的笑意,看的出,陛下对皇长孙这幅兄友弟恭的情况非常满意。 “臣等参见晋王子…” 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朱济熺,又摆摆手: “来,孩子,离咱近些…” “去…”看朱济熺有些磨蹭,朱雄英推了他一把。 等朱济熺有些徊惶的走到身前,朱元璋又捏了捏他的脸问道: “你爹呢?” 朱济熺和朱元璋没见过几面,这个老人的印象对他来说,皇帝的威严要大过爷爷的亲近。 所以他有些腼腆,又扭头看了眼朱雄英: “父王和太子殿下在后头走着,是大哥拉着孙儿说要跑快些,要让皇爷爷先看到孙儿,再看到父王…” “其实孙儿觉得,不太雅观,好多太监都在看着…” “但大哥说,见自己的爷爷,还要讲什么礼法吗…” “呵呵呵,真是好孩子…”朱元璋捋了捋胡子,伸手摸了摸朱济熺的后脑勺: “你大哥说的对,咱是你的爷爷,见自己的爷爷,是要跑着来的好…” “咱跟你们这么大那会儿,腿脚比你们还利索呐,看见你们太爷爷,一阵风似的…” 提起往事,朱元璋的脸上有些回忆,又轻笑两声问道: “知道为什么嘛?” 看着朱济熺有些无辜的摇摇头,朱元璋又自问自答道: “因为咱知道,你太爷爷和太奶奶手里,一定藏着些好玩意儿,要不就是油渣、要不就是一块糖饼,甜丝丝哩…” “那…”朱济熺眨了眨眼,说道: “那下回孙儿也给皇爷爷捎油渣和糖饼…不过皇爷爷不能多吃,糖饼吃多了牙疼…” “哈哈哈,好小子…”朱元璋开怀大笑,突然又问道: “在太原读书吗?” “读!”朱济熺瞪大了眼睛,十分确定的答应一声,又说道: “江湖传言,孙儿的绰号就叫朱好读!” “吆!”朱雄英也瞪大了双眼,心里暗暗的踅摸: “这小子真不要脸!什么他娘的朱好读,怎么不叫朱好吃?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崽种!” 朱元璋也有些哑然失笑,又摸了摸朱济熺的后脑勺才说道: “好,读书就好,读书能长进,要好好的学,以后啊,一定会是你大哥的好助臂…” 说着又唤过朴仁勇: “去,把咱的孙儿带到坤宁宫交给皇后…” 说着,朱元璋又摇了摇头,对朴仁勇说道: “算了,你先下去,等老三一会过来了再说吧…去搬两个凳子” “大孙,来…”等朴仁勇下去,朱元璋冲着朱雄英招了招手,又看向栗恕: “你接着说…” “这…唉”栗恕有些为难,苦涩的笑了笑,又扭头看向旁边的李善长等人。 李善长没搭理他。 对于李善长来说,他一直在极力的消减朝廷对自己的注意。 这些年一向秉承着想让我干活,那是妄想的理念,更别提是田亩这种敏感的事。 所以他看见栗恕的目光,就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再说这是你自己挑出来的事,得你自己解决呀… 徐达也是这么想的,我就是一个将军,尤其是孙女板上钉钉当了太孙妃的将军,想让我干活,那更是妄想。 至于李文忠就更指望不上了,说起户部的事,这厮低着头、眯缝着眼,看上去已经快睡着了。 “妈的,一群棺材瓤子!”栗恕暗骂一声,才又苦涩的看着朱元璋: “陛下,我朝主张藏富于民,这几年国家风向政令便是如此…” “陛下主张屯田,新开田亩三年免税,可三年后呢?有些聪明人早就想到了…” “臣询问了户部派往地方清查土地的吏员,又根据账册估计,臣猜想地方上大概有三种办法” “其一,隐瞒土地,开垦的荒地没有到衙门报备…其二,臣听闻有些地方,官绅勾结,似乎是有那种大亩小亩的说法…” “这两种,堂而皇之的违背国法,只要有耐心,自可查明,关键是第三种…” 说道着,栗恕嘴上一顿,又沉吟一番才说道: “我大明税制脱胎唐宋,但比起唐宋的租庸调,大明的税制更加灵活…但万变不离其宗,说起来还是以赋税和徭役为本…” 说到这,栗恕又顿了下。 税制牵扯到一国根本,如今的税制又是朱元璋亲口定下的东西,容不得他不谨慎措辞。 栗恕又想了想才说道: “陛下德政,薄赋养民,又爱戴士人…” “所以说起赋税,我大明还是是以地税和丁税为主,把两税分开,是让那些有地者多交,少地者与无地者少交或是不交” “徭役也是如此,分为地徭和丁徭,田地多者和户丁多者承担的徭役多些…” “如按此严格细分,我大明赋役应该是四种,田税、丁税、田徭、丁徭…实际上这几者之间也是密不可分的,所谓赋中有役、役中有赋…” “本是陛下一片仁慈爱民之心,可却被地方上唱歪了经…” 朱元璋点点头,这些东西是他定的,他自然门清。 虽说有些仇富,但这样定赋役,他核心的意图还是想让那些真正贫困的泥腿子有一口饱饭,能喘一口气。 并且长远来看,这样对于大明,还是利大于弊的. “唉…”栗恕又叹了口气,才又皱着眉头说道: “洪武十年,陛下下旨…自今百司见任官员之家,有田土者输租税外,悉免其徭役…” “免除秀才、举人和百官的徭役,这本是陛下爱戴士人,体贴读书不易的德政,可…” “可一些有功名的秀才和举人,却有了别的想法,他们和地方官和当地豪绅大户串联,把徭役和赋税这么一折腾,不仅杂役免了,连田赋也不交了” “而真正可怕的是,他明明违背国法,但是从账册上看是合法的” “而臣所说,臣虽查无实据,可臣总感觉账目对不上,根据臣的推算,应在江南一地,最是严重…” “说起来还是因为大明幅员太广,地方太大,总会有州县顾及不到…” 这个老实栗,虽说人怂货软,但还算是有些公心…”朱元璋点点头,眼中丝毫不掩饰他的赞赏,他想了想问道: “那照你的意思呢?” “这…”栗恕还是苦笑,又重复了之前的话: “臣只管收税,别的非臣所知啊…” 第324章 起了杀机 第324章 栗恕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地方上的豪绅闹得很不像话了,趁着这几年国家政策的大风,地方上各个隐瞒田地,截留国帑,以公肥私,整个天下都有这种事。 并且根据户部的账册推算,很多有功名的读书人也跟着掺和,要是任其发展下去,只能有一种结果,就是地方上交税的土地越来越少,且都集中在大户人家的手里。 江南富庶,多出读书人,这些个利益团体入朝做了官,到时候那党政还是小事… 这是口棺材,老夫看出来了,也告诉你了,但是你让我搞,我搞不来,户部也没有那么大的权限。 朱元璋没说话,摸着下巴看了眼闭目养神的李善长。 对于栗恕所言,李善长心里门清,这些事他早就看出来了,并且他知道,陛下也一定早就看出来了。 看栗恕对屯田令有些微辞,又不敢说,偏偏拿徭役当了引子,李善长就想笑。 这根屯田令有毛关系,和徭役更没有半根毛的关系。 天下熙攘,利来利往,只要有利益,谁不是削尖了脑袋往里边钻? 你不发屯田令,那些豪绅就不隐瞒土地了?你不免了读书人的杂役,他们就不想法子偷税了?扯淡! 朱雄英却紧皱眉头寻思了: “截留国帑,隐瞒土地,土地兼并?…不,还不算,但是有那个苗头了!…这些读书人,真他娘的厉害!” 说起来,朱雄英和朱元璋是一样的,我能占你的便宜,可你不能占我的便宜,尤其是不能占大明的便宜,占便宜我就要弄死你! 想到这,他豁的一声站了起来: “皇爷爷,此事涉及大明税收、国朝根本,万万不可姑息” “孙儿建议,清查天下,诛其九族,凌迟处死!” “查到县衙就杀到县衙,查到州府就杀到州府,查到布政司就杀到布政司!” “啊?”朱济熺有些吃惊的看了一眼朱雄英,这个大哥给他的印象一直就是温文尔雅、谦虚懂礼,又有些亲近的印象。 这还是头一次…让他有些陌生。 屋里的其他臣工也是猛的一哆嗦: “这又是个不好伺候的活爹...哪有那么多九族让诛…” “嗨…”朱元璋不在意的摇摇头: “啥打的杀的,大孙,你有啥想法?” “是…”朱雄英皱着眉头想了想,才一拱手说道: “地方上官绅勾结,截留国帑,可国家岁入又连年增多,这是为何?钱哪来的?” “其一,自然是皇爷爷圣明烛照,屯田令大发光彩,新开田亩连年增多,使我大明江山用极短的时间从前元的战乱中恢复一片祥和…这是大头” “其二…”说道着,朱雄英嘴上一顿,才接着说道: “我等不如联想一二,借着朝廷的政策,有些贼子朋比为奸,中饱私囊,虚了朝廷,肥了私人…” “豪绅想着法儿的不交税,那朝廷是收的谁的税?又驭的谁的役? “自然是那些泥腿子的税!” “我等设而想之,长此以往,泥腿子就要交更多的税,没了活命的法子,他们就要把自己的土地贱卖给那些大户豪绅,而那些大户豪绅又贿赂官员,少缴税甚至不交税” “但是税收是国家的根本,还是要收的,自然又要向更多的泥腿子收更重的税!” “而这时,有些当官为了自己的政绩,就出来了那些所谓苦一苦百姓,骂名我来担,这类的屁话” “一些稍好些的,还算是有些良心的官员,为了治下的百姓,咬咬牙,丰年报天灾,欠年要赈济,一年一年的糊弄,以求保住头上的乌纱帽” “而那些罪大恶极的,甚至和豪绅勾结,争相祸害百姓!” 朱标带着秦王和晋王已经走了进来,在老爷子的示意下,缓缓的站在一边,看着朱雄英侃侃而谈,他面无表情的微微的点了点头。 看着朱标直眉楞眼的看着自己,朱雄英有些怂了,他微微降低了些声音,才又诺诺的说道: “当然,孙儿这都是联想,孙儿也不是说现在就会发展成这样,可要定下这种调子!” “更何况江南富庶,又多出读书人,那这群豪绅天然的就是这群读书人背后的团体,休戚与共,同进同退” “等将来这些读书人入朝做了官,再替这些豪绅在朝中打掩护,官绅勾结、官官勾结,形成十夫楺椎之势!” “介时,就有可能酿成党政!” “大哥真是个人才…”朱济熺有些目瞪口呆。 ‘嗡’其他臣工的脑子也炸了: 只是说几个地方豪绅勾结官府和读书人隐瞒土地,不交赋税的事情,咋就能联想到了党争… 正想着,朱雄英又慢慢走到栗恕的身边,亲切的拍着他的手: “栗爱卿国之柱石,饱学鸿儒,又堂官户部,这其中的凶险,你当看的见呀...” “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为何要当官?不就是守牧一方,看住这天下间的一片正义吗?不就是为了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做砖瓦吗?” 栗恕涨红了脸,沉吟了半晌才说道: “臣…臣…臣惭愧” “呵呵呵…”一直没出声的李善长笑着站起身,看了朱雄英一眼,缓缓的朝朱元璋拜了下去: “好圣孙,大明可旺三代...” “臣等为陛下贺,为太子殿下贺...” “起来吧…”朱元璋笑呵呵的摆摆手,而一旁的朱标也是一脸笑意的说道: “他一个孺子,浮华孟浪,夸夸其谈罢了,怎比得列位臣工的治国经验?” “众位爱卿不要放在心上…” 朱元璋扭头瞪了他一眼,又有些不大满意的摆摆手: “今儿个议的差不多了,都下去吧” 看着鱼贯而出的大臣,朱樉和朱棡‘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儿臣见过父皇…” 他们这时候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根本没有那副气焰嚣张的藩王模样。 第325章 教子 第325章 朱雄英看的清楚,朱樉的胳膊有些忍不住的颤抖。 朱元璋抬头看了他俩一眼,虽说数年不见的儿子到来,让他极为高兴,但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表情. 愣愣的盯着他们俩看了半天,朱元璋突然呲牙一笑: “你们俩在藩地干的好啊” “咱听说你们治个人都玩出花来了?” 朱元璋这阴阳怪气的语气和有些残忍的笑容,让朱樉又猛地哆嗦一下,脸上肉眼可见的沮丧。 他也不吭声,抬头眼巴巴的看着朱标。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呲哒两句就呲哒两句,可只要老爷子准备动手,他就往大哥的身后躲。 朱樉不吭声,朱棡就更不吭声了,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秦王和晋王的这副软抵抗的样子让朱元璋火气更盛,他认为这是不配合,所以他伸手把御案上的一块玉璧摔了过去。 不过到底是亲儿子,玉璧砸在了金砖上。 碎裂的玉块星点般的溅了秦王和晋王一身,让他们俩哆嗦的更厉害了。 “咱问你们话呐!看他干啥?” “指望他包袒你们?那就等他当了皇帝再说!” 玉璧炸裂在地上的响声,也让朱济熺猛的哆嗦了一下,伸手扯了扯朱雄英的袖子,又眼巴巴的看着他。 朱雄英脸上有些苦笑,朱标也苦笑一声,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父子俩出奇的一致。 朱标心里知道,见了儿子,老爷子脸上难看,可心里也高兴着呐,更是没有丝毫处罚他们俩的意思。 说到底他们是来观礼,不是来挨训的。 只是他们俩常年在藩国,好几年见不到一回,平常训诫的圣旨都被他俩当了擦腚纸,用了就扔。 这次见了面,总要耳提面命一番。 至于为什么是这么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那要归功于老爷子的棍棒哲学。 只是按朱标的意思,这两个弟弟,他也是真心的想惩治一番。 作为自己的得力臂助,得让他们知道疼,将来免得捅出什么大篓子。 只是这个时节不太合适,老爷子骂的兴起,他不能再落井下石。 所以他开口劝道: “父皇要不…母后那边还等着咱们用膳呐…” 朱元璋本来就没有处罚秦晋二王的意思,只是想起来他们在藩国做的事,就有些火大。 朱标又突然提起了马皇后,让他稍微回了回神,但仍旧喋喋不休的咒骂: “吃吃吃,就知道吃!” “吃个球的饭,慈母多败儿,这两个畜生的混账模样都是她惯的!” 说着又站起身走到朱樉和朱棡的面前,朱樉低着头,看见面前突然多了一副朝靴,哆嗦的更厉害了。 停顿了半晌,朝靴远去了,又让朱樉长长出了一口气。 朱元璋坐在一张离着秦晋二王不远的椅子上,他先是把一双大手按在膝盖上,又抬起来戟指点了点他们: “你们要不是咱的儿子,咱活剐了你们的心都有!” “咱是早也劝,晚也劝,可你们就是不听,在藩地干的腌臜事,非得让人家戳着咱老朱家的脊梁骨骂咱贼王八不可!” “咱老朱家什么出身?啊?忘了本了!” 说着不等回话,又‘霍’的站起身,走到朱樉的身前问道: “咱问你,大兴土木可是有的?” “宠妾灭妻可是有的?” “祸害地方可是有的?” “你们洪武十一年就藩,这才过去了多久,六七年?可你们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咱冤枉你了吗?” “那个元人的贱种!杂碎...”随着朱元璋的连连发问,朱樉伏下的脸肉眼可见的狰狞,心里不住的咒骂。 想起那些糟心事,朱元璋心里怒极,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的扇着,甩出‘啪啪’的响声: “你有脸做,咱都没有脸提!” 朱标、朱雄英和朱济熺心里一凌,慌忙上前扶着朱元璋的手: “父皇千万...二弟三弟…” “皇爷爷…” 就连朱棡也直起身子搂着朱元璋的腿,泣不成声: “父皇,儿臣…儿臣错了…” “起开!”朱元璋一把挣脱,又在原地徘徊两步,伸手指着朱樉: “娶妻娶贤!观音奴咋了?多贤惠的女娃儿!虽说是个蒙古人,可...为了让她嫁给你,你娘嘴皮子都磨破了,啊?” “你还当人家稀罕你呐?照照镜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甩脸子给谁看?” “你竟然还...为了一个妾!” “你为了一个妾,巴巴的让人跑到沿海,去抢人家的珍珠翡翠?你臊不臊得慌!” 看见朱元璋痛心疾首的样子,朱樉也是慌了神,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父皇...千万保重龙体...莫要为了儿臣这个不成器的伤了身子...” 朱元璋没吭声,虎着脸瞪了秦王半晌。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就是这样,他知错是真,追悔莫及是真,可改不了也是真。 老朱家都是犟种,甭看现在又是发誓赌咒,只要这小子回了藩国,撂爪子就忘。 可真要下决心处理他,自己又下不了那个狠手。 朱标也红了眼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老爷子说的那些事,不提还好,提起来他也是真的想扇朱樉两个嘴巴。 想了想又悠然的叹了口气,还是柔声劝道: “父皇...二弟说的是,您莫气坏了身子” “不说别的,二弟三弟在边疆也受了不少罪,塞外苦寒,又连年巡视草原...况且,他们是来给雄英贺喜的,您看要不还是罢了吧...” 朱元璋绷着脸不说话,朱标心里安定了些,又扭头看着朱樉和朱棡厉声喝道: “明白告诉你们,孤替你们求情,不是因为你们的功,你们那点功劳,没什么值得在孤这卖嘴的” “而是孤不想看到母后一大把年纪,还要为了你们两个的事,日夜以泪洗面!” “是...”朱樉和朱棡抬头看了朱标一眼,臊眉耷眼的应承着。 看着他们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朱元璋叹了一口气,又坐回之前的椅子上,怔怔的看着他们俩半晌。 第326章 教孙 第326章 不论他们如何混账,可儿子还是自己的好。 想了半天,朱元璋才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们当年就藩,朝中就老大的不满意,是咱,是咱梗着脖子说,咱的儿子都是好样的,可你...唉...” “儿啊,整个天下供养咱们朱家,咱们还有啥不满足的,你们爷奶咋死的?忘了?” “可…可千万不敢跟大元的那些混账宗室学,啊...” 可怜天下父母心,朱元璋这句话,是颤着声儿说的。 过了良久,朱元璋才又叹了一口气说道: “唉...” “咱也知道,你们刚到京,就让咱劈头盖脸一通骂,滋味不好受,可...” “可你看你们大哥,这才不到三十,都有白头发了,咱也到了这个岁数,还能再说你们几年?” 说着话又站起身往门外走去,又扭头冲后头招了招手: “走吧,跟爹去坤宁宫,你们娘亲手擀了面条,眼巴巴的等着你们回来吃呐...” 看着几人也跟着出了门,朱元璋皱了皱眉,伸手指了指朱樉和朱棡: “你俩,把脸拾掇拾掇,甭哭丧着脸见你娘...” ...... 刚出了宫门的栗恕抹了把脸上的虚汗,又摇了摇头,扭头看了一眼,心里止不住的嘟囔: “这孩子,一番话说的老夫热血沸腾的…” 又扭头看向身旁的右都御史,他和凌汉交情不错,之前任兵部给事中的时候,他和凌汉合力查过一个案子。 虽说两个人性格不同,一个嫉恶如仇,一个保身有术,但君子和而不同,所谓英雄惜英雄,好汉惜好汉。 两个都是为国为民的官员,彼此惺惺相惜,倒也有了些不菲的交情。 “我说斗南(凌汉字)…”栗恕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凌汉走的越来越快了,分明是不想搭理他的样子。 栗恕也不以为意,紧走两步,像是一块牛皮糖似的贴了上去: “我说...老凌头,你等等我呀...” “你可不地道啊,都说河南山东人实在,你个老小子可不像是个河南人,地方上的事,老夫不信你们督察院没收到信儿,在奉天殿咋不知道帮把手呐?” “吆,越说跑的越快,前头有你爹呀?” 看栗恕越发的口无遮拦,凌汉停住了脚步,扭头满脸不善的看着他: “没挨过御史揍还是咋?” 看上去,凌汉是一副传统读书人的面相,面白微须,唯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格外的明亮。 看上去就一身的浩然正气。 撂下一句话,又冷哼一声,凌汉扬长而去,原地留下有些呆滞的栗恕。 坐在轿子里,凌汉的手抓起笏板怔怔有些出神。 近几年地方上的大户隐瞒土地,不交赋税,他在督察院早就听说了,一些按察司上的同僚私底下写信,没少谈论此事。 只是有些证据确凿的,能够上报的,就直接报到御前给办了,可有些着实没有实据。 想到这,他的目光突然深邃起来: “督察院查不出实据不假,可锦衣卫,未必没有实据…” “老栗这才刚当上户部尚书月余,就着急的谏言这种…怕是他也看出来了,如今的户部就是坐在一个火盆上,火乘风势,搞不好头一个烧的就是他这个尚书…” …… 宫里,坤宁宫。 吃过了饭,朱标兄弟三个围着马皇后家长里短的说些什么,哄她开心。 朱元璋不乐意凑那个热闹,自己一个人躺在椅子上养神,时不时嘬着一口茶水,又不时回头望向偏殿谈兴火热的一群人嘴里骂骂咧咧个不停。 朱雄英端着一盘咸心儿酥饼走过来: “皇爷爷,光喝茶伤身,您就些茶点…” “嘿,还是咱大孙可心,知道心疼咱,放那吧…”朱元璋扯出来一个笑脸,又坐直身子,扭头望着偏殿嘴里不住的嘟囔: “娘的,有了亲娘忘了爹!畜生,咱白养了他们!” “嘿…”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 “二叔、三叔也想跟您亲近呀,可他们刚来,您就熊了他们一顿,他们还怎么敢…” “咱是他爹,不该熊他们?”朱元璋眼睛一瞪: “办那腌臜事,还指望咱给他们好脸儿?” 说着又一脸紧张的看着朱雄英: “你将来可不敢跟你这俩混账叔叔学!” 朱雄英有些苦笑,这话他不知道该怎么接,想了半晌才有些干巴的回道: “您放心…” 朱元璋点点头,在他的认知里,实在没法子的时候,藩王混账些就混账些,可储君千万不敢胡来。 他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了椅子上: “嗯…你,咱还是放心的,不过…” 朱元璋嘴上顿了下,像是在整理思绪,过了半晌才又说道: “嗯…大孙,当皇帝的,不怕你胡想,就怕你不敢想,这一点你就非常好,可还有一点...” 说到这,朱元璋又扭头头直勾勾的看着朱雄英: “大孙呐,顶天立地的汉子,遇见事儿要沉得住气” “天意自古高难问…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你永远不要让下边的人看到你真实的想法” 朱元璋起了教导的心思,朱雄英有些了然,又皱着眉想了半晌,才又瞪大了眼睛问道: “您是指?刚才奉天殿的事?” “对…”朱元璋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但你说的话,咱还是很高兴的…” “咱这些年呐,越发的感觉收税是越来越费劲了,从明面上的账看上去,户部收的税是一年比一年多,新开的田亩也一年比一年多,可咱知道,这都是虚胖...” “大明病了,不下狠手治不住” 朱雄英心下瞬间雪亮…这事老爷子果然知道! 他试探着问道: “您...您都知道?” “对...”朱元璋晒然一笑: “栗恕是个能人,仅仅凭户部几部账册就看的明白...聪明啊” “可凭几部账册就看明白的事,咱能不知道嘛?咱敢不知道吗?” 说着话,朱元璋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朱雄英知道,这是老爷子又起了杀心。 “牵扯到收税这些事情,不是抓几个典型,杀一两个士绅,抄几个家就能解决的” “咱本来想着,开济是把好用的刀,让他把这件事办成了...刻薄的家伙办刻薄的事,再好不过了...” “狗日的不争气!” 第327章 朱棣来了 第327章 提起开济,朱元璋嘬了嘬腮帮子,显得有些不开心,接着又咧着嘴一笑,眼神中有些回忆: “刘基当年给咱说过一句话...” 说到这,朱元璋停住了,他卖了个关子,扭头看着朱雄英,直到看见朱雄英脸上的求知欲,他才呵呵一笑,接着说道: “他说...凡以兵马取天下,无不受骄兵悍将所害...” “哈?”朱雄英一愣,有些好笑的说道: “青田先生净是胡扯...谁家开国皇帝不是打的天下?” 话是这么说,但朱雄英的脸上还是有些严肃。 刘伯温,朱雄英认为这是一个愣头青,却又是一个了不起,也是一个值得尊敬、值得怀念的人。 虽然只是一个伯,但那是因为他干的活,只能得一个伯。 从能力来说,作为谋士,打天下时能和老爷子的思路不谋而合,这已经足够可怕了。 更别提这个人只论公心不论私,在满朝都是淮西武党的时候,说出这样的话。 要不是老爷子保着他,单凭这一句话,他就不会好过。 “哈!”学着朱雄英的样子,朱元璋也是一笑,旋即有些严肃,像是吊唁一般,语气有些怪异: “甭看那老小子神神叨叨的,但还是有些东西...” “哦对!”朱元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摆了摆手,把殿外的朴仁勇召了过来: “去文华殿,把伯温死前给咱写的那本书拿来给咱大孙看” 朴仁勇答应一声退下去了,朱元璋又扭头看着朱雄英,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咱给你个好东西...” 这让朱雄英恍惚之间有种错觉。 这位凭一己之力打下一个偌大帝国的老人,就像是邻家的老爷爷一样善良和温柔。 他的笑,似乎带动了山林间的暖风与清水,又像是一块大石那样的厚重,让人心旷神怡的同时又有浓烈的安全感。 善良温柔朱元璋... 想到这,朱雄英有些想笑,又觉得很温馨。 “伯温的书都是一些实在的东西,天文、地志、杂学、人性...也有他对世间的理解...” “你要好好的看,读通了他的书,比你读十本圣人的文章还要好” “你爹平日里也不少翻哩” 末了,怕朱雄英不放在心上,朱元璋又额外的叮嘱了一句。 看朱雄英信誓旦旦的答应着,朱元璋轻轻点了点头,又把眉头一凝: “武夫的祸害都在明处,可文官们都是暗刀子阴人,杀人不见血...” 朱雄英知道,老爷子对官僚有偏见。 这不是地位与出身带来的偏见,而是出于上位者的通盘考虑,和他一生杀伐的总结。 关键是有些大臣,确实不争气... 也许是因为提起了刘伯温,朱元璋有些出神,似乎是在缅怀当年红鬃烈马的年代,过了良久才又看着朱雄英说道: “没有一成不变的臣子,贤时则用,不贤则杀” “等你再大一些,也可以提拔你看上的人出来当差...” 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 “孙儿还小…哪用得着提拔什么班底…” “其实孙儿最喜欢的,还是跟在您和父亲后头,万事不用操心,有人护着…狐假虎威的,多好…” “呵呵…”朱元璋浅笑一声: “这样是不行的,大明早晚是你们的…” “你孝顺,咱是知道的,可孤家寡人…咱总有一天会死,你爹也总有一天会死,到时候大明这个家,你要当好…” 说着话,朱元璋又眯起了眼睛,又显得有些狰狞。 停顿了良久,才接着说道: “老四家的那个胖娃,你要多亲近” “您说的是…”朱雄英眨了眨眼: “高炽?” “对…”朱元璋笑着点点头: “那孩子是个厚道的,非常不错,就是太胖了些…” “等他们再大些,咱就下旨让你二叔、三叔、四叔家的娃都来宫里陪你读书” “那感情可好…”朱雄英一脸的笑容可掬: “到时候,孙儿带着他们替您拾掇那两亩地去,谁要是笨手笨脚的,孙儿就拿出大哥的威严,揍他们!” …… 朱棣带着朱高炽,是在太孙大典的前天到来的。 虽说是册立太孙的大典,可这段时间最忙的,是朱标这个当爹的,迎来送往的都需要他张罗,忙的他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大明常职官员两万八千,高个儿里头挑高个儿,瘸子里头挑更瘸。 一些地方上的官员,尽管是阉割的不能再阉割,加在一起也有千余。 礼部和鸿胪寺也安排不及,很多三品的大员都是住到了客栈里。 朱棣是众位藩王来的最晚的,他在北平,出发的早,来的晚。 看见他的马队,朱标有些如释重负。 “这是最后一个…” 朱标嘴里嘟囔着,抬头看向马队。 在大地的震颤下,他看的清楚,带动大片狼烟和尘土的骑兵队伍,第一个就是他的四弟,燕王。 燕王有些穷,连燕字大旗看上去都有些破,至于骑兵穿的盔甲,那是更破。 朱雄英看的清楚,盔甲上边布满了刀痕,那是常年厮杀留下的痕迹。 “这个骑兵,比起京营…尚不如京营…” 朱雄英心里念叨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看见了朱标的銮驾,朱棣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色,马鞭挥舞的飞起,让马跑的更快了。 等到了近前,又猛的一拉缰绳,让马匹几乎人立而起。 朱棣才二十多岁,单人单马的气势,已经有了一股万夫不当之勇。 在这匹枣红马‘唏律律’的叫声中,朱棣翻身下了马,朝着朱标奔了过去。 “大哥,可想死弟弟啦!” 一声叫嚷,他就像是朱权撞到朱雄英怀里一样撞到了朱标的怀里,又用力的给了朱标一个熊抱。 “壮实了…”朱标有些感慨,用力的拍了拍朱棣的背,又有些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多大的人了,啊?还是这般毛躁?” “嘿嘿…”朱棣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显得有些憨厚。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第328章 封太孙 第328章 说着又扭头看向朱标旁边的朱雄英。 “雄英?嗷…臣…” 朱棣的话还没说完,直接被朱雄英打断了: “四叔切莫如此,说到底雄英是晚辈…” 这时候,在后头车里的朱高炽,才跳下了马车,一颠一颠也往这边跑着。 看着他脸上的肥肉不住的颤抖,朱雄英脑补出了‘敦敦’的声音。 “参见…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大哥…” 朱棣的马队比较奇怪,他这个当爹的骑马,朱高炽这个儿子坐车。 看见朱高炽,朱雄英有些惊讶。 嗬!这小子…才七岁呀,吃什么长大的! 知道他胖,可胖到这么圆润,还是让朱雄英十分意外,都说三岁看老,这… 看见朱雄英有些惊讶的眼神,朱棣也微微捂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这个儿子,哪都好,就是太胖了。 不过他倒是也不以为意。 朱棣是长在南方的汉子,但因为就藩北平的关系,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北地的爽朗。 直接伸手抱起朱雄英,让朱雄英的腿骑在自己的腰间,伸着脸像是亲嘴一样把自己颌下的胡须扎了朱雄英满脸。 不同于朱标,朱棣是个毛发极为旺盛的人,一边在朱雄英的脸上摩擦着,一边笑哈哈的说道: “让四叔好好扎扎你…” “呀…”朱雄英有些脸红,这人,咋这埋汰呐… 对于朱雄英封太孙,朱棣很高兴,发自肺腑的高兴,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子。 更关键的,是朱雄英的亲事,他自己娶了徐家的闺女,朱雄英又说了徐家的孙女。 亲近到这个地步,打断骨头连着筋。 按理来说,朱雄英叫他一声四叔可以,叫他一声大姑父也搭嘎。 这对于燕藩,都是实打实的利益。 朱标也宠着自己,朱雄英又是这种关系,想起这些,朱棣脸上笑的合不拢嘴,亲近也更甚几分: “四叔可是听说啦,你喜欢兵事!等将来呀,四叔一定向父皇求个恩典,让你到北平来玩些时候,让你看看咱北平的汉子男儿,哈哈!” 说着又冲后边一摆手: “你看看,那都是四叔送你的礼物,塞外良驹!” 看着叔侄之间打闹,朱标淡淡一笑,也没说什么,摆了摆手: “走,回家” …… 奉天殿。 见到朱元璋,朱高炽有种不同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与练达。 “孙儿参见皇爷爷…” “嗬!”作为皇帝,朱元璋一直是处变不惊、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 可这次见到朱高炽,他还是有些吃惊: “你…你…有能驮动你的马吗?” “老爷子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连朱雄英都有些听不下去。 朱标扭头看了眼有些尴尬的朱棣,才有些好笑的说道: “嗨…” “父皇这话说的,高炽才七岁…” 朱高炽还是个孩子,小孩子的皮肤好,再搭上他那一副大眼睛,倒是不难看。 他虽说年纪尚幼,但看上去颇为厚道与豁达,对于朱元璋无意间的调侃,他也不以为意。 拍了拍肚皮,又咧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没法子,喝水都长肉,孙儿又不好动…” “什么喝水长肉!”朱棣瞪了他一眼,把他揭了个底儿掉: “就好吃甜的,吃香的,还吃肉,你不胖谁胖?” 看朱高炽脸上有些尴尬,朱雄英也打着圆场: “嗨…四叔,吃肉嘛,侄儿也喜欢吃肉…” 说着扭头看着朱元璋笑道: “孙儿来前还在和四叔说,燕王府伙食真好!” “哈哈,咱大孙胡说哩!”朱元璋咧嘴一笑,又冲着朱高炽招了招手: “来,胖子,过来,让咱看看你,瞅这胖乎乎的,多招人稀罕!” “滋滋滋…”朱元璋一边感叹着,一边又伸手在朱高炽的身上不住的踅摸着,一会捏捏手,一会捏捏脸,一会儿又揉揉肚子。 “看见这小子,咱是真他娘的高兴!” “瞅瞅这一身的肥膘,咱老朱家是富裕了,啊?” …… 二月二,龙抬头。 今天宫里各处都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绸缎和红灯笼,宫门口必经之地的走廊上,也站满了二十头膘肥体硕的大象。 观礼的足有上千人,人数太多,所有人都站在奉天殿前的广场上。 广场前面的高台上,放着两把椅子。 朱元璋要当着这些在京和地方上的文武的面,册封太孙,国家第二继承人。 在京和地方上的文武百官,随着教坊司的礼乐在广场上站定。 最前面的是各地的藩王和宫里的小王爷。 往后从国公到三品依次排开,肃穆的看着高台,千余人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今天有一些微风,朱家爷三个,衮服冕冠的穿戴整齐站在高台上,马皇后也是一身的凤冠霞帔,看上去格外的肃穆。 “开始吧”朱元璋冲着大典礼官摆摆手。 “臣遵旨…”礼官躬身示意,扭头看向下边的文武官员,悠扬的声音喊道: “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着千余地方和京中的军政要员都在自己面前跪下,朱雄英彻底体会到了皇家的威严。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朱雄英嘴里嘟囔着,呼吸不由得急促了些。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 “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 “嫡孙雄英,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朕于诸孙中最为钟爱,从小养育身侧,恩逾常格” “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于洪武十七年二月二日,授朱雄英以册宝,立为皇太孙。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钦此…” 听见这道圣旨,人群中的常茂,他壮硕的身躯止不住的颤抖,眼神中激动的几乎要泛起泪花。 随即又抹了一把眼泪,跟着一起大声的喊了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呐!” “砰….砰…砰…”沉闷的大鼓和号角,带着血腥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宣誓着庄严和肃穆。 第329章 朱元璋的训话(一) 第329章 一通鼓声停罢,礼官又高声的喊道: “有制...” “进册宝...” 东宫的左赞善董伦,捧着一块漆盘,四平八稳的迈步走着。 漆盘上面盖着明黄色的绢布,上面放了一本金册,两块儿金印。 金册只有薄薄的两张,纯金而制,上刻二百零六字。 写了朱雄英的履历和朱元璋自起兵以来的经历,还有朱元璋对朱雄英的期望。 这些字是在先在木头上阳刻的楷书,再用小锤慢慢在这块金箔上敲出来的字。 金印还是那两个,太孙敕命宝印和皇帝圣孙亲亲宝印。 在朱雄英的坚持下,内库把这两块印改成了镀金铜印。 镀金的,让朱雄英心疼了好久,这玩意不是金册,找个盒一装就不用管了。 金印是要用的,万一磕了碰了,就算是刮蹭下来些金粉,都得心疼的抽抽半宿。 不过太孙敕命宝印,远远没有皇帝圣孙亲亲宝印好使。 接过这两样东西,朱雄英就是合法的继承人。 朱雄英伸手接过,又面色肃然的向朱元璋行礼: “孙儿叩谢皇爷爷...” “呵呵呵...起来”朱元璋笑吟吟的摆摆手,等朱雄英站直了身子,他又指向旁边的马皇后: “也谢谢你皇祖母,为了让你磕这个头,咱妹子特意赶到了奉天殿...” “是...”朱雄英又扭头向马皇后行了一个礼,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有些哽咽一般: “皇祖母养育恩情,孙儿没齿难忘...” “呵呵呵,好好好...”马皇后喃喃自语,笑的合不拢嘴,又有些红了眼眶。 她伸手抹了抹眼眶的泪水,又恢复笑吟吟的模样: “俺大孙长大了...快起来,快起来...” 马皇后的椅子旁边,站了一个女子,是徐俏儿。 她穿了一身红色的纱裙,连内衬都是红色的,和朱雄英的红色衮服相得益彰。 红色的衣着让她的脸更加的白皙,在阳光的映耀下浮现出晶莹的光泽。 看见朱雄英在她面前磕头,她像是个小猫一样,微微偏着头看着朱雄英。 朱雄英抬头瞪了她一眼,她又弯起一双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就连嘴角也往上翘着。 “丫头,去把俺大孙的册宝接过来...”马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徐俏儿笑吟吟的答应一声,对于马皇后,她的态度一向恭谨与亲近,与对朱雄英相比,可谓云泥之别。 她走到朱雄英身边,先是蹲下身子,把穿了绳的金印挂在朱雄英的腰间。 挂上去后她又悠着劲的往下拽了两下,觉得非常结实了,她的脸上才又有了些笑意。 最后,她捧着金册的漆盘走到了马皇后的身边。 下方的徐达和徐允恭嘴巴微张,眼巴巴又目不转睛的看着。 直到徐俏儿捧着金册在马皇后的身旁站定,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们又在其他臣工祝福、羡慕与善意的目光中,有些自矜的点点头。 朱元璋也笑吟吟的看着,朱雄英的册封大典,作为第一监护人的他,是一定要致辞的。 礼部也有准备,任昂作为捉刀尚书,亲自替朱元璋拟定了一份文化素养极高的文章。 但文人写出的文章,翻经据典,佶屈聱牙,用朱元璋的话说,那是又臭又长… 所以他决定自己说两句。 作为开国皇帝,随口说几句类似于爱卿们辛苦了或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类的话,可谓是信手拈来。 他双手掐腰,往前走了两步,朱标和马皇后落后一步,跟在他的后头。 马皇后双手叠于腹前,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当年那个捭阖天下的英雄豪杰又回来了。 “臣等参见陛下…” “参见皇后娘娘…” “参见太子殿下…” “参见太孙殿下…” “都起来”朱元璋站在高台最前边,伸手往下虚按,止住有些嘈杂的声音。 他的头像是被风吹了似的,从左摆到右边,又从右摆到左边。 看着下边寂静无声的大臣都在目光灼灼看着他,朱元璋满意的点点头。 他的语气威严中带着痞气,又带着睥睨天下的豪情,在空旷又拥挤的广场上,隐隐有些回声。 朱元璋开口说道: “今儿个把大伙儿叫来,是有事儿要告诉你们,是咱,有天大的喜事告诉你们!” “你们都知道,咱的大孙长大了,长成了!咱要让你们见见他...” “你们好好的认,要把他的脸,给咱狠狠的记在你们的心里!刻在上头!”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四下的臣工,又抬手指了指旁边的朱标说道: “有人要问了,说立个太子不就得了?干啥还要立个太孙?啊?” “可你们之中有人知道了,咱是个操心的命,也是个闲不住的主!恨不得,把天下能办的事都给办了!” “你们的太子爷厚道,仁义,有能力!” “刀斧不能夺其志,天地不可掩其心,他是个好样儿的,对的起咱,对的起大明,更对得起你们!” 第330章 朱元璋的训话(二) 第330章 朱元璋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众位大臣,又一脸老怀快慰的说道: “咱这样一辈子,最高兴的,也是最得意的,就是培养出这么一个太子!” “这是咱的福气,是大明的福气,也是尔等的福气!” 大臣们整齐划一的开口应和: “太子贤明,大明江山永固,臣等为陛下贺…” 下站的千余人,都是大明官场上的尖子,这些人对于朝廷的礼仪典章背的滚瓜烂熟。 看到这一幕,朱标的脸上也有些笑意,向下微微点头示意。 朱元璋四下看着,等嘈杂的人群声音停顿了,才接着又说道: “太子咱不操心了,那咱该操心啥?就是咱的大孙!” “咱要在活着的时候,为国家、为大明、为你们!再培养出来一个吞吐天地宏图的君王!” “他会继承父祖的意志,继往开来,比咱,更为贤明,将来的尔等,会以有这样的皇帝为荣” 朱元璋的话,带着昂扬的斗志,像是一幅泼墨的江山图,直接撒在了这个广场。 朱雄英的胳膊有些颤抖,使劲的咬着后槽牙,有些哽咽的喃喃: “皇爷爷…” 朱元璋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 “咱还有一个恩典,是给你们的” “今日晚上宫里有大宴,彻夜不休,杂戏、诗会、花灯、焰火,还有比武与好酒!” “只有你们想不到,没有咱这没有的,尔等甩开膀子,给咱撒了欢儿的玩!” “臣等领旨谢恩…” 朱雄英的太孙,是一件举朝欢庆的事情,因为这符合了太多人的利益。 以东宫师傅为首的文官清流,徐达、汤和为首的乡党、以常遇春为首的五湖四海投靠的野党、和以沐英为首的马皇后义子党。 最后还有以秦晋燕三王为首的藩王党。 这些人各有各的心思,但无一例外,都是实打实的希望朱雄英继位的人。 这下好了,开国皇帝钦定的太孙,将来就算朱标,都不好改。 …… 今天一天朱雄英忙坏了,等他从太庙回来,已经临近了下午。 朱元璋、马皇后和朱标在奉天殿,一脸笑吟吟的说些什么。 “孙儿见过皇爷爷,皇祖母,父亲…” “呵呵呵…”朱元璋还是那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累坏了吧?来,坐这,歇歇乏儿,也好好跟咱说说,都跟祖宗念叨了点啥…” 马皇后也是笑道: “叮叮哐哐忙活半晌,指定是累了,来,大孙坐…” 说着,把一个凳子递到了朱雄英身边。 朱标则是皱了皱眉头,又开始了他那老一套的说教: “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作为大明的太孙,当谨言慎行,克勤克俭,多思己身,莫要…” 朱标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他眨了眨眼睛说道: “还不给孤伺候茶啊?” “啊?”朱标有些懵,随即勃然大怒: “放肆,你…你…你才多大,就称孤道寡,还让孤伺候你?看孤不揍你个大腚朝天!” “吵啥吵!”朱元璋瞪了他一眼: “你当爹的,给儿子倒杯茶咋了?” 说着又瞬间变脸,一脸笑容可掬的看着朱雄英: “渴了吧,咱给你倒…” 说着,端起一旁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递给朱雄英: “喝吧…” 这让朱雄英有些羞臊,腻出了一身的白毛细汗,红着脸说道: “这…孙儿是在跟父亲开玩笑来着,您…” “嗨…”朱元璋一摆手: “跟他逗什么闷子…” “他这人傻大憨粗的,不识逗” “来,跟咱说说,都跟祖宗说了啥…” 朱标狠狠的瞪了朱雄英一眼,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最后才一脸无奈的看着朱元璋: “父皇,不可太过宠溺雄英了,这小子…” 朱元璋抬头,一脸不善的看了他一眼: “咱说…你有事没有?” “那么多大员都进了京,你不去看看,哪个能用上手,啊?还有英儿他们也眼巴巴的等着,你不去忙活,在这耍什么性子?使什么威风?滚!” 屋子里几个人正在闹着,外边雷大虎牵着两个小孩儿,身后跟着一个约莫七十多岁的老年人,刚走到门口。 两个孩子倒是常人打扮,一身十分廉价的稠衣,却干净的一尘不染。 大眼睛瓜子脸尖下壳,一双眼睛很明亮,看上去倒是乖巧的很。 那个老头长得就奇怪了些,种地染成的黑脸,却有一双很长的眉毛耷拉下来,唱的似乎能环上一双筷子,就像是话本里的长眉老佛。 这三个人说他们没有背景他们确实是出身寒门,他们是种地的农户,说他们值钱他们也有天大的来头。 他们是马皇后的血亲,妥妥的外戚。 不过血缘有些远,是马皇后亲娘那边的亲戚,那个长眉毛老头是马皇后的六舅,叫武从真。 马皇后小的时候,没少在武家玩儿,和这个武从真确有不小的友谊。 那两个孩子是武从真的孙子,一个叫武忠一个叫武聚。 知道朱雄英的册封大典,他们赶着一匹骡子,从乡下而来。 看雷大虎牵着两个五六岁的娃娃,守在大殿门口的李景隆又起了打趣的坏心眼: “雷叔,这两个娃儿…” 说到这他突然忍住了,雷大虎牵着这两个孩子是去奉天殿的,指不定就是老爷子在哪的亲戚… 想到这,他浑身打了个哆嗦,脸上有些后怕和谄媚: “雷叔,请…” 第331章 大明盛世(一) 第331章 雷大虎牵着两个娃儿走进了奉天殿。 这样的孩子,所谓斩草除根,当年他杀了不少。 但他现在愿意牵着这样的孩子,也愿意跟着他们短小的步子,迁就着他们,慢慢的走着。 这两个孩子的手心暖暖的、绵绵的,也很稚嫩,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在李桑叶有了身孕后,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突然有了对生命的渴望与追求。 有一段的时间,他甚至强迫自己吃了素。 可惜,只吃了两顿就受不了了。 第一顿他吃了些菠菜,然后不到半个时辰,他的眼睛就开始泛着绿光。 第二顿,他又吃了一些菠菜,结果他看见树叶都想薅下来啃两口。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找出了大鱼大肉和好酒,捧着烧鹅囫囵个的啃。 在吃喝了个顶心,打饱嗝的同时,他又突然同情起庙里的那些和尚。 “咱这辈子,就是个杀人放火、大肉大酒的命!” 这是他最近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老人,武从真,马皇后的六舅,他有着垂柳一样的谦卑和泥土般的沉默寡言。 长长的寿眉在应天府春天的暖风中淡淡的飘着。 说实话,他有些惦记自己的骡子。 那可真是个好骡子啊,是借了军马和自己家那个花容月貌的黑驴配的种儿。 那个军中的公马是个高头大马,神骏非凡,鬃毛像是缎子一般,一只蹄子简直要比得上一口猪食槽。 作为它的孩子,这匹骡子自然不能堕了父亲的威风,它是传说中的高头大骡! 可进了奉天殿,他的思虑从骡子转移到了大殿的蟠龙金柱上。 明晃晃、金灿灿的蟠龙柱浮雕,龙身环绕入顶,在最上方露出一个龙头,金龙张着血盆大口,眼神直勾勾,散着寒意的盯着他。 “这个金龙,比那匹军马还要威风!” 直到看见马皇后,他又回了回神,他的行为不似他的外表的那样风烛残年。 他快步的走了两步,一头磕在了地上: “草民给皇后娘娘磕头,给皇帝爷爷磕头...” 马皇后一怔,看着武从真有些失声的唤道: “六舅...” 她记得,她的童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武家度过的,那时她就与这个六舅和另外一个四舅最为要好。 可惜,那个四舅死了好多年。 朱元璋却有些不太满意的撇了撇嘴,嘴里有些小声的嘟囔: “这老东西真不会说话,长了一副棺材脸,叫咱爷爷,呵!皇帝爷爷...皇后娘娘,他娘的啥辈儿...” 朱雄英看到马皇后的反应这么大,十分的吃惊,尽管不知道这个被老太太叫六舅的人是谁,但他还是识趣的亲自把老头搀扶了起来,又递给了他一把凳子。 坐在凳子上,武从真依然显得有些激动: “接了娘娘的懿旨,草民赶着家里的骡子就来啦...骡子就栓到了门口...” 说着,他又猛地一拍膝盖,手舞足蹈的,更加激动了几分: “咱,咱也看见啦,看的真真儿的,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那些当大官儿的,都跪在那给娘娘磕头呐!” 马皇后没有说话,只是随着武从真的话不时的点点头,有些泪眼婆娑。 武从真说着话,又直勾勾的看着朱雄英,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盯着,直到把朱雄英看的心里发毛,他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这个...这个才俊就是太孙吧?” “草民给太孙磕个头” “怎么都他娘的这么硬!”朱雄英暗骂一声,慌忙扶着老头,不让他跪下。 老太太管你叫六舅,你扭脸给我磕头?咋想的... 朱雄英脸都绿了,执意的把着老头的胳膊: “可不敢、可不敢,老丈万万不可如此,雄英担待不起...” 马皇后终于出声了,她轻轻瞥了眼朱雄英,又笑脸吟吟的说道: “对,这就是俺的大孙,俺手把手养了十年的大孙…” 说着又扭头看着朱雄英,指着武从真说道: “大孙,这是俺的六舅…” “这…”朱雄英脸涨的通红,吭哧了好久才说道: “孙儿该叫啥来着?” 朱雄英的窘迫让马皇后笑的合不拢嘴,之后才笑吟吟的说道: “叫舅姥爷就成…” “舅姥爷…”朱雄英扭头对武从真一揖到底。 “也不敢,也不敢…”武从真慌忙起身,显得有些仓惶。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朱元璋终于出声了,他看着武从真问道: “老家挺好的?” “啊?”武从真一楞,旋即就把一张褶皱的脸舒展开来,一双长长的寿眉也随之有些舒展。 他满脸笑意的说道: “好好好…真是好极了…” “托了娘娘的福,武家人丁兴旺,村子里足有一百多户都是姓武的,有田种,有衣穿,县太爷和知府大人时不时的都会上门,送些瓜果粮食…” “您瞧,这是草民的两个孙子,连他们也穿的起稠衣了…” 看着有些腼腆的武忠和武聚,马皇后冲他们摆了摆手: “来,孩子,离俺近点儿,让俺好好的看看…” 武从真的两个孙子,武忠和武聚,他们俩身材上相差无几,眉眼看上去也颇为相似,想来应该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说不好还是双胞胎。 这个武忠看上去有些木讷,武聚却有些机灵劲儿,实在的给马皇后磕了一个头,他的眼睛闪闪发亮,说话的声音也极为清脆。 “给皇后娘娘磕头…” “好好好…”马皇后笑吟吟的点点头。 第332章 大明盛世(二) 第332章 武聚说话有一股宿州口音,那是马皇后的家乡,这让马皇后更欢喜了些。 “你们呐,应该叫我一声叫姑母才是…” “嗬!”朱雄英有些吃惊,这两个孩子的辈分大的惊人,虽说他们是老太太亲娘那边的亲戚,关系远了些,但他们和朱标是一个辈儿。 有老太太这个关系,不管是谁当了皇帝,都不会太过为难这两个孩子,朱标也不敢… 马皇后又拉着他们的手说了半天的话,要么眉开眼笑,要么侧耳倾听,过了好一会儿,这才唤过朱雄英: “大孙,去带这两个娃儿在宫里转转…” “是…”朱雄英答应一声,一手扯着一个,出了奉天殿。 朱雄英扭头看看,这两个孩子虽说一母同胞,但品性却极为不同。 武忠还是那么一副样子,沉稳中带着木讷,低眉顺目、逆来顺受的跟着,武聚胆子稍微大些,有些好奇的瞅着朱雄英的侧脸。 “饿吗?”朱雄英问道。 武忠和武聚同时摇了摇头,武聚说道: “今天进宫前,爷爷带我们在京里吃的辣汤和包子,可香哩!” 他说话间,还吧唧了几下嘴,似乎在回味一般。 “那都什么时辰了?”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扭头吩咐一声赵墩子: “去看看有什么吃的,我们在御花园等着…” 说着朱雄英又摇了摇头: “你们从宿州来?这么大老远的,累了吧?走吧,先找地儿坐着歇歇…” 沉默了很久的武忠终于出声了,他腼腆的笑了笑: “不累,自从我们爹爹前几年进山,被熊瞎子舔了去,爷爷上哪都会带着我们…” “这个武忠有点意思…”朱雄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 御花园的亭子里,武忠和武聚觉得朱雄英十分亲近,有些事情,他们也愿意和朱雄英分享。 虽说年龄尚幼,但他们的口齿极为伶俐,天南海北,叽叽喳喳的说着。 从吃食和穿着入手,慢慢的聊到了县太爷和知府,说起县太爷和知府大人。 尤其是说到县太爷固定的给他们家送粮食的时候,他们的脸上涌现出浓浓的感激之情。 “别的村子他们也是如此吗?”朱雄英突然开口问道。 “这…”武忠和武聚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态,这件事的结果他们也不知道。 朱雄英没有再问,接着他们又聊到了土地,对于农户而言,他们的年龄虽然不大,但足以有这样的阅历。 什么样的水田,一亩地可以出三百多斤的粮食,又有什么样的山田会导致粮食的减产,还有农户们对于贫瘠的盐碱地是如何利用的。 武聚说道: “盐碱地可以种枸杞、冰菜和杨树…” “冰菜是那种咸咸的菜,不用放盐就可以做腌菜,而杨树,可以做 棺材…” “不对!”武忠反驳着他的话: “杨树不能做棺材,爷爷说过,柳不上堂,死不睡杨,杨树不能做棺材!” “怎么不对?”武聚有些不服气: “三大爷死的时候,就是用杨树做的棺材!” 朱雄英默默的听着,柳不上堂,死不睡杨,这句话他也听朱元璋说过。 意思是柳树不能做屋子的主梁,而杨树不能棺材的木料,至于原因,朱元璋没说,所以朱雄英也不知道。 之后,他们又说到了骡子 。 武聚说道: “我们家的骡子,是爷爷用我们家的母驴,特意找了军马配的种儿” “刚开始那个养马的军户说我家的驴只能生驴,生骡子的驴,不是我们家的那种蚂蚱驴” “但爷爷还是坚持的配了种儿,听爷爷说,配种儿的时候那匹马不是很愿意,是那个军户大叔用黑布蒙住了马眼才配的种儿…” 说起这件事,武忠也有了十足的兴趣,他补充道: “是呀是呀…” “最后驴子难产了,还是那个军户大叔灌了一桶绿油油的兽药才顺利的生下了骡子,可吓人啦…” 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这两个孩子对于皇权还没有太清晰的概念,还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们长大了想起这件事,想起他们当着太孙的面大聊特聊配种儿的事情,想必他们会很开心… 不过武忠和武聚的到来,给了朱雄英一片新的天地。 等回到奉天殿的时候,他对朱元璋说道: “皇爷爷,孙儿喜欢这两个孩子,能不能让他们留下,给孙儿当个侍读呀?” 马皇后目露沉思的时候,朱元璋笑吟吟的答应了,他看的出,马皇后也喜欢这两个孩子。 之前因为外戚的关系,马皇后没有一个亲人是在朝当官的,这是马皇后自己提出的,至于这两个孩子,乖巧的很,确实讨人喜欢… 至于武从真,他其实是有些不太愿意。 这次来他也没有攀附富贵的意思,主要是因为把孙子丢在家里不放心,再一个想着能让孙子们长长见识也好。 他不认字,就知道两句话,擒贼先擒王,伴君如伴虎。 朝廷里的事儿不是他们这些只知道种地的泥腿子能玩的转的,现在有皇后的恩情,可将来就不好说了。 他还是觉得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种地打粮过日子更踏实。 最后,还是马皇后看出了他的忧虑,宽慰他道: “六舅,你放心,这两个娃儿有俺看顾,断不会让人薄待了去…” 看马皇后松了口,朱雄英有些开心,又暗暗发誓。 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要找一些农户的孩子作侍读,他们可以不懂诗词文章,也可以不懂刀枪兵法,但是一定要懂田间农作。 …… 太阳落山,黑夜来临。 今日宫里有大宴,陆陆续续的外官都进了皇城,就连在东宫和朱标聊得火热的沐英、何福等人也纷纷赶了过去。 地点是在皇城的一处皇家园林里,这里平日人烟稀少,十分空旷,用来开大宴再合适不过了。 如今正是热闹的时候,从天色擦黑开始,空中的烟花就没停过,各处点燃的篝火和灯会也将整个夜晚照如白昼。 拥挤的道路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四处的看着转着,像是在逛街一样。 无处不在的歌舞、杂戏和乐声,还有很多的藩人和土司也表演着他们特有的舞蹈。 这种大宴十分的自由,除了一些朝中的大员有固定的桌子,其他的人,只要不往皇帝身边凑,爱喝酒喝酒,爱吃饭吃饭,都不耽误。 要不四下的转转,端着酒杯到处敬酒,看见相熟的人攀谈几句。 一些命妇和公主也在此列,不过她们对于彩灯和杂耍更有兴趣。 为了与民同乐,毛骧在秦淮河和夫子庙找了很多信得过的商贩也进了皇城。 一副繁荣昌盛样子。 第333章 游园宴(一) 第333章 朱元璋是在这繁荣昌盛的时候来的,他的到来让热闹的氛围为之一静。 作为皇帝,他不可能露天饮宴,他的身后是一幢古色天香又喜气洋洋、挂满彩灯的大殿。 大殿的台基很高,比路面要高出半个成年人的身子,台基的上面是朱元璋的御桌。 御桌的后方和上方,分别是几扇双龙戏珠的屏风和明黄色的、用来防备土尘的纱帐。 几股用绳子束起的帷幔,从纱帐上荡下来,在清风中随意的飘着。 朱元璋爷孙三个,从侧面走上高台,走到摆满鸡鸭鱼肉的御桌前。 朱元璋掐腰站下,目光扫视着台基下的众臣。 这次是游园宴,流动性很大,台底下只有百八十人官场上的尖子有固定的宴桌。 这些人,要么是朱元璋的亲儿子,干儿子,要么是大明的公侯勋贵和京中顶头的官僚。 朱元璋抬起手往下压了压,盖住众臣见礼的声音,他喝道: “今天,大伙儿要敞开了肚儿喝,谁英雄谁狗熊,酒碗里头见真章!” 从朱元璋高亢的语气和洪亮的声音可以听出,他很高兴。 在篝火和彩灯的映照下,朱元璋的眼睛闪闪发亮,他一边说一边笑,又一遍遍的告诉臣工,要不醉不归。 这让大臣们有些诧异,一个把尊严和规矩,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的皇帝,此刻容光焕发了。 就连徐达和冯胜也在诧异。 记得上一次皇帝这么眼笑飞眉的吆喝不醉不归,还是在鄱阳湖见到陈友谅尸体的那一刻。 看着大臣们也是一脸笑意的附和,朱元璋伸手拿过银壶银盏,倒了一杯酒递给朱雄英: “大孙,给他们打个样!” “是…”朱雄英有些兴奋,又有些小心的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朱标,才往前走了两步,端着酒盏说道: “众位叔伯爷爷,雄英先干为敬!” 朱雄英端着酒盏一饮而尽,抬头的时候,他看见前方的夜空有着点墨般的深邃。 “大孙好样的!”朱元璋丝毫不吝惜他的夸奖。 在朱雄英这里,任何不值一提的小事都足以让他津津乐道。 一碗酒下肚,臣工们趁着机会又给朱元璋敬了酒,这时宴会的氛围才浓烈了些。 放下酒碗,朱樉和朱棡、朱棣和朱橚窃窃私语说着什么,冯胜和徐达则是拿起筷子夹了口鸭腿放在嘴里。 而之前晋升颍国公的傅友德把盛酒的坛子抱到桌上,拿起小碗舀着喝。 朱元璋笑眯眯的看着,又扭头看向身后的朱标说道: “你喝酒去吧” “儿臣遵旨…”朱标答应一声,冲朱雄英使了个眼色,从侧面下了台,走向拥挤的人群。 “孙儿跟父亲瞧瞧热闹…”朱雄英说一声,也跟了上去。 这次是游园宴,场面很大,鸿胪寺不间断的往上端着菜肴酒肉。 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朱标的架子很大,没有名声还没有利益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干。 离朱元璋越远的地方就越热闹,一些官员喝的兴起四下攀谈,逮住个熟人就会唠上几句。 朱标端着半盏酒四下的走着,和朱元璋一样,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更寂静,直到最后换成了见礼的声音: “臣河南左布政刑浩(按察司崔大器)参见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这两个人都是四十岁上下的文官打扮,干瘦清癯,三缕微须。 刑浩是洪武十五年上任的河南左布政,而崔大器在河南却有些年头了,张嘴就是一股浓浓的河南口音。 不过他们见礼的声音却出奇的一致,都是把自己的官职和名字着重大声的嚷出来,以此期望加深朱标对自己的印象。 “呵呵呵…”朱标笑着点点头,轻举金杯示意,又把金杯放在嘴唇上抿了一口才说道: “莫要如此,你们且饮宴,孤平日里最不耐的就是这等繁荣缛节” “尔等把地方治理好了,比给孤磕一百个头、作一百个揖都要好…” 看着崔刑二人陪着笑脸连连附和,朱标摆摆手: “你们先喝着,孤去那边转转” “耶?”刑浩一愣,好不容易有个和太子亲近的机会,不多说两句就走,那哪儿成! 怎么着不得表扬…批评两句也成啊!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所以他跟上去,咬咬牙抛出了一个话题: “殿下,臣想替河南百姓向殿下求一个恩典…” “讲”朱标扭头看着他。 “是…”刑浩更恭顺了几分,他低下头轻声说道: “河南盐矿不丰,每岁须大量购进解盐(山西的盐)用于民生…” “食盐转运困难也就罢了,其中关键是仅凭官盐,实难满足百姓所求,有些府县,盐巴每每上市,便被哄抢一空…” “也有一些开中盐商,这…” 刑浩有些犹豫,旋即一脸苦涩的说道: “臣不敢欺瞒殿下,布司人手不足、监管不善,确有部分盐商囤积居奇,臣派人打听过,河南要比山西的盐贵出近二成…” 第334章 游园宴(二) “可盐又不可或缺,有的百姓铤而走险,在山崖开采牲口吃的硝盐,每年坠落山崖的就不在少数,更甚着山村的一些人家,吃用的所是望望盐…” “望望盐是什么?”朱雄英突然开口问道。 “这…回禀殿下…”刑浩拱了拱手说道: “有的人家吃不起盐,或是盐少舍不得吃,就把盐用细绳栓着,挂在饭桌上方的房梁上” “吃一口饭,抬头看一眼盐包,幻想饭中有盐,慰藉于心,故而取名望望盐…” 朱雄英皱着眉头不吭声了,朱标突然开口说道: “这件事情孤也早有耳闻,说到底,还是人多盐少的问题” “唉…”朱标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这几年大明各地,户籍急增,不止河南,其实各地都有这样的问题,父皇也一直下旨户部,像河南、江西等缺盐大省,在茶盐两项,都有优待” “孤预计在今年下半年伊始,河南缺盐的问题就会大有改善…” 说着,朱标又满脸深意的看了眼刑浩: “至于盐价高昂…作为一个儒生,你在平抑盐价上,缺了些雷霆手段” “那些盐商,朝廷给了他们贩卖盐巴的恩典,可没有给他们坐地起价的权力,你明白?” “臣…”刑浩面红耳赤,显得有些局促,过了半晌才说道: “臣明白…” “嗯…”朱标点点头,刚才刑浩的话勾起了他说话的欲望,他缓了口气才接着说道: “河南是税赋大省,尔等肩上的担子很重…” “不止茶盐,朝廷最关心的还有河道、桑麻、渔业、军输和田耕…” “尤其是河道,尔等身在地方,对于水情民情当比朝廷更有体会,你们要给父皇、给孤、给朝廷一颗定心丸” “黄河泛滥自古有之,近几年天公作美,河道官员又尽心尽力,倒是没出什么大乱子…” “但你们也不能自满,要切实的拿出一个行得通、站得稳、硬碰硬的方案…” “臣遵旨…”刑浩低着头,满脸肃穆的答应一声。 朱标的这些话,就是他的目的所在。 等刑浩再抬起头,朱标端着金盏已经远去了。 朱雄英有些百无聊赖,和另一边的秦无用跟在朱标身后,他感觉自己和这个太监就像话本里的哼哈二将。 朱雄英不想逛了,他现在就想赶紧吃一顿回去睡觉,虽然跟着朱标长知识,也确实是其他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可他今儿个累坏了。 偏偏朱标这个人颇有耐心,走到哪都会驻足看一会,时不时还会碰上一个熟人,露出一个亲热的假笑,微微点头示意,兴致来了还要亲自指点一二。 “哈!” “臣参见太子爷!” 随着一声高亢的声音传来,朱雄英有些无奈…又来了… 朱标扭头看去,是陕西都司的指挥使萧成。 朱雄英也扭头望去,他给朱雄英的第一印象就是短眉将军肚儿,这个人的肚子真的好大,圆墩墩的… 看年纪约莫四十上下,作为陕西都司,这个拥有三十三个卫所,近乎二十万人的重镇头头,已经算是年轻有为了。 看到萧成,朱标脸上也有些笑意: “好,起来吧” 等萧成站直身子,朱标又有些好奇的问道: “方才路过那些武夫那,孤还在纳闷,怎么没见你去划拳拼酒啊?” “这…”萧成有些悻悻然: “臣…戒酒了…“ “您知道的,臣之前嗜酒如命…” “可后来臣那个婆娘说…臣要是喝死了,她就带着臣的儿子改嫁,到时候让臣的儿子改姓,管旁人叫爹…” “您知道的,这些腌臜事儿,臣那个婆娘…办的出来…” 听着萧成的话,朱雄英呆若木鸡,随即又有些惊叹: “这两口子玩的花呀…” 朱标也是满脸的啼笑皆非: “哈,孤还真没想到,你这样的滚刀肉,竟然真的被你夫人治住了…” 说着朱标又摇了摇头,扭脸四下的看了看,朝陕西左布政使杨思义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都司管军政、布政司管民政,这两个衙门天生就犯冲,平常也没少因为一些琐碎的小事斗嘴。 所以看到杨思义一边往这边走,一边还虎视眈眈的瞪着自己,萧成十分不屑的冷哼一声。 看着像是斗鸡一般的二人,朱标对于浓重的火药味视而不见。 他看着杨思义说道: “陕西这两年不太好过,几个州府大旱还有些民变…” “孤的意思,还是要以灾后的抚恤重建为主” “堵不如疏,一些受灾严重的府县,布政使衙门要及时的派发粮种和耕牛…嗯…” 说着朱标略一沉吟,扭头看着萧成: “必要的时候,可以酌情调拨军粮” “要赈济,但也不能全赈济,要提防一些大户冒领灾粮,查到之后案犯斩首,家属抄家发配…” 说着,朱标又举起手中的酒杯示意。 这让朱雄英暗暗撇了撇嘴。 朱标的这半盏酒,从开头喝到了最后,每个人他都碰杯,可就是不往肚儿里咽。 第335章 游园宴(三) 第335章 萧成和杨思义退下了,朱标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些感叹: “好苗子还是不少的…” “雄英啊,要做大事、首重用人,而欲用人,就要首重识人…” “所谓欲治兵者,必先选将…这些年你皇爷爷…” 朱标喋喋不休的说着,对于嫡长子,他时刻都在注意培养。 他也不在乎朱雄英听不听得懂或者记不记得住,朱标对于一个人优秀与否的判断,首先要出于他对世间万物的认知。 在自己细致的言传与身教下,就算是一时之间记不住,但种子总有一天会发芽。 朱标边说边走,对于嫡长子掏心掏肺到这个地步,他认为自己是个好样的。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不远处有一个武官模样的人,喝酒喝的有些五迷三道的须眉汉子。 他看见朱标眼前一亮: “臣给太子爷磕头了…” 看着这个武官一脸的严肃和认真,朱雄英突然觉得,要说他们这些武官什么铁肩担道义,两袖树新风,那是扯淡。 但是说起来,他们要比一般的文臣更注重规矩。 朱标微微侧头。 这个人他很熟悉,太子府出去的二品官,福建都指挥使赵祥。 水师的出身,以敢打敢拼着称。 性子倒是和傅友德差不多,能打仗,更能惹事,也有些大大咧咧,之前因为这个性子着实吃了不少的亏。 “起来吧”朱标点点头,又饶有兴致的说道: “孤听说你到了福建,平日里旁的本事没有,就喜欢养花养草养王八?” 武夫性如烈火,这话要是旁人说,赵祥呵呵一乐,还得给他一个嘴巴子骂娘: “老子爱养什么养什么,关你球事?” 可这是朱标说的,尤其是已经很明显带着些问罪的意思,就容不得他不谨慎。 赵祥被篝火染红的脸上写满了惶恐不安: “这…爷,您知道的,臣别无所好…” 赵祥嘴里嘟哝了半晌, 有些牵强的解释着,又侧头看向朱雄英,眼神中带着求助。 朱雄英眨眨眼没吭声。 朱元璋和朱标疼爱他是真,可这并不代表他能随意的打断朱标的话,尤其是在朱标的意图不明显的时候。 朱标瞟了朱雄英一眼,又扭头对赵祥说道: “孤不是问罪,花花草草,纵情山水,说出去了也算一件风韵雅致…这没甚打紧的…” 赵祥有些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脸上刚刚挂上笑容,朱标突然又说道: “福建都司的军报,孤都看了…” “明着告诉你,孤很不满意…” “朝廷每年千万两军费养兵,可这仗却越打越窝囊…” 朱标的语气很平和,但又有些残酷,让赵祥如坠冰窟,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耷拉着脑袋,像是被霜打了的茄瓜,双手不知所措的四下动着,从身侧拿到了前腹,又从前腹绕的了背后。 一个几十岁、杀人不眨眼的须眉汉子,此刻像是孩子一样,连回话的声音都有了些颤抖: “臣有罪…” “你是有罪!”朱标伸手指着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 “还好意思给孤敬酒?去岁六月事儿你都忘了?” “倭寇劫掠宁德县、富宁县,前后杀掠三百余户百姓,焚毁庐舍千余,劫抢官粮近三百石!” “这可就在你都司的衙门口,你是真给孤长脸!” 不理会抖若筛糠的赵祥,朱标面如寒霜,手指不停的点着他的头又说道: “孤一片爱才之意,特意向父皇求情,准你戴罪立功,命你率福州卫出海擒拿,你又干了什么?” “十二艘倭船,百余倭贼的脑袋,这样的军报,你好意思给孤报上来!” 朱标愤怒到身体都有些轻微的颤抖,朱雄英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生气还是装的,但还是忍不住搀扶了一把: “父亲息怒…” “息什么怒?”朱标余怒未消,指着赵祥的脸骂道: “这个杀才,把孤的脸都给丢尽了!” 赵祥哭丧着脸,嘴里有些发苦。 去年一时疏忽,让倭寇几乎跑到了福州劫掠,抢完还给跑了… 后来接到圣旨带兵追出海,可茫茫大海…倭寇早就没影了。 太子爷关照,只是降一级戴罪留任、罚俸一年还有什么说的… 本来想着今年好好干,打好两仗把戴罪两个字去了,谁知道开年就碰上太孙的大典。 算球…骂两句就骂两句,仗打不好,挨骂那是活该。 “太子爷赐罪…”赵祥嘬了嘬腮帮子,哭丧着脸等挨骂。 朱标瞪了他一眼: “赐什么罪!孤要是想发落你,还用等的到今天?” 朱标的语气虽然依然严厉,但分明是不准备再计较了,朱雄英想了想,不妨做一个顺水人情。 他对赵祥说道: “你是父亲刻意拔擢,多少人都在眼巴巴等着揪你的毛病…可你不争气,去年竟然发生这样的事儿” “你可知道事情传到京城,在朝野上掀起何样的轩然大波?” “众文武几有议论,说父亲把你赵指挥提了上来…是父亲识人不明,任人唯亲…” “谁说的!”赵祥豁然抬头,眼里闪着森然的光: “臣去杀了他!” “放肆!”朱标瞪着他低吼一声: “以后再说这种浑话,孤要你的脑袋!” 看着朱标有些鼓励的目光,朱雄英又接着说道: “用兵之能暂且不提,但致使父亲圣明蒙羞,你就罪莫大焉…” “要说起来,我就不止一次的听父亲说过,说有你赵指挥坐镇福建,是去了他一块心病,福建无忧矣…可你呀,唉…” “丢了父亲的脸,寒了父亲的心…” 虽然朱雄英说的头头是道,也十分的饱含感情,但他的话,全部是顺口胡诌,信口雌黄。 甚至在刚才之前,他连赵祥是谁都不知道。 至于圣明蒙羞、寒心丢脸的事情,对于朱标更是不可能。 看朱雄英说的差不多了,朱标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 “好了!” “提这些劳什子的有甚用?” 第336章 游园宴(四) 第336章 “是…”朱雄英叹了一口气后就不吭声了,场面上顿时有些沉默。 在不远处的吵闹的人群和天空中不断炸开的烟花的嘈杂声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朱标停顿了半晌,看了看脸色涨的通红,显得有些激动的赵祥。 语气有些缓和的说道: “其实…要说起来,大明海岸线太长,倭寇与海贼又不以攻城拔寨为要,都司有劲使不上,这是事实…” “但这也不是你无能的理由!”说到这,朱标话头一转: “父皇已经下了旨,等此次大典事罢,命信国公汤和巡视浙江、福建等沿海城池,并监管防务,重心便是在福建…” “跟着信国公,你要多学多看…” “要料敌于先,在大明的地界上不能老是跟着贼子的后头吃土…” “孤还是那句话,养些花草不打紧,但孤要告诉你,大明还远远没有到马放南山的时候…” “你要闲心养草,狠心练兵…守土有责,不能杀人的兵,孤要来何用?” 赵祥的回话铿锵有力: “是,臣遵旨!” “嗯…”朱标有些满意的点点头,又把手中一直端着的金盏递给了赵祥: “响鼓不用重锤,孤今日却反其道而行之,对你这个响鼓用了重锤,日后行事望你慎之、思之…” “这杯酒孤就赏你了,不过这不是敬酒,而是罚酒…” “孤知道你难,可孤也难…” “你是太子府出去的官,要体谅孤的难处…” “是!”赵祥端着酒盏一饮而尽: “臣领旨谢恩!” 看着赵祥恭敬的把酒盏递给了秦无用,朱雄英终于松了一口气。 “终于找到冤大头了…这酒再不喝就馊了…” 赵祥退下了,他的背影像是羞愧般有些弯曲,又强硬的挺直。 朱雄英依稀间看见,他从放满酒坛的桌子上提起一坛酒和一个小碗。 走到了一个偏僻的树根底下,一碗接一碗的喝着。 看来朱标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 这时候,刚才饮宴的朱樉、朱棡和朱棣哥几个也在附近四下的转着。 朱棣看着朱标的背影,十分感慨的说道: “大哥这气度,还是不减当年…每回看到大哥我都能想起来,当年大军出京北伐,大哥劳军时候意气风发的神姿…” 朱棡却摇了摇头,颇不以为意的说道: “我才不愿意活成大哥这个样子,瞅瞅都累成什么了…” 说到这,朱棡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门,又有些坏笑着看向朱棣问道: “四弟不说我还忘了…” “当年鞑子被撵回了草原,你的燕王府还是前元太子府改建的,咋样?住着舒坦不?” “三哥笑话弟弟…”朱棣一脸苦笑的摊摊手,而后解释道: “那种地方太过逾制,弟弟如何敢用…这两年陆陆续续的弟弟让人拆了近一半,就剩个大门还算气派…” 朱棡和朱棣虽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却都是马皇后养大的。 虽说脾气秉性不同,但感情还算深厚,是以朱棡满脸的笑意调侃他: “多可惜呀,你拆它干啥?” 朱棣又报以苦笑,朱樉却突然出声了,他伸手在朱棡的头上敲了一个暴栗: “还好意思笑话老四呐?” “父皇下旨,过两天让咱俩陪着英哥儿和那些小猴子们还有你儿子回凤阳,你忘了?” “嗨…”朱棡一脸的不以为意: “那就回去呗,咱俩常年在藩,好不容易和大侄子亲近亲近,弟弟巴不得呐!” “你知道个球!”朱樉开口骂道: “你以为让你骑马还是坐车?” 说着,朱樉的声音突然小了些: “我偷偷的问大哥了,老爷子说秦晋这两年无事,让咱俩腿儿着去!” “什么?”朱棡一愣,扭头看着朱樉问道: “英哥儿也腿儿着?老爷子舍得?” “那倒不是…”朱樉嘬了嘬腮帮子,显得有些无奈: “咱俩是骑马一程,走路二程,英哥儿他们是翻过来,走路一程,骑马两程,还得穿草鞋、吃干粮,要体察民间疾苦…” 朱樉和朱棡聊得热闹,朱棣脸上却是一僵,有些不自然。 好久没有回凤阳了,其实他也想回去看看,但老爷子压根儿没那个意思,提都没提。 虽说这是个受罪的活儿,但说到底,还是因为这两位是太孙的亲叔叔。 不看僧面看佛面,老爷子也要顾及老太太的感受。 看他们窃窃私语聊的热闹,朱标也走了过来问道: “在聊什么?怎么就你们几个,父皇呢?” 朱标的突然闯入,让聊得热闹的朱樉哥俩、一脸沉思的朱棣和面无表情的朱橚脸色一整: “参见太子、太孙… 就连远远坠着的楚王朱桢和齐王朱榑也紧走两步行礼 “参见太子、太孙 “起来吧…”朱标摆摆手,又扭头看着朱雄英说道: “孤要和你几位叔叔说说话,你先下去吧” “是…”朱雄英拱拱手,冲着朱标他们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不过他心里却有些忍不住的发着牢骚: “有啥叙话这么神秘,还不能听…让我来就来,让我走就走…我是青楼养的婊子?” 正嘟囔着,看着前边一个灯火辉煌的角落,突然眼神一凝。 又扭头不太确定的看着赵墩子问道: “那是…徐俏儿?” 那个角落太过昏暗,赵墩子也看不大清楚,他垫着脚看了半晌,才有些游移的说道: “是…是吧…” “嘿!那就是了”朱雄英咧嘴一笑,又有些好笑的摇摇头: “谁家好人大半夜钻犄角旮旯?走,看看去!” 徐俏儿还是那么一副打扮,大红色的裙子,银簪挽发。 她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双腿并拢,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抱着小腿。 像是要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圆球一样,丝毫不注意形象的抱膝而坐,就坐在在一棵大树后头斜坡的黄土上。 “真邋遢,谁家好人坐地上?”朱雄英嘴里嘟囔着,慢慢的走了过去。 等朱雄英到了近前才发现,徐俏儿屁股底下有一块青石头。 这让他有些尴尬的笑笑,开口打着招呼: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嘿,你竟然在灯火阑珊处” 第337章 一天没吃东西了 第337章 离的近了,朱雄英借着远处的篝火突然发现。 她的眉毛不自觉的皱着,一侧的虎牙咬着下唇,把红唇咬成了有些白皙的颜色。 脸上也是一种有些病态的苍白,又被篝火映的绯红。 徐俏儿抬头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给朱雄英见了礼: “臣女见过殿下…” 礼节不缺,但朱雄英却感觉她有些强撑的意味。 他的眉毛也随着徐俏儿的眉毛一同皱着,本想问些什么,但最后又忍住了。 他扭头对赵墩子说道: “走了这么久,累了,坐着歇歇乏儿…” 说完,朱雄英伸手拍了拍衮服的下摆,在徐俏儿身边的石头坐下。 坐下后,他有些不经意的问道: “怎么,你不是在皇祖母身边伺候着吗?” “今儿个内外命妇都入了宫,皇祖母设宴赏赐,正是热闹的时候,怎么躲这来了…” “嗯…”徐俏儿脸色红红的欲言又止。 太孙大典,皇后赐宴的场面太大,也不能总是撕着嘴吃,尤其是都知道皇后喜欢热闹的人,总要和皇后说些话,想法子逗皇后开心。 她又是一直站在皇后身边的人,难免有话题说到她的身上。 对于她,一些耳目聪明的早就知道了和朱雄英的亲事。 甚至有两个混不吝的侯爵夫人,揣摩着皇后急着想抱重孙子的心思,又仗着和皇后关系亲近。 在近前说小话的时候,瞅着她尽是说一些什么屁股大能生儿子,嘟唇廓耳好生养之类的话… 甚至连她的亲娘都是笑吟吟的看着她出糗… 可这些话实在是无法跟朱雄英直说。 想起方才的事,徐俏儿脸色红红的,又沉吟了一番说道: “人太多了,臣女不太适应,皇后慈颜,让臣女出来透透气…” 朱雄英一愣,笑着摇摇头: “这有什么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 “其实有些人,天生就是需要万人瞩目的…” “前几年我随父亲迎大军班师,数万武夫…吊睛狰狞,很多人连甲上的血都没有擦干净…” “我虽然一直笑着,可天知道我有多害怕…” 徐俏儿坐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又不自觉的揉了揉肚子。 看到这一幕,朱雄英皱了皱眉,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怎么?病了?” “没有…”徐俏儿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声音像是蚊子哼一般说道: “饿了…” “啊?”朱雄英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你…你不是刚从赐宴出来吗?这么快就饿了?” 徐俏儿眨眨眼睛,抬头撇着嘴,可怜巴巴的看着朱雄英: “没吃…” “你…”朱雄英哑然失笑,又站起身子去牵徐俏儿的手: “怎么不早说,走,出去吃点,甭到时候传出去了,说皇家连一顿饭都管不起…” “甭…”徐俏儿摇了摇头,又抬头四下的看了看。 四周几乎没有人在逛,甚至连篝火和彩灯都少。 徐俏儿有些放心,一咬牙,扭头看着朱雄英,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能…能就在这吗?” “啊?”朱雄英有些无奈,想了想之后,还是让赵墩子去张罗了几个菜。 赵墩子拱了拱手,不一会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了一盘肘子、一盘青菜香菇、梅菜扣肉和一小碗米饭,最后甚至还有一小壶酒。 “端酒干啥,她…”朱雄英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徐俏儿的眼睛竟然往外闪着绿光。 他正愣神的功夫,徐俏儿嘴里嘟囔着一句‘谢殿下赏’蹿出去伸手接过托盘。 她也不嫌脏,扭头把托盘放在刚才坐的石头上,端起米饭,蹲在地上往嘴里扒拉。 这时候,朱雄英竟然发现她脸上有一种浓浓的满足,这让他有些哑然失笑: “这倒是真好养活…” 把米饭咽下,徐俏儿抬头看着朱雄英: “殿下吃不?” “没诚意的饭,我不吃…”朱雄英摇摇头正要在说些什么,又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问道: “你还喝酒?吆!我草…” “这有什么的…”徐俏儿嘴里还填着饭,有些含糊不清又满不在乎的说道: “酒是粮食精…殿下真该出宫走走,那些种地的农夫干完活都喜欢喝些,解乏,解累…” “我跟你说的是一回事吗?”朱雄英眨了眨眼睛,突然又问道: “你这么能吃,不是有啥病吧?” 朱雄英这有些突兀的问话,让徐俏儿夹菜的手上一顿,连嘴里咀嚼的动作都停了,声音也有些低沉: “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她哭丧着脸,小脸皱到了一起,声音也有些懊恼: “父亲说要端庄、大气…” “今日赐宴我要是吃一口东西,他就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把我扫地出门…” …… 第338章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第338章 离太孙大典过去好几天了,京城外的官道上,有两辆马车慢慢的走着。 太孙典礼后,应天府下了几场雨,虽然不泥泞,但马车路过,也留下了一串串马蹄印和一条长长的车辙。 前边一辆稍微小些的马车是坐人的,坐的是山西按察司佥事官郭桓和他的儿子郭正。 至于后边的大马车,用篷布裹的严实,里头是辎重和一些郭家的家当。 郭桓在山西做了十几年的官,零零散散的家私攒了不少。 他又比较抠,把之前在山西用的桌椅板凳、菜刀案板一股脑的都带上了,甚至还有一个缺了口的碳炉子和一个少了盖儿的酸菜缸。 郭桓是五品的按察司佥事官,他这次来京,是接到了吏部的调令,升任户部左侍郎。 郭桓手里捧着一本书,掀开马车的窗帘,就着窗户透过来的阳光看着热闹。 而他的儿子郭正,两只手叠在袖筒里,靠在马车座边儿的被褥上小憩。 眯了一小会儿,他又觉得透过来的光亮刺眼,他抬头看了眼他爹,又从被褥里翻出一件黑色的粗布裤子,把裤腿蒙在眼睛上遮挡光亮接着睡。 他们东西太多,连坐人的马车也放了些。 郭桓放下书瞪了他一眼,又抬腿踢了他一脚,颇为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起来!” “上车就睡,下车就吃,天底下还有比你更废物的人吗?” “马上到京城了,下车走走,读万卷书,行千里路,要多了解风土人情,也省的你就知道睡觉…” 说完,就一马当先的下了马车。 “干啥呀爹…”郭正扯下眼前的裤脚嘟囔着,可看到郭桓下了车,又有些无奈的跟了上去。 春雨贵如油,几场小雨让空气有些潮湿,但却格外的明爽,连带着天上的蓝天白云都十分清晰。 郭桓用力的深呼吸几口,抬头看着依稀在眼前的京城,颇有几分感慨。 就这么愣愣的看了半晌,他扭头看着刚下车的儿子问道: “正儿,爹问你,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 郭正脸上一怔。 他知道,这句话是晋朝元帝司马睿问儿子司马绍的话。 八王之乱后,晋朝国力绵薄,五胡祸乱天下。 晋丢了洛阳,又失守长安,皇室东渡,偏安一隅,晋元帝深感兴复故土无望,才有此一问。 如今父亲也如此一问,想来是对官场沉浮多年感慨颇多… 他脸色有些肃穆,重复着司马绍的话: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是啊…”郭桓抬头张望,他的眼睛有些失神的看着天空,喃喃自语的说道: “举目见日,不见长安…举目见日,不见洛阳…举目见日,不见应天…” “从山西到京城这条路,爹走了近二十年…” 郭桓嘴里小声的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只能看到嘴唇在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不自觉的,他的脸颊慢慢滑下了一行清泪… 突然,他眉头一凝,脸上也有了一丝肃穆,抬腿大踏步往前走去: “走,收拾收拾…” “进京!” …… 朱雄英从文华殿出了门,身后跟着李景隆,他们下了学。 这几天就要出发去凤阳了,这还是朱雄英头一次出远门。 朱元璋有些发慌,总要时不时叮嘱一番,特意告诉他,让朱雄英每天下了学要先到奉天殿找他。 朱元璋非常重视这件事,除了他以外,秦晋二王引路,还有朱檀、朱椿、朱柏也要去。 不过不一样的是,朱雄英去了还得回来,而朱檀三人去了要在凤阳住一些时候,每人还要粗布麻衣,亲自种些田亩,一直到明年就藩。 只要想起之前一起撒了欢儿胡闹的几个人就要就藩了,朱雄英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罢了,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们终究是大明的藩王…”朱雄英看着奉天殿有些出神,过了良久才长叹一口气: “走吧…” 刚抬起脚,他又停住了。 奉天殿前头的台柱旁,有个圆脸的臣工正在那肃穆的等着召见。 朝廷的官员太多,他不可能每个都记住,但这个人让朱雄英有些兴趣。 怎么说呢,这个人长得就很朴实…虽说老爷子用人不拘一格,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情大有人在。 其中也不乏种地老手,一副晒得黝黑的老农脸。 可长得这么朴实到憨厚的人,朱雄英还是头回见,垫着脚看了几眼,扭头问李景隆: “那是谁啊?” “额…我哪知道…”李景隆心里腹议,有些无语的眨眨眼,过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额…臣不知道…” 朱雄英又问道: “哪儿的官员哪?” “额…”李景隆又有些迟疑,过了半晌说道: “臣不知道…” 第339章 香椿 第339章 朱雄英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可他又想了想,大明两万多官员,这个青袍官儿一看就是个外官,不知道也正常。 正琢磨着,朴仁勇走出来把那个青袍官员带了进去。 走到朱元璋处理公务的偏殿门口,朴仁勇一抖拂尘,扭头对郭桓说道: “郭大人,皇爷就在里头,请吧…” 郭桓一脸笑容的拱拱手: “公公有劳了…” 和朴仁勇打过招呼,郭桓胖胖的圆脸上满是肃然,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的走进偏殿恭敬跪下: “臣新任户部左侍郎郭桓,聆听圣训…” 朱元璋把笔放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 “你就是郭桓?嗯…倒是有个老实样儿” “咱没啥训导的…户部…” 说到这,朱元璋嘴上一顿,笑容可掬的看着门口摆摆手: “呦?大孙下学啦?来来来…” “孙儿见过皇爷爷…” “这是干啥,咱说了嘛,到咱这没有那么多规矩…来,过来” 朱元璋说着,伸手把朱雄英揽到怀里,又扭头对郭桓说道: “咱说到哪了?对,户部是大明的大管家,钱粮中枢,田地赋税都在你们的肚儿里装着” “左侍郎,嗯…” 朱元璋脸上一沉吟,又接着说道: “官也不小了,栗恕不大管事儿,你呐,就要强硬些,要当断则断,当驳则驳…” 朱雄英站在朱元璋怀里听得直呲牙… 这个青袍官是谁? 老爷子这话…之前跟杨宪也是这么说吧,那厮…下场可不好啊… 郭桓正磕头谢恩,朴仁勇又走到了门口,他轻声的说道: “皇爷,驸马都尉牛城在门口恭候…” 朱元璋一愣,然后朱雄英听到他嘴里小声的嘟哝了一句: “那个草包来干啥?” 嘟囔完,朱元璋拧着眉毛,又抬头看着朴仁勇说道: “让他进来” 让朱雄英有些好奇的是牛城进来时,手里还拿着一个崭新的包裹。 看到一个青袍的文官正直勾勾的看着他,牛城脸上一怔,又有些惶惶的跪下: “宁…嗯,崇宁公主说陛下喜欢吃新出芽的香椿,臣就采摘了些,每一个都保证是刚出芽的嫩叶…” 朱元璋一愣,脸上也有些笑容,轻轻摆了摆手: “你虽说没什么本事,但这孝心还是可嘉的…” “崇宁是咱和皇后的眼珠子,当年忙着打仗,这丫头呐…就有些疏…” 朱元璋张张嘴,停住了话头,当着郭桓一个外臣的面,有些话不太好说。 他想了想,措辞之后才接着说道: “咱既然赐婚给你,你就得好好过日子,咱呐,会给你盖个大大的驸马府” 一年的媳妇熬成婆,尽管看到朱元璋依然害怕,但还是让牛城的嘴咧到了耳朵根子,又憨憨的笑着: “陛下隆恩,臣十分,不…万分感激…” 朱雄英有些好笑,看着他随口搭了一句: “还叫陛下啊?” 牛城一愣,白皙的脸上登时腾起了一片大红布,他羞臊着低下头,又像是蚊子哼哼一般,吭哧的唤了一声: “父...父皇…” 朱元璋满脸快慰的笑了笑,冲着牛城摆摆手: “呵呵呵,你下去吧” 等牛城出了门,朱元璋又扭头看着郭桓: “这个驸马府,你着手盖吧,在城西选个地方…盖得气派些,也让咱看看你的本事…” 郭桓胖胖的脸上一喜,盖房子,正好瘙到他的痒处。 他在山西做了十二年的官,在山西这种防御北元的一线做官,旁的可以不会,但土工一定要好。 他也谨慎,看朱元璋搂着大孙,一副谈性不佳的样子,就识趣的拱拱手告退了。 郭桓出了门,朱元璋就板着朱雄英的肩膀,让朱雄英面朝着自己站着: “明儿个就要去凤阳了,还有啥准备的没?” “孙儿都准备好了…只是…”朱雄英摇了摇头,又有些欲言又止: “十二叔他们…孙儿舍不得,皇爷爷能不能…” “能不能让他们在宫里多待些时候,他们就藩了常年都见不着面…” 朱元璋眉毛一凝,断然拒绝: “不成!” 朱雄英低着头不说话,朱元璋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叹了一口气,: “咱知道,你与他们一块长起来,跟他们亲厚,可他们不只是咱的儿子,也不只是你的叔叔…” “他们还是大明的王爵…天子当国,藩王戍边…是咱定下的国策…” “咱朱家的天下,得让朱家人看着…” 朱雄英还是不说话,朱元璋又笑了笑,伸手捏着他的脸: “咱呐,是真舍不得你,可,唉…” “人呐,得出去看看,不看看不成器” “到了凤阳,给你太爷爷坟头上添添土,好好的絮叨絮叨,完了就早点儿回来,你皇祖母想你…” …… 第340章 离京 第340章 翌日一早。 朱元璋看着面前的鲁王、湘王和蜀王。 看得出来,他们昨儿个都哭过,直到现在一双眼睛还是红肿的不像话,又有些抽泣的看着朱元璋训话。 培养多年的儿子将要远行,朱元璋的脸上也有些惆怅,可毕竟儿子长大成人了,他又有些高兴,想了想说道: “咱让你们去凤阳,一来,是让你们替咱尽尽孝心,祖宗的蜡烛纸钱、三牲六祭尔等不可怠慢…” “二来,你们自小长于宫中,说句不中听的,你们是长于妇人之手,她们教不了你们什么好,虽说弓马诗书还算凑合” “但书上的字终究是字…你们还不能切身的体会到民间疾苦,这不行…” 说到这,朱元璋停住了,抬起眼睛看着他们三个。 朱檀三人虽说仍旧小声的抽泣,但还是竖起耳朵听的极为认真,这让朱元璋十分欣慰。 他想了想又说道: “藩王是咱封你们的,可这路还得靠你们自己走…” “你们此次,不仅要用脚去走,用眼去看,更要用心去感受” “要知道这锅是铁打的,更要看明白这宫门外的世道究竟是个啥样的世道…” “等你们真的知道,老百姓过得是啥日子…你们呐…” 说到这,朱元璋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打气般接着说道: “等你们的眼睛里能够看到民间的疾苦…才能够从心眼儿里知道咱的不容易,知道百姓的不容易,到那时,你们才是一个够格的藩王” “咱相信,这一路行来,你们的所见所闻,也定当能够让你们成为一个够格的藩王!” “咱盼望着,咱也笃定,将来你们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朝野称颂的贤王” “到时候为咱,为你们大哥,分忧分劳!” 这时候,他们三个才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哭了出来: “儿臣…儿臣领旨谢恩…” “都是响当当的汉子!哭什么!”朱元璋有些烦躁,又冲着朴仁勇摆摆手。 看见示意,朴仁勇端着一个漆盘走了过来。 漆盘上边放了三根玉带,这是临走前,朱元璋送的礼物。 “咱送你们个礼物,离开京城后,看见它,就能想到咱,想咱就了,就拿出这条玉带看看…” “当然了,这是给你们的恩典,也是给你们嘴上套的笼头!” “你们要是想做坏事了,也想想这根玉带,想想在宫里,咱是怎么抽你们的,你们兴许,就会熄了做坏事的心思…” 接过玉带缠在腰上,朱椿倒是面色如常,他很少挨揍,可朱檀和朱柏却浑身打了一个哆嗦,伤心之余又苦着一张脸: “儿臣不敢…” 朱元璋摆摆手: “都转过去,让咱好好看看后头合不合身…” 朱柏红了眼眶,他把玉带后头的装饰扭到前头,颤着声说道: “父皇,让儿臣再好好看您一眼吧…” “好儿子,真是好儿子…”朱元璋大感快慰,突然脸色一变,似笑非笑的看着朱柏: “咋,不叫咱重八了?” “嗡…”朱柏的脸上登时染成一片血红,低着头糯糯了半晌也没说一句话。 而另一边的马皇后也看着朱雄英长吁短叹,这拉拉那拽拽,生怕有一丝不妥当的地方: “唉…你头一回出远门儿,俺是真不放心…” “皇祖母放心…”朱雄英抓着马皇后的手,轻轻的摇了两下,又瞥了一眼身后的朱樉和朱棡说道: “二叔三叔他们久经战阵、经验丰富,怎么着也不能让孙儿屈了去…再说孙儿也是志在四方的汉子,总不能连出门都害怕…” “说的是…俺大孙长大啦…”马皇后抹了抹眼泪,又从旁边拿起一个包裹递给朱雄英: “这里头是些换洗衣裳和干粮…” 说到这,马皇后又轻轻拍了拍包袱,冲着朱雄英说道: “你和济熺吃这些带褶儿的是大肉馅…这些不带褶儿的粗粮饽饽让你二叔和三叔吃…” 屋子里极为寂静,落针可闻,就算声音再小,也能被朱樉和朱棡听了个满耳。 况且马皇后压根没有避讳他们的意思,这让他们俩一脸的啼笑皆非: “娘,您这也太偏心了…” “嗯?”马皇后抬头瞪了他们一眼,又伸手扯着朱樉的耳朵骂道: “俺偏什么心?你们俩好意思给俺叫苦?在藩地干的事还没找你们算账,让你们吃个粗面馍馍还叫起屈了?” “呀…娘,疼…”朱樉叫着,又和朱棡对视一眼,彼此一脸的苦笑。 马皇后松开手,才接着说道: “让你们俩带着大孙回凤阳,一是要你们赎罪,二来,是皇帝和俺的信任,你们俩务必要把大孙给俺养的白白胖胖的带回来” “哦对,干粮要是吃完了,俺大孙得意面条,最好吃带汤水儿的阳春面,到时候要让他们多给俺大孙点几滴香油,打个荷包蛋…” 马皇后喋喋不休的说着,外边的朱元璋突然喊了一声: “咱说,你们好了没?” “好了好了…”马皇后答应一声,拉着朱雄英走了出去。 朱元璋扭头看着一身粗衣的朱雄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又忍住了: “布衣、草鞋、干粮都给你们备好了,你们…这就去吧” 朱檀和朱椿又是哭做一团: “父皇、母后千万保重…儿臣这就去了…” 朱元璋没说话,冲他们一扬手,直到看着他们倒退着从门口走了出去,朱元璋才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沉思。 朱标一直沉默着,知道现在才轻声的说道: “儿臣去送送他们…” 朱元璋闭着眼,摆了摆手没吭声。 过了半晌,他睁开眼,扭头唤了一声雷大虎: “大虎” “你跟着去一趟,带三千兵马,一些开路,一些断后,还有一些要在他们身边几百步以内护着,但…不要让他们看见” “碰上的山贼土寇…哪怕是朝廷的官军,只要没有咱的令牌,想往他们身边凑的…见即格杀…” “喏!”雷大虎答应一声,笑容咧到了耳朵根儿。 在宫中虽说安逸,但他还是喜欢军中的生活。 …… 朱雄英一行人,在宫门口取了马,坐着往城外走去。 他和朱椿三人好一些,走路一程,骑马两程,而带路的朱樉和朱棡就惨了,他们俩是骑马一程,走路两程。 不过朱元璋罕见的发了善心,拨给他们的马都是挽马。 这种马虽说跑不快,但却是厚脊梁大屁股,不单单脾气温顺,骑上去也软软的很舒服。 骑在马上,朱椿三人还是吭吭哧哧的小声哭着,朱雄英也有些闷闷不乐。 最高兴的非朱樉莫属,他在京里就一直不自在,生怕朱元璋翻了旧账。 如今出了京,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忙完这回的差事,他就能接着回到西安胡作非为。 他心里发了狠: “那些告老子刁状的,等老子回去,一个个都跑不了!” 朱标一路把他们送出了城门,又在门口叙了半天的话,才面无表情的看着朱雄英说道: “多听你二叔三叔的话,到了凤阳,要先到你太爷爷坟头祭拜,要是让孤知道,你出了京就撒欢儿,留神你的屁股!” 看朱雄英不吭声,他声音大了些: “你听见没有!” 朱樉一脸笑意的打着圆场: “嗨,大哥也真是…英哥儿…”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标打断了: “你当说他没说你俩?” “之前的事就不提了,之后你们俩要是再像之前那么胡闹,你们俩也得留神屁股!” “割舌挖眼,亏你想的出来!” 朱樉讪讪的没吭声,朱济熺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刚笑一声,就看见他爹瞪他,又赶忙绷着嘴。 第341章 行路见闻 第341章 出京已经三天了。 出了京城,就显得没有那么繁华,除了一些大的集市可以看到乌央乌央的人群。 其他的地方,还是以农田、荒野与茅屋居多。 二月份,也正是春种的时节,到处都是农田上来往的农人。 春播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尽管朱雄英一行人牵着马,却甘愿走路的作态比较奇怪,但很少有人愿意为他们多付出一些精力。 他们大都抬起头看一眼,然后又匆匆的低头忙着除草、翻地的活计。 只有少部分看上去热情机敏的老农会扯着嗓子问上一句。 诸如‘从哪来’‘到哪去’‘要不要歇歇喝口水’之类的话。 朱樉和朱棡倒是如常,牵着马沉默的走着,时不时回头和朱雄英他们说着什么见闻。 十几个侍卫也很轻松,朱雄英他们上马,他们就跟着上马,朱雄英他们走路,他们也牵马跟着。 可朱雄英和这些小王爷就不行了,都被折腾的够呛,就连朱椿都不复之前风流倜傥的模样,被风荡起来的黄土吹了个灰头土脸。 更关键的是鞋… 朱雄英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草鞋,头一天就被磨得满脚血泡,走一步就是钻心的疼。 每次到了晚上,朱樉就拔下一根马尾上的鬃毛,给朱雄英挑去脚上的血泡。 朱樉一边挑一边说道: “用马尾挑血泡,好的快,不流脓…” 除了这些,朱樉还说了很多其他杂乱的知识。 比如编草鞋用的原料,他就说出了很多种。 他说: “长江以南常用稻杆儿,蜀地多用竹麻,而河南、关中一带用是麦秸,到了山西、北平和辽东,则是用的蒲草…” 在朱雄英这里,他总是能拿出更多的耐心,从这种小事入手,铺开了大明各地的风土人情。 然后再由浅入深,讲到了各地的气候、作物、粮产和用兵。 说起这些,朱樉总是滔滔不绝,他虽然残暴,但所学极为深刻且扎实。 兴致上来了,可以坐在朱雄英的床边喋喋不休的说上一个时辰。 而这些新奇的知识,也总是让朱雄英格外的期待每天夜晚的到来。 现在,又到了黄昏了。 朱雄英四下的看了看,朱柏和朱檀手里杵着一根木棍,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这时候日头已经偏西,给众人身上撒上一层橘红色的光。 看看天色,朱雄英觉得是不是要先找个地方住下,免得等到天黑露宿野外就不好了。 可看到朱樉和朱棡牵着马还是缓缓的走着,他就没吭声。 这时候,朱檀受不了了,他直接把手里的棍子扔到原地,扭头一屁股坐到路边的野草上喘着粗气: “要了血命了…不走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又可怜巴巴的看着朱樉: “二哥,咱歇歇吧?” 他知道,虽然朱雄英是太孙,可这次出来,还是得听朱樉和朱棡的。 前头走着的朱樉皱了皱眉,停住脚,扭头看着朱檀说道: “起来” 朱檀想耍赖,扭捏着说道: “我不嘛…” 话还没说完,朱樉的鞭子直接抽到了他的身上,一边抽,朱樉一边骂道: “赶紧爬起来!谁教你的这幅娘们唧唧的便宜模样儿?” 朱樉的这鞭子抽的极为实在,朱雄英都能听见鞭梢上带动的风声,‘嗖’的一声,让朱檀浑身打了个哆嗦。 挨了一鞭子,朱檀二话没说,爬起身捡起被自己丢在一边的棍子就踉跄着接茬赶路。 天色临近黄昏,官道两边的田地上,也有一些农户准备收工回家。 一个肩膀上扛着锄头,锄头的把上还挂着一个空篮子的老汉,从田地里拐到了官道上。 他本来是要再忙些时候,可今儿个村子上有户人家成亲,他得去捧个人场。 这个面相颇为厚道的老汉,晃晃悠悠的走到官道上,又弯下腰,顺手把官道上的马粪拾起来扔到了田地里。 老汉看上去有个六七十岁的年纪,一把胡子都白了,但腿脚极快,不一会就与朱雄英一伙儿人走到了一块。 看着这群奇怪的人,老汉有些好奇的问道: “后生,你们这是从哪来呀?” 朱樉绷着脸不吭声,朱棡就有些无奈的拱拱手: “这位老丈,我们是从应天府来…” “嗷…”老汉点点头,又发问道: “要去哪啊?” 虽说这个老农长了一张憨厚的脸,也是个自来熟的热心肠,但这种连番的发问,对于一群藩王来说,实在难以提起好感。 就连朱棡都有些兴致缺缺,他随口敷衍道: “中都凤阳” “嗷…”老农又点点头,低着头捋了捋胡子,沉思一阵,又热情的伸手指着路: “顺着这条官道,往前不到四十里,就能到滁州…” 说起滁州,老农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些回忆: “滁州…老汉记得那有个什么…醉翁亭…” “对!就是醉翁亭,前几年老汉腿脚利索的时候,趁着农闲还去看过一眼,好多外乡人…” 听见醉翁亭,朱樉的脸一下就耷拉了下来。 早年在大本堂读书的时候,为了背一篇醉翁亭记,宋濂差点把他的手打肿。 想到这,朱樉扭头对侍卫挥了挥手,让他们把这个话多的老头赶走。 这个时候,这个老汉又出声了,他笑呵呵的对朱樉等人发出了邀请: “呵呵呵,不过这天色也晚了,行路不赶趟,依老汉看几位不如在我们村里住一晚再走,刚好村上有户人家成亲,还有流水席呐!” 朱樉一愣,重复着老农的话: “流水席?” 第342章 吃顿好的(一) 第342章 “是滴是滴…”老农笑吟吟的答应一声,肩头用劲把锄头往里送了送,才又接着说道: “村上汪善人的独子成亲,娶了邻村刘员外的独女…” 说起成亲,这个老农的语气有些兴奋,像是在为将要到来的流水席高兴一般,不经意间,他又有些感叹的介绍起他嘴里的汪善人。 老农极善言谈,语速轻缓的说道: “这汪善人可真是个好人呐…村上、镇里有什么修路开荒的活计,出人出粮的从来没打过磕巴…” 老农喋喋不休的说着,朱樉的脸色有些缓和,他决定就在这吃一顿。 这两天虽然朱雄英不藏私,大方的把带肉馅的馍馍分享出来,可他不想吃馍馍也不想吃肉馅,他想吃咬一口就满嘴流油的肉! 至于朱檀三个人,比他尤为不堪,几乎要兴高采烈的蹦起来,要不是看着朱樉手里的马鞭,他们就要开口催了。 朱雄英也点点头,他对口腹之欲没什么要求,但是眼看天色近黄昏,总要找地方住下。 但他对于过路的人也可以吃席的规矩有些奇怪,所以他开口问道: “这个汪善人什么来头…我们这些过路人也可以上门吃席吗?” “可以可以…”老农笑呵呵的应承着,又说道: “汪善人呐…早些年是做木工活儿的木匠,勤俭持家又能吃苦,这些年陆续的攒下了两百多亩地…” 说着,他抬起头一指不远处正在夕阳照耀下的矮山: “诺,就在那头,都是不错的熟地…” “不瞒几位,农忙的时候,老汉还去给他们家帮过忙哩…” “至于吃席…虽说是平日里是要省着过日子,可谁家儿子娶亲不图个风光呐…” “我们汪泉堡人丁又太薄,南来北往的过路人上门也能热闹热闹的有个喜庆…” “有贺礼的送些贺礼,没有的说几句吉祥话也成…” 朱雄英像一只小猫一样,聚精会神的听着,突然他插嘴,有些不合时宜的问了一句: “他们两百亩地都交税吗?” 老农偏了偏头,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好奇,这个一身布衣却眼神清亮的孩子为什么对于吃席兴致缺缺,又偏偏会对于这种事情感兴趣。 不过他还是回答了朱雄英的疑问,他说道: “交!” “洪武爷也是穷苦出身,他念着咱这些种地打粮的庄稼汉…” “要是谁敢短了朝廷的粮食,那才是该生儿子八辈儿不长屁眼子,村上的人也要戳他们的脊梁骨…” 说起朱元璋,这个从前元战乱余生的老农语气笃定,丝毫不吝惜他的感激之情。 朱雄英点点头没再吭声。 接着,他们跟着这个老农,来到了这个名字叫做汪泉堡的村子。 这是一个以汪姓和田姓人组成的小村子,而汪善人的家,是村中的一户青砖瓦房。 比起京城是差一些,可在这个满打满算不超过三十户的村子来说,也算是家境殷实了。 朱雄英四下看了看,青砖宅子的四周贴满了红色的喜字,尤其是门上一对儿大大的喜字,在灯笼的烛光下格外的晃眼。 门边儿上,是几个黄土垒成的灶台,灶台前头,几个村上赶来帮忙的人在条案上又切又炒的忙活。 朱雄英一伙儿人比较扎眼,他们抬头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干着手头上的活。 外边搭了一个防风沙的棚子,下边放了二十多个空桌儿。 桌子上空无一人,想来是不到时候。 看着条案上的大盆里满满登登的鸡鸭鱼肉,朱樉有些满意的点点头。 他目光如常,倒是没有什么别的举动。 按照他以往的脾气,从来都是人等他,哪有他等人的道理,搁在往常,他早就动手把鸡鸭鱼肉端上桌了。 可这次不一样,等凤阳祭祖事罢,他就可以回到藩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不愿意结外生枝。 万一再被人告上一状,说他跑到人家的成亲礼上,大费周折的抢几盘鸡鸭鱼肉… 老爷子那,怕不是又要横生波折。 尤其是老爷子穷苦出身,笃信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亲,要是知道他闹了人家的成亲礼,回了京多半得抽死他。 老农和四下的人打着招呼,朱雄英看得出来,他在村里颇有威望。 把朱雄英一行人引到棚下边坐下,老农一副兴致极高的样子: “诸位先坐,晨迎昏行,咱乡下人也没那多规矩…一会拜过堂就开席!” 说着又一摆手: “我去院里瞅瞅去…” 看朱樉还是没吭声的意思,朱棡笑着拱拱手: “请…” 老农笑吟吟的点点头,转头往门口走去。 进了宅院更显喜庆,各个屋头的门楣上都挂上了红菱,收拾的焕然一新,不时进出的人拥挤却不忙乱。 有个黢黑的瘦高挑汉子,身着一身稠衣,四下的转悠着,又不时指挥着些什么。 看到老农进院儿,他又慌忙的迎上来笑吟吟的拱手打着招呼: “六爷爷,您来啦?快请上座…” 这个老农,岁数大,辈分也高,他笑着捋捋胡子: “汆娃子那儿都准备好了?” 这个叫汪善人的瘦高挑汉子笑的见牙不见眼,他说道: “好了好了,这就准备拜堂了…” “好,好,好…”老农连连点头,又问道: “邻村的吴秀才请来没?” “您先坐…”瘦高挑的汉子站在一侧,伸手扶着老农的胳膊往一旁的凳子上扥,又弯着腰回了老农的话: “您放心,头半晌就请来了” “好…请来了就好…”老农又点点头,抬头看着汪善人不厌其烦的交代着: “办事就得这样,定日子、写婚书、问名、纳吉,人家可出了不少力,不能慢待了人家” 说着话,老农起身四下转了转,不时的扭头问汪善人了一些其他的问题。 直到感觉没什么疏漏了,他又伸手指了指门外: “来了几个外乡人,进门就是客,你等会出去给人打个招呼…” 不等汪善人回话,这个老农又有些善意的提醒道: “依我看,这些人不像是一般人家,虽说都是些半大娃娃,可跟着的家丁们也都带着刀呐…跟人家好好说说,结个善缘没有坏处…” 第343章 吃顿好的(二) 第343章 老头说话的功夫,外头坐着的几个藩王各有各的不同。 朱檀一滩烂泥似的瘫到凳子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而朱柏则是把草鞋脱了,心疼的揉着脚。 最精神的是竟然是朱济熺,他比朱雄英还小,这次出门纯粹是长见识,他也没穿草鞋,一路都是坐在他爹的马上。 朱樉和朱棡倒是如常,看着附近忙碌的人不住的说些悄悄话,朱雄英听着,也时不时跟着插一嘴… 又坐了一会,从不远处的官道上,吹吹打打的走过来一队唢呐班子,唢呐班子的后头,是一顶艳红的花轿。 看见这对唢呐班子,朱柏一脸的怪笑,嘴里还哼着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民间小调: “说的是那个王八弹琴,鳖吹笙…” 这种民间的娶亲仪式,对于他这种久居深宫的藩王来说,是极其新鲜的事物。 突然他嘴上一顿,有些悻悻的看着朱雄英问道: “英哥儿,咱们准备送啥贺礼呀?” “贺礼…”朱雄英一愣,随即摊摊手,又抖了抖身上的粗布衣裳: “哪有什么贺礼…” “你忘了?咱出门就差光屁股了…” “我身上最值钱的,就这个太孙金印…” 朱椿眨眨眼: “那就白吃呀?” “什么话!”一直趴在桌子上喘粗气的朱檀抬起头看着朱椿说道: “咱们这是贺喜!多少人求着咱们贺喜还没这门子呐!” “你要是过意不去,一会儿留这刷碗…” 朱椿张了张嘴,显得有些无奈,作为一个有素质的藩王,他觉得自己做不出吃白食的决定。 几个人正七嘴八舌的说着,花轿越来越近了,直到被抬进了院门,朱柏才一拍桌子,兴致勃勃的跟了上去瞧热闹。 朱樉眉头一皱,扭头看向侍卫的那一桌一挥手。 两个侍卫站起身一拱手跟了上去。 朱雄英倒是不喜欢瞧这个热闹,他只是有些好奇的看了眼在不远处的一个姑娘。 这个姑娘搂着一根锄头,看模样刚从田地里回来。 眉眼倒是不差,大眼睛眼神清亮、尖尖的下壳,嘴唇也红嘟嘟的,乌黑的青丝,用一根大红色的束发绳绑在后头。 看着顺眼的很,只是浑身的衣裳上打满了补丁。 她一动不动,看向喜轿的眼神有些恍惚,带着些憧憬直愣愣的看着,两只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朱雄英突然觉得,她这一身打满补丁的衣裳,在这个十分喜庆的场面上,显得格格不入,更显得有些可怜。 看朱雄英目光炯炯的盯着她,她也冲朱雄英咧出来一个和善的微笑。 朱雄英微微点头示意,他有些感叹。 看这姑娘的模样有十六七岁了,按大明律,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 朱雄英也不是没看过笑脸,他只是觉得这个女子跟旁人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朱雄英扭头看向一旁的侍卫,轻轻挥了挥手让他附耳上来: “一会儿你去偷,额…拿两只鸡给雷伯送去…” “再让雷伯拿几两银子送给主家,顶上我们吃的这一顿饭钱…” 虽然是窃窃私语,但朱椿的耳力极好,在一旁听得眉开眼笑,他笑吟吟的点点头附和道: “我就知道英哥儿不会吃俏食…依我看,贺喜是贺喜,饭钱是饭钱,这都不搭噶…” 朱雄英有些无语的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说,你耳朵够尖的…” 朱椿性格温润,更觉得作为朝廷的藩王,朱家子嗣,无故在百姓家吃喝有些不合适。 虽然他也想吃这顿席,可他毕竟不能像其他哥儿几个一样,白吃白喝还那么的心安理得。 如今去了心事,这让他也难得的摆摆手开起玩笑: “诶,此言差矣…” “虽说你是太孙,可我是你叔叔…” 说着,他又有些感叹的看了眼宅门里头一片喜庆的场面说道: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朱雄英知道,他这个人脸皮薄,和朱檀那些人不太一样。 正要再调侃他两句,就从宅门里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 他是汪家的佃户,抱着一个茶壶,四处张望了一番,看见坐在桌子前的几个人眼前一亮,‘腾腾腾’跑了过来,点头哈腰的说道: “几位就是京城来的贵客吧?嘿嘿,额们老爷和少爷忙着拜堂,先让额伺候几位爷吃喝…” “等会几位吃饱喝足了,额们老爷和少爷亲自来给几位贵客敬酒…” 他是陕西人士,说话间有一种非常浓烈的关中口音。 这让朱樉抬头看了他一眼。 但他还是没吭声,朱棡又无奈的拱拱手: “有劳了…” 朱棡虽然也混蛋,但他和朱樉不一样,不复朱樉毫无道理的残暴,他是有礼貌的混蛋。 这次出门,和一些百姓交谈也没有摆什么亲王的架子,颇为平顺。 “不碍事…不碍事…”这个佃户说着,拿起杯子给朱雄英几人倒上茶水。 又告罪一声走到灶台前,对着灶火围着的几个做饭人比着手势说着话。 听他说着,那几个做饭的人往朱雄英这边看了一眼,又点点头。 流水席都是做好的大锅菜,不一会,朱雄英一伙儿和侍卫们的两个桌子上,就摆齐了满满当当的菜。 看见饭菜上桌了,朱樉心神一震,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他‘咕咚’一声灌下碗里的茶水,抓过筷子在桌子上一磕: “饿了,开饭… 朱雄英眉头微微一皱,看着朱樉苦口婆心的劝道: “二叔,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在宫,额…在家里,除了祖母做的饭,侄儿从来没吃过头一口的…” “二叔身份贵重,还是要谨慎些好…” “嗯?”朱樉一愣,吐出嘴里的羊骨头,眼中有些温暖,又晒然一笑: “嗨!这又没人认识咱们,怕啥…” “还是注意些好…” 朱雄英说着,看着仍旧大快朵颐的朱樉有些无奈,心里不住的摇摇头。 唉…你什么人品你自己没数?到处胡作非为,还这般不忌口,真要是有个有仇的舍得一身剐… 第344章 雷美人 第344章 朱雄英几人吃了三天的干粮,肚儿里的油水有些干涸。 尽管这些朴素的菜与肉远不如宫中的精致,但还是让他们吃的极为香甜。 吃到一半的时候,朱柏一脸兴奋的回来了。 看到一片狼藉的菜碗,朱柏有些沮丧,嘴里来回不住的嘟囔着吃饭都不叫我… 看到朱樉抬头瞥了他一眼之后,他又止住了。 和朱柏脚前脚后,主家的汪善人也来了,带着他刚刚成亲的儿子,挨着桌子给宾客们敬酒。 可能是老农的提醒,第一杯酒,他们就来到了朱雄英的这一桌。 见到这个主家的汪善人,朱雄英有些吃惊。 在他想来,拥有二百多亩田地,怎么说也得是个地主了。 可这个汪善人,不同于他以往对于地主为富不仁、放屁流油的固有刻板印象。 他有着泥土一样的谦卑,满面皱纹,脸色黢黑,身材也十分的干瘦,没有丝毫大腹便便的富态,站在那就像是一颗烧过的火炭成了精。 他满脸笑盈盈的走后,朱雄英看着旁边的朱樉,忍不住开起玩笑: “这地主老爷倒是与侄儿想的大相径庭,晒的黑黢…” 朱樉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二百多亩地,就想做老爷?” “多的又养不起,撑死他也就三五个佃户,他自己不干活试试?” 说着,朱樉又微微眯着眼,有些回忆的说道: “二叔就藩那儿,老秦人宗族观念极重,一个村子走下来,不是叔伯就是兄弟…” “又依托灞水,一个大村的良田沃野望不见头,何止千亩…” “农忙时顾不过来,还要请麦客…” 看朱雄英听得入神,朱樉起了谈性,抹抹嘴给朱雄英详细的介绍起麦客这种职业。 他们大多是外地人,每年的农忙时节,背着一个尖底儿的竹篓,手里拿一把镰刀,顺着秦岭进入关中。 秦岭猛兽丛生,还要防备沿路碰上的山贼,所以他们大都成群结伴而行,挨家挨户的询问是否需要帮忙。 …… 离村子不远的一片林里。 雷大虎带着二百多人跟在这,离朱雄英不过三百步。 按理来说,直隶境内没什么危险,可陛下不放心,下旨要有些人几百步以内跟着,又不能让看见。 这是个难办的差事,就这么远,又都是村庄和良田,除了瞎子,谁看不见? 可差事也得办,他也不敢真的离得太远,隔着几百步坠在后头。 前头的人就当看不见,后头的人也当自己藏得好,就这么糊弄呗。 真要有什么事,前头随身的侍卫放个响箭,眨眼便能到。 雷大虎盘着腿坐到地上,把一只整鸡从肚子中间撕开,手里拿着半只,剩下的放在腿边儿的干荷叶上。 作为一个武将,他吃相极差,也压根儿没有先吃腿儿的讲究。 在他看来,是肉就是香,一边嚼着一边吐着骨头,半只鸡三两口就下了肚儿。 之后又嗦了嗦手指头,就着馒头,捧起另外的半只。 看他狼吞虎咽吃的满嘴流油,一旁的副将咽了口唾沫。 他讪笑着凑到雷大虎身前,也盘腿儿坐下,干笑两声说道: “虎将军真是让末将羡煞了,太孙连吃席都念着将军…” “嗨…”雷大虎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你们不在太孙身边当差不知道,太孙厚道,宁可薄了自己,也不会让手下人受屈…” “是是是,太孙体恤,是我等臣子的福分…”副将一脸笑容可掬的附和,又说道: “说到底,还是虎将军有能耐,入了陛下和太孙的眼…” 说着话,这个副将默默的伸手抓了一把猪头肉放在嘴里。 雷大虎不吭声,让这个副将胆子大了些。 他弓着身子往雷大虎旁边靠了靠,又伸手把另一个整只烧鸡的腿儿拽了下来。 “听说虎将军的夫人有喜了…末将真是要恭喜虎将军,将来有太孙照拂,令郎何愁不得重用…” 说起孩子,雷大虎也满脸憨意的笑了两声: “啥令郎不令郎,这才怀上仨月,男娃女娃还不知道呐…” “嗨…”副将满脸堆笑: “男娃女娃都一样,就算是个女娃,有太孙照拂,将来提亲的怕不是要踢破门槛呦…” 说着话,他又不动声色的抓了一把羊肉塞到嘴里。 雷大虎也不跟他计较,只是一脸笑容的附和: “是这个理儿…呵呵,是这个理儿…来,再吃个腿儿!” 说着话,雷大虎又把唯一的鸡腿儿撕下来递给副将,又面有得色的说道: “再说,咱老雷虎狼一样的汉子,再揣十个八个的也不作难…” “是是…”副将随口敷衍着,一手攥着鸡腿,一手又撕下一块肉填到嘴里。 可说起孩子,雷大虎彻底扯开了话头,看着副将兴致勃勃的说道: “咱连名字都想好了,女娃就叫雷美人,要是男娃,嗯…雷文化和雷先锋…咱还没拿好,你给咱参谋个?” 副将张了张嘴,他突然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听着可都不像人名儿啊… 雷美人…名字上就带着愚蠢和丑陋…哪怕叫大美小美呐? 雷文化,一股泥腿子味儿! 至于雷先锋…这名儿听着就活不长,是个夭折的… 想到这,副将涨红了脸,吭哧了半天才说道: “末将…依末将看,虎将军要不让太子爷或太孙拿个?末将…雷将军也知道,末将没读过书…” 第345章 千年土地八百主 第345章 听着他明显的敷衍之语,雷大虎有些不高兴了,他眯着眼看着副将: “咋,都不中听?” “不是不是…”副将强笑道: “末将农家子弟,这这这…” 想了想他一激灵,岔开话题: “其实名字还好,就是那个,额对…娃儿要想健硕,胎里的底子要打好…呵呵呵…呵呵呵…” 雷大虎瞪了他一眼: “这还用你说?” “一天三条鱼、两只鸡、五个鸡蛋…咱连接生婆都接到家里啦!” 副将有些愕然: “才三个月就找接生婆?” 雷大虎斜睨他一眼: “犯法?” 副将又是讪讪的一笑: “不是不是…末将是说虎将军真疼老婆…” “哼!”雷大虎冷哼一声,又一掌拍到副将抓鸡的手: “话都不会说,你吃个球,滚!” …… 朱雄英吃好了,这顿席让他们极为满足。 连天的干粮突然改善生活,足以让人有种不真实的幸福感,就连后到的朱柏都打着饱嗝拍了拍肚皮。 吃饱之后,在老农的安排下,他们就在村子里下榻了,虽说住处俭朴,一应用具倒也不缺,比在客栈舒服不少。 回到住处,朱樉又扳着朱雄英的脚看了看。 看到没有血泡了,他才点点头,看着朱雄英说道: “刚开始不适应,等茧子磨厚就好了,水师常年光脚走路,连草鞋都不穿…” 朱雄英点点头,在饭桌上他就一直在思考朱樉说的话,如今说话方便了,他就皱着眉头问道: “之前依二叔所说,一个村子竟有数千亩良田…” 说着,朱雄英微微眯起眼睛…土地过于集中、兼并严重,在任何时候都是取死之道。 朱樉抬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朱雄英的话外之意他听明白了。 他想了想说道: “如果是那些遭了瘟的书生,他们一定会说,穷人富人都是大明的百姓,不可厚此薄彼…” “可依照臣的意思…没有什么能比大明的延续更重要…” “出发前父皇说的,观祖宗肇基之地,俾知王业所由兴…也有这么一层意思…” “这些年,父皇主张屯田,当年开国的勋贵,地方的豪强,甚至各地的王府也有…” 说起王府,朱樉也毫不避讳,抬起头,眼神清亮的看着朱雄英。 …… 朱雄英又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朱樉和朱棡,所有人都一味放大他们的残暴行径,而忽略了他们本身的能耐。 如今想想,被老爷子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怎么可能简单… 单单这份眼光和魄力,他们俩当皇帝也不会比任何人做的差。 只是如今看起来,他俩哥俩比起朱棣来…少了份野心… 老爷子和朱标、二叔三叔,再加上北平的朱棣… 五龙同朝啊… “墩子…”朱雄英唤了一声,才突然想起来赵墩子没跟来。 他吧唧吧唧嘴,独自起身,点着油灯挑亮了些,又找到纸和毛笔。 把毛笔放在嘴里舔了舔,等把笔锋舔的湿润了,他趴在床头上写着: “皇爷爷万安,孙儿雄英恭请…” “此次出京,路行将半,今距滁州不过三十余里…” “二叔、三叔关怀备至、细针密缝,十叔、十一叔、十二叔亦正心赤城、肝胆相扶,孙儿感激以极…” “然祭祖一行,孙儿感触良多…” “今路遇汪村饮宴,一汪姓地主,摆酒设宴…” “其汪姓之民,有田二百余亩、户有余财,孙儿以为,其可为中民…” “然月有阴晴,斗转星移,汪姓民子,娶邻家刘姓之独女…” “所谓门当户对,刘姓比之汪姓,纵然不如、亦不远矣…” “介时二代之后,汪姓之孙,便有四百亩田…田多田少恍然不论,汪姓之孙,生而为之强民…” “我大明幅员辽阔,中民不胜枚举,而尤甚中民之强民,更如繁星映月,数不胜数…” “商君书有言…民强国弱、国弱民强,治国之道、首在弱民…商君所言,孙儿窃以为,极是…” “然,我大明一户三口之家,名下所持土地也不过十二三亩,温饱而已…” “故孙儿亦以为,所谓弱民之民,是弱强民之民,非弱天下之黥首…” “强民愈强,而后之至强,无非骄奢淫逸、谋逆乱法,乃弱之…” “千年土地八百主,弱其强民、扶其弱民,乃国家长治久安之至理也…” “小政在朝不在民,大政在民不在朝,依孙儿所想,天下还是穷人多,民心所向、大势所趋,总不会错的…” “孙儿浅薄,如有不妥之处,伏请皇爷爷斧正…” 这封像和奏疏差不多的家信,朱雄英写的极为认真和仔细。 经过多次的涂改,最后又誊写了一份。 “忒忒…”吐出两口带点儿黑色的唾沫,朱雄英嘟囔着: “什么墨汁…真他娘酸…” 自言自语着,又仔细的审查过一遍,才拿出一个信封,封好之后又往封口处倒了些蜡油,又拿出太孙金印盖了上去。 “这写的可不是啥好话,传出去我小朱的名声可就烂大街了…” 朱雄英小声的嘟囔着,又慢慢的等着蜡油冷却。 最后都妥当了,他朝着门外吆喝了一声: “来人” 门口守卫的侍卫推门而入: “殿下吩咐…” 朱雄英把信递给他: “把这封信,连夜送往京城,你亲手交给皇爷爷…” 说着,又珍重的嘱咐道: “记好了,谁拆谁掉脑袋” 侍卫有些惶恐,又低着头回话: “臣不敢…” …… 这个是朱雄英写信的翻译,我怕有大伙儿看不懂,就写了些,可能过两天就删了 皇爷爷你好,孙子给你磕头了 这次出京走到一半了,离滁州三十多里 二叔三叔很关心我,十叔他们也很关心我,我很感激 但这次祭祖我有些感慨 今天路过汪家村喝酒,汪善人请吃饭 这个姓汪的有田地二百亩,家里有些存款,我以为他是中等奔小康的百姓 不过汪善人的儿子娶了邻居刘家的闺女 因为门当户对的关系,刘家的家庭情况就算不如汪家,也差球不多 这么一搞,两代后,汪家的孙子就有四百亩地,田多田少先不提,但这个汪孙子生来就是资产阶级 大明地方大,小康家庭很多,资产阶级也很多 商鞅说,治国的头一件事就是让老百姓更穷,我认为他说的对 但是大明正常的一家三口也就十几亩地 所以我还认为,让老百姓更穷,不是让所有的老百姓更穷,而是让那些资产阶级更穷 资产阶级不能再富裕了,再富裕他们遛球逛吊,就要造反了 所以咱们要办的事,就是把那些资产阶级搞破产,让贫下中农搞起来 天下还是穷人多,跟着穷人干事不会错 这是我胡球说的,有什么不对的,你改改 第346章 这种破事也能水2章?(一) 第346章 翌日一早。 朱雄英又要踏上回凤阳的路了。 起的太早,出门的时候还有一股浓浓的水汽,拢到远处的山上,形成一层袅袅的薄雾,凉嗖嗖的风让众人的心情格外舒爽。 侍卫们牵着马匹走过来,朱椿伸手接过自己的马缰。 他身形挺拔,望着远处的薄雾有些感叹: “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恰如流风之回雪,更似古桐之寒霜…” “这幅景象,在宫中可属实难得一见呀…” “哈…”朱柏凑了过来,一脸调笑的说道: “十一哥,你可拉倒吧,还见鹿呐,你踩着一坨牛粪在这说你的诗情画意?” 朱椿的兴致被打断了,有些不高兴的瞥了他一眼: “你真的是非常的讨厌!” 说着,他又颇为惋惜的摇摇头,低声言语道: “啧啧啧…不光非常讨厌,还没有慧根呀…” “什么慧根不慧根的…”朱柏嘟囔着撇了撇嘴: “我看你是看书看魔怔了…” 朱樉面色如常,和朱棡小声说着话,在研究接下来的路应该要怎么走。 朱雄英则是笑嘻嘻的看着他们斗嘴。 和他们这些入世未深的王爷们在一起,路程虽然清苦,却十分的欢乐。 牵马过村的时候,四周的茅屋升起来袅袅的炊烟,还有一些老人拿着扫把,扫着家门附近的浮土和落叶。 乡下的生活恬静且安宁。 走到村口的时候,朱雄英见到一个熟人。 是昨夜晚那个抱着锄头的姑娘,那个笑容让朱雄英记忆尤深。 温柔的一笑,就像清风一样干净。 朱雄英记得她, 她对朱雄英等人自然也有印象。 他们的家丁魁梧凶悍,而他们的马,有着碗口一般大的蹄子和流光熠闪的毛发。 十里八乡、哪怕镇子上也找不出来一匹这么神俊的。 朱雄英他们走到村口的时候,她正蹲着身子,在村口的一片荒地里挖野菜。 看模样已经挖了很久了,竹篮里的野菜已经盖了底,平整的放着些马齿苋与折耳根,还有几根苦菊。 她穿的还是那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裳,沾满了野草地里的泥灰和露水,但是她的竹篮却十分的精致,方圆十分的周正。 看见朱雄英几人走过来,她有些拘谨的站起身,也不说话,又冲着他们咧出一个和善的笑脸。 朱雄英冲她微微颔首,牵着马从她的身边走了过去。 可朱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到走过去了很远,依然忍不住回头频频的张望。 再往前走,拐过前面的岔路,就是通往西北的官道。 朱檀突然开口问道: “这村子叫啥名儿来着?” “汪泉堡…”朱雄英说道,又有些狐疑的看着朱檀: “十叔有事?” 朱檀摇摇头,一脸的不在意: “我能有什么事…” “是啊,能有什么事…”朱柏一脸坏笑着附和道: “无非是春天到了,公马发骚了呗…” 朱雄英一愣,倒是觉得理所当然。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朱檀也到了这个岁数,前些时候老爷子还说要赐婚给他呐! 况且那个女子,虽说穿的破烂,但身上却有一丝灵气,模样也周正。 朱檀要是有心,纳个妾或侧妃给朱家传宗接代,老爷子多半也乐意。 看着朱雄英和朱椿有些诧异的眼神,朱柏又补上了一句: “眼睛都快长到人家姑娘身上了…” “你!”朱檀瞪了朱柏一眼。 朱雄英和朱椿的眼神让他的脸色涨的通红,随后他勃然大怒: “混账!敢这么呲哒老子!” “本王看你小子是忘了我朱家的尚武之风!” “本王来教教你小子,应该如何恭敬的给兄长说话…” 朱檀嘴里骂骂咧咧。 他撩起袍摆腋在裤带里,挽着袖子就要上前动手。 突然,他脚下一停,嘴上说着一句‘噤声’,再次扭头看去。 朱雄英有些奇怪,顺着他的目光也往后看。 还是那个笑起来像清风一样的女子,只不过她的旁边却多了两个二十上下的汉子。 那两个汉子,身材瘦消,个子高高的,模样倒是不讨厌。 但他们的举止却有些轻佻,手里也没有农人手里常见的锄头和竹筐。 歪斜着肩膀,空荡荡的手也缩在袖筒里,看上去就像是游手好闲的二遛子。 如今正一脸调笑的看着那个女子,品头论足的说些什么,看样子应该是相识。 两个人一搭一和,说的话十分难听,这让凝神静气听着的朱雄英几人都暗暗皱了皱眉头。 但不知道为何,那个清风一样的女子却没有什么恼怒的神态。 她只是有些警觉的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也结冰似的凝住了。 侧身而过的时候,那两个汉子其中的一个,突然伸手拽住了女子手中竹篮的提梁,他要抢她手里的野菜。 女子一惊,脸色气的通红,拉扯着提梁的一边儿,紧紧的攥着自己的竹篮。 “哈!”另一个汉子也怪笑一声,加入了抢夺的行列。 女子气力小,抓着竹篮的指节,慢慢被攥成苍白的颜色。 那两个汉子越发的过分,借着抢竹篮的便捷,往前迈步竟然准备伸手扯那女子的衣裳。 女子有些无助的摇着头,又像是突然被马蜂蜇到一样松开了手。 而后浑身哆嗦着哭了起来,豆子大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倔强的抬起头看着他们,又茫然的四下张望,目光有些迷离,像是受了欺负的孩子在找寻父母一样。 在这个万物复苏的大地上,她脸上的生机,像是深秋的树叶一样凋零。 “混账!”朱雄英眼中怒气一闪。 说实话,他非常不理解这两个汉子的作为。 现在是春天,也不是什么大灾的年月。 附近到处都是野菜,想吃自己挖呀…最多费些功夫,干啥要抢… 怎么会有人不劳而获到这种地步,还是说看人家一个姑娘家家的好欺负? 第347章 这种破事也能水2章?(二) 第347章 想到这,朱雄英摇摇头,冲侍卫摆摆手: “去…” 侍卫拱拱手,朱檀却比他更快,脚也不疼了‘蹭’的一声跑过去,看着那两个汉子冷笑道: “你们是哪家的狗儿,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犬吠日?” “耶呵?”看到朱檀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大放厥词,那两个汉子嘴唇一歪,正要骂娘的时候,看见大队的骑兵走了过来,他们俩怂了。 看这模样大抵就知道,这个半大孩子多半不是个好得罪的人。 他们俩脸上带着讪笑: “那啥…这位小哥…我俩是…是跟她玩儿来着…” 朱檀又是一脸的冷笑: “好玩吗?用不用咱爷们也陪你们玩玩?” 看着朱檀逞英雄,朱雄英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小声的重复着朱柏说过的话: “春天到啦,公马发骚啦…” “看见女子,你朱檀是脚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一身的干劲儿…啧啧渍…” 朱雄英十分清楚,自己这一伙儿人,要说天性凉薄,除了自己,谁都比不过朱檀。 如今却巴巴的跑过去,要说他没别的心思,狗都不信。 说实话,朱雄英现在非常的生气。 太孙刚册封不到半个月就碰上这种糟烂事。 真的很糟烂,这等乡间地痞大的本事也没有,犯的净是些膈应人的小错。 属于情节恶劣但罪名却很小,就像家务一样,判轻了不算出格,判重了却有御下太苛之嫌。 就算送到滁州,碰上个好说话的刑官,怕是当场就放了,就算是碰上个嫉恶如仇的,最多也就是打板子了事… 可想到这两个家伙不仅要抢人家的野菜,还要占人家的便宜,朱雄英就恨得牙根痒痒。 “这他娘的还真成了狗咬刺猬…” 他嘟囔着,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太过武断。 扭头看着朱樉问道: “二叔,这两个混账如何处置才好?” 朱樉虽然混账,但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在他面前,却比他更嚣张。 他又是常年带兵的塞王,杀人对他来说毫无负担。 他一脸不在意的摆摆手: “要我说,绑到马屁股上拖死…” “这不好吧…”朱雄英有些迟疑。 “是不好…”朱棡有些疑虑的随口接话道,又扭头看着朱樉: “二哥,咱们是去中都祭祖的…半截儿弄出人命,父皇那…” “依我看…不如还是去手吧?” 想了想,朱棡又点点头,确认道: “嗯…还是去手好,我看那厮都准备上手了,要不是人家姑娘撤的快,非得摸上去不可…” “他伸一只手,咱们砍一只手,可谓非常公道…” 朱椿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三哥,如此…手段是否太过酷烈…常言道慎刑戒杀,矜老恤刑…” “依弟弟看,应送至滁州以大明律论处,而后设榜申明亭,申明教化…” “如此两相结合,方能上合天道,下顺人心…” 朱棡没吭声,朱樉却摇摇头,有些不以为意: “煮不熟熬不烂的东西,打板子有用吗?” 三个人给出了三个不同的答案,侍卫们有些作难,又扭头看着朱雄英。 说到底,他是太孙,身份比几位王爷贵重。 看着周围的几个藩王和侍卫全都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朱雄英有些迟疑。 他倒是觉得朱椿的办法更合适。 可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判的太轻… 今日他们敢抢人家的野菜,证明他们昨日就未必良善… 朱雄英略一沉吟,才有些无奈的说道: “抢野菜就不说了,可闲的去扯人家姑娘的衣裳,差点污了人家的名节,只是打板子过不去吧?” “算啦…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以后休说我等不教而诛…” “杀头就不必了,去手吧” “喏!”侍卫一拱手,抽出刀往那边走去。 另一个侍卫找出火把点燃,也跟了上去。 火把是去手后,按在在腕口处止血所用,用火一燎,以免流血过多而死。 听着惨叫,朱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忍的扭过头去。 朱雄英也有些意兴阑珊,但还是扭头看着朱椿宽慰道: “十一叔…” “你只看到他们受刑后的惨状,可那女子又何其无辜?” “今日是我等恰逢路过,要是我等不在呢?何人为他主持公道?迟来的公道还是公道吗?” “抢夺野菜也就罢了…寄其小过,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撕人家的衣裳…我朝独宠程朱,所谓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就是逼着人家投井上吊!” “况且那姑娘只是落泪,不曾出声儿,想来当是个哑巴…” “难道哑巴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哑巴活该让人欺负?” 想了想,朱雄英又说道: “现在敢扯人家的衣裳占便宜…这是我等看见了,可我等看不见的呢?” “这等乡间地痞无赖,万一我等走后,他们变本加厉,色心一起…” 说着,朱雄英长出一口气,又缓缓的说道: “大明幅员辽阔,色迷心窍,奸杀性命,违背国法的事还少吗?” “所谓惩其未犯,防其未然,我不愿重刑治人,可我更不愿看到一个上吊的尸骨…” 朱椿低着头,想了半晌又有些苦笑: “你说的我都理解,可…唉…” 朱雄英也叹了一口气: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也不愿如此酷烈,可…我自小长于坤宁宫,皇爷爷、皇祖母时常耳提面命、悉心培养,总要有所得…” 说着,朱雄英嘴上一顿,接着说道: “皇爷爷之大仁、大勇,皇祖母之大慈,父亲之大爱…” “以杀止杀,可为仁也,心怀怜悯,可为慈也,而父亲之大爱,更非是爱己、爱亲,而是对芸芸众生、天下黎民之苦难,时刻承担于肩、深藏于心的责任与抱负…” “大仁无域,大勇无畏,大慈无类,而大爱,则无疆…” “所谓仁,绝非是一家一户之偏爱,更非刑罚之宽纵…” “恰如兵事,非是一城一地所得失…” 说起朱元璋,朱雄英的语气又有些停顿,到底是开国的皇帝,他的一举一动,都有可供学习的深意。 他想了想才又接着说道: “皇爷爷扫荡六合,气吞万里…可要说起来,要不是皇爷爷建义举兵,以杀止杀,依照前元的烂摊子,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这也是我封太孙后,才领悟到的道理…” “杀人与刑律是手段,而比手段更重的是胸怀…” “有天下志,方行天下事…” “这才是所谓的王者之道,天地人心…” 第348章 退缩不前的朱檀 第348章 朱雄英说完就不再言语,迈步走到朱檀的身边站下。 朱椿喜静,老爷子这么多儿子,他算是难得的厚道人。 封他蜀王,就藩成都,老爷子也有自己的考虑。 而那个女子,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两个差点轻薄了她的汉子,被侍卫像是拾掇鸡崽子似的按在地上,钢刀一压手掌齐腕断下。 她的脸上却不复大仇得报的快意,看着朱檀的眼神中满是仓惶与惊恐。 朱檀弹弹衣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你放心,本王是大明的鲁王,在我大明治下,这等奸贼恶民绝不会有半点容身之地…” 看着女子依然满脸的不安,朱檀又加了把劲,温和的笑容更加的温和几分。 他弯腰捡起竹篮,又把散落在地上的野菜捡拾进竹篮,然后递给女子: “你家住哪里,本王差人送你回去…” 女子依然不吭声,瞪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朱檀。 朱檀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看着她试探的说道: “能听见不?听见吱个声儿…” 女子依旧抿着唇不吭声,这让朱檀终于看出来,这个女子是个哑巴,耳朵也听不见。 这让他原本温和的笑意僵住了,他把手放于胸前来回的搓着,之后把手放下,然后又放于胸前搓着。 他不知所措,停顿了片刻后,又变得迟疑不决。 最后,他眨了眨眼,像是有些惋惜,沉默的牵上自己的马匹,扭头往官道走去。 这时候,那个女子像是终于回过神一样动了动眼睛。 她虽然听不见也不能言,但她不傻。 从朱檀大相径庭的态度上她知道,朱檀是嫌弃她不会言语,也不屑和她这个哑巴有过多的交集。 这让她显得有些哀伤,随即又面色如常。 她从竹篮底下翻出来一朵淡白色的玉兰花,紧走两步跟上朱檀,把这朵还带着露水的玉兰花递给朱檀,又双手合十的冲他鞠躬感谢。 最后,提起竹篮慢慢的往回走去。 等朱雄英等人反应过来,也只能看见一个略显萧瑟的背影。 朱雄英有些无奈,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和朱樉对视一眼,彼此都耸耸肩,牵着马匹往前走。 拐到向西北的官道上,朱雄英等人骑上马,慢慢的踱步。 带上侍卫近二十人,氛围却十分的沉默,只有沉重的马蹄声‘咵哒咵哒’的响着。 最后还是朱柏最先忍不住。 他本就是喜欢热闹的性子,如今这个压抑的氛围让他感觉阵阵的燥热和不适。 看着朱檀的背影,他打趣道: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南国有佳人,是个哑巴女,鲁王迟知晓,嘿!跑肚又拉稀…渍渍渍…” 听着他的调侃,朱檀的脸色涨的通红,扭头瞪了他一眼,不过却没有别的举动。 看着他的眼神,朱柏丝毫不以为意,朱檀和那女子仅仅见过一面,有个球的情谊,说破大天朱檀也只是见色起意,馋人家的身子。 况且朱檀也不是个好饼,之前在宫里就一直撺掇着哥几个去妓院,这种人满肚子的花花肠子,还指望他初见许平生? 这让他打趣起来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 看着朱檀红着脸不吭声,朱柏又加把劲的阴阳怪气: “有的人可真是…渍渍渍…看人家长的顺眼,就奋勇向前,生怕显不出英雄,诶…可知道人家是哑巴,嘿!他竟然缩了脖儿…是不英哥儿?” 末了,他还扭头看着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朱雄英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你要不是大明的湘王,就凭这碎嘴子,你早晚得挨揍…” “不能够…”朱柏摆摆手,一脸的眉开眼笑: “是父皇!父皇天天盼日日瞅,指望朱家子孙在大明花开茁长,我说的话正是为君父分忧分劳,以慰圣怀呀…” 说着,他还振振有词的补上一句: “我这是孝道!” “好,好,好”朱雄英连连点头: “等我回了京,你的这些话,我会一字不差的说给皇爷爷,到时候让你好好尽你的孝道,让你好好的以慰圣怀…” 朱柏讪讪的笑着,揭过去这篇,又有一茬没一茬的挑衅着朱檀。 他却丝毫没注意,在他的调侃下,朱檀的脸色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绿,最后彻底变成了黑色。 朱檀十五六岁,正是受不了激的年纪,他一拍马鞍,扭头看着朱樉: “二哥,我要带她走!” 朱樉一愣,还没说话,朱棡就阴沉着脸怒道: “胡闹!” “你回凤阳祭祖还要带个女子?谁教你的规矩?” “况且你也不是不知道,父皇早就有意将汤家次女册封鲁王妃,不日就要下旨昭告天下,到时候传了出去,你要让天下怎么看我朱家?” “难不成说你正妃还没进门就纳了小妾?简直是荒唐!” 不同于朱棡一脸寒霜的愠怒,朱樉却满脸不在意的给了支持。 他扭头瞥了眼朱棡晒然一笑: “老三,至于的嘛…” “我朱家用得着给谁交代?” 说着扭头看着朱檀说道: “爱纳妃就纳妃,爱纳妾就纳妾,二哥给你撑腰,不过…” 说着朱樉嘴上一顿,露出一丝思索的神态: “不过咱们此行是祭祖,带上这名女子殊为不妥…这么着…” “二哥先带你去把这事定下来,等你们在凤阳落脚后,再派人把她接去…” 朱樉的大力支持在朱檀的预料之中,大明谁都知道,秦王宠妾灭妻是出了名的。 朱棡有些无奈的看了朱樉一眼,小声的说道: “二哥,这太荒唐了…你难道就不怕…” 朱樉却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满脸的桀骜不驯: “怕什么,我从降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怕!” 说着,还扭头乐呵呵的瞥了朱雄英一眼。 这让朱雄英有些警觉… 朱樉可不怎么靠谱,怕不是等着自己给背锅吧…? 想到这,他狐疑的看着朱樉问道: “二叔不会是想着让侄儿背锅吧?” “嗨…怎么会…”朱樉一脸的笑容可掬: “没让你背锅,二叔可是最疼你了,呵呵呵…” …… 第349章 勇往直前的朱樉 第349章 汪泉堡。 朱雄英等人刚走不久,一个浑身干瘦、面容苍老的男子从村尾往村口跑去。 他是那个哑女的爹,听了其他人的报信,说大愣子和二愣子在村口欺负他的闺女。 他一路疾驰到气喘吁吁,就连相熟的村民跟他打招呼他也视而不见,让众人纷纷侧目而视。 跑得太快,让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声音。 但他的眼睛红红的,状若疯狂的歇斯底里,手里拿着一个搂地的耙子,嘴里骂骂咧咧,一马当先的跑着。 可他还没到村口,就看见姑娘提着竹篮往家里款款的走着。 这让他一怔,停下脚步把耙子杵在地上,迟疑的看着姑娘,有些语无伦次的问道: “不是…那,大愣子他…啊?” 他知道自己的姑娘说不出话,也听不见,问了一句又抬头向姑娘身后张望着。 等看到自己姑娘摇了摇头,又被其他在场的村民,七嘴八舌的说着刚才的事情。 他怔怔的愣了半晌,才悠然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扯着姑娘的手: “跟爹回家…” 回到家中,床上坐着的妇人目露焦急,时不时抬起头望向窗外瞅一眼。 她是那女子的娘,几年前患上了一种骨头上的病症,面儿上看不出什么,但浑身却用不上一点力气。 这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那些年连年打仗,没什么吃的,饿狠了。 年轻的时候还不显眼,上了岁数后就不行了,往年的病都找了上来。 前几年拄着拐还能走几步,可这几年越发的严重,就连下床都做不到了。 她张望着窗户,又时不时抬头看眼门口,直到看到丈夫牵着闺女的手从门里挤进来,她面露一丝喜色,不等他们坐下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咋?” 面容苍老的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瞥了眼身后的闺女瓮声说道: “没咋,听说是被一伙外乡人拦住,嗯…把手砍了…” “把手砍了?”妇人一愣,眼中又闪出一丝恨恨的神色: “该!两个畜生,乡里乡亲的净干这缺了大德的…没卵子的阉种儿…” 女子喋喋不休的咒骂,瞥了眼闺女,眼神中有些后怕,过了会才从枕头下边拿出一副鞋底子纳着。 她没力气,纳鞋底的时候,每次都是把改锥的针尖按在鞋底上,用全身的力气压上去,才能把这层鞋底刺透。 突然她又抬头看向丈夫问道: “那伙外乡人啥来头?咋就…是不是,嗯…看上咱云霞了?” 面容苍老的男子摆了摆手: “嗨…哪跟哪都不挨着…” “天底下还不能有好人了?” 男子的话像是盖上了一层黑布,让这个妇人的眼神有些黯淡。 见她这个样子,男子也暗暗叹了一口气,声音小了几分: “啥来头不清楚…听说是过路的人,昨儿个在汪家吃了宴…” 可妇人却已经不再关心这些外乡人的来路,她有些惆怅,扭头看了眼在屋子里忙活的闺女: “要不是小时候的那场病,就凭云霞的模样,现在提亲的都能踢秃了咱们家的门槛…” “我身子不好,咱俩要是死了,云霞可咋…唉…她这个岁数,换了旁人都该有娃儿了…” 听她的话让男子有些烦躁,拍拍屁股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接着又站起身子。 一起一伏之间,漫长而又沉闷,最后他才无奈的摆摆手说道: “说这干啥…” “我去地里看看,这些天暖和,草长的厉害,该锄了…” …… 云霞姓田,她的家是在村尾的一座茅草屋。 朱雄英一行人来的时候,这个苍老的汉子背着锄头刚刚走出家门。 茅草屋没有院墙,屋子前头是用了几个木桩圈起来的一个围栏,里头零零散散的跑着几只母鸡。 朱雄英等人的不请自来,让这个苍老的男子有些意外,他试探着问道: “众位这是…?” 朱樉罕见的没有板着脸,端着藩王的优越与刻薄。 他一脸的笑容可掬,又带着几分怪异的拱拱手,丝毫不掩饰他的来意: “嘿嘿嘿…” “请了,我等是来给弟弟求亲来了…” 他单刀直入,作为大明的秦王,看上哪个女子只需要吩咐下去,就会有人把她送进王府。 而这次,他也不准备饶弯子,一副直来直去的样子。 看着男子一脸的吃惊的长大嘴巴,朱樉绕过去就往院子里闯。 而身后的朱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用力拽着朱檀的胳膊紧跟其后。 之前朱檀又打了好几次的退堂鼓,但很明显,他说的已经不算了。 他被朱柏强行拉来,看出殡的不怕殡大,又是好不容易才能够看到他的笑话,朱柏表现的极为卖力。 只有朱棡一脸的苦涩… 朱樉真是无法无天惯了,这他娘的跟强抢民女有什么不同… 他现在只要一想起来老爷子那黑如锅底的脸,就一阵阵的发愁。 朱雄英和朱棡对视一眼,也饶有兴趣的跟着。 朱雄英有过纠结,可想了想之后觉得,虽说是个妾,但一个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女子,跟着朱檀,或许真的是一件不错的出路。 跨进院子就传来一股非常浓重的,那是屋顶稻草被雨水侵刷闷成的腐烂霉味。 屋子是用黄土掺了草灰和稻草垒成的,屋子的西边搭着一个简易的茅草棚子,棚子下边,是用几块石头支起来的一口棺材。 棺材旁边和上头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筐,看上去十分精致,但大多都是些半成品。 毕竟是要带走人家的姑娘,朱樉也不掩饰他的身份,通名之后,大剌剌坐到院子上的一个凳子上。 田云霞看见朱檀,脸上愣神了半晌才回过神,走出屋子给朱樉等人倒上茶水。 倒水的时候,朱雄英注意到,她的手很糙,布满了干农活留下的老茧。 看着脸色还有些发懵的众人,朱樉大包大揽,随意聊过两句,扭头看着朱檀: “回头差人去趟滁州,把这户人家的户籍改到兖州就妥了…” 苍老的男子有些木讷,过了半晌才惊叫出声,然后连连的摆手,一脸惶恐的说道: “高攀不起…高攀不起…草民一个编筐的篾匠…” 第350章 冒充 第350章 朱樉却一脸不在意的摆摆手: “啥高攀不高攀的…” “我秦王的面子不够大,太孙够了吧?” 说着话,他一把拽过朱雄英搂到怀里,指着他说道: “这是朝廷的太孙,父皇平日里最喜欢他,他亲口说的,说不忍心十叔,那个…呵呵呵,反正你记住是他说的就成…” 看着朱樉一脸正义凛然的把自己拉出来当挡箭牌,朱雄英有些吃惊。 “耶?” 我…我说啥了? 我说让你带人来强抢民女啦? 这不胡闹嘛… 朱雄英知道,朱樉之前说的霸气,但他还是怕老爷子拾掇他,毕竟老爷子那人,脾气太怪了… 但这事让这么糊弄过去也不成! 开玩笑!你也不出去扫听扫听,天下里谁能占我小朱的便宜? 想到这,朱雄英眼珠儿四下乱转,‘噗通’一声跪下,抱着朱樉的腿就嚎啕大哭: “二叔哇…” “我早就讲过,说冒充皇族是灭门的罪呀!咱就一个种地打田的平头老百姓…做这样的事…” “你说你干啥不好,非要冒充秦王招摇招骗…秦王那顶了天的人物,肯定是在西安的王府里遛鸟观花的享受荣华富贵呐,咋会在这个小村子里骗亲…” 朱雄英这一嗓子,丝毫不亚于石破天惊。 身后跟的侍卫脑仁一炸…脸色瞬息之间涨的通红,彼此互相看看… 太孙不讲体面,胡说八道怎么办… 当然是当做没看见喽… 想到这,他们四下看看,确定一下眼神,慢慢的向门外踱步而去。 那个苍老的男子却一时之间搞不清楚状况。 他害怕这几个人真的是打着亲王名义招摇撞骗,毕竟谁家亲王出门一身粗布衣裳… 他想了想,伸手把刚放下的耙子又摸到了怀里。 而朱棡和朱椿动作却出奇的一致,惊讶之后纷纷扶着额头,又有些丢脸的搓了搓手。 只有朱柏,他比朱雄英更喜欢胡闹。 他一惊之后,脸上露出坏笑,放开了一直拉着朱檀胳膊的手,脑子一抽,学着朱雄英的样子,也‘噗通’一声抱住朱樉的另一条腿哭嚎: “二哥!” “我看英哥儿说的对!秦王那个羔子,歹毒非常人所能极呀!弟弟听说…听说他每顿饭都要吃小孩儿心肝下酒呐!” 朱柏说的可难听多了,当着和尚骂贼秃,当着朱樉的面把他一顿腌臜。 这让朱雄英差点没绷住脸笑出来。 咳嗽两声压住笑意,一手指着门口,看着朱樉又说道: “我都听说啦!” “说秦王是个杀人不眨眼,头顶流脓脚下长疮、一身坏水儿的坯子…” “这要是让秦王知道咱冒充他,他还不得把咱们一家活剐点了天灯呀…可怜我那个还不到两岁的尚烈弟弟呦…” 看着朱雄英和朱柏一唱一和的腌臜他,朱樉脸都绿了。 他颧骨耸动,脸上也不自觉的呈现一种房事到极致的痉挛。 看着男子有些警觉的的眼神,和下意识往后撤的步子,他的嘴角又不自觉的抽搐两下,然后一把拽下腰间的金印递给他: “本王的玺授,拿去验…” 面容苍老的汉子瞥了眼朱樉手里的金印,也没伸手去接,依然警觉的看着他: “草民不认字…” “这…混账…”朱樉暗骂一声,又有些无语的陷入沉思: “我应该怎么才能证明我是我自己…” 朱樉呲着牙想了半晌,抬头看见男子正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他又干笑一声: “其实我真的是秦王…” 苍老男子摇了摇头,又有些狐疑的说道: “我听人家说,王爷大印上边刻的是大龟…你这块不像…” “你!…”朱樉彻底急了,瞪着他看了良久,才又眯缝着眼说道: “那么大块儿疙瘩,谁能天天揣身上?” 男子又不说话了,但看着朱樉一脸的气急败坏,他倒是真的觉得,这伙儿人是出了宫的王爷。 毕竟冒充皇族招摇撞骗的还是非常少见的,尤其是在汪泉堡,这个离京城没多远的地方。 只是朱雄英的做派让他十分吃惊… 这就是前些时候大张旗鼓封的太孙?脑袋是不是被门挤了…不像个正常人呐… 但朱樉拿不出自己身份的证明,还是让场面有些僵硬。 最后还是侍卫们解了围,这次出京为防不便,他们身上揣了不少的别的腰牌。 这个男子虽然没见过秦王金印,但对于一些基层的令牌还是极其熟稔,他不认字,但对于腰牌上的图案却是记忆尤深。 他也丝毫没怀疑这些令牌的来历,腰牌造不了假,一块两块可以说他们是偷的,可十块八块放在一起…那他就是真的秦王! 只是如今虽然证明了这群人是真的王爷,场面却更加僵硬了。 第351章 当你儿子真难啊 第351章 男子手足无措,满脸的不安,张了好几次的嘴,都没能说出话。 眼见姑娘一天比一天大了,亲事也成了他的心病,可说实话他并不愿意把姑娘嫁到王府。 姑娘是有些残疾,可那也不是胎里带的毛病,怎么着也得明媒正娶… 要真的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嫁到王府,除非皇帝的脑袋也被门挤了… 可他又实在是说不出拒绝的话,人的名树的影,那可是秦王啊…这个王爷风评可一向不好… 他想先拖着,可朱樉把接人的日子都给定好了,他也只能有些烦闷的应承,期望这些王爷们贵人多忘事… 不过临出门的时候,那个叫云霞的聋哑女子,面带羞意的递给朱檀一个极为精巧的竹篮。 这让朱雄英有些惊奇…虽然她听不见也说不出,可这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凑到身边,一脸笑嘻嘻的索贿: “你也可以给我个竹篮,这样咱俩就算是有交情了,将来朱檀要是欺负你,我给你撑腰!” 知道这个姑娘听不见,朱雄英说着,手臂在竹篮和自己之间还不停的比划着。 云霞听不见,但看着朱雄英比划的动作,她大概也明白了朱雄英的意思。 她眨眨眼,又双手合十对着朱雄英行礼,又扭头在棺材上踅摸的时候,她爹风一般的窜了过去。 对于这个满心坏水儿的小孩,他不敢怠慢。 那可是太孙呐…将来的皇帝!搁在旁的时候,老田家祖坟炸了都见不到这种人物。 男子想了想,把自己觉得编的最好、最得意的竹篮递给朱雄英: “不是什么稀罕物件…真是怕碍了您的眼…” “无妨,我看就很好…”朱雄英笑吟吟的附和着,朱檀却拉了拉他的衣袖。 他指着这家门口有些残破的盆架子还有缺了角的木盆说道: “英哥儿,你看…咱们给他们留些银子吧…” 朱雄英有些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吆!还没娶过门呐,这厮就对人家这么上心啦? 他想了想点点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却被那个男子慌忙的拒绝了: “使不得使不得…万贯家财在手,不如薄技在身…” “草民会编筐,也有些薄田…总归够一家子吃住所用…” “无功不受禄,要是…是要被人戳后心的…” …… 刚出了村口,朱樉就扭头笑吟吟的看着朱柏: “秦王那个羔子歹毒…吃小孩心肝是吧?” “呵呵呵…”朱柏干笑两声,眼神不自觉的瞄向一旁的朱雄英: “没有的事…是英哥儿…” 看着朱柏也拿自己当挡箭牌,朱雄英咧着嘴怪笑一声: “嘎嘎嘎,甭啥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我可没让你破口大骂…二叔何等样人,趟风冒雪、戍边御敌于国门之外,我可是十分的敬佩之、爱戴之、心疼之…” 听着朱雄英不要钱的便宜话,朱柏脸上肉眼可见的沮丧,嘴里不停的嘟囔着不讲义气之类的话。 而朱樉的脸又有些抽搐,过了半晌才看着朱柏如丧考妣的脸,慢悠悠的说道: “出宫前,父皇传旨,说你等在凤阳居住,虽不能尽守土之责,但不妨一体农家之乐…” “让为兄便宜行事,从中都留守司,给你们每人选军屯二亩…” 朱柏一听,抬头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朱樉也丝毫不以为意,先是对朱柏咧出个残忍的笑容,又扭头对侍卫说道: “湘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额不,湘王为民请命、欲体庶苦为己苦,本王虽爱惜之,但亦从善如流…” “告诉留守司,我皇家子弟,更要体黎庶之苦、民生之艰…” “湘王的二亩田,着令从山田调拨,要贫瘠再贫瘠、不毛再不毛,更要千万记住,从湘王住所到田地,要有一个时辰的山路,以此磨砺心志、空乏其身…” …… 朱雄英的信传回京城时,他们已经走过滁州,马上到定远的地界了。 奉天殿。 朱元璋把朱雄英的信和侍卫们的禀报放在一起,来回的翻看几下,最终晒然一笑: “这叔侄俩…玩儿的真他娘的花!” 说着又抬头看向朱标问道: “大孙的信,还有和老十一的话你咋看?” “大仁、大慈、大爱…非一家一户之偏私,更非刑罚之宽纵…有天下志方行天下事!嘿,这话听着多提气!” 朱元璋兴高采烈的说着,朱标也有些得色,但他沉吟一二还是说道: “尚可…” 看着朱标泼冷水,朱元璋眯缝着一只眼不住的摇头,过了半晌才有些感慨的说道: “吆!渍渍渍…” “当你儿子可真难呐…” “你看看,历朝历代几百个皇帝,有几个能说出像大孙这样有道理的话?” “在你眼里竟然只是尚可…渍渍渍…你的标准可真高…” “咱给你起名叫朱标,是希望你能标冠寰宇、器范自然,能够成为天下间的楷模,可不是让你对儿子提高标准!” 朱标脸色涨得通红,过了半晌才讷讷的说道: “这…儿臣也是怕他走了弯路…” “呵呵…”朱元璋皮笑肉不笑的呲呲牙,拿起御笔低头正准备批奏疏,突然又抬头看向朱标问道: “大试准备的怎么样?说给咱听听…” “额…这…”朱标脸色一正,四下看了看,又站起身往朱元璋身边走了几步才迟疑的说道: “儿臣认为…乡试考取三场,暂定于今年八月初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礼部会试亦为三场,暂定于明年二月初九日,十二日、十五日,而最后的殿试,由父皇圣心拔擢、钦点伦才,初定为明年三月初一日…” 朱标一口气说完,看着朱元璋目光灼灼的等着他的意见: “您看…?” 朱元璋点点头,又闭着眼想了半晌,才翘起一只眼看着朱标说道: “尚可…” 朱标脸色一苦,才接着说道: “至于取题…四书取题三道,主以朱子集注、蔡氏传及古注疏…而五经取题四道,主以朱子集传…周易主取程朱传义…而春秋则主要以左氏、公羊、榖梁、胡氏以及张洽传取题…您看…” 朱元璋听得极为认真,但却惜字如金,他又点了点头说道: “尚可…” “嘶…”朱标默默抽了口冷气,脸上的苦笑又多了些,过了半晌才说道: “这…您…您不准备说点儿别的?” “嗨…”朱元璋摆了摆手: “有什么说的,你也甭哭丧着脸,跟你学的嘛,咱是怕你走了弯路…” 看着朱元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说着片儿汤话,朱标是真的有些生无可恋了。 这两年老爷子对于朱雄英,已经溺爱到过分骄纵了,旁人连说句话都说不得… 不过再一想想也正常… 聪明、心狠、上进、孝顺、关爱亲族、仁政爱民、能吃苦,会吃饭会撒娇… 嘿!这么一想,这小子还是有些可取之处… 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给自己一个这样的孙子,自己也能乐得合不拢嘴… 不过说起关爱亲族…自己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 听说崇宁的驸马府在建了,送个啥礼物过去?嗯…送个…送个匾额吧… 他牛家穷,孤这个当兄长的不得替崇宁把面子撑起来? 对,孤亲手写的匾额,足以证明孤关爱胞妹,怜惜亲族…还有老四送来的塞外马匹,不要钱的玩意都一过送去… 想着想着,朱标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告罪一声出了门,对外边等着的侍卫们说道: “去把户部左侍郎郭桓还有工部尚书麦至德传到春和宫,孤有事交代他们” …… 第352章 朱标的表扬 第352章 文华殿书房。 朱标靠着椅背,把手肘压在椅把上,摸着下巴眼神频频闪动。 他在想他刚才召见的两个官员,郭桓与麦至德。 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工部尚书,都是今年新任、还是老爷子乾纲独断拔擢的官。 郭桓是地方官的出身,在山西按察司摸爬了十余年,他不太熟悉,可麦至德他却深谙此人。 原工部左侍郎,后工部尚书赵俊告老还乡后,把他提了上来,甚至连他的工部左侍郎没有免,兼任的尚书。 很普通的一个官员升调,他却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虽说皇帝拥有绝对的权力,但大明太大了,不可能事事都顾及。 在相对条件下,外官三司、京官六部的一把手也拥有这个绝对的权力… 老爷子太过多疑,按照他的用人之道,尤其是工部和户部… 应该是以相对平庸的堂官压着本领出众的副官,以此掌控平衡之道… 可这个麦至德…精明的可怕啊… 工部的一把手和二把手俱由此人担任,老爷子是不是太过信任他了… 如此用人…这两个人定然有他们的使命… 这个使命是什么呢?… 朱标皱着眉头想的出神,直到秦无用趴在门口小声的提醒,说户部和工部的两位大人在门口等候召见,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动了动身子。 “也罢,正好借着崇宁的公主府验一验他们的成色…”朱标暗自思忖,抬头看着秦无用说道: “宣…” 随着秦无用的脚步,郭桓和麦至德走进书房,闻着铜炉里传来的馨香,他们见礼的声音响彻在梁柱之间: “臣参见殿下…” 郭桓依旧是那副心宽体胖的模样,可进京做官后,他的是神情满是肃然,不论在何时何地都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态度,与在太原时的满脸笑容可谓是云泥之别。 不同于他的富态,工部尚书麦至德,五十不到的年纪,干瘦黝黑,浑身上下看起来连二两肉都没有,腮帮子往里深陷着,看上去就十分清贫。 “起来吧…”朱标摆摆手让他们起身,又看着郭桓饶有兴趣的说道: “孤听说你,上任之初就停了户部请茶谢客的旧例?” “是,殿下明鉴…”郭桓目不斜视的拱拱手: “国家钱粮中枢,案牍日不暇给,已经是心有不及了…” “大好年华如白驹过隙,臣实在是不能容忍把功夫都给耽误在喝茶闲聊的微末之处…” “本为饮茶妨睡早,强寻诗句拟寒山…依臣看,此言实在是大谬…要寻一处悠然,又何必做官…” 抛开政局不谈,朱标倒是十分欣赏这种抛头颅洒热血、干活不要命的官… 尽管很明显,他是有些作秀的意思,但人还能没点追求? 毕竟事也办了,骂也挨了,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孤可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再说了,作秀嘛…作着作着,孤就会让他成真的… 他笑着点点头: “好好…” “冗官疲怠,形骸堕醉梦,这也是官场上老生常谈的弊病了…” “能打破常规,爱卿是位干吏…” “不过…”说着,朱标嘴上一顿,又展颜笑道: “不过孤却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到了春和宫,这一杯茶还是饮得…” “去,给二位爱卿看座、看茶” 朱标摆摆手让秦无用退下,又看着郭桓和麦至德说道: “今日诏二位来,也没什么大事…听说崇宁的公主府已经动工了?” “是…”郭桓和麦至德拱手称是,眼中也同时精光一闪。 一件相同的事,陛下和太子爷的态度却有所不同。 陛下一直所言的都是修建驸马府。 可见在陛下眼里,虽然是当朝公主,也不论夫家如何寒微,可只要嫁过去就算是牛家的人了。 至于修建府邸,驸马的意思也至关重要。 可太子却说的是公主府,就是希望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对公主多些侧重… 公主和驸马,两字之变,就足够他们思量了。 如此大的风向戳在这,他们也不再迟疑。 麦至德拱拱手说道: “前些时候,皇后传下懿旨,说公主身体羸弱…” “所以臣与郭大人商议,公主府还是要以清雅为主…”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图,走到朱标身边指着解释道: “公主府的选址在这…” “这儿出了门不远就是内城,要是公主想入宫陪皇后说话,可是方便的紧…” “也远离闹市,十分清雅…安全也不用考虑,兵马司有几个兵营就在附近,还有汝南侯府就在不远,般配…关键崇宁公主想去找宁国公主串个门子也方便…” “是,麦大人说的是…”郭桓笑吟吟的掺和,又指着图附和道: “您再看这,后院儿这边,臣准备先挖个水池,到时候栽些荷花养些金鱼儿…” “挖出的土也不浪费,运到西边堆个小山,再修个亭子,搭上几个秋千…” “门外边臣准备种上些银杏、杉松和南竹,防风固土不说,拿雪景、水景、小亭这么一搭,冰挂、雾凇全有了,出了门就跟人间仙境似的…” “还有不远处就是一片空地和小河,河是老河的支流,风平浪静,空地上再撒些草籽,公主想骑马和划船也方便…” 朱标的态度已经如此明显,所以他们二人心有灵犀般的决口不提牛城想要的打谷场、棋院和佛堂… 想起牛城,郭桓又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子不语怪力乱神,一个读书人,圣人门徒,建什么佛堂… 朱标点点头,从他的面上看,麦至德和郭桓的安排,还是让他十分满意的。 他想了想说道: “崇宁和临安、宁国她们不太一样,李琪和陆贤毕竟是国朝勋贵,韩国公府和吉安侯府在一应伺候上倒还凑合,先成亲再修府邸也不算屈了她们…” “可崇宁就不太…呵呵呵…” 驸马家穷,毕竟是皇家的不光彩,朱标就止住了话头,干笑两声接着说道: “崇宁是孤的胞妹,孤平日里甚疼这个妹子…这个公主府,嗯…” “父皇下旨赐婚,依照钦天监测算的吉日,初定于在十一月…尔等务必要在婚期前建成,免得误了吉时…” “您放心,臣用脑袋担保…” 看着他们斩钉截铁的担保,朱标也没了谈性,摆摆手让他们退下了。 直到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远去,朱标才站起身,背着手缓缓走到门口阵阵的出神: “这两个人…钻营过甚了…” 蓦然间,他又想起朱元璋的话… 标儿,工部是个油水衙门,要用些有公心,尤其是需要用那些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至于户部,那更是了不得… 可这个郭桓和麦至德比之栗恕和赵俊可精明的太多了,尤其是这幅喜欢钻营又自作聪明的模样让他有些不喜… “言犹在耳啊…老爷子要干什么?” 朱标皱着眉,小声的喃喃自语。 他又想起了最近六部的官员升调,开济、赵瑁、王惠迪、王志… 这些人虽说有能,可私德不甚尽美…前几年一直压着不用,近两年也开始露头了… 如今盘根错节,在刑部、兵部、户部、工部、礼部… “老爷子有意放权?嗯…颇为…波橘云诡啊…” 朱标感叹道,又站在门口沉思了良久,才终于打定了主意: “嗯…不妨再添一把火…” 一念至此,扭头看着秦无用说道: “去把孤平日里常喝的茶叶,给他们二人各赏二斤…” “告诉他们,两位爱卿处事公忠、德能甚伟,孤看在眼里,但常言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尔等不可懈怠,以后更要大胆办差,以慰圣怀…” 秦无用拱手称是,正要退下的时候,却又被朱标叫住了: “慢着” 他又略一沉吟: “话…就不必说了,你只需告诉他们,这茶孤平素甚爱,赏给两位爱卿尝尝鲜…” …… 第353章 口无遮拦的郭正 第353章 而另一边的郭桓和麦至德,出了宫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日头,又结伴去了城西公主府的工地。 他们心里门儿清,平常的城池营建也就罢了,安排下去自然有人跟进。 漫说是他们这些侍郎、尚书,就连衙门里的吏员都看不到一个。 可这种各方关注的政绩工程,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府邸,可也是刷脸的机会,任谁都不会放过。 虽说轿子比走着快不了多少,可毕竟路程不算远。 郭桓正闭着眼养神,就听见外边喊着号子打夯的声音: “弟兄们加把劲啊,嘿呦嘿…” “大饼它卷炖肉啊,嘿呦嘿…” “吃饱了日娘们啊,嘿呦嘿…” 轿子外边,十几个汉子光着膀子,用绳子拉起巨石又重重落地,忙的汗流浃背。 旁边锯木料、搬石板、拌砂浆的也是各有各的忙法。 郭桓下了轿,先是和前面也刚下轿的麦至德拱拱手。 麦至德四下看看又冲他点点头,指着一旁说道: “本官去那看看…” “请…”郭桓笑吟吟的打过招呼,扭头一眼就瞄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年轻人。 那是他的儿子,郭正。 他正蹲在地上,别着脸,把双手缩在袖筒里,兴高采烈的看着热闹,不时还跟着那群打夯的汉子们喊两声助助声势。 喊得太过投入,连两个轿子过来都没看见。 郭桓走过去,轻轻在他身上踹了一脚: “你来干啥?” “啊?”郭正一惊,抬头看见他爹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身旁的食盒,满面潮红的说道: “来给爹送饭呀…” 他说着站起身,把食盒放在一块石头上,从里头端出来两盘小菜和一碗米饭: “刚才看见爹不在,我还以为爹去吃馆子了…” 郭桓端过儿子递过来的米碗说道: “吃什么馆子,你当你爹趁矿?” 他刚夹了一口饭放在嘴里,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身四下看了看,扭头问道: “牛驸马今儿个没来?” 提起牛城,说实话,这父子俩都看不上。 文不成武不就也就罢了,还娘们唧唧的,娘们唧唧的也就罢了,眼皮子是真浅,自从开始修建这个公主府,他是天天来看,愁死人… 真不知道皇家看上他哪了!长得像个女人也吃香? 郭正点点头: “没来,今儿个儿子去他家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郭桓皱着眉头打断了: “你去人家里干啥?谁让你去的?” “啊?”郭正一呆,有些迟疑的说道: “不是…不是您说的,说崇宁公主深受陛下、皇后喜爱,有这层关系在,这个驸马虽然现在不怎么样,可将来必定有一番作为,要拜佛头柱香,结个善缘嘛?” “今儿个他请儿子上门吃酒…他喝醉了就没来…” 说着,他又指着青石板子补上一句: “您吃的就是剩菜…” 郭桓没吭声,皱着眉头沉思。 郭正却像个话痨似的凑近了些小声说道: “不过不是儿子说,他们家可真穷啊…” “去时他跟儿子说的好好的,什么又是风景宜人、又是参天大树、泛舟碧波…” “可儿子去了一看,就一个臭水沟外头围了几个小树苗,不仔细看还以为那是一排葱呐!” 看着他越说越不像话,郭桓皱着眉头打断道: “以后不准去了!” 对于这个缺了筋的儿子,郭桓有些生气,可在外边实在不好大声教训,四下看了看才小声的喝道: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知不知道?攀交情也不是这么攀的,再说,你爹现在是户部侍郎,不比他短到哪去…以后不要这般刻意…” 郭正却有些不以为然: “爹帮他修了个这么好的府邸,虽说是陛下圣恩,可咱们吃他顿酒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您看,这防地龙、防火、固沙的手段都是爹给设计的…” “再说了,这些都是工部的活儿,父亲跑的比他们还勤,工部尽养了些吃干饭的…” 说到得意处,郭正摇头晃脑,他一直都为有这么个爹感到自豪。 说起他爹的能耐,他也兴高采烈,一窝蜂似的秃噜了出来,言语中不免也有些褒贬。 可他全然没有注意刚刚走到他身后的工部尚书。 郭桓也没注意,他一直在埋头吃饭,眼前被儿子挡了个严实,麦至德又太过瘦小。 直到看见麦至德的绯红色的官袍从儿子身后飘来,他才回过神,可这个时候再拦也已经晚了。 他站起身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对郭正引荐道: “这是工部尚书,麦大人…” 瞬息之间,郭正的脸因为羞臊而涨的通红: “麦世伯…饿…吃…吃点儿?” “不了不了…”麦至德一脸笑吟吟的摆摆手,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本官虽是广东人,却喜好面食…” “郭大人,拙妻在家中留了饭…本官就先行一步了…” “请…请…”郭桓放下米碗,一脸笑意的拱拱手。 直到麦至德的背影远去再也看不见,他才狠狠的瞪了一眼儿子,瞪一眼尤不解气,看看没人注意,伸腿又踹了他一脚: “滚!” “你爹早晚死你这张嘴上…” …… 第354章 仪仗 第354章 凤阳府城外。 离着凤阳还有十几里路,一群人三三两两的站在官道当中,正盯着京城来向的路。 这群人约莫三四十人上下,身配腰刀,俱是一身干练的粗麻短打打扮,粗布麻衣下,是掩盖不住的健硕体魄。 他们眸光内敛,开阖间眸子里透出一股冷静、阴寒的气息,就连太阳穴都往外凸起,看上去就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辈。 为首的是一个貌相清瘦黝黑的汉子,看年龄应该有个三十上下,正盘膝坐在一旁,靠在一棵粗树上闭目养神。 在他身旁,是一身盔甲的雷大虎,他抱着膀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打着哈欠晒太阳,又伸出萝卜一般粗的手指在鼻孔里边捅咕了半晌,然后拈指一撮,把鼻屎团成一个球屈指弹出去。 那个清瘦黝黑的汉子感觉手背一凉,睁开眼看看手背,又有些无语的看向旁边的雷大虎。 张张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官道当中站着的一个手搭凉棚垫脚往前眺望的白面汉子面带喜色的扭头看向他: “来了,来了,头儿...他们来了!” “哦?”黝黑的汉子眼中凝重一闪,站起身不动声色的用手背靠在树上磨了磨,往前走去。 朱雄英最先注意的就是这个黝黑的汉子。 能吸引朱雄英的注意,也并不全是因为他走在众人的前面,看着就是这些人的头儿,还有他和雷大虎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缘故。 雷大虎正经的武将出身,膀子宽硕,肚子却更大,而他则不然,胸膛宽硕却有一个纤细的腰肢,看着像是一只好斗的螳螂。 “臣,锦衣卫指挥同知蒋瓛参见太孙、秦王、晋王、鲁王、湘王、蜀王” 朱雄英点点头,先是和雷大虎打了招呼,又扭头看着这个蒋瓛: “你们怎么来了?” 蒋瓛抱拳行礼,低眉顺目,动作充满了恭瑾,但更恭谨的是他的声音,他刻意的放低了声音,听上去柔柔的,脆脆的,绵绵的,就像是深夜中的猫叫。 他说道: “启禀太孙,殿下微服私访,銮驾不便随身,陛下特令臣等在凤阳城外恭候众位殿下…” 朱雄英点点头,心中有些了然。 这才对嘛…老爷子满心满脸的光宗耀祖,祭个陵恨不得让全天下都传颂佳话,知道咱老朱家阔气了、排场了,怎么可能让子孙们一身粗麻布衣祭祖呢…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青袍布衣还乡,还不如锦衣夜行。 但转瞬,朱雄英的眉头又骤然皱了起来,不对... 突然间,他想通了一些事。 皇陵在城外,但祭祀前三天,不能吃荤腥,不能见女色。 所以这三天,他们要住在凤阳城的皇城里进行斋祭。 朱雄英自己不是个喜欢讲排场的人,老爷子更不是,如果老爷子自己来,他还真不费这个事,毕竟他是皇帝,极致的地位镇压了所有的劣根。 但是他不能让子孙们也如此轻薄,他需要这件事来彰显子孙的威严,而威严,是需要人数来衬托的。 他也更要用这件事来延续朱明王朝的正统性,尤其是在自己刚刚受封太孙后。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场面越大,身为大宗的太子一脉,将来的地位就会越稳固,一如当年太子回乡祭祖。 在老爷子眼里,这件事的政治意义要远远大于实际意义。 想通了这些,朱雄英看向蒋瓛的眼神都更温柔了些。 尽管他看的出来,这个锦衣卫指挥同知,不同于雷大虎那般亲近的熟稔,眼中充满了对于权威的惧怕和对于权势的渴望。 他问道: “都有什么仪仗?” 朱雄英转瞬之间的善意,蒋瓛看的清楚,他的出身意味着,除了太监,没有人会比他们更懂得如何看人眼色。 这让他眼中喜色一闪,然后一鼓作气,像是背书一样的说道: “三十六锦衣校尉、五十八大汉将军...” “六道龙纛开路,九龙伞、龙伞、瑞草伞、方伞,双龙扇、孔雀扇,白泽旗,金节,羽葆幢,传教幡、告止幡、信幡、张引幡,仪锽氅, 以及大龙旗、小龙旗、豹尾枪、弓矢、仪刀、乐器、香炉...” “除此之外,众位亲王的仪仗也按朝廷制度准备完善...” 他安静的说着,朱雄英安静的听着。 ‘腾腾腾’一口气说完后,蒋瓛努力的咧着嘴,期望让刀削的脸庞出现些柔和的曲线,他也更努力的掩去眼中的戾气,让眼神看起来更和善,更清亮。 他知道,自己天子家奴的出身,如果能够得到朱雄英的青睐,可以免除他几十年的蹉跎,撂倒毛骧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 而现在看起来,殿下对他的第一印象,还不算差,这让他有些窃喜。 朱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 “后世子孙,守持已经不易,如何能在祖宗前摆谱?” 想了想他对蒋瓛说道: “所有仪仗减半,入城后仪仗停于宫门,三日后我等步行入陵...” “二叔?”末了,他又扭头看着朱樉。 朱樉点点头: “正该如此...” “所有亲王仪仗也要减半,步行入陵...” 蒋瓛拱拱手: “是...” 他是个俗人,这些在朱雄英和朱樉看来需要再三斟酌的东西,他丝毫不在乎。 他只在乎两件事,一件是活着,另一件是好好的活着。 他更不理解皇帝这种敕令子孙布衣青袍走几百里路,没事找罪受的富贵病。 他正琢磨着,朱檀突然开口问道: “二哥,咱们今儿晚上住哪?” 朱樉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扭头看着蒋瓛。 蒋瓛一凌,有些毛骨悚然,这个秦王...威势太过盛气凌人。 一句话没说,只是撇上一眼,就让自己像是被猛兽盯上似的,有种针扎一样的难受,他可比太孙难伺候多了。 蒋瓛知道,这是自己想巴结太孙的念头被秦王看穿了,秦王是在警告自己。 这让他的头更低了些: “往北不过一里有个驿铺,因为离凤阳府十三里,本地人一般叫它十三里铺或是离阳铺,众位殿下不妨在那沐浴更衣后,明日再入城...” 想了想他又谨慎的解释道: “臣等这些天,也是在那下榻,十分整洁,也是个难得的清净之地...” ...... 第355章 谄媚的朱柏 第355章 朱雄英一伙人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阵的鸡飞狗跳。 太孙和皇子祭祖,是写进敕封太孙的大典里的。 所以太孙祭祖,整个凤阳府早就知道了,为此,他们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从各地县、村,紧急召回了所有衙役,请假的不批,休沐的当即销假,要保证每个闹市的街道,随时有四个巡街的衙役。 这些是明面上的,凤阳府做的最多的,还是那些在面上看不到的。 在凤阳府的暗示下,全凤阳城的娱乐场所遭受了重大损失,包括但不仅限于妓院、酒肆和戏园,全都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打击。 酒肆还好,只是衙役们挨家挨户的上门告诉他们。 这两天京里来了大人物,一些酒蒙子,喝多了好打架、好骂娘、好撒泼的,都要盯紧着些,不能丢了凤阳府的精神文明建设。 相比之下,戏园子这些卖笑的勾栏院儿就惨了很多。 一些卖座儿的淫调俗曲、色情俚语,那是坚决不准唱,哪个戏园敢沾上半点的荤腥,直接拿进大牢。 为此凤阳府的儒学教授,甚至亲自定下了一批,那种听上去就透着一股子上进、励志和美好的曲目。 讴歌真善美,抨击假大空。 学子们也惨了。 一些民办的书院和私塾,都被先生刻意的多加了几倍的课业。 为的就是让学子们没有功夫上街,碰上什么不该见的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抹黑了凤阳的形象。 但最惨的,还是妓院。 害怕太孙和几位王爷,尤其是太孙微服出巡,碰上什么不该看的、不该听的,污了圣目、圣耳,那本府罪莫大焉。 所以妓院,是严查的重中之重,要坚决抵制,严格落实。 但凤阳府觉得,也不能太过刻意,万一殿下看见堂堂大明的中都凤阳都是关门的铺子,以为是本府忽略了凤阳的经济建设,那还了得? 所以就有了这样的神奇景观。 所有的妓院,门能开,妓女也有,就是不准接客。 为此一些憋的红头白脸的嫖客,背地里没少骂娘: “官府这些事儿办的,真他妈文明...” 甚至凤阳府还希望,农夫和民夫在劳作的时候,脸上要是能洋溢起幸福的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但是有一种人他们管不住。 凤阳是龙兴之地,开国的公侯大多也都出身凤阳。 这些公侯的庙门在京城,可祖宅还是在凤阳,打下天下后,都没少在凤阳积攒家业,可家业丰厚了,自然要人来管理。 这些管理的人,要么是公侯们的血亲,要么是亲兵侍卫。 这些人,死人堆里打滚,血里火里厮杀半辈子,百无禁忌。 看到凤阳府这个三品官,眼皮子都不会夹一下。 凤阳府虽然有权力,但没能力管,真惹出了事情拿进大牢,只要闹不到御前,侯爷们一张帖子递过来,当天就得放了。 因为这点事,凤阳府知府没少受夹板气,要不是他也有后台,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出了事能够百般斡旋,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但朱雄英来了,这些人也没敢闹腾。 如今正聚在一起,想着要不要上门求见。 但想了想,朱雄英正在斋戒,真要是接见他们,也得等到祭陵之后,才作罢。 而现在的朱雄英,确实在宅戒。 说实话,在京城的时候,他除了读书就是学兵,整天的忙乱不堪,也从来没有这么安逸的生活。 所以自从搬进了凤阳城,他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而朱樉和朱棡就更轻松了。 斋戒的时候除了吃的不好,也不能近女色之外,别的都不错。 他们悠闲中带着自得,闲了就在一起聊聊天打发时间,再憧憬着回到藩国,继续胡作非为的日子,十分的快活。 最惨的是朱柏,自从朱樉给留守司下了令,让他们在山上给朱柏批了二亩田之后,他在朱樉身边,彻底不要脸了,就像是狗腿子一般的谄媚,大献殷勤。 揉揉腿,捏捏肩,捶捶背。 不过朱樉也是个狠人,他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朱柏各种各样的花式劳动,但嘴上却丝毫不放松。 现在他正在和朱棡下棋。 朱樉执黑、朱棡执白,下的难舍难分。 朱柏舔着脸凑过去,蹲下身子轻轻的在朱樉的左腿上敲着。 可他等了良久,眼看着朱樉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棋盘,压根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忍不住了,咧着嘴小声的嘟囔道: “二哥,你看那个地呀,能不能换个离弟弟住的地方近一些,然后肥沃一些的良田呀…” “弟弟听侍卫们说,留守司给弟弟的田,是当年父皇在那练兵的地儿,掼的夯实不说,底下还竟是石头子儿和砖头块儿…” 朱樉没吭声,依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棋盘,只是把右腿伸开,轻轻的在上边拍两下: “这边儿…” “好嘞!”朱柏喜滋滋的答应一声,屁颠屁颠的走到朱樉的右边,一副当定佞臣不放松的样子: “二哥吃劲儿不?弟弟这个力道合适不?二哥还喝茶不?弟弟给续上?” 朱檀和朱椿从来没有见过朱柏这么出糗的时候,所以他们一有时间就结伴而来凑热闹,如今看见他这幅不要钱的模样,他们两个都发出‘桀桀桀’的怪笑。 朱柏扭头瞪了他们俩一眼,张张嘴又忍住了,继续卖力的捶腿。 朱棡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笑吟吟的看了朱柏一眼,又扭头看着朱檀和朱椿: “你们俩也别闲着,去…” 朱棡话还没说完,外头迈步进来一个侍卫。 他看到屋里的几个藩王一愣神,思索一下就趴在朱棡的耳边小声的耳语几句。 听他说完,朱棡本来还浅笑的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 他迟疑片刻,又有些烦躁的摆摆手: “本王知道了,下去” 朱樉也有些诧异,抬头看着朱棡露出一丝好奇的神色: “怎么了?” 第356章 收拾 第356章 侍卫退出了房门,朱棡再也忍不住,手掌重重的拍在棋盘上,让棋盘上的棋子一阵震颤,然后哗啦啦的撒了一地。 “混账!” 朱棡突然翻了脸,让朱柏有些茫然,他从朱樉的腿旁站起身,和朱椿和朱檀挤在一起张望着。 朱樉皱着眉头,看着弟弟以往白如冠玉的脸,如今一片铁青。 他想了想,先是冲朱柏他们摆了摆手,像是哄赶鸡群一样,把他们撵出了门后,然后又问道: “何事?” 朱棡的脸色依然难看,过了半晌,才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是铁柱…” “朱守谦?”朱樉有些诧异,对于这个朱家名义上的长孙,他不喜欢,但也不陌生。 靖江王朱守谦,是朱文正的独子。 当年就藩桂林,岭南重镇,他兢兢业业在桂林干了三年,桂林人民给他了十分中肯的评价: 性情乖戾,阴贼险狠,肆为淫虐。 连一向把后辈当眼珠子的老太太都说,见过混蛋,但没见过这么混蛋的。 最后老爷子实在受不了,把他贬为庶人,撂到凤阳,让他耕田为生,希望他能从中知道百姓的艰难。 说实话,朱檀几人的二亩田,朱守谦的功劳要占一多半,老爷子就是从他这来的灵感。 想起这些,朱樉的眉头缩到了一起,又问道: “他怎么了?” 朱棡无语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不由自主的出言调侃: “我的好二哥,父皇打死你都不亏啊...” “刚在京城交代咱俩的事,你刚到凤阳就忘了?” 说着,他不等朱樉回话他又解释道: “让咱俩看看嘛,他要是改了,就让咱把他带回京城...” 朱樉点点头,没有承认自己的不上心,也没有否认自己的薄情。 他附和道: “他被贬到凤阳也有四五年了...父皇一直想要恢复他的王爵,让他再去云南就藩...看来这次...” 朱樉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棡寒着脸打断了: “就藩?他是妄想!” 说着,不等朱樉问话,他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顺嘴往外秃噜: “侍卫们禀告,说他有名姓的妻妾就有八人…至于无名无姓的更是不胜枚举…” “他夜宿青楼,日日笙歌,醉生梦死,何止荒唐,凤阳府不敢管,听说就在前几天,还强纳了个青楼的花魁…那丫头才十三岁…” 朱樉笑着摆摆手: “我还以为什么呢!呵呵,瞅你这气性...” “毕竟是我朱家人,纳个妾怎么了?” “不是我说你,老三,你可太刻薄了啊...” “这才哪到哪?”朱棡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 “父皇让他耕地自养,知艰难守富贵,他倒好,和父皇卯上了!” “他把人竖着埋到地里,用锄头去刨人家的头...” “啊?”朱樉一愣:又哑然失笑: “这么个种地?” “这小子,手上的活儿倒是不孬...” 说着,他又摇摇头,从桌上拿起茶壶,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朱樉倒了一杯: “尝尝...手下人从西安带来的...” “你知不知道好赖...”朱棡生无可恋的看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 “他还整日的吟一些淫诗俗曲,其中对父皇多有愤懑之意也就罢了…更甚者,有一次借着酒意,说父皇刁毒,枉顾亲情,不念他爹守洪都的大功…” 朱樉不笑了,也不喝茶了,就像之前的朱棡,转瞬间脸色可怕的骇人。 “他是在找死!”他一脸寒霜的骂道,伸手把茶壶狠狠的掼到了地上。 茶壶掉在地上咔擦一声,他站起身扭头对门外怒喝: “来人!” “去把朱守谦给本王宰了!” “二哥...”朱棡慌忙上前拦住: “朱家人手上不能沾朱家人的血...二哥,这事不能从咱们开头...” “不然,咱们俩就是朱家的罪人...” 朱樉一脸森然的看着朱棡: “什么罪人?” “他爹不自量力,竟然敢叨上大哥的位置…这就罢了…哼…生个畜生也如此的不知进退...” “敢这么撩拨,他不就是想让父皇杀了他,好让父皇留下个弑亲的恶名?” “本王成全他!” 说着扭头看着刚进门的侍卫一摆手: “去宰了他!” “二哥…”朱棡又上前拦着: “英哥儿也在凤阳...咱们总要考虑考虑他,要是传出去了...说他刚当上太孙,就杀了血亲?” 听他这么说,朱樉脸上有些阴郁不定,但仍自有些嘴硬说道: “我俩办的事,跟英哥儿有啥关系?” 话是这么说,但比起方才,他的脸色已经有些缓和。 他面露沉思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思虑了良久,再抬起头时,脸上有些冷笑: “我这个秦王杀不了他,还治不了他了吗?” “去把朱守谦的妾室一律处死,包括那个花魁!” 侍卫扭头看着朱棡,朱棡也再次上前苦口婆心的劝导,不过这次嘴还没张开,就被朱樉虎着脸打断了: “闭嘴!” “这事我说了算,父皇若要怪罪,本王一力担之便是” …… 残暴的靖江王被更加残暴的秦王收拾了,凤阳府的百姓却丝毫不知情,在官面上丝毫不会有半分的涟漪,就算是青史,也不会有半分的记载。 并且一些蛛丝马迹,也会被梳理的十分完善。 朱雄英也是事后才知道了,但他什么话都没说,沉默了良久。 尽管他也想收拾这个宗亲的堂哥,但有些事秦王能说他不能说,秦王办得他却办不得。 人要知道进退。 今天就要祭陵,朱雄英早早的起身,他一动唤,在他怀里的朱济熺也抖了抖睫毛,从梦里醒了。 斋祭这两天,日子谈不上清苦,但一向在京里忙惯了的朱雄英觉得,属实有些无聊,所以他索性和朱济熺住到一个屋,没事的时候说说话打发时间。 朱济熺也十分健谈,天南海北、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但这小子有个毛病,每天睡觉的时候,腿不夹着些什么他就浑身难受,所以每次就寝,他都是把大腿放到朱雄英身上,身子也揉到朱雄英的怀里,就这么搂着睡。 洗漱过后就要祭陵了,蒋瓛和雷大虎带着人在旁护卫。 毕竟是要祭祀,尽管不知道先人能不能看到几人的孝心,但众人都是一脸的肃穆、沉痛。 出了城,城外一片祥和,一些种上麦子的田地,露出绿油油的麦苗。 看着这些绿油油的麦苗,朱雄英却仿佛看见了风起潮涌的金黄。 直到祭陵的时候,他还在想着那片长势喜人的麦田。 但旋即他又把念头抛下,面色恭瑾,而且是发自内心的恭瑾的看着这个穷的衣裳都没有却贵为皇帝的太爷爷。 虽说祭祀死人给活人看,但他也不能确定,这个太爷爷是不是真的在陵寝的一端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们。 在老爷子的影响下,他也越来越迷信了。 “太爷爷在上” “不孝子孙朱雄英叩拜,大明秉国一十七载,政通人和,矛强戟利,山河无恙...” “伏请太爷爷在天之灵,佑我大明锦绣河山,国泰民安,佑我朱家子孙繁茂、运享昌隆…” …… 第357章 后宫轶事 第357章 京城里的朱元璋和朱标一如既往,三点一线忙活着他们的军政大事。 马皇后正在对着日头认针,然后一撇一捺的在一块大红色的丝绸上绣着什么。 她缝几下,就抻起布看看,然后摇摇头把之前绣上的拆掉,重新再绣。 就这么重复几次直到最后,她还是觉得怎么看都不甚满意,这时候她才有些颓然的把红色的丝绸放下,扭头说道: “去告诉织造局,崇宁的嫁衣让他们来办,要气派些,得绣上凤凰,图样画好了赶紧给俺送来,俺要看…” “是...”身后的嬷嬷答应一声,又说道: “魏国公的孙女来了,正在门外候着,说是来给您磕头…” 徐俏儿这些天来的很勤,几乎每天都要进宫,吃过晌饭就来,吃了另一顿晌饭再走。 马皇后摇摇头,有些哑然失笑的说道: “那丫头又来了?” “俺就答应那么一嘴,倒是会顺杆爬,撵都撵不走…” 身后的嬷嬷也跟了皇后几十年的人了,皇后的性子她也清楚,知道皇后是嘴上嫌弃,可心里指不定多高兴。 人上了岁数,受不了冷落,喜欢这种娃儿们往身边凑的感觉。 所以她顺着皇后的话头,笑吟吟的接过去: “太孙的亲事,除了您谁还有那个资格?可不就得您出力气把把关嘛…” “呵呵呵,真是多嘴...”马皇后轻笑两声又吩咐道: “让她进来吧…” ...... 宫里看着气派,但也不全是举足轻重、兹事体大的要紧事,狗屁倒灶的事也不少。 徐俏儿刚进门不久,刚和皇后说了几句话,一个嬷嬷也‘吨吨吨’走进了坤宁宫。 通禀之后,她的眉目间有些焦急,就连说话声都快了些: “皇后娘娘,韩妃和李美人在御花园里打起来了,太...” 马皇后有些无奈,摇摇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说起来还是老爷子的锅。 刚开年,他也相对不忙,就想着忙活忙活天雷地火的事儿,从源头这给老朱家添添丁。 所以他决定了,要去找韩妃说说话。 但相对不忙还是有些忙,所以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说话,多半个、一个时辰? 这种情况下,就需要先传旨,让韩妃先拾掇拾掇,别耽误正经事。 好了,朴仁勇得了旨意,也跑到韩妃那里传了。 韩妃也很高兴,二话不说就呲着大牙擦香粉、抹胭脂,甚至把头发耷拉下来,来了个稍显变态的发型... 可朱元璋走到半路,突然看见一个女子搁自己门口弹琴,他就顺嘴问了一句: “这谁啊?” 宫里的人,朴仁勇没有不认识的,所以他说道: “上月进宫的李美人...” 说实话,作为戎马皇帝,朱元璋不怎么喜欢这种琴瑟之声,但大鱼大肉吃多了也想换个豆腐刮刮油水呢...更别说月下抚琴也别有一番风味呀,尤其看这姑娘腰肢柔细,是个缠人的好材料! 他感觉这个女子好,比较符合朕今天的胃口,所以他半道拐到了李美人这里,来了一出浴血奋战! 可这会儿韩妃裤子都脱了,嘿,到头儿皇帝木得了... 喜鹊上门变成了晴天霹雳,那怎么办,得查呀! 好死不死的,刚进宫的李美人是个碎嘴子,逢人就说皇帝宠幸了她,搞不好就要诞下皇子、晋身贵妃,茫茫青史也会给她老李腾个地儿。 好,这下不用查了。 要真是因为国事耽误了,韩妃还真不敢呲牙,可眼见到嘴的肉被旁的乌鸦叼走了,又恰好碰上这个李美人是个碎嘴子。 来一炮就来一炮,这有什么好宣扬的呐? 她觉得,李美人说的每句话都是在框框的扇她的嘴巴子。 挨了嘴巴子就得还回去,所以这次御花园又碰上后,发现李美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那点事,她再也忍不住了,伸手挠了她满脸花。 后宫没有一个善茬,挨了揍不还手,那还是个体面人吗? 所以,李美人当即厉兵秣马、马踏联营,就那么和她耍将起来! …… 听着嬷嬷的话,徐俏儿在一旁也入了神。 她知道,她今天算来着了。 她也是出身深宅大院的人,对于后宫里头的暗斗,什么阴里使个绊子、泼瓢大粪的,她都不陌生。 可后妃捋捋袖子扇着大耳瓜子干仗的...多少年都难见一回。 这么嬷嬷也是跟了马皇后几十年的老人了,所以她又说道: “太子妃上前劝架都险些被伤了...” 这时候,马皇后才终于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她眉毛一挑: “太子妃也在?” 嬷嬷的头低了些,接着说道: “是...听说是应孙贵妃之邀,叙话去碰巧撞见...” 马皇后点点头,示意她知道了,又低头想了想,直到看见一旁的徐俏儿,才有了一些神色。 她冲徐俏儿摆了摆手: “闺女,来…” 等徐俏儿走过去,轻轻搀着她的胳膊,她又说道: “丫头,你去替俺跑一趟…” “就说皇后说了,你韩妃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这些年虽说没有给皇帝添上子嗣,但好歹也诞下了公主,犯得上跟人家一个刚进宫的摆谱?你害不害臊…” 第358章 徐俏儿宫中游行记(一) 第358章 “我?”徐俏儿调转手腕,用手指点着自己的鼻子尖儿,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 “娘娘,这不合适吧...” “合适,咋不合适...”马皇后笑吟吟的说道: “俺说你合适,你就合适...” 说着,她伸手把徐俏儿指着鼻子尖儿的手拉下来,轻轻的拍了拍,又说道: “你说完呢,再传俺的懿旨,说韩妃不顾体面,暂且罚她半年的例银,以观后效…” “至于那个李美人,嘴上没个遮拦,进了宫得懂规矩…” “着她禁足半年…” “是…”徐俏儿频频点头,嘴里碎碎念的重复着马皇后说过的话,仔细的记着。 看她记得认真,马皇后又是一叹,想了想接着说道: “你和她们说完呢,再去一趟酒醋面局,找一个叫朱明的太监,告诉他,韩妃所出的含山公主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让他这个月斟酌着往韩妃那送些零嘴、瓜果…” 家事就是如此,终归是皇帝不守规矩,韩妃心有怨言再正常不过了,宫里的女子明争暗斗,为的,不就是让皇帝多看一眼吗? 姑且给些补偿吧… 徐俏儿却瞬间瞪大了眼睛: 朱明? 国号和国姓合在一起…真他妈好硬的名字! 看马皇后没有再说其他的,她就答应一声,把手叠在腹前,款款的往御花园走去。 这种步伐和她之前大大咧咧的形象截然不同,是她爹找了好多嬷嬷硬教的。 从衣食住行、一举一动开始,慢慢延伸到一杯茶要怎么接送、眉眼怎么看人、笑容要露出几颗牙齿等等都有硬性规定。 至于什么走路生风、说话粗嗓门吆喝、步槊弓马、单手剥兔子那是坚决不允许。 为此她最近吃了不少苦,徐允恭练兵的出身,这次也着实发了狠心,找了根藤条,一步做错,就是一下,哪错抽哪。 藤条也是特意找的,坚韧耐磨,几根细的编在一起,抽在身上就是一道血印… 她来的时候,虽说步伐不紧不慢、螓首自然,但叠于腹前的指节却捏的发白。 她知道,自己虽然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子精神,可毕竟还是外臣,到后宫传旨,多少有些不够格。 尤其是之前她就站在马皇后的身边,她看的极为清楚,是皇后在知道太子妃也在后,才起了让她来传懿旨的意思。 皇后有什么深意她不清楚,可想起太子妃,她的眼神又多了些忧虑。 皇后究竟要做什么? 如今的御花园正热闹着。 以往祥和的地方,如今却莺莺燕燕、千般旖旎、万种的风情。 不过这时候,场面已经小的多了,只剩下一些余波还未平息。 一群后宫的妃子们凑在附近,几个看着年纪稍大些的还知道上前劝劝架,但更多的人还是冷眼旁观、幸灾乐祸。 那些劝架的,有些人看着像是一番好心的样子,但说出的话细细一琢磨,跟拱火差不多。 看着她们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说着,徐俏儿感觉像是有一千只苍蝇在耳朵边嗡嗡的叫着。 韩妃和李美人披头散发,互相眼瞪眼盯着彼此,为了壮声势,还刻意让自己的眼神更加凶狠些。 徐俏儿有些好笑,这两人的眼神还不如自己杀狗时候那狗瞪自己的眼神凶呐! 她慢慢走到前去,看着嘈杂的众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 这里很多人,虽说看着年轻,可要按照辈分,她叫声奶奶都不为过。 突然,她想起了朱雄英说过的话。 有些人,天生就需要万人瞩目的。 虽然她不知道,太孙这句话中的有些人,有没有自己,可毕竟心里也有了些底。 她咽了口唾沫,带着人挤进了人群,先是给人群中的惠妃打了个招呼: “惠妃娘娘...” 正在人群里撕扯着劝架的郭惠妃一怔,扭头看见是她,脸上浮起了浓浓的笑意: “丫头来啦?” “来来来...今儿个咋有功夫到御花园了?” 听见声音,一群后宫的妃子纷纷扭头望去。 徐俏儿虽然能吃,可腰肢纤细,在一群膀大腰圆的嬷嬷衬托下,显得格外鹤立鸡群。 她往前走两步,笑着说道: “是,来传皇后娘娘懿旨...” 说完,她扭头看着像是斗鸡的两个人,虽然不认识,但她知道,这两个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韩妃和李美人。 她想了想,没有太过高高在上,也没有太过堕了威风,平淡的重复着马皇后的话。 说完后,韩妃倒是没什么反应,挨训就挨训,挨罚就挨罚,反正出气了,老娘舒坦! 想起自己在李美人脸上挠的那几下,心情更是满足的要飞起来,所以她大剌剌的谢了恩。 李美人就没有这般城府了,跪在那鼓着腮帮子不吭声。 郭惠妃眉头一皱,扭头喝道: “聋了?没听见皇后的懿旨?” 她爹是滁阳王郭子兴,是老爷子造反上的引路人,马皇后又是她的干姐姐,关键她…也格外的丰满,浑身上下都长在了老爷子的审美上。 所以她在后宫站得稳,手腕硬,说话也就没有那么客气。 看着李美人有些不情愿的谢恩,郭惠妃眯了眯眼睛,又扭头看着徐俏儿邀请道: “丫头,到我那儿坐坐?” 徐俏儿想了想拒绝了。 她贴着郭惠妃的耳朵边儿小声耳语几句,之后在郭惠妃满脸笑容和连连的附和声中,她盈盈一福告辞了。 看着她的背影,跪在原地的李美人心里,升起了浓浓的妒忌。 太孙和她的婚事闹得整个大明都沸沸扬扬,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也不例外。 装什么装,之前还跟个野丫头似的疯跑,现在装起大人来了? 哈!一个黄毛丫头,就能让所有人都捧着,皇后青睐不说,这些贵妃看见她也都是笑容满面的... 而自己呢,看着这不见天日的宫墙,守着那个比她爹还要大的皇帝。 费尽心机、用尽手段,才好不容易被临幸一次,还要受到这些无谓的欺凌。 提起岁数,她更生气了,听说这个黄毛丫头比太孙还要大三岁呢! 就这,皇家也乐呵的贴上去...真他奶奶的没羞没臊! 天道何其不公...有些人,生来就是巅峰... 不就是有个好爷爷嘛… 第359章 徐俏儿宫中游行记(二) 第359章 她酸酸的想着,看着旁边的太子妃,她眼珠子转了转,当着众人的面突然嘀咕了一句话: “皇后怎么会派徐姑娘来宣读懿旨?” 声音虽小,但四周寂静无声,连声鸟叫都没有,她又刻意的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说完后,又自觉失言一般的轻轻捂住了嘴,一副故作惊讶的眼睛徊徨的四处望着。 郭惠妃勃然变色,豁然扭头看向她。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谁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真毒啊,就是在明着撩拨太子妃,皇后在培养接班人,但不是你! 郭惠妃瞥了眼面上一僵又故作笑意的太子妃,又眯着眼看着李美人。 这个人...怕是不能留了... 可一瞬间郭惠妃就收回了目光,可悲的摇了摇头,心里又有些对李美人的惋惜和怜悯... 这都是哪来的聪明...不过是依仗皇帝临幸一次就敢如此跋扈... 也不想想...这些年宫里无缘无故消失的人还少吗? ...... 徐俏儿离开了御花园,又丝毫不停歇的跑到了酒醋面局,当然,还是那副双手叠腹的款款模样。 可这个叫朱明的太监,却让她极为吃惊。 在一个昏暗的小屋子里,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穿着正红色祥云底儿太监服的太监。 与旁的太监不同,这个朱明,黝黑的脸,身材极为魁梧,坐在那里像是一副门板,年纪约莫四十上下,更让人惊奇的是他的嘴唇上有一些胡子。 这让她想起了前宋有名的权阉,童贯。 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不类阉人... 心里念叨着宋史里头对童贯的样貌描述,又对比着眼前的朱明,她一时呆住了。 “小丫头片子癔症了?直勾勾盯着你爷爷干啥呢?” 朱明忍不住率先开了口,他的声音粗犷,丝毫不像个太监,而更不像太监的,是他格外嚣张的话。 徐俏儿嘴巴微张,伸出手点了点他,又指了指自己,似乎不敢相信,这个朱明嘴里的小丫头片子是她自己。 过了半晌她才瞪大了眼睛: “你是在叫我?” “笨的瓷实!”朱明骂骂咧咧,又瞪着眼看着徐俏儿: “屋里有旁人儿吗?” “那是没有…”徐俏儿嘴里嘟囔着,又四下看了看,昏暗的屋子里除了他俩,再也没有第二双眼睛。 她心里有了底,也不装了,伸手重重的拍在朱明面前的桌子上,身子前倾,瞪着眼瞧着朱明: “你狗日的叫我小丫头片子!啊?” “耶呵!”看着骤然翻脸的徐俏儿,朱明有些惊讶,张了张嘴,脸上又有了些笑意: “有他妈妈的点儿意思,啊?” “小丫头片子,你知道有多少年都没人敢在老子这拍桌子了吗?” 他也不等徐俏儿回话,自顾自的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眯缝着眼说道: “杂家呸,顺嘴了…老子叫朱明,大明的明!” “大明朝第一道旨意,就是老子传的…” 说着,他又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想起来了,就是给你爷爷的旨意…那时候还叫吴王令旨…你爷爷那老东西还好吧?” 徐俏儿眨眨眼没吭声,她这会儿大抵也明白了,这个太监,多半是宫里头那些办脏事的影子。 而看这个朱明的嚣张和他的差事,恐怕还是影子中的头儿! 可她依旧不明白,皇后让她来见这个朱明的深意在哪里,只是为了说句话? 想着这些,她又咧嘴一笑,揭过去之前的不愉快: “嘿嘿,皇后让我给你传个话,韩妃的含香公主正长身子,让你这个月送些时兴的瓜果、零嘴儿…” “嘿!”朱明又哑然失笑,张张嘴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门外头突然传了敲门声,随着敲门声,是一个有些柔腻的太监声音: “干爹…在吗?” 朱明扭头看向门外吼道: “滚进来说话” “是…”随着外头答应一声,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面色红润的青袍太监。 徐俏儿在那站着,这个小太监也视若无物,径直的走到朱明的面前,躬身说道: “干爹…驸马都尉牛城又给皇爷带了些自家的土产…在上南门那…” “平统领和奉三儿等着您用印…” “混账!”听他说完,朱明猛地一拍桌子,张嘴就骂道: “三天两头!什么劳什子都当稀罕物往宫里送,宫里缺他那仨瓜俩枣?” “之前还知道让老子见见东西,现在东西都不让见了就用印?平安就是这么办差的?” “用个球的印!去,告诉平安,把那什么破玩意扔到护城河里去!” 小太监嘴里糯糯的说不出声: “干爹…这恐怕…” “什么恐怕!”朱明又怒道: “真当进宫是走娘家了?他想来就来?想拿什么就拿什么?” “老子在宫里几十年,没见过这样的不知道礼数的混账,去,给老子扔喽!” 看着小太监一脸的哭丧相,徐俏儿突然插嘴道: “崇宁公主那…” 听见她说话,朱明倒是没再怒吼着生气,只是有些玩味的看着她说道: “一屁股两肋巴条儿的债…” “丫头,明着告诉你,老子这辈子,只有两个半主子,那半个,是太子爷,呵呵…” 瞬间,徐俏儿的心中雪亮。 她知道了,不是这个权势熏天的大太监不满意,是皇帝…或者皇后认为这个牛城不太规矩… …… 直到回家,徐俏儿依然在想这个给她留下深刻印象,又权势熏天的大太监… 看他那副做派,他应该是之前打天下时候的军人,可能后来打仗伤了裤裆底下的一秃噜…所以才进宫做了太监… 而他,应该是皇帝和皇后极为信任的人…不然,宫里进嘴的吃喝也不会都要用他的印… 就这么心思沉沉的回到家。 家里的人都在忙着,爷爷去了北平,父亲还要当差,二叔、四叔又进山打猎了。 想了想,她就准备回自己的小院。 可刚跨进家门,却发现本该在五军都督府当差的父亲,正坐在门楼子里,摆着几个肉菜,冲着凉风自斟自饮的喝酒呢… 第360章 揍那小子一顿 第360章 她一抖裙子,腾腾腾蹿过几节台阶,搬了张椅子坐到徐允恭的下首位。 坐下后端起酒壶给她爹添了酒,又伸手拿起小酒盅给自己倒了一杯: “爹今儿个咋不去都督府办差?” 徐允恭被风吹得正舒坦,不自主的眯起了眼睛,听见徐俏儿说话,他睁开眼睛瞄了她一眼,摇头晃脑的说道: “你懂的什么!” “常言道,花看半开酒饮微醉,此中有大乐趣...如此大好时光,喜欢当差的都是有病...” 徐俏儿摇了摇头: “啧啧啧...” “整日的在家赋闲,陛下的俸禄是一文没少领,活儿是一点儿都不...” “谁能想到朝野大名鼎鼎的左军都督在家是这么一副懒散的样子...” 说着,她又伸手去抓酒壶,可刚把酒壶提起来,就被徐允恭的巴掌拍到了手上: “老子给你好脸儿了?嘴里哪儿那么多零碎?” “你瞅瞅你,还有个大姑娘样儿吗?喝酒玩刀进山打猎,那血呲呼啦的你...谁家好人儿跟你似的?” “你说你要是黏上胡子,出了门,甭说你是我儿子,就说你是我大哥也有人信呐!” “唔!”徐俏儿杏眼圆睁,直愣愣的看着她爹腌臜她,过了半晌,才没好气的说道: “那以后出了门咱俩就各论各的,你管我叫大哥,我管你叫爹...” “逆子!”徐允恭脸色铁青,二话没说,站起身就去找那根特制的藤条。 看她爹翻了脸,徐俏儿一缩脖子,掉头就跑。 在识时务这一点上,她和朱雄英出奇的相似。 徐允恭也没有和她见识的意思,骂骂咧咧的又重新坐到椅子上。 听不见身后的动静,徐俏儿有些惊悸的回头,看徐允恭坐在那不动,她又拧着身子拐了回去。 “嘿嘿...”她讪笑着给她爹添了酒,看着徐允恭斜睨的眼神,她又缩了缩脖儿,丧眉耷眼的吐吐舌头。 紧接着,她想了想,把在宫里发生的事情慢慢的讲给徐允恭听。 不过她没提起那个奇怪的太监,只是把皇后派她到御花园传旨的事情十分细致的说着。 她说的认真,徐允恭听的也仔细,频频点头之后,又慢慢眯起了眼睛。 现在他虽说脸色依然酡红,但目光却清明凝神,浑然不复之前的朦胧醉眼与慵懒。 最后说完,徐俏儿不吭声了,抿着唇目光灼灼的看着她爹。 徐允恭也短暂的没吭声,他端起酒盅吱儿砸一声,把酒咽进肚子里,又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想了想。 最后,脸上有了些了然的神色。 他坐直身子,扭头看着徐俏儿目光灼灼的眼神,他想了想说道: “前几日你爷爷从北平寄来的信,特意提了你...” “不过这倒没什么,爹真正要跟你说的...在大明,除了姓朱的和干娘,我徐家从不弱于任何人...” “你也无需担心,任何不重要的人和事情...” “要放手大胆的干,徐家永远在你的后头...” 说到这他停住了,想了想似乎是为了增加徐俏儿的信心,他接着说道: “虽然你爷爷这些年修斋养性,可...呵呵,就算你是把天捅了个窟窿...他老人家也兜得住!” 说起他爹徐达,这个国朝第一的勋将,徐允恭的脸上也浮现起浓烈的自豪,眼里放射出桀骜和摄人心魄的光芒。 “着哇!”徐俏儿也兴高采烈的附和。 她要的就是这句话! 她又扭头四下看看,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她的脸上突然有了些坏笑,看着她爹问道: “那我能揍太孙一顿吗?” 说着,她又是岔开腿猛地一拍桌子: “那小子不像话的很!嘴里提哩吐噜一大堆,没一句好话!” 徐允恭脸上一黑,尽管知道闺女是在揶揄自己,可还是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一个暴栗: “滚” “得嘞”徐俏儿脆生生的答应一声,扭头就要往自己的小院儿走去。 可刚站起身,徐允恭又看着她的背影说道: “但...但你也要长个心眼儿,宫里头勾心嗯...” “你兜回来些祸害还成,可要是兜一裤裆屎尿...就那么浇你爷爷头上,恐怕就...嗯?” …… 朱雄英也要打道回京了。 他没有见凤阳的任何勋贵,和秦王、晋王从南门出了城。 朱檀、朱椿和朱柏一路把他们送到了城门口,临别的时候,朱柏又红了眼,冲着朱雄英挥了挥手: “英哥儿,要常来看我们呀!” 朱雄英也非常惆怅,在宫里,他就与朱柏的关系最为要好。 在他看来,朱柏拥有所有作为藩王应该有的优点。 他忠君、孝顺、善良、刚烈、柔和、认真、豪爽和感性,相比朱檀的凉薄和朱椿的刻板,他总能和众人打成一片,又能周密的照顾到别人的感受。 朱雄英叹了一口气,又有些无语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扯什么蛋…” “你只是在凤阳住些时候,又不是死这,几个月后就要下旨就藩了,等你去了荆州,我也巴巴的跑去找你?” 话虽然难听,但也冲散了离别的伤感。 看着朱柏呆滞讪讪的模样,和朱檀想要笑又强行忍住的脸,朱雄英又叹了一口气: “都回去吧…唉…回去吧…” 朱柏是个性情中人,看着朱雄英离去的背影,他执意的登上城外的一座矮坡地,要目送他们最后一程,就像是他出宫时候不舍的频频回头一样。 这个坡地,可以俯瞰到凤阳城南外官道的全景。 朱柏几个人带着护卫坡道上站住脚,看着朱雄英和朱樉、朱棡骑上了马,沿着大路蜿蜒而去。 他们在骑兵的簇拥下,在官道上奔驰沸腾,直到扬起的尘土遮住了他们离去的身影。 朱柏又抬起手努力的挥舞几下,才轻声的说道: “回去吧” “回哪去?”朱椿的眉头皱着,扭头看了眼朱檀,又吩咐身后的侍卫: “去几个人,把那个哑巴接来…” 朱檀的脸瞬间血红,又有些讪讪。 看着朱檀有些苦涩的脸,朱椿又苦口婆心的劝道: “十哥…你既然承应了人家,就得说到做到…女子婚嫁岂能儿戏?” …… 第361章 砸场子的朱樉 第361章 而另一边的朱雄英慢慢的赶到了定远。 回京的路和离京走的是一条,也不用太过刻意的步行赶路、体察民情。 但毕竟不是八百里加急,用不着那么赶,所以一百多里路走走停停,足足用了两天半才到了定远。 临近黄昏的时候,他们进了定远城。 毕竟是老爷子当年起家的地方,他们一行人也极为恭敬,纷纷下马步行。 包了间客栈,洗洗涮涮,又打发了些吃的,快要临近黄昏的时候,朱济熺突然心血来潮,要出门走一走。 朱雄英也有些意动,出京的时候尽顾着体察民情活受罪,还真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沿途的山河风景。 这么一琢磨,拾掇着一身衣裳出了客栈。 蒋瓛在身边跟着。 他的人却有几分特务手段,在朱雄英一伙儿人决定在定远住下后,就先行一步化整为零进了城。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走在定远的街上,虽说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但有不少铺子都已经放上门板准备关门了。 橘红色的光撒着,一副安宁和祥和的气息。 朱雄英有些感叹。 如果不是看到这幅忙碌满足的场面,谁能想到几十年前,这个城池还是个充满杀戮的兵营。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们也碰到了很多还没关门的铺子。 古董、字画、青楼、铁匠铺,要么是附庸风雅的地方,要么是被辛劳摆布的苦命人。 朱济熺兴奋至极,到处的跑着,看见什么都感兴趣,朱雄英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他小小的身躯哪里来的精力。 最终,他又拐进了一间古董店。 朱雄英几人紧跟其后。 可朱樉一看,就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他眉眼扫了扫,对朱雄英说道: “这个铺子,九成八的东西都是假的…” “啊?”朱雄英一愣: “想不出二叔还是个多面手…鉴别古董也在行?” “嗨…”朱樉摆了摆手: “这不是笑话吗…作为大明朝的嗯…你忘了二叔在哪了?” “嘿嘿!” “那地方坟多,挖坟的也多…二叔每隔个半年仨月的,都能逮到些盗墓贼,也有些造假的,这一来二去…” 说着,他声音又大了些,手指翻飞四下的点着: “喏!” “那个就是马尿做旧的…对,用的是母马的尿…” “还有那个…你看这字画上边的虫印儿,什么狗娘养的,这就是大明的老鼠咬哒!” “那个那个…也是马尿做旧的,那个是狗血,还有那个,它最恶心,用的是鸟粪…” 朱樉得意洋洋,手指在屋子里点了个来回,就那么砸人家的买卖。 铺子掌柜的也目瞪口呆,嘴巴大张,似乎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甚至都忘了阻止朱樉。 直到最后,就在朱樉指着一个三十多岁男子怀里的坛子,说是鸟粪做旧的后,那个男子啪嗒一声把坛子扔了出去。 坛子摔出了脆响,掌柜的才如梦初醒一般,一边脸上涨红的指着朱樉气得说不出话,一边又指使铺子里的伙计拦住朱雄英一伙人。 而朱棡和朱雄英同一时间扶着额头,有些无奈: 二哥(二叔)这个人,到哪都难安生… 最后,这个售假的铺子,虽然是古董店,挣得就是买主打眼儿的银子,但依然要查封。 这个奸商的掌柜,也要进班房锁着大枷住些时候。 可让朱雄英有些意外的是,那个把鸟粪坛子扔到地上的男子跟了上来。 又是拱手又是作揖。 看朱雄英一伙人的气度和能耐,他起了结交的心思。 恰好朱济熺走累了,索性就在一个捡漏的茶摊上,和这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攀谈起来。 这是朱雄英的意思,这也是他在老爷子那学的习惯,微服私访的时候,从来不拒绝任何一个人的攀谈。 坐在茶摊上。 这个一脸白净,甚至些怯懦的男子,有一瞬间,朱雄英感觉这个人有些像他的三姑父牛城…眉眼不像,但是气质却极为相似。 看的出来,这个人极为的善谈,通过攀谈,朱雄英也知道了。 他祖籍庐州,后来为躲避前元战乱,他爷爷带着一家老小搬迁到了蒙城,而他那个时候,还没出生。 直到后来天下大定,天命归明,可那时候,他爷爷也死了。 再后来是他爹,他爹酗酒成命,对他不好,可以说是十二分的恶劣,直到现在提起来往事,他还是双眼通红,仍自有些愤愤不平。 就这,在他八岁的时候也死了。 全靠他的寡母每天为人帮佣洗菜,才将他抚养成人,大冷的天儿,手都冻裂了。 说起这些,他的眼睛更加通红了。 所以,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把姓改了… 他本来叫胡文,后来改为母姓,叫黄文。 说到这,听得入神的朱济熺当即张开了小嘴,黢黑的脸上写满了吃惊,又扭头默默的看了眼他爹。 朱雄英也听呆滞了,和朱樉面面相觑一番。 朱樉这个极为高傲的人,也不禁为他离奇的身世感到吃惊。 他开口问道: “那你跑到定远干啥?” “嘿嘿…”黄文有些羞涩,又有些自得,听到朱樉的问话,他努力的扬起脸,极力的想让众人看到他脸上的光彩: “不才要去当官…” “在下孝顺母亲,因孝道在蒙城也算有些薄名…后被吏部尚书栗恕的举荐,上任镇江府扬中县的县令!” 说起栗恕,虽然黄文从没见过这个吏部的堂官,但脸上仍旧充满了浓浓的感激之情。 朱雄英点点头。 如今大明初立,读书人本就不多,这些年再杀了些,本来就不够的官更少了,很多地方上不怎么重要的官员都是空缺了好几年。 光靠科举也补不平这个窟窿。 所以一些朝廷的大员,都有这个权力,可以向朝廷举荐一些在地方上名声不错、或是有些作为的人入朝为官。 看这个黄文的样子就知道了,虽然便宜老师做的容易,可许多被举荐的官员也确实感念他们的恩情。 正因如此,荐举制也着实有可能会形成官官相护,而后酿成党政的弊端。 这一点老爷子也不是不知道,可这些年…大明缺官太严重了。 想到这些,朱雄英就没有了和这个黄文攀谈的兴趣,紧皱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直到这个黄文看出几人都是一副谈性不佳的样子,才识趣的拱拱手告辞了。 看着他的背影,朱雄英背着手站起身,摇了摇头: “栗恕真是老糊涂了…” …… 第362章 回京了 第362章 在定远休息了一夜,朱雄英继续往京城赶路。 但说实话,在宫里远远没有在外边这般惬意。 不说各种繁杂的课业、政务和兵事都不用管... 单单的就说,这种脱离了统治阶级、深入人民群众又能高高在上、不愁吃穿的感觉,真他妈好! 所以他和朱樉、朱棡一起,一路上游球逛吊,四处的转悠,着实虚度了一番光阴年华。 逢山进林、遇水坐船,单单人生十大雅致,他就干了九个。 焚香、听雨、拾花、赏花、品茗、探幽、观云、侯月、酌酒、抚琴...除了不会抚琴,其他的,他啥也没饶了。 惠风和畅、快意当前,这种酣畅淋漓,纵情江湖高山与流水,还深入人民群众的日子,直到他收到了朱标的一封信开始结束。 “在路上你可以随意的磨蹭,再晚些…就算过年再回来也不打紧,但你耽误的课业,回来后一点不少的都得给孤补上” “不仅要补上,孤会给你加倍!” 朱樉和朱棡也收到了,写的什么朱雄英不知道,但是看他们俩那有些不太自然的脸色,他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 彼此面面相觑几眼,虽然有些尴尬,但面对朱标赤裸裸的威胁,他们也不敢耽误,一路丢盔弃甲,赶在二月底到了京城。 应天府城门口。 一身粗衣打扮的李景隆守在门口,看见朱雄英一伙人过来,往前走了几步见礼: “接到殿下回京的消息,陛下命臣恭迎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看着他摆摆手,又有些诧异,扭头对朱樉说道: “嘿....” “二叔,这...可真是邪乎了哈,是我没远见了?京城什么时候这么时兴穿粗麻衣裳了?” 朱樉浅笑着摇摇头。 自己一行人,太孙、秦王、晋王还穿着破布衣裳呢,他李景隆穿个绸衣给自己上眼药? 看着朱樉不吭声,朱雄英又扭头看着李景隆调笑道: “九江,你这是又要引领的哪一套?落魄秀才找有钱寡妇入赘?” “这不符合你曹国公大公子的名声嘛...” 说着,朱雄英又冲他摆摆手,示意让他上马。 朱樉的脸上有些木然,这一路上,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的出来。 自己这个大侄儿远没有大哥那么厚道,他的心是真狠,可嘴也是真碎... 一路上就没停啊,要不是最近日头不毒,怕是这会儿牙都晒黑了... 天性凉薄至此,话又这么稠,实在是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理解… “嘿嘿...”李景隆刚爬上马又笑着挠挠后脑勺: “那什么...天热了嘛,臣穿这个凉快,凉快...” 说着,他满面红光的凑到朱雄英身边嚷嚷: “殿下,您之前说的火铳,军器局给做出来啦!比咱们之前的手铳,射程足足高了三成啊!” 他兴高采烈的说着,双手拍在一起紧紧的攥着,看样子极其的激动。 朱雄英顿时有些兴趣: “怎么搞出来的?你细说说…” “臣遵旨!”李景隆答应一声,喋喋不休的说着。 他说的非常卖力气,但是他说的正经事却没多少,大多都是自己如何劳苦、如何跑腿,如何在军器局和宫里、家里来回的奔忙,最后又是如何仗义疏财的从曹国公府往外流水一般的掏银子。 “您是不知道,那些个匠人得了您的旨意…可真是好好当了回败家子儿…” “平常的铜铸铳他们根本看不上…竟然用精铁!” “十斤粗铁才能炼出一斤精铁…每日都要用上百八十斤的精铁...这都是臣从家里掏的银子,私房钱!” “辛苦你啦…”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毛驴拉磨还得喂把草呐,更别提李景隆这样的平日里眼高于顶的人了,更何况他也确实卖力了,总要夸奖一番。 说着朱雄英又调笑的看着他: “也真是不容易啊,能从你身上刮下来银子,那些匠人还真是柱国栋梁…” “嘿…”李景隆又咧嘴笑了笑: “为您办事嘛…曹国公府搬空臣也不心疼!” “你那仨瓜俩枣的,留着自己去青…”朱雄英笑着摇摇头,突然又问道: “皇爷爷看过了?” 李景隆一呆,又是满脸的笑容,一拍大腿说道: “何止呀!” “陛下龙心大悦,赐名定山铳,还特意拨了三千人马在龙湾那练兵呢!” 看着他满脸的油光,一脸的笑容就没掉下来过,朱雄英知道,恐怕他在其中得了不少好处… 他咧嘴笑笑,问道: “怎么,升官了?” “嗯!”李景隆掷地有声的答应一声,又有些羞涩的摇摇头: “嗯~” 这幅扭捏的样子让朱雄英有些搞不准,是升官了还是没升?他试探的问道: “这三千人让你管了?” 李景隆摇了摇头: “不是...” “噢...”朱雄英点点头,又问道: “那…副将?” “额…”李景隆又摇了摇头: “那倒也不是...就说让臣跟着跑跑腿儿...” 虽说只是跑腿儿的活计,他也极为满意,嘴直接咧到了耳朵后头... 怎么说也算是凭借努力步入仕途了… 论起来,除了朱雄英,谁有他在这件事儿上出力大? 自己爹是开国的公爵,还和皇帝是亲戚,他又年轻,怎么说也算是高开高走了… 想到这些,他又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 常遇春大将军...徐达大将军...傅友德大将军...以后怎么着不得让咱爷们混一声李景隆大将军? 呵呵呵,真是好听啊...听着就提气! 看着他一脸的踌躇满志的憧憬将来,朱雄英也笑着点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有心了,事儿办的也不错…” “去吧,李功臣,这两天放你个假…文华殿先不用去了…” 李景隆四下看看,这一路上他可说了不少的话,眼瞅着前头就是奉天殿了,他就喜滋滋的答应一声: “诶!” “臣目送殿下…” …… 李景隆走后,朱雄英就和朱樉、朱棡三个人,在奉天殿门外努力的拍身上的土。 朱标那个人…他们仨都有些怵,生怕吃了瓜落。 所以接到了他的信后,就一路上奔忙的马不停蹄,沿途也没来得及修整,换身衣裳。 不过好在,身上也就是浮土多了些,没有泥… 等拾掇的差不多了,留下一地的烟尘,他们迈步走进了奉天殿: “孙儿参见皇爷爷…参见父亲…”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太子…” 朱元璋从奏疏里露出头,虽说书房离门口远,但他这里极静,也从来没有人敢在这叮叮哐哐的拾掇衣裳。 所以他早就听见了,这三个人像是放炮一般的动静。 他放下御笔,眼睛弯成了月牙,冲朱雄英摆摆手: “来,过来…” “诶!”朱雄英刚站起身,一旁的朱标就惊呼出声: “吆!” “这不是朱大少爷吗?稀客呀…” “怎么,大少爷舍得回来了?” 朱雄英脸上一苦,站住脚扭头看着朱樉。 顺着他的眼神,朱标又瞄向朱樉和朱棡,也是一副惊讶的语气: “哦对,还有你们俩,朱二爷,朱三爷,你们二位…怎么进宫了?嗯?” “大概是踏青过瘾了?还是大侠也当够了?” “要不要孤给刑部打个招呼,把牢里的死囚放出来,让你俩再舒坦舒坦?接着再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哈哈哈…”朱元璋一脸的眉开眼笑,又冲着朱雄英摆摆手,等朱雄英磨蹭着走到他身边,他先是伸手在朱雄英的屁股上轻轻拍了一下,又笑骂道: “兔崽子…” “咱跟你说了,让你早些回来,在外边儿还跑的没完了…” 说着直接站起身,伸手扯着朱雄英的手往外边走: “妹子下了面条,都是你喜欢吃的…” “走,跟咱吃面条去!” 看着朱雄英笑的露出大牙,朱标不吭声了,撇撇嘴有些生无可恋的瞥了眼朱元璋… 怎么回事?还能过不能? 你是皇帝,活儿还没干完就想吃饭? “父皇!~”他唤了一声,又提醒道: “镇江等地开了春儿就没下过雨,兴许有旱…您刚才还说刻不容缓,让地方官筹措一应防备呐…” “渍…”朱元璋吧唧吧唧嘴,弯腰看着朱雄英: “大孙,你说…” “啊?额…”朱雄英一愣,想了想说道: “兴许有旱也不是一定有旱…再者浙江等地雨水丰登,搞不好清明过后就会下雨了…” “可雨水晚临,粮食减产是一定的…依孙儿看,不妨免除当地夏粮?” 看着朱雄英试探的眼神,朱元璋笑吟吟的捏了捏他的脸: “好好好…咱尊你的旨,呵呵…” 说着扭头看着朱标: “传旨,免浙西洪武十七年夏秋税粮…具体的府道县,让户部议出来个章程给咱…” “即发即办,晌午后咱就要看到…” 说完又是一摆手: “吃饭去…” …… 第363章 我有愧啊,我真是千古第一懒蛋(一) 第363章 坤宁宫的饭桌上,永远不会缺的,就是那一盘粗粮饽饽。 朱元璋大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了眼朱标、朱樉和朱棡。 他伸出手像是小鸟啄水一般在那盘粗粮饽饽上点了三下,又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 “嗯!” 朱樉和朱棡像个小媳妇一样坐在那臊眉耷眼的不吭声,看见朱元璋的手势,二话不说就把饽饽拿起来,用双手捧着吃,一边吃,一边嘴里谢着恩: “谢父皇赏赐…” 他们心里门儿清,马上就要回藩国了,犯不上因为这点事让老爷子不痛快,关键他们也不敢。 饽饽嘛…只要不是一盘大粪,他们俩都能吃出来一个狼吞虎咽。 朱标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抓了一个。 连年的粗粮,他都已经麻木了。 养人不养人不知道,但难吃是真的。 看着他味同嚼蜡的咀嚼,朱雄英眨眨眼,伸手拿起一个饽饽狠狠咬了一口说道: “父亲觉得难以下咽...就是因为想的太多…” “您应该这么想…”说着话,他坐在椅子上弯着身子,让眼睛向上斜着去看朱标的鼻子: “想着这是皇祖母亲手做的,然后再怀着感恩的心去吃...” “世间至美,莫过于贤妻庖制,慈母所烹...” 说着亮了下饽饽上的牙印说道: “您瞧儿子,心里没有饽饽,吃了也无妨...” “依儿臣看来,幸福其实很简单,复杂的是欲望…” 朱标静静的听着,等朱雄英说完,他灿烂的一笑,频繁的点头: “好好…言之有理…” 连连的附和后,他又扭头看着朱雄英,嘴唇上翘,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威胁一般问道: “那你猜,孤是想揍你呢?还是不想揍你呢?” “或者你再这么猜,孤是想揍得你一个月下不了床,还是两个月下不了床呢?” “嘿嘿…儿子不猜…”朱雄英讪笑一声摇了摇头,扭头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头都没抬,伸手夹了一块羊肉放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甭看咱,挨揍你不亏…” “刚回来就撩拨你爹…” “这啥话?”马皇后扭头看了他一眼: “俺大孙说的不对?” 对于一家人的吃喝,她最有发言权,她也一向与朱雄英在统一战线。 尤其是这几年,朱标养尊处优,又常年埋头熬政事,身子都快熬垮了。 药补不如食补,她希翼用些粗粮,让朱标的身子好一些。 她说着,又扭头看着朱樉和朱棡: “还有你俩也不能闲着...” “回了藩国也得让你们媳妇蒸几锅粗粮饽饽...” “瞅瞅你们...”话说到一半她又忍住了。 她和朱元璋不一样,朱元璋要是发了脾气,是不分场合地点的就要发作。 而她则是觉得饭前不训子,怎么着也得让人吃口利索饭。 想了想她又说道: “当王爷不吃苦还得了?你们不吃苦,眼里头就看不见人家的苦!” “唔...”朱元璋抬起头,又点点头附和道: “这话倒是不错...” 想了想他说道: “秦王晋王听旨!” “尔等就国于藩...不可不思、不念我朱家往年旧日艰辛彷徨,生计不张之往事,着即尔二人...” 说到这,朱元璋话头顿了一下... 要是直勾勾的说让朝廷藩王、他的两个儿子吃饽饽...好说不好听啊... 虽说老朱家起家那会儿是不太体面,可也不能太不体面了... 皇帝专门下旨让吃麸糠饽饽? 去球吧...这一家子是多没见过世面...老朱家人又不是牲口... 想了想他又说道: “着即你二人身体力行,为宗室表率,钦此...” 和爹教儿子不一样,圣旨代表绝对的权威。 皇帝下了旨,就是说他们是臣子,不是儿子。 朱樉和朱棡也不敢马虎,慌忙起身行礼: “儿臣领旨谢恩...” “起来吧...”朱元璋摆摆手,又眯着眼睛看着他俩: “别的咱就不跟你们计较了,要是这点小事儿再敢糊弄咱,抗旨不尊的后果,自己掂量!” ...... 不同于宫里肃然的氛围,李景隆身后跟着几个家将,嘴里哼着小曲,骑在马上一步三摇晃,满面的红光几乎要荡漾。 眼瞅着到家门口了,他翻身下马,伸手把缰绳丢给了旁边的家丁: “去,今儿个大黑的马料要加餐,喂小米再加些粗盐,贴贴膘...” 人逢喜事精神爽。 火铳的事他往里搭了不少钱,但收获也是很可观的。 再说了,多少人想往里头搭钱还没这门子呢! 目前这些勋贵公侯的子嗣,胎里带的勋职不说,正儿八经没几个出息的。 要说能人也有,可是能人太多了...关键就在于皇帝用不用... 大明开国不久,老家伙们都还活着,远不是他们这些小辈出来折腾的时候。 就说傅让吧,那小子也算是人中龙凤了,长得又好看...可现在不是还得苦哈哈的在东宫看门儿? 可自己呢?哈! 年纪轻轻就做了三千人嗯...三千大军的跑腿儿官! 要说别的时候,他还真不尿这三千人.... 他爹可是李文忠,要甩开膀子给他安排,就凭曹国公的牌子,谁不给两分薄面? 可这次不一样...事儿是太孙交代的,活儿是皇帝亲口给的,就连太子爷也对这些新型火铳有些兴趣,时不时就要召他问问话。 这有可能会改变大明以后的用兵、练兵战略… 这可是个好兆头哇! 想了想他又摇了摇头嘀咕道: “就是辛苦了些,太孙侍读还得往大营跑腿...唉,天降大任,如之奈何呀...” 想到这些,他又咧着嘴笑个不停,站在曹国公府的门口看着牌匾发起呆。 曹国公府和其他的开国公爵府邸差不太多,但他爹是皇帝的外甥,时不时宫里也会有赏赐进门,规格会高一些。 李文忠又是武人出身,不喜那些曲巷长廊、小桥流水的调调,讲究一个通透、敞亮、气派。 占地几十亩,门口的场院除了下马石就是栓马桩,除了一个匾额和朱漆色的大门,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 但李景隆今儿个竟然觉得,铺在地上的青石板也是那么可爱。 身后跟着的家将不知道他为什么守在家门口发癔症,可又不好催,跟着他在门口站着。 咧着嘴憨笑了好一会,李景隆咳嗽两声抬腿迈步进了院子。 第354章 我有愧啊,我真是千古第一懒蛋(二) 第364章 进了前院,正是放饭的时候,几个壮硕的汉子正围着一个大盆的羊腿,一人一碗酒吃的喷香。 看见李景隆,他们站起身叫了一声少爷,李景隆也热情的打着招呼: “好好,巴根,你得多吃肉,曹国公府吃不穷,啊?” “将来再跟着爹出征,杀人没力气可不得了…” “去,今儿个晌午加餐…” 憨厚的蒙古大汉巴根,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羊腿,又伸手抹了一把油乎乎的大嘴咧嘴一笑: “中” “嗯...都吃着、都吃着...”李景隆点点头,接着往后院走去,看见扫地的家丁他也亲切的拍拍人家的肩膀: “真他娘勤快…地不用扫的那么干净,有点儿落叶有点诗情画意嘛…” “甭累着了…去,给少爷端杯茶来,然后就去歇着,曹国公府可没这么个使唤人跟使唤牲口似的规矩…” “还有你,翠红儿,呵呵呵,长得这么素净,呵呵呵...去账房支银子,上街打个簪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在此刻的曹国公府再应景不过。 李景隆端着茶盏,在四处的散发自己的喜悦,碰上谁都会打声招呼,最后在自己小院儿门口停下。 看着迎上来的管家,他吩咐道: “去,打盆净水给少爷洗洗手,然后四个凉菜四个热菜,再烫一壶老酒,少爷要酌一杯...” 管家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想了想忍住了,答应一声拱拱手退下了。 李景隆也没有在意,抬腿接着往里头走。 可刚拐过影壁墙,他突然看见一个青色袍服的家丁,在他门口的走廊上站着。 府上人太多,这让他眯着眼想了半晌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他笑着走过去: “喔!你是额…你是那个去溧阳的小六是吧…”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小六的肩膀,学着朱雄英的语气说道: “好好好,你这个六功臣,大爷放你一天的假…去账房支三十两银子…” 小六脸上一喜,又猛地一苦,一咬牙哭丧着脸对李景隆小声的说道: “溧阳那个卓灵心...最近跟他们家隔壁的铁匠铺子的铁牛走的挺近的...” 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话,李景隆的笑容僵住了,豁然扭头,眯着眼睛直勾勾的瞪着他,直把小六看的心里发毛,他才骤然发难,冲着小六甩了一个响亮的巴掌: “爷我刚有些起色,你就给我来这一套?” 挨了一巴掌,小六耷拉着脑袋,沮丧的像是被霜打了的茄瓜一样说不出话。 看着他一副可怜模样,李景隆腮帮子猛地鼓动几下,又大喘了几口气,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句话: “为何不早报!” 小六哭丧着脸,嘴唇哆嗦了半晌: “大爷,小人…小人本来以为,那个…可谁知道,这几天那个铁匠有个大活儿,太忙没顾不上吃饭,都是那个…她连着送了几天的饭…” “只是送了几天饭?”李景隆嘴里嘟囔着,心里有些轻松,缓缓的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坐下。 坐了良久,李景隆的脸上阴晴不定... 他不是没见过混蛋,不谦虚的讲,他自己就是个混蛋,可... 可龙性初成,怎么着也得个十二三岁...那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要这么说,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太孙虽然早慧,可毕竟是一个孩子,按常理不该想那些有的没的... 可要说没想,为什么要吩咐自己照看那个丫头,泛泛之交...太孙那么毒...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般在意吗? 再说对于一个女子,不图那点事儿,要图什么呢?图她医术好?图她爷爷老? 但是要说想...那为啥这么长时间问都不问一嘴... 看他不吭声,六子往前走两步,鼓起勇气说道: “大爷,您看是不是咱们嗯...太孙那...咱们是不是想多了?” “说不准…说不准殿下早就忘了…” “放屁!”李景隆抬头看着他,寒着脸骂道: “那殿下要是没忘呢!” “他回头一问,我怎么说?” “我说人家已经当娘了?连娃儿都满地滚三四个了?殿下你就白费那个心思了?” “额...”小六子又不吭声了。 李景隆也不吭声,时不时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喝一口。 他想的极为入神,就连茶叶沫子随着茶水灌进嘴里,又随着喉咙咽下也浑然不觉。 过了半晌,一直到茶盏里的茶水喝光,再也篦不出来一丁点的茶水,他才猛地把茶盏往桌子上一磕,扭头对六子寒声说道: “去…” “把李禄带上,先设法儿让那个铁牛死去…” “做的干净些…不要下毒,那老头的医术有一手,我爹的肺疾嗯…要是下毒他一定会看出来,最好…” 说到这,他又一停顿,抬头看着六子: “最好…是死于兽口,明白吗?” 六子浑身都哆嗦,颤着声音问道: “几顿饭...要人命?万一...” 说着,他看着李景隆满是杀机的眼睛,再也说不下去了。 “出了岔子,你也就不用回来了…嗯?” 李景隆正磨刀霍霍的准备杀人,门口突然传过来一声儿: “谁不用回来了?” 李景隆豁然抬头,看向影壁后缓缓走过来的人。 是他爹李文忠,他沉稳的声音让李景隆回了回神。 他摆摆手,让六子先出去,又回头强笑着看着他爹: “父亲怎么回来了...都督府...不忙?” 李文忠紧了紧身上的玉带,走过来看着李景隆,他面色红润,也不咳嗽了,看上去比往年的起色好了不少。 “嗯嗯…”他随口敷衍两句,又甩给李景隆一本薄书: “没事了翻翻,这是铳兵的阶梯配置、火药的配比,还有沐英在云南试的那个三段击…” “牌兵、铳兵、刀兵、枪兵怎么变阵,怎么应敌、怎么行军,这里头都有…” “虽说有些浅薄,但对你也够用了…不懂的先琢磨琢磨,实在想不通了再找我…” “是…”李景隆苦着一张脸,之前视若珍宝一样的兵书,这会儿在他眼里却有些索然无味,把这本兵书随便翻了几下又合上。 看他心不在焉,李文忠眉头一皱,问道: “怎么回事?还有,你刚才说谁不用回来了?” 第365章 我有愧啊,我真是千古第一懒蛋(三) 第365章 李景隆想了想,把刚才六子的话和自己的决定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候,他的脸色和方才的六子,如出一辙。 李文忠认真的听着,嘴上没说什么,但他的眉毛却越皱越浓,直到最后彻底凝结在了一起。 过了半晌,他抬头看着李景隆: “弄死人家?这就是你想出的万全之策?” 他的脸上有些不可置信,似乎这样的决定,不应该出自自己儿子的嘴里。 “啊!”李景隆张了张嘴,十分肯定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李文忠低头沉思,又抬头有些生无可恋的看着自己儿子。 终于,他看着李景隆恨铁不成钢的骂道: “你他娘是不是我儿子!” 李景隆吐了吐舌头,又有些不解的看着李文忠问道: “不是您说的吗?该出手就出手,不要为了杀人犹豫…再说了,儿子这也是替君掩过呀…免得太孙不好动手…” “你!”李文忠抬手指着李景隆,嘴唇气得直哆嗦。 哆嗦了半天,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扭头看着身后的家丁一指李景隆: “去,绑树上先抽一顿...” “你真是我亲爹...”李景隆嘴里嘟囔一声,掉头就跑。 以前他爹揍他,他都是等着挨揍。 可后来跟着朱雄英,他也学机灵了。 小杖受大杖走,他爹要是讲道理,他就老实的听着,他爹要是掀桌子,那只能跑了。 可他算错了一点,他爹和朱标不是一样的人。 看见他要跑,李文忠心里更是怒极,抓起石桌上的茶壶就掼到了他的腿上。 等他被砸的哎呀一声又摔了个狗吃屎后,李文忠又摆了摆手,直接把他绑到院子里的一棵梧桐树上。 李景隆一脸惊恐的看着他爹,嘴唇开阖两下: “这和想的...想的不一样啊...” “谁教你的,还敢跑了!”李文忠上前就是两个耳光,又扭头招招手: “拿鞭子来...我亲自抽...” 看着马鞭在李文忠的手里舞出了残影,李景隆目眦欲裂,汗和泪水一伙儿的钻出了他的脸。 李文忠带兵多年,深谙用刑之道,每甩一鞭子就会停下来片刻,看着李景隆狞笑,似乎是在问,你招不招... ‘啪’又是一鞭甩到身上,疼的李景隆俊俏的脸扭曲到了一起,嘴里嘶吼个不停: “爹...爹...” “娘!救命啊...” 李文忠不为所动,依旧扬起鞭子。 但李景隆的救星来了,门外头一个魁梧的壮汉突然闯进来: “公爷...公爷...” “魏国公家的老大来啦!” 李文忠脸上一愣,把马鞭扔给后头的人,撂下一句接着抽,扭头出了门。 狂喜出现在李景隆的脸上,冲着家丁不停的使着眼色。 管家给他解开身上的绳索,李景隆还有些余悸未消的拍拍胸口: “谁来了?徐允恭?真是救命的活爹啊...” “他来干啥?” “嘿嘿!”刚才传信的家丁挠了挠头: “听说是魏国公在北平得了背痈...知道咱们这有个郎中...他来问问...” 李景隆又是拍了拍胸脯,一脸的眉开眼笑: “背痈好...背痈好...” 嘴里嘟囔着,一抹脸就往门外跑。 ...... 而宫里的朱雄英,却不知道他简单的一个吩咐却让李景隆受了无妄之灾。 他吃了饭,正在溜达弯儿。 朱元璋在前,他在后。 朱元璋走着,还扭头看着朱雄英一脸笑意的说道: “饭后走一走,活到一千九…” “人就得常动动,都跟你那个爹似的,吃饱就睡?” “嘿嘿…”朱雄英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父亲国事太过繁忙,休息一二也好…” “哼”朱元璋冷哼一声: “谁不累?大明这些年,你祖母,你的几个叔叔,还有咱,哪个不是脚打后脑勺?谁跟他似的?” 说到最后,他又补充一句: “就是懒!” “比咱还更像个皇帝…”朱元璋嘴里嘟囔着,又伸手翻开一篇奏疏,一边走一边看着。 他看的出神,朱雄英怕他被绊了路,紧走两步伸手把着他的胳膊。 这是郭桓提上来的奏疏,是他根据户部的账册和历年的天灾情况定下了五个府县的税粮优免。 他是个干吏,朱元璋的旨意刚到了户部,他就把手头的活儿都给停下来,全力去办这个事,饭还没吃完,奏疏就进了宫。 不过他提上来的奏疏有两本,一本是镇江、广德、常州等五府近二十个县的夏秋税粮优免。 还有一本是他自己写的《论腐败疏》。 那本税粮优免,朱元璋倒是没什么反对意见,粗粗的看过几眼后,就从腰间拽下一个小印,在印面儿上哈了一口气,盖在奏疏上头。 扭头递给朴仁勇: “告诉通政司,即发即办” 不过那本《论腐败疏》却让朱元璋有些凝神,看的极为仔细。 直到最后看到上面的一句: “人心难测,欲壑难填,绝对的权力孳生绝对的腐败...” 他终于忍不住哑然失笑起来,扭头把这本《论腐败疏》递给朱雄英: “看见没有大孙,能当官儿的哪个简单了?” “这老东西...哈!还给咱玩了一手灯下黑!…” “啊?灯下黑?这可不是什么好话啊…”朱雄英有些吃惊,接过来后来回翻看了几眼。 看他看的认真,朱元璋的步子也慢了些,伸手把住他的肩头。 但朱雄英看了很久,却挑不出这奏疏里头的话有什么毛病,很多话都是官场上的老病常谈,郭桓写的也是一语中的。 尤其是他建议一些紧要衙门,分权治之,这更是让他深以为然。 看了半晌,朱雄英抬头看着朱元璋说道: “孙儿愚陋,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 第366章 我有愧啊,我真是千古第一懒蛋(四) 第366章 “哈哈…”朱元璋笑了一声,背着手抬头,目光有些深邃的看着前方宫殿的屋脊。 过了会,他又低头看着朱雄英,谆谆教导道: “历朝历代,地方官儿就没有干净的...” “全杀了或许有冤枉,但隔一个杀一个准儿有漏...” 朱雄英试探着问道: “您是说他的官面儿文章做得好但手脚不干净?” 他的话没有收到回答,朱元璋只是有些感叹,带着些回忆般说道: “大元积重难返...” “军阀割据,党政内斗,苛政残民,番僧妖道,把好好的江山祸害的乌烟瘴气...” “就算没咱,也会有别的王元璋、李元璋...” “这么些年,从地方到朝廷,咱杀了那么多人,可要是说起来,咱一直在做的事,还是在替大元擦屁股...” “有些难题,不能留给你爹...” 说到最后,他目光一凝,扭头看着朴仁勇: “传旨,户部左侍郎郭桓擢户部尚书,原户部尚书栗恕迁福建布政使…” …… 接到圣旨后,郭桓摆上香案,叩谢圣恩,最后又恭敬的把圣旨放在香案前头。 在众位同僚的贺喜声中,他长出了一口气。 栗恕这个老东西,占着茅坑不干事,如今皇天有眼,他终于是走了,草! 户部主管一国钱粮,是大明在京最大的衙门,送走上前传旨的天使,各级官员、吏员,一窝蜂似的拥过来,恭贺他升官。 就连被降了官的栗恕,脸上也丝毫看不出什么沮丧之色,笑吟吟的恭贺他。 郭桓也笑吟吟的冲着众人拱拱手: “后日在鸿宾楼,略备薄酒,一来,皇恩浩荡,四海承平,桓,与诸位一同共祝大明盛世…” “二来,桓,感激众位这些日子提点之恩,请诸位同僚务必赏光…呵呵呵” 升官后,请客吃饭是旧例,再不近人情也得摆上几桌热闹热闹。 尤其是京官,京官清苦,很多人指着这个过年… 就算是被督察院那些言官参劾一把也不要紧。 这种摆在明面儿上的,一些不大不小的毛病,只要把握好尺度,得意但不忘形,也不会犯忌讳。 一来,主要体现圣恩旷远,免得皇帝觉得自己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 二来,你升官了也不乐呵一下,穷不穷先不说,心思是有多可怕。 这要是让皇帝觉得你是个城府极深又极度爱惜政治羽毛的人就不好了。 他知道,有的皇帝尤其是当今皇帝一定会想: “升官不请客?咱的官儿就这么轻贱?还是说这个人是不是憋着啥大坏?” 牛城也收到了他的请帖,他本来想去来着,可后来想了想,又进宫找了崇宁公主。 他知道自己的短板,是被皇帝硬生生捧上去的,在官场上不太敏锐。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官职,一些官老爷看见他却笑脸相迎,是看了崇宁公主的面子。 他这次也没带什么特产,自从之前被一个太监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后,他就不敢再去撩拨朱元璋了。 后宫他进不去,他就走了西上门,在柔仪殿等着。 崇宁公主也好久没见牛城了,要说想也没多想,要说不想也有点想。 但她毕竟是大明的公主,女娃家的脸皮薄。 泵看当时为了牛城,又是坑爹又是哄娘,可眼看到头皇帝赐婚了,婚期也定下了,她反而放不开。 接到牛城的信,她打扮了一身鹅黄色的纱裙,在柔仪殿前踌躇了好久才进去。 看见牛城白皙的脸,她的脸上也有些羞涩,扭头对贴身的侍女红云示意: “去,扶他起来...” 在椅子上坐下,她认真的听着牛城翻来覆去的说着近来发生的事,不时的点头致意,又不时的插两句嘴。 直到牛城说到郭桓升官请他去吃酒的时候,崇宁公主才微微皱了皱眉... 郭桓她不了解,可她了解她爹...虽然这个郭桓如今圣恩隆重,可也实在不宜贴的太近... 她想了想,看着牛城说道: “当官的哪有好人?” “你心眼儿好,又实在,可不要被他们坑了去...” 牛城连连摆手,满口答应道: “是是...不去了,不去了,这不是...” 他像是害怕崇宁公主生气一般,双手在胸前不住的摇摆着,眼神也随着双手不停的在四处张望,紧张臊红了脸。 直到最后,他看到了崇宁公主浅画眉妆,略施粉黛的脸,才停住,有些忘情的说道: “宁儿,你...你好美啊...” “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好幸福...嘿嘿嘿...” 崇宁公主看他的双手还在胸前停着,眼睛却眯成一条缝的猪哥像,她噗呲一笑,又白了他一眼: “样子!” 她想了想,又皱着眉头说道: “我大哥太忙,嗯…这样!我大侄子从凤阳回来了,等他歇几天,我让他去给你站站脚...” “只要他露面,常家、李家、徐家都会卖你个面子…将来在官场上,你会好走的多…也不用害怕一些别有用心的人...” ...... 文华殿。 在崇宁公主眼里面子极大的朱雄英,这会儿连杀人的心都有了。 朱标发了狠,在朱元璋的示意下一气儿给他找了五位教书先生,这会儿正大眼瞪小眼的盯着他。 五个也就罢了,关键是李希颜。 本来朱雄英觉得,封太孙后分开教课,他就可以避开这个刻薄的李希颜。 可如今看到这个李希颜不仅赫然在列,并且又是他娘的第一主讲的先生,这让他的眼前阵阵的发晕、头皮上也嗡嗡作响。 朱雄英的沮丧李希颜看在眼里,他慢悠悠的说道: “看到老臣...殿下想必很失望了吧...” “没有的事...不失望...”朱雄英瞪着眼,后槽牙都快咬烂了,过了半晌才又口是心非的接着说道: “希颜先生教导有方,三尺讲台存日月,一片丹心写春秋,承授道解惑之恩,学生...学生感激的紧!” “先生别来无恙...” ...... 第367章 小人的算计(一) 第367章 一转眼,就是夏天了。 再过几日就是大暑,宫里,朱雄英被五个师傅连轴转一般的拾掇,茶饭不思,浑浑噩噩。 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封了太孙,身份不一样,如今分开教学,所有的人全部围着他转,十几双眼睛盯着,就连累了想停下喝一碗冰水,都是一个奢侈。 痛,但并不快乐。 而宝钞提举司更是热的流油。 这个衙门隶属户部,是专门管印钱的衙门,下辖一个正使,一个副使和若干个吏员与工匠。 而身为提举司正使的赵勉,正在前堂脱了官袍,手里拿着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滋儿砸的喝着茶。 后堂,就是工匠们做钞纸的石槽,石槽里加了石灰水,正咕嘟咕嘟的冒泡,几个工匠拿着大木棍子在里头卖力的搅和。 蒸气扑过来,让这个地方又潮又热。 按理来说,他这个正八品的官儿,用不着受这样的罪。 可说起来,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刚开始,他新官上任三把火,需要给上官干出个精神头,后来… 自从那一回,宝贝儿子突发高热,俸银又被自己喝了大酒,为了给儿子治病,他就顺手在一些报废的宝钞堆儿里头拿了两张。 印好的宝钞有数,但这些做坏的宝钞是需要回炉报废的。 但这个钱也能花出去。 大明对宝钞监管极严,防伪也是天下独一份,从钞纸、印泥和图章,都是绝密的配方,绝无造假的可能。 之前句容倒是有个能人,自己汆了个锡版开始印刷宝钞,可后来案发被捕,那些抄出的宝钞,在他们这些内行里来看,一眼假。 但他这个是真钱,这些墨印不显、字迹不清,或者图样有些走形的,只要不是太过严重,市面上的百姓都买账,最多,他们想着应该是保存不善,潮了湿了,并不耽误花。 他也格外的迷信,所以他有自己的规矩,单日子拿一张,双日子拿两张。 面值也不大,一百文、两百文、最大的才一贯。 他是武官的出身,也是从兵荒马乱的时候过来的,说实话,他不看重钱,当年大军粮饷吃紧,他就把家里的家产全部变卖,用来给资助大军发饷。 但这些守着芝麻小位、老婆孩子热炕头,一眼看到死的日子,让他有些恐慌。 尤其是当今天下太平,再也没有当年那种快意恩仇、纵马联营、大酒大肉的生活,就连喝顿好席面都要抠抠搜搜的省上两个月更是让他极为难过… 他想搞一把大的,从宝钞源库里拿出几摞…或者多印几摞不入库,账面上做个假,也看不出来… 但是他知道,这些东西不是他一个人就能搞定的,所以,他需要一个关系网,一个从上而下的强大关系网。 他也认得清自己的定位,一个没有领导的武夫,早晚出事… 所以这些日子,他叨上了新晋户部尚书郭桓… 那个人和栗恕那种怂货不同,他是太原上来的地方官儿… 地方官就算是不贪,连年的孝敬也不会少,在这个染缸里头,他不信有什么清风明月一般的人… 想起这些,他又开始琢磨起郭桓… “按理来说…他那样的人只想要权力,是一个除了官位什么都不顾的人,可是人就应该有软肋,如今开了头,下面该怎么走呢...” 想到郭桓,他又开始头疼了…伸手把一盅茶倒进嘴里,叹气个不停… 如今既然当了文官,他也学着文官的那套附庸风雅。 喝茶、读书。 但这个对他这个杀伐出来的武夫有些难。 喝茶喝不出好赖,读书更是他娘的看不懂,好不容易想起来一句名言,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还说的不对,更丢人了… “唉…”赵勉叹了口气,把茶水咽下,嘴里嘟囔着: “之前托袍泽把自己从户部调到边军的事儿,怕是又没信了…” 他正惆怅着,外头突然一顿嘈杂,随着嘈杂撞进门一个人: “大哥…大哥!” “这天真热啊,老弟我刚才去钓鱼,嘿!钓着钓着睡着啦!” 正说话的这个人,他是宝钞提举司的副使,李桐。 看得出来,他们关系不错,作为朝廷命官,他们颇多江湖习气。 李桐也是布衣打扮,进了屋躲过炎热的日头,还撩起袍摆,在肚子前不住的呼扇着。 赵勉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 “喝口水…” “诶!”李桐答应一声,做到赵勉前面的椅子上,端着热茶一饮而尽,烫的直呲牙,嘴里还不住的说着: “嘿嘿,弟弟这人太过疲懒…不像大哥似的,日夜守在这儿…要了命了…” 赵勉微微一笑: “朝廷命官,实在不敢放松啊” “天行健,君子应自强不息...” “哈哈!”李桐也是笑着纠正道: “应该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思是要顺应天道,才能生生不息...嘿嘿嘿” “您漏了怯了...” “哦?”赵勉挑了挑眉毛,端起茶盏轻轻的啜着,以此掩饰尴尬。 李桐却仍自不觉,他是个读书人,赵勉话里的毛病,他之前就不少挑。 关系在这呢! 他仍自喋喋不休的,像个话痨似的: “嘿!大哥,您说这事怪了不?” “咱们户部的尚书郭大人,之前总是对咱们提举司不假辞色,冷着脸不屑跟咱多交集…” 说着,他脸上有些迟疑,因为有些话,他也说不准是感觉还是确有其事,可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 “可自从清明过后…弟弟咋就感觉他对咱们和善了不少呢!” “呵呵…”赵勉微微一笑,又摇了摇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可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桐: “你真想知道?” “哦?”李桐有些兴趣,身子前倾,眨了眨眼问道: “难道是大哥的面子?” “嘿!我就说嘛,大哥…” 第368章 小人的算计(二) 第368章 李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勉打断,他说道: “我把他老郭家的祖坟给扒了!” “什么?”李桐霍然起身,激荡的袍摆把桌上的茶盏带到地上,传出咔嚓一声脆响,他尤自不觉,瞪大眼睛看着赵勉,嘴唇哆嗦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 “您这…” 赵勉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淡淡的说道: “先偷着让人把他祖爷的祖坟刨了,等他回乡上坟,再想办法卖个好…他那个人太过多疑,为了打消他的疑虑,为兄着实费了不少的劲…” 说着,他站起身,轻轻的在李桐的肩膀上拍两下: “没有接近上官的条件,就要创造接近上官的条件…” 李桐瞠目结舌,手指不停的颤抖着,过了半晌才苦笑一声: “这也太缺德了…” 赵勉眼中厉色一闪: “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李桐擦了一把脸上的虚汗,虽然他这一刻感觉他这个大哥实在是深不可测,心眼儿也实在是毒,但还是苦笑着纠正道: “是额...是无度不丈夫...” “嘿嘿,您又错了...” 赵勉也不吭声,就那么直勾勾的看着他,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 李桐心中一凛,在这个眼神下,明明是三伏天儿,可他的冷汗却嗖嗖的顺着脊背往下流,此刻竟然觉得像是在冰窖里头一个样。 他二话不说,抬手指天,赌咒发誓道: “弟弟发誓,此言出的兄口,入得弟耳,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不然,弟弟黄沙遮面,尸首不全,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说到最后,他却越来越气短。 郭桓的祖爷不就是黄沙遮面,挫骨扬灰了吗?要不是后人知道去上个坟,怕不是现在骨头渣子还在日头地里晒着呐! 这种誓言,对他大哥这样的人,丝毫不具备约束力… 可听了这么大的秘密,他现在只想给自己一巴掌,闲的没事问这些干啥! 果不其然,赵勉摆摆手: “晚了…” “为兄是从沙场上下来的,百无禁忌,也从不相信什么誓言…为兄觉得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什么!大哥你…”李桐心中大惊,站起身腿部肌肉肱起,随时准备跑路。 “慌什么…”赵勉扭头一脸笑意的看着他: “你是我弟弟,虽然不是一个娘生的,可在为兄眼里和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看着李桐依然警觉的眼神,他笑了笑,又缓缓的说道: “你…你以为你偷拿宝钞的事儿,我不知道?” “什么!”李桐一惊,直接瘫倒在地。 他从来没有觉得,一直是满脸笑呵呵、又百般迁就他的大哥竟然是这么可怕。 他现在突然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带着嘴套、又被细麻绳栓在笼子里的鹰隼,而他的大哥是个无比老辣的熬鹰人… 看他瘫软在地上喘粗气,眼神中尽是恐惧的光,赵勉摇摇头揶揄道: “瞅你那个胆儿,猫崽子一样…” 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账本递给李桐: “看看,有出入没有…” “要不是为兄一直在后头给你擦屁股,就凭这个账本,你就是灭门的罪!” 李桐接过账本随意的翻看几下。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这账本是真的还是假的,做了印钱的官儿,近水楼台先得月,怎么着也能占点便宜…不过他和赵勉一样,都是占些小便宜…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小便宜竟然会被有心人记下,但看赵勉说的言之凿凿,自己又兑了几处细节,大抵上应该是不差的… 不过翻看账册的这一会儿,他也回过味儿了。 大哥像是熬鹰一般,先是说出一个惊天的秘密,而后又是推心置腹,又是敲打警告,费了这么大的劲,绝不是为了要至自己于死地。 他跪在地上想了想,又咽了口唾沫,苦着一张脸说道: “唯…唯大哥马首是瞻…” 他知道,以赵勉的手段心性和大胆,在这之后,再也不会有回头路了,所以他的声音都有了些哭腔。 “哈哈哈…”赵勉开怀大笑,又亲手扶起李桐: “你我兄弟联手,天底下还有何难事?” 等李桐在椅子上坐定,赵勉亲手给他到了杯茶,又缓缓的把话题引到了郭桓的身上… 说起郭桓,李桐又是一惊,暗自的苦笑。 作为户部他们的直系领导,他自然不陌生。 在他想来,想弄动他,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个精明到眼睫毛都空了的老事故。 依照大明的官场规矩,也许他在太原任上,会有些地方官的孝敬,可当了京官,又是堂堂一部的尚书,他绝不会碰一些禁忌之物… 尤其是他的性子,那是个眼里除了权力,什么都不会在乎的人,就算是有座金山,他也会把这座金山换成权力… 对于他的观点,赵勉却有不同的观点。 真要是那么清如活水,他又何必费尽心机去刨了郭桓的祖坟。 当年打天下,他也积攒下不少的人脉。 据他所知,郭桓在太原任上,就和北平按察司和布政司的李彧和赵全德有些不清不楚的往来,只是做了京官后,才慢慢的疏远了… 要说起来,那个赵全德,还是他远方的一个堂叔… 可郭桓的手都伸到北平去了,还能指望他是一个一汪清泉般的官吗? 在他的眼里,只有前任户部尚书栗恕,那样油泼不进,针扎不疼,全身找寻不出一点破绽的人,才是头疼。 所以他并不赞同李桐的观点,但是他也没说什么。 李桐刚刚入伙,这不太保险,还要想办法让他在这艘船上走的更深些。 所以他把话题牵扯到了郭桓的儿子身上。 赵勉微微一笑: “他再精也没用…谁让他有个傻儿子呢?” 看着李桐眨眨眼,有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又身子前倾解释道: “郭正不是官身,可年轻人…无非声色犬马,想法子让他做些买卖,再慢慢的牵扯到郭大人…” 李桐听明白了,这是让他缴投名状呐… 他想了想有些苦涩的问道: “大哥,这事…是不是要让弟弟去办?” “当然…”赵勉咧着嘴笑了笑: “叫那个啥?对,投名状!呵呵,这回说对了吧?啊?” …… 第369章 户部尚书的一天(一) 第369章 另一边的郭桓,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下属叨上了眼。 他现在春风得意,加班加点的干着,效果也很明显,这些日子把堂堂的一个户部,理得十分顺当。 他马上就要五十了,知天命的年纪。 可他还是十分的好斗,刚上任户部尚书,就把之前栗恕定下的户部条令全部推翻,磨刀霍霍、阔斧进取,基本上每天都会有奏疏进宫,俨然一副开疆拓土、改革先锋的架势。 可但凡改革,都会损伤一部分人的利益,一些利益受损的人,在背地里不住的咒骂,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 但也有更多的人得益于他的政令。 清查土地、盐政、马政、储粮、布匹、工程动工… 在这些官民的包围下,只要他愿意,一夜之间,就可以让银子在自家的院子里堆满。 可他也有烦心事,而这些烦心事,一些是来自同僚和地方,他们这些混账花钱如流水,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就知道呲着牙问户部要钱… 还有些烦心事,是来自于皇帝… 他忙碌了一天,从上朝回来就一直在户部的签押房待着批阅公文,除了出恭,他的屁股就没从椅子上抬起过,就连吃饭,都是让人端到身边,一边看着公文一边吃。 明月横空,天色已经很晚了。 郭桓放下手中的笔,又把刚批好的公文收好,抬头看了眼已经黑透的天色,起身扶着腰来回的扭动几下,等脊柱传出几声咔嚓咔嚓的脆响后,他舒坦的呻吟一声。 吹熄桌上的蜡烛,他略一沉吟: “也没旁的事了…蹭顿饭,今儿个回家住…” 刚到京城那些天,他住在户部的后堂,平常的办公起居都在这里。 可后来他琢磨着还带着儿子,那小子毕竟没有官身,住在户部殊为不妥,也免得有人传出什么闲话,所以他就在户部附近,租了个小院。 户部也有堂食,相传还是唐太宗李世民定下的规矩,后来慢慢流传下来,吃不完还可以打包。 郭桓就对于这种体贴的制度就很满意,尽管天色已晚,吃的也都是一些剩菜,被热了热端上了桌,但他还是吃了个圆腹顶心。 他吃饱后擦擦嘴,起身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也不知道那小子吃了没…”嘴里嘟囔着,又扭头对伺候的吏员说道: “再打包一份,本官要带走…” “多打些肉!” 他又吩咐道。 从户部出门,坐在轿子里,他还在想着那些让他烦心的事… 唉…商税也太低了…尤其是前些时候提的请求升高税率的奏疏又被皇帝给驳了… 他摇摇头,有些生无可恋的想着: “老夫就想不通…要休养生息、藏富于民,粮税收的低些也就罢了,可为啥商税也这么低,三十税一,这跟白送有什么区别…” “如今每年收的税刚够开销,要是适当往上调一调,等税收上来了,攒一点多好…” “还有辽东的唐胜宗、北平的徐达,云南的沐英,都在长着牙,撕着嘴往朝廷要钱…” 想到这些,他又不禁的骂骂咧咧,对这些国朝的武将颇有微词: “年年屯田,年年还伸手要钱,屯田都屯到姥姥家了?” 可想到钱,他的眉毛拧在了一起。 陕西宝源局近四十个钱范开炉铸钱,可铜钱每年才出两万贯,妈的效率也太低了…要怎么整合一下呢… 如今大明…宝钞、铜钱并行,民间大宗买卖用宝钞,小宗用铜钱,铜钱还是太少了呀… 想起宝钞,他的眉头拧的更深了… 银子、铜钱能换宝钞,宝钞却不能换银子… 朝廷也只管印钱,却不管回收… 长此以往,一旦宝钞过于泛滥,积之市肆,过者不顾…宝钞信用下跌,朝廷公信也会跟着下降… 更关键的是…民间货物要如何交通?总不能物物相换?泱泱大明,像什么样子… 不体面也就罢了,能坐上朝廷大员,一部天官,很少有人真正把体面当回事… 他真正关心的是,钞币一旦混乱,民间为改变这种近乎病态的流通,必定会自发的出现地方私铸银钱,败坏国法… 铸钱这个东西…跟他妈谋反有什么区别… 国力强横也就罢了,万一逢上天灾年月…介时天下大乱,豪杰并起… “大明千秋万代…不可不防啊…” 想到这些,他单手攥拳,痛苦的在额头上敲着… 要如何破局呢…? 要不然…以盐价与宝钞挂钩? 他头疼的更厉害了,他知道,就算是这样,也是只能延缓宝钞下降的趋势,起不到根治的作用。 更何况,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同意! 老皇帝霸道惯了,丢给百姓一张破纸,拎着刀把子,告诉说这他娘的就是钱… “真缺德呀…” 想到这些,他又摇摇头,他实在是没有法子… 可他也知道,只是做一些上承下达的事情,远远达不到他一个流芳千古、治世能臣的目的。 所以他坐在轿子里,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些让他觉得难过的事情,税收、茶盐、关税,甚至一些制度上的问题。 可他越想就越觉得无力,他的权力还是太小了… 就这样一直到进家门,他的眉头还在紧紧的皱在一起。 郭正看他进了门,一脸轻松的迎上去,先是拿出一块温水浸过的帕子给他擦擦脸,又赶忙泡了一杯茶水递上去。 郭桓坐在椅子上接过茶碗,用盖子在碗口上轻轻刮了两下试试水温,轻轻抿了一口,“噗...”,又吐出两粒茶叶沫子。 茶水下肚,他紧绷的神经有些舒缓,下意识问道: “哪儿买的茶?茶汤清湛,茶香悠长,好…” “嘿嘿…”郭正憨笑一声: “源记茶铺,就城西边那家…” 第370章 户部尚书的一天(二) 第370章 郭桓一怔,舒缓的神经又紧绷了,他抬起头皱眉头问道: “多少银子?” 郭正吐吐舌头,看着他爹的侧脸,带着一分小心,九分讨好的回道: “半贯…一斤…” 与他猜想的不错,郭桓勃然大怒,站起身喋喋不休的骂道: “小兔崽子!” “谁让你买这么贵的茶叶?你当你家趁矿?” “告诉你多少回!说买茶叶到地摊上买沫子茶,便宜又好喝!谁让你去铺子里买了?” “嘿嘿…”郭正苦笑一声,试探着把他爹按在了椅子上,轻轻按摩起着他的肩膀,又带着委屈: “您不是升官了嘛…儿子觉得怎么着也得…之前去工部交接,我看麦大人喝的茶叶…” “跟他的相比,爹喝的茶叶和树叶草根有什么区别…” 郭桓余怒未消,扭头瞪着他: “那能一样吗?” “他们那是部里的茶,公家发的,花多少钱都不肉疼,爹这是自己的俸禄银子!崽卖爷田不心疼?” “在山西吃点喝点就妥了,在京里多少人看着?为父升官之速已令人侧目,你就不知道避嫌?” “一斤茶叶避什么嫌…”郭正小声的嘟囔着,看郭桓眼睛一瞪,一副又要发火的样子,他又赶忙换上一副讪笑: “嘿嘿…儿子省得了…诶,对了爹,今日二叔到京了…” “嗯?”郭桓脸上一怔,又狐疑的问道: “你二叔?他来干啥?” 提起这个弟弟,他有些郁结。 他爹老年得幼子,这个弟弟比他小了近十岁,从小娇惯坏了,如今… 坏倒算不上,就是浑。 念着一母同胞的情谊,他不是没想过法子,之前还是按察司佥事的时候,就在太原托门路,又是求爷爷又是告奶奶的给弟弟找了个巡检司的小官儿。 可他实在是有些嗯…是不学无术还是倒霉?带着人在关卡巡逻也能出了差池。 丢了官后,又给他安排了个皮货行,想着养家糊口也是够的,虽说做买卖地位不高,可有自己在太原照看着,怎么着也不会被人轻贱了去… 可怎么还不安分!巴巴的撵到了京城,京城这个地方…唉… 郭正却咧嘴笑的极为开心,他在京城举目无亲,就一个爹还整天忙活在衙门。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熟人,还是他们家的血亲兄弟,容不得他不高兴… 他也知道,这个二叔千里迢迢的从太原赶到了京城,是为了借他爹的光彩,可在他想来,只要不受贿纳污,问题当是不大… “朝廷命官不准做买卖,难道弟弟也不能做买卖喽?人总得活着…” 与朱雄英一般无二,他对于这个血亲的二叔,极为的熟稔与亲近… 他说道: “您知道的,二叔的那个皮货行…往年收的皮子,都是在太原城里卖…可,嘿嘿…” “二叔说京里达官贵人多,皮货更能卖个好价钱…” “混账”郭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寒声道: “甭以为我不知道他要干啥!” “他以为京里是太原?让他走!” “啊?”郭正有些吃惊,他爹的不近人情出乎了他的意料,迟疑两声才呐呐的接着说道: “可二叔已经在城里安顿下了…儿子听他说,单单租用门脸儿,他就和人家签了三年的契约呢…” “更何况他们是举家搬迁,从太原来的骡车,就足足来了十几辆…” 说着,他又往前贴近两步,弯腰看着他爹陪着小心: “京里挑费大,二叔把太原城里的宅子都给卖了…您现在让他走,他回哪去?” 郭桓的脸紧绷着,放在桌上的拳头攥的嘎吱嘎吱作响,最后又无力的放开了。 他能怎么办呢? 他这个弟弟,来了京城就没打算回去,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同意,甚至把自己的后路都给堵死了! 也不是不能强逼着他回太原…可再不近人情,那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弟弟… 万一再传了出去…事没办好,又落了一身的骚气… 要是连自己弟弟都能不近人情至此,谁还会相信他是一个忠君、爱国的人? 谁不知道当今陛下宗族观念极重? 堂堂户部的天官,顶着这么大的污名办差? 想到这些,他顿时苍老了许多,又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一口气: “今年的秋闱伦才,你…这些时日就不要出门了,好好在家读书…” 郭正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眉飞色舞又陪着小心的问道: “您同意了?” 郭桓突然抬头看着他问道: “这茶也是你二叔买的吧?” “额…”郭正一呆,像是在极力掩饰什么一般,有些迟疑的说道: “今日和二叔出门…是儿子看上了,二叔掏的银子,说自家人…” “把银子送去…”郭桓摆摆手,又旧话重提说起了考举: “你二叔的事你不要往里头掺和,这些日子不要出门,好好读书才是正道…” 话是这么说,可他的目的,还是想找个由头把儿子栓起来。 自从他到京,尤其是做了户部的尚书后,对于科举,他没有之前那么上心了… 自己这个儿子,虽说有些缺心眼,可确有一股正义之心。 将来安排一二,就算是坐不上六部的实官,可做个翰林院、御史台的官,蹉跎几十年,也能得个荫封,这也不算堕了门楣。 …… 可流水有意,襄王无情。 第二天一早,他二叔就来敲了门,得知大哥已经进宫上朝后,他古铜色的脸上极为的吃惊: “这这这…天不亮就上朝了?乖乖,皇帝爷…嗯…” 说着,他又不由分说的,一脸兴致的拉着大侄子要去京城吃早点。 尽管郭正一再拒绝,说父亲要上朝起的早,方才就用过了,可他这个叫郭威的二叔还是极力的坚持: “走嘛走嘛…吃完早点,再去二叔那铺子上玩儿会,嗬!你是不知道,昨儿个二叔忙活半宿,把几个场院都打通了,霍大!” 几个同胞的堂弟,也在一旁帮着腔。 郭正推脱不过,只要又陪着刚进京的二叔在京里又逛了一天。 直到这一日。 他二叔郭威神秘兮兮的拉着一个人给他引荐: “前些时候,二叔去街上想着招两个帮忙晒皮子的活计,碰巧碰见的…他叫赵勉…” “他表叔你也认识…北平布政司的赵全德,要论起来,咱们两家还是世交呢!” …… 第371章 朱标的看法 第371章 赵勉和郭威,一个是商贾门楣,不知厉害,一个武人出身,不怕厉害。 又自恃有所谓世交的情谊,故而一拍即合,当即拜了把子,相约同舟共济,共创辉煌。 媾和没几日,他们便设法打开了源库,把几摞宝钞揣进了兜子里。 郭桓知道后勃然大怒,他怎么也没想到,弟弟到京这么短的时间,就敢做下这样的事,但已经晚了,尤其是事涉亲弟弟和儿子… 作为国朝尚书,又做了十二年的刑名,他知道这是砍头甚至是灭门的罪过。 他和弟弟不同,他这一脉只有一个儿子,官位再大,儿子没了也是无用。 万般无奈,他替弟弟擦了屁股,并严厉咒骂了一顿。 之后,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赵勉处理掉,修补祖坟的交情远比不上命重要… 可一来他在等机会,朝廷命官,不是说办就能办… 二来,从北平到了一封信,让他改变了想法。 …… 而宫里的朱雄英,对这些事情毫无所知。 他在文华殿,写着李希颜布置的课业。 手上写着大字,他嘴里还喋喋不休的小声咒骂不停。 他爱戴李希颜是真,可咒骂也是真。 李希颜学识渊博、教学认真不假,可油水不进,又臭又硬…关键他每次都能占着理,又荤素不忌,着实给了他几个难堪。 写完一张后,朱雄英又仔细的审查了一遍, 上次就因为一个小小的墨点,他被李希颜好好的说了一通。 直到最后他觉得纸面上十分整洁、文笔也都甚好,哪哪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了,他才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朝外头走去。 朱标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上哪去?” “人不排场,管的怪宽...”心里嘟囔着,朱雄英一指自己的小桌子: “儿子写完了...” “写完了?”顺着他的手,朱标朝那张纸上瞟了一眼,抿了一口茶水,放下后又一指茶盏说道: “你的活儿完了,孤的活儿还没完呐…” “去,添杯茶来,然后再看看冰鉴里头的冰块还剩多少,着人换了,最后你搭把手把这几个奏疏拾掇拾掇…” 朱标的吩咐有礼有节,清晰明了,朱雄英有些不情愿,但他又怂了。 “这么喜欢使唤人干活,我是你大儿子,又不是少一秃噜的太监…喝茶也让伺候…找你小老婆呗…” 心里碎碎念,朱雄英开始整理桌上的奏疏。 为了表示不满意,他把几本奏疏叠在一起,用硬边儿重重的磕在桌子上,磕出重重的响声。 “轻点儿”朱标头也没抬。 “诶,您放心…” 朱雄英谄媚的笑着,又随手翻开一本奏疏。 是郭桓的奏疏,就像练字一般,他这些时候天天往宫里送奏疏。 “这家伙又写了啥…”朱雄英有些好奇,顺手翻开了奏疏。 看着他的奏疏,朱雄英连连点头。 不得不说,这个人确有才华,理财很有一手,也敢于任事。 尤其是他提议在浙江试行清查田亩,整修漕运和整修宝源局的事,就连老爷子提起来都赞不绝口,当场批复即发即办。 但还有一些政令,老爷子没批,看了一眼后都打包送到了朱标这,让他酌情批阅。 这倒不是说老爷子认为郭桓的奏疏不对,只是他认为这有些过于超前了,超前到扯到了他的蛋。 朱雄英手里这个,就是一份超前到扯着蛋的奏疏。 他看的极为认真,直到翻完最后一页,他抬头看着朱标说道: “父亲,儿子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啊...” 朱标瞥了一眼,看到是郭桓的奏疏后,他有些警告的看着朱雄英说道: “有道理个屁,这个人不会有好下场,你离他远点儿…” “啊?”朱雄英吃惊的看着朱标: “何以见得?” “过来…”朱标招招手,接过奏疏后指尖随意的在上边点了几处,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你看看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不拿百姓的命当回事的官员,历朝历代多了,可像他这么刻薄的却非常少见…” “不论谁做皇帝,这种人,早晚出事...” “更何况是你皇爷爷这种不杀人嗯…更何况是你皇爷爷这种武略超群的雄主...” 朱雄英皱着眉毛: “可…可儿子觉得他这个改革的盐法确有道理呀…” “所以他现在还活着…”朱标面无表情的说道。 想了想,他又敦敦教导道: “为君之道,首在识人...” “这个人在爹看来,逢迎之术溢满,为官之道尚缺…” “你去翻一翻吏部的百官履历就会知道,在大明各地,愣头青县令特别多,可愣头青知府却几乎没有,而像他这样,做到一部尚书依然愣头青的,那是绝无仅有…” “就像栗恕,他明明什么都知道,但是他装糊涂,却又不刻意的藏拙,官场上这样的人…能活的久…” 朱雄英插嘴道: “他不是被皇爷爷撵到福建了?” 朱标点点头,又接着说道: “可郭桓不一样,入朝主政,政见之左是瞒不住的…” “他御民之术太凶,民间杀机起矣,待同僚刻薄、不留情面,百官杀机起矣,清查田亩、改革税法,地方杀机起矣…” “现在得宠,没人能扳倒他,可等他一旦失宠,那落井下石的人就多了…” 朱标说完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有些惋惜的摇摇头: “其实他的罪名爹都猜到了…” “这样以忠直之名褒贬朝政的人,最忌私德有亏,一旦…” “介时朝野反扑,他挡不住的…” 朱雄英眨眨眼问道: “那他死定了?” “嗯…”朱标略一沉吟: “也不一定,如要自保,大概…有两种法子,嗯…” 他接着说道: “其实他最明智的,就是该马上辞官归隐,朝中穷追猛打的人,不会太多,只要你皇爷爷不追究,事就过去了,可…” 第372章 如此师徒 说到这,朱标抬头看着朱雄英: “换了你,你愿意在这个圣眷正隆的时候告老还乡吗?” 朱雄英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道: “不愿意,儿臣宁愿死了!” 朱标一怔,又不满意的看了他一眼: “你点谁呐?” “没有没有…”朱雄英讪笑一声: “嘿嘿,您接着说…” “哼!”朱标冷哼一声,接着说道: “急流勇退谓之知机…勘不破名利,唯成冢中枯骨,不过,欲要改变这种处境,往常还有一种法子…” 说着朱标抬起头,看着朱雄英一脸的求知,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结党!” “吆!”朱雄英一脸震惊: “这就是您想出来的万全之策?在皇爷爷手下结党?这跟跑老爷子头上拉屎有什么区别?” “这不就是从一个坟头走向另一个更大的坟头嘛?”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俏皮话!”朱标虎着脸扬起巴掌吓唬他,看到他一脸讪讪的缩了缩脖子,又放下手露出一丝忧虑: “唉…他如此精明,早晚会回过味儿…介时朝野腥风...可有些事...孤实在是不好插手…” 朝局晦暗,他有一种预感,总感觉老爷子要有大动作,可具体要干什么,他还说不清... 而朱雄英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觉得郭桓的奏疏对他有用,所以他上前轻轻的揉着朱标的腿,试探的问道: “唔...我的太子爷...” “人是不是好人不打紧,主意是好主意就成…” “父亲把他的奏疏都找出来给儿子看看呗,儿子...” “儿子批判的去欣赏!狠狠的批判!” 朱标低头,看着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呲呲牙没好气的说道: “滚” “诶,儿臣遵旨...”朱雄英有些不情愿的答应一声,迈步走出文华殿,心里不住嘟囔: “阻挡亲儿子进步的阶梯,真是个后爹!” 从文化殿出门,日头正毒,他就顺着被宫殿遮住的凉荫地儿走,一路走到了朱允熥每年都要放炮仗的土地前。 每到夏天,马皇后都会在这里种些时兴的瓜果,架起来的藤蔓四处耷拉着,有些凉荫。 徐俏儿在这,今儿个她爹和他娘进宫了,许是说什么话不方便让她听见,马皇后就把她打发了出来。 她闲不住,坐在石头上托腮发了会呆,又站起身,折了一根树枝四下的挥舞着,释放出广阔田野里培养出的天性。 朱雄英就是这个时候来的,他站在阴凉地里看了会,扭头对赵墩子笑着说道: “这疯丫头,把宫里当家了...” 赵墩子不吭声,沉默寡言的像一棵迈入老年的垂柳,朱雄英又说道: “还甭说,这娘们唧唧的剑法也怪好看哈...” “学学去” 他这个人不挑,看到武当大侠就要当武当大侠,看到大漠刀客,便要当大漠刀客。 他背着手,一马当先的走过去: “教我!” “臣女见...吆!”徐俏儿见礼的声音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她眨眨眼看着朱雄英... 这么不见外的吗? 随即,她的脸上又涌起浓浓的坏笑: “行哦不,遵旨!” 看着她小算盘叮当响,满脸的不怀好意,朱雄英掉头就走: “不学了” “诶!甭啊甭啊...”徐俏儿在后头撒了欢儿的追着: “君无戏言呐...” “您想呀,学学拳脚,不说等闲三五人不能近身,可起码强身健体还是有的呀,辅佐陛下处理朝政多熬人呀,有副好身子骨亏不了!” “您得学呀...给您银...额您不缺银子,这么着,给您学狗叫听,成不?” 朱雄英豁然停住,让一直撵在他后头的徐俏儿一个趔趄。 他扭头看着她: “成交!” “叫吧...” “您这...”徐俏儿眨眨眼,脚尖捻着地,白皙的脸因为害臊染成了粉色,有些扭捏的撇了朱雄英一眼: “您怎么又学了...” “那可不!”朱雄英摊摊手,又挖挖耳朵,侧过身用耳朵对着徐俏儿说道: “听狗叫嘛...快点儿...” 徐俏儿脸色更红了; “啊~汪?” 她张着嘴从鼻子里哼出一个声音,就像是银针掉在了地上一样,微不可闻。 这时候,她爹和他娘也从坤宁宫出来了,不过远远的看了她一眼之后,像是陌生人一样来到,又像陌生人一样离去。 “好家伙,为了收拾我,你是真豁得出去...”朱雄英有些愕然,随即又满脸的坏笑: “你以后最好听我的话,不然这事我给你秃噜出去!” “要是让满朝文武知道大名鼎鼎的俏儿女侠有偷摸学狗叫的怪癖...嘿嘿,魏国公能把你的腿打折喽!” 徐俏儿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肉眼可见的沮丧,她把小脸皱到了一起,露出了一个哭一样的笑容: “诶!” 紧接着,她又抬起头,露出一个期翼的眼神: “那...学吗?” “不学!”朱雄英断然拒绝: “说好了嘛...你听我的话,我说不学!” “你...有意见?” 徐俏儿别着脸不去看他,嘴里嘟囔个不停: “就知道欺负我...” “胡说八道!”朱雄英撇撇嘴,又猛地一拍胸脯反驳: “某,一代豪杰朱雄英,上拿八荒猛虎,下擒四海游蛟,从不欺负女流之辈!” “那你学额...”徐俏儿的脸上又露出期翼的目光: “那殿下学呗...” “不学!”朱雄英又摇了摇头,翘着一直眼睛看着她: “知道你是个坑,我不能还蒙着头往里跳啊” 徐俏儿一听有门,二话不说就举起手赌咒: “我发誓!” “用徐家列祖列宗发誓,绝对没有坑!” 看着她一脸的期待,朱雄英这会儿倒是真的有些不忍心。 他叹了一口气。 折腾就折腾吧,老欺负她也不算个事,小小折腾一下,免得将来给我憋个大的!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又有些狐疑的看着她: “那...给你个面子?” “您赏脸!”徐俏儿一脸笑容可掬的说着。 她的笑容很诡异,是用半边儿的脸笑着,一半的嘴唇往上提着,露出一侧白森森的虎牙,看的朱雄英心里直发毛。 她本想假意推脱一阵,可又一想到朱雄英不要脸的性子,她也不说场面话了,当场拾了两根木棍,把毛刺少些的那根递给朱雄英: “来!” 第373章 男女有别 第373章 常年练武,让徐俏儿的身体极为柔润。 玉软游龙,像是一枚柳叶慢慢荡到了湖面上。 她也颇下功夫,游刃有余的比划,还和朱雄英说着,这一招叫风扫海棠,那一招叫马踏残雪... 朱雄英点点头,轻轻拍着手心附和: “好好,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秋夜长...” 徐俏儿一怔,停下后瞥了他一眼: “殿下,臣这是武!” “对,对,是舞...”朱雄英也点点头: “掌中舞罢箫声绝嘛...好...” 徐俏儿嘴角抽搐,心里冷笑几声,慢慢摸上了朱雄英的胳膊: “殿下,臣教您这个...金丝缠腕,野马分鬃...” 朱雄英有些狐疑,又有些拘谨的跟着她做了些动作。 看着自己的四肢,像是皮影一样被徐俏儿摆弄着,他有些紧张。 徐俏儿却丝毫不显得局促,拍着手咋呼个不停: “殿下天纵之资...这么着...您腰下的低些,诶对喽!” “吆!太孙真是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您马步再大些...诶对喽...” “嗬!真是了不得,您这身段,不是臣女夸您,真是羡慕的不得了,来,咱劈个大叉!” 说完她又自顾的讪讪笑了笑: “劈叉就算了,倒个立吧...” “我真贱!”朱雄英嘴里嘟囔着,然后彻底翻了脸,气急败坏的一抖肩膀,把徐俏儿的手从肩头抖落,虎着脸瞪着她问道: “别他娘按了,你可是拿祖宗发的誓,祖宗都不要了?” 徐俏儿有些忍俊不禁,又抿着嘴,十分辛苦的忍着笑,过了半晌,她才幽幽的说道: “天下姓徐的多了,臣说的徐家,是城外要饭的徐疤瘌和他那个三缺儿子,额...那个徐家!” 朱雄英瞠目结舌,被她无耻的样子惊到了,愣愣的看了她半晌: “我竟然跟你这样的人有婚约...你这...你也太不要脸了...” 说着,他拉起徐俏儿的手,用她的袖口擦掉脸上淌下来的汗水。 徐俏儿脸上一僵,又撇撇嘴… 真埋汰啊… 朱雄英的嘴里依旧嘟囔个不停: “你们姓徐的,怎么都这么不是个玩意儿呐?” “你爷爷当年就是个这,提个战报三两句话的功夫,专挑吃饭时候来,来了死活不走的赖到大元帅府蹭饭…把鹅头撂给皇爷爷,自己捧着腿啃的喷香…” “还有你爹…那也不是个好人儿!” “撺掇张麟在凤翔侯的脸上画绿毛王八,又撺掇郭镇往武定侯的酒碗里撒尿,这不都他干的事?” 徐俏儿愕然的睁大两只眼睛。 朱雄英说出的,是她从来没有听到过的老黄历。 不仅没有听到过,她也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一向威严凌然的爷爷和父亲,也有这么...淘气调皮的一面。 如果这话不是朱雄英,而是从另一个人嘴里说出来,她一定会甩他一个耳巴子。 她有些狐疑,可看着朱雄英煞有其事的样子,她又有些动摇。 过了好久才呐呐的说道: “这…这我额…臣还没听说过呀…” “你不知道?”朱雄英的话戛然而止,眼睛滴溜溜的转了几圈后,又‘攸’的一下笑出声。 “那我给你仔细讲讲!” 他起了报仇的心思。 他的心里也冷笑一声,突然,他毫不见外、耍流氓一般的,直接伸手搂住了徐俏儿的肩头。 闻着徐俏儿身上的馨香,他的手上又暗暗用了些力气,让她离自己更近了一些,就像是勾肩搭背的哥俩那样并排的走着。 徐俏儿浑身都僵硬了,但他浑然不觉,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甭看魏国公现在不苟言笑,人儿了,当年可最不是东西了…” 听着朱雄英旁若无人的编排自己爷爷,又被他身上、嘴里扑过来的热气逼迫的局促不安,一向大胆的徐俏儿罕见的羞涩,像是浑身赤裸一样不自在。 朱雄英依然装作不觉,眉开眼笑说个不停: “耿炳文成亲的那天…就是你爷爷,偷摸锯折了人家的床腿儿,又伙儿着信国公几个人听人家的墙根,还点了炮仗往里头扔…后来被耿君用提刀追了他们半个营…” “还有啊,你爹撺掇张麟画王八就是跟你爷爷学的…魏国公当年就撺掇着沐大伯往邓愈脸上画蛤蟆,只不过后来没成就是了…” “不过这事呢,你也甭问他,当年和信国公他们俩办那事…不怎么光彩!” 朱雄英津津有味的喋喋不休,徐俏儿却几乎没怎么听。 她十分羞恼,叠在腹前的手狠狠的攥着,指节捏的发白,牵强的由着朱雄英的劲儿走着路,又扭捏着身子,极力的想离朱雄英远一些。 不过她每次想要逃离,朱雄英按在她肩头的手就会用些力气把她扳回来。 凭她的本事,只需要轻轻一抖,就能让朱雄英摔一个四仰八叉,但她不敢。 命运的无常让她低着头,像是一头努力耕种的老牛。 黄色的土地上凹凸不平,让她的脚步一深一浅,像是竹蓬小舟在汹涌的湖面上劈波斩浪一样。 走着说着,他们绕过了马皇后种的胡瓜和香瓜秧子。 直到最后,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一丝雾气,抬起头,鼻翼和嘴唇翕动了半晌: “殿下…男女有别…” 看着她眼泪汪汪的可怜样子,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吆,这会儿知道男女有别啦?刚才折腾我挺卖力的呀…” “还殿下哩!”徐俏儿咬着银牙不言语。 朱雄英的无耻让她心里乱成了一团理不清的乱麻。 说实话,如果只论自己,她很感谢朱雄英。 毕竟接触的时候,这个人虽说嘴损一些,但没什么架子。 尤其是听了爷爷和徐钦对朱雄英的印象后,她知道,这个人绝不是那么好相与的,甚至有些刻毒... 可他愿意跟自己胡闹,对于亲事也没有太大的抵触,尤其是没有让自己太过难做,起码不用像大姑那样... 燕王心高气傲,不止一次的跑到徐家说绝对不会娶她大姑。 要不是陛下和太子差点把燕王打死...如今,两家都下不来台啊... 想着,她瞟了眼四下站着的太监,又看了看朱雄英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扭头看着朱雄英幽幽的说道: “殿下可把我坑坏了...” “你要是不要我,我就再也没有地方去了...” 第374章 老谋深算的徐达 “这哪跟哪儿...”朱雄英一怔,随即眼圈有些发热。 突然有一瞬间,他看着徐俏儿,不知道要怎么宝贵她才好。 不过他旋即就勃然大怒: “狗娘养的,你还想过嫁给旁人?” “啊?”徐俏儿又呆住了,朱雄英奶凶的样子,让她有些惊奇,就那么愣愣的看了半晌。 这一瞬间,看着这个比她小三岁的小男人,她心里的柔软之处被触碰了。 就像是在大雨滂沱的夜住进了船舱,凉凉的,暖暖的,还有一些水汽。 她轻声的问道: “过些时候我爷爷从北平回京,家里办的宴…殿下要一起去玩儿吗?” 朱雄英一愣,而后断然拒绝: “那不可能” “我堂堂一个太孙,去接你爷爷?” “他禁得住这么大的富贵吗?可甭折了他的草料...” 徐俏儿咬着银牙,朱雄英的目光擦去了她心里岁月的尘埃,清晰的记忆由此呈现。 这小王八蛋从来没有变过,他一直都是个崽种东西。 随即,她的脸上又有了一丝忧虑,她在为自己爷爷的病情感觉担忧。 连年打仗的战伤,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她爹语焉不详,只说是得了背疽(ju)。 可她感觉应该是很严重,毕竟她爹奉旨去北平前,还特意搜集了应天府的郎中。 …… 而此时的北平。 连日的调养,徐达的气色已经好了不少。 毒疽是急症,忌劳,忌口,更忌急怒攻心,病发起来疼的要命,范增、刘表都是身患毒疽后急怒暴毙,所以徐允恭非常担忧。 徐达缓缓的走着,他说要出来透透气。 徐允恭本来不同意,可郎中说火毒淤积于身,适当走走有助于病情好转,这才作罢。 他叹了一口气,对徐达说道: “陛下敕书,着令儿前来慰劳…临行前特意交代儿子,要是病情太过严重,就让爹回应天调养…咱们何时动身?” 徐达站住脚,扭头看了眼儿子,又摇了摇头: “再等一等…军务上还有些事要安排…” 说着,他又有些怅然若失,有些失神的看着眼前的永定河: “这应该是爹最后一次在北平了…十七个卫所的花名册、人事调动,还有北平各城的城防图都要安排妥当…” 徐允恭有些忧虑,正要张嘴问些什么的时候,徐达又开口问道: “俏儿怎么样?” 看他有些累了,徐允恭伸着左手,把他扶到了一旁的树墩子上坐下,才接着说道: “还是听您的吩咐,每日进宫和皇后说说话…” 徐达点点头,伸手示意让他也在旁边坐下。 徐允恭坐下后又想了想问道: “父亲,这会不会太刻意了些?” 徐达看着他反问: “什么是刻意?” “这…”徐允恭有些犹疑的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回话。 看他没有吭声的意思,徐达又浅笑一声,一只手按在膝盖上说起了往事: “当年开国之初,大封天下,太师李善长依仗功高,又自恃文官之首,向陛下索要中书省丞相一职,他又害怕陛下不答应,所以就鼓动淮西兄弟们为他造势…” “当时陛下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说着,他又看着徐允恭笑着说道: “爹想,李善长现在最后悔的应该也是这件事…” 徐允恭点点头: “是…” 虽说他附和着,可他一副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样子,分明还是在想着徐俏儿的事。 这让徐达摇了摇头,才接着说道: “后来,李善长归隐,但他和刘伯温一样,都是人隐心不隐…” “但他又和刘伯温不一样,刘伯温是管得宽,看见什么都要管,而他则是害怕自己走后,树倒猢狲散,大权旁落,所以,他又坑了陛下一把…” “当时陛下问他,他走后何人能出任中书省左丞相,他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张三李四的胡扯八道,就是不提他的得意门生胡惟庸…” “后来不出所料,陛下果然任命他的得意门生胡惟庸入中书省主持朝务…” “可这等事岂能瞒得过陛下?所以,这又是陛下心里的一根刺,这两根刺扎在那,一旦化了脓,就是他李家七十口人丧命之际…” 徐允恭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可他攥紧了衣袂的手证明他此时心里绝不平静。 徐达又说道: “其实胡惟庸却有才略,当时朝局如此,也只能由他出任中书省丞相最为合适,所以陛下顺水推舟,有意为之…” “可毕竟李善长珠玉在前,这让我们这些开国的公侯向朝廷荐人就更忌讳了,更何况是往宫里塞太孙妃…” 徐允恭眉头拧在了一起,张嘴反问道: “那爹…” 徐达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又接着说道: “但我等又碰上一个天赐良机…” “是皇后…” “我们都知道,自从皇后上了春秋之后,她最担心的,还是太孙…” “后宫杀人不见血,太子妃又不是太孙亲母…可为了太子也为了朝局稳固…又不能废了她…” “而蓝玉、常茂、沐英这些和太孙亲近的淮西兄弟毕竟是外臣,虽说势大,可手却伸不进内宫…” “所以,皇后势必要把后宫的权力,移交给一个她信得过、也站得稳的人辅佐太孙…为太子继位后,太孙在宫中做打算…” “不说势压太子妃,起码也要分庭抗礼…” 说到这,徐达又抬头看了眼徐允恭说道: “可这何曾容易?只等陛下龙御上宾,那太子妃就是中宫皇后…太子又忙于国事,那呵呵呵…有些东西不上称无妨,可上了称就需要人命来填…” 徐允恭的脸上终于有些惊骇的神色,他结巴着问道; “那爹的意思是太子妃…?” “不要做无谓的揣测…”徐达摆了摆手止住他的话,又指着眼前的河水说道: “可静水之下,介是暗流,以爹看来,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防患未然,要远比扬汤止沸重要,而皇后也一定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给太孙选妃,家室一定不能太低…” 说到这,徐达又有些庆幸: “虽说这是步险棋,可也是爹瞅准了才走的…” “我徐家下手快…不然,淮西的这些兄弟谁家没有个孙女?” 徐允恭想了半晌,才终于恍然大悟的拱拱手: “儿受教…” 说着,他又有些好笑,他爹这个人,看着与世无争、恬静淡雅的乖宝宝样子,可到了事儿上…他还是嫌弃徐家只出一个燕王妃低了… 可徐达还没说完,他又有些深邃的说道: “陛下一直忌讳后世之君妻族太过庞大,以至酿成后宫干政、甚至是改朝换代的事儿,可这些日子却安生多了,想来也是回过味儿了…可我徐家…”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眼前的河水,看向徐允恭: “蹄子,你对着?水给爹起个誓…将来无论如何,我徐家于陛下永不相负…” …… 第375章 君子之约 第375章 君子之约,防君子不防小人。 徐允恭的誓言,只有他自己和徐达知道。 在应天府的朱元璋并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他也不会把这种誓言放在心上。 在他听来,这就是一句: 陛下,看臣给你放个屁! 这种拿嘴皮子瞎呲的誓言,他用来擦腚都嫌沙的慌。 徐达身为国朝武功第一,他的威胁,在他看来,远比李善长大的多。 可他也很无奈,他不知道怎么改变这样的颓势,有些人用不得,更杀不得。 这种情况唯一能改变的,只有君王本身,不仅是他,还有朱标、朱雄英,都要成为一个更为优秀的君王。 起码,要在武功上,压的住天下。 其实,这与他的治国理念,多少有些相悖,可却更符合了朱标的理念。 想起这些,朱元璋又捏了捏眉心: “真糟心呐...” 这种有可能脱离自己掌控的将来,让他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好在还不算紧急,他摇了摇头,把心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下,就着蜡烛的火光,展开锦衣卫的密报。 门吱呀一声开了,风涌了进来,缱绻的夜风把烛火吹得摇曳不停。 明灭荡漾的烛光映着他的侧脸,忽明忽暗,如同波浪般的起伏。 他扭头看向门口,直到他看到随着夜风一起进来的朱雄英提着食盒,一只脚轻轻一迈,就跨过了门槛后。 他的脸上,才有了些孩子一样的笑容: “大孙长高了...像个大人了...” “孙儿就是脑袋碰到房顶,也是您的孙儿...” 朱雄英笑着,慢慢把食盒放在一边,伙儿着朱元璋把奏疏往旁边挪了挪,往外端着几样小菜,又有些嗔怪的说道: “再忙您也得吃饭呐,您是大明朝的根,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朱元璋把正在拿筷子的手抽出来,轻轻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又笑着摇摇头: “狗崽子教起咱来了…” 朱家子嗣这么多,朱雄英是唯一不怕自己的孙子。 “嘿嘿…”朱雄英咧嘴笑着,又从食盒里拿出一个鸡蛋轻轻剥着壳,剥好后递给朱元璋,又绕到他身后伸着头往桌子上的奏疏瞅: “您在批什么呐?” 朱元璋把鸡蛋泡在粥里,又张嘴啃下一半,嘴里有些含糊不清: “唔...你八叔和你十二叔的亲事…” “啊?”朱雄英有些诧异: “您之前不是和皇祖母说好了...说把延安侯的闺女指给八叔嘛?您改主意了?” “嗯...”朱元璋点点头: “咱总觉得这亲事不大妥当…” 他解释道: “自从开了国,唐胜宗这厮就有些不大嗯...就有些混账…刀砍不到脖子上,不知道疼的货...” “要是再让你八叔给他做了女婿...怕是这杀厮的尾巴就更要翘上天了...不能这么干...” 朱雄英抿着嘴不吭声,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索性便装起哑巴。 朱元璋也没有再问,他把另外半个鸡蛋也塞进嘴里,又把几块羊肉拌在粥里。 端起粥碗横着往嘴里扒拉几下,他抬起头看着朱雄英,用筷子指了指一旁的小门: “你去里头,把那本武官行述给咱拿过来…” “是...”朱雄英答应一声,端起一柄烛台走进老爷子的卧房,公务太忙的时候,他就住在里头。 卧房很黑,朱雄英就又引了几支蜡烛。 一副盔,一张床和一对高几,靠近门口的高几上,还放着一柄双手持用的刀。 简单的陈设让屋子里显得空旷,朱雄英突然有种深不见底的失落。 他在床头的一个暗格里,摸到了那本武官行述。 武官行述是只有皇帝能看的套书,非常厚,里边记载了大明在京和各地的兵马,统兵将领是谁,驻兵何处,兵马多少,统兵将领履历等等... 而朱雄英手里这本书皮泛黄的小册子,就薄了很多,里头都是武夫中的大官儿,最不济,也得是个都督府的都督。 “也不知道哪个贼王八有这样的好运...”朱雄英嘟囔着把蜡烛吹灭,扭头往外头走。 到了外头先是帮衬着朱元璋把桌上的碗筷收了,又伸手点亮了几支蜡烛。 朱雄英点蜡烛的时候,朱元璋翻开了那本武官行述。 上面的字太小,稠密的犹如繁茂的树根,朱元璋往蜡烛边儿上凑了凑,来回翻看着。 他突然抬头看着朱雄英,手指在这本武官行述上点了几下: “这册子就像放牛,东西给出去的时候,咱就想好要怎么收回来了...” 朱雄英并不意外,要是老爷子没这本事,天下早就不姓朱了。 看着朱雄英眼里的求知,朱元璋也没有解惑的意思,他摇摇头呢喃两声: “学吧…慢慢学…” 呢喃着,他又把眼神放在了这本武官行述上。 过了半晌,他点点头: “这个于显倒是合适,带兵是把好手,嗯...这几回大军粮草都是他给拾掇,也没出过啥差错,就是不知道家里有啥闺女没...” “嗯…”朱雄英想了想回道: “有...听说是有俩,大的十五,小的六岁...不过...可嗯...” 他欲言又止,想了想才又说道: “可孙儿听说...于家的大妞不咋好看呐...憨胖!” “秤砣跟孙儿说,她们玩得好的,都管她叫于沉底儿...” “你们知道啥叫好看?”朱元璋摇摇头,有些哑然失笑: “她徐秤砣吃个饭毛干爪净,还好意思给旁人起诨号…” 笑过后他想了想,又合上武官行述一锤定音: “就她了,把这胖娃娃许给你八叔!” “那也挺好...”朱雄英笑呵呵的说道: “八叔好撂跤,嘿!” “就八叔那小身板,够呛!等他们成亲那天,孙儿得送他一副盔!” “狗崽子...”想到这个场面,朱元璋有些忍俊不禁,又一瞪眼: “滚...” …… 第376章 翻手为云 这是一个让人难忘的夜。 在郭威想来,他大哥是堂堂的尚书,这种官,寻遍天下也只有六个。 而做了这么大的官,头一件事怎么说不也得光宗耀祖,接济乡邻?更何况是自己这个亲弟弟… 毕竟在太原,他大哥只是个五品官的时候,还给他托门路安排在巡检司呢… 尤其是在他和赵勉从源库里拿了一千贯的宝钞,郭桓只是在账册上划了几道,翻翻手就给压下了。 这让他对大哥的权势更为热忱与笃信不疑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心里琢磨: 大哥做了正二品的官儿,怎么着不给自己整个六七品…不,五品的佥事? 常言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宰相府看门的还是七品官呢,何况自己这个户部尚书的亲弟弟… 只要当了官,一个小皮货行谁在乎呀… 可在又一次托付大哥替他找门路的请求被严词拒绝后,他终于死心了。 他知道,郭桓绝不会有一丝的可能提拔他了。 提着两盒糕点从郭府出了门,他有些沮丧,怎么办呢… 他突然想到,之前在话本上看的…说前朝有的官员在衙门口开了字画店,要是有人想找他办事,得先在那个字画店买些字画送给这个官儿…然后事儿就能办成了… 他琢磨着嘀咕: “要不把皮货行盘出去开个字画门脸儿?” 想了想,他又垂头丧气,找人办事是找他大哥,他又不是个官儿,真买了他的字画,他也办不成人家的事… “唉…”他叹了口气,臊眉耷眼的嘟囔: “做了大官不图挣钱,图他娘的什么呢…” 他是生意人起家,商人逐利,利益是没有感情的,在他看来,名留千史,与吃饱穿暖比起来,毫无卵用。 两个人观念的不同,让他极为头疼。 “呵呵呵…”赵勉笑吟吟的从一旁的小巷子走出来,先是冲他作揖: “世兄,请了…” 郭威有些受宠若惊,毕竟他只是一个做生意的。 天壤地别的两个人,尽管人家是看了大哥的面子,可这样的礼遇还是让人极为受用。 “不敢不敢...”他强打精神回了礼,又有些好奇的看着赵勉: “这大黑天的,老弟这是?” “嘿嘿...”赵勉笑笑: “弟弟要是说黑天半夜的出来遛弯,世兄也定然不信...” 他话锋一转: “弟弟也是刚从郭大人家中出门,和世兄脚前脚后...源库里有一些,哦...” 赵勉说到一半,又自觉失言一般止住话头,向郭威问道: “世兄这是?” 赵勉的故作姿态让郭威有些狐疑。 源库有什么事,需要跟尚书说的? 源库里头只有钱,他也不是没拿过... 难道这个大哥在自己面前装大清官,背地里也...嗯? 要是以往,他绝对不信,因为大哥从来不瞒他,可自从他当了京官,所作所为他是越来越看不懂了... 他吃不准...可看着赵勉好奇的眼神,他又有些愤懑的回道: “你知道的,为兄这到了京,也不能干吃等饿死,一直想...可大哥...唉...” “嗨...”赵勉摆摆手: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他四下看看,又自觉神秘的贴着郭威的耳朵小声道: “按理来说,弟弟作为晚辈,万不能说世兄的不是,可...” “世兄有安邦救国之心,又有救民水火之能...” “世兄也得将这宏图志向展示出来呀…” “哦?”郭威两眼发光,又目光灼灼盯着赵勉: “怎么讲!?” “呵呵呵...”赵勉轻笑两声,搂着郭威的肩头推心置腹道: “世兄的才学、能耐与志向,郭大人与愚弟自然是深知,可为何?呵呵呵…” 他又笑了两声,才接着说道: “常言道,内举不避亲,可还是要避嫌呀...” “正因如此,郭大人才会为难…” “世兄试想,上有陛下,中有同僚,下有百姓…” “如此境遇让郭大人如何堂而皇之的徇私?” “嗨!”郭威猛地一拍大腿: “是这个理儿!” “真上道...”赵勉心里点点头,又一副为他真心实意考虑的样子: “世兄得做出一番成绩…到那时,郭大人再提拔世兄,也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您想,是这个理儿不是?” “对对对...”郭威连连点头。 他被赵勉的几句话撩拨的精神抖擞,干劲十足,恨不得马上干出一番事业,扫一扫大哥的脸! 可接着他又语气一滞,有些讪讪的说道: “那怎么才能做出成绩?” “这么着...”赵勉说着,又板着他向外走去。 ...... 直到走到一个茶摊上,看着郭威急切的眼神,他又等小厮添了茶,才慢悠悠的说道: “大明如今在各地清查田亩的事,世兄知道吧?” 郭威眨眨眼: “跟我有关系吗?” “心性凉薄之人,活该当做马前卒为渊驱鱼...”赵勉心中冷笑,又一副推心置腹的说道: “哎呦我的好世兄!” “怎么没关系...您忘了方才愚弟说的话了?” “啊?”郭威张着嘴,过了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你是说让为兄揽下这个差事?” “得!又绕回去了...” 说着,他又苦笑着摊摊手道: “大哥不会同意的...你不知道,他连大牢里的牢头都不愿意给我安排...” “诶...”赵勉摆摆手: “郭大人堂官户部自是不假,可...户部也有别的官儿...比如说右侍郎朱安仁刚好管这个事...” “啊?”郭威一愣: “我不认识他呀,就是送礼人家也不收” “甭看哥哥是做生意的,可老哥知道,当官儿的眼皮子深,没有门路捧着钱都送不出去...” “诶...”赵勉又摆了摆手: “名利要分开来写...有人好利,就有人好名...就比如说朱大人...” “愚弟这刚好有一套,朱大人和他爹的笔迹拓片...您知道的,朱大人对自己的书法,颇为自负...” “要是登册成书刊印出来?呵呵呵,再加上兄长是郭大人的血亲,这事起码能有八成...” ...... 第377章 算计 第377章 “妙啊…”郭威两眼放光,一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桌上的茶盏和茶壶当当啷啷的磕碰出响动,连一旁坐在炉边打瞌睡的小厮都猛的一个激灵,眨眨眼有些无辜的看着他俩。 他像是保证一般掷地有声: “只要能得了差事,我给他干出血来!一分一厘都不带差的!” “诶~…”赵勉又摆了摆手: “世兄此言差矣…” 看着郭威疑惑的眼神,他身子前倾,解释道: “清查田亩是分内之事,做好是应该的…” “而真正要做出政绩的,要在意料之外…” 他胳膊肘架在桌子上,伸出了一个二的手势: “一斤米能顶两斤的面...” “清查田亩是面,而米…呵呵呵…” 赵勉嘴上一顿停住了,他神秘的笑笑,突然挑起了一个毫无相关的话题: “世兄可知,陛下心怀九州万方,我朝又主张藏富于民,可朝廷却为何单单对浙江重税厚役?” 跟着赵勉的思路,郭威一直在想升官发财的事情,如今却突然被打断了,这让他有种房事被中断一样的不适应。 可尽管十分不耐,但他还是抬头看着赵勉: “为啥?” 赵勉把茶盏往旁边挪了挪,又戟指在刚才放茶盏的地方上点了点,等指尖磕在桌子上传来沉闷的低响,他才慢悠悠的说道: “很简单...” “因为浙江有钱...古往今来,越是有钱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乱子...” “凡枭雄起事,无非粮饷、人才、兵勇...” “而浙江鱼米水乡就不说了...呵呵,江南一地的读书人可多呀...” 郭威颇有些不以为意,他哂然一笑又连连发问道: “凭借皇帝爷的手段,啥枭雄敢给他捣乱,陈友谅不凶?当年不还是让皇帝爷给弄死了?况且这跟我嗯…跟咱哥俩儿有啥关系?” 看着他一脸的无求所谓,赵勉摆摆手接着说道: “诶...” “世兄此话对也不对,今上烛照万里,枭雄逐乱自是不可能,可…” “读书人多,当官的就多…” “而当了官,谁不愿意在家乡父老面前留个好的名声?” “一个个的,不是上奏洪涝减赋,就是请旨旱蝗免税…” “而这时候,陛下爱民如子…往往从善如流...” 说到这,他话语一转,接着说道: “陛下圣恩自是不错,可有没有人把陛下的恩典给偷吃了?” “嗷…”郭威有些大梦初醒的点点头,又挠了挠后脑勺。 他就是再笨,也得听明白了,赵勉是让他在浙江搞出些别的名堂以做晋身之资… 是收税?还是受贿?还是既要收税又要受贿? 这这这…借着这个近水楼台发笔财也不赖啊…谁不知道他们浙江富人多? 他正想的出神,赵勉放下茶碗,又满脸深意的说道: “到时候世兄身处地方,自然更清楚一些…介时清查田亩,顺便看一看…” “一些没有受灾,或者受灾没有那么严重,提个奏疏,报上来…” “以陛下的用人手段,谁发现的事,他就会顺手把这个钦差的帽子盖在谁的头上…” “嘿嘿嘿嘿…”郭威傻笑一阵,突然心中一凌,有些不安的问道: “这…!老弟啊,这不会得罪人吧?甭哥哥还没当上官,就得罪一大批人…这这这…” 赵勉一愣,心中又有些诧异… “呦呵!这小子还不笨…” “你大哥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完了,你那仨瓜俩枣的又算什么…” 想到这,他又一脸温暖的笑意看着郭威开解道: “得罪人不得罪人的不打紧…我等在朝为官,根儿上是陛下…” “世兄难道忘了,当年天下三分,浙江是谁的地盘了?” 郭威眨眨眼: “张士诚?” “对喽…”赵勉点点头接着说道: “当年天下群逐,那个人就深得浙江士绅喜爱,弟弟可是听说直到现在还有从贼反民替他私建祠堂…” “世兄就算嗯…也是替陛下出了气,又增加了国库税收,一俊遮百丑,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找这个不痛快…” “更何况大明边疆不稳,陛下几有用兵大漠的打算,可因为钱粮,不得不作罢…如今朝堂上可是武人说的算…世兄是为他们筹集粮草,武人们又岂能不感激世兄?” “有他们照拂,世兄将来的成就,恐怕要比郭大人还要高呐…” 郭威一脸的憧憬…赵勉话里的极高收益让他忘掉了所有风险… 比户部尚书还要高的成就,那不就是爵爷嘛… 虽说大明的文臣没有封爵的规矩,可…有那些淮西军侯们的帮助,也不是那么的不可能…韩国公和诚意伯不就是吗? 匡扶朝政…扶保江山… 诚意伯?哼哼… 怎么说不封自己一个辅国伯…?辅国侯! 看着他一脸的神驰,赵勉不禁有些笑意。 他站起身,凑到郭威的身边,环臂搂着他的肩头,一脸暧昧的在耳边轻声说道: “我等在朝为官,思虑不可不甚呐…世兄,您说呢?” “更何况世兄主持,钱粮收受几何,还不是世兄说的算?将来…呵呵光宗耀祖…” “一箭三雕啊…” 听到光宗耀祖,郭威刚咧开一个眉开眼笑,又突然绷住了。 他想起了他的大哥郭桓。 郭桓当了大官却不愿意提携他,终究是让他有些阴郁… 可想起大哥,也把他从梦境拉倒了现实。 第378章 妥协 第378章 赵勉的话,给了他很多切实可行的遐想,又有些虚幻,饭还是要一口一口的吃。 他有些狐疑的看着赵勉,又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吭哧了半晌才说道: “老弟…你也甭怪愚兄心直口快,你这么帮我,究竟是…为了啥?” “虽说你我一见如故,又是世交,可愚兄知道,你是朝廷命官,犯不上跟我一个生意人,呵呵呵…” “你要是不跟我透个底,我心里不踏实…” “还不算太过愚蠢…”赵勉心中暗笑,突然一撩袍子,一脸肃穆的直接跪在了地上拜道: “愚弟的资质自知,没有贵人提携,怕是这一辈子都…唉…” “世兄的兄长是户部尚书,有他照拂,世兄日后的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愚弟的资质自知,如今倾囊相助,也只愿郭大人功成名就后,对愚弟帮扶一二...” 说着,他又一脸叹息的说道: “人情冷暖愚弟自知…当年打天下那么多顾命袍泽,可如今身居高位,看见弟弟眼皮子都不夹一下…不吐口唾沫就算他们是厚道人了…” 他说的倒不全是假话,全说瞎话糊弄人,傻子都蒙不住。 他也是真不想在户部干了,为了调往边军,上上下下托付了多少人,泥牛入海… 如今好不容易在北平的叔叔传了信儿,说有门路把他调往北平当一个把总,官儿虽小了点,凑活吧… 只是,唉…武夫的胃口是真他娘的大… 而看他一脸的情真意切,郭威慌忙把他扶起身子。 同时,他又有些放心。 说实话,他也只是要一个理由。 况且人家是看上自己的大哥户部尚书,这个理由很充分嘛… 他也不磨叽,当场就赌咒发誓。 如将来有所成就,一定和赵勉苟富贵,不相忘,彼此在朝中互帮互助,守望扶持之后,才在赵勉感恩戴德的话中一脸心满意足的离去了。 看他走远了,一直在旁边打瞌睡的卖茶小厮,抓下头顶上的灰布小帽随手一撂,慢慢踱步到了赵勉身边。 他是宝钞提举司的副使李桐。 他踮着脚往郭威离去的方向看了几眼,又弯下身子,帮着赵勉拍打着膝盖上的土灰。 坐在郭威刚才坐过的位子上,他有些不解的问道: “大哥,真要这个货去浙江啊?会坏事吧?” 赵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他是户部尚书的亲弟弟,到了地方就是一条下山猛虎,谁敢给他使绊子?” 李桐拧着眉毛: “那他会给朝廷上奏疏吗?万一牵扯到我们…” “怎么可能...”郭威哑然失笑,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我就是说出花儿来,他也绝不会写这个奏疏…” “况且,这种他妈的货色,钻到钱眼儿里不知死的样子,你敢让他替朝廷收税?恐怕陛下看见他的头一眼,就得砍了他…” “搞不好收到最后,朝廷还要倒欠他的银子...”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十分轻蔑的说道: “堂堂尚书,怎么有这般愚蠢的弟弟...比他那蠢材儿子还不如,活该卖了也替人数钱...” 说着,他又‘噗呲’一声笑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就叫十分能耐用七分,留下三分给儿孙…呵呵,他老郭家的能耐,都给了他大哥…” “到他这,可不就剩下蠢材与笨蛋了嘛…” 他端起茶盏对李桐请了茶,又像是喝酒一样把茶盏重重的磕在一起,让彼此的茶水混合在对方的茶碗里,然后一饮而尽。 “可谁让他有个当尚书的大哥呐…撕馒头片皮儿当擦腚纸,凑合用吧…” …… 而送走弟弟的郭桓,在家中的书房,愣神了良久。 他的面前,是一张窄窄的信笺。 这是从北平发来的,是赵勉的远方做布政使的叔叔赵全德寄来的信。 信上也只有一句话: “我来问道无馀说,水在青天月在瓶…” 以郭桓的才学,他自然知道,这是出自唐朝李翱的问道诗,不过却被赵全德刻意的曲解了。 原句应该是‘我来问道无馀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而他刻意曲解这句诗的目的,郭桓也明白…无非就是告诉自己,如今的官位荣禄不过是镜月水花。 今天是赫赫有名的户部尚书,明天就有可能是一泡臭狗屎。 郭桓看着面前的这张信笺,脸上明灭不定,有些挣扎。 坐在应天府的家中,他都能想象的到赵全德在他面前夸夸其谈的样子: “世兄寻蒙国恩,除臣洗马,愚弟喜不自胜,为兄长贺…” “可今上雄才,官员任命如走马观灯,似浮光掠影,世兄不可不未雨绸缪,曲突徙薪…” 窗棂子透过来一阵夜风,让烛光一阵摇曳,也让想的入神的郭桓回了神。 他知道,他这个位置,如果不想贪,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把他拉下水。 可每次看到这封信,他就觉得一阵阵的烦躁,他不能否认赵全德的话是错的。 陛下确实是这个样子,刻薄的令人发指。 自己主政户部,又改革钱粮、税赋、盐法、田亩,其中的种种,在朝与地方都会无形的得罪了不少人,真要是不留后路… 想到这,郭桓一咬牙,嘴里轻声念叨一句“臣不得已而为之”,慢慢的把这张信笺放在烛火上,眼睁睁的看着火焰吞噬了整张信笺。 看着橘黄色的火焰,他又出了神,直到火焰顺着纸纸笺,犹如身影追随身体一样蔓延开,而后逼近手指,把他烧的一个哆嗦后,他才又回了神。 这时候他才突然觉得,他与阔别已久的人间气息,相隔咫尺之间。 看着桌子上留下的纸灰,他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他心里不住的安慰自己: 是陛下太过刻薄,他总要自保,不得已而为之… 可他不会结党,胡惟庸珠玉在前,让几万老爷们收纸钱都收不到,况且他死的多惨,大家都有数… …… 第379章 扬州人事(一) 第379章 扬州城。 汉地九州之一,古称广陵。 这是长江和京杭大运河交汇的地方。 是得天独厚的江淮要冲,南北襟喉要地。 交通要道,自然富庶繁华。 运河上樯橹如麻,船舶如梭,岸上居民稠密,挨挤不开。 街道上楼台轩榭,歌舞升平,热气盘旋在城池上空,燥热的更加燥热。 下辖三州七个县,是一个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单单运河两岸,就养活了十数万人。 农汉、纤夫、运丁、水手、商贩与娼妓。 远庙堂而有江湖。 相对来说,扬州城比应天府还要繁华,毕竟应天府是国都,跟皇帝做邻居压力很大。 扬州知府衙门。 一个头顶乌纱、圆领束带的三旬青袍官员在门口下了轿子。 他对这里颇为熟悉,步伐沉稳,脸上平和而又随意的和衙役们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直到临近知府衙门的签押房,这个三旬上下的官员脸上才有了些谦恭的神色,通禀了之后,他弯着腰走进了签押房。 签押房里静悄悄,有些空旷。 进了门,他先是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檀香,之后又看到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广口青花瓷瓶,里头零零散散的放着几轴画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冒着凉气的冰鉴与一座书案。 书案后头的交椅上坐着一个面色狷介的人,正皱着眉头处理公务。 看到这个人,他的头更低了: “下官高邮知州江泰见过知府大人…” 听见他的声音,扬州知府李德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看着他: “唔…是茂林啊…你不在高邮理事,跑到扬州府作甚?” “嘿嘿…您这话说的…”江泰嘴里说着,又旁若无人的倒了一盏茶水递过去: “下官怎么能放弃这个孝敬您的机会…” 虽然他的姿态放得低,他所辖的高邮州也确实是归扬州管辖,可他在朝廷,也不见得比李德低多少。 当年的张士诚,就是在他做官的地方,打退了元将脱脱帖木儿近四十万人的大军。 这是张士诚的腹心之地,直到现在也有些所谓的忠贞之士为他守节。 能让他出任这里的一把手,足以证明朝廷的信任。 但他依然很怂,因为他的上官李德也是个狠人。 能做扬州这样大邑城池的知府,李德非常有能力。 只是比起太原和西安这样的边塞军镇,他的工作重心在民治,尤其是在收税上更多一些。 这样就免不了和那些士绅家族们打交道。 那些要钱不要命的主儿,各个不是个省油的灯盏。 没有几分魄力和手段,他早就被架空了。 只是如今近五十岁的人了,养尊处优惯了,面相上有些绵软。 他点点头,接过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他直来直去: “你是听了什么信儿了吧?” 看李德接过茶盏,江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连着骨头都轻了几分。 他又贴近了些轻声说道: “下官听说...听说是户部郭尚书上奏,请朝廷派人视察各地田亩清查的进程...” “对...”李德点点头: “是有这么档子事...”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 “户部右侍郎朱安仁带队,走运河,从直隶到浙江,最终是杭州...” “主要是咱们扬州和淮安府,还有江南八府...” 毕竟是扬州知府,他的消息比江泰详实的多。 甚至他还知道,为什么会有钦差出了京。 问题出在了杭州。 杭州知府是个面瓜,和户部会同主持清查田亩的时候出了岔,几乎要闹出商人罢市,生员罢考的乱子... 但杭州知府姓吕,是太子妃的远房亲戚,扯着太子妃的裙带子当上了这个杭州知府。 而户部的人精借着清查田亩进程的名义出京,游头晃吊的四处转悠,无非是要卖太子妃一个面子。 让杭州府该安抚的安抚,该杀头的杀头,赶紧把腌臜拾掇了,起码面子上要光烫,免得到时候都下不来台... 他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颇为震惊。 杭州府一任太守,要是连治下臣民都拿不住,闹成这个样子,还活着干什么? 要是换了扬州的地界,这些个刁民,早就让他给宰了! 但这些话,不能、也没有必要和手下说,所以他语焉不详: “嗯...听说是杭州府出了些乱子...” “嗨...”江泰随口附和: “出乱子多正常...” “清查田亩,就是刨人祖坟,大户人家扣扣搜搜的藏几亩地,谁愿意把自家多余的田亩拿出来缴税?下官要不是...” 江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李德的一声低吼打断了: “放肆!” 他脸色稍愠: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要忘了,你是朝廷命官!” “出了事,你不为朝廷打算,你当什么官儿?” “是...下官失言...” 江泰脸上一僵,才又再次的陪着小心说道: “这些京里的大员...头一个就是咱们扬州...您看?” 他的话,再次被李德打断。 他询问道: “你说呢?” “额...”江泰略一沉吟: “依下官想来额...嗨,这么着!” “都是些过路的神仙...接待程仪...” “说句咱们私底下的话,京官清苦,以下官想来,这些人多半是出来挣偏门儿来了...” 李德点点头,倒没有什么反对之色。 不论这些京官挣不挣偏门儿,都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他还是觉得,还是公事的可能大些。 郭桓可刚当上户部尚书没多久。 新官上任三把火,就算他再不济事,进了户部也得做做门脸活儿,面子光烫一番。 而他改革先锋的作态也恰好证明自己没有看错。 盐课、税赋、茶铁、铸铜,只要是跟户部沾边儿的,他全都没饶了。 只是有些事...想起来就让他这个扬州知府颇有怨言。 对于京中的大人们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可到了地方,差点让他们这些人跑断腿。 至于再往下的吏员和小官,那已经开始骂娘了。 “这群京里的大员,真是闲的卵子疼...” “本府整天迎来送往的,这知府衙门,还干活不干了?” 心里嘟囔着,李德目光平和至极。 想了想,他站起身,指了指门外,又率先向门口走去: “本官换身便服,竹林楼一叙吧...” ...... 第380章 扬州人事(二) 李德刚走进内堂,就有一个少年迎了上来。 少年看上去二十岁上下,手里拿着一卷大学,长得其貌不扬,但精神头却很好。 他行大礼一揖到底: “孩儿拜见叔父…” 李德笑吟吟的摆摆手: “观儿读书乏累了?” 少年憨厚的笑道: “叔父挂念…孩儿不累” 李德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歇一歇…欲速则不达…” 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孩子。 这孩子叫许观,聪明、厚重,人品没得说,可就是… 没见过这么倒霉的孩子… 说起来,还是随了根的倒霉。 许观他爹黄秉就是个十分倒霉的人。 本来是池州的官宦门楣、诗礼传家。 可那时候连年打仗,一场兵祸,啥都木得了。 为了活下去,黄秉就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入赘。 但他爹的老丈人,也就是许观的姥爷,许老爷子。 认为光入赘还不行,不能展现他的诚意。 搂草打兔子,捎带脚能多捞点就多捞点… 所以他爹一咬牙,又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让还未出生的孩子也姓了许。 所以,这孩子随母姓,叫了许观。 之后,就开启了他倒霉的前半生。 奶奶爷爷叔伯婶子,几年不到就死了个精光… 甚至中途还死了个师傅… 徐达大将军和常遇春大将军带兵北伐。 攻破大都的那天,他师傅,前元一个破小八品官,黄冔,二话不说就跳井殉了国。 开玩笑一样… 这些人的死,虽说是天道轮回,看起来和他父子俩丝毫没有关系,可备不住让人瘆得慌… 最后他爹黄秉也死了。 临死前,把八岁的他托付给了自己。 虽说和黄秉是托妻献子的交情,可…李德还是有些打怵。 只用一句颠沛流离,实在不能形容这孩子前二十年的精彩。 记得这孩子刚满月的时候还让算命先生算过命… 那个远近闻名的算命先生,测了他的八字,也看了手相,又摸了他的骨。 最后状若疯狂一般,说他是紫薇宫中文曲星君下凡。 文曲守命,文昌同宫,禄文拱身,位极人臣… 那么出名的算卦先生,没道理信口胡诌,更没道理看错的… 可… 可话说回来,历朝历代,包龙图、范文正…谁家文曲星君这么倒霉? 这种身世,都快赶上当今皇帝了… 当官的,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能全信这个,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信。 难道真的是天降大任与斯人?是上天在刻意磨难这个孩子?等蹉跎尽去,自有否极泰来、雪梅扑香? 尽管李德对他视若己出,可想到这些事情,不由的还是出了神。 许观看他的叔父手里拿着一件淡蓝色的常服,站在那怔怔的盯着自己的脸出神,不由的轻声唤道: “叔父…叔父?” “唔…唔!”李德回了神,又笑着解释道: “方才有些公事出了神…” 他换着衣服,又对许观说道: “高邮的知州来扬州议事,府衙多有不便,竹林楼饮茶,你随我一道去吧…” “是…”许观答应着,上前轻轻的替李德系着颈下的隐扣,又十分耐心的把他肩膀上的褶皱抚平。 在他不多的童年记忆里,对亲生父母的印象不深。 只知道他亲爹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入了赘,还跟了他娘的姓。 后来又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让他也跟着姓了许。 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相同于叔父对他的视若己出,他对这个叔父,也颇多孺慕之情。 …… 竹林楼。 名字叫竹林,可它跟竹林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这是整个扬州府最好的去处,清雅幽致又能遍观红尘。 这种地方,不是有钱就能来的。 在这个看的见江水,却听不到水声的地方。 夏秋南方的燥热,去了一多半。 李德和江泰面对而坐,中间是一副青瓷茶具和一个烧水用的小炭炉。 旁边是几盘精致的糕点和一个燃着袅袅檀香的香炉。 江泰看了一眼李德,又看了眼在他身后垂手而立的许观,笑呵呵的发出了邀请: “世侄也长大了…这里也没有外人,一块坐吧…啊?” “呵呵…”李德浅笑,又顺水推舟的冲许观摆了摆手。 等许观在旁边坐下,给他和李德的茶杯里分别添了茶水之后。 江泰就迫不及待的发起了牢骚: “户部的人都是这个熊规矩,又当老鬼又当道士...” “他们自己清查的田亩,又是他们自己复核...” “您说…要是到了高邮…下官是公事公办还是送上一份程仪…嗯?”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人都得进步。 京官出了京,不同的人结果不一样。 有些人看重里子,而有些人是要面子光烫。 他特地从高邮跑到扬州,就是为了请教,这次从京里出来的人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江泰知道,李德在京里的人脉盘根错节,消息比他灵通百倍。 李德沉默不语。 他端起茶杯,有些怕烫一样在手心儿里攥着,攥了良久才放在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 “你急什么…” “是过路的神仙还是吃香火的小鬼,总要见了面才知道…” “况且他们特意绕远到了扬州,总不会是单单为了挣银子…” 听他的话里没有实招,江泰有些急躁,脸上红彤彤的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欲言又止: “这…” “可…可下官…” “没什么可是的…”李德摆摆手: “关键是事儿要办好,他们终归是来督办田亩清查的…” “高邮的田亩清查怎么样?” 江泰按住心思,他说道: “田亩上您放心…十分顺利...” 他又补充道: “听了您的吩咐,有些大户人家不愿意,跟官府顶着干的,下官都绑着石头沉了江...” 李德点点头: “好…” 想了想他终究有些不放心,提点道: “这几年,大明的政令已经非常明显了…” “陛下在整顿边备,积攒粮草…” “或许就在这几年,就要用兵塞外了…” “我等身为大明的官员,国战用兵之时,能帮衬一把就帮衬一把吧…” 江泰拧着眉头,小心的问道: “您的意思是?” 第381章 扬州人事(三) 第381章 “本官的意思是,这两年你们就不要伸手了…” 李德的话十分笃定,带着不可置疑。 他又说道: “本官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可也要分什么时候!” 作为扬州府的知府,他不怎么贪,实际上也用不着贪。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种大邑的一把手,正经来路的银子就已经花不完了,贪了反而容易给人口实。 可他无法让手底下人都是如此。 人总要活着,手里没有米,连鸡都哄不住。 只要不过分,他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如今不行了,他在这几年里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他不可能和朝廷作对。 官可以不廉,但一定要忠,更要有眼色。 他接着说道: “下边的吏员,什么淋尖踢斛、字画买卖、阴阳账目…” “这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也要管一管…” “这…”江泰嗫喏的不吭声。 李德的一句话,让他觉得白花花的银子正在远去。 他充满了灾难后的徊惶,心情坏到了极点。 断人钱财,犹如杀人父母。 官场的规矩,上官吃肉,下官喝汤。 上官不吃肉,下官也要喝汤,总得养活一家老小。 他也很难。 看他不吭声,李德的声音大了些,白皙胖乎的脸上似乎也有了些威严: “你听见没有!” “这…”江泰又面带难色的沉吟了一声,眼神中带着哀求。 本来想来讨个应付京差的法子,谁知道要出血! 风景很美好,他很沮丧。 看他还是不吭声,李德心里叹了一口气。 从别人的口袋里掏钱,这种事情本就难办,总也不能太不近人情。 想了想,他说道: “之前做的事情,趁着清查田亩的机会,全部丢出去,甩到那些大户的身上!” “其他的还用本官教你吗?” “这…”江泰心中一动。 他沉吟了半晌,脸上才终于有了些笑意: “唯大人马首是瞻…” 李德脸色稍霁,心里冷笑一声。 话已经说成这样了,再不晓事,休怪本官翻脸无情... 想了想,他接着吩咐道: “去岁...整个扬州府夏秋税粮是十九万石...今年要再高些,本官决定征收二十五万石,多出的差额嗯...” 他嘴上停顿一下,抬起头眯缝着眼看着江泰: “你回高邮,把高邮城里那些盐商、瓷商、粮商还有城里的大户人家叫在一起,让他们乐捐...” “从你高邮出一万八千石...以后也要定为常额...” “这...”江泰惊骇之下又是苦笑。 这老东西,要政绩要的都快疯了... 就算是老虎吃人,还要摆顺吃嘞! 他迟疑的梗塞: “人平不语,水平不流...” “穷人富人...都是大明的百姓,况且,富人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我等牧民一方,竭泽而渔是不是...” 看着李德眼里的寒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德寒声道: “你收了那些大户多少钱?” “这...”江泰一脸的苦涩: “这不是下官收钱的事...真要是让他们硬出血,他们也不乐意啊...” 李德冷哼一声,手指点在桌案上,点出一阵密集、沉闷的响声。 他说道: “本官是通知,不是商量” “什么身份不知道吗?不愿意的,都给本官绑了石头沉到运河里去...” “古往今来,还从来没有商人造反的...” 官字两张口,变幻无常。 需要的时候,这些所谓的大户人家就是引领教化、扶倾济弱的士绅。 不需要的时候,同样被吃的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一旦翻脸,他们毫无抵抗的能力。 看着江泰一脸的吃惊,他又说道: “不仅仅是你高邮,扬州府三州七县,都要这么办...” “就按本官的原话告诉他们!” 他猛地一拍桌子: “让他们少抠搜的算那些小账” “本官就在这里,要是不满意的,让他们随时进京告状!” “告倒了本官,本官给他们赔命,要是告不倒,他们一家老小就都去运河里头团聚吧!” ...... 江泰离开了很久。 李德在原地,闭眼拧着眉头想着些什么,又时不时端起茶盏轻嗫一口。 许观跪坐在他的侧面,一直面色如常。 李德杯里的茶水空了,他就续上一杯,再次空了,他就再续上一杯。 直到最后一次,李德摆摆手示意不喝的时候,他才有些好奇的问道: “叔父要升迁了?” 除了升迁和调离,他再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可能,让李德下定决心得罪整个扬州府的士绅。 凭空多出的六万石税粮,不是小数目。 李德一愣,脸上有些笑意; “哪的话...” “这种大邑的知府,难来,难守,更难走...” “只是这批京差...唉...有利益就会结党,只要结党,必定营私...” “这种时候,当个孤臣,再稳妥不过了...” “嘶...”许观的脸上有些惊骇: “叔父的意思是?” 李德摆了摆手: “你啊,以后做了官,千万要小心这些地方上的豪绅,这些人吃人不吐骨头的...” “虽说叔父一直在用他们,可也一直的防着他们...” 许观拧着眉头。 京差...结党营私...豪绅... 他很聪明,也有些猜测,可他的信息还是太少了。 看他有些不知所以,李德有些感叹的吟了一句诗: “一曲广陵散,何处有清风...” “朝廷大员,都不是省油的灯盏,进了京,有老爷子在那压着,谁敢胡闹?” “可出了京...” 说到这,他嘴上停顿了一下,看着许观,脸上有些莫名的笑意。 他连连发问: “你往江里抛过金子吗?” “你用宝钞燃过篝火吗?” “你让扬州城里最盛名的花魁舔过脚丫子吗?” ‘呼...’叔父的为老不尊,让许观肉眼可见的羞红了脸。 他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过了半晌才有些嗫喏的说道: “银浪漂金...舔脚丫子?这这这...有辱额...孩儿是说,叔父真会玩...” 他想说有辱斯文,可他害怕。 害怕在他眼里一直正直不阿的叔父,也让大姑娘在脚上留下哈喇子... 要是说的太难听了,不就是在叔父的脸上扇嘴巴子嘛... 李德一瞪眼: “我可没让那丫头额...滚!” 许观有些忍俊不禁,又极力的忍着笑,把通红的脸憋得更红了。 李德又有些感慨: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蝇营...” “就说扬州,扬州不产盐,却盛产盐商...而大明天下幅员万里,好东西又何止食盐... “粮食、土地、瓷器、丝绸,分散在大明各地的州府...这些好东西的背后,牵扯到的利益何止千万...” 说到这,他又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有利益就会有官员营私,官员营私就会结党,只要结党就要掉脑袋...” “叔父一直觉得陛下有些东西操之过急甚至矫枉过正了...” “就说江南的官员士绅...他们当然念着张九四…呵呵,那个草包,压不住手下的人,而当今陛下乾纲独断,刚愎雄猜…” “谁会喜欢一个太过精明的主上呢?” ...... 第382章 管饭和不管饭 踏着洪武十七年的第一场雪花。 徐达回京城了。 他坐在车里,以往挺拔的脊背有些佝偻,手里拄着一根枣木棍随着马车的晃动闭目养神。 在徐允恭的精心照料下,他的背痈已经好了不少。 但精气神比以往却差了很多。 以往那个骑在马背上目露神电、意气风发的三军大元帅,飒爽激昂的军魂,变成了垂垂老矣的朽木。 美人迟暮、英雄白头。 朱元璋传旨让他直接回家,但他还是步履蹒跚的,在徐允恭搀扶下去了奉天殿。 看着他老病缠身,朱元璋有些感慨,但更多的还是发毛。 如今…这个老东西和司马懿更像了。 说实话,尽管相交甚笃,徐达也一向恭谨,没有什么劣迹,可他现在已经不敢死在徐达前头了。 不过看到徐达,他还是极为高兴,从御案上走下来在徐达对面坐下。 他说道: “说了甭来…一把老骨头了跑什么…” 徐达两腮深陷,眼神也越发浑浊了。 他打了感情牌: “上位没法不让人惦念呐…” “哈哈,咱吃得香,睡得着!”朱元璋笑的中气十足,又站起身走到徐达背后,弯腰看着他的脊梁。 他想伸手摸一把,可伸出手后又忍住了,再次把手背在身后。 看了半晌,朱元璋又嘬着牙花子说道: “说是毒痈?这可了不得…走了带俩太医回去,啊?” 徐达差点哭了: “年轻那阵刀砍到身上都不知道疼,浑身流血还能上马厮杀到天亮,可临了临了,被一个毒痈…唉…” 他叹了一口气,又猛地拍在大腿上: “真疼!” “唉…”朱元璋也叹了一口气,有些惆怅一般在他对面坐下安慰道: “以后你也不用上朝了,老了,好好享享福,啊?” “到了咱们这个岁数,经不起折腾了…” 说着,朱元璋又想起了当年打天下的快意恩仇,看着徐达老态龙钟,风烛残年的样子,他心里叹了一口气。 最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他说道: “你千万要好好的,咱哥俩还得再活他个一百年呐!” “等秤砣再大一些,咱会亲自册封她为太孙妃…” 所有人都在说朱雄英和徐俏儿的亲事,并且笃信不疑,可朱元璋从来没说过。 这是他第一次把话落在实处。 “唔…”徐达的脸上终于有些了表情,有些慌张的站起身。 他不疼了! 但比他更快的是他的儿子徐允恭,他噗通一声跪倒地上: “陛下待我家真是恩重如山…” 而徐达回过了味儿,看着殿里的几个人,老皇帝,朱标、儿子,还有不远处那些个哑巴、聋子一样的太监。 他突然觉得有些的遗憾,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老皇帝说话跟放屁一个样,要是他妈的上朝的时候回来,让满朝文武都能听见这句话,多好! 就算他说话再不算话,也不可能把当着满朝文武说出来的话咽回去… 总不能今儿个认下,明儿个就反悔… 咋说? 朕昨儿给你们放了个屁,噗~众爱卿不要放在心上? 老皇帝不至于那么不体面! 可这毕竟是他头一次把话落在实招,还是让他喜笑颜开。 朱标说的再头头是道,他说的不算… 徐达的喜悦溢于言表,朱元璋心中也很赞许。 要是连皇后都不稀罕,那他该稀罕啥? 这种皆大欢喜的局面,是一定要有一顿酒席乐呵一下的。 可朱元璋却没有安排的意思。 他早就不管饭了。 以往大军班师、出镇回京,他都要留徐达在宫里用膳。 可自从朱雄英和徐俏儿的婚约定下后,他就再也没留徐达在宫里吃过饭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不过他这次却罕见的起身把徐达送到了门外。 站在御阶的高台上,朱元璋背着手看了良久,直到徐达和徐允恭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他才头也不回的对朱标说道: “留给你,你镇得住吗?” 朱标眼也神深邃,过了半晌才调笑的看着朱元璋: “杀了他,父皇舍得吗?” 朱元璋又不吭声了。 人上了岁数就会念旧,他虽然是个不太念旧的人,可大明毕竟还没有到那个地步。 他嘴里呢喃着: “咱得活着…好生生的活着…” …… 而朱雄英从文华殿下了学。 回到坤宁宫后,他背着手在里外里转了几个来回,最后才扭头看着找墩子: “那疯丫头呐?今儿个没来?” “是…”赵墩子拱拱手: “徐达大将军从北平回京了,皇后懿旨,让她今日不必进宫…” “嗷…”朱雄英答应一声,扭头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他觉得有些渴了,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端起来突然又放下,猛地一拍桌子开始骂娘: “这遭了王八羔子的疯丫头...里里外外吃了我多少顿?” “她们老徐家好不容易奢侈一把,也不知道传个话?” “怕我吃穷她呀?” “人怎么没请你?是你说的怕折了人家爷爷的草料嘛...再说请你你去吗?” “我可以不去,但她不能不请!”朱雄英又是猛地一拍桌子,突然站起身讪笑的看着门口: “吆,爹,你怎么来了?” 朱标一身便服的站在门口,刚才那句话就是他说的。 “我去哪还得给你通禀?”朱标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又掸了掸衣袖,抬头看向门外: “走吧,吃饭嘛不是?带上银子,爹请你...” “城南又开了一家山东馆子...” “吆...堂堂太子爷,不理国政,嘿,研究菜谱了...” …… 第383章 倔强碰上倔强 第383章 魏国公府。 徐达到家了。 这一路上,他脸上的笑容从来没掉下来过。 踩着马凳从车上下来。 下车的时候一个趔趄,背后的沉重让他险些跌倒。 徐允恭伸手把住了他的胳膊: “您当心...”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徐膺绪和徐增寿眼中也是一紧,走过来站在大哥的一左一右,轻轻的搀扶着父亲。 “爹...您慢些...” 徐达的妾室和闺女也迎了过来。 虎狼一样的汉子如今风烛残年,这让她们眼里抑制不住的担忧。 她们也轻轻的叫道: “父亲...” “老爷...” “公爷...” 看着三个儿子和两个闺女,还有一众的妻妾,徐达的眼睛明亮起来。 他笑着点点头: “好好好...” 英雄老了,可他却似乎看到了,眼前的热闹的魏国公府变成了一片通红的景象。 那是永结同心的鸾凤和鸣。 门匾和门柱贴上了烫金的喜字,也挂上了彩绸与红灯笼。 亮了半个应天府! 府邸彻夜不眠,天下乐乐陶陶。 弟兄们围着篝火喝酒,吃肉,贺喜... 然后,随着龙驹凤辇进皇城... 凤翔... 我徐家真的飞出了一只凤凰... 想起这些,尽管城府极深,但他还是一脸的喜笑颜开。 用拐杖在青石板上磕了几下,他迈步走向家门。 刚迈开步子,他就感觉徐允恭的手还在自己的胳膊上把着。 他猛地挣脱,扭头皱眉,虎视眈眈的瞪着大儿子: “滚!” “你老是这么掺着,我还真以为自己不行了呢” 在徐允恭一脸的苦笑中,他又看向手里攥的一人高枣木拐杖,嘴里骂骂咧咧的顺手把它丢到了一边。 “什么破玩意!” 嘟囔着,他迈开腿大踏步的向前。 被家人簇拥着,他铿锵有力的踩在青石铺成的大地上,枯朽的身体与大地一起苏醒,充满了蓬勃的生机。 和曾经一样的意气风发。 接风洗尘。 在火盆里木炭的爆裂声音中,家丁们把酒菜摆满了桌子。 这是徐膺绪安排的。 为了洗去父亲与兄长一身的风尘,他忙活了一个晌午。 为此他被徐允恭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看到徐达已经笑吟吟的在上首坐下后,徐允恭也很无奈。 再次狠狠的瞪了一眼弟弟,他迎了上去。 “坐吧,都坐吧...咦?”徐达笑吟吟的四下的摆摆手,又四下看看,有些诧异的看着徐允恭问道: “你娘呢?” “嘿…”徐允恭笑着: “说是回去先换身衣裳,等会就来…” “穷人规矩多…”徐达嘴里嘟囔着,又拉开自己旁边的椅子,冲徐俏儿摆摆手: “来,坐这儿...” 看着乖巧的孙女,他满意的都没有边儿了。 浓眉大眼,随老徐家的根儿! 照照镜子! 这个气质! 既有凤舞九天的雍容,又有月落星颜的清澈,还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孤傲,更有敢为天下先、舍我其谁的霸道... 能吃能喝好生养...他们老朱家算是掏着了... 老徐心里想的出神,嘴角也不自觉的翘出了一个弧度。 他是行伍出身,有文化,但不多。 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极致的赞赏了。 自矜的笑着,他的眼神又汇集在桌子上的饭菜上。 可他发现自己面前的都是些清水萝卜,清水绿叶菜,清水疙瘩汤,还有清水面条和白馒头。 他咬了咬后槽牙,但他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坏了自己的兴致。 他眯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允恭,直到把徐允恭看的毛骨悚然、心里发憷的时候,他才转过头。 他用筷子点了点离自己很远的那盘烧鹅,扭头对徐俏儿说道: “乖孙女,去把鹅腿拽下来,咱俩一人一个分了…” “诶”徐俏儿答应一声,身子却没有动,扭头幽幽的看着她爹徐允恭。 徐允恭一咬牙: “您知道的,毒痈治不好,全靠调养...最忌讳荤膻腥酒,您再这般不忌口...” 看在全家人都在的面子上,徐达依旧没有翻脸,他皱着眉头问道: “那活着还有啥意思?” 徐允恭苦笑: “您怎么能这么说...” 徐达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徐允恭,又扭头看了一眼徐膺绪与徐增寿: “那咱该怎么说?” “说你们这几个孝顺的,把你们爹当牲口喂?当兔子养?” 说着,他翘起大拇指,给徐允恭比了一个赞: “好,好儿子,好孝顺,好了不起…” 从徐达阴阳怪气的话能够听得出来,他马上就要翻脸。 这让一直在张罗着上菜的家丁们噤若寒蝉。 他们鱼贯而入,然后马上鱼贯而出。 就连在军中杀了半辈子人的徐大石,也是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次徐达依然忍住了。 他的嘴角抽搐两下,又亲自站起身走到那盘烧鹅前头,伸手在上头撕扯: “没人伺候咱,那咱就自己来呗…” 看他不听劝,徐允恭的倔脾气也上来了。 太医说的很明白,他爹这个病,忌怒,忌酒、忌荤腥。 怒这会儿是管不上了,可舍下一身剐,先把酒肉忌了再说! 他娘不在,他就一咬牙,直接伸手按在他爹撕扯烧鹅的手上,梗着脖子说道: “爹…您不能吃…” 为了他爹的身体,他是铁了心! 徐达的呼吸粗重了,黢黑的脸气的通红。 他抬起头,眼里闪着寒光看向徐允恭。 以他的脾气,他马上就忍不住了,可余光看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徐俏儿,他又做了最后的努力。 虎目在四周的妻妾和子孙身上扫视了一圈,他又盯着徐允恭寒声道: “这不让吃,那不让喝,摆在这让老子看你们吃?” “你们长那个本事了吗!” 他是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人,一身的煞气。 一旦发了火,几乎让人招架不住。 他看向谁,谁就打一个哆嗦。 第384章 欠 徐允恭也不自觉的看向门外,只是他娘还没来… 他就满脸陪着笑,讪讪的说道: “儿子们也不吃...陪着您一块吃清粥小菜...” 他脸上的笑容浓厚,可手上的劲儿却一点没松。 “你!”徐达的大手攥的嘎吱嘎吱作响,他再也忍不住了,手上猛的一挣,直接把烧鹅的盘子摔在地上: “喂羊呢!” “吃个屁!” 盘子落在地上四分五裂,那个囫囵个的烧鹅也摔在地上,咕噜咕噜的来回滚动几下,在青石板上停住了。 徐达扭头坐在椅子上,一双浑浊的老眼直勾勾的看着徐允恭,脸上阴晴不定。 他把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膝盖上,抬起来又放下,然后再抬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病不能吃荤,起码要少吃,他也知道徐允恭是为了他好。 可作为百战厮杀的悍将,他不服老,也不想服老。 场面僵住了,徐俏儿想了想,端着一盏茶走到徐达身边,蹲下身子轻轻的说道: “爷爷,您说过要亲眼看着俏儿成亲的…” 看着徐俏儿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又故意装成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徐达叹了一口气,伸手接过了茶盏。 “好好的一顿饭,闹成了这个样子!” “吃饭!” 他嘴里说着,站起身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刚坐下他又站了起来,看着掉在地上的烧鹅咽了口唾沫,又伸手指了指: “拾起来放我旁边...” “您怎么!”徐允恭彻底急眼了。 老爷子怎么不听劝呢! 看徐允恭一掸袖子又跟打仗似的,徐达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老子不吃,闻闻味儿...” 徐允恭想拒绝,可刚才闹了个急赤白脸,现在他实在是不敢再撩拨他爹了。 他看的明白,刚才他爹都快动刀了… 他有些勉为其难的把烧鹅放下,又十分警觉的盯着徐达,直到看着他爹没什么反应后他才松了一口气。 …… 可命中注定,徐达这顿家宴就吃不利索。 他刚拿起筷子,刚才跑路的徐大石又走到了门口: “公爷…信国公来了…” “呼…”徐达生无可恋的抬起头呼出一口白气。 他刚要张嘴,外头就传来了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喝: “徐大嘴,徐大嘴,老子看你来了!” 汤和的话还没说完,人就进了门。 已经入冬了,他还是一身薄薄的汗衫。 不同于徐达,他是标准的武人打扮,不怎么讲究,而露白的胡须十分的浓密,几乎和头发连成了一条线。 他十分不见外,进了门也不打招呼,两只手叠在一起搓了搓,然后直接蹲下身子,把手放在炭盆上方烤着。 “真不讲究…”徐达嘴里嘟囔着,又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在沿海建城吗?咋回来了?” 汤和呵呵一笑,烤着火又随口敷衍道: “有些事奏疏里说不明白,得回来一趟...” 徐达皱着眉头问道: “那你来我家干啥?” 汤和瞪了他一眼: “审案呐?一句接一句的,连个热茶都没有?老子要是冻死到你家,你家禁得住吗?” 徐允恭眨眨眼。 汤和是拿话给他听呐… 可他有啥法子? 要论带兵,汤和是不如他爹,可他爹人实在,没少被心眼儿多的汤和坑。 后来他就下了严令。 要是汤傻子来徐家,不准给他上茶,吃饭让他吃冷馊饭,喝水也只能喝刷锅水! 谁敢不听,就打折谁的腿! 果不其然,徐达冷哼一声吩咐道: “去,去厨房泔水桶里给他盛一碗泔水…不,半碗!” 汤和一脸的不以为意,这会儿手也烤暖和了,他就站起身看着徐达。 直眉楞眼的看了半晌,他突然一脸关切的问道: “天德,我看你这脸色可不太好…” “要死了?” 说着,他掉头就走: “渍渍渍…那我可得赶紧走,你要是死了,老子得花多少银子随礼!” 徐达也不吭声,面无表情的目送他出了门。 果然,汤和刚走两步又拐了回来,厚着脸皮笑了两声,看着徐俏儿一努嘴儿: “去,饼饼,给汤爷爷添副筷子,蹭顿饭...” 徐达面色不善: “闭上你的臭嘴!” “我大孙女不叫饼饼!” 接着,他着重的解释道: “徐俏儿,俊俏的俏!浓眉大眼的俏!倾国倾城的俏!” 徐俏儿也羞红了脸,叫了一声汤爷爷,又在他面前摆了一副碗筷。 “嗨…”汤和抓起筷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能不知道?” “起那倒霉名字…大饼…秤砣…” “扮什么文化人儿...” 徐达冷笑一声,瞥了一眼徐俏儿,又把两只手一摊,眉眼里全是炫耀: “我孙女叫秤砣,可长得又不像个秤砣!” “跟你孙女似的?除了名儿不叫秤砣,旁的跟秤砣有区别吗?” “那张蹲了地的柿饼脸...要是放一块,你分得清哪个是秤砣哪个是你孙女?” 说着,又装作无奈的摇摇头,轻轻捋了捋胡子: “还还还叫什么来着...汤圆?” “哈!真够圆的...” 汤和脸上一黑,呱唧一下掉了脸儿。 徐达嘴笨,要是说旁的还真说不过他,可说起孙女他就没办法了。 徐家的孙女和太孙有婚约。 就算是门楣再显赫,谁能干得过老朱家! 要是之前,他也不是不能想想法子嫁孙女到宫里,可他孙女和朱雄英实在是年龄不相仿… 要是能等还行,如今是彻底没机会了! 老皇帝绝对不会找两家的武勋女子指给太孙。 要斗法吗? 他虎着脸不吭声,看着徐达他突然又眼前一亮。 他旁若无人的站起身,走到门口用脊背用力的在门框上蹭着痒痒。 “真舒坦呐…” “要是有人脊梁上痒痒了还不敢挠,那得多糟心…” 这幅伤口撒盐的举动,让一屋子的徐家人变了脸色,旋即又有些无语的看着汤和。 汤和却视若无睹,看着徐达一脸的得意之色重新恢复铁青,他的心情好受多了。 在徐家人呆若木鸡的眼神中,他又凑到了徐达身边,一副诧异的样子寒暄道: “吆!” “怎么都是绿叶菜呀?牙不行了?活不起啦?” “渍渍渍…你咋不薅把草炒炒呐?那多养生…” 看徐达黑着脸不吭声,他又叹了一口气,又拍着徐允恭的肩膀: “大侄儿啊,徐家要是破败了,就给咱打个招呼嘛...” 他又一拍胸脯: “来你老汤伯这!” “汤伯把信国公府最油水儿的位置给你!” 徐允恭尴尬的不说话,徐俏儿却眨眨眼。 信国公是真欠呐… 她看得出来,就算汤和的嘴那么损,可她爷爷丝毫没有生气。 说实话,她对于这种在沙场上培养的感情十分羡慕。 第385章 汤和 吃过了饭。 徐达和汤和两个人,围着一张圆桌饮茶对弈。 他们带兵多年,这份饭后的博弈,在他们看来,宛如真人真马一般的厮杀。 徐达是国棋圣手,汤和也不差,不能说是棋逢对手,但却可以说是单方面挨揍。 徐钦和徐俏儿在旁边伺候着,不时的添添茶水,挑挑炭炉。 对于棋盘上的局势,徐钦还感些兴趣,可徐俏儿,完全狗屁不通。 但她添茶之余,却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看着棋盘,装作一个看热闹的外行。 看着徐达像是浪涛一样打来的攻势,汤和紧紧皱起了眉头,又悠的舒展。 他抬头看着徐俏儿: “饼饼…干喝茶没滋味,去给汤爷爷端一盘糕点…要咸口的…” 军中的人嗜酒嗜咸,老皇帝如此,徐达也是如此,汤和更不例外。 但徐俏儿知道,这是两个老国公要支开她们姐弟俩,说些不方便的话。 她双手叠于腹前盈盈一福,然后扯着弟弟的手退了出去。 “真好啊...”看着她们的背影,汤和咂咂嘴念叨一句,随手把棋子撂在棋盘上,扭头看着徐达说道: “咱想乞骸骨请辞了…” “回老家,回凤阳,吃喝等死…” “嗯?”徐达有些诧异: “你上过奏疏了?” “还没…”汤和摇摇头: “现在还有些差事,咱想再等一等,等找个合适的时候…” 不等徐达回话,他又有些感慨的说道: “咱没你这个本事,也没你这个命…” “这个信国公都是上位硬塞的,咱知足…” “唉...”徐达叹了一口气。 他们都是淮人,彼此有不俗的情分,对于汤家的事,他也门清。 自从汤和的大儿子征云南死了之后,信国公府就隐隐有些落败的迹象了。 如今全靠他一把老骨头硬撑着。 虽说圣眷正隆,可一个老皇帝和一个老国公,就算再有交情,也挡不住后继无人的破败。 看徐达沉默不语,汤和也停住了话头。 他闭上眼,又睁开眼。 有一瞬间,他的眼里闪烁着哀伤与凄然,他的声音里也带着父亲对儿子的眷恋。 他接着说道: “鼎儿死在云南,咱也就没啥念想了…” “就想着落叶要归根,回老家...等死,留些日子,不那么忙了,要把咱的大孙带大...也不图他多大本事...” 他沉默了半晌,才有些怅然的说出一句不太符合他身份的诗句: “唯愿吾儿痴与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看着汤和眼神深邃的看向门口,徐达也沉默良久,又深深的叹了口气,张张嘴正要宽慰两声,他突然忍住了。 汤和心眼儿多,这回还是这一套,又是卖可怜又是博同情的。 他绝对有事。 而能让汤和张嘴的,绝对不是啥小事... 所以徐达眼睛一瞪: “你装什么深情...儿子死了哭坟去,甭跑到老子这号丧!” 他伸出一根手指接着说道: “你有一百多个小妾呀!” “想生多少儿子生不了?” 徐达不上套,汤和也是一瞪眼: “你!” 旋即他又冷笑,站起身背着手看着徐达的脊梁,嘴里渍咂个不停: “人家都是把奶子长到前头,你倒好,背上长了个奶子…” “天德,你放心,真正的好奶子是毁不了的…” 他在徐达的背上轻轻的,又带着些侮辱意味的抚摸两下后,转过头直勾勾的看着徐达,也伸出指头掷地有声: “你背一辈子!” ...... 徐俏儿手里端着漆盘,漆盘上放着三盘粗犷的,拿起来就往下掉渣的茶点。 虽然不怎么精致,但她知道,她爷爷和汤和这种打仗厮杀的武将,喜欢这种。 她端着茶点站在门口,有些百无聊赖的等着徐达的示意。 瞥了眼一脸乖巧的弟弟,她撅了噘嘴,又嘬了嘬腮帮子。 听说昨儿个柴房窜出来一只黄皮子,被这小子一槊就攮死了... 小小年纪的,心咋那狠… “武艺进步了呀...再不揍就打不过了...” 她又暗戳戳的嘟囔着。 “彭!”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沉思。 随着这声巨响,汤和直接从屋里撞了出来。 他像是冲车一样,撞坏了门框和镂空的门板,留下一地的木屑后,他又夺门而出。 虽说上了年纪,但他的腿脚依然利落,在满地的雪花中像是一只灵敏的猿猴。 眼睛一眨的功夫,他纵身跑向了门口。 徐俏儿捧着漆盘,惊讶的檀口微张。 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看到她爷爷提着刀一阵风似的追出来。 如同汤和一般,她爷爷也不复风烛残年、病体交加的模样。 手里的刀哗哗作响,刀刃拖在地上,在青石板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又是一个眨眼,两个虎头虎脑的老国公就远去了。 徐俏儿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弟弟: “咋...咋了这是?” 徐钦沉默寡言的摇了摇头,之后他们也追了出去。 但他们还是晚了,他们只看到院子里杵刀站立的徐达,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 不远处几个家丁有些好奇的往这边张望着。 徐俏儿步态轻盈,飘飘欲仙的走过来,就像是沼泽地里的仙鹤。 在徐达的旁边站下,她又把一个大氅轻轻的披在徐达的肩上,有些好奇的问道: “爷爷,这是...怎么了?” 徐达没搭理她,他正在努力的无声咒骂。 过了良久,他突然哑然失笑的摇摇头,伸手指了指洞开的大门,对徐俏儿也是对徐钦说道: “要多和你们汤爷爷亲近…” “噗呲...”仙鹤忍不住笑出了声,又小心的指了指徐达手里的刀: “像您这...这...这样亲近?” “哈...”徐达咧嘴一笑,随手嘡啷一声把刀扔到了地上,扭头往屋里走去。 一边走,他一边看向身后的孙儿们解释道: “他这个人没多大本事,比起冯胜、傅友德那些老家伙,他的功劳要小的多…” “可他在皇帝心中的情分却很深,所有的淮西弟兄都不如他...” “他能受封这个信国公,也完全是皇帝给他抬的轿子,把饭硬往嘴里塞...” “仗没打赢多少,可升官却从没停过...” “啊?”徐俏儿一脸的诧异,有些啼笑皆非: “信国公战功赫赫,您怎么...您怎么这么说?” “扯淡!”徐达撇撇嘴: “他也算战功赫赫?” 他着重的看了一眼徐钦,解释道: “让他去打陈友定和方国珍,他竟然...被一群山贼…我真的是…我草…” 第386章 对得起人家 说起汤和带兵,竟然被秀兰山的一群山贼袭击了的事,徐达的脸上依然有些不可置信。 资深的熬鹰人被瞎家雀叨了眼睛… 他用兵太过沉稳,这种骄兵的事让他实在难以理解… 摇摇头,徐达接着说道: “后来又让他北上河南,带三万偏师包抄王保保…” “那时潼关以东尽归大明,黄河以南的元军已经是被杀的望风而逃了...” “大家伙都琢磨着让他打一帮毫无斗志的元兵应该是顺手拈来,可他又打输了…轻敌冒进,让三万大军折了一半…” “嗨…”徐俏儿有些好笑,看了一眼木讷、又若有所思的弟弟,上前扶住徐达的胳膊: “您瞧您,哪有没打过败仗的将军…”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又有些没有底气的瞥了一眼徐达。 她爷爷就是个将军,还是个打过败仗的将军。 虽然只输了一阵,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徐达淡淡一笑,摆摆手,才又接着说道: “打四川,汤和又贻误军机…” 他停顿一下,扭头看着徐钦,徐达起了教导的意思。 武勋家的嫡子,不会打仗还能行吗? 他慢慢的踱步,又慢慢的说道: “那是…洪武四年,北伐事毕,取大同、收凤翔,山西、陕西尽归大明…” “后又取道萧关,重兵陈于甘肃,打下兰州后,将元军逼至和林…北境遂平…” “后将士们经过休整,陛下决定发兵入蜀,攻打明升的大夏国…” “恰时,大夏国派遣使臣,说他们愿意称臣、纳贡…” “又说蜀地有剑阁古道,又有三峡天险,易守难攻…” “可陛下伐蜀之心已定,所以陛下下旨,尽起三军,就打他的剑阁,打他的天险…” 说话间,他们祖孙三人走到了徐达平日里琢磨用兵的偏堂。 偏堂内光线较暗,一走进去有刹那的不适。 等视线恢复正常,他们看见了一副甲胄、三柄刀剑,还有几张地图。 最中间的,是一座汇着山川地貌的沙盘。 陈设极其简单,但却有金戈铁马的气息扑面而来。 徐达若无其事的找出蜀地的地图挂到架子上,手指在上边翻飞: “陛下着令傅友德领马步军由秦陇取汉中,走栈道…” “汤和与副将廖永忠率水师走三峡,攻瞿塘关进夔州…” 说到这,徐达又有些无奈的轻轻拍了拍大腿: “可傅友德都打到成都了,汤和竟然还在瞿塘关转悠…” “把陛下气得呀…” …… “把咱气得呀…叫回来就是一顿臭骂!” 皇宫里的朱元璋也是这么说道。 朱雄英聚精会神的听着。 刚才他和朱标出去吃了一顿羊肉泡馍,出宫的时候,恰好碰上进宫的汤和。 一个要出门一个要进门。 都挺忙的,朱标也只是轻轻的攀谈几句就各自离去。 吃完饭回宫,朱标处理着奏疏,朱元璋来了兴致,又和朱雄英聊起了汤和。 他接着说道: “最想让他封公的,就是咱,可他总是掉链子…” “他跟你那个草包三姑父一个熊样,狗屁不顶用!” “打陈友定让一伙儿山贼掏了腚眼子,打明升,又贻误军机…” “后来,咱想让他沾沾徐达的光…” 说着,朱元璋又一拍大腿: “谁能想到!徐达也输了…” 朱雄英有些哑口无言。 这个事,他也知道。 说实话,汤和也是真的倒霉… 老爷子特意让他做了徐达的副将跟着北伐,镀镀金回来就能换一个公字头的帽子… 可徐达戎马一生,就输了这一场,还让他跟着吃了瓜落… 可说起来,他的命也是真好。 开国二十八侯之首,老爷子就已经很偏颇了。 更别提后来费尽心机的让他镀金,又死乞白赖的非要赏他公爵… 想了想,朱雄英有些哑然失笑: “您对信国公真好…” “嗨…”朱元璋也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了。 他把手按在膝盖上: “跟了咱,咱就得对得起人家…” 朱雄英笑着问道: “所以您就给了天下军官世袭的恩典?” 朱元璋没有回答,他只是眼神有些深邃,扭头看向门外。 过了半晌,他才缓缓的讲出一个故事: “记得当年,整个天下都打烂了…” “咱游历那会,路过一个土地庙…” “里头十几个人,其中有个汉子偷摸的煮了一锅肉,真香啊…” “可肉还没熟,一群人就上去抢…” “那个汉子哭着说…这是我儿子的肉,你们咋能抢呢?” 朱雄英有些默然,过了半晌才说道: “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是啊…”朱元璋点点头,有些感叹: “那时候狗肉一斤要五百个大钱,而人肉才一百大钱…” “人比狗都贱…” 感叹着,他眉毛一凝: “所以那时候咱就发誓…” “要是咱当了这个孬种的皇帝,咱要让咱的百姓,再也不用过这种爹吃儿子的世道…” “咱也要咱的功臣…咱要他们,尤其是他们的儿子、孙子,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听着老爷子念叨着黄巢的诗,朱雄英有些默然。 那些武夫只是没有文化,可他们都不傻。 要想折服他们,不是说两句漂亮话就够了的。 死生之地的人最为敏感,尤其是对于生死危机… 连他姥爷常遇春,那种只会杀人的悍匪还知道特地装成百姓考察了几天,才决定来投靠。 更别提邓愈、冯国用这些眼睫毛本来就是空的人精了。 要是老爷子当时就打着卸磨杀驴的算盘,他们不可能看不出来。 那还指望人家卖命? 去求吧… …… 第387章 毛骧的童年 第387章 而另一边的毛骧,却是五味杂陈。 作为锦衣卫的都堂大人,他很忙,非常忙。 可他今天却不想那么忙。 他抱着膀子,就像个大头兵一样的在街上晃悠。 马上要过年了,天上零星的飘着雪花。 他感觉他的心,和簌簌飘落的雪花一样冷。 雪花打湿了他的肩头,也沁湿了他的头发。 说实在话,他不喜欢冬天。 作为一个南人,他喜欢深秋。 每次的秋天,都可以让他想起了前半生。 他出自一个小村,那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村子。 毛家有个族叔,在当地很有名望,有他的关照,他们这个村子一直没有受到奸猾小吏的盘剥。 凉丝丝的天,荒山遍野的跑着,打着厚厚的绑腿,也不用担心被任何的荆刺棘草划伤。 累了就在村头的小溪里洗一把脸,躺在枯草地上数着天上的白云或者星星。 还有候鸟,深秋的每一天都能看到数不清的大雁和白鹭呼啸着穿村飞过。 趁着它们停下来歇脚,用弹弓射下一只打牙祭。 真香啊… 他的童年就是这样,无忧无虑的在山间溪林里奔跑,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如果不出意外,他的儿子、他的孙子也会在山间溪林里奔跑。 可意外总会发生,石人一只眼,天下皆反。 乱兵来了。 他们烧了林子,毁了山村,也弄脏了小溪。 一片疮痍和狼藉。 “反了吧!” 吃人的世道,毛骧也要反。 可怎么反呢? 嗯…听说和州有个朱大帅,他的大军势力雄壮,骁勇善战,战必胜,功必取。 并且他的大军军纪严明,比起其他的义军,他攻占县城后,会开仓放粮。 很多乡邻都在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是奉了昊天上帝的命令来拯救他们这些苦难人。 朱大帅是不是星宿下凡,毛骧不知道。 但是他敏锐的觉察到,朱大帅有人主之姿。 所以,他带着村子上的一些族人,投了朱大帅。 军旅的生涯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打仗喝酒嫖娼,嫖娼之后接着打仗。 不过也是在这连年与女人、男人的打仗中,他当了千总。 千总就要有些心眼儿了。 这些年摸爬滚打,也让他琢磨出来了。 朱大帅是有本事,可他的官儿却不大。 有个皇帝在上面管着他,叫什么小明王? 听说他还是宋徽宗的九世孙。 号称什么…虎贲三千,直抵幽燕之地 龙飞九五,重开大宋之天… 可毛骧有些不解,为什么大宋皇帝的九世孙姓韩不姓赵。 他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明王。 皇帝嘛…自然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能见的。 可袍泽们都对这个皇帝不以为然。 当兵吃粮,谁给他们粮食,他们就给谁卖命。 这个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朱大帅老岳丈的亲儿子与妻弟张天佑,他们兵招不来,粮找不到,仗也打不赢,只知道争名夺利,挤兑朱大帅。 这两个草包! 他们只会把弟兄们往坑里带。 他不想死,起码不能死的那么窝囊。 所以他一咬牙,纠集了几个袍泽,准备趁着夜色,去敲了张天佑和郭天叙的脑壳。 他算过了,有心打无备,足有八成胜算。 可刚找到一个机会,就被常遇春大将军拦住了。 常遇春大将军没说别的,只是让他们回去。 事虽然没办,可他分明觉得从那之后,朱大帅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 他觉得是好事,起码不那么坏。 他猜对了。 他又升官了,做了朱大帅的亲兵佥事官。 朱大帅的亲兵都是老人,可领亲兵的官,却换的很勤。 而那些人,卸了职之后,无不受到重用。 坐镇一方,生杀予夺。 他也如同那些人一样,浑浑噩噩的打仗,浑浑噩噩的升官。 从定中原、平滕州段士雄,擢指挥使,浙东捕倭,再进大都督府。 再到后来,朱大帅功高震主,并且成功的震死了小明王。 朱大帅做了皇帝。 他再次敏锐的感觉到,皇帝的心思,从外患移到了内忧上。 拱卫司改亲军都尉府。 一批一批的探子、检校、细作,有的是他亲手调教,有的是从军中剥离。 这些人散落在大明的各地,甚至还有皇帝的儿子,秦王府、晋王府和燕王府… 再后来皇帝决定要拾掇胡惟庸。 嗨…胡惟庸算什么东西… 在外人眼里,他是行事霸道、翻手为云的宰相,可在他们手里,查都不用查,要他说什么,他就得说什么。 他是武人出身,习惯的服从军令。 他以为,他努力的为皇帝干活,顺着皇帝的意思把案件掀的足够大,圣眷就会经久不衰。 “唉…”想到这,毛骧叹了一口气。 他站住脚抬头望望天,又四下的看了看。 下着雪,四周的民居都是门房紧闭,仅有的几个路人也是行色匆匆。 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赫赫有名、小儿止啼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 他琢磨着皇帝交代的事情,又掉头往回走。 皇帝的事情让他害怕了,不然也不会在街上瞎溜达。 从锦衣卫得到的信儿来看,这次的案件,从六部到九卿,到各地的按察司与布政司,再到府衙、州衙、县衙… 这些以往跺跺脚,大明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或多或少的都有些牵连… 开国才十几年,悍将能臣数不胜数… 当官的近水楼台,想借手里的权力沾些便宜,再正常不过了。 他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皇帝要想较真,这就是罪。 前朝的余孽,本朝的功臣,各地的豪强、前元的弊政… 皇帝已经下决心清算,要捅一捅这个马蜂窝。 尚书、侍郎他不是没拿过,可他没拿过这么多… 说实话他不想办这个案子,这种案子谁办谁死… 按照皇帝的意思,上到满朝公卿,下到乡间小吏,朝野要死一半… 甚至还有陛下的女婿,牛城… “这个王八蛋…”毛骧有些无奈。 他对牛城不陌生。 毕竟他当了牛城一年的房东。 可想起牛城,他又是深深的懊恼。 一个爹不疼娘不亲的货…皇家赐了婚,你就老老实实混吃等死呗… 崇宁公主还怀着身孕…你往那种狗屁倒灶的事上掺和什么… 嘴里嘀咕着,毛骧又有些不平… 都说他们锦衣卫办的一水儿冤假错案… 谄媚君王,霍乱朝纲… 可这些熊玩意,还用的着老子屈打成招吗? 连陛下赏给太孙的府库,你们他妈的都敢伸手,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可他没有办法。 他再次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跺了跺脚上的泥泞和积雪,他决定进宫。 …… 他来的时候,朱元璋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对朱雄英说着当年的事情。 作为开国的皇帝,他的身上有些特殊的魅力,每一句话都可以让朱雄英深深的陷入其中。 他说道: “天府之国,可自从明玉珍死了之后,大夏就支不住这个摊子了…” “可那时候咱忙着北伐,抽不出手拾掇他,所以就问他要些买命钱…” “什么修宫殿的梁柱呀、石板呀还有瓷器、玉石、丝绸、棉布…” “只要缺的,咱都问他要…不缺的,咱也问他要…” 说着,他伸手往外一指: “哦对,现在大善殿用的还是明升送来的木头呐…” 朱雄英眨眨眼: “您这么欺负他,不怕他跟您翻脸呀?” “翻脸?哈!”朱元璋冷笑一声,又撇撇嘴: “他是指着咱北伐打输呐!” “咱不输,他永远也不敢跟咱翻脸!” 他脸上有些笑意的接着说道: “明升虽然小,可他娘垂帘听政,那骚娘们儿嗯…那婆娘可不是个善茬子!” “成天逼着她那个儿子,背那个啥隆中对…牙都快把咱笑掉了…” 朱雄英瞥了一眼忙着批奏疏的朱标,又忽略掉老爷子嘴里的骚娘们,再次问道: “诸葛武侯那个隆中对?” “对…”朱元璋点点头,接着说道: “咱没见过他们,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要是咱北伐赢了,他就上表称臣,再不济也能凭巴蜀天险与咱僵持…以待天时,再途大举!” “可只要咱大军受挫,成都大军必将出关,或直取汉中,或经略江陵,剑锋直指襄阳…” 说着他又一拍大腿: “可咱说啥来着?” “老娘们当家,房倒屋塌…” “咱北伐赢了!” “所以他们又重提旧事,要上表称臣…” 朱雄英摇摇头。 这种缓兵之计无异于饮鸩止渴,谁能放心在眼皮子底下有个政权… 尤其是这种趁他病要他命的时机并不好找。 要换了他,就算是砸锅卖铁也要在他们国力恢复前大军压境… 朱元璋接着说道: “说实话,咱也在踅摸,将士们连年打仗,要不要歇一歇再说…” “可见到那个使臣,咱就打定主意要伐蜀,并且要快,刚开了春咱就誓师,大军开拔…” 他似笑非笑的摇摇头,解释道: “咱一眼就瞅出来,那是个草包,空筒子样子货...” “拾掇的怪排场,可见了咱,他不说他们的国君英明,也不说他们的百姓富庶,只说他们那有天险...” “谁家使臣会这样给主子脸上抹粪…扯淡一样…” “使臣都不济事,主子就更不济事了,所以积雪未化咱就尽起三军,就打他的天险!” 朱雄英有些出神。 这次他真的意外了。 抛去豪气与战略观,老爷子的思维方式也跟正常人不太一样,尤其是对战局的敏锐和小心,绝大多数的开国皇帝都比不上… 他说道: “唔…窥一斑而知全豹,皇爷爷真…” 朱雄英的话还没说完,朴仁勇弓着身子走进来,在门口停下: “皇爷,锦衣卫指挥使毛骧求见…” 朱元璋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又摆摆手让他出去。 他不复方才的话痨模样,大殿也没有方才热闹了。 朱标看了一眼面容骤然冷峻的朱元璋与一脸好奇的朱雄英,他放下笔不动声色的问道: “父皇,这些时候,毛骧…似乎进宫的有些勤快了…” 他最近老是有种不好的预感,老爷子多半要干大活了… 朱元璋没搭理他。 看朱元璋没吭声,朱雄英就笑了笑,接住他的话茬: “嗨…大明的官儿来见大明的皇帝,这多正常…”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嘛…”朱元璋笑着捏了捏朱雄英的脸,又扭头看着朱标: “想套咱的话?你有那道行吗?” “滚” 第388章 四千字 第388章 刚出了奉天殿的门,朱标就低头虎视眈眈的瞪着朱雄英: “你倒是会说便宜话!” 朱雄英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这哪叫便宜话...” “这是实在话嘛!臣子见君父,天经地义…” “呵!真不错…”朱标冷笑一声,呲着牙皮笑肉不笑: “孤就喜欢你这副混蛋的样子...” “你等着,过了年伦才取士,孤一定找几个混蛋陪你读书!” “嗨,您这话说的…”朱雄英一拍胸脯,洋洋得意的摇头晃脑: “哈!” “不是儿子夸口,玩混蛋大明数得上的,谁能玩得过你儿子?” “咱老朱家就盛产混蛋!” “说得对...”朱标点点头。 朱雄英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激起了他的斗志。 他扭头看着秦无用: “去文华殿传孤的旨意” “朱雄英的课业翻倍!” “明日,后日,这个月、下个月都要翻倍!” 说完后,他又低下头,把手掌放在朱雄英的眼前摊开,然后再缓缓的握紧。 直到朱雄英听到朱标的手掌因为握紧,而传来的皮肉摩擦的闷声儿,还有骨节震颤的咔擦声后。 他又看着朱雄英森然的一笑,贴着朱雄英的耳边说道: “不谦虚的告诉你,孤也是个混蛋...” “小混蛋玩不过大混蛋,大混蛋还会再给你找一群老混蛋…” ...... 朱标这个人,说到就会做到。 刚在书房坐下,他就摆了摆手: “传宋讷...” 宋讷是国子监的祭酒,管着几千学子的读书教化,平日里很忙。 但朱标更忙,召他来当然也不仅仅给朱雄英找几个混蛋同学那么简单。 他有自己的思量。 过了冬就要开科了,老爷子又明诏天下,把这一摊子给了他。 要是办不利索,那太子爷的脸面往哪搁? 更别提取仕伦才乃国朝根本,这是何等的严肃。 他必须要再摸摸底。 “开科...开科...伦才...伦才....” 朱标轻声的念叨着,把食指轻轻的磕在书案上。 朱雄英轻轻放下一盏茶,看他紧紧皱着眉毛,有些好奇的问道: “父亲还在想混蛋呢?” “对...三月伦才,要好好的替大明选一些混蛋出来...嗯?” 正在出神的朱标随口敷衍着,又突然睁大了眼睛: “你说什么?” “嘿嘿…”朱雄英讪笑一声: “儿子说我大明养蓄十年开科,皇爷爷又信任父亲,天下英才,必将尽入父亲彀中…” 朱标却没有跟他斗嘴的兴致,他轻轻的捏着眉心有些发愁。 他依然在考虑科举伦才的事情… 这件事不容易啊…洪武三年虽然开科了一次,但那也是属于摸着石头过河。 后来因不符合时情,遂一度废置,改为荐举… 为的是找到那些因为战乱辟祸的隐士… 这些隐士有名望,对于民生也甚为精通,可毕竟大明开国十几年了,他们的年龄太大了… 如今官场老态腐朽,毫无生气,所以老爷子才要重开科举,迫切希望让一些年轻人步入大明官场… 可这些他实在是没有底… 洪武三年的教训已经很明显了… 那批学子们毕竟年轻,少于练达,花簇文章做的是好,可对于政事、民事的经验却少的多… 虽然优劣不同,但都属于那种务虚不务实的。 这次要是再找一群活爹,那日子可没法过了... 朱雄英突然插嘴问道: “父亲可是担心这科学子精于标榜却疏与务实?” 朱标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再次的点了点头: “学子们的通病了…嗨…也不能那么说,唉…大差不差吧…” 看着朱标这幅怪异的举动,朱雄英挠了挠后脑勺,才有些迟疑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依儿子想…国家养士十数载,要是只养出些草包,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就算是对于民政不甚熟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有谁是生来便知之的?他们又没有当太子爷的爹手把手的教他们…” “况且也不是说他们有了功名就得马上做官,总得先试职…” “是啊…”朱标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似笑非笑: “当太子爷的爹手把手的教,都差点教出来一个草包来…孤如何好意思对他们这么刻薄?” 朱雄英咧着嘴想笑… 朱标就是这样,嘴上从来不留情,但他对于自己的教导,就像是老爷子对他一样,实在是尽心竭力了… 看朱雄英不吭声,朱标又像个老妈子一样,开始了他的说教: “我大明学子就学,虽说繁杂,但也算有迹可循…” “由书院,私塾,社学,还有各州、府、县的儒学,再加上凤阳与应天的国子监而成...” “其中,书院与私塾纯属民办,算是一些野路子” “而儒学与国子监是朝廷正宗,由官府引导,至于社学,则是你皇爷爷忧虑学子读书艰难,为申明教化于乡间村落特意扶持,趋于半民半官之间…” “而学子们的才学也是犬牙交错、参差不齐,但最好的,还是当属国子监的学子,他们其实是从各地读书的尖子中选拔而出…” “孤料定,此次取士,出身国子监的学子,当在半数以上…” “可他们官样文章最好,但民政也是最糟糕的…这…” 说到最后,朱标又有些怅然的感叹道: “做皇帝也好,储君也罢,其实很简单…无非是让天下人吃饱了饭,穿暖了衣,别有谋逆的心…” 他停顿一下接着说道: “还有…这句话你要给孤记在心里…” 他抬头看着朱雄英接着说道: “无论何时何地,人才有的是,就是朝廷用不用的问题,更何况我大明伦才选拔已趋于成熟...” “要是将来...你觉得朝中无人了,那就是官员的选拔出了问题,这时候,治国务必要下重手!” 朱雄英眨眨眼: “杀一串?” 朱标点点头,非常坚定的说道: “对,杀一串!” 说起杀人,朱标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这几年不论用人,还是教化,老爷子的意图很明显… 就是要给大明的官场换换血… 大明绝对要开大案… 他笃信不疑,要是连这点都看不出来,他就白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 可杀了人,他们的活还是要干…按照以往的惯例,老爷子总是把这些活拦在自己身上… 如今的政务已经繁杂琐碎不堪,要是再…唉… 他真的是心疼老爷子的身体… 想到这些,他又是叹了一口气,丝毫没有了方才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 他摆了摆手: “记住孤说的话,你读书去吧…” …… 而令一边的奉天殿。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听着毛骧的禀报。 直到听到驸马都尉牛城,似乎也参和进这个倒卖国帑、假公肥私的案件后,他的脸上才有了一些冷笑: “咱说啥来着…狗肉上不了席面…” 他眯着眼对毛骧说道: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从一介乞丐荣登九五之尊,他从来没有变过。 残忍狡诈、雄才大略,从来不把人命当回事… 除了朱标、朱雄英和马皇后,其他的,没有什么让他一定割舍不下的东西… 既然决定杀人,那就索性杀一个昏天暗地… 毛骧心底一惊,脸上却毫无异色。 “是…”他答应一声,接着往下说道。 他手里有一本厚厚的奏疏,看着这本奏疏,他说的极为细致。 包括郭桓篡改账簿,户部侍郎朱安仁与郭桓的弟弟清查地方,收受贿赂的事迹等等… 甚至还有直指郭桓的事,他收受镇江府近五十万贯的古董… 郭桓是个能人,他也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 在决定留下一条退路后,他自认为做的点水不漏,可比起朱元璋,他嫩了很多。 在锦衣卫眼里,他几乎和透明的一个样。 但他一个初到京城不到一年的户部尚书,反了天也不可能做下那么多的事… 毛骧说的,不仅仅是郭桓。 他说的极为细致,小到地方豪强肆意侵夺、吞并土地、偷税漏税… 在往上的地方吏员大小斛征粮,淋尖踢斛… 还有各地的布政司巧立名目。擅加赋税、阴阳账目欺瞒朝廷,按察司吏治舞弊… 最后再到京中的… 吏部的官员昏聩,刑部的官员枉法,工部的官员贪赃,礼部的官员渎职、兵部的官员吃空饷… 甚至还有督察院的御史,也不怎么干净… 毛骧说的非常严重,如果按他的意思,大明朝没有好人了。 可他和朱元璋都明白,一些是刻意的夸大,还有一些是陈年旧历,是从秦朝开始就无法根治的弊政。 还有一些… 当年打天下的时候,自然一致对外,公忠体国。 可如今开了国,平息了战乱,草原上的敌人在退却,大明的国祚也正隆。 他们自然要为生活和后代打算。 “老子打的天下,老子不能享受?” 有这些想法的官员,不在少数。 他们总觉得朝廷查不到他们头上,或者说查到他们头上,圣上念着他们打天下的功劳,会网开一面。 生命诚可贵,钱粮价更高。 对于手法而言,他们也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 可真要是想查,每个人腚眼儿里都有屎… 毛骧虽然不想把案子掀得这么大,可他没有办法。 他知道老皇帝的意思。 理想主义者,期望用自己一世的英明,给太子爷留下一个朗朗的乾坤。 但凡他流漏出一丝不配合的意思,老皇帝杀他绝不会犹豫。 他想了想说道: “臣粗粗估算过,郭尚书与其弟贪赃纳贿,折合精粮,大抵一百八十万斤…” “而工部的麦尚书则多些…去年进木料,前年进石材…这些年又修河、治堤,修孝陵,还有各地的王府…臣估摸着得有三百斤精粮…” “还有各地方府县的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漫天神佛钱…也…” “等会…”朱元璋伸手打断了他的话: “漫天神佛钱是啥?” 朱元璋眼里散着寒意,身上的杀机让毛骧浑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 这个漫天神佛钱戳到了他的忌讳。 大元不禁番僧宗教,后来各地民变四起,就有各种各样的邪教藏在背后兴风作浪。 他老丈人郭子兴,就是白莲教的头… “难道朝廷命官如今和这些人有些瓜葛?” 想到这些,他的眼睛眯的更狠了。 跟了老爷子这么多年,毛骧深深知道他的想法,他也不敢怠慢。 他慌忙说道: “粮船入京,要叩拜、祭祀漫天神佛,祈祷水面风平浪静,保佑粮船一帆顺风…” “嗯?”朱元璋脸上一愣,有些哑然失笑: “真他娘…人才啊…” 摇了摇头,他又问道: “这些…柱国大臣有几人牵扯其中…” “回陛下,柱国大臣并未牵扯其中…” 毛骧说的是实话。 柱国大臣只有那几个人,都是大明顶尖的人了。 况且这是经济大案,徐达年薪五千石、李善长年薪四千石,李文忠年薪三千石... 花不完,根本就花不完… 工资都花不完,更别提自家的买卖和外块了… 不缺钱,谁他妈干这要命的买卖... 朱元璋点点头,这些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想了想,对毛骧摆摆手: “咱知道了,嘴把严些,等咱的旨意,等开科取士之后再说…” …… 第389章 大试前 第389章 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宫里的爷们忙的顾头不顾腚的时候,地方上依旧如故。 该挣钱挣钱,该升官升官,一点都不敢耽误。 可当一个利益集团大到一个程度,他的膨胀是不可控的。 镇江府,扬中县。 深冬之季,天短夜长。 这才刚过了酉时,天色就已经黑透了。 不仅街道上行人寥寥,就连县衙也十分萧索。 忙活一天的官员、吏员与差役早早的就结束了公事,匆匆吃过一口饭后,便钻进了暖暖的被窝。 可扬中县的县衙后堂,还亮着烛光。 一个面色白净,约摸着三十上下的男子,从后堂的寝屋里走出来。 他走到门口,先是把手中的水盆放在地上,然后扭头对屋子里恭声的说道: “母亲且安心睡下,孩儿明日再来伺候母亲…” 听着屋里的应和声,他微微躬身,又把房门掩的更紧了些,端起水盆扭头离开了。 这个人是与朱雄英有过一面之缘的黄文。 他是举孝廉的出身,也格外看重名声。 所以在扬中任上刚站稳脚跟,他就把母亲也接了来就近伺候。 前几天扬中县下了雪,院子里还有差役们拢起来的雪堆。 他走过去,把手中的洗脚水泼到雪堆上。 “刺啦”一声,热水与冷雪的碰撞下,随着一股子升腾的热气,彼此消融。 借着院子里的灯火,他看着升腾的热气有些出神,随后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是穷苦家的孩子,就连做了县尊,也隐约可以看见,单薄的袍子里边,还是一身破烂的、又缝又补的内衬。 如今又是化雪时节,正冷的时候,他穿着一身单衣,丝毫不觉得冷意上身。 穷苦家的孩子。 他正发着愣,一个值班的皂吏从前堂走了过来。 这个面色憨厚的皂吏,他先是接过黄文手里的洗脚盆,然后轻声的说道: “知府大人来了,正在配房等着您…” …… 镇江府知府。 虽然他是个文官,但他的气质却更像一名武将。 长须入腹、虎头燕颔。 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如今他也快五十了,但身上的气势却丝毫不减当年。 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口杀人的朴刀。 虽然他的气质与样貌像个武将,可他却有一个十分女性化的名字,叫胡秀秀。 “下官见过大人…” 看着椅子上坐着的人影,黄文紧走两步,拱手见礼。 毕竟是要见上官,他怎么说也得拾掇一番,所以耽误了些时候。 “文和(黄文字)来了,快快请起…” 胡秀秀一脸的笑容可掬的摆摆手。 为了以示亲近,他摆摆手后又站起身,把着黄文的胳膊,轻轻拍了两下,又点了点头,一脸的亲和。 可他是干脆的性子,站在那随便闲话几句,就迈入了正题。 他说道: “此次征粮,你有功了…” “是大人抬爱…”黄文拱了拱手,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的话被胡秀秀打断了。 胡秀秀的眼神撇过桌上的一个榆木漆盒,这个暗红色的榆木盒子,就堂而皇之的压在一叠处理好的公文上。 从纸张被压的程度来看,分量着实不轻。 胡秀秀扭头,走过去轻轻在这个榆木盒子上面拍了两下,又把盒盖轻轻挑开一条缝,让里面的一缕亮光透出来。 他说道: “这是今年夏秋两季的收成,一百两…都是你的…” “知道你孝顺,回头给你母亲置办些…” 胡秀秀后面的话,黄文没有听见,他也没有心情听。 看着被打开一条缝隙的盒子里,整齐的放着一排成色极好的官锭。 他的脸上有些苦笑。 他想要拒绝。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毕竟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可他嫌这种银两烫手… 他刚上任不久,要是上官公务示下,他自然要听从。 可这种堂而皇之的贪污,他不敢。 他不是胡秀秀这些老官油子,也不是那种眼里只有钱的不知死的货。 只是他没有拒绝上官的勇气,更没有掀桌子的魄力。 官位得之不易,是他娘冷冬数九一个碗一个碗给他刷来的,全指望他光照门楣。 他更知道皇帝最是憎恶贪官… 想了想,他一咬牙: “大人…这…下官…功浅德薄,这些实在是…” “糊涂!”胡秀秀一声大喝,把黄文吓得一激灵后,又眯着眼看了他半晌,才语重心长的解释道: “你不拿,我怎么拿?我不拿,京里的大人们又怎么拿?” “要是京里的大人们不拿,吏部的大计,户部的考核…我们要怎么评优啊…” 说着,他眼中寒光一闪,有些意有所指的说道: “在说句难听的,要是没人照顾着,出了事,进了大牢,谁捞你?” 看着黄文低着头糯糯不语的样子,他又亲近了些,摆出一副笑脸,轻轻的拍了拍黄文的肩膀,压低了嗓门说道: “你甫入官场不知道规矩,这无可厚非…” “可…扬中不比偏远边关的三等县,你又是举孝廉的出身,再有京中…呵呵呵,官场沉浮,一朝风云际会,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本官待你如子侄,这才对你这般推心置腹,你莫要自误呀…” …… 而此时的崇宁公主府,却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 牛城把脸贴在崇宁公主的肚皮上仔细的听着,可听了好久都觉得没什么动静,他又有些失望。 他抬头看着崇宁公主,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憨笑: “怎么不踢我呢…” “你呀…”崇宁公主有些好笑的用手指轻轻点了他的脑门儿: “才几个月?就猴急…少不了你的…” “嘿嘿…”牛城憨笑着站起身,和崇宁公主额头贴着额头,用自己的鼻子与崇宁公主的鼻子摩擦了几下。 直到把崇宁公主蹭的满脸红晕,他又慢慢的踱步到崇宁公主的身后,轻轻环着她的腰身,把脸埋在崇宁公主的发丝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闻着馨香,他嘴里不住的念叨: “宁儿,我要当爹了…” 崇宁公主轻轻的拍着牛城放在自己肚子上的手,她的脸上有些浅笑,又有些忧虑。 自从成了亲后,牛城似乎更忙了。 问他在忙些什么他也不说,只是一副神秘说要做出一番事业。 她也希望牛城可以更好一些,不再是个顶着驸马的帽子却总是被人瞧不起的样子。 所以她无法再打击牛城的积极性。 可作为枕边人,她深深知道,牛城品行俊雅,可实则是草包一个,没什么本事。 万一被有心人利用… 她真的是想提点两句,可有些话,她实在没办法说的太过直白。 为了照顾牛城的自尊心。 她扭过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笑道: “我的牛郎最有本事了…” …… 而宫里的朱元璋爷仨… 朱元璋太过强权,可强权就会很忙。 每年也只有在这个过年的时候,稍微有了一些闲暇。 所以他趁着这个闲暇,决定出宫看看。 “父皇…”朱标拱拱手: “年后礼部便要会试,儿臣听说,已经有一些学子到京了,在临江楼攒了个词会…” “真是闲的…”朱元璋摇摇头: “老话说,临阵磨磨枪,不快它也光,马上就要会试了,不忙着读书…忙活什么…词会,渍渍渍…” “父皇这话说的…”朱标脸上啼笑皆非: “常言道,多士富文治,明良际盛时…这不正是我大明朝君明臣贤…” 朱元璋头也没回的打断了: “说人话” “额…”朱标一顿: “依照儿臣的意思,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多半是想借机看一看其他人的成色…或是想积攒些人脉也说不准…” …… 临江楼。 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不算奢华,甚至几近寒酸。 以往也都是些力巴小厮,或者是些差役巡街闲暇的时候,到这闹一口茶水。 但它有一个好处,大,离谱的大。 这么大的地方,凭借一些穷书生,当然也包不下来。 只是前几天,就有一些书生喜欢在这里高谈阔论, 三五天的时间,也就有了一些名声。 不过临江楼并不稀罕这些妄来的人气,关键是这些书生太穷了… 一壶茶,一盘扁豆丝,能他妈坐一天。 还不能往外撵… 大爷的… 都是读书人,谁知道哪片云彩有雨,万一里头出个丧良心的官,能把小鞋穿到死… 朱元璋在靠窗户的一个雅间坐下,把胳膊搭在栏杆上,听着底下的高声阔论。 一个青袍的学子端起酒盏,四下的打了罗圈揖: “我朝重开科举…足以证明皇帝陛下一片爱才之意,我等当浮一大白,遥祝吾皇圣寿安康…敬大明盛世国祚绵长…” 这个声音一落,朱雄英瞬间就听见满堂的恭贺圣寿…恭贺国祚绵长,甚至还有几声恭贺朱标的… 朱标面无表情,丝毫没有被夸奖的喜悦… 朱雄英接着眨了眨眼看热闹,而朱元璋的表情却有些抽搐… 过了不久,另外一个白袍的学子也站起身,满脸笑容的说道: “兄长说的对…” “打天下靠武,治天下则靠文,我大明新朝当与学子百官共天下…” 可他还没说完,一名深蓝布袍的学子又起身打断了他的话: “诶…” “两位兄长偏颇矣…”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所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 “愚弟必生所求,还是青田刘伯温刘中丞,那样手捧圣贤书,腰悬君子剑…” “我大明朝不能没有铮臣…” 听着下边的一声高过一声的议论,朱元璋此时的脸都黑透了,他扭头看着朱标: “这就是你说的治国良才?国家肱骨?” 朱标摸了摸鼻子,罕见的有些尴尬。 他说道: “这…大明九州万方,才学优劣、夸夸其谈,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况且…” “瞎耽误功夫…”朱元璋骂骂咧咧的起身,扭头就要走。 他这次来确实是想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毕竟能治国与能考试毕竟不一样。 万一真有那些个务实不务虚的没选上,耽误人家往京城跑一趟不说,如果真的让明珠遗落民间,也是大明的损失。 可如今却让他大失所望。 这些个草包… 他走了两步又站住脚,扭头看着朱标: “咱记得你前些时候提议说,说是给来京的学子补助些银两,用于车船、饭食、住店是不?” “是…”朱标刚张开嘴,就被朱元璋摆摆手打断了: “不给了,咱不能花那个冤枉钱…” …… 回到宫里,朱雄英有些出神。 他突然想起来朱标之前说的那些话。 说是要找些混蛋陪他读书来着… 本来他还不当回事…可他今天一行,却是真的有些发愁了… 从今天学子们的情况来看,他们虽然没甚本事…但很明显,他们的嘴皮子很溜… 到时候去文华殿侍读太孙的,虽然不可能是这些草包…但饱读诗书数十年,嘴皮子也不会差… 真要是找几个头铁到撞钟不起包的,他们既没有官场的磨炼,又没有武勋的小心… 谏言不知道迂回,就凭一股书生意气…嘴皮子又很溜… 那可真有的发愁了… 想着想着,朱雄英的眼睛慢慢眯起来: “世上两大难,陪太子读书,做公主驸马…” “虽然我不是太子,可要是真的是有些不知死的混账把脸伸过来让扫…就怪不得我了…” 朱雄英大展宏图的时候,赵墩子却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 “殿下,徐姑娘来了…” 朱雄英抬头皱着眉: “来就来呗,还得我去接她呀?” 赵墩子有些无奈… 有些时候真不是他不说话,实在是朱雄英的话不知道怎么接… 每句话都能精准无误的呛到人的肺管子… 他拱拱手,正要退出去的时候,朱雄英却又坏笑着冲他摆了摆手: “这么着,你去,端一盘粗粮饽饽,再端一碗茶水…” 他着重的介绍道: “这碗茶水呐,什么茱萸呀…陈醋啊…酱油啊…还有盐、糖、蒜汁、花椒粉、姜汁、芥子…窜鼻子的东西都给倒里头,我要用…” …… 徐俏儿背着手进来了。 “臣参见殿下…”她见了礼,看朱雄英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又十分震惊的看着桌上的一盘粗粮饽饽: “殿下…就吃这个?” 朱雄英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点了点下巴: “昂…” “有人开宴不请我,那我总不能饿死呀…” 徐俏儿一愣,随即心中雪亮。 “心眼儿真小啊…”她仰天长叹,又有些无奈的看着朱雄英: “额…那过些日子礼部会试,殿下要去看不,到时候咱们可以去臣家里吃…” “甭…”朱雄英摆摆手: “甭那么不见外,我不去啊,哪都不去…” 看徐俏儿不说话,朱雄英瞥了一眼旁边乌漆嘛黑的茶水,为了不让汆鼻子的味道传出来,他让赵墩子特意加了花茶与蜂蜜… 朱雄英眼皮跳了跳,又状不在意般的说道: “那个…安南上供的…茶…叫什么黑珍珠还是啥…你尝尝…” 第390章 唇齿留香 第390章 徐俏儿有些狐疑,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朱雄英: “黑…黑珍珠?臣没听说过呀…” “嗨…”朱雄英摆摆手: “安南上供给老朱家的,你咋能听说过?” 说着话,他端起茶盏,眼神又不自觉的跳了跳。 他把茶盏递给徐俏儿: “尝尝,唇齿留香,回味悠长…” 徐俏儿接过了茶碗,黑黢黢的茶水,蜂蜜与桂花的甜香之下,隐约有种辛辣与酸苦的味道。 那是海枯石烂的阴间气息。 徐俏儿似笑非笑: 这个崽种要坑老娘! 可她有些踟蹰,在瞬息之间,她想不出什么太好的反制方法。 朱雄英瞪大眼睛,嘴唇也不自觉的嘟成了个圆圈。 可看她只是把茶盏放在嘴边犹豫不决,丝毫没有就唇的意思,他就上手托了一把碗底: “尝尝嘛…” 这种由赵墩子亲手调配,舔上一口就让人失去生活希望的茶,顺着徐俏儿的嘴唇,鱼贯而入。 然后她就像一只存粮的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 “咕咚”一声,她的泪水夺眶而出,白皙的脸瞬息之间变得通红。 看她止不住的咳嗽,朱雄英慌了神: “我的天…你咽啦!” 说着,他把手伸进徐俏儿的嘴里,扯着她的舌头,往喉咙里抠: “吐出来…你快吐出来…吆,你甭咬我呀…” 徐俏儿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又被朱雄英抠的干呕不止。 她倒退两步,羞红的双眼瞪了一眼朱雄英,然后眼睛一翻向后头倒去。 “诶…你醒醒…我草…” 看着尸体一样的徐俏儿,朱雄英彻底急了,半跪着拍了拍她的脸,又掐了掐人中。 看她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朱雄英扭头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墩子: “我草…墩爷…” “你往里头添啥啦?鹤顶红也没这上头啊…” “甭跪着了,传太医呀…” “噗呲…”昏迷中的徐俏儿突然咧嘴笑了。 渐渐的,她的笑声变得连贯,最后坐起身捧着肚子大笑个不停。 “草!”朱雄英瞪了她一眼: “就知道你是装的!” 他如释重负,也丝毫不顾形象的躺在徐俏儿身边,双手枕在脑后,偏着头看着丝毫没有大家气质的徐俏儿。 徐俏儿依旧大笑个不停,渐渐的没有了笑声,但身体还在颤抖,直到最后颤抖也没有了,她也在朱雄英的身边躺下。 但是朱雄英寝宫的金砖好像让她极为不自在,翻来覆去动个不停。 一会看着宫殿的房梁,一会再扭头看着朱雄英的侧脸,一会又翘起了二郎腿… 她突然幽幽的说道: “殿下能骗到的人,都是相信殿下的人…” “少扯淡了…草…”朱雄英瞥了她一眼: “你躺地上装死,我不是也信了?” “嘿嘿…”徐俏儿笑的有些憨厚,又突然问道: “殿下是心疼臣…还是担心臣死了之后的影响…” “嗯?”朱雄英有些诧异的扭头看着她。 “切…”他撇撇嘴: “心疼你我能让你喝?” “还影响…”他把手从脑后抽出来,对着徐俏儿比出来一个三的手势: “你死了正好…” “我会请父亲再给我说一家…我一气儿娶仨!” “咦…”徐俏儿也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净骗人…” 为了反驳朱雄英的观点,她举了朱家当家人的例子。 她坐直一些,用双肘撑着身子,然后说道: “陛下、太子爷和燕王都是情深义重的…” 朱雄英翻着眼睛看她: “你咋不提我二叔?那日子过的…” 徐俏儿一滞,又有些无奈的撇撇嘴。 看她不吭声,朱雄英接着说道: “皇爷爷戎马起家,互相扶持,自然情深意切…我爹,那是从小定的娃娃亲…自小就长起来的…” “至于四叔,和我又不太一样…” “四叔是诨,我是贱…” “嗯?”徐俏儿又瞪大了双眼,迟疑了半晌才说道: “您怎么…吆…殿下说的是…” 看徐俏儿竟然顺着他说,朱雄英的眼睛瞪的比她还要大: “嗯?” “你这…诶?没挨过太孙打是怎么着?” …… 而在朱雄英眼里是个混蛋的朱棣,却过得十分惬意。 他正在用膳。 徐妙云亲手做的羊肉锅贴与烧鹅,又搭了几个热菜和一盆汤。 他好吃肉,所以搭的菜也都是肉。 这顿饭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吃。 大儿子朱高炽与二儿子朱高煦在读书,新请的教书先生十分严苛,课业不完成,不准吃饭。 眼看吃的差不多了,徐妙云站起身,把几个没怎么动过的菜品放进一个食盒里,又舀了半盆的白饭递给门口的侍卫: “福子,你去厢房,给高炽他们送去…” 看徐妙云有条不紊的安排着,朱棣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放下后又摇了摇头: “过些时候本王琢磨琢磨,看看从哪给高炽寻个枪棒先生…” “这个燕王就是个打仗的王爷,他那身肥膘,能带兵吗?” 徐妙云不吭声,朱棣就站起身,松了松腰带,拿起自己的大氅往外走去。 北平这个地方,积雪半人高,出门不穿厚些能冻死人。 “王爷要去哪?”徐妙云皱着眉头问道。 朱棣手指了指门口呵呵笑道: “爱妃做的锅贴甚合本王心意,一不留神用多了,出去消消食…” 徐妙云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她四下看看,又对朱棣问道: “王爷真的是有心夺嫡吗?” 朱棣勃然变色,扭头森然的看着徐妙云: “你说什么!” 急怒之下,他的眉毛都立起来了,又六神无主的来回踱步。 最后厉声喝道: “放肆!” “徐妙云!你要陷本王于不义吗!” 徐妙云不吭声,只是面无表情、又眼神清亮的看着他。 眼神的争锋朱棣败下了阵,他颓废的苦笑一声,又坐回了原来的椅子上。 他说道: “我不敢…” “那年大哥才十五岁,他诏杨宪问话…杨宪只是行路慢了一些,父皇就要砍了他,那可是杨宪…” “从那时我就知道…大明的太宗文皇帝…只能是大哥…” 说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恐惧,接着说道: “之后大哥主办胡惟庸案,唐淳、彭礼、郑祁…这些人…他们分明和胡惟庸无任何瓜葛,却被大哥打入死牢抄家问斩…” “后来我才得知,他们是因依仗功高,见大哥未曾下马拜见…” “再后来…空印案…开济案…都有大哥的影子…” “所以本王、秦王、晋王…从来都不敢有夺嫡的心思…甚至为了绝了二哥的心思…母后乾纲独断,给他说了一个蒙古妻子…” 徐妙云终于出声了: “那王爷就离那个妖僧反贼远一些!砍了他!” 朱棣深深喘了一口气,又耐着性子解释道: “大师所写边境十二疏…本王呈报御前,父皇大加赞赏…” 徐妙云依旧冷眼,过了半晌才带着回忆的叹了一口气说道: “当年诚意伯御前论贪,说起前唐元载…” “元载家贫,做官后苦无粮米起炊,恰而有个下属,送上了五斤肉、十斤米…” “按理俩说,五斤肉十斤米,收了也无妨,日后还上便是…” “可后来元载又无钱置办冬衣,可又是那个下属,送来了二十贯钱…” “对王爷来说,二十贯钱也不算什么…可再之后,就是两百贯…两千贯…两万贯呢…王爷依旧无动于衷吗?” 朱棣紧紧的闭着眼,按在膝盖上的手掌也不自觉的抓紧。 徐妙云的话,他听明白了,只是心思一时难以平静。 徐妙云接着说道: “元载是个贪官,可他也不是生来就知道贪的,而王爷如今的处境与那个元载有什么不同…” 看他依旧不吭声,徐妙云把手按在了朱棣的手上,轻柔的说道: “杀了他吧…王爷杀了那个妖僧,什么事情都不会再有了…” …… 第391章 状元、榜眼、探花 第391章 京城,郭桓家。 狭小漆黑的暗室内,户部尚书郭桓坐在椅子上怔怔的出神。 他坐在这的时间不短了,并且一动不动。 直到书案前燃着热气的炭盆还有书案上冒着白烟的茶盏,逐渐的温和,然后慢慢的冷却。 他想了很多,子嗣、同僚、朝局等等…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挣的外快… 老皇帝权力欲望太重,在这上面,所有的臣工要保证绝对的迎合… 所以他虽然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可他也只是贪钱。 要是挣些钱,就算是做一个孤臣也无妨。 将来鸟尽弓藏,调离户部,就算重新做一个按察司的佥事,哪怕是不当官了,做一个富家翁也好… 并且他也知道,哪些东西该拿,哪些东西不该拿。 有些东西收了只会收掉自己的掉脑袋… 但如今来看,有些偏差… 手下的人,他已经管不住了。 一个县的赋税,说贪就贪了…整修新安江大堤的银两、砖石,说没就没了… 账册俱在,没的光明正大,不冤不枉… 想到这,他的眼神泛起恐惧的光。 他有才能,他也有志向。 他更以为自己可以像胡惟庸那样,以户部为基,做一个治世能臣,可现在想想,比起胡惟庸,他差得很远。 他没有胡惟庸那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能力,也没有太师李善长那样的开国元老在背后强有力的支持,他更压不住这些人的贪婪之心。 说起来,他甚至连栗恕都不如。 “大人,按照皇帝的脾气,我等做下一次,就是诛九族的罪过了,人难道还能死两次不成?” 每次想起这句出自户部侍郎朱安仁口中的话,他就不禁有些苦笑。 一辈子谨小慎微,如今却…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站在了露风的船舱里。 进一步是万丈深渊,退一步是湍流寒水… 因为利益形成的集团,早晚也会因为利益发生争执。 如今争执,爆发了。 而他的儿子郭正,却一脸兴冲冲的跑过来: “父亲,发榜啦!发榜啦!” 作为户部尚书的儿子,他有些稚嫩,对局势缺乏敏感。 并且这一次应天府的乡试他依然没有考中,但孝心十分可嘉。 郭桓生无可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崩着脸教训: “如此冒失,成何体统!” “嘿嘿…”郭正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 他说道: “不是,这不是给父亲说一声嘛,父亲总说户部缺人,说不得这一科还有不少人入户部哩…” 郭桓不吭声,郭正就往前走两步,端起他爹那一盏已经冷却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接着兴致勃勃的说道: “状元丁显赐翰林修撰,榜眼练子宁、探花黄子澄俱赐翰林编修…”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然后又有些神秘、羡慕的接着说道: “儿子还听说…宫里已经下了旨,要他们同时侍读太孙呐…” …… 文华殿。 宫里的朱雄英却没有郭正这么大的兴致… 他和丁显等人见了礼之后有短暂的沉默… 看着眼前戳的板正的三个人,朱雄英心里有些发毛。 “这就是老爷子亲手选的状元、榜眼、探花?” “妈的这个丁显…怎么看上去就有一种死了爹的气质…他爹死了?” “头铁的夫子与头铁的侍读,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朱雄英心里踅摸个不停,对面的丁显、练子宁、黄子澄心里也是止不住的发怵… “这个太孙…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着可不像个好人呐…” 他们三个是这次恩科最大的获利者,进士及第,入仕翰林,侍读太孙。 这不仅仅是无尽的荣耀与光明的前程,更意味着皇家的重视,也将意味着他们满腔的抱负亦能得以施展。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们不仅满面都是红光,就连眼睛都红了,甚至连鼻头上都长了一个火尖子,红彤彤的… 他们这次到文华殿,是要先认认门。 为了给朱雄英一个好的印象,更为了体面,他们都是一水的干新。 沐浴、焚香、就连看不见的内衬、袜子,都换了新的。 “咱把大孙就交给你们了,要多费费心,尽展所学,伙着夫子把咱大孙教好了,就是一个大功…” “要是力有不逮,翰林院的虚职可以不用那么操心…” 想起之前皇帝交代的话,他们的心里就忍不住的激荡。 看场面有些冷,朱雄英就干笑两声,上前轻轻拍了拍丁显的肩膀,念起他的文章: “呵呵…” “所谓吾辈进退不苟,死生唯命…” “烽烟南起正十年,当北扫不臣,天兵纵横九万里,镇我万方…” “内攘奸邪,显无大德,亦愿头悬国门,持九天雷亟,以警天下墨吏…” 朱雄英的喋喋不休让丁显似乎有些意外,恍惚之间,他涨红的脸更红了,他有些哆嗦的问道: “殿下…殿下读过臣的文章?” “当然…”朱雄英摆摆手: “振聋发聩,令人深省…” “这几句话有王道,有霸道,有天地人心,有江山社稷,非常好…” “唔~!”丁显震惊。 自己的才学自己是知道的,但说实话,光有才学也不够,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 “王道、霸道、天地人心、江山社稷…” 这是他太学蹉跎数年,头一次收到这么好的评价,他爹都没这么说过! 看着一脸潮红的丁显,朱雄英点点头。 虽然丁显才二十多岁,可他这个状元却不是水货。 甚至能得到这个状元,更主要是因为他的主张与老爷子和朱标的志向重合。 北征、吏治。 他笑着说道: “我大明朝缺的就是你这种敢为天下先的臣子!” “这个状元,你当得起…” “你这杆笔,能杀人!” 说过这句话,朱雄英绕过一脸激动的丁显,看向中间那个长须入腹的汉子,有些似笑非笑的问道: “练卿,可还记得我?” “这…”练子宁有些疑惑。 说实话,从他刚进来就感觉太孙有些眼熟。 并且不仅是太孙,就连太子爷他都觉得眼熟。 尤其是听太孙的意思,分明是之前就和自己打过交道…可他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看着丁显和黄子澄有些疑惑的眼神,他干笑两声: “臣…恕臣愚鲁,臣实在是想不起来在哪…” 看他实在是想不起来,朱雄英就摇摇头提醒道: “前年,秦淮河畔…” 练子宁一怔,他前年是进过京,并且待着了时候。 他眼中带着些回忆,往日的种种浮现在眼前… 电光直闪之下,他乱七八糟的胡想了一通,但还是什么也没想起来。 看他一脸的苦笑,朱雄英也不卖关子。 他直接说道: “前年跟父亲出宫一行,一个做蛇羹的酒家…后来,你和国子监的几个学子冲突,还是父亲解的围…” “嘶…”练子宁吸了一口冷气。 说实话,他还是没想起来。 谁能把吃的每顿饭都记住?况且他自己脾气不好,干仗的事经常发生,这就更想不起来了。 看他还是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朱雄英叹了一口气,他决定强行施法。 他说道: “当时父亲就说你是栋梁,对你寄望甚深…” “他说,你的大才,不在经史文章,而在于你的心…” “所谓大人不华,君子务实,对于百姓的衣食,你能从大局着眼,又从小处入手,从而推行富国强民之道…” “太子爷…”练子宁有些难以置信,他哆嗦一声接着问道: “臣…太子爷真这么说臣?” “当然…”朱雄英点点头。 朱标非常完美的遗传了老爷子的识人能力,这些旁人看不到东西,他却洞若观火。 想了想,他眯着眼又说道: “山珍海味何益,豆腐浊酒何伤…” “练卿这句话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并以之为戒,以之为行…” “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黄子澄插嘴道: “臣听翰林院的同僚提起过,太孙忧虑黎民,曾在朝堂发下大愿,用膳必有粗粮为辅,惜农、爱农…” 他很上道,嘴皮子也不错。 比较巧合的是他和榜眼练子宁一个岁数,都是至正九年生人,今年刚满三十五岁。 只是和练子宁的炮仗脾气不同,他多了些事故与圆滑。 看着这个传说中的黄傻子,朱雄英也有些感叹。 他没说别的,摆了摆手,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这没什么骄傲的,我大明九州万方,有吃不饱饭的百姓,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说起吃饭,朱雄英突然又想起来,今天老太太出宫安排亲蚕了,后宫没有人做饭。 怕是又要在春和宫用膳。 所以他想了想说道: “对了,一会留下来,让徐兴祖安排一下,在东宫吃个便饭…” 说到最后,他扭头看着赵墩子。 直到赵墩子拱拱手走出殿门后,他才又调笑的扶起谢恩的三人: “说实话,你们算是掏着了,太常寺卿徐兴祖上了岁数,已经向皇爷爷提了好几次告老还乡…” “要是再等些时候,你们还真不一定能吃到这么难吃的饽饽…” 朱雄英不是没吃过好东西,但他安排的便饭,真的非常便饭。 从来没有山珍海味,舞台歌榭,几十盘几十盘的往上端。 他深刻的记得老朱家的出身,且对口腹之欲没有要求。 在他眼里,有鱼有肉就是宴。 况且,口腹之欲也远远不如权力欲望得到满足后的快感多。 可还是让这三个人吃的满嘴流油。 看他们吃的开心,朱雄英也笑着点点头: “喜欢就多用些,这些都是凤阳米,是十二叔他们亲手耕种的,颗颗饱满稻香扑鼻,出宫时卿等也不妨带些…” 朱雄英是假客气。 这是藩王亲手种出来的粮食,虽然不多,但知道儿子长进了,老爷子很高兴。 亲儿子亲手种出来的孝心,自然与旁人不同。 但他们三个却没客气。 吹捧几句之后,然后面面相觑一番,最后顺手就谢了恩。 ……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朱雄英也和赵墩子面面相觑一番,又摇了摇头: “这些书生真不要脸,就会顺杆爬,连三辞三让都不会,以后可不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沉吟一番,他说道: “去奉天殿…” 奉天殿。 今天老太太不在宫里,朱元璋索性也没有去后宫,一直在书房里忙活着什么。 只是让朱雄英诧异的是,每次一向笑呵呵迎接他的朴仁勇这次却有些欲言又止。 朱雄英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里开始忍不住的踅摸。 难道是白日宣淫? 想了想他又摇了摇头。 不会,后宫的娘娘,除了老太太绝不会有别人能跨进这个书房。 况且,要真是后宫的娘娘在里头,朴仁勇绝对得拦着。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他迈步走进书房。 走进书房后,朱雄英的心里有些了然。 因为毛骧也在。 这个特务头子干的事,都是脏活,一般老爷子召见也会下意识的避开太孙。 如今他正躬身听朱元璋说些什么,时不时的点下头。 看见朱雄英进来了,朱元璋笑呵呵的冲他摆了摆手,又扭头对毛骧说道: “这件事你们不要插手,咱会安排给其他人,但他们查不出来的,你们要想法多帮衬着…” “下去办差吧” 毛骧一拱手,扭头后又对朱雄英深深的行了一礼。 从他的脸上,朱雄英似乎看出了激动…? 等他出门,朱雄英有些诧异的问道: “这…毛都堂怎么满脸红光的,孙儿看着他好像比那仨书呆子都开心…娶新媳妇了?” “呵呵…”朱元璋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像是在给朱雄英解答,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小子也知道动心思了…” 朱雄英有些不解,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老爷子愿意说,那他就听,不愿意说,他也没法子。 他摇了摇头,又看着御案上的饭菜有些无语。 标准的四菜一汤。 两盘绿叶菜,一道炙羊肉、一个肘子,一盆茄瓜鸡蛋汤还有半盆米饭,但几乎没有动过。 朱雄英上前伸手摸了摸碗底,都凉透了。 他皱了皱眉头刚要张嘴,朱元璋就打断他: “甭,凉的热的一样吃…” 第382章 案发前 第382章 “跟你那个熊爹一样一样的,咱就知道,跟着他学不了什么好!” 朱元璋嘴里发着牢骚,伸手盛了一碗白饭。 然后把茄瓜汤倒进饭里,搅吧搅吧做了一碗汤泡饭,最后端起那盘炙羊肉,也拨了些倒进饭里。 朱雄英陪着笑: “父亲也是担心您的身子…毕竟凉食伤身…” “呵呵…”朱元璋咧嘴笑笑,突然悠的收住,一指桌上的食盒: “把鸡蛋给咱剥了…” “诶”朱雄英答应一声,低头剥起鸡蛋。 低头的时候,顺着窗外的亮光,他看到了放在一旁的奏疏,那是毛骧的奏疏。 朱雄英的眼神跳了跳,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厚的奏疏。 结合朱标的猜测,他似乎感觉到了血雨腥风像是浪涛一样打来。 对于他的异常,朱元璋没有放在心上。 得益于当年的经历,他吃饭很快,并且还有功夫与站在一边的朱雄英说几句话。 他一边吃饭一边言谈,紧促,周密,但却不显得臃肿。 他说起了午膳赐宴的事。 他说道: “那仨侍读你都见过了?请人吃饭还不吃些好的…” “嗨…”朱雄英把剥好的鸡蛋放在朱元璋的碗里,又摇摇头: “多好是好呀…” “依孙儿看,有鱼有肉就是宴!” “这孩子…”朱元璋哑然失笑,又把眉头一凝: “对于他们,你怎么看?” 作为开国皇帝,他的识人之术已经点满了,一个人怎么样,他看上一眼,再问上几句,就会有一个笼统的印象。 但他现在要考验自己的孙子。 朱雄英突然有些紧张。 老爷子要验验自己的成色,而识人之术,对于为君之人而言,至关重要。 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丝毫不亚于学子们在春闱的拘束。 直到白饭在朱元璋的小碗里再次扎了根,又再次见了底。 他才有些迟疑的说道: “诗书与气节自不必提,皇爷爷圣明烛照,御笔伦才之人自然是忠贞饱学之士…只是…” 说到这,朱雄英嘴上一顿,才接着说道: “丁显…才思迅捷,可援笔立就,文章亦颇有豪气,只是…他为人意气浪漫,有些想当然耳,要是一番栽培,倒也不失为国之栋梁…” “练子宁于富国强民之道颇有章法,为官在地方、户部、工部都可以,只是为人刚烈,尚缺磨炼,如稍加雕琢,我大明亦能收获一贤良…” “至于黄子澄…此人贤才可,忠臣亦可,但唯独不会是能臣…” “哦?”朱元璋翘起眉毛: “何以见得?” 朱雄英苦笑: “依孙儿看,他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至于仕途…皇爷爷要是有心培养,就职督察院、太常寺都不会埋没了他…” 朱元璋的脸上有些满意,朱雄英的想法,与他相差不多。 但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啼笑皆非。 他说道: “你倒是心宽…咱费劲心思找的士子,被你说的一文不值…” “嘿嘿…”朱雄英也陪着笑脸,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碗筷,一边说道: “那倒不至于,只是孙儿刻薄,善于看人短,不善看人长…” “这孩子…”朱元璋又笑着摇摇头,看着朱雄英把食盒递给在外边站着的朴仁勇,又转身走过来。 他拿起批奏疏的御笔又放下,沉吟了许久,才又抬头看着朱雄英说道: “对锦衣卫…你是怎么看的,照实了说,咱要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这…”朱雄英又是迟疑。 锦衣卫是老爷子乾纲独断设下的,胡惟庸案和空印案的背后,都有他们的身影。 大明会喘气的都知道,他们是老爷子监察天下的眼睛与喉舌,就连朱标平常都对他们忌讳莫深。 朱元璋又瞥了他一眼: “想说啥就说啥” “是…”朱雄英点点头,然后斩钉截铁: “好用,实用,要大用!” 朱元璋点点头,可看着朱雄英没有再张嘴的意思,他突然有些目瞪口呆: “完啦?” “昂…”朱雄英也点点头。 “你…”朱元璋突然间觉得有些词穷。 朱雄英眨眨眼。 老爷子的神情与语气都在告诉他,他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 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想了想,他像是一缕炊烟一样,慢慢飘的离朱元璋更近了一些。 他说道: “其实设立检校监察百官,并非我皇明一朝为之,孙儿遍观诗书…汉之绣衣执,魏之校事府,宋之皇城司,都可谓是如出一辙,说起来也只是职权大小的问题…” “凡圣君临朝,鹰犬绕过三司独掌生杀大权屡见不鲜,只要时不时的换换头子,也不用担心反噬…” “况且您是大明的皇帝,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您心里一定清楚的很…” “孙儿师学于您,有些事或许不求甚解…但孙儿相信,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明好,为了朱家好,为了父亲与孙儿好…” “只是有些时候,孙儿不愿意您这么累…” 朱元璋沉默了很久。 蓦的,他的眼神有些复杂,有感动,有释怀,有回忆,有眷恋,还有一些回忆与憧憬。 当年的要饭碗,是他逝去的青春。 今天的大孩子,是他展望的将来。 过了很久,他才迟疑的说道: “你爹,你二叔,你三叔,甚至再添上你四叔,只有你是最像咱的…” 朱雄英沉默。 朱元璋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他拿起毛骧的奏疏递给朱雄英: “看看” “是…”朱雄英答应一声,接过奏疏轻轻的翻着。 看得出来,这是毛骧亲笔写的。 他是武人出身,没什么文化,所以这封奏疏上,有很多错别字。 但朱雄英看的极为仔细,逐字逐句的看着,可每翻过一页,他就会由衷的发出一声感慨。 “我草?” “我草…” “我草!” 他的感慨,从疑惑,到惊叹,再到生气。 直到最后他抬起眼睛看着朱元璋,勃然变色的脸几乎有些手足无措与惶恐: “这…这这这…啊?” 朱元璋浅笑: “你说,咱该咋办呐?” “杀…”朱雄英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可旋即他又有些疑惑。 他试探着问道: “您说,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就说龙湾府库那…那是您赏给孙儿的,五十匹丝绸,三百匹棉布,没有孙儿与大内的印…” “况且您当年颁旨天下,准各地耆(qi二声)民将贪官污吏绑缚进京…他们怎么敢…” 朱元璋摆摆手: “当官的做坏事,哪能都让老百姓看见…说不准他们喝了泥腿子的血,泥腿子们还当他是好人呐…” 朱雄英沉默不语。 能当官的都是能人,做一些又当婊子又立牌坊的事,对他们来太容易了。 所以他不能否认老爷子说的是错的。 朱元璋眼里闪着森然的杀机,冷笑着说道: “大元的摊子太烂啦,如今大明的官儿都是从那时候走过来的,什么忠君,什么爱国,什么悯民,都是扯淡…” “只要一有机会,他胡惟庸就敢毫不犹豫的结党擅权,只要一有机会,数以百计的官就敢毫不犹豫的拿着盖了大印的白纸糊弄咱,只要一有机会,他郭桓,就敢死命的往家里扒拉银子!” “他们都辜负了咱!” 朱雄英再次沉默。 在以往,他的碎嘴子能把牙晒黑。 可现在,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是要说些什么。 他能做的,只是把朱元璋的茶盏添满水,然后递过去。 朱元璋把茶盏接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然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 “咱一退再退,如今,咱不想再退了…”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次,咱也要当这个一视同仁的圣人” “咱要看看,在咱的刀下,那些人的脖子,与泥腿子的脖子,有什么不同!” 朱元璋杀机凌然,老眼中闪烁着寒光,直到最后看到朱雄英有些苍白的脸,他冷峻的面庞上才有了一些柔和。 他轻轻搂过朱雄英,轻声的说道: “咱知道,现在让你听这些事,还有些作难…可咱也知道,你是咱的大孙,是朱家的长孙,这些小事难不倒你…嗯?” 朱雄英点点头,有些牵强的笑着: “您放心…” 朱元璋笑着拍了拍朱雄英的屁股: “好…这才该是我朱家的长孙…” “去把这封奏疏送你爹那,让他也看看…去吧…” 第393章 案发前(二) 第393章 朱雄英到春和宫的时候,朱标正斜靠在床上,躺在太子妃吕氏的大腿上。 悠哉游哉。 如今朝局晦暗,所以他抽身而退,给自己放了个假。 知进容易,但也要知退。 老爷子毕竟是大明的皇帝,不论做什么事情,最好等到难以收拾的时候,自己再出来打扫残局。 这是他的为臣、为子之道。 “爷…吃颗荔枝…” 吕氏低着头说道。 随着声音,她把一颗剥了壳的荔枝放在朱标嘴边。 凉丝丝的荔枝轻轻点着朱标的唇角,有些调笑的意味。 朱标轻笑一声,顺从的张开嘴。 他喜好甜食,甜滋滋的荔枝更是每年都不能少。 老爷子又疼儿子,自己吃不吃不打紧,但是每年进宫的贡品瓜果都要首先挑选新鲜、个大的送到春和宫一些。 看着朱标惬意的眯缝着眼睛,吕氏的眼睛也弯成了一个月牙。 她面容姣好,皮肤白皙,和那些青春貌美的女子相比,更多了许多成熟的女人味儿。 一朵鲜花开到正艳的时候。 她说道: “今年南方春雨早,就连这荔枝也比往年甜上几分…过会儿妾跟小厨房交代一声,等歇了晌儿给爷炖锅荔枝银耳汤…” 朱标一歪头,张嘴吐出一枚黑乎乎的果核,也轻笑两声: “你怀有身孕,不要那么操劳…” 他向上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吕氏的鼻子: “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要好好养胎,赶紧给孤生一个大胖大胖的娃娃…” “呀~爷…”吕氏的脸色有些嗔红,又轻轻抚摸着肚子。 对于孩子,她有着难以言传般的依恋。 尽管是老夫老妻了,但看着朱标有些调笑、放肆的眼神,她侧着脸,依然有些羞涩。 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挑眉毛问道: “爷,您说,等孩子出生,起个什么名儿才好呢?” “嗨…”朱标摆摆手: “老爷子喜欢起名,让他想去呗…” “前年老四不讲究,自己做主给他家的三娃起名字,让老爷子骂了大半年…” 说起名字,他的语气有些意兴阑珊。 与朱元璋一样,朱标也对起名很热衷,但是他没有那个权力。 他也知道,老四身在北平,天高皇帝远,可以做出这种近乎先斩后奏的事。 可他自己就在宫里,老爷子要想揍他,不过是一伸手的事。 似乎看出了朱标的窘迫,吕氏轻笑两声。 老爷子是个起名废,可那也是无上的恩典。 她张张嘴,正要再说些什么,秦无用在门口轻轻的站下: “爷,太孙来了…” “嗯?”朱标有些慌忙坐直身子,又站起身捋了捋有些褶皱的袍子。 “让他进来” 朱雄英推门进来了,脸色依然煞白。 说实话,他不怎么喜欢来春和宫。 朱标规矩多,又好色,在这种类似于私邸的地方,让他有些拘谨。 看见正襟危坐的朱标,朱雄英有些心不在焉,强笑着见了礼。 看他一脸的煞白,朱标皱着眉: “怎么回事…哭丧着脸,在奉天殿挨训了?” 朱雄英意兴阑珊,把手里握的有些卷曲的奏疏递给他: “父亲自己看吧…” “神神叨叨的…”朱标嘟囔着接过奏疏。 趁着这个功夫,一旁的吕氏也迎了过来,剥了一颗晶莹的荔枝递给朱雄英: “英哥儿…新进的荔枝…尝尝…” 朱雄英强笑着点点头,答应一声。 满满当当的瓜果点心,虽然卖相极好,但他提不起任何兴趣,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不同于朱雄英的细致,朱标的奏疏看的很快,一目十行,把折叠的纸片翻出哗啦啦的响声。 只是越看,他的脸色就越发的铁青。 “混账!” 他啪的一声把奏疏合上,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的踱步。 看着勃然大怒的朱标,吕氏有些吃惊,正想着委婉劝谏几句的时候,朱标怒吼一声,掀翻了一旁的书桌。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杀!全部杀喽!” 书案上的瓷器,笔洗、笔海、还有半盏微热的茶水,叮叮啷啷的碎了一地。 还有几轴历代大家的画卷墨宝,也咕噜咕噜的滚到了门口。 朱标喜好丹青,这些都是他之前花了大力气收藏的,平日素爱,如今视若敝履。 他厉声说道: “我大明吏治,竟糜烂至此!” “整个中枢都烂透了!” “查到一个办一个,孤就不信杀不绝!” “孤要让他们看看,当今这天下,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朱标的脸色可怕的吓人。 “爷…您这是…”吕氏迎了上去。 朱标没搭理她,扭头看着门口跪了一地的太监寒声骂道: “滚出去!都给我滚!” 朱雄英十分吃惊,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朱标因为愤怒,而毫无道理的宣泄。 有心劝两句,可看着脸色骇人的朱标,他又怂了。 平常逗闷子归逗闷子,这次朱标真发了火,非常可怕。 “父亲珍重,气大伤身…” 撂下一句话,他就跟着噤若寒蝉的吕氏往门口走。 “给我回来!”朱标瞪了他一眼: “带回来这么大的事,你要往哪走?” 朱雄英很听话,二话不说就拐回来,站在原地眼巴巴的看着朱标。 “你怎么看?”朱标粗重的喘息几声,扭头看着朱雄英,目光平和至极。 朱雄英知道,他缓过劲了。 他想了想说道: “要说有些官员借助官势,占些朝廷和百姓的便宜,定然是有…” “甚至各地侵吞税粮与巧立名目征收赋税,应该也是有的…毕竟地方官就靠这个发财…屡见不鲜了…” “大明官员数万,朝廷也不能保证所有的官员都是清政廉洁…” “但六部串联省府,党援大臣,倒卖国帑近千万石,儿臣是不信的…” “况且,不论是何人贪腐谋私,那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以他一个区区的户部尚书,来京还不到两年,竟敢勾结六部,将六部官员全拉下水…” “这事,透着邪呀…” 朱标叹了一口气,背着手看向门口,脸上阴晴不定。 过了半晌他才幽幽的说道: “你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皇爷爷信不信…” 正在倒茶的朱雄英手上一顿,扭头看向朱标: “是不是锦衣卫…” 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朱标打断了。 他摆摆手: “这么大的案子,毛骧说的也不算…” 这句有些暗指老爷子的话,朱雄英没接,他只是把手里的茶盏递给朱标。 朱标又叹了一口气,接过朱雄英递过来的茶盏,抿了一口之后又在屋子里来回的踱步。 良久的沉默。 直到朱标走的乏了,他又低头看了看手里捧着的茶盏。 他觉得这茶盏是累赘,就把这盏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去告诉秦无用,传毛骧…” 说完这句话,朱标也在空闲的椅子上坐下,只是心不在焉之下,他险些因为重心不稳而摔倒。 朱雄英赶忙搀扶,朱标却摆摆手,示意不碍事。 直到朱雄英迈步走出了门,他才以手扶额,露出了生命的疲惫。 …… 这次是在文华殿的书房。 一张空旷的书案上,只有两盏茶水,冒着袅袅的热气。 朱标坐在主位,毛骧坐在对面,朱雄英就可怜的多了,他站在朱标的身后,连一杯热茶都没有。 朱标低头沉思,修长的手指在书案上来回磕个不停。 过了会儿,他开门见山: “毛骧,孤有事要问你” “是…”毛骧微微躬着身子,显得十分恭敬: “臣知无不言…” 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天子家臣,朝廷鹰犬。 生死荣辱皆在上位之人一念之间。 他也知道锦衣卫的名声不怎么好,手段酷烈残忍,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这种行事作风,刚直的陛下喜欢,可仁和的太子爷就不一定了。 况且太子爷一向对他不冷不热,也从来没有表示过把手伸进锦衣卫里的意思。 如今终于召见,让他很开心。 他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陛下有旨,太子爷要问什么,臣便答什么…” 朱标点点头。 “郭桓的案子从头到尾给孤说清楚…” “呃…”毛骧略一沉吟,接着说道: “大明开国后,敌患略平,朝廷功勋、百官反生懈怠之心…” “他们与各地豪强串联勾结,上下其手,侵吞良田,瞒缴赋税之事亦日益严重…” “洪武十三年,税课司岁收米粮不及五百石者达三百六十四处…” “遂,陛下有旨,亲军都尉府除用心于敌军细作、民间舆情、百官家私之外,亦可酌情收敛各地豪强…” “不过那时,正值胡逆案发,罢黜中书省,大都督府改五军都督府,朝野震动,都尉府亦人手不足,曾一度搁置…” “后洪武十四年,陛下下旨编撰赋役黄册,亲军都尉府旧事重提,天武将军主理,下放一批探子,收集情报汇聚京中…” “慢!”朱标打断道: “那你等如何确认这些情报的真假…” “呃…”毛骧又是一沉吟才接着说道: “臣只要情报,不论真假…” 朱标点点头,拧着眉毛不吭声。 朱雄英却听得极为吃惊。 句句不提郭桓,句句又都是郭桓… 他只是个替罪羊! 古往今来这么多弄潮浪儿、圣君明主…能比得上老爷子心思深沉的已经是凤毛麟角,而有这份隐忍功夫的更是绝无仅有… 老爷子意怀高远,天心难问,他能当皇帝,是因为做皇帝已经到头了…而不是他只能当皇帝… 想到这,朱雄英又幽幽的看了眼朱标。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朱标能有这么大的权力了… 老爷子敢给! 就凭朱标那点零碎道术,就想跟他斗法? 开玩笑一样…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朱标有些意兴阑珊的摆摆手: “下去吧,不要说你见过孤,告诉傅让,不要记档…” “喏”毛骧站起身,拱拱手后屁股冲门往外走。 “听明白了?”等毛骧出门后,朱标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问道。 朱雄英点点头: “郭桓只是一个由头,皇爷爷是想宰大户!要把豪强与官僚的关系网连根拔掉!” 朱标点点头,有些欣慰。 过了半晌他又摇摇头,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朝廷鹰犬,擅行生杀,伤人亦伤己,你要慎重…” 朱标的沉重却并没有影响到朱雄英。 如今他缓过了劲,脸色沱红,一副心潮澎湃的模样,似乎将要带来的杀戮让他极为兴奋。 他浅笑一声: “月圆之时便是月缺之始…” “因时因势,克己顺变,儿臣相信,此事罢,我大明的吏治将前所未有的澄清!” …… 第394章 较真 第394章 郭桓案发了。 朱元璋亲自出手,就决定在无转圜的余地。 不过锦衣卫却没有插手,是由刑部审刑司的吴庸主理审案。 吴庸是个狠茬子,而朱元璋用的便是他的狠。 他也不负众望,当天就拿下了两位尚书,三位侍郎,还有两位地方上的布政使。 之后顺藤摸瓜,在京里的衙门全都没跑了。 牵扯进案件的郎中、员外郎、给事中与御史言官多达数十位,然后再由京城起辐射全国。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南风顺着船马铺开,由各地军户牵头,席卷了整个大明天下。 抄家、拿人。 布政司、按察司、盐课、府衙、州衙、县衙… 不论文武,一刀切。 查到谁,谁就死。 地方能办的,当场就办,办不了的,等槛送进京城后再挨一刀。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场大案虽说是刑部主理,可背后却有锦衣卫的影子。 但没有一个人敢说。 他们人心惶惶,恐惧弥漫,谁也不敢肯定屠刀会在什么时候落在自己的头上。 所以这几天上朝前,臣工们无论官职大小,都要先与妻儿诀别,交代后事,并写好了遗书。 生死之间,他们连诀别的话也肉麻了几分,甚至有的人,已经偷偷备好了鸩酒,买好了棺材,缝制了寿衣。 这些人,随便拉一个出来就是地方上最大的反派头子,如今却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如丧考妣。 不过太卖力气也不好,吴庸太能干了,以至于刑部大牢人满为患,有的牢房甚至要住进几十上百的案犯。 比夫子庙的庙会更要热闹。 为了摆脱这种尴尬的境遇,吴庸像是流水一般柔滑,抓进来一批就审一批,审完就砍一批。 问案、用刑、上报、勾诛、砍头。 一天几批的杀人,刽子手的刀都砍得卷刃了。 杀的人太多了,这让他们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嗜血,有的只是麻木。 他们眼神空洞,如同机器一般,听炮,看牌,挥刀。 没有秋后问斩的那一套。 街道上的百姓也胆战心惊,家家闭门锁户,茶馆、酒肆、青楼等凡是开门生意的门脸,全部歇业。 以往热闹的街道,如今人影寥寥,只有差役与兵丁,不时的拉着几车尸体往城外乱坟岗上行路。 然后再拉来几车清水,清理着街道上的血迹。 来往的车辆与差役让整个京城有种秩序,但是也乱糟糟的。 官可以乱,民也可以乱,军队却不能乱。 五军都督府暂时合并为大都督府,曹国公李文忠、信国公汤和、郑国公常茂手持天子剑亲自坐镇京营。 不得圣旨,匹马不得出营。 …… 这近一个月,朱标的眉头一直紧紧的皱着,就好像从来没有舒缓过一样。 他坐在平常用膳的桌前,一手扶着膝盖,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本书。 但他的眼神却从没在书本上停留过一瞬,只是怔怔的望着靴尖出神,心里的烦躁几乎要荡出来。 “爷,用膳了” 吕氏走了过来,柔声柔语。 这些时候朱标心情虽然不好,可她却不怎么劝,只是不温不火的关心,做到一个贤内助的责任。 朱标回神,抬头看了眼门口的秦无用与另外一个不知名的黑脸太监,直到他们两个都轻微的点下头后,朱标才放下手中的书,扭身回转。 不是信不过媳妇,只是她怀着身子,哪有功夫时时的盯着做菜... 老爷子眨个眼就杀了那么多人,不能不防备啊。 吕氏端起一旁的酒壶给朱标倒了一盅酒,轻轻推到朱标的面前: “爷,知道您心里烦闷,不妨少酌些,不碍事的…” 朱标皱了皱眉,把胳膊肘从桌沿上离开,轻轻摆了摆手: “酒就不喝了,沏盏茶来…” 酒是欲望,茶是理性,在这个节骨眼,他不敢酩酊大醉。 他也没什么食欲,随意夹了两口便把筷子放下,凝着眉毛不吭声。 弥天大罪之时,要是还能吃的下去,那他得有多吃嘴。 他刚放下筷子,秦无用就端着茶盏走过来,递到桌前。 看朱标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后,他欲言又止,过了良久才像是打定主意般说道: “爷,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和文华殿、华盖殿、武英殿的大学士,还有督察院、詹事府、吏部的几位大人,都在门口求见…” 朱标脸色瞬间铁青,厉声喝骂: “荒唐!” “要逼宫吗!” 随着喝骂,他把刚端起的茶盏磕在桌子上,又烦闷的摆摆手: “撤了撤了” 看着桌子上的盘碗被逐个清走,朱标有些怅然若失。 秦无用说的这些人都是穷官,饱学之士,最不济的也是品性高洁的人。 就说宋讷,五六年也不见的能添一双布袜,穷到家了。 他们要来干什么,朱标也是门清,换了旁人,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抛头露脸的硬顶。 …… “臣等,参见太子…” 看着乌央乌央的花白头颅,朱标的头更疼了。 他也不吭声,坐在那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些大臣。 他不吭声,这群大臣们也不吭声,跪在那低着头紧紧的抿着嘴。 朱标不吭声,是因为他不知道怎么说,大臣们不吭声,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说。 可他们得来,再不来,人就要杀完了。 朱标暗暗咬牙,又眯着眼开口说道: “尔等堵门的能耐呢!” “啊?如此不顾官体,不要门面,直眉楞眼的堵了孤的门,你们真是大明朝的好臣子!” 一群红袍官员又是一拜,显得有些慌乱,直到彼此观望几眼后,才有些参差不齐的瓮声说道: “臣等有罪…” 可请完罪,他们又不吭声了。 朱标又咬了咬牙,本来心情就不好,现在更想吃人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宋讷抬起头带着哭腔: “太子爷,您得劝劝陛下,不能再杀了…” 他往前膝行两步: “吏部、工部、礼部官员锁拿了一半,而户部…已经无人办差了” 这些话他们早就想说了,可这些话不能说给朱元璋。 老皇帝不容忤逆,或许之前还能宽恕几分,可如今既然起了杀心,那就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要是万一再有哪句话说不对,他们这些老家伙搞不好就得跟那些挨了刀子的货一车送到乱坟岗子上。 他们虽然不怕死,可也不愿意死的这么窝囊。 朱标的身躯剧烈抖动几下,握紧了拳头,又颓然松懈。 过了半晌,他才惨然一笑: “父皇不止一次下旨劝戒百官臣僚,为官要正,忠君诚意,与民善政…” “可有些人就是不听,搞到如今闹到这个地步,无法收拾了,你们来找孤,可孤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看着朱标一脸的苦涩,这群大臣请罪后又是沉默不语。 老臣凌汉摆着头四下看看,心里暗骂不已。 这群王八羔子,口号喊得倒是响,可到了太子跟前,全都拉了一裤兜! 真是彼其娘之! 可也不能就这么拖着,所以他一咬牙: “前日湖北…” 他刚说了四个字,朱标就便便手打断了他的话: “孤也知道,你们是为江山社稷,为大明百姓,可…” 他又叹了一口气站起身: “随孤走走吧…” …… 春和宫附近没有花园,绿色的瓦和着青色的砖,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却显得有些萧条。 不过好在地儿大,有好几个广场,豁大豁大的。 朱标背着手,慢慢的走着,身后跟着一群老臣。 走了许久,朱标似乎是累了,在一个凉亭处停下脚。 秦无用眼疾手快,先跑到亭子中央的石墩子旁,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浮土,然后拱手站在一侧。 朱标坐下后,又冲着这群老臣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近一些,又示意他们席地而坐。 等他们坐好后,朱标轻声问道: “孤知道这些时日,尚书、侍郎、六科、九卿,甚至连带地方衙门与小吏,都是一窝蜂似的抓,一窝蜂似的杀,你们…唉…” 他停顿一声,眼神从右到左扫过在座的大臣,才接着缓缓说道: “说实话,其中很多人,都是国家柱石,是有大功、有政绩之臣…” “不仅仅是你们不好受,孤的心里也是犹如刀割一般…” “所以这些日子,孤老想和你们说些什么,可到了嘴边,总是出不来…唉…” 说到这,朱标再次停顿了下。 他又叹了一口气,仿佛要把一生的气息全部浓缩到今天。 然后他抬头凝眉,满眼的萧瑟与孤寂,仿佛与背后的水天融成了一副画卷。 按道理来说,他说了这么多,又是真情流露,作为臣工,这时候可以拍马屁了,再不济也得附和两句场面话。 可凌汉是个直臣,尤其是如今都快要火烧眉毛了,所以他压根儿就没想惯着朱标。 他想了想说道: “臣近些时日天天下了朝就盯在刑部,五天前是湖北布政使与江西左布政被锁拿进京,三天前是济南府、襄阳府、开州知州及一干人等…一波接着一波…” “吴庸审案虽说酷烈,可有些人确实不争气,罪证确凿,天网恢恢,死有余辜,可毕竟…” 说到这,他沉吟一声后豁的站起身子,又一头拜倒在地: “臣,冒死进谏!” 朱标扭头看向他,看着他往前伸着头,嘴唇微张,眼神里还带着些点点的希翼,一副等糖吃的小孩模样。 尽管心情不佳,但朱标还是有些莞尔,他摆摆手: “你说说看” 凌汉略一沉吟,想出一句稍微温和些,且没有直指皇帝的话。 他说道: “只是…按他这个法子抓、杀,我大明朝哪里还有官儿呀…” 凌汉停顿了下,又有些小心的瞥了眼朱标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不虞,才接着说道: “再说,办了人,各衙门的官位总要填补…” “可朝廷开科取士、荐举伦才,每年也就那三五百人,毫无经验不说,且说如今的事态,他们提心吊胆,就算是拔擢启用,他们又如何能够安心理政,这…这到头来,耽误的还是国家的大事呀…” 朱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吭声。 他听明白了凌汉的话,这些天,他也一直在头疼这个事… 这老头的意思是杀人不打紧,可他怕的是老爷子下死手搞一刀切,株连过甚,影响大明根基。 其实,要说起来,这已经不是怕了,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想到这,他的眉毛又皱个不停。 朱标不吭声,这群老臣也不吭声,只是彼此互相看了几眼,也不约而同的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悸。 老皇帝这么搞,让他们仿佛回到了洪武十三年的胡惟庸案,那个人人自危的时候。 刘三吾快七十了,这个岁数在朝在野都有不小的影响力,又是东宫教导太孙的师傅。 可在如今这个吐口唾沫就淹死二品大员的场合,他的资历还是太浅了。 但他也想说两句,他斟酌了一番,才有些苦涩的说道: “按吴庸的杀法,必定使朝廷里为之一空,地方上青黄不接,可天下总要有人治理…” “殿下…” “如今也只有您才能劝得动陛下了…” 朱标点点头,有些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又抬头看着目光炯炯的老臣们,又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道: “祸从贪起,念由心生,如之奈何…” 他站起身,面色凝重的摆了摆手: “尔等一片真心,以江山社稷为重,天下苍生为念,不避斧钺,敢于在这个节骨眼上上疏进谏,孤要谢谢你们” “臣等多谢殿下…” 朱标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盖住这些老臣们的声音,他才接着说道: “且尔等说的事,孤也知道…” 贵人不轻诺,朱标说他知道了,就是说他要插手这件事,这让这群老臣们的脸上有些喜色。 看着他们脸上喜色一闪,朱标话头一转,又幽幽的说道: “不过尔等今日拉帮结伙的来堵孤的门,却是不妥…” “臣等知罪…” 听着这些人请罪的声音,朱标摇摇头,再次的伸手往下压了压,说道: “不妥归不妥,尔等这次终究是一片公心…但孤还是有话要说…” 朱标略一沉吟,说出了几句让这些官员毛骨悚然的话: “你们这些书生啊,总是容易不自觉的凑堆,什么又是同乡,又是同窗、同年、门生故旧的…” 朱标掰着手指头算了一圈后,又停顿了片刻才似笑非笑的接着说道: “要是再往后,就是结党了…” “嗡”这些人的脑子猛地炸裂,刚站起的身子又伏在地上,颤着声音说道: “臣等不敢” “都回吧” 朱标摆摆手,绕过这些老臣扭头往外走。 过了很久,这些老臣才敢抬起头,看着朱标远去的背影,又余悸未消的彼此相忘几眼,又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庆幸。 这次是来劝谏的,可伴君如伴虎,怎么就能扯到了结党上… 这玩意可不兴往上凑啊… 幸好太子爷只是敲打,要真是…嘶… 那可是死一本的罪过,要是较真,说不准就得跟那些贪赃的人一车走喽! 第395章 他进步了 第395章 而一向讲究排场,到哪都是让人抬着的朱标,这些日子罕见的没有坐辇。 今天也是一样,他就如同朱元璋一般,背着手缓缓又沉稳的往坤宁宫走去。 一群内侍跟在他的身后,不时的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是布料之间相互摩擦和者鞋子与石板轻声碰撞的声音,但朱标却浑然不在意。 他只是眼睛有些闪烁,全神贯注的想着他的心事。 老爷子那人,要么不做,做了就会做绝。 而具体要怎么让他少杀些人,朱标没有路数,更没有把握。 …… 此时的坤宁宫。 所有人都以为,在这种大案下,朱元璋一定是在忙着处理朝务。 毕竟…就算杀再多的人,但事情还是要干。 可他此刻竟然在种地。 就在离坤宁宫不远的一小片土地上。 这片黄土,承载了太多朱家人的故事。 朱元璋在这收麦子,马皇后在里边种瓜果,朱雄英在这里耍流氓,朱允熥在这放炮仗。 地方不大,但回忆满满当当。 清明前后,种些瓜豆。 可现在已经离清明节过去有段时间了,现在再播种,就有些晚了。 对于乡下的农户而言,要是谁家的子弟现在还没有张罗播种,在村上一定会被人戳脊梁骨。 靠天吃饭的年月,种的晚些粮食就会减产。 朱元璋赤着脚,身穿一身白色的内衫,弯着腰一锄头一锄头的翻土。 看得出来,他的农活十分老道,也做的极为细致。 一锄头下去,把下边带有水气的湿土翻上来,再把一些凝结的土坷垃打散。 要是翻上来的土中带有石头块儿,他也会极为仔细的俯下身子捡起来,顺手扔到土地的边上。 只是时不时刮下来的风,在他的白发和黑发之间,尘土落了一层。 朱标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远远的就看到朱元璋正在干活,伸手屏退身后的众人,步伐也快了些。 他迎上去,一边走一边脱掉身上的绸杉撂到一边: “儿子来帮您…您先歇会儿吧…” 朱元璋没吭声,依旧弯腰翻着土。 朱标有些无语的抿抿嘴,伸手拾起在地头上的另一把锄头,一言不发的跟在朱元璋身后。 不过他实在不是干活的料,不一会的功夫,就弄得内衬与靴子上满是土尘,尤其是靴子,让他每走一步,就像是要从土地里把脚拔出来的一样。 朱标的满身狼狈,让朱元璋有些无奈。 他不能当视而不见了。 朱元璋直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把脸上的汗珠,又满脸不善的盯着朱标: “净帮倒忙!” “咱刚翻的土,你给踩的夯实” “嘿…”朱标讪笑一声,又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收起讪笑。 他说道: “父皇亲身躬耕,所养不过一家一姓,天子当养天下…” 朱标在委婉的劝谏。 天子养天下,就是说要以大局为重,而如今的大局面,是郭桓案。 意思是让朱元璋少杀些人。 朱元璋也听明白了,所以他皱眉,眼神也越发的不善了: “读了几天书就跟咱掉书袋子?” 朱标也皱起眉: “这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挥手打断了: “拾掇拾掇,咱要出去转转” …… 而此时的坤宁宫。 朱雄英站在马皇后的椅子边儿上,脸上有些忧色。 老太太染了风寒,这几天有些不得劲,太医就给配了几个方子调养,如今刚喝了药。 按太医的说法,这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上了岁数,一时吹了风,调养几天就可以。 可朱雄英却有些信不过他们。 太医的手段他太清楚了,对于皇家来说,他们一向是报喜不报忧。 看他一脸的忧虑,马皇后扭头笑骂道: “皮猴子,你那是啥模样,俺这就有些不得劲,歇两天就好了…” “是…”朱雄英强颜欢笑的接过碗: “您洪福齐天,小小风寒自然…但还是要谨慎些好…” 看马皇后笑吟吟的点点头,朱雄英又小声安慰几句,扭头走到了门口。 伸手把碗递给嬷嬷,又细心的的嘱咐两句,朱雄英回头往屋里走。 可走了两步后,他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再次扭头问门口的老嬷嬷: “徐俏儿呢?” “徐姑娘今日没有进宫” 听了嬷嬷的话,朱雄英脸上怒色一闪。 “用不上她的时候天天来转悠,一用上她就整天找不见人!混账!” 他咬着牙嘀咕,脸色难看的吓人,直到再次看到马皇后的时候才扯出一丝笑容: “要不您先躺会儿…太医说这方子里添了些安神助眠的药材,用过这碗药怕是得打会瞌睡…” 马皇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像是有什么心事。 但她最后还是没扭得过朱雄英,半推半就的被扶到床边。 朱雄英掖了掖被角,再次笑着说: “您先歇着,风寒,出身透汗就好了,孙儿去给皇爷爷送碗水…” “甭送,咱回来了”朱元璋人未进声先到,笑呵呵的瞥了眼朱雄英,又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去吧,换身衣裳,跟咱出去走走” 朱雄英皱着眉头拒绝: “孙儿不想出去…皇祖母这…” “小兔崽子…”朱元璋再次笑道: “一个小小的风寒不碍事,去,换衣裳去吧” “是…”尽管有些不情愿,但朱雄英还是拱了拱手退出门,临走前,顺手把朱元璋肩上的一缕杂草捏下,又轻轻扫了扫他身上的浮土。 看着朱雄英的背影,朱元璋坐在床边有些感叹: “养儿防老啊,咱老朱家的人都孝顺…呵呵呵…” 笑了两声,感觉马皇后没接话的意思,他有些尴尬。 眨了眨眼,他语气不善: “咱跟你说话呐” 马皇后直勾勾的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一脸的严肃的问道: “你要杀多少人” 朱元璋正在扫身上浮土的手停顿了一下,他眉头一皱: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 出乎意料,马皇后没有争吵,只是略带哀求的看着他唤了一声: “重八…” “他们是犯了法,可他们不该死” 朱元璋的眉头皱的更深了: “妹子,咱告诉过你,内廷永远不能干政!” …… 到了外边,不算萧索,但人也少了很多。 之前人声鼎沸、挨挤不动的状况不在了,街面上少了近三成的人。 不过朱元璋显然是早有准备,四处的走走停停,脸色如常。 这次为了以防意外,出宫前带的人不少。 他要去哪,锦衣卫的探子就先走到哪探探路。 毕竟他是要杀人全家,万一有那个狠的,消息也准的,就坏事了。 朱标有些感叹。 他跟在朱元璋身后,意兴阑珊的摇摇头: “儿子这辈子都没见过应天府这么萧条…” “这辈子?”朱元璋扭头,翘着眉毛瞥了他一眼: “您老贵庚啊?” “您…”朱标有些急了,想了想,他也不装了,直接捅开了窗户纸。 他小声说道: “您英雄好汉了一辈子,儿子不愿意因为有些事变坏了您的英明…” 朱元璋却没有和他再交流的欲望,他摆摆手: “这不干英明的事” 说完,他扯着朱雄英的手当先往前走。 看着朱标涨红的脸,朱雄英想笑。 这个太子爷,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劝谏的事,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挨了橛子也活该。 可他又有些感叹。 老爷子杀伐出来的人,心如铁石,又过分的执拗。 用了个吴庸也是个狠茬子,一层层,扒皮似的,从六部到布政司,一直查到了县衙。 这几天听说,已经有些县官、甚至小吏被抓了。 这次,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朱元璋倒也没说别的,精力依然放在街道两边的摊铺上。 可看了半晌,也没有让他满意的,所以他再次扭头看着朱标: “你留意留意,看看有啥稀罕物件,买了,给你娘捎回去” 夫子庙正杀人呢,所以朱标没有朱元璋的兴致,他点点头之后便没再吭声。 朱雄英却有些诧异。 老爷子这人,虽说是皇帝,可毕竟出身在那放着,儿孙吃了喝了他都乐意,可换到自己身上,能不花的钱都不会花。 说俭朴都是往脸上贴金了,说白了就是抠。 平常要是出来转悠,除了吃喝,他能一个大子儿不掏,转半个应天府,甚至还要顺几颗人家摊子上的瓜果零嘴。 尤其是稀罕物,这种不当吃也不当喝的东西。 这应该…这确定是朱雄英第一次听到他说要买! 买! 我的天!他竟然要掏钱! 他进步了! 朱雄英脸上的异色被朱元璋注意到了,他问道: “咋了这是?” 朱雄英脸上有些炫迷,过了半晌才说道: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白居易的诗,虽说直白,但还算应景。 这让朱元璋一怔,旋即笑骂道: “小兔崽子…” …… 转过这条街,有一个小型的集市,虽说不如夫子庙热闹,但也算是人声鼎沸,这让朱元璋的脸上缓和了些。 人群中,三个残疾人并排走着。 他们是住在皇城里的老兵。 朱元璋念旧,尤其是这些当年打天下落下残疾的人。 他害怕这些人残疾了,老无所依,所以就一直养在皇城。 说是让他们主持皇城的护卫事宜,可毕竟是残疾人。也就是个好听的名头而已。 这三个人便是其中的老兵。 看模样岁数都不小了,花白的头发配上满脸的皱纹,胡子拉碴的也不修边幅。 这三个人残疾的地方也不太一样,其中一个是缺了一条左腿,拄着拐费力的走着。 至于剩下的两个,一个是缺了半只左胳膊,一个是缺了整条的右胳膊。 可能是同出于军中的原因,他们气质极为相像。 彪悍、煞气、杀气。 他们也在逛街,一路上走走停停,走的很慢,主要是因为那个缺了腿的大兵。 缺了腿拄拐不方便。 每走两步,那两个缺了胳膊的便停下来,等着他。 虽说是残疾人,可他们的精神却很好,声如洪雷,说话的声音极大,有时来了兴致,甚至要旁若无人的开一些黄腔。 那个缺了半条胳膊的军汉拿起腰上的酒葫芦灌了一口。 兴许是喝多了,他和那个缺了整条胳膊的汉子勾肩搭背,嘴里开始唱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小曲小调: “咿呀咿呀呦,一角屋檐一片天,提起妹娃看一天呦…” 那个缺了整只胳膊的军汉,抢过他手里的葫芦,也灌了一口,跟着唱: “咿呀咿呀呦,一包驴肉一壶酒,说起寡妇乐一宿嘿…” 嘴里唱着,他眼前一亮,对着一个粽子摊的老板娘,示威一般的往前挺了挺腰。 卖粽子的老板娘倒也不急眼,似笑非笑的啐了他一口,开口骂道: “遭了瘟的丘八兵油子,看见你姑奶奶就会口花花…你也配?” “轮奸也轮不上你!” 朱元璋在人群里笑的合不拢嘴,扭头对朱标说道: “嗬” “这闺女好大的气性” 这几个军汉也不恼,继续勾肩搭背的,唱着小曲儿大笑往前走去。 可刚走没几步,其中那个缺了整条胳膊的汉子注意到了人群中的朱元璋。 他瞳孔一缩,浑身的酒气散了一多半,三步并两步的走过来,躬身说道: “爷,您怎么出门了…” 朱元璋瞪了他一眼: “尿盆儿,你们仨憨货拼一块凑不出一根囫囵膀子,在这儿瞎转悠啥?” “嘿…”军汉陪着笑: “爷,您知道的,这两天城里有些乱,咱不能光在皇城混吃等死,万一让有些混账耽误了上位的大事可不得了…” “咱这些老伙计得出来替您看着点儿…” 朱元璋点点头,面色稍霁: “小子还算有良心” …… 第396章 人间炼狱 第396章 朱元璋转了半天,到了最后依然没有买什么东西,本就不是冲着买东西来的。 唯一让他提起些兴趣的是一支放在他怀里的簪子。 将要回宫里的时候,朱元璋突然扭头看着朱雄英: “大孙,你出城看看吧” 朱雄英有些疑惑,而朱标一愣神后有些欲言又止。 “去吧,看一看,看一看真实的江山…” 朱元璋的语气有些萧索。 他有些矛盾,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 因为他要把他的大孙,亲手推进一个人间炼狱之中。 他心里清楚,他是踩着白骨上位的,杀戮过重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 可他希望自己的储君,要有求仁之心,求善之念。 他要让朱雄英知道,刑部公文的背后,是一具具冰凉的尸体,大明盛世的背后,是残酷的现实。 他更希望朱雄英能在红尘炼狱中磨炼己身,在杀戮中不迷失本心。 欲戴皇冠,需承其重。 就像册立太孙时候对群臣说的那样,他对朱雄英寄以厚望。 而这次的大案,是个不错的机会。 血流成河,惨绝人寰,无尽的杀戮与无边的血腥。 这个决定他想了很久,也是在朱雄英对锦衣卫大加赞赏后做出的决定。 “是…” 朱雄英拱拱手,带着一半的骑兵拨马出了城。 直到他的背影再也看不见,朱标才扭回头,脸上带着些担忧: “父皇,这是不是…” 朱元璋摆摆手,神色显得有些疲倦: “不经历,他怎么长大呀,他终究是大明的太孙…” 他很清楚,朱雄英对他与朱标有依赖,所以这一次他刻意让朱雄英自己独担这一切。 作为爷爷来说,他享受被依赖的过程,可作为储君来说,朱雄英更需要天下我当先的魄力,而他正在培养朱雄英的这种魄力。 甚至于有些东西,他需要朱雄英去要,不是自己去给。 别人能给的,永远都靠不住,他希望朱雄英明白这个道理。 …… 朱雄英出了城。 从城门到远处的荒山,他看见了绿树、稻田还有一群看热闹的百姓。 如今大明最不害怕的,就是这些看热闹的百姓。 他们是最底层的人,这种大案本就和他们没有关系。 而他们看热闹的对象,是一条长长的、望不见头的送尸队伍。 送尸队伍是用牲口拉的车,牲口什么都有,其中马匹居多,但是也有毛驴与骡子。 这是马匹不够,征召村庄里拉庄稼的牲口,甚至还有一些耕牛。 每辆车是由五个兵丁在看着,一个赶车,其余四个两两相对,站在板车的两侧。 他们都用一块白布掩住嘴巴和鼻子,慢慢前行。 这长长的送尸队伍,可能是朱雄英见过最震撼的场景。 车上的尸体发着臭味与血腥味,沿途滴下的鲜血,改变了泥土的颜色,也吸引到了无尽的蚂蚁争相啃食。 然后这些蚂蚁,在一道道车轮的碾压下,粉身碎骨。 天空中盘旋着一群又一群的苍鹰、秃鹫与乌鸦。 其中一些胆大的,会小心翼翼的落在车架上,警觉的张望过后,会用坚硬的喙,啄击着车架上死人的眼睛与头骨。 稻田里十几条野狗,也红着眼睛吠叫着,一跳一跳的耸动,舔食着地上的鲜血。 “去…哧…哧…” 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 时不时挥动小锤与马鞭,让啰声与鞭声,惊走那些苍鹰、乌鸦与狗。 蜿蜒曲折的官道,马车颠簸的很厉害,朱雄英看的分明,一只长着绒毛的手从一辆驴车上耷拉下来,紧紧贴着地面,不一会就摩擦的血肉模糊,露出皮肉里头的指骨。 他看的出神,眼睛里没有远处的大山,也没有旁边的稻田与绿树,只有这只长着绒毛的手。 可也不知道这具带有绒毛的尸体是不是没有摞好,还是道路颠簸的太过厉害,‘哐当’一声,尸体从板车上滑落了下去。 板车两边的衙役眉头一皱,又互相点了点头,血腥味弥漫,他们没有说话的兴致。 站在左边的两个兵丁走到尸体旁,一上一下,用手中的铁爪勾,勾住了尸体的琵琶骨与腿骨。 然后膀子一用劲,把尸体重新甩到了缓慢而行的车上。 “你们别勾他呀!” 一声凄厉的哭嚎吸引了朱雄英的目光。 他扭过头,一个妇女跪在地上双手前伸,看着马车的方向嚎啕大哭。 这声嚎哭宛如晴天霹雳,充满了怨毒、凄婉与绝望,在这一瞬间仿佛盖住了城外的嘈杂。 这让李景隆顺着脖颈子往上冒着凉气。 他拨马向前,咽了口唾沫给朱雄英解释道: “这些是案犯的家眷…是太子爷亲自过问了此事,予以保全…” “除一些罪大恶极的以外,大部分家眷都被释放,一些发回了原籍…一些发配到了云南与辽东…” 朱雄英点点头没吭声。 略一思索,他就明白了朱标的意思。 朱标是个政客,他只在乎利益。 他要的是官场政治清明,而这些对于大明江山没有威胁的案犯家眷,他不介意网开一面,给满朝文武看一看太子爷的厚道与仁义。 这也是堂而皇之的告诉满朝文武,只要跟着太子混,就算出了事,孤保你的家眷与血脉。 这是阳谋,就算知道他的想法,满朝文武也很难不起感激之心。 “又他妈学一招…”朱雄英无声呢喃一句,摇摇头顺着车队接着走。 …… 前边再走不远就是运尸队伍的终点了。 那是一片山脉,山上郁郁青青、林木茂密。 植物多,就会有很多动物生存在山里,麋鹿、野兔、野猪等等… 但本地人从来不上山砍柴与捕猎。 这片山古来就有,叫什么名字说不上来,但大家都知道,在山北避阴的地方,有一个乱葬岗,阴风阵阵,长年累月荒无人烟。 历朝历代,本地的一些没有土地的穷苦人家或者老绝户、横死之人都是在这埋着,逐渐的,就有了一些名气。 后来前元兵荒马乱,死的人就更多了,人也都是埋在了这。 慢慢的越传越邪乎。 本地人都说这片乱葬冈中,厉鬼太多,人若经行,每遭横死,所以后来应天府就有些士绅集资捐献,在山脚下盖了一座关公庙,镇压厉鬼。 如今的北山上,是一个刑部的郎中和锦衣卫的千户在这主持。 锦衣卫的千户姓关,可能是因为关公庙就在山脚下,而他也姓关的缘故,他在满是血腥与尸骸的地方,吃的香睡得着。 他是千户,不用干活,这会也不是吃饭的点,所以他就蜷缩在一片树荫地,把一片干荷叶盖在脸上睡得胡子朝天。 刑部的郎中却没他这个心情。 挖坑、砍柴、烧尸、埋尸,什么都要他安排,忙的脚不沾地。 “哎呀你们…北边背阴,就去南边嘛…见天的日头照着,总归会有些干柴…湿柴怎么烧?” “对了,猛火油带了没有?找来…” “哎呀,你们那个坑怎么刨的,埋耗子呐?” 刑部郎中四处转悠,不时的还要吩咐几句,腿肚子转筋不说,这会连嗓子都快冒烟了。 这会儿他从北头绕过来,又看见在树荫下呼呼大睡的关千户。 他喘口粗气撇撇嘴,羡慕中又带着埋怨: “妈的憨夫,到哪都能睡得着,怎么不他娘的睡死你!” 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他的心里有些发愁。 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听说这地方很是邪门啊…还有这么多的尸体…唉… 得赶紧干,干完赶紧走! 念叨着心思,他走到关千户身边,陪着笑脸轻轻拍了拍关千户的肩膀: “千户…千户?…” “唔…唔…”关千户睡眼惺忪的拿下脸上的荷叶。 这会儿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看了半晌,才辨认出这个人是刑部的官差。 他瓮声说道: “埋完了?那走吧,回京交差,明儿早再来,爷们肚皮饿了…” “嘶…”刑部郎中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看。 吃吃吃…就知道吃!遭了瘟疫的匹夫憨货! 可想了想,他压住了脾气,依然是陪着笑脸说道: “还没,只是如今…”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关千户打断了: “那你叫爷们干什么…” 他说着,又躺到了原地,把荷叶重新盖在了脸上。 我草你大爷! 刑部郎中脸色难看至极,他的心里,已经把关千户千刀万剐了。 …… 最终,也不知道刑部的郎中是怎么劝动了这个军中的滚刀肉。 他站起身,仰天打了个哈哈,虎步狼巡一圈之后,厉声喝道: “都给老子快点,尸首不处理好,等天热了,就要起大疫!” “每一个埋尸的坑,要方圆三丈、上下两丈,不够数的重新返工!” “要加快进度,日落前干不完就在这山上扎营,每个兵给个死人脑袋,都给老子抱在怀里睡觉!” 听见厉喝,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兵丁脸都绿了。 这几天,他们挖不完的坑和烧不完的尸,每次觉得活要干完的时候,京里就会再来一批,然后接着挖坑。 甚至每个人铁锨上的实木把都用折了好几根,如今累的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看他们动作快了不少,关千户又说了几句分工与颁赏许愿的场面话。 看兵丁们手上的动作更快了些,像是有了主心骨的样子,他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扭头翘起一只眼睛看着身边的刑部郎中,话语中有些炫耀: “带兵就是养狼,要想把兵带成嗷嗷叫的狼崽子,那就得钢刀加肉片” “军令如山、军法无情,得让他们知道,完不成军务,不光要骂娘,老子还要砍了他!” “都跟你似的?…什么事都商量,那样只能把兵带成狗!” 说到这,关千户看着刑部郎中的眼神有些莫名,黢黑的脸上也带上了怪笑。 他停顿了一下, 学着女人的样子捏起兰花指,惟妙惟肖的学着: “…王百户,求求你把这个坑挖好,要挖的圆圆的哦…不圆的人家可不要的呢…” “还有…江把总…请你去砍些柴火好不好?好不好嘛~…” 他一个军中杀人不眨眼的糙汉,做那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本来就好笑,更何况他还刻意的学女人说话的腔调细着嗓子说话。 这更让人忍俊不禁。 只是刑部郎中却丝毫不感觉可笑。 他知道,这是这个糙汉在腌臜他,也是个下马威。 所以他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就是不吭声。 看他不吭声,关千户弯腰捡起一颗人头,面对面的瞅了几眼,把这颗头颅合上眼睛后,顺手扔到了挖好的坑里。 …… 这发生一切,朱雄英都没有看见。 他就没上山。 他仔细的想了想,琢磨着以他的身份,要是专门上山去瞧尸体,让满朝文武知道了,影响不太好。 所以他跟着送尸的队伍,到了山脚下的关公庙就停了。 不过他却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徐俏儿。 徐俏儿一身血红的衣裳,就站在关公庙前,背着手腰杆挺得笔直,双眼带着无神与复杂,直勾勾的盯着山上的乱坟岗。 而她背后的香炉炊烟袅袅,显然是刚上完香。 朱雄英的瞳孔一缩,拨马直勾勾的走过去,脸上有些凝重: “你怎么能调大内的兵?” 看见朱雄英过来,徐俏儿的脸上似乎有了些欣喜的样子。 可听到他的话,徐俏儿小脸一垮,眼神似乎有些黯淡。 她强打精神说道: “是皇后的令,皇后让臣来看看…” “噢…”朱雄英点点头,脸上有些若有所思。 趁着这个功夫,徐钦走了过来见了礼: “臣参见殿下…” “嗷嗷…”朱雄英回了神: “小钦子也来了?好…嗨…人多眼杂的,甭这么大身量,看见了不好…” 扶起徐钦后,朱雄英又扭头看着俏儿: “你从山上下来了?皇祖母让你来干啥?看看死了多少人?” 徐俏儿眉眼似水一般的平淡,她问道: “殿下问这么多,要臣先回哪一句?” 朱雄英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什么毛病,这是你该跟我说话的态度? 想了想他又觉得有些好笑。 他觉得,徐俏儿虽说是武勋家的嫡女,从小耳濡目染,但毕竟没有沙场征伐过,一下看见这么多的死人怕是有些吓着了。 第397章 山下 第397章 朱雄英笑了笑没计较,也没再问下去,与徐俏儿并身战立,看向山北。 最后,还是徐俏儿忍不住这有些沉闷的气氛,有些感慨的说道: “谁能想到,这些往日翻手为云的大员,今日便成冢中枯骨…” 看她一个小姑娘,却一副心事重重、老气横秋的模样,朱雄英就觉得有些好笑。 想了想,他说道: “那谁又能想到,今年的我竟然比去年的我大一岁!” 朱雄英的这句废话,让徐俏儿有些费解,她扭头看着朱雄英的侧脸。 她面色诡异,介乎于死了爹与吃到屎之间。 这让朱雄英哈哈一笑,扭头看着徐钦: “小钦子,告诉你大姐,我这是什么意思!” 徐钦咧嘴笑了笑,看着徐俏儿的侧脸,带着些小心: “大姐,殿下是说你刚才说的是句废话…” 不顾徐俏儿满脸的无语,朱雄英咧嘴笑笑: “哈哈,天下英雄,唯徐钦与英耳…” 笑过后,他眉头一凝: “自从贪赃枉法开始,他们就命中注定逃不了这一刀,所以…这一幕看似巧合,实则必然!” “前朝往代暂且不提,可在我大明,他们必死无疑,你要知道,贪官之广厦万间,珍馐玉瑶,或国帑截留,或民脂民膏…” 徐俏儿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说话。 她知道,有些人的死,是死有余辜。 可毕竟这么多的尸体…自己的未婚夫却如此的谈笑风生,她总觉得怪怪的。 他们朱家的人,心都狠… “死了那么多人,殿下就不…嗯?” 朱雄英摇摇头: “我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好过!” 他想了想解释道: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天破了,总要有人去补,哪怕举世皆敌,哪怕有死无生…千万人,吾亦往矣!” 说完这句话,朱雄英就背着手,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他估计,现在的他,一定很帅。 “轰…” 朱雄英只帅了一下,北山上就燃起了浓浓的烈火。 徐钦、李景隆还有不远处的那些侍卫,眼神都被烈火吸引到过去了。 这个逼没有装成功,让朱雄英有些无奈的撇撇嘴,也抬头望去。 说实话,他的内心并不想脸上表现的这样如沐春风。 短短的时间,看见这么多的面目狰狞的尸体,要是内心没有触动,那这个人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 可傻子也好,疯子也罢,他绝不能给天下一个不堪大用的表现。 所以他不能心软,也不能惆怅,更不能害怕。 这是他作为太孙的命! 朱元璋给了他天下独有的眷顾与宠爱,也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压力。 他知道,在这股压力下,要么粉身碎骨,要么浴火重生。 像朱允炆那样的草包皇帝,他宁死也不当。 而现在的北山上,由猛火油与干草引火,火势蔓延的极快。 顺着一股毛发烧焦的味道,几股浓烈的狼烟冲天而起,隐藏在密林深处的鸦雀与鸟兽四处奔逃,品尝着人肉篝火的盛宴。 远远的看着这股狼烟与烈火,朱雄英深深喘了口气。 他仿佛在其中看到了老爷子。 以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放牛娃开始,伴随着刀光剑影、烽火连天… 他从千军万马奔驰而出,在尸山血海中矗立,脚下是无数盖世枭雄的尸骨。 无数的磨难,无尽的痛苦,他不畏惧也不惧怕。 可恍惚之中,千军万马与尸山血海消失了,换成了九五至尊的朱元璋。 朱雄英看见,一身龙袍的老爷子,身影撑开了天地,雄踞于半空,点着手指用一副冷笑的样子指点江山: “江山、天下,这所有一切都是朕的!” “至公亦至私…”朱雄英轻声呢喃两句。 他知道,郭桓是不干净,甚至死的这些人都不怎么干净。 可这些人死的真正原因,是老爷子要权力,也是他要为大明千秋万代的传承而趟路。 而他们,挡了老爷子的路。 那就…死去吧… 最大的私,是私天下,而要私天下,便要先公天下。 想到这些,朱雄英默默的闭上双眼,然后再睁开。 朱元璋的身影消失了,只剩下满是狼烟与烈火的北山。 而这满是狼烟与烈火的北山,见证了朱雄英对于江山朝政的理解与成长。 真正的江山,是稻田里的老农,是官道上的商贾,是寒灯下的学子,是朝堂上的官员,更是这累累的尸骨。 “殿下,你弄疼我了” 听见声音,朱雄英从想象中惊醒。 扭头望去,他看见一脸羞红的徐俏儿,而自己正握着她的手逐渐用力。 身后,是眼观鼻鼻观口的李景隆和欲言又止的徐钦。 看徐钦一脸的难色,朱雄英突然觉得有些寂寥。 他放开徐俏儿的手,往后挥了挥,让李景隆和徐钦退的远一些,然后接着与徐俏儿并肩站立,继续良久不语。 朱雄英的异状,徐俏儿看在了眼里。 她看着大大咧咧,但并不代表她不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娃。 想了想,她有些关心的问道: “殿下不开心吗?” “唉…”朱雄英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我们都是在江湖身不由己的人…” 与方才的寂寥相比,他现在很想倾诉。 第398章 快请 第398章 朱雄英杀性太大,心性凉薄又多疑,且成长至今又太过顺遂,没有挫折。 这样的经历与心性,容易年命不永。 换句话说,这种人活不长。 但好在,他是个话痨,通过嘚吧嘚,可以把过重的心思宣泄出口,以此调节心情,中和戾气。 如今就是如此,他和徐俏儿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看着北山上的狼烟,天南海北的说着。 从当今的朝局到各家勋贵的轶事,再到民间的传闻。 顶着烧尸的臭味,他们无话不谈,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两人的笑声。 这让远远跟着的徐钦有些欲言又止。 作为侍读,他有武勋家的谨慎与小心,更了解朱雄英。 这个人,说翻脸就会翻脸。 “哈哈…”朱雄英又笑着说道: “你爷爷是杀人不眨眼的军头,我爹是坑人不吐骨头的政客” “有他们在上面顶着,咱们俩祸害遗千年,指定得长命百岁!” 徐俏儿脸上一僵,这话不是她能接的。 无论是说她爷爷还是说太子,都不像话。 看她憋着脸有些踟蹰,朱雄英就知道她不敢回。 所以想了想他笑着说道: “其实有些时候,你可以放肆一些,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 徐俏儿点点头,但从表情上来看,她压根不信。 朱雄英接着问道: “怎么,魏国公现在还好吗?” 听着朱雄英话里的关切,徐俏儿白皙的脸上有了一丝愁色,她摇了摇头: “不好,毒痈治不好…全靠调养” “为此…父亲把祖父的伙食,全都换成清粥小菜了…所以祖父一吃饭就骂娘…” “哈?”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你…吆…你爹可真有本事,能让一辈子大鱼大肉的魏国公吃清粥小菜!!” 徐俏儿的脸上有些沮丧: “其实也挺难的,家里见天的闹…” 看着徐俏儿嘚吧嘚的说个不停,朱雄英明白了很多事。 这也是直到这次大案开始,他才终于想明白了。 之前朱标说的,要他娶徐俏儿的目的,是为的什么告诉天下人,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大明是以武立国,以安天下军心… 这些虚话都是扯淡… 朱标的真正目的,是要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对大明的权力进行交接。 而最温和的方式,无非是联姻。 想到这些的时候,朱雄英很感慨。 朱标能为武臣贴心到这个份上,他得军心,是应该的。 不过,他也想到了,这样迁就,有些武臣反而会心生骄纵之心,所以朱标接下来,恐怕要再杀些人,应该就在这几年… 立威立德,缺一不可。 而那个时候,恐怕才是老爷子真正会退休的时候。 …… 刑部天牢。 吴庸。 作为郭桓案主审官,他最近风光,很风光。 往常朝廷里,他都进不到跟前的大官,如今说拿就拿了,说杀就杀了。 甚至有些牵扯到各地王府的罪犯,他也是直接派人进王府锁拿。 各地藩王,没有一个不配合的。 大权独揽的感觉很好,所以他为了审案通宵达旦,废寝忘食,几乎要住在天牢里。 如今的天牢比之北山,更像个人将炼狱。 哭嚎、鲜血、腐臭、求饶,凄惨无比。 “吴庸奸贼误国,等老夫出了天牢,定要上疏参劾与他!” “求大人开恩…下官这个官…是家母一个碗一个碗刷出来的,我好恨呐…” 一声接一声的哭嚎,一声高过一声。 但吴庸却丝毫不以为意,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放下后重重的一拍惊堂木,盯着眼前的郭桓厉声喝道: “本官再说一次,将你的谋私手段、贪赃所得,还有同党何人,统统交代出来!” 双手带枷的郭桓站在原地,虽说浑身鲜血淋漓,一身狼狈,但他的气焰却越发的嚣张了。 如今已经这样,怕也没有用。 他冷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老夫已经说了,老夫只收了镇江与杭州的孝敬…其他的,就是死,你也休想栽在老夫的头上!” 吴庸脸色铁青。 郭桓是个狠角色,可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这连着一个月,怎么审、怎么动刑都是这句话。 更何况这个人在山西做过十二年的刑名,对于用刑、审问手法,他更清楚。 刑部威逼利诱、颁赏许愿使了个遍,可他还是油盐不进,甚至态度也是越来越嚣张了。 想到这,吴庸更头疼了,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对联怒喝道: “陛下亲笔题词,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似你这等误国欺君,殃害百姓的贪腐纛虫…你要是尚有一丝良知,那…” “哈哈哈…”郭桓笑的疯狂,不等他说完就回答道: “大明朝不止我一个郭桓,你杀的绝吗?” “哼!”吴庸冷笑一声: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禽兽!” 郭桓不甘示弱: “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尽皆衣冠禽兽耳,你以为你是个什么好东西?” “吴庸…吴大人…哈,你也不要得意,老夫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老夫会在阎王殿等着你,给你留一个好座儿…哈哈哈…” 吴庸深深喘了一口气,他在调整心态。 作为刑部的官,很难被犯人牵着鼻子走,而郭桓却不在此列,他快被郭桓折磨哭了。 直到最后恢复冷静,他才带着冷笑说道: “郭大人,锦衣卫的酷刑独冠天下,可我刑部也不遑多让…” “你应该知道,人最难的不是死,而是活着,所以,我劝郭大人想好了再说…” 把郭桓带下去后,吴庸捏了捏眉心感觉头疼的快要炸了。 这一个月,暗地里有锦衣卫的帮助,各地的案情进展十分顺利,可偏偏总是在郭桓这里吃了橛子。 又瞅了眼案卷与口供,见上面寥寥数语,他头疼的更厉害了。 可看着下站的同僚那有些怪异的眼神,他多少有些招架不住,最后只能恼羞成怒的一拍桌子: “呔”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坏土,本官与罪恶,势不两立!” 在大家的恭维中,他的脸色稍微有些缓和。 正在这时,门口走过来一个牢役,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有人要进天牢,请大人行个方便…” “是…是东宫的令牌…” 听了上半句,吴庸眼睛一瞪,正要骂娘的时候,又听到了下半句。 他脸上一僵: “谁不谁…快请!” 第399章 情深 第399章 狭长的甬道,惨叫不绝于耳。 一个浑身被黑色斗篷掩盖的人走了进来,她没有理会刑部的众人,径直的走到最后一间牢房。 这间牢房关的是驸马都尉牛城。 他比较倒霉,案发的第三天就被抓了。 虽说犯了案,可他终究还是皇家的女婿,刑部不敢怠慢,这让他在天牢里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起码,他有个单间,单间附近也还僻静,一日三餐也还优待。 牢头用钥匙打开了牢门,就戳在门口不动换了。 黑袍人摆摆手,身后一个模样俊俏、唇红齿白的小厮,走上前陪着笑脸: “两位差官行个方便…” 情知道是人家在撵人,两个牢头彼此互相看看,有些为难的说道: “进去看看倒是不妨事,可吴大人有交代,不论是何人,都得在我们哥俩眼皮子底下…” 话没说完,一锭银子就被撂到了手心上。 小厮有些伶俐劲,又赔笑着说道: “咱们都是听差的,自然不会让官爷为难,我们也不离开视线,二位只要站的远一些,我们爷要跟驸马爷说些私事…” 说着,他话头一顿,脸上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可语气却带了些少许的威胁: “咱大明驸马爷的私事,想必二位不会感兴趣吧…” 两个牢头彼此看了看。 不感兴趣?那是不可能的! 谁也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可有些事不敢感兴趣。 如今吴庸已经杀疯了,谁的面子都不卖,能在这个时候把手伸进天牢的,都是跺一跺脚大明抖三抖的人物。 尤其这位,浑身蒙着黑布不说,就说身前一直传话的小厮,这一看就是个太监。 旁人,办不来那种娘们唧唧的模样。 这种人,往往忌讳莫深。 “那好吧,公…还请长话短说…我们哥俩这就站远一些…” 两个人返身走远了些,可目光仍然谨慎的盯着这边张望。 等他们走后,黑衣人迈步走进牢房,掀开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憔悴的脸与一双哭红的双眼,还有一个身怀六甲的肚子。 是崇宁公主,她快生了。 “宁儿!”牛城蓬头垢面翻起身子,刚才牢门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时他就有些猜测。 如今确认了猜测后,他显得十分激动,身上的锁链叮当响。 呐呐的怔了半晌,他又有些羞愧的欲言又止: “你…” 崇宁公主泪眼婆娑。 一个月了,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面对牛城。 他刚被抓进去的时候,她有些心慌,可还是强行安慰自己。 想着是不是刑部抓错了,或是需要他做一个人证录一下口供,过几天就会被放出来。 毕竟牛城是个老实憨厚的样子,他没那么大的胆子牵扯进这个案子。 可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连郭桓的儿子都死了,他还是没放出来,她死心了。 来前的路上,她一直在想,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见牛城。 她想痛骂他一顿,可临了看见他一副狼狈的样子,她的心里还是隐隐作痛,针扎一样的难受。 她张了张嘴,喉咙上下起伏个不停的传来几声呜咽,过了半晌才声音有些颤抖的说道: “我让你安安分分过日子,你不听…” “我让你多进宫,陪陪父皇、母后,以全孝道…你不听…” “我让你多去东宫,以尽臣格,你不听…” “我让你离郭桓远一些,你还是不听…” “我知道,你要面子,想做出一番功业,扯公主的裙带子,你嫌不好听…” 看着牛城羞愧的低下头,崇宁公主有些痛苦的摇摇头: “别的事,我都可以替你求情,也可以替你哄骗父皇,哪怕搭上我的命…可你这是违背国法呀!” 说起国法,崇宁公主痛苦的闭上眼,身躯颤抖几下,从脸上滑落两行泪水。 如今,她像是活在梦里一样。 她知道,错不在牛城,他是被算计了,虽然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被算计的,可那不重要。 牢房里罕见的沉默,牛城如鲠在喉,他不知道怎么回话。 在这场游戏里,他就像个孩子,一个连走路都不会却被命运裹挟着飞奔的孩子。 他也是个受害者。 崇宁公主重重的喘了几口气,才接着说道: “是,我是大明的公主,可大明的公主,没有给我枉法的权力…” “不然,天下会怎么看待朱家…” 这几句话,崇宁公主声音不大,却有一种歇斯底里的样子。 害怕声音传出去,让两个牢役听见不该听的,门口的太监扭头看向牢头站立的方向。 可那边空空如也,刚才借着甬道的火光,看见掀开斗篷是个女人的时候,他们俩就跑了。 能为牛城进天牢的人,只能是崇宁公主,这个墙根绝对不能听。 哪怕是串供也无所谓,只要不劫狱,爱说什么说什么。 粗粗的喘了几口气,崇宁公主伸手摸着牛城的脸,语气无比的温柔: “大明的公主不可以,可作为你的妻…如果注定要死,我陪你一起上路,好不好…” 如今她终于想清楚了。 为什么老两口和朱标那么反对他们的婚事。 门不当户不对,又时刻处在旋涡之中,这份爱情,其实从开始就是个悲剧。 …… 翌日一早。 朱雄英到了文华殿。 他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脸上有些像白纸一样的苍白。 他昨晚上做了一宿的噩梦,压根就没怎么睡。 他的心再狠,可经历还是太少了,做不到朱元璋那种在死人堆里吃喝的境界。 “臣等参见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瞥了一眼面前的三文三武。 那三个武勋还是那样,邋遢的依然邋遢,腼腆的依然腼腆,混蛋的依然混蛋。 而这三个文臣就不一样了,简直是走入了两个极端。 宫里是个染缸,练子宁与黄子澄做了侍读后,好歹知道稳重,就连脾气暴躁的练子宁也懂了些事故圆滑。 可丁显与他们截然不同,他为人太直,嘴皮子又好,只要站住理毫厘不让,有时候甚至把老爷子都顶的下不来台。 他的头是越来越铁了。 但如此,他偏偏得到了朱标的青睐,时不时都要留饭东宫,几乎要荡漾出爱情。 这种品行高洁有能力,又敢在老爷子头上拉屎的人,太少了。 随意的和他们打过招呼,朱雄英就趴到了桌子上,昨晚上一宿没怎么睡,他头疼欲裂。 趁着李希颜没来,他得赶紧歇一会。 封太孙后,这个匹夫更严苛了,以至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 迟到,打!字迹不整,打!上课走神,打!卷面上有墨点,还是打! 只要是能想到了,他统统是用暴力解决。 不过不是打朱雄英,而是打李景隆、徐钦他们六个。 侍读就这个作用,当杀鸡给猴看的那只鸡。 而其中挨打最多的,就是李景隆,有一次甚至都把李景隆打毛了,咬牙切齿的琢磨着敲李希颜的闷棍。 看见朱雄英坐那打瞌睡,丁显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说一说郭桓的案子,这件案子老皇帝勾连过甚,杀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忠良。 这一个月,他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奉天殿上奏疏,可除了刚开始那几天能得到一个滚字之外,这些时日的奏疏就像是飘进河里的落叶,连点水花都看不见。 他不怕死,可他不愿老皇帝的英明有损,更不愿大明万千肱骨死在这个莫须有的罪名下。 他是这么想的,要是太孙听劝,帮着劝谏皇帝,要是能有些效果,也算是意外收获。 就算再不济,哪怕能动一动太孙的恻隐之心也好,将来主政不那么酷烈。 …… 朱雄英昏昏沉沉,头疼的厉害,趴了一会丝毫不见好转。 无奈之下,他坐直身子呻吟一声,晃了晃脑袋,扭头对李景隆说道: “你去给墩子说一声,让他泡杯茶来,有些顶不住了…嗯?丁爱卿,有事吗?” “呃…嗯…”丁显措了下辞: “臣,有事谏言…”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了: “读书的事我听,要是朝政,我建议你去奉天殿或春和宫…你知道的,我这个太孙不管事,也不想管事…” 丁显不用张嘴,朱雄英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这个人公私分明到了极致,能让他张嘴的,只能是郭桓的案子。 况且这一个月,老爷子没少骂他,全都是为了郭桓的事。 在这个当口,能让老爷子骂他一个月却不杀他,这简直不可思议。 第400章 与丁显的争执 第400章 “这…”丁显的脸上显得有些尴尬: “臣跟陛下谏言过…陛下说让臣滚…” 朱雄英抬头看着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都告诉你让你滚了,你还较什么劲。 老爷子那人虽说有些痞气,可对于文臣却一向十分注意措辞,连他都被逼的骂娘了… 你也就是仗着老爷子有个争气的好大儿、好大孙,这两年心情好,要不你能让老爷子骂一个月? 坟头早就立起来了。 可话又说回来,不仅是老爷子和朱标,他对这个丁显也是十分的欣赏。 他是个直人,是一个有才华的直人。 世间最让人放心的,就是直人与笨人。 笨人没有心眼,直人不会用心眼。 想到这,朱雄英又咧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彦伟啊,读书是读书,朝政是朝政,既然侍读文华殿,那爱卿还是莫要舍本逐末的好,居其位,安其职,我这头疼的厉害…” “不,臣要说!臣要说郭桓的案子!”丁显的驴脾气上来了,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梗着脖子硬顶,似乎要把在朱元璋那里受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 “刑部虽受天下刑名,但我大明律载有明文,凡大案要案,刑部初审,督察院纠察,大理寺驳正,此为三司分权,更是朝廷对命案的重视…” “可如今郭桓一案,案卷、口供、审理、俱由刑部乾纲独断,常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 “更何况,吴庸此人,实乃国之巨奸,不按朝廷典章,不顾朝廷律法,蒙蔽圣上,善行生杀,视人命如同草芥…置使无数忠良义士惨遭毒手…” 朱雄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真是没想到丁显要跟他硬刚,过了半晌才继续笑着说: “你什么意思?劝谏?弹劾?还是我朱雄英待你太过凉薄了?想去刑部找个差事?” 看朱雄英笑的跟花一样,这让端着茶盏的李景隆打了一个哆嗦,连殿里的其他人都噤若寒蝉,从座位上站起身。 丁显却浑然不觉,一副要将直谏进行到底的样子接着说道: “臣不是那个意思,陛下天恩浩荡,太子爷圣心拔擢,殿下待臣亦恩高义厚,臣感激涕零,只是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他措了辞,才接着说道: “刑部杀伐过甚,恐不详耳,我大明千秋万代…常言道,刑罚繁而意不恐,则令不行矣;杀戮众而心不服,则上位危矣…” “嗡…”一屋子的人都是脑子一炸。 这小子真是疯了!骑在皇帝的脖子上拉了一泡又一泡。 谁不知道吴庸是受了老皇帝的命令?是老爷子让杀谁他才能杀谁… 他杀了那么多的人,可督察院、十三科、詹士府,那么多头铁的御史言官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就是等着老爷子用完了再… “放肆!”李景隆大吼一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丁显狂悖犯上、肆意无证攻讦,臣请斩之” “嗨,九江啊,你慌什么…”朱雄英却笑的越来越灿烂,冲李景隆招了招手端过茶盏抿了一口之后才接着说道: “既然你对吴庸这么不满意,那你宰了他嘛,对谁不满意了,你都可以宰了,喏,朱雄英的头也在这,拦颈一刀,你也不用琢磨怎么劝谏了” 朱雄英伸出指头点了点脖子,又冲李景隆点了点下巴: “给他把刀” “嗡…”屋子里的人脑子又是一炸,噗通一声都跪在了地上,连刚进门的夫子李希颜也是二话不说就磕头。 “这就没意思了”丁显面红耳赤。 我在跟你辩论,抨击世上的丑恶,你直接掀桌子什么意思。 如果有可能,丁显只想问一句,你们老朱家人都这么不讲理吗? 吭哧瘪肚了半天,他的驴脾气又上来了,他起了必死之念。 他本来就没想搞这么大。 状元、太孙侍读、又在文华殿与翰林院当差,大明就这三个板上钉钉的皇帝,他认了个齐,并且都对他很不错。 荣宠,清贵,圣心,能力,志向,他都不缺,缺的只是资历。 老皇帝都这般岁数了,如果不出意外,再不济他也能混一个三朝老臣。 他只是想让朱雄英帮着劝一劝老皇帝,不要那么大肆诛杀,目的很简单。 可如今氛围烘托到这个份上,要是不硬刚到底,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纵千万人,吾往矣,事情,总要有人去做。 所以他颤着声音说道: “殿下可知,如今官员上朝,都要事先备好棺椁遗书,与家人诀别,甚至更荒谬者,传言陛下腰带垂于腹下,便是大开杀戒,高于腹上,便是圣心乐淘…” “不止朝廷,还有民间与地方衙门,俱是人心惶惶,风闻惊变,各地军户抄家,更是百般勒索,徒留不毛…”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 他理了理情绪,继续嘶哑着声音大吼: “臣,冒死进谏,请陛下罢黜吴庸,广施正义于天下!” 顺着嘶吼,他的脸上滑下两行清泪,他知道,只要这几句话一出,他就活不了了。 就算太孙不计较,可这么逼迫太孙,皇帝也绝不会放过他。 他趴在地上,心中与妻子做着最后的诀别。 “土球,为夫即食君禄,当尽忠君事,不能让皇帝一错再错,满朝公卿,尽皆豚鼠耳,只是…苦了你了…” “看看…”朱雄英笑面如花: “到底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什么吴庸啊,刑部啊,你还是冲着皇爷爷去的嘛…” “况且,请陛下罢黜,那你找殿下撒泼是什么意思?” “臣有罪,可臣心中赤诚…” 丁显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了: “你成亲没有?” “啊?”丁显满是泪痕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劝谏是劝谏,跟成亲有毛关系?皇家也管这么宽的吗?我草!这小崽子要赶尽杀绝! 想到这,他咬着牙说道: “成了” 听见他成了亲,朱雄英的脸呱唧掉了下来,心里暗骂个不停。 “妈的,好好的状元,才二十五岁,成鸡毛亲…” 他这个人有些贱,要是人家对他好,他能愁死,想方设法的琢磨人家为什么对他好,是不是哪在憋着坏。 可要是骂他,只要说的在理,他说不准还会欣赏人家。 如今他就非常欣赏这个丁显。 牛城进去了,出来了还好,要是出不来…崇宁公主那… 要是有可能,他想说个媒。 虽说是个二婚,可崇宁公主那模样、那气质、那身材、那爹,不算亏待他。 甚至说些亲近点的话,那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呢,刚进门就能当爹,多好。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扔了,朱雄英把凳子掉个头,直面看着丁显。 可余光看到李希颜还在地上跪着,他又冲李景隆摆了摆手: “去把李师扶起来,看座,还有你们也都起来吧” 打住李希颜和练子宁要求情的话,朱雄英看着丁显说道: “既然你想讲理,那孤就跟你讲一讲理…” “你刚才什么意思?刑罚繁而意不恐,则令不行矣;杀戮众而心不服,则上位危矣,是这么说的吧?” 看丁显点点头又摇摇头,朱雄英眯着眼说道: “嗯?不详?危矣?不服?什么意思?是诅咒还是威胁?” 他摆摆手,止住丁显要反驳的话,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你这个人刚直,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所以才会夸夸其谈,放弃前程性命,为百官争一个公道” “可你有没有想过,惶惶天宪,我朝御下之严,乃历朝所仅见,可如此也压不住贪念人心…这是为何?” “说小一些,是人心难测,欲壑难填…说大一些,官场老态,风气不正,不知道我这样说,你认同不认同…” “臣…”丁显红着脸,显得有些羞愧,因为他知道,朱雄英说的是事实。 “臣无话可说…” 朱雄英点点头接着说道: “这天下官员,有多少人心中所想,便是天子当与士绅,与读书人共天下,如你,如诚意伯刘伯温…”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理念深入人心,前宋遗念,前元弊政,从根儿上,他们就觉得,读书人要高人一等,贪些也就无妨…打着这样心思的不在少数…” “甚至有些言官,上言攻讦武勋,说他们利令智昏、尸位素餐…” 朱雄英瞥了一眼身后的李景隆三人才接着说道: “如此攻讦,是何居心暂且不提,就说有没有人想过,这些,是他们爹,他们爷爷,一刀一枪舍了命拼出来的” 不理会跪下磕头的李景隆和徐钦三人,朱雄英再次看着丁显接着说道: “是,国朝初立、百废待兴,是杀了些人,有些人也不一定是必死的罪名,甚至在你们的理解中,有些人是彻头彻尾的冤案,这在你们看来,是国之忠良,是意难平” “可话说回来,别人不理解皇爷爷,你也不理解吗?” “显,愿头悬国门,手持九天雷亟,以警天下墨吏!这是你自己的文章,忘了?” 丁显剧烈的摇头: “一码归一码,臣的意思…” “你闭嘴!”朱雄英瞪了他一眼: “当今陛下,说亲近一些,那是我爷爷,说正式一些,那是我的君,而你,说亲近一些,是我朱雄英的侍读,可说起来,你也是臣子” “有些话本不该是你说出来的,可你还是说了,针砭朝政,抨击圣上…” “要按你对圣人的理解,离间亲情,是为不智,挑拨君臣,是为不忠,威逼太孙,是为不义,不知道我这样说,你是不是依旧认同…” 说到这,朱雄英停顿了下,看着哑口无言的丁显,才接着说道: “说小一些,你是仰仗才学,浮华孟浪,说大一些,你是手捧圣贤书,攻讦当朝者,甚至威逼于上…你该死吗?” “臣…”丁显又红了脸: “臣惭愧…” “好,知道惭愧就好”朱雄英冷哼一声: “那咱们就接着说,继续说一说你要说的郭桓案…” “天下大乱大治,亿兆百姓苍生,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而你却谋详不谋略,只看到了死人,可你没看到,这些死人的背后,是我大明万千百姓的意志,是我大明的欣欣向荣!” “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 “我大明正值羽化成蝶,腾飞之时,你!本科的状元!天子的门生,太孙的侍读,挑了头的唱反调!” 第401章 论江山,论皇帝 “这都是什么啊…”丁显瞠目结舌后有些急眼。 我说胯骨轴子,你说城门楼子,咱们说的是一回事吗? 我只是说让少杀些人,你给我背逍遥游… 张嘴仁义道德,闭嘴道德仁义,站在至高点上又是吓唬又是威胁,这这这… 羽化成蝶就得杀人?天下苍生就得杀人? 看着他满脸的愤愤不平,朱雄英有些好笑,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学的是帝王心术,而丁显学的是儒法典章,宏观调控碰上微观价值,人生观的不同,造成两个人看到的东西不一样。 “你也不用这么看着我,我看的出来,你不是对刑部、对吴庸有微词,而是对皇帝有怨言,单单论此,你就亏心…” 丁显脸色一紧,正要说些什么,可又强制性的忍住了,跪在那一声不吭。 朱雄英不理会他,也不理会欲言又止的练子宁,他端着茶盏抿了一口,才接着说道: “就说你丁显,天子大登科,风云际会,一朝腾飞,圣上待你不可谓不厚也,大明待你不可谓不公也,这可是我朱家给你的恩典…” “你要知道,你从未有过任何的施政经验,说起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状元而已” “予你一县,可能治理?予你一州,可保平安?” 说着,朱雄英掰着手指头算起来: “官员司牧一方,要掌风调雨顺、民心思安,兵灾匪祸,粮草军政,河工补路,国帑税收…” “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哪一样敢拍着胸脯子跟我说你不用培养,现在就行!” 说着,朱雄英又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恩典是恩典,可大明不图你感恩戴德,只愿你善待天下苍生,只求你对陛下的一份理解…” 说到这,朱雄英站起身,想了想又再次坐下,皱着眉说道: “可你是如何做的?一篇所谓的奏疏,你来来回回上奏了一个月,几将圣上比作桀纣也…” “皇爷爷一片爱才之意,你却蹬鼻子上脸!舍大仁而取小义,三番五次,不顾大体,你枉读了圣贤书!” 丁显还没怎么着,李景隆却有些上头了: “臣请将丁显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他的话还没说完,朱雄英也瞪了他一眼: “你也闭嘴” 瞥了眼欲言又止的李希颜,朱雄英才接着说道: “是,这样的大案,要案,谁不痛心疾首?谁不捶胸顿足?谁又能不诚惶诚恐?” “但我认为,如今大明最痛心的,就是皇帝,他是天下人的君父,大明朝千钧垂肩,万方九州…” “大明的官员杀大明的官员,杀人的是他的子民,被杀的人也是他的子民…” “自己的手剜自己的肉,好玩吗?” “而这些你有真正的想过吗?” 朱雄英戟指冲冠,越说越生气。 这会来了脾气,甚至连头都不疼了,他伸出手指指着丁显,继续厉色说道: “你没有,你从未真心替皇帝想过…” “不思己过还则罢了,而你,依然高谈阔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然跑到文华殿来卖嘴!” “身为明臣,你不体君劳,不念君亲,不愤君慨!” “你是儒家学子的出身,所谓孔子云,知不可为而为之,我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朱雄英重重的拍在桌子上,不等回话,便自问自答的说道: “是说做事时,不问能不能做,而问该不该做!” 丁显红着眼睛显得有些失魂落魄,而练子宁与黄子澄也几乎哽咽。 但说实话,朱雄英觉得他们俩哭的是真丑。 练子宁一把胡子,泪珠鼻涕落上去都打了卷,一缕黄一缕青,跟狗熊成了精一样。 黄子澄就更没法提了,他长的不丑,但哭相极差,是用嘴角努力往下压,露出下边的一排牙齿,就像个傻子。 撇撇嘴,朱雄英又指了指门口,语气有些缓和: “你无事的时候,可以去奉天殿翻一翻起居录,十日、十二日、十五日、十七日…奉天殿一盏孤灯熬更守月,数十年如一日的彻夜不息…” “驱逐鞑虏,改革弊政,这样的皇帝,不提开国之伟略,就说这份勤勉,千秋所载,后人提及,不说奉若神明,也得有三分敬意” 朱雄英说完后停顿了片刻,这让文华殿罕见的沉默,只剩下满屋的啜泣声,就连一直书写太孙语录的翰林,也是一边抽泣一边写着草书。 朱雄英嘬了嘬腮帮子… 气氛到这了,我是不是也哭两嗓子? 算了,哥们大明太孙,哭球了哭! 想了想,他有些烦躁的摆了摆手: “这篇翻过去,咱们就事论事,就说你要劝谏的事…说到根儿上,你无非就是劝谏朝廷,要少杀人…” “可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洪武十三年,税课司局岁入米粮不及五百石之地多达三百六十四处,而去年,浙西一地应上缴的450万石粮米,到了朝廷却只有200万石,这些户部、吏部,甚至兵部的军粮册,都有实据可查…” “好,既有实据可查,那我们不妨想想,近几年并无大的天灾兵乱,粮食也每年都能从地里长出来,朝廷的正税以及杂役是多少你也有数,可百姓们依然吃不饱…” “那就怪喽!朝廷没要,百姓也没捞着,那我请你这个状元告诉我,这年年都能长出来的粮食、布匹、棉花,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有的府县在风调雨顺之下,依然年年亏空” 看着朱雄英目光炯炯的眼神,丁显突然觉得有些害怕,过了半晌才呐呐的说道: “贪污截留…” “对,就是贪污截留!”朱雄英点点头: “所以请你再告诉我,这样的情况下,不杀人行吗?少杀人行吗?” “当然,也可以不杀人,甚至皇帝、太子、朝廷都可以将这些视而不见,有一天没一天的糊弄…” “我相信,只要朝廷乐意放水,就会马上涌现出大批的人,对洪武皇帝歌功颂德,吹捧大明得国之正…” “甚至说句更难听的,就算将来有一天,大明亡了,依然会有大批的百姓、士子、读书人乃至官员,殉国尽忠” “可这行吗?为了面子上的光烫,把百姓饿死?卖儿卖女?” 说着,朱雄英站起身,扭头挨个看着六位侍读与李希颜说道: “你们是状元、榜眼、探花,你们是曹国公府嫡子,魏国公府嫡孙,武定侯府嫡孙,李师又是体会过前元战乱的饱学鸿儒…” “以你们的才学与见识,自然可以看的到,我是在危言耸听,还是在说一件将要发生的现实!” 不理会吹捧与沉思的众人,朱雄英又背着手走到门口,留给他们一个苍凉的背影。 说实话,他觉得这幅作态真的很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非常有逼格。 “所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所有人都可以将这些视而不见,只有皇帝和太子不能,只有我不能,为什么?因为天下是我朱家的” “至于你所说的忠恕之道,在亿兆百姓下,又能算的了什么!” 站在门口,让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朱雄英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这会脾气下去了,宿夜不寐的后遗症又上来了。 不仅头开始疼了,还有无边的疲惫。 想要折服一个状元,还是一个有能力有才华,有施政主张的状元,不是那么容易的,但起码这是一个良好的开始。 想了想,朱雄英又扭头冲丁显摆了摆手,等丁显走到近前才接着说道: 第402章 妈的,不开心 “国之根本,在民不在官,而我之志向,在江山一统,在天下大同,在万国来朝,在官民稍安,在继往开来…” “我朱家之天下,是与百姓共天下,而百姓,不仅是官员,耕夫、商贾、工匠、甚至僧尼与乞丐…” “而这天下间的道理,在庙堂,在市井,在稻田,在芸芸众生,在人间百态” “天子奉天承运,拔擢官吏牧民一方,是用其海晏河清,用其忠君本分,用其廉政爱民…”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你满意也好,不满意也罢,这,就是我朱雄英的道理” 丁显绷着脸不吭声。 一些东西他不能否认朱雄英说的不对,但是更多的东西,明显的,以他看来,朱雄英是在偷换概念。 我说杀人多,你说我不行,我说杀人多,你说皇帝累,我说杀人多,你说明天会更好… 这这这… “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就被朱雄英打断了: “杀了你,是我朱家没有气量,没有本事!” “我要留着你,好好看一看这大明的江山,繁荣昌盛,让这芸芸众生告诉你,如今的痛苦,都值!” “在江山社稷面前,就是要我朱雄英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说到最后,朱雄英瞥了他一眼。 丁显突然有些恐惧,像是被鹰隼的爪子勾中了一般。 在这一刻,他觉得,朱雄英的眼神,与老皇帝一般无二。 …… 奉天殿。 侍卫轻轻递过来一本书,朱元璋接过,轻轻翻看几眼。 错愕的眼神一瞬而过,随后而来的怒气、深邃、释然…让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走马灯一样来回流转,过了半晌,重新恢复怒气的神态。 最后,他的眉头紧紧蹙在了一起: “让丁显给咱滚过来!” …… 丁显被侍卫叫走的时候,文华殿正在上课,可讲课的人心不在焉,听课的人,也心不在焉。 朱雄英的话,让所有人都引以深思。 李希颜深深的看了一眼朱雄英。 这个太孙,比太子更为铁血,心性也比太子更为凉薄。 恐怕这样的人,怕才是皇帝真心希望的储君。 不考虑血脉与朝局,单单在夺取圣宠上,他都要比其他的皇孙走的更远。 他看透了皇帝的心思,他也知道皇帝需要什么。 他不会被文臣左右,也不会为武臣左右,他有自己的思想与主见。 甚至这样的人,都是疯子。 连自己命都不在乎的人,显然更不会在乎别人的命。 …… 前面就是奉天殿的书房了,丁显深深喘了一口气,然后大踏步的走了进去,颇有一种风萧萧易水寒的气势。 他知道,今天的事有些欠妥,甚至大逆不道,可再来一次,他依然会这么办,无怨无悔。 但说实话,他多少有些害怕。 刚堵了人家孩子上课,如今人家家长找上门来了。 “臣翰林修撰丁显,参见陛下,太子殿下” 说完,他就跪在那低着头一声不吭。 朱元璋没吭声,他就坐在最上边的椅子上,后脑勺抵在椅背儿上闭目养神。 过了良久,他的眼睛才眯开了一条缝,瞅了丁显一眼。 他可怕的多,尽管看上去有些疲惫,可仅仅是瞥了他一眼,就比朱雄英喋喋不休的骂了半天要吓人的多。 朱元璋终于出声了,他坐直身子,低头看向下跪的丁显: “你小子有种儿” “疯子咱见的多了,可又疯又傻的,这么多年,你是头一个” 朱元璋的话不紧不慢,但言语中的迫人却让丁显煞白了脸。 “臣只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朱元璋打断了: “咱大孙跟你说的,咱都知道了,一字不差” 随着声音,朱元璋站起身背着手走向丁显,低头看了看他之后,又扭头走向门口,让正午的阳光洒在脸上。 在门口站了会儿,吐出一口浊气,他再次扭头看向丁显,缓缓的说道: “咱没读过那么多的书,也说不出大孙嘴里的那些道理,咱更不知道那些道理你听进去没有,或者你能听进去多少…” “太孙的话,臣…” 丁显的话依旧没有说完,就又被朱元璋打断了,以朱元璋铁血的性格,谈话中他要掌握绝对的主动。 他有些厌倦摆摆手,接着说道: “咱上了岁数,也不想跟人斗嘴,咱只想跟你说,最早那些天,你见天的上疏,咱烦,咱不想看见你” “所以,咱本来是想把你贬到广西去,可今天你在文华殿跟咱大孙卖嘴,咱就要杀了你” 说到这,朱元璋又停住了,走到丁显的面前,弯腰看着他,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一丝恐惧的神态。 可他失望了,丁显虽然满脸泪痕,尽是狼狈,可目光坚定,眼神中有些愤懑与委屈,却唯独没有害怕。 他暗暗叹了口气。 天下大才,尽是烈马,跋山涉水,日行千里。 只是这匹马的脾气,太烈了些,也太不好驾驭了些。 冷笑一声,朱元璋接着说道: “可你们的太子爷,说你只是不识时务,心还是好的,他不愿意一个栋梁之才死在了几句话上…所以,你能活着来见咱” 知道朱元璋不想听见自己说话,丁显索性就没吭声,他只是扭头冲着正处理公务的朱标磕了三个响头。 “咚咚咚…” 他磕的极为实在,只是三声,金砖还没怎么地,他的额头上便是一片淤青与血痕。 朱标面无表情的抬头,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愠。 微微颔首后,又再次把脸埋在繁杂的公务上。 “大孙说的那些话,你要好好的悟,把心沉下去,要是能成了才,也是好的” 说完这句话,朱元璋摆摆手,下了逐客令: “滚吧” 看着丁显的背影,朱元璋叹了一口气,再次扭头坐到了椅子上。 他没有听丁显解释的意思,更没有要杀丁显的意思,没必要。 如果储君有能力,他不介意留下几个试刀石给朱雄英玩一玩。 …… 丁显已经出门很久了,朱元璋依旧没有处理公务的心思。 他正拿着文华殿送过来的那本太孙语录一页一页的看的仔细,看的出神。 过了良久,他才轻笑着把那本翰林所录的太孙语录就着烛台烧了。 看着笔洗里逐渐化为灰烬的书本,他摇摇头,自言自语道: “满朝公卿,竟然不如一个娃娃…” 呢喃了半晌,他轻笑两声,抬头看着朱标: “咱死后,你不准废太子” 朱标直起身子无奈的撇撇嘴,生无可恋的瞅了他一眼。 你是有多害怕我废了他,三天两头的提!没完了? 妈的,不开心! 第403章 九天没更新,这事办的多王八蛋,臊死我了 朱雄英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依然在处理政务。 正是忙的时候,批阅奏疏的同时,还要时不时的接见些官员,文武群臣鱼贯而入,鱼贯而出。 “臣参见殿下” 在奉天殿的门口,朱雄英见到了何福。 这个出身淮西却又杀人不眨眼的汉子,正跪在地上,咧着嘴憨厚的笑个不停。 在奉天殿,就算是几乎和朱标穿一条裤子的沐英与李文忠,也要行君臣大礼。 但并不影响彼此说几句亲近的体己话。 “唔…我的天呐…” 朱雄英一脸的笑呵呵。 他是真的佩服何福,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何福更黑了。 并且他黑的很有特点,是一种性感的黑,纯粹的黑。 尤其是隔着琉璃瓦,再被天上的金光撒在脸上,形成了一种五彩斑斓的黑色。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大明的日头就晒你了?” “臣,糙汉子,跟娘们…嘿嘿,嘿嘿嘿…” 何福依旧一脸的憨笑,露出满嘴的白牙。 朱雄英拍了拍他的胳膊,一副打趣的样子: “抽空洗洗脸,用块白胰子,啊?” 李景隆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好好的殿下,可惜长了嘴。 而何福旁边的武官却一脸的敬羡之色。 他是右军都督府的督佥事,与何福的前军都督府督佥事官职一样,只是衙门不一样。 官职一样,军功也半斤八两,甚至年龄都差不多,可殿下的态度却截然不同。 有些人,从一开始,起点就不一样。 随口搭讪两句,临走的时候,朱雄英又叫住了他。 “先不忙走…” 看着何福扭回头,一张黑脸上带着问询之色,朱雄英沉吟一二才接着说道: “这两天你琢磨个空,把皇爷爷的那些义子…在京里的都归拢归拢…” “皇祖母这几天胃口不大好,你们带着家眷去趟后宫,给她老人家磕个头…摆个宴乐呵乐呵…” 朱雄英这句话,不光让他旁边武官的敬羡之色更甚,就连何福脸上的笑容也更浓几分: “您诚孝…” 到了朱雄英这个位置,一举一动,都关乎实打实的利益。 而他们这些人,都是马皇后手把手养大的。 如今开了国,抛去上岁数的老爷子不谈,他们是朱标和朱雄英在宫外的手耳,而朱标和朱雄英也是他们富贵的源头。 嫡长立储,就这点好,知道应该给谁效忠,只要不犯浑,都是互相成就的事。 皇后养大太孙,太孙孝顺皇后,一眼就可以望穿大明三代权力的顺利交接。 对于他们这些即是义子,又是外官的人来说,没有比这更美的事情了。 摆摆手让何福退下,朱雄英扭头走进奉天殿。 朱元璋依旧在忙,朱标也是秉笔直书,袖口几乎舞出风声。 “皇爷爷,您先吃…吆!光禄寺这是把鸡腚堵上了?咋连个鸡蛋都没有?” 朱雄英看向小桌子上的饭菜。 纹丝未动,也凉透了,关键还非常朴素。 朱元璋笑呵呵的抬起头: “不怪他们,是咱这两天上火,牙疼,得吃点素净的…” “您这哪里是大明朝的君父…” 朱雄英话还没说完,朱标就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朱雄英,我建议你甭说风凉话,先去把奏疏拾掇拾掇,当然了,孤也只是建议…” 朱雄英撇撇嘴。 其实我不太想接受你的建议… 但他没敢说,讪笑两声抽出筷子递给朱元璋: “您先垫吧垫吧,孙儿先把这些奏疏整理好,您再批,也不耽误功夫…” “那咱先垫吧垫吧,呵呵呵…”说着,朱元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自己动手盛了碗粥,就着腌萝卜咬得咔哧咔哧响。 朱雄英扭头看向奏疏,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杀了多少… 单单左右布政使的升迁都足有七八位,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厚的官员任免名单… 仔细想想,这活儿要是轮到他,他多半不敢干… 拿人、讯训、问斩、抄家,这一桩桩一件件看着简单,几乎涵盖了全大明的地方大员,甚至还有不少军中的悍将… 没做过二三十年的皇帝,谁敢这么杀人… 没有老爷子的威望与能力,就甭干老爷子干的事。 想到这些,他抬头看了眼正奋笔疾书的朱标。 恐怕他也没少往天牢里塞人… “启奏皇爷,驸马都尉、中都留守司黄琛卒,其子前来报丧…” 第404章 怀疑一切的朱元璋 朱元璋从饭碗里抬起头,眉头凝在了一起。 朱雄英也是一惊。 黄琛,是庆阳公主的驸马,而庆阳公主是老爷子堂哥朱重四的亲闺女。 虽说是堂哥,不一支儿,但在老爷子看来,这就是不同父也异母的亲兄弟。 他死的早,可念着他的恩情,庆阳公主与她的驸马爷,也被老爷子破格重用,骠骑将军,中都留守司,手握重兵。 朱元璋也没了吃饭的兴致,沉默一会把黄铉宣进殿问道。 “你爹怎么死的?” 黄铉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按宗谱算,他还要叫朱元璋一声叔。 他出生那阵朱元璋的势力已经很大了,天生富贵,所以他的脸上带着些优渥,只是如今显得有些悲戚。 他说道: “无疾而终,夜里还就着驴肉喝了二两,可早上起来就没气了…” “唉…”朱元璋叹了口气,又和黄铉说了几句话,才扭头对朴仁勇说道: “传旨…赐葬凤阳白塔原,恩子黄铉左军都督佥事” 左军都督府,是徐允恭的地头。 挥挥手让他们退下,朱元璋靠在椅背上,显得有些疲惫。 后辈人就这么突然的死在自己前头,这让他没来由的有些恐慌。 蓦的,他瞥了一眼朱标。 要是有一天…这个江山,他坐的稳吗? 咱要是死了,那些军中的杀才举兵叛乱,那这大明的江山,还会姓朱吗? 唐胜宗、陆仲亨…常家…徐家… 还有咱的那些儿子,咱活着兄友弟恭,可咱要是死了…他们会不会拥兵自重,同室操戈… 老二老三?…不会…他们没那个胆子…老四老五?…也不会…他们更没有那个胆子。 他的世界很简单。 尊重人性,尊重利益。 而如今最大的人性,莫过于皇位,最大的利益,也莫过于皇位。 靠在椅背上,朱元璋闭上眼想了很久,他又睁开眼瞥了一眼朱雄英。 这孩子心狠手辣,疑心果决…祖训录困得住他吗?将来他要是削藩怎么办,削藩…他的那些叔叔弟弟… 为了权力,他会学胡亥…把宗室屠戮殆尽吗? “嘶…”朱雄英汗毛倒竖。 刚才有一瞬间,他背后发凉,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可怕的吓人。 朱标有些奇怪的瞥了他一眼: “怎么了?” “没啥…没啥…”朱雄英干笑两声,又四下看个不停。 刚才不对劲啊…谁在背后算计老子了? “三妞那怎么说?”朱元璋睁开眼瞥了眼朱标。 死了个堂哥的女婿,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婿。 “呵…呵呵…”朱标干笑两声: “牛城那罪名倒是定了,罪证倒也确凿…只是目前还关在天牢,刑部不敢判…” 朱元璋又问道: “你怎么说?” “依儿臣的意思…”朱标的脸上露出几丝愁苦: “依儿臣看,不如发配云南去,偏远之地,堵住了悠悠众口不说,沐英那也能照拂一二…只是…” 他迟疑了一会,才接着说道: “只是崇宁那也要跟着去…儿臣劝不动啊…” 御案上的茶盏被仍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咔嚓…”随着瓷器碎裂的声音,朱元璋寒声说道: “随她乐意!” “她愿意给那个混账守节,就让她死去!咱只当没养过这个闺女!” “丢人呐丢人!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 “这…嘿嘿…”看着突然暴怒的朱元璋,朱标讪笑两声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扭头对朱雄英努了努嘴,使了一个眼色。 吆!有事儿子上,有钱你替儿子收,是这意思不… 有他妈你这么当爹的吗? 可想了想,也确实不能让崇宁公主就这么去云南,本来身子骨就弱,还怀着身子,再赶路? 死到路上都不稀罕! 琢磨了一阵他对朱元璋说道: “皇爷爷,您甭说气话…” “云南路途遥远、舟车劳顿不说,三姑还怀着身子呢…况且,您知道的,三姑自小身子就不好,万一…” 朱元璋虎着脸,拧着腮帮子不吭声。 朱雄英心里知道,老爷子也不愿意自己姑娘临盆之际栉风沐雨,可一来国法至上,二来,他这是知道自己劝不动。 崇宁公主虽然温婉,可自小就是个执拗的性子。 朱雄英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依孙儿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如让三额…让牛城想法子去!书生心眼儿多…您说呢?” 朱元璋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脸上有些缓和,慢慢的越来越缓和,最后竟然露出几丝笑意。 “是这个理儿!”他嘟囔着,扭头看着朱标: “传咱的旨意给牛城,他犯法是他活该,可咱闺女不会跟他去云南,让他想法儿,要不然,咱让他牛家男丁死绝,女丁代代沦为娼妓!” 朱雄英松了一口气。 他还有别的法子,很简单,不让牛城去云南就得了…可这明显不现实。 如今是老爷子当皇帝,大明只有法外加罪,从来没有法外开恩,尤其是在这个当口。 里里外外杀了这么多人,治了这么多人,就你朱家免了? 闺女的事不算结,但好歹是有了法子,有了盼头,对注重亲情的朱元璋来说,也算是个好事。 想了想,他柔声对朱雄英说道: “你跟丁显说的话咱都知道,咱很欣慰,可咱想知道,对于这个丁显你是怎么看的…” 朱雄英斩钉截铁: “以弱者之姿,行敢言之态,如此不识大体,孙儿觉得他其心可诛!” “呦呵?”朱元璋轻笑两声,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一边走一边说道: “治国不是那么简单的,丁显有些偏颇,咱大孙也有些偏颇,你们都不懂咱为什么要办这个大案…” 第405章 写出来的能叫心里话? 朱元璋从御案上走下来,自己动手抱起一只椅子,然后把椅子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坐上去。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苍老的脸上,让曲线变得更加柔和。 自从上了年纪,他越来越喜欢晒太阳了。 他冲着朱雄英招了招手: “来,咱来教你” 等朱雄英在他怀里站定,朱元璋才又呵呵笑了一声,然后目光带着些回忆,似乎在措辞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 措辞了不久,他说道: “一部二十三史,纵贯数千年,说起来也无非两句话…受命于天,耕有其田…” “历朝历代,开国后凡是能做到均田免赋的,便可为王朝延续至少二百年的国祚,概莫能外…” 朱雄英静静的听着。 从一位万军中杀出的开国皇帝口中讲述的大局观,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机缘。 “一国军政,尽出于咱,说实话,咱不在乎杀人…可总要弄清楚,为什么杀人…等以后你当了皇帝,也要这样…” 朱雄英点点头,长长的睫毛有些颤动,又在光芒的照耀下,显示出一层金子般的颜色。 朱元璋接着说道: “而咱想要的,是如何越过官僚与地方豪强,由朝廷直接掌控地方人口、财政与土地…” “说起来也就是均田免赋…说到头,也就是皇权下乡的问题…” “可咱也知道,要在这利益之间满足咱的目的,那跟咱对抗的,不是某个人,而是无尽的利益,势必引起全天下富农与地主的反扑…” “所以这一步,咱走了十年” 朱雄英静静的听着朱元璋的滔滔不绝。 听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做了什么样的布局。 还有他是怎么培养的人才,又是怎么摸的底,最后试行了什么样的政策… 并且这些政策是在哪一地试行,又为什么在这个地方试行,占据了什么样的天时地利人和… 这一桩桩一件件,宏观的调控与实际的操作手法,朱元璋讲的极为细致,就连朱标有时也是侧耳听着。 朱雄英更是暗暗咋舌,他现在只想说两句话。 振聋发聩,拍案叫绝! 在老爷子说的这些面前,那些帝王心术,所谓的搞制衡牵党派,充其量算是课后作业… 最后,朱元璋又分析了各个王朝灭亡的原因。 他说道: “其实在咱看来,秦朝灭亡的原因,是一群该得利益的人,没有得到利益…” “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秦孝公、惠文王、昭襄王,这些人在位的时候,老秦人是出了大力的,可,呵呵…” “而在这些面前,什么变法呀…嗣君呀…暴政呀…造反呀,还有什么六国余孽呀…在咱看,都要往后稍一稍…” “大孙,你要记住,六国能灭一次,就能灭第二次!” “是”朱雄英点点头。 他早就知道了,老爷子看待问题的方式与方法与正常人不一样。 旁人觉得屁大点事,他视若珍宝,旁人觉得视若珍宝,他觉得屁大点事… 朱元璋接着说道: “而咱,咱起于淮西,盛于军中,赫赫武功的同时,不免骄兵悍将目中无人,以武功得天下,历来如此” “为防尾大不掉,难以为后继之君所用,所以,咱以藩王分立,彼此掣肘” “其一,收缴悍将兵权,二来,巩固地方,三来,为帝室屏障…” “这样一来,只要卫所不出乱子,大明何时何地都可聚集数十万人马,这是咱给你们爷俩留的一副退烧药…” 至于藩王造反,谋逆犯上的问题,朱元璋没说,他觉得这种事不能说没有,但只能说问题不大。 大明的藩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 更何况,朝廷对于藩王也是多番防备,除了上次封太孙,藩王都不能互相见面,就连进京也得彼此错开。 平常不打仗也就千八百护军,要是这都能让藩王翻了盘子,那…那还是趁早把皇位交出去吧,净耽误事儿! 而朱雄英也在刻意的回避这个问题。 都是朱家子孙,这种涉及到藩王的破事,粘上去就是懊糟,怎么回都是错。 他就算说弘扬真善美,用爱感化谋逆的藩王,老爷子也不会信。 想了想,朱雄英问道: “皇爷爷,这些…您怎么不记在祖训录里,让嗣君…” 朱雄英还没说完,朱元璋就撇撇嘴打断: “写出来的,能叫心里话?” …… 第406章 义子局 何福虽然黑,但他是个敞亮人,让干活绝不打磕巴。 朱雄英给他交代后的第三天,他就领着一群人到了坤宁宫。 曹国公李文忠一家,大内亲军统领平安一家,常家、徐家、沐家、廖家、俞家… 听了朱雄英的意思,这群人也都是拖着家带了口,要么身边跟着个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要么牵着个小大人儿一般的瓷娃娃。 要见皇后,自然要皮儿啪的打扮一番。 朱雄英有些意外,从偏殿走出来的时候,他见到殿里拥挤却不显得吵闹的人群。 他们围着马皇后叽叽喳喳的说着,老太太看起来也兴致颇高。 毕竟是上了岁数,喜欢孩子,喜欢热闹。 这让他有些高兴。 老太太是跟着老爷子万军中杀出来的人,见惯了流血成渠的场面,手腕强硬,自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可并不代表她不是一个仁慈的人,这并不冲突。 这些日子尸横遍野,大明江山血流成河,尤其是以皇帝为主导,亲手操盘的杀戮。 人最难的,是纠结的活着。 所以她这些天,一直兴致不高。 只是令朱雄英没想到是,何福竟然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甚至其中很多人他都没见过。 见过礼之后,马皇后瞥了一眼有些呆滞的朱雄英,她的眼神,隐隐有些欣慰。 这总归是大孙子的一片孝心。 她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何福,挑了挑眉毛: “何福儿,你这是要闹哪样?” “嘿嘿…”何福赔笑着往前走了两步,黢黑的脸上有些谄媚: “太孙说您最近胃口不大爽利,让臣把人聚拢到一块给您磕个头…您瞧,这些小猴子们可都念着您呐…” 看着虎头虎脑的娃娃们有些好奇的四下瞅着,马皇后浅笑着摇摇头: “甭听他胡咧咧,俺吃得香,睡的着” 朱雄英醒了醒神儿,也赔笑着说道: “孙儿只是说找几个人来陪您说说话,谁知道福叔弄出来这么大阵仗…” 马皇后笑着摇摇头: “当俺不知道你是怎么胡闹的么?” “嘿嘿…”朱雄英舔着脸笑笑,看着马皇后要站起身,他又下意识的上前搀了一把。 “罢了”马皇后摆了摆手,从后殿走出来十几个端着漆盘的侍女,漆盘上放着的是明晃晃的金叶子。 等这群侍女站定,她又扬声对下面说道: “所有的人,俺都赏下了” “来,皮猴子们,手大抓四方!谁能一气儿把这些金叶子抓完,你们皇祖奶奶还有别的赏赐呐,啊?” “吆!金瓜子儿…”李景隆习惯性的往前走两步,又习惯性的回头瞥了一眼。 看着他爹吃人一样的眼神,他才又讪讪的站住脚。 他和沐春站在一块,义子局,绕过谁也饶不过曹国公府和西平侯府。 和李景隆占惯便宜、看见好东西就想往怀里划拉的心态不同,沐春更稳重些。 他爹沐英远镇云南,京里全靠他这个长子支应着,由不得他不稳重。 但这一屋子的武夫,总有人却比他们俩混不吝。 李文忠身后的一个汉子,看模样也才三十五六上下,虎背熊腰,黢黑的脸,下巴、额头还有皮肤裸露的手背与腕子上,都有着狰狞的刀口。 如今大殿里正热闹,他就和这群大人们站在一块,操着手兴致勃勃的看着一群娃娃们伸手抓金叶子。 看了会他觉得没啥意思,他就抱着膀子,用胳膊?了旁边的沐春一下,贴在他耳边,一副挤眉弄眼的样子: “沐大哥在云南来不了,轮到你个小豆子撑门面?” 沐春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不见外的王八羔子,要是我爹在这,你敢这么跟我拍拍搭搭? 看沐春不搭理他,这个汉子呲呲牙花子,迈步走到漆盘前,他先是在平潭(平安的嫡子)与郭镇的屁股上,一人赏了一巴掌: “去!尊老爱幼不知道嘛?” 说着话,他伸手胡乱在漆盘上抓了一把,直接往自己怀里揣。 常年握刀,武夫的手大,他这一巴掌就把漆盘上的金叶子抓了八成。 “马儿,给俺滚过来!” 被人群簇拥着的马皇后出声了,这让汉子的手上停顿了一瞬,然后在郭镇与平潭幸灾乐祸的眼神下,迈步走向台前。 “本来是说昨儿来给您磕个头,可福老幺说今儿个有宴,儿子来蹭顿饭,嘿嘿…” 马皇后从鼻子里哼一声,又一脸嫌弃的看着他: “跟娃娃们抢,你还要不要脸?” “嘿,娘,逗娃儿们玩呢…” 看着他一脸的憨像,马皇后没再搭理他,只是扭头看着朱雄英说道: “大孙,他叫徐司马,是你皇爷爷和俺的干儿子…” 朱雄英笑吟吟的点点头: “好好,早愿明时相司马,他年洛社会耆英,果然浑身是胆,八面威风!” 看着徐司马眨着眼,而马皇后还是一脸的嫌弃样子,朱雄英咧咧嘴,差点没绷住。 他没见过这个人,但却听说过。 这个人名声响驰大明,不过却不是什么好名声,而是恶名。 他九岁那年,一场兵灾全家死绝,后来就被老爷子收为了义子。 慢慢长成了之后,可能是童年经历的缘故,他最喜欢跟孩子们胡闹。 什么抢娃娃糖豆,夺娃娃吃食儿,坑娃娃零钱,都是他干的事。 但这些都不算什么,他最喜欢干的事,还是吃饭,尤其最喜欢坐小孩那桌,从娃娃们的嘴里抢吃的,他一个人就能旋半张桌的菜。 只是这些年,他一直出外差,镇守在河南,朱雄英没见过他。 看着他眼底可见的亲近,朱雄英也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这都是老太太与开平王的功劳。 老太太就不说了,单说当年,徐司马从元帅常遇春镇守婺州时,结下了一段不浅的交情。 甚至还因为抢娃娃吃食,被常遇春取了个叫歪嘴儿的诨名儿。 不过话说回来,朱雄英这次的目的却是达到了。 看着这群义子围上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老太太说着谁家谁家的家长里短,你一嘴我一嘴,话把从来没掉下来过。 老太太也是一副眉目含笑的样子,时不时附和两声,或者嗔怪的看了一眼其中的谁。 对于这些她亲手养大的娃娃,心态自然是不一样。 氛围渐入佳境。 朱雄英长出了一口气,咧嘴笑笑,也跟着这群糙汉子,铺开一个又一个话题谈资。 就在这个时候,吕氏来了。 她手里牵着朱允炆,款款的从殿门走到了面前。 她的到来,让浓烈的氛围一滞,那些声如洪雷,又咧着大嘴憨笑的武夫与家眷们,脸上也染上了一丝拘谨。 “媳妇见过母后” 看着躬身行礼的吕氏,朱雄英笑面如花的见礼,但心里却忍不住皱了皱眉。 来后宫就来后宫,带儿子干什么。 当年老爷子打天下,朱家一水儿的泥腿子不说,还差点死绝户了,宗室使不上力,那就得认干儿子。 所以老爷子见一个爱一个,一气儿认了二十多个儿子。 后来连年征战,朱文刚死在了处州,朱文逊死在了太平,朱文正被老爷子亲手拾掇了,还有一些坐镇在地方,不在京里。 二十多个儿子,除了死了的那些位和在地方的那些位,如今一少半都站在这个大殿里。 这些人常年掌兵,手握重权,混了这么些年,又是干儿子的出身,谁手里不捏个万把兵马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就拿徐司马来说,河南近二十个卫,九万多兵马,除了宋国公冯胜,也就数他说的算。 吕家出身文官系统,一直与掌兵的将军不对付,这是要认识些将军给她儿子站站脚? 别人怎么想的朱雄英不知道,可朱雄英觉得,她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后娘…等我登基的,头一个就弄死你! 马皇后却面如常色,也没有问她干什么来了,摆摆手让她起身,赐了座,又和干儿子们聊得热闹。 被一群武夫时不时盯着,朱允炆似乎有些拘谨,朱雄英皱了皱眉,从人群中挤出去,牵着他的小手缓缓的在一根背人的柱子旁坐下。 “甭怕,大哥在” 朱雄英理解他,年龄小,也没什么阅历,更何况本来就胆小,面对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夫犯怵是应该的。 他要是不犯怵,朱雄英就该犯怵了。 “诶”朱允炆笑吟吟的弯着眼睛答应一声,似乎面前的朱雄英与这片柱子形状的阴影给了他极大的安慰与自信。 然后,他像是献宝似的,从鼓囊囊的兜子里掏出一把瓜子递给朱雄英: “父亲最近食欲不佳,炒货局就送了些开胃的零嘴儿,弟弟给大哥和老三,揣了一把,香着哩…” “好小子,大哥没白疼你!”朱雄英伸出一只手接过瓜子,又伸出另一只手拍在朱允炆的肩上。 “嘿嘿…”朱允炆也抓了一把瓜子嗑着,又憨笑个不停。 看朱允炆把瓜子填在嘴里嚼的嘎嘣脆,朱雄英也学着他的样子,用门牙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徐俏儿在柱子后头露了头,她是跟着她爹徐允恭来的,这个场面也少不了她。 她笑吟吟的,又蹙着眉毛有些奇怪的看着朱雄英: “您怎么坐这了?” 朱雄英抬头瞥了她一眼: “那坐你身上?” 徐俏儿撇撇嘴。 我草,这王八蛋,会聊天不会,好好的殿下,怎么就长了一张英年早逝的嘴… 看她不吭声,朱雄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伸手” 在徐俏儿歪着头奇怪看着他的目光下,朱雄英将一把瓜子壳放在她的手心儿,又扳着徐俏儿的手指轻轻的将她的掌心合起来: “赏你些东西” 在徐俏儿更奇怪的目光下,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郑重其事的握着徐俏儿的手摇了两下: “抓好喽,可不敢偷看!” 情知道手里握着的是什么,徐俏儿咬着银牙,把手心里的瓜子壳攥的嘎吱嘎吱作响。 朱雄英桀桀桀笑个不停。 他知道,在老太太的安排下,徐俏儿是他的一条命,可他就是忍不住,每次看见她,他就会起了逗弄徐俏儿的心思。 忍不住,没法儿。 “乐什么呐?” 朱标也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先是若无其事的瞥了眼朱雄英身后的朱允炆一眼,又迈步走向马皇后。 “娘…” 从他的称呼上来看,他现在似乎心情不错。 只是他的到来,再次让殿里的气氛一滞。 当了十几年的太子,他的威势越发重了。 “太子爷…” “太子爷…” “太子爷…” 一声声的见礼,敬畏的语气中更含有亲近。 对于殿里的很多人来说,朱标是他们看着长起来的。 朱标四下看看,目光从每一个武人脸上扫过,最后笑吟吟的摆摆手: “呵呵,雄英虽胡闹了些,可这歪人也有歪招,算是无心插柳,啊?呵呵,都起来吧,今日叙一叙家礼…” “嘿!”徐司马憨笑着率先抬起头: “太孙诚孝,皇后这…” 话还没说完,朱标又拦了他一把: “诶!叫娘就好,娘喜欢听!” 第407章 全家福 “诶”徐司马答应一声,脸上的笑容更加憨厚。 朱标的纵容让他笑面如花,但他却并不感到意外,这是他身份的天生优势。 “嗯”朱标也笑着点点头,然后再次扭头看向马皇后: “娘,宫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父皇跟儿臣吩咐,说一会儿要在坤宁宫用膳…” 马皇后点点头,扭头看向身后的嬷嬷,轻声吩咐了她几句话。 听见朱元璋要到来,大殿的气氛又是一窒,空气几乎凝结。 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这些义子们就下意识的挺直了身子,微微弓腰。 在他们心里,对于朱元璋,畏惧要远远大于尊敬。 朱雄英觉得这不是坏事,作为皇帝本身,不仅仅要让人尊敬与爱戴,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怕。 仅仅一个名字,喝退百万雄兵。 这种难以言传的手段,让朱雄英深深着迷,这种权势带来的快感,更是让他深深沉醉。 “您在想什么?” 又是徐俏儿。 马皇后那边的人太多,又是义子又是女眷,陪着马皇后,没有人会不开眼的说国事。 可说一些一些家长里短的话就绕不过朱雄英,说起朱雄英又绕不过她,说起她绕不过生孩子。 都是些武夫的夫人,自然生冷不忌,她不想往那边凑。 虽然她自认为不太要脸,可多少还是有些害臊。 朱雄英回了回神,扭头看着她。 她的手里,依然紧紧攥着那把吃剩下的瓜子壳。 这让朱雄英有些意外,也有些莞尔。 抓过她的手,把瓜子壳抓到自己的手里,往殿外走去。 好家伙,这把瓜子壳,被徐俏儿攥的温热,找个地方扔喽。 “在我的印象里,你好像不是那么听话的人…” 徐俏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忍住了,最后白了他一眼: “有您这么揭人短儿的嘛?” “你知道啥叫揭短儿…”朱雄英摇了摇头。 蓦的,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涌现几缕怪笑,扭头走到徐俏儿面前。 “我告诉你啥叫揭短儿!” 在徐俏儿歪着头,一脸疑惑的表情中,他四下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这边的时候,他贴在了徐俏儿的耳边轻声说道: “比如说…你要说我没卵子,我顶多不搭理你,可你要说墩子没卵子,他一定跟你拼命!” “这才是揭短儿!” “嗡”瞬息之间,徐俏儿的脸通红的像是要渗出血来。 只是她自己也想不清楚,这是因为朱雄英身上的气息,还是因为朱雄英太过放肆露骨的话。 她此刻不想说话,唯一的念头就是在内心里仰天长叹。 我就是为了躲这个才躲到你这,你竟然说的更难听… 我草,朋友…崽种…狗贼!求求你做个人吧,好吗? “你俩这是偷摸玩啥呐?” 不知道什么时候,朱元璋来了。 看着一脸坏笑的朱雄英与满脸羞红的徐俏儿,他背着手弯腰,一脸的狐疑。 看见朱元璋,朱雄英也罕见的有些尴尬。 他言语中带着磕巴,就像是一个人脱光衣裳在屋子里扭着屁股跳甩象舞,跳完后才突然发现窗户边上站满了人在瞅着那样的尴尬。 “呃…您…吆,您怎么来了…” 朱元璋撇撇嘴: “咱家在这,咱不来这该去哪?” “臣等参见陛下” 李景隆见礼的声音,缓解了朱雄英的尴尬。 随着李景隆的声音,在马皇后身边围绕的义子与家眷们,纷纷扭头看向门口的朱元璋。 而后异口同声一般,一脸肃然的见礼: “臣等参见陛下…” 朱标也从人群中挤出来,一脸的笑容: “父皇…” “嗯…”朱元璋背着手,往里头走: “都起来吧” 朱元璋来了,就该开饭了,他饿了,他就是冲着吃饭来的。 还是老规矩,朱雄英和老两口坐在一块。 朱标坐在下首,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那些义子们聊着些军政反面的事情。 而一向食欲不佳的马皇后,在干儿子们一声声的祝贺中,破天荒的紧了紧筷头。 看的出来,她确实很高兴,今天一天,笑容从来没有从脸上掉下来过,直到这些义子们陆陆续续的出了坤宁宫。 看着笑逐颜开的马皇后,朱雄英突然心中一动: “皇爷爷,咱们画张像吧?” “画像?”朱元璋有些诧异: “画那玩意干啥?” “哎呀,来嘛!”朱雄英说着,直接动手开始忙活。 他先是搬了两把椅子放在坤宁宫的门口,又忙叨叨的翻出了马皇后的凤冠给她戴上。 最后半强硬般的,把老两口拉到了门口的椅子上扶他们坐下。 “您看,这么好的日子,怎么也得纪念一下呀…孙儿都想好了,这一张画把皇爷爷,皇祖母、父亲和孙儿全都画上…” 老两口坐在椅子上有些犹疑,彼此面面相觑几眼后,马皇后才开口问道: “那画一张?” “呵呵…”朱元璋呆滞片刻后,捋着胡子笑了两声,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 “画一张!” “对嘛…”朱雄英眉开眼笑,然后在朱元璋和马皇后脚边的地上侧身坐下,抬头一脸的喜气洋洋: “孙儿连画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全家福…” “好好,全家福,好,这名儿好,呵呵呵…”朱元璋又浅笑着捋了捋胡子,扭头吩咐朴仁勇: “去传旨,把那几个画师叫来” 朴仁勇拱了拱手,而朱标却有些苦笑,又底气不足的嘟哝: “就两把椅子…” “昂”朱元璋不笑了,他点点头之后看向朱标: “您想坐哪把?” 一张画像起码要画个把时辰,尤其这次,是要画四个人,要是干站着,这这这… 想到这些,朱标脸上的苦笑更浓厚了: “儿臣不想画了成不?” “敢!”朱元璋一瞪眼: “没听咱大孙说的?全家福!你不当自己是朱家人可以不画!” “您趴在椅子上嘛…”看朱标咬着牙,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朱雄英从地上起身。 他走到椅子后头拉着朱标的胳膊,一只放在了朱元璋的椅背上,一只放在马皇后的椅背上,然后再次侧身坐在地上。 就这样,他们四个人,在远方的水天与背后的宫殿中,形成了一副绝美的画卷。 然后安静的等待着黄昏的到来。 “第一卷,完” 第1章 简章介绍 第一章 光阴荏苒,岁月穿梭。 在岁月长河中,春暖花开与冰天雪地来回流转,像是一片树叶飘入了树林。 田埂逐渐枯黄,又逐渐焕发生机。 只是在这片轮回中,永远不会停滞的,便是婚丧嫁娶与生离死别。 当年打天下的人,一些上了岁数的,或者是年纪尚在壮年却多年战伤成疾的,每年都会死掉一些。 巩昌侯郭兴卒,英山侯于显卒,永城侯薛显卒,六安侯王志卒,安陆侯吴复卒,金山侯濮英卒… 老将逐渐凋零。 甚至开国公爵直接瘫在了床上两个。 曹国公李文忠与魏国公徐达。 尤其是徐达,自从去年入冬以后,他就再也没能从床上下来过,上门诊病的太医说了,也就这一两年了。 如今也只是堪堪吊着一口气,被病痛折磨的生不如死罢了,每天清醒的时间还不如犯糊涂的时间长。 至于他为什么还吊着一口气不愿意撒手人寰,他在期盼着什么,又在等着什么,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怀着这个念想,他凭着一股意志力,从油尽灯枯拖到了灯枯油尽。 他征战一生,杀人如麻,屡次与凶险擦肩而过,他不想死的时候,阎王也不敢收。 连太医们都说,这是生命的奇迹。 可这片江山会有老将凋零,也会有新的将星冉冉升起。 而替代他们的,是大明新一代的将领。 后军都督府都督佥事朱寿受封舳舻侯,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张赫受封航海侯… 除了他们,还有南雄侯赵庸、东川侯胡海、江阴侯吴高、雄武侯周武、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鹤庆侯张翼… 他们是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有军功有资历,也有一颗进取的心。 大明开疆之志永在,武人传承便不绝。 这是蓬勃发展的几年,所以除了生死离别,还有嫁娶与添丁。 傅友德长子傅忠尚寿春公主,张龙长子尚福清公主,蓝玉之女嫁蜀王朱椿,于显之女嫁潭王朱梓,吴贞之女嫁湘王朱柏,汤和之女嫁鲁王朱檀… 与此同时,朱家添丁的喜讯也不停的传来。 洪武十八年,秦王添了三子朱尚煜。 洪武二十年,楚王添了五子朱孟炜。 就连朱标,也添了四儿子朱允熞。 朱标这个人,好色,但儿子不多。 他和远在北平的朱棣一样,想添丁想的发疯,要儿子要的发愁。 朱标是因为忙,没工夫忙活找媳妇添丁这事。 而朱棣却不同,他倒是不忙,但他的王妃是徐达的嫡女。 徐达作为国朝第一勋将,他的脸面是杀出来的。 除了老两口与朱标,谁都要顾及三分,就连朱雄英平常的说话做事也会顾及到他的感受。 娘家有人,腰杆子就硬! 更何况徐达在北平练了十几年的兵,虎老雄威在,手下的很多兵将唯他马首是瞻。 这可就在他燕王府的衙门口。 所以朱棣…他不说牝鸡司晨,但多少有些惧内。 这么多年,除了那一场政治联姻,立了女真族阿哈出的闺女为侧妃之外,对于别的一些泛滥的桃花,他都是敬而远之。 不过朱棣说那是因为爱。 扯淡。 而在这生离死别与婚丧嫁娶中,朱雄英也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文华殿、坤宁宫、奉天殿三点一线来回的流转,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 只是如今的他隐藏的更深了,外表醇和善良,内心却自蕴霸图杀机。 虽然说他对吕氏依然戒备森严,可他对这个弟弟却很是喜欢。 太子一脉子嗣薄弱,自然要相互扶持。 娘是娘,儿子是儿子,弟弟是弟弟,这都不搭噶。 如今,是洪武二十一年。 朱雄英把朱允熞放在脖子上,驮着他在春和宫的大殿里从这头走到那头,再从那头走到这头。 在他的逗弄下,时不时的,小家伙还会传来几句‘咯咯咯’的笑声。 这小家伙说话学的很快,刚过了一岁,嘴里就会不清不楚的嘟囔几声娘、哥、爷、奶之类的字眼。 只是走路却依然有些迟钝,如今马上就要三岁了,也才算是稍微走的好了些。 闹腾了一阵,朱雄英把朱允熞放在地上,掏出帕子轻轻的擦拭他脸上因为笑容闹出来的汗水。 看了一眼大殿里的漏刻,朱雄英又抱起朱允熞,把他放进偏殿的摇篮床里。 朱雄英很细心,把朱允熞脱了鞋子、脱了外褂,掖了被子,又唱了些睡前的童谣… 等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又扭头对侍从吩咐道: “要有人时刻守在这,不可间断…起了后要给四爷穿厚一些,千万莫要着了风寒” 说完后点点头,他又去找了吕氏。 她就在不远处的偏殿里,寒暄几句告辞后,朱雄英扭头出了春和宫。 …… 出了门。 这里聚集着一群按刀而立的武夫。 傅让和李景隆站在太阳底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傅让还是那个样子,只是颌下多了一些胡须,更沉稳了些。 他憨厚,弓马娴熟,长得好看,人也机灵。 所以对于他,朱标用着很顺手,大明也没有一定非他不可的岗位,再加上他爹傅友德军势正盛,所以朱标一直没有把他外放的意思。 可李景隆却长进了。 眼神凶悍,杀气外露,四扫的眼神中不时洒出一片凶光。 自从瘫到床上后,李文忠就发力了,开始甩开膀子替他安排。 北征纳哈出,北平练兵,调兵凤阳,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大事,都有李景隆在其中历练,露脸。 不亏他爹的安排,他争气,也挺忙的,也是前些日子刚从北平回京。 “太孙…” “殿下…” 看到朱雄英走过来,他们止住了话头,扭头见了礼。 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在聊什么?” 第2章 北塞往事 “嘿嘿…”李景隆陪着笑,凶悍的脸转瞬间换成了呆萌的猫熊。 这副二皮脸,让傅让下意识的撇撇嘴。 他瞧不上的人不多,但从今天开始,要多一个李景隆。 谄媚的狗腿子! “是这么着…”李景隆嘴里停顿一下: “刚才和傅老三琢磨,我们俩谁…谁能打…” “嗯?”朱雄英挑了挑眉毛,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嘿嘿,是这么着…”李景隆又笑着解释,可却被傅让打断了。 抢在他头里,傅让说道: “这小子自从带了兵,就有些不知道他是谁啦!” 朱雄英有些好笑。 李景隆那张嘴…没得说! 看得出来,傅让被他撩哧的有些难受,歪着眼看向李景隆的时候,还是一副冷笑嘲讽的表情。 “嗨…”朱雄英摇摇头,扭头往文华殿的方向走去。 这两个欢喜冤家,分开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正经,合在一起一个比一个坑。 你今儿个在妓院用我的名义嫖娼,明儿个我就花你的钱买两个丫鬟。 这些在京的勋贵子弟,真是无聊的可怕。 李景隆正要跟上去,却被傅让抓着胳膊拦了一把。 他贴在李景隆的耳朵边儿咬着牙: “要不是殿下在这,你傅三哥卸你条膀子!” “可吓死你爹了!”李景隆瞪了他一眼,胳膊用力挣开了傅让的拉扯。 他要去撵朱雄英,他到春和宫就是找朱雄英来的。 “茂太爷回京了,太子爷说让您去一趟…” 李景隆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陪着小心,眼神也不自觉的瞟向朱雄英的侧脸。 没别的,因为常茂是被槛送回来的。 北征辽东,他差点惹出天大的乱子,最后被大将军冯胜告了状,皇帝盛怒之下槛送京城。 “唔…”朱雄英点点头,面如场色的接着往前走。 这事他早就知道了,冯胜的奏疏写的很详细,甚至对于常茂的处罚满朝文武心里都差不多有数了。 虽说捅的篓子不小,可再不济,他也是太子的妻弟,了不起也就是个夺爵发配。 事情是这样的。 去年,冯胜拜征虏大将军,与左副将军傅友德与右副将军蓝玉率二十万马步官军北伐辽东纳哈出。 朱标琢磨着这是必胜的局面,就把常茂也给塞到了里头,意思是让他去镀镀金。 朱雄英觉得,朱标当时的心理活动应该是这样: 孤是谁? 哈!一个散发关怀传播爱的储君!一个贴心贴肺的姐夫!一个打着灯都找不着的暖男! 这个事,孤认为自己是个好样的… 而事实的发展也正如朱标所预想的那样,二十万大军压境,领兵的又都是几个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军头,纳哈出不说害怕,但多少有些紧张,所以就开始琢磨着后路。 但不能上赶着就投降,第一,不能让自己太便宜,第二,老板当久了不太想打工。 打着这个心理,冯胜与纳哈出就像个热恋中的男女一样,开始了彼此的试探。 纳哈出是想看看能不能博一博,毕竟他也是兵精将猛。 要是实在不行了那也可以上床,但到最后是卖还是自愿岔开腿得他说了算。 而冯胜则是要想法子告诉他,我的大军比你的能打,你博不动,我要你摆成老夫想要的姿势! 他有招降的念头,但也有厮杀一场的打算,他的后路要比纳哈出多的多。 所以经过一番勾心斗角后,纳哈出也确实觉得自己确实干不过… 接下来就简单了。 肌肉也亮了,诚意也给了,大伙喝顿大酒,再去京里跑个证明,找皇帝盖个章,大家伙以后就都是同僚了。 然后就可以一起向前奔跑,为了更美好的明天奋斗。 就这么着,磕磕绊绊的,招降工作到了最后一步。 纳哈出亲自带了几百军官出营献降。 到了这一步,冯胜更小心了,打了一辈子仗,最后一哆嗦出差池的事情还少吗? 所以他一边命令大军戒备,一边准备受降。 为了表示重视,他让蓝玉和常茂一起见了纳哈出。 至于为什么是他俩,一是太子爷的关照,二来,常茂怎么说也是自己个儿女婿。 要是不出意外,这时候就是上去捞功劳的时候,当然得紧着自己人,傅友德嘛…让他爱哪哪去。 甚至这个时候,朱雄英觉得冯胜连表功的腹稿都打好了。 什么今天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大将军冯胜、副将军蓝玉及郑国公常茂对辽东地区的地方政府纳哈出先生,进行了亲切的慰问… 会见在友好、热烈、祥和的气氛中进行… 会议期间,双方对将来辽东局势和军政方向进行了友好的分析洽谈,本着求同存异的精神,冯胜大将军向纳哈出先生传达了大明皇帝陛下朱元璋的和平理念… 冯将军指出,对于辽东的社会舆论,以及如何传播大明在辽东的主流意识形态,是接下来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同时,对于纳哈出先生的兵马、牛羊以及土地,冯胜大将军也谨代表大明大皇帝朱元璋陛下表示最真诚的欢迎与最亲切的问候… 当晚,大明永昌侯、蓝玉将军在金山军营设宴,盛情款待了纳哈出先生一行,宴会洋溢着… 就在这个时候,出事了。 事情首先出在了蓝玉身上。 见了纳哈出之后,怎么也得寒暄几句。 所以蓝玉解下身上的大氅说: 辽东这么冷的天,爷们关爱你,来,穿上爷们的衣裳,防冷!吆!你甭管扛不扛风,穿上爷们的衣裳,就算身上冷,心里不也暖乎乎的吗? 以后呀,大家都在大明上班了,恰好,我认识大领导,太子爷! 你好好干,将来爷们抬举你! 都是千年的狐狸,所以蓝玉的话,纳哈出就当是放屁,蓝玉的大氅,他也没穿,他端着酒碗说: 别闹,都在酒里。 蓝玉那副军中做派,天老大我老二… 咧着嘴怕他吃小孩,瞪着眼能吓人半条命… 说实话,朱雄英理解他,常遇春是他姐夫,太子爷是他的后盾,嚣张一些很正常,毕竟是为了大明。 他觉得,蓝玉当时的内心活动应该是这样: 爷们二十万大军压境,是你上杆子求我们!这衣裳我脱下来就没准备再穿回去,你不穿就是不给面子! 朋友,技不如人,兵锋不胜,那挨打就要立正啊… 可话说回来,在政言政,朱雄英也理解纳哈出。 他要么,是想看招降的诚意,要么就是想试探蓝玉的底线。 可这事,光靠朱雄英的理解也不成,要看当事人的态度。 可他们两个当事人一个比一个轴,慢慢的就当堂撕吧了起来。 最后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蓝玉说,你不穿我就不喝! 纳哈出说,你不喝我就不穿! 第3章 无题 是先喝还是先穿,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起码在蓝玉和纳哈出看来,这很有必要。 但就这么直眉楞眼的撕吧,让纳哈出手底下的那些军官有些发怵。 好好的招降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怕不是摆鸿门宴坑老子的吧?爷们这两百多斤要撂在这了? 这让他们的心情非常沮丧。 然后,他们开始了彼此的交头接耳,商量着一会跑路的事情。 因为蒙古人说话自有一套系统,再者,他们的声音不大,所以他们并不担心被别人听了去。 可世事无常。 常家有个家将,外号耳朵尖,号称能听到十里以外的镝声。 并且他在语言上,尤其是蒙古语上非常有天赋,因为他就是蒙古人。 所以他把这些军官的话偷摸告诉了常茂。 而常茂这时候正在乐呵呵的看着纳哈出与蓝玉的缠绵。 对于这件事,他认为无球所谓,无伤大雅。 可听说他们要跑,常茂急眼了! 所以他抄起刀子就往纳哈出的脖子上抹。 擒贼先擒王! 朱雄英觉得,常茂当时的想法应该就是这样。 可结果却很遗憾,没砍死,还让纳哈出给跑了。 更坏的是不仅他跑了,连带着他手底下的几百军官都跑了。 转瞬间,人声鼎沸的大帐人去楼空。 然后,一阵冷风吹入大帐,让蓝玉打了个哆嗦。 他看了看手里的大氅,又看了看常茂: 给我个解释? …… 事情传回了冯胜那里。 这让他本来笑容的脸僵住了。 忍住活吃了常茂的心思,他二话不说,先是派兵围了纳哈出家眷的大营,然后再深情的告诉他们: 老哥发誓,这是误会… 是不是误会,纳哈出不知道,可他看着冯胜磨刀霍霍的样子,他知道,天时地利人和,他一样都不占。 然后就好说了,大伙坐在一块再次琢磨招降的事。 这一次,冯胜的诚意更高,折矢掷地,赌咒发誓。 所以不久后,又是一场酒席。 为了证明之前是一场误会,这场酒席很隆重,大将军冯胜亲自出席。 酒兴正酣的时候,他亲切的拍着纳哈出的肩膀: “看吧,老哥都告诉你了,都是误会…” 男人的友谊都在酒场,而有了交情就要继续考虑招降的具体步骤了。 这也很简单。 户籍、账册、人口、土地交一交,兵器也交一交,人质也先交一交。 再之后,由冯胜牵头,往上交个报告。 然后就等中央下发指示,把部落打散,掺掺沙子,下派官员… 可这个报告应该怎么写,冯胜多少有些头疼。 毕竟常茂闯出来的祸不小,而且也绝对瞒不过老皇帝。 所以他思索再三,决定如实汇报。 死道友不死贫道。 朱雄英觉得,当时看到这封军报的常茂,应该是眼泪汪汪的看着冯胜: 老泰山… 可冯胜却是一副稳如老狗的样子。 而他的心理活动,朱雄英则认为应该是这样: 哎呀我草…你个王八羔子! 有太子爷的关照,所以我特意让你搭蓝玉的下手,可谈好的事儿你给爷们办砸了? 这瓢大粪你指望我老冯给你背锅? 扯淡呢! 女婿?呸!女婿有蛋用! 再说了,老皇帝眼瞅着就这几年了,你是太孙的大舅,连太子爷也得管你叫声亲爱的… 你怕鸡毛? 就这么着,一封全军上下都有勇有谋,只有常茂是一泡臭狗屎的军报到了京。 继朱元璋之后,朱标也看到了这封军报,这让他气得浑身直哆嗦。 至于他的心思,朱雄英觉得应该是这样: 你个草包!废物!狗娘养的王八羔子! 我让你去镀金,大家也都知道是我让你去镀金的,你镀了金,回来了也能给太子的脸上贴贴金… 可你这泡大粪浇的孤这么实在? 这活儿有多难,啊? 大将军冯胜是你老丈人,副将军蓝玉是你老舅,到了辽东,你只要会张嘴就能吃个肠肥肚圆,可你生是捧着猪大肠嘬了一腮帮子的大粪! “殿下…殿下?” 听见李景隆的声音,朱雄英从出神中苏醒,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他: “嗯?” “您在…嘿…”话说到一半,李景隆的脸上扯出一个他自认为很憨厚的微笑: “臣父病重,臣又随军远征塞北…嘿,臣听说了,都是殿下在忙前忙后…” 朱雄英摇摇头,有些不置可否。 李文忠是老爷子的义子外甥,在朝堂上唯太子马首是瞻,又担着教兵的差事,多走动走动,没什么不好的。 “尽一份人事罢了,曹国公府也不缺伺候的人…” 话赶话,朱雄英停住了脚步,前头就是文华殿的偏殿。 还离得很远,朱雄英就听见了朱标在里头厉声厉色的怒骂与咆哮: “草包!废物!愚蠢!” “我二十万大军招降之事,险些丧于你一人之手!” “你丢孤的人!” “你对的起死去的开平王吗?你对的起大妞吗!” “你从小读的兵法,都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些话显然不是李景隆可以听的,所以朱雄英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然后停顿半晌,他轻轻敲了敲门。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是用柔软的指肚轻轻叩在了门板上面。 “砰…砰…砰…” 敲门声缓慢而又沉稳,然后他咽了口唾沫开口唤道: “父亲…” 怒骂的声响停顿了片刻,然后就传来了朱标稍显疲惫的声音: “进…” 朱雄英推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光线昏暗,有一瞬间的不适应。 然后他先是看见,朱标的眉毛,像是盘根的老榆树一样,凝结在了一起。 朱标的下首,是痛哭流涕的常茂。 朱雄英的到来似乎让朱标收敛了脾气,只是坐在那眼神幽黑的看着常茂。 说实话,他这个眼神让朱雄英觉得害怕。 第4章 肆无忌惮的想 氛围罕见的沉默。 朱标面沉似水,眼波寒光流转不息。 直到最后,他才再次开口: “惹出这么大的祸,京里你是待不了了” “滚,远远的滚!给孤滚到龙州去,不要让孤再看到你!” 夺爵发配。 这是他和朱元璋之前就商量好的结论。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要换个人,他早就直接给砍了。 “太子爷…” 常茂声音有些嘶哑,这三个字也是他进这间屋子后,说的第一句话。 这个结果他有想过,可真正落下来的时候,还是让他身躯一颤。 心中涌现的悲哀与沮丧,也让他泪流满面。 “滚!” 朱标闭上眼睛,面沉似水。 朱雄英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走上前扶起了常茂。 此刻的他心里五味杂陈。 与朱标相比,他与常茂更加亲近,因为他身上流着常家的血。 直到临出门的时候,朱标才又缓缓的说道: “离京的时候,雄英会去送你” 常茂蹒跚的脚下一滞,扭头微微躬身,然后再次迈开脚步,沉重又缓缓的退出了门。 …… 朱雄英本想把他送回郑国公府,可常茂拒绝了,道别之后,有些苍凉的逐渐远去。 看着他微微躬驼的背影,朱雄英在宫门口,无言的站立良久。 他有些感慨。 之前的常茂,作为二代武勋的领军人物,他身上的骄傲总是令人难以忘却。 可正当意气风发之时,惨遭大变。 如今只剩下佝偻的身姿,与不知所措后的狼狈不堪。 他身上的苍老,让朱雄英觉得,仿佛此刻的他,已经是儿孙成群。 但说实话,其实朱雄英并不怎么担心。 功名利禄,过眼烟云。 只要朱标还是太子,只要他还是太孙,常家就永远不会出事,这是满朝都看在眼里的事实。 只要希望还在,常茂终会有起复的一天。 并且朱雄英隐约觉得,这个结果应该才是老爷子真正满意的结果。 他在为将来铺路。 常家这些年风光太甚,如今掌权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常家有血缘之亲。 罢黜常茂,常家的当家人便会是常升,比起常茂来说,常升没有那么高的威望,于朝局是好事。 而把常茂发配龙州,等到将来有一天龙御上宾,朱标一旨诏书,常茂便会是新皇得手的臣子。 人总要经过敲打,才不至于恃宠而骄,尤其是常茂这样的二代领军人,本来的天之骄子。 可能这样的安排,朱标用不上,可牵扯到开国后的权力交接,再多的后手也不算多。 而这一点,朱标一定也明白。 不然在大明,他要是真心想保住一个人的爵位,不难。 站在宫门口,朱雄英咧着嘴笑个不停。 想明白了这些事,这让他心思畅快,扭头大踏步回了文华殿。 回到了文华殿。 朱标正端着茶盏,轻轻的啜着。 看见朱雄英进门,他的脸上似乎有些意外: “这么快就回来了?” “昂”朱雄英点点头,在朱标旁边坐下,一副你大惊小怪的样子: “那我还待个三年五载?娶个老婆?生个孩子?” “臭小子!”朱标挥手欲打,等朱雄英笑着跳开后,他才又端起了茶盏,咂摸了两声才摇摇头说道: “孤还以为你会求情来着…” “不至于…”朱雄英摇摇头,在朱标身旁再次坐下,调笑般的看着他: “谁能想到,堂堂的太子爷,也会做这等类似于后路的安排…” “哇欧,爹可是沉鱼落雁的太子爷诶…” “去你妈的”朱标破口大骂,又浅笑的摇摇头,放下茶盏,他抬头看着朱雄英问道: “什么时候想明白的?” “就在方才…” 朱标一窒,有些感叹于朱雄英的妖孽。 他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往往会在最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遭遇失败…闲时落下一子也好…”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再次端起茶盏,可看到里头的水被喝光了,他嗯了一声,顺手把茶盏递给了朱雄英。 看着朱雄英在殿里闪转腾挪的续了茶,他才接着说道: “本来是想嗯…想个法子,让他携大胜之势,和你三叔斗一斗…只是,如今想来,或许你皇爷爷这么安排,确实更合适些…” 说话间,他端起茶盏,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又用盖子在茶碗上刮了几下,最后抬头看了朱雄英一眼。 可看到朱雄英还是不为所动的坐在那里,他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 “你还有事?” 朱雄英撇撇嘴。 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规矩…端茶送客,这是文华殿!我是客? 摇了摇头,他又有些谄媚的看着朱标: “是这么着,最近皇爷爷不是打算让永昌侯领军对漠北用兵来着,儿子也想去看看…” “唔…这事…”朱标靠在椅背儿上,然后看着朱雄英点点头: “可以” “可以?”朱雄英有些难以置信,他豁然起身,调转手腕指着自己的脸: “不是…您听明白没?儿子是说儿子,是朱雄英想去漠北上转转!” “你那么大身量干啥?”朱标满脸不善的看着他: “孤不瞎,也不聋!” 朱雄英陪着小心: “那您是同意了?” “昂”朱标理所当然的点点头: “奉天殿,文华殿,坤宁宫,随时随地,你在哪里都可以想,畅所欲言的想,肆无忌惮的想” “想?”朱雄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那就是没商量了? 朱雄英讪讪的笑了笑,然后走到朱标的身后,在背后轻轻揽着朱标的肩膀,让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他越长岁数越小,比起幼年时,如今的他,更喜欢撒娇了些。 他贴在朱标的耳朵边问道: “太子爷,没商量了?” 朱标侧过脸看向他,嘿嘿一笑: “滚” 第5章 薅羊毛 直到从文华殿出来的时候,朱雄英依然在小声的嘀咕。 当然,他是在踏出门槛的那一刻,才敢声音极小的、不清不楚的嘟囔几句。 嘟囔着,他又有些发愁。 说实话,这件事就算朱标同意,他也当不了那个家…至于老太太那…嗨~那就更不可能了… 朱雄英眼珠子转了转,叹口气摇了摇头,眉毛几乎拧在了一块,脸上显得十分凄苦。 他怎么想,都觉得事儿有些悬,这让他愁的头发都快掉了。 可要说…这事还是得从老爷子那想个法子,嗯…老爷子也一定不能同意,得想个法子坑他一把才能好说事… 但这事千万得瞒住老太太,不然…老爷子是雷声大雨点小…可老太太那是真揍。 可…不好办呐! 就这么满怀心思的,他走到了文华殿的偏殿。 在宫里的生活就是这样,课业与事务紧促又繁忙,却有些无聊。 …… 偏殿门口,有两个人。 徐俏儿与朱允熥。 徐俏儿还是那样,自从做了宫里的常客,她的衣裙就从黑色换成了鲜艳的红色。 她站在殿前的阴凉地里,抬起头双眼平淡的数着天上飘游的云彩。 岁月成熟了她的躯体,如今到了邻家有女初长成的年纪。 快二十了,她也有了些女子独有的飘逸与灵动。 狂风尽起红,竹楼置酒,自是人间独书烟雨东。 比起她,朱允熥就显得有些一言难尽。 他坐在门槛上,不时搓着自己的双手,又不时呵呵憨笑着,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有些憧憬的开心。 如今的他已经十一岁了,在这短暂的生活里,他一直是一副腼腆的样子。 是朱雄英打的。 之前有一次,他往一个太监嘴里撒尿,还非要人家强调他的尿是甜的。 然后,朱雄英用擀面杖敲肿了他的手。 还有一次,他趁马皇后不在,让人脱了另一个太监的裤子,数鸟玩。 而这一次,朱雄英不仅敲肿了他的手,还敲肿了他的屁股。 看见朱雄英走过来,朱允熥有些慌张的从门槛上站起身: “大哥…” 徐俏儿也跟在后头唤了一声: “殿下…” “昂”朱雄英点点头,扭头看着徐俏儿: “你跟老三在这玩啥呢?” 徐俏儿撇撇嘴。 我能玩啥? “嘿…”朱允熥再次搓了搓手,憨笑两声,言语带着试探: “大哥…你…” 朱允熥的欲言又止让朱雄英停住了脚步。 他认为朱允熥要问常茂的事情,所以他想了想说道: “啊对,那什么,大舅要去龙州,走前我会去送送,你拾掇拾掇,到时候也一块去,还有,你不能再这么吊儿郎当的了,你姓朱,死读书读死书的事不能再干了,这两天计较计较,马术、兵法、琴茶、枪棒你都要练,要忙起来,啊?” “嗯还有…”朱雄英扭头看向徐俏儿: “你差人去趟库房,嗯…什么古董字画的就算了,你点一马车的金银细软,让郑国公出京的时候一并带上” 徐俏儿点点头。 这几年,随着朱雄英年龄渐长,大内与东宫对他的府库封锁也逐渐小了很多。 什么明里暗里皇帝的赏赐,太子妃常氏的嫁妆,各地藩王的年礼… 这些是朱雄英的私库,老爷子和老太太不管,朱标眼红但却伸不上手。 朱雄英又是吃喝都在宫里,身上不揣钱,更没花钱的地方。 以示信任也好,锻炼人情往来也好,这些家底子,朱雄英都是让她在张罗。 当然,朱雄英也有私心。 让你看看我娘的家底子,你将来…好意思拿的比这少? 他和朱标一样,不揣钱,不缺钱,但十分享受这种掠夺、聚敛钱财的快感。 说着,朱雄英又拍了拍徐俏儿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该花的钱得花,嗯?抠抠搜搜攒那俩逼子儿,有吊用?” “我!朱雄英!大明储君!哥们该学的,是该怎么花钱,不是学怎么省钱” 徐俏儿瞪大了眼睛,有些无语。 我草… 这小崽子真无情啊… 常茂都被发配了,姑奶奶还惦记着他心里不好受,巴巴的好心好意过来安慰… 得!没事人一样… 老朱家,天赋异禀! “诶!”听见朱雄英的话,朱允熥脸上的笑容却更浓厚了,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的心里更有了底一般。 他把手缩在袖筒里,跟着朱雄英的脚步往殿里走,一脸的笑态可掬: “大哥这话说的可是在理,该花的钱是得花,嘿…” 朱雄英不说话了,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从鼻子里嗯出一声,斜着眼睛看向他。 眼看他一副马上就要翻脸的样子,朱允熥打了一个激灵,又陪着小心的笑容继续说道: “所以,大哥能给弟弟些零花银子不?” “又要钱!”朱雄英大喝一声往后退两步,一副炸了毛的样子: “娘的,你咋又要钱!你当你大哥印钱的?还是当你大哥趁矿?” “再说了,上回不是给了你五十两?你知道五十两能买多少麦子吗?知道能买多少米面吗?知道能买多少纸笔与棉花吗?” “还有,去年你过生辰,皇爷爷不是赏了你几个府库吗,败家玩意,你全都给花销啦!” “嘶…”徐俏儿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朱雄英。 这是你亲弟弟诶… 抠的要死啊,这个朱雄英! 朱雄英这么大的反应与喋喋不休的絮叨,让朱允熥心凉了半截,他沮丧满怀,一张小脸也憋得通红: “那…诶…爹…是父亲拿走了…” “没钱!”朱雄英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理直气壮的舔着脸说道: “谁拿走的,你管谁要去,薅我的羊毛,你小子睡醒没?” 第6章 你会帮我的,对吗? 朱允熥的脸红的更深了。 他知道大哥抠,但没想到这么抠。 这些年,大哥对妹妹们或是别的皇族都极为大方,可偏偏对于朱允炆和他这两个亲弟弟吝啬以极。 大哥有什么深意他不知道,可他记得朱雄英的话。 大哥说了,他们还小,身上禁不住这么大的富贵,等他们成亲时,他会送给他们一份顶好、顶富贵的大礼。 他不知道大哥是否会兑现承诺,但这张画的大饼,还是让他吃的极为香甜。 只是话说回来,将来的富贵毕竟是将来,他现在只想要些零花钱… 他不止一次的想说起故太子妃常氏的嫁妆,他想告诉朱雄英: 那是娘留给咱们俩的… “你想要多少?” 正纠结的时候,朱雄英的话,让他眼睛一亮。 可看着朱雄英逐渐瞪大的眼睛,他哆哆嗦嗦,一次又一次的修改了自己的目标: “五…四…三…那个…要不二百两也成…” “嗬!”朱雄英一拍大腿: “二百两!你还真敢开牙!” “你满大明扫听扫听去” “谁不知道我朱雄英的钱都是镶在肾上,别在腰眼儿上?” “你竟然张嘴就是二百两?” 朱允熥的笑容僵住了,他心凉了半截,就像是三伏的天突然掉进了冰窖里一样。 他皱着一张脸,又装作亲近的搂着朱雄英的胳膊笑着说道: “大哥…我可是你亲弟弟,这左右也不过二百两银子…” 朱雄英眼睛瞪的更大了,手臂不自觉的抬起来,一副马上就要揍人的样子。 可想了想,他还是忍住了,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还左右不过二百两银子,大明有多少二百两?” 朱允熥一脸的苦涩,他不明白,为什么在哪都是散财童子的大哥,偏偏到了他这,就是一副一毛不拔的样子。 “给你个机会,重新说个数…” 朱雄英的话,让朱允熥的眼睛又亮了,想了想,他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一…一百两…” “什么!八十两!”朱雄英一瞪眼,然后连连发问个不停: “你要五十两干啥?我这可只有三十两,但是大哥还要留下一些零花,所以只能给你二十两!” 说着,他扭头,从赵墩子的怀里,掏出了一张十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朱允熥。 朱允熥低头看看手里的银票,然后再抬头看看面前的朱雄英。 他有些想把银票甩在朱雄英脸上的冲动,告诉他: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受如此嗟来之食! 可他没敢… 十两银子也是钱,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他手速极快的把银票塞到了怀里,冲朱雄英咧出来一个讪笑: “那大哥先忙着,嘿嘿,弟弟就先嘿嘿…” 看着朱允熥兴高采烈的背影,徐俏儿有些无奈。 这说起来谁敢信,这就是皇帝的嫡孙?太子的嫡次子?这待遇连宫外一些武勋子嗣养的狗都比不上… 她奇怪的看了朱雄英一眼,问出了朱允熥刚才问的问题: “左右不过百八十两银子,殿下何必…” 朱雄英摇了摇头: “我就这一个嫡亲的弟弟,对他寄望甚深…况且这么些年,他在后宫办的腌臜事你也不是不知道…” “现在不看的紧一些,等到了地方,就是个混世魔王…” “再说了,生弟弟不用来玩,那将毫无乐趣…” 说着,朱雄英四下看看,趁着没有人,他揽着徐俏儿的脖子,蹿到她的背上,双腿缠着她的腰: “背我进去…” 徐俏儿有些踉跄,下意识的把手背在身后,搂住了朱雄英的腰。 等站直后,她侧着脸有些无语: “殿下要不要脸?” 朱雄英咧嘴一笑,伸手敲了她一个暴栗: “不许跟爹这么说话!” 徐俏儿身上软软的,凉凉的,还有一股花一般的清香。 这几年,她给了朱雄英一种纯友谊一般的交情。 她不怎么会说话,但她从来不会让话掉在地上,或许是一句打趣,或许是一个眼神,她事事有着落,句句有回应。 这很好。 当然,她也不是干吃亏的主,有几回闹的过分了,她的反击,也让朱雄英栽了大跟头。 到了屋里,朱雄英把帕子放在水盆里沁湿又拧干后递给了徐俏儿,然后扭头在凳子上坐下。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噌的跳起来: “差点忘了,下回宫里发俸禄你跑快点,不能老是让秦无用把太孙的俸禄划拉到春和宫” “记好喽,这非常重要!” 朱标不缺钱,也不指着俸禄吃。 太子一年的俸禄才几个子儿,单单小厨房和那些东宫的造办处,就养不起,所以他花的一直是内库的钱。 但他这个人不地道,他好抢钱! 这让朱雄英非常苦恼。 他花的也是内库的钱,但他这个人,喜欢想了法子的和朱标斗法。 要的是虎口拔牙的刺激与快感。 徐俏儿有些无奈,又对这种君臣父子的人情味感念满怀。 说实话,她有些庆幸。 等到将来,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与朱雄英之间,也是这个样子。 不猜忌、不妒贤、有分寸、有人情味。 她今年十八岁了,换了别的人家,早就嫁作人妇,兴许娃儿都有了。 她爷爷徐达也在家里掰着指头数日子,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床头的大统历,见证岁月的消长。 所以这些事,她不陌生,也有一些自己的憧憬。 “在想什么?” 朱雄英走到她的身后,递给她一盏茶。 “没什么…”徐俏儿回了神,她摇摇头,脸色似乎有些羞红,可看到手里的茶盏,她又有些诧异: “吆,能让您伺候,可真不容易…” “嗯…唔…这什么话说的…”朱雄英在她对面坐下,又搓了搓手,眼波流转不停,显然是在措辞。 他想了想: “那什么,纳哈出降,草原以西再无威胁,所以嗯…前几天皇爷爷…有意让蓝玉带兵继续北征…我…想去大漠上转转…” 徐俏儿一惊,瞬息间的脸色煞白了许多。 过了很久,她才出声说道: “陛下不会同意的…” 朱雄英浅笑,似乎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样。 他身子前倾,让两个人的额头触碰着彼此的额头,做出一副耳鬓厮磨的样子: “你会帮我的,对吗?” 第7章 痴儿 徐俏儿脸色有些难看。 她比朱雄英大了三岁,自然不是几句漂亮话可以说服的。 朱雄英张了张嘴想再次说些什么,可笼罩着彼此的沉默,却让他难以启齿。 徐家想要什么,他心里知道的很清楚。 他们要稳,越稳就越有利。 最好是没有一丝波澜的,时机一到,直接把太孙与徐家的亲事办了,然后诞下子嗣… 朱雄英丝毫不怀疑,为了这个目的,徐家可以牺牲掉所有。 甚至徐达瘫在床上,顿顿稀粥喝了三年,三年来连口咸菜都不敢吃,想看孙女成亲是一,可最重要的,就是他怕自己死在不该死的当口,让徐俏儿守孝三年。 他们怕中途横生枝节,可如今,太孙有意出征就是最大的变数,军征无期,刀枪无眼,万一… 过了良久,徐俏儿打破了沉默: “殿下是想挂帅出征?” “不…”朱雄英摇摇头: “挂帅出征不大可能,我一无军功,二无威望,仅凭太孙的身份,或许那些将军会有所顾忌,可大头兵们绝不会认…” “那您…”徐俏儿几乎要脱口而出些什么,可被她强硬的忍住了。 想了想她问道: “那您为什么一定要出征,是因为郑国公的事?” 朱雄英抿着嘴不吭声,要说起来,常茂只是原因之一,可他也有别的不得不去的原因。 想了想,他把自己的主意说给了徐俏儿。 就是那个坑爷三步曲,忽悠朱元璋批准他去北伐的主意。 安静的听完朱雄英的主意,徐俏儿的头摇得更狠了。 她以为的朱雄英,运筹帷幄,人脉丰富,可实际上的他,主打一个脸皮厚和抗揍… 这这这… “拉倒拉倒”徐俏儿站起身,一边摆手一边往殿外走: “储君不将兵,这历朝历代的规矩,您还是趁早歇着吧,都挺忙的…” “甭呀!”朱雄英有些急眼,上前拉着她的胳膊: “储君不将兵,干我太孙什么事?” “这事你得帮我啊!你要不帮我,我就…” “您就怎么着?”徐俏儿扭过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朱雄英。 看着徐俏儿歪着嘴,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朱雄英讪笑一声,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搂着她的胳膊摇晃个不停: “我能怎么着…我就…就再求你呗…嘿…行不行?女侠?宝?乖?” 朱雄英的不要脸,让徐俏儿笑的莞尔。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笑颜,像是晨风一样的干净。 洒在朱雄英脸上的时候,有着难以言传的轻柔。 这让他觉得,似乎她永远都在眼前,也从来不会失去,就在咫尺之间。 …… 这天晚上,徐俏儿坐立不安。 她解开了包袱,也打开了衣柜,还把她所有的胭脂盒与妆粉盒也全都打开,尽管这些胭脂盒与妆粉盒,她从来没有用过。 然后,在徐叶诧异的眼神下,她重新系上了包袱,关上了柜子,也把胭脂盒与妆粉盒给合上,放在它们应该待的位置。 最后,她像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找到了徐允恭。 听了她的话,徐允恭沉默了良久,然后,他告诉徐俏儿,要静观其变。 可这件事情,终究没有瞒得过徐达。 尽管他已经垂垂老矣、重病缠身,似乎到了一阵风都能吹倒的地步,可他终究是沙场厮杀的魏国公。 …… 徐达的榻前,徐膺绪一勺一勺的喂着薄粥。 看着进门后便沉默不语的徐允恭与徐俏儿,徐膺绪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徐达却面色如常。 朱雄英要去打仗,这在他看来,算不得什么。 等装满粥水的勺子再次在嘴边停下的时候,他摇摇头,示意不喝了。 他抬头看着徐允恭: “去把这次出征的千户以上名册找来给我” “这…”徐允恭叹了口气,又有些沉重的拱了拱手: “是…” 他是左军都督府的一把手,此次出征,五军都督府议了很久。 粮秣、军马、兵丁、行军路线、行军图等等… 尤其是军官名单,很多都是他汇同同僚亲手敲定的,甚至这份名单他的书房里就有。 自从李文忠病重,他的权势愈发的重了。 花名册拿来后,借着烛光,徐达手握毛笔趴在塌上。 看着上面一个个的名字和名字后面的履历,心中的往事像是杂草一般袭来。 他看的快,手上画的也快,在一个又一个的人名上画了圆圈。 作为国朝第一的勋将,他圈中的人,一些是当年跟他打天下的旧部,一些是北平练兵时候提拔的新贵。 他认为这些人,能打,也靠得住。 还有些人他不认识,这是去年纳哈出投降后归附的辽东人马。 尽管这些人被冯胜、傅友德还有蓝玉层层挑选,但还是让他皱了皱眉。 他把毛笔掷在了地上,又闭上眼想了想,才对徐允恭说道: “如果宫里真的传出让太孙出征的旨意,那就给画圈的这些个人,去一封信,告诉他们,护不住太孙,让他们自裁在边疆就可以了” “还有,你抽空上一道奏疏,辽东新降士卒,人心不附、军心不稳,建议朝廷命武定侯郭英与都督佥事耿忠领偏师,先行出塞…” “还有,兵马未动,粮草当先,茫茫大漠,最要紧的,就是粮草后援,如今松亭关的五十八万石、大宁的三十万石和会州的二十五万石粮草还是太少了…” “建议朝廷,松亭关要征够八十万石、还有大宁与会州各凑齐四十五万石…” 这似乎是徐达这么多年,头一次一口气儿的说过这么多话,说完后,他的声音透着浓浓的疲惫。 蓦的,他一双浑浊的双眼,让徐俏儿涌起阵阵的心酸,她背过脸去,强忍着不让泪水从眼眶流出。 “来…”徐达轻笑一声,冲她招了招手。 等她在榻前轻轻的坐下,徐达伸出枯槁的手,抓起徐俏儿的手心,轻轻的拍了拍: “放心,爷爷还在,这不算什么…” 徐达的声音带着虚弱,这让徐俏儿终于忍不住了。 她背过脸,肩头耸动个不停,泪水也夺眶而出,转瞬间便打湿了领口,哭红了鼻头,哽咽的说不出话。 “唉…”徐达叹了一口气,伸出手,让粗糙的手心有些吃力的拂过她的脸颊,又垂下胳膊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 “痴儿…” …… 第8章 以一当十 这天清晨。 朱雄英去送了常茂。 他从宫里出发,和常茂并肩而行,走过了田野,街道,河流与房屋。 朱允熥与常家哥俩落后一步,沉默寡言的跟随。 最后,他们在城外一棵棵烧焦的榆树前停下。 朱雄英意兴阑珊,扶着这颗烧焦的榆树踟蹰不语。 不远处,一众的护卫远远缀着,牵着马站在原地,他们手握缰绳,不时的伸手掠过马匹的鬃毛、鼻子与下巴。 他们的动作很温柔,似乎是在安慰它们,适应这沉默的氛围。 再远一些,是房屋的炊烟与田地间的露水。 这像是一幅画卷,只有天上掠过的白云,才能让人感觉到置身于时间中,且将众人往后推移。 “啪嗒”一声,一块焦黑的树皮,连带着一小块儿的树干,被朱雄英从榆树烧焦的躯体上掰下。 看了看手里的树皮,他强颜欢笑: “军中繁琐,大舅且安心在龙州待些时日…” “嘿…”常茂也强颜欢笑。 突然的变故,让他魁梧的身子有些佝偻,也愈发的沉默寡言。 他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瞥了眼皇宫的方向,眼波流转不停。 他想起了吕氏,准确的说,是他在知道自己要被夺爵发配后,就一直在想吕氏。 要说忌惮她,那是扯淡。 常家什么势力,她什么势力,可话说回来… 这么多年常家百般斡旋,要硬说一声,防她像是防贼,这也不为过。 老话说了,县官不如现管。 历朝历代的正室早夭,被妾室的枕边风吹的家宅不宁,废长立庶的事情屡见不鲜。 有了后娘,还差后爹吗? 单说民间,仅仅是富户的一些散碎家财,就闹的嫡庶兄弟之间撕破脸皮、打上衙门的事情就不绝于耳。 而如今,这可是皇家。 那不是的几亩田,几头牲口,几所房屋。 这可是天下呀。 真要说起来,是没什么担心的。 太孙早慧,皇帝倾心,皇后抚养,太子爱护,遭瘟的书生、军中的朋友们也给面子… 看起来是到头了,可他怕人家玩阴的。 活着的太孙厉害,死了的太孙却不值钱。 皇帝和皇后岁数大了,就算再爱护,可老虎也会有打盹儿的时候。 皇宫大院,一杯毒酒,一池深泉,甚至一根树杈子,就足以要了人的命。 皇宫看着威严,人人都挤破了头想进去,可其中却最是凶险。 他知道,朱雄英也一直在防着这个后娘,可忍不住,临别的时候,他还是想唠叨几句。 他不知道自己下次到京是什么时候。 想了想,他强自扯出一丝笑容,让语气看上去没有那么刻意,毕竟有些事情不能说的太透。 他说道: “这些年殿下是越发的神武了…” “别…”朱雄英摇了摇头: “私下里没有殿下,只有大舅与外甥…” 朱雄英看的清楚,只要他还不是皇帝,那常茂就是他在宫外最值得相信的人。 说白了,不论是什么人家,除了亲爹亲娘,舅舅这个身份最能扛事,家里有什么事,也都是请舅舅出来平事。 甚至民间有不孝子忤逆,只要是舅舅押去衙门的,不用细问,主案刑官便能相信八成。 常茂眼里闪过一丝暖意。 有些事说归说,做归做,但从心归从心。 略一沉吟,他接着说道: “臣父在的时候,就常说…要节身、谨言、慎独、不贪嘴、适当的夸奖下人…” 这天上一脚地上一脚的话,看似无序没有章法,但朱雄英听明白了。 不过常茂借常遇春的名义说出这些话,还是让他有些意外,更让他有一些莞尔。 常遇春…撒尿都能崩石头子儿的人,指望他夸人? …… 奉天殿。 大殿的中间,是一座和水缸缸底差不多大的炭炉。 炭炉里炭火云烟雾饶,燎的通红,上面放着一层铁网,铁网上搁着两个铁盆,一盆是鸭血汤,还有一盆驴肉打边炉。 鸭血汤汤色浓亮,驴肉边炉软糯,它们在炭火的炙烤下咕噜噜的冒泡,往上翻涌着热气与香味。 两个铁盆的四周,参差不齐的烤着几个金黄的饼子。 朱元璋和汤和坐在马扎上,一人抱着一个小碗,面对面围在炭炉的两边,直勾勾的看着面前的汤与肉。 眼看金黄的饼子逐渐焦黑,朱元璋伸出筷子在鸭血汤里搅了搅: “差不多了?” 汤和咽了口口水点点头: “差不多了” 他须发皆白、面容老态,但他人老手却快。 说句话的功夫,他拾起两个饼子放在碗里,又颠起大勺在驴肉铁盆里,顺着锅边儿捞了两把稠的。 但手上的活儿没有堵住他的不满,他把肉放在嘴里,烫的呲牙咧嘴却依然发着牢骚: “我就说…这驴肉得用砂锅煨着,临出锅切一把芫荽、蒜末、葱花,香油燎热那么一泼,再来几片大萝卜,又嫩又脆生…” “实在不行,瓦罐也成啊!非得用铁锅?啃一嘴锈味儿,谁家好人吃驴肉用铁锅?” 朱元璋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吃不堵嘴?” 汤和双手一摊: “堵嘴不堵嘴的…” 眼看汤和又要长篇大论,朱元璋就?了一勺鸭血汤倒进他的碗里。 “堵嘴不堵嘴的,这是实话啊,不是我说…诶,多谢陛下,吆,泼手上啦…” 不理会汤和呲牙咧嘴的怪模样,朱元璋一脸的笑容: “这汤还是咱大孙八岁那年,张罗人去夫子庙学来的,十分中吃,咱非常得意这口,你也尝尝” 汤和点点头。 汤不汤的,老皇帝三句不离孙子,这些年他们都习惯了。 所以他顺着朱元璋的意思往下说: “是,单说孝顺,这么多皇子皇孙,太孙是头一把…” 汤和就是顺着意思敷衍一把,所以他接着低头吃肉。 武夫吃饭就没有好看的,汤和就是这样,眨个眼就能旋满腮帮子。 汤和的敷衍让本来笑呵呵的朱元璋有些不满意,他一瞪眼: “单说孝顺?不说能耐?” “你!”汤和有些生无可恋。 他咬咬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又扯着长音: “是~太孙不单孝顺,读书也好,带兵也好,龙湾兵营那三千人也被太孙练的以一当十…” 第9章 抢狗 汤和的话听着不错,但他拖着长音,语气上多少有些阴阳… 这让朱元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站起身就破口大骂: “你个老棺材瓤子!” 汤和这个人…大明能比他脸皮厚的不多。 所以朱元璋该骂就骂,他该听就听,可手上的活儿却是一点儿都不停。 趁着朱元璋骂娘的功夫,他把朱元璋面前的饼子都给拾到了自己碗里,又拿起抄网在铁盆里糊弄,净捞稠的。 朱元璋瞪了他半晌,觉得没啥意思,又骂骂咧咧的坐下。 可刚拿起筷子,他又给放下了,语气中带着萧索: “咱跟他一边儿大那会…唔,对,就是同一年,那年咱也刚十五…” “咱十五…那年咱全家都没了,咱没钱买棺材,也没地儿埋人…愁的咱呀…整把整把掉头发…泪也早就哭干了…” “咱就是从十五岁那年开始…把这辈子能受的罪、不能受的罪都给受了…” “这一眨眼,嘿…咱大孙也到了这个岁数…十五啦…” 朱元璋的眼神有些恍惚。 同样的十五岁,那一年他从负债累累到一无所有… 死人死了,可活人总得活着… 死容易活难… 得找嚼谷啊…干什么呢?嗨…当和尚吧…天底下也就和尚庙能安生的混口饭吃… 不中听?嗨…干什么不是活着… 连个门板都没有的破庙,虽说冷天漏风、雨天漏雨,但好歹有个遮挡身子的地方… 上香、击鼓、打钟、洗衣、做饭、挨骂… 虽说庙里的衣裳都让咱洗,庙里的饭都得咱做,大和尚也门缝里瞧人,可咱不觉得苦。 多少人都死了,咱的头上好歹还有片瓦… 可后来…庙里也没活路了,让出去化缘… 嗨…天厌的世道,出了门就是个死! 再说了,那叫化缘吗?不就是叫花子捧着破碗要饭呢? 所以咱不想走,咱说咱能干,庙里的衣裳、伙食都是咱洗的,咱做的… 可不挡用啊,咱头上没人… 要不是汤和写了信邀咱投军,说不准咱早就死啦… 十五岁…死了爹娘的十五岁…遭了瘟的十五岁…直娘贼的十五岁! 朱元璋想的出神,汤和也没再说话,这让大殿之中一时静悄悄。 偌大的奉天殿,只剩下火炭燃烧的噼啪声和铜壶滴漏的声音。 过了很久,汤和忍不住了,试探着唤道: “陛下…上位?重八!” 他吓了一跳。 好好的吃顿饭,老皇帝癔症了! “啊?”朱元璋回了神,又瞪了汤和一眼: “叫魂呐?” “嘿…”汤和讪笑两声,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酒,抓起筷子捞了口肉,放下后,他突然话头一转: “咱想请辞了…” “请辞?”朱元璋皱起了眉头。 “对…”汤和点点头,又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酒: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娃儿们都长起来了,可臣却都老了…” “要说啊…早些年咱就想走了,可一直也没能挑个好时候…” 忽然之间,朱元璋突然有些难过。 当年打天下的人,死的死,伤的伤,甚至连徐达都瘫在了床上,如今能坐在这陪他喝酒的,也只有汤和了。 他也端起海碗喝了一口酒,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咋,要撂挑子?” “嗨…”汤和摇摇头。 刚才的几口酒喝的急,被透过来的日头一照,他的脸上有了些零星的红晕。 但他浑然不觉,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国家武臣常掌兵权,于大明不利呀…有些事,要早做打算…” …… 奉天殿门口,朱雄英依稀闻见了从里头飘出来的香味,是肉的香气,他有些馋了。 抬头看看天色,他扭头问道: “皇爷爷在里头?” 朴仁勇笑面如花: “是,皇爷就在里头,信国公也在…” “唔…有劳了”朱雄英点点头: “公公先忙着,我进去瞅瞅…” 走了两步,朱雄英又折了回来,看了朴仁勇几眼,他笑着说道: “朴公公这几日看着可年轻了…” “啊?”朴仁勇有些愣神,一瞬间,又再次笑的像是一朵菊花。 对于他们这些人,笑都是长在了脸上,哪怕死了爹,也能笑着哭。 “殿下抬举老奴…” “嗨…”朱雄英摆摆手: “哪能啊,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我小朱不说瞎话,喏,眼看着头发尖儿都黑了…” …… 走进奉天殿,朱元璋和汤和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似乎谁也不服谁。 对于他们这个岁数来说,喝的这么频繁,这已经算是酗酒了。 这让朱雄英愣了愣神。 咋了这是?喝的这么猛…致我逝去的青春? “皇爷爷,信国公” “唔…大孙来了?” 朱元璋脸色沱红,抬头瞥了一眼,又张罗着人拿了筷子和小碗: “和你老汤爷喝两口,你也来,坐这吃点喝点…” “那孙儿可来着了…”朱雄英笑着搬了马扎,坐下后说道: “宫里宫外都传开了,当年汤爷爷在村里套狗偷鸡是一把好手…” “那这话可不假…” 汤和喝的有些上头,又是滋儿砸儿一口,摇晃着脑袋得意洋洋: “就前两天,臣吃撑了就出门遛弯消食,道边儿上看见一条嗯…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可臣一瞧那就是条好狗,肥头大耳蚂蚱腰,走个道肚皮子乱颤悠…” “所以呀,臣就下手准备把狗牵回家,替他喂两天…” “可刚牵着绳子...也不知道哪家的小子,粉不雏的蹦出来瞎咋呼…说咱牵了他的狗…” “嗨…这什么话说的,他的狗在道边儿上也不栓紧,咬了人算谁的?” “所以咱赏了他两耳瓜子让他滚蛋了,看不住自家的狗还敢来要?” 朱元璋忙着给朱雄英夹菜,没搭理他,朱雄英也笑而不语。 这些开国的军侯武夫,一生征战,百无禁忌,大明律对他们约束极小。 再说了,一条狗也算不得罪过,比起当年打仗差得远了。 当年打天下,攻下了城,他们抢的是人… 记得…对,就是汤和! 当年打和州还是哪,人家忙着抢钱,他却跑到人家大户家里,抢了一对母女… 还有唐胜宗、耿炳文、周德兴…一个比一个腌臜… 真要赁起来,他们大哥不说二哥,各个都是十恶不赦的主。 还是那句话,坏人不会死,好人也不会死,只有蠢货会死。 况且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只能信三成,得学会听话听音。 看汤和这样子,朱雄英估摸着,得是先有的两耳瓜子才有的牵狗… 脑补一下,他觉得当时的场面应该是这样: 汤和在遛弯,对面小子牵狗也在遛弯。 面对面碰上了,那小子说: “你瞅啥?” 汤和二话不说就甩了他一耳光: “小兔崽子,你说我瞅啥?” 然后,他又张罗着家丁抢了人家的狗… 嗯,就是这样! 第10章 打草惊蛇 嗨,不过这事并不重要。 酒过五味,菜过三旬,眼下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 朱雄英瞥了一眼朱元璋,不动声色的没话找话,把话题引到了兵事上。 他说: “孙儿听说…听说要北伐了?…”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朱雄英一张嘴,他就知道是什么事。 这些时日,朱雄英事无巨细的搜寻北疆的军报、地图、军械、粮饷还有士卒的操练进度… 谜底儿就摆在谜面儿上了,要是还看不出来朱雄英想要干啥,那这大明的天下他就白打了,这几十年的皇帝他也白当了。 甚至为了提防朱雄英出邪招,半个月前他就在宫门各处还有朱雄英身边儿都打了防备。 朱元璋不吭声,这在朱雄英的意料之中。 他也知道,老爷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去,甚至他更知道,老爷子早就看出来他的意思… 所以他决定再深入一些,第一步,走的就是一个打草惊蛇。 想跟老爷子斗法,那不是说笑的,玩儿,就得玩儿阳谋。 “其实…孙儿想去看看…成不?” 朱元璋眼一瞪,伸手把酒碗磕在小桌子上: “那哪成!” “你毛都没长齐,就想带兵?” “这都不挨着…”朱雄英舔着笑脸,前倾着身子,挨的离朱元璋更近一些: “蛤蟆还有仨媳妇呢…况且,孙儿保证!绝不干涉军务,就去大漠上转转…” “甭!”朱元璋摆摆手: “你的保证在咱这不值钱,咱劝你趁早歇了这个心思,还有,宫里咱也都打点好了,要是有能耐,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偷跑出去…” 汤和也听明白了朱雄英的话,他眨巴眨巴眼睛,在一旁劝道: “太孙呐,不是咱说,沙场上有啥热闹看的,嗨…死生之地,吃风喝土,况且刀枪无眼…是不是?” 都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汤和也知道朱雄英的想法。 年轻人,好动,也圈不住。 喜欢轻狂一些,拿着意气风发的名义干些嘴上没毛的事,正常… 他理解,但不支持。 “嘿嘿…”朱雄英讪笑两声,也不往下说了。 这种事大眼一瞧就知道是皇帝、太子、文武官员、柱国大臣都反对的事。 老爷子的犟他更是深有体会,不逼他一把,这事压根就没商量… 他不吭声,汤和就笑呵呵的岔开了话头。 慢慢的,又聊到了请辞的事情。 对于这个事,朱元璋虽然舍不得汤和,但却也喜闻乐见。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有些东西,他知道自己不怕,可毕竟他也上了岁数。 尤其是这两年,他是天天的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眼看过了年他就要过六十大关了。 六十花甲,七十古稀,还能活几年呐? 要搁在年轻那会,能吃能喝能打,起了战事,一天一夜不睡觉都不觉得累。 要赶上战事凶了,连着几天不闭眼的时候也有,可兹要打个盹,那身子就跟新的一样! 可现在不成了,每回批奏疏总是熬到后半夜,就有些吃不住了… 甚至就连当年打仗的旧伤也开始发作了,稍微变个天,不是这疼就是那疼… 该给大儿子铺后路啦… 这些年他算了算,历朝历代的二代交接就没有顺的。 秦二世而亡,汉吕后干政,唐玄武门之变,宋烛影斧声,就连周和元也闹得十分不像话… 这玩意不敢细琢磨啊…越琢磨越害怕… 这是命? 嗨…是命不是命的,先让汤和打个样再说。 让那些军中常年掌权的老杀才们都知道知道… 朋友们,该放权了… 所以,对于汤和的知趣,他很高兴。 你舍得死咱就舍得埋! 朱元璋当即下旨,不仅在凤阳赏了汤和几百亩地,还勒令工部给他盖一幢大大的房子。 甚至隐隐表示,家里有哪个还看的过眼的子孙,可以往文华殿塞一塞… “父皇…父皇…” 朱标一脸严肃,手里拿着一个小本,从门口迈了进来,看到朱元璋和汤和在喝酒,他的脸上扯出一些笑意: “您倒是有雅致…” “有事啊?”朱元璋抬头看了他一眼。 朱标把手里的奏疏递上去: “浙江都司刚送进宫的,您自己看吧…” “神神叨叨的…”朱元璋撇撇嘴,可翻了几页他眼中厉色一闪,然后‘啪’的一声,把奏疏扔在了地上: “三天两头,没完没了!” 朱雄英也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刚才起身给朱标让座的时候,他在老爷子后头瞟了几眼… 又是倭寇的事闹的… 这些年,福建都司、浙江都司、山东都司,数十万人马连年吃官司,全都是因为倭寇。 这些开国的悍将精兵,干仗杀人绝不含糊,可兹要是碰上倭寇,就从来就没占着过便宜。 要说起来,不是不尽心,也不是不能打,就是防不住。 说难听一些,甭说防,他们净是跟着人家屁股后头吃土了。 越剿,贼势越大,越剿,贼势越凶。 背着手转了两圈,朱元璋一指身后的御案喝道: “标儿拟旨” 朱标屁股刚坐稳,听到喝声就赶紧起身,一脸肃穆的走到御案上,找了张白纸,在上面写下了‘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八个字,然后抬头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沉吟一二: “…嗯…沿海百姓都听了,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对,就这么写,要告诉他们,一字不改,就这么发,即发即办!” “儿臣遵旨…” “还有一封!”说话间,朱元璋扭头看向汤和: “汤和!” “咱命你即可赶赴浙江,处理一应防倭事宜,铸城,调兵,拿贼…” “咱知道,这群贼子,有倭贼不假,但也有不守安分的百姓,更有方张二人的余孽,咱给你一道旨意,抓到的贼子不必送京,插针铁刷,滚水烹油,恶狗分食,人头都给咱挂到城墙上!” “喏!” 圣旨一出,汤和的保留待遇、提前退休生活算是泡汤了。 顺着水路,他当天就出了京。 他出宫后不久,朱雄英也扭头去了文华殿读书。 这一趟不虚此行,混了顿酒肉不说,他知道,去大漠的事,第一步算是成了。 …… 第11章 装病 第二天。 朱雄英在继续他的第二步计划。 他利用了他能利用的一切,但是真正实施起来,计划却很简单,根本没什么值得惊艳的地方。 赌的,也只有朱元璋的亲情。 这一步,他决定装病。 眼前有七八个水袋,这些都是他装病的辅助工具。 为了蒙皇帝,他也做了功课。 他是这么想的,先是脚朝上头朝下躺了一会,用不了多久,心火就能顶上来,再躺一会,鼻血说不准都得滋出来… 然后再装一些滚水在水壶里贴身放着,盏茶的功夫,就会烫的浑身燥热,全身流汗,看上去满色沱红,和高热的症状差不多。 掩上了门,朱雄英看着眼前的七八个水壶,他嘴角抽了抽,看向徐俏儿的眼神也有些不确定: “疯丫头,你…你这从哪儿找的水壶,这么薄,这要敢挂身上,还不得烫秃噜皮了?” “凑合用吧…”徐俏儿苦着一张脸: “这都是…一回不敢拿多了,都是偷摸揣在怀里…” 为了防止意外,装病这个事连朱雄英的贴身太监都不知道,只告诉了她。 虽说被信任的感觉挺让人开心的,可最害怕的,也只有她。 整天提心吊胆的夹在中间帮忙,她是真的害怕… 说破了大天,朱雄英闹得过分了,最多也就挨一顿打。 可她就不一样了,老皇帝脾气要是上来,说不上六亲不认但也差不了多少… “行!”朱雄英咬咬牙。 他原地哆嗦两步解开了发髻,又脱了外褂。 等在床上躺好了,徐俏儿又帮着他把装了滚水的水壶挂在身上。 这烫了朱雄英一哆嗦。 最后,朱雄英双眼无神的瞧着她,哆嗦着呻吟一声: “啊~,像不像命不久矣的样子?” “噗呲…”徐俏儿乐出了声: “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闹…” 可笑过后,她又是肩膀一垮,皱着脸,连声音都带着点沙哑的哭腔: “要不还是罢了吧…臣…臣真的害怕…” 眼瞧着她就要哭出来,一副崩溃的样子,朱雄英决定给她奶一口。 他把手从被窝里掏出来,捧着她的脸,目不转睛一脸的严肃: “丫头你记住,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什么都不用怕,知道吗?” 徐俏儿怔怔的看了他半晌,睫毛几分闪烁,面色微红的侧过了脸。 等她将要出门的时候,朱雄英又不放心的叮嘱: “昨儿个还能吃能喝,今儿个就大病缠身,这事皇爷爷一定不信,你去报病的时候得长个心眼儿,可不敢出了差池…” …… 奉天殿。 离朱元璋越近,徐俏儿的心就跳的越厉害,过门槛的时候没注意,被绊了一个踉跄。 见到了朱元璋,她跪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启禀陛下、太子…太孙…太孙病了…” “病了?”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些茫然的神态,然后和朱标面面相觑。 壮若虎牛的一个人,说病就病了?早上那锅粥,他一个人可是就喝了三碗… 朱元璋的沉默,让徐俏儿更紧张了。 她按在地上的手指不住的颤抖,似乎窗外飘着鹅毛大雪,而她的身上却单薄的禁不住冷风。 她张了张嘴,可似乎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哽塞的几乎说不出话,一咬牙,她接着说道: “急症,正读着书突然就晕过去了,醒来…醒来后连臣都不认得了…” “嘶…”朱元璋抽了口凉气,然后从御案上站起身,大步向前,可刚走到了门口他又拐了回来,差点和身后的朱标撞了个满怀。 绕过朱标,他又瞥了一眼徐俏儿,问道: “秤砣,那小子在玩什么幺蛾子?” “照实了说,欺君什么过错,你自己可掂量…” 徐俏儿依旧低垂着头,喉咙发干的说不出话。 过了良久,她抬头,眼神茫然的四下揽过,迷离的眼睛里不住的落泪。 …… 文华殿。 朱元璋来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挤满了太医。 花白的头颅簇拥在一起,整个屋里愁眉不展,愁云笼罩。 尤其是太医院院正,一脸菜色的搓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个不停。 他们每个人都挨个给朱雄英把了脉,可要按他们的想法… 就是一张病入膏肓的脸,却有精神焕发的脉相,谁家病人的脉像这么沉稳… 是,面相上看着是吓人,嘴唇干裂,脸色潮红,一副有今儿没明儿的样子,可这脉相上看上去… 这分明就是在装病嘛! 可他们谁都不敢打包票说朱雄英是在装病。 嘴皮碰一碰容易,可万一真出了什么差错,谁能担得起那个责任? 到那会,哭都没地儿哭。 所以他们宁愿怀疑自己的毕生所学,也不敢怀疑朱雄英的病。 “堵在这干啥!都给咱让开!” 朱元璋强硬的分开众人,大踏步的在床榻边儿坐下: “咋了这是?” 看着朱元璋脸上关切中还带着狐疑,朱雄英知道,生病这事…老爷子不信。 可他了解老爷子。 装病这事,就算他内心认定了九成是假的,可他也绝不会赌那一成。 “噗…咳咳…”朱雄英要说话,可张嘴就吐出一口血,转瞬间染红了前襟。 这一口血让朱元璋彻底慌了神,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从怀里掏出帕子,直接用龙袍的袖口在朱雄英的嘴边抹去了血迹。 “这这这…咋了这是?昨个不是还…嗯?” 朱雄英气若游丝,又牵强的伸出手握着朱元璋的手: “皇爷爷…好冷…孙儿冷…” “嘶…”人群后头的徐俏儿倒吸了一口冷气。 朱雄英,记住你的嘴脸!你现在多能装,等会你挨揍就有多狠! 可紧接着,她的脸上又是一苦: 草啊!这这这…这一口老血喷出来…等会指定得牵扯到姑奶奶… “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道,孙儿大限将至,恐…恐命不久矣…” 朱元璋眼睛一瞪: “胡咧咧!咱还…” 他话还没说完,朱雄英就抓着他的手: “皇爷爷…您…您让孙儿说…说完…说完...” 止住朱元璋的话头,朱雄英又喘了口粗气,接着说道: 第11章 事发 “孙儿死后,当化作英灵,护佑皇爷爷与皇祖母寿福永享,愿我大明江山不朽,山河无恙…父亲…父亲!” 朱标眼露精光,满面狐疑。 他抱着膀子站在朱元璋身后,皱着眉也不吭声,俨然一副人间清醒的样子。 很明显,他不信。 这让朱雄英心里一哆嗦,颤抖的向他伸出一只手,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 “雄英不在后,父亲千万节身…冷天加衣、三餐强饭…如此…雄英便能报答父亲爱护之万一,可含笑九泉了…” “呵呵呵…” 朱标心里冷笑一声,以他对朱雄英的理解,他现在有七成的把握朱雄英是在装病了! 有心拆穿,可瞅了一眼朱元璋,又默默的把放在腰带上的手放下。 “想要父慈子孝?那就给你个父慈子孝!” 心里冷笑着,朱标上前握住朱雄英的手,一副深情的样子: “雄英!” “俏儿…”朱雄英送了一口气,又扭头看着徐俏儿: “俏儿…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年少时…我死后…你找个好人家…” 如今的徐俏儿真的已经双垂泪了。 她就像身怀六甲的时候吃了半斤的糕饼,可吃完了一看,糕饼过期了! 过期了还不算,原料竟然还是屎做的… 朱雄英,我求求你,别玩这么大…真的会出人命的! 朱元璋已经彻底爆发了,扭头看着跪了一地的太医,伸出脚,在前排的每个人身上挨个的踹,然后咆哮不已: “你们谁能告诉咱!到底啥病啊!啊!” 他被朱雄英的那口血,影响了心神。 “臣等无能…” 朱元璋发了一通邪火,又坐在榻前紧紧的攥着朱雄英的手,正要说话,可他突然忍住了。 他伸手朝门外一指: “去,把咱妹子叫来!” “皇爷爷!”朱雄英倒吸一口冷气,慌忙把着朱元璋的手,显得有些凌乱: “皇祖母也不是大夫,就不用劳动她老人家了,孙儿不想让她老人家伤心…” “啊?”朱元璋觉得不对劲: “你…你这句话咋不磕巴了?” 朱雄英暗叫一声坏了,刚才一急,忘装虚弱了… 然后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老爷子这句话,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只能用咳嗽掩饰尴尬… 朱元璋觉得不对劲,十分不对劲…大孙说的话不对劲,咳嗽的也不对劲… 不对!全都不对劲! 他眯了眯眼,正要细想,却被朱雄英一把拉住了手,把思路给打断了。 朱雄英深情的说道: “皇爷爷皇帝至尊,却对孙儿百般爱护,从小养育身侧,孙儿涕零,可…可孙儿生平唯一憾事,就是未能亲赴疆场,以谢天下苍生…” “让百姓知道,我大明的朱家,还愿意为天下尽忠~…” “呵呵呵!”坐在床榻边儿上的朱标,面上还是一副伤心的样子,可他心里却笑的越来越变态。 这就对上了嘛!他敢让老太太过来吗? 他确定了,朱雄英在装病! 他深深知道。 他这个儿子,可以无耻的蒙所有人,可唯一不会的蒙,也绝对不会忤逆的,只有老太太! 更别提如今图穷匕见,说起北疆的事… 眼珠子滴溜滴溜转了几圈,他得想了个办法,拆穿朱雄英! 想了想,他装作心神俱疲的虚弱模样,身躯前后抖动几下,像是坐不稳的样子,‘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在朱雄英的被子上。 “父亲!” 朱元璋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朱雄英‘蹭’的从被窝里窜出,把朱标翻过来抱在怀里。 朱标栽倒那一瞬间,他浑身发抖打着冷颤,他是真害怕了。 “别吓我啊,父亲…你!” 话刚说到一半,朱雄英的喉咙却像是突然塞了鸡毛一样哽塞住了。 他发现翻过身的朱标正直勾勾的瞪着眼,冷笑着盯着他。 场面尬住了。 朱雄英穿着一身洁白的小衣半跪在床上,身上挂着几个水壶,随着动作还不时的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怀里的朱标嘴角噙着冷笑,脸色阴沉的吓人,手已经不自觉的伸到了腰带上。 朱元璋眨眨眼,眼神不住的在朱标与朱雄英的身上来回流转。 “你…嘶…嗯…哦…啊!” 从发懵到惊异,从惊异到沉思,再从沉思到恍然大悟,直到最后的勃然大怒。 一连串的感叹,让他的心态转瞬间,像是电光石火般的闪烁。 徐俏儿去报病的时候,他就不信,可到了这个屋里,他先是被朱雄英那口血吓了一跳。 后来觉得不对劲,可每回想要细琢磨的时候,就会被朱雄英的话给打断。 冷笑一声,他二话不说,扭头就抄起了挡门的门栓。 “我的妈呀” 朱雄英怀里的朱标怪叫一声。 他正一只手紧紧的抓着朱雄英的手腕,一只手解着腰带。 他怕朱雄英跑了。 可看着朱元璋虎着一张脸,怀里抱着门栓从门口奔过来,他‘蹭’的一声,从朱雄英怀里跳起来,躲到了一边儿。 他更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请诸位大人先下去吧…今日的事情,诸位大人就…呵呵呵…” 朴仁勇看着面面相觑的太医们,轻笑着摆了摆手。 下面的场面不适合他们观看。 朱雄英站在床上,一身贴身的小衣,跺着小碎步,从床头跑到了床尾,可眼睛却眨都不敢眨的盯着朱元璋。 可看到朱元璋拿着门栓也直勾勾的盯着他的时候,他又站在床上连连摆手: “别别别...皇爷爷,你拿的是门栓…” “不敢呐,不敢呐…” 朱元璋一言不发,抱着门栓对朱雄英的腿就是一招横扫千军。 朱雄英手忙脚乱的跳起,可刚躲了过去,门栓又扫了过来… 朱元璋是万军中杀伐出来的人,他的敏捷与力道要大于常人一大截。 虽说如今上了岁数,可对朱雄英的身手,还是极大的考验。 这让他上蹿下跳,前所未有的狼狈,这会儿一阵忙叨,汗都下来了。 就这么着,朱元璋扫一下,朱雄英跳一下,朱元璋扫一下,朱雄英跳一下,几个回合过后,门栓依旧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第12章 当时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朱雄英不是没想过,老爷子在气头上,干脆就不躲了,挨上几杠子让他出口气。 可看这力道和门栓挥舞的风声他就知道,老爷子盛怒之下是下了死手。 这种交换不值当。 眼看打不着,朱元璋就把门栓杵在地上,一手扶着门栓,一手指着朱雄英吹胡子瞪眼的咆哮: “你再给咱躲!” “皇爷爷,不躲腿折了…” 朱元璋不为所动。 朱雄英这次装病的胡闹让他愤怒交加,几乎有一个瞬间,他似乎觉得,他的大孙,将要离他而去。 那个瞬间,他不知所措了。 所以他中气十足中又带着些后怕: “咱就是要打折你的腿!” “还还还!啊?从小养育身侧!啊?咱手把手养出来个瞎话篓子!” 朱雄英苦着一张脸,手放在胸前拼命的作揖。 看着这一幕,朱元璋忽然有些想笑。 在这一刻,他似乎觉得,童年里的种种失去,在朱雄英手舞足蹈的狼狈中,重新被捡拾了起来。 如果那一年没有天下大变,如果那一年爹娘没有早死,他或许也和朱雄英一样,正是胡闹的年纪。 不!不对!咱要比这个小子听话的多,也从来不会胡闹! 想到这些,他再次气得牙根儿痒痒。 “太庙跪着吧你!” ‘嘡啷’一声,他把门栓往地上一扔,撂下了一句狠话,扭头出了门。 门外挤满了人,朴仁勇臂弯悬着拂尘,眼神时不时的瞥过一个偏僻的旮旯。 一根大柱的旁边,徐俏儿正跪在那里。 挤在看不见的角落将现将隐,她生怕有人注意到这里,从屋里传来的脚步声,更是让她心跳不已。 她的躲闪有些作用,但不多。 朱元璋走了两步,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拐了回来,直勾勾的走到她面前。 先是弯腰瞧了瞧她的侧脸,又伸出指头点了点: “能耐啊,你们姓徐的,心眼儿比猴儿还多!” 徐俏儿伏在地上颤抖不已,她没有勇气抬起头看朱元璋哪怕一眼。 就这样过了良久,她才直起身子,茫然的四下扫过,她看着空荡荡的周围眼神迷离。 陪着朱雄英胡闹,这是她从出生到今天的这些年里,做过最大胆的一件事。 糊弄老皇帝啊,那可是瞥上一眼,连她爹都要害怕到生重病的人。 可要说起来… 她见过太子爷与太子宫中妃嫔的交往,尽管为数不多,但她可以看的出来,春和宫的所有女眷,都要对太子保持绝对的迎合。 至于皇帝与后宫的嫔妃之间的交往…她在宴席上见的多了,她觉得,皇帝看自己女人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片死肉。 那种漠视的眼神,让她不适应。 她了解朱雄英,她知道朱雄英也是这样的人。 可有些事情,朱雄英会询问她的想法,会尊重她的意见,也允许她对一些事情有自己的看法,更不会像燕王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下不来台。 有的时候,她很庆幸。 虽然如今的她,依然觉得皇后是一件顶苦的差事,但她十分的感谢太子爷和皇后给的机会。 当时少年春衫薄,骑马倚斜桥。 那是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着一些坏坏的痞气与狂妄,总是一副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模样。 年少时的彼此吸引,雁过留声似的,让她留下了他的音容笑貌。 他并不完美,但也许,世间再也不会有这么与众不同的男子。 …… 朱雄英穿好了衣裳从门里走了出来。 他是等了好久之后才敢从被窝里钻出来。 老爷子的三板斧砍完了,可朱标却仍是一副磨刀霍霍的不甘心模样,这让他踟蹰了很久。 亲自动手,朱标也就那两下子,抽腰带与鞋底子,只要裹着被子,就不会多疼。 “这两天你拾掇拾掇…” 话说了一半,朱雄英又忍住了。 看着徐俏儿低垂着眼睑,煞白的脸像是冬季的田野一样落寞,他有些于心不忍,他知道,那是被吓的。 拐回屋里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徐俏儿,然后静静的等着。 直到徐俏儿喝下这盏茶水,晓风残月的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才接着说道: “这两天你拾掇拾掇,我估摸着你得去诏狱待两天…” 徐俏儿的脸上又是一苦,眨眨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朱雄英。 朱雄英侧着脸不去看她的眸子,可只是一个瞬间,他又回过了头,捧着她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 也许是转瞬之间,也许是春去秋来,直到徐俏儿脸色绯红的垂下眸子,朱雄英才轻笑着放开双手,转而替她整理着额间的碎发: “诏狱那地方,也就吃睡差点,别的没什么毛病,你也不用操心,毛骧知道该怎么做…” “害怕了可以带上徐叶和李忠,也可以带上魏国公出征时用的战刀…” “诶?”朱雄英嘴上一顿,脸上有些坏笑: “说起战刀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 “那是洪武初年,一个书生路过乱葬岗,碰上了一张带血的人皮…” …… 最后,徐俏儿骂骂咧咧的回了家。 她真的是骂骂咧咧、俏脸含煞。 作为武勋家的子女,她的家教就是百无禁忌,八字也硬的吓人,不怕死人,也不怕鬼。 但她害怕朱雄英的故事。 这孙子缺德的很,讲个故事一惊一乍的,要么声音小到不贴到他的嘴边就听不见,要么就猛的来一嗓子。 最后讲到一个没腿的老婆子鬼在找腿的时候,朱雄英还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腿。 她回了家,朱雄英也磨蹭着去了太庙。 这个地方他不生。 这些年陆陆续续的,朱家子孙没少往那跪着向祖宗请罪,朱雄英也不例外。 老爷子对太庙几乎有种贪婪的依恋。 而太庙,才是朱雄英真正图穷匕见的地方,打草惊蛇与装病,都是他在为来太庙铺路。 第13章 朱元璋的考虑 这个地方,来了容易,让他走就难了。 但这种逼宫一样的行为,也是最凶险的一步,没有人会猜透朱元璋下一步会干什么,朱雄英也一样。 但他还是想去北疆,如果非要问一个为什么,那就是无聊。 读书与兵法的刻板,朝政与奏疏的枯燥。 这样的生活,一眼,他就可以看到自己的八十岁。 唯一的乐趣,是跟随皇帝与太子出宫,一次又一次的在街上重复询问粮价、布价与米价。 市井烟火,已经是他难得的消遣了。 他盼望着在漫长的一生中找到一些光亮,尤其是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年龄… 说到底,是长大了,心野了,宫里拴不住了。 “太孙…太孙?” 身后的呼唤,让朱雄英直起身子。 之前他都是伏在地上。 气老爷子归气老爷子,但在太庙这个威严的地方,他对祖宗不会有丝毫的不敬。 走出门伸了个懒腰,骨节传来咔嚓的响声,浑身的酸疼也让他轻轻吸着凉气。 抬头看看天色,跪这么一会,天都黑透了。 天色黑透了,眼前也跪的阵阵发黑,模糊间,只能看到一尾祥云红底儿的太监服,至于人脸…朱雄英辨认了好久,才看清这是奉天殿的张廉。 “呦,是张公公,可有日子没见了,今儿个当值?” 张廉一脸的谄笑: “奴婢这不是人的东西蒙殿下惦记,回您的话,省亲回来了…” “唔…”朱雄英点点头,随口唠起了家常: “老家挺好的?” 张廉笑的眼都眯缝的看不见了,也顾不上身上的差事,就兴冲冲的和朱雄英说起了他回乡省亲的所见所闻。 从他在乡里是如何的风光,又是如何请了哪些乡里乡亲喝了什么席面的大酒,最后又把这些年宫里当差的银子给了本家的哪个大哥的儿子。 朱雄英也给面子,细细的听着不打断,还时不时的附和几声。 直到最后,张廉忽然一拍脑门,讪讪的看着朱雄英: “奴婢这该死的嘴…说起来就没个把门的…” “无妨…”朱雄英笑着摇摇头: “张公公来传旨?” “是…”张廉满脸堆笑: “皇爷旨意,说让您去奉天殿用膳…皇后不在宫里,皇爷怕您吃不香,特意交代了光禄寺,做的大肥肉片子…” 朱雄英瞬间翻了脸,扭头又回了屋,对着朱世珍的画像噗通跪下: “不去,哪都不去…” “嘶…”张廉直抽凉风,紧跟两步耐着性子说道: “您…您这可是抗旨…” 张廉人麻了。 多少年了,嘿!本朝还有敢抗旨的人?这这这…你还不是皇帝呐! …… 听了张廉哆里哆嗦的回禀,朱元璋有些愕然,闭上眼随意的想了想,他明白了朱雄英的坑爷三部曲。 嘴角抽了抽,他摇着头对下首的朱标说道: “你这么大那会,可没咱大孙这么多心眼儿” 吹了吹墨迹,朱标把手上刚处理好的公文合上,那张难掩疲倦的脸上都黑透了,阴沉的似乎要往下渗水。 咬咬牙,他拱拱手说道: “当然,儿臣憨厚,不通蝇营之事,也不屑于此”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丝毫没给他留面子: “都哪学的毛病” “你嘴里有一句实话吗?” 桌子上满满当当的饭菜,朱元璋也兴致缺缺,随意瞥了几眼,吩咐张廉: “撤了吧,咱不饿” 朱标刚拿起的筷子又顺手放下了,无语的看着朱元璋。 就孙子是亲的?儿子送的呗?忙活大半晌,饭也不管了? 没注意他一张绿色泛黑的脸,朱元璋又埋头在了奏疏里,低头前他摆了摆手: “你去,把咱大孙弄起来,越来越不听话了!” 朱标眨了眨眼。 你要是说这个那我可就不饿了。 他拱拱手,带着些蔫坏的凑前两步: “依儿臣看,还是父皇对雄英太过宠溺的缘故,譬如一句民间俗语,说惯子如杀子…” “渍!”朱元璋抬起头,皱着眉,脸上写满了不开心: “你说你这个人吧,驴球本事没有,出了事,就知道埋怨你爹,嘶…那是咱大孙,咱不该宠着些?” 那你挨气活该呀… 话到嘴头,朱标又忍住了,拱了拱手走出了奉天殿。 …… 朱标走了后,朱元璋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 说实话,朱雄英这种敢于抗争的精神,多少让他有些欣赏。 但这次闹的确实是欠妥了,这让他很生气。 他是在平庸中长大成人,可朱雄英不一样。 朱雄英的童年,环绕着皇家最顶尖的精英培养与开国皇帝的耳提面命,起点就不一样。 他看的很清楚,他这个大孙,看着混不吝又礼贤下士,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狂妄的人。 才情惊艳,却又眼高于顶,誓要当一个文武全才。 之前朝廷开科,他就化名写了卷子,让那些大儒阅卷官评判,与学子争一个高低。 说实话,那年看了大孙的卷子,他高兴了好久。 他真是觉得不错,文章华丽,志向远大。 实事策论也是一针见血,从大局着眼和实处入手,又能考虑到政令在各级的难处与弯弯绕,对于政策也有预见性的补充,实用性很高。 如果他不是太孙,当个榜眼探花还是绰绰有余的。 但他依然不能让朱雄英去北疆。 他要考虑的很多。 就拿这一仗来说,先不提安不安全的问题,只说战局。 打输了,太孙的威望会会荡然无存,皇帝与太子也会脸上无光。 就算打赢了,也会给江山开一个坏头,大明的后世之君和嗣君势必都会效仿亲征,这不是个好事。 国虽大,好战必亡。 况且更重要的,是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看似不显眼,但实际上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他敢给朱标这么大的权力,是因为他是开国之君,可他要是死了,朱标当上皇帝,太子却掌兵多年,威望过高,朝中过半朋党… 介时父子相疑,权力相争,祸起萧墙… 大孙是孝顺,这些年为了他爹的身子,满大明的找调养滋补的法子,甚至学了推拿按摩的手法… 可牵扯到权力,就容不得一丝的私情。 第14章 挨揍进行时 这是一个没有风的夜晚,像是灾难将要降临。 从奉天殿到太庙的路上,朱标坐着御辇缓缓而行。 久坐伤身,久思伤神,适当的动动,有助于身体健康… 这句话大儿子说的嘴都要磨出茧子了,可作为一个正在叛逆期的父亲,朱标拥有非常浓厚的斗争精神。 他这个儿子啊,他是真的很满意。 本分,精明,孝顺嗯…孝顺这方面倒是还有待商榷… 孝是孝了,可顺,却是半点没有,这些年在宫里,除了对老太太言听计从之外,换了旁人,他都是梗着脖子的使坏… 嗨…顺不顺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北疆这个地,他不能去。 一个孩子,还是太孙,巴巴的跑到战场上,军心士气不要了? 要是再打输了,那大明的天命所归还是天命所归吗?天下会怎么议论? 将来孤死了,他要背着这个败仗的污点当皇帝吗? 作为一个政客,朱标永远优先考虑的是每个决定之后,会造成的政治影响,跟这些比起来,就连性命也要往后稍一稍。 至于安全,他其实并不怎么担心。 大明以武功立国,兵精将猛,凭借的是手中的刀枪打服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 十五万大军,要是连个人都看不住,那大明朝养他们有什么用。 他对战场上的趟风冒雪没什么兴趣,可作为大明的太子,他一直有着非常丰富的冒险精神。 “嗖…” 一颗斗大的流星划过,打断了他的思路。 朱标抬头望去,那颗流星划破了夜空,拖曳着长长的尾巴,在窸窣有声里,浑身闪烁着蓝色花火,使天地间留下短暂的辉煌。 朱标暗暗咋舌,流星倒是常见,但这么亮的却是十分稀罕。 可惊诧之余,他又有些遗憾。 这个辉煌过于短暂,他还在愣神的功夫,这颗从西北往东南掠去的流星就如同昙花一现,转瞬逝去了。 如今的目光所及,只剩下漆黑空旷的天空,与一轮浮动的弯月。 “望断流星驿,心驰明月关…” 感叹之余,朱标叫停了御辇,他突然决定要走着去太庙。 …… 太庙。 刚到门口,朱标就闻见了一股袅袅的檀香味。 顺着洞开的殿门,他看见了屋子里的情况。 今天晚上没有风,这让屋里的烛火烧的笔直,在烛光的映照下,朱雄英伏在地上睡得正香。 他旁边的地上,是一根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腰带。 在这根嵌着宝石的腰带上着重的看了几眼,朱标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真是人才,跪着也能睡的着!” 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他却没搭理朱雄英。 他走进屋中,用蜡烛点燃了一炷香。 然后用手轻轻扇了扇,带动一股轻风,等香头上的火焰熄灭升起了一股烟雾后,他把香插在了祖宗画像前的香炉中。 这时,他才扭头看向了朱雄英。 瞥了一眼正撅着屁股、伏在地上酣睡正浓的朱雄英,他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没有说话。 他弯腰拾起了那根腰带,冷笑一声,然后抡圆了,手臂带动腰腹的气力,朝着朱雄英的后背就抽了上去。 这就是不听话的代价。 腰带带动风声呼啸: “啪!” 非常响亮又沉闷的一声,抽在人肉上,像是钢刀砍在了树皮上的声音。 朱标下了狠手,这让睡意正酣的朱雄英骤然传来一声惨叫,疼的满脸扭曲。 他一下就精神了,‘蹭’的一声拔地而起。 他的神态像是一只兔子,动作却像是一只蛤蟆,几乎要四脚同时离开地面一样,高高的蹿起。 蹿的猛了,又长时间跪的血液不流通,让他踉跄两步险些跌倒。 扶着腰站稳了身子,朱雄英嘴里抽着冷气,又把手绕到背后朱标刚抽过的地方不停的揉搓着。 等眼神聚焦后,他看清了手拿腰带、面色阴沉到往下渗水的朱标。 瞬间,朱雄英一脸呲牙咧嘴的怪模样又变成了舔着脸谄媚的狗腿相。 带着些幽怨: “父亲怎么来…刚来就打呀?” 朱标亮了亮手里的腰带: “你把挨打的家伙什都备好了,孤岂能辜负你的美意?” “真是后爹!”朱雄英小声嘟囔着,又往前走两步,脸上带着些期望的问道: “那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父亲是…同意儿子去北疆了?” “痴心妄想!”朱标虎着一张脸: “你是储君,老想往战场上跑算是什么事!” 朱雄英丝毫不以为意,脸上还是一如往常的谄媚,拿起蒲团走到门外,又把朱标扶到蒲团上坐下: “嗨,什么储君不储君的,当不当这个储君我也是爹的儿子...” “甭!”朱标摆了摆手: “以后你管孤叫叔就行,都敢抗旨了,谁还敢当你爹呀?” 这句嘲讽让朱雄英殷勤按摩的手一顿,然后,他就只当朱标放了个屁,脸上带着讪笑的扯开了话题: “那啥,其实儿子倒是觉得,去北疆转转也行…是吧…” “以后等天下提起了,说…大明的太子爷大人不仅仅自己是调度有方,威服天下,德行天下的治世能君,就连培养出来的儿子也虚怀若谷…怎一个文武全才了得…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到时候千秋所写,史书所载,谁提起您老人家不得挑大拇哥说一声,嘿!当爹到这个份上是到头了!…” 朱标丝毫不为所动,冷笑一声侧过脸,伸手撕扯着朱雄英的脸,慢悠悠的说道: “当爹到不到头孤不知道,可你要是想儿子当不到头,就趁你皇爷爷和孤还没彻底发火的时候赶紧起来滚蛋,甭找事,啊?” “那不成!”朱雄英断然拒绝。 话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看着朱标骤然攥紧腰带的手,他嘴角抽了抽。 眼珠子转了转,他扭头冲着朱世珍画像的角度‘噗通’一声跪下,一副认命的样子: “打吧打吧打吧…打不死儿子,父亲就答应儿子去大漠,要是把儿子打死了,那父亲就让人把儿子的骨灰带去大漠…” “你!”朱标的脸瞬间铁青,霍然起身,带动手里腰带上的宝石彼此磕碰在一起,叮当乱响。 第15章 太庙分析 恐惧在朱雄英的脸上一闪而逝,然后一咬牙,跪在那里一声不吭,只是余光仔细的撇着朱标接下来的动作。 朱雄英有自己的打算,他的身上,有着朱家一脉相传的狡诈与圆滑。 那个腰带,是他故意放在地上的,为的就是让朱标动手,从而进一步的说服朱标。 而他的怀里,还有一副他亲娘、已故太子妃常氏的画像。 打两下不要紧,可只要朱标下了死手,他就会让这幅画像恰如其分的掉落在地上,然后捧着画像嚎啕痛哭。 既然做好了与朱元璋、朱标斗法的打算,那就要算无遗漏。 出乎意料的,朱标深呼吸两口,然后铁青的脸重新恢复了如沐春风。 他决定和朱雄英讲一讲道理,最好,是要在他最希望、也是最得意的地方,打垮他的内心。 “你知道怎么用兵吗?知道一人一马一日需要多少粮草吗?你带过兵吗?你知道带兵要用什么手段吗!” 朱标一连串的发问,咄咄逼人、盛气凌然,严厉中带着不可拒绝,可其中关切与爱护确实怎么也埋藏不住。 作为父亲,他的爱,土埋不进,火烧留痕。 这让朱雄英的眼前一亮,他知道,从现在起,这事有门儿了! 他仔细的想了想,然后跟随朱标的思路,一步步的剖析后,依次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带兵的手段,以儿子看来,唯学问纯笃,养的此心不动矣…心够狠,就能带兵!” “至于此战的得失,儿子以为,茫茫大漠,十五万马步官军出塞,百里不闻人烟,其中最要紧的当口,当属粮草后援…” “而一人一马一日所需粮草,额…行军与战时,一个军汉一日则需米、豆、麦、谷约三斤三两左右…” “至于马匹,一匹良马一日所食,约于七个须眉汉子,每日需支料三升,草一束,料可用米和豆…” “而挽马则不然,一日需大麦四升,干草一贯,藁草一贯,粗盐一两一钱…” “至于粮草输运,额…儿子粗粗算来,算上路途损耗,步军需二夫、三夫饷一卒,马军需十六役夫饷一卒…” “而军中一支一千五百人的辎重营,可用大车八十,每辆载米二石五斗、黑豆六石二斗五升、炭柴十二斗五升,以此相加,一营可携米三百石、炭柴三百石、黑豆五百石,足够一万大军三日的军粮,松亭关的八十万石补给,足够大军…” 看着朱雄英眼里泛起的光与说起兵事的滔滔不绝,朱标突然愣住了,然后转瞬间就是勃然大怒,腰带像是不要钱一般的甩出去: “老子问你怎么带兵!你给老子算账?老子堂堂太子爷,账头都不会算了!啊?” “军心!士气!军械!战法!防疫!扎营!啊?一桩桩一件件,你给我插科打诨,避重就轻!啊?” “我让你给我插科打诨!我让你给我避重就轻!我让你给我胡说八道!我让你扯淡!让你扯淡!让你扯淡…” 在朱标的挥舞下,朱雄英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 他被打的四处抱头鼠窜、狼狈不堪,他的手就像是没有地方放了一样,护着头,护着脸,还要护着胸前、背后与大腿,又或者护在被朱标抽过的地方呲牙咧嘴的怪叫个不停。 “吆!吆…咦~耶?爹爹爹…”一连串的感叹后,他灰头土脸: “甭打了…甭打了…疼呀疼呀疼呀…” 朱标余怒未消,刚才一阵恍惚,让他的脸上险些挂不住,愤怒自然也不是求饶就可以消除的。 看着朱雄英藏在柱子后头,双腿肱起后撤,一副随时跑路的样子,朱标抬起手中的腰带点了点他: “你以为你是谁!霍去病吗!” 朱雄英在柱子后头露出了一个头: “霍去病怎么能跟儿子比!他有一个对他这么好的太子爹吗?” 朱标一窒,又有了短暂的词穷。 在这个瞬间,他很生气,却又有些想笑,而朱雄英的不要脸,又让他有些无奈,是一种…介乎于啼笑皆非与无可奈何之间的心情。 眨眨眼恢复过来后,他依旧板着脸,但看上去却很明显,他的的脸色有了些许的缓和: “你要知道,君争臣功,为君大忌!” 朱雄英一听有门儿,就满脸赔笑的从柱子后头走出来,小心的瞧着朱标的脸色说道: “嗨…您这话说的…君王争天下,诸侯争疆土,大夫争权力,士人争地位,百姓争衣食…” “无人不争,无人敢不争” “如此大争之世,大争之时!” “太子爷要是非要拿狼当狗养,愿意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当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儿子也没法…” “你放屁去吧!”朱标瞪着眼又要破口大骂: “还还还…大争之世,大争之时,从哪学的片儿汤话,舔着个大脸说!读了几本书,就跟孤掉书袋?谁教你的都忘了!啊?” 朱雄英继续满脸赔笑,再次的岔开了话题。 以他对朱标的理解,他知道刚才的话,朱标听进去了。 他说道: “是这么着…战局上儿子也有考虑…” 说着话,他从左边的袖口里掏出了一张袖珍的北疆地图,借着不远处的烛光,他指着上面的地名说道: “元人虽然被皇爷爷赶出了中原,可底子还在,况且他们跑到了草原上后,恢复了游牧本性,居无定所,所以儿子以为,这场仗的关键,就是怎么找到他们的主力…” “而我大明十五万大军出塞,茫茫漠北,辎重补给十分困难,必不能久战,这一点,元军一定也知道,他们要是避而不战,我们就只能劳师靡姿、无功而返,空耗大军粮饷…” “可只要是儿子去了,便可以以身作饵…以儿子想来,太孙的人头,或许他们便会冒险,就算元军依然遁逃,那也算符合常理,对不?” 朱标眉毛一竖,眼看又要发火,朱雄英赶忙说道: “您看这,这是宿州,我等大军出塞,广撒斥候,只要粮道稳得住,我大军合围,便足可攻其一役!” “战场上的事情,其实也不一定全通过战场来决定,不是吗?” “况且您知道的,儿子也不要军职,就只是去军中历练历练,只带腿不带嘴,蓝玉管不到儿子身上,至于军务,儿子也绝不干预…” ...... 第16章 要点脸,行不? 朱雄英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苦口婆心的,翻来覆去的,从天下大势说到了鸡毛蒜皮,又从盘古开天说到了嫘祖缫丝。 这些东西,和去北疆一文钱的关系都没有,可朱雄英说的依然精神焕发,以一种完全偷换概念的方式,把两者结合。 “父亲,盘古为什么开天?” “就因为他要去漠北打仗呀!” 直到最后,他说到三皇五帝与仓颉造字的时候,朱标终于受不了了他的忽悠。 他饿了,他也走了。 他最终也没有劝的动朱雄英,或者说是他的正理没有辩过朱雄英的歪理。 而他并没有在真正意义上的肆意打骂或者以势相压。 从朱元璋那里,他并没有学到这样的育子之道。 但他走之前,留下了一句,‘在这跪一夜’的太子令。 从他不动声色的表情上看来,朱雄英并不知道说服了他了没有。 可起码,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他不指望朱标能帮什么忙,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可以。 事情渐渐好起来了。 跪在地上,看着面前仁祖皇帝朱世珍的画像,朱雄英有些傻笑。 今天把朱标糊弄过去了,明天,老爷子就会来,他们忍心让自己跪上几天不吃不喝? 对于朱元璋,他知道,他对自己胡闹的包容程度,有些时候甚至要高于老太太。 毕竟作为皇后,与皇帝在国事上的分歧很多,而在这方面,朱元璋很少让步。 朱雄英觉得,只要咬紧牙关不放松,这件事就可以说是成功了八成。 他觉得,他对对老爷子看的很准。 老爷子那人,他不希望大明的后继之君是一个穷兵黩武的人,可他更不希望后继之君是一个草包。 雄主与庸主,好大喜功与酒囊饭袋,只要拿好这两者之间的分寸,老爷子那没道理不同意的… 他现在依然十分的依恋被老爷子与朱标保护在怀的感觉,也十分享受被武臣们宠爱的感觉。 可他总觉得,用亲情与恩遇笼络朝臣,这不符合为君之道,也不靠谱。 他的内心,依然是希望做一个像朱元璋那样的人。 一个眼神,得让朝臣们怕! 说到底,是王道与霸道的分歧,在朱雄英的内心爆发了。 历朝历代的为君之道,是王道与霸道彼此佐之。 而大明也不例外。 开国之君自然是霸道镇压天下,可朱标却不然,他是以王道为主。 这方面,在他们两个人的施政分歧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并且,朱雄英隐约觉得,如果做不到一个十分优秀的储君,他将来的继位,说不准还要比朱标更难。 朱家的各地藩王,还有常家、蓝家、徐家、李家…这么多顶尖的军功世家… 所以这个机会,他不能放过。 现在不打仗,等到将来就更打不了了。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朱元璋那种刻入骨髓的魅力,让他沉醉。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至于朝臣们还需不需要一个威压天下的雄主,那并不重要,朱雄英觉得,要是朝臣们心有不平,那就让他们自我调整。 他知道他想这些有点早,可他不觉得是在无病呻吟。 平头老百姓,无非就是操心明天要用什么东西填饱肚子,可他不能。 在他看来,他如今的想法和做法,与渔夫要打鱼,樵夫要砍柴一般无二。 位置不同,思想自然不同。 …… 第二天一早。 天还没有亮,朱元璋就来了。 在他的注视下,朱雄英以手垫额,整个人趴在地上,身子蜷缩成一个球状睡得正香。 旁边叠放着一条整齐的腰带,还有光禄寺送来的饭菜与清水也是一口没动。 朱元璋二话不说就伸手就把靴子脱下,拿在了手上。 可咬咬牙之后,他在朴仁勇的搀扶下,又把靴子穿了回去。 “起来!” 耳边炸响的暴喝,让朱雄英打了一个哆嗦。 睁开眼,睡眼朦胧中他看到了虎视眈眈的朱元璋。 “嘿嘿…”朱雄英舔着脸贱笑: “皇爷爷早啊…” 朱元璋皱眉眯眼,一副随时翻脸的样子: “你要干啥呀?” 两句话的功夫,朱雄英醒了神。 紧接着,长时间伏跪的动作,让酸疼袭上身躯,一夜半日的水米不进,也让他眼前发昏、脑中发涨。 这些身体上的不适,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一整夜大酒一样的宿醉。 他呲牙咧嘴的怪叫半晌,又一脸正色的说道: “孙儿,欲效法卫霍,北元不灭,何以家为!” “闲吃屁的瞎扯淡”朱元璋瞥了他一眼,背着手弯下腰,直勾勾的盯着朱雄英的侧脸。 在这个瞬间,老年与少年的脸离得很近。 “效法卫霍?轮得着你?” “你要知道,水不争先,争的是滔滔不绝!打仗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朱雄英眨眨眼,然后看着仁祖皇帝与淳皇后的画像就大放悲声、泪如雨下。 这是他之前就想好的做法。 朱标来了就哭娘,老爷子来了就哭太爷太奶。 尤其是老爷子,朱雄英根本没准备和他磨嘴皮子,因为没用。 最好是打蛇七寸,攻敌必救… 这招虽说凶险,但想想收益,还是很划算的。 嗨…就这么不要脸的糊弄呗… “太爷爷呀,你睁开眼看看吧…” “皇爷爷刚愎雄猜,越来越听不得人劝啦…” “他嫉贤妒能,阻挡朱家后辈先进的上升之路呦…” “太奶…太奶!曾孙想…” 瞬间,朱元璋的脸,绿了… 然后由绿变紫,再由紫变蓝,最后彻底的黑透了。 “你!…你!” 朱元璋气得嘴唇哆嗦,他盯了朱雄英半晌,又二话不说,回头抱了顶门的门栓。 可他走两步就停住了,再走两步又直接把门栓扔在了地上。 因为他发现,朱雄英正撅着屁股,嘴里咬着忍痛用的一块白布,一副让他揍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他就知道,打不管用了。 “少来这套!”朱元璋站在原地破口大骂: “那么多姓朱的,全天下那么多人!谁敢跟你一样!啊?你问问你爹!他敢吗!” 朱雄英眨眨眼,取下了嘴里的白布塞到右边的袖口里。 “他们是拿皇爷爷当皇帝,孙儿是拿皇爷爷当爷爷…” 朱元璋张张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这会他已经无语了,感觉心好累。 他踟蹰了半晌: “要点脸,行不?” …… 第17章 最后一哆嗦 子孙没有主意,发愁! 子孙太有主意,生气! 这就是朱元璋现在的真实感受。 从太庙回来后,他就一直铁青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直眉楞眼的坐在御座上生闷气。 朱标撇撇嘴一声不吭,主打的就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朱元璋没搭理他,他忙着生闷气,完全没有注意到大儿子落井下石的便宜作态。 可坐了一会,他坐不住了,索性站起身,背着手在殿里踱步。 他的踱步,气急败坏中带着大发雷霆,密集且滔滔不绝,就像是日出与日落那样,从不间断。 蓦的,他突然扭头,气冲斗牛的看着朱标: “给你儿子改个名儿,以后不准叫朱雄英,叫朱阿斗!” “吆…”朱标差点没崩住笑脸… 这老头,气性真大,想一出是一出。 “那您看是要不给母后传个信,让母后…?” 朱标的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让朱元璋停止了踱步,绷着嘴,脸色更加难看了。 所有人都心中有数,破局的关键很简单。 看朱雄英的准备,就知道他这个计划筹备了很久,可他却也只敢抓住老太太出宫的时机骤然发难。 他心里真正在顾忌什么,大家伙门儿清。 所以,只要把出宫亲蚕的皇后叫回来,她一句话不用说,只需要往太庙一站,朱雄英就会乖乖的回到坤宁宫。 可这个法子,朱元璋却不愿意。 这事太糟心,他不愿意低这个怂。 怎么说也得是不争馒头争口气。 两个人亲手养大的孙子,凭啥咱撅着腚苦口婆心的又是劝又是打,结果毛用都没有,他从不吃不喝到又哭又是闹。 可到了你这,一句话不说,就能把事给办了? 说句话比咱这个皇帝都好使? 嘿! 满朝的文武官员、柱国大臣、朝廷命妇,还有那些崽种的儿子、干儿子们,都是个顶个的稀罕皇后,看见皇后都是笑的见牙不见眼。 可看到了咱,一个个不是害怕就是哆嗦… 这就算了,咱这么大个儿的一个皇帝,咱不争竞! 可到了头,就连孙子也是这个样… 说起皇后,朱元璋突然想起了徐俏儿。 嘿…那小子从装病开始,就都是这疯丫头在里头帮的忙! 老徐家的人真浑身都是心眼! 要是没她在里头从中作梗的跟咱对着干,那个小兔崽子能办成这么大的事? 这件事,他本来不打算计较,可如今…他决定翻一个后账! “去,把徐俏儿拿入诏狱!” …… 徐家,魏国公府。 徐俏儿刚起床不久。 她的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失魂落魄与疲倦。 在这个一如既往的清晨,她却一改往常的惊艳。 她把一身常穿的红色衣裙换成了黑色,而这个风格的衣服,自从她进宫伺候皇后之后,就已经很少穿了。 从气色上看,她似乎是病了。 脸色苍白,雨打蕉叶,像是一只被风雪掩埋冻僵的青鸟。 昨天夜里,她心神不宁,睡眠轻的就像是漂浮之物,耳朵里装不下任何的鸡鸣狗吠和风吹草动。 一个小小的,风吹树梢刮过窗棂的响声,就足以让她从睡梦中惊醒,而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更是让她的内心惊悸不已。 这些内心惊悸的原因,来源于朱元璋。 在文华殿做下的荒唐事,让她止不住的后怕,只要是闭上眼睛,她就能想起朱元璋在当时的吼声,时远时近,挥之不去。 而恐惧朱元璋的原因,来源于朱雄英。 他的做法,她不理解,也不支持。 在她的想法中,军务哪有那么简单,谁不谁都是霍去病? 多少人打了半辈子仗还是一脑袋花浆子…她不觉得朱雄英有这个本事。 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朱雄英既然找到了她,就笃信她不会拒绝。 况且,朱雄英是绕过了身边所有的亲信太监找上了她,就凭这,她也不能拒绝。 那个男人,心眼儿不大的。 “大小姐?” 一旁的徐叶却是越发的精神奕奕了。 自从传出朱雄英与她家小姐的婚约后,她就一直是这样的作态。 可看着徐俏儿憔悴的脸,她一副容光焕发的样子转为了担忧: “小姐要不要再睡一会?” 徐俏儿摇摇头,愁眉不展的捏了捏眉心,以此缓和头疼。 “这个时候,朝会应该结束了吧…” 她失神的想着,可影壁后传来的脚步声再次吸引了她的目光。 老管家徐大石,他绕过了影壁墙,然后健步如飞,三步并做两步而来。 看到徐大石,徐俏儿就知道,朱雄英说过的话,恐怕是应验了。 她这个小院都是女眷,为了避嫌,府上所有的人,都不会不通禀就直眉楞眼的往里闯。 “大小姐,锦衣卫指挥使来了…” 说完这句话,徐大石一脸的徊惶与担忧,在这一刻,他不知所措了。 公爷病重,大爷又在上朝,可锦衣卫的指挥使却在这个档口到徐家拿人,还是拿与太孙有婚约的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茂太爷被发配龙州,永昌侯又在北疆领兵不在朝中,太孙又是个后娘养的… 只想到这些,他就不敢再想了。 “无妨”徐俏儿却面如常态,她揉揉脸站起身,又略微的整理了下身上衣服的褶皱: “石伯,请他们进来吧” 毛骧脸上带着憨笑,他们是三个人结伴来的,一个他,一个蒋瓛,还有一个不知名的黑脸汉子。 看见徐俏儿,他搓了搓手,显得有些拘谨。 “那什么…徐姑娘…诏狱有请…” 作为国朝的锦衣卫指挥使,他的消息来源,要比徐大石多的多,他也知道,眼前的这个丫头,后台比牛城可怕的太多。 徐俏儿点点头,站起身一言不发的跟在毛骧身后。 “真的是来拿人了!” 徐大石眼中厉色一闪,‘蹭’的一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毛骧皱了皱眉头,又扭头看着徐俏儿: “徐姑娘,请不要让我等难做…” 徐叶也是一脸的惶恐,她定了定神,然后小声的告诉徐俏儿: “我去求见皇后…” “别!”徐俏儿急了。 按照朱雄英的计划,如今他就剩这一哆嗦了,要是在这个当口把皇后找回来,他能恨死我。 她一脸严肃的与徐叶和徐大石说了几句话,又让徐大石让开了身子,最后,坐上了去诏狱的轿子。 …… 第18章 混蛋碰上混蛋 徐俏儿在诏狱住了一天一夜。 这一天一夜,她过得极其惬意。 大家都知道,徐俏儿就是在诏狱走个过场,过两天,人家就出去了。 可虽然只是短短几天,毛骧也不敢大意。 为了迎接她,他在自己的权限下做到了极致,动用了一切能动用的条件。 不同于别家犯人的脏乱差与乌烟瘴气,徐俏儿这间牢房整个都被镇府司的人用清水给冲刷的一尘不染,然后点香驱虫,床褥被套也都换了新。 还有三餐饮食,茶水糕点,都是有荤有素、营养均衡,且都是按时按量的供应。 甚至为了让阳光照进诏狱,毛骧还特意让人开了大窗。 除了不能出去,别的都好说。 ...... 不同于徐俏儿的惬意,朱雄英都快死到太庙了。 算上之前跪的时间,他在太庙都快连跪三天了。 这三天,他不吃不喝的保持一个动作,要不是底子扎实,身体倍棒,他早就昏过去了。 就这,也被跪的头晕眼花,饥渴的满脸苍白、双眼无神,嘴上都起了干皮。 这还不算,除了肉体上的折磨,还有精神上的。 宫里的皇族王爷和外庭的文官,一窝窝的轮番来劝。 尤其是文华殿的那些教导太孙读书的师傅与侍读,他们是每天都来,一来就能陪着朱雄英待一天。 在他们看来,没有别的安排,太孙竟然连着三天都不去读书,这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更别提是为了打仗而去忤逆皇帝、太子,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这些人中,在朱雄英看来,朱善、李希颜,甚至是刘三吾几人,都不算难缠。 朱善是个好好先生,李希颜又是个刻板严厉的道学,就连刘三吾他们,也拉不下那个脸面。 他们是体面人,随便耍几个浑招就能打发走。 可只有刘仲质,他快把朱雄英逼疯了。 朱雄英赖在太庙不走,他连华盖殿都不去了,就陪着朱雄英,天天来太庙点卯。 朱雄英不吃的饭他给吃了,朱雄英不喝的水他给喝了,就连赵墩子心疼朱雄英拿来的毯子也被他给披在了身上。 大吃大喝之后他还吧唧嘴,美其名曰不能浪费。 甚至过分一些,朱雄英哭他也哭,朱雄英哭祖宗他就跟着哭大明。 撵也撵不走,理也讲不动,你跟他耍混他比你还混,斗了好几波,朱雄英愣是拿他一点法子都没有。 这个人,没有底线的… 朱雄英戳了戳他,一脸的无语: “刘师,别哭了” “快五十的人了,还要点脸不?” “唰…”刘仲质瞬间变了脸,他把脸上的哭一收,又贱兮兮的笑着: “嘿,饭能吃,水能喝,脸不能要” “刘师,收了神通吧,行不?你要是…” 朱雄英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刘仲质打断了,他话头一转: “殿下可知,如今为了殿下去北疆的事,朝廷已经翻了锅了…” “嗡!”朱雄英头皮一炸: “哪个王八蛋把这事捅到朝上去了?” 看着他虚弱中又带着气急败坏的脸,刘仲质越笑越贱。 他不是个道学先生,对于朱雄英,他也有自己的理解。 十五六岁的孩子,身居高位,又是从小被皇帝、太子和武人们捧在手掌心长大的,如今叶正是胡闹的时候,自然要因材施教。 一个猴一个栓法。 在他看来,读万卷书,行千里路,其实都是到达目标的过程。 孟母还三迁呢,更别提太孙了,全靠讲道理那哪讲的通,全靠压那哪里压的住… 都按李希颜那么死硬的教,那是教太孙还是教爹? 他说道: “丁显秉笔,黄子澄、练子宁联名,最后丁显领衔上的疏…” “我就知道是这个王八蛋!”朱雄英气得骂骂咧咧: “当年,就不该给他狗日的求那个情,让他滚蛋到训象卫,哪还有今天的事!” 刘仲质不吭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本递给他: “殿下瞅瞅,这都是朝上官员上的奏疏,臣华盖殿大学士,近水楼台,就摘抄了些…” 朱雄英瞪了他一眼,没吭声,也没接那个小本。 刘仲质丝毫不以为意,贱笑一声自顾自的说道: “如今我大明朝可真是空前绝后的团结…” “殿下要去北疆,不论文武全都反对,嘿,如此和谐的众口一词,这可是头一回,臣还从来没见过呐…” 看朱雄英别着脸不去看他,刘仲质就从蒲团上站起身,迈步从左到右,走向朱雄英目光所及的那一边。 往手上吐口唾沫翻了翻本子,刘仲质说道: “臣给您挑几句说的难听的读一读哈…” “唔,您看,这个是中书舍人蹇义的奏疏…这个人忒的不学无术,用了一段圣人典章…他说,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耶?还有这个,这是户部右侍郎郁新的奏疏…他说的是…所谓兵无常势,万一太孙失陷敌营,那置朝廷于何地呀?” “喏,这个这个…诶,对喽,这个是户部左侍郎杨靖的奏疏,这个老东西说的最难听!” “嘿…太孙身居高位却年纪尚幼,又从未掌过兵,如今骤然入营,对军心士气又是何等的影响?大明能不能出一个霍去病臣不知,但臣知道的是,大明的霍去病不能是太孙…” 说完,刘仲质就不吭声了。 他挑的这些,其实算不上难听。 这些人大抵都是六部的官员,老官油子,他们很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有些人虽然文辞不怎么文雅,可说到头了,也只是就事论事,针砭实际而已,远远算不得难听。 要是把翰林院和督察院的奏疏拿出来,那些人,本来就是玩笔杆子的,文笔花哨,又头铁惯了,他们的言辞要犀利的多。 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太孙打仗,国将不国。 但那些,他不能说。 本来太孙就有些尚武的意思,万一再因为这事,让太孙对文官起了厌恶,那就得不偿失了。 说到底,他也是个文人,没有自己刨自己祖坟的。 这会,朱雄英也没有和刘仲质胡闹抬杠的心思了。 他伸手夺过刘仲质手里的小本翻了翻。 刘仲质这个奏疏,有几份很有代表性的摘抄,要是细算起来,其实也要分为两大类。 朱雄英眯着眼睛想了想,他这会隐约觉察出了刘仲质的意思了。 第19章 全坑你爷爷身上 这个小本本上,虽然不论文武,一律都是反对之声,可其中也有泾渭分明之别。 武臣大抵是说这事要缓,事缓而圆。 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再等几年后,或者说有一场必胜的仗的时候,再让太孙去捞军功。 所以他们虽然也是反对,可也没有一个人把话给说死了。 文臣就不同了。 六部、六科、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督察院…每一个文官系统的人都是直接就梗着脖子说这事不行,完全没商量。 要是太孙非要去战场,那老夫就磕柱子! 这其中的弯弯绕太多,以刘仲质的立场与身份,不能说的太透,所以他就拿了奏疏,期望对朱雄英有一个提醒。 放下手里的本本,朱雄英摇摇头,有些感慨: “功名半纸,利禄千山…” 接着,他忽然眼前一亮: “那刘师的意思是支持雄英往北疆一行喽?” “嘿嘿…”刘仲质笑的有些贼,过了半晌才脸色一正接着说道: “少儿治学,重在立规,而少年治学,则重在立行,尤其是皇子龙脉、国家储君,单单经史典章,就要蹉跎十数年之久,之后习政、立业、戍边、侍君,更是缺一不可…” “况且国之正朝,无论文重武轻,亦或文轻武重,都非可取之道…” “譬如说开国圣君与后世嗣君最大的区别,便在于此…” “凡历朝开国圣君,人主皆亲历行阵,习知军武,知居重驭轻之势…就连当年宋濂老夫子教习太子,也是请得圣上旨意,着令太子入营,与士卒同吃同住,守城操练,日夜不缀…” “而三代之后的嗣君则承平既久、江山稳固,遂多习文忘武,不免偏废…” “臣忝居华盖殿大学士,自然希望殿下能轻徭薄赋,仁政爱民,可作为文华殿侍讲师傅,臣却希望殿下能两相并持” “虽说如今是早了些,可殿下早慧,有些国之大事,不可过查,亦不可不查,总归是两条腿走路,才能走的稳当…” 朱雄英精神一震,尽管身体虚弱,可还是让他乐得眉开眼笑,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个肯定的评价。 “刘师说的是,来,喝口水…” 刘仲质有些无语,也没接朱雄英递过来的水碗,过了半晌才苦着一张脸接着说道: “臣并非腐儒,也不是什么老学究老古板,只是臣觉得,国家储君,一举一动牵一发而动全身,臣请殿下当三思而后行…毕竟以兵马取天下,却难以兵马治天下…” 说着,他一指着小本本接着说道: “就如这份奏疏上的迥异谏言,也是为此…” “是是是…刘师说的对…”朱雄英舔着脸凑近了些: “文治为体,武事为用!” 接着他又期翼的看着刘仲质: “那刘师的意思是可以写一封奏疏在朝中给学生呐喊助威喽?” “那不可能!”刘仲质断然拒绝。 这让朱雄英眨眨眼,有些无语。 你又是哭又是闹,绕到朝局,绕到治学,又绕到江山社稷传承,最后来一句不可能? 嘿,老头! 脱裤子放屁的我见多了,可换裤子放屁的,你是头一个! 不理会朱雄英一脸的便秘神情,刘仲质扶着腰站起身: “臣明日就不来了,可这其中的思量,还请太孙多斟酌便是…” …… 刘仲质走后不久,朱元璋就来了。 大臣们的谏言,他不乐意听。 大臣们担心朱雄英出意外,也担心打败仗,这无可厚非。 可他们老是把把霍去病和朱雄英牵扯在一起,这就让他非常不满意了。 霍去病能打是能打,可死的也太早了,他觉得不吉利,非常不吉利。 这些话,他听了很久,也忍了很久,他快忍不住了。 天色擦黑了,他背着手,站在一个旮旯的地方,默默的盯了朱雄英很久。 可看到朱雄英水米不进,饿的狠了跪在地上直打摆子,他终究是心软了。 他饿过肚子,也知道饿肚子是啥滋味。 端着光禄寺送来的饭菜,他走到朱雄英身后: “吃!” 朱雄英抬头,看见是他来了,就虚弱的笑了笑,然后坚定的摇摇头: “不吃” “你!”看朱雄英油盐不进,朱元璋的火气蹭蹭的往上冒,咬牙咬了半晌,哐当一声把饭菜扔了一地: “老朱家都是犟种儿!” “你爱吃不吃!饿死拉倒!咱永远不求人!” 说完,他扭头就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就又大踏步的折了回来… 喘了几口粗气,他接着说道: “回头,要是在大明境内用兵,咱让你领,成不?” “不成”朱雄英再次摇摇头。 “你!”刚才还没压下去的火气,这会又顶上来了,这让朱元璋气得嘴唇直哆嗦。 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啊! 造反几十年了,当皇帝也几十年了,他就没碰到过这种糟心的事! 想了想,他看着朱雄英的眼睛,拿出了杀手锏: “你要知道,你皇祖母明儿个可就回来了!” “嘶!不是说好五天?”朱雄英瞳孔一缩,猛地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站起身,用手在脸上揉搓几下,然后踉跄两步看着朱元璋。 可他和朱元璋大眼瞪小眼的对视几眼后,一咬牙,朱雄英再次冲朱世珍的画像跪下: “皇祖母也会希望孙儿有出息的!” 他们俩都是两头堵。 朱雄英不敢让老太太看见他这一副虚弱快死的样子。 朱元璋也不想让马皇后知道,她刚一出门,他就下旨让大孙子在太庙跪了三天。 都是最后一步,就看谁沉得住气。 看着大孙子虽然还是跪在那一动不动,可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自己,这让朱元璋眼前一亮。 多少也算是给了些别的反应! 他往前走两步,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 “你才多大?就想去战场上?有这个规矩吗?” 朱雄英梗着脖子: “规矩不规矩的,不都是皇爷爷一句话的事嘛…” “况且…事实有利的时候要强说事实,规矩有利的时候要强说规矩,可如今事实与规矩对孙儿都不利,那孙儿就只能掀桌子了…” 朱元璋都快被气笑了,他一脸的阴阳怪气: “我说老朱家就你最像咱吧,你爹还不忿!” “就学了这么点儿手段,嘿!全坑到你爷爷身上了!” 第20章 攻守易形再异形 朱元璋说完就不吭声了,这让大殿里有了短暂的沉默。 看着朱雄英时不时瞥过来的眼神,他有些想笑。 他知道朱雄英的意思。 我瞅你几眼,你知道我认怂了,然后你赶紧批准让我去北疆,我也赶紧起来,然后咱们该吃吃该喝喝,等明儿个老太太回来了,咱们一块结伙忽悠她。 从现在起,朱元璋知道了,他已经掌握了主动权。 朱雄英却是心乱如麻。 这会儿他真的有些慌了。 随着皇后要回来的消息,他就知道,他不吃不喝的计划算是夭折了。 之前都算好了,兹要是超过两顿不吃喝,老爷子就铁定心疼。 要是敢三天、两天的不吃不喝,老爷子就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至于五天…谁家正常人能五天不吃不喝?会死人的! 他心里有数,要是换了旁人,肯定是不能、也不敢这么胡闹,可他是亲孙子,就算闹的过了,也不至于让老爷子用什么太下作的手段。 他也有八成的把握,他觉得老爷子应该不好意思把这事捅咕到老太太那去,可谁能想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老太太竟然自己回来了… 如今正是紧要的关头…他觉得,只要再咬牙坚持一天,老爷子就绝对扛不住了。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了办法,朱雄英不想看见老太太失望的眼神,也不想让老太太知道她刚一出宫他就作贱自己的身子。 他又眼巴巴的瞥了一眼朱元璋,可看到他正好整以暇的捋着胡子冷笑,一副咱不慌,这次咱也绝对不会让步的表情,他就知道,这事坏了。 “算球!”朱雄英一咬牙,踉跄着站起身: “北疆不去了!” 他很沮丧,心情沉入了谷底。 刚才还在憧憬北疆上的红鬃烈马,可一转眼,嘿,马腿被撅折了! “这就对了嘛!”朱元璋眉开眼笑,一扯朱雄英的手: “走,跟咱吃饭去!” 从太庙到奉天殿的路上,朱元璋笑的见牙不见眼,扯着朱雄英,他特意的走慢了些,照顾朱雄英连跪了三天的腿。 他志得意满,一路上也充满了胜利感的唠叨: “有事跟咱说就成嘛,干啥要作贱自己个儿,不吃不喝那哪成?” “这回不能去,就下回,啊?咱老朱家的天下,咱老朱家的太孙想干啥还能不让干喽?不能够!” “嘿!你虽然气咱,也气你爹,可你对咱妹子的孝心没得说!不亏咱妹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咱也算你一功,啊?呵呵呵…” “天也晚了,等会吃了饭回去洗把脸,拾掇拾掇,明儿个跟你爹一块儿去接你祖母,过些时候不忙了,咱再批你几天的假,出宫玩玩儿,啊?” 与他志得意满的喋喋不休截然不同,朱雄英阴沉着小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一声不吭。 八十八拜都过来了,死在最后一哆嗦上,真糟心! 到了奉天殿,朱元璋热情的几乎有些反常,他把朱雄英按到椅子上,又张罗着内侍布了菜: “吃,都热乎着呐!” 看着朱雄英生无可恋的拿起筷子,他乐得眉开眼笑,又把离的远些的几个肉菜端到朱雄英的近前: “吃…吃…多吃,做的多,还有!” 看着朱元璋把双肘撑在桌子上,笑眯眯看着他,朱雄英咽了口唾沫,哆嗦着手,夹起一口淌着油的肥肉片子放到嘴边轻轻的闻着。 这回饿的太狠了,这让他闻见荤腥油味后,有种要干呕的感觉。 他得缓一缓。 可他刚张开嘴要往里填,就听到朴仁勇站在门外轻轻说道: “皇爷,皇后派人传信来了…” “传信?啥信啊?”朱元璋眨眨眼,心里泛起了嘀咕。 天刚擦黑那会不就传了信了?咋又传信? 这让他眉毛跳了跳,有种不详的预感。 朱雄英也眨了眨眼,然后默默的放下了筷子,抬头目光炯炯的盯着门口。 门外进来的人他很熟悉,她是坤宁宫的老嬷嬷,虽然上了岁数,衣服上也风尘仆仆,但她的眼睛却很亮,这让朱雄英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依稀间还带着些期翼。 老嬷嬷行了礼,然后她说道: “回皇爷,皇后说明日就先不回宫了,要和几位公主去汤山泡温泉…” “你!”朱元璋一愣之后那个气呀,手指着那个老嬷嬷半天说不出话。 过了半晌,他依旧勃然大怒: “咱不是传旨让她忙完赶紧回来吗?她敢抗旨!” “先蚕、亲桑、红仓、孤寡…到了头还要去泡温泉?出一趟宫不够她忙叨的!” 老嬷嬷一脸的惶恐,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小事,却在老皇帝这里引起了雷霆一般的怒火。 定了定神,她解释道: “崇宁公主心情烦闷…宁国公主就提议去汤山行宫踏青散心,皇后心疼公主,特意恩准了…这次让奴婢回宫,是让太孙…” 朱雄英抢先开口: “请务必回禀皇祖母,皇祖母慈颜烛照,爱护孙儿,雄英感激涕零,但雄英年纪尚幼,仍当以学业为重,笔耕为先,师学天下、皇帝,为国立威、为民谋福之大事…所以这次温泉呀,就不去了…” 说完后,他难看的脸色笑得极为开心。 他知道,从这一瞬间开始,攻守再次异形了。 等朱元璋虎着脸把那个嬷嬷撵走后,朱雄英对满桌的饭食视而不见,然后轻轻的拍了拍肚子,一脸可怜的看着他: “皇爷爷,孙儿饿…” 朱元璋咬着牙,手掌心也攥的嘎吱嘎吱作响: “饿了你就吃!” 朱雄英摇摇头: “不吃” 看着朱元璋咬着牙一副骇人的样子,他打了个哆嗦,然后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往太庙走。 说实话,这次看着老爷子的脸色,跟饿着肚皮要下山吃人的老虎差不多,这让他多少有些害怕了。 所以他一直走到门口,两条腿骑着门槛,觉得随时可以跑路后,他才再次舔着脸贱笑着说道: “汤山离京城差不多得四五十里地,一来一回怎么着也不得一两天?” “嗨!饿三天两天不算事,可要是再饿下去,孙儿可就饿死啦!” …… 第21章 终成心愿 朱元璋这个气呀。 朱雄英走后,一个人守着烛光骂骂咧咧了半晌。 他谁都没饶了,从男人骂到女人,从皇家骂到官员,又从京城骂到了地方。 首当其冲的是出宫的皇后与公主,春和宫装聋作哑的太子和再次去太庙磕头的太孙。 然后是文华殿教书的夫子,伺候太孙的太监与侍卫,刚才不长眼睛的嬷嬷和远在云南的牛城… 甚至连久就藩地、和这事半文钱关系都没有的秦、晋、燕三王最后也都被他给捎带上了。 如今的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直娘贼的一伙儿孽障,都是债!都是来讨债的小鬼儿!” “咱管吃管喝,管穿管住,打下这偌大的家业,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群驴羔子!” “球本事没有,就会气他老父亲老爷爷!回头了一个个屁股都给揍开花!对!都给揍开花!还有遭了瘟的老五…嗯…” 等他一直骂到了在开封就藩的周王朱橚的时候,他的表情与言语才稍微有了些缓和: “不!老五是个乖孩子…嗯,老五好,还是老五好,老五听话!” 就这么骂骂咧咧了半晌,他突然又瘫在椅子上,双手放到后脑勺上止不住的发愁。 渍…这孩子不跟咱似的,咱从小饿到大,皮实,肚儿里也没油水,饿几天就饿几天,可这孩子…甭真饿坏了可咋弄… 唉…多好的一个孩子,这回怎么就敢这么不听话! …… 朱雄英又回到太庙。 熟悉的画像,熟悉的蒲团,熟悉的太监,熟悉的金砖,还有熟悉的檀香味道。 他一瘸一拐的上了香、磕了头,又念叨了不少的话。 “太爷太奶千万保佑…” 这通忙活让他惨白的脸上渗出了汗水,但对于叨扰了太爷太奶清净的事,他不觉得羞耻。 最后,他跪在蒲团上用力的勒了勒腰带,在肚儿前打了个死结,然后在一副背水一战的样子中投入了睡眠。 趴在地上,肚儿里虽然依旧咕咕叫个不停,可他在感觉上多少不那么饿了。 这让他的信心更足了些。 …… 不知不觉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元璋又来了。 依稀间听见声音,朱雄英从睡眼朦胧中抬起头,扭过身去,他看到了朱元璋。 “皇爷爷,早啊…” 他依旧舔着笑脸打招呼。 朱元璋虎视眈眈,劈头盖脸的痛骂: “早个屁!” “睡癔症了?” 朱雄英眨眨眼,看向了门外,这让他看见了月明星稀的夜空。 “你去北疆的事,咱同意了!” 朱元璋憋着脸,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啊?”朱雄英露出一副茫然的神色,然后惊喜若狂,一瞬间的万千思绪把他的脸染成了红色。 紧接着,他从地上拔地而起,噘着嘴直接在朱元璋的脸上嘬了一口: “朱老爷万岁!” 朱元璋被朱雄英蹿过来的阵势逼的退后了两步,然后嫌弃的推了他一把,用袖子哭笑不得的擦着脸上的口水: “去去去去去…” 不理会朱雄英呲着牙舔狗一样的谄媚表情,他把多余的表情一收,然后耷拉着眼睑,更耷拉着脸接着说道: “去归去,但你得跟咱约法三章!” “诶!”朱雄英答应一声,然后伸出手赌咒发誓: “约法十章都成!” “*****”朱元璋嘴里不清不楚的骂了几句,说道: “头一个,你去了后要隐姓埋名,不准让士卒知道你是太孙!” “嗯嗯嗯!”朱雄英捣蒜般的点头: “没问题!” “二一个,你不准乱跑,只能在蓝玉的帅帐里头呆着!” “嗯嗯嗯!…没问题!” “三一个,你想去长见识,成,可是不能干涉军务,尤其是不准干涉蓝玉的军令!” “嗯嗯嗯!…没问题!” “至于四到十章咱还没想好,想好了咱再告诉你” “嗯嗯嗯!…没问题!” 不理会朱元璋言语中的无赖,朱雄英依旧眉开眼笑的大包大揽,然后他轻轻的拍了拍肚儿,如释重负: “这三天没白跪,可真是饿了…” 说完后,他又揉了揉脸,恭敬的在画像前上了一炷香、作了揖、磕了头,念叨了几句不肖子孙赔礼之类的话。 最后,他站起身托住了朱元璋的胳膊: “皇爷爷,咱走吧?” “去”朱元璋沉着脸一拿胳膊,又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掌,扭头一马当先的出了门: “咱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 “诶…”朱雄英一瘸一拐的紧走两步跟了上去: “嘿嘿,孙儿是让您搀着点孙儿,跪了三天,不吃不喝的,腿都快折啦…” 朱元璋脚下一顿,扭回头一脸的无语: “要点儿脸吧…” “咱和你祖母都是体面人,啊?咱就知道跟你爹学不了好儿…” 爷孙俩并排着出了太庙,后边大队的侍卫和太监缓缓的跟着。 这些人中,最开心的是赵墩子。 朱雄英跪了三天,他也苦着脸,在太庙的墙根儿边上的凉荫地缩了三天。 每天瞅见朱雄英在那饭不吃、水不喝的作死,他都是止不住的发愁,就连每顿饭都少吃了两碗。 如今终于是苦尽甘来了。 …… 第22章 恶劣的一觉 翌日一早。 天还没亮,朱雄英就睁开了眼。 睡眼朦胧的打了个哈欠后,他把耷拉在肚子上的被子翻到一边,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 昨天太晚了,他就没回坤宁宫,在奉天殿和老皇帝对付了一宿。 但是这一宿他过得极为煎熬,简直就是在活受罪。 老爷子军伍的出身,睡相极差,传出的呼噜声贯彻了整个夜晚,此起彼伏,从不间断。 单单打呼噜也就不提了,他竟然还争被子! 后半夜天凉,把朱雄英给冻的直抽抽。 说实话,以前也不是没睡过一窝,可从来也没有这么恶劣的,这让他不由的怀疑,老爷子就是在挟私报复。 这会寅时刚过半,外边的天还黑着,可朱元璋早就醒了,他正披着褂子,坐在不远处的书案前翻看奏疏。 听见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他笑呵呵的回了头: “吵着你了?” “没”朱雄英摇摇头,披头散发的站起身,站在床前扭扭腰踢踢腿,感觉身上各处都不怎么疼了后,他很满意。 昨晚上吃了饭、泡了澡,唇红齿白了不说,热水促进了血液流通,让腰和腿在短短一宿的时间就恢复过来了。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腰像是狗腰,腿像是猫腿。 柔软自然,轻盈便捷。 从龙床上下来,他点了几盏烛台,让屋里更亮了些,然后蹲下身子,伺候朱元璋穿上了鞋袜。 等他又拿起一柄木梳给朱元璋梳发束冠的时候,朱元璋说道: “等会拾掇拾掇,跟咱上朝去” “诶!”朱雄英喜滋滋的点点头。 太孙要去军中,为了军心士气计,瞒住大头兵是有必要的,可绝不能瞒住朝臣。 老爷子这是要把话给说开了。 这让他很激动,站在朱元璋的身后,他胸怀大志的神情里,透出嘿嘿的傻笑。 看着朱雄英呲着大牙,眼睛都看不见的笑,朱元璋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后还是话头一止,摆了摆手: “传膳吧” “诶!”朱雄英再次喜滋滋的点了点头。 唯美食与明天不可辜负。 前几天饿的他肠子直转筋。 这让他昨儿晚上沐浴过后,就没敢吃什么太过油腻的东西,只是喝了小半碗的肉丝汤面又搭了一碗碧梗米粥后,就不敢再继续了。 到了这会,肚儿已经开始咕噜咕噜的叫了。 他走出门传了膳,然后看着内侍们在朴仁勇的带领下鱼贯而入,当面挨个尝菜验毒后,他们将盘子与碗碟放满了整个桌子。 光禄寺的饭菜一直不温不火,说多好吃谈不上,说不好吃,可他们又用的是全天下最鲜、最好的食材。 不过朱雄英在奉天殿的时候,他们会把饭菜下意识做的更丰盛一些。 所以尽管是早饭,也是六菜一汤。 炒羊肉,干料酥皮虾,香椿炒鸡蛋,猪肉炒黄菜,蒸猪蹄肚,还有两条煎的鲜鱼和一锅炖的鹌鹑汤。 这让朱雄英吃的很满意,吃了一半的时候,他还松了松腰带,然后继续大快朵颐。 将近尾声的时候,朱标掐着点来了。 这是他侍君多年的父子默契。 他是吃过饭来的,他的用膳习惯和朱元璋截然不同,春和宫小厨房的庖厨手艺也比光禄寺要好的多,比老太太那两手家常便饭更是好的不知道有多少。 他走进门,看见坐在老皇帝对面,那个几乎要把脸埋在碗里的儿子,他眨了眨眼,然后有了些了然的神色。 看来终究是老爷子让步了。 想到老皇帝的让步,他打了个寒颤。 这活儿要是他干,老爷子能把他绑到柱子上往死里打,跪的时间越长,打的就越狠。 趁着朱元璋擦嘴的功夫,他端上去一盏茶水,唤了一声: “父皇” 听见朱标的声音,朱雄英抬起头,喜滋滋的叫了一声父亲,然后放下碗筷,在清水里洗了帕子,递给了正在漱口的朱元璋。 “唔…”朱元璋点点头,扭头对朱雄英说道: “你回坤宁宫换衮服去吧” “孙儿遵旨…” 等朱雄英蹦跳着出了门口,朱标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您同意英哥儿去北疆了?” “嗯”朱元璋点点头,又有些无奈的摊摊手,翻着眼睛看着朱标: “去看看也不妨事,咱不也是万军中杀出来的皇帝?再说了,当爹的不济事,那咱这个当爷爷的,除了让一步,还有别的法儿吗?” “您这…”朱标一脸的苦笑。 当爹的为啥不济事?这关键不就是在于你这个当爷爷的喜欢退让一步嘛… 按我说的,甭废话直接打个半死,你看他下回还敢这么跑到太庙胡闹?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四下看了看,趁着无人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您看,秤砣那…是不是给放了?” “美死她呐!”朱元璋直接翻了脸: “不放!” “连咱大孙都跪了三天,咋!她连诏狱都住不得?多金贵!” 他进一步说道: “啊?咱大孙以前多乖的孩子,可自打她一进宫,成啥样了?” “不仅敢忤逆他老爷爷他老父亲,就连这心眼也是蹭蹭的往上长!” “还还还,装病糊弄人!这都是她教的,都是她的过错!” “嘶!”朱标抽了一口凉气,他没脸听了。 这老爷子一向不讲理,可像这回这么不讲理的也少见… 那可是开国武勋之首魏国公的嫡孙女,将来的太孙妃,就这么被关到诏狱,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这可是无数的人头落地,要是再传到民间,那再多的脑袋也压不住这事… 事关重大啊,这些天,吓得他谁都没敢说。 咬咬牙,他耐着性子劝道: “那魏国公那儿…” 朱元璋一拍桌子,吹胡子瞪眼: “你少在那徐达长徐达短,他打的什么算盘你当咱不知道?” “他个驴日的,李善长是越活胆越小,他驴日的是越老胆越肥,成精了他还!啊?” 朱标又报以苦笑。 人家是给自己孙女打算,给自己孙女婿撑腰,有错吗? 算球,我不管了,最好老太太回来的时候你也能这么硬气。 “诶诶诶…儿臣错了,诶,咱上朝吧…” …… 第23章 好短 朝会上就那点事。 觐见君王,奏事议政。 一群各种形色的官员,讨论着五花八门的国事。 这样的日子,迎着日出,在时间里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今天,朱雄英起了个大早,也吃了个大饱。 愿望被满足的快感,让他的状态看上去,就像是一柄出鞘的凌人利剑。 他站在朱标身侧,腰背挺得笔直,他很兴奋。 但他这种眉眼之间的笑意与意气风发,让几个文官中的有心人,心里直哆嗦。 做官做到能见皇帝的地步,没有几个是笨蛋,况且事态也已经明朗至此… 前几天太孙可还闹着去战场上呢,今儿个突然就上朝了? 这么些年,他可是几乎不上朝的,不过年不过节的压根就见不着人影… 难道是?嘶…! 他们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着重的看了几眼朱雄英脸上的微表情,确认自己确实没看错后,御史凌汉和户部侍郎郁新的目光汇聚在了一起,然后互相使了个眼色,又彼此的微微摇了摇头再点了点头。 嗯!跟着老夫,见机行事! 武官人群中的徐允恭也是这样,作为准老丈杆子,他对于朱雄英的了解,要比这些文臣多的多,他更知道朱雄英的全部计划。 “看来皇帝到底是同意了…” 他微微摇摇头,有些叹息。 其实他的内心想法,与这些文臣差不多,他也是极力反对朱雄英出去浪的。 刀枪无眼,这其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可这些,他爹徐达不以为意,他大姑娘也是乐在其中的忙前忙后,他实在是没办法。 老家伙,小畜生…都他娘没救了… 不过看到百官前的朱雄英,他的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 太孙这副模样气质,是不是败絮其中不好说,可至不济,也是个金絮其外。 表面一光哪哪都光,怪不得大闺女心甘情愿的任劳任怨,提起太孙,眼里也都会闪着亮光… 这亲事确实是不亏啊… 况且按这个局势,怕是大闺女也快要被放出来了… “嗨…见机行事吧!” 打着这个念头,他不动声色的瞥了眼翰林院的文官们,然后双脚扎根入定,像个坐化老僧一般岿然不动。 朝会刚开始,且得打嘴仗呢,他不着急。 朱雄英也不着急。 老爷子那人,在家人面前从不出尔反尔,既然答应了,他就会去做。 大明这么大的国家,又是新朝初定,各地的叛党余孽与外患,哪天不跟谁干两仗? 更何况刚打下了辽东,关于战后的抚恤与处理… 这些乌漆嘛糟的一大摊子,总要在朝堂上扯扯嘴皮子的。 他瞥了一眼朱标,又瞥了一眼徐允恭与常升,还有其他一些神色各异的文武大臣后,就四平八稳的站在那,听着满朝文武对于军政的议论。 其中,兵部与都督府的官员最勤快。 跟着皇帝的思路,他们议论了件事。 第一件,是蓝玉奏请,自遵化到喜峰口、滦阳口、富民、会州、大宁等地,新置马驿七处,以备边报的事情。 朱雄英垂手而立、神色淡然、百无聊赖。 这没什么意思。 第二件,是惠州海贼作乱,被广东都司剿灭后的抚恤与战获。 朱雄英垂手而立、神色淡然、百无聊赖。 这没什么意思。 第三件,是沐英奏请,为防止麓川来犯,请旨在云南定边等地调兵、募兵、屯兵的事情。 朱雄英垂手而立、神色淡然、百无聊赖。 这种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大明早晚要跟麓川做过一场,老爷子那战局观,早就有安排了。 甚至他都在奉天殿研究过老爷子专门针对麓川的布防图。 这没什么意思。 第四件,是蓝玉送来了一批俘虏,今日到京,兵部请旨安排的事情。 兵部的官员说,这些俘虏,总共一百六十二人,全都是寡妇。 她们的男人是纳哈出的旧部,纳哈出归降后,这些汉子不想跟大明一起进步,所以再次起兵叛乱。 被蓝玉镇压了之后,她们算是俘虏也算是归降。 朱雄英垂手而立、神色淡然、百无聊赖。 这也没…嗯?这有点意思了! “寡妇?” 是那种很润、很骚,走个路湿了半条裤子,跟他妈尿了似的,顺腿流的那种寡妇吗? 呸呸呸…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抛掉脑子里繁杂的思绪,朱雄英瞥了一眼朱标。 看朱标虽然面如常色,但眉毛却是轻微的一展,他就知道,朱标对于蓝玉这种尊重中央的做法很满意。 第24章 写不动了 之后的奏事,就趋向于文政多一些。 贵州宣慰使贡马,保定府修缮城池、山东诸府赶制军装… 而其中最重要的,也关乎到百官切身利益的,是他们涨工资了。 是朱标的意思。 这种收揽人心的活,闭上眼扇一百个大嘴巴子,也打不跑他。 不过这次,他确实是一片好心,也确实是真心诚意的要给百官提高待遇。 为了这些事,他磨了朱元璋快大半年了。 朱雄英粗粗的算了算。 从正一品到从九品,都有不小的提升。 调整过后,正一品是八十七石,从一品是七十四石,正二品是六十一石… 按斤两折合一下,最高的正一品,俸禄怎么也得有个一万三千多斤… 就连最小的官,从九品,也得有个千把斤的粮米… 这可是月俸! 真不少了! 想到这些,朱雄英很为百官高兴。 他是刻薄,但他也是真心希望,大明朝真正忠贞的臣子,能够过的更好一些。 看他一直眼含笑意的对百官无声的送上祝贺,朱元璋也牵了牵嘴角,似乎也有了一些笑意。 然后他摆摆手,示意退朝。 朴仁勇一掸拂尘: “退朝~” “诶?”朱雄英脸上的笑意僵住了,他有一瞬间的怀疑。 我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在这瞬间,他几乎以为老爷子变卦了。 在迟疑不决中,文武群臣按次序的退出大殿。 这次朝会,留给他们的最多印象,是朱标意气风发的样子和朱雄英嘴角的那一抹笑意。 这一抹笑意,让他们惴惴不安。 退朝回到偏殿后,朱雄英大献殷勤: “嘿,皇爷爷,上朝累了吧,孙儿给您松快松快…” 他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捶腿捏肩,眼巴巴的看着朱元璋。 朱元璋眯缝着眼靠在椅子上,从鼻子里传来舒服的呼呼声,整个身子都松弛了。 就说大孙子这手推拿,真是学到火候了,他觉得十分称心如意。 殷勤伺候的手不停,朱雄英又试探着问道: “您之前…您之前可是同意了的,您不能是逗孩子玩的吧?” “嗯…”朱元璋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咱仔细的想了想,觉得这事,还是不好在朝堂上说…嗯,咱要给蓝玉下道旨意,你给捎去吧” “那感情好”朱雄英的表情,重新笑面如花了。 他的目的是出宫,可具体怎么出宫,不重要。 想了想,他再次试探着问道: “那皇祖母和百官那…?” “咱替你遮掩” “木哇”朱雄英俯身猛的嘬了他一口: “孙儿有个全天下最好的爷爷!”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标,坐直了身体,一脸嫌弃的语重心长语气: “你啊,跟你爹学点儿好,嗯?” “怎么都这样…用人脸朝前,不用人脸朝后…” “诶,用上咱了,咱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爷爷,嘿!用不上了,咱就刚愎雄猜,妒贤嫉能,阻挡子孙上进的路,是不?” 朱雄英还没说话,朱标的脸就红的像是一块猪肝,他有些埋怨: “瞧您,您怎么能这么说…儿子可是…” “可是啥?”朱元璋瞪了他一眼: “明知道咱要打仗,就非得惦记咱那仨瓜俩枣,俸禄涨了,你高兴了,啊?” “又是关心这个又是关心那个的,你咋就不关心关心你老父亲银子多不多?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朱雄英眨眨眼,蔫坏的煽风点火: “父亲是太子嘛,公务繁忙,日理万机…当然不像孙儿喽,孙儿只会心疼爷爷…” 朱标的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紧接着又有了一丝忧虑,苦笑着说道: “方才蓝玉传回的军报,说是大军已经开拔,一路向北,由卢龙道出关,目前正兵进大宁,预计应当是在三月底能到庆州…” “只是如今军日行不过四十多里,儿子觉得太慢了…” 说起正事,朱元璋也不阴阳怪气的腌臜了,朱雄英也不绿茶了,他走向一边,把一张挂着北疆地图的架子,推到了朱元璋面前。 看着地图,朱元璋眯着眼沉思片刻,手指又在上边几个地方上着重的指了半晌。 “你们怎么看?” 朱标褶着眉头,想了想说道: “出征前…父皇说肃清沙漠,在此一役,但在儿臣看来,不妨说是千里寻敌更为妥当…” “儿臣汇同户部、兵部、都督府官员一同推演,觉得此次战局的关键,是能否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敌军,且击败他们…” “我大军粮草,大多屯于松亭关、会州等地,而松亭关至大宁约五百里,且由大宁再至庆州,又是六百余里…” “如今敌踪难觅,敌迹尚无,单单粮道,便已拉至千里…儿臣真是担心这个呀…” 说到最后,他愁云满面的捏了捏眉心,又叹了一口气。 这些时日,他为了战局,都快要操心死了,偏偏这个时候,大儿子还非要在其中裹乱。 换个人,他活剐了他的心都有! “父亲…”朱雄英罕见的有些愧疚,轻轻摇了摇朱标的胳膊。 朱元璋摇摇头: “找不找的着是一回事,找不找是另一回事” “如今士气旺盛,兵饷足备,且金山以西,再无掣肘,要是不趁着这个机会,把北元这个病老虎打成死老虎,不咎于放虎归山!” 朱标接过朱雄英递过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接着说道: “照儿臣估算,我大军粮草,大多可支撑到五月底,最好是能在五月前,找到敌军,取得补给,不然茫茫大漠要是断了粮,我十五万大军便会如浮萍之草,顷刻危如累卵…” 朱雄英摇摇头, “儿臣倒是觉得,此次出征,我军定然是大胜之势,儿臣总不能赶去送死呀…” 朱元璋挑了挑眉毛: “说说你的想法” “是”朱雄英拱拱手,在地图上也点出几个地方,然后他接着说道: “我军地形不熟,缺乏水草粮,不敢深入大漠,我们知道,脱古思帖木儿更知道” “况且皇爷爷数次遣将北伐,将元人赶至大漠狂沙,如今他们餐风露宿,饮毛茹血,士气、民心早已十不存一…” “元主轻敌,元将惶惑,元民畏死,这就是咱们的战机,且胜率足有八成!” “而我们要做的,是在战机消逝之前,找到元主脱古思帖木儿,然后击败他,把他带到京城,让他给皇爷爷跳舞助兴!” 第25章 又能写动了 说起战机的时候,朱雄英掷地有声,眼睛瞪的浑圆,像是一只好斗的游隼。 而说起跳舞的时候,他又捏起兰花指欠身撤步,犹抱琵琶的做了一个出来卖的欲拒还迎姿态。 看上去,像是一个没骟干净的太监。 这种没来由的斗志让朱元璋有些莞尔,哑然失笑后,他摆摆手: “咱用不着!” 他扭头看着朱标: “拟旨吧,告诉蓝玉,说元军军心离散,势必不能久,这就是战机,着命他即刻整饬兵马,倍道兼进,杀进元军的老窝!” “是…”朱标答应一声,然后像是一张纸一样,叠在了龙椅上。 他顺着朱元璋的意思,又润色了一二,然后递给了朱元璋。 朱元璋随意的瞄了两眼,交代朱标用了印之后,又把圣旨顺手递给了朱雄英: “十日内…十五日吧,把这封圣旨,送到蓝玉手里” “拾掇拾掇,下午就出发” 朱雄英眉开眼笑。 听见朱元璋的话,让他觉得像是三九天的一桶井水浇在了身上,沁人心脾。 然后他掷地有声的答应了一句: “喏!” 短促有力的一声之后,他拱手作揖,然后他又再次拱手作揖的接过圣旨在胸前贴身放下,一脸正色的发誓: “末将愿立军令状,十日内,定将这封圣旨送到征虏大将军手中!” 他粗粗的算了算,两千多里路,一日合算两百里,又是一马平川的北方,这个军令状能立。 朱元璋挠了挠头皮。 这种他妈的无病呻吟让他觉得十分蛋疼。 所以他头也没抬: “走” 朱雄英走后,朱标一脸的忧虑: “父皇,您真打算让英哥儿出宫呀?” “吆!”朱元璋一副震惊的样子抬起头,他问道: “太子爷刚知道啊?您村里是刚修了路?” 朱标迟疑起来: “可…战阵之间,刀枪无眼,他从小又没出过远门,这…” 朱元璋在椅子上翻了个身,翻身后又传来一声叹息,叹息过后,他突然非常生气,翻回身子看着朱标连连的诘问: “你早干啥去了?太庙跪三天,你装聋作哑,不管不问,嘿,咱刚做了主,你又在这当好爹了?” 看朱标苦笑着不吭声,他又站起身,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头: “标儿啊,以后,你先把屎拉到裤兜里,然后再脱裤子,啊!” “那母后回来,咱怎么交代啊” “去河南督办粮草了” “那百官那?” “去河南督办粮草了,还有,你也走,回你自个儿宫里,咱现在不想看见你” …… 朱标走后,朱元璋又把雷大虎叫到了奉天殿。 这个悍将心思缜密、脾性憨厚,虽然年近五十了,却依然有着万夫不当之勇。 这让他有些放心,他说道: “你拾掇拾掇,过了晌,点五百人跟咱大孙去趟北边” “好好…好” 雷大虎连说了三个好,笑的见牙不见眼。 作为常年厮杀的武将,他对于沙场的渴望就像是鱼儿渴望大海,飞鸟渴望高山。 “好个屁!”朱元璋虎着一张脸,与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当是让你去玩儿呢?” “嘿”雷大虎把脸上的笑容一收,然后跪在地上赌咒发誓: “上位放心,咱兹要是有一口气,太孙就在,咱死了,太孙也在!” “**你个**”朱元璋嘴里不清不楚的骂了几句,然后撂给雷大虎一块令牌。 这是一块四四方方、看上去比手掌心要大一些的双龙令牌,底部浮雕着祥云,一左一右两条金龙尾搭祥云,冲天迎向上方的兽首。 背面写着令行天下,正面写着如朕亲临。 “你的话,大孙还是听的,记好喽,不准他干涉军务!” “诶!”雷大虎拱拱手,把令牌塞到了怀里。 他知道,这是皇帝早些年给太孙打造的令牌,只是太孙年纪尚幼,就先没给。 如今是借他用用,可不能弄丢了。 …… 另一边的朱雄英。 他在拾掇出征的东西,他没敢回坤宁宫,他是去了春和宫。 坤宁宫的老嬷嬷都是跟了皇后几十年的老人了,在宫里权力大的惊人。 万一让她们知道自己要跑,想法子把他扣下,那就坏事了。 他嘴里哼着小曲,脸上的笑容,像是刚刚洗涤过一样的清新。 话是拦路的虎,衣裳是渗人的毛。 所以他翻出了一副盔甲和一个鲜艳的披风。 他如今的身量已经可以撑的起这套成人的盔甲,只是和朱元璋虎啸山林一般的架势比起来,他的身板有些萧薄。 在朱允炆与朱允熥的帮助下,他穿上了这幅甲。 在镜子前瞄了几眼,又做了几个展开双臂和双手掐腰的动作后,他满意的点点头: “嗯…颇有威仪!” 然后他原地蹦了蹦,感觉这幅甲差不多得有个三四十斤重,他又给脱了下来。 骑马赶路,不适合穿这么重的甲。 卸甲的时候,朱允炆一脸的担忧: “大哥,你真的要去北疆呀?” “唔!那还有假?”朱雄英大大咧咧的应承着,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突然,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扭头虎视眈眈的看着朱允炆与朱允熥,把手握拳,贴在他们两个的耳边: “敢让我知道你俩在皇祖母那告我的状,我回来揍死你俩!” 朱雄英有种预感。 他总觉得这事,瞒不过老太太,说不准她现在就已经知道了。 所以他要快,趁着老太太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赶紧跑,只要跑出了宫,谁管那洪水滔天。 …… 打着这个心思,他晌午饭都没吃,就辞行出了宫。 主打一个兵贵神速。 出了城,他就像是牙牙学语的孩子,保持着对目光所及的好奇。 看着房子上的屋顶与树枝上的树叶,他像是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东西叫屋顶,那个东西叫树叶。 他觉得此刻,灵魂升华了。 雷大虎骑在马上,也是笑个不停。 他觉得耳边像是响起了边塞上的喊杀声和弓弦震颤的嗡嗡声。 “咱就说,跟着太孙能沾大光!” 他比朱雄英还要不堪,他甚至都没回家跟婆娘说一声,也来不及抱抱宝贝儿子,就去点了兵马、领了军械。 至于家里,他只是安排了侍卫去传了信。 他打定主意,这次去了北边,一定要多杀几个人,痛快痛快。 第26章 南方姑娘 就这么一路出了城。 看着他的兴奋,朱雄英突然有了一股恶趣味。 他带着坏笑说道: “雷伯,咱们既然是微服出行,那朱雄英和雷大虎的名字就不能用了” “改个名儿吧…方便些!” “改名?”雷大虎的笑容僵住了,他挠了挠头,也紧蹙着眉头: “这不合适吧” 很少人会拒绝迎合朱雄英的恶趣味,而不巧,他就是其中之一。 并且,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改名。 或许朱雄英的名字会犯忌讳,可雷大虎,这个名字在大明的天下没有一万,也得有个七八千。 “诶!”朱雄英摆摆手: “合适,且十分必要,迫在眉睫!” 雷大虎摊摊手: “那殿下自己个儿改吧,臣是不改,我爹起早贪黑起的名,不能对不住我爹” 朱雄英撇撇嘴。 雷大虎这么个年近五十、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这么会呛人肺管子。 “拉倒拉倒!”他也摊摊手: “不改就不改,不过可得吩咐下去,出了门得叫我朱公子,记好喽!” 妓院的娘们叫恩客才叫公子呐! 话到了嘴边,雷大虎又忍住了,他突然想起来,当年老皇帝在郭子兴手下,也是被人叫朱公子。 “驾…驾!” 一声娇喝从远处传来,顺着娇喝,还有两道急促的马蹄声。 这让后队人马有些凌乱,他们吆喝着调转马头,掏出了火铳和弓箭,又传令让前方的人拿出盾牌。 “怎么回事?” 朱雄英皱着眉头,也调转马头往后方看去。 后队的一个首领拨马上前,一拱手: “殿下,是徐姑娘” 朱雄英点点头,然后顺着人群,看向后方勒马站住的徐俏儿。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疾驰的骏马也让她的脸上露出点滴的红晕。 他迟疑一二,翻身下了马,然后在一个僻静的小树林站住了脚步,冲着她摆了摆手。 徐俏儿走近的时候,他看见她手背上有一些划痕的血迹。 朱雄英皱了皱眉头,指着她手背上的血痕: “怎么回事?” 当年在栖霞山的场景又重现了,就像是活剥那条狐狸之后的那样,徐俏儿再次不自觉的把手背在身后。 她说道: “来得急,摔了一跤” “疼吗?”朱雄英问道。 “不疼”徐俏儿摇了摇头。 “你应该说疼”朱雄英又说道。 徐俏儿点点头,然后再次摇了摇头。 之后的氛围,有了些短暂的沉默,为了打破这片尴尬的沉默,朱雄英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天上的太阳: “丫头,塞北残阳,是你的嫁妆,我会去看一看,然后让这片残阳与十里的征袍,染红你的嫁衣” “等我回来” 恍惚见,朱雄英似乎看到了她眼角有些晶莹,当然,他觉得也有可能是错觉。 像是往常那样,他替她抹顺了额前的发丝,又轻轻的捏了捏她的脸,然后他把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看着她柔声的说道: “记好了,能要你男人命的人,从来就没有,以后也更不会有…” 说完后,他再次捏了捏徐俏儿的脸,然后翻身上马,在蜿蜒的道路与尘土中扬长而去。 朱雄英不觉得怎地,可雷大虎却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泪水打湿了前襟,鼻涕污染了袖口。 他没有听到朱雄英和徐俏儿的对话,可他看到了他们的动作与神态。 她下意识背过手的羞涩,和他轻抚她眉间发丝的柔情。 这只是几个简单的动作,却触碰到了他铁石心肠的内心。 一个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屠了人家满门老小的人,一个残忍到可以面无表情的活剥一张人皮的人,哭的稀里哗啦。 把朱雄英愁的呀。 但他理解他,他知道雷大虎是想起了当年的初恋,那个叫霞妹儿的南方姑娘。 或许当年就是这样。 出征前,南方姑娘会给他准备好衣裳、军械与一双针脚密实的布鞋,然后絮絮叨叨的讲个不停。 在她轻轻替他抚平衣服上褶皱、拍打尘土的时候,他会用一个憨厚的笑容表示自己的谢意。 而班师后,南方姑娘又会再次披着夕阳与秋风,挤在拥挤的人群中踮着脚,焦急的张望与等候。 直到看到他在万军中平安无恙后,她会松一口气,在心里表达着对命运的感激,然后在两个人目光接触的时候,做出一副冲着他竭力挥手的样子。 徐俏儿却没有挥手。 她只是站在树林的外边,看着蜿蜒的人马,沿着大路疾驰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她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徐叶牵着两匹马的缰绳,轻轻走到她的身边,轻轻说了一句: “小姐,你哭了” “没有!”徐俏儿揉了揉眼睛,她罕见的说了脏话: “这是狗娘养的风!” …… 她回到徐家后,徐允恭先是一愣,然后笑的合不拢嘴。 这让他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闺女去诏狱的这几天,他是既担惊又受怕,生怕这事被哪个有心人传了出去。 徐家树大招风,惹人嫉妒,万一有哪个不知道死活的等着看徐家的笑话,那可了不得! 所以这事,除了他爹和他还有徐大石,谁都不知道。 问就是去宫里住了几天。 甚至,他亲手打死了两个不长眼的家丁。 他们命不好,毛骧偷摸进府的时候,刻意的躲着所有人,可还是被他们看到了。 看到不该看的,死了活该。 他露出一个自矜的笑意,冲闺女点了点头,然后吆喝着让人烧水,又大声的嘱咐厨房,要做一桌好吃的。 徐俏儿却不像她爹那么兴奋。 她只是撇撇嘴,有些鄙视于徐允恭的懒惰。 又不去当差… 这个爹老是这样,拿着俸禄不干活,该干活的时候,不是头疼就是腿酸,老想着在家混日子。 左军都督府,那么大的一个衙门,多少事得忙活,他愣是在家喝茶、读书、锻炼身体。 看着闺女红彤彤的眼睛,徐允恭试探着问道: “唔…太孙离京了?” 徐俏儿有些黯然的点了点头。 “嗷…”徐允恭擦了一把虚汗,也跟着点了点头。 他实在是想不通朱雄英的想法。 作为根正苗红的太孙,常家的外孙,徐家的孙婿,还是李家的便宜大侄儿,他身边还缺少卖命的人吗? 真是闲的糖吃多了蛋疼… 嗨,本官操心这玩意干啥呀…等太孙回了京,等定下婚期,再等大姑娘进了宫,就琢磨琢磨退休的事… 大好时光,哪个狗日的愿意起大早的上这个熊朝,当这个熊差… 爱谁当谁当! …… 第27章 将到北疆 距离朱雄英出京,已经过去六天了。 在这六天里,他和五百大内的兵丁,一路呼啸着,从南到北疾驰而去。 在只闻其声不见其影里,他们和风尘一起渡过了长江与黄河,从江南水乡的城镇来到了北方的粗犷长巷。 期间,他们坐了船也骑了马,但更多的还是骑马。 在坐船与骑马的交替下,他们路过了无数的车马驿和和陌生的吊桥、浮桥、梁桥,还有一个有着三个桥洞的石拱桥。 这些大内的兵丁十分精锐,骑马的时候,穿着厚重的甲也能够日行三百里,并且毫不吃力。 他们会在路过的城镇和集市里补充日常所需的水、粮和草料,也会在驿站里更换一些马匹。 但他们尤为佩服朱雄英。 换马不换人,这三百里的路程对于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胡子兵不算什么,可对于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娃娃,还是一个常年养尊处优的皇储,却极为难得。 所以,在这一点上他们一致觉得,狠人不一定是皇储,但是皇储却一定是狠人,尤其是对自己够狠。 朱雄英也很是疲惫,但他没办法。 既然决定了,就要梗着脖子走下去。 与京城不同的是,越往北,人烟就越稀少,路人口中的方言,也是越来越强硬与直接。 这些天,他住了不同风格的鸡毛小店,见了颜色各异的店幌,也见了数不胜数的人。 这些人,有走村串户的货郎,推车挑担的车夫,还有锁匠、郎中,修堤的衙役和游行四方的僧道。 在休息饮马的途中,他与背着被子的老孺攀谈,与裹着孩子的少妇闲话,又和一个用独轮车推着自己爹娘的生意人寒暄。 这些交谈与闲话,让他受益颇深,也让他在一个没有桥,但是名字却叫做三里桥的小镇里,发出了‘一座城便是一生’的感慨。 雷大虎不是一个好人,但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他知道怎么样分辨方向,怎么样防备蛇虫鼠蚁,也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要休息盏茶的时间,让马匹充分的匹恢复体力。 在疾驰的骏马上,他顶着肆虐的风声大声说道: “少爷,咱们歇歇吧,再跑下去马就要掉膘了” 朱雄英也大声的回复他: “好” 片刻后。 他们在一个叫做瓶关驿的地方停住了马匹。 北方地势多一马平川,为了防备敌军,更为了防备自家人,沿途修建了无数的关隘,以关隘为名字的县镇与驿站,更是数不胜数。 大队人马的嘶叫声与嘈杂声音很大,这让驿站的驿丞大老远就注意到这些远方来的不速之客。 看人马在他们驿站前停下,他满脸捧笑的走出,操着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验明众人的身份。 验明身份与驿符后,他带着十几个驿卒帮衬着侍卫忙活着饮马和搅拌草料的事情。 看到这些神俊的马匹累的气喘吁吁,他有些心疼,更是感叹这些当兵的暴殄天物,然后咬咬牙,给每个马匹多加了些精料和粗盐。 看他们在忙活,朱雄英晃悠着走出驿站,然后在不远处一块庄稼地前的石头上,坐下,发呆。 连日的赶路,让他有些懵了。 雷大虎有些于心不忍,他跟了上去,然后掏出一个净碗,从水壶里倒出清水,递给朱雄英。 他劝道: “少爷,其实用不着那么急,上位说让您传旨,其实也就是个由头,军国大事一向是从速从快,没有这么传的…” 朱雄英摇摇头。 他也知道,没有带着五百兵丁传旨的。 恐怕老爷子那里早就安排了别的人传达,军国大事,一向是十里换马百里换人,以最饱满的姿态把军令传到边疆。 可既然答应了老爷子,就要说到做到,况且还立下了军令状。 他有心争辩几句,可疲惫让他忍住了。 他没好气的瞥了眼雷大虎: “叫公子” 雷大虎点点头: “好的少爷” 主打的就是一个桀骜不驯。 这让朱雄英有些生无可恋。 他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给雷大虎取了一个雷大朱的诨号。 从那之后,雷大虎就一直在借着少爷的名义表达不满。 不过这都是小事,不重要。 雷大虎为人厚道,不贪名不夺利,生性木讷又知道进退,更是早早的做了侍卫,在亲近程度上,甚至连常家与蓝家的那哥几个都赶不上。 一些小小的玩笑,朱雄英开得起。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眼见日头已经偏向西边了,他问道: “咱们到哪了?” “嗯…”雷大虎从怀中掏出一张图,在朱雄英面前铺开,他粗粗的看了几眼,指着一个地名说道: “这!” “咱们已经到北疆了,离咱们最近的,是这…叫李家集…” “唔…看来是快要出塞了…”朱雄英若有所思,眼神在地图上流转个不停,手指也不停的点在几个地方。 这是北方的几个关口,当年徐达大将军沿着燕山修建了三十二座关口,其中屯于重兵。 再往北就是大宁,这个边塞的重镇,进可虎视草原,退也是唯一一个可以钳制北平的地方。 到时候,这个地方要十分的留意留意… 雷大虎看朱雄英有了些兴致,也恢复了些精神,连干白的嘴皮也在喝下半碗水后多了一些水润。 他就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之前的事情。 他说的是当年他亲眼见过的琐事,是在洪武四年。 那时候北伐基本平定,徐达大将军奉命镇守北平,忙活着修城、筑塞、练兵和粮饷之类的武事。 雷大虎说道: “当时的燕山左卫指挥佥事陈亨,那老小子好嫖,因为这事还差点耽误了徐达交代下去的军令…把徐达气的一顿大骂,说他军纪涣散,目无军法,带的兵也都是一窝草包…” “只不过念在他北征有功的份上,徐达也只是打了四十军杖…” 朱雄英静静的听着,然后问道: “后来呢?” “后来…”雷大虎脸上有些幸灾乐祸,他接着说道: “后来那小子不服,挨了揍后伤还没好久又去嫖,他不仅自己去嫖,还带了手下燕山左卫的百十个兵丁一块去嫖” “他告诉那些兵丁说,说徐达大将军说了,嫖娼也要讲究一个军威!” 第28章 钝刀剌肉 朱雄英哑然失笑。 这帮武夫真是不怕死,顶了风的跟徐达硬刚,还敢说什么嫖娼嫖出个军威,这不找事吗? “再后来呢?” “嘿…”雷大虎怪笑一声: “再后来徐达大怒,差点没砍了他,要不是众将舍了命的求情,现在怕是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不过因为这事,武夫们给他取了个叫陈大嫖的诨号…” 他一本正经的解释起陈亨的诨号: “陈亨,字大嫖,号嫖窑先生…” 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这是雷大虎有意提点他一些军中的规矩。 与武夫交往,陈卿、陈亨与陈大嫖,自然是大嫖会更亲近一些。 在宫中学不来这种明面上的秘密。 他有些感慨。 雷大虎征战一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似乎就没他没去过的地方,也没有他没经历过的事情。 单单这份经历,九成九的人都比不上。 以他不贪名不夺利的性子,要不是早年间死了个红颜知己,怕是现在早就守着当年抢的东西在苏杭当着一个世袭的军官。 逗逗孙子,揍揍儿子… 可话又说回来,他要不是死了个红颜知己,老爷子也不会这么信任他,老爷子那人…路上捡起来一块石头,都要琢磨琢磨这块石头有没有谋逆的心… 嗨…时也运也…这都是命… 朱雄英说道: “雷伯这辈子算是到头了” “杀过人、嫖过娼、吃过御膳受过伤,也领略过江山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渍渍渍…” “嘿!”雷大虎又憨笑一声,然后眉开眼笑的把话题扯到了他那个儿子身上。 虽然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文化的武夫,可近乎老年得子的岁数,让他对这个儿子寄望甚深。 儿子出生后,他一改往日的混蛋,从雷先锋与雷文化这两个名字中超脱出来,特意取名叫雷念,念霞也念恩的念。 而后又是连夜派人去了江西,找到龙虎山的张天师断了命格,也请了护身的宝物。 他杀的人太多了,他怕那些冤魂奈何不了他,却要去惊扰他的儿子。 父子之情啊,也挺荒唐的。 瓶关驿的驿丞走了出来,用一口浓重的北方口音,邀请他们一行人去喝一碗新做的豆腐脑。 朱雄英摇摇头站起身: “豆腐脑就不喝了,还要赶路…” 他扭头看着这些大内的侍卫: “歇好了就走吧,今晚渡过滦河,明日直驱松亭关…” …… 渡过滦河后,朱雄英来到了一个小镇。 这个偏远的边塞小镇,严格来说不能说是城,只是因为离松亭关不远,地理位置太过重要,所以筑了城池。 它在军事上的意义,要远大于行政意义。 所以这个小镇上,有一个守御千户所,却没有县太爷,只有一个县丞时不时坐镇,署理此间事情。 而那个本来就无所事事的县丞,在战事将起的时候,被征调到了松亭关,协助调配北疆大军的粮草。 因为临近边关,所以这座城池的车马行、寺庙、丧葬与娼妓行业极为发达。 朱雄英一路行来,仅仅是从南城门走到了城中央,他就看见了三个寺庙、五个妓院和八个棺材铺,还有数不尽的商队和私窝子。 对于这个人手不过几千人的城池,简直就是铺张浪费。 看到被一队骑兵簇拥着的朱雄英,街道上的百姓赶忙闪到一边,然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之前蓝玉的兵来过,蓝玉那军纪…不抢钱就算丢,这让他们心有余悸。 朱雄英在一家榨油坊前停住了马。 这家榨油坊,有一个用来储存菜籽的后院,很大,勉强够五百人居住。 但榨油坊的主人,不想接待这些远方来的不速之客。 他看出来了,在看见他媳妇的时候,有些兵丁的目光,简直是要放出绿光。 但他没办法,这些手提钢刀、身材魁梧的大头兵,得罪不起。 朱雄英给了他十两银子,要了他睡觉的卧房。 他最早出京那会,也是和这五百将士同吃同住,可仅仅一个晚上他就受不了了。 磨牙、放屁、说梦话、打呼噜… 几十人的通铺,呼噜声像是雷声一样,延绵不绝、此起彼伏,这也就不说了,那天晚上,他整整听了半宿的十八摸。 那个王八蛋,说个梦话也要摸人的胯骨轴… 推开卧房的门,里头几个侍卫早先一步在屋子里翻腾着。 他们没有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查了床底、箱柜和房梁,又挨个的敲了地面与墙板。 小心驶得万年船。 看着里边忙活的人,朱雄英突然站下,然后扭头看着身后的侍卫。 想了想,他从怀里掏出了几张银票递过去: “都卸了甲,分为五批,去乐呵一下…” “这…”这些侍卫们脸上的表情都不甚相同,有些是累的,有些在操心油坊的防务,而有些人的脸上露出了意动的神态,用眼神小心的撇着雷大虎。 看他们有些迟疑,朱雄英难得的开了玩笑: “去吧,明日就要出关了,松快松快,记得,要嫖出一个军威” 雷大虎嘬了嘬腮帮子。 是,适当的放放架子,不那么端着,大伙会更亲近你,可你…你也不能太没溜了,你这话你敢让太子爷听见? 最后交代他们一句要给钱,且不准骚扰良家妇女之后,朱雄英扭头走进了卧房。 他洁身自好,在宫里那么多女子,甚至是徐俏儿,他也只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 他琢磨了一下,历朝历代好色的,好像都活的不长,他想多活两年。 但他尊重这些需要,尤其尊重武夫的需要。 与文人们找那些能看不能吃的清倌人吟花弄月、诗词对联不同,这些武夫就是去办事的,这是刚需。 可以不风雅,但得办事。 走进屋里,朱雄英简单沐浴了一下,然后脱了外褂和裤子,又脱了贴身的软甲,最后脱了贴身的小衣。 小衣之下,是缠在大腿根上的两条白布。 马鞍太硬,这几天又没日没夜的骑马,让他大腿内侧的肉,都磨烂了。 上了药后,伤口结痂,然后就又会被马鞍磨烂,然后再结痂,再磨烂,钝刀剌肉一样… 这几天,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如今白布上渗着殷殷的血迹,已经粘在了肉上,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朱雄英一咬牙,把粘在肉上的布撕了下来,疼的他倒吸冷气,手直哆嗦。 默默的上了药,他找出两条干净的白布缠在腿上,然后又穿上了软甲和外褂。 一切妥当后,他躺在床上,沾枕头就着,呼呼的。 …… 第29章 大营(一) 漠北,明军大营。 明军正在扎营。 士兵们井然有序,各司其职,取水、饮马、埋锅造饭、钉帐绳桩。 尽管只住一夜,可蓝玉也绝不侥幸,用以防备骑兵冲锋的鹿砦、拒马和营车环绕了整个大营,而大营前后的壕沟,挖的又宽又深,底部还倒着插满了尖刺。 在地势平坦的草原,只要需两万精骑,南北对向一冲杀,这整个大营的人都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蓝玉的大帐。 他的大帐很大,但陈设却十分简陋与寒酸,与他铺张浪费的张狂性子截然不符。 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有一座很大的沙盘,还有几张行军用的地图,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书案,一把交椅。 在交椅的左后方,是一张用帏帐围住了的小床,这是他安憩的地方。 可出征了这么久,他几乎没有在小床上睡过,有时候战事研究的太晚,他就在交椅上,裹着一张虎皮,对付一夜。 草原上的夜晚极其寒冷,所以他的帐内,还烧着几个炭盆,其中一个炭盆上面,架着一只被烤成焦皮色的全羊。 这只全羊被烤的滋滋冒油,油点又顺着羊的脊背滴落而下,流到底下烧着炭火的炭盆里。 而其他的炭盆,正被一群高级将领围着,对面前的沙盘指指点点,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次出征的高级将领,除了正在张罗扎营的那些,其他的都在这里。 永昌侯蓝玉,延安侯唐胜宗、武定侯郭英、定远侯王弼、南雄侯赵庸、鹤庆侯张翼、东川侯胡海、怀远侯曹兴,甚至还有申国公邓镇和白丁李景隆… 李景隆又是一个搭头,他的资历不够,站的也不够靠前,并且惜字如金。 他没办法,军中是个按资排辈的地方。 那些带兵的将军们在年龄上、资历上,很多都足以做他的爷爷,又各个都是火爆脾气,两句口舌就要杀人的那种。 所以,他之前积极阐述问题的时候,被撅了很多次,甚至老将军郭英,还想甩他两耳瓜子。 他很生气,他认为,这都是这些狗娘养的、老嘎本儿死的嫉妒。 沙盘上沟壑纵横,上面被各种各样的小人儿、小车和小马分成了一条条长长的路线,这些路线是粮道和进兵的方向。 蓝玉一脸冷峻,伫着刀站在最前面,他身上的煞气,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浓郁,被他的眼神瞥上一眼,就要心里发毛个半天。 带兵一十五万,粮道绵延千里,每日耗费的粮饷军辎不计其数,斥候也撒出去了近百里,偏偏敌军主力丝毫不见影踪。 走的越深,粮道就越有可能会断,而一旦断粮,茫茫大漠,就是全军覆没的结局。 他的压力太大了。 如今,他们在商议最新得到的圣旨与情报。 圣旨是昨天收到的,情报也是昨天收到的,是哨骑斥候俘获的一群牧民嘴里所得。 老将唐胜宗与郭英力图求稳,他们说道: “要真是哨骑说的那样,元军主力在啜河,捕鱼儿海子和卢朐河一带,那就坏啦!” “那样一来,我军粮道至少要撒出去两千里,粮草能不能跟上暂且不提,就说元庭!啊?” “他们一旦回过味儿来,以精锐骑兵疾驰,绕过我军前部,断我粮道,两千多里的粮道!处处破绽,我大军该何去何从?” 东川侯胡海有不同的意见。 他是洪武十七年受封的东川侯,定远人,打仗身先士卒,以敢打敢拼、拼命三郎着称。 他也是从一个百户开始,凭借军功得的侯爵,对于骑兵很有一手。 他在沙盘上比划两下,试探着说道: “是否可以将马军与步骑分开,沿仿霍去病的战术,以精锐骑兵先行一步,在这一带穿插迂回,直驱啜河?” “找死呐!”郭英虎着一张脸: “谁打仗这么打?” “你聋了?”胡海一脸诧异的摊了摊手: “末将不是说了?霍去病!” 郭英是个火爆脾气,他扯着喉咙就破口大骂: “你亲娘了个大臭比的!” “你还知道自己个儿是个末将?小比崽子,谁给你权力这么跟我说话!” “哈!你倒是有个拆兑!霍去病?扫你郭爷爷的脸…” 东川侯胡海也是一个炮仗脾气,虽说官小一些,可也都是杀人如麻的人,没有挨了骂不还嘴的道理。 他脸一黑,前站两步就要骂回去,可刚张开嘴,蓝玉就虎着脸指着门外: “骂娘的都滚出去骂” 胡海悻悻站回了原位,只是用胳膊狠狠的?了一下郭英,带动盔甲叮叮当当的响。 郭英也回瞪了他一眼,不过却没吭声。 蓝玉看他俩都不吭声了,又虎着脸说道: “再有下回,军法从事!” 郭英和胡海不情不愿的拱了拱手: “喏” 门里门外,几十个将军都在看他们俩的笑话,尤其是李景隆,他幸灾乐祸的呲了呲牙,都快笑出声儿了。 该!两个不讲道理的老东西,狗咬狗一嘴毛,活该!不如甩他们二十个军棍! 看大家都不吭声后,怀远侯曹兴就一拱手,又用刀鞘指了指沙盘上的几个地方。 他说道: “末将建议!” “我军应修改行军路线,走这…这…还有这…” “这样一来,我军粮道更加隐蔽不说,也能更节省些路程,众位需知,陛下的旨意可是令我等倍道兼进…” “况且,战局越拖,与我军越不利呀…” “唔…”蓝玉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 曹兴的话,与他不谋而合。 这才是用兵之道!险中求稳,稳中求奇,以正合,以奇胜。 之前他虽然不吭声,可他作为军事主官,也有自己的谋略,他也一直在想着改道的事情。 只是曹兴指出的一些路线,他觉得不对,也不行,需要再议。 申国公邓镇一身戎甲站在一侧,他猛的抽了一口冷气。 “嘶…” 之前,他和李景隆一样,一直没有吭声。 一来,他一直在南方领兵,擅长打攻坚战、水战和骑兵短程奔袭,对于大规模用兵草原的经验不多。 二来,他心中有数,虽说在座的数他的爵位最高,可他是接他爹的班,比起这些老将,他真实的资历其实很小。 况且,他是从征,实权也比不过刚才骂娘的那些位。 第30章 大营(二) 不过现在他不吭声不行了。 他一直在南方用兵,南船北马,所以他一直不用太过操心水草粮的问题,马匹的压力也要比塞外用兵小的多,可不代表他不知道这些东西的重要。 他上前两步,指着曹兴之前指过的地方,说道: “如果绕路,我军将会趟过这么大一片戈壁滩与沙漠,不说粮食,就说我大军赖以所需的水草何以补给?这太险啦!” 胡海耸了耸肩膀,主打的就是一个抬杠: “打仗哪有不冒险的?” “回家奶孩子不冒险,搂婆娘睡觉不冒险,你回家吗?” “你亲娘了个大臭比的!”邓镇脸一沉,他也想破口大骂,就像郭英那样。 可他没敢,所以他张了张嘴,又忍住了,只是脸色阴沉的可怕。 接下来,一众的中级军官,尤其是蓝玉的那些干儿子们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这种输了不担责,赢了有功劳的话,没有人会放弃多磨几句嘴皮子。 他们的法子也千奇百怪,有说用骑兵马匹拉炮的,有说修堡垒保护粮道的,还有建议让大军提速的… 这种战术层面的建议,不会关乎大局,更没有人在真正意义上的从战略方面给出建议。 所以蓝玉都没吭声,只是对其中一个面白的小将瞥了几眼。 而定远侯王弼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他一直对于情报的真实性存疑,他歪着头问道: “将军,那些俘虏的牧民是不是再…?” 蓝玉摇摇头: “都死了”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道: “以本将军看来,情报当是不假…” 带兵带到他这个层次,各个都是揣摩心理的好手,尤其是对于微表情的观察,基本可以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只是他有些拿不准,从这些俘虏嘴里说出来的情报,究竟是元军真正的大营所在地,还是说这是脱古思帖木儿故意放出的烟雾阵、假消息? 他真正的顾虑,从来没有变过,一直就在这个地方。 “报!” 传令兵扯着高腔,绕过围在附近的一群将领,直面走向蓝玉禀报: “禀大将军,京中有天使到了,正在辕门等候” “快快有请!” 蓝玉庄严肃穆,说着话,他还抬脚走出了大帐,备好了香案在门口等候。 作为战时的大将,他的权力极大,他可以杀掉任何一个他看不顺眼的人,为所欲为。 但他也需要对皇权保持足够的敬畏,不然,仗打完…甚至以皇帝的脾气,可能仗没打完,他就会被清算。 一群盔胄中分明的高级军官,也下意识的拍打几下盔甲,把头顶的盔缨向后捋顺,然后退后几步,分站两排,向辕门的方向望去。 没多久,一群骑着马的军士从辕门的方向疾驰而来,从马蹄声听来,约摸着有个五百上下。 老将军郭英是个碎嘴子,他捋了捋胡子,踮着脚往那边看的热闹: “嗬!” “这哪位啊?排场够大的呀,传个旨带这么多兵?” 唐胜宗也伸着脖子往那边张望,然后他皱着眉头。 以他的眼力自然可以看出这些带甲之士的精锐,可以他的阅历,也很少见过有这样规模传旨的队伍,这让他有些疑惑。 这群人在离着帅帐几十步距离的地方下了马。 他们都是一样的打扮,顶盔带甲,肋下悬刀,背后一席血红的披风。 随着走动,他们身上的铁叶子哗哗啦啦,怕不是得有个三四十斤重。 标配的禁军装束。 一个魁梧身材,腰身像是门板一样的汉子从人群中走出,走到了蓝玉面前。 看清楚这个汉子的样貌,蓝玉瞬间瞪大了眼睛。 这狗娘养的,不是太孙身边的雷大虎吗?怎么跑来大营干起传旨的差事了? 但他多少有些高兴,在北疆带兵、练兵大半年了,就连过年也都没有来的及回京一趟,正好趁着这个时候,问一问太子和太孙的近况。 他拱了拱手: “原来是虎将军出的皇差,虎将军别来无恙…” “无恙…呵呵,无恙…”雷大虎挺挺肚子,笑呵呵的打着官腔,又下意识的往人群中瞥了一眼。 朱雄英就挤在人群里,这个出了宫后,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的太孙殿下害怕熟人太多,所以就让他先打了头阵。 “呵呵…请!” 蓝玉伸手,把雷大虎让进大帐,又扭头冲一个干儿子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招待一下雷大虎带来的兵丁。 走进帐中,雷大虎瞥了几眼沙盘和地图,然后他非常的自来熟,等蓝玉接过了皇帝的手敕后,他拎过一张胡床,坐着和几位认识的军官开始了寒暄。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神不住的瞟向蓝玉烤的全羊,还有书案上的几碟小菜。 看蓝玉没有邀请他吃两口的意思,他有些鄙视于蓝玉的不通世务。 蓝玉也很无奈。 他摸不清雷大虎的来意,但他总觉得他怪怪的,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有什么顾忌,他试探着问道: “虎将军这次传旨,怎么带了这么多人?” “唔…”雷大虎扫了一眼大帐里乌央乌央的战将,他不好说的太透,只好含糊其词的点点头,搪塞道: “对对,这回带的人多了些…” 蓝玉没听懂。 你这回答的,和我问的也不一样啊。 他干笑两声,继续说道: “那什么,这道手敕,昨日军驿快递已经送过了…” 雷大虎也再次点点头: “好,好…” 蓝玉有些挠头了。 嘶…这什么毛病!什么又是对对对,又是好好好的,你当我跟你汇报工作呢? 什么档次不知道嘛? “算球”眼看不是说话的时机,雷大虎就站起身。 他本来想跟蓝玉说一声太孙也来了的消息,可眼下人太多,不是说话的时机,他就站起身,准备出去弄一口吃的。 看着他的背影,郭英挠了挠后脑勺,迟疑的说道: “虎将军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第31章 李景隆的心思 蓝玉摇了摇头。 不急于这一会,想说的,他早晚会说。 雷大虎走后,他重新站在沙盘前,又对着画满线条的地图指指点点。 随着他的声音,原本冷清肃穆的大帐,重新乱成了一团。 经过了刚才的插曲,蓝玉下定了决心。 他当机立断,开始了大刀阔斧,决定倍道兼进,三军直驱捕鱼儿海子。 他知道,什么都能等,可只有天时和战机却绝不能等。 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天时,也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战机。 他让军需官和书记官核算了后方的粮饷,又着重的听取了之前在辽东投降的元军主将们的意见。 他们的意见,至关重要。 粮食可以从后方运送,军械和马草也可以从后方运送。 但是水源却不可以。 戈壁滩和沙漠,短期的断粮不可怕,断了水才是真正的要命。 而这些蒙古人,他们在草原、戈壁滩和沙漠里的生存能力,要远远高于汉人。 等议的差不多了,蓝玉又说了些明日的军事部署,然后,他冲着这些将军摆了摆手: “都回去吧,本将军这里没有预备晚饭” “喏!” 将军们拱手行礼,然后鱼贯而出。 出了门,李景隆走在最后头慢慢的踱步,他的脸上有些狐疑。 不吹嘘的说,在带兵的这些人之中,他还是自认为自己的脑袋瓜是最灵的一个。 而他总是觉得,雷大虎来大营传旨的事情,透露着一丝不寻常。 他开始仔细的回想,雷大虎到了大营后的一举一动,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什么东西… 他摸着下巴边走边想: 雷大虎可是太孙的贴身侍卫,怎么会干传旨的差事呢?跑腿这活轮着谁也轮不着他啊… 况且凭他万人敌的本事,又是从后方往前传旨,毫无危险可言,再怎么说也用不着带上五百兵丁… 那他究竟是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阵仗呢… 要么,是圣旨的内容非同小可,要么,就是这五百兵丁就是为了保护某个十分重要的人… 圣旨…可手敕上就那几句话,翻过来倒过去的瞎琢磨,也无非是要大军快一些,这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军情… 那就是为了保护某个人?会不会是哪家的子弟出来从征了?徐老二?常老二?傅老三?还是唐家老大? 不对啊,他们可使唤不动雷大虎…也使唤不动禁军…皇帝的手敕里也没有丝毫的点拨... 那会不会是小王爷中的哪位? 可紧接着,他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这也不应该啊,年龄正合适的蜀王、鲁王、湘王早都就藩了…而宫里的那几位年龄尚幼,也还没有封王,不可能让他们出来瞎溜达… 嘶…难道是…能使唤雷大虎的,嗯…能不能是太孙偷着蹿出来了? 可要是既能使唤雷大虎,又能使唤禁军…那就不能是偷着跑出来的,难不成是皇帝和太子的意思? 想到这些,他又是晒然的一笑,再次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皇帝和太子能同意这事吗?除非他们的脑子被驴踢了,还得是被一头又犟又老的骡子驴给踢了… 他一路思考的出神,抱着膀子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营帐里,七八个四十多岁上下的胡子兵闲的无聊,正三三两两的盘腿而坐,打叶子戏,玩骰子。 军中严禁饮酒,也没有其他别的消遣,茫茫草原更没有花销银子的地方。 所以他们玩的比较狠,输了要挨嘴巴子,还得再薅一把裤裆里的毛。 李景隆进帐的时候,这七八个人,每个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就像偷看了大姑娘洗澡一样。 这样的胡子兵总共有二十个,全都是曹国公府的家将,能征善战,行伍经验十分丰富。 李文忠把他们给派来随军,是为了贴身保护李景隆的安全和伺候饮居。 这是私兵。 看李景隆进了军帐,这几个人同时站起身,拍了拍手迎了上去。 可看到李景隆一句话不说就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些人面面相觑,同时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这是又在大将军帐里挨欺负了这是… 真窝囊啊… 公爷桀骜不逊,火里水里杀伐了一辈子,怎么就摊上这种窝囊废儿子… 唐胜宗、郭英、胡海、张翼…那几个老东西,撅了你,你二话不说先上去给他两耳瓜子,他能咋?能砍了你?蓝玉他敢砍了你? 你上回的武嗣大比第一白拿了? 嗨…在京里耀武扬威,招摇过市,好像全天下就显着你能了,可到了军中,怎么就被那些老家伙治得服服帖帖… 你可是堂堂曹国公的大公子,怎么就不敢跟他干一架呐! 他们这些人,也不全是这么想,有一个叫李禄的人就对李景隆很包容。 他在曹国公府很久了,也是看着李景隆长大的,他认为,人生需要成长,更需要鼓励和宽容。 他倒了一碗茶水,笑呵呵的迎了过去: “少爷,军务议了这么久,润润嘴…” “唔…”李景隆抬起头,接过茶盏轻轻啜了一口,然后把茶盏放到书案上: “那什么…军中,当以身作则,不要把家里的那些习气带过来,到了营里,我就是兵,你们也是兵,嗯?” “诶…”李禄笑态可掬: “少爷到底是读过书的,俺们这些老粗,可是说不出来这些道理…” “这不搭噶…”李景隆笑着摇摇头,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猛地抽了抽鼻子,然后说道: “对了,有个事,今儿就不说了,明儿个,明儿个扎了营后,去问军需官要只羊,方才在大将军帐里,那只烤羊滋滋冒油,是真香啊…” “诶,俺记下了”李禄答应一声,然后蹲下身子轻轻的脱着李景隆的靴子,他抬头说道: “少爷,这营地已经扎下了,咱先脱了甲,再泡泡脚,咱们松快松快…” “对,歇歇乏儿!…嗯?”李景隆点点头,伸了一个懒腰,突然猛的又坐直了身子,盯着李禄问道: “今个儿从京里来的那批人,你们留意了吗?” 李禄有些奇怪,伸手指了指门口说道: “留意了,京里来的人嘛,总得上上心,喏,就离咱们不远,正埋锅造饭呢…” “听说是大将军交代了,蓝铁心还赶了几只羊和几口活猪过去…” “咱过去看看!”李景隆重新登上了靴子,站起身: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要真是我猜的那样,怕是…嘶…” 第32章 来访怂客 说着,李景隆率先走出了营帐。 这会天色擦黑了,各营也都扎了寨,正在张罗着伙头兵埋锅做饭。 柴火燃烧的味道和高粱米的香气彼此夹杂着迎合,在整个大营里飘荡,呛人的厉害。 李景隆眯着眼,顺着亲兵指的路,一路摸到了雷大虎这里。 这是一片空地,在这片空地上,兵士们正在搭帐篷。 他瞳孔猛的一缩。 在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了,军中是来了了不得的大人物。 区区五百人的驻地,竟然有一百多个兵士手按腰刀的来回巡逻,警戒四周。 这可是在自家的大营里!他们在提防什么? 还有这些帐篷,尽管还没有搭成,可从布局上就可以看的出来,正在搭的八个大帐,是在从八个不同的方向,拱卫着最中央的一座大帐。 雷大虎绝对没有这个排场。 他又瞥了眼不远处的马厩。 嗯…马匹系的也都是活扣…这是准备随时上马作战或者跑路… 李景隆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脸,扯出一个笑容,迈步向最近的那波军士走过去。 不过去不行了,就他瞄这几眼的功夫,人家已经把手按在刀把上了。 再瞄下去,指不定会出个什么事。 他走过去,冲着一个吊客眉、看模样像是领头的人,陪着笑拱拱手,通报了姓名: “请问雷将军在不在,本将军曹国公府、带刀勋卫、中军参赞李景隆…” 吊客眉军官: “…” 被动的接受完李景隆的自我介绍后,他心里的提防变成了瞠目结舌,最后变成了大大的无语。 他觉得真是离谱。 李景隆这个名字,这他当然听说过。 可这仅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通名,就能从家庭背景到技术职称再到行政职务都说了一遍的,他是头一次见。 并且事实上,这些看着唬人的名头,毛用没有。 曹国公府,那是你爹牛逼,勋卫,也是你爹牛逼,中军参赞,那不还是你爹牛逼吗? 这不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嘛。 不过话再说回来,能拼爹,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是人家的娘胎投的好。 没什么说的。 但是…能显摆到这种地步的,真他娘的让人生气! 所以他揶揄道: “爷们儿,水大漫不过鸭子,您这才从禁军卸了职多久,阔气啦?” “哪的话…”李景隆继续陪着笑: “在哪当差,不也都是为陛下效力…” 吊客眉没说别的,验了腰牌之后,他扭头去找了雷大虎。 雷大虎正在忙活。 刚才蓝铁心送来了一批辎重和草药,他正在清点。 辎重是一些被服、厚袄和粮食。 粮食不说,这些被服和厚袄却是是当务之急。 他们一路追赶大军,为了让马匹更快一些,随身也只是带了一些薄被和单衣。 甚至有的连薄被都没带,安憩了就是把披风在身上一裹、搭个肚儿,就凑活了。 如今阳春三月,单衣薄衫在中原腹地正是适宜的时候,可在草原上就不行了。 草原晚上的凉风毒的很,从领口吹入,再从背脊钻出,就是一把剃骨的刀。 至于草药,是要铺在厕坑底部,防止从粪便中传染瘟疫的。 十几万人,要是因为粪便,起了疫病,人传人,那可了不得。 听到李景隆来访的消息,雷大虎扭过头问道: “他来干啥?闲的?” 吊客眉小心的解释道: “看他那副小媳妇的模样,咱估摸着,他是猜出来少爷来了…” “唔…”雷大虎嘬了嘬腮帮子: “小子能耐啊,天生就是当大官的材料!我去问问再说…” 他把李景隆到来的消息,告诉了朱雄英。 朱雄英也是一愣,随即放下了手中的笔。 他正想给朱元璋写封信,可笔拿起来了半天,实在是不知道写些什么。 他刚来大营,屁股都没坐热,军情、军务两眼一抹黑,总不能只报个平安吧。 蓝玉那又太忙,如今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见了面也不好缠着他问东问西。 正好李景隆来了,向他问一问大军的情况,摸一摸底。 瞌睡有人送枕头,也看一看他这个随军参赞都参了些什么东西。 得了朱雄英的示意,李景隆迈着步子走向中间的大帐。 大帐前正架着几个大锅做饭。 一群人把开膛破肚的黑猪与白羊嘡嘡嘡几刀切了大块,眉开眼笑的扔进锅里,再撒上了一把盐巴,和少许的芝麻香油,然后盖上了盖子。 干脆、利落,也没加别的佐料。 调和五味盐为首,酸辣苦甜醋当先,这种草原上吃草的羊肉,不用加别的,一把咸盐清水煮,就能吃出来奶香味。 尽管不馋,可肥嘟嘟打着颤的肉块,还是让李景隆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他好心的指点道: “把那块大三叉留着,炖了拌个清凉菜正好…” 做饭的兵丁瞥了他一眼,没吭声,然后旁若无人的弯下腰添了柴。 碰了一个软钉子,让李景隆暗骂一声,又有些惋惜于这些兵丁的暴殄天物,迈步走向了大帐。 大帐的陈设很简单,一张图、一张床、一张书案和两个火盆。 一个火盆上放着一只羊腿,另一个火盆埫放着一个煮水的铜壶,正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 煮水的火盆前还围着两个顶盔带甲的人,他们一边烤着火,一边低着头,小声的说着什么。 看见这两个人,李景隆的瞳孔猛的一缩,像是被秋风打了一个穿堂,一股凉意,从脚底翻上了心头。 真的是太孙来了…! 他动了动喉咙,却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朱雄英似笑非笑的抬起头: “不认识了?” “那哪能啊,臣就是…就是…呵呵…呵呵…”李景隆干笑两声,感觉自己笑的有点假,赶忙话锋一转,一脸肃穆的行了礼: “臣,参见殿下” 朱雄英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马扎: “坐” “是…”李景隆答应一声,屁股小心翼翼的沾了一半的马扎。 这都是规矩,大明朝的爷仨,一个君,两个储君,再搭上一个皇后,谁在他们面前都是端端正正的挺直腰杆正襟危坐。 要是谁大剌剌的屁股一沉,坐下后还翘着二郎腿脱了靴子抠脚指头,那就是情等着挨收拾。 可他忽略了马扎的构造,这种可以折叠的随军马扎,不同于宫里的四角椅凳,都是用两条交叉的杠子绷着帆布,以三角形支撑稳定性。 他坐了一个边儿,就是坐在了一条杠子上,盔甲又大还重,让他没坐稳,噗通一声就摔了一个屁股蹲。 第33章 目前局势 朱雄英笑着摇摇头: “你这是认生,还是吓的?好好坐,军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嘿…”李景隆笑着从地上站起,又拉着马扎往前两步,才缓缓的坐下。 他陪着小心问道: “您怎么…到大营了?” “怎么”朱雄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我要去哪里,难道需要你堂堂曹国公府、带刀勋卫、中军参赞李景隆大人批准?” “您这是哪的话…”李景隆也笑着回话,身体有些放松。 凭他对朱雄英的了解,他越是没遛,心情就越好。 “臣只是没有想到,陛下和太子爷竟然会同意您来这种死生之地…” “那可不”朱雄英一摊手: “梗着脖子在太庙跪了三天,我差点死那…” “嗬!您这么下本儿?”李景隆瞠目结舌。 这不闲吃了屁的瞎扯淡吗? 为了上战场,命都不要了? 真是一个又疯又傻的变态! 找个太医看看吧!! 甭不知道好赖香臭啦!! 看他一副震惊的模样,直眉楞眼不吭声,朱雄英摇了摇头,从一旁拿了三个瓷碗,和一方用油布纸包着的茶砖。 出征在外,茶是不可或缺的军辎。 军中饮食浓油赤酱、大咸大酸,又少缺蔬菜,时间短了不妨事,可时间长了难免阴阳失衡没力气,甚至生病。 更何况塞外千里行军,茶叶也有助于缓解水土不服。 把茶砖的油纸揭开,朱雄英抽出小刀在茶砖上撬了几片,拎起沸水一冲,向李景隆面前轻轻一推: “军中苦寒,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先喝口热乎茶,等会饭得了留下来吃一口…” “羊汤、手撕羊排、还有蹄髈,都是你爱吃的” “诶”李景隆大梦初醒,笑着附和: “劳您爱护…” 他心里多少有些感动。 朱雄英虽然属狗脸的,可也不难伺候,只要不犯忌讳,也算是储君里头难得的厚道人了。 其实算起来跟老皇帝也没什么两样。 翻脸的时候,能心狠到一片一片的把人给活剐了,可一旦对人好起来,又恨不得把心窝掏出来。 嗨,毕竟储君嘛…还是厚道人呐! 一念至此,他的身体更柔软了些,弓着腰身体前倾,捧起茶碗把嘴唇就在碗边吹了吹水汽,呲溜呲溜的小口抿着。 抿了两口,他笑呵呵的唠起了家常: “不过毕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您一身干系重大…” 朱雄英摇了摇头,岔开了话题: “讲讲大军的情况…要详细一些,唔对,你可以很是显摆一番,让我看看你这个中军参赞,都参赞了些什么东西…” “看着图说” “唔…诶!”李景隆一愣之下,面有得色。 说起行伍他可不认生。 本来家学就深厚,又颇得磨炼,他也有一股子韧劲和狠性。 如今算是被搔到了痒痒肉。 他沉吟一二,大手在地图上四下的翻飞,他说道: “如今我军屯兵潢水,一十五万兵马分为五军…大部在这…这…还有胡儿道、北关嘴与坎儿河等地,与中军相距不过三十里…” “其中,左右军策应两翼,后军运送辎重、巡视粮道,前军则是遇水搭桥,如今已由浅滩渡过潢水,等候中军渡河…” “嗯…”朱雄英站起身,在地图上看了片刻,在几个地方上做了记号,然后头也不回的说道: “说下去” “诶”李景隆答应一声接着说道: “除了分去的兵马与民夫、辎重队,如今中军行营共有战兵八万,分为十三子营,各营纳兵六千…” “嗯…”朱雄英轻轻的捏着下巴,然后再次问道: “士气,粮草,医药以及行军情况呢?” “嘿嘿嘿…”李景隆笑着,又笑嘻嘻的开着玩笑: “这您不用担心,目前大军士气正盛、锐利我盈…至于粮饷,则是由松亭关、大宁、会州三地运粮,日耗粮草四千五百石左右…” 想了想,他解释道: “十五万兵马,日耗三千五六百石顶了天了,多出来的那些都是路上花销了…不过咱们这是行军草原,主要操心人吃的粮食就好,马匹的消耗要小的多…” “渍…渍~渍!”朱雄英呲了呲牙花子。 路费真他妈贵啊…活生生的从身上往下剌肉… 要血命! 看朱雄英不吭声,李景隆接着说道: “伤病减员也不甚严重,截止今日,腹泻七十六人,高热三十二人,伤寒三百又五十一人,目前,大部已随军粮队运至后方” “至于行军则是和中原用兵差球不多,卯时起灶,三通鼓后,清点辎重、三军拔营,中军十三小营,彼此交替行军,日行五十里,于酉时至戌时扎营…” “哟呵!”朱雄英有些意外的扭头看着李景隆,他有点肃然起敬了。 这小子,有点东西啊,连病员的人数都记得住,下功夫了呀… 他笑着点点头: “真不错,倒是个可烧之柴…” 李景隆弓着腰笑面如花: “臣就是大明的柴禾,大明朝的狼烟吹向哪里,臣就烧到哪里…” 朱雄英笑着摇摇头,正要再说些什么,从门外簇拥着挤进来几个人。 “何事?”朱雄英扭头望去。 从衣着上他看出来,有两个是蓝玉的中军传令兵,剩下的,是大内的兵。 那两个传令兵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朱雄英,他们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面白无须的小将会抢在主将面前说话。 看了一眼后,他们没搭理朱雄英,只是冲雷大虎拱了拱手: “虎将军,今日营禁,口令白沙,回令海棠,请虎将军复述一遍” “噢…”一直拿着小刀刮羊腿吃肉的雷大虎站起身,抹了一把嘴: “口令白沙,回令海棠” 等传令兵走后,朱雄英皱着眉头,扭身看着地图喃喃自语: “白沙?海棠?…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的理解中,历代主将下的营禁口令,有少部分是胡球诌的,比如说正在吃饭的时候,营官跑过来,问今日的营禁口令,他或许直接蒙一个,口令米饭,回令青菜。 最出名的就是曹少妇的鸡肋。 但是这种少,毕竟太直白常见的词汇,容易造成一些乌龙事件。 第34章 火冒三丈的蓝玉 再者军中之人都是来自天南海北,各地的口音不同,甚至大相径庭,所以一般主将下营禁口令多半会选那些没那么常见,也有一些深意的。 或许是用兵方略,或许是此刻的心路历程,或许是对战场局势的预测… 那这个白沙和海棠是什么意思… 李景隆陪着小心说道: “今日议兵,说是有哨骑捕获俘虏,从他们口中得知,脱古思帖木儿的汗帐在啜河、捕鱼儿海子一带…” “为此,大将军特意部署了行军方略,您看…是不是因为这?” 朱雄英在地图上看了几眼,随即大梦初醒: “是了…” 要是趟小路进捕鱼儿海子,要越过戈壁滩和一片沙漠,看来蓝玉是拿定主意了… 李景隆小心的问道: “您到大营的事,大将军还不知道的吧?” “对”朱雄英点点头: “今日进营时人太多,蓝玉也太忙,不甚方便” “先吃饭,吃了饭去一趟…” …… 蓝玉帅帐。 夜色已经深了,各营前来议兵的将军们也回了营,可他却睡不着。 几个硕大的火盆烧着烈火,将整个帅帐照的亮如白昼。 他看着眼前的沙盘和地图,不停的调整着运粮和行军的路线,又不停的推翻了之前的方案。 “也不能老是看这玩意…图不怎么准…” 他喃喃自语。 压力太大了,让他的意识几乎恍惚。 行军图上的线条,让他觉得像是妙龄女子在向他招手,沙盘上堆起的沟壑与山丘也让他觉得像是女子的乳房。 几个干儿子站在他的身后,看着这个往日嚣张到不可一世的干爹,如今进退两难。 “义父,喝碗水吧…” 蓝铁心捧着一个瓷碗上前两步。 蓝玉摇了摇脑袋,扶着后脖颈子直抽凉气,他转过身: “有酒吗?” 十五万大军出塞,行至草原,处高临深,所以这期间他从不饮酒,也颁下军令,军中饮酒重责。 可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皇帝委重投艰,大军砥砺前行,满朝上下都在眼巴巴的等着打胜仗的捷报… 可粮草转运三千里…要是把十五万大军饿死在大漠里…唉… “是,儿子给父帅拿来…”蓝铁心答应一声,扭头走几步忽然又折返回身,看着蓝玉嬉皮笑脸的问道: “要不要给父帅再找个女人?” “不要”蓝玉断然拒绝,脸上也毫无表情。 说实话,其实他有些想要,但是营妓太脏,俘虏的牧民…他又受不了那股子羊膻味儿… “嗷…”蓝铁心点点头,走了两步他再次折了回来。 看着蓝玉越来越不耐的脸色,他陪着小心: “有句话,儿子不知道该不该讲…嗯…嗨…是这么着…之前往天使营地运送军需,依儿子看来…雷将军可不像是只住一夜的样子…” 蓝玉瞥了他一眼: “你管他干啥,明日该拔营拔营,他爱走就走,不走拉倒” 蓝铁心又走近两步,贴着蓝玉耳边小声说道: “是不是嗯…陛下那里...对义父…?” “去拿酒!” 蓝玉瞪了他一眼,正要再说些什么,外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音。 卫兵大声厉喝: “大将军行辕在此,来将止步!” 看帅帐里亮堂堂的恍如白昼,又映着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朱雄英就知道,蓝玉还没睡下。 也对,军情正是要紧的关头,哪那么大瞌睡。 李景隆拱拱手,冲刚才喊话的侍卫朗声说道: “请通禀大将军一声,就说中军参赞李景隆有重要军情相告,请大将军一见” 蓝玉的脸上有些嘲讽。 李景隆? 嘿!直娘贼的小崽子。 从驻兵蓟州伊始,就天天往宫里去信,什么蓝玉的兵今儿个强奸了哪个女子,明儿个又杀了谁的全家,还什么蓝玉驻军所部,百姓畏之如虎… 偷偷摸摸的,当本帅不知道? 小子心眼长歪了,天生就是个递小话的胚种儿… “让他进来” 他冲蓝铁心摆了摆手。 朱雄英背着手信步走进大帐,看蓝玉正弯着腰看图,他也弯着腰凑了过去: “看啥呢?” 蓝玉霍然抬头。 刹那间,他像是见到了鬼一样,表情十分精彩,然后,他又用力的揉了揉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眼前这个目光清亮的小将,竟然是一个他完全想不到的人。 故人出现在塞北的草原上,他却丝毫没有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作为一个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军事主官,他感觉眼前的一切,竟然是如此的荒谬。 “你…你…你!…” 你了半天,他猛的一拍大腿,直嘬牙花子: “小祖宗,你怎么来了…这可是要了血命了…” 他突然看向一旁的雷大虎,这会儿他什么都明白了。 朱雄英笑眯眯的拱拱手: “大将军别来无恙啊” 蓝玉眼睛都红了,像是一头发了情的公牛。 “臣蓝玉,叩见太孙殿下” “嘶!”他的几个义子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彼此对视一眼,满眼的惊骇欲绝。 “臣,中军千户蓝铁心叩见殿下” “臣,前军督司蓝山勇叩见殿下” “臣,中军校尉蓝平武叩见殿下” “请起”朱雄英扶起蓝玉,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这些蓝玉的义子说道: “都是一等一的好汉子,跟着大将军好好干,功名利禄,富贵荣华少不了你们,嗯?” “诶”几个蓝姓军官笑的有些牵强,岣嵝着身子扯了扯嘴角。 场面太过震撼,他们觉得晕乎乎,就像喝了两斤烧刀子的宿醉,现在还没有反过劲。 把几个干儿子撵走,蓝玉板着一张臭脸,不容置疑的说道: “明日一早,臣安排人给你送回去” “多新鲜啊”朱雄英摊了摊手: “刚来就走?我不走” 蓝玉眉毛都立起来了: “这是打仗,要死人的!您当来玩儿呢!” “咳咳…”李景隆虚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 “请大将军注意君臣之礼…” “闭嘴!”蓝玉森然的看了他一眼: “再多说一句,我让你死在这!” 李景隆哆嗦一下,委屈巴巴的看着朱雄英: “殿下,你看他…” “好了好了…”朱雄英打着圆场: “我出来涨涨见识,皇爷爷和父亲都同意了的,不是偷跑的…” 蓝玉软硬不吃,梗着脖子发牢骚: “臣现在就给太子写信,哪有这样的?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战局什么样没数吗?” “请大将军注…”李景隆话说到一半,看见蓝玉顺手握住了刀把,又识趣的忍住了。 第35章 喝酒 可他也很生气。 姓蓝的!你等着,爷们回营就给你上眼药去! 不顾君臣大礼,私下多出愤懑,牢骚太子,放荡于上,够你老小子喝一胖壶的! 不顾蓝玉铁青的脸色,朱雄英往交椅上一瘫,把腿翘到书案上,斜着眼无球所谓的看着他: “你想写就写,反正我是直说了,你写这信没用处不说,还得挨骂!” “哦对,也甭怪我没提醒,我来之前可是闹过一阵狠的,因为这,我爹心情不利索,就差吃人了” 这种由内而外的无动于衷与不以为然,把蓝玉气的够呛。 他瞪着眼急赤白脸的直喘粗气,牙也咬得咯嘣咯嘣响,就是说不出一句话。 看着蓝玉吃瘪的样子,雷大虎处之泰然,甚至有些想要喝酒。 可李景隆的心情却极为舒爽,就像是三伏天,饮下了一碗冰水。 活该!混蛋就敢就该碰上这种更混蛋的治他!这就是你欺负老子的代价! 最后,蓝玉原地转个不停,以此缓解糟糕透顶的心情。 转了几圈之后,他拿出了一副自认为和颜悦色的慈祥态度,按着性子问道: “那您啥时候走?” 朱雄英一摊手: “打了胜仗我就走” 蓝玉又问: “那咋算是打了胜仗?” 朱雄英又是一摊手: “我走了就是打胜仗了” “哎呀我…!”蓝玉的脾气又上来了。 这种罗圈话听得他杀人的心都有。 他认为。 朱雄英作为朝廷的太孙,拥有极度体面的社会地位,却偏偏是一副我是流氓我怕谁、我是混蛋我光荣的样子。 这是一种精致的下流! 他气急败坏的瞪着朱雄英,朱雄英也慵懒的看着他,两张截然不同的表情,构成了一副违和的场面。 过了半晌,蓝玉败下了阵。 他垂头丧气的盘膝坐在地上,然后,开始了自我慰藉。 嗨,要是真不走,那随军走一段?能出啥事? 看的紧一些,十五万大军还能看不住一个太孙喽? 兴许过一阵,他自己个儿就受不了这个罪,哭着闹着要回京去… 再或许过不了几天,老皇帝一旨诏书就给叫回去了。 老儿子大孙子,他能一直忍心让太孙朝不保夕的吃风喝土? 嗨…不能够! 朱雄英也不吭声,只是饶有兴趣的瞥了一眼正幸灾乐祸的李景隆。 小伙子人才啊,不光脑袋瓜精明,连胆子也大的离谱。 明知道蓝玉的脾气,你也不避嫌,也不告退,硬是直眉楞眼的看蓝玉吃瘪。 蓝玉的笑话,也是你能看的? 他这会是没心情,你稍等几天,他能把小鞋给你穿到撑大。 朱雄英也不提醒,只是让李景隆端过来几个小菜,还有两坛子酒。 这是他之前就备好的,专门用来下酒的菜。 少半只羊,一盘切了丝儿的羊肚,一盘切了薄片的羊头,还有一碟子醋芹、一碟子炒黄豆。 军中就这条件,菜比肉贵,肉比米贵。 就这,还是征虏大将军的排面,普通的兵士也就是喝口热乎粥。 只是醋芹的味道太顶的慌,汆的朱雄英耸了耸鼻子。 摆好后,他扭头看着蓝玉: “舅公,来喝两口啊?” 蓝玉坐着没动: “军中饮酒杖四十” “唔…好”朱雄英点点头。 他也不强求。 他见过蓝玉带兵,知道蓝玉是军纪差,可军令极严。 军中十七禁律五十四斩,饮酒可是大罪。 蓝玉又一向以身作则,怕是自打出了塞就没喝过酒,等会馋虫勾上来,他自己就凑过来了。 朱雄英摆好四个瓷碗,倒酒的时候,还刻意的让酒坛和瓷碗磕在一块,叮叮咣咣的响个不停。 看蓝玉耳朵动了动,朱雄英有些好笑,端起酒碗和李景隆与雷大虎碰了一下。 ‘嘡啷’一声,一碗酒下了肚。朱雄英捏了一片羊头肉沾了椒盐,送进了嘴里,然后笑眯眯的看着蓝玉的背影。 而李景隆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天爷啊,真他娘过瘾!真他娘刺激! 这种近乎于炫耀的呻吟,让蓝玉有些受不了。 他偷偷的咽了口唾沫,然后不动声色的拎起马扎,在朱雄英对面坐下。 搓了搓手,他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太孙给了台阶,做臣子的,就得下。 蓝玉坐下后,朱雄英笑眯眯的和他碰了碗,又瞥了一眼正呲着大牙,都快乐出声来的李景隆。 小伙子,你稍等几天。 朱雄英想了想,把话题扭转到战局上。 他喝了一口酒,然后对蓝玉说道: “我知道大将军在担心什么…” “无非是战局诡谲,元主大营晦暗难寻,如果战局拖下去,一旦断了粮,不仅我大军将有倾覆之危,雄英怕是也难逃厄运、不保此身…” “是…”蓝玉沉吟一二,又叹了一口气: “其实也不算一无所获…” 他接着说道: “前军探马捕获了一些牧民,从他们口中得知,说是元主大营目前游牧在啜河、捕鱼儿海子,还有卢朐河一带…” “臣亲自训问了,想来…当是不假…” 他喝了口酒,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川字,想了想他眯着眼睛说道: “战机已至,臣欲渡过潢水后,直抄小路、提兵北驱,只是臣担心…假设行至捕鱼儿海,却未能曾搜寻到元军大营,大军又耗尽粮草…或元军派遣精锐断我粮道,三千里粮道,三千里破绽…” “那我大军…就只能吃人了…” “嗡…”李景隆浑身的汗毛根根悚然,看着蓝玉嘴里直吸凉气。 他毛了。 雷大虎面无表情。 旁人吃人不吃人他不管,可到时候,得给朱雄英留一口米面。 朱雄英摇摇头。 历来有哪个名将是简单的。 军功越盛,压力就越大。 心机、手腕、能力、胆略,甚至朝局,都要到最完美的地步,甚至还要有一丝运气,和一丝赌性。 他想了想说道: 第36章 糊弄糊弄吧 “历来草原政权,从铁木真兵起斡难河,再到窝阔台、忽必烈,还有当朝的脱古思帖木儿…其实我们不难发现,不论他们如何的兵精将猛、战无不胜…” “可他们只要在草原上,就依然逃脱不了逐水草而居、随季节草长迁徙部落的特性” “鬼方、匈奴、回纥、鲜卑,还有柔然,这些从草原上诞生的部族,于不同时期各领风骚,也依然没有逃脱游牧民族的本质” 李景隆很配合的放下酒碗,挑起大拇哥,发出属于他的赞扬。 “好,好,鞭辟入里…” 以他对朱雄英的了解,他知道,这位不安分的太孙殿下在长篇大论后,就会说出他对于这场战场局势的了解和判断。 但是可能啊,太孙当久了,就跟那些遭了瘟的书生们学坏了。 只是简单的分析一下局势,他竟然从那么远,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切入。 什么回纥、柔然的,跟这次打仗有关系吗? 蓝玉也仔细的听着,只是时不时端起酒碗喝一口,或者活动一下身子,让身下的马扎嘎吱嘎吱的作响。 朱雄英接着说道: “根据我军历年缴获的元人书籍、账册以及信件往来,我们可以推算出,如今脱古思帖木儿所部,精兵,再算上老弱妇孺,怕是得有个八万到十一万人” “草原上物产不丰,这十万人,人吃马喂,要养活可不容易,单单粮食和马草,每日就要耗损无数,而能养活这么多人的地方,也不多...” 说到这,他停顿一下,端起酒碗,把最后一口酒水咽下,又把酒碗放在桌子上,示意李景隆给满上。 他接着说道: “况且我军开春后便已出征,去年一个冷冬过去,冰天雪地,万物凋零,善于生存的地方,就更少了” “至于探报所得,说元军游牧在捕鱼儿海与啜河一带…不知大将军有几成把握?” “唔…”蓝玉皱着眉头想了想,过了半晌才苦笑着说道: “臣…有六成把握” 他解释道: “六成以下太险,七成把握又容易失去战机…” 说着,他端起酒碗走到地图前,指着几个地方说道: “其一,去年以前,我大军并未收复辽东” “而北元大营,如要以辽东的纳哈出为屏障,那他势必,不能出现在草原以西” “其二,开拔前,陛下行文边塞诸卫,根据回文来看,宁夏、延绥、固原与甘肃等地,皆未有大规模调动的元军踪迹” “况且,再往西,是一片大漠,如此不毛之地,漫说是人,草都活不下来” “其三,我军兵出庆州,几乎搜遍了整个漠南,这…这…还有这,臣仔细探查,也都未曾发现有大规模人马活动的踪迹,所以臣以此得出结论,漠南、漠西无元庭…” 朱雄英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蓝玉是个帅才,也是带兵多年的老油子了。 他不可能只是因为一个哨骑捕获的俘虏,就领着十五万大军孤注一掷。 那不是冒险,那是蠢。 “既然大将军有六成把握,那我就把剩余的四成,给大将军补上!” 想了想,朱雄英说道: “两军态势,大将军已经说的很是明了清晰,我就不再多做置喙…就简单说一说脱古思帖木儿这个人…” “嗯…”他沉吟一二,接着说道: “我来之前,查过宫里的密档…” “脱古思帖木儿…至正二年生于大都,传说他天资聪慧过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元顺帝于他很是钟爱…” “后来洪武元年,徐达大将军和常遇春大将军率兵攻进大都,把他给撵跑了” “随其父退守应昌后,洪武三年,李文忠大将军又奇袭应昌,再次把他撵跑了…” “说起来他的前半生,可以说是命运多舛,世逢多艰…在我大军几度北伐之下,不是在逃跑,就是在逃跑的路上…” “噗呲…”李景隆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朱雄英,嘴是有多损… 可笑过之后,他又摇头晃脑的有些得意。 奇袭应昌的可是他爹,亲爹! 朱雄英也扯出一个笑意,接着说道: “可毕竟玉石雕琢、梅香苦寒,这种经历,偏偏磨砺出他一副百折不挠的性子…” “再说过惯了中原的日子,让他再回草原去他也不适应,无时无刻不想着起兵打回来…” “在于洪武十一年继位北元大汗,改元天元后,他大刀阔斧、锐意革新…” “在位前期,他缓和矛盾,积极练兵,重用王保保之弟脱因帖木儿,又遥领云南、交通辽东,以此等待时机,再图大举” “前些时日,北元降臣司徒阿速到京,说起他时,言他有明君之志,亦有明君之能,曾一度被北元众臣认定为中兴之主” “只是,天命在明不在元,我大军拿下了云南,继又收复了辽东后…” “他的心气儿,也被接踵而来的局势击溃了,换句话说,百折不挠的他,在我大军拿下辽东后,额…折了” “这一点,在近些年的北疆战事上,完全可以看得出...” 李景隆又是噗嗤一笑,朱雄英瞥了他一眼,又斩钉截铁的说道: “一个心气被磨光的人,在得知我大军压境之时,想的绝不会是聚众迎击,他只能是再度逃跑,以草原戈壁的大纵深,迟滞我军兵锋,然后无奈退兵” “而在漠北、斡难河以南,能有大纵深、以大漠戈壁迟滞我军兵锋,又能养活十万人和十几万牲口的地方,除了啜河、卢朐河与捕鱼儿海子一带,还有别的地方吗?” “唔…”蓝玉目光闪烁几下: “您这说法倒是新颖…” 兵法上也有以敌方主帅性格判定战场局势的,但是能像朱雄英这样,不说没有,但也少见的很。 朱雄英摇摇头: “新颖不新颖的,我既然敢来,我就敢断定,此次出征必胜无疑” 蓝玉又是苦笑。 打仗赢不赢和太孙安全不安全,又没有什么必要的冲突,这是两码事。 要是仗打赢了,太孙却没了,那还不如他娘的打输了… 他想了想问道: “那您看要不要给一些殿下见过的人通个气?毕竟殿下到了大营,瞒住士卒不说,可总不好瞒住他们…” 朱雄英想了想: “那等明日扎营后,挑一些见过我的,叫来一叙…” …… 第37章 写封信 回到营帐,雷大虎再次巡视了防务后,已经沉沉的睡去。 他心大,沾床就响起了呼噜声。 而朱雄英却是枕着刀鞘,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是个小心眼,也一直都有认床的毛病。 辗转反侧了大半晌,他突然睁开眼,然后坐起身,走到书案前坐下,点亮了油灯。 军中的油灯有些青烟,也有些味道,他有些不太适应。 轻轻咳嗽两声,他铺纸舔墨,然后提笔写道: “皇爷爷、父亲勿念,雄英甚安...” “自出塞伊始,雄英沿粮道跟随塘兵,于二十六日昏时入营中军” “军中照旧尚好,将士们锐气我盈、医药足备、病伤寥寥,众营官调度也堪尚佳,大军杀敌之心日日盛,煞气日日威...” “凶煞之气、杀机漫天,雄英窃以为大善,言曰军心可用,士气可争...” “不日前哨骑探报,闻听元主放牧于捕鱼儿海子、啜河与卢朐河一带...” “蓝玉慎思熟虑,欲提兵秣马、倍道赶驱,预计当在四月中旬之际,兵至捕鱼儿海子...” “然,富贵险中求,亦在险中丢,求之十之一,丢之十之九,故军中宿将,反对之声已过半数,言曰兵行奇险,是为不智也...” “彼等所虑,皆我大军粮道宏贯三千里,转运之艰以属罕至,一朝粮秣告罄,我大军一十五万,皆陷馁匮之苦...” “一应军务,雄英不便多言,但对蓝玉所言深以为然...” “其一,我军战机已至,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常言道,兵贵拙速、不尚巧迟,我大军兵出草原、戎行弥久,正当以雷霆之势,脱我大军欲求一战而可得之窘境,以免假日之间,大军师老兵疲,徒添变数...” “其二,孙儿认真勘验地理,结合宫中密档、元庭降臣之言,以及蓝玉寻敌之径,孙儿断言,草原西南,已无顽敌” “尤以战局而言,我军出塞千里寻敌,脱古思帖木儿拥兵部众十数万余,为避我军兵锋,茫茫草原,当有五处可去,一曰土剌河,一曰和林,一曰斡难河畔,一曰忽兰忽失温,一曰捕鱼儿海子...” “但以孙儿慎思之,其中四处绝无可能...” “草原政局诡谲,彼此攻伐无度,斡难河、和林、忽兰忽失温、土剌河又远离中原...” “脱古思帖木儿,此人不说雄才,但尚且可称一句明白之主,孙儿断定,他暂避我军锋芒是真,可绝不会王业偏安一隅于极北之地” “况且去年九月,有密报称脱古思部意图移营和林,经蓝玉详查后,证实纯属子虚...” “其三,自王保保死后,北元无大将,其弟脱因帖木儿沿用先兄之法练兵,却只得其形,不得其势,实为表面光烫耳...” “其四,如兵至捕鱼儿海子,仍未寻到敌军,捕鱼儿海、啜河两岸,一线千里牧场,万物生灵,水草不缺,再辅以后方,我大军粮秣亦有转圜、进退自如,此下下策...” “结此四言,孙儿虑胜,便已足至九成” “只是孙儿所虑亦有三” “其一,大军奔袭三千里,以封狼居胥之功,燕然勒石之态,一朝得胜还朝,武人骄狂势大,骄兵悍将不可不思防也...” “其二,战后延边诸部,抚慰赏罚,亦需朝廷颇为荏苒...” “其三,孙儿一路北进,路遇大宁,但见城池狭小,城廓失修...” “以孙儿想来,此地东连辽左、西接宣府,实为大明控兵塞外之襟喉要冲,兵家必争之地” “孙儿建议,此次役后,着手整修大宁城廓,且沿辽河与大凌河,由南达北平、西接宣府、东至广宁之间,自新城、富裕、会州、木榆、全宁、营州一线等地分兵戍边,以点带面...” “雄英浅薄之言,或有不当...只唯伏请皇爷爷、皇祖母、父亲紧衣添食,三餐强饭,雄英塞上无忧矣” “唔...”写完后,朱雄英放下笔,长出一口气,然后低着头数起指尖上的簸箕和斗。 过了盏茶的功夫后,他将信件重新审阅了一遍,之后站起身,从一旁行军床的夹缝里掏出了一个上了三道锁的纯铜匣子,挨个开了锁。 这里面装着锦衣卫的解密堪合,是把每个字都换成了特殊的字符与数字的母本。 用时,需要同时持有解信堪合的两个人逐字、逐符对照后,才能破译出信件的内容。 大帐里什么都能丢,就这个不能丢。 为了防止密信被截获,朱雄英对着锦衣卫的密奏勘合,开始逐字逐句的,把内容换成了特殊的符号。 然后上了火漆,盖上了太孙的印符。 等火漆冷却,他抬头看向帐外: “来人” “明日拔营后,着人将这封信送到京城” ...... 第二天一早。 被嘈杂声吵醒,朱雄英就睡不着了。 他偏着头向营帐外看去,天还没大亮,可浓烈的柴火味道已经传了进来。 都在埋锅做饭了。 呻吟一声,他翻身下床,然后走出大帐,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后,他又敲了敲脑袋。 睡眠不好,他就会头疼。 雷大虎迎面走了过来,他手里端着两碗小米饭,看上头的热气,显然是刚出了锅,上面还浇了一勺咸肉汤,和几片肥油肉。 “唔...以后记得叫醒我...” 朱雄英揉了揉眼睛,伸手接过了碗。 刚睁开眼就吃饭,又是大肉油腥,他是真吃不下去。 可不吃又不行,大军日行五十里,这次饭后,也只有路途过半的时候,会在行军途中吃一次干粮。 太孙再尊贵,也不能耽误了军务。 可他毕竟细嚼慢咽惯了,比不了这些军中的汉子。 饭还没吃一半,三通鼓就已经敲罢,大军开始了拔营。 蓝玉忙着拔营,派了一个义子来问问情况,就是那个中军千户蓝铁心。 “殿下...” 蓝铁心有些拘谨。 近水楼台,亲近太孙,这是干爹给的机会,这让他很激动,也有些害怕。 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的殿下是个什么脾气,万一是那种混不吝的王八蛋性子,想一出是一出的主,那可有的伺候了。 “起来吧” 朱雄英顺手放下手中的碗。 里头还有半碗的米饭,他决定不吃了。 第38章 我保证这此断更是最后一回行不? 雷大虎接过朱雄英剩下的半碗饭,牛嚼牡丹一般,横着往嘴里扒拉,两口就咽进了肚儿。 咽下去他顺手抹了抹嘴,然后告诉朱雄英他去牵马,和准备一些拔营前的工作。 朱雄英点点头,也跟着迈步走出了帐外。 确实不能再耽误了,军情水火,前队压阵的骑兵都出营好一会了,他这才刚撂下筷子... 换了旁人,蓝玉早就骂娘了。 走出营帐后,他扭头看着蓝铁心: “有事啊?” “回殿下...”蓝铁心脸色一整,拱手抱拳: “三军拔营、杂乱纷繁,大将军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殿下,特令臣来为殿下马前驱使...” “唔...好...”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那过会一块走走,正好有些事情要问你...” 蓝铁心的眼里喜色一闪,荡漾出一丝涟漪。 真的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一句该挨嘴巴子的话,他虽然是杀人如麻的兵痞,可也是平头百姓,更是凡夫俗子,自然会有攀龙附凤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一个中军的千户官算不算的上是臣子,可他也再次拱手抱拳: “臣知无不言!” 看朱雄英点点头没再吭声,他就默默退后两步,站在身后按刀而立,眼波流转。 这个可以近距离接触到皇储的机会不多见,说句千载难逢不为过... 只是不知道他会问些什么.... 看他千里奔袭闯大营,显然是个尚武的储君,也是个无法无天的主... 我需要有一些独特的见解让他欣赏,但大略的方向却要与他一致...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 大同小异?对...大同小异! 干爹搭了戏台,可这戏要怎么唱,还是得自己来... 机会难得呀,得小心应付... 等雷大虎牵来马匹后,朱雄英提缰上马,然后简单整理了下头盔上的红穗。 他罕见的激动,脸上的笑容,是介乎于一种天各一方与朝夕相处之间的快感。 这种在塞外草原数万人行军的壮观场面,他是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参与,他很兴奋。 “男人的浪漫,就是要纵马征服草原,然后用寒刀,划过敌人的脖子!” ...... 出营之后,他们在一个视野开阔又不碍事的地方停下了马。 棕红色的马匹打着响鼻,又呲着牙甩了甩脑袋。 朱雄英轻轻的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站立在马镫上,手搭凉棚的四处张望。 这是数万人的行军,带起的沙尘狼烟漫天,全面铺开后,路线由前到后足以拉至二十多里。 刀牌兵,长杆兵,铳兵,骑兵,辎重兵...他们听从战鼓、角号和令旗的指挥,逐渐汇聚成一股不可反抗的钢铁洪流。 就像是一片片轻飘飘的羽毛,逐渐凝结成了一只五脏俱全的飞鸟。 在队列两旁,不时的穿插一些骑着马匹的骑兵,他们扬着马鞭呼呵个不停: “骧武营开拔...骁勇军移营...变阵...!” 朱雄英聚精会神的看着,这和京营的操演完全不一样。 他忽然扭头看着蓝铁心: “蓝玉的塘兵用的好像不一样?” “回殿下...”蓝铁心拨马上前两步,用马鞭在身前画了一个罗圈,对朱雄英说道: “中原塘兵,至多不过二十四道,可父帅说北境不比中原,尤其我军深入敌后不说,还是一马平川的地势...” “所以父帅所用塘兵,是以六十道打底,有时结合某处地利,最多用至一百四十道...” “一百四十道?”朱雄英愕然: “这是塘兵还是斥候?” “自然是塘兵...”蓝铁心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自豪。 但凡用兵不合常理的人,不是天才,就是草包。 很显然,他的干爹不是个草包。 他继续解释道: “每道五人,都是骑兵,每人佩腰刀一把,信炮一把,还有旗枪一把,各色小旗五把,白日展旗,夜间鸣嘀或小鼓” “每人相距一里,彼此不可离开目光所及,除总览、禀示大军内情外,共分为八个方向堪明地利、敌情...” “如某道可进,某地可战,某处可营,某处背风,某处可俯,某处可伏,某处可冲...” “假若逢敌,当首鸣信炮,再展旗枪,如敌军缓进,左右摇旗,敌军急进,画圆摇旗...” “唔...”朱雄英若有所思。 单单塘兵就用了一百多道,七八百人,掌握着近七十多里的风吹动向,看来蓝玉是谨慎的发狠了。 他笑着冲蓝铁心点点头: “我就说,在营帐里看的沙盘不太一样...细致的过分了...” 看朱雄英举止雅量、态度温和,也不像是脱了裤子就翻脸的人。 所以蓝铁心胆子大了些,又陪着笑说道: “是...” “咱们这些年跟元人打交道多了,他们老是擅长小股人马诱敌深入,将我大队人马切割开来,而后分而歼之...” “所以父帅定下三道条略,曰广用塘兵,广撒斥候,慎重分兵...” “除了塘兵外,父帅还派出了二十支精锐,以百人一队,一人双马,携十日口粮,出外寻敌...” “唔...”朱雄英再次点点头: “倒是有点铁木真打西夏的路子...” 这种活他不用细想就明白,这些人就是蓝玉抛出去钓鱼的饵料。 一队百八十人,别说是一人双马,就是一人十马,可兹要是在草原上碰上敌军的大队人马,那还想活着回来? 慈不掌兵啊...蓝玉心够狠... 第39章 水一张 大军渡过潢水后,前军的耿忠派人送来了一批俘虏。 这是一群依托在潢水河畔放牧的牧民,手无寸铁称不上,可也不算什么精锐。 人口也不算多,男女老幼都加到一块,也就只有个几百口子。 这是蓝玉刻意的交代的,要前锋部队千万注意这些逐草而居的牧民,一个都不准放跑了。 这非常重要。 这些姑且算是战俘的人刚刚被送到中军,蓝玉就见了他们,他希望能从这些人的嘴里,获取到更精确的敌军信息。 不过他也知道,想从这些普通的牧民的嘴里,知道脱古思帖木儿大帐的位置,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草原太大了,这不咎于在中原的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百姓,想从他的嘴里问出皇帝在哪里微服私访的消息。 这是天方夜谭。 所以蓝玉不挑,只要是任何有价值的情报,用来辅助证明他对于战场局势的预测,或者对于十五万兵马的行军有帮助就可以。 比如这附近的野马多不多、降水多不多、最近刮的什么风向的风、草势比往年怎么样...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这时,大军没有停下,依然按照器字型的队形,有条不紊的行进着。 他认为,行军是行军,讯问是讯问,这不搭噶。 翻身下了马后,蓝玉决定一波一波的审问,他让兵士们先押来了二十个人,让他们彼此肩碰肩,站成了一排。 这二十个人中,有高不过马背的半大孩子,有胡须浓密的壮汉,也有满脸沧桑的老人。 但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男子。 看着眼前这些被麻绳捆绑着双手的男子,蓝玉咧嘴笑了笑,散走两步,然后叉着腿,大马金刀的在一块石头上坐下。 可瞥了一眼身旁的朱雄英之后,他又默默站起来。 没办法,这是大军最中间的位置,耳喉、腹心之地,是军令传达至全军最快的地方,也是全军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朱雄英也在这里。 蓝玉抽了抽鼻子,又掏了掏耳朵,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谁能告诉本将军,脱古思的大营在什么位置?是在大湖吗?” 担心这些人听不懂他说的话,在他说完后,旁边的亲卫,还用蒙古语翻译了一遍。 二十个元人面面相觑一番,但没有一个人吭声。 蓝玉也不废话,摆了摆手: “五丁抽一,杀了” “喏!”蓝玉的亲兵们狞笑一声,纷纷抽出来腰间的配刀,从中间挑选了四个人,然后冲着他们的脖子,捅了进去。 被闪着寒光的刀锋捅进身体后,这四个不幸的人,先是感到了一点凉丝丝,然后剧痛爬满了全身。 接着,他们的身躯开始剧烈的颤动,殷红的鲜血也从腔子里喷涌而出。 在鲜血呲了旁边族人一个满身之后,这几个人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开始了不自然的痉挛、抽搐。 这种场面让尸体旁边尚且活着的俘虏们目眦欲裂、抖若筛糠,眼里也流露出恐惧与仇恨的光。 生命从旁边流逝的感觉,让他们惶恐到了极致。 而死去族人的滑腻粘稠的鲜血,从脸上缓缓滑落的感觉,又让他们泛起了阵阵的恶心。 那种感觉,就像是蚂蚁在脸上由上而下的爬行,爬到了眼角、鼻子、嘴唇,最后贴着脖子,爬进了衣服的领口。 几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可他们被蓝玉瞥了一眼之后,又极力的压低自己的啜泣声音。 等这些死人的尸体不再抽搐后,蓝玉才继续慢悠悠的问道: “那现在,有谁能告诉本将军,脱古思的大营在什么位置,是在大湖吗?” 看他们依然不做声,蓝玉再次摆了摆手: “四抽一” 蓝玉的亲兵们拱手抱拳之后,再次向前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终于有人出声了。 这是一个皓首苍髯的老人,他的眼袋很深,看上去约莫五六十岁上下。 他看着蓝玉,脸色通红的咳嗽两声,然后又大口的呼吸,用来缓和心情。 最后,他用不太熟练的官话,蹩脚的说道: “我们只是一些普通的牧民,大汗要去哪里,我们怎么会知道,你就是把我们杀光,我们也不知道的...” 蓝玉没说话,只是冲停下脚步的亲兵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继续。 真正的暴力是安静的,起码在蓝玉这里,少了一些应有的狰狞和凶狠。 就像是人渴了要喝水,困了要睡觉一个样。 可这份淡然,让蓝铁心有些不安。 他若无其事一般的四下看看,眼神在朱雄英的脸上来回的探视着。 死生杀伐之地,人命不值钱。 他不知道这样的场景,在这位从小被那群遭了瘟的书生教习长大的小殿下心里,会有什么样的印象和冲击。 他希望能从这位小殿下的脸上,看出他的心情好坏,或者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可他有些失望。 在他的眼里,这位小殿下只是轻飘飘的掠过几眼之后,就若无其事的低下头,捏着指节数起手指上的簸箕和斗,脸上看不出丝毫应有的表情。 想了想,他躬腰贴在朱雄英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比起刑部和大理寺,军中的讯问...会更直接一些,义父...这也都是为了大明...” 朱雄英瞥了他一眼,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的纠缠,这种事没什么说的。 当年打仗,他姥爷动不动就屠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这才哪到哪。 带兵的将军,需要的是绝对的忠心,残暴不残暴的,不重要。 况且他也知道,这些人既然抓了就不能放了,否则就是拿十五万条人命开玩笑。 战阵之间,两个民族的争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既然到了这个份上,那还是你死,我活吧... 他岔开了话题: “那你说,这些人,会知道脱古思大营的位置吗?” “这...”蓝铁心有些迟疑,又轻飘飘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蓝玉。 看蓝玉忙着问话,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他才用更轻的声音说道: “元军大营的位置,普通的牧民怎么会知道...依臣看,父帅这也是逮着蛤蟆瞎攥尿,病急乱投医,癔症了...” “唔...”朱雄英有些好笑。 蓝玉这个干儿子,认的真是不亏... 第40章 有些恶心(一) 最后,蓝玉把俘虏的男丁杀完了,可他依然没有问到元军大营的位置。 这个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可还是让他有些懊恼。 但他依旧坚信自己的判断,也坚信自己可以大获全胜的班师回朝,享受胜利的荣耀。 朱雄英也没有说什么。 蓝铁心的担心在他看来完全是庸人自扰且空穴来风。 他无动于衷的看着蓝玉杀光了这些人,然后又像是庖丁解牛一样的命人剖开了这些死尸的肚子,检查那些还没有消化的粮食。 他自小身居高位又长于深宫,他的冷血,其实与这些常年带兵杀伐的将军差不了多少。 他也不可能因为这样的一些小事,去对朝廷带兵的大将军说长道短。 那不是正义,那是愚蠢。 等亲兵们将这十几具死尸开膛破肚后,蓝铁心捡拾了一根手指粗细的棍子递给蓝玉。 他现在已经无求所谓了,有一股秋风般的淡然。 到了这个地步,连尸首都没有放过,还装什么他娘的君子模样。 爱咋咋地吧,太孙要是看不过眼,还有干爹在前头顶着,反正干爹腰粗脑袋大,顶得住。 再说了,都是为了大明,他们老朱家的天下... 蓝玉也没说什么,他一直在关注朱雄英。 在他看来,朱雄英如今的态度,才该是他应有的态度,这是一个作为皇储的基本素养。 他接过棍子走上前,在这些尸体的肚儿里搅动个不停。 看他一脸的严肃和认真,朱雄英有些好奇,也走了上去。 “呼...” 可他刚靠近这些尸体,一股难以言传的味道就扑面而来,这种味道...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 那是一种介乎于有股淡淡奶香,又掺杂了粪便,还有食物发酵后 的腐烂,与一股类似于鸡肉炒熟的混合味道。 他突然想起来当年,崇宁公主做的那锅奇汤。 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并且永垂不朽。 可看着蓝玉依旧面不改色的,脸几乎要贴在尸体上的仔细观瞧,他觉得,真是干一行爱一行,奇人也。 他跟在蓝玉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他用那根手指粗的棍子,一个个的翻出了尸体胃里,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鱼肉、谷粟,还有一些零散的青稞粒和不知名字的肉丝。 “伙食不错啊...” 忙活了盏茶的工夫,蓝玉直起了身子。 朱雄英知道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应该关于战局或者是军情的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他有些懵懂。 扔下手里的棍子,蓝玉笑呵呵的解释道: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其实反过来说也行的通...” “看看他们都吃的什么,就知道草原上的粮食和雨水是什么样的...这也可以进一步的圈定敌军大营的位置和真正意图...” “您看这...青稞粒子颜色发青,个头也小,一看就知道是野生的...” “腌臜是腌臜了些,可这玩意不能靠问,有的俘虏看着实在,可实则瞎话一筐,十句话有八句是假的...” “唔!... ”朱雄英有些感叹。 说句自夸的话,作为皇储,他有整个开国的武勋集团教习他打仗与战阵之间的本领,兵书战策也更是背了不胜枚举。 可比起蓝玉这种在军中摸爬滚打半辈子的人,他依然显的稚嫩了许多。 这种狡诈和细心,让他觉得似乎是头一天才认识的蓝玉,就像是每天都在赏月,却依然对月亮一无所知一样。 千日造船,一日渡江。 盛名之下无虚士。 蓝玉的亲卫和几个军中的将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 他们看着蓝玉和一个少年窃窃私语,并且相谈甚欢的样子,觉得匪夷所思。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蓝玉这种和颜悦色的神态,尤其是对着一个少年。 谁不知道大将军永昌侯蓝玉是出了名的死爹脸、没娘相? 笑一下就算是过年了。 难不成是私生子? 嗯...大差不差呀,岁数也对得上... 看蓝铁心似乎是个知道内情的人,有个叫蓝荣的中军将领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问道: “铁心,这个少年是谁啊?我看父帅对他可不大一样,是私...嗯?” 蓝铁心打了一个哆嗦,然后贴在他的耳边破口大骂: “闭上你那粪坑!” “该你知道的,早晚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就甭问那么多,好生伺候着就成!” 再往下,蓝铁心不敢说了。 军中忌讳莫深,有些事不能说,说出去,就是个死。 然后,这群人重新上马往北而行,把这些开膛破肚的尸体留在了原地。 等待他们的,是草原上的野狼和秃鹫。 管杀不管埋,这一直是蓝玉奉行的信条。 第41章 更恶心了(二) 之后,在大军行军到二十五里的时候,蓝玉下令开了饭。 这顿晌饭,吃的都是清一色的干粮。 最常见的,是一碗水泡饭或者死面做成的锅盔,再加上一把干炒的黄豆。 为了更好的恢复体力,军需的干炒黄豆,会加大盐和少部分的香料,姑且算是一道用来佐餐的菜品。 但是重复的吃一样军粮,会让人感觉到厌烦,所以一些经验丰富人也机灵的军卒,会偷着藏一些鱼酱、豆酱,或者是一些肉类。 雷大虎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是个老兵油子,有足够的经验,也有足够的权力。 他揣了些肉,一直贴身的放着。 听到开饭的军令后,他就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油纸包里包着一些切了片的羊肉和肘子。 他把这些羊肉和肘子分别夹在大饼里,然后又往饼里放进去一根大葱,看上去就像是饼里长出了大葱。 他把饼递给朱雄英: “少爷...” 朱雄英张了张嘴。 有一次在路边,看见一个老汉在吃山东煎饼卷大葱,话赶话说了一嘴,可只那一次,就被雷大虎深藏不露的记住了。 他很想告诉雷大虎,其实那一次他只是想尝一个新鲜,他不喜欢吃大葱,尤其是不喜欢吃生的大葱。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伸手接过了大饼。 雷大虎憨厚的笑了笑,看朱雄英接过大饼后,然后继续忙活。 他的马鞍两侧,除了强弓、箭壶和盾牌外,还挂了很多羊皮的水壶。 但这些水壶里边装的却不是水,是把肉丝撕成了细条,然后顺着壶口塞了进去,又灌满了肉汤。 他解下一个水壶,摇了摇之后,递给了朱雄英: “干吃饼噎得慌,顺顺...” “唔...”朱雄英点点头,没有拒绝这种细致入微的善意。 他轻轻抿了口肉汤,然后四下看着匆忙赶路的将士。 每个人都是看着本部的纛旗沉默的行军,在长达二十多里的草原上,阵型丝毫不乱。 百骑环绕,可裹万众,千骑分张,可赢百里。 蓝玉带兵有方啊... 蓝铁心也轻轻的走了过来,他吃饭的时候,是把马鞭别在腰上,然后用右手拿了饼,左手抓着一个罐子。 他微微侧头问朱雄英: “少爷,再要点鱼酱不?昨儿个军士们在潢水捕的鲜鱼...” “唔...”朱雄英把饼递过去: “少来点...” “诶...”蓝铁心笑呵呵的答应一声,又低头在罐子里搅和一阵,夹出一根比手掌长但是比手掌窄的白条鱼。 这条鱼似乎是一直被油沁着,刚拿出来的时候,还哩哩啦啦的往罐子里滴油。 朱雄英震惊: “囫囵个的呀?不是,谁家鱼酱囫囵个?” 蓝铁心挠了挠后脑勺: “炸的,囫囵的有嚼劲,您不喜欢?” “这么着吧,比没有强...”朱雄英说着,又扭头看着蓝玉笑着说道: “说起鱼,我倒是想起来了,父亲...老是惦记西湖的醋鱼,说是什么酸甜爽口,鲜嫩美味...” “可我总是吃不惯那玩意,太腻了,也老是听旁人说西湖醋鱼不好吃,又腥还有股子土气...” “嗨!”蓝玉摇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没吃过正宗的...” 他自得的一笑: “正宗的,更难吃!” ...... 在大军的中后方,有一队骑兵,他们簇拥着一条长而且宽的辎重队马车缓缓而行。 在每辆马车上,都是用厚实的防水帆布盖的严实,在帆布的下面,是一些随军用的物辎,刀、盾、磨刀石、铁锹、绳子、炊具和水袋等等... 物辎的两侧,是一群捆绑着双手的人,人数约莫百十上下。 这些人中,是清一色的孩子与女人,其中,以妙龄女子与少妇居多,但是也有穿着羊毛衫的老妪和身怀六甲的孕妇。 她们穿着肥大的袍子和高领的长袖,脸上的皮肤黑黄,五官也很平坦,但是颧骨却很突出,明显的高原样貌。 她们是之前被俘虏的牧民。 她们的男人被杀后,她们却活了下来,留作纵兵欢乐的消遣。 比起一些需要送进京城的军官家眷,作为牧民的她们地位更低,命运自然也会更加凄惨。 草原上更加尚武,部落之间的彼此征伐并不罕见,一筒盐巴、一方茶砖或是一块背风的放牧地,都有可能成为两个部落交战的导火索。 所以被俘虏后,精通事故的大人们自知命运,只是顺从的一言不发,麻木又踉跄的跟随大军行止。 只是孩子们有些恓惶,他们跟在母亲的身旁,看着母亲手腕和脚踝上的麻绳,又看着四周凶神恶煞的大兵,想哭又不敢哭的小声啜泣。 但在沉默行军的队伍中,细微的哭声,显得十分刺耳。 这队骑兵的主官叫蓝烈,他也是蓝玉的义子,年龄比蓝铁心他们大上一些。 而这多出的年齿也让他比蓝铁心那些初出茅庐的牛犊多了些沉稳,能够独挡一方了。 他粗粗算了算路程,然后下令让手下的骑兵队伍下马步行。 这是规矩,在行军途中,为了节省马力,马军骑十里,牵马步十里。 但是没走多久,孩子们的小声啜泣吵的他心烦意乱。 他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用马鞭点了点那些孩子: “像话吗,嗯?” “这打仗呢,哭哭闹闹成何体统?” “去,把他们给本将军摔死!” 跟在两侧的十几个兵丁拱了拱手,然后手持腰刀和长枪往人群中走去。 他们走入人群,抓起孩子后,将他们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然后弯腰将他们再次高高的抛起,再次重重的落下。 直到最后孩子们口鼻喷血、气若游丝,眼中也失去了光泽。 这些从死人堆里滚出来的人,从来就不惧怕活人,自然也不会对活人有什么怜悯和共情,无关老弱妇孺。 菩萨心肠的人,当不了将军,也不能从沙场上活着回来。 人群中的哭喊震天,让蓝烈更烦躁了,他亲自动了手。 他抓起一杆长枪,从一个刚落地的孩子脖颈处捅进,捅到颅骨后,然后两臂用力,枪尖上挑的将这个孩子高高挑到半空。 滑腻的鲜血透过了长枪的红缨,然后顺着枪杆流下,流到了他的手上。 第42章 我要当爹 作为沙场的悍将,他杀人如麻,并且在之后,会有短暂的平静,这抹平了他的烦躁。 他把枪顺手扔给了侍卫,然后甩了甩手上的鲜血,继续行军。 离开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女子,正睁着恐惧的眼睛看着他,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这个女子十分瘦弱,瘦弱到足以说明活着的艰辛,但她却有一个很宽广的胸怀,显然正在哺乳期。 他冲着这个女子呲牙笑了笑,在阳光的照射下,他的牙齿闪着寒光。 “啪” 蓝烈给了那个女子一个耳光,在她的左边脸脸颊上,留下一个带着血的巴掌印。 然后,他又在她饱满的胸脯上狠狠的捏了一把,顺势擦掉了手上残余的鲜血。 女子啊了一声,往后撤了两步,从鼻子里哼出一说不上是什么意味的嘤咛,有些悲呛,有些惶惑,也有些认命的麻木,但唯独却没有欲望。 但蓝烈却摇了摇头,笑骂一声: “真他妈骚” 这声嘤咛勾起了他的兴致,要不是不合时宜,他真想快马加鞭,在草原上来一个马震。 摇摇头,把这些的念头抛开,他又再次的看了眼地上的尸体,然后扬长而去。 他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他认为这是战阵之间的消长,无关残忍。 如果元军突袭,用马刀摘去了他的头颅,他也不会有丝毫的怨恨,干的就是杀人的买卖。 他对副将说道: “去跟蓝荣、铁心和平武他们说一声,今儿个扎了营,让他们到辎重营一趟,有好货色给他们留着” “是”副将拱了拱手,蓝烈接着调笑般说道: “甭说我这当哥哥的没照顾弟弟,啊?” “铁心那小子,蓟州练兵那会,他就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轮了人家的闺女和媳妇...” “这没日没黑的行军,怕是那小子早就憋坏了,啊?” ...... 由中原向草原进军,地势是在往上走,并且越往北,地势就越来越高,一路上都是仰攻。 在这种地势上,几十里地的全面铺开行军,又随时会有可能受到元军的突袭,所以各子营、小营的协调要非常的考究。 斥候与塘兵再多,可他们终究是人,是人,就有可能出错,况且这里是草原人的家。 所以蓝玉的行军布阵,有非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尤其是一些行军的细节。 朱雄英求学若渴,尤其是这种超脱了理念的务实机会,让他非常珍惜。 所以一有机会,他就会带着人在几十里的行军路上走一走,看一看各营行军的奥妙。 沙盘上决胜千里外,疆场内策马定乾坤,总要相辅,才能相成。 蓝玉虽然担心,可他终究不能一直把朱雄英拴在身上。 他慎重思忖过后,同意了。 但是他给了蓝铁心一面纛旗,让他带着这面旗寸步不离的跟着。 这面纛旗主管军法,权力大的惊人,参将以下的军官士卒,可以不用奏报,就地砍头。 蓝玉带兵多年,深谙用兵之道。 大兵团出征,军纪要严,权力要下放。 朱雄英走后,蓝玉又和几位之前在辽东招降的北元将领商议起了军务。 这是在为了将要进军沙漠做的准备。 这些元将生在塞外,长在塞外,对于塞外的存活能力,要远远高于中原人。 所以不忙的时候,蓝玉就会找他们问问话。 他的问题非常天马行空,天气、水源,还有关于方位与星象,想到什么,他就会问什么。 这些非常琐碎,又足以将大军至于死地的问题,其实他也会,且知之甚深。 但众人拾柴火焰高,马上要进入沙漠了,要尽可能的做到将无遗漏。 太孙在军中,这就是天大的干系,容不得不谨慎。 其中一个叫做观童的人,回答的十分得体且细致。 作为常年在塞外讨生活的元将,他在戈壁滩和沙漠中的经验十分丰富。 他有条不紊的告诉蓝玉,沙漠中,在司南车失去作用的情况下,可以如何通过沙子被风吹出的波纹、形状、地势,还有蚂蚁窝来辨认方向。 还有如何找到水源,如何用四根手指,去辨别日落的时间,又如何防备沙风、暴雨和流沙。 在寻找水源上,他说的更为细致,他说道: “就是那种一面低一面高,就像是簸箕一样的地形,或者四面高中间低的地形,都有可能会找到水源...” 说起水源后,他再次滔滔不绝。 比如什么样的地质是盐碱地,什么样沟谷里的水不能饮用,又如何可以通过骆驼、野蜂、黄羊和盘旋的鹰去辨别一个地方有没有水。 “唔...”蓝玉笑吟吟的点点头,丝毫不怜惜自己的赞赏之色。 他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庆幸,他知道,这是一个宝贝,用好了,足以顶上十万大军。 他突然心中一动,自矜的捋了捋胡子,问道: “观童,你可愿拜本帅为义父啊?” “啊?...”观童的脸上漏出一丝迷茫的神色,滔滔不绝的嘴也突然间停住了。 这人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喜欢给人当爹呢?咱们俩的岁数相差很大吗? 不同于观童的浑噩迷离,其他的几名元将的脸上漏出羡慕的神色,而蓝玉的其他义子也脸上光烫的挺了挺胸脯。 他们觉得,父帅开口礼贤下士,对于观童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对于他们也是与有荣焉。 看观童有些迟疑的懵住了,蓝玉再接再厉: “你之才学,渊厚纯笃,偏又生不逢时,于伪元汗庭无故蹉跎,可谓是鲛泪生灰、明珠蒙尘,本帅实实是不能忍受...” “虽说如今弃暗投明,可军国大事...呵呵...叫本帅声爹,不吃亏,军中有爹好办事,甚至现在,本帅就可以送你一场天大的造化!” 蓝玉说完后,就又再次自矜的捋了捋胡子。 他觉得自己说的够清楚了,这么欣赏他,又做出了天大的承诺,贵人可不轻诺... 况且我蓝玉在朝廷是什么样的底子,站的稳不稳,站的狠不狠,站的硬不硬,怕是有耳朵的,都再清楚不过了。 嘿,只要观童不是脑子有包,都知道应该怎么选。 嗯!他想不出有什么可以被拒绝的可能,他已经准备好观童立刻下马叩见义父啦! 第43章 最讨厌取名 可观童似乎出乎了他的意料,他迟疑一阵然后抱拳婉拒了: “大将军厚爱,末将感激涕零,只是...只是末将...只是末将功浅德薄,实在是...大将军恕罪!” 他是一个武将,又是一个蒙古人,说起漂亮话,远远比不上朝中那些文官,显得多少有些生硬。 这让蓝玉捋胡子的手停住了。 他多少有些不可置信。 嘶...我说的难道还不明白? 不是,他有毛病吗?还是不想进步了? 场面有些尬住了,霎那间只有马蹄、车轮走过的声音。 蓝荣、蓝平武这些出自蓝家门的义子出奇的愤怒,手也不自觉的按在了刀把上。 嘿!你装白莲花,这不就衬得咱爷们是个骚婊子了嘛! 不论他是清高还是有别的原因,如此不给面子的举动,足以让人愤怒。 就连其他的几名元将也是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观童。 他们觉得观童是被母骆驼踢坏了头颅,不然怎么会这样... 本来就是降将,日子不好过,人家提防你还来不及,如今好容易有人愿意提携,还是赫赫有名的蓝玉... 观童也是左右为难。 他不想接受蓝玉的超级加辈,可也绝对不想平白恶了蓝玉。 历来名将,都是浑身的傲气,眼高于顶,像是汉朝的周亚夫,春秋的司马穰苴,都是要脸不要命的主,也是心眼大不过针鼻儿的小心眼儿。 要是因为这点狗屁倒灶的事被一个大将军惦记上,那他娘的多亏的慌... 想了想,他觉得需要给蓝玉一个理由。 他牵强的扯出一个笑意,一副为蓝玉考虑的样子拱了拱手: “末将虽出身草原,没有读过几天书,可也知道,军中广布假子,历来为君王所忌,大将军...” 观童的话还没说完,蓝玉就豪迈的大笑,然后带动那群义子一齐大笑。 蓝玉左右捭阖两眼,一脸的桀骜不驯: “要是常人,自然为君王所忌,可本帅是常人吗?” “哈!本将军,是太子爷的姻亲,就连太孙...” 说到这,蓝玉突然停住了,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蓝荣接着他的话把,自做聪明的补上了他没说完的那些话: “我们父帅,可是太孙的亲舅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呵呵...”蓝玉摇了摇头,再次露出一份自矜的笑意,又惋惜的咂咂嘴: “也罢,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既不愿意,本帅也不强求,只是平白的辜负了本帅一番爱才之意...” “你好自为之吧,要是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随时找本帅...” 话说三遍淡如水,名将都有名将的傲气,观童不给面子,他就是再惜才,也不会二皮脸的说个不停。 可他也不能现在就掀了桌子,这个人,在沙漠和戈壁滩里有些用处。 ...... 朱雄英骑在马上,后面跟着百十个兵丁,在路边缓缓的走着。 他们的身侧,不时有一些行军队伍越过他们,或者是他们越过一些行军队伍,宛如被万军包裹其中、信步游走。 看着不同的军种,朱雄英或目露精光,或低头沉思,或者问蓝铁心和雷大虎一些问题。 兵书读的再多,可那终究也是纸上谈兵,书读百遍不如经手一遍。 天地有多广阔,总要靠腿脚一步一步的丈量。 而在他这里,蓝铁心尽心尽力,把自己知道的东西,无论好坏,都倾囊脱出。 蓝玉让他贴身跟着朱雄英,不是没道理的,起码作为向导,他很是合格。 每次看到一个军阵,他就会轻声的告诉朱雄英,这些人是哪个卫所的兵,领兵将领是谁,营中有什么兵种与军械的配置,还有他们擅长打什么样的仗,和蓝玉这么分兵的深意。 在马蹄、走步与车轮的嘈杂声音里,他喋喋不休,继续指着一队马军说道: “这支马军是咱们明军比较精锐的一支,配备了马槊、短弩和铁骨朵,喏!就在他们队伍后边的车里,帆布盖得就是...” “唔...您瞧,还有他们的棉衣,他们的棉衣也都是去年年底山东新拨付的,山东棉花织出来的布毛毛长、颜色也发白,一眼就能看的出来...” “唔...还有那儿,那些是专门寻找水源的斥候,那些人摆置的物件叫司南车...” 朱雄英笑着点点头,又掏了掏耳朵。 作为一个碎嘴子,这么多年了,他竟然又碰上了另外一个碎嘴子。 这个蓝铁心,难道没人说他嘴碎吗?怎么跟老太太棉裤腰似的... ...... 扎营之后,蓝玉着手部署了防务,然后在第一时间擂鼓聚了将。 之前就和朱雄英说好了的,要把他来的消息告诉一些官大的将军。 太孙入营的事,为了不耽误士气,最好是瞒住大头兵,可却瞒不住这些时常出入帅帐的将军。 只要是在帅帐商议军务,他们就早晚会碰头。 那些将军,常年出入奉天殿和春和宫,宫里的太监宫女可能认不全,可要说太孙都不认识,那不现实。 与其到时候挠头皮,还不如现在把事捅咕开了。 况且,这事最好还是先通个底,免得在大家不知情的情况下惹出乱子。 想到这些,蓝玉又有些幸灾乐祸,脸上涌起怪笑: “来吧来吧...不能单让老子自己一个人担惊受怕,都哆嗦哆嗦吧!” ...... 第44章 有人踹了臣一脚 “左副将军唐胜宗到!” “右副将军郭英到!” “左参将耿忠到!” “右参将孙恪到!” “......” 军中规矩森严,尤其是蓝玉,他军纪差,但是军法极严。 随着帅帐营官高声唱名,一群带兵出征的将军们下了马,在帅帐门口站定。 带兵出征极为复杂,要把十五万拥有各自思想的独立人,凝成一个可以高效运作的机器。 其中需要的人事统筹、粮饷调配、行军路线,还有各种战略、战术的安排、施行等一系列繁琐的差事,靠的,就是他们这群将军。 看着帅帐的牛皮门帘被裹得严严实实,也没人出来吱个声的样子,他们彼此对视几眼,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什么意思? 擂鼓聚将了又不让进去?逗你爹呐! “唰...” 等人到齐后,蓝铁心从帅帐里头走到门口,看着交头接耳的将军们,他清了清嗓子,将目光吸引到他身上,然后对比着手里的一张纸,高声喝道: “咳咳...以下人等请入帅帐一叙,诸位听清了...” “延安侯唐胜宗、武定侯郭英、左参将耿忠、右参将孙恪、定远侯王弼、南雄侯赵庸、鹤庆侯张翼、东川侯胡海、怀远侯曹兴、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雄武侯周武、申国公邓镇、中军参赞李景隆…” “其余没听见自己名字的诸位参将、裨将、偏将等,退后帅帐八十步,违令者斩!” 这是朱雄英的意思,他要给这些人来一个下马威,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能带兵出北疆的人,都是皇帝和太子的肱骨之臣,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上达天听的权力,至不济事,也得和朱标是一个资深的笔友。 绑了他强送回京他们不敢,可写密奏往宫里发牢骚那是一定的。 写奏疏不妨事,那是应该的,可以表达一下他们对于太孙人身安全的担心,这是他们的工作。 可要是往死里写,那不行。 万一这个一嘴那个一嘴的,真把老爷子给说毛了,非要把他调回去,咋整? 唐胜宗和郭英皱了皱眉毛,然后对视几眼朝前走去。 看他们到了门口,帅帐前的亲军,撩开了灰青绒面的牛皮门帘。 李景隆跟在最后,他的脸上喜色一闪,他知道,朱雄英这是要把事和这些军中的将军们给说开了。 那些个老资历,在平常作威作福惯了,让他在大营的这些时日,真是没少挨欺负,这下可好了,朱雄英来了。 爷们可是太孙侍读的出身,看你们谁还敢不拿老子这个豆包当干粮! 不能了! 再他娘敢数落老子跟数落亲孙子一样,那就是打了太孙的脸!打了太子的脸!打了皇帝的脸! 嘿,打狗还得看狗倌呢! 暧昧?疲软?认怂?不存在的! 哥们支棱起来了! 可紧接着,他又有些感慨。 真难听啊...都是这个公那个侯的,到了爷们这,就给了个中举参赞...一群大马蜂里头钻出来个扑棱蛾子... 呸呸呸...什么他娘公不公侯不侯的,这不是盼着亲爹赶紧死嘛...还是中军参赞好...扑棱蛾子好... 进了中军帐,视线有短暂的昏暗,之后,他们就发现在硕大的沙盘前,蓝玉和一个面白无须、眼神清亮的小将对着沙盘指指点点,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 眯眼看清楚小将的脸,大帐内猛的一窒,然后响起一片抽凉气的声音。 雄武侯周武惊骇的原地跳起: “我的妈呀!” 朱雄英的眼神,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扬声说道: “诸位,别来无恙!” 十几个人同一时间出了声,叮叮哐哐,轰轰隆隆,让整个帅帐比闹市的街口还要热闹。 “您怎么...” “哎呦我...” “天老爷...” “要血命嘛这不是...” 朱雄英摒住气往后撤两步。 这些武夫的热闹在他的意料之中,又让他无可奈何,这个一嘴那个一嘴,他哪个都听见了,可又哪个都没听清。 他四下摆了摆手,止住他们的嘈杂声,然后按刀在大帐来回的走动。 他的步伐不快,身材也很消瘦,虽说披风浮动、甲胄齐全,可在一众黑脸武夫中还是显得鹤立鸡群。 随着走动,他扬声说道: “我知道,诸位有很多事要问,也有很多话要说,但你们先别急,先让我说!” “第一个,雄英想看一看,我大明的将士们,是如何为国尽忠的,所以,我来了!” “第二个,雄英行前,陛下、太子特意交代,说诸位都是国之良将,用兵如神,令雄英务必保谦逊、守谨行,师学为先” “第三个,雄英入营,还请诸位三缄其口,否则,雄英心中有义,刀下无情!” 他说完后,一群武夫脸都绿了,又在意外中多了些不知所措。 大军马上就要进沙漠了,你给我整这一套? 刀枪无眼的地方钻来一个养尊处优的太孙,万一要是... 朱雄英被一刀囊死了,被日头晒死了,被毒蛇咬死了,被大风吹死了,被马蹄子踩死了... 想起这些可能会出现的可怕场景,他们不自觉的,想起了正在京城的妻儿老小,又想起了到手的功名利禄和家里三辈儿也花不完的银子财产。 都他娘的在渐渐远去。 怀远侯曹兴最先回过了神,他张了张嘴,可了看鸦雀无声的众人又忍住了。 他也是开国的老臣了,只是开国的能人太多,没能显出他来,后来打洮州,他是沐英的副将。 沐英看他即忠且能,打仗很有一手,就把他荐给了太子。 作为铁杆的太子党,富贵荣华就在太子一脉上,他实在是不愿意朱雄英亲身犯险,可又真是不知道怎么劝。 这个人也有点坏心眼,他眼珠子转了转,伸腿就踹到了前边唐胜宗的屁股上,把唐胜宗踹出了人群。 唐胜宗一个趔趄,众人的目光向他凝过去,朱雄英也扭头看着他: “延安侯,有话要说?” “娘...!”唐胜宗眉毛一立,扭头就要破口大骂,突然听见朱雄英的问话,又臊眉耷眼的挠了挠后脑勺: “不是...那什么...有犊子踹了臣一脚...” 第45章 要命 朱雄英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盔甲的鱼鳞片传出细微的哗啦啦响声。 他轻笑着说道: “是对我杀敌报国、敢为天下先的赞赏和求之不得,踹了你!” 唐胜宗挠了挠头皮: “赞赏还能踹人?” 朱雄英又是轻笑,然后逐渐变得连贯,最后带动帐内的武臣们一起哈哈大笑。 “真他娘的是个废物点心大脓包...”曹兴心里暗骂一句,又低头看向了郭英的屁股。 要说这帐篷里,能适当劝上两句的,也就郭英和唐胜宗两个人了。 首先地位上就合适。 这儿除了蓝玉,也就他俩的地位最高,要是这俩老东西急眼了,甚至连蓝玉都不怵。 而更关键的,是他们这两个老东西和太孙是有私交的。 如今唐胜宗拉了一裤兜,那也只剩下他了。 郭英却很自觉,没等他踹,就自己走出了人群。 这些老将,最不想让朱雄英以身犯险的,他或许是头一个。 沙场上形势瞬息万变,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谁也不敢肯定不会出任何的意外。 万一真出点事把太孙折这了,别人死不死的他管不着,可武定侯一系却是打烂砂锅打铁锅,等完蛋就行了。 大儿子自打流鼻涕那会就是太孙的侍读,去年皇后又亲自做主,给保了郭慧妃所出永嘉公主的媒。 郭惠妃的大儿子是蜀王朱椿,蜀王朱椿又是蓝玉的女婿,蓝玉还是太孙的舅公。 这样的政治联姻意味着什么再浅显不过。 他脸色难看的出了人群,可像是又觉得有些僵硬,在脸上强行挂上了一些笑容,试探着说道: “臣觉得...” “你说...”朱雄英笑眯眯的瞥了他一眼。 嗯...好,下马威的第二威这不就来了? “诶...”郭英答应一声,又略微沉吟一番下了决定。 毕竟朱雄英的地位在那里,不能逼的太狠,所以他决定讲讲道理。 他说道: “是这么着...” “您看如今这朝廷兵强马壮,猛将如云,况且食君俸禄,自当为君分忧,领兵征战,这本来就是咱们做臣子的本分,用不着殿下亲冒矢石,多冒险呀,磕了碰了的,臣心疼,皇爷皇后也心疼...” 曹兴、邓镇、周武、张温、曹态也点头附和道: “对对对...可不就是这档子事嘛...” “有道理啊...武定侯所言有理...” “是呀是呀...食君俸禄为君分忧,我等理当为殿下服劳...” “好说...”朱雄英笑眯眯的说道: “等这场仗打完,我回去和皇爷爷提一嘴,以后就不给你们发俸禄了,这样不就结了吗?...” “啊?”郭英一窒,脸上露出了些茫然的神态。 这也太不要脸了,这种诛心之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怎么茬儿? 一句话工资没了?每年两千五百石的食禄木得了? 嘿!虽然大伙不指着俸禄活人,可...嘶...不是,我说食君俸禄,理当为君分忧,那你就直接不发俸禄?从源头解决问题? 我草!跟你爷爷学点好吧,怎么都这样! 老朱家有他妈的好人吗! “你们说呢?”朱雄英又笑眯眯的扭头看着曹兴几个人。 曹兴几个人瞬间闭了嘴,然后把头扭向一边,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瞅手指甲的瞅手指甲。 虽说都知道朱雄英说的是玩笑话,可备不住啊...要是万一呢?君无戏言呐! 依这小子的脾气,坏到打蔫儿流黑水,你敢跟他顶嘴,他就真敢较真的不给你发。 郭英气急败坏的咬咬牙,再次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俸禄的事暂先不提...额我等军出塞北、战局渺茫,连臣等也是兵行奇险,朝不保夕...” “殿下万乘之躯,实在不宜轻动,若是有个不测,动摇国本,天下难安,我等亦上愧陛下,下疚臣民...” “你少来这一套!”朱雄英瞪了他一眼: “什么万乘之躯不可轻动,这么大岁数了,谁教你的片汤话!” “皇爷爷驱除百年祸乱,平定南北枭雄,不也是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吗?” 说着,他伸手指着帐外: “你们要是谁敢拍着胸脯子告诉我,说你们承认自己都是无能之将,草包之流,草包到连一个太孙都护不住,我现在就走!带着我的太孙金印马上就走!” 郭英都惊呆了。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这种无耻的话你是怎么好意思说呢! 他不知道怎么再往下劝了。 李景隆眨眼眨的越来越频繁,他正在努力的憋笑。 看着这些作威作福的将军们被怼的哑口无言,他是真的想大笑出声,可又不得不在这个肃然的场合极力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他很辛苦。 看着他们都不吭声了,朱雄英语气缓和了些。 老爷子都同意了,这些老将军没道理非要扛着不放,无非就是想试试,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有那么坚定。 他说道: “诸位爱卿,都是我大明肱骨之臣,我相信,只要我等君臣一心,力往一处使,就没有干不成的事!打不赢的仗!” “胜利属于我们,荣耀属于我们,钱财与女人,也是属于我们滴!” “不破敌军,誓不回还!” 看着朱雄英期待和鼓励的眼神,郭英几个人生无可恋的附和一声: “不破敌军,誓不回还...” 朱雄英撇撇嘴。 有气无力的,这是大军出征还是土匪进村? 嘿,你们还甭来这一套! 老爷子觉得自己上了岁数,老琢磨着这两年替太子拔两根尖刺。 现在跟死了爹似的,过两年你们就知道香了! 尤其是你唐胜宗! 之后,他让耿忠把那些裨将、偏将叫了进来。 再往前走,就要进入沙漠了,沙漠行军和草原行军不一样,蓝玉要再次分营和调整兵力配置。 他们进来后,发现片刻前还骑在马上,一副舍我其谁的将军们,如今的脸拉的比驴脸还长,脸色也臭到跟死了爹一样。 元将观童撇了一眼脸色苍白的王弼。 他和王弼有些交情,就奇怪的轻声问他: “怎么了?” 王弼摇摇头,也不回答,只是嘴里呢喃个不停: “要了亲命了…要了亲命了…要血命…” 第46章 爷爷给你最喜欢的嘴巴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蓝玉开了一个冗长的军事会议。 又臭又长,还带有强制性,但确实让朱雄英受益匪浅。 他打乱了编制,重新分了营,最后还交给每个将军了一些条例,让他们发下去。 这是中军官总结的在沙漠中行军需要注意的事项,总共誊写了两千份。 朱雄英粗粗看了两眼。 上面写的都是一些具体的实施方法,非常繁琐但却很细致。 包括怎么扎营,怎么打防风绳和帐绳桩,怎么防备流沙,还有取水的问题。 最后还特别规定了一些禁忌的小窍门,比如营帐不许扎在树下,还有每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每个兵士必须抿一小口水含在嘴里等等... 会议结束后,蓝玉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中军不管饭。 李景隆瞥了一眼朱雄英,看他似乎没有别的话要交代,也跟着众将走出了帅帐。 他是曹国公的大公子,更是皇亲国戚,和老朱家是实打实的亲戚。 明眼人一瞧,就知道他是为了镀金来的,回头就会受到重用。 所以除了那些老将军外的所有人,都会给他两分薄面,甚至营中的很多中级军官,之前就是他爹的旧部,天生就有种亲近。 看见他之后,两个并排走的裨将笑呵呵的让开了步子: “您先请” “好!好!都请!”李景隆喜滋滋的点点头,又摆摆手,脸上的笑容几乎要荡漾。 朱雄英来了,他的好日子也来了。 他再也不用担心会受到那些老将军们的欺凌了,当着太孙的面打骂太孙侍读?敢情! 至于那些老将军们担心的东西,他初生牛犊不怕虎,正是有闯劲的时候,在他看来完全是庸人自扰。 虽说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可整整十五万大军兵出卢龙,要是护不住一个太孙,那大明早就该亡了。 至于可能会出现的头疼脑热的,那也不可能。 朱雄英的身体一向康健,在宫里那时候谁有他精力旺盛?追疯子挂马子的,只要看顾的好一些,不成问题! 也不想想,真要是个病秧子,老爷子敢让他出宫? “哎呀....”憧憬着可能会发生的美好,他背着手缓缓的走着,走出了一个四平八稳,走出了一个龙行虎步。 他觉得如今这个中军参赞,才算是刚刚咂摸出些滋味... 美滴很!美滴很! 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他路过郭英旁边的时候,还咧出一个自以为和善和讨好的微笑。 郭英不似他那样的意气风发,他阴沉着脸,面沉似水的像是要吃人,眼神中又隐隐有些忧虑。 看李景隆咧嘴贱笑一声,越过了他们,郭英就和曹兴对视几眼,然后有些迟疑的问道: “那小子刚才…那模样是在鄙视老子?” “不是鄙视”曹兴也是面沉似水的模样,他摇摇头,然后煽风点火: “是挑衅!” “唔...噢...”郭英点点头。 他正愁的大把掉头发,憋着气没地出,这撒筏子的人就冒出来了,丢人现眼的玩意! “娃儿...娃儿...”他从后面叫住了李景隆,冲他招了招手: “来,你来...” 李景隆有些意外的回头,然后站在原地问道: “干啥?” 郭英没说别的,只是又笑脸可掬的冲他招了招手: “来,快来...” “噢...”李景隆答应一声,缓缓的往郭英那里踱步,眼神也像是一只抱卵的雌蛙正在谨慎提防天敌那样,谨慎的看着他。 不知道怎地,看着和蔼可亲、笑容可掬的郭英,他心里总觉得有些发怵。 等李景隆走近后,郭英瞬间翻了脸。 他二话不说,揪着李景隆的脖领子就是正正反反的四个嘴巴子: “以后看见老子要行军礼,听见没!” “娘了个巴子的还有个上下尊卑吗?谁他娘允许你越过老子走头里去的,啊!” “吊儿郎当的熊样!给老子站直了说话!” 郭英虎着脸骂骂咧咧了好一阵,最后仍然不解气,又拉着他的脖领子正正反反来了四个嘴巴子。 他常年带兵打仗,手劲极大,几个耳刮子下去,就让李景隆的脸肿的老高。 看着他肿的跟馒头似的半张脸,曹兴的脸色也不阴郁了,呲着牙笑的极为开心。 他知道,也就是郭英,要换了旁人,就算是唐胜宗和蓝玉,也不会就这么当庭广众的把李景隆拽过来甩八个嘴巴子。 都知道李文忠快不行了,正满心满眼的培养他这个大儿子。 这么不给面子,会结仇的。 被这么一个手握重权、简在帝心,还濒死的国公惦记上,没有人会愿意担这个风险。 可活该李景隆倒霉。 郭英早些年是老皇帝的侍卫出身,那些年没少教习李文忠武艺和骑马打仗的本事,两个人亦师亦友,交情很是不浅。 就算知道这事,李文忠也只能是骂儿子,不会说郭英半点的不是。 更何况郭英看着手狠,实际上却悠着劲的,真要是下死手,两耳光就能把李景隆的牙给打掉。 打完李景隆后,郭英又扭头看着不远处几个驻足观看的裨将,冷着脸骂道: “看什么看!滚!” “嗡...”一群看热闹的人鸟兽四散,生怕走慢了让郭英也薅着脖子来几耳光。 李景隆也哭丧着捂着半张脸走了。 他真的很生气,气的呀...真想掉头拔刀去找郭英拼命。 这一个个的老东西,真是太欺负人了。 你儿子跟我同殿为侍读,我爹也说碰上啥事让找你,你会关照,你就是这么关照我的? 太孙不在你欺负我,太孙来了,你他娘的还是欺负我,那太孙不是白来了吗? 太孙来了你气不过去找他呀,打我干什么玩意! 嘿!驴子操的,羊毛出在猪身上,最后让狗吃了亏! ...... 等事情传回朱雄英这里,他正在帅帐和蓝玉说着当前的局势。 听到李景隆挨打的消息,他的脸上有些愕然,旋即又轻笑两声恢复了正常。 到底是人老精马老滑,这些老国公和老军侯爷们哪个是省油的灯盏? 很明显,郭英是看出来李景隆有些飘了,做的事、说的话也有些出格,这才有意的点拨于他。 第47章 臭番茄烂番茄,改了九版了 军中等级森严,也有一套独属的规矩,很多在朝堂上做官的套路并不适合用在军中。 你就是再怀恩抚远,再心思深沉,可碰上人家掏大刀片子往脖子上一搭,也挠头! 刚才议兵的时候他都看见了,李景隆仗着太孙在场不守规矩,非得显摆肚儿里那点能耐。 有好几次都截了几位侯爵的半截话,还净是断到人家的腰眼儿上。 人家都是玩命玩出来的,让你当着太孙和大将军的面这么笑话? 嘿...和这些军中的武夫相交,连他都是凭着身份和背后的老爷子、太子强压,李景隆就更不行了。 这非得是朱标那种黑心发亮或者老爷子那种瞪一眼让人直哆嗦的人才能玩的转。 可朱标也不是头一天就黑心的,老爷子也不是刚出生就能瞪死人的。 他还得练呐... 没有资历,没有军功,还狂的没有边儿。 真要是碰上个小心眼儿的,人家稍微使个绊子,丢命倒不至于,毕竟李文忠和老皇帝都在后头看着。 可保不准他就会栽个大跟头,再闹大了还有可能会丢了前程。 玩政治的丢前程?那还不如死了,皇帝和太子也不会非得抓着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人培养... 不过郭英也是狠,当着太孙的面,就敢这么的给李景隆站台。 武定侯府什么时候和曹国公府穿一条裤子了... 朱雄英轻笑两声,对蓝玉说道: “看来武定侯府和曹国公府关系不错...” “是...”蓝玉也轻笑着点点头: “当年听姐夫说,保...曹国公在郭英那学了两路刀法...” “唔...原来如此...”朱雄英再次点点头,又和蓝玉絮叨了几句家常,然后迈步走出了营帐。 刚扎下了营地,蓝玉正是忙的时候,总不好太过叨扰。 朱雄英迈步走出帅帐后,站在门口的蓝铁心迎了上来,冲着朱雄英拱了拱手。 朱雄英点点头,然后驻足眺望远处。 正是忙的时候,人群攒动,连营的军帐也彼此倾轧,让起伏的草原上,添了一些层次感。 他深吸一口气,把带着青草的味道贪婪的吸进胸中,他陶醉这种青草与黑土的味道。 一整天忙碌的行军骤然停滞,让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他突然开口问道: “刚才那谁啊?找你干什么?” 蓝铁心一怔,俊朗的脸上,也有了一些不自然的神情。 他含糊的说道: “那什么是...烈大哥...之前抓的那批俘虏...还有方才议兵那会,耿忠将军又送来了一批...” “唔...好...”朱雄英的脸上露出些满意的神色。 很多时候,他在问出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而蓝铁心的这个爽净坦诚,似乎也对得起蓝玉的培养。 可以遮掩,但不能欺君。 他笑呵呵的扬了扬马鞭: “去忙吧,我转转...” 蓝铁心欲言又止。 兵越凶,越能打,这是父帅练的兵能保持旺盛战斗力的原因之一。 可要是真正细挖,其中的法子,往往不能深究,更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真要是搬着大明律计较,那就是罪。 真要是让太孙过去看见几个百 pi股打着哆嗦的...那场面...不敢想象... 瞥了眼脸色煞白,手足也几近无措的蓝铁心,不用细琢磨,朱雄英就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说起来大明也才刚开国了二十几年,战火绵延、烽烟四起,正是武功宏盛的时候,能练兵、带兵的将军不在少数。 开国那会的魏国公徐达、宁河王邓愈、开平王常遇春、曹国公李文忠... 再次一些的永昌侯蓝玉、西平侯沐英,还有徐允恭、常茂、何福练兵打仗也都有一手... 这些人,徐达的军纪最严,颁令三军掠民财者死、毁民居者死、离营二十里者死。 虽说朱雄英总觉得徐达在吹牛逼,毕竟他也没少去徐家,徐家家里大车小辆的,徐达敢说都是他在路边捡来的? 可话说回来,备不住人家调子定的高,号称什么间井宴然,民不苦兵,听上去就透漏着一股子美好... 至于其他人,虽说没他这么尿性,可最多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没跟常蓝两家似的,拿着人命当乐子玩... 可话又说回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就连当年开平王在九华山打仗,赢了后二话不说先坑了三千人,老爷子除了大骂一顿,不也没说别的什么... 他再次摆了摆手,下了逐客令: “忙去吧” ...... 辎重营旁边的一个马队营地上。 朱雄英轻轻的在一个斜坡上站下,眼下是马厩、战车、粮车,还有马草堆成的草堆。 他站的这个地方视野开阔,甚至可以看到军士因为忙碌而挂在鼻头的汗珠... 蒙古高原的风吹日晒,让很多的女子已是昔日黄花,可这些军中汉子,脸上露出幸福的神色。 当兵三年半,母猪赛貂蝉。 朱雄英看的出来,这些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人...都是那些蓝姓义子的亲兵。 他们丝毫不避讳,也不挑地方。 在炮架上,车轮旁,稻草里,甚至还有一个在搁置大刀的辎重车上... 朱雄英摇摇头,对身旁的雷大虎说道: “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头上一把刀的不知道,可这屁股上有一把刀的,我倒是看见了...” 雷大虎挠了挠头皮没吭声。 他这个人两极分化极为严重。 对自己媳妇,那是温言温语、舍不得碰也舍不得说,诞下儿子后,更是把她宠到了天上。 可对于别人,他却很难提起一丁点的怜悯和共情。 “军纪差一些,我放心...” 朱雄英喃喃自语一声,又率先走下了斜坡。 走下斜坡后,他看的更清楚了。 这些女子气若游丝,有的出血,有的脱臼,有的气息奄奄。 浑身所见的淤青,更是遍布乳房、大腿、肚皮和脖颈... 第48章 遗书(一) 朱雄英在马军营中,走了一个来回,眼中是触目可及的疮痍。 说实话,他有些触动,可并不感觉到血腥和残忍。 这些年的大案,死的人多了,比这残忍百倍的他都见过,比这狰狞百倍的他也见过。 他只是感觉恶心。 女子染血的下身,干瘪褶皱的肚皮,还有挑在枪尖上的畸形婴娃。 他们有的还是一滩烂肉,有的却已经有了几分幼儿的模样。 在与一伙踢蹴鞠的军士们攀谈之后,朱雄英知道了。 军中的孕妇,是稀有的,也是争抢的对象。 他们说孕,通运,运气的运,类似于转运符箓,与她们交合,可以给人带来好的运气。 这种荒唐的理由让他沉默不语。 临走的时候,一个肚皮干瘪的女子奄奄一息,她看着朱雄英,用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道: “这是我们的草原...我们...有什么错...” “你们...会遭到报应的...” 说完后,她就死不瞑目的断了气。 叹了一口气,朱雄英蹲下身子,伸手轻轻拂过她瞪得溜圆的眼睛。 之后,他轻声呢喃: “怕报应,当不了皇帝...” ...... 在大军进入沙漠后的第七天,傅让来了。 他带了十几个人,还带来了朱元璋的信。 这是一封完全的家信,信里面对于蓝玉的战法未置一词,对于朱雄英所做的猜测,他也没有回应。 他只是在信中不断的告诉朱雄英,要常备医药,贴身的软甲要穿好,衣裳也要穿好,不要着了风寒,要把水烧开了再喝,马鞍太硬了可以骑骆驼... 朱元璋的话,稠密且啰嗦,把一件事翻来覆去的说,就像是用细筛子过箩。 最后,他还告诉朱雄英,让他在长途奔袭后,不要卸甲,营帐里也要多点几个火盆,然后把营帐的门帘拉开一条缝... 看完这封信后,朱雄英把它搂在怀里,突然泣不成声。 他承认,他有些想家了。 对于别人,那里是阴冷无情的皇宫,可对于他来说,那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亲人。 雷大虎和傅让手足无措。 迟疑了片刻,他们退出了营帐,把一个私人空间留给了朱雄英。 可他们没等多久,朱雄英就拉开帐帘走了出来。 他把信贴身放好后,又简单的擦了把脸,脸上看不出有丝毫哭过的痕迹。 这时候,傅让递过去一个包袱。 他说道: “这是太子爷让臣捎来的熊皮褥子...” 朱雄英沉默一阵,声音有些嘶哑: “父亲还说什么了?” “别的倒没再说什么...”傅让有些迟疑,小心的瞥了眼朱雄英的脸色,才接着说道: “只是那几日太子爷总是叹气,也总是无故的发火,为此...惩治了好几个不晓事的太监宫女...” 朱雄英又默不作声了,沉默的抬头看向远方。 远方,是橘红色的黄昏。 大漠上的落日很圆,也很凄美,带着一些无助与寒冷。 他看了很久,等一阵清风再次吹动他盔上的缨穗时,他抬脚向前方走去。 他迫切的需要吹一吹风和走一走路,这份沉甸甸的关怀,让他如鲠在喉。 这也是他这几日行军的惯例了。 这几日他持之以恒,每日扎下营后,他都会去各营走一走,和健谈的军士说上几句闲话,看看士气是否依然旺盛。 闲话之余,他也会帮着干些活,或是修钉马铁,或是保养弓弩,或者是用铡刀铡几束马草。 尽管手笨,也屡遭那些兵油子的嫌弃,但他依旧乐此不疲。 ...... 这会扎了营,正是埋锅造饭的时候,各营燃起了炊烟,空气中也飘荡着柴火和稻米的香气。 大漠长河的落日,把朱雄英的脸,照成了橘红色,他缓缓的走着,走的很慢,也漫无目的。 在这种千里之外的特殊场合,那封啰嗦家信和熊皮褥子,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封信让他觉得,仿佛老爷子越过了千山万水,一直就在他身边,眉眼含笑的看着他。 在路过一个枪兵营的时候,十几个枪兵拦住了他们。 一个眉目阳光、牙齿很白,看上去有个十七八岁的娃娃兵站在最前面,他看了一眼朱雄英身后的侍卫,带着些谨慎和小心问道: “小哥,你识的字不?” 朱雄英一怔,然后低下头,有些不自信的看了看自己,又轻轻的摸了摸脸。 我长得很像一个文盲吗? “识的一些,怎么了?”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个眉目阳光的兵眼睛眯成了月牙。 他喜滋滋的说道: “我就晓得,你长得啷个儿称展,又啷个年轻,能带这么多人,一定是识得字的...” “一般...”朱雄英摆了摆手: “也就是状元之才罢了...” “噗呲...吭...”这是傅让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极力压制笑声的声音。 朱雄英扭头不善的看了他一眼。 笑屁呢! 就凭咱这模样戳个,往这一站,谁不得说一声犀渠玉剑良家子,白马金羁侠少年? 谁不得说一声谦谦公子润玉无双? 那个眉目阳光的少年也呆了呆,吹捧两句后,他说出了他的央求。 “那小哥能帮忙写个东西不?” “写什么?”朱雄英问道。 少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直搓手: “想写一封遗书...我们和王大叔说好喽,要是战死了,就让他把我们的遗书带回家克...” 说着,他又懊恼的挠了挠后脑勺: 在会州就该写的,忘记写球喽...” “不写...”雷大虎一皱眉,当下就要拒绝。 哪有让太孙代谢遗书的,这也太不吉利了。 “无妨...”朱雄英却摆摆手,直接答应了下来,看着这个少年问道: “怎么写?” “诶!”少年的眼睛再次弯成一个月牙,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一杆笔毛蓬炸的笔和一小块的墨炭。 他四下看了看,然后把这些笔和纸,放在一块大石头上,放下前,他细心的吹去石头上面的浮尘,还用袖子擦了一把。 之后他取下腰间的水壶,在石头的空地上,小心倒了一些清水,用墨炭轻轻的研磨着。 第49章 夜晚的emo 他抬头笑脸的看着朱雄英: “我给小哥研墨...” 看着少年殷切的眼神,朱雄英在大石头前的沙土地上跪坐下来,拿起毛笔舔了墨,顺了顺笔锋,说道: “怎么写?好了,墨太浓了...” 少年停下手中的活,抬头看着远方的夕阳,眼中带着些许的温暖与回忆。 朱雄英静静的看着、等着。 这一刻,他觉得这个少年的感情十分复杂。 是一种严肃的状态,又十分轻松的口吻,但心情上却难掩失落与沮丧。 少年说道: “老汉儿,吃饭没得?” “当你看到这封信,大娃就是没得喽,走到头喽...” “要得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咹?我...我安逸的很,没得给你臊皮,没得给四川臊皮...” 朱雄英轻声叹了口气,然后在纸上落了笔。 他写的很慢,并且时不时还要停顿一下。 他在思考,他希望用他的毕生所学,去将这种川蜀方言的语气助词尽可能的还原,以此还原少年此刻的情绪。 少年安静的等着,也在心中仔细的措辞,等到朱雄英再次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继续轻声说道: “也不晓得要再写些莫子...老汉儿...你记得要吃饭、要穿衣,不要把屋头过得烂七八糟的晓得不...” “......” “还有,你跟幺妹和弟娃讲一哈...就讲我以后就不得再看到他们喽,要他们乖...” “唔...对头!幺妹儿的嫁妆...嫁妆不得含乎!不得让人瞧看不起,还有弟娃...弟娃还是要读书,认了字才有出息...” “别的...别的就没得了...后头好多人在等,我不得写好多...” 朱雄英把这一句也给添在了遗书里,然后再次抬头向少年看去。 “没得了...”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这一刻,朱雄英觉得他的眼里有些亮光,有一种平淡中的悲伤。 他叹了口气,把写好的遗书递给这个少年,然后看着他轻轻的吹干墨痕,又视若珍宝一样的把它收进怀里。 “下一个...” 继他之后,写第二封遗书的,是一个蓟州的军户,也是二十啷当岁的年纪。 只是和前面的蜀地少年不一样的是, 他是一个孤儿,这封遗书写给了他的妻子,他刚成亲不到三年,有了一个一多岁的娃娃。 朱雄英摇了摇头,再次叹了一口气。 男儿七尺以许国,再难许卿... 这一天的黄昏,在橘红色的落日下,朱雄英连续写了十七封这样的遗书。 这些遗书,多是写给了爹娘,但也有写给妻儿和兄弟姊妹的,还有一封比较特别,是写给了他的大姨。 遗书写完后,朱雄英站到了刚才写信的石头上。 “诸位!既然遗书写完了,那就听我说两句!” 他指了指雷大虎,让他展开了那面监督军法的旗子。 等旗子在微风中荡漾开来,附近一些看热闹兵丁的目光也汇集到他身上的时候,朱雄英说道: “我知道,阵前留遗,是军中的传统,我也知道,你们都不是孬种!孬种的人,吃不了兵饷!” “可我要说的是,这场仗,大明必胜!” “其一,大明不缺粮!” “年前!圣上调拨二十万民夫运粮,大明还有粮草百万!” “其二,中军帅帐已经把握了敌军的动向,趟过这片沙漠,就是敌军的主力所在,大将军更有破敌良方!” “至于怎么在这场必胜的仗活下来,这很简单...看见敌人,你捅他一枪,如果一枪捅不死,你捅他两枪!” “世上从来我杀人,何时能有人杀我!” “我希望,到那个时候,你,去告诉你爹...你,去告诉你的大姨,还有你,去告诉你的婆娘” “告诉他们,你们活着回来了!然后用到手的军功,去置办几亩地,添上几个娃!” 说着,朱雄英又指了指身后的大旗: “最后!我再重申一遍,请诸位切记!” “写几封遗书不打紧,可军令如山,军法无情,胆敢有人妄言军政,乱我军心,斩!” ...... 回到营帐后,天色已经黑透了。 吹吹风,是为了缓和他一封家书的郁结,可这趟风吹下来,他更郁结了。 他有了短暂的迷茫,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往后要朝向何方。 随意扒拉两口饭后,他有些想去找蓝玉说说话。 可走出门口后,他又忍住了。 蓝玉军务繁忙,按照以前的惯例,他此刻应该正在和一群将军们夜观天象,辨认方位与天气。 为明天的行军做准备。 这个时候,不方便去打扰他。 朱雄英也抬头看向天空。 清冷的月和凄凉的风,还有浩繁无穷的星。 大漠离天穹更近,这里的夜空,比起应天府,更亮,更美,更浩瀚。 站在漫天星辰之下,仿佛让人置身在天地之间。 朱雄英抱着头盔,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睫毛轻动,他的眼睛也熠熠发亮,就像是天上闪烁的星辰。 看了很久,他咧嘴笑了笑。 真的好漂亮...要是俏儿也在这里,也能看见这么漂亮的星星,该有多好... 一阵风又吹了过来,那个央求他书写遗书的少年,也再次浮上了他的心头。 朱雄英突然第一次的有些后悔要来战阵之间,也突然也想留下一封遗书。 疾病、天灾,哪怕是树下的一条毒蛇、沙下的一只毒蜂,都有可能让人失去生命。 意外,从来不会以他是太孙还是兵卒而做任何的转移。 扭头走回帐内。 他挑了灯,舔了墨,然后写下了几封遗书。 这几封遗书中,给朱允熥写的最多,给朱元璋写的最少。 最重要的,是对太孙这个位置的安排。 他推荐了朱允熥,并且在给朱允熥的遗书中,教他怎么去压制朝廷的文武、蓝常两家的外戚,还有各地的藩王,等等一些的为君之道。 朱允炆不适合当太孙,更不适合当皇帝。 他学会了老朱家的狠,却没长老朱家的脑子。 但所有的钱,他都留给了朱允炆。 包括常氏的嫁妆、这些年皇帝的赏赐、各地藩王与将军的年礼,都给了他。 最后,写到徐俏儿这一封的时候,朱雄英停顿了很久,踟蹰和惶惑让他久久不能下笔,不知道要怎么写。 怔怔了许久,他才长叹一声,留下了一句: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便好... 第50章 站起来的老丈人 文华殿。 如今北疆的战事,是大明第一要务。 因为战事而开展的大朝、小朝,还有廷议是数不胜数。 就连朱标,时不时也要召 见一些官员,整理些军报和战局的分析。 这些官员分属几个衙门,除了东宫的一些官员以外,有户部的左侍郎郁新、右侍郎杨靖,有通政司的左通政茹瑺、右通政祝春,还有兵部的尚书唐铎和几个都督府的都督。 趁着朱标还没露面,这些人捋袖子、握拳头,唾沫星子满天飞,斗的是脸红脖子粗。 这些天,他们对北疆的战事争执不休,争吵声连接着争吵声,几个衙门挤在一块的打起了罗圈官司,都快吵翻了锅了。 武将对文官不满,文官对武将不忿。 其中反应最大的就是大明第一懒人徐允恭。 他心里门儿清。 虽说朱雄英是偷着蹿到了军中,可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都是有老皇帝在那压着,嘴上不说罢了。 这场仗要是得胜还朝了,那什么都好说。 可要是灰头土脸的无功而返,明面上虽然依旧没人敢说什么,可备不住私底下就有哪个不知道死活的敢议论长短。 作为朱雄英的准老丈杆子,他认为他有这个义务替朱雄英和大闺女考虑,也有责任把这个门面支起来。 所以他吹胡子瞪眼、指鼻子骂娘的和那些文官们顶着干: “一群文官,你们会打仗吗?知道怎么打仗吗?知道军报怎么看吗!” “啊!大军出塞北征,漠南、漠西、漠北...都是一路搜索前进,虽说如今是战事焦灼找不到敌军,可这也只是一时的,正是该熬下去的时候!” “在这指手画脚的说要班师!本官问你,要是现在班师,致使大明肃清沙漠的战略功亏一篑,是你户部担责还是谁担责!耗费的钱粮辎重,是拿你郁新的脑袋顶上去还是谁的脑袋顶上去!” 徐允恭是武官,更是从小练武、气息悠长,这嘡嘡嘡的一大段,说的他是脸不红气不喘,连个换气的声音都听不见。 郁新也不掼着他,眉毛一立就要顶回去,可杨靖冷笑着掸了掸袖子,率先戳了徐允恭的肺管子: “户部是担不起这个责任,可若是太孙有所不测,怕是你徐允恭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吧!” 看徐允恭一窒,气焰也没有了方才的嚣张,常升直接接过了他的话把。 他是个没有素质的人,指着杨靖就开了骂: “你这个老东西!好贼子!” “太孙随军出征,是为陛下分忧,是为太子爷分劳,更是为了大明去征战!” “盼着太孙不测?你个老棺材是什么居心!” “诛心之论...诛心之论!”翰林编撰丁显气的直打哆嗦,一把拨开拦路的练子宁。 他也是东宫的老人了,不仅是朱雄英的侍读,就连朱标,对他也是十分器重。 他头很铁,也是完全反对朱雄英跑去军中掺和的那一波人。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了,那也就用不着刻意的回避什么,他指着常升的鼻子就怼了回去: “主忧臣劳、主辱臣死,自古治天下,当以道德教化四方,以文武为臂指治理百姓,而国之储君,正当谆信明义,师学经义讲章,而后习政、侍君、立业...” “尔等身为外戚皇亲,不思自省自查、从旁规劝也就罢了,更是屡进谗言!” “要不是尔等撺掇,太孙怎么会亲冒矢石,以皇储之尊亲身犯险,如今战事不顺、敌迹皆无,你们仍然不思己过,谬语妄言...” “妈的酸狗屎!”颍国公傅友德的长子傅忠直接破口大骂: “你是个什么东西!太孙行止也是你能操心的?圣上说侍君以忠、侍君以诚,你可倒好,你有忠吗?你有诚吗?” “还还还什么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僭越到这个份上,你好意思提!” 兵部尚书唐铎是个老好人,看着文武分明的两拨人围着朱雄英的话题,跟打仗似的斗鸡顶牛,并且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放肆,他就掏了掏耳朵,一脸愁苦的两头拦了一把,把话题重新拉到军阵之间: “嗨...” “要本官说呀...大明聚兵一十五万出塞,劳师靡资、耗费不小,断然没有中途班师的道理,可战事焦灼、毫无进展,这也是事实...” “去!”常升直接推了他一把,把个五十九岁的老尚书推了个趔趄: “好赖都让你说了,哪儿那么多便宜话!” “不是,运送粮草,可是你兵部衙门的活儿呀!” “一帮废物点心二把刀,如今连粮草都送不上去,你在这装什么人物!” 老唐铎气的直打哆嗦,颤着白胡子说要参他一本。 朱标,在这阵吵闹声中,从偏门走进了正殿。 看着放眼望去的珠紫之色,他面无表情的走到椅子前坐下,然后把手肘放在椅子凸起的把上,右手轻触书案,从食指到小指轮番的敲击着紫檀的桌面。 轻轻的,柔柔的,节奏就像是敲门。 “吵啊,怎么不吵了?” 徐允恭脸上征了征,然后慌忙的请罪: “臣等有罪...” 朱标依然面无表情,只是敲击桌面的频率越来越快了,停顿片刻后他说道: “你们是把孤的文华殿,当成街口还价的菜摊儿了...” 他又扭头看向秦无用: “记下了...常升、徐允恭、傅忠、丁显,殿前失仪,毫无体统,不顾官体,着即罚俸一年,郁新、杨靖罚俸一月...” “臣领罪!”扣了工资,丁显依然气宇轩昂,可迟疑之后,又换上了一丝愁苦: “太子爷...” “如今北疆战事焦灼,蓝玉又知进不知退,夜半临深、孤悬不毛,粮草还送不上去,就连太孙都预先留了遗书,可见战局凶险至何种地步...” “天气也见天的热了,天时战局,已非握于我手...” “万一元军再断了我军粮道,兴兵扣关,大明元气休矣...” “更何况,太孙可还在军中呀...” “太子爷...”一直没说话的黄子澄略一沉吟: “您看是不是这么着,大军暂不班师,可是否让太孙先行回京?” “糊涂!”徐允恭瞪了他一眼: “兵行大漠,纵深两千余里,要是离开大军,那与在大海上跳了船有什么区别!” 第51章 怪不好意思的,这回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黄子澄也回瞪了他一眼。 妈的这个面瓜怎么跟死了爹似的,逮谁跟谁斗啊。 “真是个草包...”练子宁有些瞧不起黄子澄。 起的都什么骚主意,大沙漠里抛下大军回京,你怎么不直接把太孙推到炉子里? 他略一沉吟,前站两步拱拱手: “臣也附议...” “如今战局诡谲,确是在大军中更为稳妥一些...只是粮草这...?” 他的话说了一半,留下了一半,然后扭头看着兵部尚书唐铎。 唐铎四下瞅瞅,发现大家伙都在看着他,立马再次换上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哭丧脸: “眼前要紧的关口不在粮食...去年陛下调拨二十万民夫,运粮至会州、松亭关...如今北疆的粮草足够我大军用至五月底...” “可要紧的是粮道太长了,运力又有限...根据前几日的军报来看,如今我前线的大军,很多都是军中兵士自己背粮进入的大漠...” “况且臣一直担心的是...如今这都四月初了,敌踪依旧皆无,前线大军要照这么找下去,不是个法儿啊...” “要是再拖下去,怕是北疆的粮草就真的要告罄了...” 朱标站起身,又一巴掌拍在了书案上: “孤让你们来,不是要你们议是否班师的问题,也不是考虑谁需要回京的问题!” “如今十五万大军已经开出了塞外,那就索性一条道走到黑,厮杀出一个昏天暗地!” “是...”徐允恭率先拱了拱手,脸色好看了很多。 打仗不就是得这样,在绝境中把握战机,哪有遇见点困难就想着班师的... 朱标又说道: “雄英是孤的儿子,可前线十五万将士,又是谁的儿子!” “是他自己要去的,他任的起这个性,就当的起这个命!” “我大明只有战死的朱家人,没有逃回来的朱家人,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徐允恭又换上了和唐铎一样的表情,朱标喊一声,他就哆嗦一下,朱标再喊一声,他就再哆嗦一下。 偷偷扭头瞥了眼常升,发现他的一张脸也都跟死了爹似的皱在了一起,更难看。 “这下可好受多了...” 徐允恭的眉毛舒展了。 ...... 漠北,明军大营。 从进入沙漠后,整个大营,历经了两次断水、三次沙风,不小心被毒蛇咬死的,也有一些。 这是必然的事,间道行军,不走大路,可以缩短行军路线,也可以瞒的过元军的哨卡,但势必也会因为不熟悉路况,造成各种各样的问题。 如今,在一个地名叫游魂南道的地方,扎下了营地。 又断水了。 在大日头底下急行军一天了,所有的人都很疲惫,甚至有数百兵士因为缺水倒在了地上,为了争夺存水发生的械斗,更是不计其数。 看着士气低落的军士们,为了一小口水,抽出刀子彼此相向,甚至有的人趴在地上攥干马粪,用滴落的粪水去润湿干裂的嘴唇。 朱雄英觉得呼吸困难,心里充满了痛苦。 大明的兵只能战死,不能渴死。 他回头看着蓝铁心: “找水源的斥候回来了吗?” 蓝铁心摇了摇头: “大部分都已经回来了,只是...” 蓝铁心的话还没说完,朱雄英就已经知道了他想要说的答案,心情再一次的跌落谷底。 这种对于现状的无能为力,让他极为不适。 想了想,他再次来到了帅帐。 蓝玉对现状也是十分的忧虑。 他这是头一次作为主帅率领大军,带个拖油瓶不说,要是再把十五万大军渴死在戈壁滩上,那满门抄斩是小事,指不定后世史书就得给他安上一个蓝渴爱的威名。 所以朱雄英还没进门,就听见他的怒吼: “再派二十队斥候,于方圆百里内搜寻水源,探查不到的,统统问斩!” “还有!再晓喻营内诸将,戈壁上的水源都被沙土盖住了,说不准大营底下就有水源,要是哪个在本部营地里找到水源,本帅赏银五百嗯...一千嗯...一千五百...” “赏银三千两!”朱雄英直接接住了他的话,然后对书记官重复道: “只要有谁能解我大军燃眉之急的,赏银三千两,军官连升三级!” 书记官扭头看着蓝玉,蓝玉点了点头: “三千就三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用印吧...” “喏!”书记官拱了拱手,把军令印信上的赏银改成了三千,又加上了一句连升三级的话,之后拿起大将军印在上面盖了戳。 这期间,蓝玉沉默寡言,甚至连看图的兴致都没有了,也没有招呼刚才进帐的朱雄英。 这是一场不可预知的困难,他在思索大军的退路。 朱雄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就在刚才,一个胡子兵似乎是因为缺水导致了别的并发症,死在了他的怀里。 他的死亡充满了荒诞,奔袭三千里,然后在马上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仗不打,死了。 “报!”传令兵扯着高腔在外边喊,然后进了帐: “禀大将军,观童将军求见!说在本部营地找到了水源!” “啊?”蓝玉一怔,然后喝道: “请!” 观童进账后吓了一跳,他看见十几双绿油油的眼睛,尤其是当中那个脸熟的少年,眼神都包浆了。 不自在的咳嗽两声,他冲上首位的蓝玉拱了拱手: “禀大将军,末将在本部营地,找到了三口泉眼,着人发掘后,泉涌如潮,清澈甘冽,足够大军使用,末将也用战马试过了,水质可以饮用...” “好!”蓝玉点点头,眼中掩饰不住的欣赏。 这个观童,他是越看越喜欢。 第52章 末将要钱 之后,他下令让蓝铁心和蓝平武去了观童的营地,查看一下水源,和安排接下来各营取水的事情。 这么大的事,不审查一下终归是不放心。 蓝铁心刚走出帅帐,观童就往前走了两步,试探着问道: “方才...末将好像是听见...书记官说...说要赏钱?” “啊?”蓝玉一怔,然后说道: “哦对,是有这么档子事,赏银三千,官升三级...刚用了印,军令还没发,本帅那个...” “谢大将军!”观童直接单膝下跪,把蓝玉要说的话堵在后面: “兑现吧那就...” “嗯?”被截断了要说的话,这让蓝玉有些稍微的不适。 他眨眨眼,又和朱雄英对视几眼,多少显得有些无辜。 朱雄英莞尔一笑,然后面不改色的把脸扭向一边。 “呵呵呵...”蓝玉干笑两声,然后岔开了话题。 他旧事重提,再次锲而不舍的抛出了橄榄枝,希望观童能够叫他一声义父。 作为带兵打仗的将军,他不会把营内涌泉这样的事情,归咎于什么莫须有的大明国运,更不会认为是观童走了狗屎运。 一个能在全军束手无策的时候,找到水源的人,这种人才的可贵,丝毫不会亚于汉朝的博望侯张骞。 他非常希望观童能为他效忠,或者说是用这样一种被投效的方式来提拔这个蒙古人出身的将军。 观童却十分的无奈。 妈妈的你有完没完了,这么喜欢给人当爹,你直接娶个大肚婆到你永昌侯府不好吗? 种儿都不用你下,直接就能吃果子! 他眨了眨眼: “末将还是想要钱...” 看着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观童,蓝玉叹息一声,又瞥了眼身旁的朱雄英... 不是,朋友,你得懂事啊...!~ 看蓝玉默不作声,观童就绝顶自己动手。 他站起身,拿过书记官手里的纸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上了一句‘凭此条子可兑现银三千’的话。 然后又捧着蓝玉的大将军印走到蓝玉身前,讪笑着把纸和印信递给他,指着纸上的一片空地: “大将军...盖这...” 蓝玉又开始无语了。 他低头看看纸上的字,又抬头看看观童的脸,然后再次低头看了看纸上的字。 过了半晌,才摇了摇头,笑骂出声: “你小子是真精!” “本帅怎么感觉这三千两银子,死的比你亲爹还惨...” 说着,他直接抓起大印,大方的在纸上印了上去。 三千两银子是不少,可带兵打仗的将军,就没有抠的,况且太孙也在,花的也都是老朱家的钱,不是老蓝家的。 朱雄英心疼不心疼他不知道,反正他是一点都不心疼。 “嘿嘿...”观童咧嘴笑了笑,又把条子折成一个四方角的形状,小心的塞进了怀里: “是户部领钱不?” 蓝玉还没说话,朱雄英就在一旁插了一句嘴: “从大内给你拨” 蓝玉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朱雄英,然后,他笑呵呵的站起身,走到朱雄英身前对观童说道: “本帅给你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朝廷的太孙,太子爷的嫡长子,大明将来的皇帝” 观童猛的抽了一口冷气,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个方才眼里还发着绿光的熟脸少年,又茫然无措的看着四周。 帅帐透过来的光亮依旧那么刺眼,可他的眼前,却阵阵的发黑。 这让他觉得,似乎同时站在了早上和晚上。 他突然想起来,当时帅帐议兵时候,王弼的那句要了亲命的呢喃... 朱雄英笑着摇摇头,先是对蓝玉的话进行了批判。 他说道: “为人子孙,当孝心为先,非以贪图高位,什么将来的皇帝之类的话,就不要再说了...” 然后,他又拍了拍观童的肩膀,笑眯眯的说道: “这场仗打赢之后,你那三千两,我就让东宫给你送来...” “你是要现银、银票、还是奇珍呀?” 肩膀被拍打的触感让观童回过神,看着朱雄英笑容可掬的脸,他的表情有些纠结,然后肉疼的重新掏出了那张条子。 “臣功浅德薄...三千两...实在是多了些...” “给你的你就拿着...”朱雄英再次笑着摇了摇头: “君无戏言,军令如山...我朱家富有天下,断然不会短了你这些散碎的银两...” 蓝玉面不改色的嘬了嘬牙花子。 这个朱雄英,是真他娘的抠,他算是跟太子爷学到家了,娘抠抠一个,爹抠抠一窝... 在几番纠缠之后,主要是观童一直的拼死拒绝,朱雄英才勉为其难的把银两的金额改成了一千五百两。 也不少了... 观童走后,蓝玉笑呵呵的问道: “殿下惜才了?” “对”朱雄英也笑呵呵的点点头,大军有了水源,解了燃眉之急,他的心情非常好。 “他真的很不错,知道审时度势,熟悉野战布兵,还骁勇善战,虽然是个蒙古人,可我朝用人便是如此,华夷无间,不拘一格...” “我有意把他留在...哦对...” 话说到一半,朱雄英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 “离捕鱼儿海不到五日的路程了,不论我等推论的是否正确,也该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大将军可有破敌良策?” 朱雄英的这句话让蓝玉有些短暂的失神,也没有接话。 他的眉头蹙在一起,怔怔的看着一股子清风,轻轻的吹过帅帐的帐帘,然后吹进帅帐,吹到沙盘的表面,将一些沙子轻轻的吹起,又缓缓的落下。 十五万兵马历经千辛万苦,眼看最终的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却越来越忐忑了。 为此,他已经失眠了好几天。 他的心情就像是一束日出的光芒照耀在雪花上,将雪花慢慢融化后,不知道下面盖着的,究竟是土地,或者是深渊。 这地方人迹罕至,环境也太过于恶劣,说句不毛之地都算是抬举了,实在不像是有大规模兵马行军的样子。 朱雄英也不催促。 他知道,蓝玉是一个绝顶自信的人,可绝不自负,他也知道蓝玉的压力有多大。 过了很久,蓝玉叹息一声,缓缓走到书案前,从一摞军报中,拿起一张纸递给了朱雄英。 第53章 战前鸡血 朱雄英接过这张盖有征虏大将军印授的纸,逐字逐句的看着。 上面写了一些让全军更隐蔽行军的军令。 比如,之后的行军不准见烟火、不准搭帐篷,所有的将士,都要掘土而炊、掘土而眠。 甚至为了再次加快行军速度,很多不重要的辎重,也都要统统丢掉。 “唔...理当如此...”朱雄英点了点头,算是对蓝玉的军令做出了理解和支持。 想了想,看着蓝玉惨白的脸,他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将军三军之魂,还是要保重身体才是,我瞅你这脸色可不大好...” “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 蓝玉有些无语。 刚才断了水,你急的是满嘴燎泡、急赤白脸,这会儿,嘿!装什么运筹帷幄... “您还有事吗?” “那...没了...”朱雄英嘬了嘬牙花子。 嘿!我这么歹毒的人,好容易发回善心关心关心你... 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这么会呛人肺管子,跟谁学的呢... “大将军先忙...忙着...” ...... 之后过去了三天,大军来到了一个百眼井的地方,离捕鱼儿海不到四十里了。 听名字就知道,这地方不缺水。 相传,这里有深井一百零八口,是当年成吉思汗,为了在此地屯兵、练兵之用,开凿出来的。 是不是屯兵用的,蓝玉不知道,有没有一百零八口,蓝玉也不关心。 只是随着一封前军的军报,他的心情彻底沉入了谷底。 方才,前军探马来报,说他们在捕鱼儿海,没有看到敌营,也没有敌发现军活动的踪迹... 要说不沮丧,那是假的。 十几万兵马受尽千辛万苦,吃风喝土的急行军这么久,结果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他现在连活吃人的心都有了。 可他依然有自信,也依然觉得自己对于战场局势的推测一定是对的。 他坚信,元军的大营就在捕鱼儿海,或许在方圆百里附近,或许在方圆两百里附近,只是暂时还没有找到。 他想再走一走,再找一找。 可想起朱雄英,他又发愁了。 再走、再等,就意味着可能会有变数,在深入敌后的荒漠上,任何一个变数,都足以致命。 想了想,他决定再次把那些带兵的公侯将军们召集起来,商量一下对策。 ...... 等这些军中的将军们都到了之后,蓝玉沉默了很久,才终于说道: “诸位...不久前,前军探马来报,说在捕鱼儿海,没有找到元军的踪迹...” “所以,我军现在有两种选择...” “其一,后队改前队,大军班师...” “其二,我军离捕鱼儿海不到四十里,赶过去,等一等,或许军情会有转机...但本帅也要告诉诸位,我军的粮草剩余不多了...” “诸位都议一议吧...” 说着,蓝玉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摆摆手,示意他们畅所欲言。 看着蓝玉满脸的疲惫,这些将军们面面相觑,然后马上陷入了激烈的争吵。 连日的行军,让这些将军们都是一脸的土灰,可他们的状态却极其的亢奋,你一言,我一语,建议班师的,占了九成九。 战时,前军统帅部有很大的权力,其中就包括可以根据战况决定是否班师。 唐胜宗和郭英力主班师,原因没有别的。 第一,朱雄英在这里,第二,粮草也不够用了。 曹兴、胡海几个人也有意班师,只是实在是不甘心可能要到手的功勋。 真正想要继续打下去的,只有定远侯王弼,可瞥了一眼站着不动的朱雄英,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出口。 听着他们的吵闹声,本来闭眼沉思的蓝玉又慢慢睁开了眼睛,然后越来越亮,表情也越来越坚定。 这种大事,就得相信自己的判断,听别人的,都是扯淡。 他‘嚯’的 站起身,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斜插入云: “再妄言班师,杀无赦!” 吵闹声戛然而止,朱雄英也有些意外的看着蓝玉,又显得有些遗憾。 其实这句话他也想说来着... ‘呛啷’一声,蓝玉把刀插在沙土地上,用手指着身后的纛旗: “陛下圣恩,将十五万大军交付我手,如今深入虏后,寸功未立却要班师!” “我等有何颜面回朝面见陛下!又如何对得起太子爷的殷殷期盼!” “都听了!” “再有妄言班师者,斩!” “喏!”这些将军们下意识的答应一声之后,又面面相觑一番,最后直勾勾的看着朱雄英。 蓝玉真是疯了...他是真不怕把太孙折在这... 朱雄英四下的看看,既然气氛烘托到这个份上,他觉得自己也应该表个态。 他往前走了两步: “大将军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坚决支持大将军的军令!打,就要打到底!” “殿下...”郭英面带难色的上前两步,想要说些什么。 朱雄英伸手止住了他的话,然后继续扬声说道: “诸位!听我一言!” “元主托古思,罔顾我大明善意,自食其言,穷兵黩武!” “杀戮我朝廷命官,滋扰我地方百姓,屡犯边庭,使狼烟遍燃沃土,剑光耀扬九州!” “我等兴兵讨之,是为大明千秋计!是为百姓安乐计!” “此次若胜!奉天殿内,雄英亲自为诸君请功!大明会对诸君,国士报之!” “千秋史册,也请诸位,随雄英同济流芳!” “此次若败!皆乃雄英一人之过,是雄英硁硁之愚,蠢不自知,雄英以一身担之!” “若雄英殉国以忠,那也是雄英不自量力、命该如此,天下芸芸、社稷苍生,断不会让诸位有功之臣承受丧辱之过!” 唐胜宗和郭英对视一眼,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两个疯子碰到一块了,这个事啊,真糟心... 不过他们多少也有些欣慰。 太子爷亲子四人,尚武早慧的,只有朱雄英,能接班的,也只有朱雄英。 摊上这么一个储君,只要他能活到死,那大明的武德起码还要延续百年,武人的好日子,也要延续百年。 “诸君!” “请拔刀!” 说着,朱雄英抽出了自己的刀: “我等发誓!” “不破敌军,誓不回转!” ...... 第54章 战争前夕 在蓝玉与朱雄英的坚持下,十五万人依旧往北行军,终于在第二天的黎明时分,赶到了捕鱼儿海的南岸。 这会,天色已经露起了鱼肚白。 借着晨曦,可以依稀看清,天上飘忽不断的云絮,湖面上被吹起的波纹,还有湖边半人高的杂草。 兵丁们把战马牵到湖边,取水饮马的同时,也把水扑在脸上,洗去征尘。 蓝玉顾不上这些面子活,他坐在一块石头上,盯着地图不时的画一些什么,或者部署几句军令。 时间、粮草有限,他需要马上布兵,把这一带搜寻一番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去留。 这个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朱雄英捧起一捧清水洗了洗脸,又拽过身后的披风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一阵清风吹到了他的脸上,带着湖边的水汽,凉丝丝的,让他精神一爽、容光焕发。 这种贴近自然的清澈,让他的精神时刻保持着振奋。 “父帅!” “父帅!” 随着一阵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三五十个骑兵,直奔蓝玉的纛旗。 “吁聿...” 走到近前,为首的汉子猛的一拉马缰,让战马嘶鸣一声,然后人立而起,后蹄在泥土上拖出一道痕迹。 然后,这个汉子翻身下马,气喘吁吁,却难掩满脸的兴奋: “东北方八十里外,发现了元军的踪迹,火光绵延数十里,营帐望不到头,兵力不详” 说着,他指向身后的马队几个被双手绑缚的男女: “那些是儿子抓的舌头!” 蓝玉精神一振,嚯的站起身: “带上来!” “喏!”军汉一摆手,将那几个被俘虏的牧民带了过来。 朱雄英向他们看去。 俘虏有五个,三男两女,都是被哨骑绑缚双手,押按在马鞍上。 他们身上穿着高领的斜襟长袖,是由绫罗和羊毛交替织成。 虽然目露惶恐,可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来,他们比普通的牧民过的富裕一些。 具体要高出多少,蓝玉并不关心,他看着这几个三男两女,顿挫有声的说道: “本帅,大明,蓝玉” “本帅需要你们马上,把你们大营的情况告诉本帅!” “说出来,就能活!” 这几个牧民面面相觑一番,又看着湖边的军士一眼望不到头,他们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说实在的,他们很后悔。 就他妈起早了这一天,想着趁早在附近找些野生的粮食... 谁能想到,早起的虫儿被鸟吃!狗日的明军竟然走到了这里... 汗帐的老爷们不是说他们还在漠南吗? 朱雄英也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五个俘虏。 准确的说,他的眼神一直停留在一个五短身材,满脸黢黑,有些秃顶却又努力绑着麻花辫的精壮汉子脸上。 要是没看错的话,这个汉子虽然壮实,可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有些怕死... 嗨...这种人呐,看着五大三粗怪唬人的,可天生就意志不坚定... 一个年老的牧民带着轻蔑,用不熟的汉话说道: “饿狼吃不掉优秀的猎犬,暴风吹不走神俊的雄鹰...” “你可以杀了我们,但是别想让我们出卖大汗,长生天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指引...” “如果你蓝玉还是一个...” “嘡啷!”寒光一闪,朱雄英抽出刀,直接砍到了他的嘴上,然后膀子一用力,顺着嘴角切开了半颗脑袋。 马上要打仗了,练练手。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在尸体的衣服上擦了擦刀,又伸手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 在两个女俘虏的尖叫声中,他笑眯眯的指着那个秃顶的精壮男子: “你来说” 蓝玉有些意外的瞥了朱雄英一眼。 小子手够黑的呀,笑眯眯的就把人给杀了? 在京里,没听说他杀过人呐... 渍渍渍...小子天赋异禀! 雷大虎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前走两步,脱口而出了一句‘我草’,然后又无语的看着朱雄英。 而那个秃顶的汉子却是有些崩溃了,脸上滑腻腻的液体往下流,他不知道是方才溅的血,还是不经意间流的泪。 他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了些挣扎的神色,然后他看着蓝玉: “要是我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你...你会放过我吗?” 蓝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半晌,才笑着说道: “当然...” “本帅,以大明永昌侯、征虏大将军的名义承诺你,只要说了实话,本帅就放你一条生路...” “甚至...要是本帅觉得你说的有用,说不准一高兴,就会再给你一些马匹、牛羊,或者骆驼,让你不论在哪里,都可以做一个富家之翁...” 秃顶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然后瞥向一旁同样被绑缚双手的女子。 这个女子三十多岁,颧骨高耸,看着秃顶汉子看向自己,她冲着他摇了摇头,然后用蒙语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看秃顶的汉子的眼里又闪过一丝挣扎,朱雄英再次抽出刀放到了那个女子的脖子上,喝道: “说!” “不要!”汉子惊呼一声,然后再次对蓝玉讨价还价道: “我不要你的牛羊,也不要你的马匹,我只想要回我的妻子...” “可以...”蓝玉笑呵呵的绕到他的身后解开了他手腕上的麻绳: “当然可以...” “只要你说出来的东西对本帅有用,那本帅就会放了你的妻子,并且依然会再给你一些马匹与牛羊...” 这个秃顶的汉子再次咽了口唾沫。 虽然明显的感觉到,蓝玉不会履行诺言,可临事方知一死难。 就算希望再微乎其微,他也不愿意放弃这最后的求生机会。 他喘了口粗气,又轻轻的活动了下手腕与脚踝,然后哆嗦着说道: “弘吉剌部的朵歹,是哈剌章大人最忠诚的仆人,我听他说...” “你们进入草原的时候,汗帐里的老爷们就知道了...他们说你们明人是来找我们拼命的,你们有重炮...” “可是你们粮食不够,马草也不够,只要跑到北边,等你们的军马没有水草,战士没有粮食,你们就会退兵,或者我们反守为攻...” “说重点!”蓝玉脸色一沉,厉声大喝: “兵力分布,兵分几营,营寨地形,可有天险、伏兵之地,关键是脱古思的汗帐在大营的什么位置!” “说!” 第55章 军令如山 看着蓝玉一脸的凶神恶煞。 男子面如死灰,哆了哆嗦的把他知道的东西说了出来。 不过他知道的不多,人马与兵力的分布他并不清楚。 他只是告诉蓝玉,从纳哈出大人被围在金山后,大汗就带着部落游牧到了这里。 然后,他命令王保保的弟弟脱因帖木儿大人和太尉蛮子大人正在积极的练兵备战。 还有哈剌章大人、吴王朵儿只大人,代王达里麻大人,也奉了大汗的命令,带着他们的部落来到附近放牧。 至于脱古思的汗帐,他也只是知道一个笼统的位置。 这就够了。 朱雄英紧紧的皱着眉,然后抽了一口冷气。 真的是好险,幸好是倍道奇袭,神兵天降,不然看他们这副做派,不排除元军有打一个反手的可能。 到那时,人困马乏,士气不振,说不准就要吃败仗了! 蓝玉神目如电,满脸的疲惫与沧桑一扫而空,再次成为那个意气风发,扫荡联营的大将军。 这就叫柳暗花明又一村! 看从这个俘虏身上再也问不出别的什么,他猛地一挥手: “擂鼓!聚将!” “至于他们,杀了吧...妈了个逼的,本帅最讨厌叛徒!” “活着当叛徒,死了还得臭块儿地,什么物件!” “什么!”秃顶汉子怒急攻心,愤恨红晕瞬间滕满了脸颊,满脸都是目眦欲裂的怨毒。 他破口大骂: “蓝玉!你这个黄鼠狼和乌鸦交配生下来,不够月份的早产儿...” “你不讲信用,你不得好死!” “当你举起屠刀之时,必将死于屠刀之下,长生天会惩罚你的!” “聒噪!”蓝铁心抽出了小刀,插进了这汉子的耳朵里,然后又使劲的拧了一圈。 直到看见这个汉子临死前,嘴里还在气息奄奄的咒骂,充满了悔恨,蓝玉这下才终于放下了心。 很明显,这幅悲愤的作态,证明他刚才说的不是瞎话。 朱雄英摇了摇头。 他们对明军唯一的价值,就是这些情报,失去了这个价值,杀掉他们,自然毫无负担。 总是有人抱有侥幸和幻想,期望这些带兵厮杀的将军们能有仁慈和上天的好生之德... “哎呀,太好了,他妈了个逼的...”趁着等侯聚将的空隙,蓝玉扭头看着他,裂开嘴大笑: “可算是找着这帮龟孙了!” 朱雄英也笑着点了点头: “硬碰硬的时候到了,没说的,将军、抽车!” “看看咱们这匹卧槽马,能不能吃掉北元这颗老帅!” ...... 决战的时候来了。 虽然是奇袭,可这种十五万人的大兵团整体冲锋,和两军对垒的攻城拔寨区别很大。 要是再加上元军的十几万人,双方投入的兵力,几乎要到三十万。 期间,哪个将军领哪个营,走哪条道,怎么分击、如何合进,什么时候急行军,什么时候需要缓口气,又要怎么铺开什么阵型可以做到战力最大化。 尤其是敌军阵营还在八十里外,人生地不熟的,仰攻怎么打,俯冲怎么打,要不要留督战兵...这都需要进行周密的战局安排,不是莽上去可以的。 等这些将军们到齐后,蓝玉扬声说道: “诸位,据前军哨马探报,脱古思的大营就在大湖往东八十里!” “决战的时候,到了!” 蓝玉的声音一落,人群中瞬间炸了锅,窃窃私语混杂着声如洪雷。 数百位将军顶盔戴甲,虽然都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可丝毫掩饰不了脸上的兴奋。 他们真的很高兴。 奔袭三千里,爬冰卧雪,吃土喝风。 冻死的,渴死的,晒死的,被蛇虫毒蝎咬死的,不计其数。 如今,否极泰来,该是收获的时候了! 朱雄英的眼神从他们的脸上划过,有些称心满意。 这些开国征战的精锐,各个都是山中虎豹,一说要打仗,都是一脸嗜血的表情。 上马杀敌,方显男儿本色。 这很好。 蓝玉面色严肃,右手握拳上举。 等众人议论的声音消失之后,他先是说起了军法。 他的声音语气坚定,带着股血腥气,像是有种砍刀嵌入人骨的铿锵声: “肃清沙漠,在此一役!” “晓喻全军,各部前进者赏,后退者诛!” “喏!” 之后,蓝玉开始部署军令。 他率先指着定远侯王弼: “王弼!” 王弼拱手抱拳: “末将在!” “与尔拨兵三千,人衔枚马裹蹄,卷旗束甲,务必于明日拂晓前奇袭元军中军!” “得令!” 王弼喜从天降,再次拱手抱拳,眉毛几乎要跳出额头。 这种前锋的活儿,军功大、缴获多、升官急,除了死得快,几乎没别的毛病。 尤其是太孙在这,得让他瞅瞅老夫这双刀王的本事! 因为是前锋军,所以蓝玉的话多了一些。 他接着说道: “这头功,本帅让与你,要打出明军的气势!要杀出明军的血性!” “看见了脱古思帖木儿的宫帐纛旗,你什么都不要管,鸣镝,你给我只管往里冲!要赶在元军合围之前,务必斩断首尾!” “待尔等厮杀一起,本帅亲领中军压上!” “喏!” 等王弼走后,蓝玉继续布置军令。 朱雄英静静的听着,并且在其中学习经验。 这些能打大仗的将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 徐达沉稳,李文忠阴损,至于蓝玉则是擅长突袭,通过强大的机动性分割战场,然后围而歼之。 比起在沙盘地图上纸上谈兵,这种大规模的沙场实战布兵,太难得了。 最后,蓝玉翻身上马,抽出了腰间里的刀: “众将!” “建功立业,正当此时!” “与我来,杀伐一场!” “直捣虏庭,本帅,与诸君,痛饮豪情!” “明军威武!” ...... 随着战鼓与角号的声音,战争机器完全运转,所有的将军们,都在本部做着最后的动员。 郭英一夹马腹,让马匹人立而起,他马鞭向天斜指,脸上是肃然和兴奋。 他对士卒说道: “十五万人!” “提兵北上,奔袭三千里,爬冰卧雪!” “如今,血战沙场的机会到了!” “本将军只有一句话!” “此次一役,只许胜,不许败!” “给老子冲杀!冲杀!冲杀!” 而唐胜宗的阵前动员,却是俏皮了很多。 他大笑一声,对手下的士卒和将军们喊道: “坏小子们!” “脱古思给我们准备了牛羊,还有马奶酒与瓜干!” “跟着老子,去尝一尝吧!” 第56章 仗起 大军开动了。 战场毕竟是在八十里外,需要给士卒们节约到足够厮杀的体力,所以蓝玉依旧慢慢的行军。 但是为了更快的铺开战场,他把炮、铳、骑兵、弓兵、步卒进行了拆分和整合。 除了前锋外,骑兵的队伍冲在了最前面。 奇袭,打的就是一个快。 只要时机合适,这些精锐骑兵就可以在一炷香的时间在几十里的营地里冲杀几个来回,元军根本就来不及集合部队。 况且他坚信,元军没有料到他会来,营地也根本不可能布置什么防御骑兵的工事。 ...... 在离元军大营还剩下三十里的时候,突然刮起了沙风。 肆虐的大风将沙土卷到了半空,让空气变的粘稠,刚才还亮堂的天色瞬间就黑透了。 “吁...聿...” 这股肆虐的风,让朱雄英被沙土颜射了一脸。 看着眼前的沙风,像是一个瀑布席卷而来,他很震惊。 蒙古高原上气候恶劣,风暴也是常见,可像现在这样,几乎能把人都给卷起来的沙风,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 没有人可以在这种天然的大势下反抗。 蓝玉却极为高兴。 这些沙暴,就是大规模骑兵的天然屏障。 “天助我也!” 他吐出一口沙子然后当机立断,让骑兵马上开始冲锋。 “传本帅军令,直薄元营,沿途下马者斩!” ...... 而这时,王弼带着三千人,一步一个坑的艰难走着。 刚才一股奇怪的沙风,把这些人吹了个灰头土脸,看上去就像是刚从沙子里钻出来一样。 可也是这股风隐蔽了他们的踪迹,让他们已经摸到了元军的营地之外。 “这风真他姥姥的怪...” 王弼嘟囔着,一边把脖领里的沙子往外倒腾,一边看向元军的营地。 看着营地四周人影寥寥,连巡营的哨兵都不见影踪,明显是毫无防备的样子,他喜出望外。 此时大风依旧在肆虐,能见度极低,连几十步以外的情况都难以看清。 “杀!” 王弼喊了一声,然后当机立断的命令士卒闯进去,顺着蓝玉指的大概位置就冲进去见人就杀。 他带的人虽然少,可全都是精锐的重甲兵,又是打了一个不防备,一时间如过无人之境,一直杀到了元军的禁卫军驻地。 王弼手提双刀冲在了最前面,鲜血溅得他满头满脸,显得格外的狰狞。 他丝毫不担心孤军深入,把这些精锐折进去。 全身执甲的兵,寻常刀剑根本破不了甲,要是没有锤、锏这样的重器,恐怕死都是累死的。 况且,蓝玉的大部队就在后头跟着。 冲杀了一阵,王弼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站在原地查看战况。 这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他身旁的大帐里跑了出来。 “呔!” 他大喝一声,伸手一刀就砍掉了孩子的头,孩子的鲜血喷流而出,女人浑然不觉,抱着无头孩子的身体四下奔逃。 都这会了,谁还关心是不是妇孺。 ...... 直到这个时候,脱古思的汗帐才收到了明军袭营的消息。 刚才的那阵大风着实厉害,没有人会在那样恶劣的情况下出门做工、打猎,所以他正躺在温暖的营帐里惬意的喝酒。 年轻的蒙元太子天保奴急匆匆的走到汗帐前。 比起他父汗的魁梧,他很瘦,清瘦的简直不像是吃牛羊肉长大的孩子。 “滚开!”他直接推开了门口的侍卫,然后闯进了汗帐,单手抚胸的跪在地上,一脸焦急的说道: “父汗!明军...是明军攻过来啦!” “什么!”脱古思帖木儿猛的坐直了身子,有些不可置信。 明军大部队进入草原的消息,他是知道的。 可明军竟然能趟过戈壁和沙漠打到了营地,这让他有些始料未及,根本没有想到。 甚至为了躲避刚才的那股黑毛风,所有的人都藏在帐篷里,他连守卫都没有安排。 这会听说明军来的消息,他的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你的脖子上长得是一颗牛头吗!” 脱古思帖木儿嘴里骂着,抄起一旁的弯刀就要迎战: “迎战!” “我要踏翻他们的炉灶,踩死他们的牛羊!” “父汗,来不及啦!”天保奴一脸的心急火燎: “他们杀死了禁卫军的蛮子太尉,马上就要到汗帐外了!” 话音刚落,脱古思帖木儿就已经听见了帐外的喊杀声。 “啊!”他怒火冲天,又难掩悲凉: “长生天!” “这简直就是乌云遮住了太阳,羊群里闯进了恶狼!” “父汗!”天保奴又催了他一把: “河水已经枯干,玉石已经破碎,枯干的河水养不活鱼虾,破碎的玉石失去了光泽,我们快走吧!” ...... 随着大地剧烈的震颤,大队的骑兵蒙着马眼,裹挟风雷之势冲进了元军的营地。 在一马平川的草原上,这样的部队,只要跑起来,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其中,一个看上去四十五六岁的胡子兵一马当先。 他借助马势,把手里的马槊冲着一个元兵的脖子就扎了进去,然后将他挑起,带着跑了十几步。 一转枪头卸了力,在马上一个扭身,把槊磕在了另一个元兵的头上。 在一旁的矮山上,朱雄英把这一幕瞧了个满眼。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阵容的大军厮杀和骑兵冲锋。 他很震撼。 只有人,才能组织这么多的生命,进行这样规模的战争。 说实话,他刚才踅摸了一杆马槊,非常想要带着骑兵冲一阵。 打仗嘛,既然来了,能干看着? 那这不是白来了? 可他刚把这层意思试探着说出来,他就发现蓝玉的脸,瞬间拉的比驴脸还长。 甚至为了防止他作妖,蓝玉对他寸步不离。 朱雄英有些感叹,他从来没有见过,作为一个人,他竟然可以把脸拉长到那种地步,脸色,竟然可以臭到那种地步。 看着尘土飞扬,听着喊杀声,雷大虎的心,痒痒的不得了,他眉心发红,魁梧的身躯也都在微微的颤抖。 他是真想下去杀上一阵,可他又不敢去。 朱雄英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一直把朱雄英当儿子看,他比蓝玉都害怕朱雄英胡求来。 可他嘴上的埋怨一直没停: “我就知道,跟着殿下捞不着什么好,大军在厮杀,臣在干看着,那臣不是白来了吗...” “不是...”朱雄英斜睨了他一眼: “我就说你们这些丘八爷不讲究...” “刚出京那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会你可是天蓝、草绿、大粪香,这会儿你...” 说着,朱雄英突然眉头一凝,指着一个方向问道: 第57章 打完了 “那些人在干什么?” 雷大虎埋怨的声音戛然而止,踮着脚往朱雄英手指的方向看去: “啥呀?” “那!那!还有那!”朱雄英往前两步,指着几股背道而驰的尘烟说道。 距离太远了,还刮着风,根本就看不清人影,只能看见几股往西北而去的烟尘。 “唔...”雷大虎挠了挠后脑勺: “逃兵吧...元人也是人,也有怕死的,殿下不用操心,等咱们的兵马包抄过去,拦住就成了...” “不够!”朱雄英突然猛地回头喝道: “邓镇,傅让,李景隆!” “尔等每人领一千精骑,在营地外围剃个头,把元军的逃兵都给我追回来!” “啊?”邓镇十分吃惊。 不是,这小子有毛病吧,就是几股溃逃的逃兵,又不影响战局和战果,用得着一个国公,两个国公公子去追? 看着他们站着发愣不动唤,朱雄英的脸阴沉的可怕: “马上去!就那几拨人,尔等围追堵截,迂回包抄,把马跑死也得给我追上喽!” “唔啊...噢!”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景隆。 他答应一声,领了一千兵就绝尘而去。 战场上厮杀的正厉害,能在这个时候留在大将军身边的,都是快速反应部队,眨个眼的时间就冲下了山坡。 雷大虎有些不明所以: “殿下是看出什么了?” 朱雄英用马鞭指着几个地方: “你看那,那,还有那...” “只要我们的兵冲过去,所有的元兵,不是举兵投降就是一击既溃,各部毫无协调,显然是军令不畅,无人居中指挥的缘故...” “可元军毕竟是全民皆兵,最擅长的就是以快打快,刚开始被我军仗着大风奇袭,打个措手不及是正常的,可如今我各部骑兵都以迂回包抄,发起了冲锋,马蹄声能传出几十里,他们要是再反应不过来,就太不像话了...” “指挥的人去哪了?” 雷大虎又挠了挠头,他感觉头皮发痒。 蓝玉在百忙之中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对战场局势的判断...敏锐的可怕呀... 渍渍渍...也亏得他是太孙,不然大明还真有可能多个名将... 看来名将啊,真的需要天赋... 朱雄英也笑眯眯的看着他: “那什么...大将军啊...如今战局已定,战情已明,要不咱们下去转转?” “你就不想第一时间享受胜利的喜悦?就不想第一时间让将士们喊你一声将军神武?” 蓝玉无语的摸了摸鼻子,一脸的语重心长: “殿下就甭废功夫了,臣去不去无所谓,可下面厮杀未停之前,您是哪都去不了...” ...... 另一边,冲下山坡的李景隆也很高兴,他觉得这是朱雄英对他的特殊照顾。 只要带兵跑一跑,不论有没有战果,那在朝廷上,怎么着不得是个敢冒矢石的名声? 况且抓俘虏嘛,又不往军阵中间冲杀...能有甚危险? 要得就是这种没有危险的参与感... 太孙随军的好处显出来了! 该捞功劳的时候,还是惦记着自己人呀... 顶着肆虐的风,副将在一旁大声问道: “将军,咱们往哪去啊?” “甭问!”李景隆瞥了他一眼: “往北跑就是了!” 他刚才都看见了,元军大营有好几波人都趁着大明的兵马尚未合围之前,从营地窜出,往西北方向逃跑了。 就像是当年,徐达大将军进攻北平城一样,敢在兵临城下抛弃万军中逃跑,就没有官小的。 况且他心里门清。 在大军附近抓俘虏,远远没有在一百里之外抓到了俘虏显的功劳大。 曹国公嫡子李景隆,领兵千余,轻骑奔袭漠北数百里,以敢冒矢石之态,立蹬山涉岭之功,纪明威德,不堕乃父之风... 这种话,想想都提气的很。 ...... 整个战场,厮杀了整整的半天时间,才算是堪堪稳定住了场面。 这时,蓝玉才勉强松了口,命令各部派遣精骑,四方搜寻乱兵、溃兵的同时,和朱雄英一起走进了元军的营地。 朱雄英骑在马上,四下的看着。 一路行来,是随处可见的尸体和断肢,断手、胳膊、还有肠子和大腿。 一些伤兵躺在原地,发出宛如深渊厉鬼般的嚎叫。 鲜血也把土地染成红色,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泥泞粘稠,马蹄踩上去就会往上返渗出血水。 整个战场,就像是刚刚下过一场红色的雨。 脱古思帖木儿的营帐前,蓝铁心手里倒提着一把卷刃的刀,站在门前等着。 他浑身的甲都被血泡透了,哗啦啦的往下滴着。 看见朱雄英和蓝玉的马队走了过来,他喘着粗气迎了上去,然后低头跪在血泊里: “地上脏,殿下踩着臣” 朱雄英瞥了他一眼,从另外一侧翻身下了马: “起来,我大明从来没有踩踏功臣的规矩” 第58章 牙疼 一番杀伐,让蓝铁心累的面如金纸、气喘吁吁,可他依然摆摆手,让后边的人把地毯直接铺到了朱雄英的脚下。 然后满脸陪着笑的说道: “臣是不是功臣不打紧,可臣不能忘了臣是殿下的臣子...” “有你效忠的时候...”朱雄英摆摆手,走了两步突然扭头看着他: “这次的俘虏,除了元庭的皇室之外,可着你先挑两个,算是我额外赏你的...” “以后,淫人妻女的事就不要干了,嗯?” “是”蓝铁心脸上的笑僵硬了一下,然后把头低的更低了一些。 朱雄英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背对着几千士卒,笑吟吟的看着脱古思帖木儿的宫帐。 兵士们把它围的水泄不通,宫帐顶端,挂着一只破损的纛旗,而两侧与正中间,还有几支没有拔掉的羽箭和被火铳射过的痕迹。 朱雄英伸了个懒腰,然后笑吟吟的向前迈开步子: “六百年来,打到此地的皇族,也只有我了...” 雷大虎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没吭声。 这个人...太不要脸了...军务就没插过手,用兵就没帮过忙,嘿,该露脸了,他出来说敞亮话了... 蓝玉也愣住一般的看的很久,眼神带着些说不明白的意味。 徐达大将军,常遇春大将军,李文忠大将军,冯胜大将军...这么多的将军能人,打了一辈子的仗,都没有将北元彻底击溃... 到他这,终于给干成了... “终是不负此生..” 朱雄英默默的走到他的身后。 蓝玉带兵出塞,多少个夜晚不眠不休,心里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煎熬,又投入了多少心血,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如今立此不世功勋,他觉得,应该给蓝玉一个画面。 他抓着蓝玉的手腕扭过身,然后面对将士们把他的手举高,喝道: “诸位,将军神武!” 蓝铁心一愣,然后心底浮现出羡慕与庆幸。 喊话谁都会喊,可太孙带头喊的就不一样了,有这么一下子,只要干爹不作死,那比丹书铁券都有用... 他当机立断的拔出腰刀举到头顶: “将军神武!” 数千条汉子扯着喉咙嘶喊,再将吼声传到了整个大营,之后此消彼长,没事的都会跟着喊上几嗓子。 用人数堆起来的场面,就没有不壮观的。 在绵延几十里的战场内,喊声冲破云霄,绵延不绝。 朱雄英觉得,将军神不神武的,对士卒并不重要,而他们跟着嘶吼,也只是在庆祝他们自己还活着。 蓝玉从往事中回神,然后笑的合不拢嘴。 他本来就是个好面子的人,要脸不要命。 尤其这是几代大将军都没有完成的功业,如今却在他的手里彻底翻篇,这让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猛地一挥手: “神武,神武,都他娘的神武!” “呵呵呵呵...” “这场仗,打的不容易!但好在打赢了!” “一来,是陛下运筹帷幄,二来,是太子调度有方!三来,是他娘的将士用命...” 这次感慨之余,蓝玉说了很多话,是他自从出征以来,说过话最多的一次。 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已经可以步入一流名将的行列了,不仅仅是大明,甚至在青史之上,他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拨。 真不容易啊... 早些年开国的那些老东西打仗太凶,压得他是没法没法的... 别说和徐达、常遇春、李文忠这些人比,就连当年就被收拾的朱文正他都不如... 可如今那些人,该瘫的瘫,该死的死,该完蛋的都完蛋了... 打仗啊,还是得身体好! 看蓝玉澎湃激昂的说着场面话,远方的喊声也依然的此起彼伏,朱雄英浅笑一声,然后开始发愁... 打赢了,该回家了,可老太太那儿...该怎么交代呢... 趁着她出宫,逼着老爷子窜出来这么老远... 老爷子那儿场面话说的好听...什么又是帮着遮掩...什么又是去河南督办粮草...可这话一听就不靠谱... 再说了,梗着脖子把他气够呛,老爷子那人,那是能干等着吃哑巴亏的人? 可想了半天,朱雄英还是没个法子。 ...... 进入帅帐后,蓝玉开始部署军令。 一场大仗之后,真正要忙的事情,其实才刚刚开始。 清点辎重、追缴逃兵、弹压俘虏、救治伤员、处理死尸等等... 而更主要的,是对俘虏的控制。 虽然具体的战报还没统计好,但蓝玉粗粗估计了一下,大概在八九万人上下。 这么多人要是没监管好起了乱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杀肯定是要杀一些,可也不能全杀了,杀降屠城...那都是实在没办法才能干的事。 如今毕竟还没到那个地步,况且与老皇帝的边政也不吻合。 所以,他提出了一个比较折中的办法,就是把这些人的战甲全部集中起来烧掉。 “您看...?” “唔...”朱雄英笑着点点头,给了他相当大的支持: “收缴兵器,卸甲焚之,而后分而监管,从根源上断了那些不思安分之徒的念想,甚为妥当...” 蓝玉点了点头: “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着实有些可惜...” “嗨...”朱雄英摇了摇头: “这点儿东西不算什么,只要仗打赢了...况且我军虽是大胜之势,可士卒也多有娇兵之态,万一一时疏忽,被打一个反手,反而不美...” “唔对了,大将军军务繁忙,雄英就不多耽搁了...等晚上我再过来,咱们喝两口...” ...... 回到自己的营帐后,朱雄英屏退了所有人,然后一脸扭曲的在床上翻腾个不停。 他知道蓝玉做的是最正确、最稳妥的选择,要换了他,他也得这么做,可还是心疼的直抽抽。 “战甲!好几万套!皮甲!铁甲!锁子甲!那都是大明的钱!都是我的钱!” “一把火都烧没了!...雷伯...雷伯!有治牙疼的方子嘛?牙疼!” 第59章 虎行似病 看着捂着腮帮子嚎啕的朱雄英,雷大虎一脸的无语。 这破孩子,谁家皇储这个样... 无语了半天,他搓了搓手,对朱雄英治牙疼的话语充耳不闻,然后说道: “那什么...殿下,邓镇和傅让回来了,正在外头那个...” “啊?”朱雄英‘唰’的一声坐直,揉了揉脸,重新恢复面无表情的表情: “让他们进来” ...... 傅让和邓镇,带了一大群人走进军帐。 傅让的脸上难掩兴奋,见了礼后,他抢在邓镇前把俘虏挨个的虏带上来炫耀,从这些俘虏身上的装束一看就知道,都是大官。 “您瞧!这个是吴王朵儿只,这个是元庭的平章政事八兰,这个是...都是臣亲手抓获的!” 说话间,他兴奋的满脸都是红润。 这次的功劳立大了,像是这种档次的高官,要不是钻了大军的空子,得拿数不清的人命往里填,死上万人都不一定能抓住。 谁能想到,就是来大营传个信的功夫,还能立这么大的战功! 嘿,东宫看了这么多年的门,时来运转,今年到我家,算是终于有回报了... 朱雄英也浅笑着点了点头: “好,两位爱卿德能甚伟,不负大明期望,奉天殿上,我会亲自为二位请功!” 邓镇也陪着笑: “臣不敢言功,是殿下运筹帷幄帐中,臣等顺手摘之...” “诶”朱雄英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所谓春秋责备贤者,是以后世君子之欲成人之美者,莫不叹息于斯焉...” “有道是功是功,过是过,这是两位敢冒矢石,建功勋于己身,扬威名于大明,跟我有什么关系?只是...怎么只有你二位啊?九江呢?” “这...”傅让有些迟疑: “臣不大清楚...只是刚开始那阵,臣看见他带着兵直接往西北去了...” “噢...”朱雄英沉思着点点头。 这小子,本事不大,官瘾倒是不小... ...... 可一直等到太阳落山,朱雄英依然没有等到李景隆。 这让他有些急眼了。 这犊子上哪去了! 死外头了?不能吧?带了一千兵呐... 嘶...可要真是死外头了...就凭李文忠那副模样,眼看那口气倒不上来也就这一两天了... 要是知道他满心满眼的大儿子是听了我的令死在了外头... 这让我怎么跟他交代? 他脸上有些忧虑,又突然扭头看着雷大虎: “雷伯!” “李景隆要是回营了,二话不说先赏他两个耳光,然后再带来见我!” “办个熊差,哪来那么大官瘾!” ...... 中军帅帐。 蓝玉整个人忙的飞起,从战事刚刚结束到现在月上柳梢,他就没从椅子上下来过。 “各部的伤员,要集中起来救治,各营俘获的药草全部上缴,任蓝平武为调度官,凭印直接支取,要快,不得耽搁” “是” “至于阵亡的将士,要登记在册,上报朝廷抚恤其家,嗯...尸体要马上烧掉,焚烧后把骨灰带回去吧,留个念想...” “是” “还有,这个不行,俘获之元庭官将军民,名单要再详实一些,八品以上,要落实到每个人,没有本帅的军令,不准为难,三品以上,更要严加看管,单独成册,上报朝廷定夺...” “至于一些意图鱼目混珠,以官身充当牧民,不露真身之人,着令元军指认,查实后杀无赦” “是” “这个也不行,各营缴获的辎重,车、马、驼、羊,要精确到每头、每只、每匹,还有宝玺、图书、牌面、宣敕、照会等,都是要送往京城的,要精确再精确,再查!” “是” “今日观战,本帅看元庭之肩饰、马鞍和蹄铁,多有出自中原造法,要严加讯问一番,看是否有人从中原走私军资...” “是” “还有肃清顽敌的事,追击脱古思的精骑有消息了吗...对了,蓝荣,你带上这封奏疏,六百里加急进京报捷,要亲自把这封奏疏交给陛下...哦还有,走之前,你去一趟太孙那里,看一看殿下有什么要交代的...” “还有,如今俘虏太多,难免有人生事,再调三千精兵交给雷大虎,让他妥善安排殿下的防务安全...” “唔...”朱雄英笑着从门口走了进来,仗打完了,太孙随军也不是个什么秘密了。 “大将军好忙啊...” 蓝玉一愣,也笑着说道: “仗打赢了,臣忙也忙的舒坦...” 说话间,他摆摆手,让人在书案上摆上了一只烤羊羔,几盘绿叶菜和两坛子好酒。 之前就说好的,朱雄英要到他这蹭饭。 唉...抠到这种地步的太孙,他也是头一次见了...颇有乃父之风啊... 太子爷就是个抠砖缝的,拿石头蛋子当个金元宝使唤... 嘿,有了个儿子,还是个抠砖缝的... 太子爷真是一脉单传,教子有方... “大将军想什么呢?” 朱雄英瞥了他一眼,又剌下一片羊腿肉沾了椒盐放在嘴里。 “唔...”蓝玉一顿,说道: “臣在想...脱古思帖木儿到底是跑哪去了...按说...追查的精骑也该回来了...” “嗨...”朱雄英摇了摇头,有些不以为意: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他逃跑的时候,连金印都没来得及带,这就意味着,他发号施令的家伙什没有了,抓不抓的住,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况且要不是他抛下大军,率先逃跑,咱们这一仗,估计伤亡还得往上翻一番...” “用这样一个无能之君的逃跑,换我大明儿郎的性命,我觉得,很赚...” 蓝玉有些诧异的瞥了他一眼。 敌国的皇帝从大军的合围之势里逃之夭夭,他扪心自问,绝对做不到这样的处变不惊... 龙子龙孙,到底是龙子龙孙... 虎行似病,贵而不显... 第60章 很失望 老皇帝的教谕之道确实有独到之处。 想着,蓝玉再次对朱雄英的太孙身份感觉到惋惜。 本来还琢磨着军中苦寒,又吃风喝土的,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孙受不了几天就得自己闹着回京... 谁知道他,被马鞍磨得两腿根血,硬是盯下来了... 如果他不是太孙,恐怕大明真的要出一个名将... ...... 直到第二天接近黄昏的时候,李景隆才回到了大营。 他带的一千骑兵,虽然各个看上去灰头土脸,像是在矿山上做了三年的苦工,可精神状态却显 得极为亢奋。 尤其过辕门后,李景隆也不同于其他战将的谨慎,他下令,让他所部的一千士卒大声呼喝抓获的俘虏,做出一副大胜仗的姿态。 也不必刻意的掩饰马蹄声,最好是让战马尥着蹶子走,走出一个虎虎生风! 听到动静的营中,兵丁们纷纷从军帐内鱼贯而出,有些手提兵器,有些则是操着手、并排搭肩的看热闹。 “这龟儿子哪个啊?” “不晓得呦,看模样是曹国公李家的旗子...” “他干啥了?” “不晓得呦...” 看场面越闹越大,围观的群众也越来越多,李铁打着哆嗦: “少爷,营内纵马可是斩首的罪过...大将军那...” “大将军?”李景隆嗤之以鼻,眼神火热的瞥了一眼身后的俘虏: “少爷我可是亲手抓了脱古思帖木儿!他得给我供起来!” “哈,脱古思帖木儿!皇帝太子丞相一勺烩,我爹打了一辈子仗,都没我这一回露脸!” “哦对,去,把我李家的纛旗,高高的扬起!把两根旗杆接一块,要是方圆五里的人看不见,斩你的头!” 说到俘虏的人,他摇头晃脑的面有得色,极尽嘚瑟... 就这么招摇过市了一圈之后,他直接一脸兴奋的去了朱雄英的大帐。 帐前,雷大虎也是一脸兴奋的迎了上去,然后啪啪啪,薅着脖领子甩了他几个响亮的耳光。 这几巴掌似乎把李景隆打蒙了,他迟疑了一阵: “不是...嗯?...雷叔...你这是干啥呀!” “小兔崽子!”雷大虎腆着肚子大笑,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殿下心疼你,昨儿个坐在门口等了你大半宿...你小子还敢在这嘚了八瑟的磨蹭,依我看还是打的轻了!” “啊!”李景隆一声大喝。 说实话,他有些感动,雷大虎不说瞎话,他是知道的。 况且朱雄英这个人,心思凉薄歹毒的很,整个大明的战将,能让他担心的等了半宿,这还是蝎子粑粑,头一份! 所以他哭嚎两声,直接冲进了大帐: “劳动殿下担忧,臣李景隆罪该万死!” 朱雄英抬头看着他,过了半晌才有些无语的说道: “那你死去吧” “啊?”李景隆一愣,马上又是一副笑面如花的样子: “嘿...臣死了,谁来给殿下牵马坠蹬呢...臣可舍不得殿下...” “况且,臣可是亲手抓到了脱古思一家子...臣觉得,就凭这,殿下也应该舍不得臣死...” “好了...”朱雄英摆摆手: “在二里地外就听见你的人吆喝了...” “说说,怎么抓住的?” 李景隆一拍胸脯子: “臣卷旗束甲,夜战...” 朱雄英一听,就知道他要表功。 要说李景隆也有本事,也有股子狠劲,可就是好嘚瑟这个毛病啊... 所以在他说了七个字的时候,他就直接打断了李景隆的话: “好了不用说了,把人带上来吧” ...... 毕竟是敌国的皇帝,身份不一样,雷大虎也不敢怠慢,招呼了几十个膀大腰圆的胡子兵,手按腰刀分站两排,以壮威势。 等人站齐后,李景隆带兵押了几十个双手捆缚身后的人,走进了大帐。 他们刚进大帐,雷大虎就抽出刀大喝一声: “跪下!” 几十个胡子兵也跟着抽出刀大喝: “跪下!” 朱雄英打眼瞧了瞧。 看来李景隆这一次确实是俘虏了不少人,元庭的皇帝、太子,还有几十个大官,扫过去就没有二品以下的。 最前面那个,被李景隆亲自押着的,就是元庭的老大,脱古思帖木儿。 行头不一样,一眼就能看出来。 直到现在,这个北元的皇帝,才展露出他的枭雄之色。 尽管被捆缚双手按在地上,可他还是满脸的桀骜不驯,看着上首的朱雄英,哈哈大笑: “本汗还以为,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原来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 “到草原之前,怕你还是抱着母骆驼的乳头吮吸奶水的吧...” “蓝玉呢?让他来见本汗!” “大胆!”雷大虎一声厉喝,指着他戟指说道: “把他的舌头给我割下来!” 朱雄英有些感叹。 年纪小,真的是镇不住场面,要是蓝玉在这,怕是这个脱古思绝对不会这么放肆。 要是蓝玉甩开膀子作践人,无所不用其极... 不过好在,战阵之间,打嘴炮没有用。 他摆摆手,阻止了雷大虎的动作,然后从上首位站起身,拿了个马扎在脱古思的面前坐下。 “是这么着...” “丢下自己的子民、大军,只顾自己逃命,你跟我说道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学学...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朱雄英开怀大笑,雷大虎、李景隆、傅让等一众将领、武士也跟着哄堂大笑。 笑完后,李景隆面有得色的抱拳往上虚举: “这是我大明皇帝陛下之嫡出太孙,圣讳雄英!” “嗯?”脱古思帖木儿眯着眼睛看了朱雄英好久,看得出来,他有些震惊。 过了半晌,他才摇了摇头: “本汗没有想到,你爷爷竟然舍得让你出战草原...” “当然”朱雄英站起身,在原地走两步,又回头看着他: “我朱家以浩荡武功得天下,我朱雄英,又岂可甘后于人?” 看脱古思帖木儿不吭声,朱雄英又摇了摇头: “我一直想见见你这位传说中的北元枭雄,可如今一见,远不如闻名,你着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说着,朱雄英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 “这把刀,精钢所造,吹毛断发,自出征草原以来,我从来没有片刻的离身...” “要是我被尔等俘虏,这,就是我的体面...” “可你,竟然连体面的勇气都没有...我对你很失望....” 第61章 战报到京 “呵!”脱古思帖木儿冷笑一声: “你们中原人有句话,叫成者为王败者贼寇,落在了你们的手里,你随时可以杀了我” “本汗皱一个眉头,就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 “矫情了不是?”朱雄英扭头看着他: “你既然知道胜者为王败者贼,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话...” “那就叫,杀人不如诛心...” 说着,朱雄英指向大帐外战俘营的方向: “既然你不敢死,那你就可以在应天府,渡过你的后半生” “然后好好看一看,我大明,是怎么治理这个江山的,又是如何统治你的百姓的” “你的子民,大明会善待,我,也会建议陛下,派遣一位比你贤明的王去统治他们...” “等到他们觉得,他们在大明的治下,比在你这个昏聩的窝囊废手里好一万倍,那时,你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说完后,朱雄英摆摆手: “把他们交给大将军,妥善安置,一应供给,按王侯之礼,不得怠慢” ...... 脱古思帖木儿走后,朱雄英又笑眯眯的看着李景隆: “李大少爷,威风啊,想要些什么赏呀...” “嘿...”李景隆笑的有些腼腆: “都是殿下调度有方,臣...” 还没等李景隆说完,朱雄英就打断了他的话,扭头对傅让说道: “拉出去,军杖三十” “嗨,臣的就是殿下的,都是臣替殿下保管...嗯?军杖...?” 话说到一半,李景隆突然懵了: “不是,您方才说的是军杖?” “不然能是银子?”朱雄英虎着脸: “纵马咆哮大营,谁教你的规矩!” “扒了裤子,给我狠狠的打!而后贬为步卒,发往军马营效力!” ...... 等战报传回京城后,朱元璋正在太庙。 人越老越迷信。 自从朱雄英出发沙漠之后,他就下旨,让太常寺汇同礼部,斋祭郊祀。 进铜人、传制谕,城隍庙发咨。 所有官员素斋三天,所有寺庙焚香三日。 连他自己也不例外,有事没事就撂下朝政,来太庙钻着。 “爹,娘,咱大孙去草原上打仗去了,你们在天之灵,可千万得保佑他呀...” “保佑他吃好睡好,不生灾,打胜仗,毒虫毒蝎,都离他远远儿的,唉...孩子不听话呀...” 朱标慢慢的走到了太庙门外,看了一眼门口的袅袅香火,趴在门缝处轻声唤道: “父皇...父皇...” 朱元璋微微侧头,扶着一旁的朴仁勇站起身问道: “是标儿来了吗?你也进来,给祖宗磕个头...” “是...”朱标答应一声,又眨了眨眼,把手里的奏疏塞回了袖口,然后才推开了太庙的门。 进门后,他叫了一声父皇,又慢条斯理的用烛火点燃了几支香插进香炉,又恭敬的磕了头。 爷俩并排走出太庙的时候,朱元璋问道: “有事吗?” “哦对...是这么档子事...”朱标从袖口掏出那封奏疏,云淡风轻的递了过去: “北疆的战报方才传回来了,大捷...” 朱元璋突然站着不动了,然后骤然踹了朱标一脚。 “早不拿出来!装什么大爷风范!” “不是您说让先给祖宗磕个头嘛?” “咱说让你吃屎,你也去吃一泡?” 嘴里骂着,朱元璋翻开了奏疏。 “唔...蓝小二打仗有一手啊...” “金印一,银印三,脱古思部军士男女七万七千三十七口,哈剌章营一万五千八百又三户,马驼驴共九万九千九,牛羊十一万两千肆佰五十二,战车三千余,我部伤亡两千余 ...太孙亲斩敌骑一人...?!” 念着念着,朱元璋突然大怒。 “蓝玉是在找死!” “他竟然真的敢让咱的大孙,玩这种抄刀子卖命的买卖!咱要活剥了他的皮!” “还有大虎、傅让,他们都是怎么办的差!咱也要剥了他们的皮!” “嗨...父皇...您激恼什么...”朱标又笑着掏出一封信: “您瞧瞧这个,蓝玉私下里跟儿子说了,雄英砍的那个是绑着手的俘虏...都快六十了,走路都费劲...” “哦对,这是雄英写给您老的信,还有蓝玉的义子也在奉天殿等着...” ...... 魏国公府。 忙碌一天的徐允恭回家了。 这些日子为了北疆的战事,他一直吃住在都督府,来回在兵部、都督府、奉天殿和文华殿几个衙门来回的闪转腾挪。 如今,北疆战事结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当然不出意外,知道大胜的消息之后,他又告假了。 在偏堂坐下后,徐允恭靠在椅背上,长长出了一口气,又对站在门口的丫鬟指了指太阳穴,示意让她捏捏。 这会天色已经晚了,徐达也已经睡下,病人本来觉就少,也不好打扰他。 想了想,徐允恭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眼前的丫鬟: “大小姐歇了吗?把她叫来...” ...... 听了徐允恭的传唤,徐俏儿手里拿着一副刺绣,来到了偏堂。 和徐允恭差不多,她也是一脸身心俱疲的模样,但她比她爹的情况稍微好一些,只是眼神有些黯淡,脸色也稍微的白皙。 “咦?真是您回来啦?” 她迈过门槛后,诧异的看着坐的四平八稳的徐允恭,又追问道: “你怎么回来了?” 徐允恭睁开眼瞪了她一眼: “你在说什么屁话?” “这是徐府,老子姓徐,我不回来回哪去?” 徐俏儿递上一盏茶,又在她爹旁边坐下,再次目光炯炯的问道: “不是...女儿的意思是...前方正打仗呢,您怎么就回家了?” “下去吧...”徐允恭冲丫鬟摆了摆手,等到她出门后,才接着说道: “打赢了,俘虏丰富,折兵也不到两千...天爷啊...可算是能喘一口活气儿了...” “啊?爹是说太孙要回来了?” 徐允恭刚端起茶盏,听见徐俏儿的话就又顺手放下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她: “你好意思说你!...啊?” “太孙心眼儿多,撺掇着你帮他装病...你还真就敢干!” “你就没想想?太孙真要是折在北疆,咱们家什么下场?” “满门抄斩是最轻的,还有你,你最好的下场,就是到庙里当姑子去...” 第62章 竹子 说着,徐允恭摇了摇头,继续他的下文: “我就说啊这女子外向,这还没嫁到宫里呐,你爷爷、你爹、你二叔、四叔的命你都豁得出去...” “这要是等你真嫁过去,保不准你亲爹这颗头哇,啥时候就让你给挂到旗杆子上了...” “唔对,诗仙李太白那首七言律不是说了嘛,要想成为太孙妃,就得先砍亲爹头...你倒是学的通透,嗯?” 徐俏儿的脸,红的似乎要渗出血来,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的问道: “不是,您有正事没有啊?” “吆!”徐允恭一脸的震惊: “这就跟你爹掉脸子啦?咦!可不敢可不敢,臣错啦,臣徐允恭,罪该万死,臣,给太孙妃磕头赔罪啦!” 看徐允恭一副为老不尊,没完没了的样子,徐俏儿站起来就走: “您歇着,女儿少陪了” 徐允恭确实是没什么别的事。 大晚上的,也就是跟姑娘说一声仗打赢了,让她不用再操心朱雄英的安全,捎带手的,调侃两句。 眼看大闺女被撩嗤的急头白脸样子,他暗笑一声,顺手抄起徐俏儿放在桌子上的刺绣: “诶诶诶,太孙妃,东西...你东西忘拿啦...咦?这绣的是个啥呀?唔!不是,你学刺绣先学绣狗啊?哪一派的手法呀?倒还是有些相像...” 徐俏儿掉过头,面色泛红的剜了他一眼,伸手夺过他手里的刺绣,沉声说道: “这是竹子,保平安的竹子!” “竹子?”徐允恭一愣,随即又想仰天长笑... 他是真没看出来,这绣的是竹子... 真要是丧着良心,说这绣的是个人,或者是一条鱼,哪怕是一辆马车,他都能咬着牙认了,可偏偏是竹子,这这这... 这是真没天赋啊... 可看看大闺女被针扎的,十根手指头上八根都包着纱布,他又有些心疼。 “你说你,要是没那两把刷子,就趁早歇着得了,是不是?” “你这竹子...唉...谁家竹子有眉毛有眼儿的...” “不是”徐俏儿有些急了,站前两步指着刺绣嘟囔: “您看清楚没有啊,这就是竹子,可是要送给太孙的...” “歇了吧,歇了吧...”徐允恭摆摆手,往外撵人。 正撵人的功夫,徐大石在门口轻声说道: “大爷,方才宫里传出信儿,说明日陛下驾临,要和公爷说说话...” “还说陛下特意交代了,公爷身子不爽,勒令公爷不必亲迎,在屋子里等着就好...” 徐允恭眼里精光一闪。 要搁在以往,甭说是背上长了个毒疽,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没有他去迁就别人的份... 看来老皇帝这些年真是吃斋念佛,多了些人情味儿... 他点点头,在原地徘徊两步,对徐大石说道: “告诉那些崽子们一声,明日一早,所有人沐浴更衣、洒扫庭院,敬迎圣驾...” “具体的事务你要亲自和大内的人接洽,要外松内紧,告诉那帮崽子,谁敢添了乱子,我割他的舌头...” 徐俏儿不知不觉之间羞红了脸,但还是装着迷糊,往上翻着眼珠子试探着问徐允恭: “陛下要来...?您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装什么装?”徐允恭怪笑着看了她一眼: “你爷爷这些年又不掌兵,又不议政,来咱们家除了说你和太孙的婚事,还能是什么事?...” 看闺女‘呀’了一声,然后羞红的捂着脸不吭声,徐允恭又摇了摇头: “还真别说...也是时候给你打发出去了...” “前些日子文华殿的信儿,说之前战事吃紧,太孙在前线留了六封遗书,陛下、皇后、太子、允炆允熥殿下,还有一封留给了你...” “遗书?”徐俏儿惊呼一声,也顾不得害羞: “这么凶险?” 徐允恭却没有和她解释什么的意思,只是摆摆手: “下去吧...” 等徐俏儿骂骂咧咧的出了门后,徐允恭的眼神瞬间深邃了。 如今的大明...开国二十多年了,正是从功臣政治转为贤臣政治的时候... 这个节骨眼上,历朝历代就没有不血流成河的... 要是老皇帝在这个时候多些人情味,确实可以算个好消息... ...... 翌日午后。 等朱元璋的马车在魏国公府的门口停下后,徐允恭带着几个徐家的直系亲属迎了上去。 “臣等,恭迎圣驾...” 朱元璋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的玉如意,从车门上来,看样子,他心情不错。 “唔...驴蹄儿” “你小子怎么不当差啊?” 徐允恭面不改色的拱了拱手: “北疆大捷...所以臣...臣就告假了...” “扯淡,咱打了胜仗跟你不当差有关系吗?” 朱元璋嘟囔了一句,也不用招呼,就自己背着手往门里走。 走着,又瞥了一眼跟在她爹身后,装作一副乖巧模样的徐俏儿: “嘿!不是咱说,你跟秤砣合该托生成一家子...” “当闺女的好吃,当爹的懒做,真是一家子的辅国贤才...你爹呐?” ...... 徐达卧房。 “不动!” 朱元璋紧走两步,伸手按住要挣扎起身的徐达,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然后,他看着之前神目如电、意气风发的三军军神,如今眼睛浑浊,两颊深陷,趴在床上一副待死之人的模样,一时感慨颇多。 “渍...你这病啊...” “也养了这几年了,太医就没个啥说法?” 徐达的嘴角抽了抽。 饶是以他的城府,提起伤病依然是难以做到心如止水。 如今的生活...让他想死... 每顿的饭菜,比马槽子的刷锅水都清亮...背上的毒痈还要时不时做个怪... 至于那群狗娘养的太医...他更不想提! 要搁在打仗那几年,他早就让这个几个太医带头填护城河去了,能给他们留个全尸就算仁慈! “臣...臣是起不来了...也没啥指望,就盼着呀...” 说着,他仰起头冲着徐俏儿招了招手,等她到床前,伸出手轻轻的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 “唔...”朱元璋摇了摇头,斜楞了徐达一眼: “咱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跟咱张这个嘴...” 第63章 赐婚 说着,朱元璋突然话锋一转: “北疆的战事都听说了?” “是...”徐达附和一声: “一洗胡尘,俘获颇丰...算是这些年战果最大的一次...” “臣也听说了,诸将都有意班师,是蓝玉和太孙坚持要打下去,这才...” “是啊...”朱元璋也笑着点点头: “要是咱那时候打仗,绝不会这么打...” “娃儿争气,也不枉咱手把手的培养了他这么些年,算是有些能耐...” 看朱元璋东一句西一句的胡扯,就是不提正事,徐达也不着急,按住性子附和了一把: “是,这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心和敢为天下先的魄力,臣觉得,皇太孙最大的优点,就是天生富贵...” “可也不能太富贵了!”朱元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瞥了一眼一旁低着头不吭声的徐俏儿,又把话题牵扯到了她的身上: “咱呐,本来说啊,想给咱大孙找一个秀外慧中的,温文尔雅的,识大体的,你家秤砣就...嗯...模样倒是还凑合,可就是离咱太孙妃的标准上还差了那么一截儿...嗯...一大截儿!” 徐俏儿脸色一白,然后看着自己的靴尖,把头低的更低了。 徐达瞥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徐允恭却气了个够呛。 这老头可真不是个东西! 是你家的太子上撵着求亲,到了头,你跑到我家里,当着我大闺女的面,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挑毛病! 我大闺女咋啦?你大孙子是长得漂亮,那我大闺女就是个丑八怪? 哈!这些年宫里宫外的跑腿儿、忙活,活也干了,苦也吃了,罪也受了,到头来在你这连个尚可都算不上! 臊眉耷眼的数落人!什么他娘的一大截儿,不就是差在姓徐上了吗,我大闺女兹要是不姓徐,你保准能乐的呲掉大牙! 不干了!以后说破大天也不干了! 这个狗娘养的差,狗娘养的朝,狗娘养的左军都督府,谁她娘的乐意干谁干! 可他心里骂得狠,身体却很诚实,直接撩起袍子跪倒地上: “臣教女无方,有违圣心,伏请陛下降罪...” “算啦”朱元璋又摆了摆手: “既然皇后和咱大孙看的上眼,咱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天德你看,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办合适?” 徐达装模作样的想了想: “太孙嗯...正是龙性初成的时候,不如嗯...秋高气爽,不冷也不热,不如等明年入了秋就办,陛下看如何?” “不妥不妥”朱元璋摆了摆手: “有入秋砍头的,有入秋拜坟的,你见过有入秋成亲的吗?” 徐达又想了想: “那您看明年入春如何?取其万物生长之机,有利子嗣,况且臣看过了,那阵也有几个好日子...” “也不妥”朱元璋再次摆了摆手: “入春那阵事太多,忙叨不过来...” “那...”徐达张了张嘴,可又忍住了。 很明显,老皇帝自己就有主意,来,就是为了通知一声... 那你这还费什么劲,多余不多余... “那陛下定个日子?” “嗯...”朱元璋点点头: “咱让钦天监看了看,明年六月是个好日子,最好,是在初一” “那就六月初一!” 看徐达二话不说的配合,朱元璋突然有些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他沉吟一阵眨眨眼: “那你准备出啥嫁妆啊?” “蹄子...”徐达冲徐允恭摆了摆手,让他把一份礼单递给朱元璋。 “臣早就备下了...” “拉倒...咱又不图你那点仨瓜俩枣的...” 朱元璋没接礼单,只是低头思忖一阵,觉得也没什么疏忽了,就冲朴仁勇摆了摆手: “宣旨吧...” “是...”朴仁勇清了清嗓子,看着跪下的徐家哥仨和徐俏儿,从怀里掏出了一份明黄色的布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惟典司宫教、率九御以承休,曰天下之本,在于元良,人伦之瑞,先于内典...今圣孙初成,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以重祖宗成法,以恤四海之心...” “今,有女徐氏,魏国公徐达嫡孙,左军都督徐允恭长女,贤淑大方,柔顺表质,品貌出众,自合于国风,可皇太孙妃,正位储闱,钦哉!” “朕告徐氏云,尔既齐体储位,正位妃壶,只服宠章,当协和以逮下,恭俭以率先,伫闻六行之美,以引三善之德,式昭徽猷,永保祚胤,钦哉!” “着,一应礼仪,交礼部、太常寺、钦天监共同操办,择良辰吉日完婚...钦此...” 这份赐婚太孙的圣旨,让徐膺绪和徐增寿的脸上,明显带着几分激动。 “臣等领旨谢恩...” 旨意宣完后,朴仁勇身上那副睥睨天下的气势马上收起,然后看着正一脸泪痕发懵的徐俏儿,笑眯眯的说道: “徐姑娘...徐姑娘...徐姑娘!” “您接旨呀...” “唔...嗷!臣女,领旨谢恩...” 看事情说完了,朱元璋又瞥了一眼正搂着圣旨抹眼泪的徐俏儿,然后拿起痒痒挠,笑呵呵的往门外走去: “都忙吧,趁天明,咱得出去转转,都不用送了” “蹄子,要看好你爹...” 朴仁勇顺手拿起了桌上的礼单,也跟着走了出去。 “臣等恭送陛下” ...... 朱元璋走后,徐达的院子里猛的传来了一阵激烈的呼呵声。 家将家丁口耳相传,闹腾的不轻。 徐膺绪和徐增寿,正争抢着看徐俏儿手里的圣旨,翻来覆去的看,徐达也笑吟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徐允恭,瞥了一眼正搂着圣旨傻乐的闺女,总觉得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要说不开心,那是假的,胡扯蛋,可他总觉得,少了些参与感。 按理说,像他这种档次的老丈人,换了谁家,那不得是让他拿画面? 妈的讲话了,我不端起杯子,你这一张桌的谁敢夹菜? 可这回...怎么就...这么窝囊... 这老皇帝...你圣旨都带来了,还装模作样的问什么呢?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呢? “这明明是个大喜事,可儿子怎么就...怎么就这么难受呢...” “难受啥啊?”徐达摇了摇头: “知足吧,这是借了北疆大胜仗的风,何况太孙在军伍之中也算可以圈点,算是有些圣君雄主的模样,不然,你以为皇帝这么容易松口呐...” “你要知道,有些事,太孙拖得,大孙女可拖不得...” ...... 第64章 怀恩抚远 漠北,明军大营。 这日。 李景隆光着半拉屁股,趴在床上嚎个不停: “唔哎呦...” “前几天,咱爷们还是威风八面的将军,一扭脸,就成了一泡臭狗屎啦...” “殿下啊...你打的可是一个功臣李景隆啊...是一个带兵不过千余,却纵横漠北的李景隆啊...是一个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李景隆啊...” “臣冤啊...千古奇冤呐...” 曹国公府的家将李禄,站在一边满脸的为难,看看门口的朱雄英,又看看手里的膏药罐子,再看看小床上发着牢骚的李景隆。 朱雄英正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这让他连咳嗽一声都不敢。 可看他嚎来嚎去,就只有这几句,朱雄英就摇了摇头,扭头离开了。 京城里来犒军的天使到了,知道李景隆好场面,他好心来叫一声,看来屁股还是不疼! “少爷...别嚎啦...刚才太孙来啦!在门口站了半天!” “我...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 “狗娘养的,怎么不早点叫我!” ...... 来劳军的天使,从辕门缓缓走到行辕帅帐。 领头的是三个人,通政使茹瑺、礼部主事宋麟、还有翰林院的丁显。 这三个人,朱雄英都不认生。 茹瑺是御前新宠,丁显是东宫侍读,至于宋麟,是东宫师傅宋讷老夫子的儿子。 看朱雄英站在那里,茹瑺暗暗咋舌。 看来军中真是锻炼人的地方,就连一向儒雅的太孙,气势也变得迫人,站在那就跟一把刀似的... 虽说黑了些,可比起在宫中的娃娃做派,却是稳重的多... 他走前两步,微微弓腰: “臣参见太孙...恕臣圣旨在身,不便行礼...” 朱雄英摆摆手: “良玉先生不必如此,我这没那么多讲究...宣旨就是...” “咳咳...”茹瑺轻咳两声,展开了手里的圣旨,然后抑扬顿挫的念道: “周、秦御胡,上策无闻;汉、唐征伐,功多卫、李。及宋遭辽、金之窘,将士疲于锋镝,黎庶困于漕运,以致终宋之世,神器弄于夷狄之手,腥膻之风,污浊九州....今蓝卿禁火潜行,越黑山而径趋,追蹄踪而深入,直抵穹庐,胡主诸王、驸马、六宫后妃、部落、人民悉皆归附,虽汉之卫青、唐之李靖何以过之?” 听他们宣完圣旨,尤其是在老皇帝在圣旨中,把自己比作李靖和卫青,蓝玉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 这次的仗,远的不说,一个国公是妥妥的。 “我三军出塞,兵行不毛,却能入敌境而烟火不惊,饮将士而水泉自涌,实乃天意垂青,此,皆仰赖陛下、太子恩德,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看蓝玉接过圣旨放在香案上,茹瑺轻笑着点头: “大将军说的是...” 都知道蓝玉说的是套话,打胜仗主要是靠将领指挥得法,当兵的拼命,跟远在应天的皇帝有毛关系... 可这种套话要的是政治正确,谁都不敢当成放屁,更不能不说,尤其是太孙还在一边眨巴着眼看热闹... ...... 和蓝玉又唠了几句家常之后,朱雄英把这三个人带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京里来的天使,总要有几句私房话,中军行辕人多眼杂,很多话,不方便说。 进了营帐后,茹瑺喜滋滋的开口说道: “此次大捷,朝野震动,天下沸腾,普天臣民无不欢心...” “陛下也是大悦,不止一次跟臣等说吾家好圣孙...还说让您早日回去,说有天大的好事等着您呢!” “好事?”朱雄英正倒茶的手瞬间停住了,有些警觉的抬头问道: “啥好事?” 他也不是头一天认识老爷子了,那个人虽说是皇帝,可人性太次,就是个坑货... 说是好事,指不定背地里就正想法子收拾他呐! “嗯~”茹瑺却十分神秘的摇了摇头: “臣不能说,陛下特意交代了,说是要亲自告诉您这个好信儿...” “噢...”朱雄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按下心思对傅让摆了摆手。 “坐,都坐,给几位爱卿赐座,看茶...” 等几人都坐下后,朱雄英开始唠起了家常,他对宋麟说道: “年前听说宋师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如何了?可还康健?” 宋麟今年也四十多了,随了他爹的性子,老宋家一水的稳重。 他站起身拱了拱手: “劳殿下挂念,臣父身子大好了...” “那就好...”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父亲特意把你从望江县调回京城,为的,就是让你就近侍奉老父,以全孝心,所以在一应饮食起居上,呵呵...我大明朝忠孝治国,你不可怠慢了...” 趁着宋麟拱手称是的功夫,朱雄英又扭头看向最末尾板着脸一声不吭的丁显。 看得出来,虽说是仗打赢了,可他依然对太孙往沙场死生之地乱窜很是不满。 朱雄英笑眯眯的看着他: “吆!这不是秉笔直书丁爱卿嘛,丁爱卿怎么来了?” “丁爱卿,有想到有落到我手里这一天吗?” 丁显翻着眼珠子不知道怎么接话,茹瑺却眨了眨眼。 他还是没变!看着光烫,可他还是那个没遛的太孙! 说着,朱雄英站起身,走到丁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这么着...仗打赢之后,我在给陛下的奏疏里,特意请求让丁爱卿劳军一行...” “我是这么说的...我说丁爱卿国之柱石,所谓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怎么能少的了这种活受罪额不是,怎么能少的了这种为国尽忠的机会呢?” “臣不敢言国之柱石...只是...” “诶!”朱雄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道: “丁爱卿既然来了,那就军马营扛包去吧?那些军马,非常想念丁爱卿!” “要告诉他们,什么铡马草啊,喂马料啊,修马铁啊,搓马粪啊,推车轱辘什么的...大概齐就这些吧...要把最重最脏最腌臜的活儿,留给丁爱卿...” 说着,朱雄英瞥了一眼旁边。 看着傅让、茹瑺都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就连宋麟也憋红了脸,想笑不敢笑的模样,他又拍了拍丁显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圣人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活受罪...” “哦对,傅让啊,自今日起,丁爱卿的饭你亲自管,甭喂的那么踏实,什么麸子啊、糙米啊、窝窝的,饥一顿饱一顿,饿不死就成...” “丁爱卿远途劳顿,我就不在你的饭里撒石头子儿了...这片爱护臣工的怀恩抚远,你要深体之!啊?” 第65章 雄主之论(一) 等几个人出去后,朱雄英背着手摇了摇头,然后看似在自语,又看似在和傅让交谈。 “这个人有大用...” “不好色,不贪财,文武双全,不惧权贵,又务实求真,敢于任事,除了不屑于保身之道,也缺了一些做官的圆滑,几乎是一个完人...” “这种国士,五十年可能都出不了一个...” 傅让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如今朱雄英的一举一动,和太子爷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抠出来的一样。 想了想,他陪笑着搭了一句: “那看来殿下让他效力军马营,是在刻意培养...殿下真是用心良苦...” 朱雄英诧异的扭头看了他一眼: “我是那么高尚的人?谁培养也轮不着我呀...” “我人性次,纯粹就是为了折腾他!省得狗日的出了衙门骂大街...” “呃!”傅让的话戛然而止,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随即又苦笑连连。 这位可比太子爷难伺候多了...正常人永远都猜不透他下一句话会断在哪一截的腰眼儿上... “呵呵嘿...” 傅让不敢笑,雷大虎却咧着牙笑的极为开心。 他就知道,朱雄英是随了老皇帝的性子,最不是个东西了... 朱雄英也紧跟队形的笑了笑,然后想了想说道: “既然仗打赢了,大军班师又行军太慢,我等就先行一步吧,还是出京那五百人,别的就不带了,孑然一身而来,两袖清风而去...” “吆!”傅让吧唧吧唧嘴... 真是好圣孙,感谢你重新定义孑然一身... “诶!”雷大虎也挠了挠后脑勺,问道: “咱回家吗?” 朱雄英摇了摇头: “不,先去北平...” “好多年没见四叔了,还真是想的慌,去玩两天...出趟门不容易呀...” ...... 北平。 天气接近五月了,对于北平这个边塞军镇来说,正是有冷有热,清爽怡人的时候,最适合约上三五知己踏青游玩,围坐炭炉饮酒吃茶。 北平城城西,有一座类似园林的建筑。 既有北方的粗犷长廊,又有南方的小桥流水, 最高处的塔楼宽敞亮堂,一阵穿堂风吹过来,既他妈清爽,又他妈解乏。 这是燕王府的产业,但却不是燕王下令建造的。 燕王公忠体国,很少为了个人的私欲惊扰地方。 况且秦王的下场...他在西安干了些土工活儿,之后就被老皇帝兜头兜脸的痛骂,又夹带着给了几耳光,燕王怕疼... 这是之前在大都的前元王公贵族的产业,他们逃到草原时,被燕王府没收了,只是换了牌匾、改了名字,叫南孝楼。 如今,燕王朱棣和道衍和尚姚广孝面对而坐,饮酒的同时,也在谈论北疆的战事。 随着大和尚的妙语连珠又能一语中的,朱棣的脸上,也露出浓浓的欣赏。 这个大和尚师学儒道释,所学杂乱,但却甚深。 天数地理、朝政兵法、经文周易、农桑治河、矿产税收,只要想得出,就没有他不会的,甚至来了兴致,对于民间俚俗与商贾之道也能侃侃而谈。 这种人绝对称得上一个辅国贤材,但又不同于朝臣的刻板与算计,真的是很不多见。 要说燕王府离不开这个大和尚那是扯淡,可燕王的心里,也多少有些舍不得。 当然,如果他能不老是撺掇燕王府造反,那就更好了。 朱棣摇了摇头,打断了姚广孝的话: “知道雄英也在军中征战的时候,本王真的是震惊...没想到父皇竟然...大哥竟也容着胡闹...” “呵呵...”姚广孝浅笑着给朱棣添了酒水,脸上古波无惊,心底却腹议个不停。 那可不,搁到谁家不是长子长孙硬气,呼风唤雨,唯我独尊? 能都跟你似的? 不待见大儿子,偏偏把老二当个宝贝的...不说没有,但也着实少见... 我要是你大儿子啊,高低造你一反,并且在你饭碗里尿上一泡稀的... 看姚广孝不吭声,朱棣继续说着自己的小道消息: “本王听大哥说,这次为了出征草原,可是闹的不善,雄英硬是梗着脖子在太庙跪了三天呐...” “后来听说还被丁显给捅到了朝廷上,连朝臣们都沸腾了...硬是被父皇一掌压下了...” “渍...这要是换了本王,甭说压下了,怕是坟头上的土都换了三茬啦...” 说起这个当年的耿直状元时,朱棣眼神流转,丝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 “嗨...”姚广孝摇了摇头,看起来也颇为感慨: “横刀立马江湖日,何需旁人话短长...” “太孙一朝君子豹变,怎么可能会因为区区朝臣的非议就...呵呵呵...” “况且,殿下真的以为,太孙能从军不毛、孤身犯险,只是因为在太庙下跪就可以的吗?” “哦?”朱棣挑了挑眉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非也非也...呵呵呵...”姚广孝笑着摆了摆手,接着说道: “今上自临濠起兵伊始,仅用一十六年,便扫荡天下叛乱,勘定南北枭雄,那是何等雄才大略、英雄了得,又岂是跪上几天不吃不喝就可以威胁得了的...” 朱棣眨眨眼没吭声,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说实话,这个大和尚哪哪都好,可就是这个喜欢卖弄的劲儿啊,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妈的有事说事,那是我爹,我亲爹,用得着你上纲上线的夸奖? 闲的蛋疼的... 对于朱棣,姚广孝也深深知道他的脾气,看他这幅样子,他就知道燕王在想些什么。 所以他浅笑一声,接着说道: “我朝开国二十有一年,自陛下起兵,本就是以武功定江山,更况且陛下又隆恩浩荡,为功臣子子享沐国恩计,特意以皇室子孙彼此联姻,以期功臣世享国祚...” “雷霆之下,也是雨露甘霖了...可...” “可新朝开国,武臣势大,又有联姻之繁,这,就需要三代雄主去磨平其中的影响...这三代人,可以不是仁君,但一定要是雄主...” 第66章 雄主之论(二) “这是其一...至于其二...” 姚广孝又笑了笑,突然话锋一转,说向了别处: “贫僧敢问殿下,当今太子志向何在?” 朱棣想了想,然后脱口而出: “大哥有意拓土强国,做一个马上皇帝!” “阿弥陀佛...”一阵风吹动姚广孝黑的发亮的缁衣,他双手合十打了一个佛礼,接着说道: “贫僧亦以为然...” “太子的诗词贫僧曾有幸拜读...气度雅量之下,隐见金戈铁马之声...” “足见太子胸有大志,有意马上皇帝定江山,早晚也必定会做出一番功业...” 朱棣又开始腻歪了。 这个好贼秃夸完他爹,又开始夸他大哥了...等会是不是要把老朱家的祖宗十八代都给捎上? 姚广孝也不以为意,想了想,他找到了一个切入的角度: “可功业何来...?” “宋时河西没于夏,夏得雍凉,故可尽起物力,袭扰关中,为宋之大患...” “可自我朝宁河王邓愈领兵平定吐蕃以来,后大将军徐达又连番北伐,相继攻克河西之地、雍凉二州,这个底子,就已经打下了...” 他用手指沾了酒,在桌上粗粗的画了一个战线草图: “殿下请看,这是西安,这是嘉峪关,而这,是哈密,距离嘉峪关约有一千六百余里...” “以哈密的战略紧要,再辅佐雍凉二州,我大明便可以截断蒙古草原与吐蕃诸部的联系,迫使吐蕃各部称臣、纳贡,卸其势而杀其力,并且在战略上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行程一个勺形状的包围圈...” “我愈强而敌愈弱...假以时日,我大明将重开汉唐之风,甚至打下一片比汉唐还要辽阔的多的土地...” “介时,我大明的疆土,将会是历朝所仅见,也会是历朝所最伟大的盛朝...” “并且...据贫僧所知,嘉峪关等一线防御要塞,主将皆是太子府属官,不是侍读东宫多年,就是太子亲自调教出来的...” 看着朱棣欲言又止的样子,姚广孝颇有些感慨的接着说道: “可这谈何容易?” “想要拿下一个地方,要分几步?” “出兵,攻城,拉拢豪绅,供养军队,分派官员...” “脏额...盛唐之所以能在西域延伸那么长,根本上的原因就在八个字...” “人口密集,商路畅通...” “可人口聚集,是需要气候适宜,刀耕火种,再以朝政为辅、迁民教化...” “比如汉唐时经济和人口,主要聚集在北方和关中,是依托黄河两岸,水草养育...” “有汉一朝,从陕甘到河套,数得上名字的县城,不说多,二十个总是有的...可天命归我大明,一个都没有...” “更何况,比起汉唐经营偏西,我大明却是南方起家,战线中心也偏向北方,是以经营辽东,来控制游猎民族...并且自衣冠南渡后,人口聚集淮河而生,北方人口、耕地、财产皆不如南方...” “殿下还记得吗?” “我大明得国之初,陕甘千里无人烟,守住长城防线就已经耗费我大明大量的民力物力了...后来迁民薄赋是有了些成效,可比起汉唐时候,却是差的很远...” “就说去年,为了打辽东和捕鱼儿海这一仗,陛下足足征调了二十万民夫运粮...” “所以,西北用兵,以战养战之策便行不通,一旦战事起,便需大队粮草辎重,粮道怕是绵延千里不绝...” “况且,我大明如要西北用兵,会同时面临东西北三个方向的敌人,钦察汗国,撒马尔罕,东察合台汗国...” “而这,恐怕也才是太子爷乃至陛下真心顾虑的原因...” “朝廷几议迁都,一直有意洛阳、西安,最终却不了了之,原因,也在于此...就是在等一个时机...” 说着,姚广孝话锋一转,再次把话说到了朱雄英身上: “那不妨设想,如果这样的战略决策成功,哦对,至于往南,太子爷一定也有想法,不然,西平侯沐英不会一直待在云南...” “这样的功业,这样一个雄才伟略的储君,一个庸碌无为的继位人如何接得住?” “所以看上去,从军不毛,是陛下宠溺后嗣,成全太孙所求,可实际上,却是为了太子...为了将来,太孙能够接的住太子的这份功业...” “甚至洪武十八年陛下册封太孙,乃至之后的培养太孙,都是为了太子...” “今上对皇太子爱之深远,犹如山海与飞鸟...况且蓝玉也却有上将之才,太孙安全,也定然无虞...”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颇为惋惜的看了一眼锦袍玉带,显然是有些震惊的朱棣。 都是亲儿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 一碗水端不平的见多了,可一碗水全倒在一个钵里的,老皇帝是头一个... 活该啊,让你只顾小儿子,瞧不上大儿子... 朱棣被这一眼,瞥的有些脸上挂不住,不动声色的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姚广孝也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趁着这个空,在心里默默的措辞。 之前废了那么多唾沫,也只是为了勾起燕王对宏图霸业的憧憬,可接下来的话,才是他真正要说的。 想了想他说道: “并且从这件事上...如果贫僧所料不差,陛下应该是有意退位让贤了...” “什么!”朱棣霍然起身,精致的玉珏磕撒了桌上的酒碗也浑不在意: “你说父皇要禅位?!” “嗡...”姚广孝脑子一炸,然后抬起头用看傻子一般的目光看着朱棣。 你见过哪个开国皇帝会禅位的? 想学李世民那一套,你琢磨琢磨,你大哥有那两把刷子吗? “不...不是...” 看着朱棣眼里的光,姚广孝被逼的有些磕磕巴巴: “就拿这场仗来说,以往是太子主理常务,陛下圣裁大事,可这次的出征,完全是太子汇同各部官员上下梳理,发令前方...” 第67章 雄主之论(三) 朱棣重新坐了下来,并且恢复了那副运筹帷幄的状态,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巾,擦拭着洒掉的酒水。 姚广孝接下来的话,他大抵已经猜到了,并且他就是为了这些事情而来。 有些东西,他还拿不准,或者更准确一些,是他需要用他和大和尚之间的这股微妙关系,让这个大和尚把他不方便的话给说出来。 姚广孝也恢复了那副气淡神闲的神态,又是张口唱了一声佛礼,继续说道: “十五万大军的出征,不是朝会上点个卯,郊外祭祀个孔圣那么简单的,并且太孙也去了军中...” “已经很明显了...这是陛下在为太子继位铺的最后一步路...而这步路的终结嗯...只怕是不出两年,我大明就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朱棣抬头看向前方的远山,眼神中有些失神与感叹,最后又露出一丝恐惧,过了良久才轻轻吐出几个字: “鸟尽弓藏...” “王爷此言差矣...”姚广孝摇了摇头: “只要我大明开疆之志还在,就永远不会有真正上的鸟尽弓藏...只是...” 说着,姚广孝嘴上顿了一下,将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只是贫僧遍观史书,依贫僧看来,每朝建国后,都会有一个特殊的嗯...由功臣柄政转为贤臣柄政的时期,汉唐宋元无不例外...” “至于我朝,怕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只是具体要杀哪些人,恐怕陛下心中也早就有数了...况且太孙执意北征,应当也是看出来了,期望借此能保住更多的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太孙这也算是雷霆手段,菩萨心肠了...” 颇为感慨的念了一句苏东坡的诗,姚广孝又怔怔的看着朱棣。 老皇帝偏心的厉害,东宫一脉的教谕也果有独到之处...真要不出邪招,怕是这个燕王,连那个尚未加冠的孩子都斗不过... 说不准被他卖了,都还笑呵呵的替他操心卖的划算不划算... 可看着欲言又止的朱棣,他还是再接再厉的说道: “关键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燕王府要如何应对...” 他抿了口酒,接着说道: “可依贫僧看来,时局已明朗如此,延边几年内不会有大的战事,所以削减军费开支是肯定的,并且,殿下不觉得亲王万俸,有些过多了吗?” 朱棣点点头: “本王也是这个意思...兵事要缓一缓,给百姓一个休养生息的时间...” “还有...”姚广孝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之前...前些日子大将军的义子进京报捷,路过北平时行止无状、嚣张无极,王爷不如从善如流,上疏参劾一把...” 提起蓝荣,朱棣的眼里突然闪过一丝厉色。 那个狗娘养的,仗着军功和干爹,可是半点都没把他这个燕王放在眼里... 要说背后没有蓝玉的授意,那怕是死猪上树... 可现在要是跟蓝玉明刀明枪的对着干,怕是也不现实... 此次出征,蓝玉独揽大功,又是太子的姻亲,别说燕王,恐怕秦王也扳不动他... 想了想,朱棣摇了摇头,指着前方的远山,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当年的仗打的太狠了,致使北方民生凋敝,百姓穷苦,远不如南方富庶,就连运河...虽说当年,徐达大将军奉命整修运河,可毕竟当年开国不久,人力、物力有限,一些沉珂旧疾...” “嗯...会通河、大清河、南望河等等河段...已经荒废了百年,淤泥堵截、容易搁浅就不说了,甚至有些河道干脆成了土地...” “本王就藩北地,老琢磨着给老百姓做些实事...前些日子上疏,建议父皇疏浚运河,拓宽南北的水路网,以此运粮、运兵、开拓商道,与民方便...” “可...不出意外,又给否了...” 姚广孝一愣,随即心底涌起了无限的生无可恋... 这不纯纯愣头青嘛! 由南往北运兵快,由北往南运兵也不慢!正是皇权交替的时候,这个时候你修运河?你想干什么? 你是真不怕你爹二话不说撂倒你,撵回凤阳让你守陵去... 说过这句话,朱棣似乎熄了交谈的兴趣,他把酒碗里的最后一口酒咽进肚里,然后站起身,紧了紧腰带往门口走去: “好了...今日一晤,本王甚是痛快,回府去了...” ...... 下楼之后,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小子,看模样十七八岁,正牵着马等在门口。 他左手牵着马缰,右手却提着一个用绳子栓在颈处的粗陶罐子。 虽说是一身布衣的打扮,可眉眼之间看上去就透着一股子灵气。 看朱棣走了过来,他把手里的马缰递了过去: “王爷...” “嗯...”朱棣点点头,伸手接过马缰,可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吩咐道: “今日有雅兴,就不骑马了,都随本王走走,消消食...” ...... 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朱棣的眼神流转个不停,心底涌现出浓浓的杀机。 这个大和尚,虽说是个能人,可也太过危险了,要不要...把他给做掉... 背着手走在街上,可他总是拿不定主意。 如果他是皇帝,或者储君,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和尚,可他毕竟不是... 这让他有一种如行针毡的感觉,并且突然对妓院里的妓女涌上了浓浓的同情。 一些又老又丑的恩客上门,可她们又迫于无奈的不能拒绝,并且需要开心的岔开腿,极尽配合的婉转呻吟和做出一副被上很光荣的样子,怕是和本王现在的心情差不多... 都是进退两难,拿着大粪当糖吃... “唉...”叹了口气,他突然注意到身后那个唇红齿白,正抱着坛子行走的少年。 他有些奇怪的问道: “马和,你抱的什么玩意?” “啊?”唇红齿白的少年一愣,然后把坛子举到面前,笑吟吟的解释道: “回王爷的话,这是大师亲自泡的虎蜂酒,他特意交代奴婢...说王爷常年趟风冒雪的为国尽忠,身上的战伤,用这种药酒擦身子最好了,又固本培元,又补气益血...唔...” “为了抓蜂,大师的手都被蛰出了好几个大包,奴婢都看见了...” ...... 第68章 怕老婆 在到达北平城的这一天,朱雄英上蹿下跳,像是跳蚤一般活跃。 这种少年时期的红鬃烈马,和大胜归来的意气风发,让他的心情愉悦到了极致。 收到朱雄英会来北平的消息后,朱棣就领着一家子和燕王府的臣属等在北平城门前。 今天是一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无云,但却刮着一些凉风,这让朱棣的长胡子闪耀着金光随风摆动。 燕王妃徐妙云把双手叠在腹前,嘴角沁着笑意。 自从朱雄英与徐俏儿的婚约颁诏天下后,她就一直是这样一副心情美好的样子。 而他们的三个儿子。 八岁的朱高煦和五岁的朱高燧,站在母亲旁边,对于这个远道而来的大哥,保持着目光所及的好奇。 而作为兄长的朱高炽眼眸肃然,有了几分小大人的模样,并且不时的整理着自己的腰带和袍诀,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但圆滚滚的肚子和浑圆的胳膊,让他的动作看上去像是一只笨拙的白熊。 “唔”朱棣眼眸一凝: “来了...” 北方的官道上,一队几百人规模的骑兵裹挟着狼烟,在北平城门的不远处放缓了脚步。 这队骑兵没有纛旗,也没有任何辨别身份的标识,可朱棣知道,这就是太孙带的队伍。 等两帮人马汇聚在一处,朱棣一脸肃然的迎上去: “臣,参见太孙...” 朱雄英笑呵呵的扶起朱棣,又亲切的揽着他的脖子: “四叔,你可想死我啦!” 朱棣搓着双手,憨厚又高兴的笑着。 他的兴高采烈溢于言表,太孙回京时,特意绕路探望燕藩,对于满朝野的政治意义不必多说,而朱雄英的亲热,也让他的笑容更盛了几分。 朱棣身后的众人也是一脸的喜气洋洋,太孙和燕王亲厚,这让身为燕王府属撩的他们,与有荣焉。 让他们起身后,朱雄英挨个的给朱棣的三个儿子打着招呼。 “高炽...高煦...好小子...” 他揉了揉朱高炽的肚子,又捏了捏朱高煦的脸,最后又把五岁的朱高燧抱起,揽在了怀里。 “吆,这是高燧吧...乖乖嘞,有咱老朱家的排场模样!” “记得当年还是四叔做主起的名,让皇爷爷明里暗里骂了大半年...” 看着朱雄英眼里调侃的笑意,朱棣再次的搓了搓手,提起朱元璋,让他感觉有些局促。 这时,朱雄英捏了捏朱高燧的笑脸,又扭头看着笑吟吟的徐妙云,和她打起了招呼: “四婶...” “早就听说四婶烧鹅的手艺一绝,今日高兴,可一定要尝尝四婶的手艺!” 徐妙云大方的连连附和,又善解人意的抛去朝礼的繁琐,脸上带着些笑意的调侃起了家常: “等到明年,可就要叫大姑啦...” “大姑?”朱雄英愣神的功夫,朱棣终于插上了一句嘴,他笑吟吟的推了徐妙云一把: “去,哪能从你们老徐家那么赁...” 朱雄英直勾勾的看着他们两口子,眼神中带着些愚蠢: “啥...啥意思啊?” “你还不知道呐?”朱棣也是一愣神,然后把马凳放在燕王的锦辇下,托着朱雄英的脊梁上了锦辇。 等几人坐好之后,他又为老不尊的挑了挑眉毛,言语中带着些年轻人的急功近利: “大捷的信到京那时候,父皇就下旨赐婚了,初定于明年六月,办你和秤额...那个太孙妃的婚事...” “各地方衙门都趁着大赦前开始忙叨了,一些罪大恶极的,想趁着大赦前杀一波...” “嘶...”朱雄英抽了一口冷气,又下意识的冲怀里的朱高燧眨了眨眼睛。 咋没人通知我呢? 朱雄英的亲事,朱雄英这个主人翁怎么不知道? “不是...吆!这...这都哪儿的账头啊...这就赐婚了?” 看朱雄英一脸的发懵,徐妙云又笑盈盈的补上一句,给自己侄女站站脚: “前些天和小蹄儿写信,他说赐婚那几天,大丫头高兴的三天没睡着觉,搂着赐婚的圣旨,宝贝的呀...旁人愣是瞅一眼都不成...” 在锦辇的晃动中,朱棣捋了捋胡子,不善的瞥了她一眼: “那不是应该的吗?你们老徐家能攀上我们朱家的亲,就烧了高香去吧,更甭说是我们老朱家的太孙...她不该高兴?她不该睡不着觉?” “就说你,当年要不是本王大发慈悲,你看京城乌泱泱的,谁要你?街上炸油条的怕是都看不上...” 朱雄英从发愣中回神,有些意外的瞥了眼朱棣。 嘶...燕王站起来了?啥时候的事啊... 他不是大明出了名的耙耳朵怕老婆?谁给他权力这么跟燕王妃说话? “不是...之前我都听说...四叔不是看见四婶都吓得直哆嗦...怎么...吆,您这牝鸡司晨的帽子啥时候摘的?” 听了朱雄英的话,朱棣脸色突然发红,又下意识的低头,看向辇车的底板。 还听说...你听谁说的?这名声就是你小兔崽子传出去的! 不是你这个碎嘴子嘴上没把门的四处宣扬,谁知道我怕老婆? 看见一个人就嘶着大嘴我四叔怕老婆...我四叔怕老婆...到了头,你倒是翟的干净! 过了很久,他才干笑着再次捋了捋胡子: “都哪儿的传闻都是...唯恐天下不乱,浮夸了,实在是太浮夸了,咱老朱家家风就没这一条!” “...四叔这是敬你四婶,疼你四婶...” 徐妙云也抿着笑瞥了一眼朱棣,给他解了围: “什么呀,都是外边瞎传,你四叔在家里大爷着呐,干等着伺候的主儿...” 朱雄英笑着点点头,附和几声,然后知趣的把话题引向了别处,问了些燕王府这几年的近况和朱高炽几人的学业。 而朱棣也对于北疆的战事心驰已久,时不时的会问一些朱雄英在大草原上的见闻和对朱雄英说一些他对于战场局势的见解。 说到情浓处,他还狠狠的拍着大腿,表示他对没有身处大漠,可以亲自的身先士卒冲杀一番的遗憾。 整个车辇,时不时传出燕王和太孙飒爽不羁的笑声。 第69章 亲儿子的背刺 到燕王府门口后,朱棣走下锦辇,开始安排: “让厨房开始忙活,开本王那坛珍藏多年的好酒,还有你,甭闲着,去做烧鹅去,再炖个锅贴!” 徐妙云瞥了朱棣一眼,没吭声,绕过他去了厨房。 这时,朱雄英也走下了锦辇,对身后跟着的骑兵摆了摆手: “都不用守着我,先吃饭,吃了饭后让弟兄们都去转转,该买的买,该花的花,出来一趟不容易,给家里...哦对!” 说话间,朱雄英又看了眼等在原地笑呵呵的朱棣: “都记燕王府账上,不用替四叔省钱…” “妥!”雷大虎和傅让笑吟吟的拱了拱手。 他们都知道,这就是个景儿,大家伙儿身上担着护卫太孙的差事,也不会有人大车小辆的拿。 朱棣也笑呵呵的说道: “邱福,去,妥善安置一下...” ...... 吃饭的时候,朱雄英觉得称心满意。 不是说徐达馋的厉害,徐妙云确是厨中妙手,这手烧鹅是真不错,有些类似于广东做法,加了荸荠和烧酒,闻着还有股子羊奶味。 一顿家宴,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朱雄英破天荒的紧了紧筷头。 不过对于朱棣的进步,他感觉十分吃惊。 有些人啊,真是优秀的可怕... 这才几年没见,燕王在战术指挥上就已经几乎炉火纯青,战略上也是可圈可点,也是个擅长揣摩人心、抽冷子下暗刀的好手... 按这么看,目前李文忠、徐 达、蓝玉还能硬压他一手,可要是再过几年,就不好说了... 当然了,民政上,他依然是草包一个,还是在学老爷子那套,拿张破纸,刀往百姓脖子上一架,皇帝诏曰,这他娘的就是钱! 朱雄英摇了摇头,顺着朱棣的话头接着往下说: “迁都还不好说...应天府确实偏安、龙气不固,不过目前皇爷爷圣君当朝、势压当国,还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毕竟国脉重地,牵一发而动全身,要说起来,皇爷爷和侄儿属意西安,父亲心系洛阳...洛阳...虽说四面环山,可河南一地,几乎无险可守...况且唐宋后,洛阳水道淤积、漕运不便,运河水情甚至不如开封,黄河又水情不定,也不适合依水大部驻军...” “不过...要是定都西安...粮食又不够,需先通运河由外省调粮,可将国脉粮草至于他处,也是凶险...” “其实...”朱棣想了想说道: “其实本王嗯我...四叔...倒是觉得...北平不错...” 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诶对!”朱棣一愣,然后猛的一拍大腿,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 “这话听着提气!” 朱雄英撇撇嘴: “不光提气,还容易断气呐!” “北平没有纵深,离辽东和草原太近了,草原的蒙古人、辽东的女真人一旦势大,打着哈欠就能把城给围了...” “呵呵呵呵...女真人...呵呵呵呵...”朱棣干笑两声,然后再次干笑两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女真人...” 朱雄英端起酒碗和朱棣碰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不过四叔方才说的火铳...嗯...这几年,皇爷爷和父亲一直十分重视,九江也在军器局盯着...” “最开始倒是还可以,射程、威力、射速提高了近三成,之后就收效甚微...不过边军暂时装备不了,造价太高了,就像之前父亲差人送到北平的那几支,都是用精铁、精铜...” 朱高炽突然眨了眨眼,对朱棣说道: “父亲,孩儿想吃那个烧鹅...” 朱棣一愣,有些莫名奇妙的看了他一眼: “吃呗” 为了以示爱亲,他还亲手夹了一块肥的放在朱高炽的碗里,又把烧鹅的盘子往他近前挪了挪,一脸的和颜悦色: “今儿个高兴,多吃些...” “多谢父亲...”朱高炽炫的满嘴流油,也笑的看不见眼睛,然后继续说道: “父亲,这个荷叶鸡孩儿能吃吗?” “嗡!”再次被打断说话,让朱棣的脸瞬间阴沉似水,瞪着朱高炽一怒之下,然后怒了一下。 他知道,他这个大儿子心眼儿多,平常让他少吃点肉,少吃点甜,他不听不说,还总是在半夜偷吃,结果越来越胖,现在胖的都没个人样儿了。 自己只不过是稍微控制了一下,是为了他好...他竟然敢当着太孙的面给他上眼药! 朱雄英也好笑的瞅了一眼朱高炽。 这小子...说迁都他一声不吭,说战术他装聋作哑,可说起火铳,他就插科打诨扯开话题... 就凭这一手,他这俩弟弟还想跟他斗?别扯淡了... 这小子才十岁,心眼儿比他老子还多... “吃,多吃...”朱雄英把荷叶鸡的盘子递到他面前,又笑眯眯的瞅了一眼面沉似水的朱棣说道: “我们在京里都听说了,有些当爹的作威作福,那么大的家业却净给儿子吃萝卜白菜...嗨...该吃就吃...会有人收拾他的...是不四叔?” ...... 吃完饭喝茶的功夫,徐妙云把三个儿子带出去,留给朱棣和朱雄英一个独处的环境。 抿了一口茶水,朱雄英看着仍然有些尴尬的朱棣,直接把话说到了明处: “四叔,刚才那一套你敢让皇爷爷看见?他不把你栓在房梁上抽,算是老朱家当年的苦白吃了!顿顿萝卜白菜...” “嗨...也不是不让吃...”朱棣尴尬的搓了搓手: “可...你也看见了,这高炽实在是太胖了,要再不控制一二,我都怕他...嗨...玉不琢不成器呀...” “你看你看你看...”朱雄英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朱棣,几乎把嘴撇到了后脑勺: “渍!您真是我四叔,张嘴仁义道德,闭嘴道德仁义,结果到了头,亲儿子吃块肉也得拿着...” “还什么玉不琢不成器,你就是偏心眼儿!再说了不琢可以,可不能不吃啊!胖了多动动嘛...回头多找几个枪棒先生,骑骑马,射射箭...” “再说了,我爹要跟您似的,我还活不活了?” 朱棣脸红的似乎要渗出血来,又气的想要冒烟。 亲儿子的背刺出乎了他的预料,让他如坐针毡,如芒刺背。 ...... 第70章 海东青 吃过饭也喝过茶后,朱雄英透露出要参观燕王府的意愿,这让朱棣的兴奋溢于言表。 然后在接近五月的草长莺飞中,他们一家带着朱雄英参观了整个燕王府,从马厩到营房,从园子到书堂,甚至还在演武场,象征性的检阅了燕王府的八百府兵。 这一份应尽的地主之谊,让朱棣的脸上颇为光烫,自矜的笑意一直挂在脸上,就连捋胡子的手也颇为勤奋。 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大孩子,在向朋友分享他最喜欢的玩具。 看着兴致极佳的朱棣,朱雄英眨了眨眼。 你说这个人吧...小时候调皮 捣蛋不读书,又是掏鸟窝又是炸马粪,长大了还怕老婆,嘿!好不容易折腾了个燕王府,又因为是前元大内改的过于逾制,自己叮叮哐哐的拆了不少... 不过话又说回来,燕王府虽然金碧辉煌,屋宇错落,可却几乎是军中做派,气度有之,却也有些几近寒酸。 话赶话之间,他们一路走过了西厢配殿。 配殿往前的数十栋屋子,从石板和门框的磨痕上看,似乎常常有人走动。 这是下人和杂役住的地方,平日里不会有人看守,可太孙来了,谨慎一些总没有错,所以燕王就也安置了一排按刀而立的兵丁。 这些兵丁看见朱棣一行人,肃穆的行着军礼。 朱雄英笑呵呵的回应着,在路过一处低矮的屋子前又耸了耸鼻子: “嗬,什么味儿这么冲...四叔,你在家里炖屎了?” 听见朱雄英的话,朱棣摸了摸鼻子,还没说话,八岁的朱高煦就眼前一亮,走上前拉着朱雄英的手就往那栋低矮的小屋子里闯,看他那副着急的做派,就像是在奔向一处惊人的宝藏。 “大哥,给你看看我的宝贝儿!” 朱雄英由着他的劲往前走去,对于朱高煦这幅自来熟的模样,他不但不讨厌,相反还十分欣赏与喜欢。 该防了防,可毕竟血浓于水,朱家又起家草莽,子孙之间就应该是这么一副亲近亲爱的样子,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 当然,这是在本分,不能造反也不能僭越的前提下,更重要的,也不能有造反和僭越的能力。 推开门之后,一股海枯石烂的气息扑面而来,这让朱雄英觉得,比军中军马营的味道还要上头。 可瞥了一眼朱高煦,他不仅不受影响,甚至朱雄英还在他十分俊俏的小脸上,看到了浮想联翩和口水横流。 屋子有些闷,也有些暗,在屋子的中央,站着几个挤在一起的人,他们身后是几只硕大的架子,架子上站着几只棱角分明的海东青,颜色虽然各异,可却都是一水的神俊。 在它们底下的笼子里,放着几只活的鹌鹑、鸽子和灰兔。 看见朱高煦和身后的朱棣一行人,这些忙着逗鹰的鹰把式慌忙的躬身行礼: “参见燕王、王妃、世子、二王子、三王子...” 朱高煦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又指着他们身后鹰架上的海东青: “起来起来...把我那些大宝贝儿拿来让我大哥瞧瞧,快!” 这时,朱棣才姗姗来迟的迈过了门槛,他先是狠狠的瞪了朱高煦一眼,又干笑着捋了捋胡子,看着朱雄英说道: “这是高煦想要,缠了好一阵子...手下人就捉了几只送来,嗨...几只鹰,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嗨...”朱雄英笑着回了一句: “那四叔得分什么鹰,朱雄英就值钱” “噗呲...”小胖墩朱高炽没忍住,笑了一声又猛的憋了回去。 这时,那几个鹰把式用皮兜,遮住了几只海东青的脸,又把一只厚厚的可以包裹住整个小臂的手套套在胳膊上,然后把鹰架在了上面。 其中的一只神俊异常,也极为漂亮,浑身雪白没有一丁的杂毛,乌青的爪子明亮的泛着光,正抓在鹰把式的手套上用膀子扑棱,爪脖子上挂的铃铛也嗡啷嗡啷的响。 铃铛声声、羽毛飘飘。 朱雄英对这一套没什么兴趣,可李景隆却深谙此道,记得他说这种浑身雪白的是海东青中最名贵和难得的一种。 看朱雄英看的入神,朱高煦第一次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怕是朱雄英看上他的宝贝了! 他轻轻拉了拉朱雄英的袖口,又抬头看着朱雄英的眼睛,瘪着嘴咬着牙说道: “大哥要是喜欢,走的时候可以带一只!随便挑...一只!” 看他一脸肉疼的咬牙,朱雄英有些称心满意。 听说这小子是个混蛋,天生的坏种儿,可目前看...还不赖,嗯...这几年生辰的礼物没白送... 他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摸着朱高煦的后脑勺: “算啦,君子不夺人所爱,况且这玩意到我手里也是杀了吃肉的命,犯不上...” ...... 之后,他们来到了后院,这也是朱雄英今晚下榻的地方。 走过一个拱门,朱棣着重的指着一处古韵韶华的阁楼,对朱雄英介绍道: “你四婶喜静爱看书,四叔就在这修了个书阁,专门给你四婶看书用,外头常见的书,这里边都有,冬暖夏凉...” “唔,你看,这周围的树枝上,也都让四叔专门绑满了红穗,风一刮,开窗就能看见火树银花,红缨飘飘,可漂亮啦!” 说起这个书阁和树上的红穗,朱棣看向落后一步的徐妙云,脸上,带着难以言传的轻柔与童真。 朱雄英又挤了挤眼。 朱老四,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怕老婆? 看着朱雄英挤眉弄眼的怪模样,朱棣面色如常,甚至不顾小辈的孩子和侍从,再次捋了捋胡子,然后嘴角上翘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徐妙云。 这种场面见多了,让朱高炽面无表情,甚至有些怀念之前桌上的荷叶鸡... 他贪吃、好吃,可却不是不会吃... 那可是裹了满满几层的猪网油,还有专门从西湖送来的荷叶...那上面有股特有的清香,味道可做不了假... 第71章 怕什么 把朱雄英送到住处后,朱棣和徐妙云又留下说了半晌的话,约定了明天的事情之后,才起身离开。 朱高炽三兄弟却没走,又缠着朱雄英说了好久在北疆打仗的事情,尤其是朱高煦,他对于战阵之间,简直有种过分的关注,并且心向往之。 朱雄英也觉得不错。 他本来就是个碎嘴子,尤其是说到紧要凶险处,三小只的阵阵惊呼,也让他感觉到了为兄为长的高大。 可慢慢的就不对味儿了... 三个小猪仔崇拜中带着震惊的眼神看上去是不错,可这么一直说也不是个事。 尤其这三个人一家子的睁眼瞎,说到嗓子冒烟喉咙喷火,可只要是不说到他们脸上,连杯茶也没人给倒。 最后,还是朱雄英彻底的受不了了,才把他们一个个的撵了出去。 “都滚蛋,茶不知道添,腿不知道捶,肩也没个人按,就知道撕着腮帮子听故事?” “满大明扫听扫听,我朱雄英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一字千金!” ...... 他们走后,朱雄英开始沐浴更衣,并且却拒绝了雷大虎要给他搓澡的好意。 这个武夫手劲太大,呲啦一下就是一道红印子,还美其名曰搓的瓷实、干净。 净是扯淡... ...... 沐浴更衣后,朱雄英走出屋门。 为了安排太孙,朱棣确实花了不少的心思,他安排的住处,虽不阔绰,可却十分的大气,古韵添香,一尘不染。 尤其窗外还有一小片的竹林,用来遮阳观景,还透着一股子的禅意。 竹叶潇飒,竹香疏影。 刚刚沐浴净身,这让朱雄英的发梢上还带着一丝潮气,也就索性的没有束发,直接简单的披在背后,黑发如瀑。 一阵带着竹香的风拂面而来,这让他觉得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微微眯起眼睛。 虽说军中别有一番滋味,可苦寒也不是说说的,燕王府的水和风,洗去了他的征尘,吹走了他的疲惫。 “还是这些藩王会活着呀...宫里听着气派,可竟是些臭水沟子,烂树叶子,破砖窑子...” 朱雄英喃喃自语,又突然扭头看着雷大虎: “你说...咱们要不要再去一趟西安,再绕道一趟太原?我这着实是有些惦记二叔和三叔了...” “这...”雷大虎张了张嘴,才小声说道: “您就甭出幺蛾子了,要臣说,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话赶话说到这,那臣也给您递个小话,您出去了可甭乱传...” “您去草原的事,皇后已经知道啦...您利利落落的回去挨顿揍得了,窜的越远,回去挨得越狠...” “您事都办了,还怕挨打吗?” 傅让自觉的退的更远了些。 他没听清雷大虎说的什么,可看那个样子,显然不是啥好话... 他是真羡慕这个狗屁不通的大老粗啊! 旁人僭越,要按太孙的性子,怕是当时就能抽刀砍到脖子上,可这个老东西,他狗日的拿着僭越当饭吃! 朱雄英扭头瞥了他一眼,又瞪了一眼雷大虎: “这是什么话?” “谁都知道生下来就要死,可怎么没见人找死去?” 雷大虎摊摊手不再吭声,朱雄英也继续犯愁。 老太太知道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中。 挨顿揍也确实不算啥。 他无法无天惯了,敢跑到沙场,受那么大的罪都不怕,还怕挨揍? 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就怕老太太说他不争气,不懂事,更怕老太太叹气抹眼泪。 ...... 第二天一早。 刚吃过早饭,朱棣兴冲冲的来找了朱雄英,说好了,今天要出去溜达弯,一览北平风光。 随他一起来的,还有徐妙云和三小朱。 放假出王府的机会,对于三小朱来说并不多见,所以朱高煦十分兴奋,拉着朱高燧的小手上蹿下跳个不停。 这让他们一家子在清晨的阳光里,有了些春天的生机模样。 而朱高炽却是沉稳的多,他把手缩在袖管里,站在朱棣身后,只是脸上有些苍白。 和朱棣打过招呼后,朱雄英皱眉看向朱高炽: “怎么了这是,脸色怎么这么差?” 朱棣叹了口气: “嗨,高炽...从小就体弱多病,这是又着了风寒...” 说着,他也觉得脸上无光。 快夏天的节气,着了风寒,这哪像个带兵的王爷后嗣... “唔...渍...”朱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一点上,他和朱高炽截然不同。 娃娃六岁一病关。 他是从小多病,可过了六岁之后反而少病,可朱高炽不一样,他是从小多病,六岁之后病更多。 想了想,他对朱高炽说道: “那就在府里歇着就是,好生将养...” 朱雄英的话,引来了朱高炽的强烈反对。 大家伙都盼着出去玩,你让我在府里当活王八?你出皇宫难,我出王宫也不很容易...兄长,多些理解不好吗? 所以他咳嗽着摇头,苦笑挂在脸上的苍白里: “大哥关心...走走出身透汗就好了...小小风寒,不足挂齿...” 朱雄英没再说什么,只是扭头看着朱高煦,一脸严肃的告诉他: “世子多病,你要尽到弟弟的责任...” 他又扭头看着朱棣: “朱家的人都是随了皇爷爷的火性,小时候多病,长成后反而体魄强健、百病绕行,四叔不必忧虑...” ...... 从王府出门,日头也升的高了。 虽说便衣出门,可毕竟朱雄英在这,担着干系,方方面面都要照顾到。 一来二去,也耽搁了不少时间。 ...... 第72章 北平街 北平是个军镇,虽然临近边塞,可毕竟是大城,带着北方的风土人情,这会也正是热闹繁华的时候。 街面风格上和应天府差不多,卖的,买的,都是千篇一律。 果脯,酸梅汤,艾窝窝,豌豆黄,糖人... 朱雄英和朱棣一家也没有一定要买的东西,所以就在北平城里四处看看,游球晃屌,逛到哪算哪。 可既然是军镇,那兵就多,兵多,光棍儿就多,光棍儿多,窑子就多。 这一路行来,朱雄英就碰上了好几个大窑子,并且非常的风雅,不仔细看,他还以为那是个书院... 按常理来说,上半晌,没有逛窑子的,也没有窑子出来拉客的,可兵多的地界,干出什么事都不算稀奇。 就比如说早上嫖娼。 尤其北人的豪爽,似乎也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 有些含蓄的姑娘,是在绣楼里,从窗户口探出了螓首,往窗外扔着些果核和瓜子壳,还专门往路人的身上扔。 看见有人瞧向她们,她们就抖一抖手绢: “大爷来玩啊?” 而更大方一些的,则是直接花枝招展的在街上揽客,看到体面人路过,她们就上前拉住他们的胳膊,说上一声: “玩儿会?” 但却没有一个人招揽朱雄英和朱棣的这一行。 虽说这行人中的少年漂亮英气,旁边的男子也是罕见的英武不凡,实在是难得一见的恩客了,可...人家后面跟着老婆孩子呢。 就是兵马再多的地方,要带着老婆孩子逛窑子,怕也是不妥。 况且看着他们身边晃悠着膀大腰圆、按刀而立的侍卫,就知道他们身份不凡,真要是惹急了,怕是拆了妓院都不算难事。 做这行的,得讲究一个眼力见。 再次路过一个窑子,被眼热的姑娘们看的浑身不自在的朱棣,干笑着捋了捋胡子,对身旁的朱雄英说道: “这几日先在城里转转,南船北马,北平的风情确是不错的,等歇的差不多了,臣再带太孙去卫所和长城上转转...” “诶...”朱雄英摆了摆手: “我是来找四叔玩的,又不是来视察边政的...主要是该回家了,家里那么多人,不好空着手回去,南北风情迥异,捎些稀罕物...” “防务军政没什么看的,有四叔坐镇北平,皇爷爷和父亲都放心,我有不放心的...” “呵呵呵...”朱棣自矜的捋了捋胡子,满脸的笑容: “都是父皇和太子运筹帷幄...” 谁都喜欢漂亮话,尤其他这个大侄儿,说的话真不真不好说,听说是个瞎话篓子,可备不住确实好听啊... 狗掀门帘子,嘴好也是能耐... 朱雄英也笑吟吟的捏了捏怀里朱高燧的脸: “是不是,小高燧?” 相对于朱高燧的两个兄长,他更喜欢这个五岁的小奶娃娃一些。 一路上,害怕朱高燧累着,他就把朱高燧搂在身侧,抱在怀里。 这一次来了兴致,又让朱高燧骑到了他的脖子上。 看着欲言又止的朱棣,朱雄英笑呵呵的说道: “不要讲什么规矩,什么太孙...屋檐滴水代接代,一任旧人托新人,这是我朱家的传统...” 朱棣捋了捋胡子,干笑两声。 起什么狗娘养的高调子,你当我想夸你呢?我是怕你摔了我儿子! 朱雄英也没再搭理朱棣,只是随手在旁边买卖人的笸箩里抓了一把瓜子,笑吟吟的捏着一颗放在朱高燧的嘴边: “尝尝?” 这一路他都是这样,走一路吃了一路,看上什么小吃零嘴就会抓上一把,然后随手递给朱高燧一些,或者放在嘴里嚼着,再或者分给身边跟着的朱棣一家子。 他这一招是跟着雷大虎学的。 雷大虎给出的理由也十分充分: “不尝尝,怎么知道好不好吃?不知道好不好吃为什么要买?” 朱雄英觉得,他说的对,所以,他吃了一路。 当然,人家买卖人做买卖,也不是不让尝,可朱雄英抓一把,跟在他身后的雷大虎就也会紧跟队形的抓上一把。 尤其雷大虎的一双手常年握刀,又抓的实在,一巴掌下去就能让笸箩里的零嘴儿露个坑。 这个吃相就多少有些难看了。 所以这时,在买卖人的主家张开嘴却没骂出声的关口,再往后的邱福就会撂下几个铜钱。 然后可能是嫌亏的慌,他也会伸手抓上一把。 邱福也是个老兵油子,更是燕王府的兵头千户官,虽然不是北平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可也对街面上的不同零嘴价钱知道的很清楚。 有时撂下几个铜钱和抓上一把后,他又觉得自己的铜钱给多了,一巴掌回不了本,他就会再抓上一把,然后再和身后的侍卫们分一分。 就凭这一手,邱福就觉得自己是个好样的,燕王府是阔绰,可也得紧着过日子不是? 谁的银子是大风刮的?可不敢便宜了这些街头巷尾的买卖人! ...... 武夫之间,会有种天然的好感和亲近,更何况雷大虎是太孙身边的红人,邱福也有意亲近。 他和雷大虎都是定远人,老乡的身份,更让他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心情,所以他也不认生,自来熟的打趣道: “少抓点吧,这么大岁数了,这种绝户手容易被人打死...你顺手把人家笸箩也给端走多好?” 雷大虎一边吐着瓜子壳,一边楞了邱福一眼: “我恁么大岁数了?胡子一大把的人话都不会说?我大儿子才刚五岁多...” “我们少爷吃谁的,给了他多大的抬举啊?再说,你不是给钱了吗?” 邱福也不惯着他,吐出一个瓜子壳,斜着眼说道: “我给的是太孙和王爷、王妃的钱...” 雷大虎更不惯着他,端起附近的瓜干儿笸箩一抖搂,也不称重,直接给侍卫们分了个干净。 然后他一指旁边的邱福,对买卖的主家说道: “管这黑厮要银子!” “诶...”瓜干儿摊子的主家是个青袍的年轻人,中等个头,刀挑儿脸,他答应一声,又眼巴巴的看着邱福: “这位军爷,您看?” 邱福嘟囔着嘴,小声骂骂咧咧的付了钱。 因为没秤斤两,所以他就多给了些,然后又在空笸箩旁边的笸箩里抓了一把。 第73章 善人 这会,朱雄英也买了不少东西。 出来一趟不容易,宫里那么多人,还有徐俏儿,尤其他那几个弟弟和宫里还没就藩的小王爷小公主,久居深宫,没见过什么世面,知道有人惦记着他们,就能高兴好几天。 宫里什么都不缺,徐家也是高门大户,主要是个心意。 所以朱雄英讲究一个眼缘,看上了就买,看不上了就爱哪哪去。 最高兴的是朱高炽和朱高煦兄弟俩。 朱棣管的严,他们出门一趟本就不容易,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的招摇逛市,自然兴奋异常。 他们在面具摊前,把面具盖在脸上,又在簪子摊前,把簪子插在头上,又朝着街面上的说书先生扔过去一把铜钱。 彼此挤成一团,身体摇摇晃晃,嘴里叫叫嚷嚷,哈哈笑个不停。 徐妙云在朱棣身后几步的距离缀着,浅笑着看着两个儿子闹腾,要是闹腾的过了,她就走过去拧着两人的耳朵,在他们后脑勺上赏一巴掌。 这次她本来不想出门,可却耐不住朱棣纠缠。 但她也清楚,朱雄英来北平一趟不容易,可能这辈子也就来这一回... 要多留时间给叔侄俩说说体己话。 眼瞧着就到了正午。 朱雄英抬头看看天色,又搂着朱高燧往怀里送了送,扭头对朱棣说道: “晌午了,咱们是不是找个地方歇歇脚?瞧高燧这一脑门儿的汗...” 说着,用袖口在朱高燧的小脸上抹了一把。 “唔...”朱棣四下看看,辨认了方位,指着左边说道: “那头不远有个酒楼,挺热闹的,菜味儿也还凑合...” “唔...”朱雄英点点头: “那尝尝...” ...... 绕过了两个街口,朱雄英一行人在一个酒楼前停下。 看的出来,这是这条街最大也是最豪华的一个酒楼。 酒楼三层高,门庭洞开,门里门外进进出出,很气派,喧闹非凡。 这会歇了晌,也正是上客的时候。 就朱雄英瞄一眼的功夫,几个力巴、书生、买卖人,还有几个抱着笙、阮、琵琶、古琴的歌女进了门。 这些歌女是附近的赶趁,和酒楼有合作,有哪个雅间的客人要听个曲,酒保小厮就会去青楼把她们给请来。 卖艺不...有时候也卖身... 看情况... 进门前,朱棣捋了捋胡子,露出一丝自矜的微笑。 朱雄英来一趟不容易,要把燕藩,尤其是燕王的正面形象给太孙! 所以他笑呵呵的说道: “呵呵呵...这地方三教九流、人情练达,也更能直接的知道百姓的需求,比听那些王府官员们粉饰太平管用,四叔常来坐坐的...” 朱雄英笑着点点头。 他听得出来,这是朱棣在标榜贤王的同时,也在隐隐的分享一些理念。 同时他也很清楚,燕王对民政是个草包,可对于民间疾苦的理解却很有一套,这都是是当年在凤阳种地演武时留下的习惯。 号称民间细事,无不究知...说的深一些,也就是民重官轻的那一套... 后来就藩,处理起藩务也还是这一套。 可就这八个字,不仅燕王很自负,就连老爷子也觉得脸上有光,不光让史官记在了起居注上,还要时不时的和身边人提上几句。 就是为了告诉臣工们,看看,我们家还是有好人的。 不过...理念是好事,也是好心,我就坦然接受了,可标榜贤王要画面...嗯... 嘿!我乖乖的四叔...回头我不光要说你牝鸡司晨怕老婆,我还要埋汰你喜欢偷摸喝花酒! 他轻笑着对朱棣说道: “这些年就藩以来,四叔关心民间疾苦、体察百姓困顿,燕地百姓安居乐业,四叔劳苦功高,朝野尽知...皇爷爷和父亲也是大加赞赏,多次提及说四叔是我朱家贤王楷模...” 朱棣又自矜的捋了捋胡子: “呵呵呵...都是父皇和太子抬爱...分内...呵呵呵,分内之事...请...” 进门之后,一股热气带着饭菜的香味铺面而来。 宽敞的大厅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桌椅,八成的桌椅上坐满了人,但大多是些力巴。 他们吃不起贵的,都是一人捧着一海碗面条,咬口大蒜添勺醋,呲溜的正香。 几个酒保跑堂,在桌子和椅子的夹缝里闪赚腾挪,忙着端菜送酒。 瞧见朱棣进门,一个腮宽额窄的酒保急忙放下手里的空酒壶,走过来点头哈腰: “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还是坐厅里?” “呵呵呵...”朱棣轻笑着捋了捋胡子,这个酒保的话就让他很满意。 本王何等样人? 呵呵,我朱棣,坐实了爱民如子! “不,今儿个有贵客,雅间儿...最好的那间...席面看着张罗,要你们厨子拿手的,唔,那个鼋汁狗肉一定要有...” 给酒保撂下这句话,他就笑吟吟的托着朱雄英的腰往楼上走去: “别的不说,他这儿的狗肉不错的...” 二楼是雅间,而楼梯口不远处,搭着一个简易的台子,有一男一女两个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不知道哪的戏。 这是酒楼的安排,却又不同于那些抱着笙阮进雅间的歌女,最多唱一些乡音俚曲,热个场用。 朱雄英站住了脚。 他不喜欢听戏,从小就不喜欢。 可他看见了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正有些吃力的提着大半篮子的梨膏糖站在戏台不远,一边卖着梨膏糖,一边不时的瞅上几眼戏。 朱雄英看她不过才八九岁上下,浑身的粗麻衣裳洗的发白,布鞋还露着脚指头,就扭过头冲雷大虎招了招手,指了指那个丫头: “把她的梨膏糖都买下来,留一些给俏儿,剩下的你们吃了就行,然后你安排弟兄们找地方坐,不用管我们,嗯...去斜对过儿给这丫头买双布鞋吧...” 一旁的徐妙云浅笑着说道: “英哥儿心善...” 朱雄英浅笑着摇了摇头: “算不上什么...” 他现在算是服气了... 这两口子,一个老想让朝廷知道他是贤王,一个看我惦记她家侄女,嘿!我就成了个善人了... 这两口子,心眼儿真是一个比一个多! 第74章 长脸 楼上也有个大堂,只是比楼下大堂里的人少了些,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也更殷实一些,桌子上也不都是面条,多少有些菜。 至于雅间... 说是雅间,可也就是几个木头板子搭出的隔间,关上门勉强隔音。 雕花的门板,实木的高几,窗台上放着两盆金菊,还有主座的上方,挂着一幅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 酒保先一步进来,手脚麻利的擦擦桌椅、倒上茶水,又点头哈腰的舔了朱棣几句,才扭身离开。 走之前,朱棣又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让侍卫给了他些散碎银子。 刚进屋要通通风,所以酒保走的时候就没关门,只是把珠缀的帘子放了下来,算是有个遮挡。 朱雄英在主座上坐下,和朱棣唠着家常。 因为没关门,不远处几个喝多食客的议论,就透着珠帘顺着风吹了过来。 什么卖驴肉的老张因为续弦和两个儿子干了三年的冷仗,爹不认儿,儿不亲爹。 什么卖豆腐老李的小闺女,睡觉的时候被老鼠咬掉了一个奶头... 还有什么油坊的老吴因为菜籽涨价,榨油挣不着钱关了张...什么从蒙古草原来的牲口伢子入赘了北平,又被谁说了谁家的媒... 除此之外,还有谁家的小舅子偷了姐夫的东西被打折了腿,谁家的儿媳妇偷人被婆婆堵在了被窝里,谁家的谁为了一条小花狗出了人命... 茶馆酒楼,五行八作,聚在一块话头就像是流水,不论道听途说还是言之凿凿,反正说起来就没有边际。 看朱高炽听得仔细,朱雄英笑着问他: “怎么,喜欢这些家长里短?” 朱高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弟弟没什么本事,只是想让百姓过的更好一些,吃饱饭,穿暖衣,不受战乱侵扰...” 徐妙云轻笑着点了点头,朱棣也笑呵呵的捋了捋胡子,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他这个大儿子,虽说喜静厌动,没有自己的武略本事,可关键时候,还是很为他这个燕王长脸的... 朱雄英也轻笑着点了点头。 这小子也是个顾左右而言他、插科打诨的高手,我是问你喜不喜欢,谁问你想干什么了? 他对朱棣说道: “诸藩子嗣,皇爷爷最喜欢的就是高炽,屡次提及,都说高炽端重沉静,言行识度,有朱家的大义之风...” 朱棣笑的脸上都起了褶子。 儿子给他长脸,他与有荣焉。 一旁的朱高煦却远没有这种政治头脑,他只是觉得大哥来了应该高兴,大哥来了还能上街玩,更应该高兴。 尤其是那一对男女唱的戏...刚进酒楼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 大明战乱方熄,民间风气正是开放的时候,北平又是军镇,尤其这种茶馆酒楼里用来热场子的乡音俚曲,都是唱给泥腿子听的,也多少会带点荤腔。 朱高煦不是没听过戏,可朱棣怕儿子学坏,管的严,就连正儿八经的戏都让他听的很少,更甭提是这种不怎么正经的戏。 虽说是文戏,戏台也小,没有什么武斗场面,可地方折子戏的唱腔也是不错的,唱的紧簇,时不时还会有一句高腔,压过满堂的喧哗声音。 所以这次上楼来,他特意选了个门口的位置,时不时还要伸长脖子看一眼。 戏也很简单,讲的是南北朝的一个官员,因为几句口角,拔刀囊死了自己媳妇的故事。 看朱高煦听得热闹,朱雄英也捎带着听了几耳朵,可最后又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不是听不懂,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东西对他完全没有吸引力。 如果有可能,他觉得看上一本书或者听那些大学士讲讲经义,都比这好的多。 他甚至以己度人的觉得,那些喜欢听曲的人,懂个屁的风雅,他们就是馋人家姑娘的身子! 直到最后,听见那个男人唱了一句: ‘呔!哇呀呀呀呀...贱人!毒妇!某说何事你都犟,不如送你见阎王!’ 朱高煦下意识的喃喃自语道: “唔!这一手...大丈夫当如是也,敢犟嘴就该把她杀喽!” 朱棣虽然一直在和朱雄英说话,可这个戏他是听过的。 他常来,这个酒楼也天天唱,来来回回也就那几出,他哪个都听过。 听见儿子的嘟囔,他一直都在浅笑的脸瞬间阴沉的可怕,搂都搂不住。 朱雄英也诧异的看了朱高煦一眼。 他知道他这个堂弟不是个东西,可没想到他能这么的不是东西。 杀媳妇? 徐妙云伸手就扯住了朱高煦的耳朵,虎着脸教训: “谁教你的浑话!” 朱高煦低着头咽了口唾沫,不敢去看他爹一副要吃人的眼神,听戏就是听个情绪,他也是有感而发。 甭说什么妻妾丈夫的,那个妖妇确实是该死啊! “算啦四婶,高煦说着玩呢...” 朱雄英拦了一把,又冲朱高煦挤了挤眼睛: “高煦,去催催菜,什么厨子,烧个菜能把人饿死...四叔,咱们刚才说到哪了?” “四叔...?” 朱棣用吃人的目光盯着儿子,并且追随他的背影出门而去。 换个场合这一顿揍就得三天下不了床! 直到听见朱雄英的呼声,才干笑两声调整了情绪,又捋了捋思路,才接着说道: “唔...呵呵呵...” “这几年是不少用兵,可钱嘛...嗨...没有就印呗...” 朱雄英眨了眨眼。 你要不是我四叔,单这一句话就能值四百个嘴巴子! 他摇了摇头,有些无语问: “钱能印,粮食能印吗?” “渍...!”朱棣叹口气,又紧皱眉头,颇为感慨的说道: “前宋老赵家,半边天下、远割近赔...活成那样,就差被...已经被人骑在脖子上拉青屎了...可好像没听说他们因为钱发愁,娘的怎么琢磨的都是...” 说到最后,朱棣还摇着头连连咋舌,一片迷茫的神色。 这件事情让他十分不理解,并且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琢磨都不理解。 第75章 商税 “嗨...”徐妙云笑着给两人分别添了茶水: “你四叔就是个瞎操心的命,好不容易出趟门,也老是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说着,有意没意的瞥了朱棣一眼。 她是真心觉得丈夫愚蠢! 太孙来北平看你,你不多叙叔侄关系,老操心那些钱干什么玩意? 这个家,没我得散! 看出徐妙云的嗔怪,朱棣也有些不乐意的看了她一眼。 朝廷的太孙和朝廷的燕王在一块,不说政务说什么?说逛窑子? “呵呵...”朱雄英也笑着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朱高煦臊眉耷眼的推开了门。 身后跟着几个侍卫和上菜的酒保。 酒保放下几盘菜和两坛子酒,又笑吟吟的拱手作揖赔着礼: “爷,客多,您多担待,剩下的做得了就给您送来...” 朱棣点点头没再说话。 这个酒保有些破锣嗓子,话还兹密,接上一句就会顺杆爬。 朱雄英倒是笑呵呵的附和几句。 可那个酒保看朱雄英和善,就也不见外,啰嗦几句之后话头一转笑嘻嘻的添上一句: “您长得俊,盼着多给赏钱...” 说起要钱,朱雄英就脸色一板,给他表演了一个当场翻脸,不说话了。 刚才朱老四就给了他不少,现在还要?要脸不要? 再说了,我俊不俊,那是会喘气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还用你说? 糟糕的家伙你真的很糟糕! 呸!王八犊子! 酒保走后,朱棣瞪了一眼正襟危坐的二儿子,又接着笑吟吟的给朱雄英布菜: “尝尝,这狗肉不错的,刚满一岁的小黑狗,又嫩又香,唔...这奶豆腐也是北平的特色,是从草原上传来的,又经过改良,虽然吃起来怪怪的,可确有一番风味...” 朱雄英摆摆手笑着附和: “嗨...四叔这...我又不是小娃娃,自己来就好...都吃...” 狗肉他不认生。 虽然上不了大席面,可火性大,香也是真的香,关键是还能壮阳。 有些老军侯们岁数大了,为了强行爱情,有事没事就要补一补。 尤其宫里,老爷子没事也要整点,喜欢这种上头的感觉。 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 这又是北平数得上的大馆子,厨子有一手,软烂、入味,香气扑鼻。 可这么好的酒菜,朱高炽却似乎没有什么心思,心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一直是一副低头沉思的模样。 不过他也没忘记吃,伸手撕下了一条羊腿肉放进嘴里。 朱雄英咽下一口酒,突然抽冷子问他: “在想什么?” 朱高炽一愣,又苦笑着说道: “弟弟一直在想父王刚才说的宋朝人怂钱多的问题...嗯...” “哦?”朱雄英挑了挑眉毛。 他有些好笑。 说起前宋老赵家的那些个皇帝,老爷子每回都得骂骂咧咧。 一边嫌弃人家窝囊,一边又嫉妒人家有钱! 老嘴脸了... 嘿!结果到了头,他这个浓眉大眼的弟弟,一脸的忠厚朴实,也这么能戳人肺管子,还什么人怂钱多...?是正经话不? 老朱家除了我,还有一个好人吗? 可看着朱高炽一脸我略有所得快点问我的表情,朱雄英决定听一听他的想法。 他是严格遵守和绝对支持嫡长子继承制度的,他占的就是这个便宜。 所以在很多方面,他会保证嫡长子的正面形象。 他放下筷子扭头看着朱高炽: “说说看?” 朱高炽略一沉吟: “嗯...宋室偏安一隅,强敌环伺,铜铁岁产不丰,又为避免铜铁流失于辽金,所以大肆发放纸币,比如两川的交子,两广的会子...” “这样大肆发放纸币,虽说利弊有之,可却极大的促进民间钱币的流通,进而为工、商提供便利...” “其二嗯...也正为此,所以宋朝的工、商极其繁荣,宋高宗之后,每岁单单商税就有数千万两...说到头,也就是商税的问题...” “呵呵呵...”朱棣捋着胡子轻笑一声,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 不管说的对不对,反正算是一种理念...并且,他觉得,儿子说的对!有钱嘛,商业繁荣还能没钱? 呵呵呵...燕世子才思迅捷,颖悟绝人,有乃父之风... 好儿子又给他长脸了! 朱雄英也点点头: “嗯...不错...” “继续” 朱高炽想了想,再次说道: “只是弟弟有一事不解...前宋商税动辄数千万,就连前元,战乱不止,都能岁入数百万,由此可见,这显然不失为一条富国强兵之路,可我朝...” 朱雄英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笑着说道: “是...去年我朝刨除一些盐课、茶马等朝廷专营,商税才不过二十余万...那你是觉得皇爷爷和满朝大员连个帐都不会算了?连二十万与数千万哪个大都算不明白?” “不是...”朱高炽眨了眨眼,然后吧唧吧唧嘴,最后又一摊手,表示自己很无奈。 朱雄英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作为国朝的太孙,他身处的环境、教育和接触的人,要比朱高炽好上一些,眼界上,自然也比他看的多、看得远。 白花花的银子,谁不上头?谁不想要?可对于商税的问题,却也不是能一蹴而就的。 在他看来,宋朝有他们的优势,大明有大明的难处。 他之前就跟老爷子讲过,前宋半边天下,又要赔钱,又要养兵,养的官儿还贪的厉害。 虽然是纸钱便于流通,可根本的问题在于宋朝仅凭土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 所以百姓就要从别的能活命的地方想辙,做工、商贩,棉麻丝绸,瓷器茶马... 这才是导致宋朝的手工与商业发达的原因。 可如今国朝初定,大明烽烟四起,战火弥延,兵要吃粮食,银子也就不如粮食敲得响了... 所以,朝廷要压制商业,让百姓都去种地,抓紧时间恢复生产... 粮食不够,根基不稳,江山要出大乱子的... 况且这些年,朝中大员能人不少,也不是没人对商税下过手。 单单那个坟头草三尺高的郭桓,就把商税研究的很明白... 只是这厮有点不识时务... 老爷子还在挠头去哪多种点地养兵打仗,他说臣带陛下发大财... 可朱高炽的话,他还是很高兴的,虽说有些浅薄,可对得起他是朱棣的儿子。 第76章 没吃过肉? 想了想,他温和的对朱高炽说道: “你能想到这些,大哥很高兴,可常言道,治大国如烹小鲜,看事情自然也不能浮于表面,遇事多想,多看...等你回头进京读书,历练几年,你大伯那里,你或许帮的上忙...” 说着,朱雄英又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欲戴皇冠,需承其重,繁杂国事缠身,朱标太累了。 他是真想多些人,能替朱标分一分劳... 徐妙云满脸堆笑。 太孙与秤砣的婚事才明诏天下多久,好处就已经显出来了! 塞王看着光烫,可人情冷暖却只有自己知道。 好了人家妒忌,说你图谋不轨,包藏祸心... 坏了人家又要骂娘,说你头顶生疮,脚下流脓,生儿子不长腚眼儿... 如今有这么一个情分,能趁机和太子一脉结下一个善缘,将来儿子继了藩,总会自在一些。 她很清楚,朱雄英不是善妒的人,话里也确是一片真心。 朱棣突然迟疑着说道: “嗯...说句关上门来的话...要是走海运,把东西卖到海外去,瓷器茶叶丝绸什么的,朝廷单收商税,也不少挣啊,总归是个进项...” “父皇禁海是嗯...盛唐、窝囊嗯...富宋、强汉,都没有此举啊...” 徐妙云浅笑的脸猛的一僵,又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 你是真不见外,刚给你个好脸儿,你就敢呲着牙数落老皇帝的政策,我看你啊,早晚滚到凤阳看坟去! 朱雄英却没说什么。 都说了是关上门的话,那要是再长篇大论的上纲上线,就不合时宜了。 他浅笑着摇了摇头,对朱棣说道: “能禁海,自然也就能开海,没有一成不变的河水,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朝政,四叔守藩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说着,朱雄英又摇了摇头。 唐宋元明,每逢新朝开国后,都会有属于自己拿天下的后遗症... 杀了窦建德,终唐一代,整个河北都没怎么安生,宋朝也是被各种骑脸输出,文官骑武将,外敌骑国家... 如今老爷子是南方水战起家,南北或可分裂的问题暂且不提,就说陈友谅那些人的旧部,就是一个不小的麻烦... 拿了天下不假,可谁都不可能虎躯一震,让所有人望风归降... 虽然不过芥藓之疾,可也多少有些痒痒...他们在海岛上,又通倭,又走私,还他妈明抢... 最早,老爷子是想借着这个由头,把海外的钱捎带手自己给挣了,反正正经百姓也出不去,惦记着出去的也都是反贼,死有余辜,还不如让咱发个财。 所以民间禁海,朝廷不禁... 可话又说回来,百姓得不着实惠,谁还跟你玩儿? 你想挣钱?当然可以...呵呵呵,大家...嗯?就你自己挣钱? 挣你大爷! ...... 后来老爷子虽然回过味了,可精力实在是不够了。 就说开海后,沿海可能会出现的兵乱和复杂的政局,就不能不防备... 想了想,他对朱棣说道: “大明是外向的,是奔放的,可有些事情,要干剜肉补疮的活,起码要先备好郎中...” “如今开国也有二十年了,可当年毕竟是个乱世...” “陈友谅、张士诚、陈友定还有方国珍的旧部,自我大明柄国以来,他们不甘失败,以东,与倭寇联合,西南,则是与高棉、暹罗、大马等藩属国媾和,盘旋海外...日夜侵扰我山东、浙江、福建等地...” “开海有开海的好处,禁海自然也有禁海的道理,所谓祸兮福所倚,当时禁海是因为他们,要不杀上一场,这个海就是开,也开不安生,谈来的和平,永远没有打来的和平可靠...” 说着,朱雄英嘴上一顿,在桌上虚画了几个圈,指着它们说道: “可如今呢,南边和麓川动兵,闽越防备倭寇,青州灾年赈荒,高丽寇边辽东,大明还要考虑迁都...”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朱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端起酒碗轻轻抿了一口。 朱雄英的话,倒是和那个大和尚说的差不多,只是更激进一些,在考虑上也更慎重一些,杀气更重... 朱高煦抬起头,轻轻瞥了一眼桌上若有所思的众人,轻轻用筷子夹了一块羊肉,小声细碎的嚼着。 他知道,刚才一句话闯了祸,耍了浑。 所以现在正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仅不敢说话,夹菜,也只敢夹自己面前最近的那盘。 甚至就连咀嚼,他都不敢让上牙磕着下牙,生怕他爹过多的关注他。 可看见儿子的筷头再一次伸到盘子里,朱棣的脸,瞬间又阴沉的可怕。 太孙和燕王正在说如此重要的国政,大家都知道听听,就连五岁的朱高燧,都是歪着脖子,小嘴儿一翕一动的听着。 他竟然就知道撕着嘴憨吃!? 况且刚才那句话,朱棣可是一直记在心里没忘。 那种混账话,别人说可以,可他朱棣的儿子就不行,尤其是当着太孙的面! 杀妻杀子,你还拍手叫好,这要传出去了,还怎么做人啊?还让燕王怎么做人啊? 想到这些,朱棣放在桌下的手,手掌心攥的嘎巴嘎巴响。 可又碍于朱雄英在场,只能强自压着心中的火。 朱雄英也瞥了朱高煦一眼。 这小子,多少年没吃过肉了?一盘羊肉全让他给造了?就知道吃肉? 燕王府有这么困难吗? 摇了摇头,他把自己面前那道肉菜也往朱高煦的脸前挪了挪,又端起酒碗对朱棣请酒: “四叔...” ...... 之后,就没再谈什么国事,只以吃喝为主。 朱棣是个豪爽的汉子,虽然长于南方,可毕竟在北方就藩多年,看见酒,比看见亲爹差不了多少... 有他作陪,这顿饭宾主尽欢,吃的极为畅快,不仅朱雄英喝了个满脸沱红,就连朱高炽和徐妙云,也破天荒的饮了几杯。 只有最后该走的时候,稍微有了些瑕疵。 那个之前要赏钱的酒保看朱雄英晃悠着出了门,也确实没有再给他些赏钱的意思,就稍微有些掉了脸子。 他看的很清楚,这个少年是南人口音,又是坐在主位上的,家丁们各个膀大腰圆,显然是个远方来的贵客... 他要是能从手指头缝里露点,怕是会比之前常来的汉子要阔绰的多... 谁知道能这么抠!他很失望... 但是让雷大虎兜头兜脸的甩了他几个耳光后,他就又把脸子挂起来了... 第77章 憋着害人 之后,因为喝了不少的酒,众人便也没有再逛下去的兴致,决定打道回府。 尽管朱高炽和朱高煦颇为遗憾,可他们两个说的最不算。 直到这时,雷大虎才最终看到了他中意的东西。 他在一个主卖洗脸盆的木工摊前,买了一把带着铃铛的木马摇车和一柄胳膊长的掩月木刀。 选好之后,邱福要凑上去付银子,却被雷大虎一瞪眼: “咋!咱给老婆儿子捎些家什,你头伸那长干啥,显着你了?” 邱福撇撇嘴。 虽说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可他也知道是这黑厮不想用燕王府的银子,就也没再坚持。 看邱福不再吭声,雷大虎就从怀里掏出了朱雄英的小金库,截腰砍了价之后付了账,又在旁边的银饰铺里,买了一枚明晃晃的簪子和一对珍珠耳坠。 这个老杀才明明很有钱,家里后院就堆了几屋子的古董和银子。 可他偏偏要把一双袜子穿到前头露脚后跟,后头透脚指头,都快跟套袖一个样了都还不舍得换。 连双袜子都不舍得的人,就更别提是这种不当吃不当喝整景儿的物件。 朱雄英给钱他就买,朱雄英不给钱他就要。 ...... 回到燕王府之后,朱棣笑吟吟的把朱雄英送回住处,又坐下说了半晌的话,满脸的如沐春风和笑容可掬。 然后扭头就翻了脸,黑着脸周身刮着阴风,找到朱高煦当着老婆孩子和一群太监侍女的面,兜头兜脸就是几个大耳刮子。 能带兵的王爷没一个善茬儿,心黑,手也狠。 耳光如同疾风,斥责如同暴雨,几声啪啦下去,就让朱高煦的脸肿了一片。 但这依然没有平息掉他的雷霆之怒。 他心里清楚,朱雄英可以把他当四叔,但他却绝不能把朱雄英当了大侄儿。 便宜大侄儿认着容易,可大侄儿他爹和大侄儿他爷却没那么好说话...会吃人哩! 可如今,燕王的光辉形象,差点被这个竖子扒拉个底儿掉! 朱高煦脸颊高耸,一副哭丧脸却又抿着嘴不吭声。 他从小就喜欢闯祸,闯祸多,挨揍就多,早就皮实了。 况且这次占着太孙在的便宜,他爹没拿柳条抽他,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看着朱高煦梗着脖子不说话,徐妙云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平日里她这个丈夫更喜欢老二多一些,可同时对他也最严苛,下手也最狠。 她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捏了捏朱高炽的脸: “按圣旨上的意思,秦晋燕周四王嫡子,在太孙大婚前就要进京,高煦、高燧还小,你姥爷、大舅那边也指望不上,你要照顾好弟弟们...嗯?” ...... 而另一边的朱雄英,正靠在一张躺椅上发呆。 晌午喝了些酒,本来还没怎么,头脑清醒,说话也很有序,可回来的路上被风一吹,就有些遭不住了。 送走朱棣后,索性就搬了把椅子,在竹林前闭目养神。 大白天的,他不睡觉,但也不动弹,就是闭目养神。 这会春夏交替,又是北方,竹子正是嫩的时候,竹叶飒飒的响,连带着风都是新的味道。 就这么着,一直坐到了日头偏西,让晚霞映红了黄昏。 说实话,朱雄英有些想念那些教课的大学士了。 此情此景,要是能听他们说说讲义,谈谈法理,也别有一番滋味。 那些人教的儒家经典,真是不错。 他自己虽然做不到,也一向是当做放屁,可要是用来管别人,那却是无往不利,一拿一个准。 孔子是个好人呐... 雷大虎看他不动唤也不吭声,还当他睡着了,自己就也不吭声。 笑呵呵的搬了个板凳,坐在离朱雄英不远的地方晒太阳。 晒了会儿太阳,他又忽然像是想到什么,找出了在街面上给儿子买来的木刀,用一把结结草和一块青砖,轻轻磨着上面的毛刺儿。 可磨着磨着,他又觉得木刀有些地方不太符合常理,腕子不好吃力,柄也有些长了,不太像是个杀人的刀,更不像是个五岁孩子能玩的玩意。 所以他又拿着把小刀将上边不符合常理的地方做出修改。 眼瞧着日头偏低了,这地方又背阴,他就站起身,准备从里屋拿出来一件皮褥子准备给朱雄英盖上。 傅让看他两手黑灰,还沾了半身的木花,就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褥子。 可他刚轻手轻脚的绕到朱雄英面前,就发现朱雄英正睁着眼睛,滴溜溜的看着他。 吓的傅让手上一个哆嗦,又笑着说道: “您没睡着啊?” 朱雄英摇摇头,接过褥子搭在肚子上: “睡不着...” “呃...”傅让觉得很震撼。 东宫看了那些年的门,他还是自认为养气功夫很有一手,忍的了寂寞,受的住孤独。 可看看王八似的朱雄英,他又觉得自己依然不行。 怪不得人家是太孙,人家活该是太孙! 要是让他像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睡觉,也不吭声,甚至不出恭也不喝水,就那么直勾勾的瞅着一个地方发呆,单单这份隐忍功夫,他就绝对做不到。 可...话又再说回来,他听他爹说,那些个文官,要是直勾勾的瞅着一个地方不动唤,那就得操大心了! 他们不是在想着使坏,就是憋着害人! 朱雄英虽然不是文官,可身份却要比文官还要上头,如今他看朱雄英,怕也是这么个情况...保不准就在算计着谁! 朱雄英突然扭头看着雷大虎: “雷念才五岁,就让他玩刀玩枪的?” “啊?”雷大虎一愣,随即抖了抖膝盖上的木屑,憨笑着对朱雄英说道: “木头把子不碍事...您也知道的,臣那个臭小子就喜欢舞刀弄枪这一套,就连抓周都是抓的矛...” 朱雄英嫌弃的闭上眼睛。 还好意思提抓周? 别人家娃娃抓周都是放些算盘、砚台、钱币、鸡蛋什么的,老雷家可倒好,净放了些小弓、小矛、小剑、小铳,唯一一个不是杀人的物件,还是攻城用的云梯... 还好意思说什么喜欢舞刀弄枪?...那娃子有别的选吗? 这种不要脸的事,一般的王八蛋办不出来! 可看着雷大虎脸上一闪而逝的眷恋和他手里被摩擦到溜光水滑的木刀,他又有些惆怅。 父爱子,计之深远... 第78章 修个园子 就像是朱标... 这让他再次有些想家了。 这是他出京以来,第二次这么浓烈的想家。 这是一个被晚霞映红的黄昏,霞光照耀着朱雄英的脸,让他的眼睛透出一股金子般的颜色。 他在想,老爷子是不是依然批奏疏熬到半夜,老太太是不是依然和惠妃、宁妃拉着家常,朱标是不是依然乐此不疲的满京城寻找新开的馆子。 还有徐俏儿,她是不是依然像之前那样走的活泼、笑的明朗... 想起徐俏儿,朱雄英又闭上眼睛,将带着湿润泥土的气息吸入鼻子,又缓缓吐出。 这份在北方的风土上飘来的南方眷恋,让他感念满怀,感念满怀中又增添了些许的柔情。 过了许久,他突然睁开眼,开口说道: “等雷念长大,大明会给他一个侯,与国同休,世袭罔替...” “啊?”雷大虎一愣,随即噗通一声跪到地上: “谢殿下” “起来吧”朱雄英站起身,把褥子披在身后,想了想又说道: “这是你我肚子里的话,出去了不要乱说...” “诶!”雷大虎答应一声,笑呵呵的站起来不吭声。 傅让妒忌的脸皮直抽抽! 雷大虎虽然简在帝心又杀人如麻,可实在不是个带兵的料子,超过五千人,他就要挠头。 更甚至,他连五千兵都带不了。 可如今,儿子还才五岁,就板上钉钉了一个侯!侯都有了,还差公吗? 这让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汤和... 那老小子也是这样,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驴球本事没有,最后硬是被老皇帝掰开了、嚼碎了喂成了公侯! 老朱家人真是...虽然心眼儿小的跟个针鼻儿一般大...可真他娘的有人情味儿啊... “拾掇拾掇,明日出发回京...” 撂下这句话,朱雄英伸了个懒腰,在竹林前踱步而行。 坐了这么久,该动动了... 王宫虽然比不了皇宫气派,可拾掇的景儿是真不赖,几乎是一个小巧的园林... 青草、小径、竹林,几颗果子轻轻的摆,静谧且温柔。 这时起了些凉风,几朵半开着的花舞的轻盈,又让通红的晚霞映的有些凄凉。 朱雄英紧了紧身上的褥子,突然扭头唤道: “傅让” 傅让一阵哆嗦,张牙舞爪的凑上前,只是一个人,就走出了人潮汹涌的架势。 怎么茬儿?也要给咱爷们儿个侯? “您吩咐...?” 他笑的灿烂、谄媚,还微微躬身。 可这全都是惊雷响给了鸭子,媚眼抛给了瞎子...朱雄英压根就没看。 他一直在琢磨朱标的事... 朱标朝政繁忙,整个人又紧绷的厉害,虽说贵为太子,权势大的离谱,可要说起来,他还真没享受过什么... 时常侍君在侧,满朝文武的眼睛也直勾勾的盯着...好色了不敢多找,好景儿又不能常出门,十不抽一的寻个馆子就算是过年了,真是远不如这些在外的藩王自在... 要说起来,御花园里倒是也有几个还凑活的景儿,可宫里的那群妯娌女眷闲的没事老往那出溜,晒晒太阳,晒晒娃... 一群莺莺燕燕的大娘们,朱标也不好常去... 可如今...燕王府的竹林给了朱雄英灵感...倒是可以琢磨琢磨... 嗯...文华殿西边...春和宫南边,都有几亩空地,要是能拾掇个园林庭院啥的,累了闲了有个去处,处理朝政也能松快些... 他想了想说道: “是这么着...父亲殚心为国,数十年如一日的熬灯守月...虽说是国家大事不敢稍怠,可如此劳心劳神,为人臣,为人子,我实实是不忍...” 傅让眨眨眼。 原来不是给爷们儿封侯... 朱雄英接着说道: “嗯...这么着!文华殿西边有几亩空地,我想修个园子...就按南方的园林那么弄,种些树啊草啊啥的...地方不大,所以要小而精,关键是要雅致...如此父亲国事劳累之际,能有个歇乏的地儿...” “修园子?”傅让一愣,张了张嘴又忍住了,最后舔着脸笑道: “您诚孝...” “嗯...”朱雄英点点头,然后继续背着手缓缓而行: “跟你说...是要你留意留意,看看从哪弄点儿什么树啊景儿的,移过去,再种些草啊、花啊啥的...我看这个竹林就很不错...整一个!嗯...你们这些勋贵子弟虽然不干正事,消息上倒也灵通...” “哦对,关键是银子...不要走工部、户部的帐,从我的私房钱里出...” 说到这,朱雄英突然停住脚,然后挺直腰杆,背着手露出了一个光明伟岸的背影,被远方的橘红色的落日一映,显得更加神圣了。 他唏嘘的说道: “我朱家...自皇爷爷临御万方以来,与民更始,四季常服缝补,三餐粗茶果腹,从不敢以一己私欲劳财劳民...又时刻告诫我等后嗣子孙...要面臣以诚,治家以俭,理政以勤,只是...唉...” “唯祈望上天怜悯,体察我一番孝父敬长之情...这玩物丧志的名声,我还是担得起...” 直到这句说完后,朱雄英才扭头斜睨了傅让一眼,示意你可以夸奖了... ...... 应天府,魏国公府。 这是一个悄无声息的夜晚,夜空繁星点点,月光洒在地上,像是结了层霜。 徐俏儿坐在房顶,托着腮静静的看着天上的月亮,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 赐婚的那天已经过去很久了,这让她的兴奋被迷茫取代。 明年的六月,带给她很多遐想与憧憬,可逐渐的又让她觉得虚无缥缈,并且忐忑不安。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直期待的事情在来临之前,又让她会有点点的害怕和心烦。 不论睁眼或者闭眼,朱雄英都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她想知道他在知道这件事情后的反应,或者他会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妆容... 她甚至想到了很多年后,如果有一天,朱雄英厌恶了她,她又要怎么办... 前尘种种,犹如过眼云烟,这让她时而嫣然一笑,时而又眉头紧锁,再或者落下两行清泪。 世间美景何其多,可任是何种的层波潋滟、雪月霜花,都不及女子怀春时的点点眉山、十万柔情,美的不可方物。 月光的余晖下,徐俏儿笑的明朗,又哭的动人,最终又化成一声叹息,她呢喃自语: “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朱雄英...要是将来你...我会哭的...” 第79章 狗大户 时间被拉长,转瞬之间,又恍若一月一日。 徐俏儿静静的看着半空的明月,似乎想要从它的脸上,得出一些回应。 明月又亮又清澈,但却无言以对。 这让徐俏儿有些失望,可她还是看的出神。 恍惚间,一阵夜风吹过,吹干了她的泪水,直到这时,她才觉得有些冷了。 搓了搓胳膊,又失神的四下张望,最后抱着自己把脸放在膝盖上。 她正抑郁的时候,丫鬟徐叶从床上爬起。 往常她睡相实诚,沾枕头就着。 可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再加上今儿个贪凉,一盘桂花凉糕、一碗过油肉和一壶冰镇的果酒,她撕着嘴炫了个干净。 她是徐俏儿的丫鬟,可她爹又是徐达的旧部,徐家上下也就没把她当过丫鬟,主要是让她给徐俏儿做个伴,在吃穿用度上,也从来没有短过她。 可白天贪的嘴,后半夜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罪呦...疼的她只觉得有个小人儿在肚儿里拿着一把小针在扎,东扎扎,西攮攮... 直到哐哐灌下几碗水,又坐在床头喘了半晌的气儿,才觉得好了些... 眼瞅着睡不着,她就站起身走出去,决定出门喘一口新鲜的活气 儿... 出门后,月光明亮,四周的灯火也是通明。 她有些满意,觉得府上的家丁侍卫很是尽责,护卫也很是周密。 可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徐俏儿的屋子,尤其看见屋顶的身影,某一个瞬间,她毛骨悚然。 她觉得是哪个不知死的东西趁夜扒了徐俏儿的窗棂子! 直到看清楚屋顶上的人是徐俏儿本人后,她才咽了口唾沫,又走回屋里,在身上围了两件大氅,也迈步向楼顶走去。 听见身后稀碎的声音,徐俏儿微微扭头: “怎么醒了?” “嘿...”徐叶笑了一声,从身上解下一件大氅披在徐俏儿身上: “黑更半夜的,风凉,别冻着...” 徐俏儿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又侧头看了看肩上的大氅,点点头没说话。 徐叶笑吟吟的在她旁边坐下。 大半夜不睡觉,她不用细琢磨,就知道徐俏儿是思春了,可徐俏儿自己不说,她也不好往那地方提... 想了想,她试探着说道: “大小姐是在赏...月?” 徐俏儿摇摇头,从旁边的大碗里捏出一颗葡萄放在嘴里,嚼了两下又吐出两颗微酸的葡萄籽。 她倒是干脆: “赏什么月,从降生下来我就没长那根犄角...喜欢赏月的家伙,都是借赏月,来掩藏他们心里的那点男盗女娼...!” 看她说的利落,心情也不算差的样子,徐叶轻笑两声,也调笑着说道: “那大小姐就是在思人喽?” 徐俏儿也没反对,只是把装着葡萄的大碗放在两个人中间,让徐叶也拿的方便。 过了半晌,她突然问到: “你说,他知道大婚的事会怎么想?” “啊?”徐叶有些莫名其妙: “陛下不是已经赐婚了吗?” 徐俏儿紧锁眉头,过了半天,才喃喃自语的说着: “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圣旨...” “啊?”徐叶一愣,随即就涌上无尽的生无可恋... 你进宫的时间比在家里都长,皇后对你和颜悦色,贵妃对你温言细语,太孙虽说混蛋了些,可也从来没给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摆个臭脸子,甚至连老皇帝那关都过了... 你娘家腰杆子还硬...况且他也不是头一天知道你们有婚事了... 除了头一回吃多了在宫里吐了一地,你还有啥腌臜事? 闲的臭显摆? 看徐叶抿着嘴不再说话,徐俏儿再次的看向月亮喃喃自语: “其实仔细想想,我挺不愿意他是太孙的...那样,他也就可以不用那么累,也不必对自己那么严苛...” 说着,她又兀自的笑的明朗: “可有时候想想,其实他也挺不是东西的...” 心里刚涌出些感动的徐叶,再次的恢复生无可恋... 都哪学的这种夷三族的话... “哦对...”徐俏儿突然扭头看着她: “明儿个,把那些经文、还有那几个请回来的佛像,都给送走喽,留着怪占地方的...” “嘿...我就说嘛,不能信那群贼秃的一套,什么前生今世的...太孙吉人天相,还用得着这个保佑?” “信这玩意儿?那老徐家现在还在凤阳种地呐!” “嘶!”徐叶抽了口冷气,这是今天晚上,短短的盏茶世间,徐俏儿给她的第三个震惊! 她愿意称呼徐俏儿一声,大明卸磨杀驴第一人! 太孙出征漠北,你是日夜上香,抄经还愿,把能拜的神都给拜了,能抄的经也都给抄了... 可这会眼看用不上了,你扭头就给送走喽,这这这... 过了半晌,她才摇了摇头,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您何必呢...当时在昭狱,我...唉...” 想起在昭狱的三天,徐叶猛的打了一个寒颤。 昭狱那种地方,就不是人待的,让她每次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日夜惨叫不绝于耳,砖头缝里都是血,墙上沁着骨头渣。 虽说吃住还凑合,可正常人,谁能在昭狱大吃大喝... 甚至从昭狱回来的那几天,她连着好几天,都能梦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在梦里掐着她的脖子,问她索命... 直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那个男人的样貌... 中等的个头,刀挑儿脸,络腮胡子三角眼,一副武将打扮的样子,并且,他还有一双白眉毛,一直张着嘴冲她惨叫: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我死的好惨呐...” 想到这些,徐叶再次的打了个哆嗦,踅摸着要不要把佛像留下来几个镇一镇... 徐俏儿却没有注意她的神态,只是抬起头再次看向天上的月亮,然后再次的泪流满脸。 过了很久,她才继续呢喃着说道: “他想去,我就帮他,可...可我也帮不了他什么了...” 徐叶从回忆中回神,然后再次生无可恋。 你都梗着脖子欺君了,还能怎么帮啊? 这让她又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见过徐俏儿这么柔软的一面。 她觉得此刻的徐俏儿,丝毫不像是武勋家的子嗣,却像个从江南走来的白衣少女,面带忧伤,双瞳剪水。 她头一次觉得徐俏儿这么陌生,就像是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滂沱的雨,模糊着看不清她的脸。 她正感念满怀的时候,徐俏儿却又再次一惊一乍的扭过头看她,眉眼中似乎带着兴奋,并且再次颠覆了她的印象: “明儿!” “明儿个陪我上街,买些东西,看看布料、胭脂啥的,浓妆淡妆的都买些...!” 说着,徐俏儿又大方的大手一挥: “我要买下一条街的眼妆、眉妆!” 徐叶又是一阵的目瞪口呆,她已经数不清这是徐俏儿带给她第几个震惊了,不过旋即她又眉开眼笑。 她知道她这个大小姐脑子有点病,喜欢买些妆、饰,可她自己又从来不用,平常就是一把清水洗脸,用个淡妆就算是过年了。 而她买下的那些东西,都基本被她送给了其他武勋家的姐妹或者府上的丫鬟了。 如今...嘿!宰狗大户的机会,不能放过! ...... 第80章 赔罪的四千字 第二天一早。 吃过早饭后,朱雄英就开始动身,在日出的光芒里,往南走向前往京城的路。 他们把在北平采买的东西,整齐的放在了一个吱呀作响的板车上,跟随马队缓缓而行。 朱棣极力挽留,恋恋不舍溢于言表。 他是真的非常不舍,他还有很多光明伟岸的形象,没有向朱雄英展示。 爱护亲族的燕王,悯农重耕的燕王,还有坚毅果敢不怕吃苦的燕王... 这些名号纷纷与他失之交臂,他很失落。 所以一直到出了城门,他的嘴里还在不住的重复惋惜: “真是太急了...哎...要是再待上十天半拉月,咱们还能去长城一游,瞅瞅军务...” 朱雄英和朱棣骑马并排而行,阳光照在他的笑脸上,就像是一种颜色,但是他把朱棣的挽留当做了扯淡。 还敢待上十天半拉月? 我说的算吗?你说的算吗? 把京里那三口人惹毛了,我可能会挨揍,可你,是一定吃瓜落! “真不想走啊...”他摇了摇头,又装出一副唏嘘语气: “可...实实是耽搁不起了,京里一大摊子事呢,这次出门,不说别的,单单课业就耽搁不少...” “四叔也知道,侄儿自幼时起,就那个聪慧绝伦,济弱扶倾,还有那个又呃...勤学苦思,笔耕不辍...” “所谓幼敏悟过人,读书辄成诵,说的就是侄儿...呵呵呵...” 朱棣脸上一僵,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愕。 作为大明的藩王,他见识非凡,也不是没见过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可像朱雄英这样,就这么直眉楞眼的自己硬夸自己...这么脆生的,他是头一次见。 哪有人直接告诉别人‘我是个好人乖孩子的’?... 这也太粗糙、太粗俗,甚至太粗鄙了... 况且,谁问你了? 嘶!难不成...是本王含蓄了? 朱雄英没有留意朱棣一脸舔了屎尿的表情,只是扭头对身后一个马位的朱高炽、朱高煦分别笑吟吟的说道: “没事了就多动动,不行了就让四叔写个条子,当个大头兵操练操练,弓马骑射啥的...你是燕世子,要上马能杀敌,下马能理藩,嗯?” “还有你小子,把你那些海东青养的再胖些,等我下回来北平把它们全部吃掉,嗯?” 朱雄英的话,同时引起了两个人的强烈不适,所以他们只是牵强的笑笑,答应一声: “诶” ...... 直到把朱雄英送出去了三十多里,朱棣一行人才在他连番的催促下,停下了马匹... 又寒暄几句后,朱棣和徐妙云并排站在一起,对朱雄英挥手致意... 等太孙的马队在官道上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背着手走向自己的锦辇,准备回家。 这两天招待太孙,燕王府也耽误不少藩务,得赶紧回去拾掇拾掇。 走了两步,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扭头对身边牵着三娃的徐妙云掷地有声道: “本王英明睿智,整饬军武,又重视农耕,实乃大明第一贤王!” “啊?”徐妙云一愣,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滚!臭不要脸...” ...... 和朱棣一行人分别后,朱雄英缓马而行。 离京时要追赶大军,可回京却没甚要紧事,虽说不便拖延,可也犯不上磨着蛋的奔马赶路。 这会,日头大高,黑色的沃野在官道两旁,庄稼抽着嫩枝,拂动着过路的客商、学子和农人。 朱雄英有一张闲不住的嘴,所以他行路之余,每看见一个人,就会舔着笑脸的和人家打着招呼。 他十分的自来熟。 看见头戴蓝方巾的大娘,他会关心人家尥蹶子的骡子,看见背着锄头的干瘦老人,他又问人家田地里的收成,还有一个敞着怀的络腮胡汉子,也被他调侃了护心毛的浓密。 在长途跋涉和朱雄英的滔滔不绝中,雷大虎的脸越拉越长,越拉越臭,跟座下的马脸相得益彰。 从北平到应天,两千多里路,水路要走半个月,走陆路快马扬鞭会更快些。 可按朱雄英这个散步的走法,怕是走上半年都回不去! 朱雄英却依然兴致高昂,用马鞭指了指身后路过的那几个人,然后对他说道: “雷伯,你瞅刚才过去那小子,腮帮子宽,脑袋壳儿又窄,耳朵还太尖,典型的衙役相...唔...还有那个!赶驴车还捧着书的那个,虽然长的是眉清目秀,可身上却担不住大福...” “你再看我?渍!咱老朱家往上捯饬三代,这一水儿的凤眼龙睛,一水儿的眉宇上扬,典型的帝王之相嘛!” 雷大虎叹了口气,把马鞭夹在胳肢窝,双手用力的搓脸。 要了亲命了... “快赶路吧,甭让上位等急了...” ...... 应天府,奉天殿。 天色黑透了。 等最后一波臣工陆续出门后,朱元璋和朱标出奇的一致,端起茶盏灌下去,然后靠在椅背上发呆。 都是累的。 南边麓川、北边大漠,战事都是方熄,虽说都是胜仗,可战后的抚慰赏罚比战时打仗更要命,也什么都要操心,熬人的很... 还有高丽今年也不甚稳当,偷偷摸摸的又勾勾又丢丢,一群死爹坑姨夫的崽种,说不准就得动兵干上一仗... 事不大,就是碎,熬的慌... 朱元璋捏了捏眉心,又拿起痒痒挠在背后轻轻的敲着。 又是想大孙的一天。 以往大孙在的时候,膀子困的慌,不用张嘴,保管就有个人儿在后头给捏捏肩,宽宽乏,书案上也总是调理的顺当、宽敞... 可如今,看着乱糟糟的书案上还有一大堆没来得及拾掇的奏疏... 他突然说道: “派人出京,走官道往外寻寻,催催,啊?” “出趟门就撒了欢儿,准备过年才回来?像话吗?” “是”朱标答应一声,又问道: “传膳吗?” 事多,爷俩从晌午忙活到现在,还没吃上一口热乎饭,他早就饿了。 “不传了”朱元璋站起身,抓起桌上的一份奏疏放在怀里: “回坤宁宫吃,跟你娘说说话” ...... 回到坤宁宫后,朱元璋和朱标,一前一后进了门,然后如出一辙的往饭桌前一坐,靠在椅背上继续发呆。 马皇后把两碗厚粥,几碟子小菜,还有一盘冒着热乎气的酱驴肉和烀肘子放在了桌上。 知道朱元璋忙的厉害,她想了想,又拿出一小壶酒,热水烫了斟在小盅里,然后推到他面前: “少喝点,宽宽乏妥了...” 朱元璋答应一声,一饮而尽后又把酒盅推了回去,示意再给满上。 马皇后没忙活倒酒,只是先把酱驴肉推过去: “先吃点儿菜” “嗯”朱元璋呲溜了一口粥,又从怀里掏出份奏疏放在桌上: “咱让礼部议了议大婚的流程,你瞅瞅,看看有哪不妥当的,咱让他们再改...” 马皇后斟酒的手一顿,再抬头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趁着俺出宫往战场上出溜,回来看俺咋收拾他!” “嗨...”朱元璋忙着喝粥,只是忙里偷闲的笑着说道: “自己孙子...随便手打几顿就成了...” 马皇后又是一瞪眼,又着重的看着朱标,继续骂道: “你们爷俩也不是啥好东西!” “左一句右一句,啥身为太孙,当知农事之艰,民生之苦...啥又是大孙想他叔叔了,正好出门看看,合着里外里就瞒着俺?!” “呵,太子爷,你这个太子爷当的好,框完亲爹框亲娘!” 朱标听着呲哒,也不吭声,只是筷头更勤了。 事多,对付一口饭,还得回去干活。 骂吧骂吧...孤吃完就走! ...... 事实就是这样。 等他把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拨进嘴里后,用余光悄悄的看了眼坐在身侧的爹和娘。 看他们一个忙着小酌,一个又忙着翻看奏疏,才把碗放下,轻轻一推,也没有回碗的打算: “那个...麓川战事方熄,一摊子事,儿臣先去看看...” 直到朱元璋摆摆手,马皇后瞥了他一眼也没再吭声,他才如履薄冰似的站起身,并且小心翼翼的不让椅子发出声响。 朱标出门后,马皇后把大婚的奏疏攥在手心儿里,皱着眉问道: “不是俺说你!重八,你咋能把秤砣下到昭狱里?这要传出去了还得了?” 朱元璋轻轻瞥了她一眼,继续自斟自酌,又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 “传不出去” 朱元璋的云淡风轻让马皇后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想说些什么,可想了想又给忍住了。 过了会她站起身,先是把朱标吃剩下的碗碟摞在一起,又把肘子推到了朱元璋的面前。 然后她再次说道: “掐着路,让秤砣去迎迎大孙...俺前几天才听说,大孙出京后,那丫头就偷摸备下了根白绫...你们爷仨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唔...”朱元璋的眉毛有些轻微的舒展,过了会,又缓缓的眯起眼睛: “他徐达仗着没两年了,胆子大的厉害,要是再不...” 马皇后一愣,眼神也随着朱元璋的眼神慢慢眯起,她突然问道: “你要对天德下手?” “啥话!”朱元璋被踩了尾巴似的坐直身子,刚眯起的眼睛瞬间又瞪的溜圆,并且极力的反驳: “咱就那么毒?” 马皇后板着一张脸没吭声。 过了半晌,朱元璋也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也觉得这句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所以他咽下一口酒后,接着解释道: “天德啥人咱清楚...没跟咱大孙说亲那阵儿,咱就没想怎么着他,后来说了亲,就更犯不上了,那不就是把大孙往火坑里推?” 马皇后看了他半晌,有些分不清他嘴里说的是实话还是瞎话,瞅了他半晌才接着说道: “你死前,把毛骧料理了” 朱元璋又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过了会,马皇后接着问道: “溧阳那个丫头咋办?给个太孙嫔?” “渍!”朱元璋又不乐意了,酒盅哐当一声磕在桌子上: “通医术的咋能进宫?” “通医术的活该死去?”马皇后瞪着眼问了一句,喘口气接着说道: “俺大孙当年就随口提了那么一嘴,让九江办的那叫一个腌臜!” “把人家框到京里,又在外头坏人家的名声,说人家克死了一家子,又说人家啥天煞孤星,还克夫!那俊的丫头,比秤砣还大一岁,愣是连个说媒的都没有!” 朱元璋摸摸鼻子没吭声。 这事他倒是知道,当时就琢磨着女郎中少,封个女官,以后进宫伺候能方便些...只是后来一忙,就给忘了。 看他不吭声,马皇后寒着脸接着骂: “你们老朱家一窝损种儿,养个外甥也是一家子的损种儿!要不是昨儿个文忠媳妇来,说起秤砣提到她,俺还真啥也不知道!” 朱元璋眨眨眼,瞎话张嘴就来: “咱也是刚知道,反正咱说了,给个女官行,太孙嫔甭想...” “唔对...小结巴病的厉害,太医开了几个方子也不济事,正好让她去给瞧瞧病...” 朱元璋嘴里的小结巴,是九公主寿春公主,从小语迟,说话慢,就得了个小名结巴。 因为是第九个闺女,长得漂亮,命格也贵,是如今大明最受宠的公主,没有之一。 前年许了人家,嫁到了颍国公府,傅友德的长子傅忠。 因为受宠,乌泱泱的嫁妆是其他公主的好几倍,平常的各种赏赐更是不缺。 有钱,有颜,还有宠。 知道她是老皇帝最得宠的闺女,颍国公府也捧的厉害,甭说是操持家务,就连走路都恨不得背着。 可也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地,嫁过去才两年,就病的厉害,眼瞧着就病入膏肓了。 说起闺女的病情,朱元璋的底气又上来了,虎着脸张嘴就骂: “他们老傅家祖坟让炮崩了?风水奇差!咱那么一个囫囵大闺女嫁到他家,啊?天天坐病!” “前年嫁过去,两年,才两年!他狗崽子的傅忠就敢让咱闺女给他生两个娃!当猪羔子呐?” 马皇后伸手就把抹布扔到了他的脸上: “不害臊的,这是你当爹该说的话吗?” 第81章 厚道 朱元璋把脸上的抹布摘下,然后不以为意的随手撂在了桌子上。 少来夫妻老来伴,作为一个过来人,抹布盖脸虽不常有,可也不算稀奇。 他吧唧吧唧嘴,又翻着眼睛说道: “话不话的,事是这么个事!还有啊,咱跟你说,你甭这么...” 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马皇后打断: “下半晌大臭来坐了坐,陪着俺说了半晌的话...说她老公公想把定远老坟给修修...” 朱元璋一愣,眼神瞬间深邃: “善长?...修坟?嘶!他爹娘死多少年了,修哪门子的坟?” 马皇后有些无语: “他爹娘是死了,不是挫骨扬灰!” 朱元璋嘴里小声的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低头开始想。 一个人,尤其是皇帝,要是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想,那就比急赤白脸的破口大骂还让人心里发毛。 不过这次,朱元璋却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显得有些开心,他扯了扯嘴角,然后小声的喃喃自语: “这是...想回老家了?嗯...修个坟也好,咱的萧何可算是活明白了...” 说着,朱元璋扭头对门口的朴仁勇招了招手,等他进门后说道: “传旨,让工部派人,去定远给韩国公修坟,然后再捎带手的给他修修宅子,宅子要气派些,就按张士诚那个吴王府修!” ...... 等宫里传信的人见到朱雄英后,他们一行人刚刚走过了徐州。 出京的时候要追赶大军,自然要以行军速度为第一要义,回来却不急,大多是走水路,虽然摇晃颠簸,却不怎么受罪。 离这最近的是个下邳驿,就是当年刘备掏了吕布腚眼子的那个下邳。 目前,朱雄英在一个正成亲的农户之家蹭饭。 作为一个极度喜欢凑热闹的人,娶新娘子不去看?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按常理来说,虽然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可娶新娘子也大多都是那么老一套。 或许贫富不一,小规矩上也会有些差别,可要紧的也还是那几样,接亲,成亲,洞房,闹洞房,生娃,仅此而已。 没有说谁家成亲,吧唧,一对新人给乡亲们来一个御剑飞行、撒豆成兵的。 可朱雄英觉得,规矩是老一套不假,可人是新的,这就拥有了足够的新鲜感。 尤其撂下一锭银子的礼钱后,主家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 这次的主家,从模样上就看的出来,都是地道的农户,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新娘子模样很是周正,新郎官也很凑活,就是看上去家穷了些。 四周也有些忙活的乡亲,其中一个看模样十三四岁,小麦肤色的丫头,正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这个丫头也是主家,刚才朱雄英顺风听了一耳朵,她管拜堂的新郎官叫哥。 毕竟是自家的喜事,她小脸洗的很干净,扎了麻花辫也绑了头绳,而身上穿的,是一身用干净的碎布缝制的新衣。 虽然是新衣,可五花八门的碎布,让她看上去,仍旧衣衫褴褛。 她张罗着把寒酸的饭菜端到了朱雄英的桌上。 可能是觉得寒酸,放下饭菜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以孩子一样的笑容,掩饰她内心的羞涩,还有自家的贫穷。 毕竟,朱雄英给的那锭银子,够吃这样的饭菜一整年。 确实没什么好酒好菜。 杂粮馍,街面上最便宜的酒,唯一见了荤腥的一个菜,就是用猪油渣炒的一碗大白萝卜。 可朱雄英还是吃的极为香甜,他觉得这种喜宴上的菜,有种味道,比死人饭中吃。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油渣,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了看雷大虎,又看了看几个随身的兵士,最后,他又看向傅让。 他放下筷子对傅让说道: “看见这油渣我倒是想起件事,当年...我年幼时,随皇爷爷和父亲出宫幸街,恰逢有户人家杀猪,我就问皇爷爷,说如今天命归明,我朱家柄政江山,杀猪杀朱,猪朱同音,不详亦不敬,为何不禁?” “可皇爷爷笑着说,如今虽说我朱家坐了天下,可我朱家也断然没有禁止民间不准吃猪肉的道理,要是姓米姓面的坐了天下,那还不准天下人吃粮食了?” “要是我朱家不虑江山,不为百姓做主,如元庭一般鱼肉乡里,至社稷于不顾,别说老百姓只是说一说,就是真杀了又当如何?” 傅让是个有眼力见的,朱雄英刚张嘴的时候,他就放下了筷子,安静的听着朱雄英的话。 朱雄英说完后,他又第一时间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圣上心念天下,明月入怀,殿下也是阔恢磅礴,我大明的江山社稷...” 朱雄英也耐心的听他说完,并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 嗯...到底是跟着太子爷的人,傅让说话中听。 “啰嗦了,啰嗦了...” 雷大虎依然在努力干饭,并且把萝卜咬出了咔哧咔哧的声音。 这种话,扯他一百个嘴巴子,他都说不出来。 没那个文化。 这时,那个一身新衣却又衣衫褴褛的姑娘去而复返,手里还捧了一个用抹布垫着的瓦罐。 瓦罐汩汩的往外冒着热气儿,看模样刚从炉火上撤下。 放在桌上后,她抽着冷气把两只手伸在脸颊两侧揪了揪耳垂。 雷大虎用筷头在瓦罐里头搅动几下: “这啥肉啊?” 朱雄英看着罐里依稀能看清的飞禽脑袋和爪子,又看那个丫头烫的只顾抽凉气,就一本正经的接了一句: “我琢磨着应该不是大象,模样对不上...” 雷大虎眼睛大了些,显得多少有些震惊。 你家用太医真是不亏啊... 那个姑娘也忍不住笑了声,然后又攸的收住,解释道: “爹进山打的野鸡,春夏天行市不好,就这一只,本来是让大哥和大嫂...爹说,您几位是贵人...” 朱雄英笑呵呵的点点头。 银子顶上劲儿了。 到底是乡下人,厚道... “坐下吃点?” 看着满座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兵,她看看肉,又看看兵,然后咽了口唾沫,坚定的摇了摇头,拒绝了朱雄英的邀请: “不了,还得忙活...” 第82章 喜峰口 朱雄英却很坚持,端起一个小碗,给她盛了个上尖儿。 这种懂事、羞涩,又带着些许自卑和敏感的丫头,极其容易激起一个少年的保护欲和满足感。 所以,朱雄英很保护,也很满足,并且想起了徐俏儿。 她那副伙着他一块欺君时候的苦着脸,却又强作坚强的小心翼翼模样,其实也都差不太多。 “唔...活得干,饭也得吃啊...喏...不方便和我们坐一桌,那就端回去,回屋子里吃....嗯?” 朱雄英的善解人意,引起了雷大虎的强烈鄙视。 老朱家这都什么脾气! 逼婊子喝酒,替寡妇上坟... 老爷子就是个这,当年刀伤还往外渗血,不耽误找大姑娘!如今又来了个这... 得亏是新郎官的妹子啊,要是老弟,你还能这么瓷实? 朱雄英却依然神色淡然,看着所有人都停下筷子等他,并且眼神有些怪异,他就面色如常的抓起馍馍咬了一口,然后解释道: “我这双慧眼,擅于发现美好...” ...... 吃完饭之后,擅长发现美好的朱雄英倒了血霉。 一封由朱元璋出精神,朱标出政策,传信的侍卫抓落实的信,送到了他的手里。 雷大虎清晰的看见,在看信的时候,朱雄英的胳膊轻微的抖了抖,脸色也显得多少有些不自然。 朱标那个人,高处不胜寒,却又能在让人难受的事情上,有一些天分。 这让他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该! 让你一路狗球不是猫屌的晃悠! 什么又是秉承皇帝旨意,要深入民间,深入百姓...什么又是国家太孙,如果不把老百姓放在心里,那老百姓就要骂娘... 漂亮话一套一套的,不就是他娘的自己玩不够吗? ...... 漠北明军大营。 在朱雄英撅着腚努力赶路的时候,蓝玉,也终于带着兵马回到了大明的地界。 天色擦黑了,也起了些风。 大军点起火把,在马蹄声和脚步声中缓缓而行,火光蔓延百里,又乌压压的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万军从中,蓝玉骑在马上,血色征袍随风荡漾,他那张本来就长得十分嚣张的脸上,更是一副意气风发,激昂凌云的模样。 呵呵呵...这个大将军当到现在,才算是刚咂摸出滋味儿... 手提雄兵北上,以无双之武略,封狼居胥,饮马大湖,开大明奋扬之基业,弘不世之功! 功劳海了去了,更何况又让太孙展现了卓越的军事才能和圣主雄君的姿态... 要是不给个国公,要是不给个大国的国公,老爷子那怕是自己都不好意思... 等兵归卫所,俘虏也给安置了,就可以拾掇拾掇回京受赏了。 如今,李善长隐了,徐达、李文忠瘫了,脓包撵到了龙州,冯胜也给撵回了凤阳... 满朝满野,还有人能比的上我蓝玉吗? 忙是忙,可忙的是真舒坦啊... ...... 蓝玉揉了揉脸,然后翻身下马,坐在一块路边的大石头上,拿出水壶抿了一口。 眼前就是喜峰口了,大明的长城关隘,是一座矗立在平原上的雄关,把守着燕山以东,由中原通往东北方向的咽喉要道。 蓟镇四面八方,十二路关隘,各有各的凶险,但大都是重峦复嶂,山高水险之地,甚至有些地方只通人马,不得行车。 能容的下大军行止的交通要道,也只有喜峰口、潘家口和居庸关。 其中以喜峰口为最,当年曹操征乌桓,李世民征高句丽都是走的这。 眼前的雄关,蓝玉看得出神,又在心里默默的琢磨着。 那边儿要设几个墩台和敌楼,嗯...最好能再筑几个关,屯兵其中,打起仗来用的上... 还有卢龙道那边儿,也要筑关,得把长城防线穿起来,处处漏风还得了? 他奶奶的,徐达和华云龙当年都是怎么干活的...也忒糙了... 蓝铁心是个有眼力见的,看见蓝玉愣愣的发呆,就赶紧下马上前伺候着。 搭上了太孙,干爹这条路子就更不能断了,要比以往更加谨慎才是! 尤其干爹儿子多,不多露露脸就他娘的忘了! 他倒出水壶里的水,浸湿手帕又拧干后,弓身递给蓝玉: “父帅,擦把脸吧...” 蓝玉抓起手帕,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又哈哈笑着把手一挥: “去,叫关!” “告诉他们,征虏大将军蓝玉大胜班师,叫那个喜峰口守将马上滚出来迎接老子!” 蓝玉神态自然,说的也平常,他觉得自己的功劳配的上这种应得的待遇。 “喏!” 蓝铁心还没来的及开口,另一个义子蓝伏,率先拱手应和一声,拨马向城门前走去。 都是蓝家门儿的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都得露脸。 ...... “征虏大将军蓝玉,封狼居胥,班师还朝,快快打开关门!” 走到城门前,蓝伏骑在马上一扬马鞭,冲着城头上的将士高声喝道。 他军中出身,泥腿子一个,这次也是说出了他唯一知道的典籍成语。 封狼居胥! 害怕城头上的兵丁听不清,他又扯着嗓子高声连喝几声,然后虎躯一震,眼巴巴的等着这些兵开关放行。 城头上的兵丁刀出鞘、弓上弦,正紧张的时候突然听见喝声,心里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纷纷扭头,看向最中间的一个顶盔带甲的三旬上下将官。 这个三旬上下的将官,听见喝声就傻眼了,接下来就是脸色一黑,嘴唇气的直哆嗦。 大军行止,声如洪雷,他早就听见了,再借着火把的通亮,看底下的人也像是明军的打扮。 掐掐日子,大将军班师也就是这几天了... 可眼瞅着大军就到眼巴前了,也不见有哨马前来叫关,正琢磨的时候,竟然来了这么个东西! 都知道蓝玉大将军不好伺候,这次打了胜仗怕是更加的气焰熏天,可你也没有这么干活的呀! 大明你家的?你蓝玉就是这么带兵的?有规矩没有? 这可是喜峰关! 你夜间行军,不通文牒,不看印信,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开门? 兵部和都督府查下来,是砍你的头还是砍我的头? 况且本将军镇守喜峰口忠于职守,人尽皆知,上个月燕王才嘉奖过... 过了半晌,他咬了咬牙,让手下人找了根绳子,系了个装石灰的筐顺下城头,硬着头皮喊了一声: “夜间军马,敌我难辨,请大将军稍侯一二,赐下通关文牒或军中令谕,路引...” 第83章 攻打喜峰口 “啊?” 蓝伏一愣,然后张嘴就骂: “我赐你亲娘她小姨的老臭逼!” “这他娘的连营百里的军马,一条火龙似的,除了老子们还能有谁?!你他娘的眼睛瞎了?” “老子再跟你说最后一遍!大将军蓝玉大胜班师,让你给老子滚下来!” 按常理来说,喜峰口是战略要塞,位置太过紧要,又是夜间行军,无论怎么盘查都不算过分。 这是规矩。 可他刚从沙场下来,就在头半晌,他还用枪挑着一对少女的奶子和一个娃儿的头颅取乐。 杀性正是大的时候,说话自然也不会客气,更不会讲什么规矩。 喜峰口守将的一张脸顿时如染了鸡血通红,手背在身后攥的嘎吱作响。 当着一城的手下人和城下那么多人,被一个小将劈头盖脸的骂,脸丢大发了。 可想起蓝玉,他攥紧的拳头最后又攸的一下放松了。 他真得罪不起。 过了半晌,他咬着牙说道: “顺下去两个人去拿关防令谕!看仔细了,要确定是我明军人马!” 说完他就黑着一张脸背过身去一声不吭。 蓝玉嚣张过甚,一个麾下的小将竟然都敢出言不逊,咒骂朝廷命官? 蓝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抓起水壶抿了一口。 虽然大军嘈杂,可他离得不远,干儿子的喝骂他也听了个大概齐。 他表示很欣慰。 胜仗将军,就应该是这么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 况且这个喜峰口的守将,原是燕山左卫的军官,是走了燕王的路子才升了官。 给他点难堪瞧瞧!得让他知道盐打哪咸,醋打哪酸! 可过了没多久,干儿子蓝伏嘴里骂骂咧咧的领着两个关塞守军到他跟前,之后抱拳一行礼: “父帅,这狗日的要关防!” “关防?”蓝玉用眼睛瞥了这两个人一眼,又静静的瞥了眼城头上的喜峰口守将。 嘿...!燕王不光自己个儿硬气,提拔的兵将也是有种儿!呵,不光有种儿,架子还大呐! 他用手点了点身后正随风飘荡的纛旗: “认识那是什么吗?” 两个守军的其中一个,一个看模样四十岁上下的黑脸胡子兵,前走两步行了军礼,之后又刻意的躬身弯腰,让自己的身高比坐在石头上的蓝玉更低了些,满脸堆笑的说道: “知道,这是大将军的中军纛旗,只是...标下职责所在,这军规军法...还请大将军行个方便...” 蓝玉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抓起水壶抿了一口,又瞥了眼身后的纛旗。 起了风,让猎猎的纛旗荡出了声响,也吹动火把上的光左右摇晃,纛旗的声音和火焰爆裂的声音彼此焦灼,弥漫着一股肃然。 没有人声的沉静让两个来拿关防的守军打了个哆嗦,余光看着四周满脸不怀好意的兵,心中暗暗叫苦,一张脸也皱成了苦瓜。 可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心中暗暗期盼着这位不太好说话的大将军不要为难他们这些做事的人。 片刻后,蓝玉站起身,凝视着城门上的喜峰口守将,风声和火声映照着他半明半暗的脸。 一场空前的胜仗,皇帝将自己比作卫青、李靖,太子温言褒奖,太孙把臂同行,更是大呼将军神武... 而如今,一个小小的喜峰口守将,却竟敢这么的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追着屁股要印信?... 呵!本来想露脸,结果漏了屁股,嘶...他是燕王提拔的将军,不能...不能是燕王私下里打了招呼吧? 莫名的又想起燕王,让蓝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对于燕王,他的心态,有些源自于人本身俱来的恶。 这种恶出于了对东宫皇权的维护,让同样的事情和境遇放在自己和燕王身上,就有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区别对待。 他是不可理喻,我有难言之隐。 他贪财好色,他是不可理喻,我贪财好色,我有难言之隐。 我治军有方,我是才识过人,他治军有方,他就是要谋反! 虽说能打仗的王爷就是好王爷,可话又说回来,边塞带兵的三王,秦王是个畜生,晋王是个羔子,单单燕王颇有贤名,这就... 一个藩王,你不祸害百姓,不贪恋钱财,更不爱好女色,还老是一副军中做派,你要做什么? 组织百姓砍柴,发放百姓冬衣,救济孤寡老幼,你要做什么?百姓民心?那也是你能惦记的? 蓝玉觉得,一个看上去没有大毛病的人,尤其看上去是一个贤名远播的人,身上一定藏着更深的野心! 况且他在蓟州带兵,燕王在北平就藩,彼此离得不远,本来龌龊就很多。 说是不同戴天或许夸张,但却勉强可以说一声你死我活。 想到这些,蓝玉决定,不打脸了,要命! 他前走几步,让自己在人群中更明显一些,示威一般的看着城头上的守将,突然一挥手,喝道: “传本帅军令!” “把炮推上去,攻城破关!” “三通鼓,给本帅打进关去!” “嗡!”蓝伏的脑袋一下子就炸开了,一脸震惊的张着大嘴,样子活像是一只蛤蟆,下巴几乎砸到了脚面。 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蓝玉冲着他笑吟吟的说道: “儿子,爹不想活了,你呢?” 自家兵马打自家城池... 妈的这种事,想一想就觉得很神奇! 其他隶属于中军帅帐的书记、千总、偏将和侍卫们面面相觑几眼,然后直接跪了一地: “父帅三思...” “大将军三思...” 蓝铁心哭丧着一张脸,虚汗躁出了一身: “父帅...大明的兵马攻打大明的城池,这恐怕...” 而蓝家门的另外一个义子蓝烈有些机灵,伸腿猛的踹向一旁发愣的守关兵丁,把他踹了一个趔趄: “还不快让他们开关!” 蓝玉微微偏头,面无表情的向他们凝视过去: “嗯?” 蓝铁心和蓝烈瞬间毛骨悚然,咽了口唾沫,猛一抱拳: “唯父帅马首是瞻!” 这时,那两个吓傻了的守军才突然如梦初醒,挥舞着双手向城关跑去: “开门!快开城门!”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蓝玉没有再关注那两个嚷嚷着逃向城下的兵丁,这都是喽啰,堂堂大将军要是跟个喽啰过不去,脸面还要不要了? 可他说出去的话也没想要收回去。 他好认儿子,他也知道有些儿子就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想要压制这些疯子,那就得比他们还疯,朝令夕改是不行的。 不听军令就换爹,下辈子换个不会杀干儿子的爹! 蓝玉的义子们也是一副死爹脸的样子张罗着攻城...要说起来,这种情况,还不如真死了爹! 这跟谋反有什么区别?真要是闹大了,朝廷追责下来,义父腰粗脖子粗的兴许没事,可他们的脑袋是铁定要搬家了!这... 可蓝玉的军令,他们又没人敢不听... 认爹是为了升官发财,也是为了能在军中找个靠山,可升官发财有了,靠山也有了,爹让你干个活你不干? 好事不能都给占了... 之前倒是有个人才...仗着军功和干爹呛了几句嘴,只是下场有的惨...被放在水锅里活活的烹了,这... ...... 听着下面的声音,城头上的喜峰口守将有些难以置信,浑身颤抖个不停。 老子就问了你三句话! 你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因为三句话你就要向我开炮? 蓝玉也一直没有忘记这个喜峰口的守将,他冲身后的蓝山武摆了摆手,指着他说道: “不能让那小子跑了,本帅要拿他祭旗!” ...... 之后的事就简单了。 喜峰口是个大关,作为长城防线的一点,人马充沛,兵精将猛。 因为附近是一马平川的地势,没有天险可守,所以城池上的防务都极为精巧,各种防城的军械也是应有尽有,火炮,床弩,弓箭,滚木礌石... 攻则不足,守则有余。 想攻下这样的城池,不太容易,可毕竟攻城的是自己的人马,守城的也是自己的人马,大家伙也就不是那么卖力了。 至于蓝玉是不是要造反,那是领导要考虑的事情,领导既然没有下令反击,那就索性都装糊涂。 所以,只等蓝玉的儿子们象征性的放了一炮后,守城官军就都由瓮城缩到了内城,然后乖乖等着,让回营就回营,让缴械就缴械。 没过多久。 看着蓝字军旗矗立在城头最高处,兵丁也都杵枪在城头上站了一排后,蓝玉咧嘴一笑,显出些许的满意,带着近卫缓缓入城,又在干儿子的带领下,踩着青石台阶上了城头。 眼前,是的喜峰口守将,他正被几个兵丁按在肩上强迫着跪在那,他是边关的骁将,又挣扎的激烈,兵丁们几乎按压不动。 看着眼前被锁着膀子动弹不得却又努力挣扎的军官,就像是一只行将被宰割却又努力反抗的羊一样,蓝玉突然笑了笑。 虽然不太光彩,可毕竟终身成就又解锁了一个,三军之中夺其帅! 在他面前坐下,蓝玉懒洋洋的问道: “你就是那个撅着腚眼儿看爷的喜峰口守将?” 守将不挣扎了,但也不吭声,只是把脸偏向一边不去看他。 都这样了,求饶无用,他也做不到。 “啧啧啧...有骨气...真是有骨气...”蓝玉摇摇头,装作惊叹的啧啧两声,突然扭头看着侍卫: “查一查,他的家眷在不在城里,找出来,轮了...” 守将目眦欲裂,浑身又开始剧烈的挣扎,嘴里也怨毒厉骂: “蓝玉,老子草你姥姥!” “这就急了?”蓝玉轻笑两声,用马鞭轻轻扫过他的脸,接着说道: “老子提兵北上,沙漠里吃风喝土几个月,回到家,你竟敢把老子的十几万兵马挡在关外,一个小小的喜峰口守将...老子带兵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怀里吃奶!” 说着,他弯腰贴到守将的耳边轻声说道: “是朱棣让你给老子使的绊子吧?呵...燕王提拔了你,让你能尽展所长,你自然也就投桃报李,唯燕王马首是瞻,不过你虽忠心可嘉...可燕王,他护不住你的家眷...!” 喜峰关的守将一愣,之后,怨毒的脸上难掩悲凉。 自己为国戍边,兢兢业业,风吹日晒,只不过多问了你几句,就落了这样的结局,到了头,竟然是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借口... 政治,真是可怕... 过了半晌,他才冷笑着说道: “欲加之罪!呵,你不顾朝廷制度、军规军法,擅动兵马,你...” 蓝玉打断了他的话,一脸的傲然: “本帅,就是法!” “呵!”守将继续冷笑: “但愿你见了皇帝也能这么说,蓝玉,你做事狠毒不忌,他不会放过你!” 蓝玉依旧笑的很灿烂,露出了森然的白牙,然后伸手抚顺了他头顶的盔樱: “好的很,只是...可惜的紧!你的下场,本帅看到了,可本帅的下场,你却看不到!” “砍了!” ...... 第84章 回家 等事情传出去,左副将军唐胜宗和右副将军郭英都是一愣。 这也太嚣张了。 疯了?不想活了? 打个小仗,你蓝玉就自我感觉的这么良好吗? 咱老唐水里火里多少年了?还没干过这种掏自家腚眼子的事哪!往祖坟上硬掏?你就不怕老皇帝崩你一脸屎? 拉倒拉倒,还是让咱老唐先崩你一脸屎吧! 接着,两位文化水平不高的侯爷指示精神,由军中书记操刀主办,然后以北部战区的名义,将一份水平极高的弹劾,送到了京城。 譬如蓝玉拥兵自重、恃功骄纵、专恣横暴、军民苦之...再譬如,蓝玉举止傲慢、多为不法,军民再苦之... 再然后,他们便召集部将,做了周密的安排。 他们都是开国的老人了,郭英是皇帝的侍卫出身,唐胜宗更是开国的侯爵,要不是汤和后门走的硬,他就是实打实的公爵之下第一人。 或许能力不够,可腰杆子却不是一般的粗,至于蓝玉的军令,他们打仗的时候听,不打仗的时候,还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你盖那个印,我服从,你不盖那个印,你蓝玉,就是一泡臭狗屎。 而他们做的安排,也可以保证如果军中有变,就可以在转瞬之间,把蓝玉剥个精光,除了那些亲任的义子,他连一兵一卒都调不动。 而另一边的李景隆,听说这事之后,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后跟冲到了后脑海,头发都竖起来了,二话不说就要跑。 他是真毛了! 这些年,他没少在背地里打蓝玉的小报告,他也很清楚蓝玉也知道他一直在打小报告... 一次两次也就不提了,可他这论年的往宫里递小话...这要是蓝玉咬咬牙搂草打兔子... 可仔细想想后,他又觉得似乎没那么可怕。 毕竟他跟老朱家是实在亲戚,还有他爹李文忠,那可是在二十三岁就领兵打穿了金山的人,也是历朝历代,第一个从大东北打到大西北的将军... 蓝玉要真敢公报私仇的对他下手,怕是得比攻关严重的多,他得赔命! 他身旁的家将们看他目光流转不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也一脸感叹的说道: “咱们公爷脾气那么孬,杀人如麻,都没...恩...咱这位大将军,嘿!怕是咱大明朝开国以来最狂的大将军啦...” 李景隆失笑的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可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没说,只是看着远方的山坡头也没回的说道: “去,把东西拾掇拾掇...” 家将有些意外,纷纷看着他问道: “少爷是...要走?” “走是不赶趟了,爷得跑啦!”话刚说出口,李景隆又忽然觉得这句话有点疲软,所以他沉吟片刻之后再次说道: “那个...太孙离去前给我了道口谕,让大军回到大明的地界后,要爷嗯...要本将军马上带着脱古思一家子回应天,去,军马营叫上老丁,爷去跟蓝玉说一声,点三百兵马,咱们就跑...咱们就快走!” ...... 让李景隆没想到是,蓝玉没给他难看,丁显那边倒是出了问题。 等他在蓝玉的帅帐跑了手续,拿着关防,满脸赔笑的出来后,李家的家将操着手迎了上去,跟在他身边一边走一边说道: “少爷,那狗日的状元郎不走...非他奶奶的要留下搓马粪,咱...要不咱把他撂下?” 李景隆一愣,又嘟囔着直接改道去了军马营: “这帮狗娘养的,本事没多少,脾气是真大,太孙...要按爷们的脾气,早弄死他了!” ...... 中军大营中的一个军马营。 堆成山的草料、麻包,连排的马厩,打着响鼻的马匹,堆放的板车,煮着热汤的火炉,还有忙碌呼喝、打着赤膊的兵。 这是离李景隆所在营地最近的一个军马营,营地不大,军马也不多,但是活儿却很多,也很累。 李景隆把丁显安排在了这。 他和茹瑺、宋麟一起来大营宣旨劳军,茹瑺和宋麟早就干完活回京复旨去了,而对于他,朱雄英说到做到,说把他扣下,就把他扣下,直接撂在军马营里让他下苦力。 白天跟着行军,扎了营就得干活。 知道他是梗着脖子的叫驴脾气,又怕他惹了哪个脾气暴躁的兵被一刀攮死,朱雄英还特意让李景隆拨给了他十个兵。 十个干看热闹的兵,只看热闹,不搭下手,也不听话。 这让丁显受了血罪。 他是读书人的出身,虽然说不上四体不勤,可也确实是没干过重活,比不了那些军中杀伐惯了的兵。 军马营的活又太过细碎...什么修马铁、搓马粪、抡大锤、铡马草、扛大包,砸盐、饮水、半夜起来加马料,行军的时候还得推车。 别的就不说了,尤其推车,硬地推车用十斤力气,可草原和沙漠上土质松软,推起车来,千斤也打不住。 李景隆也不是个东西,念着同殿为臣的情谊,把丁显折腾的够呛。 他特意关照了,说这些活丁显可以干不完,但是一定都得干,要让他有参与感,可不敢让他闲着! 头一天,就磨的丁显手上是茧子,脚上是血泡,衣裳上是窟窿,胳膊肿成了大腿粗,就连脸上,也是黑一道白一道的土泥印子。 李景隆来的这会,他正弯着腰,吃力的一锨一锨把马厩里的粪搓到一个竹篓里,脸上挂满了细密的汗水。 虽说很臭,但是也很累。 李景隆带着家将四下踅摸了一阵,‘腾腾腾’的走到他身边,刚要张嘴,就又倒着往后退了两步,一脸嫌弃的用手在鼻子前打着呼扇: “嚯!” “什么味儿,洗洗不成吗爷们儿?还状元哪,邋遢的,爷们儿眼睛都睁不开了...” 丁显直起腰,杵着木锨,翻着白眼瞪着李景隆。 刚开始那几天,他还真是每天忙完后咬着牙洗洗衣裳擦擦身子再睡觉,可慢慢的,甭说洗衣裳,连脸,他都好几天没洗了。 起床就困,躺下就着。 喘了几口粗气,他没好气的对李景隆说道: “有事说,没事滚,爷挺忙的,哦对,要是回京的事你就甭再说了,爷嗯...本官不走...!” 毕竟是在军中待了些时候,往日儒雅、意气风发的状元,被这些军汉带着也是张嘴闭嘴的粗口。 “还拿上了,使他娘什么小性子...”李景隆撇撇嘴,轻轻的踢了一脚旁边半满的马粪筐: “别拾掇马粪了,真他娘喜欢,回头爷送你几筐...” “到时候供到你爹牌位上,封他个弼马温!” “狗日的!”丁显又瞪了他一眼,又是本官又是爷的说道: “你家祠堂才供马粪呐!说了,爷不走,再没完没了,小心本官参你一本!” 李景隆哂然一笑: “参我啥呀?参我给你爹封了个弼马温?” 丁显也不废话,抄起木锨就往李景隆的腿上夯。 李景隆躲着锨,也躲着四溅的粪水,直到丁显不再动手,又再次的杵着锨在原地喘粗气,他才皱着眉说道: “没完了?跟爷走,太孙交代了,让爷...本官回京的时候捎上你!” “要老子说,你老小子差点坏了太孙的大计,他没弄死你,已经是开了天恩了...你也就沾了是文官的光,你要跟爷们这些带兵的人似的,敢这么干,人头早给太孙挂到旗杆子上了...” “让你在军马营苦苦心智,劳劳筋骨,你狗日的还敢发牢骚?有能耐你这辈子都甭回去,住这!” “你当本官是你?”丁显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你李景隆一身绿毛,看旁人也都是老妖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本官没牢骚...” 丁显说的是实话,他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他虽然耿直,也有自己坚持,但却并不是一个不知道好赖的人,他也很感激朱家爷仨的知遇之恩。 他看得出来,朱雄英虽然心眼小的打喷嚏都要夹着点儿,生怕喷出去,可心胸却不小,尤其平日里对他也是十分的尊重和爱护,不然他这些年办的那些事,死上十回都不多。 对于一个从小养尊处优又被无限迁就的太孙来说,很难得了。 至于这次,他也就充其量算是小小的捉弄一把,这点,他在接到老皇帝劳军圣旨的时候就预料到了。 他也愿意迁就着这个从来就长不大的太孙玩儿。 军马营卖卖力气,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那你不走?” “呃...呵...”李景隆的疑惑让丁显摸了摸鼻子,显得有些尴尬,又强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 “前些日子在文华殿...被太子爷罚了一年俸禄...能少在家里吃一顿,就少在家里吃一顿,家里余粮也不多了...” “本官准备一路跟着大军回蓟州,能蹭多久就蹭多久的饭...” 说起这些,已经三十出头的翰林状元嘴角还是忍不住的抽搐了几下。 每次想起当时被罚的俸禄,他的心就在往下滴血! 当时上头了还不觉得怎么,可慢慢的,越琢磨越心疼,简直是痛不欲生。 这可是一年的俸禄哇!人一辈子能有几个一年? 尤其是在大明朝刚涨俸禄的头一年,他就被罚了一年! 可要是再想想和他同时被罚俸一年的人,他就...更难受了!连死的心都有! 徐允恭、傅忠、常升...这三个狗日的家里都有矿、有田、有铺子,没有人指着那点俸禄活着,只有他... 虽然前几年仕途亨通,赏赐也颇多,他不舍得吃不舍得喝的倒是也抠抠搜搜的攒下了点儿... 可倒了血霉!就在年头里,这些俸禄赏赐全让他换成银票送回了福建老家。 爹娘上岁数了,还替他看着娃,想着能尽尽孝心,谁知道过了年就碰上这档子事儿! 也不好再往回要了... “嗨!”李景隆笑出了后槽牙,又拉着他往营地外走: “先去洗巴洗巴,跟爷走,回京后爷送你几百斤粮食,再给你搭上几个厨子...” 丁显挣开他的手,斜睨着他说道: “你要贿赂本官?” “你饿死都不多!”李景隆指着他破口大骂,又喘了口气接着说道: “那你住这吧,等爷回去,就说你抗旨不遵,把太孙的话当了擦腚纸,明着说了,论递小话,在大明还没人能比的上爷!” “你信不信,到时候甭说一年,爷让你三年都吃不上一粒儿的皇粮!” “白干!白活!白奉献!” 丁显脸一黑,不过旋即就笑了笑。 嘿,李少爷...你感觉你跑的了? 你和本官都是让太孙发配到军马营的,可你,一干活就说屁股疼,你等着,爷们回去也会告状! 该你干的活,你一个也跑不了! ...... 而此时的朱雄英,还在回家的路上。 不过也快了,昨天他咬咬牙就能擦着黑到京,可他琢磨了一阵,觉得大胜回家,还是应该收拾的漂亮一些。 所以就在昨天晚上,他在应天府附近的一个小镇上落了脚,仔细的拾掇了一下个人卫生。 洗了澡,洗了衣裳,把甲胄也擦出了亮光,尤其是把那个鲜红的纯棉披风,也给洗了个干净。 而更关键的,是他让人先一步进城去了魏国公府,让徐俏儿出城三十里来接他,然后再一起进宫。 这不是摆臭架子,只是他琢磨着,回家见了老太太,一顿胖揍是跑不了,后续的惩罚怕是也跑不了。 要是徐俏儿能在边儿上给老太太那求个情,敲敲边鼓什么的,日子就会好过的多,老太太也就能顺水推舟了。 这会天大亮了。 今天是个好天气,风烟俱净,天山共色。 野外,是槐花的清香和迎风起舞的青草,看一眼就迷了女子,醉了诗人。 朱雄英骑在马上,穿过了宽阔的大道,也走过狭长的小巷。 就要到家啦,他在心里不停的推演着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看得出来,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他觉得,事应该不大。 第85章 三十里 雷大虎也咧着嘴满脸的笑容。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他第几次走过这条通往应天府的老路了,可只有这一次,他的心里才有了些情感的波动。 在马蹄抬起又落下的声音里,他看向应天府的方向,眼里充满了欣欣向荣的眷恋,这让他看上去,似乎是在注视着一个家。 朱雄英给他儿子封侯的承诺,他也记得清楚。 虽然他的权力欲望不重,可朱雄英硬是要塞,他也只能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很无奈。 ...... 而在应天府城外三十里的官道上。 徐俏儿和一群人在官道两边的茶摊上,静静的等着朱雄英回来。 徐家的家将和后宫的嬷嬷们三三两两的或坐或站,但却没有一个人说话,氛围压抑,落针可闻。 茶摊上煮水的咕噜声和远处清晨的鸟鸣声,映照着徐俏儿鲜红色的衣裙和苍白的脸。 她坐在一条靠近路边的长条宽桌旁,把胳膊放在桌子上,凝着眉头,目光像是紧绷的绳子一样,看着眼前的官路,腰却挺得笔直。 昨天夜里她一夜未眠,就像是一条历经漂泊之苦的帆船,从月上柳梢辗转到了旭日东升。 直到清晨听到了公鸡的叫声,她才认真的洗了澡,洗了头发,化了妆,还挂上了香包。 她穿的衣裳,依然是鲜艳的红色,是她走街串巷的功劳,崭新的颜色,典雅的花纹,还带着金丝的描边。 这是自从赐婚之后,她和朱雄英的首次见面。 要说害羞倒也算不上,只是身份的忽然转变,让她有些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迷茫和期待,彼此矛盾的笼罩着她,让她的眼神里有些不安。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轻声叹了口气,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徐姑娘,喝口水吧...” 李忠倒了一碗微烫的茶水,推放在徐俏儿的手边。 自从朱雄英出宫之后,他和赵墩子就被撵到了魏国公府,吃徐家的,喝徐家的,住徐家的。 徐允恭对他们笑脸相迎,收拾了最好的客房给他们,并且吩咐厨房,他们两个的每顿饭不得少于十二个菜。 “有劳了” 徐俏儿轻轻点点头,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然后再次认真的看着前方的官道。 明明人群汹涌,她却仿佛孤立无援。 徐叶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和徐俏儿自小一起长大,自然看出了徐俏儿隐藏在背后的僵硬和惶惑。 这让她突然觉得,这个武勋出身,从来无法无天的女子,第一次因为弱小而让人疼爱。 看着徐俏儿坐得端直的身影,她似乎看见了,一个蹦跳般灵动的少女,正在转过身,慢慢的走远... ...... 等那盏微烫的茶水不再冒出白雾,并且逐渐变冷,这时候,远方才传来了参差不齐的马蹄声。 走马的马蹄声飘到了徐俏儿的耳朵里,声音由远及近,穿过街道和河边而来,就像是一片树叶飘入了树林。 这时,她的眼睛里有了些亮光。 “哇...”徐叶惊叹一声,又凑过去贴在的徐俏儿的耳边小声的说着些悄悄话: “小姐你看,殿下瘦了...还有那个甲,真的是好亮呀,好俊俏的小将军...” 徐俏儿把手心攥成了白皙的色,用轻轻点头回应了徐叶的话,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又想了想,她然后带着人迎了上去: “臣,参见殿下...” 朱雄英骑在马上,笑吟吟的冲她伸出了手: “来!” 徐俏儿抬头看着他,也看见了朝阳。 朝阳带着无边无际五彩的光,明晃晃照的人睁不开眼。 然后,她拉着朱雄英的手,踩着马镫跨在了马背上,坐在了朱雄英的怀里。 这一刻,她突然笑的明媚,让少女的笑容,装满了整个春天。 朱雄英把披风绕到前面,围绕住他和徐俏儿的身体,又抬起手用马鞭轻轻向前摆了摆,示意众人继续出发。 赵墩子看了看不远处停放的辇车,又无语的看着朱雄英扬长而去的马屁股,这才抖了抖浮尘,跟了上去。 继续出发后,徐俏儿丢失了勇敢,浑身都变得极不自在,总觉得身后的骑士和嬷嬷是在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羞红了脸,又羞红着脸的白了朱雄英一眼: “您也不怕旁人说了笑话...” 朱雄英不以为意的笑笑: “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呵!天不生我朱雄英,才是万古长如夜呐!” “我朱某人别的没有,就是敢为天下先!” 徐俏儿又白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不说话了。 孤男寡女共乘一骑,她觉得心跳的好快。 朱雄英也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神注视着一旁黑色田埂上的无名之花。 越过那朵无名之花后,他笑着问道: “出征月余,想我没有?” 徐俏儿低着头,仍旧没有说话。 “唉...”朱雄英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把放在徐俏儿腰间的手揽得更紧了些,然后缓缓的轻声说道: “我生平做事从不后悔,可这次出征塞外,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唉...我要是死在塞外,皇爷爷有别的孙儿,父亲有别的儿子,大明也会有新的太孙,可只有你跟皇祖母,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徐俏儿哽咽不语,又想起了之前种种的心酸,眼里已经是一片朦胧水光。 过了会,她才轻声的问道: “边关苦吗?” “苦倒是还好...” 朱雄英摇摇头,停顿了片刻才继续感念满怀的说道: “只是有的时候会想起京里,想皇爷爷,想皇祖母,想父亲和允熥他们哥俩,还有你...” “每次想你的时候呀,我就抬头看看月亮,想着那是你的眼睛,穿梭千里而来,也想着你在京城也看着月亮...” 说着,朱雄英把下巴垫在徐俏儿的肩头,继续柔声说道: “在同一片月光下,同时照映着我俩,这就是我朱雄英的浪漫...” “我也跟允熥交代了,我要是战死沙场,就让他把你安排的妥当,只要是我朱家的天下,就不会有人为难你...” 徐俏儿认真的听着,眼眶里蓄着眼泪,满了就一滴一滴的落下,落下后,她又忽然笑的海棠醉日。 朱雄英用披风擦掉了她脸上的泪水,又用披风下的手捏了捏徐俏儿腰间的软肉,等她嗔一般说了一声‘痒’之后,又问她: “听说过伏羲制瑶琴的故事吗?” 徐俏儿点点头,回眸瞥了他一眼,没有泪水的遮挡,她的眼中是难以言传的轻柔与风情。 朱雄英继续说道: “上古年间,伏羲巡西山桐林,见一五形之精,霞光万道,而于霞光大开处,见一神鸟驾云,落于梧桐,其之华丽,百鸟无不宾服...” “伏羲惊奇,问句芒那是什么鸟...” “句芒说,那是凤凰,是中央神鸟,白鸟之王...” “伏羲曰,我听闻,凤凰通天祉,应地灵,律五音,揽九德,非竹不食,非醴泉不饮,非梧桐不栖...疯丫头...?” “嗯?” “卿为鸣凤,孤化梧桐,神鸟栖梧桐,宝树恋金羽...皇天降祉,施民以乐...疯丫头...” “嗯?” “疯丫头...” “嗯?” “疯丫头...” “嗯?” “我想你了...” 徐俏儿的泪水再次蓄满了眼眶,过了半晌,她才喃喃的轻声回应道: “其实...我也是...” ...... 在之后的路程里,朱雄英喋喋不休的说着他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的见闻。 话头像流水,斑驳且杂乱,但却没有尽头,尤其对于一个碎嘴子。 他说了黄沙漫天的军镇,一望无际的河滩,虬龙一样的树,农户家的傻子媳妇,卖肉的侏儒,偷人的农妇,还 有包含长虫和蝎子的英雄宴,和点着花灯的死人坟。 从人到物,从景色到风俗,有些是他亲眼所见,有的是他道听途说,可他说的却是言之凿凿。 兴致上来时,他还会说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蹩脚方言,以此提升徐俏儿的听觉体验。 说起那个农户家的傻媳妇时,朱雄英颇为感叹: “她什么都不会,有事没事就会流哈喇子,可她会记得给她男人烧火做饭,和给她男人暖被窝...” 最后,他又说起了一个因为喝了带有鸡血的偏方而掉光了浑身毛发的女人,和一个用砖头、刀子要饭的武乞丐。 武乞丐,是朱雄英在一个偏远的古镇上遛达弯碰见的。 他们也是乞丐中的一种,但却又不同应天府城里只会说吉祥话的面瓜乞丐。 他们是以自残的方式来进行乞讨,带着很浓烈的强迫性,所以当地的百姓把他们叫做武乞丐。 一般,他们是堵在富户家门前,或者人潮汹涌的大街上。 有好心人给个仨瓜俩枣、半个铜钱、几个馍馍了,他们就会在脸上、胸腹或者胳膊大腿上划上几刀。 要是给的多,他就给自己来一刀狠的。 可要是不给,他就堵着街头或者人家的门口不走。 这些人中,有的确实是狠角色,可更多的人是用了一些障眼法,比如糟烂的砖头和会伸缩的小刀进行蒙骗。 朱雄英碰上的那个,就是一个用障眼法蒙人的武骗子。 徐俏儿听得频频点头,又哑然失笑着说道: “要是这些人敢堵着臣家的门,那怕是他用砖把自己夯死,臣都不带给钱的...不光不给钱,臣还得让人胖揍他们一顿,然后拿入大狱!” 说完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话似乎是有些跋扈,有些不太符合自己平日里装出的岁月静好人设。 所以她小心的瞥了眼朱雄英的侧脸,看他似乎没有什么不愉的样子,才又小心的问道: “那您呢?” “我?”朱雄英也哑然失笑: “那小子看我朱某人身上富裕,拦住我后,上来就攮了自己一刀,又照着脑袋给自己开了瓢,然后就伸手问我要钱...!” “说实话,我当时就懵了!” “可看我给他换了把刀之后,他也懵了...” “小兔崽子,还想讹到我身上?我是个什么东西呀?” 徐俏儿噗呲一声就笑了出来,笑过之后,又默默的看着朱雄英的侧脸怔怔的出神。 这就是将来要陪伴自己一生的夫君呀...无论生老病死,富贵贫穷...贫穷就不提了,怕是这辈子都难贫穷... 皇后娘娘在上,太子爷在上...皇后娘娘千秋吉祥,太子爷也千秋吉祥... 看她又是一副自我攻略的模样,朱雄英想了想,再次轻声的唤道: “疯丫头...” “嗯?” “我杀人了...”他长出一口气,又挑着眉毛的戟指斜点前方: “那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蒙古汉子,身长十丈,面如重枣,五大三粗,身材魁梧!” “吾!一代奇人朱雄英,以太孙皇储之尊!嘡啷啷宝刀出鞘,戗锵锵甲胄振风,与他野战八百回合,以天狗食月、地火焚仓之势...斗弓?斗刀?斗槊?斗马!终是将他斩于马下!” “所谓雄英一骑出门去,十万元兵丧胆还!呵呵呵...你现在可以尽情的崇拜我了!” 看着朱雄英一副等待夸奖的模样,徐俏儿笑的莞尔,又扬起眉毛揶揄: “臣怎么听说您是砍了一个六十多岁双手绑缚的糟老头子...还是抽冷子打了人家一个不防备...” “哦?”朱雄英面色如常的挑了挑眉毛,一脸的平淡: “...谣言止于智者,疯丫头,你是智者吗?” 徐俏儿干笑两声,不再说话,看向不远处应天府的城门。 微风吹动她的碎发,凉凉的,又暖暖的,这让她感觉很舒服,也微微的眯起眼睛。 朱雄英继续再接再厉的轻声说道: “在北疆,我做了首词,你要听吗?” 等徐俏儿轻轻点点头之后,朱雄英开始沉吟着酝酿起了情绪。 他很清楚,他对自己的定位也很精确,那就是冷血的政客。 真要是比作诗词... 要论起豪放婉约,那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的惊天才气,他怕是一辈子都干不过李白、苏轼那种性情中人。 没那个文化。 可要论气势磅礴,一副除了咱,尔等都是草包的气吞山河气魄,他又干不过老爷子那种虽然是泥腿子,却又一刀一枪杀出来一个天下的人。 没那个本事。 要是再论起那种惨不忍睹,听一耳朵就一副死了爹娘、又亡了江山,朕也不想活了的惨绝人寰,他又干不过李煜。 没那个经历。 第86章 回家了 虽然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可他也有自己的优势。 他是皇族,更是太孙,只要词写的不是太过文盲,别人都会丧着良心的挑起大拇哥: “好...好!寄望深远,豪迈不群,开古府之先河,定未有之根基,实乃当代文豪,臣实不如也...” “天下才气十斗,殿下独占九斗半!” ...... 而这次朱雄英的酝酿时间也比较长,直到过了城门之后,他才贴着徐俏儿的耳边,轻声开始了他的表演。 他念的很慢,却掷地有声,仿佛带着些魔力: “晚凉人乍醒。风吹帐,沙打灯。” “心绪杳难平。” “三千里路家国,霜雪几度浮生。” “离人最无情。” “明月掩映俏儿女。一笑一惊鸿。” “从别后,忆相逢。” “行也倾城,坐也倾城。” “嗯...还有下阙...”朱雄英眨了眨眼睛,满脸的嘚瑟,他觉得此刻的他身上有光! 又酝酿了片刻,他继续说道: “一觉七年梦,情独钟,死生同。” “携手拜亲翁。” “青丝共扶白首,琴瑟和鸣声声。” “漫天嫁衣红。” “无奈北国血雨风。且杀且从容。” “抬望眼,笑凝眸。” “星夜思卿,月夜思卿。” ...... 这一次,徐俏儿沉默了好久好久,羞涩化成红晕染满了脸颊,又蔓延到了耳边,眼泪也再次蓄满了眼眶。 意中人也中意自己,世间还有比这更温柔的事情吗? 她觉得自己一辈子的笑都没有今天多,一辈子的眼泪,也没有今天多。 朱雄英也没有说话,只是把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就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重逢,沉默,却又不显得尴尬。 他觉得自己是个好样的。 就凭这阙词...呵! 一副心怀家国,身染疆场,又思念意中人的高大形象,瞬间就风姿优雅的跃于纸上! 虽然不合平仄,甚至就连词牌都是自己现编的,可比起老爷子那种‘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的打油诗,多少好上一些... 撅一撅,撅两撅,简直丧良心啊... 尤其这首词,是他真的心有所感,以真情实感而发,这就更难得了! 他觉得自己是个厚道的人。 往后三百年,怕是都找不出像自己这么好又这么优秀的太孙... 有吗?不可能有的...! 之后,朱雄英轻轻搂着徐俏儿的肩头,继续再接再厉的轻声说道: “翰林修撰丁显,是福建人,在他们老家那传承着一个规矩...” “说姜是至阳之物,有宿根,辛辣,专破邪秽,生长时又是节节升高,有连升三级之意...” “如果有谁家里小儿蒙学,大人们就会让娃儿亲手种下一颗姜,叫种禄根...如果后来果真中举,那颗姜还没死,那就不能叫姜了,要叫相种或将种...” “疯丫头...” “嗯?” “其实...我也一样...在九岁那年,我刨了坑,亲手种下了一朵小花儿,我给她浇水,替她遮阳,如今她开花了...” “疯丫头...” “嗯?” “我这个人呐,凉薄过甚...别人对我再好,我也不会觉得他对我好...” “但我对别人一分好,我就会要求他回报我十八分,否则我就会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忘恩负义之人...” “你知道吗丫头?...早些年我就发誓,说吾一生,爱权力,爱江山,爱百姓,却绝不会爱任何一人...” “可在认识你之后,我发现,我好像违背了当年的誓言...” “王图霸业我所欲也,海晏河清我所欲也,江湖侠骨亦我所欲也,无边的杀戮和无尽的血腥,可这,都要先从有一个家开始...” “而家...疯丫头...” “嗯?” “天下间漂亮的女子何其多也,可徐俏儿却只有一个...” 徐俏儿再也忍不住,像是走入了一条深不见底的穷途末路,捂着脸,肩头耸动着抽噎个不停。 “我捎了些各地的零嘴儿玩意...也不知道你都喜欢些什么,就都挑了些,已经差人先行送往魏国公府了...” “等会...你先进宫吃顿晌饭...回家了再慢慢挑,慢慢看...嗯?” “嗯!” 徐俏儿重重的点了下头,又忽然一惊,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头发,还有被哭花的妆。 她觉得此刻的自己狼狈不堪。 “不去不去,太难看了,臣要回家,要回家了,回家了...” 嘴里反复的喃喃自语着,徐俏儿直接滑下了马匹,抬头看着马背上的朱雄英,又突然的破涕为笑。 然后她抬起手臂,擦干眼泪,重重的磕了头,扭身顺着路边儿,往魏国公府的方向走去。 背影仓皇,就像是逃离。 身后的骑兵们一脸的不明所以,面面相觑几眼,纷纷拉开马缰让开了路。 “渍!你!”朱雄英气的呀... 干听好话,轮到她干活的时候,她走了! 她走了! 他张了张嘴,可看着徐俏儿无声的背影,肩头还在抽泣着轻微耸动,他又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些什么... 心太黑,要遭报应的! 咬咬牙,他吃了这个哑巴亏。 ...... 而此时的魏国公府。 后院的一间厅房。 厅内陈设古朴,雕花的帷幔隔开内外两间,落地的屏风绣着山水,角落的高几放着花卉,还有迎门的墙上,挂着一张徐家的家训。 家训的下方,是一张书案,三对儿高椅,和一个整面墙宽的实木多宝架,上面放了些珍贵的瓷器、摆件和玉石。 多宝架旁的风水位上,置着一个敞口的青花瓷缸,缸里养了几条悠闲的锦鲤。 而在靠窗的位置,徐允恭和徐膺绪正点着檀香对坐而弈。 而老幺徐增寿,则是坐在他们俩的一侧,摆弄着一个炭炉和一整套的茶具,给他们俩伺候着茶水。 在他们不远处,还端坐着一个妙龄女子,十指青葱,安静的弹着古琴。 琴声悠悠,茶香盈盈,檀香袅袅。 雅,真他妈雅。 徐允恭左手捻杯,右手落子,又听着琴音,很是畅快。 在他看来,生命在于休息,躺平就是当差! 徐膺绪开口问道: “听说...今儿个太孙要回京了?” “嗯...”徐允恭轻轻点了下头,然后落下一子。 他要保持为兄为长的矜持。 徐增寿突然插嘴问道: “听说专门传了信让秤砣去接?嘶...之前嗯...没听说太孙喜欢摆大架子啊,回家了还得接?” “嗨...”徐膺绪感叹一声: “接就接吧,能回来就成...” “前些日子战事不顺,我差点让人定了棺材...” 徐允恭又轻轻点了下头,然后继续落下一子。 他要保持为兄为长的深沉。 徐增寿手里倒着茶,也是满脸的感叹: “太孙出征,她用全家脑袋帮的忙,太孙走了又天天哭...听叶子说,昨儿个接了太孙的信儿,她一宿都没怎么睡,何必呢...” 徐允恭继续默不作声。 他要保持为兄为长的气度。 过了很久,他才唏嘘的说道: “月满之时,开月缺之始,前几年,谁有老常家风光啊,可你看这几年,说不行就不行了...” “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妻,可咱们家门楣显赫,丫头又知书达理,为兄倒是...到了谁家他不得供着?” “说真的,为兄真是有些后悔跟皇家结了这门亲了,只是爹那儿...唉...” “心如莲花不濯水,又如日月不住空啊...” 徐增寿翻着白眼,心里充满了鄙视。 你要是能在皇帝赐婚前这么说,我多少还能信一信,之前有事没事,谁有你积极呀? 现在在这没屁硌了嗓子,你这不就是...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呸!当官的真是虚伪! 名正言顺的自私与贪婪! 可慑于大哥的淫威,他虽然心里无限鄙视,面上却点头哈腰的给徐允恭和徐膺绪分别添了茶: “大哥二哥喝茶...” 添了茶之后,徐增寿刚放下茶壶,一道脚步声就由远到近的快速而来,一直到了门口才停下。 几声细碎的声音过后,老管家徐大石,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人匆匆走过来。 年轻人五大三粗,又偏偏是个瘦条脸儿,长着两撇八字胡,倒还白净,只是看上去有些不配套。 看他们走的急促,似乎是有什么大事,徐膺绪和徐增寿就扭头盯着他们俩,等他们说话。 徐允恭皱着眉头,沉声提醒徐膺绪: “膺绪,看棋!” 他要保持为兄为长的冷静。 绕过弹琴的女子,徐大石对徐允恭轻声说道: “太孙差人送来了几车在北地捎回来的土产,还有...听手下人说,太孙和大小姐一马双跨晃悠了半个城...” “唔...”徐允恭落子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摆摆手: “知道了,下去吧...” 徐大石出门后,镇定自若的徐允恭突然变得忙碌,捋捋胡子,掸掸袖子,还掏了掏耳朵。 明明只是一个人简单坐在那,他却足以给人一种人声鼎沸的感觉。 结了亲也...也...还行...凑合了... 在再次走过几个回合后,他‘啪嗒’一声,把棋子扔进了棋盒,然后站起身: “不下了,什么零嘴儿,尝尝去...” ...... 而此时的皇宫。 朱雄英和雷大虎、傅让正走在通往奉天殿的路上。 隔着大老远,他就看见老爷子和朱标正站在御阶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看他注视过来,老爷子还殷勤的向他挥了挥手,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座长满青草的山坡。 朱雄英突然鼻子一酸。 这次离家又回家的第一感受,就像是一个游子告别亲长,走向了远方,等若干年后蓦然回首,却发现他们其实一直在原地等待,从未变过。 寸阴若岁,一日三秋... 他也卖力的向前挥着手,并且把走换成了跑,让锁子甲跑出‘哗啦啦’的声音。 三步并做两步上了御阶后,他‘噗通’一声跪下,颤着声说道: “皇爷爷,孙儿...孙儿回来了...” “起来起来...”朱元璋笑呵呵的弯腰扶起他,又上下打量着: “黑了,瘦了,也壮了!啊?” 朱雄英喉咙里发出几声不清不楚的声音,抹了把眼泪又看向落后一步的朱标,朱标依然笑的温润。 “爹,儿子想你了...” 说完这句话,他抱着朱标的腿,嚎啕大哭。 “好了好了...”朱标轻轻的拍着朱雄英的肩,扶起他后温言细语的调侃: “沙场杀敌都不怕,回到家来哭鼻子?” 朱雄英满脸泪痕,却仍旧强词夺理: “儿子这不是哭鼻子,是蠢蠢欲动的忧伤!” 朱元璋哑然失笑,朱标也啼笑皆非。 这时,一直站在朱元璋身后充当背景板的六部尚书和殿阁学士才纷纷向朱雄英行了礼: “臣等参见太孙...” 朱元璋没搭理他们,一扯朱雄英的手: “跟咱进屋” 进了奉天殿,朱元璋坐在椅子上捋了捋胡子,又再次把朱雄英拉到近前,一脸笑意的扫视着朱雄英全身。 看看,捏捏,拍拍,然后点点头。 过了半晌,才一脸笑吟吟的对一旁的臣工们说道: “你们老说啥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咱看,也就是咱大孙这个样儿了!” “出去转转也好,娃娃气没了,成了个响当当的汉子!” 右都御史凌汉一脸的笑意,就好像之前一直梗着脖子反对朱雄英去北疆的人不是他。 “说到底,还是陛下教导有方,心血哺于后嗣...” “这些年,陛下为太孙,呕心沥血,臣等也是看在眼里...” 朱元璋又笑着捋了捋胡子,他今天特别高兴: “说实话,早些天咱也是老大的不如意,可后来想想,又觉得出门转转也好!” “你们都说他才十五岁,可谁让咱的大孙就只有十五岁呐?” “年少轻狂,那就好好的狂!” “咱的大孙,他就应该是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样子!” 礼部尚书李原名和户部侍郎杨靖对视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扭过头去。 看来老皇帝对太孙的这种胡求来,面上看着生气,可内心还是默许的,起码对于这种精神还算默许... 毕竟皇储,抛开事实不谈,他就应该是这么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圣君之后,可不敢是个窝囊废... 第87章 陌上少年郎,人如玉,世无双 而一直以强直着称的老儒钱唐也是一脸笑盈盈的说道: “陌上少年郎,人如玉,世无双...说到头,还是陛下的一番栽培...” 这些年,大家伙也都搞明白了,皇帝就那个脾气... 你要是夸他...他自己是个啥东西他自己能不知道? 搞不好还会拍到了马蹄子上,他还当你是在反话正说的腌臜他。 可只要是夸他儿子孙子,那他就会觉得,你说的对! 尤其你夸他儿子孙子好,并且是因为他培养的好,让他能在子孙成长的这个经历中,留下一些庄重的参与感... 他就会觉得,你很有眼力嘛,咱,就是这样的皇帝! 赏! 朱雄英看了一眼钱唐,又瞥了一眼凌汉。 直臣?呸! 你俩直个屁! 拍起马屁来,都挺舍得弯腰! 不过...要说起谄媚,那他朱某人还从来没差过事儿! 所以他也笑着说道: “孙儿也就是不想丢了皇爷爷和父亲的人...皇爷爷英雄了得一辈子,廓清环宇,威加海内,使群雄束手...” “孙儿自小被您养于身侧,不说使群雄束手,那至不济也得想法儿先让群雄站起来,叫一声太孙你好...” 朱元璋又是开怀大笑,笑过之后捋捋胡子: “咱早些年受了太多的鸟罪,就绝不想子孙们也受这茬罪,可祖宗保佑,这倒是一个比一个争气、孝顺... “就说咱大孙,心疼咱,还专门学了啥推拿按摩,让咱国事累了能宽宽乏,说是那个活血疏络...” 朱标一脸笑意的点点头: “是,儿臣也说呢,这些日子老觉得身上困的慌...”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然后没吭声,又笑吟吟的用大手在朱雄英的甲上‘哐哐’拍了两下: “啊?日行三百里,你比咱还疯!” 朱雄英呲牙: “也挺不容易,想起来孙儿都腰疼...” “去!娃子家的哪有腰!” 朱元璋打断了他的话,又冲大殿里的臣工们摆了摆手: “都忙去吧,咱要回家吃饭了” 说着,他就站起身扯着朱雄英的手往后宫走。 刚走两步,就又扭头扫视着朱雄英身上的盔甲,刚张开嘴还没说话,朱雄英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不脱不脱,孙儿得让皇祖母看看这身披挂,昨儿让人擦了半夜...” ...... 回到坤宁宫后,刚拐过殿角的弯,朱雄英就看见马皇后正坐在门口,侧着脸和她身后几个门扇一边儿宽的粗壮嬷嬷说着些什么。 他脸色一喜,紧走两步刚要行礼,可余光又瞥见了那几个粗壮的嬷嬷手里杵着廷仗用的大棒。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老太太要是想揍他,甭说是跑了,他连哼都不敢哼。 眼角抽了抽,他也只当是没看见这几个嬷嬷。 “皇祖母,孙儿回来了...” 马皇后和朱元璋差不多,先是一喜,扶起雄英拉着他四下打量着,又四处捏捏,拍拍,最后又看着朱元璋眼底噙着笑: “黑了,也皮实了,可是瘦了,吃的咋样啊?” “是黑了,啊?” 朱元璋也笑着点点头,背着手率先进了屋。 可和朱元璋的先和善,然后更和善不同,马皇后是先和善,然后突然翻了脸。 刚进了屋,她就一脸的寒霜: “跪下!” 朱雄英吓了一个哆嗦,‘噗通’一声跪下,又下意识的看向朱元璋,一脸的求助。 朱元璋悠闲的往椅子上一坐,翘着二郎腿,用痒痒挠在身上轻轻的敲着。 “你自求多福吧,咱没法儿” 马皇后也瞥了他一眼,又冷笑着对朱雄英说道: “俺就出宫那几天,你就敢瞒着俺往战场上出溜!那是啥好地方?” “还敢梗着脖子闹,你是觉得,这宫里没人能治你了是不!” “孙儿错了...”朱雄英苦着一张脸,臊眉耷眼的塌腰垮肩,满脸的沮丧溢于言表: “孙儿真知道错了...” 可紧接着,他脸上就带着讨好和谄媚,舔着二皮脸跪着往马皇后身边凑,想着先给老太太捶捶腿,套个近乎: “嘿...您放心,下回绝对是不敢了,您知道的,孙儿最是乖巧了,最是听话,最是...您最疼孙儿了...” “您...您笑一下,孙儿害怕...” 马皇后从鼻子哼出一声,脸上带着愤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少给俺嬉皮笑脸的,一句不吭就跑出去,真要是...你让俺咋跟祖宗交代,咋跟你娘交代?几句话就想揭过去?” “不听话?!拉出去,打了再吃饭!” 看那几个老嬷嬷面无表情的凑过来,朱雄英急着往一边扒拉。 知道老太太饭前不训子的规矩,他特意挑了吃饭的点回宫,谁知道老太太这次不讲规矩了! “真打呀,吆...!” “你唉?!你诶?别...李婶儿,你来真的?” 他一边扒拉着嬷嬷的手,一边当机立断的胡说八道: “皇祖母容禀,是皇爷爷和父亲一定要孙儿去的,那是一个日丽风和的晚上,天是蓝的,水是绿的,风是凉的...所以皇爷爷就跟孙儿说,你看你现在的模样,小脸儿黢白,哪像个老朱家的老爷们儿?” “去,北疆转悠转悠,把脸晒黑些再回来!...” “哦对还有父亲,父亲跟孙儿说,英哥儿,你知道蒙古娘们儿多漂亮吗?你去抱回来三五个,你皇祖母铁定高兴!” 朱标脸上一僵,伸手接过嬷嬷手里的廷仗,想了想又递还给她,然后抽出了身上的腰带: “孤亲自打” 朱元璋也面无表情的补上了一句: “使点劲儿!” 朱雄英汗都下来了。 你说没事我招他们俩干什么! 廷杖兴许是吓唬人,可腰带却一定是真的! 朱标是个言而有信的,说动手就要动手,可瞪着眼看了半晌,才一指朱雄英说道: “你把甲给我脱喽!” 朱雄英蹿到马皇后的椅子后头,露出半张脸,捂着盔甲系带,拼命的摇头。 “别闹了!”马皇后喝了一声,又扭头瞪着朱雄英,直到把朱雄英看的心里发毛,讪讪的笑着,都快哭了,她才继续的说道: “俺记下你这顿板子,可罚还是要罚!你得去跟祖宗磕头,一个月,课业跪着学!” “时间不能短了,要不你不长记性!” “还有那些夫子、侍读...俺把英哥儿交给他们,不是让他们当好先生的,不能框束,不能规劝,俺要他们有啥用!” “传俺的懿旨给他们,要是再有下次,俺削了他们的官!” 朱元璋也站起身朝着朱标踹了一脚,然后盖棺定论: “吓唬两句得了,谁让你真打了!” “吃饭!” “嘿...吃饭吃饭,孙儿在外头,可是最想这顿面条了...” ...... 而另一边的魏国公府,却是一片祥和的气息。 徐俏儿背着手,一跳一跳的回到自己的院子。 瞅她脸上的表情,是个人都能看出她现在的心情极佳。 与以往的迟疑不决,仿佛在寻找方向不同,如今的她,眼睛发亮,嘴角上翘,散发着蓬勃的生机。 拐过影壁墙,她突然又停住了,盯着窗棂边的梅子树看了很久。 她突然扭头看着徐叶: “什么破树,又不直溜又不香,还净招老鸹,也配养在我的小院?” “让人把它刨喽,改种梧桐!” 徐叶点点头,又腹诽个不停。 好好的,养什么梧桐树...不结果子不能吃的... 撂下这句话,徐俏儿又背着手一跳一跳的往屋里走去,可走到一半,又扭头去了书房。 她决定挥毫泼墨一番。 进了书房后,她先是把书案上之前抄写的佛经拿起来瞟了几眼,然后随手把它们团成一团,扔到了字纸篓里。 家里爷们都是吃兵饷的,脑子有包才能信这玩意。 之后,她自己动手磨了墨,舔了笔,又展开了一张能铺开半张书案的纸,用镇纸铺平,压好,把朱雄英的那阙词,凭记忆写在了上头。 之后又在词的旁边,用自己最大的能力画上了一颗梧桐树,然后在梧桐树下画上了一只凤凰。 看她坐在那傻笑个不停,徐叶小心翼翼的试探: “小姐,您这画的是个...笤帚?” “嗯?”徐俏儿的笑容戛然而止,扭头直眉楞眼的盯了她半晌,最终还是不死心: “你再好好看看!” “让眼光远大起来,延伸,遐想!” 徐叶耸耸肩一摊手: “可不就是笤帚嘛...上边粗下边是个杆儿,还有须子...唔,笤帚旁边的是个鸟,尖嘴圆眼的,这我倒是看的明白...” “笤帚撵鸡图?您这倒是有生活...” 徐俏儿皱着鼻子深深喘了几口气,然后伸手指着门口: “出去!马上!走!” 话音刚落,徐允恭的声音就从院子里悠扬的传来: “俩人闹啥呢这么热闹...” 老话讲了,子大避母,女大避父,所以他到徐俏儿的院子一向都是先声夺人的姿态。 随着声音,徐允恭三兄弟一前两后的走进了门口。 徐俏儿放下笔讶然的看着他: “您怎么又不当差?” “嗨...”徐允恭手里攥着一把手把壶,‘兹儿咋’的嘬了一口,一脸的不以为意: “罚了一年的俸,还当什么差...给银子都不想干活,更甭提如今一个大子儿都不给了...” 徐俏儿摇摇头: “您再这样,早晚吃瓜落...” “有他娘这么说你爹的嘛!”徐允恭瞥了他一眼,又弯腰看向桌上的画和词: “唔...这词嗯...太孙的词?” “果然,气势磅礴,寄意深远,气息悠长,顿生苍穹豪迈之感...” 说着话,徐允恭又‘兹儿咋’的嘬了一口茶水,示意两个弟弟都上前瞅瞅。 要按他说,这词也就那熊样,不合平仄,凑凑拼拼,嗨...对得起老朱家的身份了。 不过这词也很明显,是太孙专门写给姑娘的,这就让他称心满意。 甭管是一时直抒胸臆,还是闲得蛋疼的牵凿附会,亦或许随手涂鸦所做,反正他舍得花个心思,这就可以了。 我就说嘛,老朱家为人刻薄,可对发妻还是不错的,不枉闺女一往情深,满心满眼的替他打算... 徐俏儿看她爹良久不吭声,就一指旁边的画,往上翻着眼珠儿试探着问: “那您看这画...?” “画?”徐允恭一愣,往画上瞥了一眼又面色如常的点点头: “这画嗯...也不错,挺黑的反正...” 说着他一脸耐人寻味的看着徐俏儿的脸: “丫头,你能不能告诉爹,你是怎么好意思用这么好的纸,画出来这么恶心的画呢? “噗呲...”徐叶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忍俊不禁的说道: “刚才婢子说这画了个笤帚,大小姐可不高兴哩...” 徐允恭又往画上瞄了几眼,然后点点头: “笤帚?...没说这是个上了吊的女鬼就够抬举了...” 说着,他又轻轻的拍了拍徐俏儿的肩膀: “丫头,泥腿子就泥腿子嘛,这有啥?不丢人!” “说不准太孙就喜欢你这个调调儿,粗鄙不文,狗屁不通,吊儿郎当...是不是?!” 徐俏儿脸上一僵,然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身后封太孙妃的圣旨: “给我磕头,不然告你仨僭越、意图谋反” “小兔崽子!”徐允恭勃然大怒,抄起一旁的画轴就要揍人: “你反了天了!” 徐俏儿也不吃亏,扭头就跑。 之后,一家人就在这间小屋里闪转腾挪,比过年还热闹。 徐俏儿在围着书桌跑,徐允恭在后头追,徐膺绪上前拦,徐增寿贼着眼看热闹,徐叶微张嘴唇,一脸的为难。 “爹...爹...爹...爹...错了...错了错了错了...” 正热闹的时候,徐钦进门了,他也像之前徐允恭的模样弯腰在画上瞅了瞅,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幻: “大姐,这哪个王八蛋调戏你!这不给咱家找事吗?...吆!北国...嘶!这是太孙的词?太孙回来了?” 看没人搭理他,他又扒着徐增寿的胳膊问道: “四叔?是太孙回来了?不是大军还在班师途中吗?” “滚出去!” 正在书房的墙角,围着琴桌面对面对峙的徐允恭与徐俏儿同时开口骂道。 一个是气的,一个是羞的。 第88章 免死铁券 徐钦落荒而逃。 他逃离时的张牙舞爪,就像是一只受了雷亟的成精大蜘蛛。 而徐允恭也在举起画轴吓唬了一顿徐俏儿之后,端坐在了书案前。 都是咋呼的厉害,真要下手,他哪里舍得。 徐俏儿舔着脸笑了笑,拘谨的凑了过去,讨好的叫了一声: “爹...” 徐允恭抬头斜睨了她一眼: “太孙妃有事?” “嘿...是这么着...”徐俏儿缩了缩脖儿,又眉头一凝,稍带几分羞怯的说道: “这些日子...府上的家丁是不是太张扬了?” “还有各地的公侯,祖父的旧部,都借着由头,送来那么重的礼...” 徐允恭缓缓点点头。 提起家丁,他脸色淡漠: “你爷爷病重,为父又忙于朝务,府上...是有些人不甚规矩...至于重礼...” 说到这,他又嘴上停顿一下,再次斜睨了徐俏儿一眼: “您老是有安排?” 不理会徐允恭的调侃,徐俏儿拍着胸脯大包大揽,一副你不用感激我的神色: “都给我吧,到时候一并送到宫里!” 徐允恭笑的哂然,又状似无语的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姑娘不提他也要说。 魏国公府不缺钱,比不了那些被罚了一年俸禄就要搬家的臭穷酸。 他爹又是开国军功最盛的战帅,虽说笃信君子不党,可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又带了这么多年的兵,要说没有根底过硬的嫡系也不现实。 如今又封了妃,风光过甚啦... 不过看闺女坏笑的捻着手指,他也笑的揶揄: “您老人家倒是不客气...等回头吧,回头我让人把礼单给你送来” “嘿...”徐俏儿笑的憨厚。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打着贺喜的名义送礼,送的不是礼,是祸水,还不如一窝搓到皇家的踏实。 但紧接着,她又笑嘻嘻的更加殷勤,伸出手把书案上的手把壶往徐允恭的身前推了推,之后,她又觉得不到位,直接端起来递到了徐允恭的手边。 这让徐允恭眉宇舒展,觉得十分满意。 姑娘长得俊俏,就连这双手,都凝脂修长,不染纤尘... 还有这把壶... 朱雄英送来那么多东西,这个壶,是最金贵的一件,这显而易见的就是为他这个老丈人准备的嘛! 他当然要当仁不让! 他轻轻抿了一口,更觉满意。 嗯...果然大家之作,茶汤清冽,茶香悠长,不错,不错...! 看徐允恭咽下茶水,徐俏儿就鼓着腮帮子,再接再厉的继续说道: “其实...你大姑娘我还有件事来着...” “哦?”徐允恭挑了挑眉毛,伸着手往外一撇,用着戏腔里的拖腔说道: “讲~呀~来!” “嘿...”徐俏儿笑嘻嘻的绕到他的身后,手掌轻柔,替他按摩着肩膀,又瞥了一眼一旁不知所以的徐膺绪和徐增寿,有些吞吐的说道: “呃...那个...之前太孙就老是说...诸家公侯不法...陛下那...只是念着他们的大功才...要不...咱们家当个表率,给他们提个醒?” 徐俏儿的话,让徐允恭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他坐直身子扭过头,看着她问道: “你想怎么表率?” 徐俏儿低头捻着脚尖,带着试探的说道: “带头把咱家的丹书铁券...缴了...?!” 徐允恭一愣。 我草? 这句话着实出乎你爹意料了! 铁券? 是那个高一尺,宽一尺六寸五分,刻着二百六十一个字,又黄又亮,爹免死三次,儿子免死两次的丹书铁券不!? 眼神呆滞片刻,他又直勾勾的看着徐俏儿问道: “缴什么?” 徐俏儿脸上羞赧,玩着手指小声的嘟囔: “铁券...” 徐允恭又问道: “什么铁券?” 徐俏儿‘呀’了一声,低头玩着手指,又翻着眼睛小心的看着徐允恭: “我说把咱们家的铁券缴上去...” “噢...”徐允恭低头想了想,再次问道: “缴什么券?” “您怎么...”徐俏儿嘟哝一声,一脸的无语: “没事了,您吃饭去吧...” “好嘞” 徐允恭站起身就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他又觉得心中郁闷,扭头折了回来,言语中带着浓浓的求知欲望: “太孙那厮嗯...太孙都跟你说啥了?你怎么就...嗯?你...你也甭那么实在,啊?” “你要知道,位置越高,瞎话就越多,就说你爷爷,他的话也就只能听个三成,就更甭提太孙了!” “天生就长在旋涡里的人,嘴里能有一成实话,就算烧了高香了!啊?” 说起朱雄英,红晕浮现在徐俏儿的脸上,脸上的神情就像是一只即将分娩的猫。 她摇了摇头: “他没骗我...” “你!”看着闺女一副恋爱脑上头的模样,徐允恭的血压直窜脑门,过了半晌才又轻轻的拍了拍徐俏儿的肩头,一脸的语重心长: “以后啊,你想想,琢磨琢磨,你不光有太孙,你还有爹呐,你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给家里留点东西吧,啊?铁券也能上缴?你知道你爷爷这块铁券能免死几次不?” 徐俏儿底气不足,就像是难产的驴: “那...既然是皇帝给的,那皇帝自然就能收回去...” 一旁的徐膺绪突然插了句嘴: “给劵的皇帝不当用,可你等...嗯?你看后世嗣君敢动不?” 徐俏儿拍手合掌,又频繁的点着头,表示出对他话的深以为然。 然后,她又看着徐允恭说道: “所以女儿才建议咱们上缴呀,您愿意大明的后继之君脖子上拴个链子当皇帝不?” “什么栓个链子,你当那是狗哪!” 话到嘴边,徐允恭又强硬的忍住了。 这句话传出去就要吃瓜落! 吭哧了半晌,他才憋红了脸说道: “一个破铁券栓的什么链子!” 说着,他再次在书案前大马金刀的坐下,抓起墨迹未干的笔就是一顿挥毫,落下了两行字。 上面一行写着: ‘要想成为太孙妃,就得先砍亲爹头!’ 下面一行写着: ‘不是所有的太孙妃都是好姑娘,有的是他娘的驴犊子!’ 笔走龙蛇,字透愤慨。 写完后,他把笔一扔,冲外头喝道: “来人!” 老管家徐大石,虽说是个军中出身,可也人老成精。 他听见里头炮仗似的动静,压根就没动唤,只是冲身后一个小厮扬了扬下巴,又冲书房努了努嘴,示意让他进去。 小厮脸上一苦,眼神中带着祈求,被徐大石一瞪眼后,又哆嗦着进了门: “爷,您吩咐...” 徐允恭点了点桌上的字,又瞥了眼臊眉耷眼的丫头,对他说道: “用印,裱上,挂起来!” 可等小厮苦笑着答应一声走上前拿起了纸后,他又突然翻了脸,二话没说就给了他一个嘴巴子: “你他娘的真听话?!” “滚!” 徐允恭的这副当着骡子骂老驴的作态,让徐俏儿的脸上红的似乎要渗出了血,臊眉耷眼的不吭声,眼珠子又滴溜溜的转。 不应该啊... 一块破牌牌,怎么就让她爹吃了炮仗一样...家里应该不怎么稀罕这玩意才对... 亏的本姑娘脸皮厚...! 她有些懊恼的摇了摇头,又把着徐允恭的胳膊甜腻腻的撒起娇: “那女儿换个条件...” 徐允恭就站起身走出了门: “你还是换个爹吧” 徐俏儿瘪着嘴在后面追了一句: “我要哭了!” 徐允恭头也没回: “哭大点声儿,赶紧把狼召来,你爹我还缺张做围脖的皮子!” ...... 走出徐俏儿小院,方才还怒发冲冠的徐允恭,一身的怒气就像是风撞到了墙角,瞬间消失不见。 笑吟吟的瞥了眼身后,他又摇了摇头,背着手离开: “小兔崽子...” 徐膺绪瞥了眼徐增寿,突然小声的对他说: “大哥...我俩觉得...这事儿似乎可行啊...” “虽说免死铁券别人削尖脑袋也弄不来,可咱们家...反正也用不上,把铁券交上去,让秤砣在宫里也能嗯...嗯?” “太孙妻族正身躬先,懿范自然,里里外外的谁能不敬着她?” 徐允恭扭头瞥了他一眼,有些意外,又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你当我是舍不得那块牌子?” 看两个弟弟忙不迭的点头,他一瞪眼,又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些莫名的笑意: “铁券那玩意,你不用的时候,它就永远有用,可等你要用,你就知道了,那玩意还不顶个擦腚纸管用...” “早些年...爹就让我把这玩意送还回宫里,也免得家族子弟因为这一块铁牌子,横行放意,纪纲废弛,行事无所顾忌,带坏了家风...” 提起徐达的安排,徐膺绪和徐增寿又是对视一眼,也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生无可恋。 这爹当的太一言堂了,都是儿子,上缴铁券这么大的事,我咋听都没听过? 不询问一下的吗? “那...”徐增寿欲言又止。 徐允恭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嘬了口茶水继续说道: “可却不能是这个时候...” “如今大婚的事天下尽知,这已然是风光过甚了,要再闹出一个铁券的乱子,那就是要把我丫头架在火上烤...” “虽说,不受人妒是庸才,可要是能少些事端,就少些事端,风头太过,就烤焦了...” 这时,徐允恭站住脚,抬头看向天空,眼带追忆。 下半晌的日头,被云彩遮住,有了些风,空气中飘来绿草的香气。 他继续缓缓开口: “况且...” “一国储君,行事当正大光明,储君嫡妻亦需中正平和,彼此一阴一阳,调和互补,靠上缴铁券以夺取荣宠,这些手段...上不得台面的...” ...... 而此时的朱雄英,已经卸了甲,正跪在太庙前,无神的盯着牌位前的袅袅香烟,生无可恋。 作为一个碎嘴子,没有旁人说话,他就自己跟自己说话,反复磨叨。 太爷太奶啊...你俩咋就就不显显灵呐... 嗨...跪吧跪吧,三天都跪了,还差一个月吗? 如今好歹能有口饭,也能睡个囫囵觉... 又不用挨揍,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满意个锤子! 疯丫头,你是真坑啊... 熬吧熬吧,熬上几天老太太就心软了... 还有后宫那么些王爷,还有老二老三,拿了我那么多东西,好意思不说两句公道话求求情? 嘴里正嘟囔的厉害,一群人到了太庙。 领头的是四个人,李希颜,刘仲质,刘三吾,宋讷。 这几个人,都是朱雄英的侍讲师傅。 本来是五个人,可自从前几年朱善歇了菜,五毒俱全就换成了四大皆空。 在他们身后,是一群春和宫的太监,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捧着一摞书。 听见身后的动静,朱雄英扭头看了一眼,然后起身一揖到底: “李师,宋师,仲质师傅,坦翁师傅...” 刘三吾自号坦坦翁,取其坦荡屹然,毫无城府之意,平日里,他也对这个名号颇为自负。 可在朱雄英看来,这全是扯淡。 有一个算一个,就属这老头不要脸,谁都没他心眼儿多。 缺啥补啥... 不过这会,他却是显得十分高兴,见了礼之后,他眼角噙着笑意说道: “方才您一扭脸,老臣差点没认出来,殿下这一趟出门,可是晒狠了...” “嗨...”刘仲质是个老不正经: “你个睁眼瞎,能认出来谁?” “不过您这一趟可真是把老臣几个搁里了,陛下和太子爷...三天一个小瓜落,五天一个大拾掇,臣都不想干了...” 宋讷轻轻捋了捋胡子。 他是个好好先生,只是年前生了场病,上岁数了,一直都在调养,脸上有些苍白: “去吧去吧,文风武韵舞纵横,才华武艺兼收纳,国之正朝,确实应当文武并重...” 李喜颜却一直板着脸没有吭声,只是安排那些太监把手里的书本放下,并且按经史子集分门别类。 他是主讲师傅,管的最宽最严厉,平日里也和朱雄英斗的最厉害。 可自从朱雄英饮马北疆,他又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皱纹白发都添了不少。 朱雄英和其他几人叙了几句话,就扭头看着他,看他老的厉害,就有些吃惊的问道: “这才多长日子没见,李师怎么就老成这个...唔...” 话说到一半,他又有所明悟,又是一揖到底: “李师,众位师傅,雄英不自量力,一时意气,却劳动众位师傅至此,再受雄英一拜...” 第89章 打手心 李希颜眼里闪过一丝温暖,不过旋即就又恢复了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伸手点了点铺了一地的书,又伸出了一个巴掌: “这些都是太孙去北疆,耽误下的课业” “五天,殿下得背完!” 朱雄英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低头看看书,抬头看看他,看看书,再看看他: “匹夫,你往死里整?” 其他几个人纷纷侧头看向一边,嘴角抽搐个不停。 刚才还在‘李师受我一拜’,扭脸就成了匹夫。 李希颜也不搭理他,只顾自说自话,充分发挥了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优良品质。 他又点了点地上的书,继续慢吞吞的说道: “知道殿下聪颖,平日里对史学也颇有研究,所以臣挑的这些,一本史书都没有...” “这都是些嗯...譬如说儒家孤僻的经学,先秦冷门的百家,还有些晦涩难懂的诗词赋...” “渍渍渍...那些个赋呀...真是一个佶屈聱牙,沉滞拗口,很是不好背,甚至有些连着书之人都无从考究...” “要不是想给殿下找点难受,老臣还真想不起来这些偏门儿的书...” 说着话,他又自得的捋了捋胡子,掸了掸袖口,一副你弄不死我我就气死你的样子,负手面向天: “呵呵呵...说实话,老臣都为殿下叫屈,怎么就能碰上我这么个不可理喻的侍讲师傅...” “悠悠苍天,何薄于殿下...” 看着一脸高人风范的李希颜,还有一双黄眼珠往外冒蓝光的朱雄英,其他三人,憋笑都快憋疯了。 太孙真是个人才,竟然能把这么严肃的老夫子逼成一个流氓... 不过要说起来,这文明人耍起流氓,还真比一般的流氓要更流氓... 朱雄英嘴唇开翕半天,最后才一瞪眼: “匹夫,你还有个大儒的样儿吗?你还有上下尊卑吗?” 李系颜老谋深算的眨眨眼、捋捋胡子,依然是只顾着自说自话: “尊卑...唔!您要不提老臣差点忘了...” “臣等也已经请了懿旨,以后殿下要是在课业上再犯错了,不用再打侍读,就打殿下!” “仿当年太子爷的旧例,不死即可...” “好好好...”朱雄英笑的灿烂: “匹夫,骚娘们儿光脊梁,咱俩走着瞧!你等着我给你穿小鞋的...” “你是匹夫,我是竖子,看咱们俩谁靠的过谁!” 李希颜冷笑一声,忽略掉朱雄英的竖子理论: “殿下出趟门倒是学了不少俏皮话...不过老臣幼时家贫,从不穿鞋...” “老臣告退了...” 走之前,他又点了点地上的书: “背不完,打手心儿,很疼的...” 撂下这句话,他扬长而去。 其他几位一看这样,也都哄笑着拱拱手,四散而去。 “臣等也告退了” ...... 直到李希颜几人走出去了很远,背影再也不见,朱雄英还依旧站在门口负手而立。 过了很久,他才坐到地上,抱着膝继续怔怔的出神。 短短月余不见,李希颜就能苍老成这个样子,浑身都散发着精疲力竭的疲惫。 就像是一匹拉着旧车的瘸腿老马,步履蹒跚,嘶鸣着往前走,旧车周身发出令人发痒的声音。 他长长出了口气。 一个身体康健,从不参政,教完课就回家的夫子,竟然能在短短月余,老了这么多,除了操心他在北疆的事,他想不出会有什么别的可能。 朱雄英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想想李希颜那张风干丝瓜的脸,再想想老爷子和太子,他突然觉得,这次梗着脖子出征,似乎是真的有些欠了妥当。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真切的感到后悔。 “大哥,大哥!” 朱雄英想的出神,不远处有声音打断了他的节奏。 朱雄英抬头,看见两个身影正向他跑来。 前面的朱允熥跑的快些,挥着手边跑边喊,朱允炆抱着三岁的朱云熞跑的慢些,跟在他的身后落后几步。 等他们进门后,朱雄英坐着接过朱允熞,把他搂在怀里,又指了指牌位前的香炉,示意两个大的先给祖宗上香。 等他们上过香之后,朱雄英拍了拍身边的地,示意他们也席地坐下: “你们两个也不读书,又不午睡,跑到太庙来干什么?” “想大哥了呗” 朱允熥在朱雄英身边盘腿坐下,又是一脸的感叹: “大哥要再不回来,这宫里的日子就真没法过了...” 看朱允熞攥着空心儿拳吃手指头,朱雄英就把他的手从嘴里拿出来,擦着他手指上的口水,又瞥了朱允熥一眼: “怎么,没人管着你还不好?让你能撒了欢的玩...” “玩?还敢玩?”朱允熥一拍大腿,用一副你不懂我的震惊模样大倒苦水: “这么说吧!那些天,都没人敢凑近皇爷爷的方圆十丈!” “就那天暹罗来朝贡象,我和十三叔偷摸去瞧热闹,被皇爷爷瞅了一眼,我们俩心里发毛了好多天...” “你出门扫听扫听,这些天,宫里爷们哪个不是提心吊胆的跟个小媳妇似的?” 朱允炆也是一脸的苦笑: “还有父亲也是...春和宫有两个太监躲在廊下笑着说话,父亲竟然下令直接把他们杖毙了...” “说...吾儿北御刀兵,尔等嬉笑了之,岂奴之份也?” 说着话,他的眼里露出浓浓的羡慕。 父亲要是能把用在大哥身上的心思,用在他身上三成,他就心满意足了。 可瞥了一眼旁边的朱允熥后,他又突然平衡了。 朱雄英叹了一口气,闭上眼想了很久,又突然发现了新天地,斜睨着朱允熥: “你大哥我出门打仗,你去忙着看大象?” “你就不怕我死在外头?” 朱允熥脸上一僵,浑身像是被雪沙扬进了脖子一样,猛的打了一个哆嗦。 完蛋了! 怎么把这破事秃噜出来了... 凭大哥的小心眼儿,他得记一辈子! 怕是死,他都得让人把这事写到皇陵碑文上。 洪武二十一年,朕,为国尽忠,为父祖尽孝,遂随大军北征... 奈何!嗟乎!痛哉! 朕趟风冒雪之际,朕之嫡亲允熥弟,不念兄长念大象,实畜生尔... 朕心痛煞!痛煞朕心! 似此等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不亲不睦,狼心狗肺之人,虽为朕之手足,亦当天厌之,地弃之,臣民唾之... 想到这些可能会出现的可怕场景,朱允熥的耳边似乎已经听到了石匠凿碑的‘铛铛’声。 他当机立断,让脸上的笑容更加谄媚: “大哥你听我狡辩...” 朱雄英也很给面子,冷笑一声: “过几天,皇爷爷要抽查诸皇子皇孙的课业,你最好是能过的去...” “否则...” “你亲爱的兄长我~~区区不才的本人?不值一提的殿下!会给你一个前所未有的打!” “请注意为兄的用词,是前所未有!” “还有你,你也一样!” 说着,朱雄英把怀里的朱允熞递给朱允炆,站起身走了出去。 ...... 从太庙出门后,朱雄英直接去了奉天殿。 一路上,他都是低沉着脸一副肃然的模样,并且每次迈步后,都是用脚后跟先着地,仿佛正走在了一片荒芜的雪原上。 进了门之后,他‘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让额头紧贴手背,以此掩饰惭愧: “皇爷爷,孙儿错了...” 朱元璋从奏疏中探出头,又和不远处的朱标面面相觑几眼,一脸的茫然: “你这是...又闹的哪出啊?” 朱雄英头也没抬: “方才见了李师,孙儿才突然觉得,这次好像错的离谱...” “仅仅...仅仅月余,李师竟已心力交瘁至两鬓白霜,而...父祖血脉至亲,又要...孙儿不听话,让皇爷爷和父亲费心了...” 朱元璋一愣,轻笑着摇摇头。 朱雄英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他看的很清楚。 这孩子学会了他的狠辣,更学会了他的刚愎。 虽然之前一直说着错了,可那是害怕皇后生气的妥协,他心里从来就不觉得有错。 他把征战沙场想的太简单了。 放下朱笔,朱元璋指了指朱标,示意他继续干活,然后站起身踱步走到下方,扶起朱雄英。 扶起后,他又在朱雄英的脸上下的扫视几眼,才又再次的点点头,显得有些满意: “这次打了大仗,咱最怕你,是得意忘了形,现在看,很好...” 朱雄英摇摇头: “兵,是皇爷爷带出来的开国精锐,百战老兵,钱粮,是父亲宵衣旰食,紧锣周密的安排,整饬战法,又是蓝玉与众位将军的一番心血...” “孙儿想不出有什么可以值得孙儿得意忘形的地方...” “也不能那么说...”一直埋头苦干的朱标突然抬起头,一脸的阴阳怪气: “在气你老爷爷老父亲这一块儿上,你就很有天赋...” 朱雄英鄙视的没有吭声。 要不是怕挨收拾,他高低得呛上一句都是父亲培养的好... 现在说漂亮话,不是你把老爷子气的满宫满殿的撵着揍你那会儿了... 玩逆子那一套,谁比得上你啊? 朱元璋笑呵呵的说道: “你能这么想,足以证明咱这些年的培养,没有白瞎了功夫...跟咱走走...” 他冲朱雄英招了招手,又指了指朱标,示意他干活不能停,然后往殿外走去。 朱雄英亦步亦趋,一直走到大殿门口,朱元璋才停下,看着前方负手而立。 风吹过殿檐,让他的胡须微动,阳光也透过他的眼睛,露出琥珀般的沉着。 朱雄英觉得,此刻这个老头的气派样子,帅呆了。 过了很久,朱元璋开口说道: “你想学咱,咱知道,你心气儿高,咱也知道...” “想当一个文武全才...可这世间,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 说到这,朱元璋突然嘴上一顿,扭头看着朱雄英: “知道咱为啥给你起名叫朱雄英吗?” 朱雄英摇摇头。 他确实不知道,也没少觉得这个名字太俗,但他没办法。 许是想到了什么,朱元璋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脸上又带着回忆: “当年你爹就是这样...简直是跟你一模一样,有大志气,要强,不服输,有股子闯劲,敢打敢拼...” “读书把眼睛都读红了,还是不肯放下...” “咱心疼他,就跟他说,欲速则不达,让他慢一些,一口气吃不了一个胖子...” “可他跟咱说,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咱是一个英雄,而英雄的儿子,只能是另一个英雄...” “一个英雄,辅佐着另一个英雄,一起让华夏安定,五谷丰登,四夷宾服,天下归心...这份宏图伟业与父子柔情,一定会让天下人都羡慕,是千古佳话...” “他笑着跟咱说,他很盼望着有那一天,所以从不敢懈怠...” “也是从那时候咱就知道,咱老朱家后继有人了...” 朱雄英点点头,深以为然。 一个太过优秀耀眼的人,总会在无形之间,带给后辈子嗣浓烈的压力,别说超越,就算跟随都很难。 朱标是这样,他也是这样。 看看自己,再看看老爷子,就会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也无时无刻的都想着证明自己不是个废物。 “后来有了你...” 说到这,朱元璋又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一眼朱雄英,眼神中带着回忆与眷恋,才继续的说道: “后来有了你,你爹起了个朱润临,你祖母起了个朱珏堂,你娘起了个朱栩瞻...起的丧良心名字,没一个中听的...” “所以,咱让他们统统闭嘴,取了你爹那句话的英雄,这也是咱对你的展望...” “可毕竟朱英雄,又太俗了...” “咱就掉了个个儿...” 朱雄英听得入神,又重重点头,庆幸的附和一声: “还是朱雄英中听...” 要是真叫朱英雄,那就彻底没脸出门了... 英雄的猪,它还是猪! 第90章 不准! 朱元璋轻笑着摇摇头。 中听不中听也是这个名儿,改是改不了了。 过了会,他继续说道: “凡国朝正朔,无不把培养储君当做第一要务...也是从你闹着要出征那时候让咱知道,你爹也后继有人了...” “可你比你爹还疯...” 说着,朱元璋又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在难受与舒服之间,复杂的来回翻转,说不上是欣慰还是懊恼。 “每一个强势的父亲都会觉得,他的儿子是如此的懦弱,行事是如此的不堪...子不类父,国本大殇...” “可碰上你们两个王八蛋,咱也嗯...” “子不类父,咱发愁,可子太类父,咱也有点受不了...” 朱雄英笑的灿烂。 老爷子越老越傲娇了。 嘴上说着受不了,可朱标要真敢是那一副哭爹喊娘的作死样子,他得愁死! “其实孙儿倒是觉得,孙儿的命,要比父亲的命好了很多...” “皇爷爷教了孙儿光明磊落,皇祖母教了孙儿仁慈仁爱,父亲又教了孙儿精明和手段,天下的好事似乎都让孙儿占光了...”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 “那你就好好的占着,等将来再把这些教给你的儿子,也让你的儿子,教给他的儿子...!” 话说到一半,朱元璋又是一个停顿,脸上也似乎带了些揶揄: “咱看秤砣可不像个省油的灯,甭到时候你被收拾了,还得求到咱的边儿上,让咱给你做主...” “嗨...”朱雄英丝毫的不以为意。 家国众生,修家治国平天下。 一家不扫何以扫天下? 他把胸脯擂的震天响,又挑起大拇哥洋洋得意: “孙儿天生的损种儿,缺了腚眼子的事旁人干不出来,孙儿可是手拿把掐!” “姓徐的敢拿顶,孙儿就正反四个嘴巴子,教她什么是老朱家根儿上就带的挖绝户坟,踹寡妇门的美好传承!” “能都跟您似的?前殿哄儿子,后宫怕老婆?这日子过的...啊?” “得让知道知道,老朱家的爷们,打女人是有一手子的!” 朱元璋咧着嘴胡须轻动,似乎是在笑,又攸的一收: “滚” “好嘞” 笑嘻嘻的答应一声,朱雄英扭头往太庙走去,走下御阶,看见朱元璋还在原地站着,他又再次笑嘻嘻的挥了挥胳膊。 朱元璋也挥了挥胳膊,示意他快点滚蛋。 直到过了很久,朱雄英的身影走去很远,他才又再次的摇摇头,突然看向身后的朴仁勇: “知道咱为啥这么稀罕他吗?” 洪武朝的太监不济事,对于政事敢说就敢死,这都是太监圈儿不公开的秘密了。 可这毕竟是皇帝随口问的一嘴,又是爷孙之间的家事,说一说倒也犯不上什么忌讳。 所以朴仁勇笑着回应: “太孙是陛下和皇后亲手育养,自然情感浓厚...” 朱元璋不置可否: “咱养的咱就得稀罕?” 朴仁勇一愣。 你这不是为了犟而犟吗? 你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你不稀罕? 你是畜生吗? 看朴仁勇不吭声,朱元璋就再次扭头看向远处的宫殿,宫墙,还有云彩和蓝天。 他想起了往事,很久远的往事。 过了会,他有些怅然的摇了摇头,然后自言自语: “一十六年腥风血雨,一十六载刀剑加身,如今天下之大,皆受制于咱,可咱,也是个人...” “一个个都把自己当了王爷皇孙,只有他,拿咱当爷爷,也只有他,真心觉得爷爷比皇帝尊贵...” “朕即天下,朕御万方...都知道咱规矩大,重礼法,可就从来没人能想的到,父子爷孙,亲亲相隐,要远在于礼法之上...” “又狠又刚又多疑,又善又真又仁义...” “亏的他是老大,要不,咱说不准还真得起废长立幼的心思...” “孤家寡人...老了,受不了冷落了...” 随着朱元璋的呢喃,往事种种如烟,涌上心头。 放牛娃,乞丐,行僧,义军骁将,平章事,吴国公,吴王,皇帝... 破败的家,人间的烟火,肃穆的皇宫... 想起这些,这让他觉得就像是在暖春中,从一条大路走进了小巷。 小巷里有橘红色的灯和温暖的风,倒映着人的背影,温馨,柔软,美好。 铁血皇帝从未有过的柔情,让朴仁勇一直没吭声。 这老头的话听着老渗人了。 说实话,他想跑。 朱元璋也不管他,只是碎碎念了半晌后,突然哑然失笑的摇摇头,然后扭头往殿里走去: “嗨,咱跟你说这些干啥,你连个卵子都没有...” “瞎耽误工夫” ...... 回到奉天殿后,看着仍旧在忙碌的朱标,朱元璋沉滞的坐到了龙椅上。 这几年,他总能想到以往,也总是会被以往的事情牵动心神。 他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这是寿数将尽的征兆。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掐掐手指头,今年六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爹朱五四死的时候六十三,他爷死的也早,还有二叔,那也是个说蹬腿就蹬了腿的。 老朱家的命就没人能长的过六十五... 怕死吗? 他扪心自问,觉得自己不怕。 怕死还造的什么反,打的什么仗... 可人死了,大明得留下,不光得留下,还得千秋万代的传承下去... 他很清楚,打天下的杀才,治不了天下。 可...真的要杀功臣吗? 想起这些,朱元璋的心里再次烦躁到了极致。 登基二十一年,死的人是不少,可他从来没杀过一个功臣。 朱亮祖欺君,胡惟庸擅权,郭桓贪赃枉法,这些人取死有道... 再仔细想想,这些年,他该给的都给了,给的比该得的还多得多,他对得住所有人,可有些人还是不知足。 唐胜宗,周德兴,费聚,陆仲亨... 大孙不止一次建议咱,说功臣秉政转为贤臣秉政,不妨优渥些,记其小过,以图后功,这些的人忠心还是没问题的... 标儿也说,他压的住,大孙去北征,也是想告诉咱他压得住... 杀功臣太难听了,他们都不愿意让咱背上这种骂名... 可这些年,有人闹得实在过分啦...念着打天下的几分功劳,总觉得是咱离不开他们... 警告,劝诫,威胁,该用的都用了,嘴皮子也磨破了。 嗯...毛用没有啊... 朱标看他低着头沉思的厉害,甚至有些癔症,就轻手轻脚的靠近,轻轻叫了一声: “父皇...” 朱元璋愣怔着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你咋还在这?” “啊?”朱标也一脸的莫名其妙: “那儿臣该去哪?” 朱元璋一摆手,手垫在脑后靠在椅背儿上: “爱去哪去哪,滚蛋” 朱标刚端起朱元璋的茶盏,要添些茶的手顿时停住了,然后缓缓放下。 嘿! 你要说这个,那我可就跑了! “儿臣告退” 撂下这句话,朱标扭头就出了奉天殿。 出了奉天殿,他轻轻拍了拍肚皮,显得有些满意。 一天天的常务,真是够够的了。 官员还能有个休沐,太子爷上哪休沐去? 睁眼上朝,闭眼理政,生命在于运动,当差就是休息... 这种日子要血命! ...... 回到文华殿后,看见在门口正顶盔戴甲守门的傅让,朱标有些诧异,微微在锦辇上侧身: “傅卿,刚回京,怎么不回家歇着去?” 傅让满脸堆笑。 出趟外差回来,人家都休息了,可本官仍然尽忠职守,风雨不缀,这不就显得咱爷们水平更高了吗? 他笑着说: “东宫护卫本就是臣的本职,出趟外差,臣不敢以逸废公...” “况且北疆战事绵密,臣又刚从北疆回来,万一太子爷有什么垂询、训诫,找不见臣,也是不好的...” “嗯...”朱标觉得很舒服,靠在辇背儿上: “胜不骄,功不傲,不错...” 傅让又笑出了一脸褶子。 作为宫里的侍卫,又是伺候朱标这种心思深沉的活爹,他擅长从领导的角度考虑问题。 想了想,他又拍了个马屁: “主要是太子爷数十年如一日,殚精竭虑,从未荒废国事,臣忝列东宫臣属,就是再木讷,耳提面命下,也该学会了...” 朱标更舒服了。 说他是英俊潇洒,他觉得是谄媚。 老爷们不指着这个东西活,又不卖屁股。 说他宅心仁厚,他觉得更是扯淡。 他是个什么东西他自己不知道? 可要说他殚精竭虑... 他就会认为你说的对,这就是事实! 他自矜的笑笑: “你这个勤勉总是不错的...不枉孤一片栽培...” “你也进来,喝口水,孤也确实有事要问你...” “诶!” 傅让激动的直哆嗦,笑脸如花,抱着膀子跟着銮驾往前走。 风水轮流转,爷们也能闹上口茶水了! ...... 到了书房后,秦无用端着漆盘,放下两盏茶水,又看朱标轻轻摆摆手后,躬身退了出去。 朱标轻轻抿了一口,放下后又摆摆手示意请茶: “尝尝,今年新进的皇尖儿” 傅让沾了一半屁股正襟危坐,陪着笑听话的端起茶盏,还没喝就是精神一震。 这茶...唔! 看着就很富贵!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嗯!果然很富贵! 之后,朱标放下茶盏,问了些北方将来的局势,沿边军马的安排,甚至对战事的看法和朱雄英在北疆的表现。 他问的杂乱,思绪也很飞扬,想到什么就问了什么。 与他的随意不同,傅让却很紧张,回答的话也是斟酌再斟酌,思虑再思虑,谨慎的过了头。 他很明白。 朱标说是询问,可内里却还是考教的意思居多,要是过得去,光明的前途就在前面等着他! 要是连这都看不清,那他就白看了这么些年的门,也活该看这么些年的门。 战策与战事,他最不虚。 甚至大明将来数年甚至数十年内,在沿边军镇的防务布局,他都做出了大胆的预测。 家里就是干这个的,他爹傅友德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儿,腚里随便漏一点,就比其他人吭哧瘪肚,直到憋到脸红脖子粗才酝酿出来的,臭的多。 关键的是朱雄英。 在他嘴里的朱雄英,吃苦耐劳是打底,眼光毒辣是必须, 他尤其强调了朱雄英的悲伤。 从看到熊皮褥子和家信的嚎啕大哭,到明月朗空时对慈父慈祖的念怀,再到对父祖朝务繁重的深刻体恤。 在他的嘴里,一个为国拼杀又生怕丢了父祖脸面,并且极力关心父祖生活的孝子贤孙形象,活灵活现的跃然纸上。 通俗的讲,他觉得那时候的朱雄英身上有光! 说起这些,虽然时隔日久,傅让却依然一脸的唏嘘: “其实那些天,看见太孙,臣就总觉得看见了自己...” “当年战事凶险,战乱频仍,臣父四海为家,臣和二兄在老宅,无时无刻不想着父亲是否吃饱,是否穿暖,战事是否顺遂,唉...” “臣记得,那时候二兄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指着院子里的杏树,对正读书的我们说道...等杏子黄了,父亲就回来了...” 这才是傅让真正要说的话! 从朱雄英的感念满怀,潜移默化的转移成自己的感念满怀,由朱雄英对父亲的孝顺思念,转变成自己对父亲的孝顺思念! 拿朱雄英的鸡,下朱标的蛋,然后让他自己端走炖了锅汤。 他觉得...很合适。 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耕战读书,他觉得他此刻的人设...无敌! “臭小子...” 朱标轻笑着摇了摇头,送客前下意识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又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的问道: “孤听说,英哥儿嚷着要修什么劳什子的...园子?” 傅让一愣,刚抬起的屁股又坐到了凳子上: “唔...是这么回事...” “班师途中,臣等在燕王府下榻,有个竹林的景儿,太孙看了觉得不错...” “说是山林静逸,心旷神怡,轻风过耳,若能抚慰太子爷朝务繁忙之万一,也是极好的,就特意交代臣...” 傅让的话还没说完,朱标的手就直接拍在了桌子上,一副勃然大怒的样子: “胡闹!” “这是要奢靡成风?这是要侈费误国?!” “啊?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大明还有多少老百姓吃不起一日三餐?还有多少妇孺子弟承受冻馁之苦?” “简直是荒唐,不准!” 第91章 检查课业 这件事,朱雄英之前就跟他说过,朱标也甚感欣慰。 他不是没享受过好东西,到了他这个位置,没见过没用过的东西不多。 可贴心培养的儿子,也能时刻的挂记着他,遇见好东西也知道往爹怀里划拉,这确实能让人觉得心情舒爽。 可大人物的道理,通常是为了他们的目的而服务的。 朱标深谙此道。 我先说一个不准。 就是等着你出一个从‘不准’到‘准’的价钱,然后再从这个‘准’的价钱中,找出一个让我可以方便的方法。 换句话说,他要的是三全齐美。 园子我要,钱我不花,名声也不能丢! 我不能告诉朝野,是我想修的这个园子,但是这个园子要有。 现在,就请你发挥你的语言艺术,让我体面的,心安理得的,收下。 而傅让也给出了他的回应,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的深情: “太子爷殚精竭虑,体庶苦为己苦,可臣...太孙不止一次和臣等说,说您这些年执政朝务,紧绷的太厉害了...” “北疆时,太孙每每提起爷,就忍不住的涕泪流面,说愿纳玩物丧志于己身,以求慈父身心之舒柔...” “臣只求殿下,体察太孙一番爱父敬长之情...” 傅让的语言艺术,堪称完美。 锅,你儿子背,钱,你儿子出,名声,我给你宣扬,并且把你的享受和家国天下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而你,是不得已而为之! 体面,心安,妥帖... 朱标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过了很久,他突然叹了口气: “雄英殚精为父,不忍他一腔...孤就不为己甚了,孤...难呐!” 就知道你个逼拒绝不了! 傅让舔着谄笑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张图递了上去: “您瞧...就按南方园林那么搞,太孙说了,虽然只是几亩地,也要小而精,小中见大,外头有的咱都得有,也要周顾风水,主要是让爷接见外臣,有个妥当的去处...” 朱标上眼瞅了瞅。 作为一个雅人,他对于审美有自己的一套。 片刻后,他就给出了自己的审美: “这,得挖个池子,养些鱼,鸟...得引一口活水,不然天一热就成了臭水沟子...” “这...修个阁,孤当书房用,要开窗见水,出门遇林...还有这,亭子太少,要成三才鼎立!” “对,还有英哥儿说的那个用冰的事,就非常的妥帖,天一热,屋子里头放那几个小小的冰鉴,毫无用处...” 傅让的脸上谗色更盛,就像是一头呲着板牙的大叫驴。 “爷慧眼如炬,臣琢磨了这好些日子,到底还是爷的随手一指更山水增色,空灵剔透...” 增不增色,剔不剔透,在傅让这里都无求所谓,反正他又不住。 可在他看来,谄媚不彻底,就是彻底不谄媚。 所以他想了想又说道: “那您看是不是赐个名...?” 朱标点点头。 当然要赐名。 不赐名怎么能正大光明的把屎盆子扣在朱雄英头上? “子孝园...如何?” 傅让一愣,马上竖起大拇哥: “额...千古美谈!” 之后,他看朱标谈兴渐衰,并且再次做出端茶送客的样子,就识趣的拱拱手,告辞了。 侍君就像是烧火,没一点温乎劲不行,一下子就烧死了也不好。 他走后,朱标又低头想了很久,才轻笑着摇摇头: “老傅家聪明人不多,他算一个...也是时候让小辈儿们出来当差了...” “去叫朱雄英,孤这个腰乏了,让他嗯...让他好生的跪着,不准偷奸耍滑!” ...... 在之后的日子里,朱雄英日出而跪,日落而熄,到了饭点,就自己颠颠儿的回坤宁宫吃饭。 中途跪累了,也坐一会。 可他却很久都没见到徐俏儿了。 出征前,她总是时不时的就要凑过来,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点街面上的小事就会津津有味的说上好久。 可自从上次回京之后,她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十不抽一的,还怪想的慌...” 朱雄英放下手里的书,屁股垫坐到脚后跟上,吧唧吧唧嘴。 他有些想念徐俏儿了。 以往读书乏累的时候,她总是能不知道从哪就冒出来,笑嘻嘻的倒上一碗水,然后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或公侯家的趣事,或坊间的传闻。 朱雄英很明白,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故事,生活就在身边,无趣且繁琐的重复。 只是徐俏儿愿意把这些无趣的生活提炼雕琢,然后诙谐的讲给他。 想起这些,朱雄英叹了口气: “一生绵薄数十载,能够遇见这样一个人,缱绻、绸缪,足慰平生了...” 大婚将近,他也开始理解老爷子和朱标了。 内心越是酷烈,出手越是绝情的人,对于家的眷恋也就会越深。 在外面杀的血流成河、清算不休,可只要回到家,有一杯热茶,一碗热面,一句贴心的话,真的很治愈。 这时,秦无用轻轻的走到门口: “殿下,陛下查教诸皇子皇孙的课业,太子爷宣您去一趟文华殿...” “唔...”朱雄英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出了太庙的门。 秦无用看他走的趔趄,就下意识的伸手搀着。 朱雄英搭了一把,又突然扭头看着赵墩子说道: “趁徐俏儿再进宫的时候,跟她说,再不来看看我,她就要失去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太孙了!” “天天进宫,就是不往太庙来一趟,躲我?太过分了真是...” 嘴里骂骂咧咧的吐槽着,朱雄英一瘸一拐的往文华殿走。 这时节过了立夏,日头也见天的毒了,他又没有坐辇的习惯,就顺着墙边儿的阴凉地往前走,一边又和秦无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什么。 可离着文华殿还有大老远,他就瞅见几个红袍的官正三五成群的对着一些地方指指点点。 而他们身后是一群目不斜视的工匠,手里拿了一些瓦匠、木匠、雕匠所用的家什,墙边还靠着几把梯子。 朱雄英止住话头,扭头问秦无用: “干什么呢这都是?” 秦无用一脸的谄笑: “还是您的功劳,前日子您出钱,说要给太子爷修园子...” “正好文华殿的瓦、梁柱也有些旧了,就借着修园子的风,拾掇拾掇,补补漆,换换瓦什么的...” “太子爷一向简朴,不忍伤民,正好...捎带手的事...” 朱雄英闭上眼,生无可恋。 这也太不要脸了。 最早只是一个小园子,后来又是要水要林,又是要阁要楼,几亩地的事,硬是办出了席卷天下的威风! 最后,连文华殿的瓦也要换新的? 修宫还有捎带手的? 不用问! 这也是我掏钱! 秦无用仍然由衷的赞叹道: “您这孝心,可着咱大明朝,可是数独一份了...太子爷这些日子也是见人就夸,说吾家孝子已知父祖艰难,成人矣...” “嗨...”朱雄英自矜的笑笑,又摆摆手: “应该的,应该的...” ...... 在之后的时间里,朱雄英就一直在琢磨,应该怎么样能让朱标栽个跟头,把钱往回收一收。 两个都是立志为大明奋斗终身的人,他不缺钱,朱标也不缺钱。 可作为一个针尖挑土,屙尿和泥的人,又是为了这点针头线脑的身外之物坑爹斗法,他却觉得很有意思。 这份心思一直持续到走进书堂。 书堂内。 朱元璋坐在一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 他非常忙,可对于皇子们的课业要求的极为严格,并且时不时就要随机抽查。 而在他面前,一字排开的站着几位的皇子,还有太子一脉的朱允炆和朱允熥,都是一副低眉顺目,俯首帖耳的模样。 虽说是皇子,可除了一些有限的时间,他们根本就见不到皇帝,先君后父,皇帝的威严要远大于父亲的慈爱。 更何况朱元璋的气场又太强,他们不敢少肆。 而目前宫里年龄最大的两个皇子,汉王朱楧和豫王朱桂却有些特殊。 他们俩是跪在了地上,并且一声不吭,满脸的沮丧。 这时,朱雄英进了门。 “皇爷爷,父亲...” 朱元璋睁开眼,指了指自己身后,让他站过去,又对正在背书的朱植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朱植苦着脸。 本来就难背,又被朱雄英这一打岔,忘的更厉害了。 他哆嗦了会,才继续硬着头皮背道: “壬子,金人攻通津、宣化门,范琼以千人出战,渡河、冰裂,没者五百余人...五百余人嗯...士气益挫...挫嗯...甲寅,大风北起嗯...那个嗯...” 朱雄英开口提醒了一句: “俄大雨雪,连日夜不止...” “哦对对...”朱植如释重负: “连日夜不止...乙卯,金人副使刘晏来...来额嗯...丞相出盟...丙辰,嗯...” 朱雄英又开口提醒了一句: “妖人郭京用六甲法” “啊对对...”朱植捻起袖口,擦了把脸上的汗: “六甲法...” 朱元璋扭头看了朱雄英一眼: “你闭嘴” 朱雄英吐了吐舌头,又冲朱植摊了摊手、耸了耸肩,示意爱莫能助。 朱植汗如雨下: “六甲嗯...对,哎呦...六甲嗯...唉呀...” 他实在是背不动了。 今天时运不济,抽查的是宋史。 一朝国史,动辄数百万字,晦涩难明,内容庞大,本来就难记,一般也不要求通文背诵。 可这篇涉及了徽钦二帝,北宋灭亡的原因,所以夫子们的要求比较严苛。 不仅要求通文背诵,并且需要皇子皇孙有自己的感悟。 朱元璋也不废话,冲一旁詹事府的官员摆了摆手: “打” “遵旨”詹事府的官员拿着戒尺,站在一边静静的等着朱植做好挨打前的心理建设。 朱植的汗从脑门流到了下壳,咽了口唾沫又哭丧着脸伸出了手。 “啪!啪!啪!...” 戒尺这种东西,一般的废物扛不了那么多,超过三下就受不了。 而朱植硬是挨了十五下,夯的胳膊都直打哆嗦,手掌也肿成了一块馒头,胖乎乎,红彤彤。 他也很自觉,挨完打后就直接在朱桂和朱楧旁边跪下,做了第三位难兄难弟。 朱元璋又一指下一位的朱栴: “你” “......” 片刻后,朱栴也挨了揍,做了第四位的难兄难弟。 朱元璋又指了指朱权: “你” “......” 朱权也挨了揍。 这时,地上已经跪着了五位难兄难弟。 而之后倒是好了一些,皇十八子朱楩和皇十九子朱橞,虽然背的磕巴,但好歹算是背下来了。 这让朱元璋更生气了。 两个最小的都背出来了,可一群大的却弄了个日把歘! 他一指跪着的那些位: “换只手,接着打!” 朱雄英一直默不作声,甚至有些想笑。 他之前没少和这些皇子们一块胡闹,也没少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带着他们在皇帝、太子面前露脸,让他们能在君父面前树立正面形象。 可他却从来没有因为课业的事情给他们求情。 课业不好就挨揍,这是最基本的,没啥说的。 而之后的朱允炆,又给这些皇子好好的上了一课。 通篇六百余字,他口若悬河,侃侃而谈,背的珠圆玉润,不急不躁,不仅没有磕巴,甚至有种鸟上青天,鱼在渊水的通畅。 看着他多少存了些卖弄的心思,朱雄英觉得,皇宫里的皇子,读书、封王、就藩,韭菜似得一茬茬的换。 早些年的朱椿、朱柏、朱檀,到如今的朱植、朱权、朱橞,有混蛋的,有更混蛋的,可这些人统统不待见朱允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眼药上的也太厉害了。 果然,听他背完,朱标就露出招牌的春风得意表情,自矜的抿了抿胡子,轻微颔首。 儿子,就是比弟弟强,不愧是钟鸣鼎盛之家,翰墨诗书之族! 而朱元璋又一指在跪的各位: “继续打” 第92章 父慈楼 妈的! 跪着的几位王爷,又哆嗦着伸出了手。 短短转瞬之间,这已经是挨的第三顿打了! 瞥了眼朱允炆,他们连活吃人的心都有了! 而朱元璋又是一指朱允熥: “你” 朱允熥低着头,脸色煞白,喉咙吞咽个不停。 明明就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却能很明显的让人感觉到他的手足无措。 听见声音,他微微偏着头,往上翻着眼珠子瞥了一眼朱元璋。 直到确定这个老头指的确实就是他,才又继续哭丧着脸把头低的更低了,然后继续的咽着唾沫。 过去了很久,起码在朱允熥看来,过去了很久,他才微微抬起头,蚊子哼哼似的背道: “闰月壬辰朔,金人攻善利门” 就这一句话,他背的很通顺,闭嘴的也很通顺。 然后再次谨慎的,浑身哆嗦的低下了头。 看上去,就像一只刚刚被强行配种儿,却又再次被公王八缠上的母王八,紧紧的把尾巴和头缩在了壳子里一个样。 “嘶...!” 朱元璋抽了一口气。 作为开国皇帝,他一生戎马倥偬,草莽逐鹿,什么阵仗没见过? 能让他觉得意外,不容易的。 朱雄英也震惊的看着朱允熥。 六百多字,就记住个开头? 就这一句,恐怕还是一直听旁人背书,临阵磨枪听来的! 就这,他是怎么敢进这间屋子的! 朱标脸上的笑也僵住了,旋即阴沉似水,如沐晨风中增添了气急败坏。 他这个气呀! 老二的侃侃而谈,和老三的狗屁不通,这种两个亲儿子之间的强烈反差,让他极其的不适应。 多少年都没丢过这种人了,这回让儿子给好好的上了一课! 恨死孤了! 后槽牙都咬碎了! 片刻的凝结让氛围更沉默了,就像是暴雨前的宁静,随时就会有一道刀光般雪亮的雷霆劈来。 就连詹事府的官和东宫的夫子也都下意识的拿着戒尺前走两步。 马上,朱元璋直接把书扔到了朱允熥的身上,勃然大怒: “你大哥才出门一个多月,你就给咱,一个字儿都背不出来!” “不打手了,拉出去,打屁股!” “用柳条,杠子,给咱狠狠的抽!” 朱允熥不务正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朱元璋不是不知道。 可像今天这么恶劣的,还是头一次! 詹事府的官员和教书的夫子直接跪了一地: “臣等失职...” 朱元璋看着他们,愠怒的脸上更显薄情: “咱信任你们,把皇子皇孙的课业都交给了你们,指望你们替咱分忧分劳,培养出几个栋梁!” “到头来就给咱个这?从混账教成了蠢材!” 夫子们沉默不语。 说实在的,能把皇孙教成这个样子,他们也觉得面上无光。 之前朱雄英还在,还算凑活。 可后来朱雄英出宫了月余,回来后又一直在太庙挨跪,他就彻底无法无天了... 求着哄着,不行,一句一句的逼着学,背不了就挨打,也不行,这位爷的心思压根儿就不在这上头... 投壶百戏一看就会,胡作非为一点就通,就是甭谈读书... 朱元璋又扭头看向朱允炆: “你背的头头是道,知道是啥意思吗?” 朱允炆清秀的脸染上几分踟蹰,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片刻后,才缓缓说道: “是前宋徽钦二宗,宠信奸佞,将军国事交于妖人,欲以江湖术士之妖法退兵,以至城门洞开,国破家亡,靖康之耻,不保此身...” “孙儿从此中领悟到的道理就是,我皇族子弟,当亲贤臣,远小人,非礼勿贱,非义勿行,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此谓天之道也...” 朱雄英微微皱眉。 说实话,他很不喜欢这种亲贤臣,远小人的理念。 老爷子水里火里干了大半辈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这才让朱家后嗣生而为君。 可既然为君,那自当鼎镇天下、唯我独尊,用‘亲’和‘远’这种阿斗风格的御下之道,他觉得太过疲软。 在他看来,用贤杀佞,才算是勉强妥当。 朱元璋点点头,没说满意,也没说不满意。 他突然扭头看着朱雄英: “大孙,你说说” 朱雄英一愣,旋即点点头。 经史子集包揽万物,可他唯独对史的研究情有独钟,并且要深刻许多。 经义研究透了,了不起是个道德模范,圣母婊,这无求屌谓。 子集研究透了,最多也就是个懂得多些的风流才子,更无求屌谓了。 甚至他觉得,自己撒泡尿,都要比那些才子们专门去做一些抚琴赏月的雅事,要风流尔雅的多。 可不研究史却不行。 历朝历代,大家伙都是这一摊子,不研究别人怎么没的,自己就也很可能稀里糊涂的没了。 在要权还是要利的选择中,他选择先要命。 想了想他说道: “其实孙儿倒是觉得,前宋,以妖人郭京乱法,用泼皮充当神兵摆阵,以求抵御金军,乃致兵败,是结果,却不是原因...” 沉吟一下,他继续说道: “靖康二年,金军两次起兵谋宋,只是不同于首次金军的强弩之末,第二次金军稳扎稳打,连克连捷,此时兵锋正劲,在开封城下,就有至少不低于十五万粮草充足的精兵...” “而宋军守御开封却不然...宋庭积弊甚深,陈年顽疾先无须赘言,只说这次嗯...” “徽宗禅让后,意图复辟,与钦宗夺权...” “以至宋将李纲,长于防守而疏于野战,却被朝局裹挟,被迫领兵,驰援太原,在金军围点打援下,先失一阵,将宋军精骑葬送于野...” “此时,开封城中,几已无兵可用,而宋庭勤王之师,又多被挡至潼关...” “又恰逢冬季,冰天水寒,宋军将士多出自中原,本就不敌来自北地的金军将士能受苦寒,而出城焚烧金军粮草的宋将范琼,更是遇冰裂,千余兵马折损过半,士气以十不存一” “此时,朝局不利,城深兵少,天寒地冻,士气低迷,天时、地利、人和、皆是在金不在宋” “宋庭主和派,如宰相唐恪、名将张叔夜,还有主战派之种师道、姚平仲、孙傅,皆是认为,开封难守,朝议迁都...” “至于之后的假借神明之力,以装神弄鬼抵御金兵,只是宋将人等在士气低迷,军心不振之下,黔驴技穷的无可奈何之举,死驴硬栓响铃铛...” 朱元璋点点头。 这才是他想听的回答。 靖康之耻,国破家亡,百姓荼于战火,皇帝皇后,宗室诸王,公主驸马,文武百官,都被一勺舀走了。 堂堂皇帝受封昏德公、重昏侯,受辱牵羊礼,整日以泪洗面,冻死他乡。 前宋老赵家用一家子命和耻辱给的教训,这种海到天上去的国耻。 要是老朱家撅着腚研究半晌,只研究出个要亲贤臣,远小人,反对封建迷信的读后感,那就完了个大蛋了。 都对不起老赵家公主被玩出血的腚眼子! 朱允炆震惊。 这玩意还有这么多的说头吗? 嘶...教的不一样吗?学的不是同一本书? 朱雄英浅笑着冲他叽咕叽咕眼睛。 他这个太孙干了这么多年,圣眷却始终数十年如同一日,单凭恩宠和喜欢,怎么可能... 皇后养大的是敲门砖,可位置越高,就越多的人惦记,中间还隔了个太子,要是没两把刷子,早就被人算计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有些事,对旁人狠不算能耐,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这时,朱元璋站起身,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夫子和皇子,往门外走去。 他很忙。 走之前,他又瞥了一眼皇子们红肿的手,留下了一句话: “该打的打,该罚的罚” “不要操心拿不住筷子,咱给你们备勺!” 朱雄英赶紧跟了上去,亦步亦趋。 他在太庙跪的好好的,朱标却专门把他从太庙叫回来,看这模样,怕是要跪到头了。 就算不是,那也得问问,问问不花钱。 他眼巴巴的问道: “皇爷爷,是跪到头了吗?有懿旨了吗?” “呦呵”朱元璋刚一挑眉毛,又呱唧掉了脸: “整天张口懿旨闭口懿旨,你眼里还有咱这个皇上吗?” “嘿...”朱雄英舔着脸干笑: “国事当然是圣旨好使嘛,可咱这不是家事...是有懿旨了不?” “*※*”朱元璋嘴里不清楚的嘟哝了一声,又不情愿的‘恩’了一声,对朱雄英说道: “明儿个,脱古思帖木儿就被押回来了,你跟着咱一块见见...” 朱雄英一拍手,乐的眉开眼笑: “得嘞!” ...... 从书堂出门后,朱元璋准备溜达回奉天殿。 当了皇帝,除了忙,就是忙。 东边儿,傅让带着人,着里忙慌的修着园子,晒了一脑门的汗。 看见了朱元璋的队伍,他就和手下人交代一声,跑过来见了礼: “陛下,太子殿下,太孙殿下...” 朱元璋往那 头看了几眼,看着刚打了底的园子。 说是修园子,其实也没甚好修的,挖挖坑,引引水,盖盖房,铺铺石板,种些景观花草什么的... “花多少银子了? ” 傅让瞥了一眼朱雄英。 这些日子缺的用的,都按了太子爷的交代,凭太子玺绶,直接从太孙的府库支取。 太子爷的印,除了后宫娘娘的腚上他不敢盖,别的,盖到哪,哪就灵。 想了想,他没敢直接说数,只是陪着小心说道: “龙湾府库搬空了...” 朱雄英瞥了眼面色如常的朱标。 这也太不要脸了,他一定吃了回扣! 你等着,我早晚给你来个狠的! 朱元璋点点头,又手搭凉棚的往东华门那边看了看,从他拧住的眉毛看上去,他似乎有些不太满意。 过了半晌,他说道: “既然修了,那就修个过得去的,标儿接见外官国戚也使的上,甭这么小家子气...” “嗯...从大内再拨些银子,还有年头里,整修柔仪殿和武英殿剩下的砖石木料也让他们给送来,咱记得有些不错的料子...” 说着,他扭头看着朱标: “是叫...子孝园?” 朱标一愣,然后言语坚定: “改了,是叫父慈楼!” 耶嗬! 朱雄英瞬间瞪大了眼睛。 我撅着腚,又是跑腿,又是挨骂,又是设计,又是掏银子,甚至连回扣都是我出的! 到了头,连个名儿也没有了呗? 这种谄媚的方式,就挺脱离低级趣味的...有两把刷子...啊? “嗨...”朱元璋摇摇头,扭头背着手往奉天殿走。 他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 “名儿嘛,叫啥不长庄稼...” ...... 走在路上,朱元璋突然和朱雄英说起了目前正在广西带兵的傅友德。 “开国之后的将军,论功,傅友德是头一把...” 朱雄英点点头。 傅友德打仗有一手子。 这么多年,东南西北转着磨盘似的打仗,连克连捷... 就说入蜀用兵,那么多鬼斧水恶、山高水险的关隘,历朝历代多少名将看了都直呲牙,束手无策,他说打下就给打下了。 而同样是开国将军,以骁勇多智,能打恶仗着称的汤和,连蜀地的大门他都进不去... “傅友德跟过的人太多啦...” “刘福通,李喜喜,明玉珍,陈友谅...” 朱雄英又点点头。 战乱之世,命如纸薄,改换门庭的事就像是喝凉水...可像傅友德这么渴的人,也很少见。 这也没办法,国器至公,大器至沉,傅友德这种人,一般的枭雄压不住。 朱元璋又说道: “可之前他说了不算,后来陈友谅背主谋逆,他看不上,就投了咱...” “那时候陈友谅势大,咱的本钱小,他仍然决定离开陈友谅投奔咱...就这一次,就能抹去他之前的所有...” “他能打,也是个忠义之人,是把好刀,咱自信握得住,自信你爹也握得住...” “是...”朱雄英瞥了眼身后的朱标,又笑着说道: “圣君御下,尽皆名臣,雄主挥鞭,不乏勇将...否则像颍国公这样的人,一般人,难以驾驭...” 第93章 团圆 “没有谁是难以驾驭的...” 朱元璋轻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年,咱让你爹接触,降伏其心,傅让也跟了你爹这么多年...” 说着,他扭头看着朱标: “看看有哪个地方出缺,让傅让兼个差...” “是...”朱标答应一声,又迈步紧走几步,手提袍子,斜着往石阶上走,一边又看着朱元璋的侧脸: “今年的万寿节,恰是您老的六十整寿,儿臣的意思是大办一下,普天同庆的热闹热闹...” 朱元璋一愣。 是啊,咱已经六十了... 天增岁月人添寿... 蒲公英,桔梗,稻田,水车石桥,红鬃烈马,那么热的夏天和村头的老柳树,还有从土里长出来的小山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很多事情就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想到这些,他有些意兴阑珊: “你看着办吧” ...... 回到奉天殿以后,朱雄英还是老样子,帮着研墨,拾掇奏疏,然后蓄上茶水。 朱元璋和朱标喝的茶,茶叶过浓,所以他又在茶盏的旁边放上一盘蜜饯和瓜干。 看着山一样的奏疏,朱元璋叹了一口气,用痒痒挠轻轻敲了敲肩头。 刚想起些当年的事,还没来得及缅怀,朝务就一股脑的压来了。 又叹了口气,他在御案前坐下。 原来,年纪大了以后,就连怀念的资格都没有了。 可翻开的头一本奏疏,他就觉得更加难受了。 说实话,他有些难以置信。 所以他又再次的、来来回回的把这份奏疏看了好几遍,才确定了,就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 事不难讲,是礼部转交上来,高丽的国书。 去年冯胜带兵撂倒纳哈出以后,就在鸭绿江边,沿岸设立了铁岭卫,统一将文州、高州、和州、定州等地,收归大明治下。 可高丽王却想趁机发一笔横财,吃一口夜草,以文、高、和、定州是高丽旧地的理由,向大明要地... 要地? 朱元璋不理解。 他戎马倥偬,吭哧吭哧的撅腚打了几十年的仗,就是为了上哪去整点地头,让大明的疆域更辽阔些。 可这次,他却被人直接要到了脸上? 这让朱元璋觉得自己很受伤,就像是吃了一口黄色粘稠的陈年老痰,并且直接从嗓子眼儿出溜到了后脑勺。 这个恶心呦! 他一个连俸禄都不乐意多给的人,竟然被人要了土地? 那可是几个州的地,他都不好意思想,高丽王是怎么好意思开口要的?要脸不要? 他不知道,是他做了什么样的举动?竟然可以让高丽王拥有这样的、可以从他手里抢便宜的错觉。 嘶...是咱杀的人少了?还是用兵不勤了? 美好想象和痴心妄想,总归还是有些差别的吧... 没有镜子还没有尿吗? 我的天爷! 如果高丽王在这,他一定要问问,并且一定会改。 朱元璋提起笔,又忍住要在奏疏上直接骂娘的冲动,让朱雄英把这封奏疏递给了朱标: “你润色一下,告诉高丽王,能干了干,不能干了,咱能扶起他,也能拿下他!” “少在那没屁撅着腚的硬叽咕,问咱要地?他是想瞎了心!” 朱标接过奏疏,粗粗看了几眼之后,脸上也有些愕然。 呦呵!出兵出粮你不来,战事谋略你不问,打赢了你就来要地?直接要?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是不假,可那得是枣树,你往马蜂窝上夯就不合适了吧? 吧唧吧唧嘴,朱标嘟嘟囔囔的在奏疏上写着什么。 他具体嘟哝的什么,朱雄英也没听清,但看模样,他觉得骂得挺脏。 想了想,他对朱元璋说道: “高丽不臣之心日久,多半要以此生事,孙儿看,恐怕是要做过一场...” 朱元璋头也没抬,继续润着笔: “打一仗就打一仗” 他是杀伐之君,手提钢刀从奈何桥砍到阎罗殿的主,要是害怕打仗,那可就闹笑话了。 可想了想,他又放下朱笔,从御座上站起来,背着手走到一张堪舆图前看个不停,又用手点过了几个地方。 这是一张北地的边防图,略显粗糙,但从轮廓上可以清晰的看出,从东北到西北的整个边防战线。 其中有几个大的城邑重镇,被红批画了圈。 太原,西安,大名,大宁,大同,广宁,韦州,平凉... 过了会,朱元璋头也没回的说道: “咱看,这几个地方也得封王...” 朱雄英凑近了些: “沈阳?开原?” 朱元璋点点头。 他是个实干派,这会已经起了动兵的心思: “敢炸刺儿,就直接拿了他!” “唔...”朱雄英点点头,又扭身拿了朱笔,在沈阳和开原两个地方,各自画上了一个红圈。 然后,他扭头笑着对朱元璋说道: “孙儿觉得是时候了,最好是能借着这次大寿的时机,让十六叔,十七叔他们先确立王号,封地,也能告诉臣民,我大明的朱家,没有耽于享乐,依然扛在了御敌的第一线...” “咱再琢磨琢磨...”朱元璋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他又问道: “你之前给咱传回来的奏疏咱看了,说要整修大宁城...?” “没法儿提...”朱雄英嘬了嘬牙花子: “那地儿除了穷就是破,除了些军户家眷、粮草大营,旁的啥都没有,唔对,倒是也有别的,在路边,孙儿看见了一个妇女正撅着白腚解大手...” 说着,不等朱元璋的笑骂和朱标的训斥,他又是话头一转,笑嘻嘻的继续说道: “不过不是孙儿说,您也真该去草原上走走...” “就拿这阵儿来说,这阵草原没有草,瓜果没熟,雪也化了,正好让您白去一趟” 耶? 朱元璋还在愣神的时候,朱标已经笑出了声。 他不是不知道他这个儿子不是个东西,可每次都能让他觉得,他竟然能这么的不是东西... “小兔崽子” 朱元璋笑着挥手欲打,又不善的看了朱标一眼,问朱雄英: “知道这些个地方有啥用吗?” 朱雄英点点头,回答的毫不迟疑: “实控辽东,威逼岭北,蚕食东北,然后以此为基,行垒帐相望之势,吞掉整个东北方!” 说着,他眉眼带笑,可眼神中又难掩渴望: “天下尺土寸沙,皆入我彀中,届时,我大明,就会是历朝历代最伟大的皇朝!” “有我一盏清流月,照破江山万马川...” “所有看得见的地方,和看不见的地方,我大明的明月,必朗照于屋檐!” “天下人,子子孙孙,都将以我大明为荣,他们会指着天上的日月,告诉说那是我大明的方向!” 朱元璋轻笑,又倍觉欣慰。 他是真的喜欢这娃身上的这股子贵气。 他笑着说: “每回跟你说说话,咱就总觉得咱还没老,还能听见帐外的喊杀声,还能,再干他个二十年!” 朱雄英笑的憨厚,还没来得及说话,朱元璋又就话语一转,接着说道: “前阵儿,你二叔三叔,说想回来看你成亲,咱准了” 撂下这句话,他的脸色又瞬间阴沉的可怕。 提起这两位胡作非为的藩王,他的脸色从来没有好看过。 这哥俩,有没有活成自己讨厌的样子没人知道,可肯定是活成了大多数人都讨厌的样子。 朱雄英又笑了笑,才继续说道: “其实大婚什么的不打紧,孙儿倒是觉得,您今年的六十大寿,不妨让大明的王爷都进京一趟,也带上他们的儿子,秦晋燕周,楚齐潭鲁...十二叔他们,孙儿还挺想他们的...” “孙儿想,这一次咱们不讲究威严,也不讲究富贵,就讲一个团圆...” “这样,王叔们也就不用头疼今年给您送什么寿礼了...” “什么寿礼,能有孝子贤孙承欢膝下,给您磕上一个寿头强?” 朱标也放下笔,看向朱元璋笑着说道: “儿臣也是这么觉得,团圆大寿,子孙合贤,既有万寿之气象,更含盛世之恢弘...” “这几年,老二、老三、老五、老六,家里也都添了丁,也是时候带来给您老看看了...” 朱元璋捋了捋胡子,又隐隐透露出一丝渴望。 越老越念亲,常年又不见面,他早就想儿子了... “团圆...团圆了好,咱这辈子啊,就盼他一个团圆!” “老大,你安排一下...” 朱雄英笑的很开心。 天生身份使然,他从不需要争宠,以各种手段谋夺圣心。 可要是有些事能让老爷子可以开心一些,他也会觉得开心。 苦水里泡大的人,晚年应该幸福... 看他笑的明朗,朱元璋也笑了笑,然后话头一转说起了老家。 那是一个从土地里长出来的小山村,河水的支流趴在土地上,点缀着水车和石桥。 在水车和石桥的旁边,拥挤着麦子、稻田和油菜花,还有大片的芦苇。 到了夏天,在粗犷的山林去听细腻的鸟叫,季节的风会带着萤虫和蜻蜓扑向他,传来泥土的味道。 他笑着说道: “咱跟汤和、周德兴几个人,一边忙活着放牛,一边露着腚的疯跑,一直跑到太阳落山,从不知道累,那可真是...” “那时候咱们家穷,可穷的却有滋味儿...” “等太阳落了山,每回到了村头,村头家的婶子就会笑呵呵的问上一句,重八这是又到哪疯去啦?来,吃串梅子...” 说着,朱元璋又解释道: “她们家栽了几颗梅子和山楂树,每年等果子下来,她都洗好了,晒得了,用签子穿了,做成糖葫芦,拿到城里去卖...” “那时候...那时候咱脸皮薄,每回都不好意思,总是红着脸摆手说不吃不吃,可...背不住她劝的瓷实...” “那回咱就给自己打劲儿,说吃一串就吃一串...” 说到这,朱元璋无辜的眨了眨眼,才继续说道: “从那回以后,咱就再也没得到过她的问候” 朱标又没憋住笑,让手上一个哆嗦,把一撇,写成了一捺。 说实话,他真的很佩服大儿子。 老爷子那种人,心思深沉到毫无分享欲,并且很不识逗,你敢逗他他就敢杀你。 可大儿子就是能让这样的老爷子,喋喋不休的说着他之前的往事,并且拿他当涮嘴玩儿。 朱雄英却显得有些怅然。 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毒。 一个腼腆的少年走出小山村,又生生杀出一个帝国,其中要付出多少的艰辛。 说实话,要是突然有人跟他说,说要饭那几年,老爷子吃过人,他都不丝毫觉得奇怪。 他皱眉叹了口气: “但凡咱们家在凤阳能有个两亩地,能吃上口安生的饭,您也不会梗着脖子,干这种抄刀子拼命的买卖...” 说着,他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借用战国苏秦的原话和老爷子的处境,摇头晃脑的说道: “使朕有凤阳二顷田,安能取天下于群雄之手,君临万方?” 其实说实在的,要按他的想法,他觉得就算是个太平盛世,老爷子也多半不会是个好东西... 没点东西能当开国皇帝? 只是,老爷子总是一副天下非朕意,就想去种地的调子,定的实在是太高了,听着就很美好。 朱元璋眼神念怀,又小声的念叨了一句‘天下与朕何加焉’,对朱雄英说道: “大孙,你认命吗?” “我认啊”朱雄英一摊手。 数万万人,除了那三口子就他最大,这要不认命,那不是脑子有包吗? “孙儿已经是太孙了,不认命还得了?” “咱就不认命,从来就不认命...”朱元璋摇摇头,又对朱雄英说道; “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 “这是对的” “可什么是命?” “你在最难过,最受不了,最没活路的时候,那个时候就是命!” “摔死了,一了百了,你能爬起来,扛过去,那就是命硬!” 耶! 看着白胡子老头一脸的桀骜,朱雄英眨了眨眼。 我以为你是在说玄乎,可谁知道你说的是奋斗... ...... 第94章 心腹大患 而另一边的李景隆,带着三百兵丁,回到了应天府。 与他同行的还有翰林修撰丁显,和元帝国的大汗脱古思帖木儿,以及他的一家子。 老脱家的人口多,不大好带,所以李景隆只带了些他的直系亲属。 老大天保奴,老二地保奴与几个后妃和公主。 这会,天色已经晚了,但还没有那么晚。 晚风吹来了夕阳,让叶子翻起了黄昏。 李景隆看着眼前的城门。 守城的兵丁验看印信,贩夫走卒鱼贯出入,工匠下了工,还有一伙进城喝上梁酒的汉子并成一排,簇拥在一起大笑,说着宴席上的种种。 李景隆觉得恍惚。 风吹的平稳又均匀,可他的眼光却那么热烈,带着细碎的光。 离开这里也不过数月而已,可他却觉得相隔十年。 这次回到京城,并且是亲手抓住了蒙古大汗之后回到的京城。 这让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父亲大胜班师,全城百姓夹道欢迎的场景,只是如今,班师的主人翁换成了他。 他知道,他一生的成就永远不可能越过他的父亲,就像是朱标和朱雄英,穷其一生也不可能超越当今皇帝一样。 那一代的开国人马,都有身填乱世、纵死无悔的大气魄,可他却显然对功利更为热衷。 所以他不求朝野震惊,不过...要是大家伙给面儿,一声虎父无犬子还是要的。 这时,座下的战马开始有些不安分,马蹄刨动,马声嘶鸣,这让他觉得,似乎是在奔向黎明。 直到这时,他才猛的一拉马缰,让马匹几乎人立而起,然后他马鞭斜指,横刀立马的亮了个相。 “进城!” ...... 进了城后,他的兴奋压过了怅然,并且溢于言表。 看了看身旁的囚车,他放缓马匹靠了上去,又笑嘻嘻的对靠坐在里边的人说道: “脱老哥,明儿,明儿个就要见到陛下了,咱老李给你对一对流程哈...” 想了想,他继续说道: “明儿个呢,陛下会抽出功夫见你一面,大概齐是在奉天殿,也有可能是在别的地方,咱看情况...” “呃嗯...到时候呢,你就说上几句吉祥话,什么大明光照日月,什么皇帝至圣至明,臣脱拜服,宾服,畏服...” “唔!当然了,你要是实在有眼力见儿,上去就给咱们老爷子磕个响头,来个纳头就拜,或者扭一扭,转一转,舞上那么一曲,那就更好了...” 说着,他又喘了口气,低头解下马鞍旁的水壶抿上一口,然后继续说道: “再然后呢,咱英明神武的洪武皇帝陛下,会在应天府给你找个宅子,一个又大又敞亮,并且风景合宜的宅子,你可以和你儿子闺女住在那...” “哦对,也有可能会献俘太庙,脱老哥你自己也知道的,你身份不俗,也是很有这个必要...” 听着李景隆的喋喋不休,脱古思帖木儿把脸扭到了左边,又扭到了右边,或者直接闭上眼睛。 直到最后,被他絮叨的实在受不了了,才抬头看向他的眼睛,声音带着上了火的喑哑: “如果是在草原,我会把马鞭抽在你的身上” 李景隆耸了耸肩: “很遗憾,这是在大明” 另一边的丁显拨马走了过来。 以前的他不会骑马,甚至对这种四条腿的牲口十分畏惧,在家乡干过最露脸的事,就是在很小的时候,被爷爷把着,骑了一只长着阴阳脸的老羊。 可如今不骑马却是不行,尤其是在军马营,看那些在马上上下翻飞的精锐骑兵,也被他琢磨出了一些门道。 从一些简单的‘嘚,驾,喔,吁’开始,到如今的也敢嗷嗷叫着往前冲。 他瞥了一眼略显狼狈的脱古思帖木儿,对李景隆说道: “你看...是不是找个地方给他洗洗涮涮,啊?等明儿进了宫,有碍观瞻啊...” 李景隆摇了摇头: “算了,阶下囚就要有阶下囚的样子,况且...状元郎都还不洗澡呐,一股子马粪味儿...” 丁显面色如常。 换了以往,要是被这么呲哒,他早就跟李景隆干起来了。 可军中毕竟锻炼人,而他尤其锻炼了脸皮,如今的他,已经从不要命练成了不要脸。 他抬起拿马鞭的胳膊,在胳肢窝里嗅了嗅,小声嘟囔了一句‘谁往本官的胳肢窝里倒醋了?’ 之后,又状似无意的斜睨着李景隆: “你嫌我臭?” “不是”李景隆摇了摇头,在他脸色稍微好看些后,才继续说道: “我是嫌你不香” “你他奶奶的...”丁显笑骂他一句,又一脸缅怀着和李景隆絮叨着话: “此次一行,本官真是感慨良多呀...天地广阔兮,志存于高远,歧路多哉兮,蓬莱今何在,王师威武兮...” “如今呐,本官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天降大任,什么苦其心志...这都是圣人在扯着球毛的闲扯淡,你让他搓一辈儿的马粪试试?” “他能打着罗圈儿的骂娘!” “哦对了,之前啊罚了俸禄,我们家你大嫂子就说要搬个家,这两天我琢磨琢磨,到时候燎锅底请你去我家吃酒,啊?” 李景隆哑然失笑,也给出了自己的帮扶: “也就一年的俸禄,至于要到搬家换院儿的地步?” “回头啊,我让家里给你送去些,就算你借的,你再去米行赊一赊,也就差不多了...” “嗨...”丁显摇了摇头没吭声,又咧着嘴,在李景隆不注意的地方笑的狡猾。 他就压根没指望李景隆的那点仨瓜俩枣,借了不得还?赊了不得还?还得往里搭人情... 可要是先把穷哭出去...李景隆知道了,太孙就会知道,太孙知道了,他就会凑热闹,他凑热闹,好意思空手来? 想到这些,丁显的心里笑出了八颗牙齿,又隐隐的有些期待... 嘿...我优秀的太孙殿下,你可千万的甭让本官失望啊... 你爷爷三天两头的骂我,你爹又罚了我一年的俸禄,你还把我撂在营里搓马粪,我该你们老朱家的? 要是不坑你点银子...不坑你一把大的,老丁我这辈子怕是都难睡好觉了... ...... 翌日。 等李景隆押着脱古思帖木儿觐见皇帝,已经到了午后。 进了京城后,脱古思帖木儿不同于在赶路途中的颓然。 他似乎是弄丢了所有的精气神,连颓然都没有了,只剩下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悲伤。 侍卫让他动动,他就动动,侍卫让他站那,他就安静的站那,侍卫要绑他的手,他还顺从的把手背着身后。 直到进入了午门后,看着朱漆黄铜钉的大门,他才突然的嚎啕大哭。 他想家了。 一路由北向南而来,他想家的情感就越是浓烈,直到此刻的无从隐忍。 他想起了草原上的风自林间来,想起了草原上的沙葱味道,还有醇厚的马奶酒和煮肉的香气。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见牛羊… 北齐高欢的敕勒歌,让他觉得是无比的亲切。 他多想在湛蓝的天空下,放马、捕猎、比武,再煮上一锅肥美的黄羊肉,嗅着草原上独有的青草气息,和族人们一起笑着载歌载舞。 可惜,他再也回不去了。 李景隆看了看天色,又摆摆手阻拦住要上前的兵丁,给了这个枭雄最后的体面。 过了半晌,他才好奇的问道: “脱老哥,你这是怕死吗?…这个…你放心,陛下心胸开阔,是不会杀了你的…” “活着的你,比死了的,有用!” 脱古思突然不哭了,瞪了他一眼,气宇轩昂的往前走: “你见过有怕死的蒙古大汗吗?” 李景隆直接扒底: “那打仗那阵你跑啥?” 脱古思理所当然: “先跑,回头招兵买马揍你们!” …… 而另一边的奉天殿。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依然在处理奏疏。 抽空干点儿是点儿,忙人有忙人的过法儿。 朱标和朱雄英一左一右,站在他的身后。 脱古思帖木儿毕竟不是一般人,所以一向以泥腿子为荣的朱雄英也换上了衮服、冕冠。 下首,几个朝臣的最前面,太师李善长也在这里,有时闭目养神,有时也会附和几句朱元璋说的奏疏上的事。 他是被特意叫来的,北元皇帝受俘,对于他这个为了驱逐胡虏而奋斗了终身的开国重臣来说,很有意义。 李景隆来的时候,朱元璋刚处理好一份奏疏。 他押着脱古思走进殿内,走的雄赳赳,气昂昂,把身上的盔甲振出哗啦的响声,就像是一只发了情的母熊。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兵丁,各自押着脱古思帖木儿的两个儿子,天保奴和地保奴,还有一些北元的大官。 朱雄英小声的对朱标说道: “天保奴,儿臣在北疆的时候就见过了,虽说都是太子,可从威仪上就比父亲差老鼻子远了,干瘦干瘦的,也不雍容...” 朱标用手扒拉着冕冠上的宝石珠子,面色如常的看了几眼,点点头: “那这实话孤就不跟你犟了” 朱元璋放下笔,看向眼前的一群人,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给了脱古思帖木儿一个蒙古大汗必要的尊严和体面,也没有要从这个被俘虏的敌人身上找优越感的意思。 两个政权的交锋,是背后两个族群的斗争,你死我活,此消彼长,却也无关对错。 我不干你,你就会干我,都是为了生存。 过了半晌,他笑着说了第一句开场白: “咱们可是老朋友了...” 脱古思帖木儿把脸扭向一边,选择不去看他们。 如今到了这种地步,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前人田土后人收,还有收人在后头。 等他们老朱家江山倒覆的那一天,不会比他好过多少。 看他不吭声,朱元璋继续笑着说道: “这几年,你可没少给咱捣乱...” “太原城下,金山以北,开元,西凉,灰山...咱很早就想请你到大明作作客了...” 脱古思帖木儿目光灼灼的看了他半晌,似乎是要把他的脸刻在心里。 最后,他又再次的颓然的低下头,显得伤感不已: “你确实是一个英雄…只是我,玷污了黄金家族的荣耀…” 朱元璋又是轻笑。 “咱是否是英雄,又有什么是非功过,就留给后人评说吧…” 想了想,朱元璋又继续说道: “至于你,穷途末路之时,有没有有愧于祖先…在咱看,你是有过的,可因却不在你…” 说着,朱元璋站起身,背着手走下御阶,然后接着说道: “尔等入主中原,却不思进取,怠惰民政,把江山社稷胡搞一气,才出了咱这么一个载兴炎运的朱元璋…” “要说一句成王败寇,可,要说一句自作孽不可活,也可…” “咱,自淮右起兵时,就发下大愿,说愿以己身,填平乱世,纵死无悔…” “就算是兵败身死,也要替后人们,为马前驱,开出一条活着的路…” “昨儿,咱大孙说,看得见的地方和看不见的地方,大明的明月,必朗照于屋檐” “咱觉得很好” 说着,朱元璋扭身指了指伸手的朱雄英,笑着对脱古思帖木儿说道: “咱大孙,你不认生?” 脱古思帖木儿又看向朱雄英。 他能确定,这个眼前还带着稍许稚气的孩子,就是他在草原军帐中碰到的那个孩子。 他对这个孩子的印象深刻,心狠手辣,眼光独到,并且还很不要脸。 只是比起当时,他现在白了些。 这样的人,绝对是草原的大敌! 他瞪了朱雄英半晌,朱雄英也冲他轻轻颔首,笑着示意。 他说道: “等你死了,他一定是草原的心腹大患!” 朱元璋露出了他今天的第一个大笑。 南倭北虏,一直是大明朝立国以来的心腹大患。 而能被心腹大患称呼一句心腹大患,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评价。 他真的很高兴,这还是在西夏李元昊后,第一个被敌人政权评价为祸患的人。 只要三代人连续有作为,那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情。 他冲秉笔的翰林摆了摆手: “记上!” 第95章 嫁衣 过了会,朱元璋继续说道: “咱知道,只要有人,战乱就永远不会停止...” “可咱也告诉你,大明不是大元,咱,也不会用你们的老一套,将人分为几等,圈了良田做马场,拿了汉人做奴隶” “咱,掀翻了一个不公,就绝不会再用另一个不公” “九州归一,山河一统,汉人,蒙古人,色目人,回回人,只要入了我大明的门户,咱就会护佑他们,让所有人都沐浴咱的恩泽” “将来的大明,会有一片,万族共生的景象...” “在咱看来,喝三河源头水长大的人,和喝黄河长江水长大的人,没有什么不一样…” 朱元璋的话,缓慢而又坚决,仿佛是低沉的吟唱。 这让朱雄英眼冒金光。 哇哦~ 老爷子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他怎么都看不够,并且崇拜的要死! 虽然说这个老头有时候又邋遢又糊弄,可不经意间露出的人格魅力简直是无敌! “太子,大孙…” 朱元璋突然扭过头。 可看见朱雄英那一副好死不死的舔狗样子,他又不自觉的抽了抽嘴角,显得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可旋即,他又自得的捋了捋胡子,轻笑两声。 没有人可以拒绝一个如此崇拜自己的大孙子! 想了想,他说道: “咱有句话要教给你们” “嗯…大明的将来是你们的,你们要记住,你们的心里能装下多少人,就有多少人会把你们放在心上…” “儿臣(孙儿)受教” 朱雄英应和一声,又叹了口气。 凡是身临高位之人,无论是被逼妥协还是主动的适应,他们都要有一副像海水一样深的胸襟,否则,功业就是一个笑话。 心胸,那都是委屈撑大的… 脱古思帖木儿也不再言语,整个人安静的就好像行走在静止里。 朱皇帝的伟岸,是以他的失败来衬托的,他不想说话。 朱元璋也没有再为难他的意思。 这种一个人吹牛逼,一群人拍马屁的事情,在他看来十分蛋疼并且没有必要。 他摆了摆手,告诉户部侍郎杨靖: “去,安排他们住下,饭食起居,不得怠慢…” …… 李善长往前站了两步。 作为淮西老大哥,这种他妈的场合,他是一定要发言的,并且是总结性发言。 他笑呵呵的说道: “当年,臣得逢陛下,陛下就曾言及,说要给天下百姓打出一片太平…” “数十年殚精竭虑,数遣王师北进…” “如今伪元朝廷,俯首称臣,我大明边境,肃之一空,寰宇全归…” “臣,为陛下贺” 随着李善长的队形,户部右侍郎杨靖,都御史詹徽,工部侍郎秦逵,兵部侍郎沈缙,通政司茹瑺,还有搭头李景隆,也都是一脸笑呵呵的一揖到底: “臣等,为陛下贺…” “都起来吧” 朱元璋笑着摆摆手,又对李善长说道: “咱老哥俩就用不着来这些虚的了…” 李善长也笑呵呵的附和: “臣这也是真的高兴…” 朱元璋又摆了摆手,扭身走回了龙椅,沉吟片刻才继续说道: “今儿叫你来呢,是有两件事…” “嗯…咱今年的大寿,还有明年咱大孙的婚事…” “尤其是明年,咱大孙的婚事,司礼官,咱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 朱雄英也笑吟吟的一揖到底,对于这种开国的老家伙,他的姿态放的很低。 “李爷爷…” “好!好!”李善长连连答应,笑脸如花: “陛下信得过臣,那老臣怎么着也得办的喜庆,威严…” 说着,他又语带缅怀: “臣记得…当年是初冬十月,知道太孙降生的消息,陛下扭头就往后宫跑…” “这一眨眼过去,太孙也到了如今该成亲的年纪了…” 朱元璋笑着点点头。 朱雄英出生那年,刚赶上卫所建制,正忙的时候,忙的是整宿不睡觉。 可得了老朱家又长一辈人的信儿,只有老天爷知道他有多高兴… 如今,要成亲了。 …… 从奉天殿出来后,朱雄英和李景隆搭着话,直接去了文楼。 文楼挨着文华殿,是宫里藏书最多的地方,他在这里攒了个书房。 在课业和侍君以外的时间,他几乎都在这里,自己找些有用的书来看。 他笃信一句话。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苦中苦,是别把自己当人,人上人,是别把别人当人。 到了书房以后,几副齐人高的书柜一字排开,书本在上面零散的攒动。 这些都是他钻研经史的手札,或随笔所记,或深刻钻研,从一张薄纸开始,发展成了几个书柜。 知兴替,明得失,一些学问别人可以教,还有一些却需要自己去悟。 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 徐俏儿是在这时候来的。 她从坤宁宫出发,怀里抱着一本簿册,和李忠一起到了文楼。 看见赵墩子在门口阴凉的地方纳凉,她冲他点了点头,迈步走进了书房。 走进门后,她看见朱雄英背着身长身而立,刚从书柜上拿下一本书。 光芒透窗影绰,点点洒在他的身上,看上去,就像是江南水乡的文墨先生。 她把簿册轻轻放在一边,秉着呼吸,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凑了过去。 然后,她坏笑着把手轻轻蒙在朱雄英的眼睛上,粗着嗓子问: “猜猜我是谁?” 开始,朱雄英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谁要背后偷袭,抠他这个尊贵皇孙的眼珠子。 下意识的反手扣住了身后人的关节。 直到听见徐俏儿的声音,他的脸上才有些笑意,然后也配合的说道: “是那个口歪眼斜流哈喇子,臭不要脸的驴甑子吗?” 哎呀我尼玛! 徐俏儿磨牙: “再猜!” 朱雄英又猜: “尿裤的张婶?” “再猜!” “腿瘸的李叔?” “再猜!” “死爹的王妈?” “再…哎呀我真想…!” 朱雄英扭过身,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真想怎么着啊?” 徐俏儿鼓着腮帮子,就像是一只储存粮食的花栗鼠: “我真想好好的陶冶陶冶情操~!” 朱雄英坐回书桌前,弯起的眼角上下打量着徐俏儿,过了会,他问道: “你来干什么?” 徐俏儿不明所以: “不是您让来的吗?” 朱雄英若无其事的看了她一眼: “你想好了再说” 徐俏儿撇撇嘴,把脸扭向一旁,白眼几乎要翻到了天上。 之后,她才微微的像是撒娇一样扭了扭身子,扭捏着说道: “我想你了,想来看看你,要得不?” 朱雄英摸了摸鼻子。 明明他的表情还是那样的毫无变化,可就是觉得,他的脸色好看了很多。 可紧接着,他又是猛的一拍桌子: “要得不?要得!” “我敢不要得?” 徐俏儿没再跟他抬杠,只是伸手把她之前放在桌上的薄册拿了起来,递给了朱雄英,然后甜甜的笑着。 “这是听说大婚,那些公侯送到臣家的贺礼单子,爷爷和父亲说,都要算到嫁妆里…” “唔…”朱雄英点点头,随手掀开。 公侯们财大气粗,又出手阔绰,也不讲究礼轻情意重的那一套。 在他们看来,没有礼,哪来的情? 所以,这份祝福的礼单看的朱雄英琳琅满目。 光是大个儿的象牙物件和唐宋的古董,他就看见了好几件,至于其他的翡翠,玉石和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朱雄英微微蹙眉。 看来这些公侯这几年都没少划拉。 之后,他又点点头,笑着合上了礼单,对徐俏儿说道: “不错” “让我本来就富裕的身家,更是火上浇油!” 徐俏儿笑的憨厚: “您保管着就好,臣也花不了多少…” 说着,她又试探的问: “臣…画了几张大婚时候的衣服图样,殿下要看吗?” 说起出嫁时候的嫁衣,徐俏儿的眼中闪着些希冀的光,嘴巴微张,脸色也渐染上了红色。 就像是一块燃烧的炭火,让羞涩与踟蹰彼此交杂,又带着些小心和忐忑,游离于矜持与大胆之间。 她知道,这种皇家的嫁娶,不同于民间的土财主结亲,朝廷有礼制,宫里有规矩。 可作为女子,她就是忍不住对嫁衣,对出嫁那天的幸福,有着无限的感念与憧憬。 而她更想要的,是和朱雄英一起分享。 “好”朱雄英笑着点点头,也耐着性子配合: “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赏光…” 徐俏儿笑嘻嘻的答应一声,从薄册的背面翻开,然后一二三四的,仔细的数了数,确定是五幅嫁衣的图样后,把它放在了朱雄英面前。 之后,她就咬着嘴唇,站在原地,拘谨的似乎不知道要把手放在哪里才好。 直到最后,她偏过头将鬓间的碎发挽到耳后,才又突然明媚的一笑,笑出了满城的风絮。 朱雄英很配合。 从第一幅看到了第五幅,又从第五幅看到了第一幅。 只是不同于徐俏儿的天人焦灼,他的表情从头到尾的似乎都毫无改变。 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从面无表情的王八,变成了不苟言笑的鳖。 然后,他放下薄册,对徐俏儿眨了眨眼,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嗯…五套衣服,把第一套扔掉,然后把其余四套扔远点…” 徐俏儿的笑容结冰一样的戛然而止,之后又小脸一垮,掩饰不住的沮丧: “都不中看啊?” 朱雄英摇了摇头,手指点着图样,示意徐俏儿来看,然后在她被插了一把刀的胸口上,额外插上了一把刀: “不是不中看,是恶心” “从上到下,从配饰到纹路,毫无章法可言…” “一般的蠢材,养不出你这样的废物”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方手帕,在徐俏儿面前亮了亮: “没那两把刷子,就甭硬往上凑,啊?” “我要不碰上你爹,我还真不知道,你这是绣了个竹子!” “呵…呵呵…呵呵呵…”尽管知道行为不妥,可徐俏儿的脸上还是忍不住的冷笑。 想弄死一个人是个什么感觉,她现在体会到了。 朱雄英却神清气爽、眉开眼笑,像是年轻了十岁。 奚落徐俏儿,是他在沉冗的皇家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消遣,并且乐此不疲。 他冲门口招了招手,把赵墩子唤了进来,然后轻咳两声,给他起了个头: “太孙妃在大婚那天的衣裳,嗯……嗯?” 看出朱雄英要显摆自身高大的意思,赵墩子就笑着说: “您的嫁衣,皇后和太孙亲自过问了巾帽局、针工局,说不要怕花钱,不要怕繁琐…” “凤冠、凤簪、金簪,都是用金丝掐成的,嵌宝石一百二十八,大小珍珠五千三百三十九…” “吉服、礼服,是用的绣织衮服的金线和藕丝…” “还有披风,披风要拖地六尺六,绣了满背的凤凰,用的也是金线和藕丝…” 说着,他又笑呵呵的对徐俏儿说道: “您今儿个是来的早了,要是再过几天,针工局的人,就去魏国公府找您量尺寸了…” 等赵墩子说完,朱雄英自矜的笑了笑,又摆了摆手: “不值一提,无足挂齿,微不道哉,哎呀你说你…渍!你提这些干什么…” “不就是一套衣裳,花了我十年的挑费吗?不就是有些东西,我娘进门的时候,也没有吗?不就是旁人用了是满门抄斩的罪过吗?” “你说你,提这些干什么!” “特意的啰嗦了,简直是哗众取宠!” 看朱雄英自吹自擂,明明是一件很好笑的事,可徐俏儿却红了眼睛。 她甜腻腻的叫了一声殿下,又强笑着说道: “您那么抠门,还…” 朱雄英面上有光,摆了摆手,不以为意,又猛的一怔: “嗨,这种大日子,一辈子就过一回,总得...嗯?你说谁抠门?” “嘿,我说你个小兔崽子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啊?” 看着朱雄英凶巴巴的样子,徐俏儿眨了眨眼,忽然笑的轻柔。 然后,她弯下腰,胳膊轻轻环上朱雄英的脖子,用鼻尖蹭过他的脖子和耳垂,轻声说道: “是我的错,一个女人家家,头发长见识短,不会说话,给殿下赔罪了…好不好?” ...... 第96章 来点颜色瞧瞧 而离文楼不远处。 傅让依然在兢兢业业的修理园子。 这个不大的园子,如今已经打下了地基,开好了规划,一些景观、亭阁、还有池塘,都已经初见雏形了。 之后,再按部就班的运来些木料,景观,还有奇石于石材,挨个点缀上去。 就像是不施粉黛女子梳妆,有条不紊的描眉、挽发、染唇,逐渐装扮成一个俏丽的女子。 朱雄英有大气魄,说要让这座小小的园子,挤满一年四季,晕染出应天府的烟雨江南。 所以一些遐迩闻名的工匠们,一边暗骂太孙的不当人子,一边又彼此融会贯通、精巧布局,用出了吃奶的本领。 妈的,只谈需求,不考虑实际情况的太孙,真的是太讨厌了! 也正因如此,作为总负责人的傅让也是一刻不敢懈怠,有事没事就要守在这里,监工的同时,也方便对一些突发情况及时作出修改。 可现在,他却忽然在一个角落,看见了李景隆,一个鬼鬼祟祟的体面人。 说他鬼鬼祟祟,是因为他左瞄右看的作态不像是个正派人。 而说他体面,又是因为他指手画脚的拿腔作调,像是一个大爷! “嘿!奶奶的,你轻着点啊,这都是太孙花大钱买回来的,磕坏了你赔?” “还有你,那个墙是你那么砌的吗?奶奶的匹夫!” 傅让悄声摸了上去,又猛的一咳嗽: “这是谁呀,在这耀武扬威的?” “左右,拉下去,砍喽!” 李景隆霍然回头,正好对上傅让揶揄的眼神。 他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 “闲的没事,骚情你爷?” 傅让哈哈大笑,直接在李景隆的胸口上擂了两拳。 “好小子,刚回京就知道来瞧瞧三哥,够意思!” 李景隆掸了掸领口,退后几步,嫌弃的撇了撇嘴。 虽然脸上嫌弃,可他的确是来找傅让的。 葡萄美酒夜光杯,沙场征战几人回。 沙场征战不必再提,他已经回来了。 之后,就需要再去找一些葡萄、美酒和夜光杯了! 所以,他盛情邀约: “晚上下了值,找个地方乐呵一下?” 傅让震惊: “你刚回来就嫖?” 李景隆摇着手指,饶有兴致的否定了他的话: “准确的来说,这是本将军回京的第二天!况且,舒服,还有挑时候的?” 傅让意动,下意识的看了看左右,又看了一眼正在整修园子的众人,迟疑的说道: “那…谁花银子?” 不是他谨慎,实在是他被李景隆坑坏了。 “渍!”李景隆嘬了嘬牙花子,十分的不满意,一副被伤透心的理直气壮: “爷们家里随征的二十条汉子都要去,你说谁掏银子?” 傅让脸色缓和。 以往一两个人的嫖资,李景隆坑了也就坑了。 虽然不便宜,可凭他们彼此的家底,也不算个事。 可如今老李家带了二十多人,要是再坑他的钱,李景隆不敢那么不要脸! “成!”他当机立断: “等下了值,咱们换身衣裳就去!” “这就对了嘛…”李景隆眉开眼笑。 想起那些耳鬓厮磨与肌肤相亲,他俊朗的脸上又透漏出一丝猥琐: “美人...吮的爷...嘶,渍渍渍…带兵年余,也着实想的慌!” …… 捱到下值。 宫门落钥,侍卫换班。 曹国公府的家将们,早就在城西等着了,所以傅让和李景隆也不回家,索性在侍卫房拾掇了一身便衣,就勾肩搭背的直接打道勾栏院。 可刚走出皇城,他们就看见了徐俏儿。 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丫鬟,还有几个徐家的兵。 从她背着手,眉眼带笑,一跳一跳往前走的作态看上去,她的心情似乎很好。 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所以李景隆紧走两步上前拱了拱手,笑嘻嘻的打起了招呼: “徐姑娘哦不,应该叫太孙妃了才是…” 徐俏儿盈盈一福,听见被称呼‘太孙妃’后,又红着脸把下巴一扬: “瞎叫什么呐!” “还没大婚呢,你就你就你就…嗯?” “一点儿都不知道稳重!” 说完后,她扭头坐上了回家的马车,看上去,颇有几分眉飞色舞与欲拒还迎。 马车轱辘渐行渐远,傅让和李景隆面面相觑。 你翘着尾巴,都他奶奶的要窜到房顶上了,还稳重? 你稳重你娘的腚沟子! …… 坐上马车之后,徐俏儿斜靠在一边儿,想起朱雄英的种种回应,时而傻笑,时而更傻的笑。 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功利,少了匆忙,点点的情绪,就可以经久不衰。 就像是月色下的潮汐,轻狂,柔和,却又坚决。 童年时被安排的感情,喜欢却来的如此汹涌。 她想过,却从来没有如此的笃定。 嘿嘿…君住长江头,我也住长江头,日夜思君又见君,去他娘的长江水… 嘴里碎碎念个不停,她忽然撩起了马车上的帘子,兴致勃勃的四下观瞧。 此刻,在她的眼里,树木拥有了树叶,鸟儿怀抱了天空。 就连宫廷的棱角,也染上了落日的温柔。 一旁的徐叶瞠目结舌。 她在想,大小姐是不是被什么魇住了,要不要找几个老道来看看… 徐俏儿浑然不觉,又兴致勃勃的显摆: “我说叶子,你见过嵌着几百颗宝石的冠吗?见过拖地六尺六的披风吗?” 徐叶频频摇头。 几百颗宝石的冠?那是嵌宝石还是嵌了个冠啊? 脖子不压折了? 还拖地六尺六,那是成亲啊还是扫地去了? 徐俏儿自顾喋喋不休的说着,又忽然低着头,觉得有些苦恼。 常言道,女为悦己者容。 她忽然后知后觉的觉得,自己的眼神不够拉丝,声音不够妩媚,身段不够斯文,胸也不够大。 说起胸,她又想起了府上的那些奶娘,厨娘,她们的胸,啼哩吐噜的,跟个灯笼似的… 怎么长的都是… 暗暗咋舌的同时,她又有些气馁,又很不死心,伸手抓过徐叶的手,按在自己的胸上: “捏捏,软吗?” “嘶…”徐叶倒抽凉气。 你这可不像是个能守妇道的人呐… 可看着徐俏儿眼里的期待,她只能咽了口唾沫,口是心非的说道: “软!” “又软又大!” …… 另一边的李景隆和傅让,一副铁瓷的样子,彼此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来到了城西,在一个看上去不像风流之地的风流之地,停下了脚步。 訉时院。 顾名思义,这是个陪人说话消磨时间的院子。 对这里,李景隆是老主顾了。 他们这些人,好嫖,可也要日安全逼,不然得了花柳病,那可了不得! 这儿,就是个能提供日安全逼的场所。 具体的,李景隆也不太清楚,听说是有些关系,好像是在教坊司有些门路,会收拢一些朝廷允许的犯官家眷,也会趁着大灾之年去受了灾的各地买些丫头从小培养。 虽然贵,可胜在体面。 还没进门,跟着李景隆一起来的家将们就挤在一起,一副好奇的模样上下打量。 看着四处透着清雅,浑然不似以往见过的勾栏院那般俗窝似的莺莺燕燕,他们暗暗咋舌。 他们从来没来过这么个地方。 都几十岁的人了,都有家室,况且真想打些野食儿,这种地方也太贵了,不划算! 在他们看来,灯一吹,一样舒服,甚至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其中有一个操着手,下意识的凑到李景隆跟前惊叹: “少爷,这地方看着可不像个窑子,啊?” “嘿这家伙,要说这是哪个县的县太爷家里的后院,咱也是信的…嘿,这草!这花!这画!这石墩子!…大户人家呀…” 李景隆扭头看着他。 这地方实打实的销金窟,姑娘好,价钱自然不菲,没点刷子,砸下去几百两下去连个手都摸不上。 甚至看得上了哪个姑娘,直接带回家,当个妾都是妥当的。 要不是这次北疆,这些人保着他立了大功,也要收揽人心,他也不舍得带着这些人在这快活。 他哂然一笑,言语调侃: “狗嘴叼厥屎,麻花都不换,你能吃过什么好猪肉呀?” “等会进去了,少爷给你找个湖南妹子,让你上上劲儿!” …… “吆,李少爷,傅少爷,您二位可有日子没见了…” 进了门后,訉时院的姨娘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 姨娘三十岁上下,粉面桃腮,黑发顺滑,身穿一身淡绿色纱裙,眉眼自带笑意。 虽出于风尘,却又不染风尘,举手投足自带一股亲近,若隐若现,却又恰到好处。 可李景隆知道,这就是个笑面虎。 京城居,大不易,更何况这种男人拈酸吃醋,女人比花解语的是非场。 能开妓院的,都是做的卖人生意,没一个善茬,吃人不吐骨头,甚至比他们这些带兵的人都心黑手狠。 他淡然的笑笑,顺手接过手巾擦了擦手: “一直在外带兵,又刚打了场大仗,这不回京了,来歇歇乏…”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身后的家将,对姨娘引荐: “这些,都是自家人” 一句话,让家将们脸上有光,下意识的挺了挺将军肚。 他们很多都在都督府有军职,如今大明朝武人势大,一个老鸨子,对他们来说实在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这话,听着就让人很舒服。 李景隆接着说道: “自家人,可也都是些征战沙场的骁将,一等一的好汉子,过江龙,一般的姑娘可降不住…” “嗯…叫几个湖南妹子,四川妹子,给他们拿拿顶…唔对,要那种看头一眼就能想到床的!” 说着,李景隆又扭头对家将们说道: “你们先玩着,等到了后半夜,都到我那喝酒去,回家了,咱们今晚不醉不归,好好宽宽身上的乏!” 姨娘打了个颜色,一旁自有伺候的迎上来,大声呼喝着将这些门板宽的汉子往后院引: “好勒军爷们,咱们这边走着…” 安顿了家将,李景隆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一马当先的往后院走: “二院还留着吗?” “去,把明楼姑娘叫来,伺候局儿” “您这都哪年的账头了…”姨娘跟在身后笑面如花,又解释道: “明楼早就被人赎身了…” “赎身?”李景隆诧异的回头。 旁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很清楚。 訉时院,多是些舞风弄月的清倌人,这个明楼就是其中翘楚。 俗称伎。 妓是婊子,卖身不卖艺,可伎却主要抚琴弄月陪喝酒,卖艺不卖身。 这些可都是訉时院从小挑一些底子好的买回来,又被各种师傅培养着,琴棋书画、吟诗作对无一不通,甚至有些人连兵书策论都有涉及,比南方一般大户人家的闺女都要优秀。 这种从小就花大银子,大精力培养的丫头,姨娘不捞个满嘴流油,能放她走? 记得去年,有个做棉布生意的山西人,要花三千两银子一亲芳泽,这个姨娘可是连眼皮子都没夹一下。 傅让好奇的问了一句: “被谁赎的?” 姨娘似乎不想在这个事上牵扯,惜字如金: “常家,常三爷…” “常森?”李景隆一愣,又看着姨娘黑着脸的样子,显然是做了赔本买卖。 他摇了摇头。 活该他们常家破败,妈的天天来嫖,还他妈净嫖霸王娼,能不破败吗? 他也没在这事上牵扯,又直接往头院走去。 “那就把香坠儿和百灵叫来伺候局儿,再张罗桌席面儿…” “真是不巧…”姨娘又陪着笑: “香坠儿和百灵都在陪别的客人,刚来了伙子人,看模样,也都是伙军爷…” “您看要不要换个别的姑娘,咱们院里的姑娘也都…” 这下李景隆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夜正黑,风正烈,风花雪月正当时。 可如今刚要有点兴致,却连连被撅? 怎么哪哪都不顺呐! “告诉他们,我傅三哥叫他滚蛋!” 傅让一瞪眼就要顶回去。 可想了想,又琢磨着是李景隆攒的局,又是李景隆掏的银子,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们这些人,家里都有个顶牛的爹,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整个大明不敢得罪的人不多,更别提妓院里的嫖客了。 心情好了守你一些规矩,不给面子,自己就是规矩。 想了想,李景隆又补充道: “哦对,走之前别忘了让他们把账付了,我说的是我和傅三哥的账!” “诶你他妈!”傅让忍不住了。 嫖霸王娼的名头也要安在老子头上? 第97章 李逵?对,张飞! 傅让还没骂完,姨娘就急了。 来喝花酒,喝到一半被撵出去了,不仅被撵出去,还得把下一桌的挑费掏出来,这要传出去了,以后訉时院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呀? 她是风月老手,对李景隆这种少年公侯也有应付的法子。 直接揉身贴了上去,饱满的酥胸靠在李景隆的胳膊上一阵磨蹭,把衣领摩擦成了一条雪白的沟。 然后抬头,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秋波荡漾,骚了吧唧的从喉咙里嘟哝了一声: “爷~…” “嗯~!”李景隆心安理得的享受娇嗔,又不顾旁人的眼光,狠狠的在丰腴上捏了一把,让手掌粘上了奶香味儿。 之后,缓缓下移… 可他也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手上占便宜,嘴上也不放松。 他挑了挑眉毛: “那今儿这事…?” “瞧你…”姨娘娇嗔的把手按在他的胸膛,无名指勾了一下疙瘩,又调情似得轻轻推了一把。 她不是看不出来李景隆借题发挥的意思,可她也很无奈。 “半价,奴家再送一桌席面儿…” 说起半价,她半咬银牙,眉头紧锁,不是一般的肉疼。 “嗯~”李景隆满意的点了点头,把手从姨娘的腰间放开,扭头往后院走去: “懂事儿,啊!” 傅让走了两步,又忽然想到什么,不放心的扭头对姨娘补充了一句: “是他李少爷要听的霸王曲儿,和你傅三爷没甚关系,啊!” “还有会账,也去曹国公府,甭再窜到我家!” “你他奶奶的!”李景隆笑骂,又揽着傅让的脖子,拽着他往后走去: “说了爷们请就是爷们请…抠死你得了!” …… 进了后院后,李景隆毫无停留,直接进了三进院。 门口天井住的是娼,二进院是红姑娘,三进院,才是淸倌们住的地方。 廊庑游廊,小巧别致,还点缀着几株花树。 廊下,挂着一副对联,写的是纯阳真人吕洞宾的窑头坯歌: 金碧参同不计年, 妙中妙兮玄中玄。 其中有个二院,在罩房以西,分为内外两堂,陈设与布局都仿了汉唐之风,可以让恩客与歌伎们,都席地而坐,少去了很多拘束。 所以李景隆很喜欢这里。 黄金买笑,白银邀欢,要的就是这份没有拘束的宽畅! 尤其这次,刚从战场上回来,发泄倒是其次,主要是要一种精神上的放松。 进门之后,几个衣帽周正的小厮,嘴里大爷长大爷短的开了窗,点了烛,熏了香,也上了茶水。 如今是三伏天,正热的时候,所以他们还搁下了一盘用碎冰镇着的切片瓜果和葡萄。 之后,两个青楼的丫鬟簇了上来,替李景隆和傅让除了袍子,去了发髻,脱了靴袜,又端来了两盆热水,在里头撒上了些香料、草药和花瓣。 先用热水烫烫脚,再听琴瑟伴箫声,这是李景隆的规矩。 一切就绪之后,李景隆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先下去,并且吩咐他们,让捏脚、按摩的和卖唱的晚些再来,他要先和傅让说一说话。 他老李的娼不是白嫖的,刚回京,请傅让来问些军政上的事,顺便嫖个娼。 等小厮们走后,李景隆把双手撑在了脑后,斜瘫在椅子上,半眯着眼舒服的呻吟一声。 泡着脚,又闻着特有的熏香气息,他觉得连日赶路的乏累直接去了一多半。 “天爷呀…” 呼出一口浊气,他扭头看着同样斜靠在椅子上的傅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这回的仗打的是真难啊…” 说着,他仍然带着忌惮,余悸未消: “刚进沙漠那阵,我手底下一兵,没留神被长虫咬了脚脖子…” “连撒泡尿的功夫都没有,我是眼睁睁看他断了气…!” “嗨…”傅让坐直身体,从手边儿捏起一片瓜,一边吭哧吭哧嚼着,一边吐籽儿,一边又附和着他的话: “不毛之地,山水凶险,有些毒物再正常不过了…” “我们这些带兵的,自当沙场报国,至死方休,方不负男儿本身一场…” 李景隆瞟了他一眼,本想下意识的调侃两句,可想了想还是长叹一声说道: “一将功成万古枯呀…” “要说,我是真佩服太孙,水里火里的跟着大军走了个把月…” “要说起来,谁都没他富贵,可谁也没他拼命…” “要不是咬咬牙,琢磨着他一个储君都能日行三百里,我是够呛能撵得上脱古思,那老小子,实在是忒能跑了…” 提起朱雄英,李景隆又长长叹了一口气,佩服的同时又眨了眨亮闪闪的贼眼。 一个对自己都狠得没边儿的人,显然不会对别人仁慈。 又是天潢贵胄,从小被所有人捧到大的。 多疑,刚愎,阴损,残忍,虚伪,凉薄,心黑,心狠,心眼多,不讲理,不听话,不要脸,不怕死… 这几条,粘上哪一条,就是个十分不好伺候的活爹了… 嘿,这个活爹,全占了! 简简单单的一个太孙,竟然能精准的遗传了皇帝、太子、开平王的所有缺点,不容易啊… 摇了摇头,他忽然问道: “蓝玉大将军…老爷子那有个说法吗?” 傅让啧啧两声: “内府连铁券都造好了,本来说要封梁国公的,谁知道他竟敢纵兵毁关…结果就封为了凉国公…” 李景隆眨了眨眼,抽了口气。 是我听错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想了想他问道: “大梁?” “嗯”傅让点点头: “大凉!” “嘶…”李景隆又问道: “汴梁的梁?” “扯淡,西凉的凉!” “嗷…” 李景隆点点头,又看着傅让鸡贼的笑个不停,情知他是故意的,就猛的把吃剩的瓜皮丢了过去: “特地的消遣你义父?” 傅让笑完,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表情一言难尽: “知道他纵兵毁关,太子爷直接掀了桌子,要我看啊,嘿…” 说到这,傅让又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嘶…”李景隆又是一个抽气,又往傅让跟前凑近了一些,低声说道: “这阵儿有人传闲话,说大将军是冲着燕王去的,也不知道…?” …… 此刻,另一边的罩房以东。 一张摆满酒肉的桌上,三个锦衣绫罗,却又不修边幅,须发浓密到几乎粘连在一起的黑脸老男人,正在玩骰子。 信国公汤和,凤翔侯张龙,安庆侯仇成。 汤和和张龙,虽然都六十多了,可老当益壮,在赌桌上也丝毫不减当年勇。 呼了喝了的拍桌子瞪眼,就像是两头凶悍的豹子。 可安庆侯仇成,虽然也在笑着,可看上去却很是憔悴,身体有气无力的靠在椅子上,常年被风吹日晒的脸上,也带着病重的苍白。 他已经病的很严重了,病来如山倒,去年还在云南骑快马拉硬弓,打的热闹,今年说不行就不行了。 就连上门诊病的太医都说了,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 所以这次来訉时院,就是他的主意。 朝不保夕之时,他央求着上门探病的张龙与汤和,想再体验一下当年红鬃烈马的庸俗。 已经是侯爷了,吃的喝的、权势地位早都享受过了,也就对当年的往事,还能有些幻想。 虽然病重,只能过一把眼瘾,可听听姑娘们大爷长,大爷短的叫着,他心里舒服。 汤和与张龙虽然觉得胡闹,可也不忍拒绝,在仇成儿子骂骂咧咧的眼神中,把人家的爹,架上马车带到了俗窝。 他们和李景隆脚前脚后,早来一个时辰。 离他们不远处的莺莺燕燕,几个名噪几条街的红姑娘和淸倌儿,都是一脸无语的看着他们。 三个老东西,看着穿着排场的不行,可来到青楼,不听,不看,不日,抛下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不顾,竟然玩骰子… 其中有一个不信邪,撸撸袖子,媚笑着迎了上去,想用些手段,再从这三个老帮菜手里扣下些银子。 “大~爷~…” “要不要嗯...奴家给大爷们跳个舞...?!” 可酥到骨子里的声音,毫无作用。 张龙一瞪眼,直接粗鲁的推了她一把: “边儿去!” “臭不要脸的骚娘们儿,让你们坐那就老实坐那,再上来,爷赏你两耳聒子!” 他是好色,可他更好赌,赌上手了六亲不认! 而汤和与仇成… 汤和倒是好色。 大明朝论好色,他是头一把。 家里一百多个小老婆,看见一个爱一个,除了有血脉的后代,信国公府里,就连下蛋的鸡都不是雏儿。 可他这个人,抢得,夺得,偷得,甚至家里一百多个小老婆,有大半都是抢来的,可他却从来都不嫖。 他早些年在妓院吃过大亏。 濠州城刚投军那阵,乡下孩子哪见过什么大世面,也就入乡随俗的跟着去青楼喝花酒。 可有一回,看见几个护院抬着个死人往乱葬岗上扔,他好奇,揭开草席看了一眼。 一个娼女光着身子,浑身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还往外流脓。 脓水儿又臭又腥,弥漫着一股死鱼烂虾味,还顺着草席沾了他一手。 可把他给恶心坏了,吐了三天的隔夜饭,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到妓院嫖过。 至于仇成… 他病的都快瘫在椅子上了,浑身除了牙还稍微硬些,别的都软,只能过一把眼瘾。 这次能叫几个姑娘,也是纯粹给他要个氛围,反正给了银子。 这可把几位姑娘气坏了。 大家都出自风月场所,也自诩见多识广,三教九流什么没见过? 可这么逛窑子的,她们是头次见! 妈的叫姑娘来看你们玩骰子? 要不是看这几个老头实在是气度不凡,带的家丁也都是粗壮的军汉,她们早就…妈的碰上这种滚刀肉,还真没什么办法! “爷…” 信国公府的家将汤骑兵,敲了敲门后,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过来,掠过一脸木然的莺莺燕燕,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这是他走了几条街给仇成买的。 人一病事就多,仇成就是这样。 大鱼大肉他说腻,清粥小菜他说稀,非要吃妓院没有的豌豆馅。 张龙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骰子,打开食盒,把里面的豌豆馅端出来,放在仇成面前,温柔的笑着说道: “买来了,吃吧…” 仇成也难看的笑了笑,低头看看豌豆馅,又抬头看看张龙的脸,又摇了摇头,声音低迷带着委屈: “不吃了,黄不拉几的,看着像坨粑粑…” “你!” 张龙笑不出来了。 你说要听曲儿,你说要吃糕,可来了你不听,买了你不吃。 这不存心折腾人? 呲了呲牙,他扭头对汤和说道: “汤大哥,以后我这样了,请你一定要打死我!” “多爽利的汉子,怎么得个病,得成了个娘们儿!” 汤和是个好脾气,他摆了摆手,示意汤骑兵下去,又对张龙说道: “谁都有个病啊灾啊的时候…不吃就不吃了吧,来,咱们接着玩骰子…” “汤老弟…”仇成拉住了她的手,眼神向不远处的姑娘们飘去: “我想看姑娘们玩儿…” 汤和一愣,轻微叹口气后又点点头,扭头冲几个姑娘招了招手: “来伺候着…谁要是能投出豹子,爷给赏!” “汤老弟…”仇成再一次拉住了他的手腕,虚弱的说: “让她们走,换一批…” “咋了?”这次,汤和是轻微的抽了一口气,然后继续耐着性子问道: “都看不上眼?” 仇成点点头,一脸的惨白,却又继续临终前的作妖。 他看着比花解语的红姑娘们,挨个的如数家珍: “那个太骚…” “那个太老…” “那个有麻子…” “那个像倭瓜…” “那个像葫芦…还有那个,嗬!她太丑了…” 几个红姑娘银牙紧咬,愤怒之上添了愤怒,手掌心儿背在身后攥的响个不停! 她们被一个病秧子老头嫌弃了! 照照镜子,老头! 张龙拍着大腿直嘬牙花子: “你这…都这逼样了,还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过眼瘾的份儿了,你就…哎呦...” 汤和也轻轻叹了口气,一脸的木然。 唉…老夫这都是在干什么呀… 都多少年没进妓院了…闲的蛋疼的,探哪门子的病… 要是能重来,老夫今儿个一定不去安庆侯府! 可作为淮西老大哥,他还是有担当的。 他大手一挥: “去,把楼子里的姑娘都找来,今儿个爷包场了!” …… 第98章 清誉 另一边,等李景隆终于泡完了脚,叙够了话,才心满意足的站起来,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然后笑着说道: “过几天啊,咱们邀上太孙,去汤山泡温泉去…” “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长途奔袭之后,泡泡温泉,最解乏了!” 傅让一边擦脚,一边摇了摇头。 活该人家官运亨通,一路青云,就连嫖娼的时候都不忘了谄媚! “求快活时非快活,得之易时失之易…” “墙花路柳这玩意,偶尔适兴就好,你小子可甭…” “嗨…你小子快跟我小娘学会了,张嘴大道理,闭嘴教训人…” 李景隆笑着调侃,直接赤脚走到一旁,斜靠着墙面席地坐下,抿了口茶水,又拍了拍手让伺候的人进来。 “把姑娘们叫上来吧,还有,老鳖汤,狗肉锅,告诉厨子,不要放芫荽,撒一把韭菜沫儿!” 小厮笑嘻嘻的答应一声,扭身离去。 过了会,姨娘轻叩门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了四个姑娘。 这四个姑娘,虽然模样上都是十四五岁的样子,还隐见青涩,可身上的穿着和打扮却各有千秋。 姨娘左手边的两个姑娘,一个身穿淡紫纱裙,一个身穿葱绿色的百褶裙,一个怀里抱琴,一个手里握着一柄青绿色的竹箫。 而姨娘右手边的两位,却是空爪儿来的。 身段窈窕,脖颈修长,纤腰盈盈一握,脸蛋俏丽生辉,在花灯下衬托的更为洁白。 只是她们俩比左边的两位身材高一些,穿着上也更大胆一些。 酥胸半裸,浅笑嫣然,替她们添了不少的风情。 他们跟在姨娘的身后轻移莲步,迈向屋门。 只是她们脸上隐隐的匆忙与雀跃,似乎她们不是在走进屋门,而是将要远行。 姨娘笑着,又语带自得的吹嘘: “这几位,都是咱们这还未梳栊的清倌儿,还未见过客,您二位少爷是来着了…” 说着,她笑脸如花,指着左边有家伙什的两位介绍道: “这位是晴云姑娘,弹的一手好琴,这位是暖冬姑娘,吹的一手好箫…” “难得的是这二人尤擅琴箫合奏,一袭知音曲,悠扬缥缈,其声呜然,可谓是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 李景隆点点头,在她们脸上瞟了几眼,扭头看向另外的两人。 都他娘来妓院了,谁脑子有包听曲儿啊! 看他兴致缺缺,姨娘就指着右手边的女子接着说: “这位是歌淇姑娘,歌喉清丽,口技更是一绝,尤擅长模仿鸟叫,那可真叫一个惟妙惟肖,空谷幽兰…” 李景隆看向最后一位。 我有病?来妓院听鸟叫? 眼瞧着李景隆对她们不感兴趣,三位比花解语的姑娘都是小脸一垮。 青楼女子,虽是贱籍,可大都才情惊艳。 嫁给人家当正妻是没指望,可但凡有些资本,都是以嫁与官身、文人为荣,更何况她们这些本来就艳压群芳的清倌儿了。 李景隆可是出了名的年少英俊又多金,权重风流还潇洒。 这要是被老李家带回去,当个妾,再用些狐媚子手段… 李景隆的反应,在姨娘的意料之中。 把不住李景隆的脉,她就白开了这么些年的窑子! 她接着笑,图穷匕见的说道: “这位是寒烟姑娘,歌舞俱佳,尤善舞蹈,一曲惊鸿舞,羽衣翩纤,舞动长巷,腰功…很不差的…” 这下,李景隆终于有了些反应,冲她招了招手。 “唔…寒烟…好名字…” “一江春水淡寒烟,水影明如练…” “来,丫头…” 说着,等寒烟羞红着脸走到近前,他拽了一把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怀里。 “先给爷按按肩,掏掏耳朵…唔,还有那个歌嗯歌淇,你也来,爷的耳朵有两只!” 寒烟满脸羞红,虽说出身青楼,可好歹也是清白身子。 姨娘也是叹了一口气,像李景隆这样的勋贵,被占些便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要不过分就好。 真要是让他像其他雅客一样,在这隔着几里地对对子,品诗词,那他怕是当时就能把妓院给砸了。 傅让却没有那么些讲究,指了指自己身边,让晴云与暖冬席地而坐。 他来青楼,只看脸,关键这次不花钱。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他开口问道: “方才干啥呢那是,闹哄哄的,爷泡个脚的功夫,瞅见好几波姑娘都往东边去了…” “谁那么生性,能嫖一个院儿?” 姨娘的脸上有些不自然。 来妓院包场的她见多了,可包半截场的,这是头一回。 “还是那三个军爷…” 李景隆挑了挑眉毛: “是香坠儿和百灵的那个?” 姨娘点了点头,似乎不太想说什么,毕竟以她的阅历,这种事,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被李景隆枕在腿上的寒烟接过了她的话。 她正满脸羞红的用一根竹签细细的替李景隆掏着耳朵。 她吐气如兰的小声说道: “您不知道,三位军爷,有一位路都走不了了,是被抬着进院儿的,明显是病入膏肓了…” “嗬!”李景隆睁开了半眯的眼,抽了口凉气:“这么照顾你们家买卖?命都不顾了都得嫖?” 傅让皱着眉琢磨了一阵: “是来冲喜的吧?” “扯淡!”李景隆瞥了他一眼: “你见过有来妓院冲喜的吗?” 说着,李景隆轻轻拍了拍寒烟的手,示意她停下,然后慢慢坐了起来,一脸的感叹。 “这个老头有见识,有大造化,是位奇人!” “爷一定要见他一面儿!看看是哪个神奇的杂种儿!” “走,傅三哥,咱瞅瞅去!等明儿进了宫,给太孙讲个笑话听!” 说着,他蹬上靴子出了门。 傅让抽了一口凉气。 他刚抓起暖冬的手,正准备细细体会上面的柔滑,细数上面的纹路。 他跟了上去边走边骂: “你大爷的!” “比起你的谄媚,你小子的官儿实在是太小了!” …… 到了东边,他们直接闯进了一间沸沸扬扬,熙熙攘攘的房间。 都用不着问,就这最热闹。 花灯隔门透出的人影,这最多,女子的声音也像是炒豆子一般干脆的透门而出。 李景隆直接大剌剌的踢开门: “让爷们瞧瞧,是哪个嫖一楼的人才在这…嗯?” 说到一半,他突然愣住了。 他首先看见了一屋子莺莺燕燕的大姑娘小娘们儿,打眼一瞧,怕不是得有个二三十个。 各个衣着暴露,眉眼含情的搔首弄姿,正围在摆满饭菜的大桌前大爷长,大爷短的叫着、笑着。 她们身上的香风,让他在门口就闻见了。 而房间角落的小桌子旁,正坐着两个生无可恋的老男人,肘子一晃一晃的正在摇骰子。 汤和!张龙! 李景隆一愣,紧接着头皮猛的一炸,又讨好的笑笑,颤着声打起了招呼; “汤爷爷,张爷爷…” 看李景隆不请自来,汤和也是一愣,脸色又猛地铁青。 而听见开门的声音,一群姑娘们纷纷好奇扭头看去,也让出了挤在人群中的人影。 这让李景隆的头皮又是猛的一炸。 这个老头,虽然一脸的病色,但如今却十分的花哨。 发髻上挂着肚兜,衣裳半开,胡子朝天,一脸的唇印吻痕,手握半个酥胸,在人群中笑的正开心。 仇成! “我的妈呀!” 傅让一看这情况,暗骂一声,扭头就要跑,却被李景隆下意识的拽着胳膊死不撒手。 场面僵住了。 直到仇成猛烈的咳嗽了两声,整个氛围,才有了些鲜活。 五个在场的男人中,最慌的就是他。 他是带兵多年的滚刀肉,不要脸的事干的多了。 尤其如今身体欠安,虽然看上去病入膏肓,可实际上也是大限将至。 但临终前,要是被两个小辈儿看见这样,尤其被他们看见这一脸从上到下的红唇吻痕,脸皮再厚,也有些遭不住… 那简直是…生不如死! 想到这些,他这会儿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胳膊也有劲儿了。 把手从酥胸上挪开,又抓起发髻上的肚兜,胡乱的在脸上抹了抹,抹掉脸上的胭脂唇印,然后直接恼羞成怒的倒打一耙: “大明律规定,官员宿娼,杖六十!” “你们两个要脸不要,跑到这儿来干啥!” 傅让和李景隆扭头就要跑,可又都被彼此拉着不能动弹,只能臊眉耷眼的低着头,抿着嘴一声不吭。 还他奶奶的大明律,你们哪个是按大明律办事的?! 合着大明律是给老子一个人修的? 汤和也虎着脸站起身,拍桌子瞪眼的怒骂。 他是淮西武人的老大哥,资历高,关系硬,谁见了面,也得恭敬的叫声汤大哥。 尤其李景隆这小子,是他们这些老家伙看着长大的,从他爷爷李贞那辈儿开始,关系就很是不浅。 “小子不成器!” “色是刮骨的刀,抠逼摸奶子的,啥样汉子能经得起这么折腾?你还像个带兵的人吗!” “当着差,来妓院嫖?” 李景隆仍然夹着尾巴不敢吭声,手上又加了把力,把傅让拽到了前面。 依汤和的臭脾气,敢犟嘴,怕是嘴巴子当时就能抽过来… 可在心里,他鼻子都快气歪了。 你们仨,一个比一个老,都能当香坠儿她爷爷了,还知道来这松快松快,到了我这,就成了刮骨的刀! 你汤和,家里一百多个小老婆,竟然还要出来嫖! 还有你仇成,一眼瞧不见,就玩的这么花! 不是重病了吗?别他奶奶的死到妓院,大明侯爵死到妓女肚皮上,那可是开国头一遭了! 安庆侯,呵!咋不封你个嫖侯! 张龙笑呵呵的打着圆场: “嗨,娃儿们来玩玩嘛,也这么大了,咱当年不也这样?” 说着,他又继续笑呵呵的看向李景隆和傅让: “那你们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你们白跑一趟,去前院把帐结了,然后就滚蛋吧…” 李景隆也不废话,顾不上看一屋子歌女的好奇表情,躬身行礼,然后扭头就走,走之前,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作为关门弟子,他们擅长关门。 出了门后,傅让和李景隆面面相觑的看了几眼,都看出了对方的心有余悸。 之后,又都默契的,彼此嫌弃的别开了脸。 谁能想到,瞧个热闹,竟然能碰上这样的事! 最终,还是傅让摇了摇头: “还给太孙讲个笑话,得,如今你小子成了笑话了!” “碰上仇老爷子在那嗯…你说你瞧的什么热闹!” 说着,他扭头回了自己的屋。 那儿可还有两个姑娘等着他呐! 让李景隆出回血不容易,几十年碰不到一回,不能这么耽搁了。 …… 翌日一早。 朱雄英打着哈欠走进了书堂,看见在书桌前正襟危坐的李景隆,他笑着说: “稀客呀…” “你这个太孙侍读,都赶上我这个太孙忙了,咋,今儿个想起来进宫走走仕途了?” “嘿…”李景隆笑着站起身: “陛下可怜臣,让臣出门长长见识,是陛下的栽培,可侍读也是实招,臣不能忘了本分…” 说着,他像是老虔婆似的努努嘴,撇向丁显空的书桌: “咱可不能跟他学,搬个家,连侍读的差事都不顾了,简直是无君无父…” “嗯?”朱雄英一愣,坐下后扭头问道: “搬家?我记得他住的那个小院挺好的呀,便宜,殷实,有个小院儿,离宫里也近…” “他搬的哪门子家?” “您还不知道呐?”李景隆继续笑着说道: “这厮君前奏对举措失了体统,被太子爷罚了一年的俸禄,往年攒下的,又被他送回了福建老家养儿子去了,他又不想去米行赊账,就只能…” 朱雄英哑然失笑,又沉吟片刻对众人说道: “这阵儿太忙,等过几天吧…” “过几天,我带你们去老丁家认认门儿,算是给他燎锅底了!” 说着,他又话语一转: “去归去,可有一点!” “吃他的行,喝他的也行,可是不准带丁点儿的礼物!” “咱丁圣人可是从来不收礼的,谁要是带了东西,那就是瞧不起丁圣人!” “我得替丁圣人张罗着,可不敢败坏了他洁身自好的清誉!” “我做主了,啊?” 第99章 心都要碎了 练子宁和黄子澄面面相觑。 这是心眼儿英还记着仇呐! 奉天殿上一纸奏疏,把他去北疆的事捅了个底儿掉,人家嘴上不说,可心里记得很清楚… 这阵儿还是小心点吧… 三个人署名的奏疏,没道理只有一个人吃瓜落儿… 这时候,朱雄英突然扭头看向他们: “练卿,黄卿,你们说,好不好呀?” 练子宁和黄子澄干笑两声,咽了口唾沫。 朱雄英的眼神,让他们觉得,他似乎是在看向两头等待宰杀的羔羊。 所以他们翘起大拇哥,坚定的把丁显卖了个干净: “好!” “甚为妥当!” 甚至练子宁还一本正经的揭了老底,并且扬了个干净: “老丁家里还养了几只下蛋的笨鸡,臣建议,咱们都给他吃喽!” 朱雄英的眉毛更舒展了,又笑吟吟,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点点头,说道: “我就知道,两位爱卿高风亮节,怀瑾握瑜,好一片苍松翠柏,不以善小而不为,是我大明朝的忠臣…” 说着,他又是言语一转: “所以,给两位升官的调令,我替二位否了” 练子宁和黄子澄的笑容登时僵住了。 这一句的因为所以,转折的这么生硬吗? 两人对视几眼,黄子澄试探着问道: “升官?升到了…哪里?” “嗨…”朱雄英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你是太常寺,练卿是工部侍郎,区区正三品而已…” 说着,他又笑吟吟的继续强调: “我给否了,替二位否的” 练子宁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嘴角,频繁的抽搐个不停,充满了一种笨拙的沮丧。 科甲正途的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施政主张,没有谁不是雄心壮志想干出一番事业的。 得,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所以现在的他,心里来来回回只有一句话,那就是我的工部侍郎…我的工部侍郎…我的工部侍郎… 没了! 他没了! 看到他们俩黑着脸不吭声,朱雄英的心情又好了些,把眼睛都弯成了一条月牙缝。 想了想,他又摊了摊手,继续大惊小怪的揶揄,就像是一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婊子。 “两位目前,还不到四十岁,还是要以读书为要…是吧!” “官大官小,都是为了大明服务嘛,在哪干不是干呀?在哪不能发光发热呀?” “尤其二位,喜欢上疏?嗨…上奏疏嘛,在哪不能上啊?” “哦对!来人啊,把今年供上来的新纸,赏给两位爱卿一些,让他们出宫带上!” “上疏没纸还得了?” 李景隆咧着嘴,露出了本该如此的笑容。 这才对嘛! 一个打喷嚏都要夹着点,生怕把心眼儿喷出去的人,能让你们仨这么轻易的揭过去? 笑话! 朱雄英又扭头看着他: “九…吆嗬!” 刚开口的他,又意外的停住了。 李景隆脸上的笑…不丑,就是认真看的时候,有点猥琐! 像是有种所向披靡的情欲。 “你在想什么不干净的事情!” 李景隆‘唰’的把贱笑一收,露出了一本正经的姿态: “没有的事,您吩咐?” “嗯…”朱雄英想了想,又捏了捏眉心才接着说道: “是这么着…” “过些日子,是老爷子的六十大寿,圣主花甲年,父亲说要热闹热闹,让延边的藩王都要进京,十叔那…” 说起鲁王朱檀,朱雄英稍微停顿了一下,又轻微的抽了一口气。 这个人才,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让老爷子对他的看法,从一个极端,走入了另一个极端。 那是迫不及待的封王,迫不及待的营建鲁王府,后来也是迫不及待的想弄死他! 就藩前,老爷子笑的一朵花似的,拍着胸脯子的打包票。 你们瞧好吧! 我老儿子没毛病! 他绝对是个好人! 他一定会给兖州的百姓,带去光明和希望!带领着他们走向辉煌的明天! 后来,老脸臊的呀… 要不是朱标和郭宁妃百般斡旋,就凭他骟了小孩儿用秃噜炼丹药,又吃丹把眼睛都给吃瞎一只的事,他恐怕就是大明第一个被废甚至被赐死的王爷了… 想了想,朱雄英说道: “十叔那儿,吃丹吃的嗯…回京了正好治一治病…” “我昨儿个抽空,去太医院问了问,太医的说法,是要拔拔丹毒…” “嘶…可具体的就嗯…,太医说的语焉不详,太过暧昧,什么诊脉运气,什么切脉阴阳,我觉得不大靠谱!” “你回头,在京里踅摸踅摸,看有什么出名的郎中,对丹毒有研究的,问问他们…丹毒怎么拔…” “哦对,还有张天师那,老爷子过寿,他们也得来贺寿,你也去问问他们,毕竟术业有专攻,让他们合伙出个拔毒的方子…” 李景隆听的仔细,记得认真,却又惜字如金。 他嘬了嘬腮帮子,又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 “诶!” 对于朱檀,他不想多说,也不能多说。 大明朝能喘气儿的,提起鲁王,谁都得竖起大拇哥赞扬一声: 那就是个畜生! 得到李景隆的回应,朱雄英就不在说什么了,趁夫子没来,低下头自己翻着书。 没法说,看着乌泱乌泱的人挺多,名义上也都是来伺候太孙读书的侍读。 可牵扯到课业,这些人一个都指望不上! 问一句圣人格言,徐钦说他不知道,郭镇说他不清楚,大小武说他不明白,李景隆说他没听懂。 至于那三个读书读出来的尖子,又都有各自的主张,个人风格太过尖锐。 黄子澄说圣人要你当个好人,练子宁说圣人要你干他丫的。 至于丁显,那就更过分了。 他痛下针砭,并且丝毫不觉得害臊的,以一种指点天下苍生的大无畏态度批判着所有人。 他说,孔圣人是在扯蛋,孟圣人是个草包,商君他知道个球! 如果想要进步,你可以优先听一听本朝丁圣人,也就是本人的意见! …… 魏国公府。 徐俏儿坐在窗棂下的梳妆台前。 轻柔的风,带着清晨的草地气息,将她的脸吹成了焕然一新的颜色,透着与众不同的文雅。 朱雄英少有的眷恋,在岁月的此消彼长中,让她失去了过去中的无忧无虑,却又拥有了现在的逍遥与更真实的童真。 直到过去了很久,她才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展颜自得的一笑。 她觉得自己,美的很放肆! 直到又过去了很久,她才站起身,慵懒的伸了个懒腰,然后依然笑颜如初的对徐叶说道: “走,咱们出门转转!” “好嘞…” 徐叶清脆的答应了一声,又浅浅的笑着。 然后,她就看着自家的大小姐,背着手,步伐轻盈的,以女子情动时的虔诚,走向了旭日东升。 而她眼中的神采,就像是要去拯救一条濒临坍塌的石桥。 …… 出了家门以后,徐俏儿像是在掩饰某种目的一样,从东市转到了西市,又从西市转到了南街,甚至在一个臭烘烘的骡马市里也稍做了停留。 早点、汤茶、香粉、衣料,米面、卦摊、图书、古董、粮油、百货… 从大早上的人影寥寥转到了日上三竿,她似乎对面前的所有都感兴趣。 可她什么都看了,却又什么都没买。 这让几个跟着她们身后护卫的兵丁,脸都绿了。 他们都是军中善于征伐的精兵,日行几十里手拿把掐,可对于在街面上胡求晃悠,实在是…不甚精通! 最终,其中一个刀疤脸,实在是忍不住了。 等拐过一条胡同的阴凉地儿,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凑上前瓮声问道: “大小姐,你到底要买啥?” “要不…咱哥几个买了给你送回家去?” 徐俏儿挑起了一只眉毛,脸上的表情清脆又悦耳: “累啦?” 刀疤脸忙不迭的点头。 徐俏儿又扭头看向其他几人: “你们也累啦?” 徐叶倒是不累,甚至意犹未尽,只是看见其他人都苦着一张脸,不好再说什么。 徐俏儿耸耸肩,又像是一个被请来主持正义的官员那样,欲拒还迎的摆了摆手: “那就找个地方歇歇,喝口茶水…” …… 茶摊,是徐俏儿自己找的。 在拐过了几条胡同后,她才眼前一亮,当先在一个茶摊门外,一张四方桌前的条凳上,笑着坐了下来。 她笑中的委婉,就像是在极力克服着一种饥饿。 而这间茶摊并不显赫,甚至还带着岁月痕迹的破旧。 茶幌是葫芦形的,正有一个五十岁上下,包着蓝白粗布头巾的老妪,张罗其中事。 徐俏儿给了她些银子,要了两壶高沫和两盘茶点。 看到她这里还煮着解暑用的酸梅汤和绿豆汤,就也各要了一壶,给坐在另外一桌的兵们分了分。 之后,她就端着粗瓷碗,目光灼灼的看向东边。 在茶摊两栋房屋以东,有一个青楼。 这就是她出这趟门的最终目的。 她要抱着批判的目光来学习,学习媚眼如丝和一个女人应该有的魅力。 妾妇之道,虽然没用,可备不住骚啊!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学学嘛,不费事… 可看着倚在绣楼窗前,往楼下扔着瓜子皮,以一副欲拒还迎姿态,招揽流客的女子,还有那副大爷长、大爷短的庸脂俗粉作态。 她打了一个哆嗦,心里涌上了阵阵的恶寒,小脸也揪在了一块。 嘶…! 徐俏儿抽了口凉气。 不是说美眸盼兮,媚眼如丝,绮罗俪色满皇州吗? 不是说风调才情,无处不妖娆吗? 不是说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吗? 男人的温柔乡,就他妈这个逼样? 这副矫揉造作,庸俗和丑陋的冲击,打死她,她都不相信朱雄英会喜欢这样的。 是来错地方了?还是档次不够? 她低头思忖。 旁边那一桌,几个兵瞧她看的入迷,觉得有些不对劲,彼此就凑在一起,小声的窃窃私语: “我咋觉得,大小姐就是冲这来的?” “晃悠大半天,就为了来看,嗯…看婊子招客?” “不能吧…兴许是瞧见了什么热闹…” “嗨…不能,大老远的来看婊子招客?一般的人犯不了这么疯的病…” “嘿,我说也是…咱大小姐就是憨,不是傻…” 徐叶也奇怪的看着徐俏儿,看她伸着脖子看的出神,就忍不住的唤了一声: “大小姐…大小姐?” “您这是…您这是看啥嗯?” 徐俏儿一愣,回神之后干笑两声,又像是被戳破心事似的挂不住脸,干巴巴的把小脸一板: “没啥,没啥,我能看啥,就是…嘿,嘶!我又不瞎,你管我看啥!” 徐叶更奇怪了。 以她对徐俏儿的了解,她似乎是在用某种虚张声势,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可屈服于徐俏儿这种莫名其妙,弄虚作假的权威,她也干笑两声,把话题转向了别处: “那…咱是再转转还是…回家?” “回家!”徐俏儿潇洒的大手一挥,又耐着性子解释道: “吃顿饭,下半晌还得进宫,忙哩!” 说着,她再次不经意间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青楼,又气馁的皱了皱鼻子,小声的嘟哝: “就他奶奶的这点儿本事,开哪门子的窑子?” …… 等徐俏儿再次进宫,朱雄英正在检查朱允炆和朱允熥今日的课业。 一张实木书案,放着一套功夫茶具、笔墨纸砚和几本书。 看见她进门,他轻轻点头,示意她坐到一旁。 朱允炆哥俩也看见了她,朱允炆站起身拱拱手,叫了一声徐姑娘。 而正在背书的朱允熥却显得有些如释重负,扭头笑嘻嘻的叫了一声大嫂。 徐俏儿满脸通红的回了礼,乖宝宝似的把手放膝盖上坐下,朱雄英却板着脸,‘啪’的一声拍在了桌上: “你叫大爹也没用,接着背!” 朱允熥轻微叹了口气,踌躇着张了张嘴,然后又踌躇着张了张嘴,最后才猛的一拍脑门,苦着一张沮丧的脸: “我忘了…” 朱雄英也不废话,把书扔给他: “把这篇,抄上八遍,今儿晚上给我” 朱允熥笑的难看,又可怜巴巴的撒娇: “大哥~…” 朱雄英眼一瞪: “十六遍!” 朱允熥老实了,点头如捣蒜的答应,又试探着往回讨价还价: “好好好,八遍...八遍,我抄!” 朱雄英又是眼一瞪: “三十二遍!” “是!”朱允熥再也不敢讨价还价,立刻斩钉截铁的答应了一声。 此刻,他觉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第100章 去魏国公府做客 他可怜巴巴的看向徐俏儿,嘤咛的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希望她可以从中斡旋,求一求情。 “大嫂…” 再次听到这声柔腻的大嫂,徐俏儿心花怒放。 一颗心像是被刀在木板上乱切,又像是被水在铜锅里乱煮。 不论什么要求,都恨不得直接答应他才好! 可看着朱雄英依旧是一张与世无争的死人脸。 她讪笑一声,冲朱允熥举了举拳头,做出一副鼓励的样子: “大嫂在心里支持你!” 徐俏儿的无能,让朱允熥大失所望,转过身,慢慢的走远。 这时,他蓦然的想起了之前被大哥亲手砍死的那个蒙古老人。 被强权压迫下的他,如今的境遇,与那个老头何其的相似… 呵! 大哥的刀,专砍老幼! 朱雄英又扭头看向站在原地的朱允炆: “怎么,你也想抄?” “没有的事…”朱允炆干笑一声,二话不说扭头就跑出了屋门。 徐俏儿感叹的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对于朱雄英绝对服从的御弟之道感慨莫名。 “二殿下和三殿下,真的好听话哦,不像臣家的那个,就知道蔫蔫的给臣使坏…” 话说到一半,她看着朱雄英正低头,有条不紊的摆动茶具的样子,又突然憨笑一声: “殿下,你可真好看…” 朱雄英倒茶的手一个哆嗦。 对于外貌的夸奖,让他不太习惯。 太恶心了… 扯了扯嘴角,他直接忽略掉这句话,斟上一杯茶,递给徐俏儿。 想了想,他说道: “其实,我们这些皇族子弟,非常容易进入一个误区…” “嗯…就是因为我是老大,所以你们都要服从我,这其实是不对的…” “就像是打天下一样,实际的情况,是因为我把大家打服了,所以我才是老大…” “而这一切规矩的基础,是源于暴力和残忍的托底” “没有碾压性的手段震慑,那皇权就是个笑话,太子太孙,就是个笑话…” “尤其像我和父亲,离那个位置几乎是咫尺之遥的人” “你要知道,皇帝的儿子,就没有不想当皇帝的,而太子的儿子,也没有不想当太子的…” “如果连家事,都不能做到势压宗族,何以扫平天下?何以让老爷子觉得你能扫平天下?” “还有你,以后等你嫁过来,就是他们的大嫂,你要深以为戒…” 徐俏儿红着脸,平静的点点头,时不时的附和两声,一副我明白、我受教的样子。 可实际上的她,面上人淡如菊,心里却歇斯底里。 我的天! 他在教我为君之道! 他迫不及待的想娶我,要跟我生娃! 他在馋我! 哎呀呀,好害羞好害羞! 我不香了!我不干净了! 怎么办! 爹!娘!爷爷! 我徐俏儿纵横一生,一事无成,如今,姐们儿也是个人物了! 不行不行不行! 徐俏儿,你是大家闺秀,你是将门虎女! 你要从容,你要淡定! 哎呀呀…真想坐到他的怀里,一口咬掉他的小鼻子,嗷~~… 爹,娘,救救你们聪明漂亮的闺女吧,我彻底不会了… 朱雄英又说道: “大寿后,藩王家的子嗣都要进宫读书,二叔、三叔、四叔他们家,都有几个不是省油的灯…” “你要切记,你是太孙的颜面,你没面子,就是扫了我的脸…” “以后有哪个混不吝的东西,敢跟你嘻了哈了不规矩,你该打了打,该罚了罚,长嫂为母,你要有太子一脉的魄力,不可姑息,出了事有我兜着…” “当年我娘在的时候,二叔三叔那么浑…嘶!你在想什么东西?想出恭?” 朱雄英最后的话和脸上的狐疑,直接打断了徐俏儿所有的遐想与浮想联翩。 她扯了扯嘴角,低着头从鼻子里模糊的哼出一声‘不’。 声音非常细小,就像是一根线,穿过针眼那样细微的,穿过了朱雄英的耳朵。 然后,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的侧着脸,在不经意的地方,轻轻往上翻着眼睛去偷偷的瞧朱雄英。 眼神像是野猪,像是狐狸,也像是小猫。 最后,她若无其事的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以苦涩,掩饰羞涩。 “莫名其妙…” 朱雄英摇了摇头,一副不是你有病就是我有病的样子。 他不是看不出徐俏儿脸上浓浓的眷恋与情意,可他就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在跟你说如此重要的大事,你竟然开小差,想着些乱七八糟的,放肆的欣赏我的容颜? 妈的杀才就是杀才!杀才家的女子也是杀才! 简直是匪夷所思! 过了会,他抿了抿鬓角,又问道; “徐达大将军怎么样了?这次从北疆回来,一直说要上门拜访,说说话,却一直也不得空…” 说起徐达的病情,徐俏儿的脸瞬间变得愁苦与不安,沉默了半晌才继续说道: “太医说…朝夕之间了…” 朱雄英点点头。 朝夕之间,朝夕了好几年… 这老头是越来越吓人了… “等嗯,等后天吧,后天我去瞧瞧大将军,顺道去丁显家燎锅底儿…” “好嘞!”徐俏儿答应一声,又好奇的问道: “燎锅底儿?丁翰林是在京里置宅子了?贪嗯…要臣送去一份贺礼吗?” “绝对不能给他送!”朱雄英断然拒绝: “我要让他彻底的拥抱贫穷!” …… 三日后的清晨。 清晨的风,还没有那么热。 朱雄英带着十几个兵,背着手走在大街上,在旧环境里寻找新的景色。 浮于表面的慵懒,让他看上去,就像是江南走出来的白衣少年。 这是他罕见的能独自游离于街头的时刻。 学业不忙的时候,朱元璋并不禁止他出宫,甚至隐隐鼓励。 储君常年圈于深宫,不通世务,不识人间烟火,是要出大事的。 尤其这次,不同于家大人的带领,完全自己当家作主。 这让他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就这么一路晃悠着,到了魏国公府。 顺着走厨子的小门进去,他看到亲自坐镇的徐大石和满府上下不同于以往的忙碌。 他觉得称心满意。 看见十几个人乌央着拥进了门,徐大石认出其中一个人是太孙,就迎上来老脸笑出了一朵花: “您今儿可来的真早…” 摆摆手阻住一群老妈子见礼的动作,朱雄英摇了摇头: “都他妈以为太孙过的神仙日子,谁知道爷们儿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 “徐俏儿呐?” 徐大石扭头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又笑吟吟的说道: “在花园…臣带您过去…” “甭见外,我认识道儿,你忙吧…” 朱雄英摆了摆手,自己出溜着往魏国公府的花园溜达。 他虽然不常来,可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作为大明头一把的战帅,徐达的家,雕梁画栋,屋宇错落,占地几十亩,比一般的公爵府邸还要大一些。 顺着游廊夹道走到了花园。 花园里有个池塘,徐俏儿正身穿靛蓝粗布衣裳,裤子卷到小腿,在池塘岸边的淤泥里,赤着脚专心致志的翻找着什么。 雪白的脚踝陷在乌黑的淤泥里,就像是一片月光与阴影的彼此交融。 朱雄英站在廊下看了一会。 他是真的很欣赏,徐俏儿这种走路踢石子的洒脱。 她有武勋家的骄傲,也有女子的优雅,更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鲜活。 虽说有些玩世不恭,可他自己也不是个什么体面的人。 朱雄英轻咳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徐俏儿扭头看向廊下,等看清是朱雄英正笑着朝她招手后,她眼中刹那间闪烁的喜悦,掩过了脸上斑驳的泥灰。 她抬脚走出淤泥,可又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石板,逼退回了淤泥里。 然后,站在原地笑的腼腆。 就像是一个不会将自己的未来,想的很糟糕的孩子。 徐允恭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身着一身精致的常服,脚步却不同于衣着的精致,从前堂走的匆忙。 然后,他差点没直接背过气去。 他看到了闺女衣衫不整,一脸泥灰的站在泥坑里,左右手还各自攥着一个王八。 就像是一只在粪坑里撒泼的蠢驴! 在瞬息之间,他完成了愤怒,很愤怒,非常愤怒的情绪表达。 要不是老朱家没吃过什么好猪肉,这亲事,高低得黄! 最后,狠狠的剜了她一眼,又强忍着怒气,强笑着和朱雄英见了礼: “臣,参见殿下,臣有失远迎…” 朱雄英点了点头,然后又在徐俏儿将要来临的挨打事业上继续推波助澜。 他扭头看着徐允恭,装作一副茫然无知的好奇姿态问他: “我听说…有人老想跟女婿要个画面?” “我来了,啥画面啊,让我给你” “是要我敬酒敬茶,还是要我磕头谢恩呀?再或许,你传些人进来,先打我二十个杀威棒?” 徐允恭震惊的看向不远处的闺女,嘴唇蠕动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把脸色憋成了通红,表情也一言难尽到近乎扭曲。 体面一辈子的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个被褪了毛,包不住腚眼儿的鸡! 他当时只是有些感慨,觉得要是找个平常人家的女婿,自己作为岳父的形象会多少显得高大一些… 这话都往外传?那是假如!玩笑!戏言! 老夫当年怎么没在尿盆里呛死她! 朱雄英的头一句话,徐俏儿就知道坏菜了。 瞥了一眼她爹要活吃人的脸色,她在此刻发现了逃跑的意义。 她胡乱的蹬上靴子,忍住直接逃之夭夭的心思,干笑着走过来,不敢再去看徐允恭要杀人的脸色,缩在朱雄英身后的一侧,轻轻扯着他的袖口,像是献宝似的解释: “四叔养了些夹板儿王八置在这…” “这会日头上来了,都藏在泥里…” 朱雄英瞥了一眼被她宝贝似的攥在手里的王八,笑着点点头: “先去洗洗,等过一阵儿,我带你去街面上走走” “大将军起了吗?” “起了起了,正在院里晒太阳,真是劳您挂念…” 徐允恭如释重负的笑着附和,嘴里,又倒豆子似得连续说着虚伪的社交辞令,比往日的任何一次都要谄媚。 中途他扭头,伸出棒槌似的手指头,咬着后槽牙骂骂咧咧的点了点随时准备逃跑的徐俏儿。 …… 徐达正在廊下悠闲的晒太阳,细数拐杖上的纹路,拐杖,都快盘的包浆了。 太医说,他这个病,可以多晒太阳,补充阳气。 看见朱雄英和大儿子从远方散步而来,他挣扎着起身。 “老臣…” 朱雄英动作比他更快的迎了上去,以后学末进的姿态,小心细致的把他重新搀在了椅子上: “大将军莫要这样,都是一家人…” 在徐达面前,朱雄英没有摆他的太孙架子。 甚至,单凭开国的伟略,他磕个头,徐达都受得起。 徐达面容枯槁,但精神上,确实是好了一些。 他坐在椅子上,带着些笑,又示意徐允恭把另一张椅子往朱雄英身边儿挪挪。 “天运当而以光明,太医说,老臣这个病多晒晒太阳,能多活两年…” 朱雄英也笑着点头: “是,您老是大明的顶门柱石,还是要多多珍重…” 说着,他扭头看了眼略显拘谨的徐允恭,语带调侃的摆了摆手: “你也坐吧,画面儿恭…” 徐允恭再次的面红耳赤,幽怨的瞥了一眼朱雄英。 我的好女婿,这茬子揭不过去了? 我刀呢? 徐达愣了愣,有些好奇,可也没好意思问,只好浅笑着点点头,当没听见。 过了会,他又浅笑着说道: “这些年,殿下是越发的英武了…” 朱雄英摆摆手,以示推脱,可嘴上却直接不要脸的定了性: “只是祖宗保佑,给了张好样貌而已” “虽说是容盖潘安,貌压卫玠,一副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可也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大将军知道的,我对容颜样貌,一向无意深究...” 徐达面无表情,张了张嘴,然后又张了张嘴。 作为开国毋庸置疑的头一把战帅,他开过的军事会议不计其数,给将士们的训话,也是不计其数。 可他现在词穷了! 最后,他才干干巴巴的‘啊’了一声,表示附和。 你这副无耻的样子,不当皇帝,天理难容! 第101章 墨猴 朱雄英依然自我感觉良好,以一种老人教育孩童的姿态微微颔首,笑的高深莫测。 之后,他也陷入了短暂的词穷。 他搜集了一下脑中的开场白。 发现无论是老爷子常说的‘老家挺好的?’,还是老太太常说的‘这丫头真俊!’,亦或许是朱标常挂在嘴边的‘孤很心疼你啊…’ 这哪一句,都不适合作为他和徐达的开场。 想了想,他决定不想了。 直接抄刀子就上: “这次北伐一场,实在是叹为观止,元人在马上的本事,确实是不容小觑…” 徐达点了点头,又想了想: “值此一役,大明北疆,十年无忧…” 说着,他按在膝盖上的手又紧了紧,明明盛夏,却显出了几分萧条。 当年的红鬃烈马,已经离开他很远了。 朱雄英也有些感叹。 当年万丈豪情,如今英雄迟暮。 他相信,像徐达这样的人,宁愿马革裹尸,也不愿意如此的垂垂老朽。 想了想,他又温和了些: “秤砣很好,比很多人都要好” 徐达笑着点点头。 他自己的孙女他了解。 如果不是那个个儿,他也不敢往宫里硬塞。 徐家的势力太大了,忌讳也很多,旁人只需要做到五成,就可以成为很优秀的太孙妃,可她却需要做到十成。 稍有不慎,就是灭顶之灾。 他笑着说: “太孙的词,臣看了” “俏丫头是个有福的人…” 朱雄英脸上有些挂不住。 他认为他的脸皮,厚的有限,不太允许他写的情词被那么多人都知道。 那么肉麻的词,这跟当街出了个恭有什么区别! 他又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徐允恭,看他脸上毫无异色,甚至隐约露出很舒服的自矜表情,显然也是个知道内情的人。 缄默了半晌,他才干巴巴的说道: “积福之家,自然养福气之女,有善之国,自然长道德太孙…” “她是福女,我是太孙,阴阳相济,龙凤呈祥,也挺好…” 徐达无语至极。 这主儿的不要脸,已经是跗骨刑枷了… 你都已经这么害臊了,竟然还不忘了往自己脸上贴金? 一直沉默的徐允恭却显得有些放松,紧绷的身体也慢慢的松弛。 他爹大门出不去,二门迈不了的,可他却常年在外面溜达。 往常看朱雄英,言行有礼有节,举止雍容华贵,还是挺正常的。 这证明,朱雄英没把他们当外人,好! 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义务说两句什么,在这份谈话中,加入自己的参与感,维持并且加深作为老岳父的光辉形象。 他搓了搓大手,脸上的笑容洋溢着独属于年轻人的功利: “总归是臣一家的福气…” 事实证明,用一句尴尬的话,去缓解另一句话的尴尬,得到的,只能是更加尴尬。 朱雄英没搭理他,徐达也没搭理他。 所以他干笑两声,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这时,徐达突然叹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将话题重新扯回到战阵之间。 他对这事不认生。 他似有缅怀,又微微带着些打趣: “这次扫荡王庭,一战廓清漠北” “从秦朝始,我农家皇室,打到捕鱼儿海的,殿下是头一个,怕也是,后无来者了…” “总归没有辜负殿下一路的奔波…” 朱雄英又有些挂不住了。 拿着一个虚假的功劳,被当今最盛名的战帅,进行史无前例的褒奖。 这是一种极致的煎熬。 过了半晌,他干笑两声: “大将军就不要笑话我了…” “仗都是蓝玉打的,我也只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跑了些劳累罢了…” 徐允恭发现了新的切入点,所以他鼓起勇气,继续在两位大人物中间,寻找着自己的存在感。 就像是被风韵犹存的寡妇走进了自己的屋子一样,他笑着说: “也不能那么说…” “您以太孙之尊亲冒矢石,已经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壮举了…” 朱雄英看了他一眼。 对于徐允恭,他自觉,还是可以勉强放份。 所以他摆了摆手,以一副过来人的高大姿态,笑着说道: “征战二十年,多少男儿死于他乡,多少男儿埋尸荒野…” “可我没办法…” “我是大明的太孙,我是,也只能是那把最锋利的刀,否则,何以镇得住手下的人心鬼蜮…” 说着,他还抬起头,以被挑起情绪的模样,用星辰似的深邃眼光看向远方,随口吟了一句诗: “我与北风杀一场,飘来满院明雨香…” “我…如之奈何…” 徐允恭心中腹诽。 你有个毛的手下人… 还与北风杀一场… 除了三两个侍读,四五个太监,六七个嬷嬷,你还能使的动谁? 真那么尿性,你怎么不把蓝玉撵走,自己挂帅啊? 你当个偏将也行啊… 可他心中腹诽,脸上,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进取感。 就像是一个提着酒壶出门,又打满酒回来的酒鬼,笑脸如花到口水横流: “您高见…” 徐达瞥了一眼一脸逼样的儿子,觉得他猥琐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意气风发… 过了半晌,他才对朱雄英说道: “听说殿下出征时,从来藏匕于身,枕鞘而眠,这倒是让臣想起一件往事…” 说着,他也学朱雄英的样子,像是被挑起了情绪,斜看远方。 之后,他才继续说道: “当年,臣与常遇春大将军带兵路过洪泽湖…” “依水草而居,那是难得的鱼米之乡…” “元人把当地,圈了良田做马场,人杀了埋进土里肥沃田土…” “盛夏时节,方圆几十里,当地阴寒刺骨,尸臭漫天,大军尽皆垂泪…” 说着往事,他微微皱眉,浑浊的眼透露着琥珀般的颜色: “当时…臣和常遇春大将军说,要是再这么搞上十几年,我们的孩子,怕是连唐诗宋词都不知道是什么了…” “常遇春大将军说,那就杀,替后人们争出来个朗朗乾坤” “天谴魔兵杀不平,杀尽不平方太平” “那黑厮嗯…常遇春大将军说的,就是当时很出名的不平歌,也叫枕刀歌…” 朱雄英听得认真,并且频频点头。 徐达、常遇春有大气魄,敢换日月,那一代的人,也都有理想。 他们或许有私心,可更多的,还是想为天下人拼出一条生路。 “大将军和开平王,以微末之身,明以知远,整军经武,武定一方,重整我汉家风” “使盛德披于生民,大功昭于后世” “此一番功绩,必将绵延庙堂,而千秋万代不熄!” 徐达眨了眨眼睛。 你突然这么正经,这给老夫整的,还挺不适应… 朱雄英又把手重重的按在膝盖上,眼波流转,一脸的唏嘘: “恨不能生于乱世,与天下群雄,角逐争锋,那一定很精彩…” 徐允恭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你也配? …… 之后,又聊了很久。 但大多,是朱雄英在说,徐达在听,徐允恭偶尔附和。 朱雄英说了很多,他在军政和大势上的看法。 这让老迈的徐达,感觉宽慰,昏暗的脸上也逐渐有了些光泽。 并且他似乎,在朱雄英的笑声朗朗和滔滔不绝中,看到了当年,和老皇帝一样的意气风发与舍我其谁。 这亲事搞的不丑,不亏… 这时,徐俏儿来了。 她和徐增寿、徐钦一起联袂而来,穿着一身常服红裙,唇红面白,头发上,还沾着刚沐浴后的潮气。 她脸上的笑,似乎阳光只普照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而徐增寿的左肩和徐钦的右肩,却各自坐了一只笔筒大小的猴儿。 猴子的灵动和两人的沉稳彼此焦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两男,一女,两猴,这副奇怪的组合是在门口碰上的,然后相伴而行。 看见三个不同年龄的人在聊天,徐俏儿先是笑嘻嘻的叫了一声爷爷,又用同样迷人的声音叫了一声殿下。 最后,她离徐允恭远了一些,瑟瑟发抖的叫了声爹。 朱雄英点了点头,指着徐允恭的方向: “坐” 徐允恭看了看自己的腿和身旁空空如也的石板,又瞪大了眼睛。 好女婿,是让我站起来呗? 徐钦是个有眼力见的,关键这里的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他把猴儿递给了徐增寿,然后忙不迭的搬了三张椅子,轻轻的放下。 朱雄英端起水碗喝了一口。 为了照顾徐达的病情,这是魏国公府的下人趁着清晨采摘的露水,煮沸,晾凉,喝着有一股隐隐的草木清香气,说是能祛火毒。 放下碗后,他扭头看着两个肩头各自坐着一只猴儿,脸上却又带着拘谨笑容的徐增寿。 “你这是,什么打扮?” 徐增寿挠了挠后脑勺。 在岁月的此消彼长中,他依然保持着对猴儿不算忠贞,但勉强情有独钟的眷恋。 他脸上笑的含蓄,又难掩吹嘘: “臣得了几只墨猴,挺稀罕的,您瞧,就这巴掌大点儿,已经训得了,能研磨…” 说着,他用手挑了挑猴儿的下巴,‘哧哧’两声,然后接着说道: “秤砣说给您送去,央了臣好一阵儿了,要不是您,臣还真心疼哩…” 说到最后,他又瞥了眼徐俏儿,眼神里尽是得意。 看!你四叔为了你,可是操碎了心! 徐俏儿面无表情。 她并不领徐增寿这种无病呻吟的情。 什么破猴! 甭啥屎盆子都往我身上扣! 墨都让猴儿研了,那还要我干什么? 红袖添香,你听说过红猴儿添香的吗! 朱雄英笑着点点头,看着往常被人戏称为泼猴的畜生,如今却与往日迥异的乖巧。 甚至被人看的害怕了,还小心的拽着徐增寿垂下的一缕头发,以一副弱小的姿态,面对着他。 一看就知道,徐增寿怕是没少花心思。 “这就是墨猴…” 朱雄英再次点点头,又扭头对徐达说道: “传闻,前宋理学大家,朱熹老夫子曾养过一只,置在书房,不足半斤重,闲时听书,忙时捧纸,甚为乖巧…” “你是怎么养的?” 徐增寿笑着前走两步,把猴从肩膀上摘下来想递上去,可看朱雄英没有要接的意思,就自己把它放在手心儿里,轻轻的抹擦着: “平日里喂些黄豆,也喂蚂蚱、葡萄和坚果…” “您放心,已经训得了,给个一两粒儿的黄豆,能研一天的墨…” 嗬! 你小子比老爷子还刻薄… 朱雄英震惊的一愣,又直接调笑着推辞了: “心领了,可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 “墨,我自己会研,养了它们,我还得想法儿给它找蚂蚱…” 说着,他摆摆手,让欲言又止的徐增寿停下他猴长猴短的吹捧,用一副我非常看好你的表情说道: “你是国公府的出身,身上又兼着勋卫的差事,就更要把心思搁在正道上…” “练兵?弓马?读书?治国?” “这桩桩件件,你是太孙妃的娘家叔,更不能堕了大将军的英明,好好的干,过几年,朝廷是一定要重用你的…” 徐俏儿翻了翻眼睛,又撇了撇嘴。 那股独属于女人身上的放肆劲儿,就好像她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风姿卓绰的少妇。 怎么就那么喜欢画饼,饼是你爹?都他奶奶的撑死姐们儿了… 当年...你就说给姐们儿做身衣裳,可直到现在,连个布片儿也没个影儿。 现在,又拿一根萝卜,忽悠四叔这头蠢驴… 可看着徐增寿明显一副‘太孙心里有我’,‘我跟太孙一家人’,‘大明的柱石鼎臣就是我!’,的便宜模样,她又嫌弃的捏了捏额头。 紧接着,朱雄英站起身,看着略微有些疲惫的徐达,又弯下腰把着徐达的胳膊,笑着说了几句保重的话。 然后直起腰准备告辞: “大将军先歇着,我和秤砣出去转转…” 徐俏儿喜滋滋的答应一声,站在了朱雄英的身后,徐允恭也慌忙起身,笑脸挽留: “晌午饭已经备下了,您看要不先吃顿饭…” “不吃了”朱雄英摆手拒绝: “我怕有人跟我要画面儿…” 徐允恭一呆,然后再次的面红耳赤。 你没完了? 弑君是个什么罪过来着…? 想到罪魁祸首,他又扭头狠狠的瞪了眼徐俏儿,一副咬牙切齿的狰狞模样。 把你爹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 第102章 我徐大哥! 走出徐达的院子,徐俏儿扯了扯朱雄英的衣袖。 在这个阳光充足的上午,她脸上的委屈,懊恼,幽怨与沮丧,是那样的明显。 显然,是之前朱雄英对徐允恭的调侃,让她看到了之后,徐允恭将要对她的暴跳如雷。 但她什么也没说,她只是轻声的问朱雄英,接下来要去哪里。 一个女人,最高尚的品德,是心甘情愿的被一个男人驾驭,之后,付出她的所有。 朱雄英抬头看看天色,又将目光看向树木之间,最后,才看向徐俏儿的脸。 “去看看丁显,然后陪你去街面上逛逛,买些什么…” “我素日忙碌,也从来没有带你在应天府走一走…今日,你我且把臂同行!” 徐俏儿答应一声。 然后,她脸上骤然的笑,就像漫天大雪之时,月光下汹涌的潮汐。 之后,她微微侧头,看向身后一直亦步亦趋,也一直装作聋哑人的弟弟和四叔,用口型告诉他们‘滚!’。 突然,她又抬起头。 朱雄英那句把臂同行,给了她一些灵感。 并且,她有更合适的办法,去履行这句所谓的‘把臂同行’。 她小声说道: “臣还做了几件男人样式的衣裳,要不臣…换上?…” 朱雄英点了点头。 他也好奇,一个走在路边,看见晒太阳的野狗,都会上前踢一脚的少女,如果换上男儿装,又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 走到徐俏儿的小院,朱雄英不用招呼,就自己走进了她的闺房,并且在床上斜靠着被子,翘起了二郎腿。 然后,他在徐俏儿一脸不明所以的疑惑表情中,向她招了招手,然后在她有些拘束的走近后,示意她转过身去。 “过来…转过去…” 徐俏儿挑起一只眉毛,轻轻的歪着头。 她脸上的疑惑溢于言表,就像是一只羔羊,分不清它的眼前是什么种类的青草。 但她还是听话的扭过了身,将自己的背影暴露在朱雄英的眼前。 只是好奇,让她微微侧脸,用余光看向身后朱雄英的动作。 朱雄英毫不客气,直接伸手,相当用力,但还是处于调情的力度,在她的屁股上扇了一个巴掌。 徐俏儿惊叫一声,然后‘唰’的一声逃开了很远。 之后就站在原地捂着屁股,瞪大了眼睛。 好奇,羞赧,不解,又带着点儿气鼓鼓和欲拒还迎的味道瞪着朱雄英。 朱雄英不甘示弱: “让你甭瞎嚷嚷,我写个词,你差点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徐俏儿一愣,然后嘴角抽搐,又皱了皱鼻子,脸上的表情写满了一言难尽。 过了半天,她才咬着牙齿问道: “那不知道殿下这是国法,还是家法…!?” 朱雄英站起身,叉着腰,以一副在村头吵架骂娘的泼妇姿态,一脸的理直气壮: “我们老朱家!” “国法也是打屁股,家法也是打屁股,我不高兴了,还是打屁股,就算到了床上,那我照样是打屁股!” 朱雄英混不吝的话,让徐俏儿本来就很红的脸,更是红的似乎要往下滴血,一颗心也几乎要跳出腔子。 强烈忍住落荒而逃的心思,她低着头,却又鼓起勇气,连推带搡的甚至用脑袋抵在朱雄英的胸口,将他往门外顶。 “殿下请先出去,臣要换衣裳了…!” 朱雄英啧了一声,半推半就的出了门,可嘴上仍旧在大惊小怪的大呼小叫: “诶诶…你放肆了啊…” “诶诶诶!啧!你这人,诶你听我说呀,易钗而弁不得束胸吗?” “哥们儿手劲儿大,勒的紧,保准给你勒平,诶你这人,诶你诶!…” 直到被推出了门,并且掩上了门,他调笑的洪亮声音还依旧从门外传来: “不落个好儿啊!” 将他推出门后,徐俏儿猛的靠在了门板上。 这时,她才听到了自己打雷般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声。 此刻她的心绪,就像是被一千个人,同时在耳边吹响了唢呐,纷杂不已,嘈乱不堪。 然后,她捂着脸,在原地急促的跺着碎步。 直到过去了很久,她才平静了下来,然后,又做贼心虚般的轻轻捏了捏自己的屁股。 还是挺软的…嘿… 这一刻,她脸上的笑,震耳欲聋。 “叶子!来帮我更衣…” …… 过去了很久后,起码在外堂喝茶的朱雄英看来,似乎是过去了二十年。 这时,一身女扮男装的徐俏儿才终于施施然的走了出来。 她的头发,半束发髻半披肩,带着镂空的束髻冠,横了一根錾刻白玉簪,齐眉处,还勒着珠玉抹额。 身上穿了大红描金箭袖衣,腰间束了五彩长穗宫绦,坠着带流苏的和田玉佩,玉佩上雕的是鹤鹿同春。 她低着头出了门,又努力的抬起头,用乌溜溜的眼睛去探寻朱雄英的反应。 最后,她又低下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拱了拱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嗔,叫了声: “朱兄…” 朱雄英很配合,也拱拱手,声音洪亮的回了声‘我徐大哥!’。 之后,他又上下扫了几眼,倒是觉得有几分惊艳。 徐俏儿本就精致,脖颈修长,明眸皓齿,丽质仙姿,如今又扮了男装。 要说一句风情点于眉间,神采锁在眼角,无处不风流,不算夸张。 然后,他浅笑着点点头,看着徐俏儿略显期待的眼神,他也丝毫不吝夸奖: “嗯…眉如墨画,鬓若刀裁,面如人间月,身似海游龙…” “你再加把劲儿,拾掇拾掇,就能赶上我的三成好看了…” 徐俏儿‘噗哧’一笑,又促狭的眨了眨眼睛,柔腻,却又干脆的连连附和: “朱兄说的是…天底下数我朱兄最漂亮了!” 她这副刻意装扮下的冠玉书生模样,又配上浑然天成的女人媚态,倒是显出几分妖娆。 这让朱雄英再次起了调侃的心思,他笑着把手担在徐俏儿的肩上: “嘶…我记得你穿裙子…没这么骚啊?” “怎么换身衣裳就…” 说着,他摇头晃脑的啧啧两声: “啧啧啧,你要是个男的,我一定请你进宫做大伴!” 徐俏儿白了他一眼,又弯起眼睛,就像是狐狸一样笑的调皮。 舔了舔嘴唇,她说道: “做大伴是没机会了,但你可以…”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停住了。 然后她看着朱雄英的脸眨了眨眼。 之后鼓起勇气,一咬牙,一跺脚,踮起脚尖,轻轻的贴在朱雄英的耳边,挑逗似的用气声呢喃: “但是殿下可以…曹我…” 朱雄英往后退了两步,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然后二话不说,把她扛在肩上就往里屋走。 徐俏儿吓的花容失色。 她没想到,朱雄英竟然这么牲口! 口花花,她都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要论实战,她觉得自己现在还不太行… 趴在朱雄英的肩上,她连连求饶: “错了错了!” “没大婚呐!” “大哥大哥,哥!哥!哥!亲哥!” 等把她吓的差不多了,朱雄英又在她的屁股上扇了一巴掌,然后把她放在了地上。 他本来就没想怎么着。 就算徐俏儿愿意,那也不行。 还没大婚,出了事会很麻烦。 看着徐俏儿一副炸了毛似的面色惨白,他‘嘁’了一声,斜睨着她: “虎狼之词一套一套的…我还以为你多生性!” “就这?” 徐俏儿踉跄几步,一屁股跌坐到了椅子上。 她低着头喘了几口粗气,拍拍胸脯,然后抬着头,余悸未消的冲朱雄英挑起了大拇指: “你真牲口!” 话刚说出口,她又突然觉得有些大不敬,然后改口着说道: “殿下真牲口!” 朱雄英哈哈一笑,伸手扯起她的手把她扶起来,揪了揪她的脸,又扯着她的手往外走: “爷们就姓朱,我们老朱家,都是牲口!” “走,哥带你玩去!” …… 应天府,一条非常荒僻的胡同。 胡同口,一个简陋到四处漏风的茶摊上,坐着几个人。 练子宁,黄子澄,郭镇,大小武和李景隆。 他们都是一身常服,围在一张桌上,时不时的端起茶盏抿一口,彼此沉默的相看无言。 终于,练子宁捋了捋大胡子,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说的,是这个时候吧…” 黄子澄端起大碗茶抿了一口: “是…也该来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几人空空如也的手,有些踌躇的把胳膊放在桌上,凑前问道: “去老丁家里燎锅底儿,咱们…真要空手去呀?” “我先说好,我可是啥都没备下,拜帖都没备下!” 郭镇搭了一嘴: “就他那副天老大他老二的作态,整日里这个瞧不起,那个看不上的挑毛病” “空手,就够给面子了…” 练子宁摇了摇头,又显得有些幸灾乐祸。 “上门拜访,老丁少说也得留顿饭…” “那位出趟门,身边最少二十人,他这次,可要出血啦…” 说着,他目光一凝,看向不远处。 “来了!” 说话间,不远处一大群人,簇拥着两个少年从南边儿走了过来。 两个少年,一个穿红,一个穿白,一个个儿高,一个个儿矮。 在一群膀大腰圆的糙汉子中,显得鹤立鸡群。 其中个子矮一些的那个,就像是撂了蹶子的野马,对什么都有旺盛的兴趣。 走着,跑着,跳着,攥着个儿高少年的手,对着身边不同的人,景,物指指点点,叽叽喳喳的笑着说些什么。 黄子澄眼珠子转了转,为了不掏茶钱,他噌的一声就冲着两个少年蹿了出去。 练子宁则是老成持重的多。 作为一个体面人,他面色如常的捋了捋胡子,拍了拍手唤来了茶摊的掌柜,一指李景隆: “找他会账…” 然后,他也站起身,掸掸袖子,抿抿鬓角,平整好衣服上的褶皱,之后扬长而去。 “臣,参见…” “诶!”朱雄英摆了摆手: “人多眼杂的,不要拘泥行礼…” 说着,他指了指身旁女扮男装的徐俏儿,调笑着说道: “这是徐姑娘,我徐大哥!” 耶呵! 黄子澄瞠目结舌了半晌,脑中绕过了数种称谓。 最后,他才吭哧着拱了拱手,决定称一声职务: “臣见过太孙妃…” 这时,练子宁、郭镇,大小武和骂骂咧咧的李景隆才逐渐走了过来。 见了礼后,李景隆又往后看了几眼,才试探着问道: “徐钦…没来?” 朱雄英点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徐俏儿: “他不来,他姐姐不让他来…” 说着,他看向几人空空如也的手,又说道: “你们几个挺寒碜啊,到人家里做客,就空爪儿来?” 练子宁眨了眨眼。 不是你说的让空手来的吗?你装的哪门子人物? 朱雄英啧啧两声,扭头指了指身后的一个兵,他手里抱了个没有盖儿的豁口粗瓷坛子: “看我,我都知道买个咸菜坛子” “虽说是个残品,可花了我一个大子儿呐!” 练子宁苦笑,随即摇了摇头,领着朱雄英走到了胡同中间偏后的院落门前。 “是这?” 朱雄英上下打量着。 比起本就狭窄萧条的胡同,这间院落更显破败。 说句门如败寺,屋似破窑,或许夸张,却也绝不殷实。 屋瓦破败,墙砖掉皮,门板漏漆,两扇狭窄的院门,张开后,也仅容一人通过。 朱雄英背着手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门上的门环。 敲了门,他又笑着对身边的徐俏儿普及知识: “行有所止,这敲门也是有学问的…” “做客敲三,报丧敲四,这都是教养…!” 说着话,门‘吱呀’一声从里面开了,闪出一个人,正是丁显。 他刚出外差回来,搬家到这也没几天。 太子爷看他在北疆被折腾的不轻,特意给了几天的假,让他好好歇歇。 趁着这个空档儿,这会儿正穿了一身粗布短打,在院门里平整土地。 说是将来种些青菜瓜果,能吃上一口新鲜的。 看见人群里的朱雄英,他脸上的喜悦一闪。 被罚了一年的俸禄,这是上赶着送钱的人来了! 爷们儿的穷,哭出好处了! 止住他要行礼的动作,朱雄英直接笑着说道: “你媳妇在家吧,不要跟她说是我,我倒要好好看看,你在背地里,是怎么编排我的” 第103章 穿小鞋 “诶!” 丁显答应一声,用一副穷光蛋的豪横模样,领着朱雄英往里走。 只要给钱,要他干啥他干啥! 走到院中,他就扯着嗓子冲堂屋喊: “淑华!” “淑华!” “快来见过为夫的同僚!” 不多时,从门里走出来一个风韵的中年妇人。 丰满,娇小,个不高,典型的南方样貌。 看见院里转瞬进来这么多人,这个女人被吓了一跳,用带着浓浓福建口音的官话说道: “这!这是…” 朱雄英一脸笑容的拱了拱手: “大嫂请了” “我等是丁大哥的同僚,一起在文华殿同朝为官,侍读太孙” “这位,是小弟不同父又异母的亲姐姐,出门在外,身着男衣,方便些…” “至于这些勇士,都是小弟的侍卫…” 妇人呆了呆,有些想不明白。 短短三句话,让她头都炸了。 她看了看徐俏儿,又下意识的看向丁显,问道: “侍读还配侍卫?” 朱雄英点点头,轻飘飘的揭了过去: “侍读头子…” 这时,丁显笑着给李景隆几人引荐: “这是拙荆淑华,李姓,年少成婚,也是出自福建老家…” 李景隆几人点点头。 他们都知道,丁显有个童养媳,从他小时候就被买来伺候他读书的,比他大好多。 为此,李景隆还没少调侃他,说人穷吊不穷。 他们纷纷拱手,努力扮出一脸和蔼的笑容,叫了一声: “丁夫人” “大嫂子” “丁家嫂子” 这让李淑华有些受宠若惊。 虽说常年是在京城的街面上,丈夫又是国朝的宠臣,可说到底,她就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乡下人。 这次也是头次,见到这么多的官儿! 之前练子宁、黄子澄给他们两口拜过年,她倒是认识。 可除此以外的人,她都没见过,也从打扮上看的出,彼此不是一路人。 知道这些人全都是相公的同僚,她不敢怠慢,盈盈行了个福礼。 之后,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张罗着让开了路,笑着说道: “都请先进屋吧,这么热的天儿,喝口茶水…” 趁着两句话的功夫,朱雄英四下扫了扫院儿里的布局和物件儿。 左边一个厢房,正前是堂屋,右边是一片巴掌大的空地,用齐腰的栅栏围了起来。 空地上,是一口带着木轱辘的水井、一口人腰粗的水缸,几盆花草,还有三只又肥又圆的土鸡。 除此之外,门口放了几捆木柴,拴着一条长着阴阳脸儿的黄狗。 厢房前垒了一个土灶,还有一棵看模样是刚种下的小枣树,不过手指头粗。 听见要进屋,他就笑着点点头,像是进自己家一样背着手,一马当先的领着众人往堂屋里走。 堂屋正中,纸糊的顶棚下,是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旁边东向有个单扇的小门,朱雄英估摸着,里头是两口子睡觉的地方。 进门后,他在唯二的椅子上坐下,之后摆摆手,示意徐俏儿也坐。 进门后,丁显吩咐李淑华,让她沏茶倒水,自己则是去了厢房,搬了几把凳子。 李淑华‘诶’了一声,麻利的在桌子上摆上了横竖几排的大碗。 人太多怕碗不够,她还翻出了几只吃饭用的碗。 之后,热水是现成的,她沏了一壶茶,挨个的倒在了碗里。 “真是没什么好招待的,几位先喝口水吧…” 说着,她又走向门口张罗站在院里阴凉地的兵,笑着说道: “几位军爷也喝口水吧…” 朱雄英觉得不错。 凭他的眼力,他看得出来。 丁显的妻子是一个心窟窿通到底的实心眼儿,没见过什么世面,甚至有些窝囊。 这让他有些感叹。 像李希颜、丁显、练子宁这样的,家里夫人没甚文化,自己却也都耿直的可爱。 而那些传闻家里妻妾知书明理的官员,反而是一个赛一个的心眼儿多。 这时,丁显手里提了几个小木凳,胳肢窝里夹着两条扁担宽的条凳,叮叮哐哐的走了进门。 “都坐!喝水!” 他张罗着放下条凳,然后自己提着一个木凳凑到了朱雄英面前,坐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然后脸上的笑都没掉下去过,又明显的带着几分警觉: “不才区区搬个家,竟然还劳动众位上门探望,真是…罪过,罪过!” 朱雄英也笑吟吟的看着他。 一个国朝的翰林学士,又是东宫侍读,拿两份俸禄的人,哪能被罚了一年俸禄,就到了要换宅子的地步… 就算寅吃卯粮,那到哪个米行,不能赊一两年的禄米? 他可都听李景隆说了。 这厮在北疆大营,用被罚了俸要省饭吃的名义拖着不回来,回来了又二话不说的先搬家。 嘿! 他怕是早就琢磨出来了,等他回来了还得挨收拾。 所以就顺势而为,趁早的先把穷哭出去,先耍一手光棍,让你来个狗啃刺猬再说。 就是明着告诉你了,我丁显,不怕被折腾,不怕穿小鞋,关键还是个穷光蛋。 说不准这厮,还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打一个反手。 这厮坑爷们的钱,从来不手软! 丁显被他看到浑身发毛,也被他笑的浑身发毛。 咽了口唾沫,他试探着问道: “您这是…我脸上有花?” “没有没有…”朱雄英笑着摇摇头,又靠在椅子上沉吟片刻说道: “这次我们来呢,主要是秉承了太子爷的圣意,说来看看国朝的良臣,毕竟搬家了嘛,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 “您这哪儿的话…”丁显笑着说道: “太子爷罚臣的俸,也是太子爷一片对臣下的爱护…” “穷了富了的,都是为了大明…” 徐俏儿眨了眨眼,意外又好奇的看着他。 这不正说搬家的吗?谁问你罚俸的事了? 张嘴罚俸,闭嘴大明? 东宫的人,都这么不要脸吗? 朱雄英却丝毫不显意外,点点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叩着。 顿了顿才继续慢悠悠顺着他的话说道: “本来呐,嗯…你咆哮文华殿…” “虽说朝议难免争执,可毕竟你是犯了错…” “可后来,听说你连租用的宅子都换了,竟潦倒至此” “太子爷,就心有不忍,说不忍大明的国士,为了点点孟浪,至穷困潦倒…” “所以太子爷,就想撤下给丁老哥的罚令…” 李淑华的眼中闪过一丝喜悦。 就说嘛! 太子爷那么圣明的一个人,他咋能不知道我们这些小官儿家里的辛苦呐! 丁显却依旧面色如常,甚至内心涌起了更加浓烈的警觉,显然没有那么乐观。 他想坑一把朱雄英的钱不假,可朱雄英是个什么东西,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的虽然但是,一定是丧了良心缺腚眼的虽然但是! 看他不为所动,朱雄英依然不觉得意外。 停顿片刻后,他突然看向李淑华。 他来,是来给丁显穿小鞋的,可也不好让人家媳妇跟着担惊受怕。 他笑着说道: “大嫂子” “我等走了这么久,有些饿了,你看有什么吃的,蹭顿饭…” “诶!”李淑华答应一声,依然沉浸在丈夫将要官复原俸的喜悦中。 所以她笑着说道: “那我去割点儿肥膘,还有昨儿油坊送来了些油渣,伙着青菜炒一炒,最香了!” 说着,她扭头出了门。 等她走后,朱雄英继续看向丁显,李淑华走后,他的语气瞬间就开始了阴阳怪气: “可我跟父亲说,用不着撤…” “什么罚俸不罚俸的,我丁爱卿断然是志不在此” “为了碎银几两而做官?那还是我丁爱卿吗?” “不如索性就从善如流,遂了丁爱卿的意” 说着,他又微微前倾,贴丁显近了一些继续说道: “哪儿有人那么不要脸,为了让他老人家撤回罚令就换宅子的哭穷?不能够!” 丁显的脸就像近义词一样,从开始的无动于衷到逐渐的不为所动,再到最后的面无表情。 虽然毫无变化,可就是可以看出他的心情从旭日东升到了日薄西山。 看他依旧不吭声,朱雄英就扭头看向了练子宁,由他打响第一炮。 感受到他的目光,练子宁苦涩的一笑,然后低着头不吭声,只装作没看见。 之前,朱雄英教了他们一些非常羞耻甚至耻辱的话… 以他圣人门徒的脸面,实在是有些遭不住… 看他没反应,朱雄英就又捂嘴干咳两声,示意并且催促。 小子,你该说话了! 练子宁被逼的实在是受不住了,叫苦不迭的,终于在朱雄英又一次的咳嗽中,他抬头唤了一声: “丁兄,丁兄!” 看丁显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练子宁咽了口唾沫,一咬牙,红着脸吞吞吐吐的说: “老哥我这最近…这…嗓子…嗓子有点痒痒…” 丁显的脸,在随波逐流里,从面无表情,到觉得莫名其妙。 嗓子痒你找郎中治病去啊,跟我说有个毛用? 看他还是不吭声,练子宁就又迟疑着,图穷匕见般的指了指自己的嘴: “我看你家养了几只鸡” “你能不能炖了,让它进去给我挠挠…” 说完后,他就低着头,臊眉耷眼的一声不吭,用一副不敢见人的模样,想要逃之夭夭。 老夫孔圣门徒,真的是很羞耻啊! 徐俏儿‘噗哧’一声笑了,然后捂着额头,肩头耸动个不停。 练子宁这种不苟言笑的夫子,竟然也能这么不要脸的说话。 看着丁显仍旧在黑着脸的发懵,朱雄英给雷大虎摆了摆手,将他最后的家当,替他越俎代庖的做了决定。 “雷伯” 雷大虎冲门外摆了摆手,吩咐几个兵: “把那几只鸡杀了” 等几个兵丁翻过栅栏后,朱雄英站在了门口,和雷大虎一起,背着手看他们捉鸡。 这时,他又注意到了那条拴在门口的狗。 刚进门的时候,它叫了两声,就被那些兵吓得直接夹着尾巴缩回了窝里。 这会看见人抓鸡,竟然也硬气了,正汪汪叫的厉害。 还敢叫板?这在朱雄英看来,它这是迫不及待的想被吃掉! 他扭头看向丁显: “丁卿,你家这狗,模样长的也…挺好吃的…” 雷大虎绝不废话: “把那狗也杀了!” 丁显开始有些急眼了: “你*!%” 嘴里嘟囔了半晌,可他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也知道,这就是朱雄英故意来使坏来了。 不搭茬都不知道他还有多少坏心眼儿,要是搭茬,那就更没完了! 没办法,他只能把头扭到一边,默念清静经,眼不见心不烦。 而院里的几个兵,伙着杀了狗,也杀了鸡,还翻出了丁显珍藏的鸡蛋和香油。 甚至他们对于门后的柴火堆儿也视而不见,直接拔了那棵刚种下的树,准备用来烧火用。 雷大虎终于看不下去了,站在堂屋的门口指手画脚: “刚拔的树,有潮气不知道吗?咋能烧火哩?” “去,把桌子劈了,不够用再把床劈了!” “这根破树放到那堆儿柴火里去,晒干了还能烧火,可不敢糟践东西!” 丁显气得咬牙。 有柴火你不用! 我昨儿刚栽的树,你给我拔了! 还要劈我的桌子,劈我的床! 匹夫竖子…对!就是匹夫竖子! 心里磨叨了半晌,可他看到一个刚杀完狗的兵,随手拿过廊下正晒的一本书,又‘嘶啦’一声撕掉了一页用来擦手。 他觉得他的心,此刻瞬间停了一瞬! 他‘蹭’的一声蹿了出去,夺过书放在怀里,心疼的直哆嗦! “别他妈撕,那我宋版书!” “匹夫,你知道这多难得吗?孤本!你赔老子!” 擦手的兵丝毫不为为意,瞥了他一眼又搓了搓手,冲朱雄英努了努嘴: “找那位赔去” “你!”丁显再也忍不住了,扭头冲着朱雄英一脸的愤懑: “您也太过分了,堂堂一个殿下,跑到大臣的家里,撕人家的书,杀人家的鸡,吃人家的狗!” 朱雄英一愣: “啥?” “你还要请我们喝酒?” “嗨…这事!啧!下回不许了啊!” “来人!” “去,我在来的路上,瞄见有一个酒铺和卤肉铺” “数着人头,一人半斤卤肉,一只烧鸡,还有酒,酒不要最好的,要最贵的!” “关键是要全部赊账,记到丁爱卿的账上!” “跟他说,我丁显是翰林学士,又是太孙侍读,要是不让赊,我丁某人就拆他的铺子,烧他的房!” “放心,丁爱卿,他们会把条子拿回来的…” 就像是六月的天,丁显的脸红了,又绿了,过了半晌,又彻底的黑透了。 第104章 又得倒霉 黄子澄有些不忍,悄声说道: “殿下,这是不是有些…” 朱雄英扭头看着他: “怎么” “你也想让我去你家做客?” 黄子澄直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看上去就像一只正在求偶的大王八。 你这逼样的跟个土匪进门没什么两样,谁敢让你去啊! “绝对没有的事!” 李景隆却微微摇了摇头。 哪有臣子能让太孙做到这种地步的。 上赶着来吃他一只鸡? 要不是大明不许再设宰相,这厮将来怕是一个宰辅板上钉钉了… 他狗日姓丁的有啥好的! 这时,徐俏儿搬着一把椅子放在朱雄英的身后。 他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气急败坏的丁显,依旧是一套套的便宜话: “丁爱卿啊,你也甭这么苦大仇深的瞅着我…” “子曾经曰过,人世间走一遭,这账啊,都是要还的…!” “去年我过生辰,你送了我一对黑不溜秋的茶盏,说是建盏,八大名瓷,价值连城” “我问你,它既然是建盏,那它为啥是黑不溜秋的” “你呢,说这是你自己做的盏,你就是建阳人,建阳人做的盏都是建盏…” 徐俏儿眨了眨眼,站在身后,轻轻瞧着朱雄英的侧脸。 她眼神明亮的似乎有星星,就像是一个站在在山岗上的少女,用小兽狩猎般的认真,去看山那边的海。 我家殿下真好看,就连奚落人,都是一水儿的清俊! …… 等李淑华提着菜篮子回到家中。 她看到摆在院中的三张大桌和一张小桌。 每张桌子上,也都摆满了酱肉、瓜果、鸡鸭和各类的下酒菜。 她又仔细的看了看。 然后,她又看到了自家的狗被剥了皮,鸡被褪了毛,树被拔出了坑。 还有,脸色黑如锅底的相公。 这时,她就像是一个被蒙在鼓里的蒙古人,觉得此刻是走进了别人的家中。 充满了不解。 正聊天喝茶的朱雄英看她进了门,笑呵呵的站起来: “等了大嫂好一阵儿了,人齐了,就都入座吧” 李淑华目瞪口呆: “这…这这…您几位也太破费了吧…” 她很笃定。 这不可能是她相公买的。 认识他这么多年了,他就不是那么大方的人! “是丁大哥破费的”朱雄英面色如常的纠正,又笑吟吟的瞥了眼丁显,给他戴了顶高帽子: “远有古人脱裘换酒,招待宾朋,今有我丁大哥,杀狗烹鸡,高筑债台,款宴同僚!” 李淑华下意识的放下手里的篮子,震惊的看着丁显。 你不过了? 丁显的脸色依然黑如锅底,此刻,他连强颜欢笑,都笑不出来了。 等几个兵从井里拉出来几坛被井水镇过的酒,朱雄英指了指小桌子,对徐俏儿说道: “你去和大嫂子喝两杯,解解暑就行,可不准喝醉,发酒疯了我就把你扔大街上去” 现在不比当年了,当年吃不饱饭的年月,哪管的了什么礼法。 听老爷子说的,再加上他自己的脑补。 说当年军头家的娘们,大大咧咧的同桌和几个老爷们拍着桌子的拼酒,踩着板凳,胸脯子乱颤,比爷们都尿性。 可如今毕竟是太平年月,男女不同席还是要的。 练子宁几人也满脸笑意的微微颔首,然后彼此推让着入了座。 这种和朱雄英同桌吃饭的时机非常少,等将来他当了皇帝,就更不会这么随便了。 这时他们忽然觉得,如果用丁显一个人的猥琐,衬托他们所有人的高大。 这买卖,还是很合算的! 所以,他们一群人的如沐春风和丁显的如坐针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甚至练子宁和黄子澄还在调侃丁显之余,向众人亮了亮碗底,示意自己一饮而尽的海量。 李淑华对这个自称侍读头子的小公子很是好奇。 自家相公的才学,她是知道的。 太子、太孙时有褒奖,也时不时就要给些赏赐进门,毋庸置疑的天子近臣。 就这,他也没能闹上几个侍卫! 可这个小公子,这么年轻就有侍卫不说,就连身边的人也都隐隐以他为尊。 他不说话没人吱声,他一说话,必有附和,就连相公都没有丝毫的异议。 尤其相公这人,千般好,万般好,可就是有些瞧不起人。 而能让相公心悦诚服的甘居于下,这个小公子怕是在太孙那,要比相公更得宠,官职也要更高! 她又看向旁边的徐俏儿。 她发现,就连吃饭喝酒的时候,这个女扮男装,身上也似乎有光的小姑娘,都要频频的扭脸,把笑意含在嘴角的瞄向邻桌的那个小公子。 看着他谈笑风生,她似乎也在意气风发。 这让她更加笃定。 什么不同父又异母的亲姐姐,怕就是亲了嘴儿的姐姐! 注意到她脸上的诡异,徐俏儿还以为是自己冷落了她,就笑嘻嘻的端起酒碗,用略带江湖的豪迈风格说道: “大嫂” “咱们都是跟着太孙混饭吃的人,以后还要多亲近才是…” “对!”邻桌的朱雄英也扭过头,笑呵呵的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爷圣意,说让我们来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要多提,不然我们还真就白来了…” 一直闷着头,一声不吭只顾着胡吃猛旋的丁显瞬间脸色铁青。 困难? 你不来还真没那么多困难! 你杀了我的鸡,吃了我的狗,还花我的银子办了这个小三十人的大宴。 还是打的白条! 想到这些,他心里滴血的同时,也板着脸直接抬杠: “缺银子,缺粮,缺穿,啥都缺!太子爷圣意,让您几位补给我们多少?” “还有您几位,以后到人家家里,拿点东西,有空手串门子的吗?” 话刚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知道占不了朱雄英的便宜,说这些也只是纯粹为了过过嘴瘾,出口恶气。 可再想想朱雄英那略等于无的人品,他恨不得直接给自己一耳光! 嘴真贱! 在练子宁、黄子澄一脸尴尬的低下头时,朱雄英也低头沉思。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李淑华,最后又无辜的看向丁显: “你是说还要再送我们几十匹丝绸?” 丁显当时就急眼了。 小兔崽子,你有完没完! 再打几十匹丝绸的白条,他就真的要当裤子了! 李淑华也目瞪口呆。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为什么一向抠门的相公,这次竟然会大出血的又是杀狗,又是杀鸡的请这么多人喝酒吃宴了! 合着是上官的压迫,他说了不算! …… 一顿饭之后,朱雄英心情舒畅。 拍了拍肚子,他笑呵呵的向依然黑着脸的丁显告了辞。 走之前,他又蹭了丁显两把折扇。 “我等要去逛逛,丁大哥就不用去了…” “下面都是花的太孙的银子,可不敢让你占了这个便宜!” “大嫂子,我们后会有期!” 然后,他挥挥衣袖而来,挥挥衣袖而去。 留下了一把账单。 其他人,也都鱼贯跟了上去。 只有练子宁和黄子澄微微落后几步,略带歉意的笑了笑。 练子宁说了句却之不恭,黄子澄留了句受之有愧。 然后,也跑了。 直到他们走出去了很远,背影也再也看不见,李淑华才有些庆幸,又余悸未消的看着丁显。 尤其是知道太子爷并没有撤销对他的罚俸后,她也开始对这三十人的款待心疼的直哆嗦。 “相公...” “这侍读头子看着年龄不大,可浑身都是坏心眼儿...” “跟他同殿为官,他的官还比相公的要大,可真是苦了相公了…” 丁显咬着后槽牙,觉得浑身都难受,又充满了咬牙切齿后的疲惫。 可听见这话,还是不禁无语,用一副看傻子似的目光看着自己媳妇: “还没睡醒呐?” “这不就是太孙嘛!” “还侍读头子,你听说过侍读有头子?哪个王八蛋那么有本事能在文华殿安排头子啊!” 说着他扭头,义愤填膺的往院儿里走,走了两步,他又忽然停下,扭头对她嘱咐道: “还有,以后不准说他坏心眼儿!” “要敢让他知道了,又他娘的得倒霉!” …… 离开丁显的家中后,朱雄英找了几辆大车,吱呀吱呀的往闹市走去。 徐俏儿坐在不远处,弯着眼娓娓道来的看着他。 “你躲我那么远干什么,来,趴我怀里” 徐俏儿白了他一眼,但还是听话的蹭了过去,像条小狗似的,把脸贴在他的胸前,微微笑着听他匀称的呼吸。 在一些月光明媚的深夜和一些天气晴朗的白天,这种相依为命的场景,在她心里很多次的出现。 如今熟练且放松。 这时,她又像是一只慵懒的大猫了。 过了会,朱雄英突然开口问道: “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不太体面?” “没有”徐俏儿微微摇摇头,瞧着朱雄英的眼神里闪烁着虔诚的光: “殿下这么做,自然有殿下的道理,我家殿下最好了…” 朱雄英沉默。 你这样让我的逼很难往下装下去啊! 过了半晌,他再次决定用老办法,强行施法: “体面不是装的,贵气也不是装的” “贵气,是心中的志向与抱负,直抒于形表,不是一句简单的爱卿平身就能彰显的…” “就说当年…老爷子和冯国用哥俩,论天下大势于妙山…” “还有李善长,胡大海,邓愈,傅友德,丁普郎,康茂才…” “都是头一次见面,就被老爷子的英雄气概所折服,那时候的老爷子啊…” “那时候还不是皇帝,可谁敢说他没有贵气…” 他嘴里说着,手上却居心叵测,在徐俏儿的大腿和腰腹,轻轻摩擦着滑动。 徐俏儿被摸的满脸通红,浑圆的腿紧紧的夹着,喉咙里微微响动,还有轻微抽气的咝咝声。 最后,她半咬着银牙,忍不住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殿下能先把手拿开吗?” 朱雄英面色如常: “衣料太光,手滑了” 然后,他把手从底下,转移到了上面,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了无比猥琐的话: “先替我儿子看看,他将来的伙食怎么样…” “别…” 徐俏儿轻轻抓着他的手,呼吸急促的眨着水汪汪的眸子,可眼中的光芒又像是炉膛中的火焰,鼻翼也翕动个不停: “求你…别…” “等大婚了再…好不好…” …… 在马车吱呀作响的声音里,朱雄英来到了闹市。 这是应天府最繁华的地区,买的卖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常年的人肩接踵。 单单一个路边趴活儿的木工,就能分为很多种。 做梁柱椽檩门窗的木匠,做点心模子的模子匠,做木器花边儿的牙子作,做底座的小器匠,做桌椅的桌椅匠,做木盆木桶的箍桶匠… 这些人分门别类,却小而精细… 这时,朱雄英才终于体会到了水浅王八多,队伍不好带了。 郭镇、李景隆喜欢的古董文玩,练子宁、黄子澄是一定买不起的。 而练子宁几人喜欢的字画、图书,郭镇、李景隆几个也不感兴趣。 至于徐俏儿有意的眉眼女妆,这几个人除了李景隆之前会买一些送给姘头,算是稍微有一些研究,其他人统统是鸭子听雷。 这时,他们走进了一家墨儒斋的字画店。 这是一家主卖笔墨纸砚和字帖与书籍的字画店。 陈设古朴,南北通透,摆着几个书架,几个货架,靠南的墙面上,还挂着一些字画,分为出名的仿品和不出名的真品。 看见他们进门,正陪着几个书生品评字画的掌柜直接撂下那几个书生,笑着迎了上来。 掌柜的三旬上下,面白微须,头戴幞头布巾,身穿浅蓝布袍,身上有种读书人的儒雅。 他瞥了眼结伴而行,进门就走向字画的练子宁和黄子澄。 嗯,这两个是穷逼。 他又瞥了眼簇拥着朱雄英的徐俏儿和李景隆几人。 好!这几个是有钱人! 他笑容可掬: “您几位看点什么?” 李景隆翻了翻眼睛,一指不远处看见字画就走不动的黄练二人: “问那两个王八蛋!” “孔夫子被盐砸裤裆,闲出蛋疼的狗屁文人…” 第105章 是本官落后了? 掌柜的脸上一僵。 混蛋和穷逼的组合,让他知道这些人没有一定要买的东西。 他很失落。 可想了想,他又重新挂上了笑脸,决定先结一个善缘。 “买不买的不打紧,您几位坐坐,看看我这的字画、字帖,说不准您几位有喜欢的…” 说着,他补充道: “有几幅确是不错的…” 朱雄英不置可否,可练子宁却已经站在字画前,负手看向墙面上的字,就像个急色的汉子,开始了他的批判。 “呵呵呵…不尽然吧…” “依在下看…这几幅临摹,远不及原帖神韵之万一,喏,比如那幅蜀素帖…” “呵呵呵呵呵,米芾…早年潜心魏晋,文风也素以稳而不俗,险而不怪,老而不枯,润而不肥着称,注重变化又不失真…” “可这张临摹,乍看上去似乎有个三分形似,可细细看来,却是表面华丽,浮于其表,毫无回味于其中,在下都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黄子澄也笑着开始了他的批判。 作为在千军万马中厮杀出来的读书尖子,他也有自己的一套子。 “不错…” “虽说书不尽临摹,可依在下看,这种少了从容,笔法没有内涵,行文又毫无章法的东西,也未免太过误人子弟了些…” 李景隆面无表情。 看看! 这就是本朝的文人! 兜子里头镚子儿没有,文人相轻瞧不起人这一套,却是无师自通! 他就不明白,怎么就他奶奶的能从一个字上看出来从容来! 字是有眉毛怎地?心眼儿都歪了! 掌柜的倒是没说什么。 虽然说这好几幅字就是他自己临摹的,可毕竟开门做买卖,要是几句话就受不住,那他早晚气死。 他轻飘飘的引开了话题,言语说不上怠慢,但还是慢悠悠的斜着插了一柄软刀子: “您二位是行家…” “不过前些日子开榜,钱塘来的吴谦吴老爷,就住在离咱们不远的兴隆客栈,榜上有名,赐进士出身…” “客栈请他写了副匾…嘿,到底是文曲星下凡,谦虚就不提了,字写的也有股子气势…” 练子宁和黄子澄对视一眼,又各自自矜的笑了笑,捋了捋胡子。 一副云淡风轻,深藏功与名。 本官一个榜眼,一个探花,比不得他一个赐进士出身? 我知道,但我不说! 朱雄英突然开口: “什么文曲星不文曲星的” “在我看来,只要圣君在位,就是放条狗在椅子上,它都能当个大学士…” 掌柜张着嘴震惊的看向他。 今儿邪性了?没看黄历? 哪来的这么一群王八蛋! 拿大学士当狗? 黄子澄也一脸的肃然,往上汆了汆袖子: “您此言差矣!” “常言道…” “闭嘴!”朱雄英眉头一凝,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一边儿站着去!” 作为准政治家,他觉得自己不必太过客气,不然老爷子的江山,不是白打了? “好嘞” 黄子澄很干脆,垂下胳膊不吭声了,就像个死了丈夫的女人。 徐俏儿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满脸的崇拜。 我家殿下有气质! 这眉!这眼! 嘿…赛活龙啊! 掌柜的也看出来了。 这群人,领头的是这个最混蛋的白衣小伙儿。 看明白这些,他倒是殷勤了些,张罗着上了茶,又在一张书案前,向朱雄英极力推销他的纸和墨。 徐俏儿觉得没意思,就四下扫看着屋里的陈设。 等看到屋角,一个看模样像是在收拾货架,实则是在偷懒的青帽杂役时,她突然低下头,有了些沉思的模样。 过了半晌,她又再次的四下看了看,看似乎没有人留意这边,她就咬了咬后槽牙。 ‘唰’的一声,她展开了在丁显那里顺来的折扇。 用扇子挡住了半边儿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后,她走了过去,用指节轻轻敲了敲货架的木板,让清脆沉闷的声音,吸引这个杂役的注意。 杂役茫然的抬头,看到一个娘们唧唧的小伙子正用扇子挡着半张脸,弯着眼睛似乎是在笑眯眯的着看自己。 他的脸上更茫然了。 “我说…”徐俏儿粗着嗓子掩饰,并且故意的压低声音,用一副老鼠见猫的样子说道: “你这…有春宫图卖吗?” 杂役一愣,四下看了看,然后不动声色的小声说道: “哪有的事…” “小店儿可不干这犯法的买卖!” 徐俏儿一听就知道有门儿。 这种托词…大明律管你卖春宫图?老爷子得有多闲! 不废话,她从袖口摸出一张三十两的银票,手腕一转亮了亮,让这个杂役看了个清楚。 杂役身躯一震,抽了一口冷气,喜色充斥了满眼。 这玩意不值钱,说到底就是纸、墨、生活! 三十两,现给你画都行,要什么姿势,就给你画什么姿势! 他二话不说,就从货架的最里头,抽出来了一本朱熹的《近思录》。 书皮儿是近思录,里头是整套的春宫图,二十六张,带图,带景,带诗,不同场地,不同人物,还上了颜色,描了边儿。 “这个价,给你一套!” 压箱底儿的一整套,他觉得自己很有诚意。 徐俏儿的眼中闪过一丝说不清的东西,又与羞赧彼此纠缠。 看到小厮要伸手抓钱,她又把眼一瞪,也不敢翻开书本验货,轻轻把银票拍在货架上,低声说道: “传出去,爷就弄死你!” 小厮低眉顺目的连连点头,谄媚的笑: “您放心…小人出了名的上锁嘴儿!” 他看明白了,眼前这厮,一瞅就知道是个女子,也多半还是个没出阁的女子。 这种人他见多了。 虽然春宫图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买的卖的多了,可这些还没出阁的黄花闺女,大都有些讳不敢言。 好奇房中事又不好意思指使身边人,就都是这么一副事必躬亲,又偷偷摸摸的样子,事后,也都要逞口舌的威胁一番。 不过这个是最狠的,她威胁着要命! 把书攥在手里,徐俏儿突然猛的抽了口凉气。 这一瞬间,屋里浓重的清幽书纸气息也掩盖不住她身上的燥热。 汗都下来了! 她想起来了,她这个衣裳光顾好看了,没兜儿! 她僵硬的扭头,看了看几个陪在朱雄英身边,恭维着他写字的人… 几个重臣,一群禁军,还有老徐家的亲密战友和老朱家的实在亲戚。 好。 很好! 这要是让他们看见姐们儿拿着本春宫图在手里攥着… 什么上吊绳儿能禁得住我徐某人这修长的脖子…? 喉咙轻动,她又看了看书皮上的《近思录》。 在最顶风儿的时候,用最冤大头的钱,买了本最要命的东西。 我愚蠢的弟弟,你睿智的姐姐想你了! 她干笑一声,略带讨好的看着杂役: “能退不?” 杂役警觉的倒退两步: “不能!” “您要不方便,可以给您送家去” 徐俏儿又问: “钱不要了,能退不?” 杂役再次一根筋的摇了摇头: “不能!” “小号诚信经营,正经做买卖的” “你!”徐俏儿瞪眼咬牙,又听见朱雄英在不远处叫她,也顾不上再掰持,低声做了最后的威胁: “看见那些兵没有?这事传出去,我就真的弄死你!” 说着,她直接把书卷成了一个圆柱形的长条,用左手攥着缩在了袖筒里,然后整理了表情,像个影子一样飘到了朱雄英的身后。 朱雄英回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 “忙什么呢在那?看看我这幅字” “如何?” 徐俏儿装模作样的看了看。 说实话,她心乱如麻,心里一直惦记着手里的春宫图,都没认清朱雄英写的是什么字,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就捧: “好饭耐不住三顿吃,可您这字却能让人反复回味…” 李景隆、黄子澄、练子宁介是精神一震。 看看! 到底是老徐家出的太孙妃! 有一手! 朱雄英轻笑,随手把笔撂下: “那就留下了,谁喜欢就拿走,回头我给你们补个章” 练子宁笑着捋了捋胡子,当场就要认下来。 朱雄英的字,挂到厅上能露脸,拿在手里能保命,没人不想要的。 “那这可是…” 话还没说完,李景隆就一腚把他给撅走了。 然后直接往桌上撂下一锭银子,用行动告诉掌柜的,这是用了他的纸、墨和桌子的钱。 然后,他又在练子宁要活吃人的眼神中,笑着把字拿起收好,和朱雄英说道: “早就想求一副您的墨宝,这回总归是得偿所愿了…” 朱雄英笑了笑,扭身出了门。 他这个位置,很难听到真话了。 不过他倒确实觉得,自己的字,写的非常不错! 徐俏儿紧走着跟了上去,又仓促走到他前面把那本整套的春宫图,更仓促的塞到了他的怀里。 看朱雄英皱了皱眉,用一副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她,徐俏儿的脸上露出些祈求: “先收着,求你…!” 朱雄英又皱了皱眉毛,但也没说什么,掸平身上的皱褶,摇着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然后慢慢的走。 徐俏儿送了一口气,然后蹦跳着跟了上去,轻轻抓起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的侧脸,眉眼笑的开心。 她总是能在朱雄英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柔软和脆弱。 就像是别人只注意到月光的冷清皎洁,而她却发现了月光的宁静。 过了会,朱雄英突然说道: “你好像很高兴” 徐俏儿点点头,依旧笑的灿烂: “殿下喜欢,臣就高兴” 朱雄英瞥了她一眼,片刻后说道: “我一直喜欢” 徐俏儿再次点点头: “那臣就一直高兴” …… 之后,朱雄英说到做到,咬牙花钱买了很多东西。 作为一个抠门的太孙,不容易的! 李记的糕点,王记的果脯,还有水韵阁的胭脂和娘子坊的丝绸。 甚至在路边的草台班子和做精细活儿的铜匠铺,也停下看了一会。 他们就像是老巷子吹来的风,沉着,安稳,不急不燥。 直到风吹走了午后,吹来了落日时候似天女纵火的烧云。 这时的夕阳余晖,让天空的颜色,就像是每天清晨刚开始时候的微微晨曦。 徐俏儿似乎不知疲倦,踮着脚尖一跳一跳走的轻盈,就好像是走在一条干净的河川上。 马上就要到魏国公府的后门口了,朱雄英站下,冲她摆了摆手: “到家了,你回去吧” “噢…”徐俏儿点点头。 此刻她脸上的明朗,被落日照出了金子般的颜色。 可刚跨过门槛,她又突然扭头折返,走向了仍旧站在原地的朱雄英。 然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我知道…” “月光,迟早会照在别人的身上,可只要有一瞬间,这个月光是属于我的,我就很开心了” 朱雄英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是继续重复道: “回去吧” “我要回宫了…” …… 等徐俏儿刚进家门,刚吃了晌饭正在消食儿的徐允恭,就一溜小跑的从魏国公府的前门跑到了后门。 朱雄英带着大丫头出门溜达,又亲自把大丫头送回来的事情,让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可就是这个逼…这个不走正门的毛病是跟谁学的呢! 不走寻常路,你是贼吗? “臣参见殿下…” 朱雄英看看天色,又瞥了他一眼: “你这是…又没当差?” 徐允恭的笑容戛然而止,过了半晌才摸了摸鼻子,略显尴尬: “总得给…嘿,给年轻人一些机会…嘿…” 朱雄英听他在那扯淡,过了半晌,他才掏掏耳朵又撇撇嘴: “再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打枣的,你就等着老爷子收拾你” “早晚把你的俸禄罚到洪武三十年…” 话音刚落,他又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徐俏儿买的书,铺平后看了看书皮,皱起了眉头: “疯丫头买了本书,方才忘给她了,你给她捎去吧…” “唔!朱熹的近思录…” “她一个大姑娘家家的,怎么也喜欢朱熹的文理,你们魏国公府的家教啊,真的是…嗯?” 说着,他下意识的翻开几页,正在说的话戛然而止,又‘唰’的一声把书猛的合上,嘴角抽搐。 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前徐俏儿把书塞给他的时候,会是那副紧张的样子了! 混账!她竟然偷摸买了本春宫图! 死秤砣,臭秤砣! 你的脑袋是直通了膀胱咩,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黄的! 徐允恭看着朱雄英脸色的变化,一脸的好奇。 他站在朱雄英的正前方,刚才顺着余光往书上瞥了一眼。 他好像依稀看见有图,可…近思录还有插图版的? 嘶!没听说过呀… 是本官落后了? 第106章 我的砣! “不用你了,我亲自给她送去!” 撂下这句话,朱雄英扭头进了门。 徐允恭和李景隆几人面面相觑几眼,又像个老牛似的眨了眨眼睛,一溜小跑的跟了上去,在身后陪着笑脸: “要说也是…” “奔波一天了,您坐坐,喝口水再说…” 朱雄英没搭理他,攥着书背着手,一路自顾自的走向徐俏儿的小院。 绕过影背墙,他忽然听到屋里徐叶惊诧的啧啧声透窗而来: “哇哦!” “大小姐,这些都是太孙买的呀?” 徐俏儿‘嗯’了一声,似乎也是在笑着说道: “转了一天,买了不少,也有些是被李景隆和黄子澄他们拿去了…” 听见她们在议论自己,朱雄英不急着进门了。 他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徐允恭,给了他一个你敢吭声我就收拾你的眼神。 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到那棵新栽的梧桐树下,竖着耳朵做了个偷听的梁上君子。 徐允恭欲言又止。 他可太知道自家闺女的彪劲儿了。 说些什么僭越的话倒是不会,可要是顺嘴秃噜一些有的没的不值钱话,那你让老夫的脸往哪搁? 他再次幽怨的瞥了眼朱雄英,直嘬牙花子。 嘿!小子真随他爷爷,天生八只耳! 老朱家就他奶奶的一副听墙根儿的揍性! 果然,屋里的徐俏儿话语一转,开始了碎碎念的吐槽: “那可都是太孙的血汗钱,那群羔子…嘿!” “食君俸禄,不琢磨着怎么为君分忧,却总惦记着想法儿占君的便宜…那一群…嗯…” “嘿,那群缺德的,挨刀的,四十里地没有人家他个狼掏的!” 徐允恭闭上了眼睛。 很好,开始不值钱了。 “嗯!那群狼掏的!”徐叶附和了一声,似乎是点了下头,然后又笑嘻嘻的说道: “不过大头还是在大小姐这嘛…” “嘿,太孙对大小姐可真好!” 房间里突然没人说话了,过了会,徐俏儿吁了一声,然后说道: “叶子,你记住…” “别人对你好,是希望你也对他好…” “等将来…” 后面的话,朱雄英听不清了。 这句话让他突然一怔。 往事涌上心头,逐渐凝聚成一个难以言说的女子形象。 面貌朦胧。 像林间的小兽,像雪月下的潮汐,像冬去春来,也像是一次擦肩而过。 此刻,欲望凝结成了实体,就像是这棵新栽下的梧桐树。 他抬头,负手看向树上的枝芽和几片零散的叶子。 它们在残余的晚霞下微微颤抖。 朱雄英若有所思。 原来,这就是风动的样子。 这时,屋里的徐俏儿又笑嘻嘻的说道: “父亲还总说我整天吊儿郎当的,四处闲溜达,没个大姑娘样儿…” “还什么让我学江南那边的大家闺秀,嘁…” “太孙来了,他怎么不说什么要深居简出,什么大家闺秀了呀?” “还不是得唯唯诺诺的陪着笑脸,啊是是是,啊呵呵呵,您说的对,太孙高见…” “敢情!” 徐允恭眯了眯眼。 好孽畜! 朱雄英从往事回神,鄙视的瞥了他一眼。 父纲不振,无能! 屋里的徐俏儿编排爹,徐叶却不敢跟着编排家主。 她干笑一声,轻飘飘的说了句家主也是为了小姐好,然后再次把话题扯到了朱雄英的身上: “嘿,太孙对小姐那么好,针工局也量好了嫁衣的尺寸,这要是等到大婚那天…” 说着,她双手捧在胸前,一憧憬的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等到那天呀…小姐穿着全天下最漂亮的衣服,坐着凤辇进了皇城…” “那时…天上是炸开的焰火,沿途是恭贺的人,普天同庆…” “然后嗯…” “然后殿下轻轻的攥着小姐的手,满含深情的说,我的俏…” “小姐也握住殿下的手,同样满含深情的说,我的英…” “不对不对!” 说着,徐叶又突然连连摆手,直接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理论,略作思索后又继续古灵精怪的说道: “这种温柔的时候,怎么可以直接叫大名呢?” “应该是嗯…殿下抓着小姐的手,轻轻,但是却深沉的说…” “我的砣,我…心悦你…” “然后小姐也抓着殿下的手,同样深情,并且含情脉脉的,用红润丰满的嘴唇说…” “我的英!我也…心悦你…” “啊我的砣…啊我的英!” “我的砣…我的英!” “砣…英!” “要死啊你,敢取笑我…!” 徐俏儿的羞恼声,打断了徐叶的话,又自己咯咯的笑了,然后屋里开始传出两个人打闹的笑声。 朱雄英僵硬的站在树下,负在背后的手用力的攥了攥,又咽了口口水,嘴巴微张轻轻抽吸着。 太恶心了! 太尴尬了! 这阵儿,他都不敢回头去看背后的徐允恭,更不知道现在应该要如何是好。 这要是拂袖而去,多少显得心虚,可要是不走,这也太羞耻了… 就像是被一条刚吃完屎的狗,深情的舔了一口! “嗯哼!” 徐允恭猛的咳嗽了一声。 老脸已经荡然无存了,他也终于忍不住了。 门里的打闹声戛然而止,又在瞬息间开了门。 当看到面无表情的朱雄英和生无可恋的徐允恭,正一前一后的站在树下时。 徐俏儿的脸,瞬间红过了天边的夕阳。 暗暗有些埋怨,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站了多久,又偷听了多少。 可等面无表情的朱雄英从背后拿出那本春宫图,然后更面无表情的递给她时,她的脸更红了。 就像是一个画本,同时画着夕阳,还有夕阳他爹。 ‘噌’的一声夺过书本攥在手里,然后徐俏儿站在原地,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翻着眼睛去偷看朱雄英的脸。 这时,朱雄英缓过来了,脸上有了些表情,似笑非笑的说道: “收好!” “别弄丢了!” “我的砣!” “呀你!”徐俏儿轻轻跺脚,捂着脸不吭声。 她很需要一个地缝。 朱雄英又扭头看向跪在一旁的徐叶: “你” “少看那些遭了瘟的盗版书!” 说完后,他搓着胳膊,扭头就向院外走去。 看着他走的仓促,似有仓惶,徐允恭有些幸灾乐祸: 活该! 让你狗日的偷听! 可马上他也赶了上去,跟在身侧嘴巴不停: “喝口水不?前阵陛下刚赏下的皇尖儿…” “呃,那要不套个马车捏?呵呵呵,今儿也不少奔波…” “嘿,要不臣跟您走一趟,吃了晌饭,臣称好消消食儿…” 听着他的啰嗦,走到了影背墙,朱雄英突然停住了,然后站在原地抬头望天,让喋喋不休的徐允恭一个趔趄。 不知怎地,他突然发现,徐俏儿有种带着期待的笑容和笑容渐渐消失的矛盾感。 就像是手足无措和落落大方同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过了会,他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又折返回去,对仍然站在门口的徐俏儿小声解释道: “江南女子深锁闺中,那是因为她们想卖个好价钱” “可你已经卖了全天下最好的价钱了…嗯?” “呵呵,自遇汝以来,我就常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朱雄英停顿了一下。 他忽然觉得,以此刻的高大,十分有必要的用一首原创诗词,来舒展他此刻的有感而发。 可沉吟片刻,他又放弃了。 没这个水平。 按下这个心思,他轻轻拍了拍徐俏儿的胳膊,又捏了捏她的耳朵,轻轻说道: “回屋去吧” “甭送了都” …… 虽然朱雄英强烈要求不用送,可徐允恭还是陪着笑脸的把他送出了府门,并继续荡漾着笑脸挥手示意。 直到看见这群人渐行渐远,他才猛的把笑脸一收,轻松的吐出了一口气: “呼…” “可算是走了…” “以后可别来了…” 抹了一把脸上的虚汗,他忽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很疲惫。 可刚一疲惫,他又瞬间精神了。 咬着牙,嘴里不停的骂着‘孽障’‘孽畜’,然后他踩着生灵涂炭的步伐,再次往徐俏儿的院子里赶。 告状,坑爹,刨王八,不值钱! 今日的桩桩件件,让他脑海里频繁浮现着一个关中家将的口头语: 女子,我日你八辈儿! 他迫切的要给徐俏儿一些深沉的父爱! …… 等他手捏风雷,脚踩地火的赶到徐俏儿的院子,眼前所见,却让他微微一怔。 他那个狼掏的姑娘,正于院子的一角,瘫在一张摇椅上,微微眯着眼,恬静的看向不远处的夕阳。 在她的旁边,是一个小几,上面放着一整套的宋瓷茶具。 摇椅轻轻摇晃,茶雾袅袅飘扬,发丝缕缕逸动,掩映着那张没有瑕疵的脸,就像是晚风在吹。 此间岁月静好,一处与世无争的景象。 与他周身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相比截然不同。 看见他来,徐俏儿懒洋洋的行了礼,又一副不怎么想搭理他的模样坐回摇椅,继续微眯双眼看向天边。 徐允恭无语了。 他在摇椅上踢了一脚,又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小几的另一边,然后自己给自己添茶。 “高人,你这是提前致仕了?” “嘿,甭说,你这副山河无恙的穷横劲,一般人还真来不了!” 徐俏儿懒洋洋的看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 “咱爷俩见什么外,什么高人不高人的,叫声才女就得了…” 徐允恭一滞之后冷笑,又啧啧两声: “听了几句漂亮话,送了几个物件儿…” “你就嘚瑟吧,等他哪阵儿翻脸,你就知道害怕了” “老朱家都是一水儿的属狗脸…” “他翻脸您有法子吗?” 徐允恭又是一滞,摇了摇头: “那倒没有” “那您还操心的什么劲儿…!” 徐俏儿撇撇嘴,停顿片刻,又说道: “回头啊,他要是欺负我,我就揍他儿子…哐哐往脸上扇…” “你!”徐允恭勃然大怒。 一句话让他想起了此行的初衷。 他是要揍人来着! “这是你个大姑娘该说的话吗!” “真是毫无管束,岂有此理!” 徐俏儿再次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又不急不忙的掏出了那张封妃的圣旨,往脸上一盖: “打吧” “你打死我?” 徐允恭的怒火直冲九天,已经从脚底顶到了天灵盖,眉毛都竖了。 可看见那张圣旨,他又怂了。 这玩意撕坏了没地儿补。 指望老头再写一张怕是不能,还得吃瓜落… 咬了半天的牙,他才又点了点自己的脸: “你爹的脸仅此一张,你省着点丢!” …… 另一边。 等朱雄英回到宫里,恰好该吃晚饭。 老爷子忙,吃饭晚,掐着点儿回来的。 饭桌上,朱雄英说了些市井上的事,还有徐家的一些近况。 并且着重宣讲了‘我的砣’和‘我的英’,以及彼此心悦的事情。 那阵儿尴尬的劲儿已经过去了,这时候说的毫无负担。 以他出了名的碎嘴子,指望他保守秘密,门儿也没有! 朱元璋笑了笑,又有些感叹: “外戚这玩意,到你这是到头了…” 朱雄英点点头。 单单开国的公侯,跟他有亲戚的就有好几家。 曹国公李家,魏国公徐家,开国公常家,还有老蓝家。 他瞥了眼正努力干饭的朱标。 太子爷拿儿子做利益交换的事,办的是真牙碜! 为了自己的功业,他就不怕把儿子坑死! 朱元璋又说道: “你倒是能掐的住秤砣的脉…” 朱雄英点点头,脸上有光: “掐不住,孙儿就杀她全家” 大家这都是心照不宣了。 你老徐家权势,财产,荣宠,官位,圣眷,都到头了。 等以后,就是纯付出就得了。 该给的不该给的,都给了,要是还不安分… 马皇后瞪了他一眼。 就说,老朱家没一个好东西。 朱元璋哑然失笑: “你狠得下心?” “嗨…”朱雄英一脸的笑呵呵: “这不都跟您学的嘛…” “孙儿除了心狠手辣,就剩心肠歹毒了…” 朱标意外的瞥了他一眼。 好小子,有种儿。 当着和尚骂秃驴! “你!”朱元璋脸色呱唧一下掉了,有些想要急眼。 比起旁人,这小子是真心疼他,也是真不怕他! 抽冷子的就要皮一下。 并且永远都不知道,他会抽的哪个冷子! 过了会,他眯着眼身体前倾: “咱看,你还是得在太庙跪一阵儿…” 朱雄英瞬间谄媚: “您听差了” “孙儿是说,除了志向远大,就剩超凡脱俗了…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