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惑之婚》 01、体面地送走了他 01 江南大雪,小河对面,蓝色车棚顶上,积了足足十公分厚的雪,罕见。 谷新雨呆呆站在苏立铭的病床前。 此刻是早上八点,苏立铭在六个小时前陷入昏迷,中间只醒过来两次,睁着惊恐的眼睛大叫:“医生,医生。” 这应该是他的临终遗言了。谷新雨想。 “新雨,你来一下。” 苏立铭的主治唐医生把谷新雨叫到了走廊里,递给她一张“病危通知单”。 这是三天以来的第四张。 “接下来会怎么样?”谷新雨问,语气冷静平缓。 “按常规,要送入icu,做切气管手术。但是我知道你们一早就签了放弃抢救的协议。” 唐医生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美丽但高冷,白大褂都罩不住她身姿婀娜,因为是大范围里的同事,对谷新雨的事也略知一二,态度相当亲近。 “新雨,苏先生的母亲,还有苏阳他们,早上会来么?我要再和他们确认一次放弃抢救。” “放弃,肯定。这是苏立铭的真实意愿。”谷新雨突口而出。 “我知道,但新雨你的身份不适合作这个主。”唐医生笑了一下,好心提醒道。 苏阳、苏灿和他们的奶奶赶到医院,确认放弃抢救。半小时后,抢救设备拆除,只过了十五分钟,苏立铭的心跳就变成了一条直线。 “爸爸,爸爸!”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仪器上的心跳线上下颤动了几下,彻底归于平静。 白色床单盖住了苏立铭惨白但英俊的脸,他和他们,就此阴阳两隔。 看了下时间,不过十点。 谷新雨没有哭,她只觉得无边的疲惫海水般涌上来,淹没了她。被女儿紧紧抱住时,她恢复了一点清醒知觉。 “走,去外面。” “苏阳,爸爸的后事由你和弟弟操办,接下来几天,听姑妈的指挥。”谷新雨望着一双儿女,悲从中来,但她已经没有眼泪。 苏阳点点头。 “我知道妈妈的身份不方便,妈妈,你回家休息。”苏阳16岁,个头高过谷新雨,比起同龄人,她显得老成而冷峻。 晚出生几分钟的弟弟苏灿看上去茫然得多,低着头,一言不发。 走出医院,谷新雨的心情难以形容,她站一会,拍了一张医院大楼的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两个字:“gameover!”,像是给自己的一个总结陈辞。 一切都结束了,她就是想发个朋友圈。 昏天暗地的,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房间里光线昏昏。 床前的小桌子上,放着好几份餐食,谷新雨略算了一下,想,自己可能睡了好几个日夜。 而此时,是凌晨两点十分。 现实一点点浮上来,谷新雨清醒过来。 苏立铭走了,整整三年,在她体力与精力即将消耗到极限时,终于体面地送走了他。 接下来,儿子女儿上学,她上班,日子成为三年前的样子,谷新雨心里一阵轻松,终于云开天青。 谷新雨内向,不喜交际,没有什么朋友,唯一的好友杨青青,也因为自己三年前执意要把重病的苏立铭接回家而与她绝交了。 哦,对了,还有一个朋友,何映山,至少那时候,他是自己最亲近的朋友。 电话石破天惊地响起来。 “小雨,苏立铭走了?”是杨青青的声音。 “对,你在哪?”谷新雨看看时间,惊诧青青怎么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 “我在洛杉矶啊,送冯大成过来读书。”杨青青解释道,“小雨,你怎么样?我安顿好大成就回国,你好好的啊!” “我没事,大成的事要紧,我有苏阳和苏灿呢!”这时候,谷新雨才掉下泪来,且一发不可收拾,如磅礴大雨,酣畅淋漓。 “妈妈,你终于醒啦!我以为你死了呢!” 苏阳推门来来。 “刚刚死了爸爸,又死了妈妈,你们有那么倒霉么?”谷新雨笑笑,母女之间,一向百无禁忌。 “你都不知道你睡了多久,五天五夜啊,我问了唐医生,她说没事我才放心的。”苏阳抱住妈妈,落下眼泪。 “事情都办好了?辛苦了,我的宝贝!” 谷新雨将苏阳紧紧抱在怀里,从此,孩子们只有她了,可是,她不怕,她很清楚地知道,一切最坏的,都已经过去。。 “妈,我爸不是坏人对不对?姑姑说,我爸这一生就是个累赘,但奶奶说爸爸是个可怜而勇敢的人,我觉得也是。”苏阳征求着妈妈对爸爸的肯定。 谷新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不管怎么说,她和苏立铭之间的故事早就结束了,而他在女儿心中,将永远活着。 “妈,开学了我还是回家住吧,我担心你一个人。” “你省省吧,让妈妈舒服两年不行啊!”谷新雨立即反对,儿子女儿在同一所学校读高二,相互有个照顾,她挺放心。苏阳的性格像她爸,喜欢集体生活,再说了,她也不想每天接送,被孩子们绑死,她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三天后,苏阳苏灿开学。 校门口,苏阳抱着谷新雨:“妈妈,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哭,去找小姨他们玩,慢慢就好了。”口气一如她是妈妈。 苏灿站在一边,有点不耐烦地看着妈妈和姐姐。 “小灿。听姐姐的话。”话一出口,谷新雨就后悔了。这句话,从他们小时候到现在,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苏灿最反感,何况这是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小灿,从此你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了,照顾妈妈和姐姐,至少别让我们担心。”谷新雨调转话头。 果然,苏灿的神色变了变,“妈,我会的。”他咬着下唇,低声说。这孩子像谷新雨,个头不高,头发老长,苍白消瘦,比起明媚的姐姐,暗淡多了。 谷新雨点点头,拧了一下女儿蔷薇花一样的面孔。苏阳长得像父亲,是那种英气勃勃的好看。 苏立铭也算美男子,面孔英俊,身材高挑,笑起来有种孩子般的天真无邪。 相比之下,谷新雨长得很一般,个子瘦小,五官也没有特别醒目的。 相亲认识时,他们都已不年轻,“颜控”的谷新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对苏立铭一见钟情。 不知道苏立铭的感觉怎么样,但很快结了婚,有了苏阳,日子一地鸡毛地过下来,直到再也过不下去。 不想了不想了,苏立铭已经彻底离开人世,谷新雨不想自己再被他困扰哪怕一秒钟。 这一段婚姻耗尽了谷新雨的所有,也仅仅维持了十年。苏阳他们十三岁时,他们不得不离了婚。第三年,苏立铭就得了病,谷新雨把他接回了家。 如此三言两语,就结束了谷新雨的前半生,此刻,她45岁,离退休还有十年,离死亡大概还有40年,差不多是一个后半生。 可谷新雨已经心如死灰。 有个博主说,自己40多岁一点感觉也没有,还像是个孩子,见到40多岁的女人就想叫阿姨,好在从来没有开口叫过,要不然,给人家骂死。 谷新雨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这个陌生又熟悉的阿姨,古怪地笑起来。 02、邻家小弟 大门呯呯呯响起来。 “小雨!”杨青青扑进来,一把抱住了谷新雨。 她们俩的性格真是冰火两重天,可能正因此,才成了彼此最好的朋友。 “你又重获自由啦,可惜又过去了三年,你都成小老太太了。”杨青青煽情地摸了摸谷新雨的脸。 “三年五年的无所谓,重要的是,这样我就踏实了,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心里也没有留下遗憾。”谷新雨知道,把生病的苏立铭接回家这件事,青青心里对她耿耿于怀。 青青这种火爆的性子,不能想象苏立铭伤她那么深,谷新雨还能以德抱怨,她不要和这样的大傻子做朋友。 “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你所受的一切,都是你该受的。 当年,杨青青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谷新雨无法对别人解释,她是对苏立铭还有感情么?还是看不得一双儿女无助痛苦的眼神?总之她没有什么犹豫就把苏立铭接回了家。 “可惜,何映山已经在国外结婚了。” 此刻,杨青青遗憾地喃喃自语。 何映山,这三个字已经模糊而遥远,但听人说起,心里还是泛起一阵涟漪。 只是,谷新雨已经想不起何映山的面庞。 三年前,他们本已是十分亲近的人,但因为剧烈的转折,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这个人。 可能何映山本不属于谷新雨这样的女人,他们的相识就是个错误。 三年前,和苏立铭离婚后,有一段日子十分难熬,特别是本就内向的谷新雨,久久不能接受事实。 十多年的婚姻,她把一切都献给了这个家,她承担了家里所有的经济责任,一双儿女也是人见人爱。她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这个男人毫不欠疚地一次次习惯性出轨。 谷新雨不得不承认,和苏立铭的婚姻,就是她一厢情愿酿下的一杯苦酒,所以流干了眼泪也要喝下去。 但凡长相一般的人,都特别希望另一半长相出众。谷新雨对于苏立铭,多少有点“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意思。事实上,没有稳定工作,没有住房,甚至连原生家庭都没有的苏立铭,怎么能和青州第一医院的药剂师谷新雨相配呢! 只因为他长有一幅出色的皮囊。 苏立铭就是那种大事做不来,小事不肯做的人,结婚后,他做过很多工作,没有一份工作能坚持半年的,不是他炒了老板,就是老板炒了他。 谷新雨怀孕后,他似乎努力过一阵子,但很快放弃了。这么多年,家庭经济的重担一直在谷新雨肩上。 就在谷新雨做好准备养他一辈子的时候,他哐当一下玩了把大的。承包了邻市的一个装修工程,忙乎了小半年,不仅一分钱没挣到,还倒欠了工人们十来万的工钱。 谷新雨终于彻底绝望,用家里的所有积蓄还了欠账之后,认真找苏立铭谈了一次。 这一次,苏立铭认识很深刻,表示以后不再瞎折腾,甚至可以留在家里做家庭主夫,照顾孩子们。 消停了两月,谷新雨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苏立铭又出事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子风尘仆仆地找到医院来,叫谷新雨对苏立铭放手,说他爱的是她,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说她可以补偿谷新雨,说…… 谷新雨彻底懵圈。 苏立铭不是家庭主夫么?看他也不大出门。原来,是从网上招惹来的。 一次又一次,她终于绝望了。虽然离婚是她提出来的,但仍然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离婚半年后的某一天,杨青青把谷新雨生拉硬拽到一个聚会上。到了现场,谷新雨才知道,这是专门为何映山举办的欢迎会,欢迎他博士毕业,从海外归来。 自助餐会十分热闹,消瘦而灰暗的谷新雨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一晚上都没说什么话。 她顺着窗帘,悄悄躲到阳台,没想到,那儿已经有了别人。因为她看到一个烟头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阳台光线很弱,看不清彼此的面孔,让谷新雨觉得安心。阳台也很大,她朝另一侧走去。 “不好意思,我不该抽烟的。”一个年轻而温和的声音。 “没关系,我在这边就好。”谷新雨说,“抽烟,是不该。”她加了一句,仿佛是出于一个医师的本能。 “偶尔为之。主要是里面有点闷,出来看看夜色。”男人迅速掐灭了烟头,朝着谷新雨那头走过来。 一缕灯光从屋内投射出来,正好晃过他的脸,还很年轻。 他皮肤微黑,中等身材,看得出,是常年健身的样子。 看着对方走近,谷新雨渐渐不自在起来。但这个时候离开显然是不礼貌的。 “我叫谷新雨,是杨青青的朋友。”对方看上去像个毛头小子,谷新雨主动介绍自己。 “原来是新雨姐,我听青青姐说过。”男人一声低呼。谷新雨不自在了。杨青青对他说过什么?谷新雨的不堪的婚姻? “我叫何映山,是杨立立的高中同学,也是二中的,不过,我们上学时你和青青姐已经毕业了。”男人伸出手来。 “啊,原来你就是今天的主角,何博士你好。” “新雨姐你好,说不定我们马上就是同事了呢!”何映山快乐地说。 “啊是,我听说院里和上海那边合作成立了血液病研究所,何博士是要进研究所吧。”谷新雨的确在单位里听说过,新成立的研究所引进了一批海归博士。 “消息灵通啊!新雨姐,小的初来乍到,请多多照顾!”何映山顽皮地作了个揖。 谷新雨觉得他很好玩,没有印象中博士的那种书呆子气。 “躲这来了哈,你们要做同事了哇。”杨青青突然闯进了阳台。 “正说这事呢!我还指望新雨姐多关照我。”何映山笑着。 “我一个窗口发药的小麻喽,关照你这大博士?”谷新雨连连摇手。 “还真的需要呢,小雨,这何博士至今单身,我这当姐的都急死了,现在我拜托你,看到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女博士啥的,一定要第一时间介绍给何博士。”杨青青热切地说。 “行,何博士条件那么好,要求肯定不低,不过,我们医院年轻漂亮的女医生还真的不少,我留意着。”谷新雨郑重应下了。 03、医院的香饽饽 03、医院的香饽饽 大伙要转场去唱歌时,谷新雨对杨青青说她要回家了,困得不行。老人家习惯早睡早起。 “那我送新雨姐回去吧,算是拍个马屁先。”何映山说。 “不用,我打个车很方便,何博士一起去唱歌。今天你是主角啊!”谷新雨忙推辞,她可不想何映山知道自己住在贫民窟。 “我对唱歌最发怵,你就算救了我。”何映山央求道。 想想马上要做同事,说不定他想知道些医院的事,谷新雨只得答应了。 秋天的时候,何映山成了谷新雨的同事。 青州第一医院有南北两个院,门诊大楼和住院部在北院,血液研究所在南院,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要不是刻意约着见面,一年都遇不上一回。 可是没两天,何映山突然来找谷新雨。 “姐,你有空么,带我到处转转呗。” 谷新雨只得拜托同事顶一下窗口,两人扫了辆自行车,去南园北园转了一圏。 其实没有什么好转的,为着病人着想,医院的所有标识都醒目又明确。 “你们都住在专家楼吧,条件一定很好。女医生多么?”谷新雨问。 “比学生宿舍好多了。但感觉上还是在学校里,过集体生活,没有什么烟火气。这样的生活我都过了几十年了,说实话,有些厌倦。”何映山摇摇头,表示嫌弃。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那人间烟火气,是因为背后有人辛苦操持着。浪漫是臆想出来的。 “那你早点成家,不就有了?”谷新雨说。 “我可能有点毛病吧,对于太渴望的东西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缺乏勇气。”何映山突然说,语气很真诚。 “唉,可惜我不能昧着良心告诉你婚姻很美好,因为我是个失败者。但大部分人应该是幸福的,不然,那么多人结婚。”谷新雨公平地说。 她一直认为,何映山是因为一路读书,才耽搁了婚姻,没想到是因为恐婚。 “可能吧,但我总觉得刻意去寻找另一半,不太美妙。”何映山自嘲地摇摇头。 “姐帮你留意着,你这样的,如今可是香饽饽呢!” “好,我自己也留意着。”何映山答应得很爽快。 两人在医院门口说了再见。 谷新雨忙跑到窗口去替回同事。 “新雨姐,刚刚那位是何博士?”几个小同事十分好奇地围了过来,“怎么会找你带他转转?” “是啊,因为我是他表姐啊!”谷新雨灵机一动,故意说。 “真的假的?姐,那我可得大大的拍你马屁,何博士可是全院最黄金的单身汉,不对,钻石级。” “姐就笑纳了这记马屁。我打包票,何博士不仅学问好,前程锦绣,人品也是一等一的优质。”谷新雨骄傲爆棚。 有种东西像涓涓细流般从心底涌上来,温暖而快乐。谷新雨愣了愣,才辨别出那是久违的放松快乐。 她有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特别是离婚后,上班下班,她连一个人也不想见,一句话也不想说,任何关心的眼神落到她脸上,她都能感觉到重量。 何况是帮人做媒这样的事,她连边都不想沾。 而这一刻,有些东西被激活了,她感慨莫名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真的要感谢何映山啊! 药房里女性居多,粗粗一算,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 谷新雨自己的那部门里就有三个女孩子,一个是两年前硕士毕业从外省考进来的,26岁,温柔清秀型,业务强,话不多,除了药房的工作,还兼了医院微信公众号的活,据说院领导也很器重她。另一个姑娘三十出头,是医院最出名的冰雪美人,属于被美貌耽搁了的。何映山37岁,应该也是良配。最年轻的一个是青州土著,24岁,本科生,活泼可爱型,家里极有钱,最巧的是,也姓何,将来孩子的姓氏问题完美一致。 谷新雨默默地在心里给姑娘们排了个队,打算下次让何映山自己考量定夺。 嘿嘿,日子过得一路稀碎的谷新雨居然媒婆心炽,一心要促成这桩好事。 国庆中秋双节,医院发了一箱海货,一箱水果。 下班时,何映山在微信上问谷新雨,晚上能不能去她家蹭饭,带上他的这两箱礼物。 这么直白,简直无法拒绝。何况,正好也要和他讨论一下药房里的姑娘们。 在谷新雨下班必经的门口,一辆黑色福特野马冲她叫了两声,车门打开,何映山跳了下来。 “你买车啦!”谷新雨惊喜地问。 “对,上周提的新车,酷不酷?”何映山开心得像个孩子。 “年轻就是好!”谷新雨在车子的前前后后转了一下,羡慕地说。 她没有发现,身后,许多双眼睛也在前前后后打量着他们。 “姐,上车,我们回家。” 青州一向有入秋吃羊肉的习惯,红烧羊肉尤其味美,他们在路上买了一斤现成的。 再炒两素菜做个汤,煎一份海货,差不多齐活。谷新雨在心里盘算着。 就是,她家那个破小区里停不下这辆庞大的福特野马。 他们的小区没有物业,除了一个阿姨扫一下院子,其他都自治,如今住在小区里的业主也不多了,大部分是租户,一到晚上,为抢车位挤破脑袋,几乎天天傍晚都会吵架,这也是谷新雨这么多年不买车的原因之一。 谷新雨在脑子里雷达般搜索了一下,想到小区对面有个烂尾的大商场,可以停到那儿。不由得舒了口气。 谷新雨其实想问何映山,为什么不去杨青青家吃饭,把东西送给他们家也是一样。但终究没有问出口,那样多少显得自己小家子气。 因为停车场在对面,两人不得不把东西搬过来,四箱东西,一个人抱不了两箱,抬着过马路也不利落,更不安全。 正犹豫间,何映山从后备箱中取出一辆精致的小推车,一二三,干脆利落地把四个箱子整齐码上,推了就走。 谷新雨连连夸赞他准备周到。 “我打算开这辆车去野营的,这些都是必要装备。”何映山解释道。 04、何博士嫌你太年轻 谷新雨的家不大,80来平,两室一厅。苏阳苏灿十岁以前,一架高低床,睡在小房间。后来,孩子们长大了,姐弟俩睡在一起不方便,于是,苏立铭带着苏灿睡,苏阳跟着妈妈睡。 这么一算,在离婚之前,他们已正式分居三年多。 谷新雨吓一跳,怎么想到这个上面去了? “进来,家里小,东西也都旧了,估计还没有你的宿舍敞亮呢!”谷新雨抱歉地说。 何映山站在门口,望着屋里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东西,没有跨进脚来。 “哦,我忘记拿拖鞋了。要不就穿苏灿的吧。”谷新雨忙蹲下身,从鞋柜里找拖鞋。 “姐,这才是家的味道啊,东西那么多,什么都触手可及,密实而温暖,我真喜欢。”何映山换上拖鞋,溜达了一圈,悠悠地说。 真是各花入各眼,谷新雨做梦都想把房子换了呢! “就这房子?还家的味道?我都住腻了,快二十年了。”谷新雨一边说,一边进了厨房。 “我们以前的家也差不多是这个格局,客厅在北面,两间朝南的房间一大一小。厨房倒是不小,可以放一张小圆桌,我每天早上在那儿吃了早饭去上学。我吃早饭的时候,我妈帮我的水壶灌水,放午餐盒子。”何映山陷入了回忆。 “现在,这里是青州的贫民窟,我们医院也就我住这儿,大部分人都移往湖区了。”谷新雨一边说着,菜也就一个个端上来了。 一双儿女把她变成了一个特级厨师,拿捏何映山这样的长期食堂分子,谷新雨还是毫无压力。 果然,何映山对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啧啧称奇。 “姐,你会变魔术啊!” “说得对,不过,这魔术可不是一蹴而就,过程很磨人。” “这菜,必须得喝点小酒啊!”何映山一脸孩子气的垂涎欲滴,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他的眼睛不大,但是清晰的双眼皮,谷新雨不知道从哪听说,长着这种眼睛的男人一般都是温和善良的。 唉,得赶紧帮他介绍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人,还是得成双成对地过日子。 谷新雨这一愣神,桌上的菜已下去了一小半。 “我是不是太能吃了?”何映山不好意思地放慢了筷子,“和家里的饭菜相比,食堂的真的味同嚼蜡,不是,像嚼塑料。” “那,往后节假日啥的,你经常来家里吃饭,女朋友也可以带来,孩子们住校,我反正也没啥大事。”一般37岁的男人,都能吃上家里的饭菜了,眼前狼吞虎咽的何映山让谷新雨有点母性泛滥。 “这是一个有效要约,也就是合同,不可以随便取消。”何映山立马响应。 “孩子们回来也可以,他们快中考了吧,我可以免费帮他们辅导功课,换取美食。”他又加了一句。 “苏阳功课不错。苏灿数理化好,英语就差一点,小子嘛,懂事晚一点。”提起一双儿女,谷新雨还是骄傲的。 “苏灿英语不好?找我呀,如假包换的假洋鬼子在这呢!”何映山热心地说。 “好,那先谢谢你,何博士。”谷新雨举了举手上的可乐杯。 “姐,你能不能别叫我何博士了?叫我老弟,老何,映山,都可以。何博士三字太冷冰冰。” “那行,老弟,干一个!”谷新雨举起可乐杯。 “我想喝酒,我可以叫代驾。”何映山的语气里有点像撒娇。 谷新雨忙说:“下次吧,等苏阳他们回来一起,更热闹。” 送何映山出小区时,经过一楼的弄堂,何映山突然站住了。 “姐,这个也太危险了!”他指了指一楼的一个空调外机。 对,这个外机已经这样摇摇欲坠很多年,满身锈斑,开机时轰鸣声仿佛拖拉机,但估计还能用,邻居就没有换掉。 住在这个小区的,经济条件都一般往下,能将就就将就。 看着何映山小心翼翼地侧身到一边去,谷新雨笑笑。 “姐,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往这条路上走了,走那边,宁可绕一点远。”他关照道。 这是离小区出口最近的一条弄堂,谷新雨和苏立铭一起走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的关照,人与人真是不一样,单凭这份周到细致,何映山一定是个好医生。 “姐,国庆节时我再来。”何映山自说自话地留下约定,车子轰一声就开远了。 收拾了厨房,关了灯,谷新雨在餐桌边坐了一会。 城市的夜,再深也不会全黑,远远近近的灯火,投过来一束束光亮,像一艘摇晃在大海上的巨轮。 这张小小的餐桌上,已经很久没有两个人坐着,面对面的吃饭了。 孩子不回家,谷新雨也就将就着从食堂带点吃的,厨房很久不开伙,有点冷清,今天做了那么多菜,空气中就有点不一样的味道,也许,这就是何映山说的烟火气吧。 第二天一早,办公桌上放着一分肯德基早餐。 “姐,我帮你带的。”小彩蝶般的何旭飞过来。 “干嘛对我这么好?因为何博士?” “姐,别说得那么直白嘛,我有没有机会?” “当然,我都觉得何博士配不上你呢!他太老了。”谷新雨幽默地说。 “可人家是博士啊,又是海归,年轻的血液病专家,是医院最近的红人,男人嘛,我就喜欢成熟的,大叔最帅啦。”何旭一脸的光明磊落。 谷新雨很赞赏,明确无误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人,并努力追求,多好! 相差十岁左右,也不是太过分吧,反正男人都爱年轻的,何旭又喜欢大叔范,完美。 “24岁?断奶了没有啊,不行不行,我不喜欢小孩子,能烦死人。” 没想到,何映山一票否决。 还有男人嫌对象太年轻的,真是活久见。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老了没有自信啊?”气得谷新雨口不择言。 其实,部门里的三个女生,她本来就最属意何旭,年轻漂亮家境好,关键还姓何。 “那另外两个呢?三十出头是不是太老?另一个年貌相当,就是不是青州人,你们两个外地的,到时候有了孩子会很辛苦的。”谷新雨一股子姐姐味,经过了半辈子酸甜苦辣的她本能地考虑到这些问题。 “姐,我不想这样。我说不上来,但我想自己去经历,去感觉,被触动,对,就是这样子。”何映山打断了谷新雨。 05、小三小四打起来了 “可这么多年,你都没有遇到心动的人,姐不是想帮你一把嘛,这是你青青姐交给我的重大任务。”谷新雨说着有点着急,在何映山身上,看到了苏灿的样子,幼稚得不可理喻。 那天开始,何旭一直给谷新雨带早餐,还花样叠出,谷新雨都不知道怎么回复她,难道说何博士嫌你太年轻? 不过,小姑娘很沉得住气,啥也没有问。 “新雨姐,国庆节孩子们都回家了吧,我不回老家,要不我帮你值班?你轮到哪天?哪天都可以。”快下班时,同事小瞿发了条微信过来。 其实,国庆中秋长假,药房也要值班,有时候工作比平时还重,部门几个人轮着,因为不能绝对公平,值班安排,各怀鬼胎。 像谷新雨家,孩子们难得回家,恨不得每天在家里给他们做好吃的,但像小瞿,好不容易长假回一次老家,不能安排值班。冷美人蒋艳,安排一天都难,仿佛美人有特权似的。何旭呢,正是贪玩的年纪,还动不动就说:“我爸说谁谁谁要来家里,让我最好呆在家里…”都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 小瞿主动提出帮自己值班,还是破天荒地第一次。 谷新雨自然明白是为什么。 还有件事也挺奇怪的,就是后勤科的老陆今天早上特意跑过来,问谷新雨昨天发的东西有没有搬回家,如果没有,他今天可以帮忙送回家。 后勤科虽然不是业务部门,但权力不小,老陆又是个副科长,平时很傲娇的。药房要领块抹布,都得陪着笑脸。 “谢谢,我昨天已经拿回家了。”谷新雨有些诚惶诚恐。 “那行,以后有什么粗活重活,你告诉我一声说行。咱俩还没有微信吧,加上加上,方便联络。”一边就出示了自己的二维码。 谷新雨只得加了他。 “这老陆,今天咋那么和蔼可亲?”谷新雨问小同事们。 “估计他老婆快不行了。”何旭快人快语。 “这叫什么逻辑?” “听说他老婆卧床多年,上个月转到咱们医院护理部了,那不就快不行了么?他伺候老婆十多年,这都快解脱了,不该心情好么?” “年轻人哪,你们就这么看待感情和婚姻的?”谷新雨话到嘴边,又咬住了。她有什么资格说别人?像她那样忠贞不二,全心全意,又如何?还不是叫人像破抹布似的扔了?如果不是那套房子在婆婆的名下,而老太太坚持要给孙子孙女,谷新雨这会拖儿带女的,说不定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呢。 老陆,至少比自己大十几岁吧,多年操劳,头发稀疏,背都挺不直了,看上去至少有六十多,但应该没有到,不然就退休了。 谷新雨想,老陆想必听说了她的事,对她寄予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同情。大范围里说,他们是同病相怜的婚姻不幸者。 一定是这么回事。 “今天孩子们就放假了吧?要不要我去接?不要的话,明天晚上,六点开饭,我带螃蟹和月饼。”谷新雨还没想好怎么回复小瞿,何映山的微信先到了。 他上次说过的,假期要来蹭饭,而谷新雨已经默认。还说这是有效要约,是合同,不能随意毁约。 接孩子倒不用,因为谷新雨不开车,苏立铭会去接他们。离婚的时候,因为房子归他们母子仨,苏立铭就把车子开走了。据说和他网恋的那个女孩子家很有钱,房子车子一大堆。 没想到,谷新雨下班后,做好一桌菜,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孩子们都没回家。 苏立铭的电话一直占线。 谷新雨坐立不安地在厨房转圈,被叫家长?车祸?还是…?她想到了各种灾难性的可能,时而浑身冒汗,时而又手足冰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十点,两个孩子终于黑着脸进了屋。 “出什么事了?不会给妈妈打个电话嘛,不知道我在等你们,担心你们啊!”离婚后,谷新雨很少冲孩子这么大声嚷嚷,今天实在是太担心了,不管不顾地,急得眼泪都下来了。 苏灿没理她,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呯一声关上了门。 谷新雨转向苏灿,“怎么回事?弟弟又考砸了?” “比这严重多了!妈,你真是瞎了眼。”苏阳也要往房间里去,谷新雨一把拉住了她。 “到底出了什么事?阳阳。”语气近乎哀求。 两人进了房间,苏阳还关上了门。 “苏立铭带着那女人去接我们,苏灿不肯上车,苏立铭给了他一巴掌。”苏阳一边喝水,一边说。 “他怎么能这样?当着那女人的面。”谷新雨只觉得万箭穿心,屈辱加愤怒让她喘不上气。 苏阳说得对,她真是瞎了眼,给孩子们选的什么父亲啊! “苏灿力气小,拗不过,被苏立铭拽上了车。”苏阳冷冷笑着,“好戏还在后头呢!” “苏立铭刚刚发动车子,突然有个女人扑上来,就扑在车子的引擎盖上,只要一脚油门,那女人就滚到车轮下去了。” “谁?疯子?”谷新雨骇然问道。 “疯子倒好了。疯子是苏立铭。”苏阳的眼泪大颗落下来,刚刚的冷笑凝结了,眼神一望三千里,看上去十分诡异。 “那是谁?” “是苏立铭的前一个女人。”苏阳说,“好笑吧,小三小四当着我们撕扯起来了。全校的师生都出来看热闹。我拉起苏灿就走,这小子死犟,就是不肯走。” 天哪,苏立铭你到底是人是鬼啊,毁了我谷新雨的生活还不够,还要毁掉孩子们! 谷新雨心里绞作一团,提不上气来。 她呼地站起身,拉门要出去。 “妈,你去哪?你找不到他的,找到了又怎样?你们已经离婚了。”苏阳哭喊着。 听见响声,苏灿也打开了房门。 “妈,你答应我,以后,就是我从学校走回来,用两只脚走回来,我也不要他去接我们。” “妈妈答应你。”谷新雨搂过一双儿女,站在狭窄而昏暗的客厅里,泪水汹涌。 孩子们在她怀里剧烈颤抖着,呜咽不停。 06、疯狂的假期 很久很久,谷新雨才放开了他们。打开灯,一室明亮,映着三双哭红的眼睛。 “苏阳,苏灿,从今天开始,我们仨,不能再为苏立铭流一滴眼泪,我们不能因为他而毁掉自己的生活,妈妈会带头,你们也赶上,从今天开始,我们的生活和苏立铭没有任何关系。” 孩子们点点头。 “现在,我们开饭了,虽然有点晚,但饭还是要吃的。”谷新雨故作轻松地说。 “我都饿过头了,刚在派出所时就饿得咕咕叫。”苏阳鼓着腮帮子说。 “还去了派出所?”又吓一跳。 “就是,两个女人打作一团,学校报了警。警察把我们都带去了。”哭过之后,苏灿活泼一点了。 这叫什么事啊,两个十五岁不到的孩子,因为父亲的丑事,头一回进了派出所。 你以为父亲会为孩子们遮风挡雨,没想到,孩子最初的狂风暴雨都是父亲带来的。 “不管怎么样,这事儿翻篇,一句话,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哪怕他是你们的父亲,也不能毁了咱这个假期。”谷新雨继续给孩子们打气。 没有太大作用,虽然说饿,但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碗小馄饨,回房间了。 谷新雨回到厨房,一边收拾,一边落泪,想想孩子们今天面对的一切,心如刀绞。 苏立铭自然又渣又烂,是个差劲的父亲,可是她呢?作为母亲,她完全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她甚至不知道苏立铭除了那个异地的网恋,还有另一个小三。能打上门来的,自然不是善类,关系也是好到了一定程度。 真是一团乱麻。 她天真地以为离了婚,她和他的一切都不再有关系了,可他们还有两个孩子,十几年的婚姻,她已经被贴上了他的标签,他的前妻,他孩子的妈妈,这些,都是难以撕下来的。 她下了一个决心,攒钱买车,以后,再也不能由苏立铭接送孩子们。 谷新雨不想在这个时候请何映山来家里吃饭,受伤的孩子们一定对家里出现的每一个陌生人都会感到草木皆兵,哪怕是一个大哥哥也不行。 她给何映山发微信,说因为孩子们的姥姥身体不好,他们的整个假期都要待在乡下陪姥姥。下次再请他吃饭。 思前想后的,到很晚才睡着,朦胧中,眼睛隐隐作痛,是狠狠哭过的原因。 睡得不安稳,天光蒙蒙亮,谷新雨就醒了。 手机上,是何映山昨天深夜发来的微信,问他能不能和他们一起去姥姥家,反正他也没事可做,研究所放假八天呢,他有车子,正好可以送他们去乡下。 谷新雨想着怎么才能拒绝他。 “不好意思,才看到信息,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谢谢你!”最后,她这样回复他。 苏阳睡得正香,谷新雨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去苏灿的房间。 相比之下,她更放心苏阳,她性格外向,受不得委屈,会当场发飚,心理学上不是说这样的孩子不容易在心里累积压力。相比之下,苏灿像她,性格内向,善于忍耐,不爱多说话。 一推门,苏灿已经坐在书桌前。 “妈。” “这么早。饿不饿,想吃什么?”谷新雨有点心酸,这孩子莫不是一夜没睡? 饶是苏灿不爱说话,做妈的还是十分理解儿子,她知道他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早离开这个城市。功课又赶不上姐姐,只好下苦功夫。 谷新雨摸了摸儿子硬碴碴的后脑勺,关上了房门。 出门去菜场。对于孩子们,没有比一桌妈妈亲手做的饭菜更解压,更能安抚人心,不行就两顿,她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个。 “姐,姐,你不是说已经去姥姥家了嘛!” 看到何映山从对面停车场出来,好整以暇地抛着手中的车钥匙。 谷新雨的脸立马微微发热。 虽然有苦衷,但撒谎是不对的。 “没事啦,我知道不方便。不过,螃蟹我早就定好了的,人家一大早送来,我就过来碰碰运气。”何映山折回车边,从后备箱里取出一个巨大的泡沫盒。 “你这是买了多少啊!” “不多,二十个,我不是想着人多嘛。” “何博士,不,老弟,今天还是不能请你吃饭。”谷新雨无奈地对何映山笑了一下。 “没事,螃蟹有了销路就行。吃饭改天。”何映山理解地点了点头,抱起盒子跟在谷新雨身后。 到了门口,谷新雨接过盒子,指了指家门。 何映山会意,递过盒子。 尽管已经轻手轻脚,谷新雨还是看到苏灿的房门动了动。好在他们什么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这次不好意思。改天,姐专门请你吃大餐。” 谷新雨折身去了菜场。 留下何映山站在原地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去了停车场。 厨房里飘荡着螃蟹特有的腥香。 “今天咱们吃点好的。”谷新雨满面笑容地安排苏阳切姜丝,忙着把一大盘清蒸螃蟹端上桌。 “哇,今天螃蟹自由。妈,你发财啦!”苏灿也露出了笑容。 “发财倒没有,螃蟹还吃得起。”谷新雨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满足地看着姐弟俩大快朵颐。 有孩子们的生活就已经完美无敌,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初三了,国庆也只放五天假。第五天的下午,苏立铭给谷新雨打电话,问苏阳他们几点出发去学校。 谷新雨心里的火腾地燃了起来,握着手机的手指都微微发白。 “这次不用你,我们自己走。”她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 “自己走?怎么走?走着去啊!”苏立铭倒先发火了,真见鬼! 气得谷新雨一把掐了电话。 电话又响起来。 “总之不用你了,就算我们走着去。你给我滚远点!”谷新雨控制不住,对着电话嚎叫起来。 “小雨?” 电话里,却是杨青青的声音:“怎么了?冲谁呢?苏立铭这王八蛋?” “是青青啊,对,刚刚就是苏立铭打电话来,我以为还是他。”泪水一下子冲出了眼眶。无边的委屈海水一样漫上来,漫上来,淹没了谷新雨。 青青二话不说,叫了他们家的司机送苏灿他们。 “孩子们怎么去学校?可能还是不方便,需要的话告诉我,反正整个下午我都有时间。”何映山发来微信。 谷新雨握住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还好,至少还有同事和朋友,普天下,她不会是最难的那一个。 07、流言 不习惯休八天的长假,第二天一早,就发信息给小瞿,告诉她自己可以去值班了。 小瞿热心地回应说假期医院人不多,她反正没事,让谷新雨在家歇着。 “姐,我知道你这个假期不好过。”小瞿加了一句,这体贴里别有味道。 上班第一天,中午食堂,谷新雨看到好几堆人凑在一起悄声细语地说着什么,她走过时,轰一下散了。 我太敏感?还是放假前青中门口的打架事件已经传到医院了? “姐,你没事吧!”午休时间,部门里的小同事们不约而同地围了上来。 “没事啊,怎么了?”谷新雨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听说苏阳爸爸的…在校门口打架,还进了派出所?”何旭一脸天真加惊异。 谷新雨只觉得全身的毛孔瞬间直直立了起来。 “我不知道,孩子们也没说。再说了,我也不感兴趣。” 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姐,我们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们…” “我知道,干活吧,今天是假期后的第一天,你们懂的。我完全没问题,放心。”谷新雨努力笑了笑,她刚刚是有点防卫过度了。 今天是谷新雨的早班,下午四点就能下班。走出门诊大楼,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忍不住弯下了腰。 “我送你回去。” 何映山不知道何时站到了身后。 “不用,我坐公交车回去。”谷新雨像被咬了似的,整个人惊跳起来,急急往前走。 不明所以的何映山跟在后面。 “别跟着我行不行?我说我自己回去。”谷新雨突然站住了脚,差点与急急跟着她的何映山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嘛!我不是要去你家吃饭的,我只是想送你回家,反正我也下班了。”何映山一脸无辜。 “我就不想你送我,闲言碎语还不够多么,你嫌我不够累么?”谷新雨咆哮起来。 “姐,你是说苏阳爸爸那事,这都跟你没关系啊,你们已经离婚了呀,为什么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你是傻子吗?”何映山不以为然地说。 “你说得倒轻巧,因为你不是我。”谷新雨终于平静下来。 冲眼前的小朋友发什么火呢,这事真跟他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尊重他人命运,也尊重自己的命运,这样才能不内耗。上车吧,内耗很伤人的,估计今天过得挺累的。”何映山老三老四地,朝着停车场指了指。 “叫上青青,我们出去吃一顿吧!”坐上车,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谷新雨提议,并给杨青青发信息。 “你们吃吧,我在外面有事。”杨青青简洁地回话。字越少,事儿越大,谷新雨有点担心她。 “就我们俩,不如你随便做点啥给我吃。”何映山一点也不见外。 谷新雨被赶上了架下不来,只好点头。 假期里几乎天天去场菜,虽说两个孩子每顿都吃得如狼似虎的,冰箱里还是有不少剩余物资的。 “我小时候吃过一种青椒跑蛋,越级好吃,姐,你会做么?”何映山毫不陌生地打开冰箱,拿了一罐可乐,一边还点上菜了。 “行吧,还要什么?” “其他的随便,反正你做的都好吃。”何映山往沙发上一坐,掏出手机来。 谷新雨手脚快,不到六点,四菜一汤开出来,乐得何映山几乎跳脚。 “怎么都是我爱吃的?” 除了何映山点的青椒跑蛋,她又加了个鸡毛菜,糖醋排骨,黄瓜拌海蜇,一个榨菜肉丝豆腐汤。 “姐,奇怪得很,我们家的家常菜也是这几样。真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这就是青州人家的家常菜,不只你家我家,都是快手菜,下了班做晚饭的时间紧,练出来了。”谷新雨好奇地反问。 “以前,我放学回家,就看到我妈在厨房忙碌,很快端上来一桌,我狂风扫落叶般,五分钟就吃完了。”何映山沉思着放下了筷子。 “你妈年纪也不大啊,现在退休了更有时间做饭给你吃了。” “我妈已经不在了。” “啊?”谷新雨算了算,何映山的母亲也不过六十多。 “车祸。我爸得了重病,我妈去寺庙为他祈福,回来的路上,一辆土方车,把我妈的小车都压扁了,整个都压扁了。”何映山低下头去。 谷新雨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想站起来倒一杯水,顺手把右手放在了何映山的肩膀上,轻轻拍了几下。 大门正在此时被疯狂地拍响了。 两人一怔。 除了杨青青,很少有人到家里来。 “好啊,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谷新雨,看不出来,还养起小白脸来了,这位小弟弟,你才多大啊,打算吃软饭啦?” 谷新雨打开一条门缝,门外的人大力一推,谷新雨整个人没站住,倒在地上,饭桌边的何映山忙站了起来。 进门的是气势汹汹的苏立铭。 “苏立铭,你疯啦!”谷新雨从地上爬起来。 “你才疯了!养小白脸,不让我送孩子们,原来是有人送了,可他们是我的孩子,是我苏立铭的。”他叫嚣着,张牙舞爪地,差点打到了何映山。 “苏先生,嘴巴放干净点。” “那你做的事也不干净啊,这老阿姨没什么钱,还要养两孩子,你看错人啦!”苏立铭夸张地撇撇嘴。 “苏立铭,你怎么不去死啊,你死了这个世界就干净了。”谷新雨哭了起来。 “苏先生,请你出去!”何映山一边扶住谷新雨,一边把苏立铭往门口推。 “敢动手?小子,你还嫩了点!”苏立铭一把甩开何映山,往他的右肩上狠狠推了一把。 何映山不动声色,反手将苏立铭的右手拧了过来。痛得苏立铭哇哇大叫。 就这样拧着胳膊,把苏立铭推出了门外,关上了大门。 谷新雨去卫生间洗了一把脸,出来。 “这饭,还吃么?” “当然,为什么不,我还没吃饱呢!”何映山坐下来,平静地挑了一块排骨。 “看姐这日子过得,叫你看笑话了。”谷新雨勉强笑了笑。 “挺热闹的呀,姐,你把它看成一场戏就得了。有句话怎么说的,这世界就是一个草台班子,允许一切发生,别往心里去。除了生死,都是擦伤,没什么的。谁笑话谁呀!”何映山又平静地喝了半碗汤。 08、鸿门螃蟹宴 “小何,为什么你小小年纪这么通透,好像什么都想得开,活得那么纯粹。”谷新雨好奇。 “首先,我不是小小年纪,我37了,早过而立之年了,姐,你要正视这一点,我不是17岁,而是37岁,37,37,重要的话说三遍。”何映山有些夸张地做着手势。 谷新雨在愁肠百结中笑了出来。 “其次,我母亲死了,我母亲死后,我什么都想通了。我的父母是大学同学,一对老实人,因为毕业分配在两个城市,一直异地生活,直到我父亲得了重病,又临近退休,才被照顾调到青州来。医生诊断我父亲还有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我母亲陪着他求医问药,还去求神拜佛,还死在了求神的路上,还比我父亲早走了三个月。这一切,都是无常,接纳了无常,就能接纳一切,也就通透了。”何映山说着,看了看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 “何…老弟,没想到你也活得这么惨。”谷新雨摇了摇头。 “我不觉得我活得惨,或者,为了我的父母,我要活得更精彩丰富一些。”何映山表示不同意。 “姐没啥说的,以后,只要你想吃家里的饭菜,提前打个招呼就行。还有,姐会尽力帮你找个好女孩的。”谷新雨端起了她的杯子,朝着何映山举了举。 “我不是不婚主义者,我也不是真正的恐婚,我见识过我父母婚姻幸福的样子,我只是想,只有对的人,才能给予真正幸福的婚姻,所以选择至关重要,我一直在等对的那个人。”何映山强调。 谷新雨心下十分认同,这也反证了自己不幸婚姻的原因,当年,见到苏立铭风流倜傥的外表,一眼就认定他是对的人,几乎没有想别的,就上了贼船,怪谁呢? 婚姻的苦果让她咀嚼了半辈子,还影响到了孩子,但后悔已经太晚了。 “姐会帮你留意的。”被苏立铭这一顿打扰,谷新雨的心情不说十分糟糕,也是相当的黯然。何映山刚刚放下碗,就被她打发走了。 何旭的各式早餐仍在继续送到,小瞿也时不时问谷新雨要不要替她值班,连冷美人蒋艳也在周末邀请谷新雨去参加一个小范围的俱乐部。谷新雨知道,姑娘们都因为何映山在讨好她,无奈何映山不领情,他现在找谷新雨都不再往他们药房跑,而是直接在家门口的停车场等着她。 “你可以告诉她们,我有个在国外的女朋友,准备结婚了。”何映山大而化之地说。 “真的假的?你都没见过她们,怎么知道不是对的那个人呢?”谷新雨觉得不公平。 “我就是知道。姐,我买了螃蟹,上次是给孩子们的,这次我们自己吃。” 谷新雨在下班路上,被何映山拦在了停车场。 与其去家里,谷新雨还是选择在停车场,她可不想被邻居们指指点点。 “行吧,这顿螃蟹是我欠你的。” “再加个青椒跑蛋。”何映山像个小喽喽似的,捧着装螃蟹的泡沫箱紧紧跟在后面,过马路,进了小区。 进门,谷新雨换鞋时,何映山就站在她身后,她的背部几乎碰到了他的身体。 10月的天气还是很热,这一阵快走,谷新雨都觉得后背微微出汗了。 “姐,你身上有种好闻的味道。”何映山吸了吸鼻子。 谷新雨立马收紧了身体,说什么呢?这也太暧昧了。还是说她浑身的汗味? 第一次,她感到何映山不是邻家小弟,而是一个正当年的男人。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味道像美丽牌花露水,以前,我们家里一直有这个味道。”见谷新雨不说话,何映山有些慌急地解释道。 “对啊,美丽牌,老牌子嘛,我们老年人都爱这个牌子。”谷新雨没好气地说。 “我哪有说你老。”何映山越描越黑。 “去把螃蟹刷干净,切好姜末用糖腌上。” “好嘞!” 大门敲响。 何映山惊诧地转头,一分神,食指被螃蟹夹住了,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门外,站着水灵灵的何旭,手里捧着一大盒阳光玫瑰葡萄。 “呀,何旭,来得正好,我们准备吃饭呢!”谷新雨意外地大声说。 “姐,给你送点水果,我们自己家农场的,甜着呢!” 谷新雨顺理成章地把两个姓何的作了介绍。 大闸蟹这东西很奇特,吃了以后别的菜就没啥味道了。所以何映山先干了一碗饭,把一大盘青椒跑蛋吃了大半,才开始吃螃蟹。 何旭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干饭人!”谷新雨试图拉回何旭的目光。 “好羡慕,我从17岁开始都没有吃过晚饭,我是说碳水。”何旭坦白道。 “那你吃什么?”这下轮到何映山好奇了。 “就吃点菜,通常啥也不吃。” “亏你还是个医生呢!就这样减肥?再说了,女孩子胖一点多好看。”何映山摇摇头,表示不认同。 “对对,要管住嘴,更要迈开腿,节食不利健康。”谷新雨打圆场。 饭后,谷新雨把一对年轻人赶走了。 “你们再去哪玩玩,何博士,你送小何回家。我要休息了。” 何旭心领神会,背起包包就出了门,何映山走在后面,回头“恶狠狠”看了谷新雨一眼。 谷新雨十分镇定,做了个加油的表情。 黑夜掩饰了何映山黑着的脸,跟着何旭出了门。 三个姑娘中,谷新雨还是觉得何旭与何映山最相配,除了姓氏相同之外,更重要的是何旭出身好,心无城府,脾性又大大咧咧,和何映山的孩子气相得益彰。 第二天,何旭没有给谷新雨带早餐,这么多天,谷新雨已经习惯了,这下倒饿上肚子了,她怕低血糖,着急忙慌地去食堂买了个包子。心里倒有一丝不爽,这孩子,上手了就过河拆桥,怎么也再带几天早餐装装样子啊! 不是,好像没这么简单。 何旭黑着一张脸,一早上都没说话。 早晨是医院药房最忙的时候,喝水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何况聊天。 谷新雨心里打着鼓,手上的活倒是没停。 稍一空闲,何旭就找上来了。 09、牛人汉森 “这小子是不是有病?他问我,昨天是不是故意去你们家的,还说我太年轻了…” “后来呢,你们去了哪?” “哪都没去,他说他有事,直接就把我送回了家。气死我了,我何旭又不是嫁不出去,我…”何旭气得要冒烟似的,又不能在窗口大声说话,表情十分狰狞。 谷新雨帮她把水杯拿过来。 “快别生气了,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样直来直去也挺好的,不会在错误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谷新雨安慰何旭。 “姐你说得对。姐,他要是结婚了,你一定要把他对象介绍给我认识,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三头六臂。”何旭是个爽快的,说出来也就罢了。 谷新雨点点头,“不光你好奇,我也十分好奇。” 何旭是三个女孩子中条件最好的,她都不行,谷新雨打算不在另外两个身上浪费时间了。 算了,又不是自己的亲表弟,他结不结婚的,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他父母都不在了,估计他也没有什么被催婚的压力。 可是,父母都不在了,好像更得有个人帮他张罗。 谷新雨心里起起落落的,一天都不太平静。 青州医院很大,若不是刻意约着,即便是同事,一年不见也不稀奇。 谷新雨猛一回头,想到有一个多月没见到何映山了。对,自从那次同何旭一起吃了螃蟹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 发微信给杨青青,青青惊讶地说:“他没在国内啊,好像去买什么仪器了。你们还同事呢,都不知道?” 难怪呢,出国居然也不说一声。谷新雨心里嘀咕着。 又一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同事,有啥好说的。 “听说你打听我来着?我也想吃青椒跑蛋呢!这边的饭更不行,我都瘦了一圈了。”晚上,何映山的微信像炸弹似的排发过来。 肯定是杨青青对他说了什么。 谷新雨坐在黑暗的厨房里,深深叹了口气。 当年送苏阳和苏灿去青中寄宿,根本不是因为家里有钱,而是因为苏立铭接送靠不住。谷新雨医院上班又早,电动车带两个孩子也不安全。 青中的学费,只比公立学校贵一点,两个孩子很争气,小升初时,双双考上了。苏阳还连着三年拿了学校的奖学金。 没想到,初三开始,苏灿的成绩下降很严重,特别是英语。 月底,孩子们回家。 苏灿一脸黑线,进了家门就呯一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苏阳冲着谷新雨摇摇头。 “又遇上你爸了?” “没。他月考没考好,英语没及格。”苏阳压低了声音。 “没及格?”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你帮弟弟补补啊,这都马上要中考了。”谷新雨着急起来。 “我哪有时间,我理科吃重,作业都来不及做。”苏阳摇摇头,“而且,他哪肯听我的,他不服我,要找个牛人才行。” “牛人?” 谷新雨一下想到了何映山。 苏阳一听,猛点头,“这种偶像级别的,准行!苏灿就吃那一套,我懂他。说不定还能认人家作人生导师呢,小男孩都这样,榜样的力量无穷!” “你啥时候回国?”问何映山。 “是不是做了青椒跑蛋没有人吃?”何映山秒回。 “有正事找你呢!”谷新雨说了苏灿补习的事。 “一句话,包在我身上,我有独门秘诀,保他中考过关。”何映山大大咧咧一口应承。 知姐莫如弟,果然,苏灿一口答应。 谷新雨立马让两个人加了微信。 “妈,汉森是外国人?他怎么在国外?”加了何映山的微信后,苏灿忍不住一脸兴奋。 “中国人,只是他在国外读博士,也待了很多年,现在是妈妈的同事。”谷新雨也忍不住有些骄傲。 “博士啊,厉害!”苏灿捧着手机进房间了,估计是何映山要给他发秘诀了。 谷新雨想想好笑,苏阳说得对,小男孩都比较幼稚,但不知道怎么的,又有一种特别的安心。 “小灿,你用心学,可别给妈妈丢脸。” “一定!妈,汉森什么时候回国?” “妈妈也不知道,不过,他若回国,妈妈请他来家里吃饭,让你们见面。” “他真的会来家里么?” “必须啊,凭你妈的这手厨艺。” 苏阳捂着笑走开。 儿子和何映山做了朋友,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谷新雨顾不了这么多,当下最重要的是孩子们的中考,特别是苏灿,一心想考去市里的高中,去bj上大学,远远离开青州。 自从国庆节苏立铭的小三小四大闹青中校门口之后,杨青青就把送孩子们的任务接下了,有时是他们家司机,今天是她亲自去送。这样,谷新雨也可以跟车来回,送走孩子们后,两人聊了一路。 “小雨啊,何博士都上班大一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你上点心啊,你们医院不是有好多单身姑娘的嘛!” 杨青青问。 “别提了,上次给他和何旭创造了个机会,他倒好,一下子给戳穿了,让何大小姐下不了台,差点没和我绝交了。”谷新雨摇摇头,“要不是你托的我,我都不想管这事了。” “医院不行的话,去老师队伍去找找,女教师也挺好的,将来可以把孩子的教育交给妈妈。”杨青青自言自语道。 “青青,我觉得不是医生还是教师的问题,而是他不接受相亲或者介绍这种方式,他说他要自己去感觉。看似没有要求,实际上是要求最苛刻的。”谷新雨已经放弃。 “小雨,你说得对。映山他是有点奇怪。他母亲突然离世后,他像变了个人似的,离开原来的单位,离开青州,去国外读书,那时候,他还不到三十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这一耽搁,快十年。”杨青青沉吟着。 谷新雨不响,一个人对母亲的感情是复杂的,也有千千万万种不同。 现代心理学也说,和母亲的亲密关系会影响儿子的择偶。20多岁失去母亲虽然不幸,但比起那些童年失恃的人,总归是已经成年了。 “我记得映山母亲是早春时去世的,那一年母亲节,点歌台推出为母亲点歌的活动。何映山把点歌台包了,把能找到的唱给母亲的歌都点了一遍。那次,我才知道,失去母亲对他打击有多大。” “这事好像有印象,原来是他啊!”谷新雨点点头。 10、表白的后果很严重 母亲的突然离去,可能让何映山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被最爱的人抛弃,是很难再找到存在感的。 为了早日从情感的漩涡中解脱,谷新雨得空便看点心理学,她觉得比宗教有用,更能理解别人和自己。 这样想着,又对何映山有种深深的怜悯。 有的事情,别人做起来很容易,自己就很难,反之亦然。未经他人苦,莫笑他人傻。这也是最起码的慈悲。 还得帮他物色对象,让他早日找到幸福,成立家庭。 下班到家,像有感应似的,瞥了一眼停车场。 黑色巨兽般的福特野马旁边,站着一个人。他穿着浅色羊绒开衫,里面衬着白灰色t恤,同色的运动裤,头发短短的,像个小男孩。 他双手交叉在胸前,闲闲地看住她。 “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先打个电话来。”小半天,谷新雨才开口,她的语气,有些莫名的恼怒,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突然跳得很厉害。 “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何映山顽皮地笑笑,从后备箱取出他的小推车。 一下又一下,后备箱像个宝库似的,小推车终于被装得满满当当。 “都是啥啊,买那么多,你是要改行做代购?” 何映山不响,推着车子往谷新雨家里走,过马路的时候,他把远远的谷新雨一把扯在身边。 进了小区,他带着她绕了一点远路,没有从那个摇摇欲坠的空调外机下走。 深秋的阳光扑在身上,像浇了一勺热水似的,暖暖地,慢慢地,贴近了肌肤,有灼热的感觉,一会又像浑身长满了刺儿似的。 “别问我买了啥,我自己都忘记了,反正当时看着想买,就买下来了。你做饭,我拆礼物,还是吃了饭一起拆?”多日不见,何映山反客为主起来。 那不行,这是在她的家里呢,还得稳稳拿捏住这小子。 “吃什么?又是青椒跑蛋?”谷新雨问。 “必须的。我馋这一口好久了。其他的随便。”何映山答得飞快。 “国外东西多贵,你收入是不低,也得省着点钱买房子结婚,现在房子什么价?”谷新雨一边从冰箱里拿鸡蛋,一边唠叨上了。 “我有房子。想结婚的话,随时。”何映山漫不经心地说。 听在谷新雨耳朵里,又是一翻滋味。 “那就赶紧找对象。等什么呢?”她说得很大声。 “找着呢!” “何旭她…” “对了,我给她带礼物了,你上次不是说我太不礼貌了嘛,弥补一下,你明天挑一个带给她吧,反正都是女人的礼物。”何映山把礼物们堆到饭桌上,铺满了整张桌子,总得有二三十件,琳琅满目。 “我来挑?” “对啊,我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一点诚意也没有。” “大姐,你烦不烦?我觉得我对她说清楚就是最大的诚意,我还觉得不送礼物也行,免得人家误会。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送她礼物的。你这跑蛋好了没有?我都饿死了。” 谷新雨只得不说话了。 因为不知道何映山来,勉强凑了四个菜,好在他也不计较,捧着他的青椒跑蛋呼啦呼啦吃起饭来。 “这都是给我的?你这是花了多少钱啊?”一堆奢侈品的logo,傻傻分不清,但她知道,眼前的东西一定都价值不菲。 哪有女人不喜欢礼物的呢,谷新雨感到了自己的开心。 “没多少钱,这些东西在国外买比较合算,这么说吧,都没有青椒跑蛋贵啦。我吃了那么多,两厢抵消差不多,说不定还是我赚的。”何映山笑咪咪。 “你还算了?你是个会算账的人么?这样吧,我先替你留着,等你有了对象,再送她,我一定保存得好好的。”谷新雨想,这主意不错。年轻女孩子都喜欢奢侈品,出国又不是天天去,买一点存着,说不定还会涨价呢! “谷新雨,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给别人买奢侈品,哦不对,第二次,第一次是我用奖学金给我妈买了一条围巾。对,这是第二次,因为你对我而言,特别重要,你能不能给个面子收下?”何映山看住谷新雨,眼神温柔。 谷新雨怔怔的,她又不是个傻瓜,相反,她是个情感敏锐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受的苦会特别苦,受的好,也会反应灵敏。只是她从一开始就告诉自己,这是不可能的,这样的梦都不能做,做了会万劫不复。 “为什么不可以?你单身,我也单身,又不碍着谁。”何映山轻轻抱住了谷新雨。后者像被蛇咬了一样,跳了开去。 “你走吧,我想静一静。”谷新雨反身将何映山推出门去。 “你要想多久?” “这有什么好想的?你不是说我是医院的钻石王老五嘛,还配不起你?” “明天能不能想好?” “那我明天能不能来吃晚饭?” “我…” 何映山关上门,在门口站了一会。 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甚至隔着马路都听到了野马发动的声音。 她蹲下身,有种要干呕的感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谷新雨颤抖的身体才安顿下来。 谷新雨的睡眠一向很好,她自己觉得这也是能撑过离婚那段苦日子的重要原因,只要一个人的灵魂和身体相爱,就什么也打不倒他。 她有生以来只有两个晚上通宵不眠,一次是高考前和同学溜出去看电影,还看了个午夜场,回到学校发现同学们仍在挑灯夜战,后悔得吐血,那一晚就没有眼觉,自习室熄灯后,点了支蜡烛背了两本历史书。另一次是父亲突然中风,送到医院已是人事不醒,谷新雨整夜守在床前,度过了惶恐不安的一夜。 这个夜晚,应该是第三次,把自己的前半生来来回回想了无数遍,怎么也睡不着。 天快亮的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吓得谷新雨从床上直蹦起来,一颗心像要跳出胸膛来,身体却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张大嘴巴,像一条濒死的鱼,缓了好一会,才能对着电话说话。 11、夜半惊魂 “妈,苏灿肚子疼,你能不能来接她?”是苏阳,带着哭腔。 “好,很快,妈妈很快就到!”谷新雨披衣起床,一边给何映山拨电话,这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他。 何映山第一时间接起电话,好像等在那儿一样,或者他和自己一样,也是一夜未眠。 “你等我,十分钟停车场见。”他说。 当谷新雨赶到停车场时,福特野马已经稳稳地停在那儿了。 “别担心,至多是阑尾炎,不会有危险。”他一边开车,一边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谷新雨在黑暗中点点头,没有挣脱他的手。 第一次,她觉得身边有个人真好,她的慌乱瞬间被安抚,对,至多阑尾炎,从晚自习结束算起来,也不过疼了几个小时,时间上没问题。 刚刚那一刻,谷新雨完全忘记自己是个医务工作者,而她的司机,是一名医学博士。 学校门口,老师和苏阳扶着苏灿已在等着,车子没有熄火,转了头,苏灿就上了车。 上车前,谷新雨看着披头散发的女儿,抱了抱她。 “妈,弟弟不会死吧?”苏阳哭了。从小到大,她很少叫苏灿弟弟。 “不会,妈妈答应你。快回去睡觉。”谷新雨说罢上了车。 苏灿脸色惨白,满头大汗,何映山在他肚子上按了一圈,回到驾驶座上。 “苏灿,放心,是阑尾炎发作,忍一下,马上到医院。”何映山一踩油门,车子像一枚利箭,飞了出去。 谷新雨抱着儿子,轻轻拍着他,苏灿安静下来。 车子驶过寒冷而寂静的原野,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果然,判断准确,严重阑尾炎。 苏灿在青州医院住了院。 何映山每天下班过来陪他,让老师把作业从微信上传过来,除了开刀那天,其他日子都没落下学习,何映山随时给他讲课。 谷新雨则一下班就回家做饭,然后把饭菜带到医院。 开始两天,苏灿吃不了饭,在边上做作业,看书,偶尔抬头看看他们。 “汉森,我妈妈说青椒跑蛋可以抵我的补课费,可不可以?我妈没钱。”苏灿突然开口。 “这个问题小孩子就别管了,我们自己商量,换算。”何映山一本正经地说。 “有的东西,比钱可值钱多了。有钱也买不到。”苏灿说。 两个大人相视了一眼。 “我想说,现在这样可真好。妈,我能不能多住几天?”苏灿认真地提出要求,“汉森帮我补课,我的功课不会落下的。” “住院不要钱啊?”谷新雨笑道,“再说了,何叔叔忙着呢,天天来陪你?” 不晓得怎么的,自然而然地把何映山叫成了何叔叔。 “汉森,你烦我么?我又不是小孩子,又不要抱抱。”苏灿不服气,转脸问何映山。 “不烦,我要天天和你在一起。上课比做医生有趣多了,还能天天吃青椒跑蛋。”何映山配合苏灿,用怪里怪气的口音说到。 谷新雨咬着嘴唇笑了。 感情以后家里一窝的孩子,就她一个妈妈。 有些事情,自己心里笃定就不算事情,可怕的是自己也动摇了,那么,外面的任何风吹草动,内心都会动荡不安。 这种日子,像神经病似的,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开心,一会痛苦,一会上天,一会入地。 苏灿出院,回去上学后的一个夜晚,谷新雨下定决心给杨青青打了电话。 “我马上去你家。” 二十分钟后,杨青青驾到。素面朝天的杨青青很少见。 见谷新雨盯着自己,杨青青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我都来不及化妆。” “谷新雨,看不出来啊,你本事不小!”杨青青吃惊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在谷新雨脸上。 “屁本事啊,我都愁死了,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你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转个圈我看看,到底哪里魅力难挡。”杨青青也是被撞蒙了头,开玩笑说。 “还有单位里,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那些小同事们。唉,还有二十年才退休呢,这同事关系别想处好了。”想想何旭她们的眼神,谷新雨勇气全无。 “你是说你一点也不喜欢他?”杨青青突然挨近,对着谷新雨的面孔研究起来。 “不喜欢。” “他年轻又帅气,前程无量,是丈母娘们的最爱呢!” “我又不是丈母娘。” “小雨,如果你现在三十岁甚至更年轻,那你会不会考虑?说实话。”杨青青逼近她,问道。 谷新雨不说话了。 对,何映山是三十岁女孩子的黄金对象,她就是多了这十岁年纪。 问题似乎很清晰了。 “何映山一早就知道你多大对不对?说明他根本不在乎对不对?而且,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比自己小的。不要想当然,说不定他就是个有严重恋母情结的。”杨青青循循诱导。 “可我还有两个孩子。” “孩子,对有的人来说是负担,对有的人来说是财富,你不要用世俗的标准来衡量这一切。何映山和苏灿不是处得很好么?”青青一一拆解。 “做朋友和老师是很好,做…就不一样了。” “唉,为什么我说一你都要说二呢,小雨,你知道问题在哪吗?在于你的不自信。如果你自信,你就有勇气,不然,我在这说什么都没有用。” 谷新雨承认,杨青青说到了点子上。归根结底,她是个没有自信的人。以前和苏立铭在一起,也是因为不够自信,迁就他,讨好他,忍耐他,可他的条件比自己还差一截呢!不自信其实是自己的事,总能找到毫不留情地攻击自己的理由,直到压服,不敢生出一丝希望为止。 不,她离婚,学习心理学,不就是想要改变自己,让一切重新开始么?现在机会来了,为什么又畏缩不前呢? 谷新雨挺了挺身子。 “小雨同学,你终于交好运啦!答应他,谁怕谁啊!”杨青青亢奋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谷新雨不响。 13、天知地知 一直怕叛逆期的儿子离开父亲会对成长不利,没想到,何映山无意中完美地补上了这一课。苏灿说到他时,两眼都要冒出星星来。 今天何映山去接了他们,肯定是和杨青青“合谋”的。 “苏阳他们到家没?今天我忙,叫何博士去接的。”杨青青的电话随之而来。 “他没有到家里来,把孩子门放在路口就回去了。”谷新雨说。 “这样啊,估计他怕你生气,不敢莽撞。”杨青青分析道,“小雨啊,怕就是爱,就是尊重,你懂不懂的?” “我不懂,我又没被爱过。”谷新雨赌气说。 “唉,这俩孩子,愁死我了,好像我成了家长似的。”杨青青叹息一声,挂了电话。 晚上,谷新雨不知道怎么的,加了一道青椒跑蛋。 “汉森说,我妈的青椒跑蛋青州一绝。”苏灿夹了一筷子蛋,说。 “他吃过妈妈做的青椒跑蛋?”苏阳一愣。 “吃过,苏灿住院那会儿,他给苏灿补课,我给他们做饭。”谷新雨忙补充着点点头。 “妈,下次你再请他来家里吃饭,说不定,你的青椒跑蛋真的可以抵学费。”苏灿考得好,今天话特别多。 “学费?他说了要收你学费么?”这倒是没想到过。 谷新雨转念,倒是怪自己太粗心了,现在补课,哪有不收学费的,何况何博士那么好的水平。可自己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块,难道她的潜意识里也认为青椒跑蛋可以抵学费?或者根本没有把他当外人? “谢谢你今天去接孩子们。更谢谢你帮苏灿补习英语,他进步很快。咱们按市场价结一下补课费吧?” 好像不妥。 “你真是一个好老师,补课费怎么结给你呢?” 好像也不妥。 委托杨青青请他来吃饭,好像更不妥。 周一,上班后,谷新雨抽空去了一趟南园的血液研究所。 血液研究所是原来的住院部重新装修的,风格非常现代,一楼除了前台,整个是大厅,阔气无边。 谷新雨刚刚跨进门,前台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站了起来。 “请问您找谁?”女孩子不认识药房的谷新雨一点也不奇怪,全院上千号人呢,谷新雨也不认识她。 “我找何映山何博士。” “您有预约么?” “没,要不我现在约他?”这倒没想到。 “那不用,我帮您打电话,看他这会儿空不。”小姑娘显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一听就知道眼前衣着朴素的女子与何博士关系亲近。 “您是他姐姐吧?”小姑娘一边拨电话,一边笑着问。 “嗯,是的,姐姐。” “何博士马上就下来。” 果然,何映山的白大褂很快从电梯里飘出来。 “姐,你怎么来了?”很欣喜,好像瘦了些。 谷新雨没敢多看,把手上的饭盒递了上去。 “青椒跑蛋,谢谢你帮苏灿补课。” “这就打发我了?我补课很贵的。”何映山故作吃惊,连连后退。 “那怎么办?太贵我也付不起。” “如果今天你请我吃晚饭,可以抵一堂课。”他一本不正经地说。 谷新雨想了想,说:“行。我叫上你青青姐。对了,你那女朋友啥时候回国?” “我有女朋友么?哦有,她叫静静。”何映山摇头晃脑地,把谷新雨送到了南园朝着北园的大门口,谷新雨一眼瞥见何旭从北园门口出来。 谷新雨忙一路小跑甩开了何映山。 “新雨姐,你跟何博士好像在谈恋爱啊,刚刚走过来那样子真像呢!”何旭口没遮拦。 谷新雨望了望何旭,欲言又止。 “真的啊,原来是真的啊!”何旭吃惊地捂住嘴巴。 如果一定要坦白,何旭是个不错的人选,至少,这个心地坦诚的姑娘不会对她冷嘲热讽。 “何旭,你现在有空么,跟姐去凤凰台喝杯咖啡。” “好好好,姐,我请客。”好奇燃烧着小姑娘的心。 凤凰台是医院门诊大楼东南角的一个咖吧,闹中取静,与菜场似的门诊大厅完全是两个世界。 “何旭,我不知道怎么说,我…” “姐,什么都不用说,多么美好啊,你迎来了人生第二春。”何旭差点要拍起手来。 “你真的这么想?” “当然,苏阳爸爸那么对你,终于到你报仇的时候了!报仇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何旭手舞足蹈。 “报仇?这对何映山不公平。”谷新雨摇摇头。 “那你的意思就是你也喜欢他呀,不是更好?姐,你是不是傻啊?” “我就是没信心,怕走不远。毕竟,这差距有点大。” “人家看上你就是你的信心啊,再说爱情是不讲道理的,你肯定有我身上没有的优点,这对何博士非常重要,所以他才选择了你。你应该有这个信心才对。”这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原来也是有头脑的。 “何旭,谢谢你给我上了一课,我听你的话,试一试。不过,先替我保密!” “为什么?我恨不得弄个喇叭全院喊一通呢!” “总之,现在你知我知。”谷新雨拍拍她。 “好吧!”何旭水汪汪的大眼睛不解地看了谷新雨一眼。 下班,何映山没敢在医院门口等谷新雨,把车子停在公交站台过去一点点。 看着谷新雨从对面过来,他轻轻按了按喇叭。 谷新雨做贼似的上了车。 “我们去城里吃饭,然后看电影。”何映山一踩油门,野马嚎叫着蹦了起来,窜出去老远。 “不去家里吃么?”谷新雨举了举手上的饭盒,那里装着一份青椒跑蛋,是带着来跟何映山道歉的,打算晚上热热再给他吃。 “恋爱就要有个恋爱的样子。”何映山目光直视,一脸正经。 “谁说要恋爱啦?” “何旭说的,她说你同意试试。” “这小姑娘,刚刚还和我承诺你知我知呢!”谷新雨懊恼得抓头发。 “姐,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多好的事呢,我到底哪点让你瞧不上啊?” 谷新雨不说话了。她在心里下定决心,不管他带她去哪,她都乖乖跟着,绝不反抗。 结果,度过了无比愉快的一晚,吃了饭,看了电影,回来时顺便游了车河。 15、春节去海南 何映山最喜欢的傍晚是两人一起下班回到谷新雨家,她在厨房做饭,他在饭桌上打开电脑看资料或者玩一把游戏。 一抬头就能看到围着围裙的她,眼神专注地切菜,揭开锅盖看菜熟了没,偶尔烫得跺脚,飞快地用双手去摸耳朵。 这让他有种少年时的感觉,自己做作业,妈妈在厨房准备晚饭,安心而温馨。 何映山笑笑,低头做事。 饭菜成熟时,厨房里热气氤氲,连呼吸都是饭菜的香味。 他不自觉地靠近灶台。 “都说君子远疱厨,去外间吧。”谷新雨推他,他反手握着她的手,仰起脸来说,“不要,在外间看不见你。” 避免让邻居看见,他们很晚才出门,在她送他去停车场的时候,在周边走一走,有时说说孩子们在学校的事,有时也说说医院里的八卦。 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许多年,许多年。 “快过年了,这个春节要有点不同吧,我们出去旅游,带上孩子们?”何映山提议。 “不行,他们肯定会看出点什么来,在他们面前伪装,也太累了。你出去度假吧,我们在家。” “又踹开我。”他满脸委屈。 “等他们过了中考,我会认真和孩子们谈一次的,理解万岁。”谷新雨现在也会温言软语地说话。 遇到对的人,不知不觉就被改变了。 “对了,我定了锦绣湖的房子,明天一起去看,现在不满意还能换。”何映山突然说。 “锦绣湖的房子,你发财啦?”那可是青州最贵的房子,据说全部是湖景大平层。 “你不是一直想换大房子嘛,我是无所谓,这里就很好。但让你住得舒服是我的义务不是?”何映山宠溺地笑看着谷新雨。 “买什么房子,你是住在马路上么?”上一次,说到买房的话题时,苏立铭这样回答她。 说到苏立铭,倒是有阵子没他消息了,也不再要求接送孩子,这几个月里,也没有来看过孩子们,这样很好,彼此清静。 “你让我静静,我这是突然上天了嘛!”谷新雨做了个头晕的表情,何映山笑着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来回摩挲着。 “你的洗发水也是美丽牌的?真好闻。”他把面孔埋在她的头发里,弄得她痒痒的,也不肯出来。 男人爱车子,女人爱房子,房子不是家,但它是家的壳。 180平的湖景房,站在10多米长的宽大阳台上,眼前的湖景触手可及。 “你才上班几天啊,哪来那么多钱?”谷新雨一边在新房子里转悠,一边问。 “我把老房子卖了,又贷了一大笔,做好一起还贷款的准备哦!”何映山老实说。 谷新雨在心里过了过他的话。 其实她有一点积蓄,供孩子到大学毕业应该没有问题。如果真的结婚了,可以把自己的老房子租出去,再加上两人的工资,应该不会太紧巴。虽然不知道何映山的具体收入,但作为医院重点引进的人才,应该不会太低。 “对了,不是还有一笔人才引进的住房补贴嘛,我打算用来装修。”何映山说。 一切妥贴,他没有让她操任何心思。 当然,她另有心思。她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接受何映山,苏灿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苏阳可能比较敏感。 谷新雨心里有些动荡,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当美好来临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然后是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么?这房子真的是我未来的家么?陷入痛苦的自我否定中。常年不顺遂的生活已经让她有了心理阴影。 还有孩子们,万一孩子反应激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底。没有什么比感情上的拉扯更让人痛苦的了。让她在何映山与孩子们之间作出选择,她害怕得心里发抖。但是现在,她也不想随意伤害何映山。 初三的寒假很短,放假时离春节只有五天了。 何映山去接他们回家。 “放假啦,打算怎么过春节?”何映山闲闲地问。 “自然在家里做作业啊,还能由得我们想怎么过?山一样多的作业。”苏阳一脸无奈。 “我想去度假,我都不记得我们度过假,像电影里那样。汉森你呢?要在医院值班么?我妈妈春节总是要值班的。”苏灿向往地说。 “我不值班,去海南度假。” “哇这么好,海南可以游泳。”苏灿惊呼道。 “要不要一起?” “怎么可能?我妈妈不会同意的,她没有钱,我们也没有时间。”苏灿刚刚亮起来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负责说服你妈妈,怎么样?”何映山热心地说。 “我能不能一起?”苏阳凑过来,“我读了中学就没有度过假了。” “只要说服你们的妈妈,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南,我来订机票。”何映山热烈地说。 “汉森,你跟我们回家吃饭,我们三比一,让妈妈投降。”苏灿亮着眼睛说。 “这怎么行?我们四个一起去海南?”谷新雨没有让他们失望,果然坚决反对。 “我们只去四天,年三十回来,可以回来吃年夜饭,初一你可以去值班,这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呀,值班,做作业,都不耽误。”何映山有理有据。 谷新雨心动不已。她有种豁出去的冲动,更有种冲动之后的恐怖,一颗心在胸膛里荡来荡去的。 “妈妈!”苏阳和苏灿看着她。 何映山在低头弄手机,狼藉一片的餐桌摊在眼前,那个装青椒跑蛋的盘子只余下半片葱花。 “好了,机票我已经定了,各位给一下身份证号码。”何映山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惊喜的孩子们奔过来,摇晃着他。 谷新雨一家很少度假,当然首先是因为没有钱,其次是因为吵架,度假这样的大事件最起码前前后后要吵上一个星期,所以,有数的几次度假都让谷新雨有精疲力尽的感觉,仿佛不是度假而是度劫。 像这样五分钟就能决定的度假事件,在谷新雨的生命里没有发生过。 16、窗口的月光 “今晚我们可能睡不成觉了。大家快收拾行李,我也回去收拾一下,一小时后,我们对面停车场见。”何时映山抛了一下车钥匙,离开。 “何叔叔真帅!”苏阳望着他的身影说。 呀,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叫上何叔叔了。 谷新雨的心突突在跳起来,她很想在今夜之前把一切都告诉孩子们,但又担心这样的话,海南恐怕去不成了。 凌晨一点,他们抵达美兰机场。 从冬日的江南到夏日般的海口,有种惶惚。 “累不累?明天你可以睡懒觉,我带着他们玩就行。”装作取行李,何映山贴在谷新雨耳边说。 谷新雨摇了摇头。 两个孩子惊喜地东张西望着,开心地互相闹着。 “明天早上九点,酒店大堂见,如果妈妈想休息,我们仨出去玩。”进房间前,何映山关照苏阳。他和苏灿一间房,说完,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进去了。 “妈,你这次的选择不错。”苏阳把行李扔在沙发上,整个人在地毯上躺成了一个大字,突然悠悠地说。 “什么?”如焦雷滚过耳边。 “你不是跟汉森在谈恋爱嘛,我说你这次选择他,还不错,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苏阳眼睛都不睁开。 “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们?” “不然呢?他吃饱了撑的,带着我们一家来度假?劳心劳力的。” “我我我,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谷新雨心虚得喘息都不敢大气。 “观察呀,我长着眼睛呀,看你,还小姑娘似的…先去洗澡了。”苏阳一跃而起,进了卫生间。 谷新雨坐在床前,激动得四肢冰凉,手心冒汗,不知所措的她很想给何映山打个电话。 一直以来,孩子们的反应是她最担心的,特别是苏阳,都说女孩子对自己的父亲有特殊的感情,是前世的情人,不可替代,平时她和何映山也不怎么打交道。 原来,她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而且,听起来毫不反对。 苏灿倒不用担心,他跟何映山混得哥们似的,而且,又十分崇拜他,巴不得和他成为一家人。 谷新雨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原来真的是这样,只要你知道往哪里去,只要你自己坚持,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的。 “苏灿也知道么?”谷新雨小心翼翼地问女儿,她用毛巾拭着一头黑发,走出浴室。谷新雨本能地、讨好地帮她吹头发。 “他肯定不知道。以为何博士真的是大哥哥呢!”苏阳撇撇嘴,笑了。 “那,要不要告诉他?” “先告诉我吧,妈,你还没有告诉我呢!要从头开始讲。”苏阳突然转身抱住妈妈,嘻笑地说。 “有什么好讲的呀,妈妈犹豫得很,医院里许多小姑娘喜欢他,那何旭姐姐,你认识的,我还约他们俩来家里吃过饭呢,可汉森嫌她太年轻了,另外几个,就更不用说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谷新雨老实地看着女儿。 生女儿就是这点好,早晚会变成无话不说的闺蜜。 “哇,妈妈,你太了不起了,你都打败了何旭姐姐啊!”苏阳神往地说,何旭是苏阳的偶像,“妈,把你的好运气遗传给我吧!” “我哪有什么好运气啊,妈妈是个失败的人,妈才不想你像我一样呢,不过,妈也希望你能像我一样,有两个最好的宝贝。”谷新雨搂着女儿,无限幸福地说。 “像电影里那样呢,妈,你们啥时候结婚?我做伴娘,你要穿婚纱,洁白拖地的那种。”“结婚?八字还没一撇呢。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是你们的中考,过了这关再说别的。”谷新雨躺下来,只觉得心里一马平川,什么块垒都没有,真好啊! “睡了么?”何映山发来微信,是苏灿熟睡的照片。 “我们也睡了,明天见。” “想你!窗外有月亮。” “安。” 真的有月亮,月光还从窗口洒了进来,远处有波涛的起伏声,或者来自心里。谷新雨想到以前看过的一本书,应该是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吧,男女主人公睡在各自的房间里,借着月光传递相思之情。隐约记得也是世俗眼光里非常不匹配的一对情侣,最终还是结了婚。 最终还是在一起,这个结局,对此刻的谷新雨来说特别重要,好像因此可以加持自己的运气。 转头,苏阳已经熟睡,嘴巴微微张着,黑丝绸一样的长发,盖住了半边脸。 年轻真好啊,那皮肤,那发质,那无所顾忌的睡姿。 谷新雨从没有像今天那样渴望时光可以倒流,回到十七岁,或者更早,如果那时候能和何映山相识相知,她的人生当是另一番景象。 可是她十七岁时,何映山刚刚小学毕业,想想又觉得好笑。 大约真应了那句话,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如果最后真是你,晚一点也没有关系,好好抓住现在吧。 终于睡了过去。 在“天涯海角”看到很多人排着队拍照。 “妈,你和何叔叔去排队,我来帮你们拍一张。”苏阳推着谷新雨上前去,何映山已经身手敏捷地跳了上去。 也许是谷新雨敏感,她撇见苏灿的脸色变了。 “妈,汉森为什么和我们一起旅游?”僻静处,苏灿拉住了谷新雨。 “啊,不是你们要和他一起出来的么?”谷新雨反应敏捷。 “呃,我是说,为什么要和你一起拍照?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啊,何叔叔帮你补课,咱们就当是谢谢他,他又是导游又做攻略,不是挺好的?” “是,但是。。。” 比苏阳晚出生三分钟像晚出生了三年,苏灿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思。 不过,他的态度倒让谷新雨上了心思。没想到,姐弟俩对何映山的接纳是反过来的。 你了解自己的孩子么?你以为了解,其实未必。 后来,在整个行程中,苏灿的情绪都不高,直到,他们离开海口去了亚龙湾,何映山邀请他参加一项男人的运动。 15、春节去海南 何映山最喜欢的傍晚是两人一起下班回到谷新雨家,她在厨房做饭,他在饭桌上打开电脑看资料或者玩一把游戏。 一抬头就能看到围着围裙的她,眼神专注地切菜,揭开锅盖看菜熟了没,偶尔烫得跺脚,飞快地用双手去摸耳朵。 这让他有种少年时的感觉,自己做作业,妈妈在厨房准备晚饭,安心而温馨。 何映山笑笑,低头做事。 饭菜成熟时,厨房里热气氤氲,连呼吸都是饭菜的香味。 他不自觉地靠近灶台。 “都说君子远疱厨,去外间吧。”谷新雨推他,他反手握着她的手,仰起脸来说,“不要,在外间看不见你。” 避免让邻居看见,他们很晚才出门,在她送他去停车场的时候,在周边走一走,有时说说孩子们在学校的事,有时也说说医院里的八卦。 好像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许多年,许多年。 “快过年了,这个春节要有点不同吧,我们出去旅游,带上孩子们?”何映山提议。 “不行,他们肯定会看出点什么来,在他们面前伪装,也太累了。你出去度假吧,我们在家。” “又踹开我。”他满脸委屈。 “等他们过了中考,我会认真和孩子们谈一次的,理解万岁。”谷新雨现在也会温言软语地说话。 遇到对的人,不知不觉就被改变了。 “对了,我定了锦绣湖的房子,明天一起去看,现在不满意还能换。”何映山突然说。 “锦绣湖的房子,你发财啦?”那可是青州最贵的房子,据说全部是湖景大平层。 “你不是一直想换大房子嘛,我是无所谓,这里就很好。但让你住得舒服是我的义务不是?”何映山宠溺地笑看着谷新雨。 “买什么房子,你是住在马路上么?”上一次,说到买房的话题时,苏立铭这样回答她。 说到苏立铭,倒是有阵子没他消息了,也不再要求接送孩子,这几个月里,也没有来看过孩子们,这样很好,彼此清静。 “你让我静静,我这是突然上天了嘛!”谷新雨做了个头晕的表情,何映山笑着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来回摩挲着。 “你的洗发水也是美丽牌的?真好闻。”他把面孔埋在她的头发里,弄得她痒痒的,也不肯出来。 男人爱车子,女人爱房子,房子不是家,但它是家的壳。 180平的湖景房,站在10多米长的宽大阳台上,眼前的湖景触手可及。 “你才上班几天啊,哪来那么多钱?”谷新雨一边在新房子里转悠,一边问。 “我把老房子卖了,又贷了一大笔,做好一起还贷款的准备哦!”何映山老实说。 谷新雨在心里过了过他的话。 其实她有一点积蓄,供孩子到大学毕业应该没有问题。如果真的结婚了,可以把自己的老房子租出去,再加上两人的工资,应该不会太紧巴。虽然不知道何映山的具体收入,但作为医院重点引进的人才,应该不会太低。 “对了,不是还有一笔人才引进的住房补贴嘛,我打算用来装修。”何映山说。 一切妥贴,他没有让她操任何心思。 当然,她另有心思。她不知道孩子们能不能接受何映山,苏灿好像没有什么问题,苏阳可能比较敏感。 谷新雨心里有些动荡,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当美好来临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怀疑,然后是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么?这房子真的是我未来的家么?陷入痛苦的自我否定中。常年不顺遂的生活已经让她有了心理阴影。 还有孩子们,万一孩子反应激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底。没有什么比感情上的拉扯更让人痛苦的了。让她在何映山与孩子们之间作出选择,她害怕得心里发抖。但是现在,她也不想随意伤害何映山。 初三的寒假很短,放假时离春节只有五天了。 何映山去接他们回家。 “放假啦,打算怎么过春节?”何映山闲闲地问。 “自然在家里做作业啊,还能由得我们想怎么过?山一样多的作业。”苏阳一脸无奈。 “我想去度假,我都不记得我们度过假,像电影里那样。汉森你呢?要在医院值班么?我妈妈春节总是要值班的。”苏灿向往地说。 “我不值班,去海南度假。” “哇这么好,海南可以游泳。”苏灿惊呼道。 “要不要一起?” “怎么可能?我妈妈不会同意的,她没有钱,我们也没有时间。”苏灿刚刚亮起来的眼神黯淡下来。 “我负责说服你妈妈,怎么样?”何映山热心地说。 “我能不能一起?”苏阳凑过来,“我读了中学就没有度过假了。” “只要说服你们的妈妈,我们可以一起去海南,我来订机票。”何映山热烈地说。 “汉森,你跟我们回家吃饭,我们三比一,让妈妈投降。”苏灿亮着眼睛说。 “这怎么行?我们四个一起去海南?”谷新雨没有让他们失望,果然坚决反对。 “我们只去四天,年三十回来,可以回来吃年夜饭,初一你可以去值班,这样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呀,值班,做作业,都不耽误。”何映山有理有据。 谷新雨心动不已。她有种豁出去的冲动,更有种冲动之后的恐怖,一颗心在胸膛里荡来荡去的。 “妈妈!”苏阳和苏灿看着她。 何映山在低头弄手机,狼藉一片的餐桌摊在眼前,那个装青椒跑蛋的盘子只余下半片葱花。 “好了,机票我已经定了,各位给一下身份证号码。”何映山从手机上抬起头来。 惊喜的孩子们奔过来,摇晃着他。 谷新雨一家很少度假,当然首先是因为没有钱,其次是因为吵架,度假这样的大事件最起码前前后后要吵上一个星期,所以,有数的几次度假都让谷新雨有精疲力尽的感觉,仿佛不是度假而是度劫。 像这样五分钟就能决定的度假事件,在谷新雨的生命里没有发生过。 20、我们AA吧 “这个我们还没有商量好。妈,这主意是我拿的。我知道牺牲你的幸福是不对的,可是,爸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几个月对于我们健康人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于爸爸来说,可能可以弥补这辈子的遗憾。你不是总说,天底下所有的事都分轻重缓急的么?现在,爸爸的事就是最重要最急切的事。何叔叔那边,我会去和他说明,他一定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谷新雨看着十五岁的女儿,内心无比复杂。她还能教给她什么呢?她比自己成熟清醒十倍有余。 是啊,何映山会怎么想呢?恋爱暂停,等我三个月,等苏立铭去世我们再谈恋爱? 似乎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何况他本身就是个医生。 “我不回家!”苏立铭一口拒绝了儿子的提议。 “妈妈已经答应了。”苏灿吃惊地看着爸爸。 “妈妈答应是她的事,反正我不回家。”苏立铭闭上了眼睛。 “爸,都这时候了,你赌什么气呢?你不回家,谁陪你去看病,奶奶么,叔叔么,姐姐还是我?”苏灿生气了。 “我不看了,儿子,三个月和三年,有什么区别呢?让爸爸自生自灭吧,你们好好上学,不用管我。”苏立铭长叹一声,看着儿子,眼眶红了。 “三个月和三年,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可对我和苏阳来说区别可大了。如果我们没有竭尽全力,会留下终生的遗憾,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不会幸福。爸,你一辈子只考虑自己,从不替别人着想,这回,求你为我和奶奶、姐姐想一想,行不行?”苏灿的眼泪也蹦了出来。 苏立铭沉默了。 许久,苏灿不安地探头看了看他。 突然,一种深深的恐惧揪住了他的心。 “爸?” “小灿,回家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苏立铭静静地说。 “复婚?这不可能。”苏阳和谷新雨同时叫了起来。 “可是,不然,他就不肯回家,也不要我们照料。”苏灿为难地说。 “他自己都放弃了,我们何必救他。”谷新雨生气地说。 “妈,你是怕何叔叔不答应么?” 苏阳试探着问。 谷新雨不吭声。 比起自己家,前婆婆住的这套房子更老更破,是上个世纪的老工房,只有一南一北两个不大的房间,只有南边的房间有一个简陋的厕所,做饭在走廊里。这边的原住户大部分已经搬走了,房子里住的都是外地租户,因为是春节,大抵都回老家了,黑洞洞的走廊,静得有些恐怖。 “妈,苏立铭这两天怎么样?” 婆婆指了指走廊对面的北屋。 北边的屋子冷,苏立铭堆了许多被子在身上,整个人就像躲在一个被子洞里似的,探出枯瘦苍白的脸。 “你来了?”他招呼她,放下了手机,看起来精神不错。 “为什么要复婚才肯回家?你是有巨额遗产要留给我么?”谷新雨语带讥讽。 苏立铭不响。 过一会,他说:“你来看我,我真高兴。”淡淡的笑,在瘦瘦的脸上,显得无奈而哀伤。 谷新雨不忍看,低下了头。 “小雨,在我还活着,还清醒的时候,我想郑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以前,我太浑了,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现在我明白了,却没有时间了,这大概就是天命吧。” 有多少年,他没有这样真诚而耐心地和自己说过话?谷新雨已经不记得了。 她看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一时无法作答。 他就要死了,再过三个月至多六个月,这个与自己青春作伴一路走过来的男人,就要彻底消失了,就像他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从前的事,不要提了。婚姻失败,我也有责任。我也常常反思自己,可是,回不去了呀。” “是啊,回不去了,我多么想回去,按你的要求,我现在什么都做得到,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苏立铭苦笑笑。 “立铭,回家吧,我们一家四口,还有老妈,我们一起生活,不管三个月还是六个月,我们在一起。” “不,那样我太不是人了,我做不到。”苏立铭掩面哭起来。 “那你还要复婚?” 电光石火间,谷新雨明白了! 因为他知道,以谷新雨的善良,她可能真的会把他接回家,但以他对她的伤害,她一定不会同意复婚,所以他故意提出了这个不合理要求,他不想拖累她。这就是他所要的自生自灭。 呵,他终于为别人想了一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要你回家,复婚也行。你自己想好了,再打电话给我。”谷新雨站起来离开。 苏立铭看着谷新雨的背影,把脸深深埋进了被子,瘦削的肩膀急剧抖动个不停。 苏立铭回家那天,孩子们特意请了假回来。 何映山去接的他们。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真的伤害了我,你要为此买单。”何映山出奇地平静,谷新雨却不敢抬头。 “好,我买单。”谷新雨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单,难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要她付青春损失费?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从前年中秋节相识,从去年三月开始交往,这是快一年的账单,咱们aa吧!”何映山递上一个小本子,他黝黑的面孔线条生硬,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看也不看谷新雨。 小本子上面,墨迹犹新地记录着他们交往以来的每一笔开销,小到两张电影票,大到那一次海南之旅,密密麻麻,事无巨细,甚至还有他们医院那一年国庆节发的一箱海货和一箱水果,不错,他送到了谷新雨家里,并以此要求换一顿晚饭。最后,他作了个小计,是一笔已经算好了的钱款数字。 “好,好的。”谷新雨结结巴巴地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买的是这样一张单。 平日慷慨大方的何映山,像一垛泥墙突然被暴雨冲了,轰然萎地。 她想,这刚刚过去的一年,原来只是自己跌入了一个梦里面,现在,梦醒了。 17、爸爸生病了 “潜水?会不会有危险?”谷新雨担心地问。 “这是个旅游项目,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就是玩玩的,不是专业级别,放心,我的水平足够当专业教练。”何映山安慰她。 “何叔叔,我喜欢滑翔,别告诉我你也是专业水平哦?”苏阳对潜水不感兴趣,两眼崇拜地看着何映山,提出了另外的要求。 “你还真问对人了,我也学过滑翔,水平不错,这次带苏灿,下次带你!”何映山一边换潜水服,一边笑。 “哇,你还读了那么多书,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这些?”谷新雨由衷的,眼睛里不自觉地冒出小迷妹的小星星。 “别人谈恋爱的时候啊!”何映山有心开个玩笑,面对孩子们,只好煞住话头,没有说下去。 一边的苏灿,已经换好了潜水服。 两个男人很快下了水,潜水不便宜,时间也长,要两小时后回来。谷新雨和苏阳坐在海边的吊床上,喝椰汁,聊天。 海风里都有阵阵椰香,静静地拍打着谷新雨的胸口,惬意得几乎要睡过去。 电话石破天惊地响了起来。 “是奶奶的电话。”苏阳朝妈妈做了个嘘的手势。 “我们在外面玩,明天回青州。爸爸生病了?感冒了?严重么?奶奶您别着急,好的,好,我知道了。”苏阳放下电话,脸色有些发白。 “奶奶说,爸爸得了重病,叫我和苏灿马上回家。” “什么病?我们明天就回家了。”谷新雨有些厌烦地说,苏立铭这个人就是矫情,生病而已,又不是要挂了。 慢着慢着,为什么是奶奶而不是他自己打电话来,难道病得连电话都不能打了? 谷新雨心烦意乱起来。 她看向海面,细浪翻涌着过来,一如她的心情。她有种预感,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一切又要被打破了。 年三十的飞机上十分冷清,机场也是,拿行李也很快。 有个专门代客泊车的公司,已经提前把何映山的野马开了过来,几乎没有耽搁任何时间就上车往青州出发。 两个孩子在后座东倒西歪地睡着了。 何映山悄悄握住谷新雨的手。 “有心事?”他好像顺带把了她的脉。 谷新雨摇摇头。 回到家不过十点,谷新雨说不如就冰箱里的食材,有啥吃啥,将就着一起吃一顿年夜饭吧。 孩子们要求吃火锅,何映山是千年不变的青椒跑蛋。 四个人都挤在厨房里,洗菜切菜,很快把火锅支起来了,狭小的厨房里一时热气氤氲,温暖极了。 “咱仨一起敬何叔叔一杯,谢谢他带我们出去玩,还给苏灿补课…” “不用,你们也让我快乐,这些年,我像个孤魂野鬼似的,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的春节,谢谢你们给了我家的温暖。”一仰脖,把一杯可乐灌了下去。 “何叔叔,谢谢你让我妈妈快乐!”苏阳郑重地站起来,干了半杯可乐。 谷新雨看着女儿,突然很想哭。 苏灿脸色微变,独自喝着可乐。 新年的钟声响起来时,厨房里响起了英文版的《新年快乐》,何映山还给两个孩子发了微信红包。 送他去停车场。出了家门,何映山就拉住了谷新雨的手。 “谢谢你留我过年,我已经独自过了好几个春节,今天好幸福,有老婆有孩子,有家。”他仰脸望着深黑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带着她,自然地绕开那个空调外机,走向停车场。 “快走吧,今天够累了,我也不好留太久,孩子们会察觉的。”她催促他上车,看着野马轰轰地滑向马路,这个点,路上一辆车都没有,很快就驶远了。 “妈,快来,快来。”苏阳一把将她拉进房间。 “我跟苏灿挑明了,他吃惊得不得了,这会自己消化去了。”苏阳掩着嘴巴,恶作剧地笑着。 “你怎么这会和他说啊,让他新年也不开心。”谷新雨紧张地责怪女儿。 “早说晚说不都得说嘛,你怕什么,他早晚要学会接受生活中的一切无常。”苏阳不以为然。 “你还通透得很呢!”女儿的成熟超过谷新雨的想象,甚至超过谷新雨本身。 “那是当然,我早就知道生活不是表面的那么美好,爸爸妈妈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强大。我是人间清醒。”苏阳睨了谷新雨一眼。 “要不要去看看他?”谷新雨指了指苏灿的房间。 “不用,快快睡觉,天都要亮了,我明天一早还要去奶奶家呢!”苏阳铺开被子,钻了进去。 明天大年初一,本来也该去给奶奶拜年,虽然离婚快三年了,但这个规矩一直没有改变过。 虽然苏立铭渣渣不成器,但婆婆对自己还是不错,她竭尽所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谷新雨和孩子们,她对苏立铭也是无能为力。 原来是生病了,难怪这阵子这么安分,既不嚷着要去接送孩子,也没有小三小四的声息。看来是病得是不轻。 想想婆婆的处境,谷新雨心里不是滋味。古稀之年的婆婆又得为苏立铭操心了。 “妈,明天你不用早起,我会煮顺风圆子给苏灿吃,然后我们在奶奶家吃中饭,你可以睡一上午,你跟何叔叔明天有节目么?” 苏阳已经睡得模糊了,又翻身爬起来关照谷新雨。 还是不放心,去看了苏灿,但他的房门底下透出一线灯光,这小子还没睡呢,不知道在捣鼓什么。谷新雨没敢推门进去。 第二天,谷新雨与何映山没能去看电影,因为大中午她就被叫到了医院加班。又是何旭,好不容易答应年初一加班,家里又有急事了,说区里主管商业的副区长去她爸公司拜年,她爸爸叫她一定得在。 “姐,求求你了!”何旭在电话里撒娇。 谷新雨只得应下来,顺便发了微信给何映山。 刚进医院大门,就听到救护车凄厉的声音划破大年初一稍许安静的医院大院,从谷新雨身边急驶而过。 谷新雨刚一抬头,看到停在急诊室大楼门前的救护车上,下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18、病房 “苏阳?”谷新雨大叫一声,忙奔了过去。 “苏阳,出了什么事?是奶奶?” “妈,是爸爸,爸爸快死了。”苏阳抱住谷新雨,大哭起来。 “谷医师,这是你的?”救护车上的医生好奇地打量着这母女二人。 “是孩子他爸,他很危急?”谷新雨忙问。 “病人突然呕血并陷入了昏迷,需要紧急插管。”那位医生对谷新雨点点头,扶着担架车一路小跑着进去了。 “我们正在吃中饭,爸爸突然大声咳嗽,然后,吐了好多血,人就仰面倒了下去,奶奶也差点晕过去,我留下苏灿在看着奶奶。”看到妈妈,苏阳镇定许多。 “没事,在医院了就没事,阳阳,你做得很好。现在给苏灿打电话,看奶奶怎么样了,这边交给妈妈。”谷新雨抱了抱苏阳,急步往抢救室跑去,一边给何旭打电话。 “何旭,我顶不了你班了,苏立铭正在咱医院抢救呢!” “苏立铭?你们不是。。。”谷新雨没有听完就挂断了电话。 手术室的门终于拉开了,谷新雨看到围在一堆管子中间的苏立铭,他的脸,比床单还白。几个月没见,他已经瘦得脱了形,像一片枯叶般,盖在被子下面的身子一点起伏也没有。 谷新雨震惊地看着他。 “已经抢救过来了,不过,已经是四期了,没有手术机会,化疗,作用也不会很大。先住下观察一阵子,你们再商量怎么治疗。”医生一边脱口罩,一边对谷新雨摇头。 谷新雨再三道谢,跟随着来到病房。 过不了多久,苏灿也陪着奶奶来到了医院。 “妈,你别着急,有我呢!”看着步履蹒跚的婆婆,谷新雨忙上前一把扶住。 “小雨啊,小雨啊!”婆婆只管叫着她的名字,说不出别的话。 “苏灿,爸爸现在没有危险了,你陪着奶奶在这里看着他,我和姐姐去办住院手续。先去打壶开水,水房在走廊尽头。”苏灿听罢点点头。 苏阳一路跟着妈妈,楼上楼下办好了所有手续。 “何叔叔!”在天桥上,苏阳突然叫了一声。 谷新雨转头,看到何映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时怔怔的,看着他,说不出话来,仿佛不认识他似的。 谷新雨的今天和昨天在这一刻撕裂开来。 此刻焦头烂额的她是昨天才刚刚从海南度假回来么? “怎么不告诉我?”何映山拉过谷新雨的手臂。 谷新雨本能地摔开了。 “妈妈,是何叔叔。”苏阳责怪地看着妈妈。 谷新雨不说话,闷头朝病房走去,苏阳与何映山跟在她后面。 “呼吸科没有单人病房么?我来找谭主任。”何映山站在病房门口,开始拨电话。 “不需要单人病房。”谷新雨终于清醒过来,阻止了何映山。 “人多对病人不好。”何映山解释道。 谷新雨一把将何映山拉到门外,她眼角的余光看到婆婆向她投来询问的目光。 “不用单人病房,苏立铭没有钱。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续医保呢。”她解释。 “没有医保?那怎么看病?”何映山傻乎乎地说,“他得了什么病?肺炎?” “肺癌四期,中午的时候突然大量吐血,孩子们都吓坏了。” “四期?怎么拖那么晚?”何映山吃惊地问。 “我也不知道。现在稳定下来了,你先回去好不好,晚上有时间我给你打电话细说。”谷新雨说。 “好,可是你昨天就很累了,今天…” 他还要说什么,被谷新雨一把推走了。 回到病房,除了病床上的苏立铭,其余三个人齐刷刷看着她。 “妈,你怎么不告诉我呢?苏立铭他什么时候确诊的,都做过什么治疗,后期怎么办,我们需要商量一下。”谷新雨温柔地看着婆婆,轻声说。 一直叫前婆婆妈妈,离婚了也改不过来,觉得老人家也值得这一声称呼。 “小雨,你看看这些。”婆婆哭着,从一个黑色人造革皮包里掏出一叠纸,递给谷新雨。 x片子报告上说,苏立铭的右肺一片白色,什么都看不见,怀疑严重积液。 ct片清清楚楚确诊,苏立铭已是肺癌四期,预后不良。 有焦雷从头顶滚过,把谷新雨的头脑烧得一片空白。 苏立铭从十八岁起一直抽烟,每天一包的量,他的肺部终于出现了大问题。 “妈,你打算怎么办?” “小雨啊,我不知道怎么办,但不能让立铭就这样死了啊,他还不到五十岁呢!”婆婆又哭起来。 两个孩子也跟着哭起来,三双泪眼看住谷新雨,那是谷新雨生命里至亲至爱的人啊,前尘往事,齐齐涌上来,再也控制不住,她也大哭了起来。 恶梦般的从前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果然,老天爷是见不得她过上好日子的。 “谷新雨,你不用管我,真的,不用管我。”病床上的苏立铭突然开口说话,三个人忙转过头来。 “立铭,立铭你醒了?妈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婆婆嚎啕大哭起来。 “爸爸。” “爸爸。” 两个孩子小鸟似的扑到床边。 谷新雨的眼泪如同珍珠般落个不停。 “新雨,我要回家,不要住院。我没有医保,也没有钱,我不想再拖累你们了。”苏立铭也哭了。眼泪顺着他瘦削的面孔,落在耳边,枕头上。 “住不住院不是你说了算的。”谷新雨收起了眼泪。眼泪不能当饭吃,当药医,他们得商量出一个最佳方案出来。 “妈,你给苏立铠打个电话,叫他来医院,咱商量一下。”谷新雨转向婆婆。 苏立铠是苏立铭的弟弟,是青州农商银行一个支行的副行长。 但此刻,老太太为难地看着谷新雨。百般纠结似的,拨通了电话。 半小时后,苏立铠过来了,看到谷新雨,一怔,叫了声嫂子,然后,趋前看了看病床上的哥哥,苏立铭没有睁开眼睛。 “嫂子,你拿主意吧,我都听着。”苏立铠的声音多少有些冷漠,不是冲着谷新雨,而是冲着床上这位。 19、不想治了 19、不想治了 谷新雨知道为什么。五年前,苏立铭以做生意为由,通过苏立铠向他所在的银行贷款二十万,后来逾期没还,苏立铠不得不悄悄把贷款补上,为这事,苏立铠差点丢了差事,也差点离婚,从此,他对这不成器的哥哥就爱搭不理的,他的事情就再也没管了。 今天,估计也是苏立铠第一次知道哥哥病得那么重,所以立即赶了过来。 谷新雨不怪苏立铠的冷漠。 “立铠,我都不是苏家的人了,我没有拿主意的资格。今天要不是我值班遇上了,要不是在我们医院,我也不会管这事的。”谷新雨悄声说,她怕苏立铭听见。 “那,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他也是个成年人,要不让他自己拿主意。”苏立铠顺水推舟。 “谷医师,你来一下。”病房的门被推开,呼吸科的谭主任朝谷新雨招了招手。 “谭主任,您怎么来了,这大过年的。”谷新雨十分意外。 “我值班,正好值班。这苏立铭病得不轻啊,你,啊不,他的家属有没有拿定主意选择什么方式治疗?”谭主任是个头顶微秃的五十左右的男人,神情很和蔼,谷新雨认识他,也仅此而已。他在此刻出现,一定是何映山请来的。 “谭主任,我和苏立铭已经离婚了,所以,也没有资格再作决定。我把我孩子们的奶奶和叔叔叫过来,麻烦您实事求是地和他们说清楚情况。行么?”谷新雨说。 过了不久,谷新雨看到婆婆和苏立铠两个人垂头丧气地从谭主任那边走过来了。 苏立铭住了五天医院,谷新雨帮他请了一个24小时的护工,轮到自己上班的时候,上下午都过来看一眼。但多数时候,苏立铭都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寐。 “新雨,对不起!这次真的麻烦你了。我和我妈说不通,但你和她一定说得通,一来,你是医院的人,二来,妈一直信任你。”有一天,苏立铭突然睁开眼睛叫住她。 “说什么?” “我不想治了,我没钱没医保,我不想临了还给她老人家给孩子们留下一大笔债。我一直不是个好人,从不替别人着想,但这次,我就替你们想一回。”苏立铭略带自嘲地笑着。 此时是下午三点多,他的脸色苍白,两侧颧骨却异样地鲜红,正是肺癌的典型症状。 谷新雨看着他,心里绞作一团。 苏立铭一向是个好看的男人,此刻他是个病人,消瘦得不行,依然有种仙风道骨的飘逸感。他只比自己大四岁,生命之路却要被拦腰截断了。 这一刻,他不是她的爱人,也不是她的仇人,只不过是她的同龄人,仍然让她难过得无法表达。再往深里一层,他们曾经走过那么漫长的岁月,养育过两个孩子,是世上最亲密的伴侣,呵,无法想下去了。 苏立铠只在第一天来过,放下了两万块钱,此后再也没有露面,更不为哥哥的治疗拿主意。 “小雨啊,你怎么想?妈全听你的,毕竟,你是苏阳苏灿的妈妈啊,他们还小,你来拿主意。”婆婆无奈,只得向谷新雨求助。 “妈,我不能作这个主。谭医生怎么和你们说的?” “谭主任说,这病基本没治,手术太晚了,化疗遭罪又不起作用,还有个什么药,不但贵,而且抗药性强,要不断换药。我听听都不合适,你说呢?”老太太从前是个老师,再伤心,基本的逻辑还是在的。 “靶向药?” “对对对,就是靶向药,有进口的,就是贵。”老太太哆嗦着,说。 靶向药前期疗效不错,但一般几个月就有耐药性,得换品种,很快就没得换,也就是一条人财两空的路,特别不适合苏立铭。 “妈,这个世上,你最爱我和姐姐对不对?我有件事情求你。”谷新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苏灿迎着她就问。 “当然,你说。” “我们把爸爸接回家吧,我们四个人的家,像从前一样,行不行?” “苏灿,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他们现在不是一家人。”苏阳插话。 “我知道,可是医生说,爸爸的时间不多了,奶奶没有能力照顾爸爸,叔叔也不想插手,妈妈,你把爸爸接回家吧,不管还有多少日子,让他在家里过,行不行?”苏灿表情坚决。 “苏灿,这不是轻易能决定的,让我想一想。”谷新雨不敢直接拒绝。苏灿性格内向,心重,在这么大的痛苦面前,她担心他会走极端。 “妈,不要再想了,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休学照顾爸爸,陪他去看病。”苏灿没有给妈妈留下思考的时间,他一早就把这事决定了。 “休学?那怎么行?你今年可是要中考了,你不是一直想上青州中学,想考清华北大么?”谷新雨大吃一惊,“再说,你小小年纪,怎么陪爸爸病?” “所以啊,妈妈,现在是我一生中最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是我的妈妈,你没有选择,你一定要以我的方式帮助我。”苏灿语气冷静,神色镇定。 他都不像平日里的苏灿了。 苏阳在边上一言不发,时而看着妈妈,时而看着弟弟。 “苏灿,你问过你爸爸么?他同意回家么?”谷新雨想了想,问。 “只要妈妈答应,我负责说服爸爸。”苏灿的脸色亮了亮。 “苏灿,这对妈妈不公不,妈妈不欠我们的,更不欠爸爸的。”苏阳一把拉住苏灿。 “苏阳,我才是苏家的男人,这件事情我作主。”苏灿铁青着脸出门了。 谷新雨和苏阳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妈,你不一定要答应我们的。”苏阳伸出长长的手臂圈住谷新雨。 “你们?” 苏阳低下了头。 原来,他们一早商量好,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迫她这个当妈的就范。 “如果我不答应,你们是不是要双双休学?”谷新雨气愤又无奈。 苏阳垂着头,不作声。 20、我们AA吧 “这个我们还没有商量好。妈,这主意是我拿的。我知道牺牲你的幸福是不对的,可是,爸爸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几个月对于我们健康人来说,不值一提,可对于爸爸来说,可能可以弥补这辈子的遗憾。你不是总说,天底下所有的事都分轻重缓急的么?现在,爸爸的事就是最重要最急切的事。何叔叔那边,我会去和他说明,他一定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谷新雨看着十五岁的女儿,内心无比复杂。她还能教给她什么呢?她比自己成熟清醒十倍有余。 是啊,何映山会怎么想呢?恋爱暂停,等我三个月,等苏立铭去世我们再谈恋爱? 似乎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何况他本身就是个医生。 “我不回家!”苏立铭一口拒绝了儿子的提议。 “妈妈已经答应了。”苏灿吃惊地看着爸爸。 “妈妈答应是她的事,反正我不回家。”苏立铭闭上了眼睛。 “爸,都这时候了,你赌什么气呢?你不回家,谁陪你去看病,奶奶么,叔叔么,姐姐还是我?”苏灿生气了。 “我不看了,儿子,三个月和三年,有什么区别呢?让爸爸自生自灭吧,你们好好上学,不用管我。”苏立铭长叹一声,看着儿子,眼眶红了。 “三个月和三年,对你来说没有区别,可对我和苏阳来说区别可大了。如果我们没有竭尽全力,会留下终生的遗憾,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安心,不会幸福。爸,你一辈子只考虑自己,从不替别人着想,这回,求你为我和奶奶、姐姐想一想,行不行?”苏灿的眼泪也蹦了出来。 苏立铭沉默了。 许久,苏灿不安地探头看了看他。 突然,一种深深的恐惧揪住了他的心。 “爸?” “小灿,回家也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苏立铭静静地说。 “复婚?这不可能。”苏阳和谷新雨同时叫了起来。 “可是,不然,他就不肯回家,也不要我们照料。”苏灿为难地说。 “他自己都放弃了,我们何必救他。”谷新雨生气地说。 “妈,你是怕何叔叔不答应么?” 苏阳试探着问。 谷新雨不吭声。 比起自己家,前婆婆住的这套房子更老更破,是上个世纪的老工房,只有一南一北两个不大的房间,只有南边的房间有一个简陋的厕所,做饭在走廊里。这边的原住户大部分已经搬走了,房子里住的都是外地租户,因为是春节,大抵都回老家了,黑洞洞的走廊,静得有些恐怖。 “妈,苏立铭这两天怎么样?” 婆婆指了指走廊对面的北屋。 北边的屋子冷,苏立铭堆了许多被子在身上,整个人就像躲在一个被子洞里似的,探出枯瘦苍白的脸。 “你来了?”他招呼她,放下了手机,看起来精神不错。 “为什么要复婚才肯回家?你是有巨额遗产要留给我么?”谷新雨语带讥讽。 苏立铭不响。 过一会,他说:“你来看我,我真高兴。”淡淡的笑,在瘦瘦的脸上,显得无奈而哀伤。 谷新雨不忍看,低下了头。 “小雨,在我还活着,还清醒的时候,我想郑重对你说一声,对不起!以前,我太浑了,对不起你,对不起孩子。现在我明白了,却没有时间了,这大概就是天命吧。” 有多少年,他没有这样真诚而耐心地和自己说过话?谷新雨已经不记得了。 她看着这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一时无法作答。 他就要死了,再过三个月至多六个月,这个与自己青春作伴一路走过来的男人,就要彻底消失了,就像他从来没有活过一样。 “从前的事,不要提了。婚姻失败,我也有责任。我也常常反思自己,可是,回不去了呀。” “是啊,回不去了,我多么想回去,按你的要求,我现在什么都做得到,可是,我没有时间了。”苏立铭苦笑笑。 “立铭,回家吧,我们一家四口,还有老妈,我们一起生活,不管三个月还是六个月,我们在一起。” “不,那样我太不是人了,我做不到。”苏立铭掩面哭起来。 “那你还要复婚?” 电光石火间,谷新雨明白了! 因为他知道,以谷新雨的善良,她可能真的会把他接回家,但以他对她的伤害,她一定不会同意复婚,所以他故意提出了这个不合理要求,他不想拖累她。这就是他所要的自生自灭。 呵,他终于为别人想了一次,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只要你回家,复婚也行。你自己想好了,再打电话给我。”谷新雨站起来离开。 苏立铭看着谷新雨的背影,把脸深深埋进了被子,瘦削的肩膀急剧抖动个不停。 苏立铭回家那天,孩子们特意请了假回来。 何映山去接的他们。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你真的伤害了我,你要为此买单。”何映山出奇地平静,谷新雨却不敢抬头。 “好,我买单。”谷新雨稀里糊涂地点点头,她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单,难道眼前的这个男人要她付青春损失费? “我只有一个要求。我们从前年中秋节相识,从去年三月开始交往,这是快一年的账单,咱们aa吧!”何映山递上一个小本子,他黝黑的面孔线条生硬,嘴巴紧紧抿成了一条线,看也不看谷新雨。 小本子上面,墨迹犹新地记录着他们交往以来的每一笔开销,小到两张电影票,大到那一次海南之旅,密密麻麻,事无巨细,甚至还有他们医院那一年国庆节发的一箱海货和一箱水果,不错,他送到了谷新雨家里,并以此要求换一顿晚饭。最后,他作了个小计,是一笔已经算好了的钱款数字。 “好,好的。”谷新雨结结巴巴地说,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买的是这样一张单。 平日慷慨大方的何映山,像一垛泥墙突然被暴雨冲了,轰然萎地。 她想,这刚刚过去的一年,原来只是自己跌入了一个梦里面,现在,梦醒了。 21、说了再见 21、说了再见 因为这张账单,谷新雨毫无负担地放下了与何映山的感情,一心投入到陪伴苏立铭的生活中。 “谷医师,我有个建议。”那天,呼吸科的谭主任突然叫住了谷新雨。 “您说!” “鉴于孩子他爸这种情况,西医已经无能为力,我认为中医值得一试。你回家和他的家人商量一下,如果可行,我帮你推荐个好医生。说不定会有奇迹呢,至少,病人不受罪,延长些时间是肯定的。”谭主任的话语很真诚。 谷新雨是药剂师,加上性格内向,虽说在医院工作了那么多年,其实和这些大主任并没有什么交往,这也是以前苏立铭吐槽她的地方,他说但凡谷新雨会交际些,光医院的生意就能让他发财。偏偏谷新雨最看不上这些,没想到,这些她最看不上又不拿手的事情,关键时候还真的能帮上忙。 不过,谷新雨知道,谭主任这么积极主动,很可能是因为何映山在后面推波助澜。她从谭主任第一天的态度就确认了这一点。 不管谁帮的忙,总之都很感谢。 回家一商量,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孩子还未成年,老太太年岁已大,只知道哭,一个亲弟弟又不想管,还不得是谷新雨自己的主意? 不过,这次,她学乖了,就苏立铭的治疗问题简单写了一份协议,谷新雨要求每个相关人都签名,包括孩子们。 谷新雨还是去找了何映山,她要亲口对他说声谢谢,作一次正式的告别。 血液研究所,还是那个漂亮的前台小姑娘。 “找何博士?”她上下打量着谷新雨,好像她是一个怪物。 谷新雨知道为什么。 “你们约好了的吧?”是啊,传说中他们曾是一对恋人,见面应该不需要她这个前台传话。 “没有,麻烦帮我打个电话。就说有人找他。”谷新雨微笑着请求道。她担心何映山不会见她,所以特意突袭的。 前台犹豫着拿起电话。 两分钟后,何映山飘然出了电梯,朝她微笑着,走来。 她一愣神,突然心酸难抑。 是啊,眼前这个人,怜她爱她,在最难最苦的时候,给过她庇护与疼爱,给过她明天的希望。可是此刻,他们两个人已经远隔天涯。 两个人站在相隔两米远的地方,看着对方。 前台小姑娘已经消失。明天,医院又该有他们的传闻,不过没关系,这是最后一次。 “找我有事?”何映山先开了口。 “对,我就是想来对你说一声谢谢。谢谢你为我们做的一切。”谷新雨说。 “你们?我没做什么呀,你要感谢的人是苏立铭吧,他这一病,让你们家庭完整如初。”他调侃道。 “何博士,再次感谢,一切。我走了。这是我早上做的青椒跑蛋,当午饭吃吧。”谷新雨把饭盒放到前台,转身离开。 那一刻,她想到了之前的许多次,何映山总说,青椒跑蛋可以抵苏灿的补课费,不知道能不能抵得过他对他们所有的帮忙。不过也没有什么,至少在钱财方面,她已经完全付清了。aa制嘛! 接下来,开启了漫漫求医路。 谷新雨的善良与努力感动了上苍,苏立铭在老中医那儿,找到了活下去的希望。有一年时间,吃着老中医开的药,苏立铭的体质一度恢复到了生病前的状态,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谷新雨每个月陪他去一次省城,其他时间,只管上班下班,苏立铭把家里照料得很好。 下半年,孩子们双双考上了青州中学,特别苏灿,一夜之间懂事了,暴发出男孩子那种强大的后劲,成绩反超了一向优秀的姐姐。 谷新雨都长胖了,所有的从前,不过是一场恶梦,现在,雨过天晴,她想要的美好都回来了,什么离婚,再恋爱,都是自己的幻想吧? 偶尔也会想起何映山,只能苦笑笑,什么钻石王老五,那是因为没有走得够近,看得足够清晰。 何映山的最后一击成功击溃了谷新雨对他的所有依恋。 然而,幻觉再美,终究会破灭。 一年半后,苏立铭的身体急转直下,癌痛袭来,体重断崖式下降,开始断断续续住院出院,直到再也出不了院,只用了短短数月。 杨青青在知道谷新雨选择让苏立铭回家,并与何映山分手时,对谷新雨愤怒得说不出一句话,直接把她拉黑。 一晃三年,直到苏立铭离开后的现在。 此时,是她们分别三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可惜何映山已经不在国内,应该也早就结婚了。”杨青青惋惜地说。 “不要提他了。”谷新雨倒一杯咖啡给她,何映山最后要求一切费用和自己aa的事,杨青青并不知晓,谷新雨打算瞒她一辈子。 “大成在美国一切都好?” “好着呢,小小年纪,一心想出国,这回好了,如鱼得水。”杨青青颇安慰地说,“我呢,就两边跑跑,倒也有点事做。” 杨青青嫁了个富二代,生下儿子冯大成后就没有上过班。 “那就好,苏阳苏灿也都上了大学,难得回来。” “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生活,倒是你,往后有什么打算?”杨青青满眼关切。 “这才几天啊,坟头的土还没干呢!”谷新雨摇头道。 “账不是这么算的,你们离婚都五六年了,怎么能从这会算起?”杨青青不同意。 想想也是,这三年,他们不是夫妻,只是室友,是战友,是苏阳苏灿的父亲和母亲。 “依我说,趁着还不太老,赶紧的,到了五六十岁,还找个毛线啊,找不到啦,七八十岁的才看得上你,你又不缺祖宗。”杨青青实在地说。 “不找啦,真的,我这种人适合一个人过,放心。” “不行!你出门一个人,进门一个人,想想作孽前世,我心疼的。”杨青青连连摇头。 杨青青的话,让谷新雨心里一酸。她遭了这么多罪,好像只有这个好朋友是一直心疼她的。苏立铭离开了,苏立铠也把婆婆接走了,孩子们鸟儿一样飞走,何映山?早已不见踪影。 22、寂寞的网恋 阴雨天,晚来急,下班到家,推开门,家里黑乎乎的,定神站了一会,才看到家具的轮廓浮现出来。 谷新雨看着这个熟悉的家,想想往后余生,不觉惶恐。 简单的晚饭后,不过六点,离上床睡觉还早着呢,突然想到昨天杨青青给她发的微信,她说帮她注册了一个相亲平台的账号,叫她上去找人聊聊天,说不定就聊来一个有缘人呢,另外,她也会在现实生活中积极帮她寻找,往后余生,这也是她杨青青的重要功课之一。 谷新雨不排斥网恋,再婚,她总觉得自己前半生如此风大雨大就是因为苏立铭,换个人从头来过,她有信心把日子过好,唯一不好的是她已不再年轻,所以,抓紧时间! 登录平台,填写资料,操作很简单,平台提示上传照片,说这样效率才高。 谷新雨毫不犹豫地跳过,她对自己的长相一直不太有信心,更重要的是,这把年纪了,上传照片,急吼吼地感觉不太好。 很快有几个人来搭讪,谷新雨看了对方的简介资料,挑选了几个,彼此介绍了基本情况。 聊不了几句,就聊不下去了,要么不是单身,要么赤裸裸地提要求,这种就直接pass掉。相比之下,谷新雨喜欢高冷一点的,总觉得高冷的男人应该还是有点料的。 更多的夜晚,是一个人发呆,想起苏立铭,她不再恨他了,死亡消弥了一切恩怨情仇。但他英年早逝,作为同龄人,总有种物伤其类的悲哀,情不自禁要痛哭一场,哭过之后,心里也舒服一点,但也不能每天都哭,眼睛受不了,第二天上班在同事面前抬不起头来,滋味不好受。 想起何映山,她知道他们分手之后不久,他就离开青州去了日本一所大学攻读博士后,再也没有回来。 因为无聊,因为想调适心情,上网聊天的时间逐日增加了。 一直也没有找到聊得来的人,但上平台聊天却会让人上瘾,特别是对于谷新雨这样空闲时间很多的人。 “汇报一下,有没有捕到什么大鱼?”杨青青问她。 “平台上污七八糟的,正经聊天的人都不多,连虾米都没有,何况什么大鱼,打发时间罢了。”谷新雨说的是实话。 “那不行,青春耗不起,还得从现实生活入手。”杨青青托着下巴沉思。 谷新雨没有说实话,其实这两天有一个网友聊得还可以。他们已经互换了真实资料,加了微信,还看过彼此的照片,甚至约好了初秋时的某一天见面。 谷新雨的这个一号网友姓林,是一位中学语文老师,大她两岁,离婚三年,原因是妻子习惯性出轨,一个女儿大学在读。更巧的是,林老师和谷新雨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城区。 谷新雨坦白,看上他的原因如下,老师身份,也带着个女儿,离婚是因为对方的原因。这一切和身为药剂师的自己很相当。 只是,林老师的长相乏善可陈,照片上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有点无趣的那种。 谷新雨看了很久,才勉强接受下来,但凡自己长得一般的人,对长相的要求会更高一些,好在,已是不惑之年,对颜值的要求自动退位。 “中秋放假,我们见一面吧。”林老师提议。 谷新雨的解读有两层意思,如果见面感觉不错,往深里推进一步,如果“见光死”,不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约在城市cbd一家大商场的门口,因为见过照片,也不用约定暗语,手上拿本杂志什么的。 谷新雨对着空荡荡的衣柜犹豫了小半天,这个林老师,似乎不值得特意添件新衣服。 思虑再三,谷新雨还是拆“巨资”买了一件针织开衫,里面配白衬衫,浅色牛仔裤配3公分内增高的小白鞋,一个衣着朴素,气质清雅的中年女子。 林老师应该喜欢这样的女人吧,朴素又安分。他那习惯性出轨的前妻,应该是另一种风姿的。不知不觉中,谷新雨的讨好型人格又占了上风。 果然,谷新雨拿捏得相当准确,林老师扫过她的第一眼就充满了惊喜。 但,林老师本人比照片还要让谷新雨一言难尽。他穿一件灰色的衬衣,深色长裤,衬衣没有塞进裤子里,而且,显然大了一号。整个人像从前农闲时走亲戚的老农民,当然,相当朴实。赤红色的脸膛,颧骨突起,眉目疏淡,不,应该说,眼睛很小,眉毛几乎没有,头发也十分稀疏。 快五十岁的男人,可不就是这样子嘛!谷新雨给自己打气,脑子里却滑过苏立铭倜傥的模样。 林老师相当敏感,两人肩并肩走了不到五十米,他就停了下来:“小谷,你没有看上我对吧!” 谷新雨本能地摇摇头,不知道是说没看上,还是说不不不。 “我的感觉不会错的,没关系。”林老师倒很大度。马上转移话题说他在某书上开了账号,教语文阅读理解和写作,有3000粉丝,每隔一天开直播,以后也不大有时间去相亲平台了。又说他女儿即将大学毕业,本来是要去国外留学的,没想小试牛刀就考取了知名银行,准备工作了。 林老师是个好对象,谷新雨一点也不怀疑,以他的条件,能找个30岁的大姑娘,而不是40多岁的自己。 他们友好地分了手,向着各自的方向走了三五米,林老师突然转过身来,“小谷,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请收下,是特意给你买的。” 他递上一个包装精美的小方盒,还是耀眼的爱马仕橙色。谷新雨知道,里面应该是一条小丝巾,收下也全无负担。 从那以后,他们偶尔也会在微信上聊聊近况,像真正的朋友那样,谷新雨也去某书看过林老师的直播,还别说,他教作文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方法。 两个文明程度相当的人,什么都能说得开,当然,也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来得及为对方付出,因此,这一场“网恋”倒是交到了一个朋友,后来,林老师还给苏阳作了几次大考前的作文辅导。 直到现在,林老师还是谷新雨的微信好友,想起林老师,就像现实中的一个老朋友一样,心中波澜不惊,甚至没有兴趣关心他后来的感情生活怎么样。 23、高中同学顾欣 这天,谷新雨在发药的窗口见到了高中同学顾欣。 “顾欣,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谷新雨大吃一惊。 “减肥呀,瘦了吧,整整30斤呢!”顾欣穿着一件绿色波点连衣裙,在谷新雨面前转了个圈,又像马丽莲梦露那样,下意识地按住了裙子。 这活泼也不像谷新雨印象中的顾欣。顾欣五官平淡,但皮肤雪白,一向是白白胖胖的,性格内向,为人单纯。 相比谷新雨,顾欣好出身,她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又是那年头少有的独生女,优渥物质养育出来的娇娇女,虽没有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却直接进了银行。 谷新雨大学毕业那一年,在街上遇到顾欣,她已经是一个三岁男孩的妈。 可惜好景不长,已是银行副行长的老公几年前进去了,数额巨大,情节严重,杀身之虞。顾欣倒是个有情义的,卖了多套房子,极力退赔,营救老公,后来改判了无期。 为了不影响他们母子以后的生活,在老公坚决要求下,两人离婚。 “新雨,我是再世为人,现在儿子也工作了,就想找个人重新开始。”顾欣很坦白。 “看样子找到了?”谷新雨故意上下打量她。 “你说得对,还是个外国人,当兵的,不过,再过四个月就要退伍了。我打算提前内退,跟他出国定居。”顾欣笑得欢畅又羞涩。 谷新雨有一点羡慕。她太知道了,这是爱情的样子。女人,不管美丑,老少,永远在憧憬爱情。没有爱情,再好的生活也打了折,别看网上那些叫嚣单身贵族怎么爽的,内心里也同样渴望爱情。 谷新雨欣赏顾欣的坦白,也真心祝福她。 “没想到,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你英语那么好,还能和外国人谈恋爱。”谷新雨由衷地。 “翻译软件嘛,你打中文,点一下就成。”顾欣笑了,“不过,我也在学一点英语,我以前读书不好,没有一点底子,现在从头开始,动力倒是足够。” “他是美国人,在中东当兵,快复员了。你晓得的,外国人生命金贵,复员后能拿到一笔百万美金的复员费。”顾欣欢欣地说。 外国男人,好像重开了一片天空,让中年女人总有点不切实际的向往,总觉得外国男人懂得欣赏有点年纪和阅历的女人,而不像中国男人,老中青都只爱18岁。 “啊呀,新雨,我和他说,钱不钱的,无所谓,我又不是没见过钱。我就是想好好谈个恋爱,要能再生个混血宝宝就更完美,可惜这个应该不可能了。”顾欣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自嘲道。 “这么说来,你们还没有奔现?”心里那个妒忌的坏小人总想找茬,谷新雨按捺不住地要从顾欣美好的爱情里找点不和协。 “没有呢。不过,我们聊了小半年了,隔三差五的视频,连家里的猫猫狗狗都是老熟人了,他养了一只…我是说我们对双方的情况都很了解,我连他母亲都见过呢,呃,我是说视频过。”顾欣说。 “那真好,你是个好运气的女人。”谷新雨由衷地说。 有的女人就是这样好命,小时候生活在父母的爱里,长大了被老公顺利接手,一个不行还有第二个,再往后,孩子也会自动接班,她呢,什么苦头都不用吃。 谷新雨应该没有这种命,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哦对了新雨,苏立铭的事,同学圈里传开了,你真是个伟大的女人,可以评为中国好人。”顾欣走过来,轻轻抱了一下谷新雨,“等我去了国外,一定帮你留意个合适的,我们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好,那我等着你的好运气传染给我。”谷新雨故意说得很大声。 这天晚上,谷新雨上网的时间更早一些。她这两天和一个长相不错的老文青在聊天,双方的感觉都不错,但还没有加微信。今天见了顾欣,突觉老文青的魅力大减,谷新雨提不起劲来。 “有点头疼。”她对老文青说。 “那早点休息,医院上班环境吵闹,让人心累的。”老文青很体贴地说完,没等谷新雨回话就下了线。 谷新雨不快地看着屏幕半分钟,换了隐身,特意去搜了下“美国中校”。 这一搜不要紧,吓了一大跳。 无数的贴子在举报“美国中校”是一个经典“杀猪盘”!套路几乎和顾欣遇到的一模一样。中东当兵,即将复员,巨额的复员费最后无法取出,需要先交一笔手续费,但因为对方在国外当兵,银行卡和身份信息需要保密,麻烦恋人先把这几万块钱垫上…. 谷新雨看得头皮发麻,心底最隐秘处,却有一丝小小快意,到底,顾欣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谁能一直有好运气呢?但下一秒,就对自己不屑,怎么能对上当受骗的同学落井下石呢! 提醒一下顾欣,当作是道歉。 可是,怎么说呢?顾欣又会怎么想自己呢? 再说了,她干了一辈子银行工作,安全转账这种事,应该比自己更懂吧? 自己又是个单身的,白天的羡慕表情多少被她逮到一点,无论谷新雨怎么委婉,她都会以为自己是羡慕妒忌恨吧。 谷新雨打算放一放再说。 回到首页,却发现早就下线的老文青,头像亮闪闪地赫然在线。 看一下时间,已近十一点。接他们平时聊天的时间,也到不了这个点,显然,老文青是狡兔三窟啊。 但谷新雨啥也不能说,她不是也早已下线休息了嘛! 唉,都没意思。 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瘫坐一边,连洗漱也懒得。 试着给顾欣发了一个表情,等了许久未回。 好吧,也算是为她做过什么了。谷新雨想。 谷新雨从自我安慰中找到一丝力气,完成了上床前的准备工作。 接下来的几天,就在谷新雨提不起劲的当儿,老文青却格外热络起来。 谷新雨以一种聊胜于无的心态,定下了见面的日子。 24、n次“见光死” 有时候,不抱希望也挺好的,至少没有和林老师见面时那种紧张和患得患失。 老文青穿一件驼色短大衣,里面是浅米色高领毛衣,还搭了条芭宝丽风格的格子围巾,个子高高,浓密的黑头发中夹着几缕灰白。 谷新雨为自己的判断力激赏。不枉在西药窗口站岗了一辈子,看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 老文青的好风度还是提供了情绪价值。 随意找了个小馆子吃晚饭,是一人一锅的那种台式火锅,不贵,但干净,没有纠缠。 谷新雨把吃不了的火锅食材分了一些给老文青,但老文青只吃了属于她的两片肥牛。 他很文雅,说了一路的毛姆茨威格卡夫卡。生活中的基本情况,他们已经在网上说过了,以此为基础,才有这次见面。 他们的基础,大致如下,都有一个女儿,都有稳定工作,都偏爱安静,谷新雨的收入略好些,还有,她多了个儿子。 老文青是离婚的,原因是,前妻是个母老虎,极强势,嫌他在文化单位上班不挣钱,也不肯业余时间去挣钱,只知道自己躲在家里写写画画。 他似乎还说过一句,再找的话,丧偶比离婚的女人要合适。 分别的时候,老文青说,他打算去买一辆车,以后来回也方便。他说他有过车,因为用得少,就卖了。 这表明,他对谷新雨很满意。他们约了下一次见面。 回到家,谷新雨独自复盘了一下整个约会过程。比起偶遇顾欣的那天晚上,他们的关系回温了一些,不然也不会见面。可能,老文青的狡兔三窟中,谷新雨的条件还是最好的,所以他提出了见面。 就在结束第一次约会的当天晚上,他们就在电话里吵了一架。 起因是说到往后的经济问题。谷新雨试探地说了下儿子女儿读大学的费用。 “孩子的问题上我们说清楚,我的女儿已经成年了,经济独立。所以,我也不会负担你孩子的大学学费,再说了,你的收入还比我高。”老文青说得铁口钢牙。 似乎在理,谷新雨无言以对。 接下来,还没等她说什么,老文青就说,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雨,不合适出门,约会就取消吧。 谷新雨当然知道这是刚刚讨论的经济问题的后遗症,不过,这真的幼稚得可笑,。 苏阳苏灿的大学学费,她又不是付不起。 那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题呢? 如果肯为苏阳苏灿付学费,就证明对方真的爱她,在乎她,想和她有共同的未来? 没想到,老文青这边更干脆,感情归感情,钱归钱,先说清楚。 想起刚刚晚饭回来,坐公交车时,明明两个人一排坐得好好的,老文青突然跳过去坐了对面的位子,吃饭时,她给了他那么多菜,他只吃了她的一片牛肉,经济问题是再婚的命脉,刚一开口,就毫无商量余地。 谷新雨听见有个声音对她说,那是因为不爱,不爱,不爱,如果爱,什么都不是问题。爱,在这个年纪当然是难求的,但终归这样吃相难看,有点过分。 长长叹了口气,在心里把老文青拉黑了。 不,奔五的人了,凡事要有个闭环,找一个理由和老文青说再见吧。 理由很快找到,却找不到老文青了,原来,在谷新雨拉黑他之前,自己已经被拉黑了。 果真这样?她已经没有力气走下去了呢! 这是苏立铭离开人世的第七个月,谷新雨这一回望,把自己吓了一跳。她这是怎么了?急吼吼要把自己推销出去? 不,杨青青说过,她的单身应当从六年前的离婚算起,而不是苏立铭七个月前的离世。凡事不要道德绑架别人,更不要绑了自己。 那天傍晚,杨青青一脸气急败坏地赶来。 “我婆婆生病了,重病,治不好的那种。公司乱成一锅粥了。我老公根本撑不起来。”一向笃定的杨青青脸色惨白。 相识那么多年,谷新雨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那怎么办呢?公司,婆婆,老公和你。” “婆婆决定放弃治疗,把有限的时间都用在处理公司上,她说要把公司卖掉,给我们三各留一份钱。”杨青青说着,眼泪落下来。 “老太太至死是个要强的人哪!” “也是没办法。谁叫儿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呢!我走了,小雨,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家里出了这档子事。你最近怎么样?” 杨青青猛喝一口咖啡,看着谷新雨。 后者摇摇头。 “加油啊,我听好几个人都在平台上找到了如意郎君,人生翻盘了呢!”杨青青摇晃了一下谷新雨。 “盘?什么盘?”谷新雨突然想到了“美国中校”的杀猪盘。 “我说的是人生翻盘。”杨青青白了谷新雨一眼。 “对,我也听说了,那个二班的顾欣,居然找到了一个美国中校,要移民了呢!”谷新雨故意说。 “一点没错!正说她呢,前几天她还来问我移民的事呢,说男朋友马上就要来中国了,他们打算见面,然后去美国结婚,移民。” “你有没有听说网上有种叫杀…..” 杨青青的电话响起来,她火急火燎地提了包,一边打电话,一边对谷新雨做了个再见的姿势。 原来,也不是所有的盘都是杀猪盘,也可以是人生翻盘。 那天晚上,谷新雨鬼使神差地又上了平台,一个网名叫“找一头拉我回来的牛”的网友很快过来找她聊天。 这头“牛”说比谷新雨大七岁,正好是她的幸运数字。他说他做点小生意,财富并不自由,但不想做什么可以不做什么。妻子五年前去世,其实是前妻,生病后把她接回家,陪她抗癌两年,送走她。 仅此一点,就让谷新雨心中翻江倒海。她没有敢把自己的故事对“牛”说,怕“牛”觉得太巧合,倒不像真的。 接下来的聊天无比顺畅,任何话题几乎都只须说上半句,下半句都是一个会心的微笑。 25、居然没有见光死 “众里寻她千百度……你相信么?”某天,网聊说了再见后,“牛”突然发过来的。 谷新雨没有说话,假装已经下线。下意识地拍了拍自己的心脏。 第一次,她觉得和一个人那么默契,粘合度如此之高,以至于她不敢再聊下去,硬生生找了个借口下线。 日子突然生动明媚起来。 这些天,谷新雨常常莫名地想到大学时代的初恋,看到对方青春正好的眉眼时,那种呯然心动的感觉,来来回回,在心里。 原来并不是因为自己老了,而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对的人,无法产生心动的感觉。 好了好了,说不定一切就此重新翻转过来,老天爷给她的一切苦难,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份大礼,肯定是这样。 15天后,他们决定见一面。 自然,是白栩生来青州。 “雅美酒店和希尔顿,哪个更方便些?”白栩生在见面的头天晚上,问谷新雨。 无论是雅美还是希尔顿,在青州都是一流的酒店。可见,白栩生的经济状况比他自己说的更好,他说什么来着?财富谈不上自由,但不想做什么可以不做什么。 谷新雨内心喜悦。都说百分之90的再婚矛盾来自经济问题,虽然她和白栩生还远没有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但经济对于两个中年人来说,无疑是重要的,他们都没有力气和时间陪伴一个人从头开始。 谷新雨帮他选择了雅美,相比全球风格统一的希尔顿,雅美的性价比更高,也更具青州特色。 在雅美宽敞而中式风情浓郁的底楼吃一次下午茶,曾经是谷新雨的梦想。 雅美大堂,谷新雨心情忐忑地坐在窗边。窗外,是宽大的水面,岸边是一丛丛修竹。 一个男人走下中庭的楼梯,四下环顾,谷新雨立即站了起来。 白栩生朝着她小跑过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远远地,伸出手来。 “请坐,欢迎来青州。”谷新雨轻轻搭了一下对方的手,放开,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白栩生比她想象的更胖一些,中等身材,坐下来时,整个肚子圆圆地滚在外面。 “嫌弃我伴?”白栩生倾身向前,看住谷新雨。 “有点。”谷新雨坦然承认。 “我以前长得很好看的,幼儿园时,还给全班同学做过素描的模特呢!”白栩生略带委屈,一本正经地说。 谷新雨忍不住笑了。 “英雄不提当年勇,不过你的头发很好,比起大肚腩,我更受不了秃顶。”不知道怎的,谷新雨自在起来。 “那还好还好!”白栩生后怕似地拍着自己的胸口,“不过,你比视频上好看,可见我比你幸运。” 谷新雨再次笑起来。 她并没有特意打扮,穿着一件墨绿色的t恤,一条白色的窄版阔腿长裤。 三十五岁以后,她一直是齐耳的短发。要说特别,就是今天戴了两颗小小的珍珠耳钉。 白栩生穿的更不讲究,一件粉色的汗衫,加一条白色短裤,虽然身材不行,但整个人看起来倒怪洋气的,可能是因为他一直生活在上海吧。这种颜色的汗衫,青州的中年男人怕没几个敢穿得出来。 “看,我们还心有灵犀地情侣装了呢!”白栩生开心地坐直了身子,指了指两个人的裤子。 可真会套近乎!不过,谷新雨还是开心,她发现,在他面前,自己很放松,或者说,他救场的能力一流,不必担心说错话,做错事。 “你一直这么…”谷新雨指了指白栩生的肚子。 “当然不,岁月是把杀猪刀,硬生生把我削成这模样,我有什么办法。” “还削呢,那不得是瘦的?” “哦对,应该说岁月是把糠,硬是把我喂养成这样。”白栩生更正道。 “怪岁月吧。” “要不然呢?怪你?你也不肯认啊!” 的确,他们还没有一起吃过一顿饭呢! “青州有什么美食?”白栩生饶有兴趣地问。 果然,对于一个胖子来说,没有一块肉是被白白辜负的,都是自己用心吃出来的。 “青州近水,当然是湖鲜河鲜最出名了。说吧,想吃什么,我请客。”谷新雨豪爽地表示一尽地主之宜。 “我的天哪!鱼,那不就是我的福地嘛,小雨,我可不可以在此安度余生,可全看你的啦!”白栩生夸张地做了一个小岳岳的经典动作,差点把谷新雨笑得背过气去。 还有,他叫她什么?小雨?他怎么知道她的小名叫小雨? “我不知道哪,但我叫了可不就是你的小名了么?”白栩生振振有词地霸气回应。 谷新雨答不上话来,怔怔看着他。好像,他也没有来时那么胖了。 就在雅风吃的晚饭,点了手剥虾仁,一尾清蒸桂鱼,荷塘小炒等青州风味的菜肴。 谷新雨没什么胃口,因为情绪一直亢奋而紧张,什么也吃不下。 白栩生埋头苦吃,偶尔抬头,对谷新雨说:“小雨,我怀疑我前生一定生活在青州,和你失散良久,今天找回来,不然,这些菜怎么都那么合我的胃口呢!肯定是我前世的家常菜。” “别前世了,大哥,上海与青州,相距不过百多公里,语系菜系都是同根同源的。”谷新雨戳穿他。 “说得是,到底你有学问。”白栩生连连点头。 吃过饭,自然去看电影,恋爱好像都是这么谈的,中年人也不该例外。 谷新雨怕有二十年没进电影院,啊不对,中间跟一个叫何映山的看过几次电影,也是因为恋爱。 一切都很新奇,原来几百人的大厅都被隔成小小放映厅,座椅的花样也很多,特别有一种叫情侣座。白栩生见了,孩子气地要试试。 谷新雨看到价钱比普通座椅贵了许多,一定不肯配合。她心里自然还有个小小声音在抗议,这可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啊,情侣座?也太早了吧。 进场前,白栩生买了可乐爆米花,看到谷新雨惊奇的目光,他强调,这是看电影三件套,少一样都不行,就没那么快乐了。 谷新雨知道他这身肉是怎么来的了。 26、恋爱的滋味 两个连着的普通座,中间隔着一个扶手,扶手上可以放可乐杯,白栩生托着爆米花,自己吃一嘴,又递到谷新雨面前。 下半场时,他已经放下了爆米花,轻轻握住了谷新雨的手。她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出场后,白栩生给谷新雨打了一辆车,在迷茫的夜色中,两人说了再见。 “明天早上记得陪我吃早餐。不用早起的,我今晚会失眠,明天肯定会睡懒觉。”白栩生总是那么坦诚,叫人无法回绝。 其实,谷新雨的家离雅美宾馆很近,这也是她那时选择雅美而非希尔顿的原因,不过,她没有告诉白栩生。 回家,关上大门,谷新雨没有立即开灯,而是倚着玄关闭上了眼睛,慢慢回味着今天下午的所有场景。 若非说这段相遇里有什么缺陷的话,那就是白栩生太胖了些,原本俊朗的眉目只留下肥肉间依稀的影子。 她几乎因此放弃了接下来的交往。可不知道怎么的,这件最初十分介意的事,到此刻已经完全不重要。 谁说过,每一个胖子都是一个潜力股。如果往后在她的监督下,他的体重可以回归正常,那外形应该也不错。 嗯,胖不是不能原谅的错误,更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因为除此之外,他实在太合心意了。 虽然谷新雨还没有全方位地了解白栩生,但一个人可以带给自己前所未有的快乐与放松,他一定是个对的人。 无须纠结与患得患失。 一夜都没怎么睡好,做各种奇奇怪怪的梦,好像在大学校园里,身边的男孩子明白正确无误是初恋男友,因为只有他,带给自己这种甜蜜而温暖的感觉,即便在梦里,也能轻易分辨出来。 醒来时,天色蒙蒙亮,倒有些头昏脑胀的。望着天花板,怔怔地回味着梦中的镜头。 谷新雨虽不会解梦,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朴素道理还是明白的。梦到初恋不是偶然的,因为白天有个人带给了她相似的感觉,潜意识被激起了同频的情绪。 睡不早了,也不能去得太早,他说过要睡懒觉的。 又担心自己睡得不好会脸色苍白,谷新雨定了个九点的闹钟,打算睡个回笼觉。 没想到,醒来已过中午。 闹钟,根本就没听到。她一向睡眠很轻的啊,一定是昨晚失眠过了头。 手机上密密麻麻无数微信,都是白栩生发来的。 前面几条是文字,问她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睡过头了,自己忍不住先吃了。 后面,是一条紧接一条的语音,红色的未读标志,一串串,看上去触目惊心的。 顾不上听语音,谷新雨立即打了电话过去。 “哈,我差不多一夜都没有怎么睡着,你居然能睡到这个点,没天理的。”白栩生第一时间接起,又气又笑。 谷新雨也笑,懒得解释,只说自己尽快赶去。 雅美的下午茶两点开始。谷新雨刚好赶上,这可是雅美的下午茶啊,阴差阳错的,遂了多年的心愿,这也一定是个好兆头。 对面,白栩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谢谢你!”谷新雨避重就轻,举了举手上的饮料。 “啥意思?”他好像“余怒未消”。 “在雅美静静地吃一次下午茶,是我的一个梦想,今天实现了。”谷新雨不看他,转脸去看窗外的水和竹子。 外面气温很高,但有风,吹皱了水面,竹林唰唰有声。 “这也算得上一个梦想,为什么不来呢?”白栩生有些好奇。 谷新雨摇摇头。 白栩生设趣,没有追问下去。 “我们,来讨论下这个大问题吧。”白栩生拍了一下自己肚子,苦笑着说。 “你是要我为它负责么?我不会的,你可别赖上我。这至少有七八个月了,我们才认识两个月,基本的常识要有。”说完,谷新雨自己先吓了一大跳。 “哈哈哈哈!”白栩生大笑起来,笑得直跺脚,眼泪都出来了。 “谷新雨你太可爱了!”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他指着她说,“不管是不是你的,我要嫁给你!” 顺着她的逻辑,他狠狠加了码。 好不容易缓过来,脸上的笑意却久久不退。 “你以前减过肥么?”谷新雨好奇地问。 “那是当然,我半辈子都在减肥,而且,每一次都以为是最后一次。可是…”白栩生无奈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减肥有那么难么?少吃不就行了?不要相信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一个热量管理的问题,热量缺口越大,体重下得越快,到了自己的理想体重就停下来,不就行了?”药剂师谷新雨不解地问。 “话是这么说。可事实上根本没那么简单。”白栩生摇摇头,“瘦子不知道胖子的痛。” “好吧,那你是打算生下来了?” “能生下来当然最好,医生,能么?”白栩生凑上前来,殷切地问。 “能吧,我给你一把手术刀。”谷新雨只得说。 “别动刀动枪的,我怕怕。”白栩生缩了回去,插起一块蛋糕放进嘴巴。 “你还敢吃蛋糕?这是热量炸弹啊!难怪呢!”谷新雨故作大惊失色。 “啊啊,我知道我知道,我这不是见到你开心,庆祝一下嘛,偶尔为之偶尔为之。”白栩生大口把蛋糕咽下去,好像立马会被抢了似的。 谷新雨明白了。他真是太爱自己了,少吃一口都不行,这样子减肥当然不成啦。 “要不,我开始新一轮减肥,算是投名状?”白栩生终于咽下了蛋糕,喝了口水顺下去。 “我可不要什么投名状,你的体重我也没资格管呀!”谷新雨说不。 “你没资格谁有啊!”白栩生央求道,“为了我的健康,你就委屈管了嘛!” 谷新雨眼神软软地看着他。 “那行,你定个时间开始,我帮你找个合理的食谱,你严格执行就好。”谷新雨还真不信,居然有减不下来的肥。 看白栩生那么贪吃,啥都不忌,让她更有信心,少吃不就行了嘛! 而且,她也打心眼里不想他那么胖,一是健康问题,二是,实在有碍观瞻。 27、去上海 “行,我一定听你的。因为一直没有找到减肥的动力,更因为没有人管,所以才会弄成这样。”白栩生强调。 “今天七号,我们为期两个月,到十月七号出成果,以你的基数,下去二十斤没啥问题的。”谷新雨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肯定地说。 “两个月二十斤?会不会太猛了?”白栩生犹豫地问。 “我保证身体不会有问题,至于你的毅力和配合度,我还心里没数。”谷新雨实事求是地说。 “你说没问题一定没问题。”白栩生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坐直了身子,无比认真。 谷新雨忍不住想笑,又忍不住想了想少了二十斤的白栩生会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会不会老得不成样子?减肥会长皱纹的。”白栩生突然忧心忡忡。 “快别找借口了。这都没开始呢,就打退堂鼓。”谷新雨故作生气。 “好,就两个月,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减肥等于整容。”白栩生猛地拍了一记扶手,信誓旦旦地说。 两个月后什么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愿意为你做最难的事,对,仅仅为你而做。 谷新雨担心这把运气自己是否接得住。 每个周末,白栩生都会从上海来到谷新雨的城市,共度双休。 他们每周选择一个地方走马观花地逛一逛,看一场电影,吃个晚饭。 两个月下来,恋爱的曲目大多过了一遍,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无论在哪里,白栩生都让谷新雨感觉安定,因为无论何时,他的情绪都稳如泰山。 忘记说,白栩生减肥成功,瘦了十五斤,虽然离标准身材还有距离,但在他这个年纪,此刻的体重已经不能纳入胖子行列。 这是最令谷新雨感动的一件事。这辈子,除了父母,没有谁为她做过什么,为了她专门做什么,只为了讨好她而做,没有! 她暗暗下定决心,好好珍惜上天赐予的这个男人,这一定是她谷新雨今生最后的缘分。 国庆节时,白栩生邀请谷新雨去上海。 白栩生不是上海人,但他一直生活在上海,生意不大,但已经做了小几十年,比起家乡,他对上海的融入度更高。 这也是让谷新雨心动的地方。 一切普通的人或事,因为有了上海作背景,总是变得有所不同。 一幢18层高楼的第10层,共8个公寓房间,是白栩生的。他给它们安排了不同的功能,办公室,仓库,卧室,厨房,会客间… 在生活区的三个房间,门把手上都缠了封箱带。 “这个把手有点刺拉,我昨天晚上才想到,来不及买把手套子,只好一大早起来缠了封箱带,怕你扎到手。”白栩生解释道。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谷新雨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新手开关门时很容易扎到手的,已经有好几起事故了。”白栩生自然而然地解释道。 当然,为了欢迎谷新雨,他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自己仍在节食中,吃得不多,一个劲地劝谷新雨多吃。 “姑娘你太瘦了,该有人好好养着你。”一大把年纪被一个男人叫做姑娘,感觉有点不一样。 “我是天生的瘦子。”但谷新雨没有这么说,她选择静静享受这一刻。 晚饭后,一起去看电影。来晚了一步,想看的片子要等一个小时以后,接下来的节目,自然是逛商场。 “给你买套衣服吧!见面礼。”白栩生兴致勃勃地把她带到一个服装专卖柜台。 谷新雨最近一次买衣服还是和林老师第一次见面时那件针织开衫。和白栩生第一次见面时,没有买衣服,连想都没有想起来,好像,她穿什么都不重要,都不会影响她在他心里的形象。 这一点,谷新雨很长时间不能理解,不是说太重要的关系或者人,才会患得患失,才会竭尽全力要给出最好的那一面么? 但她很快就知道,这是白栩生的魅力,他有种独特的松驰感,就是你在他面前,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不会被嘲笑,最多,太明显的尴尬,他会用一种幽默化解于无形。 用现在的话来说,谷新雨是典型的i人,长期不顺心的婚姻和好强的内心让她受伤很大,她很难坦荡地站在人前,多数时间,她内向而局促。 白栩生就是那个可以把她带出自己世界的人,而这,正是谷新雨所渴望的,她想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以轻松自如的方式。 “试试这条牛仔裤,肯定很好看。”白栩生指着一条裤边镶着碎钻的白色牛裤,对谷新雨说。 “这是人家小姑娘穿的。”谷新雨连退三步。 “你和小姑娘差别不是很大,试试看。”白栩生几乎溺爱地怂恿道。 “试试?”面对美物,谁没有跃跃欲试的心? 谷新雨不胖,身材比例也适当,她要了一条26码的,穿上,果然,臀是臀,腿是腿。 情不自禁地在白栩生面前转了一圈。 裤子不一定会买,因为真的不好意思穿出去,但此刻转一圈的快乐是实实在在的。 一楼的楼梯口是黄金首饰柜台,即便从二楼望下去,也是金光闪闪的,很难被忽视。 “要不买个手镯?我一直想要一个。”谷新雨突口而出。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下电梯。白栩生走在前面,听了谷新雨的话,他的左腿突然瘸了一下,仰起脸说:“你看你把我吓得,原来在这等着我呢,难怪不要那条牛仔裤。” 谷新雨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脑子里涌起无数念头。 看白栩生的脸色,真假莫辩。 但不能否认,她一下子被得罪了,不想说话。 “生气了?好了好了,我和你开玩笑的。过去看看,有没有3克重的,咱炫一个,不过,等下你一定要发朋友圈哦。”白栩生笑着凑过来。 谷新雨心里有点五味杂陈,她有点怀疑自己过分了,一个手镯至少得一两万块钱,而且,以他们的关系,似乎还早,且,黄金首饰更有着不一样的意思。 到底不是小姑娘了,立即命令自己调整情绪,跟着他走向黄金柜台。 30、装修提上日程 高贵而神秘的墨绿色的确是谷新雨的最爱,她的衣服用具多半选择这个颜色。她不记得跟白栩生专门说过自己最爱墨绿色,也许是他自己观察她生活的结果。 “这个周末我正好有空,我们去装修公司转转,最好定下一家,抓紧时间落实。”白栩生又提议道。 谷新雨持有驾照已经十年,却一直没有条件拥有一辆车,也不单单是钱的问题,这十年,家里事情不断,根本没有心思。 家里是有过车的,苏立铭虽然不挣钱,但他一直是个喜欢追逐时尚的人,他们家应该是青州最早拥有小汽车的家庭。他生病后,车子转让给了一个朋友,旧车子不值钱,很快成了医药费的一部分。 谷新雨习惯坐公交上下班,车子好像不是必须品,更没有那种要拥有一辆车的虚荣心,便也一直没有买。 要不是白栩生说买辆车作为他的“嫁妆”,谷新雨还是不会把买车提上议事日程的。 新车子,新房子,生活设施的逐渐完备,表示一种全新生活的到来。 装修公司很热情,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胸卡上挂着设计总监的工作牌,哥姐的一路叫个不停。 “你们小区的所有户型图我们都有,您报个面积就行。”设计师笑着说。 “128的花园洋房?好房子啊,这户型得房率是最高的,还有一个大露台。”设计师连连点赞。 “我老婆的眼光。”白栩生得意地说。 谷新雨禁不住脸热,好在设计师毫无察觉。 “姐眼光真好。”设计师说。 谷新雨心里翻涌起甜蜜的浪花。老婆,许久没有人这么叫她了,也从未如此心甘情愿地被人这么称呼。 她没有任何反驳的力量,这大概就是女人追求的归属感吧。这种相属的关系确定让人安心踏实。 设计师说,在签合同之前,他们会提供几套装修效果图发到业主的手机上,等他们选定之后再签约。而且,前期只需要付材料费,工程全部结束后才算总账。 “小伙子,谢谢你,不过,我和你说清楚,我还要去别家看看,比比价格,看看实力,再作决定。”出门时,白栩生对设计师说。 谷新雨几乎崇拜地看了看他。在她的心里,这家公司这么大,设计师的服务又这么周到,基本就定下来了,根本不会像白栩生那么考虑。 “货比三家很正常啊,而且,话说在前头保持主动。”白栩生自然而然地解释。 他做了一辈子的生意,谷新雨在医院窗口发了半辈子的药,经历的不同造就了思维的不同。 可是现在,正好可以互补。 她满意地叹了口气,一种男主外女主内的格局正在形成,这是传统如谷新雨的女子最向往的家庭模式。 白栩生最爱吃鱼,出得装修公司,正好有一家配菜鱼馆,两人决定就此解决午饭,饭后再去看两家公司,就把这件大事定下来。 酸菜鱼馆不大,店门前一个红色大塑料盆里养着几条三四斤重的黑鱼。老板一听来生意了,提了一把菜刀就去门口的盆里抓鱼。 酸菜鱼馆不大,因为时间尚早,还没有打开冷空调,天气也确实有些闷热。 “老板娘,你这倒蛮暖和的么。”白栩生一本正经地说。 谷新雨心里发笑,白栩生就有这本事,把抱怨说得那么轻松幽默。 老板娘一边打开空调,一边热情地给两人倒了一杯碧绿色的茶水。 “这什么茶?”白栩问道。 “老板,这是我们店里特有的桑叶茶,叫青青陌上桑,桑树上最嫩的两片叶子,经过一个冬天,摘下来晒干。这茶水能降血脂血压,还能减肥呢!”老板娘也是个能说会道的。 说到减脂,谷新雨不由得认真看了白栩生一眼,这几个月下来,他最初的减肥成效已经消失无踪。 “不要看我,这不是我的错,实在是幸福得膨胀了。”白栩生连连摇手,好像要挡了谷新雨的眼神。 惭愧又可爱的模样让谷新雨心里一软。 爱情,就是有能力让对方活成小孩子的模样。谷新雨确信,他们现在都有这种魔力。 “不过我答应你,结婚那天,我一定可以穿得下礼服。”白栩生保证道。 “还结婚?还礼服?”这个,谷新雨还真的没有想过,她身边二婚的同事朋友,基本上都是悄悄领个证,至多请少数几个亲朋好友吃顿饭,小范围庆祝一下。 “难道你不想和我结婚?”白栩生夸张地睁大了眼睛,受伤的样子。 “不是,我想婚礼就算了,我们都这把年纪了。”谷新雨老实答道。 “那怎么行?绝对不行,我千里迢迢嫁过来,你就不怕委屈死我?”白栩生大摇其头,毫不妥协。 “那行吧,听你的,你是不是还要穿上婚纱啊!”谷新雨的幽默细胞也被调动起来。 “那是自然,我这辈子都没有穿过婚纱呢!”白栩生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哦,你不是结过婚嘛!” “可这是我第一次出嫁啊!” “那你老人家真得减肥,太胖了婚纱都没你的码,即便穿上了也不会好看,毫无仙气。”谷新雨调侃道。 “行,吃完这顿就减。”白栩生点点头表示同意。 “反正吃饭还早,不如说说你之前的恋爱?”心情大好,又说到结婚恋爱,谷新雨有心逗逗他。 她只知道,白栩生有一个儿子已经工作,前妻病故多年,但这多年的时间里,难道他从未恋爱,只等着与谷新雨金风玉露一相逢? 她不相信。 “你这孩子,这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能说这个呢!以后再说。”白栩生故意四下望望,压低了声音说。 “哈,那就是有过。”谷新雨欢乐地拍起手来。 “小雨,我就喜欢你这样子,笑得咯咯咯的,真好!”白栩生突然正经起来,凝视着谷新雨。 “喂,这才是大庭广众之下不宜之事呢!”谷新雨心里喜悦,却忍不住拂开他的凝视。 31、 31、完美打破 “听你们夫妻俩说话可真有意思。你们真幸福,我家那死鬼,成天不吭气,一句暖心的话都没有。”老板娘端上凉拦黄瓜,朝着门口的老板扭了一下嘴,十分嫌弃地说。 “对,我们俩比较二。”白栩生立即点头承认。 “日子嘛,就是要这么快快乐乐地过,开心是一天,忧愁也是一天,这凉拌黄瓜就算我的,要不要开瓶啤酒吃起来?酸菜鱼还有一会呢!”老板娘果然是个会做生意的。 两人没能拒绝。 说到喝酒,真是两人共同的短板。 “多好!这就是绝配!”白栩生满意地说。 好吧,在他眼里,谷新雨的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是,他说过,你肯定不是最完美的女人,但对我来说,一切都是刚刚好,这比完美更好! “把舌头伸出来!”谷新雨命令他。 “我的舌头犯什么错了?”白栩生作出害怕的样子,乖乖伸出舌头。 “我倒要看看,这舌头是怎么长的,是不是真的安了弹簧?”谷新雨认真地检查了一下。 “小雨,你越来越顽皮了哈!”知道上当,白栩生忙收回舌头。 “是啊,近朱则赤,近墨则….” “我有那么黑嘛!我可是姓白的!”白栩生撸起袖子来,要和谷新雨比试一番。 这时,香气扑鼻的酸菜鱼端上来了。 前面的两个月,他们在外面吃饭看电影,都是白栩生买单,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改成谷新雨买单了。 白栩生为此提出严正抗议,觉得伤了男人的自尊心。 但谷新雨一招就说服了他。“由女人买单,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亲密,近似夫妻,男人买单嘛,至多还在恋爱阶段,成不成还不知道,所以,你还要买单吗?” 白栩生没有坚持。 谷新雨坚持买单是源于她一贯的公平原则,她又不是没收入,礼尚往来才能长长久久,还有个小心思她不好说出来,那就是,大部分男人看似大方,但事实未必如此,这世上装大方的男人有的是。 夫妻老婆店的酸菜鱼果然不同凡响,鲜美异常,价格公道。 饭后,他们又一起去看了两家装修公司,心情格外爽利。 接下来的一周,就是等装修公司发效果图过来,选择,敲定哪家公司就好。 “一切以你为主,我相信你的审美,你决定就好。再说了,这周我很忙,要去东北出差几天。等我回来就可以去签约了。”白栩生关照道。 过去的二十年间,谷新雨的许多同事同学都换了房子,每次当大家讨论新房装修买东西这些事情时,她都悄悄地走到一边去,从一开始的内心极为难受,到后来的心如死水。 没想到,自己也有了新房子,也开始忙碌起这些事情,虽然人人都说装修是要辛苦得蜕层皮的事,但谷新雨却乐此不疲,她要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新家,一种全新的生活,过得幸福,把过去远远甩开,重新好好活一次。 那天上班,突然见到了顾欣,相距上一次相遇,已经过去了快半年。 谷新雨忙叫同事替自己顶一下,把顾欣叫到了休息室里。 顾欣仿佛更瘦了,脸色也没有上一次好。想到网上那些铺天盖地的“美国中校杀猪盘”,谷新雨心里有些忐忑。 “新雨,你好像胖一点了。看你好起来,我真开心。”顾欣先开了腔。 “我挺好的,你呢?” “我好的呀,我正在办签证,你知道的,美国的签证不容易,要交的材料也多,我本来就笨,烦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算弄齐,现在就等着过签了。”顾欣快乐地说。 “你的男朋友复员了?你们见过面了?” “是呀,我们在香港见了一面,然后他回去准备婚礼,我呢,只好干等着。不过,我办的是结婚签证,应该很快,我问过杨青青的,她去美国很多次,懂得多。”顾欣说。 “是,青青家的大成在美国读高中。”谷新雨点点头。 “对了,新雨,你有没有听说,杨青青的老公起诉离婚了。我们银行里都在说。”虽然休息室里没有别人,顾欣还是小心地把椅子挪了挪,挨谷新雨近了些。 “冯东起诉离婚?怎么可能?”谷新雨大吃一惊。 在大家的印象中,冯东多少有些像地主家的傻儿子,从前,冯家由他妈撑着,他妈走了,必定是杨青青撑着,他冯东怎么敢提离婚?还上法院起诉? “一看你就不知道内情,你和杨青青是最好的闺蜜,她也不会把家丑对你说的。”顾欣有些亢奋地摆摆手。 “家丑?到底出了什么事?”谷新雨有些自责,这些天,光顾着自己谈恋爱了,完全忘记关心杨青青了。 “杨青青不是生了个儿子嘛,他老公偷偷在外面生了个女儿,这事儿,青青死去的婆婆也知道,遗产也分了那外面的一份。现在,他老公起诉离婚,要和外面的一起过了,毕竟那边年轻漂亮,又有个小女儿。”顾欣说。 想着杨青青一直为这个家,为儿子扑来扑去的,真是无言以对。 “那不是犯重婚罪了?孩子都有了。”谷新雨问。 “重婚罪要看青青的态度,这不是民不告,官不究的么?”顾欣摇摇头。 晚上,打电话给杨青青,果然,一切属实。 “告什么告啊,我只想给大成多争取一点。”电话那头的杨青青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谷新雨不敢多嘴,放下了电话。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当她遇到事儿时,杨青青总是能出钱又出力的,而她呢,什么忙也帮不上。 “我只是不能忍受他冯东,就他冯东,能把我杨青青当傻瓜。”杨青青发了一条微信来。 “最亲近的人,也有你不了解的暗面。”谷新雨说。 “他还不如像苏立铭那样明目张胆地坏呢!”杨青青说。 提到苏立铭,谷新雨没有接话。 她已经不再恨苏立铭,死亡消弥了一切爱恨情仇,更多是对他英年早逝的惋惜。 32、说好的钱呢 憋了一肚子的话,想与白栩生说。 这么想着,白栩生倒发来了信息,他说这周他过不来了,公司有事。 本来,说好这周去装修公司签合同,交订金的。 谷新雨心里一阵不快。 “不是说好去装修公司的么?”没忍住,还是提了一下。 以白栩生的聪明,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 “对对对,上周说好的。这样,合同你先去签。”白栩生说。 那订金呢? 谷新雨心里的不快更深了。 如果不是感情那么好,谷新雨一定会认为白栩生是因为要交订金才来不了的,因为说好,装修的钱由他出。 “要不,你别签也行,等我下周来吧。”白栩生又说。 谷新雨闷闷地,只回了一个好。 她想起前不久的一件事情来。杨青青给她的那个翡翠戒面,她想去镶一枚戒指,如果真的能结婚,也算是一件新首饰。那天,在珠宝店时,她拍了一张新戒指的照片,发给白栩生。 “多少钱,算我的,还便宜我了,只出个加工费。”白栩生热切地说。 谷新雨把发票拍给了他。 但是,白栩生并没有打钱给她,事后,也没有再提起。 起初,谷新雨并不太介意,也没有提醒,但这次装修费是大钱,一切说得好好的,他突然变卦,倒是把前面的几件事都勾了起来。 提到钱,白栩生总能巧舌如簧地转移话题。二婚。最重要的是经济问题,但谷新雨总觉得他们之间不会有这种问题,因为沟通实在太良好有效了,没想到,遇到钱的问题,他就不和你沟通了。 谷新雨又是个面软的,不知道如何再开口。她只会自我安慰,房子是我的,自己装修不也是正理? 她有无数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没想到,白栩生那个周末还是来了。 “公司遇到一点事,本来说好的回款,对方给不了了,所以装修合同这周没法签,我怕你…还是要来亲口说一下。”白栩生上真挚无比,谷新雨点了点头,自己做生意就是这样,状况百出很正常,又不是谷新雨医院的工资,到日子一定会发。 “没事,我可以先垫上。”她安慰他。 “那不行,这钱说好我出的。”白栩生连连摇头。 “我说的是我先垫上。出这钱的权力还是你的。”谷新雨重申了一遍。 她又不是黄世仁,难道逼死他? “那行。小雨,要不这样,你不是每个月要还房子的贷款么,去办个变更手续,以后每个月用我的卡来还。”白栩生一边说,一边掏出一张银卡来。 谷新雨摇了摇头。 “我这边没有困难,每个月还能存上一两千呢。” “可是,这个家,我总得出份力啊!”白栩生不安地说。 “你不是现在困难嘛,等以后,有的是机会。” “行,那就等账上有钱了我把装修款先付了,还有车子,你的墨绿色的车子,相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谷新雨看着白栩生,想起一句话,巧言令色,鲜矣仁。 不安像一个黑洞般扩大。 “当然,断掉,马上。”杨青青没有二话。 谷新雨心里很难过,她知道不该再让杨青青为她的事伤神伤脑筋,但她没有别的人可以商量。 “可除此之外,他对我真的很好,我们也很合拍。”谷新雨不服。 “大姐,你十八岁啊,你没有听过一句话,男人的钱在哪,心就在哪。要么,姓白的心不在你那,要么,他就是个穷光蛋。”杨青青一言断定。 而这两者,都不是谷新雨能接受的。 悻悻然放下电话,把两个人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谷新雨还是不能判定白栩生是因为心不在她那,还是真的是个穷光蛋。 “小雨,我们分手吧。我这边,出了点状况。”倒是白栩生先提了分手。 谷新雨的心缩作一团。 “公司陷入了严重的三角债,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钱装修房子,买你的车子。我对不起你,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白栩生人在她面前,一定是痛哭流涕的。 “有多严重?” “短时间内,应该没有钱办到这两件事。”白栩生直白地说。 “相遇不容易,给自己一点时间吧,我也不想仅仅因为钱的事和你分手。”谷新雨说。 “小雨…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对得起你的信任。”他好像在那头哭了。 “其实,我已经定了一对结婚戒指,就是有些寒酸,明天快递给你。”白栩生说。 他那么笃定,原来只是想试练一下她。 谷新雨破涕为笑,又很不是滋味。她是被他拿捏了么? 至少,她不想失去这个温暖了她许久的男人。她失去得太多了。 “婚戒”很快收到,是一枚细巧的白金戒指,缀着碎钻,戴进去,大小合适,谷新雨看了许久,舍不得摘下来。 “啊啊啊,你这就算允婚了?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呀!”杨青青看到这枚潦草的“婚戒”,气得差点把谷新雨的脑袋拧下来。 “没有,戴着玩玩。”谷新雨只得否认。 又问:“你的事怎么样了?大成知道了么?” “下周二晚上去谈判。” “你一个人去么?”谷新雨知道,杨青青只有一个妹妹,远嫁在外市。 “不然呢,我真怕我会愤怒到失控。”杨青青以手覆额,她最近瘦了不少,整个人憔悴不堪。 “我和白栩生陪你去。” “白栩生就算了。”杨青青摇摇头。 “别啊,他特别会说话,也会控制场面,我敢说,这就是最适合他的活。青青,你相信我一次。”好像,这是谷新雨唯一可以报答杨青青的。 “好!下周二晚上七点,雅美酒店听雨轩。”杨青青终于点了点头。 白栩生一说,果然他一口答应:“谈判是我最拿手的活,你问青青,她的底线在哪里?保证不辱使命。” 那天,在雅美听雨轩,白栩生的身份是杨青青的律师,他大腹便便的样子如假包换。 “冯先生,这是我们的条件,如果你另有想法,我们再谈下一步。”白栩生非常职业地把一份拟好的合同放到冯东的面前。 33、谈判代表 在这份合同上,杨青青的条件是冯东放弃他母亲给他的遗产,给儿子冯大成。 “这怎么可能?这是我妈留给我的,这是我们冯家的财产,给你留下四分之一已经不错了。”冯东暴跳如雷。 “你看清楚,这不是给杨青青的,这是给你儿子的。”白栩生面带微笑,情绪稳定。 “给大成不就是给杨青青么?” “你的意思是说,离婚你放弃你的亲生儿子?”白栩生步步紧逼。 “我。。。”冯东被这一激,嘟囔着说不出话。 “冯先生,依我看,杨女士没有太过分,因为你的婚外女儿已经得了一份了。当然,你也可以不同意,那我们就推翻重来,走法律途径,这样的话,你在婚姻期间送出去的所有财务,杨女士都有权要回。另外,重婚罪成立,你会付出更沉重的代价。” “我没有送出去什么。” “这个都有据可查,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网络时代,什么都会留下记忆。”白栩生闲闲往后面一倒,笑看着冯东涨成猪肝似的面孔。 当天晚上,杨青青请白栩生和谷新雨在雅美晚饭。 杨青青对着白栩生谢了又谢。谷新雨一脸沉醉地看着白栩生,那晚的白栩生很有点矜持,真的很有律师范。 回家后,谷新雨表扬他装得真像。 “杨青青可能要移民去美国了吧?那么多钱,什么都做得到。”白栩生答非所问。 “可能,大成本来就在美国读书,青青会去陪读,移民,离开青州这伤心地。”谷新雨点头。 白栩生的情绪一直不高,谷新雨也就没再提装修的事情,她知道至少短时间内,指望不上白栩生。 那个周末以后,白栩生有一段时间没有来青州,他说他一直在解决债务的事情,以便能尽快筹齐装修款。 谷新雨的日子像被突然拐了个急弯,快一年的时间,他们的周末大多在一起度过,她很不习惯。 “小雨,债务问题很复杂,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我想过了,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不想耽搁你乔迁新居,我知道,你盼望住新房子已经很久了,如此下去,我会看不起我自己的。”白栩生又一次提出了分手。 这一次,谷新雨比较冷静。她想起了和苏立铭一起时的那些窘迫日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何况是再婚,她已经不再是恋爱脑的年纪了。她打算接受他的提议,她很相信,他们的感情是真的,他没钱也是真的,而她,不会再选择一个经济窘迫的男人,更是真的。 逛宜家看家具,即使现在还不装修,看看各种风格也是好的,不久的将来,她总要一个人把房子装修起来,靠自己的力量住进新房子。 突然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在面前一晃而过,等谷新雨追过去时,人已经在转角消失。 脑子进水了吧,还是伤心过度,在青州的宜家会遇到白栩生?或者看到每一个身形相似的胖子都有那样的幻觉。 想笑自己一下的,不知道怎么的,倒落下了泪。 谷新雨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静静坐了一会。 “青青,你在忙么?”给杨青青发信息。 没有回复。 谷新雨心情沉郁地回到了家里。 “我去看大成了,小雨,估计很长时间见不到面了,你保重。”杨青青回了话。 谷新雨没精打采地打开冰箱,发现除了几个青椒外,只有鸡蛋。 吃着青椒跑蛋时,想起了何映山,恍如隔世。他可能在日本,或者别的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有没有给他做青椒跑蛋的女人? 他曾经那么依恋她,愿意给她一切,而在离开的时候,却把每一分钱都算得那么清楚,人真的不能只看表面。谷新雨终于放弃了对男人的所有幻想,那是她完全不了解的另一种动物,她永远看不懂,选不好男人。 谷新雨的生活再次变得一无所有,这次,连杨青青都失去了。 “妈,我在高铁站见到青青阿姨。”中秋放假时,苏阳兴奋地说。 “怎么可能,她在美国呀。”谷新雨惊讶地说。 “切,我眼神再不好,不至于连青青阿姨都认不出来啊。我还叫了她呢!不过,她没有答应我,她和一个胖子男人在一起,我猜她是不好意思,那应该是她的男朋友。”苏阳不服气。 谷新雨脑袋里嗡了一下。 她想起那天在宜家看到的两个人。 “妈,你呢,我现在长大了,不再反对你再婚。我和苏灿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尊重你的感情。”苏阳半是道歉,半是撒娇,搂住谷新雨的脖子。 “妈,你不舒服么?脸色不好看。你去休息,我来做晚饭。”苏阳又说。 “有点,我进去躺一会。” 关上房门的谷新雨发现自己在发抖。 睡不着,一直到半夜,无数可怕的灾难性后果让谷新雨一阵阵出冷汗。 趁着苏阳已经睡着,谷新雨悄悄打了个车,直奔杨青青家。 到了别墅门口,被保安小哥拦了下来。这个面色憔悴,睁着一双神经质眼睛的中年女人,八成是疯了,这个点来看朋友。 不过,高品质的小区,保安的素质也是过硬。 “找哪家?这么晚了,麻烦先电话联系一下。”保安翻着登记本,语气恭敬。 “45幢。” “杨姐家?”保安眼睛一亮,显然认识。 “对对对。” “杨姐早就搬走了,这房子在售呢!” “啊?” “那她现在住在哪?”搬家这么大事也瞒着最好的朋友,说没事老天爷都不相信。 “那我可不知道,你们不是朋友么?”保安的口气明显变了。 当然,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谷新雨知道杨青青的另一个住所,就是杨家,但青青应该不会住在那个朴素的居民小区里了,她多次说过,要买套房子给爸妈,让他们也搬走呢,只不过,她爸妈舍不得老邻居,一直没动窝。 回到家,也是睡不着,朦胧了一会,天就亮了。 中年女人的隔夜脸,真是惨不忍睹,谷新雨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左耳边银光一闪,呀,又一根白头发。 西药的窗口,围了好多人。 34、药房风波 “啊呀,新雨姐,你总算来了。这患者在这闹呢,说昨天给错了药。我算了下时间,正好是你在窗口当班。”已经做了药房副主任的小瞿跑过来,白着脸说。 昨天下午的确是谷新雨当班,不过这种事情她心里倒很笃定。一来,她工作二十年几乎没有出过差错,二来,窗口有摄像,还原真相并不难。 然而,没容她说话,一个五大三粗的黑夹克男人上来就一把揪住了谷新雨的衣领。 “对,昨天窗口就是你,你给的药,我妈早上吃了都吐血了,现在人事不醒,偿命吧!”说罢猛一松手,谷新雨轻飘飘地往后仰去。 小矍站在一边看着谷新雨,没有说话。 何旭跑出来,扶住了谷新雨,对那男人吼道:“动手动脚我就报警啦,走,去监控室看视频,没啥好说的。” 视频中,谷新雨脸色宁静,把药品一样样递给病人,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更不能证明她犯了什么严重的错误。 倒是男人问了一句这药怎么吃。谷新雨指了指盒子,没有说话。现在回看过去,态度是有些冷漠,从男人的脸上的反应也能看出这一点,他悻悻地离开了。 难道是为着这脸色才来闹这一出的? 这时,谷新雨看到老陆引着分管药房的副院长进来了。 黑夹克男人见来了领导,马上来了劲,反映着谷新雨,把他妈早上吐血的事又说了一遍。 “病人现在在哪里?”副院长关心地问。 “在抢救室,人已经没事了。吐血是因为老太太同时服用了阿斯匹林,消化道有轻微出血。”老陆忙汇报。 “谷医师,你来一下。”副院长铁青着脸,对谷新雨点了点头。 “你也是老员工了,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呢?网上那种医闹事件没见过啊?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影响多恶劣,心里没点数嘛?”副院长来不及坐下,就对谷新雨一顿劈头盖脸的责怪。 “我没做错什么啊!”谷新雨吃力地为自己辩解。 “就你那张脸,是给病人春风般的温暖么?现在,人家就拿你这脸色说事,你能咋的?”领导的口气缓和了一点。 谷新雨本来想说,我是给药的,又不是卖笑的,总归也没敢说出口。心里有种不如死去的难过和羞愧。 “好了好了,你是不是家里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这两天不要在窗口了,什么时候心情调整好了,再安排你上岗。”副院长又说。 “您是说,我这两天不用上班?”倒是一个惊喜。 “对啊,不用上班,公休年假总还有的吧,先歇两天。”副院长不耐烦地说。 切,以为白给假期呢,原来还是要用自己的。 谷新雨出门时,把门带得很重,呯一声巨响,隔着玻璃门都能看到领导瞪大了愤怒的眼睛。 上了班又让回家,一上午也就这样过去了。 出都出来了,谷新雨转了个弯,就去了杨青青父母家的那个小区。 老小区虽然破旧,但也有好处,就是绿化不错,树都长大了,郁郁葱葱的,像个花园一样。 刚到门口,就见两个人说说笑笑出来。 谷新雨忙闪到一棵大树后面,她几乎忘了眨眼,看到这两个无比熟悉的人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居然是白栩生与杨青青。 对,他们是从白栩生做了杨青青的谈判代表之后认识的。不是,杨青青不是百般看不上白栩生么?劝谷新雨和他分手,怎么? 谷新雨有种奇怪的感觉,腹部凉凉的,腿脚像被斩断了似的,整个人像要飘起来。 他们看起来很亲热,不像是出门谈判去的。 白栩生的嘴上功夫,她太知道了,骗死人不偿命,可是杨青青一直说,光凭一张嘴的,就是骗子啊。 谷新雨想着像电影里那样,叫一辆出租车跟上,终究也没有,整个人一丝力气也没有。她蹲在一棵树下狂吐起来。 往事里的信息,像海浪一样扑打上来,拼凑成了白栩生的完整图像。 他没有钱,不仅没有,还很可能有债务黑洞,但他有一张巧嘴,还有一幅老板派头,因此他只许诺不兑现,说起三角债之类的头头是道。算起来,在这近一年的交往中,他给她花的钱还没有她的多,但他都能巧妙地圆融过去,并且把自己面成功装扮出一个无奈的落魄的情种模样。要不是谷新雨是真的没钱,但凡有,她一定毫不犹豫帮助他度过难关,因为她太相信了他说过的美好未来。 可杨青青是个精明的呀,难道也能着了白栩生的道? 在微信上给杨青青留言,“青青,你在美国还好吧?” “好,放心,我已经恢复过来了。”她回的很快,因为她们中间没有真的隔着一个太平洋。 谷新雨冷笑道。 是在杨家守着他们回来,还是回家睡大觉? 谷新雨选择了后者,她脑子太乱了,从早上到现在,事情一大堆,她连真实与幻想都分不清了。 对比苏立铭的背叛,这一次的痛苦不是那么切肤之痛。就是有点搞笑。 谷新雨严重怀疑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她不得不承认,太差了。 不过,这样也挺好的,都说男女之情是人间最大的修练场,她功夫不行,换个场子吧,以后再也不碰男人,毕不了业就退学吧。 但是。。。 走了十几米远,又退回来,直直走进小区,在杨家的门口坐下来,安静等他们回来。 天色昏暗的时候,两个人说说笑笑回来了。 听到声音的谷新雨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突然很后悔,等在这里干嘛呢?现在倒是无处可退。 往楼上走了两步,又不甘心,跑下来,依门坐着,以视死不归的心情。 “小雨?”惊呼的是杨青青,“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谷新雨庆幸自己本来就站着,不然,她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 “进屋吧,进屋再说。”白栩生倒是镇定,拉着两个人进了门。 36、库房惊魂 因为之前的种种,谷新雨从第一天到后勤科报到起,就对老陆存了一份警惕。 幸运的是,他好像对她不再有兴趣了。他热情而不过分,像一个正常的领导和同事那样,安排她工作。 下一周,库房盘点,谷新雨是新手,手忙脚乱地一下午,下班时间都忘了。 门被推开,又迅速被关上,谷新雨正在整理消毒水架子。 感到不对劲时,腰身已经被一双手铁箍似的紧紧箍住。谷新雨惊骇得无法出声。 “是我,小谷,这么紧张做什么?”说罢,老陆放开了双手,一脸笑嘻嘻。 “陆科长,你放尊重点。”谷新雨惨白着脸,眼前的货架如同森林一般,看不到头。 “尊重,尊重,我最尊重你啦!我只不过想,人生苦短,我们都不是神仙,都有人的需要,我爱人走了好几个月啦,你呢,更是。之前都听说你恋爱谈得风生水起的,怎么都歇菜了?”老陆的面孔伸过出,直达谷新雨的眼皮底下。 谷新雨不吱声,她只想快快离开。但老陆的双手撑在货架之间,成了一个壁咚的姿势,她左右是出不来的。 “小谷,你说你什么没有经历过,我们同病相怜的,又是同事,互相抱团取暖嘛!”老陆的嘴巴又凑了上来。 谷新雨猛一低头,从他的右侧腿边钻了出来。 可怜紧张的她已经失去了方向,朝着货架深处跑去,一会就给老陆追上来了。 这回,老陆紧紧抱住她,在她胸前胡乱摸起来。 “这里有监控!”谷新雨大叫一声,身上一松,趁着老陆愣怔的当儿,扭开门锁冲了出来。 外面,是一片黑暗的夜,下着冬日的零星小雨,风像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不过也很舒服,因为谷新雨的脸像火烧似的,热辣辣。 谷新雨奔到大门口,医院门口的出租车整天排着队,她坐上了一辆,报了小区的地址,然后整个人瘫痪似的,倚在后座上。 外面是黑暗的夜,风雨,灯火,她从未觉得如此孤单。 从前,每逢受了什么委屈,总是习惯性地给杨青青打电话,发信息,让她连珠炮似地大骂一通,不管是骂对方还是骂自己,总是那么痛快,酣畅淋漓,天大的委屈也就过去了。 谷新雨觉得自己只余下一具轻飘飘的皮囊,马上就要飘到地狱去了。 很快就到了小区门口。 “师傅,我忘记带钱包了。” “扫码,现在谁还带钱包啊!” “我手机也没有带,我。。。” “感情你是想坐霸王车啊!没钱上什么车?老子排两小时才排到了你,你开玩笑呢!”司机大发雷霆。 谷新雨看着他,既不紧张也不回骂,静待司机骂完。 “师傅,你明天还会在医院门口排队对么?我把钱送来。或者你到药房来找我,我在那上班。”谷新雨平静地说。 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以前要遇到这样的事,她会紧张到结巴,不知道如何处理。 呵,还是老练了一些。 她甚至生出一些快乐来,蒿草一样,乱糟糟塞在心间,但她能辨别那是快乐。 司机没有再说什么,让她下了车。 钥匙,包包,手机,一样也没带,要不是家里找啊了指纹锁,她今天真的无处可去。 她像丧尸似地走进小区,走进弄堂。 “喂,叫你不要从这空调底下走,感情一直是骗我的?”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 谷新雨回头,再也转不过身来。 何映山,稳稳地,笑嘻嘻地,站在那儿。 她揉了下眼睛,他没有消失。 “何博士?” “看,分别太久,叫我啥都不知道了。还是老年痴呆了?现在这病有年轻化的风险啊!”何映山脸上的笑,在灯光下晃了两晃,依然灿烂。 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美国或者日本么?太神奇了! “何博士,你回来了?”终于,她让声音和笑容正常起来。 “是的。我想吃青椒跑蛋,就回来了。看,那是我的车。”顺着他的手指,谷新雨看到了对面停车场里那辆熟悉的福特野马。 一切,都真切起来。 他跟着她,来到家门前,看她用指纹开了门,笑说,用上高科技了哈。 他没有意识到,她没带包包和手机。 谷新雨打开冰箱,里面当然有青椒和鸡蛋,好像从来没有断过,就像她每天早上榨汁的西芹和胡萝卜一样。 她是设想过,总有一天他会像今天一样突然回来么? 不,真的没有,那只能说是何映山留给她的后遗症吧。 等何博士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盘青椒跑蛋,她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做什么,现在哪个国家等等。 他大略说了说,她都没有听真切,所有的事情在她脑子里像一锅沸腾的粥,乱糟糟的。 “你结婚了么?” “结过。”他说。 “分开了?为什么?” “因为没有青椒跑蛋吃。”他静静地看着她。 “就为这个?回来了。”谷新雨一向很难坚持什么,她是一个善于对生活和他人妥协的人,所以不理解何映山这样的人。 “对,这对我很重要。” “太任性了,人生苦短,为这种小事。” “这不是小事,我是在不惑之年才想通的,当然是大事,最重大的事。因为人生苦短,所以不能委屈自己。”他滔滔不绝起来。 “好吧,也许你是对的。” “我回来了,不过,我现在没有工作,你们医院,以我年龄太大为由,拒绝引进我。你会不会像贵单位一样嫌弃我?”何映山问。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身羽绒服,里面是深色高领毛衣,凑近说话时,热乎乎的气息,直扑上来。 “我又不是院长,有什么资格嫌弃你。小何,这几年,我经历了不少事,改天和你细说,今天我累了,你回去吧。”谷新雨有种激动过后的疲惫,头疼。 “我睡苏灿的房间吧,我没处可去。”何映山站起来,脱羽绒服。 谷新雨看着他熟门熟路的样子,一时无法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