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衍沈桑宁》 第1章 重生在他怀里 朦胧间,裙摆被人缓缓掀开。 沈桑宁认为这是错觉。 她身为宁国公府人人尊敬的老夫人,谁敢半夜爬她床呢? 直到被贯穿的疼痛从下身传来,沈桑宁骤然清醒,猛地张开眼,入目是一片漆黑。 男人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处,温热的掌心摸过她的肌肤。 天爷啊! 沈桑宁大骇,当即伸手去推身上的男人,“放肆,混——啊!” 推攘的手被男人捉住,清脆的声音带着微喘,被春意撞碎。 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沈桑宁寡居数年,没想到年至四十,还要受这屈辱。 冲击太大,导致沈桑宁根本没听出自己变得年轻的声线。 男人动作越发卖力,就像是初尝禁果后逐渐掌握关窍。 “混蛋!”沈桑宁反抗不过,心一狠,朝男人肩头咬去,恨不得咬下他一块皮肉来。 “嘶”男人倒吸凉气。 沈桑宁感觉到舌苔上淌着热液,血腥气在鼻尖蔓延。 男人动作停下,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空气骤冷,压抑着怒气沉声吩咐—— “来人!” 沈桑宁瞪大眼,没想到他还敢喊人? 见丫鬟即将进屋,沈桑宁来不及躲,只能迅速在床榻上乱摸,摸到衣裳便往身上套。 她可要脸呢! 很快,油灯被丫鬟点燃,昏黄的光照亮了陌生的婚房,还有眼前这个年轻男人。 可当沈桑宁看清长相的一瞬间,屈辱和愤怒都化为了震惊。 因为对方,竟与她夫君的短命长兄——裴如衍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 此刻,裴如衍薄唇紧抿,鼻梁高挺,细长的一双丹凤眸凝视着她,看不出喜怒,眼尾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赤裸上身,露出八块腹肌,窄腰宽肩,精细的皮肉之上冒着薄汗,肩膀上一圈小巧牙印直滴血珠。 沈桑宁无心观赏,头脑凌乱,低头看着自己肤如凝脂的手腕,怀疑自己重生了。 只是,重生也不该重生到大伯哥床上啊!成何体统啊! 头顶适时响起裴如衍生硬的声音—— “是我弄疼你了,还是你不愿意嫁我?” 嫁? 沈桑宁闻言更惊,她怎么会嫁给裴如衍?不是继妹嫁给他吗? 不对,原本订婚,确实是定的沈桑宁与世子裴如衍。 可继妹沈妙仪也想嫁入公府,于是便制造与裴二公子的偶遇,让裴二动心,定下婚事。 成婚前,沈妙仪仍不甘嫁给无法袭爵的裴二,所以借着同天成婚的漏洞,瞒天过海换了婚服,换了亲事。 沈桑宁莫名其妙地和裴二拜了天地,最后只能接受嫁给裴二的现实。 重来一次,为何就不同了呢? 沈桑宁正在深思,根本没注意到裴如衍越来越臭的脸色。 裴如衍见新婚妻子答不上来,不禁眉头拧起,“你既不愿嫁,为何不早说,难道是我非要娶你吗?” 由始至终,裴如衍也没提肩膀的伤口。 他快速穿戴整齐下榻,见床上人儿没半点挽留之意,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婚房。 沈桑宁急着理清头绪,根本顾不上他。 她赤着脚跑到铜镜前,看见自己重返十八岁的年轻脸蛋,陷入久久迷茫。 前世,因换亲之故,她嫁给了心仪沈妙仪的裴二,一边要应对裴二的不满,一边又要忍受婆婆的蹉跎,当真是心力交瘁,磨得她原本温婉的性子都成了急脾气。 她先是讨婆婆欢心,后又借婆婆威严管教裴二,将一个纨绔子弟改造,浪子回头遣散了妾室,转而只钟情于她。 后来裴如衍猝死,裴二袭爵,征战沙场、功成名就,让宁国公府回归顶级世家的地位,沈桑宁也成了京城贵妇艳羡的对象。 沈桑宁操劳半生终于换来了顺心日子,现在,竟然要重头来过?! 而且这次,沈桑宁没被继妹换亲,她的夫君是只能再活两年的裴如衍…… “小姐,世子怎么黑着脸走了?” 陪嫁丫鬟紫灵焦急地跑进屋内,发现沈桑宁对镜惆怅,以为她也为此伤心,当即落下泪来—— “世子好狠的心,新婚夜就抛下您,这以后日子可怎么过呀!” 沈桑宁从铜镜前起身,蹬蹬跑回床榻边,看着散落的喜服。 这次,喜服并未被沈妙仪替换。 沈桑宁心中一激灵,“紫灵,这些日子沈妙仪有什么变化?” 紫灵不明所以,“二小姐先前还不愿嫁给裴二公子,嫌弃他没爵位没前途,半月前却突然变了,出嫁时开开心心的。” 沈妙仪也重生了,还比她早了半月,沈桑宁心想。 沈桑宁和裴如衍的婚事,是老宁国公在去世前亲自敲定的。 前世沈妙仪处心积虑换亲,却没能如愿过上好日子。 因为国公夫人连承安伯嫡出的沈桑宁都看不上,更何况是继室带来的拖油瓶呢? 再加上裴如衍一心公务,直到裴如衍死时,沈妙仪都没怀上一儿半女。 沈妙仪这个世子夫人过得憋屈,也算是自食恶果。 重头来过,或许她以为,嫁给裴二就能改变人生。 可惜她算漏了一点。 只要裴如衍不死,裴二就上不了位。 就算裴如衍死了,只要他有儿子,二房也上不了位。 所以,只要生下裴如衍的孩子…… 沈桑宁正默默盘算着,耳旁突然传来紫灵惊喜的声音—— “小姐,您和姑爷已经圆房啦!” 床榻上落了红的贞洁帕还挺显眼。 紫灵刚惊喜不到片刻,又瞧见枕边也有血,再见沈桑宁唇瓣血红,心一凉: “世子圆房还咬人?您这样温婉的人,他竟舍得!” 沈桑宁被她一提醒,也想到刚才圆房时自己的举动。 这会儿她后悔得很,“是我咬伤了他。” 早知道刚才咬轻点了。 裴如衍本就无心女色,万一不愿意再跟她同房怎么办? 思及此,沈桑宁就觉得脑袋里嗡嗡的,换上干净衣裳就跑了出去。 她得去找他才行。 该道歉道歉,该征服征服。 第2章 洞房夜遇上前世丈夫 沈桑宁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夜色如墨,满府一片喜色,廊道挂满红绸和红灯笼。 前院的宴席刚散不久,沈桑宁跑得太急,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人,她没收住便撞了上去。 对方的胸膛很硬,沈桑宁捂着额头后退,正想抬头看看是谁,就听对方醇厚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惊讶—— “嫂嫂?” 这声音,沈桑宁听了半辈子,此刻却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被前世的丈夫称为嫂嫂,除了不习惯,还有些心虚。 沈桑宁抬头,果然看见了裴彻那张熟悉的脸。 他与裴如衍长得不像,他没有裴如衍的清冷孤傲,但更显英气。 “嫂嫂这是去哪儿?兄长呢?” 裴彻看着比自己还小的大嫂,好奇她为何新婚夜乱跑。 因裴沈两家同在京都世家圈子,裴彻认出她也不稀奇。 沈桑宁闻到空气中的酒味,嫌弃地微微皱眉,迟了好几瞬才应声,“书房。” “书房?”没想到兄嫂的新婚夜竟在书房过,裴彻忍不住笑了笑,“可要我差人带嫂嫂过去?” 沈桑宁摇头,婉拒好意,而后见裴彻轻轻颔首,他的面上透着几分期待,率先抬步朝后院而去。 他步履急切,饱含新婚喜悦,这让沈桑宁想起前世的新婚之夜。 那晚,裴彻掀开盖头见到她时,就差把房都掀了,后来更是冷言冷语。 而现在,沈桑宁才知道,原来他前往婚房的路上,是这样欢喜的。 方才心底生出的心虚感,忽然间就消散了。 她从不欠任何人什么,她和他的婚姻源于因沈妙仪的算计,她明明是受害者,却还要承受裴彻的愤怒。 即便后来的裴彻爱上了她,痛改前非,但她对他攒了太多失望,后来也只是逢场作戏。 平心而论,裴彻不是个合格的婚姻伙伴,管束他就跟拉扯儿子一样。 相比之下,裴如衍不知要好多少。 裴如衍少年时便稳重淡然,惊才绝艳,连中三元,如今二十二岁已是五品吏部郎中。 作为国公府世子,他从来视振兴家族为首任,没有裴彻那些纨绔多情的毛病。 就算洞房花烛夜负气离去,也只会去书房办公、学习,根本不会去寻花问柳。 看,多省心呐! 想到这里,沈桑宁愈发坚定内心,她快步朝书房走去。 书房附近的几个院落都熄了灯,唯有书房内亮堂堂。 沈桑宁在门外踌躇了会儿,才敲了敲门。 里头似乎没有听见,她刚想推门进入,就听裴如衍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用宵夜,不用伺候。” 沈桑宁语噎,他竟将她当成了小厮,她忐忑开口,“是我。” 话音落下,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仿佛陷入了沉默中。 沈桑宁心头焦躁,伸手在一侧窗上戳了个洞,透过小洞朝里望去。 她以为会看见裴如衍在案牍前刻苦钻研的样子。 结果没有。 若隐若现的屏风后头,是一张并不宽大的硬榻。 沈桑宁隐约瞧见了那抹在动的身影。 他在干嘛? 沈桑宁正心存疑惑,就见“哐当”一声,什么东西滚下了床榻。 是一个精致喜庆的红陶瓷酒杯。 裴如衍竟在饮酒?可他不是从不饮酒作乐的吗? 沈桑宁依稀记得,裴如衍猝死的那天,宫中来了御医,说他的死因是心有郁结,加上过度劳累。 可他能有什么郁结,身为公府世子,要什么没有? 他唯一的盼望,估计也就是希望宁国公府重回鼎盛,郁结也是因为宁国公府逐渐没落,所以过于心急,才会劳累而死。 只是,喝酒恐怕会更不利于他的身体吧? 这可不行。 沈桑宁也不等他回应了,当即推门而入。 硬榻上,裴如衍正襟危坐,哪像在喝酒? 若非他手中握着小酒壶,那正经模样倒更像是在看书。 裴如衍没料到沈桑宁会闯进来,他眉心隆起,一双眸幽幽地望向她,“出去。” 沈桑宁仿若未闻,逐步走近。 发觉他周身空气清新,便知他饮的不多,沈桑宁稍微放心了些,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喝酒伤身。” 听起来像是句关心的话,落在裴如衍的耳朵里却刺耳得很,他沉声道—— “咬人之时,倒不怕伤我。” 闻言,沈桑宁心道完了,这事儿果真过不去了。 不过也对,论谁新婚夜莫名被新婚妻子咬了一口,都很难不生气。 沈桑宁实在想不到什么借口,若说她是因梦魇咬人,那会不会让他更生气? 这洞房时候睡着了,对男人来说,可是致命侮辱啊! 沈桑宁寻思好一会儿,在裴如衍凝视下,终于想到了托词,她佯装羞涩地低下头,就像未经人事的少女—— “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是因为你弄疼我了。” 语毕,书房中又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连沈桑宁这个曾活到四十多岁的妇人都觉得尴尬,她与裴如衍还没熟到说荤话都不脸红的地步。 她再次朝裴如衍看去,见对方面色冷漠,俨然是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毕竟她下口如谋杀亲夫一般,根本不像是愿意嫁人的样子。 沈桑宁弱弱试探,“我帮你上药?” 裴如衍放下酒壶,冷笑一声,“若等夫人上药,只怕会流血而亡。” 沈桑宁被他怼得一时无言以对,就说上过药不就好了,怎么还讽刺她? 她抿抿嘴,明明烦得很,却还得挤出笑脸,“你若还气,我让你咬回来就是。” 裴如衍淡淡瞥她一眼,声音清冷而疏离—— “从冷淡到热情,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你就有两副面孔。”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他眼底如镀上薄冰,没有温度,“夫人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想得到什么? 沈桑宁想得到一个孩子。 但她没有直接说,而是选择迂回委婉些。 于是她声音透着委屈,说出正常男人都无法拒绝的请求—— “今晚是洞房花烛夜,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处。” 裴如衍仍是不信她的说辞,“我不想和你呆在一处。” 他话语直白,让沈桑宁上扬的嘴角都僵住了。 她忽地有些理解,为何前世沈妙仪会独守空房了。 忍不住反问,“新婚夜,你不与妻子呆在一处,你想和谁呆在一处?” 第3章 继妹嫁给前夫哥,得意炫耀! 只见裴如衍起身,放下酒壶,走到案牍前,一本正经地坐下,“我还有公务,今夜歇在书房。” 得。 他说要和公务呆在一起。 沈桑宁很想问,哪来这么多公务?不就是不想和她洞房吗! 尽管被拒绝,沈桑宁却不能就此放弃,“那我就在书房陪你。” 烈女怕郎缠,反之亦是。 哼,她就不信,要个孩子能有多难! 说着,她和衣躺在了硬榻上,闭上眼,一副要睡在这里的样子。 半晌没听见裴如衍的动静,他竟然没赶她走,这让她有点意外。 她好奇地悄悄睁开眼,碰巧裴如衍也从书案前抬头。 四目相对。 偷看被抓包,沈桑宁窘迫地从一旁抓过被子,盖在身上,“有点冷。” 裴如衍的视线内敛锋芒,却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让沈桑宁有种没穿衣服的焦躁。 她将被子遮过脑袋,使自己蒙在黑暗中。 明明前世是能叱咤后宅的当家主母,不知为何在裴如衍面前,气势从头到脚都被压制住了。 书房中时不时响起翻书页的声音,那声音仿佛会催眠似的,很轻,却莫名让人安心。 夜半。 书房内的烛光依旧明亮,裴如衍抬头,见硬榻上的那团东西许久没动。 他放下手中的道德经,起身,迈着无声的步子,走到硬榻边。 “沈桑宁。” 裴如衍平静地喊她名字,见被子里没动静,才伸手将被子缓缓掀开,露出她的脑袋。 少女肤色白皙,五官精致,甜美干净,酣睡时会抿着唇角,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 裴如衍眸光微垂,不自觉地屏着呼吸,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看见她身边落下一只银色的蝴蝶耳坠。 下一瞬,耳坠便落在他手指间。 * 梦中的沈桑宁并不知发生何事,只隐约觉得呼吸顺畅了。 她正在看两个儿媳吵架,思考着要秉公处理还是拉偏架。 突然间梦醒了,茫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重生了。 “醒了?”裴如衍早已换了身衣裳,从门外走进,“该去给父亲母亲敬茶了。” 沈桑宁也不问他是从哪儿回来的,因为一听要给婆婆敬茶,那久违的被支配感又回来了。 翻身做婆婆很久了,但现在她又成新妇了。 裴如衍的母亲是宁国公夫人虞氏,掌管着国公府的管家大权,出身名门,为人强势。 虞氏一直看不上没落伯府出身的沈桑宁,前世沈桑宁出嫁前就觉得这个婆婆难取悦,结果沈妙仪搞了换亲这一出,虞氏厌恶极了沈妙仪,那火力也对准了沈妙仪。 什么理由都可以成为惩戒的借口,沈桑宁也是经常被殃及的池鱼。 见识过虞氏的手腕,这回没换亲,那虞氏的火力肯定落在沈桑宁身上。 而且从前世裴如衍的态度来看,指望他缓解婆媳矛盾是不可能的,他从来就没管过沈妙仪一次。 沈桑宁可不敢去迟,她利落地从榻上起身,“快走快走。” 虞氏住的是离前院最近的荣和堂。 还未进院中,几个小丫鬟在廊边的八卦声便传了出来: “听说了吗,昨夜世子歇在书房了,少夫人新婚之夜就被抛下,她腆着脸跑到书房过夜的。” “都是承安伯府的姑娘,可二少夫人待遇就全然不同,昨夜福华园一夜叫了三次水呢!” “世子那边,竟然一次都没有。” 几个小丫鬟乱聊越起劲,哪里能发现身后有人。 沈桑宁暗叹主母院里的丫鬟知道的就是多,扭头瞧瞧裴如衍那张沉下的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昨夜可是他自己不主动的啊。 况且,那裴彻将来是武将,体力的确也是不好比。 沈桑宁正想着,身侧响起男人冰冷的声音—— “我竟不知,夫人歇在何处,也要遭你们议论。” 此言一出,丫鬟们吓得面色惨白,当即跪下,“世子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连沈桑宁都诧异了,没想到裴如衍生气的点,竟是不是因为叫水的次数。 而是,因为她。 裴如衍眉头紧锁,并未因丫鬟们的请罪而消气,“罚俸半年,自去领罚。” 丫鬟忙不迭应下,逃也似的跑走。 待踏进荣和堂院内,沈桑宁便注意到了正屋外那抹烟白色的身影。 是沈妙仪,她梳着妇人髻,穿着白色曲裾长裙,红润的面庞透着初经人事的妩媚,高昂着头像是扬眉吐气了一般。 看来,这一次并没有被虞氏为难。 那边,沈妙仪也瞧见了沈桑宁,和裴如衍沉着的脸,见两人丝毫没有新婚夫妇的亲昵,悬了一夜的心便放下了。 想到上辈子自己所遭受的冷淡,这回都会落到沈桑宁身上,沈妙仪抑制不住上扬嘴角,露出胜利者的姿态。 “姐姐。” 沈妙仪柔柔喊了一声,率先走向沈桑宁。 前世沈桑宁与沈妙仪是因换亲一事才闹掰,眼下没了换亲这事,自然还是维持表面关系的“好姐妹”。 沈妙仪自然地挽上沈桑宁的手臂,明知故问,“姐姐脸色憔悴,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 沈桑宁心中厌恶,面上笑着拂开她的手,而后亲昵地挽上裴如衍,“妙仪倒是精神好,只是不知二弟去哪儿了?” 沈桑宁觉得,不论夫妻关系如何,在外头裴如衍总不可能甩开她的。 裴如衍的确没有抽开手,任由沈桑宁挽着。 “方才敬完茶,夫君便出门了。”沈妙仪留在这,不过是想看看待会沈桑宁被虞氏刁难的惨样。 此时将面前两人的触碰尽收眼底,原本以为裴如衍会抽开手,就像前世推开自己那样,却不曾想,裴如衍迟迟没有动作,竟就这般任由沈桑宁挽着。 发现这一点,沈妙仪面上的假笑都僵硬了。 但转念想到府中传言,昨夜世子院中都没叫水,两人根本没有圆房! 而现在这样,也定是装的! 哪里像自己,甫一重生,就可以拿捏住裴彻的心了!如此想想,沈妙仪心情便又舒爽了。 反正高门大户都是要验贞洁帕的,沈桑宁的贞洁帕上没有落红,定会被耻笑! 就像上辈子的自己一样,而这一次,该轮到沈桑宁了。 什么伯府嫡女,最后还不就是个被耻笑的弃妇! 第4章 我知道世子昨晚没有碰你 思及此,沈妙仪的笑容又自然几分,她眼底闪过精光,就等着看沈桑宁的笑话。 “妙仪,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沈桑宁似笑非笑地开口,本不想点破,但实在看不下去沈妙仪那“睿智”的眼神,和不经意间流露的幸灾乐祸的笑容。 真是蠢而不自知。 沈桑宁大概能猜到她的想法,无非就是以为重生就能立马将自己踩在脚底下了? 呵,真是异想天开。 沈妙仪回过神,收敛了嘴角,“姐姐快去敬茶吧,别让公婆久等了。” 沈桑宁看见沈妙仪怜悯中透着得意的眼神,好笑地勾勾唇角。 真不知道,这个蠢货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都没有分毫长进的。 正屋内。 宁国公与虞氏坐在主位,宁国公乐呵呵地同虞氏说小话。 虞氏保养得宜,四十多岁的年纪,看起来就只有三十多,一双眉毛如锋利的刀,眸光锐利地盯着门。 沈桑宁甫一进门,就感受到颇具压迫的目光,知道是虞氏在打量她,她挺直了背脊,应对着虞氏的审视。 待在公婆面前站定,才微微抬头。 “父亲,母亲。”裴如衍出声,略微缓解了紧张气氛。 同时,沈桑宁察觉到虞氏身上的威慑都收敛了些,显然是将慈母之心都给了裴如衍。 “儿媳给公婆敬茶。”沈桑宁端庄有礼地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先后递给宁国公和虞氏。 宁国公接得很快,到了虞氏,却迟迟不接茶盏。 对此,沈桑宁也并不惊讶,她早就心里有准备了,只能再次出声,“母亲请喝茶。” 气氛又怪异紧张起来。 不过相比前世,端着茶真的不算什么。 只是捧得久了,沈桑宁有些手酸,双手微微发颤,眼见茶水就要溢出烫到手指。 一只大掌蓦然从她手中接过了茶,也吸引了沈桑宁和虞氏的注意。 裴如衍面色不改,不怕烫似得握着杯壁,平静地将茶盏放回侍女的托盘上,吩咐侍女—— “茶太烫,母亲喝不了,去换盏温茶。” 沈桑宁瞥见裴如衍被烫红的手指,眼眸微垂,掩去了惊讶。 同时,心中亦有暖流涌过。 丈夫帮妻子解围,本该是理所应当的事,只是前世的沈桑宁从未在裴彻那里感受过。 此刻,侍女听了裴如衍的吩咐,小心翼翼地瞧了虞氏一眼,才应声下去换茶。 趁着换茶的空隙,沈桑宁收回手,小幅度活动微僵的双手,抬头瞅见虞氏并无不满,她忍不住感叹裴如衍的智慧。 这世上,一半男人当睁眼瞎,不会插手婆媳矛盾,另一半呢,属于是越插手,越激化矛盾。 解围这事,是需要智慧的,不论偏于哪方,都会成为加深婆媳矛盾的导火索。 而像裴如衍这样,既帮她解了围,又关心了母亲,让彼此心里都舒坦的,少之又少。 不出半刻,侍女便托着温茶回来了,沈桑宁重新敬茶。 这回,虞氏没再故意刁难。 眼见着虞氏喝了茶,沈桑宁才终于舒口气,又听虞氏郑重叮嘱—— “沈氏,既做了我公府长媳,便要有长媳的端庄。” “如今还是我掌家,你的任务,是早些为衍儿开枝散叶。” 虞氏的语气算不上和蔼,可内容却正中沈桑宁下怀。 沈桑宁也想开枝散叶啊,“是,谨遵母亲教诲。” 只要有了裴如衍的孩子,将来何愁管家权呢! 紧接着,宁国公和虞氏留下了裴如衍,让沈桑宁退下。 沈桑宁一走,虞氏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回是对着亲儿子—— “当初这门婚事我是不太满意的,你又不乐意退婚,我才遂了你的意。” “眼下成了婚、圆了房,你怎么还歇在书房?我虽不喜承安伯府的姑娘,但你既娶了,就该对人家负责。” 听着母亲严厉规劝,裴如衍低着头,想起了昨夜。 洞房时明明好好的,可妻子突然就不愿意了……如今想来,他肩膀上还隐隐作痛。 真是有苦难言。 隔着一扇门的屋外。 沈桑宁走出时,发现庭院内沈妙仪还磨磨唧唧地站着。 想看笑话,还真是不懂收敛。 沈桑宁本都想假装没看见她,径自离去。 岂料沈妙仪听得动静,眼神一亮,当即迎了上来,“姐姐,婆婆可有说些什么?” 沈桑宁佯装没看见她眼中期待,淡淡道:“只是叮嘱了几句。” 闻言,沈妙仪不可置信地紧抿唇瓣,没想到虞氏竟没为难,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出心中所想,“姐姐昨夜的贞洁帕还在吗?” 此言一出,沈桑宁彻底知晓她心中所想,“当然是查验后销毁了,留着作甚?” 沈妙仪皱眉,牵起沈桑宁的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实际却在她白皙的手指上找寻伤口。 在沈妙仪心里,沈桑宁总是端着伯府嫡女的架子,哪来的勾引男人的本事。 饶是沈妙仪前世用尽手段都勾不来的男人,怎么可能会碰沈桑宁这个无趣的女人?! 甚至,沈妙仪至今怀疑裴如衍是不是那方面有隐疾。 所以,那贞洁帕定然是被做了手脚,否则根本不可能通过查验。 沈妙仪的所有心思都仿佛写在了脸上,那急切找寻伤口的样子,让沈桑宁想笑。 沈桑宁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出院外。 在一处偏僻角落中,沈妙仪强颜欢笑地问—— “姐姐,我知道世子昨晚定是没有碰你的,那贞洁帕用血就能蒙混过关。” “可姐姐可有想过,将来若一直没有子嗣,会有何等下场吗?骗得了一次,骗不了一世的。” 这话,仿佛当真是在为沈桑宁考虑一般。 但沈桑宁只会再一次感叹沈妙仪的蠢,她是深怕别人不知道,她是重生的吗? 说这么多,只为了找些优越感? 炫耀她的丈夫一夜三次? 沈桑宁愈发想不通,沈妙仪这般蠢笨的脑子,又不是父亲亲生的,究竟为何能得到父亲的偏爱。 第5章 当长媳这么爽呀! 沈桑宁懒得维持笑容,“妹妹为何如此笃定?” 沈妙仪一噎,一脸高深莫测,“我自有法子知晓,我甚至知道,我夫君将来会有大造化。” 大造化? 裴彻从纨绔庶子到后来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又继承了宁国公爵位,的确是大造化。 沈桑宁承认裴彻武功不错,领兵打仗还算有些脑子,可若没有她在背后砸钱砸关系,他根本没办法在十年内做到大将军的位置。 要知道,自从裴如衍的祖父逝世,宁国公府就在走下坡路,这几年是靠连中三元的裴如衍,方能勉强维持京圈地位。 作为全府的希望——裴如衍一死,宁国公夫妇身体衰竭,族中又接连出乱,私库没两年就耗光了。 衰败之快,难以想象。 另一头,裴彻要做武官,奈何宁国公府隶属于文人派,与武将很少来往,若想让裴彻有出头之日,上下打点都需要很多钱。 而恰好,沈桑宁私下经营的产业进项不错,能填补窟窿。 否则裴彻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纨绔,前期被放在步兵营里,怎么从战场上活下来? 他不懂怎么和同僚斡旋,更不懂讨好上司。 但凡他冲动一次,就得她在后面摆平一次。 沈桑宁在背后操碎了心,才换来裴彻的成长、虞氏的信赖,结果在沈妙仪眼里,却只能看见光鲜亮丽的一面? “大造化?”沈桑宁意味深长地重复一遍,眼中仿佛透着疑惑。 这“一无所知”的模样,让沈妙仪愈发得意。 “是啊,”沈妙仪对未来满是憧憬,“只是更具体的,我不能说了,天机不可泄露。” 沈桑宁失笑,“既然不能说,妹妹为何还同我说?” 闻言,沈妙仪眼中的精光更甚,郑重其事道:“姐姐生了副商人头脑,若是能帮我经营生意,将来我定不会亏待姐姐的,即便姐姐被世子厌弃,我也不会弃姐姐于不顾。” 什么玩意? 算盘珠子都蹦到沈桑宁脸上了! 前世日进斗金的生意,被沈妙仪眼红去效仿,也很正常。 可她竟不要脸地要求沈桑宁替她经营赚钱? 这世上哪有这么不要脸的人呀! 沈桑宁倒想听听她能说出什么理由,“你为何不自己去做?” 沈妙仪挽着沈桑宁的手,语气为难,带着掩不住的鄙夷: “自古商人位卑,哪有世家千金、夫人亲自出面做生意的?” “可姐姐不同啊,”沈妙仪顿了顿又道,“姐姐的母亲本就出身商贾,你身上留着商人血液,做这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高高在上的言语,让沈桑宁实在无法忍耐。 母亲出身商贾又如何,沈桑宁从未看不起商人,也没有看不起自己,更轮不到沈妙仪来贬低。 “妙仪,”沈桑宁眉峰微垂,没了平日的温婉,透着世家明珠的清冷威严—— “不论商贾还是官宦,都是自食其力,相比之下,那些站着就想乞讨的人,更值得被人唾弃吧?” 沈妙仪脸色骤变,声量拔高,“你说我乞讨?” 沈桑宁沉默,余光瞥见不远处裴彻的身影,语气淡然,“未出阁时,我称你声妹妹,是看在我爹的颜面上,爹对你视如己出,可你好像自己都忘了,你的生父是谁。” “不论我娘出身巨富还是小贩,她都是我爹原配正妻,今日你试图与我论尊卑,是件很可笑的事。” 一语毕,沈妙仪的小脸惨白,她紧抿着唇瓣,颤抖着肩膀的样子,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 沈妙仪的生父,是一个八品小吏,姓周。 所以沈妙仪本姓周,后来随母二嫁进了承安伯爵府,迫不及待地改姓为沈,巴不得自己才是伯府亲生的女儿。 此时,自觉被羞辱的沈妙仪满眼不甘。 这一世换了亲,她已是未来的国公夫人,今天她本想给沈桑宁一个效力的机会,却不想沈桑宁还端着架子! “姐姐,你将来会明白,今天错过了什么!” 沈妙仪的前世记忆里,裴如衍到死都没碰过自己,这必然是他自己不行,否则还有什么理由? 沈桑宁,这一世,你就该守完活寡守死寡! 想到这,沈妙仪心情好了许多,“罢了,我说这些,姐姐也听不懂,但我可以告诉你,世子是不会有子嗣的。” 下一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不悦的声音—— “你胡言乱语什么?!” 好巧不巧的,让裴彻听到了最后一句。 沈桑宁冷眼看着沈妙仪惊慌失措地转身,急切地想同裴彻解释,却无从说起的模样。 虽说裴彻是个纨绔,但在家中他还是挺敬重嫡母和长兄的,不仅从未有过取代之心,甚至很规矩。 哪怕前世换了亲,裴彻面对心爱的大嫂,也不敢跨越雷池一步。 沈妙仪眼见着早晨还对自己柔情万分的丈夫,瞬息间就变了个人一般,吓得无措极了,“二郎……你别这样看我,我好害怕。” 沈妙仪别的头脑不行,但撒起娇来让男人头脑发昏的本事还是不错。 果然,裴彻见状也不忍多斥责,转头便将心爱的妻子护在身后, 而后朝沈桑宁歉疚地颔首,“请嫂嫂原谅,妙妙口无遮拦,我回去定会好好管教,还请嫂嫂莫要告诉兄长。” 沈桑宁虽矮一头,可这长嫂气势不容小觑。 她冷脸看着前世丈夫低头敬重的样子,心里爽的不行,“二弟,我看你也不像是会管教人的样子。” “诅咒子嗣、不敬长嫂可都不是小事,但谁让妙仪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呢,这样吧,回去罚抄道德经一百遍,应该能清静清静了!” 裴彻本想说一百遍是不是太多了,得抄到猴年马月,结果听身后的妻子又要大言不惭,他扯了把妻子,连忙答应下。 沈妙仪被裴彻拉走时,不甘心得很! 明知今后沈桑宁会成为弃妇,会是她的手下败将,可此时此刻,却无人能真正懂她、信她。 但总有一天,她会证明,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这头,沈桑宁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忍不住轻笑。 “呵。” 一个神经病。 另一个,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话说回来,从前也没人说,当长嫂这么爽呀! “夫人在想什么?” 裴如衍低沉的声音逐渐靠近。 沈桑宁没有转头,非常诚实地道:“我在想,嫁给你很好。” 第6章 娘子哭了,世子妥协 毕竟前世给裴彻做媳妇,就有一个嫡婆婆,一个庶婆婆要尊敬,另外也不能给长媳难堪。 而现在嫁给裴如衍,府中女眷,除了虞氏,属她最大! 想着,沈桑宁的笑容加深。 许久未听见身后回应,沈桑宁转身,正巧裴如衍移开目光,沈桑宁也未能窥见他的神色。 沈桑宁突然想起裴如衍的伤,揣着几分愧疚关切地问:“对了,肩膀的伤口还疼吗?” 清风拂过,吹动了裴如衍暗蓝色云纹锦袍,一经提醒想到昨夜的事,方才心中的动容又逐渐消散。 他低声道:“你先回青云院吧。”而后率先抬步,朝来时方向走去。 青云院,是裴如衍与沈桑宁的住所,但显然,裴如衍又要去书房。 沈桑宁望着那颀长的背影,忽然脸颊一凉,好像有雨水吹在了她脸上。 她快步追上裴如衍,“都休沐了,为何不回院子里休息?你昨晚休息了吗?而且你还没用早膳呢!” 说真的,什么身体也没法这么抗造啊。 她语重心长地问了好几句,只换来裴如衍一句“无妨”。 “不行,”沈桑宁一把拉住裴如衍的衣袖,满脸认真坚定,“你必须吃早膳,然后休息。” 被沈桑宁拉住,裴如衍心下不悦,府中甚少有人能用强硬的口气约束他。 他面色微沉,语气也随之加重,“不必管我。” 饶是被拒绝,沈桑宁也不愿意松开手。 不管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希望他能多活几年。 毕竟生孩子是一回事,可要靠孩子为官做宰得等几十年! 这期间,让谁来撑起国公府门楣啊?难不成还要指望裴彻吗? 沈桑宁严重怀疑,前世就是因为替裴彻操碎了心,所以她才只活到了四十岁! 不像嫁给裴如衍,做他的妻子可省心多了,她心底希望他多活几年。 僵持之际,一滴细碎的雨珠飘进沈桑宁眼中,她难受地眨了眨眼。 敏感的眼睛霎时红了。 “你……”裴如衍低头,见少女眼角滑落小泪珠,他眼底不悦之色似被无措取代,袖子抬起些弧度,发现被她扯住后又放了下去。 方才还冷冽严肃的声音,再次出口刻意放轻了些,“你哭什么?” 沈桑宁感受到眼中异物,她松开他,兀自抬袖擦擦眼睛,却是越擦越红。 “我并未凶你,”裴如衍眉宇间隆起沟壑,语气慢慢的,仿佛在斟酌用词,“书房能用膳。” 想了想还是妥协:“罢了,我随你回去就是。” 语罢,却见沈桑宁摇了摇头,那只流泪的眸子愈发红肿了。 可疑的是,一只眼红肿,另一只安然无恙。 裴如衍这才意识到些许不对劲来,心中暗怪自己刚才多嘴。 沈桑宁用手将眼睛撑开,“有东西进去了,你可以帮我吹一下吗?” 而后,沈桑宁听他又恢复了冷漠的回应,“嗯。” 他面色淡然,缓缓弯下身子,停在她眼前半寸距离。 一阵风轻轻地吹拂着她的眼睑,沈桑宁只觉得他连呼吸都轻柔了。 “好了吗?”他低声询问,近在咫尺。 沈桑宁点头,目光悄悄上瞟,窥见他透着淡红的耳骨。 昨夜都洞过房了,现在只是凑近了些,便让他害羞了? 如此这般,婚前大抵是没怎么碰过女人。 裴如衍哪知她心中所想,直起身,与她拉开距离,“既然好了,就走吧。” 说着,他又要往书房而去,沈桑宁急忙道:“你方才还说同我回青云院,是想说话不算数吗?” 裴如衍并未回答。 下一瞬,密密麻麻的雨丝交织,倾泻而下。 沈桑宁不愿淋雨,抬起袖子替自己挡雨,两截雪白的手腕闯入裴如衍的眼底。 他伸手,将那半截袖子提了提,把手臂遮得严严实实,随后握住她的臂腕,将她往廊下带去。 有了屋檐的遮蔽,沈桑宁才垂下双手,方才还触碰着自己的男人突然松了手,顾自朝青云院的方向而去。 只冷漠地留给她一个背影。 沈桑宁默默跟在后头,一路上,她都在猜测裴如衍不愉快的原因。 难不成他是以为她哭了才妥协的吗? 他看起来这么正经的人,竟然喜欢吃这套? 不应该啊,前世沈妙仪被冷待,应该也哭不少次了,可没见裴如衍怜香惜玉啊。 沈桑宁心头痒痒的,昨夜裴彻满怀欢喜地去见沈妙仪,她并未吃味,可她到底还是希望,这世上也能有一人,在新婚夜因为娶了她,而心生欢喜。 只是可惜,沈桑宁没能重生在裴如衍掀开她的盖头之前,瞧一眼他的神情,究竟是悲是喜还是淡漠。 “裴如衍。” 沈桑宁规规矩矩地喊着他的名字,在他疑惑的注视下,怀揣着说不出的异样情绪,直白地问—— “昨日你进婚房前,或是娶我之前,是否有心存期待和欢喜?” 第7章 不喜欢我,但得陪我睡觉 一席话,没有拐弯,直白得让人惊叹。 连走来送伞的丫鬟玉翡都听见了,屏声静息地站在廊道边,等待着世子的回答。 裴如衍的眼底闪过诧异和复杂,藏于袖中的手掌紧握成拳,面上却是一片汹涌后的平静,“昨夜,我同你说的话,你不记得了?” 昨夜? 沈桑宁满眼疑惑,“你……说了什么?” 难不成是她重生之前,他说了什么? “呵,”裴如衍忍不住冷笑一声,“没有。” 语毕,不再看沈桑宁一眼,只身步入雨帘。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沈桑宁高声喊道。 她实在不明白,裴如衍一天哪来那么多脾气? 不记得就不记得,他再说一遍不就好了吗? 前世,只知道他为人淡漠,一心公事,从不知他气性这么大。 怕不是自己把自己气死的! 沈桑宁心里正吐槽着,雨帘中的男人却止了步。 裴如衍转头,声音冷冽:“已经回答了。” 话音落下,他大踏步朝院内走去 玉翡撑着伞,追也追不上,只得回来接沈桑宁,“少夫人,早膳已经备好了。” 彼时的沈桑宁说不清是失望多些,还是感慨多些。 两辈子算起来成了两次亲,她竟然都未遇上良人吗? 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裴如衍与她虽定亲三年,可这三年内,他们也只在几次宴会上匆匆一瞥。 娶她,多半也是因为遵从老国公的意思,并非自愿,当然也没什么值得欢喜的。 这般也好,只将他当成是婚姻的合作人、未来孩子的父亲。 青云院,正屋。 一桌精致的早膳琳琅满目,沈桑宁还没坐下,就听屏风后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扭头望去,隐隐约约瞧见裴如衍脱了上衣。 “我兴许是昨夜睡糊涂了,这才不记得的,”沈桑宁小声辩解,“要不,你再说一次?” 随着她声音落下,屏风那头窸窣声也断了。 沈桑宁能感觉到他心情不佳,不愿意再提起昨夜的话题,这倒也无所谓。 只是,万万不能影响到晚上同房的心情呀! 沈桑宁一直没忘,自己的首要任务是尽快生下裴如衍的孩子,争取两个保证一个,其次是尽量延长裴如衍的性命。 她默默走近,没有偷窥他的想法,只是背靠在屏风的另一面,明知故问,“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 裴如衍一边淡淡地答复,一边穿戴整齐,从屏风后走出来。 一袭月光白的蜀锦长袍,衬得整个人貌如谪仙,一尘不染。 他率先落座在圆桌前,沈桑宁便坐在他身侧。 看着裴如衍执起筷子将水晶汤包夹在碟中,她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没有生气,那你晚上要回房睡吗?” 裴如衍拿筷子的手一顿,不太情绪地抬眼,“夫人想我睡哪儿?” 他眸中没有一丝欲色,仿佛当真只是问问她的意见。 沈桑宁未经犹豫,便脱口而出,“想你回房睡。” 她说完,见裴如衍的眸光未变,只是他筷子另一端的面皮破了,汤水倾泻。 裴如衍却浑然不觉,沈桑宁忍不住提醒道:“那汤挺好喝的。” 她就爱这一口。 “我不喜欢。”他垂下眸,待汤水流干了,才放入瓷碗内。 “不喜欢没关系,”沈桑宁抿抿嘴唇,叮嘱道,“你晚上回来睡就好。” 她这声音好似透着几分委曲求全的心酸。 听得裴如衍心中升起几分怪异感,那失了汤的汤包塞入口中索然无味。 他方才说的不喜欢,真的指的是汤包! 沈桑宁一直没听他答应回房睡,忍不住还想再确定一遍。 虽然知道一直邀同房是件轻浮的事,可她真的没法一直等啊! 连新婚夜都没成功做完的事,如果一直拖着,谁知道会不会难上加难。 就像前世的沈妙仪那样…… 一想到此,沈桑宁最后那点扭捏都没了,“你答应我了吧?” 裴如衍对面前的饭菜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夫人慢用。” 他起身,欲离去。 沈桑宁见他一直冷着脸,连同房这点小要求都不愿意,她难免心生焦虑。 本来争二保一的任务就很沉重,他还这样不配合。 那她得猴年马月才能生出孩子来? 见裴如衍已经在随从伞下离去,沈桑宁追了出去,“等等!” 裴如衍并未转身,只听身后传来妻子底气十足的问询—— “你讨厌我吗?那又为何娶我?就因为你祖父让你娶我?” 沈桑宁想不通,“既已娶妻,便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裴如衍停下脚步,听着身后似控诉的话,唇角紧绷成一条直线。 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转身重新踏步回去。 在沈桑宁心中,裴如衍不过一文人,可奈何他宽肩傲骨,身量八尺,冷下脸来那气势可不是唬人的。 反倒是沈桑宁气势被完全压制,一边暗骂自己怂货,一边被他逐步逼退回屋内。 她声音都轻了许多,“怎么、你怎么回来了?没吃饱?” 裴如衍面色渐渐阴沉,不可置信地反问—— “我不尽责?” 沈桑宁的眼神显然是在无声的控诉。 连同个房都这般费劲,他还好意思问呢! 现在看样子他又生气了,若是同房实在困难,就整点旁门左道吧。 只这一瞬间,沈桑宁连去哪儿买春药都想好了。 此刻,裴如衍见她完全没有刚才气焰,整个人都好像乖得不行,一双眼睛湿漉漉的,眨巴眨巴看着无辜极了。 他哼笑一声,心底仿佛积压了许多不满——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我来说。” “你说。”沈桑宁点头,她倒想听听,他心里怎么想的。 裴如衍微微蹙眉,望着少女那一双明眸似含星辰,哪怕在白日,也是亮晶晶的…… 他原先闷在胸口的气,都有些难发泄了,语气亦变得生硬,“昨夜你骂我混蛋。” “我哪像你新婚夫君,倒像是逼良为——”最后一个字,裴如衍咽了回去。 第8章 世子不会疼媳妇儿! 沈桑宁听明白了,原来他还在为昨夜之事生气,倒也是人之常情。 她心虚几分,“昨夜是有些害怕嘛,我同你道歉了的。” 说着,她的头越来越低,“今夜万不会如此了。” “不接受。”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沈桑宁唰地又抬起了头,“我问你生气吗,你说没有,那你又不愿接受道歉,你这——” 到底想怎样? 裴如衍却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不生气,是我心绪平静,不是对你所作所为的原谅。” 沈桑宁目瞪口呆,完全无言以对。 而后,裴如衍也不管她那一脸苦相,顾自道:“晚上不必等我。” 语毕,出了房门,在随从的护送下离去。 徒留沈桑宁一人站在原地,竟说不出一点反驳的话。 她抬手,轻拍自己的嘴,怪它昨夜乱咬人,怪它昨夜还骂人。 “小姐,世子他……”紫灵在门外没听清,走进门外见自家小姐一脸懊恼,“他又欺负您了?怎么这么不会疼媳妇儿啊!” 后进门的紫苏立即将门关紧实了,随后伸手就敲在紫灵后脑勺上, “公府可不是伯府,光这青云院就有仆从十八人,你这话若被传到世子耳中,岂不是给少夫人添乱吗?” 意识到严重性,紫灵赶紧噤声。 紫灵紫苏,都是沈桑宁的陪嫁丫鬟。 紫灵打小性子直,碎嘴又感性,紫苏则不同,为人谨慎又上进。 前世,紫苏帮着沈桑宁一同搭理产业,十分得力。 “少夫人,您与世子关系僵持,奴婢担心,后日回门,世子那边……”紫苏担忧。 “不必担心,”沈桑宁笃定道,“他肯定不同我一起。” 前世沈妙仪就是自己回的门,原本沈桑宁还对裴如衍抱些希望,可就凭刚才他那态度,肯定是没法指望他了。 “啊,”紫灵如临大敌,“那少夫人岂不是要沦为笑柄了!” 话音刚落,紫灵便遭到紫苏一记白眼。 沈桑宁倒没有把紫灵的话放在心上,笑柄不笑柄的都是其次,她眼下最担心的唯有同房。 这事,拖不得。 她斟酌片刻,便下了决定,“紫灵,你去西平弄善草堂买一盅春日饮来。” 沈桑宁无视两丫鬟的惊骇,她郑重提醒,“小心着些,别叫人看见。” 否则,这传出去,可比独自回门严重百倍了。 紫灵震惊之下,点点头,做贼似得跑出了门去。 “少夫人,感情这事急不得,若被世子知道,恐怕难以收场。”紫苏觉得,得徐徐图之。 “拖不得。”只有沈桑宁知道,这时间紧,任务重啊。 虽说下药是下作手段,可毕竟是正经夫妻,用点药怎么了。 望着眼前一言难尽的紫苏,沈桑宁叹了叹,想起方才紫苏提起的回门一事,不禁忆起从前,思绪万千。 前世,沈桑宁本以为换亲之事,是沈妙仪一人作为,结果回门当天,碰巧听到父亲与沈妙仪私下交谈,得知父亲竟也帮着沈妙仪。 沈桑宁不明白他为何要帮一个没有血缘的女儿,来害亲生女儿! 当时,父亲给的理由很简单。 因为继母柳氏生下了他的嫡子,而沈妙仪虽非亲生,但却与嫡子同母,所以沈妙仪做了世子夫人,将来才能无私心地帮助亲弟弟。 沈桑宁不理解,甚至觉得可笑。 父亲可笑,自己也可笑。 自从母亲死后,她对父亲总抱有期待,父亲说世家千金该娴静温婉,不该沾染铜钱味,她便铆足劲去学琴棋书画,收起所有锋芒,做一个乖女儿。 直到被父亲所弃,她才明白,端庄温婉并非一味忍让。 当日,她便与父亲大吵,与伯府恩断义绝,而后开始经营生意,为自己找后路。 这次,她同样要做这件事。 “紫苏,将我名下所有的铺子整合成册给我,需要记载地段、租金、人流,不要遗漏了嫁妆单上的。” 紫苏没问缘由,点头记下了,突然想起一事,“对了,金陵那边来信了,今早收到的。” 紫苏从怀中拿出黄色信封,递给沈桑宁。 信封上,还印着微生家的族徽,是只乌鸦的形状。 沈桑宁记得,前世成婚后第一日,她也收到了这封信。 她十岁那年母亲逝世,在外祖家过了两年,外祖家的人都对她很好,外祖母教她做生意,让她走出了失去母亲的伤痛。 回来后,因父亲影响不再碰生意,但每次收到外祖家寄来的东西,她都欢喜得不行。 重生归来,她对这信,再没了欢喜之色。 沈桑宁将信封打开,抽出夹带的一万两大额银票。 外祖家到底是金陵巨富,出手阔绰。 至于里头的信纸,她不看一眼,直接撕碎了。 窥见紫苏在一旁欲言又止的神色,沈桑宁嘴角撇了撇,“紫苏,在金陵的那两年,也是你和紫灵陪在我身边,你觉得,微生家的人待我是真心的吗?” 这话,紫苏觉得很难回答,“奴婢年幼时家贫,连父母都将奴婢卖了换粮,入了府也被瞧不起,但自从做了您的贴身丫鬟,府中下人便都是笑脸相迎。” “可您身为伯府嫡女,微生家与您不仅有血脉亲情,更有利益所图,他们指着老爷为他们谋划后辈前程呢。” 是啊,利益。 承安伯府在朝中早就没什么势力了,可仍是微生家望尘莫及的存在。 微生家是布商发家,积累了三代才到现在的巨富,为了培养出优秀后辈,为了京中人脉,不顾女儿意愿,让女儿带着丰厚嫁妆嫁入伯府。 于是承安伯一边嫌恶商人满嘴利益,一边又收取微生家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帛,供伯府花销。 甚至连沈妙仪的嫁妆,多半也来自微生家。 第9章 世子的小秘密都在这喽! 沈桑宁与伯府断绝关系后,本以为微生家会站在自己这边,可最终,他们权衡利弊,还是选择了承安伯和沈妙仪。 即便沈桑宁是微生家的亲外孙女又如何,可她的丈夫是裴彻啊,是个无用的纨绔。 而沈妙仪却是宁国公世子夫人。 那时,沈桑宁才恍然明白,也许外祖母是真心待她,也许舅舅舅妈也有点真心,可那些,比不上利益。 毕竟,他们连亲生女儿都能舍弃,外孙女又算什么。 不过这一次,沈桑宁是世子夫人,既有地位,又有血缘。 她想,微生家的选择,或许会有不同。 不论之前微生家的选择是什么,沈桑宁都不会忘记,外祖母待她确实很好。 何况,她最艰难之时,名下的铺子和所剩现银,也都是昔日微生家所赠。 也因此,得势后,她还是帮扶了微生家一把。 “你替我给微生家去封信,便说世子待我很好,让外祖母不必记挂,慰问外祖母安。” 沈桑宁吩咐完,这才坐到餐桌上,准备用早膳。 彼时早膳已经凉了,玉翡见紫苏走了,心知她们主仆说完了话,这才走进来—— “少夫人,可要热一热再吃?” 沈桑宁瞧了她一眼,知道她是青云院的人,对她有点印象。 前世,沈妙仪并不重用玉翡,甚至还怀疑玉翡想爬床,直接把玉翡赶到院外做粗活了。 岂料玉翡的娘是裴如衍的乳母,最后裴如衍把玉翡送去虞氏身边了。 “不必,你如今是青云院的掌事,便来同我说说青云院的情况吧。” 沈桑宁一边说,一边将凉了的水晶汤包夹起来。 “是,少夫人。” 玉翡站在边上,语调平和,让人舒心,“青云院下人共十八人,除去您的陪嫁丫鬟,还有两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丫鬟,粗使丫鬟和仆妇共六人,小厨房三人,看院门的护卫不算。” 语罢,还特意补充一点,“原先这院里大多是小厮,是世子觉得您住进来后不方便,于是将院内都换成丫鬟和仆妇,世子洁身自好,从没有通房和姨娘的。” 沈桑宁也不知道她为何特意解释,抬眼看看玉翡,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气质—— 才气。 沈桑宁大概明白沈妙仪的危机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沈妙仪瓜子脸、吊梢眼,再装一装柔弱,简直像极了风尘女子。 而玉翡虽身为丫鬟,奈何看起来比沈妙仪还像正经小姐。 “玉翡,”沈桑宁摒弃脑海中那些有的没的,问起正事来,“世子以前会经常住在书房吗?用膳也在书房?” 玉翡摇头,“世子大多时候还是回房过夜,用膳倒是在书房比较多。” “既然不在院里用膳,造什么小厨房?”沈桑宁不解。 这小厨房倒是前世也有,满府只有虞氏和裴如衍两个人的院子有这殊荣。 谈起这事,玉翡嘴角朝上扬了起来,“少夫人有所不知,这小厨房是世子特意给您造的,上个月才造好。” 这话,沈桑宁是不信一点的,估计是玉翡带了个人揣测。 他根本不像是会宠妻的人。 那小厨房大概率是虞氏怕裴如衍饿肚子,才造的。 “少夫人,”玉翡突然小声,“奴婢觉得,刚才世子是说气话,您不用往心里去,明眼人都能看出,对和您成婚这件事,世子可期待了。” 沈桑宁十分合理地怀疑,玉翡是在讨她开心。 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成亲前三日,世子饭量减少了。”玉翡觉得,突然严格管理身材,必然是因为要娶心上人了。 沈桑宁眉头轻皱,吃不下饭的理由,难道不是太忧愁了吗? 哪儿看出开心和期待了?显然是玉翡脑补太多了。 沈桑宁叹了叹,不再纠结于劳什子的期待了,“那你可有听见,昨夜我和他在房中说什么了?” 刚才裴如衍的生气,或许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记得他说的话了? 她也想知道,但她确实是没听见过啊。 此时,只能祈祷玉翡听墙根了。 玉翡摇了摇头,“少夫人放心,世子与您的悄悄话,奴婢们绝不敢偷听的。” …… 前院。 裴如衍回到书房时,衣摆又沾染了细微的脏污,他低头时有些嫌弃。 下雨天,就是麻烦。 他走到书案前坐下,手稿上摆着昨夜看过的道德经,拿起那本道德经,如往常一般翻看。 身为国公府世子,从小便被所有族人寄予厚望,懂事起,便被祖父以继承人的标准要求。 要他稳,因为他掌握了一族命运。 要他快,因为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要他见微知著,识得大局,御下严苛,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每当萌生欲念,都必须将之扼杀摇篮,这样才不会有软肋。 爱欲、食欲、贪欲、杀欲……他都不能有。 欲望,是用来引诱别人的,而不是挟制自己的。 从小到大,道德经、清心咒,他看了数百遍,早已熟记于心。 平日里都能静下心来做的事,今日却觉得烦躁。 裴如衍深吸一口气,根本无法专注。 这书没用。 索性将书放下,看向案牍上的那只银色蝴蝶耳坠。 形单影只,和他一样。 裴如衍的目光被吸引去,将耳坠拿起,食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上头的绿宝石。 良久后,他从身后木柜中取出一方帕巾,动作轻缓地将耳坠用帕巾裹起,放在精致的沉香木盒中,再放入木柜里。 “陈书。”裴如衍喊了声。 随从陈书走进书房时,那木柜还未阖上。 陈书不知道世子又放了什么宝贝进去,从缝隙中又窥见了木柜底层那套陈旧的衣裳。 这套衣裳,可是世子年少时最爱。 露出的那部分,正好是用苏绣绣的一只乌鸦。 第10章 大嫂让你抄书,你就抄 裴如衍将木柜阖上、锁好,才吩咐陈书: “后日夫人回门,你同玉翡去将回门的物件准备齐全。” 陈书应声,却站着不动。 裴如衍瞥他一眼,“还不去?” 陈书为难道:“世子,尚书大人那头只给您三日休沐,刚好到明天,后日您没功夫回门,那少夫人那边会不会生气?” 裴如衍道:“你先去置办。” 新妇回门若孤身一人,恐怕流言蜚语都能将人淹死。 即便夫妻间有些矛盾,裴如衍也不能让她一人回去。 陈书还没摸透世子的意思,见他一副淡漠之态,以为多半是不会陪少夫人回门的了。 陈书离去后,裴如衍也没有重新坐下看书办公,而是走向了屏风之后。 红瓷酒壶还放在小桌上,裴如衍执起壶柄,犹豫再三又放下了。 他滴酒不沾,倒是浪费了壶中美酒。 是喜酒。 他昨夜在屋外吹了一宿的风,看了一宿的月亮,这会儿,终于有了些困意。 裴如衍的视线从硬榻上划过,看见有了褶皱痕迹的被褥,想起昨夜这里睡过的人。 他眼皮微垂,掩住了眸中涌过的异样,默默躺了上去。 被褥上仿佛还留有栀子花的清香,他闭上眼,在这一刻,心终于静了下来。 * 与青云院的冷淡不同,福华园可正热闹着呢。 卧房内,咿咿呀呀的娇声不断。 隔着一扇门外的婢女们都羞臊地不敢上前,个个站的老远,一边小声私语: “二公子同二少夫人感情真好,这十二个时辰没到,都多少次了。” “二公子就是图新鲜,姨娘通房得宠的时候,不也是一样吗?” “真是不嫌臊得慌,青天白日,我还以为大家闺秀会有何不同呢!” “今早我还听说青云院那边都没叫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年纪大的丫鬟仆妇参与八卦,年轻的在一旁羞羞答答地听着,根本不敢搭腔。 忽地,正屋内娇喘声断了,本在八卦的丫鬟一脸阴晦地端水进去。 屋内。 沈妙仪将肚兜穿上,堪堪掩住了部分爱痕,无法掩住的是满面春色。 这般妩媚,越是让裴彻着迷。 原以为是朵清纯温柔的解语花,却没想到还能放下身段让他欢愉。 不过欢愉结束,裴彻的理智便又回来了些。 他迅速穿戴整齐,坐在床榻上,“妙妙,记得管束好院里的人,莫让闲话传进父亲母亲的耳里。” 白日宣淫,到底不雅。 “二郎,我明白的,”沈妙仪没穿外衣,跪坐在他身后,一双玉臂柔柔地从后方环住他的肩,“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你说。”裴彻嗓音还透着沙哑,扭头之时,带着几分宠溺。 沈妙仪心中欣喜,又贴近了些,手指隔着他的衣物在他身上摩挲。 一边娇滴滴道:“我想,做些生意。” 初听,裴彻还未知其意,没当回事,“我名下倒有些资产,每月都有租金,你虽主持不了府中中馈,但我的钱,可以交由你打理。” “真的?”沈妙仪欢喜极了,“二郎,我想先在城东开一家酒楼!” 沈妙仪眼中燃起斗志,仿佛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 隐约记得,前世沈桑宁就是先做的酒楼。 正幻想着,却感觉到身前人语气一沉—— “你想自己做生意?不是让下面的人打理?” 沈妙仪愣愣的,“下面的人执行,可我要管理啊。” 裴彻皱眉,“不行,我虽是庶出,但国公府也短不了我们什么,你万不可抛头露面丢了国公府颜面。” 他板着脸时,自带凶气,沈妙仪望着莫名生畏。 她心虚地退后一步,“那我不出面不就行了?我绝不出现在酒楼里。” “不出面你做什么生意?”裴彻虽是纨绔,也并非什么都不懂,“即便是首富也要巡查产业,加以改良。” 沈妙仪抿抿嘴,方才的欢喜早就消失了,“那你不同意我出面啊。” “嗯。”裴彻拒绝的态度坚决。 沈妙仪看着刚才还温情痴心的男人突然变脸,委屈极了,“那若是沈桑——若是我姐姐去做生意,是不是就可以?” 裴彻眉头皱得更深了,“大嫂的事,自有兄长去管,与我有何关系?” “你……”沈妙仪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裴彻见她这欲哭无泪的模样,到底心软了,语气也缓和了些: “家中不需要你做这些,你若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我直接给你买来就是,何必折腾。” 语罢,他起身,离去之前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又回来。 沈妙仪以为他改变了主意,眸中浮现欣喜和期盼。 却不料,他顿了顿,交代了句—— “妙妙,你今早说错了话,若传进母亲和兄长耳里,我也难护你。” “大嫂让你抄的书,你务必及时交过去。” 裴彻说完就走了。 没看见沈妙仪脸上的怨恨。 沈妙仪想不明白,凭什么沈桑宁能干的事,她干不得? 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就绝不能坐以待毙。 不就是做生意么,有什么难的。 裴彻不让,是因为他还没看见以后的巨大利益,等她将产业做起来了,她就不信他还会阻拦。 “素云,”沈妙仪打定主意,唤来陪嫁丫头问,“我嫁妆有多少现银?” “现银五千两。”素云如实答道。 “怎么才五千两?”沈妙仪狐疑道,“沈桑宁也只有这些?” 素云点了点头,“伯府嫁女,应当是一视同仁的,何况伯爷向来宠爱您多些。” 说来也是,沈妙仪便也没有追问。 可这五千两,听着多,真要做起大买卖来,却不够看。 沈妙仪平日花钱大手大脚,从不攒钱,现在倒是为钱财头疼起来了。 素云见状,出起主意来,“您若觉得不够,可以回伯府再问伯爷要些,伯爷总不会短了您的。” 话是这么说,因为沈妙仪的娘亲为伯府生下嫡子,承安伯待她这个继女,向来是比对亲生女儿还好的。 甚至还筹谋着换亲。 但沈妙仪重生后不愿换亲,惹了承安伯不高兴。 思及此,她眉头皱起,“爹爹还在气头上,恐怕暂时是讨不出钱来。” “你去将我名下地段差的铺子给卖了,换些现银。”沈妙仪打定主意要在东城开大酒楼。 “少夫人,”素云骇然,“那可是您的嫁妆!若叫二公子知道您变卖嫁妆,恐怕……” 哪有一嫁人,就变卖嫁妆的? 若传出去,外头的人还以为国公府要破产了! 第11章 夫人,我来迟了。 “你悄悄地卖几间,谁能知道?”沈妙仪睨了素云一眼,嘱咐道,“办事妥帖些,将来我得了势,少不了你的好处。” 素云劝不动,只能应下。 心里却微微叹息,不知最近主子为何变化这么大。 从前,最是嫌弃商贾的人,却要做起商贾的勾当。 眼见素云得了命令要离去,沈妙仪又想起裴彻的话,真是一肚子气,她烦闷道:“等等!” “多找几个识字的丫鬟来,抄书去。” * 那厢,紫灵揣着春日饮偷偷摸摸地溜进门,正巧被去找玉翡的陈书瞧见。 鬼鬼祟祟的样子,很难不让人怀疑。 陈书忍不住喊道,“紫灵姑娘。” 紫灵顿住脚步,将手里的汤盅往怀里带带,深怕被看出端倪,下一瞬便听陈书道—— “你是我们世子夫人的人,要时刻注意形象,别给世子和夫人丢了脸……你手里拿的什么呢?” 陈书见那汤盅上贴着“春日饮”的小纸条,“不就是春日饮吗,你藏什么呀。” 陈书的语气太过寻常,让紫灵眼睛瞪得像铜铃,十分惊愕,“你知道?” 心里默默念叨,完了完了呀,少夫人要声名扫地了!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陈书笑道,“永安楼每年春夏季都畅销的甜汤,降火解暑。” 闻言,紫灵才松口气。 此春日饮非彼春日饮,自己手中这个可不是降火的呢! 等紫灵回到青云院时,将方才所发生的事说出—— “这善草堂可真厉害,还把春日饮的汤盅都做得与永安楼一样。” 沈桑宁低着头,正在默写往后二十载的春闱考题,前世为了教导儿子,她也时刻关注每年的考题。 若是没有出差错的话,这些考题大约不会改。 听到紫灵的声音,沈桑宁便抬手将文稿折叠,放在烛台上燃烧殆尽。 默写,是为了将这些铭记于心,以防将来所需。 倘若留下,便是授人以柄。 这会儿,脚程慢一步的陈书进了青云院,与玉翡商量的声音不轻不响,刚好传进主屋。 “你只管去办,让少夫人回门时风光些。”陈书话说得阔气。 玉翡却是低叹一声,“世子当真不陪少夫人回门吗?回礼再贵重有何用,人不来,到底会让少夫人伤心。” 陈书停顿一二,才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世子忙,你该劝着少夫人理解才是。” 屋内,沈桑宁一脸淡然,本也没抱期待,谈不上失望。 反倒是紫灵愁苦着脸,“世子真不会疼人,哪有这样的。不如,还是早些将春日饮下给世子,磨合磨合感情。” 沈桑宁见她那蓄势待发的模样,有些好笑,“你可有问大夫,这药性有多烈,一次喝多少?” 紫灵哪懂这些,她第一次买这玩意,付完钱,连忙跑回来了。 此刻,她怔愣着摇头,“奴婢以为您知道呢!” 沈桑宁也不知道,前世她只听说这东西有效,没用过啊。 “要不,奴婢再去一次?”紫灵认真发问。 毕竟用药对象可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万一用药过多,引起别的毛病,可担待不起。 沈桑宁想着,若频繁去药铺,被发现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 她轻咳两声,“别去了,左右不过是助兴之物,少用些就是了。” 语罢,顾自将汤盅内的春日饮用几个小药瓶装起来,贴上了“清凉降暑”的标签,放进了自己的药箱中。 黄昏时分,裴如衍果然没回院用膳。 晚间也不回来歇息。 沈桑宁只好去书房找他,哪料书房从里头拴上了。 任由她好言好语,里头的人只冷冷道—— “夫人,书房睡不下两个人。” 沈桑宁悻悻离去,怀中那小药瓶也暂无用武之地。 不仅是今日,接连两日,那书房都上了锁,防她同防贼一般。 午夜梦回,沈桑宁从宽敞的软榻醒来,总会起身去铜镜前照一照,确认自己是否还是十八岁。 一朝重生,还未完全适应,总觉得有些离奇。 待天边浮现光亮,晨曦初露,也到了回门的日子。 沈桑宁身穿杏色百合裙,上衣套一件浅粉色对襟大袖衫,端庄对称的妇人髻上插着白玉发钗。 明明是利落干净的打扮,却不失高贵典雅的气质。 按理,她与沈妙仪该一同回门,前世也是如此。 奈何沈桑宁这次不想与她同行,故而拖了又拖,才缓缓走出房门,谁知沈妙仪还没走。 晨光下,裴彻骑着大马。 沈妙仪从车厢内探出头,喊住沈桑宁:“姐姐怎么独自一人?” 看她独身一人,沈妙仪眼底颇有些幸灾乐祸。 沈妙仪故作惊讶道:“难不成,世子不陪你回门吗?” 沈桑宁淡淡启唇,“夫君公务繁忙,责任越大,时间越少,我自然不像妹妹你好福气,能让二弟时时陪伴。” 言外之意,让沈妙仪顿时变了脸色。 反观坐于马背上的裴彻,倒是全然没有察觉到凝滞的气氛。 沈妙仪笑容僵硬,明明无人陪伴回门的是沈桑宁,凭什么沈桑宁还能从容淡然? “姐姐倒是嘴硬,我们姊妹间有什么说不得的,拖了这么久,想必是心里不痛快。” 沈妙仪继而作出一副担忧模样,“快上车来吧,这里过往的路人多,被人瞧见姐姐你孤身一人,说几句闲言碎语,恐怕会让姐姐更难过。” 话没说完时,就见沈桑宁步子调转,不发一语地朝后头的马车走去。 竟是直接忽略了她的话。 沈妙仪仿佛一拳捶在棉花上,这气没发泄出来,很不好受。 她皱着眉,朝后方那马车看去,正想高声讽刺两句,蓦然听见街巷深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隔着十几丈远的距离,她望见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为首的男人身形有些熟悉,一身朱红色官服成了街巷的焦点,此时他策着马,几个瞬息间行至公府门前。 缰绳牵制,马儿引颈。 沈桑宁看清了裴如衍的脸,她一条腿踩在踏凳上,没了动作,大致是没想到裴如衍会在这时出现。 身着官服的裴如衍,愈发显得年轻和矜贵,还多了分不同于平常的清隽秀气。 他一脸正色,甚至有些严肃,“抱歉,我来迟了。” 第12章 别看我 沈桑宁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裴如衍翻身下马,将马绳递给门童,大步走到沈桑宁面前,面露疑色,“陈书没有转告你吗?” 此刻,陈书从府门内匆匆赶出,“世子,早上清点回礼时发现少了一件,寻了许久,忘了告知少夫人您会赶回来……您罚我吧!” 陈书歉疚得很,差点让少夫人一个人回门了,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番话下来,沈桑宁听明白了,原来是裴如衍下了朝后没去六部,直接赶回来了。 只是,她仍是诧异,他竟能放下公事,陪她回门。 裴如衍接收到沈桑宁疑问神色,敛了敛眸光,“今日无事,可以一起回门。” 那厢,陈书开始张罗着添加马车,让仆从们将回礼的物件搬运上车。 方才跟在裴如衍身后那一队人马,也开始卸马背上的货物,那一筐筐密封着的货物还滴着水渍。 “那是什么?”沈桑宁好奇道。 裴如衍面色如常,言简意赅,“荔枝。” “荔枝?”沈桑宁有些诧异。 京城是很少见到荔枝的,何况眼下三月,并非盛产荔枝的季节。 也因为稀少,这荔枝极难买到,哪怕微生家那般富庶,也买不到有价无市的荔枝,唯有权钱两全的人家才能吃到。 陈书殷勤道:“少夫人,你可不知道,就这八筐冰镇荔枝,从闽南一带走水路转陆路,陆路又转水路,每到一个地儿,就得换一批冰,兜兜转转半个月,才到京城!” “本来昨日就该到的,结果延误了一日,今早才到,差点没赶上。” 听起来,过程很艰难。 沈桑宁心中五味杂陈,恍惚记起前世刚嫁入公府时,的确也吃到过冰镇荔枝。 那时,虞氏给每个院发了两筐。 直到现在沈桑宁才知,原来这些是裴如衍上个月就定下的回门礼之一。 “谢谢。”沈桑宁是真的有些感动,不论裴如衍的做法是因为责任,还是为了面子。 裴如衍望着她那灵动的水眸,唇齿细微地动了动,刚想说不客气,就听沈桑宁话锋一转—— “但是,回门不用带这些,太贵重了,留在府里吧。” 太贵重了,给她那个爹吃,也太浪费了。 还不如自己吃好。 可惜裴如衍听不见沈桑宁的心声,还以为她在客气。 他不赞同道:“你不必如此。” 这边还在装货物,前头马车里的沈妙仪见这等情形,早已咬紧了腮帮子。 裴彻朗声道:“妙妙,大嫂有兄长带着,那我们先出发了。” 也不是与沈妙仪商量,语罢便率着仆从和马车前行。 沈妙仪嫉妒得出神,马车突然动了起来,踉跄了一下。 “少夫人,您怎么了?”同在车内的素云,见沈妙仪脸色难看到极点,弱弱问道。 沈妙仪冷声道:“你不是说,这两日青云院里两位没有同房过吗?” “是啊,”素云点头,“奴婢打听到的,没有错。” 沈妙仪实在想不通,前世她回门既没有裴如衍陪同,也没有荔枝呀! 为何沈桑宁都有? 太不公平了!这天下哪有这种事! 难不成就因为沈桑宁是名正言顺与裴如衍定过亲的,即便裴如衍不喜欢,也会尊重沈桑宁? 而她沈妙仪,即便不比沈桑宁差,仅仅因为换了亲,就要被裴如衍唾弃到死?! 呵。 沈妙仪强压下心头不爽。 反正裴如衍活不了多久,也就现在能摆摆世子威风了! 这头,沈桑宁编了个谎对裴如衍说:“我爹不喜欢吃荔枝,你拿去他会生气的。” “你莫不是想自己留着吃?”裴如衍眼底闪过一丝疑惑,“那便少拿两筐。” 沈桑宁摇摇头,“六筐也太多了。” “你,你如此……”裴如衍淡然的脸蓦然变得严肃,小气两字到底是没说出口,“你若想吃,我再买就是,既为公府长媳,行事不可太过自私。” 小气换成了自私,也没多好听。 沈桑宁头一回被说自私,眼睛都瞪圆了,“我哪儿自私了?” 裴如衍不欲与她发生口角,理智地不说话。 见此,沈桑宁真的生气了。 亏她还因为荔枝感动了一下子,现在,只剩生气了。 沈桑宁提起裙摆就要上马车,却被裴如衍一把拉住,听他冷静道—— “坐那辆。” 清雅低调的马车出现在巷子深处,那是裴如衍出行的专用马车。 “上车。”裴如衍道。 沈桑宁两步坐上马车,见裴如衍也上来,把头撇一边去,暗暗生气。 其实她有点想问,为什么要换马车。 这专属马车也就比她那辆宽敞一点点而已,檀木桌上摆放着青鹤瓷香炉,缕缕清烟飘着淡香……哼,也没什么特别的。 不过没多久,沈桑宁就明白了。 这坚硬的车厢材质才是最主要的。 十八岁的沈桑宁认不出,但身为主母的沈桑宁却能认出,这可是防水防火防摔防箭的材质啊。 众所周知,裴如衍不仅才学好,连君子六艺都是极佳,骑术一流,只不过日常很少骑马,上下朝都是坐马车。 沈桑宁现在知道了,原来短命的裴如衍还挺惜命的,这马车能抵御刺杀啊。 哼,抵御刺杀没用,最后还不是积劳死。 讲又不听劝,有什么用! 她一边生气,一边在心里吐槽,打定主意路上绝不说话。 岂料,身侧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换衣物的声音。 沈桑宁扭头望去,只见裴如衍低着头褪去了官服,从坐榻下取出干净的常服。 他脱得只剩里衣,感受到来自沈桑宁的凝视目光,声音低沉道:“别看我。” 第13章 学不来那妾室做派 谁要看啊! 莫名其妙。 沈桑宁撇过头,与裴如衍拉开一段距离。 裴如衍换上烟白色竹节纹锦衣,正襟危坐仿若孤傲之莲。 他似察觉到车厢内静谧古怪的氛围,斟酌后开口,“是我用词不妥,并无恶意。” 只是认真想与她讲道理罢了。 沈桑宁本以为两人一路不会说话了,岂料他竟能率先低头。 可低头归低头,自私这两个字,她很难忘记。 她本是不想他一番好意浪费在伯府,他却说她小气自私。 这个台阶,沈桑宁不屑下。 她在心中暗暗道,今日便叫裴如衍见识见识,何为自私。 这承安伯府里的,可一个比一个不要脸。 马车内气氛仍旧压抑着,裴如衍等不到身边人儿的回答,有些难受。 空中似有乌鸦飞过,挥着五彩斑斓的黑翅膀朝城东飞去。 不同于城北的世族权贵聚集,城东住的大多是官宦或新贵,承安伯府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年过四十的承安伯沈益正在门前等候,他今日刻意穿着一身偏儒雅的水墨长袍,多少能透着几分文人气质。 身侧继妻柳氏拉了拉他,委婉道—— “老爷,您是长辈,哪有岳父像您这样没架子的?二姑爷都到了,大姑爷却慢一步,这显然是没将您放在眼里。” “闭嘴!”沈益精明的眼中闪过阴霾,“裴如衍深得陛下看重,攀好了这门亲,说不准我们伯府还能再上一步。” 承安伯府传到沈益这里,已经算是官宦勋爵圈子里的边缘人物。 偏偏沈益才学平庸,如今在朝中领着闲差,此生更是升迁无望。 好不容易攀上宁国公府这姻亲,少不了谋划一番。 柳氏语气弱了几分,仍是不甘,“可是,妙妙夫妇都进去好一会儿了,把她们晾在里面,也不好吧?二姑爷好歹是国公府的二公子,老爷也太厚此薄彼了。” 自己女儿回门之日,却得不到重视,这叫柳氏如何能不气。 作为枕边人,沈益哪里会听不出柳氏的怨气? 冷哼一声:“二公子怎么了,还不是游手好闲的纨绔?也不晓得妙妙吃错什么药,不肯换亲,否则这世子夫人还不是妙妙的?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说到换亲这事,柳氏也心梗得很,只能眼睁睁看着裴如衍这样地位的好女婿被沈桑宁抢走。 见她一副委屈的样子,沈益不由心软,低声叹气,“若是妙妙愿意换亲,何愁拿捏不住一个裴如衍?可惜如今世子夫人是沈桑宁,这丫头看着乖顺,实则倔得很,只怕讨不了姑爷欢心。” 与国公府的亲事,对沈益来说,是馅饼也是转机。 奈何落在沈桑宁头上,沈益愁得很。 说话时,国公府的车马已经行至眼前,沈益扬起笑脸迎上前去,刚想叫声女婿,就见沈桑宁率先从里头钻出来。 他笑容一窒,“桑宁,回来了,贤婿在何处?” 沈益眯着眼,都遮不住眼底精光,那是对权力欲望的迫切渴求,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可在上位者看来,愚蠢且虚假。 至少在重生的沈桑宁面前,是可以一眼识破的。 沈桑宁嘴角勾了勾,在紫苏的搀扶下下车,一边礼貌地喊,“父亲,母亲。” 她的语气无比疏离,偏偏一心攀附巴结的沈益没能察觉,只将视线投向马车内。 下一瞬,裴如衍弯腰而出,不咸不淡叫了声:“岳父,岳母。” 他背脊笔挺,唇角微抿,露出浅笑,看着礼貌绅士,却又感不到亲近之意。 沈桑宁站在圈外,看着被“关怀呵护”的裴如衍。 他从容应对,没表现出丝毫不耐,游刃有余地应对沈益的糖衣炮弹。 沈桑宁见平时装模作样的父亲,在裴如衍面前这副德行,眼中不禁浮现嘲弄之色。 前世裴如衍没有回门,她自然也瞧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一幕。 在几人没注意时,沈桑宁转身直接进了府。 柳氏瞧见,率先喊住她:“桑宁!” 柳氏的声音一出,沈益才注意到女儿竟顾自进府,没了一点规矩。 沈益立即朝裴如衍解释,“贤婿见笑,怪我平日里没教导好。” 裴如衍摇头,声音平淡,“无妨。” 说着,目光朝沈桑宁的方向望去,只见她恍若未闻般潇洒走进府里。 正厅中。 沈桑宁步入时,正瞧见沈妙仪和裴彻两人亲昵地拉着个小男孩说话。 男孩正是沈益与柳氏的儿子,沈冠玉。 沈冠玉今年六岁,脸颊还带着婴儿肥,说起话来一嘟一嘟的,那一双吊梢眼与沈妙仪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沈冠玉眼珠滴溜溜地转,“姐姐,姐夫,我以后可以去找你们玩吗?” “当然。”裴彻道。 “真棒!姐姐说姐夫骑马射箭都很厉害,将来一定能做大将军!”沈冠玉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姐夫以后也可以教我吗?” 吹捧的话将裴彻哄得喜笑颜颜。 裴彻毫不费劲地将沈冠玉抱了起来,“好,姐夫教你。” 沈妙仪在一旁看着,不禁与前世对比,更觉得这次没有选错。 直到沈桑宁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其乐融融的氛围。 “大嫂。”裴彻将孩子放下,视线不自觉朝沈桑宁身后看去。 果然看见了裴如衍在沈益的陪同下进来。 沈益蹙着眉,语气尽量温和,“桑宁,你同我出来。” 沈桑宁眸光微敛,知道这是来兴师问罪了。 就因为她先进屋? 她面上没作何表情,跟着沈益走到厅外的偏房中。 “你看看你妹妹,再看看你,”沈益压低声音,怕隔音不好,“怎么她能讨得二公子欢心,你就不能讨世子欢心呢?” “想抓住一个男人,其实很简单,你只需放低姿态讨好……” “父亲,”沈桑宁忽然打断,幽幽道,“我是当正妻,又不是给人做妾的,学不来那妾室一般的做派。” 第14章 世子拜见岳母 “你!” 沈益一时气结,又听沈桑宁问道—— “莫不是因为我先进府,父亲就觉得裴如衍会不悦?” 少女声音温和,不像是执意顶撞的模样。 可眉眼间的不以为意,不经意时透露的清高气,都叫沈益看得很不顺眼。 尤其是她越发长得像原配发妻的模样,让沈益心烦。 这母女俩简直一脉相承,明明骨子里流着商人的血,却能心安理得地享受伯府地位,又比伯府其他人更从容聪慧。 沈益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女儿,可她又是一众子女中出路最好的,他只能缓和态度同她说—— “你虽是世子正妻,可我们伯府的地位人脉样样不及国公府,他能娶你,是你的福气,不论用什么手段,你必须抓住世子的心。” 语罢,又补充道:“将来他平步青云,还能帮扶你弟弟。” “弟弟?”沈桑宁眉心一蹙,又迅速舒展开,“父亲说的是冠玉?他才六岁,字还不识几个,谁知道是不是像其他兄弟们那样不堪重用。” 沈桑宁的兄弟,不止沈冠玉一个。 府中四五个姨娘,庶子庶女不少,奈何各个都遗传了沈益的平庸蠢笨。 沈益的庶子里,只有一个勉强考上秀才的。 至于沈冠玉……前世也没读出名堂来,倒是生了张不错的脸蛋,被一落魄宗室看上入赘了。 “未雨绸缪,你是女儿家,自然不懂这些,”沈益没听出沈桑宁的讽刺,“你只需要讨好你的夫君。” 沈桑宁听得烦了,“父亲,我昨日看我的陪嫁单子,除却首饰家具,现银只有五千两。” 她突然调转话题,沈益眼皮一跳,“只有五千两?你莫不是嫌少?” 自然是少! 沈桑宁心中嗤笑。 偌大的承安伯府,每年至少吞下微生家十万两,这些银子都不知挥霍到了哪里。 沈益一边嫌弃着沈桑宁母亲出身,一边又源源不断索取银钱。 却只给她五千两现银做嫁妆? 若她嫁的不是裴如衍,那恐怕五千两都没有吧! “当然少,”沈桑宁佯装忧心,“我知道父亲对我和妹妹一视同仁,可我如今是世子夫人,要出面的事也多,府中要打点的也多。” 见沈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沈桑宁顿了顿,继续编,“我这夫君爱吃永安楼的菜、鹤鸣楼的茶,那些可都不便宜,我总不好拿夫君的银钱去投他所好吧?再说他身边的书童小厮,我也得收买人心吧?还有……” “行了,”沈益默了默,“要多少?” 闻言,沈桑宁抬起手指,比了个二。 “二千两,你自去账房支取吧。”沈益松了口气。 “两万两,”沈桑宁小声道,“下个月,婆婆生辰,我这婆婆出身高门,只怕是看不上寻常物。” 沈益惊诧,“什么生辰礼要两万两!你莫是诓我呢!” “父亲,”沈桑宁一脸为难,“毕竟国公府当家做主的是婆婆,我何时能执掌中馈,还得看她呢……父亲为难便罢了,只当我没提。” 语罢,沈桑宁转身欲走。 沈益拧着眉,思忖半晌,在她走出门前沉声道:“一万两,多的也拿不出来了。” 沈桑宁重新步入屋内,“还是算了,伯府要用银子的地方也多。” 沈益摆手,虽心痛,但又说服自己顾全大局—— “我让管家给你支取一万五千两,伯府近来省些开销就是,只要你能站稳脚跟,出些银子不算什么,反正过些日子你舅父要上京。” “舅父要上京?”沈桑宁抓住重点。 前世,她和伯府断绝了关系后,也无人告知府里的事,自是不知此事。 难怪沈益今天愿意出血,原来是舅父这个钱袋子要来了。 “嗯,”沈益没有多说,“你去陪世子吧。” 沈桑宁点点头,转身出门的瞬间,面上笑意骤然全无。 她有时候不知道微生家究竟怎么想的,竟在伯府这一个无底洞里下了血本投资。 他们应当明白这关系不对等,甚至很有可能无回报,又苦于没有另一个能攀附的对象,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沈益身上。 心甘情愿被吸血。 再到正厅时,柳氏和沈妙仪已不见踪影,大概是去别处说体己话了。 裴如衍坐在客座上,神情自若地与裴彻聊天。 反观裴彻,却一脸憋闷,像是同长辈说两句就想逃的晚辈。 裴如衍抬头,正好见沈桑宁走近,见她精致的眉眼染上喜悦之色,不自觉抿唇道:“夫人。” 沈桑宁摸着腰间的大额银票,心情还不错,刚要往裴如衍的方向走。 身后的沈益也进来了,正巧打断了话头,“两位贤婿,午膳还要半个时辰,不如我们手谈几局?” 手谈? 沈桑宁只觉得沈益勇气甚佳。 她虽没看过裴如衍下棋,但也能肯定,他棋艺不会差。 再怎么放水,也不可能输给沈益。 裴如衍未曾露出多余神色,平静如水地对裴彻道:“阿彻,你陪岳父下两局。” “我?”裴彻很想拒绝,他也不擅长啊。 裴如衍忽略了裴彻的抗拒,起身时衣摆轻轻飘动,沉稳从容地问沈益—— “岳父,我可否与夫人一同拜见母亲?” 拜见?母亲? 听得沈益一头雾水,“刚才不也见过了,待会儿吃饭也能看见,不必刻意拜见吧?” 何况,拜见一词,也太正式了。 “我说的,不是柳夫人。”裴如衍淡淡笑着,这笑却并未达眼底。 沈桑宁震惊地朝他看去,从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也能看出,他很认真。 她怔怔地看着裴如衍。 裴如衍正色道:“回门之日,理应拜会夫人的生母,微生夫人亡故,我和夫人应该给母亲上香。” 他的声音平和,却不给反驳余地,“祠堂在何处?” 最后一句,是看着沈桑宁说的。 沈桑宁心中百感交集,昨日的她,不会想到裴如衍愿意陪她回门。 更不会想到,他竟能记得她娘。 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人将沈桑宁的娘亲当回事。 她忽然有些想哭。 倘若婚姻是生意,那裴如衍无疑是个优秀的合作伙伴。 至少在目前看来是这样。 沈桑宁硬生生憋回去眼眶里涌动的泪水,“娘不在祠堂,在我房里。” 第15章 回门日,世子为夫人撑腰 闻言,裴如衍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他看向沈益,神情冷峻威严,“岳父,这是何故?” 沈益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后背就冒起冷汗。 刚才还一直温和有礼的女婿,板起脸时,竟让人心生畏惧。 “桑宁的母亲出身商贾,我们伯府没有商贾之女入宗祠的先例。”沈益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却在裴如衍不起波澜的注视下,心虚地直眨眼。 “您的原配正妻竟不配入祠堂?”裴如衍大致是觉得可笑,轻笑一声,“还是说,我夫人的母亲配不上沈家?” 沈益冷汗直流,当即做主,“贤婿说哪里的话,自然配得上,作为国公府世子的岳母,微生氏当然可以进宗祠。” 见裴如衍不语,他连忙道,“今天就进,今天。” 沈桑宁听着沈益急促的话音,只觉得可笑至极。 娘亲这一生,先是微生家的女儿,及笄后被当做牺牲品送进伯府,又被伯府当做是累赘。 这么多年,娘的牌位一直放在她的房中,陪伴着她。 其实这样也好,伯府的祠堂根本配不上她娘。 她重生以来,本也没打算和伯府维持关系。 等她将伯府压榨一番,让沈益吐出那些不属于他的东西,娘的牌位就算入了祠堂,到她彻底和伯府翻脸的时候,也是要拿出来的。 何必多此一举呢? 裴如衍低头,深邃的眸光在妻子脸上掠过,似是为了洞悉她的想法。 在看见她不屑的唇角时,裴如衍才沉声回答了沈益的话,“不必了。” “啊?”沈益弄不懂了。 兜这么大一圈,又不必了? “想来,母亲也不会以此为荣,”裴如衍缓缓道,“如此,便去夫人的房中给母亲上香吧。” 沈益疑惑不解,而裴如衍已经下了结论。 沈桑宁点点头,十分自然地拉起裴如衍的手,走去正厅。 沈益望着小夫妻握着手的样子,本该欣慰的,但此刻心中只有不解和莫名其妙。 裴彻在一旁听了许久,也没见过这样的人家,竟然这么看不上正妻。 即便商人地位低,可你是成婚后才知道妻子出身商贾吗? 呵,还不是有利所图,过河拆桥。 妙妙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保持善良天真,真是幸运和难得啊…… * 那厢。 沈桑宁带着裴如衍走进自己的小院子。 她的闺房只有国公府卧房的三分之一大,好在原先那些值钱的家具都变成了嫁妆,只留下几件陈旧的,倒显得空旷些。 娘亲的牌位摆在供台上,边上放着一盘苹果。 沈桑宁熟练地用点燃烛台,裴如衍则十分自然地上前帮忙点香。 两人诚挚地拜了三拜。 “娘。” “母亲。” 沈桑宁刚开口,就听见裴如衍郑重的声音,她还有些不习惯。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而后,她在心中告诉娘,她重生了,这一次,她会过得更好,让娘不用担心。 “娘,今天爹说要让您入祠堂,可我不想,您会怪我吗?” “在这里,您会觉得孤独吗?” “您还记得幽篁小宅吗,我想将您带去那里,这样每个月都可以去看您。” 沈桑宁看着牌位,仿佛看见了娘亲的模样。 她不想将娘的牌位放在伯府里了。 下一瞬就听裴如衍沉吟道:“你若想,可以带回国公府。” 带回国公府,对沈桑宁来说自然很好。 可—— “你不介意吗?放在房中的话,你会不会……”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沈桑宁欲言又止。 “自然不是放在房中,”裴如衍的声音覆上温度,“国公府的祠堂,可以供奉你娘亲。” 沈桑宁倏然瞪大眼睛。 今天的裴如衍怎么频频语出惊人。 “这,这不合规矩。”沈桑宁既期许,又顾虑。 “我们既是夫妻,你的母亲,亦是我的母亲,”裴如衍的声音清冷,神色庄重认真,“孝道,就是规矩。” 若不出意外,沈桑宁这一生也是要在国公府度过的。 她虽然希望娘亲能与她呆在一处,有人供奉,但这到底不太合规矩,宁国公和虞氏恐怕不会同意。 裴如衍好像总能懂沈桑宁的心思,又道:“你不用担心,我爹娘那,有我想办法。” 在沈桑宁犹豫之际,裴如衍又朝牌位拜了拜,而后直接双手捧起了牌位,准备带走。 搞得沈桑宁一惊一愣的。 “等等,我还有样东西要拿。” 沈桑宁走到床榻边,将藏在床底下的大箱子挪了出来,十分吃力。 “这是?” 裴如衍看着陈旧古老的箱子,觉得有些眼熟。 尤其是上面的乌鸦图案。 第16章 他对着心爱的人,是什么样? 沈桑宁拍了拍箱子上的灰,“这是六年前,我从金陵带回来的。” 这箱中放着沈桑宁十二岁时,从金陵带回来的玩意,还包含一些生意经。 “我父亲不喜欢我碰这些,所以出嫁时我都没带。” “以后不用在意他的感受了,我想把这个也带走。”沈桑宁说这话时,发自真心地笑了起来。 人只有两种时候需要受制于人,一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二是因为在乎。 如今沈桑宁不需要了。 裴如衍盯着箱子,没有多问,“好。” 前世,沈桑宁在回门日与伯府闹掰,没来得及拿上这箱子,隔日想起时又回来拿,却发现一日功夫便被沈益丢了。 直到四十岁,沈桑宁都没找到。 时间久到,她甚至忘了箱子里存放的,具体是哪些东西。 “钥匙,多半是找不着了。”她失落道。 裴如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奇形怪状的锁,那锁是一个精致的乌鸦形状。 他目光流转,似在追忆什么过往。 随即有条不紊地开口,“先搬回去。” 而后喊来家仆小厮,将牌位和箱子都搬到马车上。 前院午膳即将开席,沈桑宁带着裴如衍前去。 两人并肩而行,沈桑宁想着今日裴如衍的一言一行,心里暖暖的。 她忽然有些别扭道:“今天谢谢你,不管是回门,还是替我娘出头,我都记在心里了。” 裴如衍目不斜视,脚步不自觉地放缓了些,“不必。” 这些根本不必道谢,本就是应该的。 丈夫陪妻子回门是应该的,替妻子出头自然也是应该的。 不论感情如何,既为夫妻就是一体,至少裴如衍自小接受的教导便是如此。 沈桑宁又问,“待会儿用午膳,你会不会觉得不适?” 刚才因为牌位一事,裴如衍与沈益有些不愉快,沈益当然不敢表现出什么,沈桑宁只怕裴如衍会不舒服。 倘若他觉得不适,沈桑宁陪他早些离开也无妨。 反正这个家,多呆一刻也是折磨人。 左右沈桑宁今日已经拿了一万五千两,不算太亏。 “不会。”裴如衍忽地低笑一声。 他的笑声很轻,轻到沈桑宁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又莫名很好听,她都没察觉到自己耳朵红了,扭头去看他,“你刚才笑了吗?” 裴如衍跳过这个问题,反问她:“夫人觉得,我会不自在吗?” 随后又没等沈桑宁回答,他顾自说道:“我应该,不是这样的人。” 裴如衍的声音如汩汩溪流令人平静,也让沈桑宁清醒了几分。 因为今天裴如衍的所作所为,让沈桑宁有些动容,不免会为他考虑几分。 却忘了,他表现出来的善良和温柔,本就是一种礼貌。 世家的圈子,为了人脉、利益、体面,即便上一刻刀光剑影,下一刻依然能泰然自若。 历来世家高门的继承人也向来如此。 待人接物都要体面,不将喜怒表露于人前。 但在需要维护自身利益时,可以露出狼性一面,威逼利诱,甚至不择手段,已达目的。 到了该握手言和时,又能云淡风轻地粉饰太平。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望成为一代权臣,最后,在权势阴谋的云谲波诡中全身而退。 沈桑宁沉思良久,没注意到裴如衍突然停下步子。 “你在想什么?”他问。 两人正好站在树荫下,沈桑宁抬头,就瞧见他那双幽暗的眸子。 那双眼睛,可以是明亮的,可以是疏离的,可以是带着薄怒的。 沈桑宁不禁想,他对着心爱的人时,会是什么样? 她仰首,还未回答,不远处突然传来撒娇的声音。 “娘~” 是沈妙仪的声音。 沈桑宁环顾周围,正好是后花园外。 紧接着,柳氏尖锐的嗓音便传了出来: “妙妙,你要那些钱做生意干什么?你怎么就想做生意了?” 再然后,是沈妙仪斩钉截铁道:“娘,你不懂,这是远见,商人地位卑劣没错,可有钱用处也多啊。” 原来是回来要银子来了。 沈桑宁很想笑,因为沈益能拿出来的钱,现在都在她手上了。 她下意识拉着裴如衍躲好。 光顾着偷听,蓦然抬头才发现裴如衍眉峰轻蹙,唇角紧绷成一条线。 两人此刻靠的很近,面对面,近在咫尺。 裴如衍眼中似有犹豫,声音压得极低,“偷听,不是君子所为。” 他还想说什么,然后就被沈桑宁捂住了嘴。 她垫着脚,一手捂着他,一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两只耳朵还在认真地听。 柳氏的声音继续从里传出:“你要银子,微生家家财万贯,又一心巴结你爹爹,将来那些不都是你的,何必去学那些商人的做派?” “你、你是不是忘了,当初那个贱丫头从金陵回来,沾了一身铜臭味,惹你爹爹厌弃她?” 话说得难听,沈桑宁倒是没改面色。 这母女俩真是贪婪,什么叫微生家的家财将来都是沈妙仪的? 微生家的人又不是死光了没人继承财产。 就算没人继承,也轮不到柳氏母女! 突然,沈桑宁的手背上覆上温热触感,只见裴如衍握着她的手,从他唇上挪开。 他的眼神很严肃,甚至逐渐变得阴沉,清隽的面容上带着愠怒。 多半也是被柳氏母女的无耻给惊到了。 柳氏的声音越发刺耳,“妙妙啊,你就听娘的话,你现在好歹是国公府正经的二少夫人,根本不用担心银钱的事。” “娘!” 沈妙仪深感无力,重生以来,她本是掌握先机那个人,却发现身边人根本带不动! “我若不做,沈桑宁就一定会做,那这银子就叫她赚去了!” 柳氏觉得女儿魔怔了,“她如今是世子夫人,哪里还会差钱?若干这种自降身份的事,就叫她去干好了,反正损害的是她的名声。” 沈妙仪烦闷道:“您根本不明白,她那种不安生的人,以后她肚子里生不出孩子,世子又不喜欢她,她穷都穷死了,肯定会想法子找出路的!” “将来我成为人上人的时候,可不希望她还有银钱度日!” 第17章 往裴如衍府里塞妾室 柳氏一阵沉默,最终只能无条件支持女儿—— “最近伯府也差钱,过阵子微生家的人会来,到时候就有钱了!” 相比于钱,柳氏更担心别的,“妙妙,裴彻对你好吗?他那后院一干妾室,你得拿捏住了才行。” “娘,你就放心吧,”沈妙仪眼中闪过自豪的光,胸有成竹道,“将来二郎会为我散尽妾室,后院只会有我一人。” 柳氏半信半疑,“他同你许诺了?” 许诺,倒是没有。 只是沈妙仪记得前世发展,并深信不疑。 她没再多言,与柳氏相携走出。 见状,沈桑宁拽起裴如衍的袖子,赶忙朝反方向跑了。 直到看不见柳氏母女的影子,才停下。 她喘着气道:“这下,真该去吃饭了。” “你……”裴如衍脸色沉沉,顿了顿,欲言又止。 饶是对承安伯府卑劣的名声早有耳闻,还是忍不住失望和担忧。 他见过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世家往来的波谲云诡,此刻也不禁因柳氏的厚脸皮而生气。 沈桑宁却忽而一笑,“你担心我吗?” 裴如衍不语,敛去了眸中复杂。 “你刚听见她说的没有?”沈桑宁的眼睛亮亮的。 她眉眼都笑得弯弯—— “如果生不出孩子,我就完蛋了!” 虽然原话不是这样,但可以这样理解。 裴如衍看着她粉嫩如花的唇瓣翘起,她那双带笑的眼眸中,亮着小狐狸般狡黠的光。 “沈桑宁。” 他难得没叫夫人,而是喊了她的名字,他正色道—— “有无子嗣,同你穷不穷、我喜不喜欢你,没有必然联系。” 沈桑宁一愣。 她不知道,在这正经的气氛下,该说什么好。 该谢谢他吗? 还未开口,就听如铜铃般悦耳的少女声响起: “姐姐,姐夫,你们在这儿啊!” 少女样貌清秀,穿着略显陈旧的紫色襦裙,提着裙摆走来,“前院开席了,父亲让我来寻你们。” 沈桑宁寻声望去,见同父异母的庶妹沈落雨走来,“好,来了。” 回头小声和裴如衍道:“关于子嗣的事,我们回去再细细商榷一下。” 裴如衍没想到她这么执着子嗣问题,一时思绪万千,望着她背影,神色复杂。 伯府前院。 八仙桌坐得满满当当,伯府庶出子女也都到场了。 许是沈益提前交代过,这些个庶弟庶妹们,一口一个姐夫喊得亲昵,喊得裴家兄弟心情愉悦。 裴彻那二傻子就不说了,本来就被沈妙仪迷得丢魂,这下更在一声声姐夫中迷失自我。 相比之下,裴如衍冷静多了。 沈益也一直与裴如衍搭话,仿佛忘了刚才的不痛快一般,“以贤婿的才干,又得圣上青睐,十年内有望升迁到尚书之位啊!” 十年? 沈桑宁一边吃菜,一边在心里惋惜。 其实以裴如衍的能力再加上拼命劲儿,根本不需要十年。 只是多出来那八年,找谁借命去啊。 裴如衍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岳父慎言,圣上心思,不可揣测。” “哎呀,”沈益一笑,脸上都起了褶子,“自家说话,自家说话。” 言毕,还不忘观察裴如衍的喜好。 见他对每样菜都一碗水端平,几乎都只夹了两筷子。 唯一夹了三筷子的,是清蒸鲈鱼。 “贤婿爱吃鲈鱼啊,”沈益望向沈桑宁,明示道,“你的夫婿爱吃什么,忌讳什么,你都该铭记在心,空闲时间,也可以学着做菜。” 沈桑宁刚好一口咬在春卷上,发出酥脆的声音。 听见这命令的话,顿时觉得春卷索然无味。 “父亲,他不挑食的,”沈桑宁咽下嘴里食物,“只是鲈鱼离得近,方便而已。” 她话音落下,就见沈益狠狠皱起眉,刚想说什么,一声低笑倏然响起。 这笑声来自裴彻,倒没有讽刺意味,大概是没忍住。 插曲过后,裴如衍神色自若,只是一顿饭下来,再没碰过鲈鱼。 期间,沈益一直蹙着眉,许是觉得被女儿驳了面子,心中不爽。 直到饭后,两对新人都回了国公府,才露出怒容。 “真是本事大了,当众就敢违逆我!是以为做了裴如衍的夫人,就高枕无忧了?!” “跟她娘一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若没有伯府,她有什么资格嫁入国公府?要是没有伯府做她的后盾,谁将她放在眼里?” 柳氏将门关严实了,走到沈益身侧,轻抚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老爷,如今她已经嫁过去了,即便将来她胳膊肘往外拐,您也没办法啊。” “哼,”沈益听完,更生气了,“既然能塞两个女儿进去,就能塞三个!她要是不听话,有的是法子治她!” “三个?老爷是想……”柳氏话头戛然而止。 府中确实是还有及笄没出嫁的庶女。 只是—— “这若传出去,会不会太难听了?一对姐妹共侍一夫,难免惹人笑话,”柳氏就怕连累自己的女儿,“还不如送个能拿捏住的丫鬟。” 沈益拂开柳氏的手,“妇人之见!成大事者当不拘小节,丫鬟和小姐能一样吗?” 丫鬟的地位自然是不如正经小姐。 可此时的沈益也没去深想,那宁国公府是什么人家,能是想塞人就塞人的? “是是是,”柳氏脸色难看,“落雨的年纪倒是正合适,又向来听话。” 沈益满意地点点头,“你亲自教导一段时间,回头将她记到你名下,过阵子我想办法送她进国公府。” 门外。 沈落雨听见了父亲和母亲的密谈,秀眉哀成一条线。 她是姨娘所生,姨娘出身穷苦,是被卖进伯府的。 姨娘没得选,但姨娘一直教导她: 她沈落雨是伯府三小姐,她有的选,她可以嫁给官宦为正妻。 可是自打及笄以来,根本无人上门求娶。 不知为何,明明同为伯爵的其他伯府公子千金,都不太瞧得上她,或者说,瞧不上承安伯。 “呀。” 沈落雨出了神,没发现柳氏开窗,柳氏就这样发现了她。 “你这孩子,蹲在这儿作甚?”柳氏惊讶,“你既然听见了,也省的我再与你费口舌。” “你可愿意?” 柳氏不过象征性问问。 实则不管沈落雨同不同意,都必须任由摆布。 沈落雨站起身,想到刚才瞧见的姐夫,眼前闪过他清冷的模样。 他的盛名,京中无人不知。 那样如谪仙般的人物,是众闺秀都会忍不住倾慕的。 若是错过了他,沈落雨定是遇不到更好的了。 “母亲,我愿意,也会听父亲的话。” 望着柳氏,沈落雨的声音轻柔,脸上笑容如花儿。 正当柳氏满意地点头,又听她语出惊人地道—— “但女儿不想做妾。” 要做,就做妻。 第18章 夫人是喜欢孩子,还是想巩固地位? 马车上。 沈桑宁剥着荔枝,雪白的果肉被捏在手指尖。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约莫是半年后,沈益便打定主意要给裴如衍送妾。 即便沈益宠爱沈妙仪,可到底还是更看重利益。 眼看着沈妙仪一直不得裴如衍喜欢,就想着将庶女沈落雨也送进国公府。 奈何沈落雨心比天高,想取代沈妙仪。 这心思被柳氏得知,差点没被柳氏搞死。 但其实没有柳氏,他们的计划也注定不会成功。 沈桑宁太了解这一家子,他们都有个共同点—— 自我认知不清晰。 总将体面人的礼貌当成好拿捏,宁国公府客气对待承安伯府,不代表真的敬重沈益,任由摆布了。 到时候惹怒了国公府……沈桑宁倒很乐得看好戏。 沈桑宁将荔枝塞进嘴里,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对裴如衍说:“我们要不要聊聊子嗣问题?” 子嗣。 又是子嗣。 裴如衍不理解,“夫人是真喜欢孩子,还是想用孩子巩固地位?” 这灵魂拷问,真是问住了沈桑宁。 平心而论,两者都有。 但在目前境况下,显然后者更多,毕竟裴如衍的时间不多了。 裴如衍见她答不上来,便替她答,“你对我毫无感情,显然是后者。” “我现在便可回答你,子嗣一事不着急,你不必想着用子嗣巩固地位,我也绝不会纳妾。” 他说的极认真。 其实除了不愿意生孩子这点外,裴如衍真的算是优秀的丈夫。 可不生孩子真是个很大的问题。 他不着急,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短命呐! 沈桑宁无奈道:“我着急。” 她没有刻意收敛情绪,很直白。 裴如衍唇线紧抿,“夫人幸福吗?” 嗯? 沈桑宁还不明白他说哪方面,又听他继续道: “岳父不爱岳母,生下了你,你自认为幸福吗?” 他言语间并无嘲讽和挤兑,仿佛只是问出了一个很纯粹的问题。 却叫沈桑宁一时语塞,她竟回答不上来。 曾经她期待父爱,却好像从未拥有过,哪怕短暂的瞬间,也是自我欺骗。 娘亲是爱她的,应该是。 不过,小的时候,她总觉得娘亲看她的眼神,很悲伤。 又仿佛透过她,在看着谁。 沈桑宁沉寂好一会儿,不满道:“你很冒昧。” 察觉她那不善的眼神,裴如衍垂下睫毛,正色道:“抱歉。我只是觉得,感情不睦,不是非要生下孩子。” 裴如衍想起自己的父母,也只是相敬如宾。 母亲明明是爱他的,可这爱寄予厚望,对他唯有严厉。 从出生起,所有长辈都灌输着:你是未来家主,不该渴求爱这种东西。 论宠爱,父亲宠爱二弟的生母,也更偏疼二弟,二弟可以随心而活。 裴如衍嘴角勾起一抹落寞的浅笑,语气缓慢而淡薄,“你想用孩子巩固地位,可有想过,孩子的感受。” “这……”沈桑宁一时半会儿,还真反驳不了。 她莫名难受了一阵,蓦然反应过来,“不对啊,那这世上夫妻,大多都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难不成都不生了?” “你会是好父亲,我也会是好母亲,更何况宁国公府门第高,这出身,难道能委屈了孩子?” 宁国公府教养出来的嫡长子,所有一切特点都符合极了世家继承人的特性。 沈桑宁是万万没想到,唯独繁衍子息的观念,他有他自己固执的想法。 世无其二的想法。 “不是委屈,”裴如衍冷漠地纠正,“是我不愿。” 沈桑宁眼神瞟瞟他,小声辩驳,“你不愿意,那你洞房夜,还碰我了。” 感觉也不是那么不愿意。 她现在回想一下那夜,熄着灯,他真不是这么内敛的。 好像脖子都让他亲红了吧! 她声音再轻,也还是清晰落入裴如衍耳中。 顷刻间,他白皙的脖颈迅速红了,脸色却变得肃穆,“那是因为——” 就在此时,马车突然停下。 宁国公府到了。 裴如衍话音中道而止,视线从她脸上移开,声音少了几分情绪,“今日起,我都会住在书房,你不必寻我。” “那怎么能行?”沈桑宁当即反对。 每日都住在书房? 呵,这哪里是成家,分明是没了家! 裴如衍不再言语,起身拂袖而去。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沈桑宁不知所措。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男人,竟然这么抵触和妻子同房。 若是按他所说,没有相爱就不能生孩子,那沈桑宁得等到猴年马月。 一来,她不图他感情。 二来,也没有时间徐徐图之。 既然跟他说不通。 如此,还是得靠她推一把。 沈桑宁打定主意,今晚就下药! 第19章 世子的桃色暴力事件! 斜阳西下。 素云办完沈妙仪交代的差事,迟一脚回到福华园。 想到主子看中的那家酒楼,竟开出了天价,素云做不了主,赶回来让沈妙仪定夺。 “素云姐姐,二公子和二少夫人在房里,您等等。”守门的丫鬟阻止道。 素云闻言,只好耐心等候。 屋内。 “姐姐将微生夫人的牌位带回公府了?”沈妙仪从裴彻口中得知,惊异不已。 哪有姑娘嫁人带着亡母牌位的。 真是胆大包天,也不怕被戳脊梁骨。 沈妙仪觉得沈桑宁大抵是脑子坏掉了,“这牌位要往哪儿放?” 裴彻略微颔首,摸着沈妙仪的小手,毫不在意地靠在榻上,“这会儿,兄长已经在和父亲母亲商议了,我刚听了一耳朵,是要摆到祠堂去。” “祠堂?”沈妙仪声音轻颤,不可置信。 除了震惊,还有愤懑。 凭什么裴如衍能为沈桑宁做到这个份上! 她一时忘记柔弱姿态,直言道:“那微生氏是什么身份,公婆能同意?姐姐真是糊涂,仗着世子好说话,这般无理的要求也能提。” 沈妙仪都无需问,猜猜也知道必然是沈桑宁提出的要求。 否则,像裴如衍那样事事稳妥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草率。 愤懑之际,忽然对上了裴彻泛着幽光的眸子。 她语气柔和起来,“二郎为何这般看我?” 裴彻看着娇妻躲避微闪的眼眸,声音严肃,“她什么身份?” 沈妙仪有些恍惚,睫毛微颤,“谁?” 裴彻松开握着沈妙仪的手,敛去眸中冷意,嘴角透着难以捉摸的弧度,“被你称作微生氏的嫡母,你爹的原配发妻。” “她啊,”沈妙仪反应过来,却并未觉得自己说错,“她出身商贾,不说也罢。” “妙妙。”裴彻直起身,亲昵地喊着她,说出的话却高深莫测—— “你爹娘,是这般教你的吗?” 沈妙仪察觉出他的不悦,不知所措道:“二郎,我……我哪句话说错了?” 裴彻见她委屈的模样,又怀疑是自己语气太过,于是也缓和了几分: “微生夫人虽出身商贾,可她是你爹的发妻,你理应称她为母亲。” 沈妙仪皱着眉,“可是前日,二郎分明还不同意我做生意,觉得商贾不入流不体面呢,眼下又要我尊重微生夫人?” 裴彻刚缓和的语气,陡然生寒,“这是两码事。” “士农工商是社会地位,但家人之间,不该以此衡量。” 即便在外人眼中,裴彻是纨绔子弟。 可作为国公府的公子,该明白的道理,他也都明白。 所以今日,他对岳父沈益的行径不敢苟同。 倘若嫌弃,可以不娶,明知对方是商人出身,还要娶,那就该负责。 裴彻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娶的妻子,也学来了沈益的坏毛病。 “妙妙,我想娶你时,也从未因你生父是八品官吏而放弃。” 他留下这句话,起身夺门而出。 沈妙仪心中凌乱,那一句“八品官吏”叫她面色惨白。 想遗忘的身份,原来永远都遗忘不了。 门外,响起裴彻同下人的吩咐,“照顾好少夫人,今夜不用等我。” 而后,庭院里没了裴彻的声音。 素云进屋时,就瞧见沈妙仪正气得摔杯。 “素云!你说,我有什么错?微生氏卑贱就是卑贱,这是更改不了的事实!” “口口声声说爱我,他就因为这个给我摆脸子?他是不是看不起我!” 屋内瓷器摔碎的声音不断,屋外的丫鬟听了都退避三舍。 “少夫人,您消消气,”素云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城东那家酒楼,年租金要一万两,三年起租。” 摔东西的动作僵在空中,沈妙仪骇然,“三万两?!” 狮子大开口! 这两日卖了几家地段差的铺子,加上嫁妆钱,也才一万五千两。 还差了一半呢! 此等噩耗,于沈妙仪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可那又能如何呢? “我不是还有铺子吗,再卖一半,若是还不够,拿我陪嫁物件、首饰,都能换不少钱。” 沈妙仪决定道。 她眼中冒着贪婪的光,说服了自己,反正会赚回来的。 尤其在裴彻说她是八品小吏之女后,她内心更坚定了。 “少夫人,您要不要再考虑考虑,若是赚不回来……”素云委婉问。 毕竟陪嫁铺子放在那里也能出租,卖了可就没了啊。 “不必,肯定能赚回来,”沈妙仪无比确信,自己能比前世的沈桑宁更加风光。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酒楼开起来。” 短期的资金短缺,没关系。 反正坚持过这段日子,微生家的钱袋子来了,她的资金就能重新补足。 * 青云院。 小厨房。 沈桑宁正在监督厨房做晚膳。 紫灵看着她的小动作,莫名有些紧张,“少夫人,确定是今天吗?” “前两日你还磨刀霍霍,今天怎么害怕了?”沈桑宁提着袖子,趁人不注意,将药下到汤里。 刚出炉的甜汤还烫着,和淡蓝色的药水瞬间融合,看不出痕迹。 “因为这两日,奴婢和公府的小伙伴们混熟了,”紫灵咬咬牙,“听说了很多事。” “他们说,世子平日里看似温和,实际御下严苛,不容犯错。” 沈桑宁不以为然,走出了小厨房,“严苛些好,谨慎些不是坏事,但这同我下药没关系啊,我又不是他下属。” 三月中旬的风泛着凉意,不影响庭院内的花儿开得正盛。 花丛中,一只纯白色的长毛猫抬头,露出蓝宝石般的眼睛。 猫儿还是记忆中的模样,沈桑宁心生欢喜,刚想走过去抱它,它却不认她,一下蹿走了。 身侧,紫灵犹豫的声音响起—— “咳咳,有一件关于世子的事,奴婢想说,又怕少夫人吃醋。” 沈桑宁揉揉太阳穴,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让她吃醋的,“桃色事件?” 一直沉默的紫苏闻言,眼皮一跳,朝紫灵望去,“你别添堵,不该说的就别说。” 紫灵将紫苏忽略了个彻底,重重地点点头:“桃色加暴力啊!” 随后,又环顾周围,见无杂人,才紧张兮兮地开口—— “听说,世子少年时心慕一姑娘,还临摹了画像,结果这画像被一个小厮看见了,世子当场就发了火!” 第20章 世子力排众议,供奉岳母牌位 “那小厮可怜哟,怎么恳求都没用,不过是看了眼画像,就被发卖了。” 紫灵说得煞有其事,一脸凝重,“据说,当时世子才十六七岁,那小厮发卖后,消息还是传到了国公耳里,国公好一顿斥责,骂世子玩物丧志,还把画也烧了,硬生生断了世子念想。” 沈桑宁问,“然后呢?” “咳咳,府中没人知道那姑娘是谁,但据说家世不显,”紫灵压低声音,深怕被别人听去,“国公爷就警告世子,若再想着那姑娘,他就让她们一家吃不了兜着走!” “强权压迫呀!”紫灵摇摇头,“世子自然放弃了,不了了之了。” 毕竟没有实证过的消息,沈桑宁只信一半。 倘若是真的,那裴如衍的缺爱,倒也是有迹可循。 沈桑宁坐到庭院里的摇摇椅上,打断紫灵还想八卦的心,“差不多时辰了,你去请他吧,就说……” 琢磨一会儿后,她继续道:“就说我亲自下厨,感谢他今日陪我回门,若他不来,我就把他今日骇人听闻的言论告诉婆婆。” 裴如衍对于子嗣的想法,虞氏一定不知道,若是知道,绝不会纵容他。 今晚,裴如衍必须来这鸿门宴。 “不是,奴婢刚才这些八卦,”紫灵惨着一张脸,“主要想表达的是,国公府的人都不是善茬呀!您才刚过门,奴婢是真怕……” 万一被发现,她们主仆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沈桑宁看紫灵怕得要死,冲着紫苏招招手,“你去吧,尽快啊。” 太阳落下,天黑得很快。 没一会儿功夫,公府的廊道上就点满了油灯。 紫苏赶到书房时,才听说世子还在主母院里,一直未归。 于是调转方向,步履匆匆朝荣和堂而去。 荣和堂内,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 站于两侧等候差遣的丫鬟屏声静息,纷纷低着头。 虞氏目光凌厉,“衍儿,你该知道,媳妇把岳母牌位带回夫家这种事,从无先例,你若执意如此,就让沈氏来见我!” 裴如衍掩在袖中的手紧握,“母亲,这是我的意思,亦是我的责任。” “岳母无子,作为女婿,我该担起为人子的责任。” “岳母被伯府所弃,倘若岳母还在人世,也该将她接入公府,老有所依,而岳母早亡,入我裴氏祠堂又有何不可?” 他站如松柏,笔直挺拔,决意不会退让。 宁国公连喝三盏茶降火,终是听不下去了,横眉一撇,“不可!原则规矩不可改!” 裴如衍朝宁国公望去,“敢问父亲,这是规矩,还是家规?” “这是规矩,也是家规。”宁国公高声道,气势十足。 裴如衍却并不退缩,他缓慢而深沉地说道—— “规矩,有了人情,才算家规。” “缺了人情,便是律法。” 他声音低沉却无比有力,气势未被压制分毫。 话音落,茶盏被重重地投掷在地。 一道尖锐的碎裂声后,茶水淌了一地,溅湿了裴如衍的衣摆。 宁国公恼火着,脸色铁青,“你真是,长大了。” 儿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不服父母的管教了。 裴如衍站在原地没有动,“昔日,祖父还在时,曾告诉过我,要以自己的能力得到一切想要的。” “二弟想要什么,父亲都会给予。” “而我想要的,父亲却不允。于是我恳求祖父,祖父说,只要我连中三元,便可答应我任何条件。” “如今父亲也可以像从前那样,同我置换条件。” 思绪回到了从前,裴如衍的声音如落叶般轻轻落下,叫虞氏动容。 宁国公眉心微蹙,记起了一些往事。 他看着日渐成熟的儿子,长叹一声,“你今日如此,就只是为了你的夫人?” 裴如衍立时否认:“不是为了她。” 他淡然的脸色上,隐隐划过一丝复杂,“只是发现很少同您抗争,我总要赢一次。” 宁国公再次叹息,眉宇倒是慢慢舒缓,“父子之间,又不是谈生意,何谈什么条件置换的。这次我便准了你的心愿,但将来你要肩负起家族兴衰的责任。” 宁国公与虞氏对视一眼,这场僵持,终究是他们当父母的退了一步。 裴如衍嘴角抿起,“多谢父亲,母亲。” 还没来得及转身,又被虞氏喊住—— “衍儿。” “你父亲没什么要与你置换的,但我有。” 裴如衍默默颔首。 “我听说,这三日你都歇在了书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没院子呢。”虞氏轻咳一声,委婉道,“至少,每月得有三五日回院里过夜。” 裴如衍万万没想到,虞氏要交换的,会是这个。 他不太想答应,毕竟前脚还同沈桑宁说了歇在书房的。 见他一言不发,虞氏皱了皱眉,“嗯?” 裴如衍思索一瞬,点头道:“就依母亲的意思。” 裴如衍前脚出了荣和堂,后脚宁国公又坐下,换了新茶盏,喝起茶来。 “你看看,我从前难道很薄待他吗?”宁国公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为了争一次气,就同我们僵持这么久。” 虞氏睨了宁国公一眼,“你真当他是为了赢你一次?” 宁国公不解,“那不然?” 虞氏对宁国公无奈之余,对儿子倒是有些欣慰,笑道:“他是怕我们两个老不死的,去为难他的夫人罢了。” 第21章 定下每月三次同房日 夜色渐深,凉风习习。 沈桑宁在摇椅上等了许久,终于看见裴如衍出现。 男人的身影在灯罩下愈发显得颀长,眉眼如月下白玉,高洁明净。 紫苏快步走到沈桑宁身侧,小声交代,“您那些说辞,奴婢还未说,世子就同意来用膳了。” 不是才跟她说要睡书房吗,怎么那么轻易同意来了? 沈桑宁还未起身,裴如衍已经迈着步子走到她身侧,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投射在她脸上的斑驳光影。 “往后,每月初一、十五、二十,我都会歇在院中。” 他神色紧绷,说完,还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若不愿——” “也不勉强”四字还未出口。 沈桑宁就从摇椅上迅速起身,“我愿意啊!” 她一直愿意。 虽然她还是觉得一月三次都点少,但他既然肯做出退让,她也不好得寸进尺。 沈桑宁指了指天空,提醒他—— “今天就是十五。” 清脆的女声,难掩雀跃,连尾调都微微扬起。 黑夜云层散去,皎洁的圆月展露无遗。 两人在凉风中对望。 裴如衍点了点头:“嗯。” 小厨房的刘妈妈将菜端上了桌,“世子,少夫人,晚膳布好了。” 闻言,裴如衍抬步进入屋内。 紫灵上前一步凑到沈桑宁耳边,压低声音,“既然世子本就要和您同房,那药要不就撤了?” 如此还不用承担风险,紫灵心想。 “下都下了,”沈桑宁坚定道,“不撤。”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只是想单纯睡觉呢。 下了药,她想做什么都行。 沈桑宁提着裙摆,进了屋内。 也不坐在裴如衍对面,反而将红木凳子移到裴如衍身侧,与他挨着坐下。 亲昵的举动,引来裴如衍的注意。 沈桑宁唇角牵起,含蓄如春风,勾起两个小梨涡。 她顾自拾起筷子,取来小碗,盛满一碗甜汤放在裴如衍面前—— “暖胃,多喝些。” 她语气关切,说完顿了顿,为避免太过刻意,又给他夹起菜来。 裴如衍低头就看见满满一碗菜,觉得她太过殷勤,有些反常,“你只当我不在,正常吃饭即可。” 说完,他提起筷子,视线落在鱼肉上。 “鲈鱼?” 他的脑海中响起中午沈益的言语,眉心蹙起,颇为认真地道,“你不必听你父亲的。” 实则这晚膳都是小厨房做的,也是上桌了,沈桑宁才知有道鲈鱼。 她呵呵一笑,“健康嘛,你若不喜欢,就喝那甜汤。” 满桌菜色,唯有甜汤,是她费了心思的。 裴如衍点点头,细嚼慢咽地吃起菜来。 沈桑宁也顾自己吃着饭菜,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发现他碗里的甜汤一动未动。 是不喜欢喝吗? 她也不好再三催他,否则显得太过蹊跷。 反正他今夜是要歇在此,就算不喝汤也无妨,一男一女同床共枕,她就不信…… 不行! 她还真不确定他能乖乖配合生孩子。 这汤,这药,他得吃! 想着,沈桑宁将装着甜汤的碗朝他推近些,“不喝都要凉了。” 除了甜汤,其他的菜,裴如衍都吃了。 他这人也不挑食,总不能是知道被下药了吧? 沈桑宁见他迟疑,将碗端起,搅了搅浓稠的莲子和糯米丸子,舀起喂到他嘴边。 裴如衍眸光闪过异色,对她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疑惑,又听她用欢喜的语气道—— “你今日帮了我,我想感谢你。” “我细细思考了你的话,夫妻之间感情好了,对孩子来说也好,我想先同你培养感情。” 她说得煞有其事,一副真情流露之态。 裴如衍静静地望着她,垂眸看着碗中的甜汤,迟疑道:“你……” 他刚想说点什么,汤匙突然又凑近了些,碰到了他的唇瓣。 少女那炽热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他微微低头,就要将汤匙含进嘴里。 沈桑宁心口一松,眼见马上就要成功,忽然一道白影闪过,正巧撞到她的手腕。 汤碗碎了一地,边上冒出来一只贪嘴的白猫,舔了舔地上的汤水。 沈桑宁气得拧起眉,崩溃道:“宁侯!” 猫儿闻声抬头,嘴角还沾着一颗莲子,高傲的蓝色眸子左瞅瞅,右瞅瞅。 它是裴如衍养在院子里的猫。 前世,这猫儿总是窜到福华园去,沈桑宁总是投喂它,它也逐渐跟沈桑宁熟络起来。 裴如衍死后,这猫就完完全全属于她。 它的傲娇不知随了谁,一身桀骜不驯,唯独对她低头讨食。 裴如衍眉目中也有不悦之色,可听到沈桑宁说的话后,不解道:“你怎知它的名字?” 闻言,沈桑宁怒容一僵,随意找了个借口,“咳咳,听下人说的。” 她刻意没说具体,否则裴如衍真去查,可就知道她说假话了。 见裴如衍眉目淡淡,并未细究,她又道:“甜汤洒了,我重新给你乘一碗吧。” 正事,不能忘。 裴如衍轻声应下,下一瞬,玉翡跑进屋,神色有些尴尬地抱起宁侯。 “世子,少夫人,奴婢这就带宁侯去罚站。” 玉翡正要离开,却瞧见少夫人要喂世子喝莲子汤。 当即大骇,“世子,您忘了您莲子过敏了?” 过敏? 还没等裴如衍有所反应,沈桑宁就缩回了手。 她真不知道这事,“你过敏,怎么不早说?” 却见裴如衍沉默一阵,转而看向玉翡,一副记性不好的样子问道:“过敏吗?” 第22章 同床共枕,她想…… 玉翡以为他是忘记了,“您幼时吃十颗莲子昏迷了两日呢……小厨房都是新招来的人,许是没记下世子忌讳,以后绝不会如此了。” 说完,玉翡还是觉得郁闷,“他们不知世子忌讳,世子自己竟也不知。” 作为乳娘之女,玉翡在府中地位非普通丫鬟能及,偶尔也会直言两句。 毕竟裴如衍这一口下去,若出了什么事,别说小厨房,只怕整个院里的下人都要跟着遭殃。 玉翡离开后,房内一阵寂静。 沈桑宁真的不知道啊,她只是选了能下药的汤,下了个药。 此刻,很庆幸宁侯打翻了甜汤。 否则那一碗下去,又是过敏又是“上火”的,大夫来了都不知先治哪个病。 到时候下药之事,瞒都瞒不住…… 想想都后怕,沈桑宁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安静了不少。 裴如衍以为她是自责,轻咳一声,“或许,长大不过敏了,也未可知。” 沈桑宁尴尬笑笑,一点没被安慰到。 * 主屋分三个区域,进门处是一张圆桌,用来吃饭,门正对着的墙面上挂着古老的两幅画和古董架子。 进门左手边,是用珠帘隔着的小书房。 进门右手边,用纱帐阻挡,是休息、梳妆区,屏风后,用来换洗。 此刻裴如衍在书桌前练字,沈桑宁时不时地眺望一眼。 刚才春日饮没下成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顺利了。 应该……也许可以吧? 紫苏铺完床,想着今夜世子就能和少夫人培养感情,紫苏真心开心—— “主子,今夜奴婢守夜,就在隔壁耳房休息。” 沈桑宁点点头,她都有些紧张了。 忽而,听帘子那头,裴如衍突然出声吩咐道:“铺两床被褥。” “啊?”紫苏惊讶。 难不成世子还要和少夫人分开睡?不睡一床被褥? 好不容易同房一回,还这么生分呐? 紫苏这会儿,才在心里真正认同“给世子下药”这件事。 沈桑宁一直关注着裴如衍,自然也听见了,愁的脸色发苦。 紫苏见状,小心翼翼地回答,“眼下就快入夏,两床被褥只怕会有些热……” 话里话外,都是不想拿两床被子的意思。 裴如衍从书桌前抬头,神色不自觉变冷,嗓音寒凉,“你在反驳?” 向来府中下人只需听命行事,裴如衍不喜欢同下人解释。 紫苏感受到极具压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心一颤。 “你先下去吧。”沈桑宁朝裴如衍走去。 紫苏离开时,不忘带上门。 “你别吓人,她也只是好心问问。”沈桑宁道。 裴如衍皱皱眉,没有说话,看着她亲自从里面抱出一床被褥,转身走到床榻边,将被子扔在摊在床上。 “你明日还要早朝,今夜早些休息吧。”沈桑宁没有回头。 她在屏风后换了亵衣,脱去鞋袜,爬到床上躺下,不忘道:“太亮我睡不着,你快些,记得熄灯。” 语毕,没过多久,就听沉稳的脚步声响起,愈来愈近。 裴如衍目光不经意略过陈旧的箱子,漫不经心地问道:“箱子,你还没打开吗?” “嗯,我不想砸锁,准备找锁匠来开,”沈桑宁在床榻上坐起身,“你怎么会在意这个?” 她有些疑惑。 须臾间,亮堂的房内忽然暗了许多,是裴如衍熄了一盏灯。 只余下床榻边的一盏灯,在墙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眼看着裴如衍走到屏风后,昏黄的光和黑色的阴影,正好勾勒出他的身形。 虽看不见他的肉体,可这氛围,却更暧昧。 裴如衍没有情绪的声音从屏风后传出,“好奇罢了。” “哦,那箱子里都是些寻常物。”沈桑宁没有多看他,又躺下了。 而后,床榻边的灯也熄灭了。 房中一片黑暗,她听见裴如衍躺下,盖上被褥,不发一语。 只怪床榻宽大,两人隔得有些远。 沈桑宁拢着被子“悄悄”靠近,见他没反应,她就继续靠近些。 裴如衍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感官在黑夜中无限放大,似听见了女子呼吸的声音。 栀子花的清香,与淡淡的檀木香混合,萦绕在床榻间,无法忽略。 令人莫名感到燥热。 她得寸进尺,若他再不阻止,恐怕小手都要搭上来了。 忍无可忍,他才不耐道:“你莫挨过来。” 声音有几分生硬。 “哦。”她低低应了声。 一个字,却让裴如衍听出了失落的意味。 “每月同房三日,其实是母亲的意思。”他开口解释,心里说不上来的烦闷。 原以为身侧人儿会更失望,却听她愉悦道—— “是吗?那要谢谢母亲!” 裴如衍:…… 他无话可说。 两人沉寂一阵子,沈桑宁还是不想错过机会,半支起身,借着稀薄的月光,俯视他, “你真的,不想——”试试嘛? 她引诱的话还没说完,屋外骤然响起猫儿婉转悠长的叫声。 “喵~喵~” 又是宁侯,宁侯的存在感真的很强。 本以为它叫一两声就完了,谁曾想它的声音越叫越怪异。 “怎么回事?”裴如衍突然严肃。 那尾调越来越长,时而高亢尖锐,时而急促柔媚,如同哭泣般,“喵~” 沈桑宁心一沉,想到那碗甜汤…… 难不成,那药对猫也有用? 第23章 世子没睡好 算算时间,这应该是它第一次发情。 裴如衍不清楚也很正常,毕竟是头回养猫。 沈桑宁还在思考要怎么委婉地说,就见身边人翻身下床,他一本正经道—— “你先睡,我去给它找兽医。” 兽医? 找什么兽医啊!万一被顺藤摸瓜查出春日饮…… 沈桑宁一急,脱口道:“春天嘛,兽医也管不了的!” 沈桑宁看不清他是何表情,只知道他静默片刻,又默默躺下了。 外头猫叫声不断,扰得她心虚不已。 也没了引诱裴如衍的心思,她躲进被子里,阻隔外界的声音。 夜风吹不进窗户纸,猫叫不知何时断了。 睡梦中的人儿闷出一身香汗,忍不住踢掉了被褥。 沈桑宁睡得很沉,梦中坠入沧海,迷迷糊糊地嘟囔,“冷……” 双手摸索着,凭借取暖的本能,钻进了一条温暖的被褥里。 在沧海中沉浮,沈桑宁好像看见一块礁石,努力地攀了上去,深怕再掉入深渊,紧紧地抱着,再也不松手。 不知为何,这礁石越来越热,驱散了凉意。 * 这夜,裴如衍睡得不太好。 后半夜被折腾醒了,就再难以入眠。 脖间的痒意不可忽视,少女灼热的呼吸带着节奏,他感到有些燥热,轻轻去推她,“沈桑宁。” 她非但没松手,还抱得更紧了。 裴如衍目光落在她微动的唇上,喉结一滚,不知不觉凑近。 沈桑宁忽然翻了个身。 裴如衍拉回理智,手却还被她抱得死死的,他僵硬地在床榻上躺了一个时辰,待丝丝晨光透入屋内,陈书的声音传进屋内—— “世子,该起了。” 今天还要早朝。 裴如衍将麻木的手臂从怀中人儿背下抽出,给她盖上她自己的被子。 幽暗的眸光从少女岁月静好的脸上移开,他无法忽略体内燥热,丝丝缕缕热意都朝一处涌去。 于是起身,换下里衣,靠着凉水冷静下来。 走出屏风时,裴如衍一身红色官服穿戴整齐,毫无异色,他特意看了眼床榻上的人儿,见她没有分毫被吵醒的迹象,放下心来。 许是三月实在太热了,他竟又觉得难耐几分。 移开目光,倏然看见摆在梳妆台边上的药箱。 里面的药品还算齐全,他的视线最终在几个小玉瓶上停下—— 降火解暑。 正是他现在需要的。 他拿了一瓶,拢在袖中,静悄悄地离开房中。 * 沈桑宁醒来时,见身上盖着的还是自己那床被子,就知道昨夜自己睡得很规矩。 应是没有打扰裴如衍休息的。 “紫苏——”她起身唤道。 随即,门“吱嘎”一声从外推进,紫灵捧着脸盆进入,“紫苏和玉翡去给猫儿找伴侣了。” 紫灵暂时还喊不出宁侯来,总觉得怪怪的。 找伴侣?沈桑宁有瞬间的诧异。 突然想起,前世宁侯的伴侣比它还小一岁,现在大概是还没出生呢! 沈桑宁起身穿戴,雪白的球状物体“唰”地一下飞到眼前,她眼疾手快接住。 “呀,这猫儿怎么这么快就跟您熟了?”紫灵惊叹道。 宁侯抬眼,那双傲然的眼眸斜斜地扫过紫灵,再看向沈桑宁,“喵~” 它忽地低头,拿脑袋蹭她的下巴。 沈桑宁受用极了,她坐到椅子上,欢喜地将宁侯放在腿上,温柔地摸它的毛发,“我的大宝贝呀!” 趁着紫灵出去倒水之余,她忽而歉疚道:“你那小夫君还没出生,这回恐怕是没法帮你牵线了。” “反正你也没有记忆,待会儿紫苏带谁回来,对你应该没差别吧?” 盲婚哑嫁,猫猫悲哀。 它突然就横躺在沈桑宁腿上,一动不动,高贵的眸子透着生无可恋。 紫灵倒完水,神秘兮兮地走进屋内,“咳咳,奴婢今早又听见一个八卦。” 沈桑宁和宁侯不约而同地抬头。 “自婚宴以来,福华园两位主子如胶似漆,有目共睹。” 紫灵眼中是八卦的光芒,“可昨夜,二公子居然没睡福华园,您猜他歇在哪儿了?” 沈桑宁一点都不奇怪,淡淡问道,“洛小娘?” 紫灵双眸圆睁,“少夫人,您怎么知道?” 因为沈桑宁并不意外,“曾听说过。” 洛小娘,是私塾先生之女,性子柔弱,是裴彻的解语花,妾室中最得宠的一个。 “对,”紫灵点头,双手比划着,“府中下人就奇怪着,说二公子和二少夫人,这几日感情这么好,结果成婚才四天,就腻味了。” 语罢,紫灵还摇头感叹一声,“真无情呀。” 那一副看破红尘之态,惹得沈桑宁发笑。 但沈桑宁知道,裴彻不是腻味,他本就多情,对沈妙仪的喜欢还没到海枯石烂的地步,没有遣散妾室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能求娶沈妙仪,也代表在他心里,沈妙仪是不同的。 只要沈妙仪自己不作,裴彻必然善待她。 紫灵还在兴奋地模仿他人言论,沈桑宁拿起茶水喝了一口,宠辱不惊地道—— “裴如衍都不愿回房睡,恐怕,传我闲话的,会更多吧。” “不会的!不一样!”紫灵斩钉截铁道:“世子歇在书房是常态,偶尔来院里歇一会,他们就感叹世子今日下凡了。” 沈桑宁那一口茶差点噎着,淡定地将茶盏放下。 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想到昨夜,哪怕同房同床,他都不愿意碰她…… 沈桑宁突然想起紫灵昨日说的八卦,惊疑道:“有没有可能,他没有彻底忘记年少爱慕的女子?至今还记得?” 年少时的爱慕,或许如天上月,皎洁明亮。 每日都高悬于天空,忘不掉,碰不着。 倘若深刻至此……沈桑宁脸色凝重几分—— “你再去探探,府中有谁知道这位月光姑娘长什么样,同世子做过什么事。” 至少得了解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岂料紫灵却摆摆手,“没有人知道,若有人知道,奴婢昨日就打听出来了!那个看过画像的小厮都被发卖了。” 第24章 世子误把春药当解药 沈桑宁思忖道:“好办,京城正规的人牙行有三家,容良人牙行专做贵族生意,你拿着银子去查。” “您为何不直接问世子呢?”紫灵不明白,这样查费时费力。 “小厮只不过看了一眼画像,就被发卖了,”沈桑宁愈发觉得裴如衍是用情至深,“他怎么可能告诉我。” 紫灵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也对,那奴婢现在就去。” 紫灵转身要走,却瞧见房中药箱没有合拢,于是顺道过去将其盖紧些。 “喵~” 沈桑宁感受到宁侯的躁动,它的爪子在她衣裳上扒拉,勾出丝来。 她没有责怪,知道它这是又开始发情了。 可紫苏和玉翡还没带公猫回来。 她轻轻安抚着宁侯,“再忍忍。” 此时,忽听紫灵迷茫地问—— “一二……少夫人,您昨日下药用了两瓶吗?” 沈桑宁怪怪地看她一眼,“自然是一瓶,不然我们宁侯更要受罪了。” “可……”紫灵犹豫地又数一遍,“好像少了两瓶啊,难道奴婢记错了?” 现在只有两瓶了。 沈桑宁听闻,当即走过去,发现确实少了一瓶药,心不由一紧。 好好的药,怎么会不翼而飞? 旁的药也就算了,可那——是春药啊! 沈桑宁维持不住淡定了,“今日谁来过我房中?” 紫灵摇头,“没有啊,您休息时,无人进来,若说进,那只有——” 主仆俩相视一眼,只有谁,不言而喻。 紫灵尴尬地低下头,“怎么办呀。” 沈桑宁倍感焦虑,若真是裴如衍拿走的,那可真是完蛋了。 也不知他拿走作何用途? 正焦虑着,庭院里有了声响,是玉翡和紫苏回来了。 沈桑宁怀中的宁侯仿佛感应到似的,躁动着跳下地,跑了出去。 一出门,脚步停下,“喵~”一声,而后踏着优雅的小步子绕着廊下走了一圈。 沈桑宁也跟着出去了,没工夫在意玉翡怀中的狸花猫,便问—— “早上,世子离开时,可有带走什么?” 语毕,只见紫苏玉翡一脸茫然。 沈桑宁只好说得在更仔细一些,“你们可有看见,他拿着药?” 忽地,玉翡神色一亮,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原来世子的药是少夫人的呀,世子说这几日天气闷,让奴婢去买些清凉降火的饮料。” “但清晨时,世子急着出门,看夫人您这里有降火解暑的药,便拿去了。” 玉翡犹疑道:“少夫人,怎么了?” 一瓶药而已,少夫人肯定不是小气的人。 玉翡下意识觉得,或许别有隐情。 只可惜玉翡听不见沈桑宁脑中弦断裂的声音,只听沈桑宁紧张地问—— “他喝了?他如今在哪?” 沈桑宁都急得糊涂了,裴如衍还能在哪儿,不是在朝堂就是在六部。 果然,玉翡道:“眼下,应该还在上朝……世子将药拿去,定然是喝了吧。” 玉翡也不确定,“夫人,究竟怎么了?” 沈桑宁绝望地闭了闭眼,没法想象,若是裴如衍喝了药,上朝时会如何…… 啊啊啊,简直要疯了。 “那药过期了。”沈桑宁随意找了借口。 “啊?”这是玉翡没料到的。 很快,沈桑宁冷静下来,“玉翡,你去找两个府中的小厮,去皇宫门口候着,若是他没喝那药,便将那药拿回来,若是喝了——” “就把他人带回来。” “那药作用大得很,只怕要上吐下泻。” 玉翡听见“上吐下泻”,这才慎重起来,“那是否要告知主母,去请太医?” “不行!”沈桑宁脑壳都疼了。 不能请太医。 这若闹大,别说她了,连国公府都要成笑料了。 沈桑宁面庞严肃,“我亲自去吧,若他真中毒,我还能照看他。” 玉翡不疑有他,立即让人去寻了马车。 不过半刻钟,打着国公府旗帜的马车便朝皇宫方向而去,停在了宫门的不远处。 宫门外,停放了不少官员的马车、轿子,显然是还没下朝。 等待的过程中,沈桑宁坐在马车内,一语不发。 看似平静,可内心的波涛汹涌唯有自己知道,就像是等待被处刑的过程,十分煎熬。 她总忍不住去想,万一裴如衍喝了药,在朝上失仪。 像裴如衍那样,称一句高岭之花也不为过,若因她之故,留下污点…… 沈桑宁懊悔极了,无论如何,以后都不想碰春日饮了。 “少夫人,您别担心。”玉翡安慰道。 沈桑宁轻声应了,忽听不远处嘈杂的交流声传来。 她急迫地推开车窗,一眨不眨地盯着,终于在一群绯色官服中,看见裴如衍走出。 他身量高,气质斐然,比较显眼。 此刻,还在与身侧同僚交谈,没有注意到多出一辆宁国公府的马车。 “世子出来了。”玉翡道。 虽隔着十丈距离,但沈桑宁还是能注意到他并无不适。 至少中了春药,绝对维持不住他这淡然模样。 沈桑宁松了口气,正想让玉翡去将药物拿回,此时,一抹淡黄色的身影闪过。 是裴如衍的表妹。 少女眉眼如画,提着食盒跑到裴如衍面前,仰着头与他说了什么。 第25章 我同夫君情意绵长 少女如同温室养出的娇花,一颦一笑都透着娇憨和爱慕。 这容颜,沈桑宁并不陌生。 “表小姐?”玉翡讶然道。 站在裴如衍面前递着食盒的少女,正是裴如衍的表妹,平阳侯府的小姐,虞绵绵。 她爱慕裴如衍已久,虽不至于为爱做妾,但心中的不甘,令她总是跑到宁国公府煽风点火。 前世,就老想着煽动虞氏“教训”沈妙仪。 “少夫人,要奴婢去跟世子拿药吗?”玉翡小心翼翼地道,“表小姐同世子,是清白的。” 沈桑宁笑笑,她当然知道他们是清白的。 连她自己和裴如衍,都挺清白的。 沈桑宁目光未收,见裴如衍正从虞绵绵手中接过食盒。 而后,虞绵绵没有离去之意,似要同裴如衍一起上马车离开。 宫门口。 虞绵绵手中拿着信封,仰着头,眉眼生花,“表哥,姑父今日没上朝吗?我爹说,这信得我亲自交给姑父。” 裴如衍有些无奈,父亲虽任职太子少傅,但在裴如衍记忆里,别说上朝了,连东宫都没怎么踏足过。 因为,太子已经失踪二十年了。 裴如衍想了想,道:“你坐我的马车回府吧,父亲应该在府中。” 虞绵绵失望地“哦”了一声,“表哥,你不回去吗?” 裴如衍道:“我要去趟六部。” 两人朝马车走去,守着马车的陈书疑惑地观望远方,“世子,您看那像不像……” 像不像少夫人的车。 裴如衍朝着陈书所指方向望去,不远处打着宁国公府旗帜的马车,车窗半开。 两人目光交汇,他感受到女子冷淡的目光,下意识蹙了蹙双眉。 那厢,沈桑宁无情地把车窗阖上。 没过多久,裴如衍走过来了,窗外响起他客气的询问—— “夫人可是有要事?” 她还未来得及答,裴如衍便上了马车,随后虞绵绵也跟了上来。 马车正好够容纳三四个人,裴如衍在沈桑宁身侧落座,介绍道:“这是表妹。” 虞绵绵坐在靠近车厢门的位置,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又很快收敛了下去,露出甜甜的笑来—— “表嫂,叫我绵绵就好。” 沈桑宁回以微笑,同虞绵绵打完了招呼,才同裴如衍道:“今早你从我房中拿走的那药,过了饮用的期限。” 裴如衍听闻,唇角轻抿,“只为此事?” “你若没喝,将那药还我,我拿去销毁了,省得被人误食。”沈桑宁伸出手心,等待他交还。 却见他摇头,“不知落哪儿了,没寻着,倒是因祸得福了。” 掉了? 沈桑宁心中总有些不安,缩回手时,眉心还皱着。 忽听一阵轻柔的哼笑响起,她转头望去,只见虞绵绵满脸不解—— “表嫂,这等小事,也要你亲自跑一趟?” “让表哥那些同僚瞧见,指不定要打趣表哥,以为你小家子气,同表哥难舍难分呢。” 沈桑宁心头忧虑未散,听得这话,反问道:“情意绵长本是佳话,何时真情也变笑话了?” 一边说,一边抚上裴如衍的手掌,突然浅笑起来,“将来表妹有了夫婿就能理解,害怕自己夫君吃错药,在家中是坐立难安的。” 沈桑宁看向裴如衍,后者他眉目微垂,目光所向,似是两人十指相连之处。 她看不清他是喜是恶,于是默默收回了手。 “表哥和表嫂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虞绵绵脸上笑意不减,眼底却仿佛藏了绵针,刺人得很。 谈话间,马车一直停在原地,直到裴如衍开口,才缓缓动了起来。 虞绵绵顿时皱起眉,“表哥不是说要去六部吗?” 裴如衍面不改色,煞有其事道:“突然有些饿。” “饿?”虞绵绵低头,看了眼裴如衍手边的食盒,“这不是——” 这不是有吃的吗? “表妹。” 裴如衍打断,扫了她手中信封一眼,“我有些累,你莫要说话。” 许是语气过于冷淡,叫虞绵绵有些委屈。 他靠着车厢壁,在虞绵绵欲言又止的目光下,闭上了眼。 …… 沈桑宁瞧着他侧颜,还真看出了他眼下乌黑。 难道是昨晚没休息好? 她想不通,不应该啊。 车厢内再没了动静,也不知是尴尬,还是为了不打扰裴如衍休息。 直到马车停下,沈桑宁轻轻碰了碰他,还未出声,他就睁开了眼。 那眼眸中哪有半点困倦,清明得很。 下了马车,几人刚跨进府门,虞绵绵带着抱歉看向沈桑宁—— “表嫂,我同表哥要去找姑父。” 沈桑宁还没搞清楚她是哪出。 虞绵绵抬起手中信,示意道:“事关朝中机密,表嫂不方便一起。” 朝中机密,沈桑宁并未好奇,能让她疑惑的,是这朝中机密,怎么有机会和虞绵绵扯上关系。 不过须臾,她就想明白了。 显然虞绵绵也只是传话的,那信定然是平阳侯给宁国公的。 是以,一路上,裴如衍也没有看过信。 沈桑宁正要应声,就听裴如衍皱眉道: “表妹,你也不太方便。” 第26章 今晚世子还来我房中吗 此言一出,虞绵绵脸上笑意全无,犹如被打脸般,僵硬道:“表哥,你……” “信给我,你去荣和堂陪你姑母吧。”裴如衍平静下结论。 不容置喙的态度,让虞绵绵敛了脾气,将信放在裴如衍手中,扭头就去了荣和堂。 裴如衍眉头一松,望向沈桑宁,声音倒是柔和些,“你先回去歇着。” 沈桑宁出来一趟也累了,点点头,又试探着问他:“今晚……你还来吗?” 裴如衍一心想着要紧事,本是下意识说不去,但看她一脸希冀,也没明说:“再说吧。” 沈桑宁倒没太失望,毕竟昨日都说过了,他每月有三日一定会来。 逼得太紧,反而会惹他烦。 沈桑宁望着裴如衍离开的背影,大致猜到了信封中的内容。 不论前世今生,宁国公府的头等大事,就是寻找太子。 大晋国众所周知的,是东宫太子已经外出游历二十载了。 游历是明面上的,实际情况,是游历的第三年,也就是十八年前,太子就失去踪迹了。 宁国公身为正二品太子少傅,却没教过太子,甚至和太子不熟,但这不妨碍宁国公府为太子党羽。 而平阳侯,是奉皇帝之命,寻找太子下落,这与宁国公不谋而合。 那信,一定和太子有关。 只可惜,前世太子一直没找回来,陛下只能传位给年纪小的二皇子。 二皇子是太子去游历后才出生的,今年也不过二十岁。 过不了几年,他就会登基。 宁国公府因为还没机会为太子出力,所以也没被二皇子特别针对,只不过出头的机会少了。 但平阳侯…… 沈桑宁轻叹着踏入青云院,见紫苏拿着请柬,问,“哪来的?” 紫苏道:“方才送来府上的,都是以赏花为名,邀请您赴宴。” 沈桑宁接过几个请柬,打开看了看,不是勋爵贵妇,就是高官千金。 这些女眷,皆为太子党羽的家眷,被筛选过才会送到她手上。 也都是她出阁前接触不到的,而今,只因为她是裴如衍的夫人,就纷纷抛出橄榄。 玉翡深谙门道,在一旁提醒,“这些都是与国公和世子立场一致的,少夫人可随意选择。” 可就是因为立场一致,她才选择困难。 前世裴如衍死后没多久,圣上就寿终正寝了,二皇子登基,这些太子党羽至少清算一半。 宁国公府勉强没被清算,但还是影响到裴氏子弟的晋升,连裴彻都是上下打点关系,才能慢慢往上爬。 这一世,不出意外,还是二皇子登基。 玉翡见沈桑宁面露愁色,不由问道:“少夫人是不想赴宴吗?” 饶是沈桑宁再不想,也不可能整整两年不赴宴,最终还是随机抽了一个。 正好,抽到了京中最具有权势的家族。 * 前院,流觞阁。 水流自屋檐源源不断下流,似卷珠帘,与外隔绝,声音阻断。 宁国公看完信纸,难掩激动,“太好了!你舅父已有线索,当年太子是在金陵失踪的!你即刻传信给你金陵的姨丈,他在当地势力庞大,想必找到太子,指日可待!” 裴如衍正襟危坐在蒲团上,将信纸烧干净,脸上并无喜色—— “父亲,二十年了,您真的没想过,太子恐怕已经遭遇不测?” “胡说!”宁国公皱眉,“殿下武功盖世,怎会遇害!” 所谓武功盖世,裴如衍也只听过传说,他甚至从未见过太子。 传说,这天下,是陛下和太子一同打下来的。 这也是为何太子党羽多的原因,即便太子失踪多年,他们也不曾改变。 但裴如衍更在乎家族,也更冷静,“若能寻到,早就寻到了。” 太子离开京城时,才二十三岁,现今太子不主动出现,仅凭年轻时的画像,找太子无异于大海捞针。 “父亲,其实即便太子归来,我们国公府对他,也并无实质帮助。” 裴如衍肃穆且认真,“圣上已过花甲之年,父亲该早做打算了。” “衍儿,”宁国公叹了叹,年纪大了,不愿做出改变,“太子拥护者众多,眼下若改换门庭,只会里外不是人。” “二皇子骄奢自大,绝不是明君人选。” 宁国公有些累了,“你去吧,给你姨丈和表弟去信。” 裴如衍沉默一番,其实他想投靠的,并不是二皇子。 但眼下,显然是不适合说了。 他起身,忽然听父亲开口道—— “对了,你许是不知,大晋虎符为太子所有,太子私印可号令三军。虎符随着太子一起,消失了二十年。这二十年,军权三分,但也不妨碍这些兵这些将认的,是太子那张脸。” 裴如衍思索着父亲的话,一路脸色沉重回到书房。 他对太子早就不抱希望,可若太子手中还有虎符……他或许更热衷于找虎符一些。 如果太子能回来自然最好,可若回不来,他就该考虑下一步。 他捏了捏眉心,落笔给姨丈写完信。 “世子,”陈书手上正拿着小玉瓶进来,“这药是落在您马车上了!” 这小玉瓶,赫然是“过期的”、“降火解暑”的药。 裴如衍抬头,“拿来。” “不拿去还给少夫人吗?”陈书递过去,不忘问道。 裴如衍从陈书手中拿过玉瓶,看着上头娟秀的字,他五指微微收紧,“不必。” “若问起,就说没找到。” 他语气没什么情绪。 陈书听闻,不敢多问,可心中却是诸多疑问。 一瓶过期的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用处。 裴如衍在信纸上盖上印信,而后折叠放进古铜色信封,慢条斯理地用棕红色的火漆印合上,递给陈书,吩咐道:“这个,去驿站寄往金陵。” 甚至都不需要说哪一家,陈书都能意会。 毕竟常与宁国公府来往的,金陵也就只有一家。 陈书接过信,仍是确认一句—— “金陵王府吗?” 裴如衍抬眸,轻轻颔首,“加急。” 说完,他似又想起什么,眼眸中有了几分情绪,“你替我给表弟另外捎一样东西,让他……” “给微生家送去。” 第27章 世子表哥是个闷男人 叽叽喳喳的鸟儿盘旋荣和堂上空。 向来自律的虞氏今天睡过了时辰,若不是侄女到访,她恐怕这会儿还没醒。 她在侍女的服侍下,匆匆起身。 身旁虞绵绵宛若黄鹂出谷,说起近况—— “姑姑,我亲手做的桃花酥,表哥一份,您一份。” 虞氏也不嫌侄女聒噪,“难为你有这份心。” 虞绵绵墨黑瞳孔微张,“我是您嫡亲的侄女,肯定比两位表嫂对您上心。” 虞氏没答。 虞绵绵摸不清虞氏心思,转而又道:“其实今早,我去宫门接的表哥,表嫂也在,表嫂有这闲工夫,都不来给您请安的吗?” 虞氏盯着侍女为自己盘发,面上没有生气之色,“日日请安做什么,她又不是嫁给我。” 国公府家规严明,虞氏也有魄力,倘若家中有人犯错,定是严惩不贷。 但她本人不喜冗杂繁琐的事,故而减去每日的请安,改成一月一次。 闻言,虞绵绵张了张口,有几分泄气,“还是表嫂福气好,遇上姑姑这样的好婆婆,嫁给表哥这般洁身自好的郎君。” 虞氏笑道:“你是还没成婚呢,等你有了夫婿,就会明白,其实你表哥那闷性子,也没什么乐趣的,以你的性子,该找个能哄着你的。” 虞氏说这话,一是出于真心,二是想劝侄女放下爱慕之心。 可这劝告落在虞绵绵耳中却变了味道。 “等你有了夫婿”这几个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好像今早才听过。 “姑姑,”虞绵绵心生古怪,“您和表嫂说话怎么一个调调的,好奇怪。” 虞氏听闻,眼中划过诧异之色。 又听虞绵绵主动将早上发生之事,从头到尾足足讲了半炷香。 虽有些聒噪,但虞氏却不嫌弃,反而耐心地听侄女讲完。 虞氏对晚辈小事并不关心,只问道:“你表哥病了?” 虞绵绵一顿,她的重点根本不是表哥病没病,而是—— 等等。 表哥病了吗? 她茫然地回顾一番,发现一路上都没说拿错的药,具体是什么药。 于是迷惑摇头。 虞氏心中无奈,怎么都觉得侄女只是孩子心性,并非真的有多喜欢儿子。 “哎,早知道我就问一下了,”虞绵绵仍旧陷在怀疑中,“我怎么没想到呢!” …… “罢了,”虞氏唯独对儿子身体状况很上心,转而喊来人,“你去问问陈书,衍儿今早要吃的是什么药。” “最近这几个节气,最容易受凉的,去买些常用药,给各院的主子下人都发一份,以备不时之需。” 吩咐完这些,心腹邹嬷嬷从外头进来,“夫人,今早送到青云院的请帖,少夫人已经选好了。” “选了哪家?”虞氏眉眼未抬。 虞绵绵不知情况,竖起耳朵听着。 “选了朝雪郡主的赏鱼会。”邹嬷嬷也觉得有些难办了。 以少夫人的出身,大概是从未参加过这种宴会的。 又偏偏选了几张请柬中,身份最高贵的朝雪郡主。 万一出了差错…… 思忖一二,邹嬷嬷询问道:“夫人可要陪着去?” “她们年轻人的聚会,我去像什么样子,”虞氏倒没那么担心,扭头看向突然噤声的少女,“绵绵,你要去吗?” 虞氏此问,是希望虞绵绵陪着去。 毕竟虞绵绵也曾参加过朝雪郡主的宴会,对京中千金贵妇也更加熟悉。 虞绵绵却脸色一白,当即拒绝—— “我不去!” 似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嗓音都尖了。 虞氏一愣,笑道,“不去就不去,激动什么。” “姑姑,我……”虞绵绵耷拉着脸,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又咽了回去,“反正不去。” 正常人,谁参加朝雪郡主的宴会呀! * 窗外,鸟儿散去,片刻功夫阴云压顶。 细雨缥缈如丝,沾衣欲湿。 紫灵穿梭在街巷中,她效率很快,跑进人牙行。 彼时,青云院的开锁匠还在研究锁芯。 屋檐下,沈桑宁躺在椅子上,看着说变就变的天,听着淅淅沥沥的雨。 清清凉凉的雨偶尔飘在脸上,舒服极了。 紫苏从玉翡那里拿来一本册子,给沈桑宁念叨着,“朝雪郡主是辅国公主与兵部尚书长女,也是将来承袭公主爵位的世女。” “郡主年芳二十,温婉贤淑,前年招赘一举子,与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从前办过赏花宴,赛西施宴,摘果会……赏鱼宴是头一回,内容应该是在桥上看鱼喂食。” 沈桑宁听着半晌,除了第一句是真的,后头都是假消息。 什么温婉贤淑,这究竟是谁给的评价。 说起来,沈桑宁也知晓些。 前世,她年近三十时,交了一蜜友,蜜友年轻时深受朝雪郡主“迫害”,谈笑间与她吐槽。 那个赏花宴,事先准备了马蜂窝,每位闺秀玩游戏走动,随机惊动马蜂窝,跑得慢就被蜇。 赛西施宴,西施是一只兔子,一众闺秀同兔子赛跑,最后一名要拔兔子毛,由倒数第二做麻辣兔头给大家吃。 摘果会,那棵树七八米高,爬上去的摘果,爬不上去的随机被果子砸。 若不是为了巴结郡主,谁家千金会想去。 时间久了,千金闺秀体质都变好了。 朝雪郡主成婚后,宴会群体由闺秀扩大到年轻夫人群体。 至于这个赏鱼宴…… “少夫人,这宴会在十日后,是月底,您要不要做什么准备?” 沈桑宁决定道:“接下来几日,我要晨练。” 争取十天后,身体强健些。 辅国公主乃开国女将,皇帝义女,即便前世二皇子登基后,公主府依旧屹立不倒,甚至让小女儿成了新皇后。 和公主府走得近些,总是好处多于弊处的。 何况,她那位蜜友……通过这个机会重新结实,是最顺理成章的。 “什么?”紫苏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想问什么,却听另一边,开锁匠已经打开了乌鸦锁芯。 箱子里满满当当的物件映入眼帘,角落中最不起眼的挂坠引起沈桑宁的注意。 她伸手将那形似山猫的翡翠挂坠拿起,略有点重。 这是母亲遗物。 想着,她将吊坠挂在了腰间。 紫灵从人牙行回来,径直进了屋,“奴婢打听到了!” 第28章 想知道他的白月光是谁 沈桑宁偏头看去,发现紫灵裙摆都湿了。 紫灵非但不在意,反而一脸亢奋—— “那个小厮名叫阿康,当年被入京行商的茶商买走了,陇西茶商洛家。” 闻言,沈桑宁亮着的眸瞬间黯淡几分。 人已经不在京都,若要查,恐怕会有些麻烦。 紫苏显然也想到了,谨慎道:“少夫人,我们没有能用的人。” 陇西隔山越水,肯定不能派丫鬟去。 可现在的沈桑宁还没有能重用的随从小厮,伯府的小厮,卖身契都在柳氏手中。 公府的小厮…… 若她让公府小厮去查,必定是瞒不住裴如衍的。 那和直接问裴如衍,有什么区别? 即便如此,沈桑宁还是没死心,她仍是想打听这位月光姑娘。 “我名下有家铺子好像是租给了陇西商人吧?”沈桑宁忽然道—— “紫苏,你拿着一百两银票,去与那老板商量,让他儿子帮忙跑一趟。” “这一百两是买小厮的钱,若他愿意帮忙,可以免半年店租,如果顺利买回小厮,再免半年。” 一年店租,即便那铺子地段偏僻些,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年租金也起码五百两银子。 紫苏忍不住道:“少夫人,一年也太多了吧?” “如今我手上没有可用的人,”沈桑宁面色淡然,“想得到什么,总得付出什么。” 若是直接给银钱,又怕对方见财起意,中途拿钱跑路。 唯有许诺未来的东西,她才能放心让人办事。 沈桑宁能选择的,只有手下店铺的承租人。 陇西山高路远的,没有这个数,还真未必能驱动这些个生意人。 待紫苏拿着一百两离开后,紫灵才弱弱吐槽道:“这买卖有些亏本,买个小厮几十两就够了,您找人帮忙花五百两……” “那小厮说不准都忘记了画像,您这般费钱费力,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 沈桑宁云淡风轻地道,她嘴角弯起,“我想知道,就值得。” “别将目光放在银子上,重点在你想得到什么。” 紫灵似懂非懂,“少夫人,奴婢觉得直接从陈书嘴里套话,更方便些。” 可惜陈书是世子的人。 沈桑宁叹息,这府中人,她暂时都用不了。 这件事,也叫她认清,自己重生以来还没有培养可信的人。 想培养一个随从,一日两日是不够的。 不是所有事都能靠钱办到,比如京圈的人脉,比如忠心的下属,这些都得徐徐图之。 前世,沈桑宁身侧的人,也都是机缘巧合下,经历一些磨难,才最终跟到她身边。 比如……云昭。 那是个倔强到一身反骨的姑娘,却对她深信不疑。 云昭蹲过很多次大牢,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因劫富济贫又被抓进大牢了,沈桑宁是在她出狱后认识她的。 忽地,沈桑宁脸色一变,突然想到了云昭的脸。 好像就是这一年,云昭的额头被狱卒印上了个“盗”字。 从此,再也褪不去,只能用头发盖住。 于是刮风下雨的日子,云昭不爱出门。 思及此,沈桑宁赶紧去找妆奁盒里藏着的银票和私库银票。 她突然奔波起来,凑到了三万两银票。 紫灵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少夫人,您是要逛街去吗?” 逛街也不用三万两啊!多吓人呐! 沈桑宁将三万两塞进荷包里,凝重道—— “赎人。” “赎人?”紫灵惊愕道。 赎什么人? 不等紫灵问出口,沈桑宁已经撑起一把油纸伞朝院外去了。 烟雨朦胧,油纸伞上的水墨画如晕染开了一般。 少女踩在青石板上,“吧唧”一声,石板翘起,水珠溅起两尺高。 似在空中与雨水相撞,再清脆地低落到水坑里,泛起不可见的涟漪。 裴如衍站在正门下,瞧见的就是这一副景象。 “世子,还走吗?”陈书询问。 按以往惯例,这个时辰,世子该在六部了。 裴如衍静静伫立一会儿,袖中手指微动,眼看少女走近,才移开目光。 细雨悄悄飘进屋檐下,衬得他越发清冷,而沈桑宁则一脸郑重。 她万分焦急,路过裴如衍时,她脚步都没停下。 径直就朝外走去,马车驶到眼前,她正欲上车,却听身后道—— “要去何处?可与我同行。” 好巧不巧,紫灵这时追赶了上来,“少夫人,您要赎——”话音一顿,在看见裴如衍时,将话紧急收了回去。 她也不知道“赎人”这事能不能让世子知道,干脆闭嘴,恭敬地行了个礼后才走出去,手上还拿着两个黑面罩。 偏偏紫灵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裴如衍眼中就如同做贼心虚。 沈桑宁现在哪管得了他,“我有些急事,不与你同行了。” 说完就要带着紫灵上马车。 裴如衍莫名急了,匆匆唤一声—— “夫人。” 随后,他也不拿陈书手中的伞,顾自下了走下台阶。 第29章 培养夫妻感情 陈书反应过来,“世子,伞!” 离开屋檐的遮蔽,雨水淅淅沥沥地落在裴如衍身上,索性他步子大。 沈桑宁眼看着他冒着雨,两步就走到自己面前。 干嘛?她不明所以。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淋雨了,明明是个爱干净的男人,又不是没伞,却不愿意等待下人拿伞。 淋雨淋多了,难怪体质容易变差。 沈桑宁觉得自己真劳心,又自觉将伞举高些,忍不住问道:“为何不拿伞?” 举伞的同时,男人微微弯腰,进入伞下。 裴如衍直接从她手中拿过伞,动作自然得就仿佛他本身就是要接伞的,即便她不为他举伞。 “你……抢我伞?”沈桑宁仰着头,看他。 他一本正经道:“夫人昨日说的话可还记得?” 沈桑宁愈发不解,“哪句?” 裴如衍思忖着开口,“你说,要培养感情。” 说话时,他将少女脸上诧异尽收眼底,神色突然变得复杂,“莫不是又忘了?” 后面这句,有点像阴阳怪气。 “我没忘。”她快声道。 昨日为了让他喝那碗甜汤说的话,他竟是当真了。 真的要培养感情? 这对她而言,倒也没有弊处,于是点头,“但我现在有重要的事,等晚上再培养吧。” 说着,她一脚踩上踏脚凳,欲上马车。 手腕却被他抓住,再一再二被他阻止,她不免生气,“你放开我。” 她真的很着急。 语罢,裴如衍抓得更紧了,“夫人要去做什么?” 他压低声音问道。 沈桑宁不愿配合,被他不由分说地拽进了另一辆马车。 可拉扯间,油纸伞却一直罩在她头顶,没叫她淋到一点雨。 那厢,陈书和紫灵默契地站在马车外。 一人一伞,一左一右地眼睁睁看着马车关上了门,默默等待两位主子商讨出结果。 相比于陈书的生无可恋,紫灵却是红光满面,期盼着世子和少夫人多培养一下感情。 正巧一卖糖葫芦的老翁路过。 紫灵走过去,掏出两块碎银子,买下所有的糖葫芦,又将伞强硬地塞给老翁。 随后抱着糖葫芦转身就跑进了陈书的伞下。 陈书那把黑伞很大,原来要撑裴如衍的,这下被紫灵跑进来了。 他低头,看见小姑娘双手抱着怀里的糖葫芦,他不禁问道:“紫灵姑娘,你这是为何?” 紫灵抬头道:“吃食不能久放,不卖完,老伯大概不会回家。” “商贩就是如此,”陈书并无动容,“你既是少夫人的丫鬟,不能对谁都心善,有时候,会招惹祸端。” “才不是呢!少夫人说要广结善缘,达则兼济天下,还要多积攒人脉!”紫灵忿忿反驳。 陈书静默须臾,达则兼济天下…… 他自认毫无恶意地开口—— “你月钱多少?” “你!”紫灵瞪大眼睛,不告诉他,“少夫人说了,不要把目光放在银子上,要看自己得到了什么。” 陈书觉得她有点好笑,每句话的前缀词都是“少夫人说”。 他原本透着愁色的脸庞突然有了笑容,“你自己没什么想说的吗?” “有啊,”紫灵没了笑,从布袋里拿出一串糖葫芦,递给他,“给你一串。” …… 袅袅清香弥漫于车厢四壁。 今天裴如衍的态度格外强硬,沈桑宁瞪他一眼,手腕上一松。 她抽回了手,不满地揉了揉手腕,听他沉吟着道—— “夫妻一体,你若遇麻烦事,尽可与我说,不必藏着。” 他眸色认真,声音亦是。 沈桑宁刚才还觉得气愤,闻言,脸色突然柔和不少,双眸间闪过忧虑。 她要去刑部大牢赎人,若有裴如衍的帮助,会更顺利。 只是…… 她细细考量着利弊。 而此时,裴如衍也在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似有纠结,他便以为真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不由更加慎重地问—— “你是有何顾虑?” 沈桑宁的手不自觉地去捏荷包,试探道:“我若说了,你不许觉得奇怪。” 裴如衍现在就觉得很奇怪,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甫一答应,就听她语速极快地道: “我要去刑部大牢赎一个人,你与刑部官员相识,由你出面,或许能更顺利些。” “但也有可能在京机司诏狱。” 反正以云昭的经历来说,这两个牢都呆过,沈桑宁只是不知这次在哪个牢里。 阐述时,她注意到裴如衍微微隆起的眉心,她当即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声音清脆地证明—— “我带了三万两,足够赎她了,走正规流程,不叫你徇私。” 只是希望由裴如衍出面,让这流程快一些,做事效率些。 赎人这种事,对裴如衍来说,不算大事。 只是他没料到,妻子会和刑部囚犯有牵扯。 裴如衍见她着急,于是对外唤道:“去刑部。” 语毕,陈书就驾起车来。 紫灵探了个头,塞了两串糖葫芦进来,又笑着出去了,安安静静地在外头和陈书驾车。 “你想救的人,犯了何罪?”裴如衍疑惑,故发问。 沈桑宁知道他问得合情合理,毕竟是要他出面赎人的,她抿抿唇,轻轻道:“应该是劫了什么富人,不止一次。” 裴如衍眼皮一跳,心下微沉,“江洋大盗?” 他更是不解,夫人为何会同江洋大盗有交情。 沈桑宁摆手辩解,“她不是坏人,她是侠盗,抢劫也是劫富济贫!” “侠盗?”裴如衍唇齿间重复一遍,态度不置可否,转而道:“不用强行解释,我说了会帮你。” 从让陈书驾车开始,他就决定了要帮她,不论那人是何罪名。 沈桑宁悻悻闭嘴。 一路上裴如衍都闭着眼,好似又在闭目养神。 她盯着他侧颜观察了许久,发现他那长长的睫毛在轻轻颤动。 他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在沈桑宁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忽然出声—— “那人是男是女。” 第30章 世子不跟夫人算账 语气平静的就像是例行公事。 紧接着,沈桑宁见他睁开眼,灼灼目光朝她望来。 裴如衍淡漠的眸子好似暗藏锋芒,却又隐于眼底,“你总该告诉我,他的名字年龄,我才好赎人。” “云昭,同我一般大的姑娘。”沈桑宁道。 听闻,裴如衍敛了敛眸,似有些意外。 “世子,刑部到了。”陈书在外喊道。 裴如衍应了声,眼见沈桑宁就要起身,他不容置喙道:“你在马车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沈桑宁想了想,又坐了回去,掏出荷包里明晃晃的银票,“你拿着这个。” “不必。”他转头就进了刑部。 沈桑宁低头看着手里三万两银票,一时无措。 约莫两刻钟的功夫,裴如衍就从刑部衙门出来了。 出来时,还有一绿色官服的刑部官员笑脸相送。 “怎么样?”沈桑宁从车窗探出头。 裴如衍没急着回答,步步平稳地先上马车,入了内,才与她道:“明日放人,你来接便可。” 只需一日,也是看在裴如衍的面子上。 “这钱……”沈桑宁并没将银票放回荷包里,一脸正色道,“我知道国公府与许多官宦都有交情,但是这不该省的银子千万不能省,钱好赚,人情难还。” 在晋国,只要不是死囚,其他刑罚都可以用高额赎金减免,也为国库减轻负担。 但总有些权贵,是可以靠面子赎人的。——这就是徇私枉法。 例如这些不被权贵放在眼里的“小事”,当家族鼎盛时自然不会被追究,可等到落难时,就会是政敌手中的把柄。 “若叫人抓到把柄,岂不是成了徇私?” 她声音清脆,神色认真,眼眸明亮地盯着他。 谨慎的小模样甚至有点像在规劝,令裴如衍忍不住轻笑相问—— “夫人是在教我……人情世故吗?” 沈桑宁一顿,愣了半瞬,这才惊觉自己又习惯性教导人了。 她这个毛病,是前世当家做主后,教夫教子养成的。 一时难改。 而裴如衍是何等人才,那需要她来教。 沈桑宁有些尴尬,脸颊都染上粉红,她摇头含笑,“不敢不敢,你自然都懂,只是因为我太有钱了,所以怕你省钱嘛。” 太有钱了…… 这话听着,裴如衍更觉得好笑,但并不是认为她可笑,而是—— 因为她手中三万两银票,除了有两张是大额一万两银票,另一万两是小额拼凑起来的。 因此,卷起来才会有一沓那么厚。 “没有徇私,”裴如衍移开目光,又补充道,“我有钱。” 他还不至于落魄到花妻子的钱,说出去叫人耻笑。 沈桑宁得知他是花了钱的,这才放心。 但她要赎人,怎么也不该让他出钱吧? 思及此,她将银票递过去,“我的事,该我自己出钱。” 若叫他出钱,以后旁的事,她都不好意思再开口了。 裴如衍抬手挡住她递钱的手,沉声道—— “你我之间,不必分的这般清楚。”不论是钱,还是事。 泾渭分明,太过生疏。 而眼下,两人像极了送礼时候的客套,一个硬要送,一个不肯收。 沈桑宁小声驳道:“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可你我是夫妻。”他的声音冷了几度。 沈桑宁感觉他好像有些不高兴了,才收回送钱的手。 她低下头,发现银票上的细微褶皱,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钱啊?”她迟疑问道。 裴如衍没去看少女目光,不置一词。 这态度,让沈桑宁越发肯定了,他就是觉得她囊中羞涩。 她可以羞涩,但囊中不可以羞涩。 她沉默了会儿,又忍不住开口为自己证明,“我很能赚钱的。” 而裴如衍依旧没看她,只轻轻“嗯”了一声。 “你不信啊?”沈桑宁一言难尽。 就在她决定放弃同他证明时,听他肃声道—— “我信。” 言简意赅。 严肃的,仿佛他真对此深信不疑。 第31章 你想要,就别忍着。 他竟说,他信。 一丝异样的暖流从心田淌过,笑容在沈桑宁脸上荡漾开。 她拿起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给他,“山楂不过敏吧?” 望着她脸颊上勾出两个的小梨涡,裴如衍心头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接过糖葫芦。 每一颗糖球都闪烁着诱人的光泽,娇艳欲滴。 还没将糖衣剥开,又听身侧潺潺的声音响起:“这个很甜。” 裴如衍抬眼看去,只见沈桑宁已经一口咬在糖球上,红艳艳的糖浆裹上粉嫩的唇,如含苞绽放的桃花。 香甜的气息与马车内的熏香交融,裴如衍似闻到了糖串的味道。 的确很甜。 甜腻得,仿佛一旦陷入,就会沉溺其中。 他眸光一闪,移开目光,同马车外吩咐,“去六部。” 说完,才同沈桑宁道:“我今日还有公务,待会儿让陈书送你回去。” 沈桑宁并无意外地点点头,“你忙你的。” “不过,”她话音一顿,期待地看向他,“既然要培养感情,今晚是不是该……” 同房。 她就差把这两字写脸上了。 裴如衍态度突然恢复了一惯的冷淡,“不该。” “为何?”沈桑宁蹙着秀眉,不能理解。 刚才是他先说是培养感情,可他在同房之事上,还不肯让步…… 那培养什么? 培养她的耐心吗? 沈桑宁实在理解不了裴如衍,心中郁闷极了,忽听他沉吟道—— “你昨晚睡得很不规矩。” 不规矩? 沈桑宁一听就是假的,“你胡说,我睡觉最规矩了,一动不动的。” 今早醒来,明明和昨晚睡下时,姿势都差不多呢。 她狐疑的眼神在裴如衍脸上乱瞟。 “你莫不是……”沈桑宁看他眼下青黑,心里有了个猜测。 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即便平日里再清冷再君子,也无法改变,他还是个年仅二十二岁的正常男人。 身侧睡了个女人,有些反应很正常,得不到纾解自然睡不着。 沈桑宁脸上认真几分,压低声音道—— “下回,你千万别忍。” “这种事,总是忍着,对身体伤害很大,只怕有碍子嗣。” 她煞有其事地说完,却见裴如衍愈发漠然。 他冷冽道:“你知道,在说什么吗。” 沈桑宁当然知道。 她直起身,挪了挪身体,朝他一点点靠近。 在他森冷的视线中,她偏了偏头,直白道:“你也不必管我睡没睡着,你我是夫妻,你可以直接……我是愿意的。” 语罢,沈桑宁的脸都红透了,就像被糖浆沾上似的。 裴如衍都沉默了,脖颈肉眼可见地变红,直至蔓延到衣襟下,看不见。 马车内气氛凝固,他并未应下她的话,幽暗的眸中透着许多情绪,唇角紧抿着,好像有什么话想说。 “你说话呀。”沈桑宁主动催促道。 还没听他说什么,马车中蓦地发出“咔嚓”一声。 糖葫芦串的柄竟在裴如衍手中断裂,掉在了马车上。 他竟用了这么大力气? 沈桑宁震惊诧异之余,弯腰去捡糖葫芦。 还好他这串糖衣一直没剥,否则怪浪费的。 裴如衍沉默半晌,叹了声气—— “夫人。”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有些事,相爱的人做,才会让彼此都舒服。” 他希望她能想清楚,哪天她爱了,做什么都可以…… 沈桑宁全然不知他的心思。 这套纯爱理论,她是没法赞同的。 她奇怪地看他一眼,“你都没做过,怎么知道不舒服?” 回忆起洞房花烛夜,他动作生疏,再结合他的纯爱理论,他大概率就是第一次。 两人还没进入重头戏,就被重生的沈桑宁打断了。 裴如衍能舒服到哪儿去,他自然是不舒服的! 这和相不相爱,有什么关系呀! 裴如衍听她反驳,脸色微沉,“总之,培养感情不靠这个。” “那——”沈桑宁还想说话,马车却骤然停下。 是六部衙门到了。 裴如衍唰地起身,一刻不做停留。 “糖葫芦。”沈桑宁举着他那串糖葫芦,拉住他的衣角。 裴如衍的目光与她交汇后错开,安静地接过那串糖葫芦。 他一走,紫灵就钻进了马车内,“少夫人,这糖葫芦不错吧?” 沈桑宁哪能不懂她意思,“知道了,给你报账。” 紫灵嘿嘿一笑,“其实奴婢也不是这个意思。” 沈桑宁忽然问道:“我晚上睡得不规矩吗?” 她真觉得,自己睡得挺规矩的。 “嗯……”紫灵愣了愣,瞅着沈桑宁的脸色道,“少夫人最端庄规矩的人了,睡相没得说,美极了。” 沈桑宁正色地点头,她睡觉向来安静。 她都睡得这么端庄了,还和裴如衍分两床被褥,这样都能让他起反应,说明什么? 说明他的欲望还是不小的呀,都不需要她做什么。 既如此,下回同房,她假装睡着,钻进他被窝,扭扭腰什么的……那他肯定忍不住! 生个孩子,还不是水到渠成? “少夫人,你笑什么呀?”紫灵费解。 沈桑宁收敛忍不住流露的笑,“没什么,小孩子别瞎打听,我们回去吧。” 已经十七岁的紫灵小声嘀咕—— “谁家‘小孩子’还帮买春药的。” 第32章 沈桑宁得守活寡? 该懂的,她可都懂了。 紫灵将车窗打开,雨水滴滴答答落下,顺着缝隙渗入车内。 “咦,那不是素云吗?”紫灵惊讶道。 闻言,沈桑宁也顺着紫灵的视线望出去。 雨幕中,熟悉的背影被一店掌柜送出门,正是素云。 素云小心翼翼地左右张望,撑着伞在雨帘中跑开。 “她这两天,好像忙得很,”紫灵说道,“那个铺子,好像是二少夫人的陪嫁铺子吧。” 沈桑宁若有所思,看了看那家胭脂铺,“嗯,现在未必了。” 以沈妙仪那急于求财的性子,这会儿估计是想尽办法要盘下城东那家酒楼。 起始资金不足,卖铺子是必然的。 紫灵理解不了,“难不成素云不是来收租的?是来卖店的?二少夫人这么缺钱吗?” 当然缺钱,还缺心。 用着微生家的银钱和嫁妆,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贪心不足蛇吞象,沈桑宁不再言语,关窗隔绝雨幕。 那厢。 素云怀里揣着卖铺子的银钱,步履匆匆地朝府里走去。 穿过廊道,眼看就快到福华园,拐角处与一婆子相撞。 “呀!” “哐当”一声,瓷器碎裂,黑乎乎的汤药洒了一地,还沾上了素云的衣裙。 素云来不及嫌恶,被撞倒的老婆子就开始埋怨—— “你长没长眼啊,这药是要给洛小娘喝的,全洒了,我又得重新熬,误了时辰怎么办!” 老婆子话说完才看见素云的脸,赶忙收起怨气,“啊,是素云姑娘啊,对不住啊,对不住。” 素云烦闷地擦了擦衣裙,不由问道,“给洛小娘喝的?这是什么药?” 这位洛小娘深得二公子宠爱,素云想到昨夜主子又发了大火,就因为二公子歇在洛小娘处。 老婆子道:“自然是避子药了,二公子特别交代过,在二少夫人生下长子前,后院妾室不得有孕。” “当真?”素云惊讶。 许多大户人家没这规矩,看来,二公子还是重视主子的。 她得赶紧将此事告诉主子。 素云快步朝福华园而去,彼时,沈妙仪正让侍女捏着肩。 昨夜世子歇在青云院的消息,真被传遍了。 沈妙仪起床后气得吃不下饭。 人争一口气,她派去好几拨人打听,才得出“好像没有叫水”的结论。 她心中闷气顿时消了。 也对,裴如衍是有隐疾的,就算和沈桑宁睡一张床睡觉,也只能盖被子聊天。 呵,沈桑宁还不是得守活寡、孤独终老? “哈哈。” 沈妙仪不小心笑出了声。 这会儿,素云走进屋内,将几张银票拿出来,“少夫人,银钱够了。” 沈妙仪“嗯”一声,慵懒地瞅一眼,“准备准备,你去把那家酒楼买下来。” 素云面露犹豫,“听闻大买卖都需要谈判,奴婢不擅此道,若有更合适的人选或许能省些银子。” “那你就去招揽些合适的人。”沈妙仪云淡风轻地道。 素云咬了咬牙,“奴婢从未做过这些,只怕识人不清,要不您掌掌眼——” 沈妙仪不耐烦地打断,“我一个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难道这点小事都要我出面吗?你也不看看人家紫苏,学学。” 素云闻言,有些委屈,毕竟紫苏当年跟着沈桑宁去金陵,肯定学得多呀。 怎么不看看人家主子也什么都会? 可这话,素云不能说,只好道:“奴婢知道了。” “你实在谈不来,他说多少就多少吧,”沈妙仪现在心情好,懒得计较,“总归不差这点钱,眼皮子别太浅,钻钱眼里去了。” “是,”素云迟疑道:“方才奴婢回来时,正好看见一个老婆子给洛小娘送避子汤,看来二公子也没多宠她,倒是更喜欢您一些。” 沈妙仪冷哼一声,根本不把洛小娘放在眼里—— “我好歹是伯府千金,我娘是正儿八经的伯夫人,她是什么东西,能和我比较?” 依稀记得,前世洛小娘也没翻起风浪、没生孩子,最后还被裴彻遣散了。 因此,沈妙仪才没想着浪费精力对付她。 后宅手段,沈妙仪倒是被柳氏教过不少,只是无一实践过。 毕竟前世裴如衍的后宅,太干净了。 素云道:“可您与二公子有矛盾,最受益的就是洛小娘,您何不主动向二公子低头,以二公子对您的宠爱,哪还有洛小娘什么事?” “你以为是我想同他吵吗?”沈妙仪拂开侍女捏肩的手,有些生气,“他竟说我不尊嫡母,微生夫人养过我一天吗?我都没见过她!这是哪门子罪名,就为这个?” 想想都气。 素云提议道:“微生夫人已经死了,您就去祠堂做做样子,再给二公子服个软,不就过去了吗?” “你说得对,我们这就去祠堂。”沈妙仪犹豫后,做出决断。 虽然给微生家的女人上香很不爽,一个连伯府祠堂都进不了的卑贱女子,有什么资格受她的尊敬? 可如今没什么比挽回裴彻的心更重要的说。 反正只是上香,她心里想什么,谁知道呢? 于是沈妙仪出门时,又招来小厮,“二郎在哪儿,你去把他喊来,就说我知道错了,在祠堂等他。” 做戏,不能光一个人演。 总得叫裴彻看着,才能看出她的“真心知错”吧! 第33章 沈桑宁怼前夫 沈桑宁回到府时,就听玉翡来报,说二少夫人去祠堂给她娘上香了。 沈妙仪能有什么好心? 她脚步调转,就朝祠堂而去。 青天白日,烛火通明。 沈妙仪屏退了侍女,独自入内,她的目光扫过一块块牌位,最终落在第三排第六块。 微生颜。 这是沈妙仪第一次知道微生氏的名字。 微生氏不仅入了国公府的祠堂,甚至有了名字,太可笑了! 沈妙仪嗤笑一声,从供台下拿出三枝高香,右手持香在烛台上点燃,见火太甚,随即吹灭。 她扬着头,面色不屑。 入了祠堂又怎么样,谁会真心供奉祭拜? “二公子,二少夫人在里面。”外头,下人声音响起。 沈妙仪听见,突然挺直了身子,等身后响起男人的脚步声,她故作姿态地对牌位道—— “母亲,女儿从未给您上过香,是为不孝,我虽从未见过您,但素闻您贤淑温婉,大度良善。” “今后,我会和姐姐一起供奉您,视微生氏的族人为亲人,望您泉下有知,原谅我从前的不敬。” 说话时,脸上象征性地坠下泪,抽泣时耸动肩膀。 她俯首三拜,完成一系列动作后转身,看见裴彻时佯装惊讶,擦拭眼泪,“二郎……” 裴彻也没了昨日的生气,此刻目光深沉地看着妻子—— “你喊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上香?” 沈妙仪委屈地摇摇头,“不是的!” 她似极力要证明自己,走到裴彻面前,“我知道自己不对,可我从前身在伯府,伯府子嗣中,唯有我不是爹爹亲生,我不敢忤逆他的,他不喜欢母亲,我怎么敢与他唱反调呢?” “我已经给母亲上香了,二郎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娇妻垂泪,好不可怜。 裴彻仅剩的不满也化为一道叹息,心中也怜惜几分。 于是伸手为她拭泪,“哭花了妆,可不好看了。” “二郎……”沈妙仪心满意足地笑起来,扑进裴彻怀里,“我就知道,二郎是心悦我的。” 裴彻感受到怀中娇软,娇妻欲求不满地用头顶在他胸膛上磨蹭,似有讨好之意。 霎时间,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可当目光触及满堂的牌位,裴彻蓦然清醒,他双手抚上沈妙仪的双臂,将她轻轻推开—— “祖宗面前,莫要如此。” 他说得义正言辞,沈妙仪轻咬红唇,柔柔弱弱地应下。 裴彻又道:“今夜,我去你房中。” 祠堂外。 沈桑宁到时,就见这俩人在祠堂里谈情说爱。 正无语时,里头的沈妙仪余光瞥了过来。 正好看见她。 沈桑宁毫无躲闪,没有分毫心虚地迎上沈妙仪的目光,只见沈妙仪的手慢慢搭上裴彻的手掌,原本柔弱的眸子露出得意之色。 明明沈妙仪如今是裴彻的原配妻子,可眸光流转时,莫名透着外室上位后,朝原配宣誓主权的高傲。 沈桑宁不懂这是沈妙仪对裴彻的占有欲,还是针对她的抢夺欲,沈妙仪向来眼红她。 但她无所谓,她又不喜欢裴彻。 可她无法忍受的,是沈妙仪在她娘牌位前,虚假恶心地做戏。 “妹妹怎么突然想到给母亲上香了?”沈桑宁径直走进祠堂,高声道。 裴彻这时才转过身,看见沈桑宁有些诧异,“大嫂怎么也来了?” 沈桑宁眼底无笑,嘴角扯了扯,“自然是来给看母亲的。” 裴彻点头,沈妙仪默默靠近裴彻,看起来就像贴在他怀里,娇滴滴开口—— “姐姐方才这话何意?我难道不能给母亲上香吗?” 沈桑宁深深地盯了沈妙仪一瞬,后者蓦地心虚几分,眼神闪了闪。 “自然能,”沈桑宁收敛肃色,忽而一笑,“只是想告诫妹妹,祭拜长辈,需心诚才好。” 沈妙仪皱了皱眉,“姐姐说我心不诚?” “大嫂,”裴彻沉声道,“妙妙性本善,只因寄人篱下、小心谨慎,这才不敢忤逆岳父,她对嫡母,是有敬重之心的。” “寄人篱下?”沈桑宁心中冷笑,亏她说得出口。 沈妙仪深怕被戳穿,拉着裴彻的手,忙道:“姐姐不喜欢我,二郎,我们走吧。” 裴彻拍拍她的手,“妙妙,你先出去。” “二郎,你……”沈妙仪有些慌。 却拗不过裴彻,沈妙仪一步三回头地走到祠堂门口。 沈桑宁淡然地问,“二弟想同我说什么?” 裴彻能感觉到沈桑宁若有若无的敌意,不自觉蹙眉,“大嫂,我们是一家人,妙妙本性纯良,我希望你能放下对妙妙的偏见。” “偏见?”沈桑宁嘴角勾起嘲弄弧度,“二弟好眼力,能心仪这般做得好看的女子。” 裴彻听出讽刺,眉头皱得更深,“我以为大嫂至少是个善良的女子。” 没想到,却这般刻薄嘴毒。 但他到底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快,“妙妙是我的妻子,倘若大嫂刻意欺负她,我也绝不容忍。” 沈桑宁毫无畏惧,淡淡道:“哦,你当如何?” 裴彻以为她这是默认了,怒道,“自然告诉大哥,他一向严厉,绝不会姑息恶行!” 还什么都没做,在他眼中就已经行了恶事。 沈桑宁实在觉得好笑,见他转身离去,她只有一词相送—— “好自为之。” 漠然的语气让裴彻脚步微顿,一抹异样的情绪侵袭全身。 不知为何,他心脏处酸涩难耐。 就好像在失去什么,令人有些不安。 直到踏出门,看见沈妙仪担忧的神色,他才忽略了那莫名情绪。 第34章 同房日,世子发光走来 沈桑宁回青云院时,正好碰见虞氏身侧的丫鬟送来药品。 “夫人说,这些药给少夫人备着,提倡节俭是美德,但不能吃过期的药。” 丫鬟说的,是虞氏原话。 沈桑宁听得尴尬,收下药,忙让紫灵去替换了“过期的药”。 传话丫鬟一走,紫灵附过来小声确认,“春日饮真的不要了吗?” “嗯。”沈桑宁不想再横生事端了。 紫灵颇为遗憾地去放药。 说来也巧,这新的清热解毒的药瓶子,竟和原先装春日饮的瓶子一模一样。 沈桑宁特意嘱咐:“别弄混了。” 紫灵手一抖,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的,奴婢靠谱。” * 天色渐暗,今夜裴如衍果然是没来。 沈桑宁也不急,想着明天就要见到云昭了,特意让人将后头幽静偏僻的小屋收拾出来。 紫灵很难不吃味,“奴婢觉得,您该少和那种人有牵扯。” “哪种人?”沈桑宁忽问。 “盗贼呀!”紫灵都听见了。 紫灵口中的盗贼,是前世在沈桑宁出京做生意时,为她抵挡匪患的人。 无论何时,都能令她心安的人。 沈桑宁柔和道:“她只是竭尽所能,让更多人能吃饱饭。” 紫灵闷闷不再说话。 窗外雨下了一整夜,第二日沈桑宁起得很早,直接去刑部提人。 马车停在刑部外,沈桑宁探出头,看着狱卒将一身穿囚服的高挑女子走出。 女子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甚是丑陋。 不是云昭。 难道云昭还没落网吗? 直到女子走到她面前,自称为“芸沼”,桀骜的神色中带着不解,“小姐为何救我?小姐既救了我,我可以帮小姐做件事,以作报答。” 沈桑宁有些纳闷,勾勾手,“你过来。” 沈桑宁凑过去,芊芊细指抚上对方的下巴。 感觉到对方身子蓦然僵硬,她轻声试探道:“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 芸沼皱眉,“我不卖身。” 沈桑宁思索一二,“你若愿意,今后你的家人,衣食无忧,也不用再担心你时常蹲大狱。” “你若不愿意……那就等愿意了,再来找我。” 也不说去哪儿找。 语罢,沈桑宁递了套干净衣物出去,便让车夫驾车离开,徒留女人在原地。 紫灵迅速将窗户阖上,好像深怕人家追上来似的,“少夫人,她都不是您要找的人,您还招揽她?您想找的那个人,还要继续找吗?” 沈桑宁靠着车壁,长舒一口气,“谁说她不是?” 她就是。 云昭行走江湖,是会易容术的。 刑部外。 云昭望着宁国公府旗帜的马车离去,转身隐入街巷中,兜转了几条街,进到一处偏僻院子停下脚步。 换上干净的衣裙,意外的合身。 她伸手覆上刚才被陌生女子抚摸的下巴,那处面皮竟起了褶皱。 她干脆将面皮撕下,露出狭长的眼,英气的脸。 随后从井口爬下去,进入阴暗潮湿的贫民窟。 “云昭姐姐,你终于回来啦!”几个布衣孩童朝她跑来,路面不平,差点摔倒。 孩童看见她两手空空,眼巴巴地望着。 云昭坐牢几天,这几个孩子都饿瘦了。 她眸光微暗,想到了刚才那位陌生女子允诺的话,心中有了新的思量。 “你不在的这几天,粮食吃完了,”瘦弱少年坐在角落,“我接了个单,雇主出了一百两,买一条命。” 云昭不满,“我们不杀人的。” “我知道,我去杀,”瘦弱少年脸色晦暗,看着云昭松了口气,“我以为你回不来了,我是见不得光的人,做不了正经营生,养不活这些孩子。” 云昭脸色黑下来,气氛诡异,少年解释道:“我问了,要杀的是勋爵贵胄,不是什么好人。” 云昭听闻,脸色沉重,“勋爵贵胄一百两?我看下单的人才是坏种,你去把单退了!” 瘦弱少年心虚道:“不能退,他们把你的傻爹抓去了,我不知道在哪儿,等我杀了人才放。” “林裘!”云昭火冒三丈,“你怎么敢?!” 林裘站起来,后退几步,“我不会让你爹有事的,相信我。” “究竟杀谁?”云昭有些疲惫。 林裘见她似有退让,回忆好一会儿,才道:“宁国公府……一个女眷。” “未必要弄死,残了也行。” * 宁国公府。 沈桑宁暂时放下了招揽云昭的事,每日除了锻炼身体,还筹备着要做点生意了。 既然沈妙仪想开酒楼,那她这次就先不开酒楼了。 先做成衣铺吧。 正好,她的箱子中,还放了好几张曾经画出来的成衣样式。 想着,沈桑宁便唤来紫苏,“我名下城东没出租的那个铺子,你去雇些工人来,我要开成衣铺。” 紫苏眼睛一亮,“真的?自打从金陵回来这些年,奴婢都手痒很久了。” 终于,又可以和小姐一起发财了。 这边计划着成衣铺的事,那厢沈妙仪也成功以三万两千两的高价租下酒楼三年。 沈妙仪追求雅致贵重的装潢,缺少银子就卖陪嫁铺子。 直到卖了七成的嫁妆,银子才堪堪够用。 素云望着每天如水般流出去的银子,一直叹气。 紫灵打听到福华园的事儿,就专门给沈桑宁汇报,“实在不是奴婢想八卦,是她们太高调啦,那个城东酒楼装修,用了十倍的工人,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敲敲打打,到宵禁才结束!” “路人去看一眼,发现里头全是古董翡翠摆件,二少夫人是真有钱啊!” 沈桑宁还在亲自画成衣铺的装修图,听了紫灵的话,也就一笑而过。 比起速度,她更求稳。 “呀,世子来了,”紫灵一惊一乍叫喊道,“今日是二十!” 沈桑宁抬头,果然看见了裴如衍的身影。 第35章 沈桑宁拱进他怀里 是夜。 又是两床被褥。 黑灯瞎火,裴如衍睡觉时安静得很,沈桑宁规矩地躺在里侧装睡。 待时机成熟,她假装翻身,闭着眼钻进了他的被窝。 今晚势必拿下! “沈桑宁。”他还没睡着。 她佯装未闻,挪动着身体,心一狠一头拱进他怀里。 撤退是不可能撤退的。 感受到对方要将自己推开,沈桑宁伸手环住对方的腰,脸颊紧紧抵着他的胸膛。 体温透过薄薄的亵衣传来,她听着对方微微加速的心跳。 随后,头顶响起一道叹息,他似无可奈何。 沈桑宁唇角弯弯,手指如挠痒痒似的在他腰上轻轻摩挲,嘴里假装梦魇发出几声软软呢喃。 随后抱得更紧了。 快,忍不住就快点将她压在身下! 可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他有任何动作。 明明他的身体越发僵硬,偏偏就是坐怀不乱。 沈桑宁不愿放弃,扭扭小腰,去蹭他的身体,感受到他呼吸逐渐沉重,她心中一喜。 终于是忍不住了?! 她的后腰覆上了一双大手,裴如衍灼热的气息轻轻吹在她额头。 他在靠近,在倾身。 沈桑宁感觉得到,闭着眼干脆不动了,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紧接着,额心传来柔软温热的触感,应该是他的唇。 如蜻蜓点水般碰了碰,又迅速离开。 开始了开始了! 他已经开始亲了! 只等接下来……沈桑宁喜悦的心情没持续多久,对方就没动作了。 没、没了? 如同被泼一盆冷水,心中比黄莲还苦。 只亲不做?就这? 沈桑宁真的要怀疑他是不是柳下惠了,瞬间有些凝重。 她全身都没了力道,手一松,就被裴如衍轻轻推开。 随后听见他起身,好像走到了桌旁,连喝几杯水,又响起开窗的声音。 沈桑宁悄悄睁开眼,只见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发丝微微飘动着。 她真是要气死了。 她人就在这里,他明明就动情了,竟然宁愿自己吹冷风,也不愿意碰她! 也不怕冻出病来! 一边怕他冻出风寒来,一边又气不过不想管他,沈桑宁索性用被褥蒙着头,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裴如衍是何时回的被窝。 * 屋外。 紫灵等了一个时辰也没听见动静,就知道没戏了。 少夫人又失败了。 她叹气,走到庭院里。 发现同样在守夜的陈书正坐地上数星星,紫灵灵机一动,取了一坛酒来。 “陈书哥哥,我请你喝酒。” 陈书淡然地抬头,“谢谢,不了。” “喝点酒,暖暖身,”紫灵又道。 大晚上的,确实有点冷。 陈书听闻,“来一点点。” 紫灵熟稔地坐在陈书边上,为他倒上一碗酒,“主子们夫妻一体,咱们也该多走动,团结一心,对吧?” 陈书刚喝下酒,两颊就红了起来,茫然点头。 紫灵见他酒量这么小,眼中闪过得逞,“陈书哥哥,听说世子有个青梅竹马的白月光……是不是真的?” 陈书瞅她一眼,“哪有?” “呵,京城美人,世子都不带看一眼的,哪来青梅竹马?” 闻言,紫灵激将道:“是不是你不知道呀?” 陈书已经醉了,突然激动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从小跟着世子,别人不知道的,我都知道!” “哦?”紫灵眼睛亮亮,“比如?” “我跟你说,世子年少时,走丢过,那么大个人,竟然走丢了……”陈书觉得好笑又心酸,惆怅道—— “回来以后,就好像有了很多小秘密,除了功课上更努力以外,暗地里还偷偷画画,珍爱之物全都放在……” “放在……” 话半,陈书倒了下去。 一句有用信息都没有。 紫灵忍不住吐槽,“这个酒量,跟谁学的,这么差。” 一边,又无奈地收拾残局。 * 直至天明。 沈桑宁起来扎马步,站在廊下一扎就是大半时辰。 这几天她锲而不舍地锻炼,发觉自己的毅力和体力真的好了不少。 当裴如衍穿着官服从房内走出时,神色微露诧异,“夫人这是?” “锻炼啊。”沈桑宁保持姿势不动。 想到裴如衍的结局,她好意劝道:“你若有时间,也可以锻炼锻炼,别整日沉浸公务中,身体是自己的。” 哪天她也想办法把裴如衍拽来一起锻炼锻炼,她亲自看着,总能安心点。 闻言,裴如衍点点头,转身上朝去了。 紫灵走上前,“少夫人,城东那家酒楼赶工完成,今早开张了,叫金玉楼。” 这也太快了。 沈桑宁都诧异了,“菜品都研究好了?” 紫灵摇头,“谁知道呢,不过,外头谁传的小道消息,说这酒楼是宁国公府家眷开的。” “奴婢觉得,那小道消息是二少夫人自己传的,为了吸引客人。” 沈桑宁却不这么认为,“她看不起商贾,深怕牵扯上了遭人冷眼,她不会传扬的。” 相反,还会吩咐素云小心行事。 可惜,素云若能避开耳目,也不会让紫灵知道那么多事了。 只怕此时,沈妙仪已经在训斥人了。 * 福华园内,素云的确在挨骂。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传言,”沈妙仪恨铁不成钢,“让你做事谨慎些,你怎么这么笨?” 素云跪在屋内,“少夫人,奴婢冤枉,是您说让十倍工人赶工,这阵仗,吸引了同行注意,许是他们暗地跟踪了奴婢,看见奴婢几次出入国公府。” 沈妙仪怒目而视,“你这意思,是我的错了?” “奴婢不敢,”素云低头,“但这事于您也不算坏事,上至达官显贵,下到寒门书生,想要巴结国公和世子的人都会去酒楼捧场。” 沈妙仪骂道:“蠢货!就算没有国公府,酒楼也必然赚钱,如今有了传言,我还怎么融入贵夫人的圈子!” 素云思索道:“奴婢招了管事,日后少去几趟,少夫人一口咬定酒楼和您没关系,外人也查不到。” 沈妙仪想想,也只能如此。 心绪方宁静片刻,便有下人进门禀报,“少夫人,表小姐来了。” “表小姐?”沈妙仪忽而想到了前世对她张牙舞爪的虞绵绵。 前世,她不受裴如衍宠爱,虞绵绵幸灾乐祸不算,还总想怂恿婆婆欺负她。 这回,矛头总该对着沈桑宁了吧? 思及此,她忙道:“快请进来!” 第36章 虞绵绵挑拨关系 语罢,就见虞绵绵像个骄傲的小孔雀一样走进来—— “二表嫂,初次见面,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沈妙仪从未被虞绵绵礼待过,这还是头一次,“表妹来,我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带礼物了。” 说着就叫素云去私库拿两件首饰,送给虞绵绵。 “二表嫂不必客气,”虞绵绵才不屑于她的礼物,坐下就直言道,“我是来问问,赏鱼宴,二表嫂可有做什么准备?” 沈妙仪一头雾水,“什么赏鱼宴?” 虞绵绵佯装意外,“大表嫂没同你说吗?朝雪郡主举办的赏鱼宴,邀请了大表嫂……” 顿了顿,故意懊悔道:“你们都是伯府出来的姐妹,大表嫂竟没准备带你一起吗?哎,也是,那朝雪郡主何等身份,许是大表嫂根本不想让人分一杯羹。” 沈妙仪可算是听明白了,前世她从未被朝雪郡主邀请过,可这次,人家却给沈桑宁下了帖! 当即脸色难看,尬笑两声,“这是何时的事了?” 虞绵绵回道:“好多天了,大表嫂也真是的,做姐姐的这么小气。” “她向来如此,深怕我过得比她好,”沈妙仪自认为和虞绵绵同一阵营,“也就是表妹心善,否则我还蒙在鼓里呢。” 两人又在言语上谴责几句,虞绵绵便坐不住了,急着离去。 这人前脚刚走,沈妙仪就气得在房里摔杯,“凭什么她当世子夫人,就被邀请去赏鱼宴了!” “少夫人,您消消气,奴婢瞧着,这表小姐也不像好心。”素云弱弱道。 初次见面,就仿佛是单纯为了说赏鱼宴一事来的。 “我当然知道她是故意说的,”沈妙仪笃定道,“她喜欢裴如衍,自然对沈桑宁有敌意,她想挑拨关系,让我一起对付沈桑宁!” 但沈妙仪不在意啊,“我和虞绵绵,暂时是一条战线,所以她向我透露赏鱼宴,就是向我卖个好。” “少夫人小声些,”素云紧张地看看四周,还好门窗紧闭,“那您要去赏鱼宴吗?” 沈妙仪透着自信光芒,“当然要去。” “朝雪郡主是什么人,那宴会上肯定都是高贵的夫人们,这是我融入贵夫人圈子的契机。” 这样好的机会,却被沈桑宁藏着掖着,当真是小家子气。 “可没有郡主邀请,大少夫人又不带您……”素云委婉地表达。 沈妙仪冷哼一声,得意道—— “晚上我同二郎哭诉一番,他自然舍不得让我受冷落的。” 只这般想着,沈妙仪就通畅不少。 如今她有二郎宠爱,又有赚钱的酒楼,甚至马上就能结交贵族夫人,她的前途一片大好。 * 虞绵绵出了福华园,又朝着青云院去。 路上,身后心腹侍女道:“小姐,这位二少夫人看起来,好像很嫉妒大少夫人。” 虞绵绵也看出来了,“看着就很虚伪,还不聪明,否则不会为一个宴会,就同我说沈桑宁的坏话。” 心腹侍女问:“您想让她们一起去赏鱼宴,是想让她们出丑?” “参加过的都知道那宴会可怕,”虞绵绵现在都心有余悸,“总要让她们感受下被蹉跎的滋味,高门可不是那么容易攀附的。” 侍女有些担心,“小姐,若是女眷出了丑,会不会连累世子?二少夫人就罢了,世子夫人可是您亲表嫂。” 虞绵绵正色道:“就算出丑,也只在宴会上,没人敢拿出来说,更不会有影响。” 她还是分得清是非的。 虽然不喜欢这对姐妹,但虞绵绵不会做对姑母、表哥有害的事。 主仆俩进了青云院,便自动噤了声。 虞绵绵瞧见廊下的人在踢腿,心下奇怪,走过去,“表嫂这是在练武功?” 那厢,沈桑宁后背已是汗津津的,一左一右地高踢腿。 这是在书本里看到的动作。 见虞绵绵这位不速之客到来,她暂时停住了动作,“表妹怎么来了,可要留下用早膳?” “过几天就是赏鱼宴了,表嫂可准备好了?”虞绵绵边说边向她走来。 沈桑宁佯装不解,“要准备什么?说来,表妹应该去过郡主举办的宴会,不如明示一下。” 虞绵绵皮笑肉不笑,“不过是正常宴会,郡主人善,举办的宴会也有意思得很。” 沈桑宁听闻,先喝了口茶,而后意有所指地看向虞绵绵—— “既如此,表妹应该也去吧?” “我、我那日正巧有事呢,”虞绵绵被她看得心虚,轻咳一声以作掩饰,“我给表嫂带了礼物。” 话题转得很快。 说完,虞绵绵的侍女就将小木盒取出,开着盖子,递给紫灵。 沈桑宁扫了一眼,那簪子颇为眼熟。 这不就是沈妙仪的陪嫁首饰吗? 月前,微生家送来了几箱首饰给两姐妹添妆,许多物件,都是一式两份的。 “表妹这是刚从福华园过来吧?”沈桑宁倏地笑了,“这是你二表嫂的陪嫁之物,我是万万收不得的。” 闻言,紫灵当即退了回去。 虞绵绵没想到是陪嫁物件,有些尴尬,“见花献佛而已,表嫂若是嫌弃就算了。” “表妹说的哪里话,你无需给我送礼,倒是作为表嫂,我该给表妹见面礼才是。”沈桑宁面上一直挂着笑,从容地让紫苏取来字画。 “想来俗物也入不了表妹的眼,这画是我自己画的,不值钱,只是我一份心意,表妹别嫌弃才好。” 好赖话都叫她说尽了,虞绵绵不好拒绝,收着画就走了。 紫灵觉着可惜,“昨日世子才题字,是您和世子共同心血,您说给就给了。” “不妨事。”沈桑宁大方道。 一幅字画而已,只盼虞绵绵少生事。 这姑娘家就是太闲了,也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只不过,是觉得不甘心。 她从福华园过来,特意提起赏鱼宴,大概率就是与沈妙仪也说了这事。 那厢。 虞绵绵拿了字画,嘴里嫌弃着,“哪有送自己的画给别人的,当自己是什么大家不成?” 她那惊才绝艳、无所不能的表哥,就娶了这样一位表嫂,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我倒要看看,这画的是什么牛鬼蛇神!” 于是驻足,打开字画。 上一秒还在吐槽,下一瞬竟被山河画所折服。 虞绵绵眼底惊艳一闪而过,忍不住道—— “这真是她画的?” 侍女惊疑道:“这是不是世子的字?” 这画,这诗……莫名的,虞绵绵这些日子的不甘散去许多。 如果没有作假,那抛开身世不谈,表哥表嫂—— 也并非完全不配……吧? 第37章 穿情侣装 转眼几日过去。 赏鱼宴的前一晚,沈桑宁正在研究新款衣裳样式,那头福华园却派了人来。 来人是裴彻的丫鬟,“二公子听闻您要去朝雪郡主的赏鱼宴,特遣奴婢来问问,可否带二少夫人一同去。” 沈桑宁将手头事务放下,并不意外,“是要求,还是请求。” 丫鬟不卑不亢,“是商量。” 顿了顿,又道:“二公子还说,您和二少夫人是姊妹,又是妯娌,理应亲近些。” 这会儿当是姐妹了。 看来沈妙仪是完全不知道赏鱼宴的门道,只当那是好事了。 沈桑宁笑中透着深意,“明日午时正刻出发。” 语罢,那丫鬟就急着离去,沈桑宁又提点道—— “毕竟是头回参加朝雪郡主的宴会,让你家少夫人穿得日常些,不必太打眼。” 以沈妙仪的性子,难得参加一次宴会,总得“盛装”出席。 她丢脸是小,给国公府得罪人脉关系,就得不偿失了。 “是。”传话丫鬟赶忙应下便离去。 “哼,朝雪郡主又没有请她,”紫灵不知宴会凶险,鼓着气道,“每回您有什么,她都想分一杯羹!” “还有您订婚那天,两家换庚帖,二少夫人那个眼神,说句不该说的,奴婢差点以为她想把您替掉呢!” 紫灵有些不服气,殊不知自己说中了某人意图。 “她若性子不改,命数也不会改。”沈桑宁平淡地说了句没头尾的话,又低头折腾起手中布料来。 她想开的成衣铺,衣服款式都得新,且美。 眼下还没开业,她需要加紧将款式样本赶制出来。 认真投入时,连有人走到她身后,她都没有察觉。 “夫人,要给谁做衣裳?”裴如衍幽幽道。 沈桑宁动作一顿,转过头去,完全没有料到他今日回来。 二十已经过去了,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啊。 她的疑惑写在眸子里,还没问,裴如衍轻咳一声,道: “我来拿衣物。” 说着,他还真的走到柜子前,拿出两套男装。 随后重新站在沈桑宁面前,“你还没回答我,在给谁做衣服。” 沈桑宁将手中拿的男款样式提了提,“我想开个成衣铺,这是自己设计的样式。” 她没有隐瞒。 做生意这事,瞒定是瞒不住的,又何必骗人呢。 沈桑宁观察着裴如衍的面色,他好像并不意外 “原来如此。”他道。 她突然灵光一闪,将衣物举起来,照着他的身体比了比,“不如你帮我试试?我正愁没有人试衣服呢。” 裴如衍瞬间的不自然,“为何是我?” 这有什么为何的? 不就是你刚好在这儿吗? 但沈桑宁不会这么直白地说,“隽秀玉颜衬新衣,我想不到别人了。” 她倒也是真心话,“何况,这是恩爱两不疑系列的,我试穿女版的,男版当然要你穿了。” 言毕,就见裴如衍眸光闪了闪,他点了点头。 果然,夸奖的话,对谁都是受用的。 “不要太久。”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好。” 沈桑宁将那深蓝色华服往他身上套,有不合身的地方,直接上剪刀和针线。 她低头修改他腰身尺寸时,他的身体都有点僵硬。 连更亲昵的动作都做过,可他却总是不习惯。 沈桑宁修改完成,绕着他走了一圈,十分欣赏自己的才华,“太好看了。” 他忽然开口,细听语气有些别扭—— “是送我了?” 沈桑宁诧异地朝他看一眼,他却低头与她错过了视线。 又听他补充道:“面料不错,我可以买。” 堂堂国公府的世子,什么料子没见过。 大概率,他也是认可了这款式,认同了她的审美。 “你不用买,”沈桑宁挺高兴的,“你我穿这一套,必然能吸引很多客人。” 街上一逛,那就是最好的招牌! 她笑得欢愉,裴如衍没忍住,转身勾了勾唇,很快又强行压了下去,穿着新衣服走了。 廊下灯笼,一晃已是深夜。 第二日。 沈桑宁穿着湖蓝色的束腰裙,看着款式普通并不耀眼,底下一双软底鞋,更适合跳动。 在马车上等了片刻,正想催促,就见沈妙仪一身嫩粉色的曳地长裙,头顶是一套粉宝石头面,发髻钗冠两侧,垂坠着珍珠流苏。 沈桑宁并不意外,“我不是说了,不宜过于繁重吗?” 沈妙仪施施然地走上马车,“姐姐何必这般要求于我,你自己不打扮,就不许我打扮了?” 沈桑宁一脸肃色,还是顾念国公府,最后提醒一句:“这赏鱼宴并非谈笑风生,你这鞋子都比碗高了,你确定不换?” 闻言,沈妙仪皱眉,“姐姐,我们都没去过赏鱼宴,你如此说,不就是担心我抢了你的风头?” “我们都是国公府的女眷,姐姐这般小气……真是好没道理。” 沈妙仪上车坐下,抬着头,挺着胸脯。 沈桑宁劝她无果,不再管她。 长嫂的责任已经尽到了,她若要自讨苦吃,就随她吧。 马车行至东街,车窗被沈妙仪打开。 窗外,挂着金玉楼匾额的酒楼,里外食客不绝,一副繁荣景象。 沈桑宁瞥了一眼,欲收回目光,却听沈妙仪突然道—— “姐姐,你瞧这酒楼……” “看见了,”沈桑宁顺着她问,“然后呢?” 沈妙仪语气得意,又不敢太明显,“也不晓得是何人开的,这不过几日,估计是日进斗金了。” 说完又叹息一声,“哎,这东家做生意这般轻易,姐姐会不会羡慕呢?” 沈桑宁的目光移到沈妙仪嘚瑟又不坦荡的脸上,实在没忍住冷笑一声。 这蠢货。 到现在还以为她不知道这酒楼是谁开的。 竟在她眼前耀武扬威? “姐姐笑什么?”沈妙仪没看到臆想中的嫉妒,有些失望。 沈桑宁蓦地伸手,在沈妙仪的脸侧停下,后者朝后一缩,满眼惊诧。 “呵,”沈桑宁笑容加深,手指错过沈妙仪的脸,指向窗外,讶异道—— “那个人是吃吐了吗?” 沈妙仪听见,惊疑未定地转头望去。 酒楼的墙角处,真的有两个人蹲着吐。 第38章 宴会被针对 沈桑宁叹慨道:“做酒楼难吃到这个地步,也是够笨的,笨嘛,就该勤能补拙,笨鸟先飞,这会子学什么做大做强。” 她句句往沈妙仪心窝上戳,见沈妙仪唇角发白,她好似疑惑不解—— “嗯?我说酒楼东家愚不可及,妹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沈妙仪脸色难堪地关上窗,“风太凉了。” * 辅国公主府。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相继停下,各家闺秀、年轻夫人纷纷下车,都是如花儿般的年纪。 “宁国公府的来了。”一闺秀转身。 其他闺秀也随之望去,“是宁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吗?” “也只有她了,宁国公府又没有其他及笄的姑娘。” 在一众瞩目下,马车停下。 沈妙仪急着率先下车,站定时发觉二十几个贵女朝自己投来视线,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温婉亲和。 “沈夫人?” “沈夫人果然是天生丽质,如传闻一样。” 两三个女眷上前,拉着沈妙仪殷勤地说起话来。 沈妙仪不知道她们的身份,被巴结着,这种感觉飘飘欲仙,笑得合不拢嘴。 沈桑宁从容地下车,看见那公主府门下的秀丽女子,无一不打扮得简单干净。 都是为了待会儿的活动做准备。 她们投来的眼神都不同,有的是平平无奇,有的是打量,有的想上前讨好,有的则是不屑厌恶。 自然不是厌恶宁国公府,只是单纯看不上承安伯沈家。 “唉,怎么还有一位?” 有闺秀认出了人,“这才是世子夫人吧?” 沈桑宁脸上泛着淡淡的笑,朝着说话的女眷点头,“白夫人,李小姐。” 这些人,她前世有些印象,昨日也拿了画像对了一遍,因此识全。 刚才还拉着沈妙仪殷勤的几人脸上一僵,“那你是谁?” 沈妙仪脸色煞白,心含恨,面不显,“我是国公府的二少夫人。” “哦……”对方尴尬地称呼沈妙仪为小沈夫人,而后都朝着沈桑宁走去,“沈夫人呀,果然天生丽质,略施粉黛,已是绝色。” 既然要结交,肯定先结交世子夫人呐! 这二十几个女眷各有各的交际圈,各自还没聊上几句,公主府内的女官自带威严地走出—— “所有婢女请移步前院吃茶,各位贵客,请随下官来。” 众人压低声音,随着绿衣女官走入朱门,穿过巍峨辉煌的前庭,最终来到蜿蜒的桥廊。 脚下,是偌大的湖。 “郡主在厨房准备佐料,让下官给大家说本次规则。” 女官假笑道:“每人分发一套渔具,一个时辰内,谁得到的鱼多,谁就能获得奖励。” “最后一名,需要现场杀鱼做菜。” 说话时,侍女们已经为每人分发了渔具,有钓鱼竿、网兜、鱼叉,饲料、干毛巾。 大多闺秀面如死灰,见怪不怪地开始研究渔具,然后垂钓。 最惊讶的莫过于沈妙仪,她刚同一位侯夫人说上话,就听说要垂钓,还没给准备凳子。 她这鞋子又高又硌脚,不宜久站啊。 “没有凳子吗?” 此言一出,引得端侯夫人侧目,“小沈妹子,你若不舒服,把鞋脱了。” 沈妙仪一惊,“那怎么可以,我还是忍着好了。” 端侯夫人撇撇嘴,“多参加几次,你就不会这么矜持了。” 话音刚落,就听扑通一声。 不知道哪家闺秀跑到了唯一的小船上,竟然用网涝鱼,结果船翻了。 还没等女护卫救人,自己就扑腾回岸上了。 那厢。 沈桑宁在放鱼饲料,听见动静,目瞪口呆地看着湖中女子爬了上来。 闺秀千金是不会学游水的,这位可真是够拼的。 待那女子一边呛水一边转过身来,沈桑宁瞧见了对方的脸,瞳孔一缩。 是她前世密友。 御史中丞之女姜璃。 姜璃呛着水,故作虚弱地问女官,“我感觉要不行了,这次让我休息一回可好?” 女官毫不动容地拒绝,“姜小姐若不想参加,直接离开就是,哪来休息一说。” 姜璃面色一哂,乖乖回到了钓鱼的位置。 来这儿的,基本都是要攀附公主府的,怎么可能提前离开。 就说那端侯夫人,侯爵夫人又怎样,她的亲爹、公爹和丈夫都是在公主夫妇麾下做事的。 端侯夫人自己,从小就是朝雪郡主伴读。 沈桑宁看着机缘巧合下站在自己身边的姜璃,关心道:“你不去换身衣裳吗?” 湿漉漉的,只怕要冷死了。 姜璃摇头,“那我就真是最后一名了,这鱼太大了,我不敢杀。” 鱼太大了? 沈桑宁还有点不解,突然鱼竿上的铃铛摇晃起来。 鱼上钩了。 她当即拉杆,只提起半寸,就再也提不起了。 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那肥鱼拎起。 这还是她这些日子锻炼的功劳。 肥鱼悬于半空,足足有一臂那么长! “加油!”姜璃忽地燃起来了,又见沈桑宁实在拉不到,这才主动上前帮忙。 两人合力将肥鱼放进水盆里,而后又钓上几条大小不一的鱼,平均分配。 沈桑宁的喜悦刚浮于脸上,就听后头不服气的声音道—— “姐姐,你这不是作弊吗?” 又是沈妙仪。 沈桑宁皱眉,“连这位女官都没说我作弊,你为何这么说?是想我将鱼分给你?” 眼下,还没钓到鱼的已经不多了,沈妙仪深怕自己垫底,但面上大义凛然—— “我才没有,我并非想和姐姐作对,只是姐姐此举,对好多人不公平,我不得不说一句公道话。” 端侯夫人钓鱼很烦躁,“小沈妹妹说得对,你们这些商贾人家的女儿,是不是都喜欢投机取巧?” 此言一出,那些趋附端侯夫人的女眷,便纷纷点头。 沈桑宁都顾不得鱼了,当即冷下脸,“你这话什么意思?” 虽是为了郡主人脉来的,但也绝不能忍受被辱没。 端侯夫人本就因为丈夫宠妾是商贾出身,而分外讨厌商贾,这下,见沈桑宁冷脸,更怒了—— “别人给你薄面是看在裴家份上,我可不指着国公府吃饭!你投机取巧,我还说不得了?” 人群中有人想到端侯有一房商贾小妾,因此端侯夫人最讨厌商贾,附和: “听说城东开了家酒楼,莫不是沈夫人开的吧?” “我也听说了,小道消息说是国公府女眷开的。” “嘶,宁国公和世子爷知道吗?” 闻言,最开始跳出来的沈妙仪脸上煞白,心虚地往后退,试图降低存在感。 却听沈桑宁冷笑一声。 第39章 宴会放光彩,得郡主青眼 “商贾也是凭本事赚钱,诸位身来高贵,没人要求你们要看得起商贾,思想差异并无过错。” 沈桑宁肃着脸,字字铿锵—— “同样,我不觉得商贾丢脸,我的思想,也没有错。” “但面对不同教育下的产物,面对不同的思想,诸位也该学会缄默,学会如何,尊重人。” 最后三个字,咬得很重。 实在忍不住,教导人的语气又来了。 此时,浑身散发的威严,远非在场的妙龄少妇能企及。 在场众人纷纷噤声。 端侯夫人也是怔了怔,“这儿都是官宦女眷,轮得到你来说教?你莫以为背后有裴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并非说教,”沈桑宁肃声回答,“是说理。” 端侯夫人气笑了,“好好好,你这么喜欢说理,去你的酒楼说理,郡主的宴会哪轮得到你说教?” “酒楼”一词,仿佛刺激到了沈妙仪。 她为难道:“姐姐,你就别固执己见了,说话做事,也要看看场合。” 端侯夫人听了舒心,“沈夫人身为世子夫人、伯府嫡女,竟然还没有继妹懂事知礼。” 被夸的沈妙仪柔柔一笑,“端侯夫人,我代姐姐给您道歉,姐姐外祖家世代行商,难免沾染陋习。” 沈桑宁就看着两人一唱一和。 就跟站在戏台上似的。 等到实在听不下去,她才冷不丁打断,“妹妹,你觉得,商人卑贱,对吗?” 沈妙仪皱了皱眉,“姐姐,不是我觉得,是大家,你怎么只问我。” 亏得好意思问。 沈桑宁嘴角嘲弄,目光冷冽,“因为只有你恳求我,帮你经营产业,看来你也很眼红商贾的财富,不是吗?” 此言一出,众人议论。 沈妙仪唇瓣颤抖,慌道:“我没有!姐姐怎么胡乱说话?” “就因大家不喜欢你,你就要把我也拉下水吗?” 她故作可怜,潸然泪下。 端侯夫人性子直,看不下去,“有什么冲我来,欺负你妹妹算什么本事!她刚才还为你道歉,你却见不得她好,都说商人重利无情,一点都没错!” “冲你?”沈桑宁觉得好笑,看向端侯夫人,高声道—— “我自问与你无仇,甚至不熟,今天就因一条鱼引起这番争执,又因旁人引导,激化矛盾,可见端侯夫人做事冲动。” 沈桑宁脸上不是愤怒,而是讽刺,“素闻端侯宠爱妾室,或许端侯夫人是因为家中宠妾出身商贾,就对商贾抱有敌意,我不想妄论你的家世,可你宁可对我发难,都不敢和你家妾室争论。” “我都不知该说你可笑,还是可怜了。” 听闻,众女眷倒吸口凉气,再次噤声。 端侯夫人嗔怒到说不出话,沈桑宁见状无奈摇摇头,颇为叹息—— “或许,都有吧。” 她还说。 端侯夫人哪里能忍? 直接不管不顾地朝沈桑宁冲去,“你才可怜!” 沈桑宁惊了。 怎么这么不体面,大庭广众扑过来了! 自问,也没说啥重话呀。 她正要躲,忽听“咻”的一声。 银色长枪从眼前闪过,带着凌厉杀气,划破空气。 莫说沈桑宁,连端侯夫人都被吓得静止。 女眷们被这变故转移注意,目光追随长枪,只见长枪刺入水中,清水可见,尖利的兵器插进鱼腹,半根枪杆屹立水面上。 女官对这场面司空见惯,立即着人将鱼和银枪一并带回。 “嘶。”不知谁发出惊呼。 “郡主万福。”所有人反应过来,齐齐道。 沈桑宁当即朝郡主望去,只见半空中,一抹白色的身影轻巧落地。 朝雪郡主只将头发简单束起,两截袖子卷到臂膀上,露出手臂,她眉眼愉悦—— “无聊的宴会,被你们一吵,有意思多了。” “很好,要不要继续?” 朝雪似玩笑的话,让端侯夫人敛了气焰,告状道:“郡主,都是她——” “阿倩,”朝雪郡主打断,“我在后头听见了,这回我可不站你啊,沈夫人说的没错,你心中有愤,朝端侯撒气去,你若不敢,我让我爹替你敲打。” “郡主,不要!”端侯夫人梁倩道。 朝雪郡主叹气,“有什么好怕的,他要是厌弃了你,我给你重新找一个。” 这大胆的言论,叫梁倩心惊。 却让沈桑宁眼神一亮,早听闻郡主洒脱,没想到这么洒脱。 下一瞬,朝雪郡主就望了过来—— “沈夫人,阿倩容易脑热,我让她给你道歉。” 梁倩不敢置信,“郡主!” 朝雪一个眼神过去,梁倩只能闭嘴。 沈桑宁笑着说道:“不必了,端侯夫人不能认同,道歉也无用,何况接纳也不代表真的原谅。” “你都不装一下,”朝雪郡主诧异道,“沈夫人,你很合我意。” “这鱼送你了。” 语一出,女官就将银枪下的鱼放进了沈桑宁的桶里。 一下就把水桶装满了。 众人眼红之际,朝雪郡主又道:“不论旁人怎么想,但辅国公主府,没有看不起商贾的习惯,相反,我很喜欢你。” “我娘就是女将,也是别人眼中‘不守妇道’的女人,但因为她是公主,无人敢指摘。” “你不顾流言,坚持行商,故而我欣赏你,想和你做朋友,以后,你的酒楼,我罩了。” 倏地,全场女眷都流露出羡慕的神色,皆低声感慨沈桑宁的运气好。 本朝皇亲稀薄,皇帝无女,唯一的义女就是辅国公主。 朝雪郡主可是将来会取代辅国公主,成为本朝唯一公主、执掌一方军士的人! 沈妙仪眼看沈桑宁即将因为酒楼被郡主厚待,她咬着牙思考要不要站出来。 明明酒楼是她开的! 这下怎么给沈桑宁做嫁衣了!真不要脸! 那厢,沈桑宁没有沈妙仪的急色,反而不急着应话。 今日来,是有想同公主府拉近关系的心思,结果阴差阳错的,一步登天了? 倒是意料之外。 可那酒楼的确不是她所开,她方才只是想替商贾说句话罢了。 于是,沈桑宁不卑不亢地开口:“多谢郡主厚爱,能有郡主为友,我十分欢喜。” 忽而话锋一转—— “不过,我并未开酒楼。” “郡主,酒楼是我开的!” 沈妙仪急急跳出来。 两句话,同时出口,如炸药一样炸开。 第40章 世子来接夫人了 沈桑宁惊讶地朝沈妙仪望去,看其一脸喜色,就好像马上会被郡主赏识般。 呵。 这蠢货,竟然这个时候跳出来。 顷刻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沈妙仪望去,偶尔在沈桑宁淡定的脸上徘徊。 鄙夷、不屑、嫌弃的神色都聚焦在了沈妙仪的身上。 沈桑宁作壁上观,听着沈妙仪再次重申—— “郡主,那酒楼其实是我开的,我不知道姐姐为何冒名顶替……” 话语间,还频频朝沈桑宁投来谴责的目光。 那厢,梁倩刚平复的心情又炸了:“什么?那你刚才怎么不说!你拿我当猴耍?” 沈妙仪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敢忤逆长姐,只是现在不忍郡主受骗。” 沈桑宁冷眼瞥她,“妹妹,我何曾顶替过你?从头至尾,我都没有说酒楼是我开的。” “我……”沈妙仪还要找补。 “够了!”朝雪郡主一声呵斥,“烧饭不见人,开饭时闻着味儿就来了,若没有本郡主方才那番话,你是不是打算永远都让你姐姐挨骂?” “若不是看在你是裴二公子的妻子份上,我现在都要赶你出去了!” 朝雪不理会沈妙仪惨白的脸,转而看向沈桑宁,“你没开酒楼,那开了什么?” “绣衣阁,下个月开张,”沈桑宁趁机宣传,“我这身衣裳,就是自己制的。” 发觉所有人朝自己看来,她当即伸展手臂,毫不避讳目光。 “沈姐姐,你的手艺太好了吧。”姜璃吹捧道。 “感觉也就一般,和普通衣裳有什么区别。”梁倩不屑道。 沈桑宁本也没打算宣传衣服,面对一些女眷附和式的吹捧,她很快结束了话题。 一行女眷中,有好几人没钓到鱼。 按照规矩,一人杀一条。 厨子一边教着怎么杀,一旁女眷一边学,胆子小的根本不敢碰。 沈妙仪也在其中,鱼每动一下,就忍不住一声尖叫。 朝雪郡主看着行动缓慢的闺秀们,摇摇头,撸起袖子让人拿鱼来。 “沈夫人,你过来。” 被点名了。 明明赢了钓鱼,却还要加入杀鱼大队的沈桑宁,强颜欢笑地走过去。 朝雪大概看出了她的僵硬,“你很怕吗?” 沈桑宁凝重道:“我克服。” “很好,你帮我按着。”朝雪道。 可是…… 她怕她按不住啊。 沈桑宁面前这条,竟然是最大的,肥鱼还在摆尾。 她长这么大也是没杀过鱼,眼睛一闭,把肥鱼死死按在砧板上。 也不知被行刑的是谁。 不过,她慢慢发现,也没那么可怕。 也或许是朝雪的手法娴熟,哗哗哗一下就剃掉鱼鳞,进了锅。 没想到,堂堂郡主,竟然什么都会。 沈桑宁有点掩饰不住崇拜了。 待每位女眷都吃完鱼肉后,赏鱼宴就算结束了。 所有女眷纷纷领着自己的鱼离去,沈桑宁拖着鱼箱,箱轮子咕噜咕噜地走。 梁倩经过两人时,发出一声高亢的“哼”声。 沈桑宁不予理会,而跟在后头的沈妙仪却忽然道:“姐姐,是你惹了端侯夫人生气的,可不是我。” 她极力撇清关系,尤为可笑。 “沈夫人!公主有请!”女官追了上来。 沈桑宁放下鱼箱,在沈妙仪嫉妒的目光下,原路返回。 待赶回庭院时,只见朝雪郡主将手中玉坠递了过来,“方才杀鱼时候,你落下了。” 赫然是沈桑宁的山猫玉坠。 她伸手去接,却听朝雪奇异道—— “这只老虎好别致,份量不像翡翠,是不是暗藏什么玄机?” 沈桑宁将玉坠拿过,“没有什么玄机,不过,这是山猫。” “分明是老虎。” “真的是山猫。” 原则问题,沈桑宁一般不让步。 两人固执一番,最后在朝雪的无语中结束讨论。 等沈桑宁重新走到前院时,发现沈妙仪还在等自己,紫灵和素云也喝完茶被放出来了。 沈妙仪试探道—— “姐姐,郡主单独和你说什么了?我们都是国公府的,理当团结一心。” 沈桑宁避开了她的触碰,“妹妹还是想好,回去该怎么同家中解释吧。” “解释?解释什么?”沈妙仪预感不妙。 她的这副厚脸皮,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沈桑宁冷漠道:“今日你言语间厌恶商贾,还引导端侯夫人辱我,最后为得郡主青睐,又说酒楼是你开的,难不成你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 沈妙仪被拆穿,无措地解释,“姐姐,我当时真的是好心为你说话啊……” 她话音忽然顿住,转而道:“不对啊,方才女官明明说,宴会的规则和内容都不能对外透露啊。” 赏鱼宴当然不对外透露。 但个人事件和八卦,这帮女眷能忍住不说? 沈桑宁见沈妙仪没想进去,也懒得对她解释,带着紫灵和鱼箱朝府外走去。 一行女眷陆续上马车,倏然瞧见什么,不约而同驻足。 宁国公府的马车缓缓停下,车厢门被随从打开,而后,众人只见一身着湖蓝色华服的男子,下了车。 这衣裳怎么有些眼熟呀。 当女眷们看见男子隽秀的面容时,窃窃私语起来。 “裴世子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来接沈夫人的吗?” “新婚燕尔,也不奇怪。” 沈桑宁出了府门,第一眼就看见了裴如衍。 他怎么来了? 还穿着昨夜制作的新衣。 他嘴角透着一抹淡淡的笑,“夫人,我正好忙完,就来接你一同回去。” 待沈桑宁走到他面前,他才注意到她的前襟微脏,还透着若有若无的腥气。 裴如衍不着痕迹地隆起眉心,“有人欺负你吗?” 他好像很担心她。 沈桑宁抚平身上褶皱,“没有,郡主可喜欢我了,我还交到朋友了呢。” 话落,裴如衍仍是没有放心。 不远处,姜璃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沈姐姐!我可以去你家玩吗?” 沈桑宁扭头,见姜璃已经在车里了,“可以啊。” “那我先回去,带我娘一起。”姜璃说完,兴奋地离去。 她说,带她娘一起。 好吧,姜璃的母亲和婆婆虞氏的确是有点交情。 沈桑宁笑眯眯回头,“你看,我就说交到朋友了吧。” 裴如衍轻舒口气,低声道—— “嗯,很棒。” 两人的互动落在沈妙仪眼里,她眼珠子都瞪红了。 裴如衍却冷不丁地望过去,客气道:“我与夫人坐这辆马车,二弟妹就坐来时的马车回府吧。” 而后,就扶着沈桑宁上车。 两人转过身,平平无奇的湖蓝色衣裳,在阳光下,霎时呈现出栩栩如生的画作。 刚才觉得衣裳眼熟的闺秀,顿时明白过来,“他们夫妇的衣裳,分明就是一块料子嘛!” “不止不止,刚才还看不出沈夫人背后绣的什么,可两人站在一起时,就能拼出一副画。” “是鸳鸯!” 随着夫妻俩的动作,衣袍微动,身后那两只鸳鸯如同要活过来了一般。 第41章 夫人真厉害 看似普通的衣裳,一点都不平凡! 这对画工和绣工的要求极为苛刻。 “这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 “方才不是说,是沈夫人开的绣衣阁吗?” “嘶,这也太好看了,我都有些心动了。” “回去打听打听。” 那边,沈桑宁随着裴如衍上车,感应到那些打量的羡慕的视线,她就知道,绣衣阁宣传起来了。 满面春风地坐到位子上,就听裴如衍淡淡道—— “看来,我今日帮了夫人大忙。” 沈桑宁听闻,“嗯,那我送你一条鱼吧。” 说完,就见紫灵和陈书合力将沉重的水箱往马车上扛。 “嘭!” 马车都震了震。 裴如衍处变不惊,“这是?” “我的鱼,”沈桑宁与有荣焉道,“我自己钓的,还有一条是郡主送的。” 语毕,察觉到裴如衍的疑惑,便同他说了今日的情况。 全然没有顾忌。 小姑娘威胁人的话,她也就听听。 什么不能说的,她都说了,反正裴如衍嘴巴严。 “原来如此,”裴如衍轻笑一声,“夫人这样厉害。” 沈桑宁听他没有指责,心情更好,“这次虽然没受人欺负,但得罪了端侯夫人是真的,对你会有影响吗?” “无妨,”他思索一番,又正色道,“你无需顾忌这些,莫让旁人欺负了你。” 沈桑宁点点头。 那是肯定的。 “对了,”她忽然想到,“上回那瓶过期的药,后来你没找到吧?” 许是因为没拿回来,心中总有些不安。 又怕他是掉在马车里,沈桑宁左右张望着找了一会儿。 “没有。”他面不改色。 沈桑宁没在马车内看见药瓶,此时听他否认,稍稍安心。 全然没瞧见男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 * 红木马车一路飞驰,最后停至国公府门前。 姜璃欢快地牵着姜夫人的手,进了国公府,却没想到沈桑宁还没回来。 “你随我去给国公夫人问个安。” 姜夫人说道,就带着姜璃去了荣和堂。 姜璃不情不愿地跟着,进荣和堂内不忘小声叮嘱,“娘,你待会儿切记,我同你说的小话,你不要告诉国公夫人。” “知道了。”姜夫人随意应下。 然而,一进荣和堂,就将女儿的叮嘱抛之脑后。 “虞夫人,自那日喝完你家喜酒,我就没与你见面了,可是你太忙了?你家这两个儿媳,都是一等一的厉害,外头产业做得风生水起,你何不将中馈交由她们?” 正值申时,虞氏正在荣和堂喝下午茶,听了这话,摸不着头脑,又听姜夫人笑道—— “咱们这个年纪啊,是时候该歇歇,享享福了。” 虞氏放下碟子碗点心,“什么风生水起?” “你还不知道吗?”姜夫人在侍女的服侍下坐下。 “娘!你别说了!”姜璃气急,抽空看向虞氏,“伯母好,我娘乱说的。” 姜夫人瞪一眼女儿,“什么乱说,难不成要等全城都知道了,再叫虞夫人最后知道?真是不懂事。” 虞氏心头突突的,“究竟何事?” 姜夫人看向虞氏,叹口气,“最近京城开了新酒楼,叫什么金玉楼,外头传言说你国公府开的,起初我还不信,直到今天我家璃儿从公主府回来,才知道这酒楼是你家二儿媳开的。” “你我本也不是嫌弃商贾之辈,可你二儿媳瞒着你,也实在不该啊,还有你那大儿媳,将来的主母,怎么跟你也不是一条心?在外头准备开成衣铺呢!” 姜夫人讲话叭叭的,语速很快。 姜璃干着急,赶忙解释,将今天发生的事讲了个大概,只刨除了钓鱼杀鱼的部分。 听得虞氏脸色愈发黑沉,“来人。” “去瞧瞧两位少夫人回来没有,将她们请过来!” 姜璃纳闷地低下头,早知道就不来了,好说歹说,虞夫人还是要牵连沈姐姐。 哎! 而后,虞氏道:“姜夫人,我这要处理些家事,就不留你喝茶了。” 姜夫人不以为意,“没事的,你处理你的家事,当我不在。” 虞氏冷下脸,扯起笑,“听闻,上个月姜大人弹劾了二皇子目无法度、枉顾人命,陛下打了二皇子还禁了足。” “这些是男人们的事,说这个做什么?”姜夫人不解。 虞氏意味深长地端起茶,“这个月二皇子放出来了,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我劝姜夫人这段时日,还是少出门为好。” 省的被报复。 姜夫人听懂了,却是不信,“就算他是二皇子,也不能为所欲为,这是天子脚下,我夫君乃当朝二品御史!我有何好怕?” 说完还不算,又补充道:“总有一天,太子会回来,朝廷还轮不到二皇子做主!” 虞氏听笑了,倒真有劝告之意,“你不怕,你就不为姜璃想想?你家可就这一个女儿,她正值如花妙龄,还没许人家吧?” “你觉得二皇子能忍下这口气,不会找机会报复?陛下年迈,只有二皇子在身边,就算他犯了天大的事,最多不过打几下,可你家赌得起吗?” 说到底,裴家和姜家也算是一条船上的。 姜夫人还是听进去了,事关女儿,她面色凝重,“若如你这般说,那得躲到什么时候?简直防不胜防。” 嘴上虽这样说,动作可一点不迟缓地拉着姜璃离去。 “虞夫人说得对,二皇子那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咱家赌不起,待会回去我就给你挑个婆家,把你嫁出京外。”姜夫人慎重道。 姜璃被拽着,一脸莫名,“我不要,我只喜欢表哥。” 文雅的马车缓缓停下。 沈桑宁甫一下马车,就见姜家母女拉扯着出府。 又见姜璃满脸不服气,不由问道:“姜夫人,姜璃,这是发生什么了?” 姜璃仿佛看见救星,甩开姜夫人,朝沈桑宁奔来,“沈姐姐,我娘要把我带回去,关起来。” “为何?”沈桑宁下意识问道。 却忽地想到些前世片段。 她与姜璃认识,是在姜璃嫁给姜璃表哥之后。 后来,从姜璃口述中得知,姜璃成婚前,曾被二皇子绑架了十日,但因姜家极力隐瞒,这事没有掀起风波。 二皇子放了姜璃后,也没刻意散播什么谣言,所以姜璃安全回家了。 姜家又怕这段往事将来被翻出,心虚之下,不敢将姜璃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这才无奈许了一穷二白好拿捏的表少爷。 耳畔是姜璃叽叽呱呱地诉说原因,“沈姐姐,你评评理。” 沈桑宁郑重道:“姜夫人说得对,你在家先呆几日。” 总好过被二皇子抓去。 能避则避吧。 对面,姜璃的心碎震耳欲聋,无奈跟着姜夫人走了。 这时,虞氏身侧的侍女出来了,“大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 多日不见一次的虞氏突然找她? 公主府的事情,传得也太快了些。 沈桑宁正思考着,突然被裴如衍握住了手腕。 “我陪你。” 第42章 前夫跪我,怎么办 她摇摇头,笑着道:“不用,我带条肥鱼去孝敬母亲。” 荣和堂。 沈桑宁到时,就察觉里间气氛紧张,侍女们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她继续往里走,只听一声呵斥—— “跪下!” 虞氏显然动了怒。 下一瞬,就见沈妙仪条件反射般地跪在地上。 沈桑宁走到沈妙仪身边,缓缓跪下,没辩解一句。 虞氏凌厉的目光扫来,“我让你跪了?” 嗯?跪早了?不用跪? 怎么重生后,待遇都好了。 沈桑宁正要起身。 又听虞氏冷淡道:“算了,跪着吧。” 沈桑宁面上带笑,心里很无语,“母亲,儿媳很无辜。” 此言一出,身边的沈妙仪阴恻恻地看过来。 虞氏冷哼一声,“平日里,我不管你们,你们还真当我死了。” 沈桑宁当即抬头,一脸认真,“母亲,我从未这样想过,其实我开成衣铺的事,只是没来得及说,并非有意隐瞒,这事夫君是知晓的。” “母亲切莫动怒,对身子不好,我今日特意从公主府给您带了条鱼,虽不足挂齿,但也是我一份心意。” 沈桑宁对虞氏,向来是采取怀柔政策的。 虞氏看着严明,实则容易心软,何况她对商贾并无偏见。 当下,虞氏平静地瞅她,“你本也没什么错,起来吧。” 沈桑宁起身,身侧的沈妙仪便立即有样学样,“母亲,我也是,酒楼的事只是没来得及告诉您。” “呵,”虞氏一拍桌子,“你可不是酒楼的事,我已经听人说了,你在外头是如何行事的!” “我不管你们姐妹从前有无矛盾,但入了我国公府,就该谨记自己是国公府的女眷!” “且不说敬长嫂,你至少莫要害人!今日,你将酒楼撇到桑宁身上时,可曾想过最坏的结果?如今丢的,可是我国公府的人!” 沈妙仪委屈地辩白,“我、我是有心为姐姐说话,母亲也只信外人片面之词吗?” “不重要,”虞氏皱眉,“你以为我在乎你们小辈之间的事?我只在乎,在外人眼里,你给国公府门楣抹黑了!” 沈妙仪还抽泣着,又听虞氏厉声道—— “出去,到廊下跪着,跪一夜。” 这个惩罚,无疑是侮辱。 沈桑宁冷眼看着沈妙仪恳求,最后被几个婆子拖到了廊下。 前世,沈妙仪也有这一跪,跪了一夜。 这次,只是换了个理由。 沈桑宁思索之际,虞氏望了过来,“你若不替她求情,就回去吧。” 她当然不会求情。 沈桑宁点点头,正欲走,下一瞬,就见身着黑衣的男子匆匆赶来。 “母亲!” 裴彻眉目恭敬,高声喊道。 他跪在了虞氏面前,沈妙仪刚才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怎么,你的妻子,我罚不得?”虞氏拧起眉。 求情的来了,沈桑宁不急着走,驻足观看。 果不其然,裴彻垂目道:“妙妙做错了事,母亲当然罚得。” 顿了顿,他语气中充斥不忍,“可妙妙是我的妻子,院中丫鬟众多,传出去她颜面无存。” 虞氏冷笑:“她的颜面?那我国公府的颜面呢?” 裴彻正色道:“我愿意替她受罚,杖刑都可,还请母亲对她网开一面,我替她给长嫂道歉。” 说着,就转而朝沈桑宁颔首。 沈桑宁正看戏呢,突然被他郑重地道歉,怪不适应的。 问题是他还跪着呢! 这下转向她…… “二弟,你可别,别冲我跪啊。”沈桑宁当即往边上走两步。 裴彻面色一僵,又转回去面对虞氏,“母亲。” 虞氏拿他没法,裴彻虽为庶子,到底是虞氏看着长大的,也深得宁国公喜欢。 打不得。 最终看在裴彻面上,宽宥了这一次,让他把人带走了。 沈桑宁不知不觉地溜了,只留下一条鱼给虞氏。 这次沈妙仪虽没有被罚,但裴彻的做法,显然是让虞氏更生气了。 人啊,有时候气撒出来还好。 不撒出来,是会记在心里的。 倘若沈妙仪下次再犯,就没这么好收场了。 沈桑宁脚步轻快,看着庭院里的水箱,里头还有好几条鱼呢。 “少夫人,您心情不错?”玉翡问道,“那要不要请世子来院里用晚膳?” 沈桑宁听闻,点头,“嗯,可以,正好烧两条鱼。” 奖励裴如衍,如果没有他,今天宣传效果不会这么好。 玉翡匆匆去了。 回来时,喜忧参半,“世子说,今天还有些公务要忙完,就不来了,但明日休沐,想请少夫人一同去永安楼看茶百戏。” 那不行。 沈桑宁皱眉,“我明天要去绣衣阁,茶百戏有什么好看的。” 玉翡极力劝说,“少夫人,世子许是想同您增进感情呢,也想不出别的地方,不如您空出半日?” 增进感情,看茶百戏? 沈桑宁觉得很行不通,但还是给面子了,“明日午时汇合吧。” 毕竟裴如衍也是头回休沐,难得邀请她出门。 说不准,真能增进感情……呢? 玉翡如愿以偿地去书房回禀。 裴如衍听完,未露喜色,“知道了。” 待玉翡离去,他才提起袖子,露出手中拿着的玉瓶子。 因为想到妻子好像很在意这瓶药,他不免也多了些怀疑,故而刚才看了一眼。 竟发现,前阵子母亲送来的清热解暑的药,和这药,虽是一样的瓶子,内里却全然不同。 裴如衍的眼中闪过郁色,还有犹豫。 再次想到妻子的古怪之处,最终还是喊来陈书—— “你将这药,拿去给大夫验验。” 并另外叮嘱,“莫让人看见。” 第43章 碰瓷来了 另一边,沈妙仪默不作声地跟着裴彻回了福华园。 直到进了院,她才弱弱开口,“二郎,还好有你信我,今日之事,当真不是我的错。” 一边在心里暗喜,这一世嫁给了裴彻,至少不用受虞氏的鸟气。 前世,她在廊下跪了一夜,也见不到裴如衍的身影,更别提求情了。 裴彻大步流星走在前面,也不回答。 沈妙仪心头有了不好的预感,“二郎?” 裴彻这才停下脚步,转身面目冷淡。 他似疲倦道:“妙妙,你与大嫂之间不合,与其他女眷有摩擦,旁人说你不好,这些我都可以不听、不管,我相信你没有坏心。” “但我不希望因为你,而让国公府成为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所以也请你,在外谨言慎行,若是说不来话,我可以请教习嬷嬷教你,短期内就不要去赴什么宴会了。” 沈妙仪心一凉,强颜欢笑,“二郎,你这是在怪我吗?” “还有酒楼之事,我事先也并不知晓,”裴彻眉目凝重,“今日母亲并未追究你和大嫂做生意的事,就是允许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赚不赚钱不重要,我不奢望你能在商道有造诣,你切莫做出格的事,只当玩玩。” 裴彻说完,面色犹豫地转身离开福华园。 看这样子,今夜是又要歇在洛小娘那了。 沈妙仪站在庭院中,气得有些站不稳,得亏素云扶着。 这会儿,突然有个婆子拎着条鱼进来,一脸喜色,“二少夫人,大少夫人派人送了条小鱼来,还活碰乱跳的,您看是养着还是……” “滚!”沈妙仪看着那条鱼,犹如看见今日所受耻辱,“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婆子没反应过来,让素云赶了出去。 这边,沈妙仪满眼不甘,“凭什么,凭什么她做生意就可以被赏识,我开酒楼就被女眷不齿?” “凭什么她可以获得世子关照,郡主喜欢,凭什么她生来是嫡女……为什么连老天都站在她那头?!” 素云见状,小心翼翼道:“少夫人,还有二公子喜欢您啊,伯爷和夫人也都是偏疼您的。” “是啊,还有爹娘!”沈妙仪神色一亮。 当即吩咐人套马车,悄悄回了娘家。 白天在公主府的那些八卦,顺着各家女眷能说会道的嘴,传得很快。 连不在交际圈的承安伯府,都听闻了。 承安伯府。 柳氏听着女儿的哭泣,疼惜地抱着,“妙妙别哭,很快,娘就替你出气。” “娘?”沈妙仪抬起头。 柳氏双眼迸发狡诈之色,“我和你爹合计着,将落雨送给世子为妾,她竟说要做妻。” 沈妙仪恍惚想起前世,有些怀疑,“就她?她能行吗?” 不过,即使计划失败,对沈妙仪也没什么影响。 柳氏笑道:“我将她记在了名下,这几天请人教了她些本事,我还琢磨多养几日,但现在你出了这事,我改了主意。” “明日,我就让她去接近世子。” * 隔日。 巳时,沈桑宁出门时晨光斑驳,转头就下起了雨来。 街上行人纷纷找地避雨,马车疾驰间,沈桑宁生出几分不安。 想让车夫慢些,下一瞬,便有蒙面歹徒从车外闯入。 “啊!杀人啦!”紫灵吓得大叫。 沈桑宁表现得镇定,见歹徒目光犹疑,最后将视线锁在她身上。 对方唰地飘到她身侧,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一把刀横在她脖颈处,“别出声,不然我杀了她。” 紫灵当即闭嘴。 车厢内清静了,沈桑宁感受到颈肩凉意,主动开口:“我以为你是来投效我的,没想到却是来杀我的。” “云昭。” 歹徒一听,当即一僵,“你怎么……” 趁她怔愣之际,沈桑宁伸手挪开脖颈处的匕首,“蒙了面,可声音不曾改变,自然能听出来,我还能感觉到,你并不想杀我。” 云昭干脆放下了刀,“抱歉。” 安静了一会儿的紫灵又忍不住了,“好哇!我家少夫人把你从大牢捞出来,你就是这么报答的!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 沈桑宁抬手示意紫灵闭嘴,而后道:“不论有什么苦衷,手上若沾了血,就洗不干净了,我若能救你,你是否能和我一路?” 语罢,就听云昭语气沉重地将原委叙述。 云昭说完,沉重之色转移到了沈桑宁的脸上。 她道:“有人要让我死?或者残疾?” 云昭点点头,“我今日来并非为害你,而是想问问你有何仇人,我顺着线索查,总能找到我爹。” 沈桑宁自问没什么深仇大恨的人。 昨日得罪的端侯夫人,应该是来不及买凶杀人的,而沈妙仪……一心想过得比她好,让她嫉妒艳羡,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想她死。 能想到的,恐怕只有伯府里,想替代她的人了。 沈桑宁认真道:“不如将计就计,做戏做全套,我失踪一日,你带着我的‘尸体’去见雇主,我们当场将她抓住。” 云昭捏紧了刀,“你是不是知道是谁了?我可以直接去救人,不必多此一举。” 沈桑宁嘴角弯了弯,“这叫永绝后患。” 总不能容忍一个想要她命的人,逍遥法外,万一下次派来的不是云昭呢? 她眼底一闪而过的狠劲,被云昭看见,云昭顿了顿,问道—— “我听说京中女子都怕名声有损,你不怕吗?” 问出口,就知问了个蠢问题。 连雇主都人赃并获了,还有谁去传播谣言。 一旁,紫灵听得迷迷糊糊,“少夫人,咱们不去绣衣阁了?那您和世子的约会呢,还约不约?” 是啊,她和裴如衍第一次约会,就得放他鸽子了。 沈桑宁思忖道:“你逃走吧,你去茶楼给裴如衍报个信,别叫他等我了。” 紧接着,紫灵就被赶下马车,手中拿着一把伞。 迷迷瞪瞪地反应过来什么。 她待会儿,见到世子,是说少夫人被歹徒劫持走了?还是说,少夫人配合歹徒走了? 少夫人也没说呀! 这下,马车已经走远,追是追不上了。 紫灵纠结之下,想到刚才少夫人说的“做戏做全套”,她眸光一亮,有了答案。 雨幕下。 街道的另一端。 身着一袭雪白裙装的女子,形单影只地走在街上,淋着雨,楚楚可怜。 途中,沈落雨婉拒了所有伸出援手的男女。 当国公府世子的马车行至不远处,她在心里数着数,三、二、一…… 听着马蹄声临近,她跑过去,佯装躲避不及,轻轻摔在车前。 “吁!” 听见马车停下,沈落雨柔弱地回眸,露出动人一面。 第44章 世子,少夫人被绑架啦! 裴如衍今日难得没换衣裳,还是穿了那身湖蓝色鸳鸯锦袍。 马车忽地停下,听陈书下车去扶人。 半晌没有解决,他才低声问道:“出了何事?” “世子,撞到了少夫人的妹妹。”陈书有点纳闷。 裴如衍不动声色地蹙起眉,将车门打开,没有下车,望着倒在车前的女人。 “姐夫?”沈落雨好像很诧异,“我站不起来了。” 陈书扶了好一会儿,也没扶起来。 裴如衍道:“送她去医馆。” 陈书下意识张望一番,想替沈落雨再叫辆马车。 沈落雨见裴如衍没有下车扶她的意思,当即改变策略,缓缓起身,轻声呼痛“嘶。” “姐夫,我能上车吗?” 裴如衍还没开口,又听她委屈道: “我今天出门是想看姐姐的,没带丫鬟和小厮,我现在行动不便,姐夫可以送我回家吗?” “伯府离这儿不远,不会麻烦姐夫太久的。” 闻言,裴如衍迟疑一瞬,才点了点头。 看着沈落雨在陈书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马车。 她一身水渍,甫一上车就弄湿了地毯。 裴如衍并未表露出不喜,淡漠地指了指靠门的位置,“坐那。” 沈落雨原想离他近些,当下也只好坐在他指定的地方。 陈书不言不语,欲关车门。 裴如衍淡淡出声:“不必关门。” “啊?”陈书看看世子,提醒道:“风有些大,会有点冷,您——” 后半句,在裴如衍幽深的眸光下,咽了回去。 马车重新行驶在路上,朝承安伯府而去。 沈落雨挺直脊背,湿漉漉的衣裳将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前凸后翘,一览无余。 她时不时地朝男人投去目光,却见后者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她一眼。 “姐夫,”她忽然出声,低声细语道,“我有些冷,可不可以把你的外袍……” 话没说完,就见什么东西被抛了过来,蒙头盖脸,掩住了她全身。 是坐榻上的被褥。 沈落雨尴尬地将被褥拿开,柔柔一笑,“姐夫。” 她起身似想倒茶,一边说,“我身上湿透了,这被褥会弄脏……” 倏然,脚步一拐,整个人直直倒在了裴如衍身上。 “啊!”她一声惊呼,甚至不管车门还开着。 裴如衍脸色一沉,手上没把控力道,当即将她推开。 沈落雨差点被直接推下车,吓得脸色一白,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刚靠在车厢壁,就听男人沉声道—— “滚下去。” 沈落雨眼泪欲流,“姐夫,我不是故意的。” 裴如衍低头,看着衣袍上沾染的水渍,心情瞬间差到极点,“脏了。” 沈落雨不敢置信,“难道我还不如一件衣裳吗?” 裴如衍冷冽道:“是你的不知廉耻,弄脏了我的新衣。” 说着,他从一侧拿出银袋子,扔给沈落雨,“医药费。” 沈落雨气得瑟瑟发抖,“是姐夫的马车撞了我,现在将我赶下去,就不怕流言蜚语吗?” 裴如衍脸色阴沉,“若不是看在夫人的份上,我不会给你自己滚下去的机会。” 马车不知不觉中停了,陈书扭头,看着里头动静,“沈姑娘,下车吧。” 最终,沈落雨气愤难耐,被赶下了车。 连伞都没给一把。 沈落雨忍不住流下清泪,未走几步,另一辆马车停在面前。 素云将车门打开,“三小姐,请上车。” 沈妙仪看着沈落雨狼狈的样子,并不意外,“擦擦干净,别气馁。” 沈落雨满腔愤懑,“二姐同我算是一条绳上的,二姐愿意帮我吗?” 沈妙仪挑眉,“你希望我怎么帮?” “借我些钱。”沈落雨道。 刚出口,又改了口,“是给我点钱,日后我做了世子夫人,定会报答二姐的。” 难得有人问沈妙仪借钱,她还挺高兴,“好啊。” 反正最近进项不少。 沈落雨拿了银子,主动下了车。 萧条的身影在雨幕中跑远,看不出一点被车撞过的痕迹。 素云疑惑道:“主子,五百两银子,三小姐要拿去做什么呢?三小姐想做世子夫人,会不会谋害……” 沈妙仪嗤笑一声,“就你聪明,你去盯着她,若她做了不好的事儿,咱们就揭穿她。” “揭穿?”素云惊讶道:“主子何不坐收渔翁之利?” 沈妙仪瞥她一眼,“我本指望着她和裴如衍共处一室,哪怕什么都不做,也能叫沈桑宁吃瘪,可她连这点都做不到,她干别的还能成功?” “就算谋害了沈桑宁,裴如衍也不可能娶她,若是再娶个家世高的女人,岂不更压我一头?近日二郎和婆婆都误解了我,我若揭穿了沈落雨恶行,才能挽回我的地位。” 听闻,素云才恍然,主子竟然比昨日聪明了些。 * 永安楼。 厢房内,小二将茶点一盘盘上齐。 裴如衍瞧着身上的污迹,拧着眉,用湿毛巾擦拭,又有侍女拿来暖炉,帮他烘干。 午时已过三刻,等的人还没来。 裴如衍并未有不耐之色,只吩咐道:“换一批点心。” 时间流逝,直到换了两批点心,还不见人来,裴如衍皱了皱眉,起身。 于窗边,再次落座,见街头巷尾都没有马车的影子。 “少夫人不会忘了吧?”陈书感慨道。 裴如衍手心紧了紧,眉目微垂,不知是等了多久,再次起身准备离开。 下楼时,忽见熟悉的身影闯入,是夫人身边的丫鬟。 他脚步一滞。 正想走回厢房中,就听紫灵一声“世子!” 裴如衍感觉不对,再次望去,紫灵已经跑到他面前,压低声音道—— “世子,少夫人被绑架啦!” 第45章 反杀 日落黄昏。 城郊,野村。 沈桑宁佯装昏迷,倒在马车上,听着云昭和一女子交涉。 对方声音耳熟,但她一时想不起来。 车外,云昭道:“尸体我们带来了,你可要验验?” 对方刻意压低声音“嗯”了一声。 随即就要上马车来检查。 沈桑宁感受到买主的靠近,买主伸手来探她鼻下,她蓦然睁开眼,给买主吓得不轻。 “大,大小姐。” 与此同时,买主被云昭控制住,揭开了面纱,是沈落雨的丫鬟阿香。 “没有武功,还一个人来?”云昭意外道。 阿香被绑着手脚,瞪着眼,“你们竟敢!剩下的尾款是不想要了吗?” 云昭凶狠道:“谁要尾款,告诉我,我爹在哪儿!” 阿香忽笑道:“杀了大小姐,我就告诉你。” 传说中的大小姐——沈桑宁已经坐起来了。 原以为是多高端的谋杀,没想到这么儿戏。 她忍不住问道:“你以为,你和沈落雨的计划,还有成功的可能吗?” 阿香听闻,脸色一变,“这和三小姐没有关系,是我自己,想替她扫清前路。” 沈桑宁又问:“你们把云父放哪了?” 阿香冷哼,“我若说了,岂不更是死路一条?” “呵,你还挺聪明,”沈桑宁望了望身后野村,“左右也就在这片地带,我们一家家找,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阿香心虚地闪闪眸,“……” 沈桑宁将阿香绑实后,便同云昭一起去村里找人。 这时,却有一帮五大三粗的男人从荒郊赶来,看着像是亡命之徒。 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沈桑宁瞧见那马车掀开车帘,露出沈落雨的脸。 “杀了她们。”沈落雨用镇定掩盖心底的慌张。 势在必得的表情,让沈桑宁神色一凛。 原本是买凶杀人,算是暗杀,而现在沈落雨自知计划失败,已经演变到明目张胆杀人的地步。 十几二十个练家子拎着斧头冲了过来,沈桑宁眉目凝重,只听云昭道:“你先跑,去村里躲躲。” 沈桑宁在这里,唯恐碍事。 她点点头,提着裙子,朝村庄内跑去。 “别让她跑了!”沈落雨突然激动起来,倘若今天沈桑宁活着离开,来日死的就是她了! 云昭一人难以周旋,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几人追进村中。 那厢,沈桑宁跑得飞快。 好在前阵子一直锻炼身体,底盘出乎意外的稳,但奈不住身后那些人是练家子的,眼看就要被追上。 她身子一拐,步入村中死胡同,钻入一家人的窗中。 是个柴房。 倒也是巧,一转身,就看见被铁链五花大绑的布衣男子。 男人黑发如墨,夹杂着几根稻草,额前的碎发挡住了眉毛和半只眼睛,下半张脸棱角分明,胡子拉渣。 是云昭的养父。 沈桑宁蓦然松了口气。 前世,在云叔离世前,她见过几面,对他最深刻的印象,便是痴傻二字。 说是年轻时受过伤,失了忆失了智,许是没什么烦恼,让他看起来至少年轻十岁。 “云叔。”她轻轻唤着,迎着男人呆愣的目光,朝他走去。 可这铁链要怎么打开呢? 沈桑宁取下发髻上的钗子,在铁链锁孔中捣鼓一番,怎么都解不开。 她抬头,尴尬地抿抿唇。 却见云叔垂着眸,视线似落在她的腰间,“这是……” 他嗓音嘶哑,声音没有重心,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沈桑宁顺着视线低下头,腰间挂着的只有那只山猫吊坠,“一个坠子。”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们得把铁链解开。 “坠子。”云叔怔怔地重复一遍,呆愣的黑眸生出一丝情绪,似疑惑。 他的手动了动,铁链摩擦出沉重的声音。 “老大!屋里有人!”房外,追赶的人听到了屋内动静,作势要踹门而入。 沈桑宁心中一慌。 下一瞬,木门就被劈砍下来,屋内屋外,再没了遮挡。 “我就说,在这里吧!” “这小夫人长得还怪好看,不如……”油腻的男人说出令人倒胃口的话。 猥琐之言,让沈桑宁握着钗子的手紧了紧。 眼见着对方几人步步逼近,耳旁铁链的噪音再次响起。 是云叔,他双手挥动,坚硬的铁链直直击中为首男子的膝盖,痛得他倒在地上。 另几人气愤不已,其中一人绕开铁链,用木棍砸在云叔头上。 “云叔!” 沈桑宁吓得大喊。 忽被歹人捉住了肩,她背在身后的手突然一抬,金钗凶猛地刺入歹人眼睛。 血液爆出,溅了她一脸。 歹人恼羞成怒,将她甩到一边,“啊啊啊我的眼睛,我弄死你!” 沈桑宁被甩在草堆上,斧头当即要砍到她头上。 许是求生之欲,让她分外灵活,她的头往边上一躲,脚猛地一抬,踹上歹人的裤裆。 “啊!”歹人痛昏了过去,又换了下一个来。 沈桑宁身心俱疲,也不忘去看云叔情况,只见三四个人将云叔按在地上打。 “落在我手里,你算是要倒霉了。” 紧张下,沈桑宁分不清这话是谁说的,许是打云叔的人,也可能是她眼前这位。 歹人还在靠近,而她体力不支。 莫不是自己的死期到了,这回活不到四十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再一次重生的机会了…… 她绝望地想。 “嘭!”耳旁,突然有什么爆炸了。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挡住脸,一切都变得安静。 铁链的碎料在空中散落。 再次睁眼,六名歹人都已没了声息,七仰八叉地躺在各处。 不过瞬息间,云叔竟挣脱了铁链,还反杀了六个人? 一招致六条命。 他,他…… 第46章 世子后怕,抱紧夫人 “云,云叔?”沈桑宁劫后余生,也难掩惊讶。 可惜刚才闭着眼,没瞧见他的招式。 此刻,披头散发的男人,额角流下汩汩热血,他仿佛没感受到似得,呆滞的眼神有了片刻的清明,覆上戾色,“走。”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弄堂,就见云昭一手拎着一个女人,拖行过来。 “爹!”云昭跑来,“你怎么样?” 沈落雨被快速拖行,凄叫出声,“啊!” 云叔平静地抬袖擦了擦脸上的血,“我没事。” 云昭点点头,“其他人,我都打晕了,还少了六人,在哪?” 云叔冷淡道:“杀了。” 云昭一时语噎,“哦”了一声。 沈桑宁望着这对父女,有诸多疑问,“咳咳,你爹……” 她食指敲了敲太阳穴,意思再明显不过。 云昭干笑一声,“我爹早年失忆了,后来又受伤失了智,但失智是一阵一阵的,近几年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沈桑宁这才明白,难怪云昭能习得武功,原来是云叔清醒时教她的。 看来云昭并未完全出师,云叔这么厉害的武功,年轻时候,大概也是江湖人士吧。 云昭将左右两个女人提上前,“这两个人,怎么处理?” “姐姐!”沈落雨嘴角带伤,朝沈桑宁爬去,可怜地跪在地上—— “都是爹娘逼我的,我也不想的,他们想将我送给世子做妾,我虽为庶女,但也要为自己考虑,这才出此下策。” 到这份上,倒是什么都说了。 沈桑宁居高临下地看着,“确实是下策。” “你不想做妾,有很多法子能应对,却偏偏用了最蠢的,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嫁进公府了?” 沈落雨擦擦眼泪,“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沈桑宁冷笑出声,“接下来,该你听天命了。” 听闻,沈落雨毫无血色的脸布满恐惧,“长姐,你原谅我吧,以后我都听你的!” 她眼睛一亮,想到理由,“姐姐,你听我说,就算没有我,爹也会想尽办法,派其他人给世子做妾,就算爹没办法塞人,世子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免不了花心,迟早是会养妾室的,那还不如是我呢!我可以帮姐姐!” 死到临头,还厚颜无耻。 沈益和柳氏教出来的女儿,都是这般。 沈桑宁反问,“你不是不愿做妾吗?” 沈落雨以为有了转机,又哭又笑,“我愿意了,我可以帮姐姐笼络世子,帮姐姐生孩子,只要姐姐保我荣华,我再也不敢肖想别的了。” “烦死了。”云叔突然道。 他突然说话,吸引了沈桑宁的注意,随之望去。 却见云叔还在盯着她的玉佩。 “那个,能不能给我看看?”云叔讲话,一点都不客气。 还透着王霸之气。 仿佛生来,就会指使人。 沈桑宁下意识地护住吊坠,“叔,这是我娘留下的遗物。” 云昭尴尬地与他道:“爹,这位小夫人于我有恩,你莫要强盗行径。” 云叔听了,眉头皱皱,不说话了。 正此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众人闻声望去。 只见黑压压一片国公府亲卫。 虽是私家护卫,但那气势,如同训练有素的亲军。 待人近些,沈桑宁看清了为首的裴如衍,“是我夫君。” 云昭郑重道:“我爹杀了人,我劫持了你,留在这里说不清楚,先行一步。” 说完,父女俩就用轻功跃上房梁。 那头,裴如衍纵马看见那两道身影,抬起手中弓箭,瞄准。 眼看就要双箭齐发。 “友军,是友军!世子!”一旁,被陈书抱着骑马的紫灵,快被颠吐了,还不忘说道。 听得此言,箭矢射出之时,偏了半寸,堪堪划过那对父女身侧。 引得父女两人回头。 裴如衍双眸微眯,也看不清两人的脸,遂收回目光。 沈桑宁见云昭父女跑远,这才回头。 转眼间,裴如衍已经纵身下马,朝她跑来,离得近了,也不停下。 “你怎么来了,我明明跟紫灵说让你不要等我,是不是传达——” 还没说完,她就被拥入怀中,“有误了。” 他的胸膛坚硬且温暖,但是衣襟好像沾染了灰尘。 这些,沈桑宁暂时都不计较。 可是,感觉裴如衍有点不对劲,看似稳重的人,好像有微微的发颤。 “你怎么了?”她问。 脸上还残留着歹人的血。 裴如衍将她从怀中挪开,眼中的担忧藏不住,从上到下检查一遍,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你为何以身犯险?”他有点凶。 沈桑宁抿抿嘴,朝紫灵投去疑问目光。 后者一脸无力,“是世子言行逼供,奴婢才都交代了。” 沈桑宁正思考要怎么解释。 忽地,一张帕子丢到怀中,她诧异望去,只见裴如衍冷着脸—— “自己擦干净。” 好嘛,态度变得彻底。 沈桑宁轻轻“哦”一声,接过帕子将脸擦干净,又听他问—— “刚才那两个人,就是绑你的贼子?” 沈桑宁不喜欢他的语气,“紫灵不是都跟你说了吗,那是我的朋友,他们也是生活所迫,没有伤害我。” 语毕,就见裴如衍冷漠地撇开脸。 陈书吩咐人将周围的歹徒清理了,又着人将沈落雨和丫鬟阿香绑走。 沈桑宁眼看着沈落雨大惊失色,听她呼喊道—— “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你不可以出尔反尔。” 答应? 什么时候答应了。 “你答应她什么?”冷漠的某人倏然开口问。 沈桑宁刚想说没有,那边被拖着的沈落雨就仿佛有了希望—— “姐姐答应我,让我给姐夫做妾!” 一语毕,裴如衍神色骤冷,看死人般的目光朝沈桑宁射去。 “我没有啊!”沈桑宁真是百口莫辩。 裴如衍冷笑一声,顾自抬步离去。 见此,沈桑宁心里郁闷极了。 明明差点死了的人是她,怎么生气的成了他。 “我真没有,我又没病,怎么会答应呢!我也没有那种给人纳妾的爱好啊。”她跑着追上去。 却见裴如衍翻身上马。 沈桑宁左右看看,仰着头,“你今天不坐马车了?” 裴如衍嘴角带着笑,冷冽道:“坐马车来给你收尸吗?” 咦。 “你说话可真难听。”沈桑宁也是有脾气的。 他不相信她,就算了。 生气,让他生好了。 反正她有马车来的,于是掉头就要离开。 忽听裴如衍沉声道—— “手给我。” 沈桑宁退两步,“不给。” 谁知道他要干嘛。 正腹诽着,却见他骤然倾身,长臂一捞。 她的腰际覆上他的大手,身子突然失重,头一昏,随即已经稳坐他怀中。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怕你又不见了。” 第47章 夫人喜欢狗仗人势吗? “你很怕我不见?”沈桑宁问。 身后没了声音。 一阵疾风吹在她脸上,她偏过头,身下马儿朝京城的方向疾驰。 沈桑宁仰头,“怎么不说话?” 裴如衍并未看她,漠然道:“不想当鳏夫。” “哦,”她眸子转动,小声问,“今夜要不要同房,嗯?” 眼见裴如衍喉结动了动,他道:“没到初一。” 离初一还有三日呢。 一行人骑马进城,将两个女犯人装在马车上,带回承安伯府。 国公府的亲卫齐刷刷地包围承安伯府时,伯府门房被这阵仗吓到,还以为抄家的来了,赶紧进去禀告伯爷。 裴如衍抱着沈桑宁下了马,对亲卫吩咐道:“退下。” 五百亲卫又纷纷退散开,在伯府门前列成一个矩阵。 很难低调。 最先从伯府出来的不是沈益,而是沈妙仪,“姐姐,你没事吧?” 她一上来就是嘘寒问暖,“还好落雨同我借银子时,我多留了个心眼,叫人跟着发现了她的奸计,否则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沈桑宁听得一头雾水,这和沈妙仪有什么关系。 借银子,难道雇杀手的银子? 裴如衍适时出声,解释道:“去时找不着你,是二弟妹给的信。” 难怪,可以这么快找到野村去。 “原来如此,那真是多亏妹妹了。”沈桑宁笑着道。 虽然心里不觉得沈妙仪会有好心。 “呜呜呜——”嘴里塞着布的沈落雨被人从车上拽下,拖进伯府。 厅堂中。 裴如衍和沈桑宁坐在一侧,静静地听着自家审理判决,沈妙仪也在一旁看戏。 沈益头疼地看着自作主张的庶女,怒道:“大胆!你怎么敢做出此等混账之事!” 柳氏跟着附和,“怎么说也是你亲姐姐,你怎么忍心害她啊!” 沈落雨流泪,“父亲,母亲,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这里,她不敢攀咬沈益让她做妾的事,因为此刻能救她的,只有沈益。 沈桑宁却不想就此揭过,刻意道:“你哪里错了?你方才还说,都怪父亲想送你进公府为妾呢。” 说着,她望向怔愣的沈益,“父亲,有这回事儿吗?” 沈益反应得很快,“胡说!我怎么可能教唆落雨做妾!” 沈桑宁点点头,“看来是她自作主张,那父亲打算如何解决?” “咳咳,”沈益假咳一声,目光不定,“这件事,是落雨对不住你,就罚她在祠堂自省三日……” 沈益说完,忽见裴如衍皱眉,又立即补充道:“再扣半年月银。” “只是如此?”沈桑宁觉得可笑。 沈益问,“那你说,你想怎样?” 沈桑宁望向跪在厅堂中的沈落雨,毫不留情道:“买凶杀人,怎么说也该送去京兆府,蹲大狱。” “不行!”沈益和柳氏异口同声道。 柳氏一脸愁容,“亲妹妹上赶着做姐夫的妾室,难道是什么光彩的事?你是要叫全京城都看我们伯府的笑话吗?” 这话说的,仿佛没有这事儿,伯府就不是笑话了。 沈桑宁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我也是考虑到伯府,这才将人带了回来,那就家法伺候,杖刑六十吧。” 她说的轻松,却见沈益拧起眉—— “六十,会把她打死的!” 沈桑宁冷笑,“那就打死啊。” 沈益一噎,指着面前陌生的女儿,“我看出来了,你是成心要你妹妹的命啊!” “父亲,难道妹妹不是成心要我的命吗?”沈桑宁语气平静,“她若此次大难不死,再寻个京城之外的人家嫁了,反正我是没法跟一个想要我命的人,呆在同一片天空下。” 沈益还想反驳,却听裴如衍沉声道—— “岳父,此事还有再议的必要吗?” 一直坐着的裴如衍突然起身,走到沈桑宁身边,撑腰之意,溢于言表。 房中安静一瞬,只有沈落雨的抽泣声尤为明显。 沈益无言以对,终是点点头。 虽对三女儿没什么感情,但到底是自己亲女儿,还是会不舍。 于是走过去,小声同沈落雨说了几句话。 沈桑宁恹恹看着,发现父亲对谁都可以有慈爱之心,唯独,对她只有虚伪。 此时,柳氏忽然走到眼前,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啊!” “柳夫人慎言。”裴如衍现在,连岳母也不喊了。 阿香和沈落雨被双双拖了下去,棍棒之下,一声声惨叫凄厉。 沈桑宁听了一半,就同裴如衍离开,留下一个亲卫看着行刑。 他们一走,许久没有存在感的沈妙仪才起身,理理衣袖,“爹,娘,你们好歹选个聪慧些的,三妹这样的,能上位才怪。” 沈益头疼,“你问问你娘,怎么教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蠢的事来!” 柳氏一听,来气了,“老爷,怎么能怪我呢,裴世子是女婿,你是长辈,你要是一口咬死不愿意报官、杖责,你也不会折一个女儿啊,即便他是公府世子,也不能跟岳父对着干啊,您这么怕他作甚?” “妇人之见!”沈益想到这几日听到的小道消息,低声道,“他不仅是公府世子,以他的才干,今后大有作为,据说圣上有心给他升官,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啊。”柳氏叹了声。 沈妙仪不以为意,笑了笑,没说话。 升官又怎么样,还不是早亡的命,能升到哪里去。 那厢,负责行刑的小厮进来了,“老爷,六十杖打完了,三小姐还有口气在。” …… 出伯府时,已经入夜。 沈桑宁顾自上了马车,裴如衍见状,也跟着上了马车。 搞得她诧异道:“你怎么不骑马?” 裴如衍正襟危坐,语气淡淡,“夫人忘了昨日与我的约定?” 随后,就朝外头的陈书吩咐道:“去永安楼。” 眼下天色不早,沈桑宁迟疑道:“还要看茶百戏吗?” 裴如衍不置可否,“你不饿?” 不说还好,一说,她倒真的饿了。 从午时到现在,午膳晚膳,都没来得及吃上。 马车晃晃悠悠地前行,沈桑宁默默朝裴如衍靠去。 许是心境平静下来了,她脑海中回想起他的担忧,他的生气。 此刻,忍不住说道:“抱歉,今天让你担心了。” “嗯。”他简单地应了一声,就没了话。 沈桑宁靠在他的肩上,他也不曾躲避,她便静静地呆着,莫名安心。 倏然,陈书煞风景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 “世子,永安楼要打烊了。” 沈桑宁听闻,直起身,打开窗,见永安楼楼上的灯都暗了。 “打烊真早啊。”她说着,一边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她转而去看裴如衍,后者眉眼未抬,直接道:“换一家。” 她脑海中忽地想到闲暇时看的话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裴如衍目露不解。 沈桑宁神秘地道:“你看过民间话本吗?话本中的男子在遇到这种情况,会下车命令酒楼开张,然后给一沓银票,所有人都不许走,看着男子和心上人卿卿我我。” 她说得认真,引得裴如衍频频看了她几眼。 他眉心微微隆起,“狗仗人势?” 顿了顿,他隐晦地问道:“你喜欢如此吗?” 第48章 醉酒后,把世子当成儿媳妇 沈桑宁只是将此当做乐子,随即摇摇头,岂料这时,马车外传来一声—— “不许打烊!我家主子还没来呢!” 啊哟,狗仗人势的来了。 沈桑宁与裴如衍相视一眼,她眼中带着火焰似的,“话本诚不欺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倒要看看是谁家纨绔子弟,在外作威作福!” 随即探出窗外。 永安楼外,缓缓停下一辆豪华马车,一个穿着正黄色华服的年轻男人从上头下来。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金贵,相貌长得张扬,眉眼却充斥阴郁之色。 有些眼熟。 待沈桑宁想起这是何人,正好那人朝她看了过来。 吓得她当即缩回车内,方才的气焰没有了,“我们走吧。” 裴如衍忍不住皱眉,“是谁?” 那人,正是今后会荣登大宝的二皇子。 不过现在的沈桑宁,不该认识他,故而她不能表露。 只能道:“不认识,看着就很有钱、很凶的样子。” 裴如衍眼中闪过沉思之色,吩咐陈书启程。 陈书惊愕道:“世子,是二皇子,他身边的近侍朝我们过来了!” 很快,另一道陌生尖锐的声音传进来—— “裴世子,裴夫人,二皇子殿下想邀你们共进晚膳。” 沈桑宁知道裴家和二皇子不合,眼下她都有些紧张了。 手不自觉地朝裴如衍靠近,覆上他的手背。 听他冷静回复:“替我谢殿下好意,我与夫人已经用过膳,不劳殿下费心。” 传话的近侍语气更尖了,“裴世子,殿下的好意,您是要拒绝吗?” 沈桑宁一听,心里就打起鼓来。 那可是未来皇帝啊,她若想长长久久地活,不说讨好人家,至少不能得罪吧。 “一顿饭而已,”她小声道,“待会我假借喝醉酒,你寻着借口带我离开。” 裴如衍皱了皱眉,终是应了下来。 反牵起她的手,下了车,那内侍迅速变脸变得殷勤。 永安楼。 熄了的灯又重新燃了起来,霎时恢复成辉煌盛景。 沈桑宁进门时,就瞧见二皇子随意地坐在大堂,正吩咐侍女倒酒。 两人正欲行礼,二皇子抬抬手—— “裴世子不必多礼,这位清雅秀丽的女子,就是裴夫人吧?” 裴如衍应道:“正是内子。” 沈桑宁不卑不亢地问好,“臣妇沈氏,请殿下安。” “都说了不必多礼,”二皇子斜眼看她,嘴角带笑,指了指面前的位置,“二位快请坐。” “裴世子一直很得我父皇赏识,听闻近来要升任吏部右侍郎,以裴世子的年纪,升任四品,在朝中属实罕见,再过个几年,定非池中之物。” 升官? 沈桑宁听见重点,想起前世确有此事。 此刻,裴如衍淡淡一笑,“传言而已,不可尽信。” 二皇子喝了口酒,慵懒道:“倘若我不是皇子,只怕是终其一生,都难达到裴世子的高度。” 裴如衍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一紧,“这天底下没有假如,殿下是皇嗣,学的也与常人不同,不必妄自菲薄。” 两人一来一回互捧着,沈桑宁却听出些不同寻常来,果然下一秒就听二皇子话锋一转—— “是啊,皇嗣不需绝世才华,自有英豪为其效命。” “而如裴世子这般的大材,也自然懂得良禽择木而息,倘若一朝选错,禽鸟再优秀,也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贤臣择主,也是这个道理。” 威胁啊,明晃晃的威胁! 二皇子说这些,什么意图再明显不过。 这火药味太浓,若能离开就好了。 沈桑宁心中暗叹一声,默默喝着手边的酒,只想装醉带裴如衍离开。 三小杯下肚,引来针锋相对的两人的注视。 二皇子笑道:“裴夫人是酒徒吗?” 裴如衍拍了拍她的背,温声道:“别喝了,吃菜。” 晚了,她感觉已经有点醉了。 这酒也太烈了! 二皇子打量的神色中透着几分怀疑,幽幽道—— “我怎么觉得,看裴夫人的眉眼,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裴世子觉不觉得,裴夫人的眼睛、鼻子,和我有几分像?” 此言一出,裴如衍就沉下了脸,“殿下慎言。” 沈桑宁已经有些热了,听了这话,摆摆手,“臣妇蒲柳之姿,不敢与殿下的龙章凤姿作比较。” “呵,”二皇子乐了,“裴夫人讲话倒是好听,只是醉得太快了。” 裴如衍看着双颊透着粉的妻子,扶着她,与二皇子辞别。 她走路都有些走不稳了,窝在裴如衍的怀里,裴如衍揽着她离开。 大堂内,二皇子望着这对夫妻远去,没了温文之态,冷笑一声。 一侧侍女拿不定主意,“殿下,裴世子和裴夫人用的这酒杯……” “丢了,”二皇子冷冷道,“连带这些菜,换了。” 不等下头的人动手,二皇子已经掀翻了桌。 * 沈桑宁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眼前,赫然出现了儿媳妇的脸。 耳旁,好像是儿媳妇的声音:“空腹喝酒,你肚子疼不疼?” 好像是有点。 她点点头。 “沈桑宁。”他道。 沈桑宁眉头一皱,高声道:“你大胆!” 她想一把推开对方,却推不开,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可以直呼我名讳?” 她突然气恼起来,裴如衍有些不知所措。 此刻怀中人儿伸出手指点他的胸膛,一边以说教的口吻道—— “儿媳妇,你以前很乖的。” “几天不见,你真是放肆了啊。” 第49章 亲亲我(小甜) “儿媳妇……你怎么不理我?”沈桑宁真的有点气了。 倏地,她身子腾空,吓得惊呼一声,儿媳妇把她背起来了。 然后上了马车。 沈桑宁迷迷糊糊地靠在“儿媳妇”身上,感觉后脑勺硬邦邦的,她支撑起身,朝“儿媳妇”的肚子摸去。 按理说,女人的肚皮是软软的,可是…… 她忍不住愁起脸来,对上“儿媳妇”神色,“不应该啊……你这个肚子怎么好生养的?改天给你配点药,调理调理。” 还想多说两句,头却突然被“儿媳妇”的大掌按了回去。 “别说话,睡觉。” 裴如衍低沉道。 他的脸色,如同裂开一般。 马车快驶到国公府时,沈桑宁做着梦醒了,还是有点醉。 睁开眼,就看见男人有棱有角的下巴。 他似有所感,低头对上她目光,“我是谁?” 沈桑宁被问得莫名其妙的,“裴如衍啊。” 她勾勾小指,“你低头。” 裴如衍低头,她顺势环上他的脖颈,近距离观察他的脸,“真俊。” “你喝多了。”他客观地说,并伸手扒开她。 沈桑宁摇摇头,不肯松手—— “你为什么不肯和我睡觉,是不是心里还有别人?” 裴如衍突然正色,“没有。” 得了满意的回答,沈桑宁嘿嘿一笑,“真好,嫁给你,下辈子还想嫁给你。” 他身子僵硬,“哪里好?” 沈桑宁揉了揉脑袋,伸手指数,“从来不会拿我撒气,也不乱喜欢别人,还有……还会替我出头,为我担忧,最最重要的是——” “自己会升官!” 听闻,裴如衍只有叹息,“只是这样?” 沈桑宁颇为郑重地点头,“到外头打灯笼都找不到了。” “世子,到了。”陈书突然插声,压着上扬的嘴角。 沈桑宁欲起身,又被裴如衍背了起来。 她双颊热透了,被凉风一吹,才疏散了些。 低着头,昏昏欲睡。 裴如衍没让陈书跟着,独自走在后门的小路上,连夜灯都没有,他却走得格外平稳。 感受到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蜗上,痒意袭来,他分不清哪儿痒。 “好饿。”背上的人儿睡梦中呢喃道。 突然,咬上了他的耳垂。 “嘶。”他低哼出声。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这下,可不止是痒了。 直到沈桑宁被放到床上,她还拉着裴如衍的手,不愿松开。 “别走。” “一起睡。” 她脑子里只有这件事。 她睁开眼睛,烛光刺眼,床榻边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听他问:“为什么?” 沈桑宁的表情有片刻的迷茫,“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但是更想生孩子。” 朦胧中,他蹲了下来,“当真……喜欢我?” 她好像从中听出期待,而后听自己道—— “有一点点。” 沈桑宁伸出食指比了个一,然后又勾了勾。 在裴如衍凑近时,她大胆地凑上去,亲他的脸颊。 感觉他有些僵硬,她闭上眼,朝他的嘴唇亲去。 却是亲错了位置,只啄到了他的嘴角。 她哀叹一声,躺回了床榻上,“没亲到。” 话音刚落,她忽地眼前一黑,男人重重地压了上来,两片温热的唇瓣相触。 他起初是温柔,只在表面浅尝,她忍不住呢喃一声,主动探出小舌。 他被舔得怔愣一瞬,脑中名为理智的弦断裂,而后不再克制,主动索取。 唇齿间,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沈桑宁被吻地喘不上气,又闷又热,“嗯……” 突然一只手探入被褥中,在她腰际游移,摩挲着,痒痒的。 她呢喃道:“好热。” 于是慢慢将被子掀开,想将衣服都褪去。 “别动。”压在被褥上的男人,突然停了动作。 沈桑宁难受道:“我想脱掉,不脱掉,怎么做嘛?不做,怎么留后嘛?” 闻言,他将她的被褥遮盖严实,忽而与她隔开距离,摸摸她滚烫的额头,声音低哑道—— “你喝醉了,不宜做此事。” 沈桑宁怎么肯,“那你亲我干嘛!” 他轻咳一声,“起来吃点东西。” 说着,让人煮了馄饨,给她扶起来吃了几口。 沈桑宁没什么感觉,醉呼呼的,吃东西也没什么感觉。 不过肚子里暖暖的,很快就睡着了。 * 滴酒未沾的裴如衍,耳朵的粉红色在回到书房后,才慢慢褪回原本肤色。 留后?他忽地响起沈桑宁的说辞。 倒是个新鲜的说法。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快死了。 虽是这样想,他的眼底眉梢却都覆上了笑意,提笔在宣纸上,平心静气地练起字来。 一笔一划,珍之重之。 白纸之上,落下的笔墨,赫然形成一个“央”字。 裴如衍望着这字,嘴角勾起,心情愈发愉悦。 正此时,陈书拿着小玉瓶进入书房,看见裴如衍时将玉瓶背过身后,干笑一声—— “世子,您没歇在少夫人那里啊?” 裴如衍被打扰有些不爽,“有什么话,直说。” 陈书悻悻地将玉瓶拿出来,“大夫那边验出来了,这哪里是什么降火的药,分明是……上火的药!” “上火?”裴如衍一时没想进去。 陈书尴尬点头,“春药。” 春药,什么用途,不言而喻。 裴如衍刚刚还沉溺的脸色蓦然沉了下来,“知道了。” 他联想起,前阵子宁侯的突然发情,恐怕也是这药物的缘故。 难怪那天,妻子说要培养感情,要喂他喝莲子羹。 现在想来,都能说通了。 她根本是假心假意,所以才连他对莲子过敏,都没打听过。 那么今晚所说的一点点喜欢,又究竟,是真是假。 裴如衍提笔的手半举着,墨水滴落在央字上,坏了字,污了纸。 他讨厌算计。 “世子,这药……”陈书请示道。 裴如衍言简意赅,“放下,出去。” 他面色冷冽地接过玉瓶,攥紧瓶身,冷笑一声。 原本这药,是该要用在他身上的…… 第50章 世子怎么不捧场? 庶日,沈桑宁独自从床榻醒来时,脑子混沌得很。 有点断片。 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些片段。 她先是把裴如衍当成了儿媳妇,后又主动亲他,诱他上床。 虽说没有成功,但也算取得了进步。 思及此,她的心情也变得美妙。 紫苏在这时走进来禀报,“少夫人,今早,伯府那边传来消息,说三小姐性命无忧,正在养伤,柳夫人为其选了京外官宦庶子为配,等养好伤就出嫁。” 倒是命大。 沈桑宁点点头,忽地感觉嗓子痒痒的,咳了一声。 “您是不是染上风寒了?”紫灵担忧道,“正好上回主母送来了药,奴婢给您拿。” 沈桑宁阻止道:“不用,只是突然嗓子痒,应该没事,我待会儿要去绣衣阁。” 绣衣阁开业了。 这两天,各家夫人听说了绣衣阁的“恩爱两不疑”系列,都想赶着定制第一批。 沈桑宁到绣衣阁时,发现有不少各家夫人派来的丫鬟。 绣衣阁的女掌柜冯红笑道:“东家来了。” “仅仅一早上,就接下了十几笔定制单。” 所谓定制单,就是提前看好样式,量身定做,下单后半月到一月内完成,送货上门。 绣衣阁招募了不少裁缝和绣娘,但若接单多了,还是会顾不过来。 沈桑宁思量道:“我们的绣娘和裁缝中还有新手,得教着,不能急于求成,同期的单子不宜多接。” “另外,每个节气我们都会推出新款,新款又分定制款和限量款,如限量款价值不菲,但有价无市,定制款是为贵客量身定制,普通款则在店里正常出售。” “今日是立夏,接下来是小满,你需要想些活动,包括但不限于送粽子礼盒、绣品等。” 沈桑宁一边说,见冯红拿笔记,满意地点头。 冯红记完,忍不住夸赞道:“东家真是做生意的好手!” 店内,客人络绎不绝。 忽然,属于姜璃的声音响起,“沈姐姐!” “姜璃?”沈桑宁一愣,“你怎么跑出来了?” 不是应该在家关着吗? 姜璃毫不在意,“我觉得你们就是太大惊小怪了,天子脚下,我还能出什么事啊!” 沈桑宁皱皱眉,“话不是这么说,还是小心为妙。” 尤其,昨日见过二皇子后。 她愈发觉得二皇子不像个好人。 “我嘴馋了,出来吃烧鹅,”姜璃提着一只烧鹅,递给沈桑宁,“给你带了一只,庆贺你开业。” 沈桑宁看着眼前烧鹅,无奈笑着接下,“谢谢你惦记着我,回头我让裁缝去你府上为你量身制衣,你就不用跑来了,待会儿早些回去。” “好啊!”姜璃笑得眼角弯弯,“你放心,我肯定没事的。” 在她的催促下,姜璃坐着马车走了。 这会儿,沈桑宁嗓子干哑得很,头也有些晕,想来昨夜真是冻到了,可惜没带药出来。 正欲拿些材料离开,此刻却又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沈妙仪穿着最新样式的罗裙,挽着裴彻的手腕,走进绣衣阁。 “她来做什么?”紫灵小声嘀咕道。 裴彻脸上浮着笑,礼貌道:“大嫂,妙妙说今日绣衣阁开业,要来给你捧捧场。” 他说完,沈妙仪紧接着开口,“是啊,姐姐昨日历经祸事,算起来,还是我的不是,我若没借钱给三妹,三妹也无法对姐姐做出恶事。” 她说得伤心起来,裴彻疼惜地拍拍她的手,“这事怎么能怪你,你也是好心,让旁人钻了空子。” 沈桑宁冷眼看着两人。 看来,裴彻知晓了昨天的事。 也对,沈妙仪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可不得广而告之,深怕裴彻不知道。 此刻,又听裴彻道:“想来大嫂也不会怪妙妙吧?你们姐妹,本不该有矛盾嫌隙,都是误会,说开就好了。” 沈妙仪认同地点头,上前握住沈桑宁的手,“是啊,我与姐姐同根生,应该同气连枝才对,所以我来给姐姐捧场了,听说姐姐这里有限量款,不知道我能不能买?” 沈桑宁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妹妹真会挑,可我准备将限量款送朝雪郡主的,若是又送你一套……你和郡主的关系不好,只怕郡主会不开心。” 这是实话,也难免扎心。 沈妙仪听了,强颜欢笑,“姐姐,那日宴会,我当真是真心为你好,奈何所有人误解了我,不如由姐姐出面,替我和郡主说说好话?” 一旁,裴彻也赞同地点点头。 沈桑宁轻轻一笑,委婉道:“事关公主府和国公府的关系,我觉得还是要问过婆婆的意思,你我小辈,实在不宜将此事再闹大了。” 裴彻亦觉得有理,再度点头,“妙妙,大嫂说的也有理。” 沈妙仪当真是想剜裴彻一眼,奈何刚刚和好,不能撒气。 计划不成,她转而随意挑了两件成衣,对裴彻道:“二郎,哪件好看?” 裴彻看不出来,当即接过两件衣裳,“都好看,我去结账。” 在他离开的空隙间,沈妙仪瞅着他的背影,满眼欢喜和得意,“姐姐,你觉得二郎对我好不好?” 好不好,自己心里没个数吗? 沈桑宁很想这么说。 她呵呵笑了声,忍着翻白眼的冲动,“爱人如饮水,冷暖自知就好。” 此时,总算知道,为什么沈妙仪要带着裴彻遛到她这儿来了。 就是和好了,想秀给她看。 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沈妙仪娇笑道—— “是啊,他爱我,我知道,如今他知道我开了酒楼,也不再反对,方才我们还去金玉楼吃了一顿……” 忽然话锋一转,“话说,姐姐今日开业,怎么不见世子来?莫不是觉得姐姐抛头露面丢人?” 话音刚落,陈书就代表裴如衍而来,“少夫人,世子已经忙完公务,让您今天早些回去,有重要的事同您说。” 不等沈桑宁问何事,沈妙仪便先行问道—— “世子怎么不来给姐姐捧场?” 第51章 夫人磕了猛药,世子快来!【高能预警】 陈书奇怪道:“怎么没捧,世子这样爱干净的人,穿着少夫人做的衣裳,特意不换,整整两日呢!” 沈妙仪脸色讪讪,有些尴尬。 那厢,裴彻也结完了账,夫妻俩相携离去,只是沈妙仪没了来时的得意。 * 午时。 沈桑宁回府路上,心想着昨夜种种,自觉今日或许能和裴如衍有些进展。 她心中欢喜,路过首饰店时,还特意进去挑了样平安扣,是用羊脂白玉做的吊坠。 青云院内一片冷肃。 沈桑宁回来就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见到屋内的裴如衍时,她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语气轻快—— “你找我什么事啊?” 她跑进屋里,裴如衍神色冰冷,“夫人在开心什么?” 沈桑宁没有察觉,顾自从袖中拿出那枚平安扣,“咳咳,送给你的。” “夫人费心了,”裴如衍没接,“我也有一物给你。” 说着,便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将春日饮的瓶子摆在了桌上。 沈桑宁见之,瞬间脸色骤变。 哪里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怎么……你听我解释,这东西我并没有用在你身上!”她急急道。 却听裴如衍冷笑一声,“夫人真是坦白啊,我以为夫人会说这是清热的药物呢。” 沈桑宁皱了皱眉,“你定是察觉了,我狡辩也没意义。” “是我不对,”她低下头,如同做错事的孩子,“我是想用药,可这事最终也没成啊。” 他面起薄怒,“没成,不代表没有这件事。” 沈桑宁本就有些头昏脑涨,眼下更头疼了,直言道—— “你这么生气,是不是忘了,你我本就是夫妻,我用药怎么了?是,是不对,可是没成,也没造成什么后果啊!退一步说,你做的对吗?你是孑然一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我想要个孩子都不行吗?你怎么就不理解我呢?” 她叭叭一顿输出,裴如衍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沉沉反问,“你还不知悔改?” 与此同时,他手中瓶子“嘭”一声,在他手中炸裂,瓷片散落于地,还有些小茬子直接扎在他手心。 沈桑宁心一紧,“你,你好好说话,非得弄伤自己干嘛?” 看见他受伤,她竟也跟着紧张。 谁知裴如衍还一脸不在意,将手背过身后去,冷漠道:“我身侧不差虚情假意关怀的人,夫人若非真心,也不必刻意假装。” 沈桑宁听明白了,气笑了,“我虚情假意?呵,这世上再没比我更真心的人了!” “你今天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吧,可今天不是初一,要问罪,也请你初一再来。” 语毕,就见裴如衍冷着脸,踏步离去。 沈桑宁低头,看看手中静静躺着的平安扣。 呵,真是多余买这玩意儿。 她一时气恼下,抬手就将平安扣朝裴如衍的背上扔去。 平安扣超常发挥,砸上裴如衍的耳朵,掉在他的肩上,往下滑落,被他一把扣住。 他未做停留,离开了青云院。 紫灵焦急地赶进来,清扫地上碎片,“少夫人,这这,怎么办呀?” 沈桑宁头疼,“我难受,睡一会儿,若是醒来还难受,就请个大夫来瞧瞧。” 说着,从药箱中拿出清热的药瓶,打开塞,就一股脑喝了下去。 还挺甜。 然后脱了外衣,躺到了床榻上。 耳旁,响起紫灵的阵阵叹息,一会儿就没声了。 立夏节气,已是有些热了。 沈桑宁躺在床上,心静不下来,奈何脑袋胀得很,一会儿就睡着了。 中途热的难受,让人取来了冰,在床边放着。 一觉睡到晚间,她身上如同蚂蚁咬似的,又热又痒。 她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来,喊来紫灵。 紫灵点燃烛台,看见她满脸通红,吓得要去请大夫。 沈桑宁无力道:“你看看,药瓶……” 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娇憨,还带着些喘。 紫灵查完药瓶,大惊,“少夫人,吃错药了呀!是春日饮啊!” “这可是猛药,奴婢得去寻世子来!” 第52章 终于!圆房啦!(爆甜) 白日刚吵了架,这会儿请他,指不准他又觉得她故意吃了药,算计他呢! 沈桑宁心里不舒服得很,对紫灵道:“你去外头,买个玉势回来。” “啊?”紫灵惊恐。 但最终还是去了。 沈桑宁强忍难受,静静等着,又喊紫苏准备冷水洗浴。 泡在冷水中,那焦灼的感觉才稍稍减少些。 那厢。 紫灵鬼鬼祟祟地去买玉势,她也挑不明白,各种形状的都买了,背着包袱回来的。 将包袱交给紫苏后,她问,“少夫人怎么样了?不然我还是去通知世子吧?” 一向谨慎的紫苏,也在此刻点了头。 为了少夫人的安危,只好违背她的意愿了。 书房。 裴如衍坐在硬榻上,端详着手中的白玉平安扣,良久后,将平安扣塞进软枕内。 正欲歇下,就听外头传来不小的动静。 陈书拦不住紫灵,还是让紫灵闯进来了—— “世子,您救救少夫人吧,少夫人不小心把那个药吃了!” “就是原本要给您吃的药。” 恰在此时,一道天雷震天响起“轰隆隆——” 正如裴如衍的心情。 他问,“她怎么会吃那药?” 紫灵颔首回答,“少夫人偶感风寒,头疼不舒服,上回主母送来的药瓶和那个药一样,就……弄错了。” 也是太过巧合了,裴如衍半信半疑,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 心里这样想,动作却没有迟疑片刻,披上外衣,就朝青云院赶去。 * 冷水浴,只抵御了一时焦灼,没多久,沈桑宁就止不住地难受。 她从冷水里起身,为了凉快,只穿了件肚兜和纱衣在身上。 床榻上一排各式各样的玉势,她看得都面红耳赤。 随便挑了一件顺眼的,她跪在床榻上,还没动作,门就被人推开。 男人不可置信到尾音颤抖,“你在,做什么?” 沈桑宁一惊,手一抖,握着的玉势掉下了床,慢慢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她抬头,对上裴如衍震惊的眸子。 羞得想钻地缝。 …… 房中的死寂,振聋发聩。 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抚上她的额头。 很烫,但分不清是发热,还是春药害的。 沈桑宁按住他冰凉的手,将他的手缓缓移到她滚烫脸颊上,“我好难受。” 白色纱衣形同虚设,凝脂肌肤上,粉色的肚兜遮挡了光景,却遮不住曲线。 裴如衍迅速移开目光,将一旁的被褥套在她身上,“你将衣服穿好,我给你寻大夫开解药。” 他欲抽手,沈桑宁察觉到,推开被褥,直起身扑进他怀中,“不要,太丢人了。” 裴如衍根本走不开,目光落在床榻那排玉势上。 沈桑宁哀着眉,好想挡住他的目光,可人又在他怀里,她难受到不想离开他,索性伸出小脚去挡那玉势。 她道:“你别看了。” 白皙的脚掌踩在玉势上,不想让他乱看。 谁知,脚下圆润之物竟突然滚动起来,摩擦着她的脚心,奇痒无比。 原来这玩意还是有玄妙机关的。 脚心的痒意让沈桑宁本就因春药难受的身体,雪上加霜。 这会儿,没注意到裴如衍愈发晦涩的表情,她抬脚,大力地踩了几脚,直到那玉势坏了。 终于不动了。 此时,耳畔传来裴如衍艰难的声音—— “你平时,也玩这个吗?” 啊? 这是什么脑回路。 沈桑宁迷茫摇头,“我没有,真没有。” 裴如衍不置可否,“我还是给你找个大夫。” 她声音绵软,态度强硬,“你想让我成为全家笑柄,你就去。” 嘴上说让他去,那双手却紧紧搂着他,让他走不了。 体内春药持续发酵。 身体的感官早就战胜了沈桑宁的理智,她的脸颊紧紧贴在他脖颈处,将体温相传。 她刻意去蹭他的身体,感受到他的僵硬,她仰头,双颊红润,媚态流露不受控—— “帮帮我,就一次,就一次。” 裴如衍身子没动,看似没有反应,她干脆是亲了上去。 唇瓣相碰,试探性的小鸡啄米。 腰腹之处,逐渐变得灼热。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腰际。 裴如衍却仿佛如梦初醒,将她推开。 她悄悄拉住他的腰带,朝后一仰,因腰带拉扯,他被迫压了上来。 沈桑宁感觉全身都要爆掉了,可他的抗拒,让她倍感羞辱。 妻子做到这份上,这么不体面,也只有她了。 不晓得是否因为药物驱动,她感受过于强烈,屈辱的泪水忍不住从眼角滑落。 于是松了手,裴如衍也顺利夺回腰带,却对上她含泪模样,沉吟道:“你哭什么?” 此刻,她更像是被强迫的那个。 裴如衍伸手替她擦了擦泪,“你……” 他欲言又止,似有无可奈何,片刻后低声妥协,“别哭了,我帮你。” 紧接着,衣物落地窸窣出声。 他半起身,将她拦腰抱起,调整位置。 沈桑宁还未反应过来他的转变,下一瞬,他就重新压了上来。 他一本正经地问:“哪里难受?” 问出口,他就懊悔了,“不必答,我知道。” 沈桑宁抽了抽鼻子,“你不知道,我哪里都难受。” 语毕,就感觉裙摆下,有什么在靠近。 裴如衍臂腕微动,看着她情动,她却还睁眼看着他。 他低头,吻住了她眼皮,迫使她闭眼。 沈桑宁非常安静,也不像刚才那样躁动,只是细看,身体在隐隐发颤。 他微凉的唇瓣从下至上,又从鼻尖,一路向下。 她身上忽地一凉,纱衣褪去,肚兜也被扯落,不自觉地伸手搂住男人的脖颈。 意外摸到了他右肩胛骨上的牙印。 忽听裴如衍低沉道:“这次不许咬我。” 说完,他的手指覆上她白皙肌肤,身子骤然一沉。 沈桑宁吃痛之下,又磕上他的肩膀。 却被他一手禁锢住下巴。 他哪有平日里半点君子之态,嗓音透着沙哑和诱哄,“你若控制不住,咬这儿。” 而后,亲了上去。 两人唇齿交缠。 “轰隆隆——” 又是一道雷声,云层中闪电乍现。 雨珠如洪水倾泻,打湿了庭院内顽强生长的小草。 立夏的雨水如冰剑般,一次又一次冲击下,小草可怜地倒在青石板上,任由雨水灌进青石板缝中。 直到注满了雨水,雨势也没减小,它无情地冲刷着青石板的痕迹。 房内低吟此起彼伏,玉翡站在廊下,轻声唤道:“紫灵,你去送水吗?” 紫灵点头,和玉翡一起捧着烧好的热水,朝主屋而去。 路上,踩到了青石板,里头陈旧的雨水溅出,流向别处。 磅礴雨水便再次注满。 乐此不疲。 今夜注定漫长。 福华园中,房中亦是娇喘连连,正在兴头上的裴彻,却蓦然心头一痛。 那怅然若失的感觉尤为强烈。 他忽然软倒在一侧,不上不下,只呆滞地望着床帐。 除了裴彻,沈妙仪也是正在兴头上,此刻也是说不住来的难受,“二郎,你怎么……不继续了?” 当裴彻缓过神来,还想继续,却没了半点兴致,“罢了。” 干脆拉上被子睡觉,惹得沈妙仪一宿难眠。 * 直到天空放晴,晨光初绽。 床榻上。 沈桑宁浑身酸软,醒来时还被裴如衍抱在怀中。 这药的后劲儿很大,昨夜闹了很久。 经过亲密接触,两人到底是亲近了些。 她轻轻翻身,裴如衍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一双墨黑的眸子,幽暗地看着她。 第53章 丢了的玉势,被二房捡走 背后有东西咯人,沈桑宁伸手抓起那物,扬手一看。是玉势。 几个玉势分散在床榻的各个角落,她尴尬地放下,假装没拿起过。 裴如衍幽暗的眸光闪了闪,“莫要再玩这些,都丢掉。” 沈桑宁倒是想丢,可是万一丢的时候叫人看见,怎么办啊。 裴如衍见她这样子,不禁皱眉,“还是你不想丢?” 沈桑宁悻悻道:“丢就丢。” 怕他误会,她主动解释,“我平时不玩这个,是因为昨日吃错了药……还有那春药,其实我原本就已经丢了,也是个误会。” 裴如衍却不打算提起春药的事,反而和她确认道—— “那晚说的话,可是真的?” 沈桑宁茫然,“哪句话?” 裴如衍幽深的眸子看向她,“你说喜欢我,可是真的?” 喜欢他? 饶是裴如衍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这点很好,可沈桑宁在某件事上对他是极其不满。 扪心斯文,她什么时候说过喜欢他? 就算有点特别感觉,也绝不到宣之于口的程度。 “我什么时候说过?” 语毕,就见裴如衍脸色一点点变黑,覆上寒霜般的冷漠。 沈桑宁不明所以,“我什么时候说过?” 他声音分辨不出喜怒,“你没说过,是我听错了。” 沈桑宁看他这态度,就知道他又生气了。 这不是莫名其妙嘛,昨夜刚圆房,现在又摆起脸色了,给谁看? 她秀眉一蹙,低头一口咬上他的胸口。 发泄心里各种气。 裴如衍闷哼一声,掌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挪开。 “属狗吗?”他冷声道。 沈桑宁舔了舔嘴唇,半挑衅道:“所以才喜欢做标记。” 他不动。 “世子,该起啦!该上朝啦!”陈书在外喊道。 沈桑宁一听,直接卷走了被子,将自己包成花卷。 裴如衍面无表情地去换官服。 这时,沈桑宁又从被褥里探出头,看向屏风后,“既然已经同房,我认为你不应该再像之前那样。” “能不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至少不该和妻子分房睡。” 屏风后的男人仍在换衣,闻言系腰带的手顿了顿。 裴如衍穿戴整齐,漠然道:“每月规定的三天,我自会来,你不必心里总想着这事……反而总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语罢,就冒着冷气般,走了出去。 留下沈桑宁一人在床上怀疑人生,要不是需要怀孕,谁愿意热脸贴冷屁股啊! …… 裴如衍一走,紫灵就满脸喜气地跑进主屋内,“恭喜少夫人,贺喜少夫人,终于夺下世子芳心,不容易啊!” 可拉倒吧。 沈桑宁吩咐道:“把这些玉势收收,拿去扔了,别让人瞧见。” 紫灵面红耳赤地去捡玉势,东一个西一个。 怎么床底下都有呢。 紫灵自以为捡完了所有的玉势,将其收进包袱中,“一个不留吗?” 沈桑宁眼皮一跳,“这回,可千万别出岔子了。” 紫灵慎重点头,“奴婢晓得轻重,保证完成任务。”而后背着包袱离去。 出府时,却没注意到,身后跟了个人。 * 那厢。 福华园。 沈妙仪早上送走了裴彻,就喝了三大碗中药。 她忍着苦,抚摸着肚子。 如今,二郎爱她爱的不得了,酒楼生意也起来了,她也算是春风得意。 若此时,能有孕,就更好了。 前世,她没能拥有自己的孩子,是她心底的痛。 这一次,她势必要生下裴彻的嫡长子。 她记得,前世裴彻的嫡长子裴文,从小便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名师评价其颇有状元之资……只可惜她前世只活到三十五岁,并不知裴文后来如何。 不过这次,裴文这个长脸的孩子也得是她的。 这般想着,嘴里倒也不苦了。 “主子。”素云走进来,“您一直让冬儿盯着青云院,昨夜世子歇在青云院了。” 沈妙仪冷呵一声,慵懒道:“他们夫妻喜欢一个被窝聊天,以后让冬儿挑特殊的事儿再回禀,比如沈桑宁有什么新的谋划、偷了汉子……” 素云尴尬地咳嗽,“不是聊天,昨夜冬儿听见青云院叫了三回水呢!” 三回水,什么概念? 颠覆了沈妙仪的认知,她惊疑道,“怎么可能,世子不是不行吗?” 素云一愣,“一直是您这么觉得,没人说过世子不行呀。” 沈妙仪眉头皱起,怎么想也不可能。 更多的是生气。 她一直觉得裴如衍有隐疾,可凭什么这回改沈桑宁嫁,他就没有隐疾了? “不可能,凭什么呢,难道上天真的眷顾她些?” 沈妙仪自说自话,“不行,万一裴如衍和她是真的……那让她怀上孩子,我就完了!” 素云听得云里雾里,“怀孕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沈妙仪怒道,“她若生下顺位继承人,还有我家二郎什么事儿!” 不行,得寻个办法,让她怀不上! 若能绝育,是最好! 沈妙仪正要让素云去买绝子药,这时,丫鬟冬儿却拎着包袱进来了。 “二少夫人,奴婢今早跟着紫灵出门,您猜奴婢发现了什么?” 说着,就打开了包袱,“您瞧。” 一袋的玉势。 看得屋内都沉默了片刻。 沈妙仪的心情当即转好,“原来如此,看来昨夜是借助这些器具的啊。” 看来裴如衍果然不行,哪个正常男人会用这些。 绝子药,也大可不必了。 不过,裴如衍倒是真的喜欢沈桑宁啊,竟然愿意放下男人的尊严,用这些东西讨她欢心…… 沈妙仪冷笑一声,怎么前世自己就没这待遇。 冬儿此时问,“这些东西要怎么处理?” 沈妙仪心里不爽,对此嗤之以鼻,“当然是丢了,我可学不来某人的不要脸。” 第54章 闺房之乐 沈桑宁尚且不知丢出去的玉势,能给别人带来心理波折。 此刻正在房中研究下一节气的限量款,以及要送给朝雪郡主的服饰。 紫苏在旁边瞧着,突然想起什么,“少夫人,世子是不是还没给您取小字啊。” 女子待字闺中,及笄时由长辈赐字,前朝时期又改由女子出嫁后夫君取字,以作闺房之乐。 现今,两种方式皆可。 取字富有特殊意义,沈益特意没给沈桑宁取字,有心交给裴如衍。 重生以来,沈桑宁早就忘了这茬,但看裴如衍早上那态度,她也不想让他取小字。 不过前世裴彻也没为她取字,是她自己取的。 这次,沈桑宁并不打算更改。 阿娘离世前,提笔写下央央二字,她一直觉得是娘对她的嘱托。 沈桑宁怀念道:“我的小字,就叫央央。” 央,中心也。 紫苏有些诧异,“您自己取小字吗?世子不同意怎么办?” 管他同不同意作甚。 不喜欢,他不喊就是。 沈桑宁腹诽着,忽听玉翡脚步匆匆走进—— “少夫人,姜家好像出事了!” “姜夫人正在前院,主母遣人来喊您过去呢。” 兴师动众,恐怕是姜璃的事。 沈桑宁到前院时,姜夫人正拖着虞氏的手痛哭: “阿锦,那天我就该听你的,把她关起来,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家丁丫鬟都不敢真的拘着她,才让她跑了出去!” “昨天是你家大儿媳开业,她去庆贺的,结果一夜未归。” 虞氏眉目凝重,“一夜未归,你怎么今日才来寻我?” 姜夫人苦啊,“不敢声张啊,到现在都没报官,昨夜就请了公主一同去二皇子府登门拜访,可实在没看出异常来,实在没办法了。” 沈桑宁稳步走进厅中,“姜夫人,切勿过度伤心,二皇子私宅可有去寻过?” 按照前世的走向,姜璃消失几天,但并未受到实质伤害,至少性命无虞。 姜夫人点头,“私宅自然有去寻,可那不是一般的多啊,这就如同大海捞针。” 沈桑宁想到前夜里二皇子自大狂妄的样子,认真分析道:“极大可能在二皇子府附近,于他而言,更好时时控制,不脱离掌控。” “甚至不是明面上皇室赠予他的私产,而是其他官员相赠的,这样,才能让我们不轻易找到。” “既要关人,要么就是宅子特别大隔音好,要么就是四周还无邻里。” 要满足以上三个条件,基本就可以筛选出来了。 姜夫人愣了愣,完全不知她怎么得出的这些结论,“那要怎么搜查呢?昨日请了公主无功而返,今日怕是请不动了啊。” 正瞅着,门外响起裴如衍的声音—— “不搜查,也有办法。” 一听,就知道他有主意了。 沈桑宁眼眸放了光,朝他看去,他还穿着绯色官服,腰带的珠子也变成了红色。 他升官了。 * 最后,姜璃这事儿,不知怎么演变的,成了裴如衍和沈桑宁去出头。 坐在车上,他一语不发,沈桑宁感觉如芒刺背,“为何不说话?” 裴如衍看向她,“说什么?” 语气冷得很,沈桑宁受不了,“说说你为何生气,难道就因为一句子虚乌有的话?这也值得你生气?” “子虚乌有,”裴如衍低声重复了这四个字,而后冷笑一声,“夫人,你可以不说话吗?” 这叫什么话呀,沈桑宁郁闷。 * 马车停在僻静的小宅外,压抑气氛下,沈桑宁终于可以下车了。 她吸了口气,冲下马车去。 见小宅门外只有两个普通打扮的守卫,稍稍松口气,他们可是带了十来个习武的随从呢。 裴如衍紧随其后。 沈桑宁手中抱着一个蹴鞠,没有一点前戏,将蹴鞠扔进了院子,惊讶道—— “呀,我不小心把蹴鞠踢进去了,你们几个,快帮我敲敲门,去主人家捡出来。” * 府内,也是乱成一锅粥。 方才,解开捆绑跑出来的姜璃,撞上了前来的二皇子谢玄,正好被他拉住。 两人一阵拉扯,拱桥突然坍塌,两人双双落入水中。 “殿下不会游水啊!”侍卫们手忙脚乱,喊着就要跳下去。 而下一瞬,就见那位姜姑娘扯着二皇子的腰带,浮上水面,朝着岸边游去。 竟然有女人会水,看呆了一众人。 姜璃拖着二皇子上岸,一众人围了过来。 二皇子眼眶猩红坐在地上,盯了姜璃许久,直到注意到对方浑身湿透,才转开头去呵斥侍卫,“滚!” 侍卫闻之纷纷跑开,侍女拿来披风作势要给二皇子披上,“殿下。”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骚动。 而后一群人闯入院内。 二皇子来不及思考,拿过侍女手中披风,扔到姜璃身上,言简意赅地说—— “穿好。” 紧接着,他拧着眉,带着人朝闹事处走去,“何人喧闹?” 那厢,沈桑宁佯装镇定,跟在裴如衍身侧,大喇喇地带人闯进来,让人去寻蹴鞠。 见二皇子走来,她惊疑道:“咦,这难不成是二殿下的家吗?” 身旁,裴如衍清冽道:“二殿下,臣与内子嬉闹时,不慎将蹴鞠踢了进来,竟不知此处是二皇子别院,多有叨扰,还望殿下海涵。” 二皇子一身的水,心里憋闷,“裴世子和裴夫人跑我这儿来踢蹴鞠,何意?” 这时,姜璃跑了出来,“沈姐姐!你来救我了!” 此情此景下,也无人好阻拦。 绑架这种事,本就是暗地里行动的,二皇子笃定了姜家有苦难言,可若放到明面上,那就不能善后了。 沈桑宁看着姜璃一路无阻地跑到自己身后,也看见了二皇子如猪肝般的脸色,还有意味不明的眼神…… 奇怪了。 这二皇子看姜璃的眼神,哪里看得出怨恨和不满,倒有些别的意味了。 “下回,可别再把蹴鞠踢进我家了。”二皇子咬牙切齿地看着裴如衍。 裴如衍莞尔,“臣谨记。” 语罢,就主动牵起沈桑宁的手离开。 一上马车,他就松手了。 回去时,姜璃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了沈桑宁,无非就是被关了一夜,然后被二皇子恐吓一番,逃出屋后和二皇子落水,救了二皇子。 看似平平无奇,落在沈桑宁耳里,恐怕是大有文章。 沈桑宁忽地想起,饶是二皇子怨恨姜御史屡屡弹劾,可前世登基后,却并没有对姜家致命报复,只是贬了官。 这般想来……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第55章 年少纠葛,他吃醋了! 国公府。 姜夫人道完谢,拉着姜璃好一顿骂,最后带着她回了家。 这事过后,裴家和姜家的关系,倒是更为亲近了。 而裴如衍升了官,却是更忙了。 接下来的两日,沈桑宁都见不到他人,甚至总幻想出他的寿命在递减。 然后半夜惊醒,她摸着肚子,希望上次一夜同房,她可以有点好孕。 但是想想也难,故而到了初一这夜,沈桑宁让小厨房做了一堆药膳和补药。 裴如衍按时来了青云院,她就将他拉到药膳前,“你近几日操劳,我给你备了药膳和补药,以后即便你要歇在书房,我也让人给你送去,你每天都喝,对身体好。” 裴如衍眼皮一跳,“我并未身体不适。” 沈桑宁苦口婆心,“等到不适就晚了!你对我生气都是小事,这可是大事。” 说着,递上一碗药膳给他。 他拧了拧眉,到底没有拂她好意,将药膳一饮而尽。 后又看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忍不住问,“又怎么了?” 沈桑宁轻咳一声,直白道:“早些休息吧。” 语毕,见裴如衍不置可否的态度,她就觉今夜有望,主动躺到了床上。 待熄了灯,身侧男人躺下,许久没有动静。 他许是要准备一下,她静静等着,却发觉他是真没声响,“你在做什么?” “睡觉。”他声音没有情绪。 听着像是快睡着了。 “你……”沈桑宁惊讶,“这样睡了?” 即便已经同过房,他还是这样?每月三次的同房,就和衣而眠? 作孽啊。 沈桑宁不想放弃,试探道:“这么多天过去了,你还在那劳什子的一句话生气吗?” 顿了顿,她又补充,“还是有别的心结心事,也可以和我说说。” 解开心结,早点回归正常夫妻生活。 裴如衍沉默,半晌后,才出声,“有。” 沈桑宁鼓励道:“说说看。” 裴如衍淡淡开口,“听闻夫人年少时去过金陵,我想听听你在金陵的事。” “就这个?”沈桑宁诧异,“这算什么心事?” 他郑重道:“这就是。” 沈桑宁有些无语,这哪是心事?他是在框她给他讲睡前故事吧? 她在想,说故事能增加情趣吗,紧接着又听他问—— “夫人能说吗?” 沈桑宁“嗯”了声,本不乐意,但是真的回忆起来,还挺有怀念的,“小时候在外祖家,还是很开心的。” 她一共在外祖家住了两年,直到说起十二岁的事时,她感觉身侧人呼吸都变轻了。 “那时候我做衣裳,女款还有紫灵紫苏给我做衣架子,可男款……无人敢当我的衣架子,男女有别,觉得是冒犯了我。” “正愁呢,我记得那天下了雨,有个小乞丐路过店门口,虽然衣服又破又脏,可他高高瘦瘦的,很适合当我的人体衣架。” “我跟了上去,发现他因为没有乞讨到额定银子,被乞丐头毒打,于是我就说让他跟着我,每天我给他交乞丐费,另外再给他包吃食和碎银子。” 说到这里,沈桑宁怀疑身侧人睡着了,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没反应,果然是睡着了。 她闭了嘴,而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然后呢。” 原来是闭着眼听她讲故事,怪会享受的呢! 她轻哼一声,“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给小乞丐交乞丐费,却不买他当小厮?” 裴如衍沉吟道:“因为他不好看。” “才不是,他可俊了,虽然我有些忘了样子……”沈桑宁反驳道,“其实,我是觉得,他有了生存的本领后,他可以有更多选择。” “不过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哑巴,不知道被谁毒哑的。” “他给我做了几个月的衣架子,我也赚了好些钱,分了他一点,原想让他自己找个生意做,结果!” 反转来了。 沈桑宁有声有色地说,“金陵王府的人突然上门了,把人领走了,还嘱咐我不能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说出去,我都觉得莫名其妙的。” 裴如衍这时突然出声,“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却记不得人家的样子。” 说起来,沈桑宁也有点汗颜,“因为我找了三个身量不同的俊俏男乞儿做衣架子,加上我一心制衣,真的没多关注。” “我之所以对小哑巴印象深,就是因为后面的发展过于戏剧化,不得不让人印象深刻,我甚至怀疑他是王府的亲戚,后来,我才知道不是亲戚,竟然是金陵王府的世子!” 裴如衍语气沉重一分,“你从何得出的结论?” 沈桑宁感觉他不相信,但是她无从证明。 因为前世也是嫁入国公府后,有次去金陵经商,巧遇那位治好哑疾的世子,那位自己说起,她才知道小哑巴是世子。 也因此,得到了世子一些帮助。 “我就是知道,他不是你表弟吗?你问问他就知道了。”沈桑宁说。 却听他语气生硬,“我困了,睡吧。” 睡? 她见他转过身去,用背对着他,她有些不满,“故事讲完了,该做正事了吧!” 沈桑宁扒拉他好几回,他都没反应,她不放弃地从他身上爬过去,窝进了他怀里—— “你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裴如衍往后靠些,与她拉开距离,“不想做。” 俨然就是生气了的样子。 沈桑宁语气古怪地问: “你是在耍赖皮还是吃醋了?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越想,越觉得是后者。 男人不管喜不喜欢自己的妻子,都是一样的小气,这点她是懂的。 思及此,她刻意解释道:“话本里那种以身相许报恩,都是假的,人家小哑巴世子也没想过以身相许。” “我也不喜欢,你试想一下,一个在家门口都能走丢,被乞丐抓去灌了哑药、在街上乞讨个把月的世子……我怎么可能会喜欢呀?” 第56章 看,这就是食髓知味。 他呼吸重了几分,仿佛在极力隐忍什么。 不会是更生气了吧? 沈桑宁不懂,“我是不是不该说你表弟是小哑巴?那我不说了。” 不理她算了,她起身准备爬回去。 刚要从他身上翻过,却被他一把按在床上,压在身下。 沈桑宁看着覆在身上的阴影,“你不睡觉了吗?” 他仍是一语不发,低头吻住她的唇。 让她说不出话来。 许久后,才退出她的嘴,他只吐出一个字—— “做。” 而后,就身体力行地去脱她亵衣。 看,这就是食髓知味。 前一瞬贞洁烈男似的,突然就打脸了。 但是…… 今晚气压有些低,裴如衍很不温柔,弄得沈桑宁叫疼连连,只想推开他。 “裴如衍!你轻点……” “我要咬你了!” 她抗议了几回,都无果。 到一半时,他终于说话了,“喜欢吗?” 沈桑宁意识朦胧,反应了好一会儿,他问的喜欢吗,应该是在说他的动作吧?不是他的人吧? 她喘着娇气,轻哼一声,“不喜欢,太重了。” 说完,他像个哑巴似的,不再说话。 动作却愈发狠地一次次压向她,亲她,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沈桑宁都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隔日早晨,沈桑宁全身酸软,醒来时身侧已经没了人,她心情不爽地起床,“裴如衍!” 刚喊完,紫灵就推门进来了,“少夫人,金陵舅老爷今日就到金陵了,世子爷不知从哪得知了,说要同您一起去接人。” 话半,紫灵声音压低,“还有一事,李掌柜他儿子——就是跑腿去陇西那个,今儿没天亮回来了,把阿康也带回来了,等着见您。” 也是巧了,都凑在了一天。 但沈桑宁今日得先去接舅父。 于是她道:“既然买回来了,就先送去我城西私宅里做个小厮吧,回头我再见他。” 其实时至今日,阿康回不回来,已经不重要了。 当初打听这位月光姑娘,是为了早日攻克下裴如衍,早点同房,而现在,看昨夜他要的那个狠劲儿,就知道他已经不排斥同房了。 * 城郊。 十里外凉亭。 沈桑宁静静等候着,周边并无瞧见承安伯府的人。 许是沈益料定了钱袋子会自动上门,摆足派头等着在家收钱。 裴如衍端坐一旁,见不远处微生家的马车驶来,才站起身。 当马车停下,微生澹看见两人,诧异道:“宁宁?” “舅舅!”沈桑宁快步走了过去,介绍道,“舅父,这是我夫君裴如衍。” 裴如衍则跟在身侧,“舅父,唤我如衍即可。” 微生澹愣了愣,颇有些受宠若惊,“怎么还劳你们亲自来接了呢,唉,我怎么觉得如衍有些眼熟。” 沈桑宁笑了笑,“舅舅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多,看谁都眼熟。” 裴如衍看了眼她,顾自道:“舅舅一路舟车劳顿,我已命人定下酒楼,待吃饱喝足,可以在国公府落脚。” “不必不必,”微生澹连连拒绝,“太过叨扰,我住客栈就好。” 微生澹说什么也不愿去国公府,跟着沈桑宁先去了酒楼。 饭吃到一半,裴如衍看出她有话要说,便找了借口先行离去。 “宁宁,几年不见,你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微生澹夸道,“世子对你可好?” 沈桑宁点头,除了同房次数太少,其他都比裴彻好。 微生澹又问,“你今日,是否有话要同我说?” 她再点头,缓缓道:“我知道舅舅此行除了做生意外,还要去伯府送银子,这些年源源不断的金银送进伯府,可微生家得到了什么?既然讨不得好,又何必大费周章,白白损失那么多。” 她句句肺腑之言,微生澹听了尤为惊疑,“你是想让我们及时止损?可是,伯府也是你的家啊,你为何……” “家?”沈桑宁摇摇头,“有娘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父亲本就不疼爱我,自从娘没了,他就没把我当过女儿。” 微生澹对此并不怀疑,叹慨道:“你心中有怨,也是正常,但方才的话,切莫再说了,我们与伯府长期往来,就是为了你表弟能仕途顺利,这些年上百两白银的供给,不可能说断就断了。” “舅舅,我可以直白地告诉你,不可能有回报,”沈桑宁秀眉蹙起,言语认真,“我父亲他自己都只能在个闲差上躺一辈子,他有什么能力帮你?” “舅舅难道宁愿信他,也不愿信我吗?我才是微生家血脉相连的亲人呐。” 微生澹一惊,“你的意思,你能帮你表弟?你也只是宁国公府女眷,你能做主?” 京城的水深得很,普通学子想出头,那是极其困难。 沈桑宁淡淡道:“不用我做主,表弟作为宁国公的姻亲,京中无人敢暗害表弟,这也算是世家间的默契,我谈不上帮他,表弟仍需靠自己的本事从春闱中脱颖而出,但背靠宁国公府,仕途会更顺遂。” 宁国公府每年也会有出色的寒门学子投靠,世家想要发展,底下必然要有人效力,说难听些就是结党营私。 表弟若有才干,宁国公府求之不得,反之,她也不可能帮表弟作弊。 微生澹有些心动,“这,我……好,那我带来的这些银子,往后上交宁国公府,你父亲那会不会有意见?” 还想着上交,真是显得微生家人傻钱多。 沈桑宁有点无奈,“舅舅,我今日来意不是为了你的钱,只是想让微生家断了沈家的财源,这些银子,你带回去就是了,至于我父亲,你不用管他。” 商量完后,她再三邀请舅舅去国公府小住。 他却说什么都不肯,只说不愿给她添麻烦。 无果,她也不再坚持。 回去的路上,她心里放松许多,说服了舅舅,也了却了她重生以来的一桩心事。 往后沈家无法再动用微生家的钱财,看他们还能不能那么体面地嫌弃商人。 正想着,忽听紫灵惊异道—— “金玉楼的生意怎么一落千丈了?” 闻言,沈桑宁朝窗外望去。 只见偌大的酒楼金玉其外,前几日还高朋满座的,今日却变得无人问津。 这么快,就没客人了。 沈桑宁收敛眸光,“紫灵,你去帮我买些招牌菜来。” 她倒要试试,能把好牌打烂的菜,味道如何。 * 沈桑宁带着几个食盒的菜肴回青云院时,正瞧见裴如衍坐于庭院内,抱着宁侯逗弄。 他低着头,温柔地抚摸着猫的腮帮,一手托着它的背。 这温馨一幕,让她不由记起前世。 那会儿宁侯总是跑到她的院里,屡次喂食喂出了感情,有回它吃了一半跑了,她忍不住追出去。 后来在花园中找到了它,当时沈桑宁看见的也是这样一副画面。 她看得愣住,想起这是裴如衍的猫,若是她走过去一起逗猫,难免落人口实,于是自觉地往回走,却被他喊住。 “你是来寻猫的?” 他态度严肃,甚至不曾唤她一声“弟妹”,她还以为是惹他不悦了。 结果,他朝她走来,脸色漠然地将猫放进她手里,“我正好还有事,给你吧。” 语罢,转头就走了。 她当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大概是觉得大伯哥讲话真无情。 人生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眼前一幕再次重现了呢。 “夫人。” 他唤了声,将她从回忆中拉出。 第57章 该怀的不怀,怎么办 沈桑宁不知裴如衍何时注意到了自己,她走过去,将食盒放在庭院的石桌上。 裴如衍不解道:“你不是吃饱了回来的?” 沈桑宁将食盒摊开,端出一盘盘菜,“这是金玉楼的菜,我试试好不好吃。” 说着,她用筷子一样样试了一遍。 客观地说,有些菜纯粹是模仿了永安楼的做法,还算好吃,但没有永安楼的地道。 部分自制菜,那是真难吃。 做酒楼的,都要有自己的特色,看来金玉楼并没有。 沈桑宁一脸了然地放下筷子,“你要不要尝尝?” 她问裴如衍,后者摸着猫头,摇头。 往日用膳时,宁侯都巴不得上桌,后来被玉翡教好了,才听话,但还是忍不住摇头晃脑求食。 今天,就跟蔫儿了似的。 她得出一个结论,“看来,是真的不好吃。” 却听裴如衍轻咳一声,“它胃口不佳,是因为怀了。” 怀了? 就一次? 物种不同,果然概率都不一样呢。 沈桑宁咂了咂舌,站在裴如衍面前,弯腰,小心翼翼地摸摸猫头,“你要受苦喽。” 此刻,两人离得极近。 她的目光落在宁侯的身上,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男人,眸光跟着她的动作,变得温柔缱绻。 沈桑宁想起什么,忽然抬头,见裴如衍蓦地低下头,错过了他的眼神。 她小声道:“我也想要孩子。” 裴如衍看着猫,“缘分到了,自然有。” 沈桑宁想起昨夜遭遇,忍不住与他说,“你现在对猫这么温柔,昨夜对我却……也不知我是哪里惹了你不快,你下次轻些不成吗?” 不然怀上都要被他撞掉了! 裴如衍淡漠地看她一眼,充耳不闻,嘴角又抿唇了一条直线。 他声称有公务,放下猫离开了院子,沈桑宁也准备去会会那个阿康。 …… 承安伯府。 沈益等了又等,也没等来送银子的人,无奈遣人去查微生澹到哪儿了。 没多久,沈妙仪又回娘家来了。 柳氏见之心焦,“妙妙,你怎么又回来了,成天往娘家跑,你夫君会不会不悦啊?” 沈妙仪脸色不太好,“你们放心吧,二郎待我好,不会在意这些,我今日来,是有事求爹娘。” “最近几日酒楼运转出了些小问题,亏了银子,我手头紧,想问爹借些。” 听她唉声叹息,柳氏不禁问道:“前些日子不是赚了很多吗?怎么就不行了?你之前赚的银子拿出来顶顶,我和你爹最近也是捉襟见肘。” 沈妙仪愁眉不展,头疼道:“前几日赚得是多,可花销也大,除了每日用在自己身上的,还要养下人,酒楼的食材用的都是顶好的,每天开销同流水,哪里攒的下钱。” 话是这样说,但大头还是自己花销的,想着有了银子,花起钱来更是大手大脚。 到现在,她也十分不解为何酒楼会亏空。 柳氏求助地看向沈益,“老爷,这可怎么办呢?” 沈益轻松道:“等微生澹来了,我问他多要两万银钱,不过妙妙,你那酒楼若实在赚不了钱,就关了,至少不亏。” 沈妙仪不肯,“爹,你就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将成本下调些,利润自然大了。” 那头,去找微生澹的小厮回来了。 “老爷,舅老爷如今住在永安楼呢,有人瞧见他今早同大小姐和大姑爷在一起。” 沈益皱眉,心觉不妙,“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柳氏猜疑道:“桑宁那丫头,不会是想断我们的财路,把微生家的钱财给了宁国公府吧?难怪微生澹至今没来伯府。” 闻言,沈益大怒,“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沈妙仪也开始上眼药,“爹,这一大家子还等着开销呢,若是微生家真不给钱了,我们……” 其意再明显不过。 沈益挥了挥袖子,决定放下架子,“我亲自去趟永安楼。” 他一脸傲色出了府,仿佛是给了微生家多大的荣光。 * 黄昏时。 沈桑宁带着紫灵去巡视了绣衣阁,顺道去了城西私宅。 小厮阿康正在做洒扫,见她来了立马跪下,“小人阿康,拜见主子。” 他看着好像很开心。 也是,从小在京城长大的人,被买走后,跟着雇主去了人生地不熟的陇西,再次回到京城,是该欢喜的。 沈桑宁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裴如衍的妻子。” 阿康点头,“带我回京的李四大哥同我说了,阿康但凭主人吩咐。” 她直接问道:“当初裴如衍的画像,你还记得吗?” 阿康绷不住了,“死也忘不掉。” 他叹一声,“您是想将那女子找出来吗?可小人记得,画像上不像是成年女子,当年世子十六岁,可画像上的少女瞧着要小好几岁,如今六年过去,恐是长开了,即便站在小人面前,小人也未必认得出来。” 沈桑宁之前听紫灵说,阿康只是看了一眼就被发卖了。 现在想来,是不是只看了一眼还未可知。 她不由问道:“当年他发卖你,只因为你看了画像?” 阿康重重点头,悲愤道:“世子爱慕稚女,藏着掖着不叫人知道,却让小人知道了,可不得将小人发卖得远远吗!” 稚女……也或许里头夹杂了阿康个人的悲愤之情。 沈桑宁正消化着这个信息,突然感觉背后陡升凉意。 正欲扭头看看,就听裴如衍的声音如惊雷般响起—— “夫人在调查我吗?” 第58章 夫君,不要这样生气 天呐! 他怎么来了? 沈桑宁转过身,见他黑着脸,很是唬人。 眼下情况,先发制人比解释更容易。 她不可置信地问,“你跟踪我?” 问完,却等不到裴如衍的回答,他沉声道—— “你相信他吗?” 沈桑宁默默摇头,“没有啊。” 此刻,阿康大喊,“我没说谎!” 裴如衍如盯死人的目光朝阿康扫去,后者顿时无声。 沈桑宁头皮发麻,见裴如衍已抬步走出,她也跟了上去,“你是又生气了?” 她心中憋闷,小步跟在他身后,“你跟踪我,我都还没生气呢。” 裴如衍忽地停下,“你着人将他买回来,被我手下人瞧见,告知于我,你若有话可以直接问,我记得我说过,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你却偏要大费周章背后调查,我不能生气吗?” 他的话,有理有据,气场十足,将沈桑宁压得气弱两分。 她都有些心虚了,“阿康,是我好久之前派人去接回来的,我承认是我听到谣言有了想法,但我是你的妻子,想多了解些你的事,也没错吧?” 语罢,就见裴如衍无情地上了马车。 显然,她的一句两句话,根本哄不好他。 这男人真是容易生气。 上回生的气还没消,这次又生气,一气一气又一气。 你看,早亡是有迹可循的。 沈桑宁不顾陈书阻拦,进入他的马车,落坐他身侧,“我觉得不能全怪我,你也有问题,但是我可以先和你道歉,你不要这样生气,气久了对身体不好。” 她伸手,在他森冷的视线下,指指他的心脏处,“对这里不好。” 再挪动手指,指指他的脾胃,“对这里,也不好。” 裴如衍脸色更黑,“我身体很好。” 沈桑宁当他嘴硬,“你说了不算。” 他语气古怪道:“你是希望我不好吗?” 沈桑宁摇摇头,“我自然希望你活久一些,作为我孩子的父亲,否则怎么会给你准备药膳?” 闻言,裴如衍眉头隆起,“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孩子的父亲。” 沈桑宁听得惊住。 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裴如衍也及时反应过来,一脸正色地纠正,“先是你的丈夫,后才是孩子的父亲。” 马车行至国公府,沈桑宁见他大有分道扬镳的意思,她及时抓着他的手腕—— “送去书房地药膳,一定记得喝。” 这很重要。 裴如衍虽脸色冷淡,还是点了点头,顾自去了书房。 但喝药膳治标不治本,因为裴如衍又有了新的公务,他会很忙。 临近春闱,他被圣上钦定为副考官,三日都要住在贡院。 沈桑宁又见不着他了。 期间云昭主动上门投效。 沈桑宁求之不得,同时也需要安置云昭那“一大家子”。 云昭父女俩养了好几个罪臣之后,见不得光,只能在井下窟洞住着,可前阵子沈落雨能找过去,说明井下也不安全了。 沈桑宁假装不知罪臣之后的事,以投效奖励为由,将京郊偏远的宅院钥匙交给了云昭,那里荒无人烟,不会被查到。 而云昭呢,就留在她身边做事。 另一边,微生澹在京城住了三日,处理好了生意事宜,就要回金陵,沈桑宁理当去送,却在出门前,听到云昭传来的消息。 “前日,承安伯亲自去永安楼,与微生澹密谈,昨日,微生澹将三箱白银珠宝送去伯府,共计六万两白银。” 沈桑宁听闻,心凉半截。 饶是她好说歹说,那日舅舅明明都已经应下了,可最终还是敌不过沈益的几句话么? 她实在想不通,微生家为什么要上赶着给钱?而沈益又能许下什么好处? 她吩咐紫苏套车,当即要去永安楼找舅舅问清楚。 到永安楼时,沈桑宁见微生澹已经收拾好行囊,开门见山地问,“舅舅,你为何要给沈家送钱?” 微生澹听了,颇有些尴尬,“你知道了啊。” 沈桑宁忍不住道:“舅舅忘了与我商量过的?” 微生澹也不急着离开,将门窗关闭后落座,“宁宁,你还小,不懂我们大人间的复杂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还小? 沈桑宁秀眉皱起,“我都嫁人了,舅舅可以直说,究竟有什么说不清的。” 微生澹见她固执,犹豫后才道:“有些事情,我无法决定,因此还需要问过你外祖父的意见,还有一事,的确是我们微生家亏欠了沈家。” “当年你母亲出嫁时,已非完璧之身。” 此言一出,惊得沈桑宁默然良久。 眼下民风虽相比前朝开放许多,女子亦可识字读书,出门不用带帷帽。 但婚前有染,是绝对不可以的。 沈桑宁的语气都弱了下去,“我娘定有苦衷……那我父亲当初不知道吗?” 何况这么多年,就算是亏欠也该还完了。 微生澹道:“他知道,但他伯府需要钱。” 沈桑宁方才的心虚瞬间消失,“那还愧疚什么?各取所需罢了,有何亏欠的?他自己都那么多妾室,他都不觉得亏欠。” 微生澹无奈,“也不只是亏欠,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嫁入国公府是好事,可未来能说得准吗?将来你若在国公府过不下去了,伯府还是你的家,你若同你父亲闹到明面上,岂不断了你自己的退路?” 退路?她哪有退路? “伯府还没国公府靠得住。”沈桑宁嗤笑。 微生澹看她油盐不进,叹了叹,“我知道裴如衍待你不错,前阵子还请金陵王世子往家里跑了趟,给我们送了份礼,说这次没能我们没能赶来参加婚宴,下回他要同你一起回金陵探亲。” “有这事?”沈桑宁竟全然不知。 “可人心易变,谁能知道裴如衍对你,能好多久?”微生澹说着,将大额银票拿出,“这次我从家中带了十六万两,本是要给你父亲十万,给你六万,但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十万。” “宁宁,我们微生家都是为了你好。” 苦口婆心,说的好听。 可前世,她怎么就没有收到十万两银票呢。 沈桑宁低头看着银票,自嘲地问,“这银票,是给宁公府世子夫人的,还是给我的?” “你不就是世子夫人吗?”微生澹有些莫名其妙。 沈桑宁不禁低笑,她大概是明白了。 舅舅哪里是要给她寻退路,而是给微生家找退路,伯府就是微生家眼中的退路。 她今生站于高处,所以获得微生家的偏帮,但微生家不愿为她,彻底放弃伯府这条“退路”。 这次,她没有拒绝银票,从容地收下。 当真心没有着落的时候,那就选择利益互换,总比一个人暗自伤神好。 * 会试结束。 喜鹊叽叽喳喳地在贡院上方盘旋,沈桑宁掀开车帘,看着考生鱼贯而出。 裴如衍是最后出来的,作为最年轻的考官,他若不穿官服,恐怕旁人都会将他当成考生。 茫茫人海,国公府的马车并不招摇,只是须臾间,裴如衍就看见了她,朝她走来。 不知为何,沈桑宁的心情蓦然好了许多—— “你给我外祖家送了礼,怎么不曾告诉我?” 裴如衍仿佛才想起一般,平淡道:“既是亲戚,逢年过节礼尚往来,礼数而已。” 于他而言是礼数,对沈桑宁来说,是被他认真对待,从而心生暖意。 她认真道,“我父亲这边的亲友,无人会珍重微生家,逢年过节,也不会主动问候,只有你这样。” 说完,她见裴如衍微微皱眉,便问,“你不会又生气了吧?” 第59章 世子怎么拔人舌头 他听闻,情绪复杂地看她一眼,“你这样不好。” 沈桑宁莫名其妙瞪他,“我又哪里不好,好心顺路来接你一趟……” 她冷哼一声,却听裴如衍正色道—— “伯府礼数不好,多年以来,你习以为常,而我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你就因此感动,这样并不好。” “倘若别人让你尝一点甜头,你就要感恩戴德、倾囊相报,会很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并非什么时候都适用。” “以你的身份,有人向你示好,只是件平常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三日没见,他的话竟然多了起来。 沈桑宁领会了他的意思,突然对自己开始反思。 好像真是如此。 此刻,又听他道:“你不需要常怀愧疚,对你好的人,大多有利可图。” 很现实,也很客观。 “那你呢?”沈桑宁揶揄道,“你图什么?” 刚问完,就发觉对方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脸上,在此情境下,很难不让人误会。 图她? 倘若真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图他的孩子。 下一瞬,却见裴如衍垂下眸,轻轻道:“我想图的,太多。” 沈桑宁目光好奇地落在他身上,“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从前话也没那么多。” 裴如衍低咳一声,平静道:“三日没归家了。” 沈桑宁感觉他好像还有什么话没说尽,心中记下,务必要叫云昭去查查,贡院这三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突然,马车急停。 晃得沈桑宁朝前倾去,被裴如衍一把拉住,捞到怀里。 她稳稳地坐在他怀中,头顶响起他不怒自威的声音—— “出了何事?” 外头,陈书叫苦,“世子,沈家三小姐又窜出来了!” 又。 沈桑宁听闻,仰起头看身后的男人,“又,是何意?” 不过眼下,显然也不适合说这个。 车厢外,紫灵和陈书都去扶沈落雨,沈落雨却执意跪在车前。 沈桑宁打开车厢,不免皱眉,“你不在家养伤,拦车做什么?” 沈落雨哪还有半点风光,“姐姐,我的伤已经养好了,母亲要我远嫁,可她到底不是我亲娘,哪里会顾念我半分?要我嫁的那人,年纪比我大十岁,还花心,都死了两房夫人了。” “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在京中栖身就好!” 她哭得喘不上气。 沈桑宁却并不想救,她的可怜是自己作的。 往来路人瞧见,多少有些影响。 沈桑宁冷漠道:“你要哭,找你的父亲母亲哭去,找我这个受害者做什么,你的亲事又不是我定的。” “姐姐——”沈落雨说着要扑上来恳求,“如果姐姐不帮我,我就告诉所有人,姐姐你遭人劫掠,清白不在。” 恳求变威胁了。 沈桑宁气笑了,“我看你真是找死,你觉得会有人信你?” 裴如衍蓦然没了清冷之态,他眸光深谙,幽幽道—— “陈书,带到巷子里,拔了她的舌头。” 沈桑宁舌头一凉,不由道:“没人会信她的,算了吧,拔了舌头还不如杀了她呢。” 沈落雨面色苍白,听着这两个活阎王的话,吓得连连后退,朝后跑去。 拔舌头的事不了了之,沈落雨没跑多远,就撞上了另一辆华贵马车。 从里头走出来一位尖嘴猴腮的男子,带着高高的太监帽,将狼狈的女人扶起。 女人叩拜数十下,不知说了什么,被请上了马车。 …… 这厢,沈桑宁坐在车内,从裴如衍口中简单得知了沈落雨蓄意勾引的事,心里更确定自己不救她是对的。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裴如衍以为她吃醋了,不禁莞尔浅笑。 车厢外,陈书惊讶的声音传进—— “世子,少夫人,不好了!” “沈三小姐进了二皇子的马车。” 沈桑宁闭了闭眼,烦躁得很,坏家伙和坏家伙凑成堆了,可还行? 她道:“二皇子不会在打什么坏水吧?沈落雨现在记恨伯府和我们,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早知道,刚才我顺势答应了她……” 或许可以避免。 裴如衍却并无愁容,他风轻云淡地将香炉中的香点起—— “夫人,该烂的人,迟早是要烂的。” “烂在眼前,还能防范一二,你不必心生忧虑和愧疚。” * 另一头。 沈落雨上了二皇子的马车,小心翼翼地蹲在角落,任由二皇子肆意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你是裴夫人的妹妹?”二皇子笑问,“你们吵架了?” 沈落雨点点头,“求殿下救命,他们要拔了我的舌头!” 二皇子轻轻哦了声,“对待美人,竟然这么粗鲁。” 一听“美人”二字,沈落雨不禁浮想连连,再抬头,有些跃跃欲试。 第60章 爬过来 “殿下……” 沈落雨舌尖轻抵下唇,泪花连连,“殿下若愿意救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报答殿下。” 二皇子眉目微挑,冷厉地吐出三字,“爬过来。” 如同观赏一个低贱的玩物。 沈落雨并不拿乔,跪着缓慢爬了过去,双手攀上二皇子的长靴、下摆,逐渐往上。 二皇子取下发冠上的玉簪,轻轻挑起沈落雨的下巴,玩味道:“你想做我的女人?” 沈落雨心中一喜,柔软的身子朝三皇子的腿侧贴了上去,“唯殿下马首是瞻。” 二皇子一笑,“可惜本殿下不爱投怀送抱的女人。” 语罢,他的膝盖骨上抬,拂开女人,“但可以给你个效忠的机会。” * 回家后,沈桑宁并没忘记派云昭去打听贡院的事。 不出一个时辰,就有了结果。 “礼部一位监考官员,在开考第二日因突发恶疾,临时告假回家休养,一回去,竟发现……” 云昭一向淡定,此刻也有些难言,“竟发现自己的妻子红杏出墙,对象还是这位官员的亲弟弟。” “这等丑事本来是该掩盖住的,可那天突发恶疾的官员,是几位同僚送回去的,就都撞见了。” “红杏出墙的妻子在面对指责时,突然爆发,言语指责这位官员平日待人冷淡,不懂体贴,还一心公务,两人彻底决裂。” …… 这事倒真是劲爆。 沈桑宁听得津津有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好像她自己的前世今生也挺炸裂的,主要是换亲这件事,她相当于嫁过一对兄弟啊。 这事不能深想,一想就怪怪的。 但是裴如衍呢,他为什么突然话多了? 难道是因为听说了同僚的事,狠狠代入了? 他冷漠,他一心公务,怕她红杏出墙? “夫人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的主人公倏然登场。 今天可不是同房日啊,真是难得。 裴如衍的视线看向桌上汤药,也不问什么,端起碗就喝了。 沈桑宁见他微仰脖颈,青色经脉若隐若现,待他低下头,青筋又隐于肤色之下。 她直言道:“你是不是怕重蹈同僚的覆辙。” 语罢,就见裴如衍重重地咳嗽两声,差点将苦涩的药膳给咳出来。 他皱眉,欲言又止,“我想同你一起走走。” 太难得了,沈桑宁不可能拒绝,“好啊。” 他又道:“宁侯最近肥了不少,带它一起。” 两人一猫一前一后出了院子。 今日裴如衍的态度特别好,沈桑宁不免期待地问:“今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 “夫人,”他认真道,“适当禁欲,是对身体有好处的。” 啊这……沈桑宁笑不出来了。 夜风微凉,宁侯耷拉着尾巴跟在后头,提不起劲。 却在进入花园时,亢奋起来,横冲直撞。 “啊!”一道女声响起,显然是受了惊吓。 灯光下,沈桑宁寻声望去,只见宁侯做了坏事般地朝后退,而声源处,是洛小娘。 裴彻的妾室。 洛小娘向来深居简出,受宠却不爱争风头,因此重生以来,沈桑宁还不曾见过她。 此刻,洛小娘被惊吓得唇瓣泛白,还好由丫鬟扶着才没摔倒,她下意识地捂着肚子,大口喘气。 “抱歉,我的猫冲撞到你了。”沈桑宁致歉时,朝宁侯瞪去凶狠一眼。 洛小娘后怕之余,认出了沈桑宁,“大少夫人言重了,是妾没看路。” 她颔了颔首,在丫鬟的搀扶下快步离开。 沈桑宁朝着她的方向深深地看了会儿,身侧裴如衍疑问道—— “怎么了?” 沈桑宁回过头,犹疑道:“方才她害怕时,捂着肚子,应该是怀孕了。” 可前世,也没有这回事。 改变的轨迹越来越多了。 裴如衍听闻,将宁侯抱起,“府中要有喜事了。” 另一边。 洛小娘担惊受怕地离去,身边的丫鬟急急道:“小娘,你说他们不会看出来吧?您这胎,本就是瞒着二公子怀的……” “闭嘴!”洛小娘哀戚道,“这也怪不得我,若不是素云撞洒了避子药,没让我及时喝,我怎么会怀上?” “阴差阳错怀上了,这个孩子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要生下来,这段时日,我不出院子就是了。” 洛小娘摸着肚子,嘴角泛着慈爱的笑容。 丫鬟嗟叹一声,“奴婢听闻,二少夫人和大少夫人不合,倘若您真的被二少夫人发现怀胎,或许您可以求助大少夫人。” 洛小娘听闻,眼中浮现思虑之色,最终和丫鬟一起回了院子,做好长期不出门的准备。 * 沈桑宁令几位裁缝、绣娘赶制的华裙和华服,在半个月后,终于赶制完成,她又亲自在上方绣了凤与凰,准备送给朝雪郡主和郡马。 事先她就与郡主沟通过,基本可以确保她喜欢。 就等将衣裳送过去,她们夫妇多穿个几回,肯定能为绣衣阁招揽不少生意。 简直就是活招牌的存在啊。 事不宜迟,完成的第二日清早,沈桑宁就要去公主府。 却迎来了位不速之客。 “姐姐这是要去哪儿啊?”沈妙仪笑着走进青云院,“今天大早上就听喜雀在房梁叫,想必是有喜事。” 沈桑宁看见她就烦,“妹妹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又有何贵干?” 沈妙仪直接在庭院石桌旁坐下,“前阵子微生家是不是给你送了钱?” 原来是为钱来的。 沈桑宁不置可否,“这与你有关系?” 沈妙仪柔柔一笑,“其实是爹让我来找你的,前阵子微生家给爹送的银子,远不如以往,这点钱怎么够开销呢?这才让我捎话给你,你若是还顾念娘家,就自己拿些出来。” “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沈桑宁皱眉。 沈妙仪理所当然道:“爹是长辈,你还想让他亲自来同你伸手?”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沈益还要脸。 沈桑宁不禁嗤笑,“原来爹也知道,这样做很丢脸,不过我没钱,你若有,你自己补贴就是了。” “沈桑——”沈妙仪差点维持不住好形象,“姐姐,你别太自私了,爹娘将你养大不容易,你将微生家供给咱家的钱拿走了,咱家吃什么喝什么!” 沈桑宁听不下去,直接让紫苏将人送出去,沈妙仪却别扭地话锋一转—— “其实不瞒姐姐说,我酒楼这些日有亏空,这才帮不了家里,爹爹答应了要给我两万白银,让我来同你要。” “你既然不愿多给,那我们各退一步,上个月回门时,爹爹不是给了你一万五千两吗?你把那个银子还回来也行。” 第61章 沈妙仪怀疑她重生了 闻言,沈桑宁狐疑的回忆,“我记得,我当初不是借的呀。” 当时,她是以利相诱,让沈益出的钱,说起来这钱不也是微生家的? 她才不给。 沈妙仪一听急了,“你真不怕爹爹生气找你算账吗?你别以为你和世子亲近,往后就不需要伯府了,将来,等你——” 话没说完,就见英姿飒爽的女子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是云昭,沈妙仪瞳孔陡然放大。 云昭怎么会在这? 她想不明白,这一世云昭怎么提早投效了沈桑宁。 难不成……沈妙仪怀疑的目光朝沈桑宁投去,“你,你也重生了?” 这种话,甚至都没避开旁人。 沈桑宁心中无语,面上不显,“妹妹在胡说些什么?” 而后,就见沈妙仪颤抖着手指向云昭,“她怎么在这?” 云昭听得一脸莫名。 沈桑宁淡定道:“妹妹不知道吗?她就是落雨找来绑架我的人啊,被我策反了,如今是我的人。” 听闻,沈妙仪愣了好一阵,才接受这个答案。 因为沈落雨的变故,导致今生云昭提早投靠了沈桑宁……倒也合理。 确定她没有重生,沈妙仪稍微放下了心。 此时想起沈落雨,沈妙仪不由问道:“说起来,三妹消失了半个月,也不知去了何处,我和爹娘挺担心的。” 这种假话,沈桑宁都听笑了,“云昭,你查到了吗?” 云昭点头,“沈三小姐在二皇子府居住了半个月,昨日,正式成了二皇子的姬妾,雨姬。” 此言没避着沈妙仪,让她惊得失了血色,“什么!” 而沈桑宁因提前有心理准备,故而面上并未表现情绪,只是垂了垂眸。 难得,她们这对继姐妹在同一件事上,秉持一个态度,不开心。 姬的位分不高不低,连皇子侧妃都不是,本不该被忌惮。 可将来二皇子会登基啊! 即便只是平平无奇的姬妾,将来也有可能成为一宫之主的后妃。 沈妙仪率先道:“姐姐,你我可都得罪了三妹,万一三妹以后飞黄腾达了,拿我们开刀怎么办?” “我问心无愧,不管她攀上谁。”沈桑宁肃着声,一本正经道。 沈妙仪瞥个白眼,“那是姐姐不清楚将来二皇子的造化。” 语毕,就甩着裙摆离去,看着很焦虑。 沈桑宁平复心态,照常去公主府。 奈何冤家路窄。 公主府门外,沈桑宁吩咐人将装着衣物的箱子抬进去,此时有一对男女被侍从簇拥着走出。 被内侍宫女围在中央的,赫然就是“飞上枝头”的沈落雨。 她今日穿得格外贵气,跟在二皇子身后,满眼得意。 沈桑宁可以假装看不见沈落雨,却无法假装看不见二皇子。 故而,在走近时行了礼,“臣妇见过二殿下。” 二皇子仿佛才看见她一般,“哦,是裴夫人,”说着揽过身侧的女人,“这是本殿下刚纳的夫人,裴夫人没看见?” 他暗示沈桑宁行礼,沈桑宁却直起身子,迎上沈落雨傲然的目光,清声道—— “几天不见,恭喜妹妹觅得良缘。” 沈落雨冷哼一声,“如今你我身份有别,你合该给我行礼的。” 沈桑宁望向二皇子,铿锵道: “臣妇虽身无诰命,但臣妇是朝廷命官之妻,一品勋贵公府长媳,一举一动都代表裴家。倘若今日给殿下的小妾行礼,臣妇受些屈辱是小,想来殿下也不惧与裴家公然为敌,只是这般辱没世家和臣子的做法,来日金銮殿上,殿下会被文官谏臣指摘,殿下还要如此吗?” 她不卑不亢,言语时毫无畏惧,与平时常挂浅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二皇子看着她,那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又来了。 “伶牙俐齿。” 他扔下四个字的评价,不再执着于行礼,反而朝下人提着的箱子看去,“那是何物?” 他刚问出,沈落雨就一个健步上去打开箱子,“是几件衣裳。” “姐姐,你这裁缝做的不错啊,这衣裳不如就给了我吧。” 这可不是商量的语气。 沈桑宁皱眉,“这是郡主定好的衣裳。” 沈落雨摸了摸衣料,不屑道:“姐姐,你既然甘愿沦落为商,就该有些自觉,别用这态度同你的主顾说话。” 蹬鼻子上脸了。 沈桑宁忍不下去,“别碰,那上头绣的是凤凰,即便郡主愿意送,你能穿吗?或者说,二殿下愿意和你一起穿吗?” 说着,又看向二皇子,笑道,“等殿下有了正妻,臣妇再送上这份礼物不迟。” 沈落雨却是不肯了,“皇家的妾,怎么能同寻常人家的妾相提并论?殿下愿意同我穿,我怎么就穿不得了?” 仿佛极力自证自己有多受宠,沈落雨转身想寻求二皇子的答案。 却见他冷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落雨吃瘪,心里一慌,追上人群。 一群人高调离去,沈桑宁心里松了口气。 终于送走了这尊大佛。 倘若未来能变就好了,否则,一想到未来是二皇子登基,她就觉得日子挺没希望的。 “宁宁。” 她闻声看去,是朝雪郡主亲自出来接她了。 估计也是听到了二皇子夫妾俩刁难她的事。 朝雪走到身边,瞅瞅远方离去的马车,“他们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来拜访我父亲母亲的,你的妹妹们,我算是见识到了,一个比一个离谱,你家可真不团结。” “不过话说回来,你没被欺负吧?” 确实算不上欺负,可她就跟打了场仗似得心累。 沈桑宁摇头,“我没事。” 朝雪笑笑,身侧郡马走了出来,“阿雪,你跑什么。” 郡马爷长相儒雅,寒门出身,前年入赘,自此把朝雪郡主捧在手心。 郡马爷闻湛微微点头,“裴夫人。” 朝雪忽地想起什么,对沈桑宁道:“对了,闻湛今年也是春闱考生,你家那位不是考官吗,我想着我们两家政治立场相同,也该亲近的。” “等裴世子忙完公务,我就让人将他请来。” 第62章 世子喝醉,抱着贴贴 朝雪夫妇换上了紫色的新衣,起初挺高兴的,没多久却闹了起来。 起因是朝雪这两天胖了,腰身有些紧,闻湛说了句“系不上了”,引起了朝雪的不满。 沈桑宁尴尬地坐在一边吃甜糕点,所有侍女对他们的争吵视若无睹,俨然是习惯了。 裴如衍忙完公务赶来时,就见自家的夫人“乖巧”地坐在湖心亭吃茶,于是走到她身侧坐下。 “闻湛,你敢嫌弃我了?”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穿这衣裳?你不想,也得想。我告诉你,若让我发现你有二心,我定让爹娘给我做主。” 朝雪毫不给闻湛留面子,闻湛也无尴尬之色,“雪儿,客人还在。” 朝雪一愣,“那你跟我进屋去,你帮我改改衣身。” 闻湛犹豫,“这……” 最终还是同意了,因为朝雪生气,非要闻湛亲自替她改衣。 同沈桑宁裴如衍打了声招呼,就跟着朝雪进屋了。 湖心亭内,只余下沈桑宁这对客人夫妻。 她望向裴如衍,“方才郡主说,闻郡马是本届考生,他文采如何?” 裴如衍的视线落在池鱼上,“差强人意。” 得他一句差强人意,应该是还不错吧。 沈桑宁点点头,再吃了两口糕点,就见闻湛先出来了。 闻湛于对面坐下,没有被人看戏的窘迫之色,甚至调笑道:“下辈子,可不敢娶皇家郡主了,一闹起来,上房揭瓦都是轻的,裴大人和裴夫人见笑了。” 说着,他又无奈摇头,“偏偏整个大晋,就我岳丈一个驸马,也只有我一个郡马,我有心诉苦,都无人理解。” 听着像自嘲,又像玩笑。 沈桑宁觉得没法接这话。 咱也不是郡主,不懂你俩的花头啊。 她只能端起杯盏喝茶,听裴如衍应对道:“我看闻郡马也乐在其中。” 闻湛笑了笑,忽地说道:“裴世子,有一事得叫你知道,刚才二皇子带着妾室为难裴夫人,那妾室好像是裴夫人的妹妹?” 这会儿突然说起这个,沈桑宁不懂闻湛的居心。 身侧,裴如衍面色肃然几分,对她问道:“他们欺负你了?” 沈桑宁立即否认,“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并没怎么样,我都应付了。” 对方是二皇子,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为好。 可惜闻湛并不这么想,“下人们都听见了,还要裴夫人给二皇子妾室行礼……” 沈桑宁多看闻湛一眼,真怀疑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不会是想让裴如衍生气,出头对付二皇子吧? 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她认真道:“郡马爷,我并没吃亏,还是别提这些不开心的事了。”说着,一边安抚性地拍了拍裴如衍的手。 语罢,朝雪终于将衣裳修改合身,回来了。 “宁宁,你这衣裳确实好看。” 沈桑宁听闻,笑道:“那就劳烦郡主和郡马爷多穿几次。” 朝雪一口应下。 几人聊了几句,不知从何时起,杯盏中的茶换成了酒,玩起了行酒令。 裴如衍是不会喝酒的,不过他也确实不用喝,他哪里会输? 倒是沈桑宁接连输了几次,这酒虽不烈,但也奈不住一直喝。 等她再次输的时候,酒杯被裴如衍一把端走。 一仰而尽,如同喝药一样,沈桑宁看着他的脖颈经络,心里有些异样难言。 不过她还是高估了裴如衍的酒量,就这样寡淡的酒水,他喝了两三杯就醉了。 直直地倒在了沈桑宁的身上,还好她托住了。 朝雪一言难尽,“哎哟,不能喝逞什么强。” 回府的马车上。 裴如衍倚靠着车壁,闭着眼,两颊红扑扑的。 沈桑宁瞅瞅他,今天算是真正知道了他的酒量,以后再也不叫他碰酒了。 突然马车一个咯噔,他被颠了下,再次倒在她的肩上。 肩膀重重地被压着,沈桑宁也不推开,脸颊蹭了蹭他的发顶,没有一点难闻的酒味,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皂角香气。 很好闻。 她伸手碰了碰他的脸颊,热热的。 刚放下手,就听他低沉呢喃的声音从喉咙中发出—— “喜欢……” 沈桑宁听见,不由问道:“喜欢什么?” 裴如衍倏然没了声音,她也不晓得怎么想的,去探了探他的鼻息。 有气息的。 沈桑宁将他的头慢慢挪开,放回车壁上,叫他自己靠着。 她抽出坐榻下的新被褥,欲给他盖上,忽地,一滴滚烫的泪砸在她的手背上。 沈桑宁错愕地朝裴如衍看去,他的泪珠染湿睫毛,从闭合的眼角滑落,留下淡淡泪痕。 他哭什么? 喝个酒,怎么后劲儿这么大吗? 她抬手去擦拭他的眼泪,他蓦然睁开了眼,一双眸子幽深地看着她。 他忽地直起身,朝她靠近。 沈桑宁不明所以,发觉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好像要亲她。 她并无抗拒,闭上了眼。 但意料中的吻并未落下,她感受到他温热坚硬的额角抵在她的额心,仅仅如此,明明呼吸近在咫尺,可鼻尖相错并未触碰。 这种感觉好奇怪。 她无措地睁开眼,他却又闭上了眸,仿佛只是在感受她的存在。 “喜欢……”他缱绻地,声音轻到她听不清。 他的手无意识地抚上她的发梢,碰了碰,又落下,随后,整个人,都躺了回去。 沈桑宁看着他,心中思绪万千。 感觉他有种静静的疯感,许是平日里太累,难得喝了酒,又是哭又是抱的。 隔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早晨醒来时,沈桑宁看着他面色迷茫放空了会儿,然后古怪地问她,“我昨日,可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沈桑宁想起他昨天无意间呢喃的话,揶揄道:“你说,喜欢我。” 第63章 前夫哥的小妾求到面前 语毕,就见他眸光一闪,他似努力回忆。 大概是想不起来,他肃着脸,起身换上官服走了,也没反驳她什么。 沈桑宁又睡了回去。 * 有了朝雪郡主和郡马的亲身宣传,绣衣阁彻底成了京中官宦圈的香饽饽,各家夫人都争相去绣衣阁试衣。 只是可惜买不到郡主的限量款。 不过限量款本也产量极少,大多数人都买不到,反正大家都没有,所以买定制款,倒也没了怨言。 几天下来,沈桑宁的确也赚了不少。 她又定下“夺葵”系列印花,衣襟上绣的是一枝向日葵,这个系列主要卖给春闱、秋闱的考生,以及考生家属,卖的是个寓意。 每年三月、四月,八月,九月,定时不定量售卖。 衣裳在四月中旬售卖,会试放榜前,卖出了几百件。 绣衣阁经营有道,就在此时,沈桑宁将绣衣阁全权交给了紫苏打理。 紫苏有些受宠若惊,“少夫人,奴婢若是不行呢?” “你行的,”沈桑宁信她,“绣衣阁在京城的名头已经打响,仅凭这一家店还不够,我准备在各地成立绣衣阁分铺,所以无瑕管理,将来,你还会要分担更多,每月盈利,我会按照掌柜的分红,分给你。” 紫苏百感交集,欢喜道:“我一定不负少夫人的厚望。” 沈桑宁还想夸她两句,蓦地,外头传来一阵哄闹。 丫鬟婆子们似乎在阻挡什么人。 玉翡有理有据的声音传进—— “洛小娘,这是你们二房的事,和我们夫人没有关系。” 随后是洛小娘的丫鬟在哭喊着什么。 沈桑宁皱着眉,那丫鬟说的话,她一句没听清,紫灵适时跑进屋内—— “少夫人,洛小娘有孕一个多月了,然后被二少夫人知道了,要打胎呢!想来求您帮助,保住这个孩子。” 找她有什么用? “让她去找孩子爹啊,裴彻呢?”沈桑宁无语。 紫灵道:“二公子出去同人打马球了。” 话音刚落,洛小娘就冲了进来。 青云院一干丫鬟都没拦住她,大概是不敢动孕妇。 洛小娘直接跪在沈桑宁面前,声泪俱下,“求大少夫人救救妾,妾只想留下这个孩子。” 她柔弱无骨,和沈妙仪的柔弱不同,洛小娘凄凉的模样,让沈桑宁瞧了,都得感叹我见犹怜,心生不忍。 沈桑宁淡淡道:“我虽是裴彻的大嫂,但到底只是大嫂,你可以求婆母,求裴彻,但不该求我。” 洛小娘不肯起,“婆母不会见我的,何况这孩子是意外,郎君他恐怕也不会想留下……” 沈桑宁叹了声,“既如此,你要我怎么管?” 洛小娘沉默了。 “你走吧。”沈桑宁狠心道。 这事,本就与她无关。 这时,福华园的下人又冲了进来,口口声声来拿人,闹腾得很。 一个两个,都不得消停,把青云院当筛子了。 听得沈桑宁一阵火大,起身冲了出去,“滚出去!” 她声音响彻庭院,两个院子的下人停下了争吵,纷纷朝她望来。 福华园带头的婆子尴尬为难道:“大少夫人见谅,二少夫人正找洛小娘呢,让老奴一炷香内带回去。” 沈桑宁冷着脸,凌厉道:“你不说,我以为我死了呢,这家宅什么时候由她说了算?今日闯进来的所有人,罚俸半月!想来母亲也会认同的。” “若你们还不罢休,那就再罚!你们虽在福华园当差,但要谨记,你们是国公府的人,卖身契和月银都在国公府攥着,长幼尊卑,心里还是要有数些。” 她一席话说完,那些丫鬟婆子哪敢说个不字。 也不敢多问洛小娘一句,只得道:“谨遵少夫人教诲。”然后井然有序地出了院子。 洛小娘在此刻走出来,感激道:“大少夫人,多谢——” “别谢我,我并不是帮你,”沈桑宁实话实说,“出了这个门,你在国公府的处境仍旧没变。” 她帮不了任何。 也没理由帮。 洛小娘眼底划过绝望,“我知道了。” 她摸着肚子转身,悲怆地自言自语—— “明明是我自己的孩子啊,明明是我的孩子……为什么命由不得我呢,为什么……” 似询问,似诀别,落进沈桑宁耳中。 许是那句“为什么命由不得我”,让沈桑宁心里五味杂陈,她忽然叫住洛小娘,“你知道为什么吗?” 洛小娘转身,不明所以。 沈桑宁认真道:“因为你是妾,从你被纳进国公府那天起,你的命运就不掌握在你的手上,你做不了自己的主。” 洛小娘听得越发绝望。 沈桑宁却话锋一转,“但是人,就该为自己寻找生机,父母若靠不住,就不靠,男人若靠不住,也可以撇开,只要你想,就为时不晚。可你愿意放弃国公府的荣华富贵,远离他乡吗?” 洛小娘听闻,有了希望,“当然,我可以没有裴彻,但我不想失去我的骨肉。” 这话,给沈桑宁听乐了。 果然,裴彻还是挺讨人厌的。 她正色道:“我可以送你去金陵,但这一切,不能被国公府其他人知道,你也明白若是被人知道的后果。” 洛小娘慎重地点点头。 随即,云昭和紫灵将洛小娘乔装成丫鬟,从后门偷偷送了出去,没同任何人商量,上了金陵的大船。 这次,还得委托云昭跑一趟。 顺便,还要帮沈桑宁买下金陵的铺子,绣衣阁的分铺第一站,就是金陵。 到了黄昏时,沈妙仪见人还没出来,有些坐不住了,亲自寻来青云院。 沈桑宁装傻充愣,只说自己早就将洛小娘赶出去了,也不知其下落,沈妙仪也无法拿她怎样。 虞氏听说了这些事,将沈桑宁传唤过去,沈桑宁还是一样的说辞。 虞氏低头一笑,“沈氏,论行商,你的确有些本事,还懂得利用人脉,有了郡主的照顾,各处夫人都会真心夸赞你聪颖、手艺好,至少明面上,不会贬低你行商这件事。” “也因此,我甚至有考虑提早将管家权交付给你,即便如此,你也不改说辞吗?” 虞氏的话,是以利相诱。 沈桑宁神色不变,“母亲,我无愧于心。” 虞氏将茶杯重重放下,“即便洛氏肚子里怀的是庶子的庶子女,但那也是裴家的骨肉,你今日的做法叫我很失望。” 沈桑宁拿不准,“您想如何做?” 虞氏冷冷瞥了眼,“你既然无愧于心,就不必问我的意思了,做你自己想做的,我倒要看看你保不保得住她……我倒希望,你能如愿,倘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将来怎么做当家主母。” 这话,大概是同意了她为洛小娘保孩子吧? 沈桑宁一时有些拿不定了,目光频频朝虞氏脸色看去。 此刻,邹嬷嬷大惊失色地跑了进来,骇然道—— “夫人,少夫人,不好了!” “圣上说世子春闱舞弊,被扣在宫里了!” 第64章 夫人,我饿 舞弊? 前世没这回事儿啊! 沈桑宁镇定道:“邹嬷嬷,你慢慢说。” 邹嬷嬷看向虞氏,“陈书回来告诉了国公爷,国公正往宫里赶去呢,这次世子是阅卷考官之一,今早天未亮放了榜。” “早朝时殿试,陛下要为一甲前三名定下排名,亲自出了考题,其中一位考生却支支吾吾,回答平庸,陛下起疑,寻来考卷,通篇辞藻华丽,但语句颠倒,毫无实用,竟连三甲榜末的考生都不如,能考上举人都是稀罕了。” “陛下大怒,询问阅卷考官,考官正好是国公爷的学生崔灏,崔大人最后复核试卷时错将二甲十四名放进了一甲的试卷存放盒,这才有了失误,问题是这个考生他的才学也不该进二甲。” 邹嬷嬷娓娓道来,虞氏皱起眉,“这也不能证明衍儿舞弊啊。” 邹嬷嬷又道:“可世子在抄录排名时,也没有发现问题。” 没有发现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以裴如衍严谨的程度,不该犯这低级错误。 这一点,沈桑宁很信他,那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失误? 要么,就是这辈子发生了其他事,导致有人刻意报复。 要么,就是裴如衍故意的。 她突然询问,“邹嬷嬷,你可知那考生是谁?” 邹嬷嬷不知道。虞氏喊来陈书。 陈书面色颓败,知无不言—— “李举人,好像是李丞相的远亲。” 李丞相,是二皇子的舅舅,李氏是二皇子的母族。 裴如衍没有理由徇私。 眼下种种巧合,都指向一种可能。 二皇子麾下有人要扶持这位李举人,将他放进了二甲排名中,不高不低,不会显眼。 奈何被裴如衍发现,于是他联合崔颢故意将李举人“错放”进一甲前三,将这舞弊案送到陛下眼前。 他的用意是什么,肃清科举? 不可能,他不会那么天真,所以前世他没有那么做。 恐怕他想要对付的,就是二皇子党羽……他既以身入局,想来是有把握的。 想清楚关键,沈桑宁心中平复不少,“母亲,别担心,我相信夫君心里有数。” 她能想到的,虞氏也能想到,“你先回去吧。” 沈桑宁点点头,走出荣和堂。 邹嬷嬷望着那抹身影远去,“老奴看少夫人的神色,像是知道什么。” 忽然,又想起另一事,邹嬷嬷请示道:“少夫人要罚福华园下人们的俸禄,账房那边来问您要怎么处置。” 虞氏抬眸,“她是未来主母,树立威信、管教下人都是应当的,只要不出格,就随她。” 邹嬷嬷赞同地颔首,“少夫人若真有手腕,还能让夫人您肩上担子轻些。” 虞氏眼中也流露欣慰,“我本还担心她将来管不住家,这些日子,她的表现确实出乎我料。” 荣和堂外。 沈桑宁刚出了院门,迎面就撞上一个火急火燎的女子,女子眉眼透着些焦急。 来人是宁国公的宠妾,裴彻的生母,段姨娘。 段姨娘生来美貌,年至四十仍然风韵犹存,只是大字不识两个,平常一般不讲道理,要么撒娇要么撒泼,生平最怕的人是虞氏,也只会在虞氏面前消停小心些。 沈桑宁前世也没少被她气着。 宁国公死后,裴彻上位,她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非常执着于给裴彻找妾室,各种各样的妾室。 今生不用再对着段姨娘,沈桑宁舒坦不少,此刻看见她就想当没看见,直接离开。 却被段姨娘拉住手腕,听她试探地问道—— “是少夫人啊,你可知道国公和世子的消息?我听下人嚼舌根,听得心慌慌。” 沈桑宁迎着段姨娘殷切的目光,淡然笑了笑,“段姨娘不用慌,一切还是等夫君和公爹回来再说。” 段姨娘皱眉,“怎么能不慌啊,又不是小事!看来你也不知道,哎呀!” 她烦躁地叹慨声,不再询问沈桑宁,快步朝荣和堂内跑去。 段姨娘没了主心骨,只能找虞氏听准话,打听内情。 沈桑宁没多作停留,回了院中等待裴如衍平安归来。 * 直到日落黄昏,裴如衍父子终于从宫里回来。 沈桑宁跑到青云院廊下,看见裴如衍完好无损归来,心才完全放下。 他走近,看着倒是云淡风轻,“让夫人记挂了。” “才没有记挂,”沈桑宁有些不满,“你要做大事之前,能不能先同家里通个气?万一,陛下怪罪你,不给你辩白的机会怎么办?” 黯淡中,灯笼亮起,霎时照亮她担忧的神色。 裴如衍低着头看她,“我若说了,恐怕夫人昨夜都睡不着。” 这倒是,提前说了,沈桑宁估计得想办法阻止他。 对付二皇子,在她眼里就是以卵击石。 她被堵得一时说不出道理,“那也应该告诉我,我们是一伙的呀,你这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一伙? 裴如衍被她的说法惹笑,“我有些饿了。” 第65章 怕他夜里吃不消,搞点补品 而且裴如衍是个理智的人,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做出伤害家族利益的事。 此刻,忽听他正色道:“夫人应该知道,国公府站队太子,太子迟迟未归,二皇子日益壮大,可二皇子上位不利国、不利民,也不利裴氏,我与他彻底为敌,才能让父亲看清局势,早日下定决心,改换门庭,保我裴氏百年无忧。” 沈桑宁从中听出他的决心,也暗道自己果然是自作多情了。 可除了太子和二皇子,还能投谁门下? 当今陛下不仅子嗣稀薄,连亲兄弟都在战争中殉国了,只剩个侄子,也就是太子堂兄——金陵王。 “你想投靠金陵王?”她有些讶异。 前世她竟连这个,也没听说过。 她说完,见裴如衍不置可否,便知自己说对了,她忍不住揪心道—— “即便你是为了家族着想,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今天能平安归来,是因为陛下圣明,他看懂了你的把戏,知道你没徇私舞弊,顺着你的主意,可他若不信你呢?在朝堂上就把你拖出去斩了。” 她喋喋不休的担忧,让裴如衍侧目,他幽幽道:“若陛下是昏君,我是纯臣,或许真会如此。但陛下是明主,而我却非纯臣。” “我输不了。” 他不是纯臣,走的每一步,也是算计好的。 沈桑宁无可奈何,只得埋头吃菜。 裴如衍倒是又忙了起来,他让礼部小吏誊抄了各个考生的会试试卷,做了备份,送来公府,由他重新阅览。 沈桑宁怕他夜里身子吃不消,连夜叫人熬好药膳,亲自送去。 不管怎么说,药膳肯定是不能让他躲掉的。 他仰头喝药,她盯着他脖颈,鬼使神差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青筋。 指尖下,感觉他身子一抖。 裴如衍迅速低头,放下药碗,语气生硬地道—— “我今夜要忙。” 沈桑宁收回手,对上他墨黑的眸子,“你忙,不过我现在也不困,我想在这里看书。” 他不拒绝,就是同意了。 沈桑宁随即走到他身侧,想打开他身后的书柜,却见他眉头一蹙,条件反射般按住柜子,这反应令她诧异。 她的视线落在书柜的锁上,奇怪道:“都上了锁,我又打不开,你紧张什么?里头是藏了什么珍贵的孤品,怕贼惦记?” “没什么。”裴如衍淡淡道,迅速移开目光和手。 他又起身,打开另一排书柜,“这些,你可以随意看。” 这话的潜藏意思,不就是上了锁的柜子不给看吗? 沈桑宁强压下好奇心,看着书柜里一柜子的书,没有话本。 她略带失望,随手拿了《资治通鉴》,坐到硬榻上躺着看。 两页没看完,就睡着了。 书房灯火通明,唯独硬榻旁的蜡烛被熄灭了,给她留了个黯淡的休息环境。 沈桑宁睡得正香,隐约感觉有人在摸她脸,她没当回事。 突然,一阵喧闹,将她惊醒。 “我有事要问兄嫂。”约三更天,裴彻的声音传进。 沈桑宁惊醒时,只见裴如衍走了出去,他压低声音呵斥道—— “大半夜,你胡闹到现在才回来吗?” 裴彻听闻,气焰都小了,“兄长,我今天是回来晚些,听说了你的事,兄长没事吧?” 裴如衍透着严厉,“我没事,你下回不要这么晚回家。” 裴彻尴尬地笑笑,“我还有事找大嫂,我院里的人不见了,妙妙说是去找大嫂了,至今未归,我有些担心。” 一听到庶弟院里女人的事,裴如衍直皱眉,“你院里的人,你大嫂怎么会知道,倒是你,到了干正事的年纪了。” 沈桑宁打着哈欠走出来,裴彻看见她,忙问道:“大嫂可有看见洛氏?” 沈桑宁佯装回忆一番,“啊,洛小娘今日确实来找我了,她说她怀孕了,二妹要给她喝打胎药,可我也帮不了,就让她走了。” 裴彻惊疑道:“怀孕了?” 这模样,像是被沈妙仪隐瞒了,看来沈妙仪只给他说了洛小娘消失的部分。 沈桑宁不禁多问一句,“二弟竟然不知道,那你想留那孩子吗?” 裴彻茫然犹豫一阵,“嫡子未出,自然是不能留的,既然大嫂不知其下落,我就先走了。” 终于走了。 沈桑宁欲回到床榻上接着睡,却听裴如衍轻声道—— “我送你回院里睡。” 她即刻转身,睡眼朦胧地点头,没看清脚下就朝前走去,只想急着赶回去睡觉。 遇到台阶,不小心踩空,险险被身后男人扶住。 忽然,一个腾空,被他背了起来,他一语不发,稳稳当当地朝青云院而去。 * 福华园今夜不太平。 裴彻质问沈妙仪,“为何不过问我,就擅自要落洛氏的胎?” 质问时,还不忘关上房门,给了她体面。 沈妙仪委屈,“二郎,你让她怀上了孩子,你让我怎么办,你要为我们将来的孩子想想,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那你也该等我回来解决,难道还差这几个时辰吗?”裴彻平息了怒火,烦躁道,“也不知道她跑去了哪儿,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若是出个什么事,一尸两命……” 沈妙仪眼底划过愤懑之色,“肯定是姐姐帮了她,哪怕上次我救了姐姐,姐姐心里还是不喜欢我,要我难堪。” 裴彻听闻,一阵无言。 事实如何,他并不知晓,最终,唤来家仆,着人暗地里寻找。 到了第二天,段姨娘不知哪里听到的风声,也跑来质问沈妙仪—— “你为何要打掉洛氏的孩子?你怎么这么恶毒?” 沈妙仪皱眉,“姨娘,嫡子没生,怎么能有庶子呢?” 她不屑与段姨娘说话,但又必须尊重裴彻的生母。 段姨娘挥挥广袖,上下打量,“谁规定的非要先生嫡子?还不是你这个当正妻的刻薄,你若生不出嫡子,难道我儿子一辈子就不能有子嗣了?” 沈妙仪柔声道:“姨娘,嫡长子的身份自然要比嫡子更好。” 段姨娘看不惯她矫揉做作的样子,“要说世子想生个嫡长子我还能理解,可我家阿彻是庶子,你俩再再怎么生,也生不出公府的嫡长孙啊,你以为你生的嫡长子能有多尊贵?” 这话攻击力极强,沈妙仪真有被气到,强忍着不悦,“姨娘,二郎将来他会有大出息的!嫡长子自然就会尊贵!” 段姨娘笑死了,“我儿子当然会有大出息,但是现在,我想抱孙子,你生不出来,我就让别人来生!” 第66章 请不要死在外面 沈妙仪气得够呛,“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婆媳俩闹得不可开交,偏偏当事人裴彻又不知去了何处。 段姨娘一拍桌子,高声道:“我是阿彻的亲娘,你敢说我不讲道理?好啊,等阿彻回来,我要好好同他说说。” “你,你……”沈妙仪真是两眼一黑,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嘛! 正此时,素云拿着银票从外头进来,看见里间情景,一怔,忙将银票往兜里塞。 段姨娘眼尖,“你这丫鬟也是有意思的很,看见我还要将银票藏起来,我还能昧了你的钱不成?” 素云颇有些尴尬,一时间攥着银票的手,不晓得该不该掏出来。 “看看呀,怎么做贼似的?”段姨娘没好气道。 素云瞥了眼沈妙仪的脸色,小心地将一万两银票拿出来,递给沈妙仪,“主子。” 沈妙仪深怕被段姨娘抢去,一把接过塞进怀里,耳旁还有段姨娘的鄙夷声—— “好像谁要抢你这点钱似的,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就算做了伯府继女,这行为举止也没比我当年好到哪里。” 众所周知,段姨娘娘家是杀猪的。 段姨娘忽视沈妙仪难看的脸色,继续喋喋不休: “听说世子昨夜在书房忙,你姐姐还知道送药膳,陪同关怀,你呢,你对阿彻做什么了?你跟你姐姐,真真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别,也不晓得阿彻当初看上你什么,放着员外郎千金不要,非把你娶回来。” 接连被精准打到痛点的沈妙仪忍不下去了,“你闭嘴,一个姨娘,还对我指手画脚?!” 素云看得胆战心惊,这边大战一触即发。 * 青云院内。 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沈桑宁,尚且不知自己被前世庶婆婆夸了。 紫苏一脸严肃地进来,抓犯人似的抓着小丫鬟,“少夫人,福华园的冬儿没事总在咱们院外头溜达,还瞎打听,您看看要怎么处置?” 冬儿低着头小声辩驳,“奴婢只是路,路过,请少夫人明察。” 沈桑宁吐一口漱口水,轻描淡写地问,“你主子是谁。” 冬儿瑟瑟发抖,“是二公子,二少夫人。” “再说,”沈桑宁平静地望去,神色中充满威压,“想想你的月银。” 冬儿害怕的同时顿悟了,“奴婢的主子是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世子,和您,其次才是二公子,二少夫人。” 果然,一提月银,就上道了。 沈桑宁淡淡点头,“从今日起,你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若你不愿意,就凭你这鬼祟行径,我就能将你发卖。” 冬儿忙磕头,“请少夫人不要赶奴婢走,奴婢可以帮您监视二少夫人。” 沈桑宁轻笑,“监视她有什么价值吗?” 冬儿急于尽忠,一股脑将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什么捡了玉势啊,引得沈桑宁一脸晦气。 怎么连玉势都捡,纯有病吧! 冬儿又道:“还有,今早素云姐姐收了伯府送来的一万两银票。” 一万两银票……沈桑宁想起,当初自己能从沈益手中拿一万五,完全是因为沈益觉得有利可图。 但伯府今非昔比,伯府那副空壳子,还喜好奢靡,根本维持不了开销,沈益静海愿意给沈妙仪一万两? 可真是将偏心贯彻到底了。 沈桑宁忽然改变主意,“那你就帮我监视着吧。” 紫苏见此,塞了几两银子给冬儿当恩惠,冬儿领命离去。 “少夫人,您怎么?”紫苏问。 沈桑宁摇摇头,“我那位父亲可不是什么慈爱的人,就算再宠爱继女,也不至于割舍财富。” 他对沈落雨尚且没那么多亲情,对一个没血缘的女儿…… 等等,谁能确定没血缘呢? 沈桑宁的想法很荒唐,“柳氏的原配周家,是在哪儿来着?” 紫苏想了想,“周家是在扬州,柳家原本是京城官宦,后来族里犯了罪被贬为平民,迁去了扬州。” 扬州,离金陵很近。 若是此时修书一封给云昭,让她顺道去查一查,也能解了沈桑宁心头的疑惑。 正欲写书信,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 裴如衍难得这么早归,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夫人。” 紫苏见状,悄悄退下,为俩人留下独处空间。 沈桑宁放下笔,“今日怎么这么早?” 裴如衍摘下官帽,温声交代,“舞弊案的李举人来自金陵,金陵从乡试就出了问题,我向圣上请命,去金陵调查此案。” 又是金陵。 沈桑宁问,“你们一行几人?” 他如实答道,“还有三位同僚,几个随从。” 就这么几个人,她不免担忧,下意识地覆上他的手背,“你把国公府亲卫带上,我怕二皇子会在路上对你下手。” 她说完,还安抚性地拍拍他的手,实则根本是在安抚她自己。 毕竟和前世偏差过大,她是真的怕裴如衍死在外头了。 忽听裴如衍幽幽出声,“你怎么不问我去几日?” 沈桑宁闻言,下意识就问,“去几日?” 问出口,她就觉得这问题真傻,去几日又不是他能算得准的,查完自然回来了。 裴如衍却低声道:“我尽快。” * 午后,虞氏和宁国公都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看得出很焦心了。 虞氏收拾了一大堆东西想让他带上,裴如衍却只选取了重要的物品。 不出半日,全府都知道世子将要远行了。 好些日子不曾出现的虞绵绵,都哭着来践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此行有去无回。 哭半天,才等来裴如衍一句,“表妹,我明日才走。” 虞绵绵一顿,抹抹泪,“表哥,那你今晚和表嫂再作几幅画吧。” 裴如衍不明所以地朝沈桑宁望去,“什么画?” 沈桑宁来不及答,虞绵绵碎碎念道:“上次你在嫂嫂的画上写诗,嫂嫂送给我了,你再多写几首,将来定能流传千古。” 每句话,都充斥诀别之意,就好像在讨要绝笔之作。 沈桑宁不知该气该笑,她无奈叹了声,就见裴如衍沉着脸望来的冷冽目光。 她无辜道:“怎么了?” 对方转过头,不理人了。 这又是怎么了? 沈桑宁心里莫名其妙,诅咒他的人,又不是她! 第67章 少夫人要出事了 彼时,二皇子府。 二皇子谢玄气得在庭院里打拳。 一批批打手轮番上,打手既不敢用全力,也不敢不用力,但最终必须挨打。 直到李丞相赶来,谢玄才停下,“舅舅怎么会干出这么蠢的事?往朝廷塞人,什么法子没有,偏要让个没本事的来参加科举?” 李丞相愁得多白了两根头发,“殿下,我那侄儿平日里是有本事的,只是每到考试发挥不好。” “下面的人是要用优秀试卷替换他的,不料被裴家那小子看出来了,阴了一手。”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谢玄冷笑,“金陵不少官员是舅舅门下,父皇向来严明,若真让裴如衍查出来……父皇不会顾念我母后,不会饶了舅舅的。” “裴如衍必须死,我听说他们明日要走水路,这次请舅舅下手干净点,别留下什么把柄了。” * 隔日大早,乌云积压,风雨欲来。 一家子站在府门前送行,沈桑宁望着裴如衍远去的背影,还是有很多担忧。 她摸摸扁扁的肚子。 她现在绝对不能当寡妇啊! 此时,裴彻骑着大马从外面回来,他竟是在外头过了一夜。 宁国公见到,怒从中来,“你昨夜没归家?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 裴彻烦躁,又不得不低头,“爹,我是去打听洛氏的下落了。” 这种鬼话,宁国公才不信,“你什么时候能和你兄长学学?进取些!为你兄长分忧!” 这话,裴彻大抵是听不进去的。 沈桑宁瞅着裴彻那张桀骜不驯的脸,就知道,裴如衍一日不死,裴彻就感受不到重担,很难突然上进。 她正要回府内,身后突然又传来一道疾驰的马蹄声。 “金陵急信!” 来人是京城内的加急信差,手中高举着白色信封。 沈桑宁瞳孔一缩,又听信差道—— “请问哪位是沈夫人,金陵微生家急信,微生家的二姑奶奶病故,请沈夫人回金陵吊唁。” 二姑奶奶微生蓉。 是她母亲的妹妹,她的姨母。 这位姨母与她见面次数甚少,但记忆中,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子。 前世,姨母病故后,微生家没有通知她,因而她并未去吊唁。 这次不同了,她也该去见姨母最后一面。 而且……跟裴如衍一道去金陵,也省得她在家中日日担忧。 沈桑宁只简单地收拾了东西,赶去码头。 可惜在码头没有看见裴如衍的身影。 之前她没问裴如衍坐哪艘船,现下也只能等到金陵相见了。 还有几艘大船没有启航,沈桑宁临时买船票,只有安定号剩下两张票,平江号剩下一张票。 紫苏主动去了平江号,沈桑宁带着紫灵坐上安定号。 船只扬帆起航。 天色愈发阴沉,沈桑宁心口闷闷的,竟有种想下船的冲动,这预感很不妙。 可船已经离岸,再回去也不可能了。 另一边。 平江号上的厢房中。 几位身着便服的男子正在手谈和围观。 执白棋的崔颢问道:“裴兄,总该告诉我们为何换船了吧?” 对面执黑棋的男人正是裴如衍。 他从容地落下一字,“此行艰险,敌在暗我在明,少不了多想些。” 崔颢惊疑道:“你的意思,安定号要出事?” 裴如衍不置可否。 他丝毫不起波澜的模样,令崔颢振奋起身,“那船上这么多无辜百姓,裴兄若是早说,我们可以阻止那条船启航的!” 裴如衍声音一沉,“不要打草惊蛇。” 崔颢觉得可笑,“裴兄,我一直以为,你和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不同,我一直将你当成榜样。”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如衍正经道:“不要冲动,静下心,下完棋,再论对错不迟。” 崔颢哪还有心思下棋? 裴如衍漠然地落下最后一颗黑棋,江面就泛起涟漪。 他透过窗户,看着广阔无垠的江面,遥遥眺望着安定号远行。 耳畔,是崔颢失望的言语,“二皇子心狠手辣,裴兄不管安定号,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 裴如衍尽力了,倘若二皇子执意杀人,已经不是他能管的范围。 况且他并不能肯定那艘船会出事。 只是不知为何,心跳漏了一拍,再抬头望去,已经看不见安定号的踪影了,应是驶远了。 此刻,厢房外,想起陈书惊讶的声音—— “紫苏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少夫人也来了吗?” 紫苏回道:“世子前脚刚走,后脚微生家的报丧信就来了,少夫人要回金陵吊唁。” “少夫人呢?紫灵呢?”陈书问。 厢房内的裴如衍,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听外头道—— “平江号只余下一张票了,少夫人和紫灵在另一条船上,叫……叫什么号来着。” 听闻,裴如衍的眉头皱起,眼皮一跳。 “哦,安定号。” 随着紫苏的声音再次传进,裴如衍唰地起身,唇瓣微颤,双眸中是克制不住的慌乱。 哪还有方才的半点从容,连棋盘都被他牵连,散落一地棋子。 崔颢自然也听到了,被裴如衍的反应吓一跳,“裴兄,你先别急。” 第68章 世子焦急寻妻 夜幕沉沉,几盏孤灯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安定号早已驶出京城地界,不用多久,就会停泊在通州码头,只是沈桑宁的不安愈发强烈。 听着窗外雨水拍打水浪,其中似夹杂着危险的脚步声,她从床榻上起身,唤醒紫灵。 两人欲出厢房,船身突然剧烈摇晃。 沈桑宁和紫灵穿过船舱廊道,忽地一道闪电,照亮了一行黑衣人。 对方自然也看见了她们 沈桑宁听对方冷冷说道:“活捉。” 她拔腿就往反方向跑,“跑!” 紫灵惧怕地跟着狂奔。 两人最终跑到了船舱外,磅礴雨水拍打在身,她们被团团围住。 “这么能跑,还是杀了吧。”那人突然改变了主意。 随后几个黑衣人朝沈桑宁逼近,刀光闪过她的眼睛。 她逼迫自己冷静,“你们受何人指使?” 对方显然不打算回答她的话。 沈桑宁扭头看看身后的江河巨浪,心中有了抉择,她不想死在这儿。 于是转身一跃,落入江河中。 很快被巨浪吞噬。 “少夫人!”紫灵不可置信地大喊,眼睁睁看着她投河。 紫灵悲怆地呆在原地,只见黑衣人不知从何处拿出绳索,远远一抛,勾住了另一条小船的桩子。 黑衣人训练有素,先后攀爬上绳索,最后一位断后的黑衣人,将紫灵扣在绳索上准备传送。 正此时,远方的强光蓦然照来。 带着火心的箭矢准确无误地射中绳索两端,将绳索灼烧,悬挂在绳索中央的黑衣人顷刻落入水中。 只剩下还没来得及被传送的紫灵,和一个断后的黑衣人。 平江号将安定号截停。 两船间搭起长长的木板,国公府几个护卫开道,裴如衍大步迈上安定号,他眉头紧锁,目光转了好几圈,眉头蹙得更紧,最终看向紫灵。 还没问话,紫灵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世子您来迟了,少夫人跳河了!” 风雨已停,周围寂静无声,裴如衍听闻,干涸的唇瓣泛白。 他望着归于平静的江面,双眼泛红,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开口时已是嗓音沙哑,“这里是通州地界,让知府派船队来捞人。” 随行同僚也在一侧,安慰道:“裴大人,我这就去找通州知府帮忙,但这无异于大海捞针,恐怕没有那么快,不如我们先去金陵。” 裴如衍十分压抑,闻言更是青筋暴起,“你们先走,我要寻我夫人。” “我们此行是去查案的,怎么能意气用事啊……”同僚犹豫为难,最终在裴如衍阴沉目光下闭了嘴。 通州知府得知此事,很快派了人来。 大船停靠,江面上数十只打捞队的小船,连夜搜寻。 * 沈桑宁今生多了溺水的感受,真是痛苦。 在水中挣扎无果,耳鼻喉都进了水,无法呼吸,扑腾几下就失去了意识。 当意识回笼时,天已经亮了,陌生的床帐映入眼帘,她就想着自己赌对了,她活了下来。 又感觉到了船只的轻微晃动,看来还是在船上。 “这位姑娘并无大碍。”大夫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随之望去,只见大夫正与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说话。 男人背对着她,还是能看出气质斐然,从衣裳的面料来看,非富即贵。 男人似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你醒了。” 沈桑宁看清他清秀中透着邪气的长相,愣住,“是你救了我?” 这天下真小,她竟是被金陵王世子救了。 第69章 裴如衍,别抱我太紧 谢霖年二十一,只比裴如衍小一岁,是裴如衍的表弟。 沈桑宁低头,发现自己换了干净的衣物,此刻又听谢霖说—— “我经商行至此处,看你浮在水上,就将你捞了上来,衣物是让侍女换的。” 这句“经商行至此处”,让沈桑宁心中颇为疑虑。 谢霖哪里会经商,恐怕是出门在外的一个身份幌子。 可他为什么要骗她? “你,不认识我吗?”她奇怪地问道。 谢霖参加了裴如衍的婚礼,但沈桑宁盖着盖头,两人并未真正打过招呼,他不认识她很正常。 可谢霖与她,还有另一种缘分。 前世,谢霖是认识她的,还主动告诉她,他是当年的小哑巴,让她有需要可以寻求他的帮助。 眼下,他的陌生感,令她十分不解。 谢霖一愣,反问,“我该认识你吗?” 沈桑宁无言,她本也没想着对方报答,对方既忘了,她也无意再提,“我外祖家是金陵人,我曾远远见过你一眼。” 谢霖神色恍然,又听她加重语气道—— “换一种说法,我是裴如衍的夫人。” 谢霖瞳孔微张,“你是我那素未谋面的表嫂?” “那你为何想不开要跳河?是因为不喜欢我表哥?” 沈桑宁竟从谢霖的声音中听出几分兴味,她将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一番,谢霖来不及惊讶,突然有船员在外禀报道—— “公子,通州官兵截停了我们的船。” 谢霖皱眉,“什么东西,敢截停老子的船?” 说着,他朝沈桑宁施以礼貌微笑,然后大张旗鼓地走出去,一副势必要让对方好看的样子。 他一走,沈桑宁就感觉脑袋还有点晕,甚至有些想吐。 忽听舱外响起谢霖不可思议的声音—— “表哥?” 这一声,让沈桑宁又清醒不少,谢霖的表哥不止裴如衍一个,但她觉得,能在此刻出现在这儿的……大概率是裴如衍吧? 沈桑宁强忍恶心,翻身下床,还是想走出去看看。 此时,门外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嫂嫂出了些事。” “你怎么知道她被我救了?”谢霖诧异。 两人的声音重合,裴如衍的声音被谢霖所覆盖,而后一阵沉寂。 裴如衍再开口时,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哪儿?” 他是怎么寻来的,沈桑宁不知道。 但她能听出他的着急,当即将门打开,“我在这里。” 门外,裴如衍眼下青黑,满脸疲态掩盖神采,下巴还有了胡茬,唯独在看见她时,眼中闪过光亮。 被人担心,让人记挂,原来是能这样明显直观感受到的。 不用自己去寻找痕迹,然后说服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沈桑宁心里酸楚,嘴角却泛起笑,“才一晚上,你怎么老成这样——”了。 他大步跨过谢霖,急急将她拥入怀中,她又说不出话了。 裴如衍抱得很紧,比上一次被绑架时,还要紧。 他什么话也没说,沈桑宁感觉他的手在她的后脑勺抚过。 “咳咳,”谢霖看不下去了,“你们真是,这么多人呢!” 透着嫌弃的话落下,厢房的门就被无情关上。 房中,只有夫妻俩人。 沈桑宁从他怀中出来,“我没事,别担心。” 裴如衍长长地舒了口气,气息不匀,“我同你一道去金陵。” 低沉嗓音透着嘶哑,她听了直皱眉,“你是不是又一夜没睡?你快休息吧,刚好这里有床。” 她忙碌的手被他捉住,听他道:“我去同表弟说一声,等会过来。” 语罢,裴如衍就打开门出去了。 沈桑宁尚不知他们讨论了什么,最终与裴如衍同行的官员都被安置在了谢霖的船上。 午后,她同裴如衍躺在一张床榻上。 两人只是静静躺着。 她已经睡饱了,身侧的男人睡着睡着,不知觉就朝她越靠越近,那双手慢慢地搂上了她。 他好像睡得很不安,手臂,时不时地颤动。 呼吸格外沉重。 他,怎么了? 第70章 我是他们恩爱的一环 怕打扰他休息,她便也不急着起了。 直到天色渐暗,裴如衍主动松了手,沈桑宁才下床,去船舱外吹风。 谢霖也在吹风。 “你们睡醒了?”他语气有些揶揄。 沈桑宁应了声,忽听他顾自开口,有些迷惘—— “我大概想起你了,多年前我走失,是你救了我,我当年嗓子说不出话来,一直没向你言谢,谢谢。” 他突然改变的说辞,让她意外,“世子是刚刚才想起来的?” “嗯。” “那,世子可还记得,当年离开时穿走的衣裳,是什么颜色?”沈桑宁鬼使神差地问道。 谢霖从容应答,“白色。” 沈桑宁其实自己都不记得,只是看谢霖煞有其事的笃定眼神,便认为是自己多疑了。 谢霖移开目光,“不过,你应该明白,这于我而言,是丑事,不能宣扬,也希望你保守秘密。” 沈桑宁倒能理解,“我不会乱说的。” 两人相顾无言,此时裴如衍也醒了,出来寻她,“在聊什么?” 谢霖没有顾忌,“哦,与表嫂聊起当年旧事。” 裴如衍神色如常,看向沈桑宁,“今夜风凉,回房中吧。” 沈桑宁点头,随他又回了房内。 徒留谢霖在外吹风,他倒也乐得吹风,又忍不住向心腹侍从道:“这两人,这么恩爱,一点都不像才成婚一个多月的。” 心腹欲言又止,“世子,您好像从未走失过吧?” 方才为何骗裴夫人呢? 谢霖想起上午表哥和自己说的话,叹了叹,“也许,我也是他们夫妻恩爱中的一环吧。” 心腹无言以对,不懂这个哑谜。 轮渡在江河上遨游,不日就将抵达金陵。 * 宁国公府。 沈妙仪近日焦头烂额,一则为酒楼亏本烦忧,二则被段姨娘日日闹得头疼。 前世也没听说沈桑宁被庶婆婆刁难啊? 这几天,段姨娘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唯一的乐趣就是为难她。 还特意跑到金玉楼吃席,回来告诉她,这不好吃,那不好吃,难怪赚不到银子,让她早日关张大吉,在家里安生度日。 这会儿素云又来说—— “主子,金玉楼的成本已经按您说的,一降再降,售价也调低了些,可原来那些富户客人却回不来了。” “酒楼的盈利根本上不去,还有客人反馈,说价格堪比永安楼,但口味跟不上……主子,这酒楼,您看还要继续开吗?” 沈妙仪心烦意乱,“酒楼暂且开着,但我得另外想出路了。” 她忽然记起,前世有一场水灾。 好像就在几个月后,扬州城水灾,浮尸遍野,柳家因为地理优势没被殃及,倒是周家……几乎全部死绝。 生父周家的人如何,沈妙仪并不关心,她只关心水灾期间,扬州米价疯涨。 她手头刚好还有伯府送来的一万两,可以去扬州买个仓库,囤些大米,几月后,再高价卖出去,大赚一笔。 酒楼的亏损,何愁赚不回来呢? 沈妙仪下定决心,“我得去趟扬州。” 素云不知她心中所想,“主子,您怎么突然要去扬州?而且您现在已嫁作人妇,二公子能同意您出去吗?” “沈桑宁都能去金陵,我为何不能去扬州?”沈妙仪冷嗤。 此时,外头响起几个丫鬟调笑的声音。 素云一脸难色,“今早,段姨娘又送了两个貌美的丫鬟来。” 想到段姨娘,沈妙仪就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她还有苦难言,若没有理由就打发丫鬟,恐怕会落个善妒小气的名声。 午后,裴彻从外回来,沈妙仪见到他,就哭了起来。 裴彻心疼,“我娘为难你了?我这就去同她说说,没事别来烦你。” 沈妙仪当即握住裴彻的手,善解人意道:“你别为了我惹娘生气,她年岁大了,我能理解,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的外祖父,他年过古稀,身子越发不利索,我却不能回去看他一眼。” 裴彻听闻,松了口气,“这有何难?扬州又不远,我可以陪你回去。” 此言一出,沈妙仪感动得无以复加。 两人紧紧相拥,恰逢下人来报,“二公子,下面的人已经寻到了洛小娘踪迹,说是前几日登上了去金陵的船。” 裴彻听闻,眉头狠狠皱起,“我们马上就出发。” * 那厢,经过五日的水路,船舶终于靠岸。 微生家早早派了代表和马车来接。 沈桑宁却在码头,看见了熟悉的人。 原来洛小娘和云昭坐的是慢船,竟与她同时抵达金陵。 裴如衍自然也看见了,惊异道—— “你真拐了二弟的人?” 第71章 拐走前夫哥的小妾 他眸带异色,沈桑宁理直气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裴如衍张张嘴,很无奈,“你……” 沈桑宁还想和他说清楚,“洛小娘怀孕了,反正她也不想和裴彻过了,带着孩子走,有何不可?之后同国公府一刀两断就是了。” 她好像很有理,裴如衍无话可说,“罢了。” 洛小娘已行至跟前,与两人行了礼,而后被云昭送去了事先安排好的宅院。 至于来办公差的同僚们,也在微生澹的盛情邀请下,暂住微生家,微生澹另外花了重金看守保护。 裴如衍先跟着沈桑宁去了前院吊唁。 沈桑宁这位亡故的二姨母,早年下嫁给一齐姓秀才,婚后那位秀才屡次不得志,就疯了。 秀才娘认为是姨母不祥,多有蹉跎,二姨母一气之下和离,带着七岁的儿子回了娘家,因此,二姨母的丧事也由微生家操办。 两人还没进灵堂,就听大舅母樊氏尖酸的声音传出,“你看,你娘没了,你那没良心的爹一脚都不踩来,你娘命苦哟,我们微生家将来养大你,你可别学你爹那样没良心,知道吗?” 樊舅母讲话向来不顺耳,沈桑宁没露出异色,倒是大舅微生澹尴尬了,提醒地咳一声。 樊舅母见到来人,皱着的眉目豁然开朗,热情极了,“哎哟,宁宁到了,我们宁宁出落得越发标致了!” 随即目光在裴如衍身上打量,“这位公子是?” 沈桑宁拉着裴如衍介绍道:“大舅母,这是我夫君。” 裴如衍抬手作揖,脊背未弯,“舅母。” 语毕,樊舅母惊诧一瞬,“若不说这是世子,我竟觉得眼熟呢!果然是老眼昏花了,世子气质斐然,如玉般的郎君,我在金陵哪见过呀!” 在樊舅母的吹捧中,沈桑宁看向了站在棺材旁一语不发的小少年。 是二姨母的独子。 年仅七岁的齐行舟,头戴麻布身穿孝衣,低着头,小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突然就被樊舅母嫌弃了:“这孩子,读那么多书,呆子似的有什么用?姐姐姐夫来了都不晓得打招呼,快过来!” 齐行舟闻声抬头,黑黝黝的眸子没有光亮,听话地走来。 这是沈桑宁头一回见幼年的齐行舟。 前世初见他时,他已经在乡试会试一鸣惊人,可惜城府极深,后又为新帝爪牙,误入歧途,做尽恶事。 如今才知,齐行舟幼年时期生活的这么压抑,要忍受舅母刻薄的言语。 但他即便十分厌恶樊舅母,也没做出伤害微生家的事。 沈桑宁心有感慨,在他出声前道:“表弟,好好为你母亲守孝吧。” 她拍拍他的肩,不要求他喊人,让他站了回去。 然后与裴如衍一起上了香,又听樊舅母安排道:“世子和宁宁就住东边陶园吧,这院子是宁宁从前住惯的,我一直有派人打扫,这些年不曾让旁人住过。” 说着,热情地招来丫鬟带路。 出了灵堂后,沈桑宁压低声音与裴如衍道:“你那一月三次的规矩,在金陵就暂且忘了吧,这里是我外祖家,你总得给我些面子,与我同住吧。” 他沉默几瞬,应了下来。 沈桑宁得逞地笑笑,方才所说都是借口,她主要还是希望能早些怀上孩子。 陶园景色别致,假山流水鱼池,都是根据沈桑宁的喜好改建的,相比之下,旁边那幽静破落的小院子显得格格不入。 进院时,沈桑宁问那带路丫鬟,“行舟表弟住在何处?” 丫鬟恭敬道:“您隔壁的止水居。” 名字还挺好听,可地方却那么荒凉,杂草都有人高了。 沈桑宁皱眉,“为何没人打扫?” 丫鬟回答,“之前打扫的人不小心将表少爷的书稿扔了,惹了表少爷不悦,大夫人说,往后就不让人来扫了,省得表少爷再丢宝贝,还养一身少爷病。” 沈桑宁想不通,“祖父祖母不管吗?” 丫鬟有些犹豫,声音低了些,“其实,二姑奶奶和表少爷对此并无意见。” 回完话,丫鬟离去,沈桑宁才慢慢反应过来,“寄人篱下”就叫并无意见。 二姨母和离回娘家,不敢和兄嫂闹矛盾,不想给父母添麻烦,只能处处忍让。 裴如衍似乎看出她的不愉,“你是为你表弟担忧?” 沈桑宁摇摇头,“是有些感慨,我和他都是微生家的外孙,只因身份不同,我享受了微生家的‘善’,他却承担了微生家的‘恶’,一个人长期压抑自己,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 语罢,她听裴如衍道:“境遇不同,选择不同。” 闻言,沈桑宁颇有深意地看他,“有人选择靠行恶发泄情绪,有些人就闷着自己憋死了。” 裴如衍没理解深意,淡然道:“你若喜欢表弟,我们可以养他。” 他说得很随意,“我看着也还算有眼缘。” “你……”沈桑宁被他惊得说不出话,“这是说养就能养的?” 况且她和齐行舟是同辈,哪有表姐养表弟的? 裴如衍不置可否,两人还没讨论出结果,就听陈书的声音传来。 “世子,几位大人安置好了,他们说——”话音戛然而止,陈书走进陶园,僵了片刻。 沈桑宁疑惑的目光打量陈书,发现后者万分心虚、欲言又止。 怎么,有什么是她不能知道的? 那她更要听听了。 此刻,裴如衍面色如常道:“说话。” 陈书尴尬一笑,支支吾吾地说:“世子,嗯……其他几位大人说难得来金陵,问您要不要一起去秦淮河畔看花灯。” 花灯? 沈桑宁冷笑一声,“花船吧?” 看来,这帮同僚也不是什么两袖清风的正直官员,出公差还要看花魁。 亏她还想着晚上大摆宴席款待他们呢! 沈桑宁的视线瞥向裴如衍,却见他在看向她时,嘴角泛起笑意。 还挺开心? 她下意识地蹙起眉,“看我做什么,你想去就去啊。” 裴如衍好像更愉悦了,“没意思,不去。” 说完,他进了房内,陈书也去回话了。 黄昏,沈桑宁独自去娘亲曾经的闺房看了看,回来时遇见了同样独身的齐行舟。 “表弟。”她的嘴比脑子快,喊住了对方。 齐行舟仍然穿着孝衣,转过身来,一双眼睛带着警惕地看她。 沈桑宁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伤心的时候,吃颗糖,会感觉日子好熬些。” 齐行舟垂眸看向她手中糖果,默了默,漠然道:“这是你的办法,不是我的。” 语毕,他头也不回地走进止水居。 被个孩子吃了闭门羹,沈桑宁也不生气,她抬手自己吃了糖。 毕竟世事无常,多吃点糖嘛。 可真正的世事无常,还在后面,当她回了陶园,发现裴如衍不在时,听紫灵忧愁道—— “刚才陈书又来传话,这次可不是花船,世子直接被邀请去青楼了。” 沈桑宁不可思议,“他去了?” 紫灵语气夸张,“还换了身衣裳呢!” 第72章 裴如衍呓语:央央。 不得了了啊,平日清风霁月,连女人都不看一眼的男人,竟然去青楼了! 换衣裳又是怎么个事儿? 呵! 此时,沈桑宁都没意识到,自己心里很相信裴如衍不会干什么“坏事”,但仍然不爽。 这会儿,前院有丫鬟来让沈桑宁过去用膳。 她不得不先去前院用膳。 白日里不在家的外祖父、外祖母都到场了,对着她好一顿嘘寒问暖,尤其外祖母,眼中疼爱都快溢出来了。 外祖母环顾一圈,“世子呢?行舟呢?” 樊舅母笑道:“行舟晚上还要守灵,这会儿正小憩呢,至于世子……好像是和另外几位大人一起去烟雨楼了。” 而后,沈桑宁发现外祖母看自己的眼神,愈加心疼。 她忍不住辩解,“外祖母,他应该是有要务,或者是什么拒绝不了的人邀了他。” “哎哟,烟花之地能有什么要务?”樊舅母怪哉道,“左右不过是男人那些事,世子和同僚出去玩,再正常不过了,你能体谅是最好了。” 沈桑宁心里不悦,“舅母,他不是这样的人。” 樊舅母意味深长地笑笑,“你啊,就是年纪小,还不懂。” “行了,吃饭的时候,讲这些做什么!”外祖母瞪了一眼,樊舅母果然就不说话了。 沈桑宁心里刚舒服了些,就听外祖父大气又严肃道—— “这些日子别叫世子爷自己花销了,还有京城来的几位贵客,他们吃喝玩乐的费用,我们微生家包了,让他们敞开了花。” 樊舅母笑着应下。 沈桑宁只觉得眼前的饭菜都食之无味了,倒不是因为裴如衍去青楼,而是她发现,他去青楼,全家人竟然都能理解。 她知道裴如衍的为人,所以才为他辩解,可当所有人都理解甚至支持“去青楼”这种行为,反而让她心里郁闷。 更让她明白,她的身后的确无人撑腰。 晚膳结束,正欲离去,又被樊舅母拉到角落里叮嘱: “宁宁啊,你和世子可以多住些日子吗?你表弟——不是行舟,我是说我儿子,这阵子在外游学,等他回来还能见见世子,让世子考教他功课,怎么样?” 沈桑宁礼貌回道:“舅母,还是得看他情况。” 樊舅母又道:“我若早知道世子会来,就不让你表弟去游学了,哎。” * 夜晚,沈桑宁窝在被窝中,“几更天了?” “一更天了。”紫灵道。 倒是还早,沈桑宁闷闷不乐地睁着眼。 紫灵试探道:“您前面还说相信世子,您现在怎么这么生气啊?” 生气?她生气了吗? 好像是有点。 沈桑宁说不上来,生气是因为舅母,还是因为裴如衍突然改变主意去青楼。 她心里很矛盾,明明前世裴彻爱怎么玩,她都不生气。 有了子女后,她甚至巴不得裴彻别挨着她。 可现在,却因为裴如衍的行为,而产生说不上来的郁闷。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一点都不美好。 紫灵忽然嘿嘿道:“要不让人去青楼把世子找回来?” 沈桑宁闭上眼,“别管他,不给他留灯了!” 话音落下,烛台被一盏盏熄灭,房中只剩下沈桑宁,她听着自己的呼吸,一时睡不着。 她倒要看看,裴如衍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人明明自己说不去的,看他等会儿有什么说辞。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都有些困倦了,门房才响起推动的声音“吱嘎”。 沈桑宁躺着没动,生气地背过身。 听着身后他换衣洗漱,好一会儿,才坐到床榻上。 身上的被褥微动,被他掀起一角。 沈桑宁突然一卷,把自己裹成了球,在他解释之前,被角都不给他。 她心里正想要怎么跟他讲道理,乞料身后没声了。 他竟直接躺下,睡觉了。 她骤然坐起身,不可置信,“你就这样睡了?” 裴如衍仿佛是怔愣了会儿,“你醒了?” “我没睡,”沈桑宁朝他凑过去,嗅了嗅,“倒是没喝酒。” 不过以他的酒量,确实是喝不了花酒。 黑夜中,她看着裴如衍坐起身,他的语气不确定,“你……不高兴了?” 沈桑宁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笑了,一种直觉。 果然,下一瞬就听他带着笑意,徐徐道来—— “是谢霖邀请,他请了本地官员,今日只为了认识那些人,设在烟花之地,可以试探出他们的平时的为人,看出端倪,他们之中一定有包庇收赃的人。” “哦。”沈桑宁听明白了。 可是莫名有些听不进去。 她躺下,背过身去不再说话,默默分给他一半的被子。 不一会儿,男人就贴了上来。 她闭着眼,感觉他的脸都快贴上她后脑勺了,身子倒是隔着一些。 只听他低声认真道—— “不要生气,好吗?” 温柔之余,还带着催眠效果。 而后,他思忖着道:“今日没能拜访你外祖父和外祖母,明日拜访可以吗?” 亏他还记得这个,沈桑宁想骗骗他,“随便你,反正他们不高兴了。” 随即,他沉默了,不知在想什么。 沈桑宁倒是很快睡着了,只是半夜发现腰间缠上一双手臂,大夏天的,直接热醒了。 她伸手去推腰间臂腕,非但推不开,还搂得更紧了。 他睡得很沉。 可他真的不热吗? 沈桑宁想翻身唤醒他,此刻,他缱绻的梦呓响起—— “喜欢……” 又是那两个字。 真不明白,他到底喜欢什么,醉酒和沉睡时都要梦到吗? 她正疑惑,含糊的答案落入耳中。 “央央。” 第73章 助攻搞事 他说,喜欢羊羊? 沈桑宁耳朵凑过去,想听清楚些,这次终于听明白了。 “央央。” 他说的,是央央。 央央是谁? 央央不是她吗?可她的小字,是刚取的呀,还没告诉他呢! 所以,裴如衍口中的央央,是谁? 沈桑宁坐起身,心思百转千回。 先前,也从未听他在睡梦中喊过这个名字,今日从青楼回来才喊。 央央莫不是个青楼女子? 让他日思夜想上了? 想着这些,沈桑宁难得失眠了,直到天快亮才睡着。 本想醒来直接问问他,结果裴如衍已经出门了。 沈桑宁心里还憋着事,用早膳时,脸色都臭着。 奈何来金陵还是有正事要干,于是将“央央”一事先放下,转而亲自去街巷挑了两间店子。 绣衣阁的铺面就选在城东,和其他成衣铺开在一条街上。 租的另一家铺子在城西,店面大,相当于城东那家的七八倍。 沈桑宁和老板谈了好一会儿的价格,才定下十年三万两。 紫灵在店里走一圈用了半刻钟,“少夫人,这么大的店,衣裳都摆不满吧?” 沈桑宁高深道:“这家用来做别的生意。” 又听紫灵好奇地问,“什么生意要这么大的店面?” “洗浴。”沈桑宁一锤定音。 那日落入水中,在水下挣扎时,她绝望地想,如果自己会水就好了。 可闺阁女子不会学游水,洗澡用的桶也没机会让她们学会。 被救后,沈桑宁思考了这个问题,如果开一家女子洗浴,女子想学游水,就可以在热水池中学会。 至少遇到危机时,也能自救。 紫灵不能理解,“家里能洗,谁会来外头洗澡?” 这也是个问题,所以沈桑宁将添加按摩服务和食物供应。 洗浴池也分大池和独立池,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想学游水的。 客人可以选择在单独隔间独立池洗,泡澡的草药香料选择性更多。 而在大池洗澡的,可以穿统一提供的小衣,避免了袒胸露乳的尴尬。 沈桑宁想到另一个卖点,“她们还可以结交朋友,叙旧聊天,从此洗浴再不是一件无聊的事,而是一种享受。” 只是一切还没实行,都还是设想。 先在金陵试行,倘若可行,再开到京城。 回府时,沈桑宁还在马车上构想装潢的风格,开着窗,忽然瞧见了一抹肖似裴如衍的身影。 身后跟着的人侧过脸,俨然就是陈书。 沈桑宁探出头,眼看着裴如衍进了小楼,她抬头,那风雅的阁楼外,挂着的匾额写着“烟雨楼”。 青天白日,他怎么又进青楼了? 即便谈公务,也不应该日日在青楼谈吧? 此刻,沈桑宁又想起昨夜他口中唤的“央央”,她心里疑虑,让车夫海叔停了马车。 “海叔,你去烟雨楼里问问,有没有个叫央央的花娘。” “再看看,裴如衍去做什么了。” 也不能怪她不信任,实在是他处处可疑。 海叔是微生家的老人了,拿了银子也不多问,下了车就去了烟雨楼。 紫灵的眉头拧成了一团,“世子难不成是逛一回花楼,发现花楼好了?都怪其他几位大人,把世子带坏了!不过,央央不是少夫人的小字吗?您是担心花楼有人和您撞名?” 紫灵不知真相,沈桑宁这会也没心思解释。 那厢。 烟雨楼,三楼。 裴如衍进雅间内,便道:“不能换个地方谈事吗?” 窗台边,谢霖俯看着街巷,目光落在一驾马车上,“表兄怎么还带小尾巴。” 裴如衍闻声皱眉,朝窗边走去。 下一瞬,谢霖直接关上了窗,“烟雨楼是我私下产业,专用来探查官员动向隐私,整个金陵,只有这里最适合和表兄谈事。” 谢霖说着,话锋一转,“难不成表兄是怕回家不好解释?” 裴如衍看他嘴角掩笑,脸色微沉,“我没同你玩笑。” 谢霖玩味一笑,“兄长对嫂嫂一腔真心,但为何要骗她呢?莫不是……” “自卑?” 他咬字极轻,带着几分调侃,听得裴如衍面上覆上寒霜。 “谢霖,”裴如衍语气加重,“说正事。” 谢霖见状,无奈收起笑意,从袖中拿出一本册子,“与二皇子勾结的金陵官员名单,都在这里,能收入麾下的,我都笼络过来了,剩下这些……你要先对付谁?” 裴如衍翻阅后,道:“中层领袖,金陵总兵。” 谢霖顾虑道:“乡试舞弊这事,应该是下面的人做的,怎么也扯不到总兵身上,似乎没有说服力。” “舞弊的罪实事求是即可,即便证据只能抓到二皇子麾下小官也无妨,但二皇子不会容许我将人带回去,”裴如衍顿了顿,从容道,“必会派人设伏,要么杀我,要么杀囚。” “杀钦差的罪名,如果推到总兵身上,还愁换不了总兵吗?只有这样,金陵才能彻底成为你的地盘。” 这一席话,阴得很。 听得谢霖豁然开朗,“只是兄长以身犯险不怕吗?” 裴如衍淡淡饮了口茶,“不是有你吗?” 闻言,谢霖大笑,两人达成协议,此时,忽听敲门声响起。 烟雨楼的管事道:“主子,有尾巴。” 谢霖脸色微变,起身,出门前交代,“兄长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谢霖一走,裴如衍想到方才谢霖那句“尾巴”,抬手将窗户打开。 倒没什么异样,只有一辆微生家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他捏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 * 幽静的廊道角落,谢霖的心腹禀报道: “刚才一个中年男子,他和老鸨打听,问楼里有没有个叫央央的姑娘。” 谢霖反问,“楼里有叫央央的姑娘吗?” 心腹道:“没有,但属下瞧他是从微生家马车上下来的,指不定与裴世子有关系,特来问问您该怎么回答。” 谢霖笑了,“想来是我那表嫂误会了什么,或许以为表兄在外有个相好的姑娘呢。” 心腹问,“那就说没有?” 谢霖沉思须臾,“不,现在起,把花魁的名字改成赵泱泱,不就有叫泱泱的了吗?” 第74章 此生绝不纳妾 “这么做,岂不是让裴夫人误会?”心腹迟疑。 谢霖觉得有意思,“有时候感情也需要误会。表兄为我图谋那么多,我自然也要为他想想,他明明心里喜欢却还藏着掖着,甚至不敢叫人家知道,他就是当年的小哑巴,不过就是自卑。” 心腹真心不懂,“裴世子有什么可自卑的?” 当年裴如衍随老宁国公游历,在金陵被拐,裴家和金陵王府全力寻找,但没有透出风声。 按理说,就算透出风声,也没什么好自卑的,那可是国公府世子啊! 谢霖叹了叹,“一朝从云端跌落泥地,在最狼狈的时候却遇到了喜欢的人,即便他那时没被毒哑,恐怕也不会诉说喜欢。” “他自己不喜欢人生的至暗时刻,就觉得别人也不喜欢。” “重新做回国公府世子后,他也没任何表示,我原以为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恩情。” “直到三年前,他中了状元,被皇帝看重,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国公府才去伯府提亲,他是什么心思?不就是想以最好的面貌,去面对心上人吗。” “若非如此,他早该娶到了人家,何至于提完亲后,老国公逝世,他又守孝三年,硬生生捱到现在呢?” 对此,谢霖颇为感慨。 心腹应下,“那属下去回了那个男人。” 谢霖“嗯”了声,转身朝雅间走去,“自古深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啊。” 回到雅间时,那扇窗子还是关着的。 谢霖笑着给自己添了杯酒,“兄长,我有一事不解。” 不等裴如衍问,他便顾自问道:“你知道央央是谁吗?” 谢霖还真的挺好奇,兄嫂这个误会是怎么来的。 却见裴如衍神色一凛,“你从哪儿听来的?” 谢霖一听,搞不懂了,还真有个叫央央的啊…… 他心下活络着,说话时一直观察着对面—— “我们烟雨楼的花魁赵泱泱,原本是我们王府的丫鬟,六年前你在金陵解哑毒那段日子,就是她负责照顾你,后来因为生得貌美,主动来了烟雨楼,卖艺不卖身,你若想见见……” 裴如衍蓦然打断,“让她换个名。” 谢霖义正言辞道:“这不太好吧,名字怎么能随便换,总得有个理由。” 语罢,就听裴如衍正色道—— “与我夫人的小字撞了,不好。” 靠。 谢霖心里很无语,刚才差点以为裴如衍真的移情别恋,外头有个叫央央的了。 这夫妻俩可真会玩。 怪有意思的。 * 那头,沈桑宁得知了花魁叫赵泱泱,气得午膳都少吃了一口。 果然,这世上哪有老实的男人,只有成了木牌才会老实。 亏她还信了裴如衍是个一心一意的。 哼,以后再也不信他那套纯爱理论了,只要她生下孩子,再也不管他死不死的了。 紫灵瞧着,小声劝道:“少夫人,或许有误会呢。” 沈桑宁臭着脸将浴池的图纸画了出来,交给紫苏去监工。 到了傍晚,裴如衍拎着一袋桃花酥回来了。 放在沈桑宁的桌上,她才斜着眼抬头,“烟雨楼还卖桃花酥呀,稀罕。” 呵,她懂,男人心虚的时候,就会买些东西做补偿。 裴如衍从前都不买的,就今天买了,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她没动那包核桃酥,瞥见他面露犹豫,仿佛有什么话想说。 “夫人,其实我——”他还在思考措辞。 沈桑宁轻哼一声,尽量平静道:“你不会要纳妾吧?我还没有嫡出子女,目前是不会同意的,请你再等两年。” 裴如衍眸光僵住,沉下声问,“我何时要纳妾了?” “那你要说什么?”她故作淡定,一边书写着开店计划。 裴如衍却一把攥住她的手,“你方才为何那么说?” 沈桑宁起身,直视他,“你日日去青楼,我那么想不正常吗。” 他忽地松手,温声解释,“我是去谈事的。” 沈桑宁笑了,“哦,那你告诉我,泱泱是谁?” “央央?”裴如衍看着她,毫不躲闪。 她没好气道:“赵泱泱,你不认识吗?” 裴如衍目光变得疑惑,“你为何问起她?我与她并无瓜葛。” “没有瓜葛?可你问的不是‘她是谁’,而是问我为何问起,这代表你们很熟悉不是吗?”沈桑宁觉得好笑。 她问完,只见裴如衍紧抿唇瓣,而后低沉道—— “今天我看见你的马车路过,刚才是在想要怎么同你解释出现在烟雨楼,我不知你为何问起赵泱泱,但我与她的确不熟,曾经我在金陵王府暂住过,那时候,她是照顾我病期的丫鬟,仅此而已。” 原来是这么生情的啊。 沈桑宁心下了然了,不想再同他做无谓争执。 男人不想承认的时候,打死都不会承认,但是处处又都能透露出真相的细节,她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沈桑宁提起笔,冷漠道:“你出去吧,我还要画图。” 他却一动不动。 就这么僵持着,她根本没法专心,于是不耐道:“你不能去忙自己的事吗?” 恰在此时,樊舅母见门开着,就走了进来,“啊哟,宁宁啊,你怎么能这么同世子说话呀!不就一个女人吗,世子喜欢就喜欢了,这也值得你们吵啊?” 裴如衍面色冷峻,“我不喜欢!” 他出声的同时,沈桑宁也不客气地看向樊舅母,“您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呢!” “什么偷听不偷听的,你门开着呢,”樊舅母理直气壮,“宁宁,你懂点事儿嘛,纳妾算什么大事啊。” “舅母听不懂人话吗?”裴如衍面带薄怒。 樊舅母见他变脸,霎时噤声。 “请出去,”他沉着脸,克制着没让自己大声说话,“带上门。” 樊舅母吓得跟鹌鹑似的,点点头,走出去关上门。 沈桑宁心里有气,将笔摔在桌上,图纸溅上墨渍,“你怎么不出去?” 裴如衍收敛脸色,认真道:“此生,我绝不纳妾,也不会喜欢别人。” 这两句话,都不是第一次说了。 沈桑宁可不敢再轻易相信他的承诺,否则下一次,她可能不止像今天这样,只是少吃点饭的问题了。 门外,陈书的声音响起: “世子,少夫人,金陵王府邀请。” 第75章 花魁掉在世子怀里 金陵王府邀请就邀请,还出动了府兵来的。 美名其曰是护送保卫,实则却像是强权压迫,沈桑宁想不去都难。 到了金陵王府,发现里头没有想象中的气派,早年战乱,国库打到亏空,谢氏皇族不好奢靡之风,唯二皇子是例外。 谢霖在王府庭院里摆了宴席,沈桑宁甫一落座,便见谢霖嘴角弯起可疑弧度。 随即,不知从哪儿飞出了个“仙女”,仙女裙带飘飘,未施粉黛已是绝色,她唇若涂朱,眉似新月,在半空中灵活舞动。 沈桑宁有些惊奇,不免多看了两眼,才发现对方腰间系着细白绳。 “看来嫂嫂也喜欢看美人。”谢霖调侃道。 沈桑宁回头,带着抹淡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语罢,就见谢霖嘴角噙着笑,仿佛别有深意。 她正犹疑,美人已经一曲舞毕,玉足落地时,谢霖朝她招手—— “泱泱,过来。” 此言一出,方才还心如止水的裴如衍,手一抖,茶盏中的水不慎溢出,滴在了手上。 他却似无所感,无声质问的目光朝谢霖射去。 谢霖偏不看他,倒是沈桑宁,在听到泱泱名字时,脸色笑意越发浅淡。 她转而看向惊骇的裴如衍,“看美人,也别失神到烫手啊。” 她总算知道谢霖有什么深意了! 今日这一局,莫不是故意想将这女子过明路,塞给裴如衍做妾? 否则,她实在想不到,谢霖明知两人旧情,还要当她面,把赵泱泱找来的意图。 裴如衍似有些无措,“并非如此。” 这时,赵泱泱步态轻盈地走近,主动替沈桑宁斟茶,“奴家泱泱,给裴夫人请安。” 沈桑宁膈应得很,却又碍于脸面,没有当场摆脸子。 奈何有人不想她好过,在赵泱泱斟茶时,谢霖气定神闲道: “嫂嫂,你可是不知道,泱泱姑娘同我兄长有缘得很,他们——” “啪”的一声,裴如衍将茶盏重重拍在桌上,打断了谢霖的话。 他沉下脸,“谢霖,你什么意思?” 谢霖看看他,又看看沈桑宁,一副为难的样子。 沈桑宁气闷不已,虽不知谢霖安的什么心,但总不至于在裴如衍面前说谎话,她倒想听听那些所谓过往旧事。 忽地,裴如衍的手覆上她手背,他道:“我们回家。” 沈桑宁抽开手,“是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 “不是。” “那就让谢世子把话说完。” 两人一阵僵持,裴如衍无法强硬带走她,最终夫妻俩各自凝重地看向谢霖。 谢霖却仿佛憋着笑,沈桑宁见之皱眉,突然滚烫的茶水倒在了裙摆上,晕染出明显的茶渍。 “对不起,对不起……” 赵泱泱一个劲儿地道歉,一边用手帕去擦拭,“这恐怕得用水洗一洗。” 沈桑宁看她就是故意的,“不必擦了。” 裴如衍主动道:“我带你去洗一洗。” “王府干净的新衣裳多的是,”谢霖立马招来一个侍女,“带我嫂嫂去后院换套干净衣裳。” 沈桑宁本要拒绝,可转念一想,又想看看赵泱泱撒茶水意图为何。 于是跟着侍女去了后院。 待走远后,带路的侍女歉疚道:“裴夫人,泱泱不是故意的,希望你能原谅她。” 沈桑宁挑眉,“你们是什么关系?” 很快,她就知道赵泱泱洒茶水的意图了,因为侍女顺水推舟地提起了前程旧事。 “泱泱曾经也是王府丫鬟,奴婢与她有些情谊,故而想替她求求情,当年她照顾裴世子病期多月,裴世子对她有些挂念,也是人之常情,正说明了世子是顾念旧情之人。” 真有意思,她都没问,侍女迫不及待地就说了。 沈桑宁幽幽道:“这话,是你家谢世子让你说的?还是赵泱泱让你说的?” “奴婢听不懂夫人的话,厢房到了,夫人请换衣吧。”侍女说着,避开了沈桑宁的探究目光。 沈桑宁换了身衣裳出来,冷静下来,也想通了些事。 不管裴如衍为何梦中喊赵泱泱的名讳,但他若真的对人家很有情谊,根本不需要谢霖如此做局促进。 谢霖话说一半,赵泱泱就倒了茶水,然后由侍女来说剩下一半话,大费周章是何用意? 前半段在裴如衍面前说的,无法说谎,后半段,离了人前,却可以添油加醋。 谢霖的用意,难道是故意让她不愉,离间夫妻感情,好更成功地将赵泱泱塞给裴如衍做妾吗? 回宴席的路上,沈桑宁忽然停下。 她问道:“我夫君是哪年哪月来的金陵?” 侍女低头不答。 沈桑宁突然笑道:“莫不是有什么端倪,这都答不上来?” 侍女抬头,有些局促,“回夫人的话,是六年前的春季。” “哦,那他是得了什么病呢?” 沈桑宁直视侍女,却见对方眼神躲闪,“奴婢有些忘了。” 她意有所指地喃喃道,“还真是只记得该记的。” 处处有蹊跷。 不过他们越是迫切想做戏让她误会,反而越能证明裴如衍并非想讨赵泱泱为妾。 思及此,沈桑宁心里舒缓了些。 她走回庭院,却在瞧见不远处那幕时,心中陡然一沉。 “你们在做什么?”她尽量平静。 那厢,裴如衍望来的神色似有错愕,他推开怀中女子,赵泱泱一个踉跄,站稳时理了理衣襟,脸上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笑。 不等裴如衍解释,赵泱泱就率先开口,“是泱泱没有站稳,裴世子只是扶了一把,夫人不要误会。” 抓稳时间跌落到裴如衍怀里,还真当沈桑宁看不出来呢。 她充耳不闻,看向裴如衍,“我有些头晕,我们回家吧。” 随后她与谢霖告辞,转身走出了庭院。 裴如衍落后一步,大步追了上来,“我没有扶她,是她自己——” 沈桑宁心态平和地打断,“我知道,我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情分,只要从今日开始,你不起纳妾的心思,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说得足够明白,语毕,身侧的人却驻足了。 沈桑宁走到王府门前,发现他停滞在门槛内,好似对她的话很不满。 她秀眉隆起,“怎么,你要留在这儿和你的泱泱叙旧吗?” 裴如衍跨出门槛,执拗道:“本就什么都没发生过。” “还有,她不是我的泱泱,你不要这么说话。” 第76章 生气 他走到她面前,有些郑重,“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我和她没有情分,你有什么疑问,问我,我都会告诉你。” 不记得名字?若非她听到了他喊赵泱泱的名字,她都快信了他这坦然的样子。 沈桑宁忽而问道:“那你说说,赵泱泱病期照顾你,你得的是什么病?” 她发现他眸光一闪,似隐去了什么情绪。 “风寒。”他道。 沈桑宁低头,瞧见他垂着手臂,半截手指蜷起,“你紧张什么?” 裴如衍很难得情绪紧张,所以一旦有了波澜,她毫不费劲就能发现。 沈桑宁又问,“你来金陵,是什么时候?” 他默了默,“六年前,冬天。” 一个说春天,一个说冬天。 究竟是有什么秘密,值得这么骗人。 沈桑宁嗤笑一声,扭头就走。 还说什么都会告诉她,信他个鬼! 两人回府的一路人,沉默着,裴如衍总觉得还没解释清楚,想与她搭话。 沈桑宁这会却不想理他。 很快,裴如衍就也不说话了,垂着眸,不知想着什么。 两个沉默的小苦瓜回了府,一前一后地进了房。 各自洗漱完,毫无交流地躺在床榻上,搞得紫苏紫灵也不敢说话。 气氛压抑着,一床被褥横在两人中间,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偏偏谁也不去盖。 有人是因为怕热,有人是因为怕冷。 也不知道是谁怕冷,反正沈桑宁半夜又被热醒了,发现被褥盖在自己肚子和腿上,气死了。 裴如衍是故意报复她吧! 她忍不住了,转身想说他,结果发现身侧根本没人。 去哪儿了? 她睁着眼,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回来,看来他不是起夜。 沈桑宁好奇地起身,在漆黑中摸索着下床,套上外衣走出房门。 廊下有灯,她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廊道下的身影。 裴如衍一半背影置身于黑暗,他仰着头,沈桑宁是没法知道他在想什么。 夜晚的风吹来,吹散了沈桑宁的汗,外头比房内凉快很多。 她有点无语,裴如衍自己知道出来吹风降热,还在闷热的房内给她盖被子! 其心可诛! 她没惊扰他,回了房中,继续睡觉。 * 隔天,沈桑宁起的很早。 即便生裴如衍的气,也不能忘记来金陵的正事。 除了开铺子以外,还有关于沈妙仪生父周家的事情,需要调查。 周家在扬州,离金陵不过一两日行程,但她要亲自规划监督浴池的改造,故而指派了云昭前去扬州打探。 约莫巳时,樊舅母突然来了,这次学会了敲门。 “宁宁啊,舅母有一事想拜托你。” 沈桑宁淡然,“舅母请说。” 樊舅母难得腼腆,“你也知道咱们微生家是布商发家的,这些年虽然有了别的生意,谈不上富可敌国,那也是富甲一方,但是公爹一直强调人不能忘本。” “可是这两年来,咱们布庄的生意,却是逐年下滑,我看你那绣衣阁经营有道,你今日能不能去咱布庄看看,你点子多,看看咱们布庄究竟是哪里落后了别人?” 闻言,沈桑宁没有犹豫,“好,我待会去一趟。” 樊舅母顿时喜笑颜开,“好啊,舅母先谢谢你,若是没看出来也没关系,你不用有压力,咱家也不单靠这个赚钱。” 舅母今天说话,倒还是挺顺耳的。 午后,沈桑宁去了城西浴池店监督一圈,就去了城东的微生布庄。 生意不能说差,老牌子还是值得信赖的,只是这些年流失了年轻群体。 从染料环节看到店面售卖,她发现店里的成衣,大多没了乌鸦绣花。 微生家一直认为乌鸦是祥瑞,于是将乌鸦图案设为族徽,可如今保留乌鸦绣花的,只剩下一小部分。 沈桑宁叫来掌柜,掌柜解释道:“表小姐,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乌鸦,本地倒还好些,有些地方将乌鸦视为凶兆,印了乌鸦不好卖啊。” 原来是地域文化差异导致的。 她正思考着,那厢,陈书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少夫人。” 沈桑宁抬头,见陈书满头大汗,手中还提着一个礼盒。 她问,“怎么?” 陈书将礼盒放下,“世子想约您一起吃午膳的,但是找不到您,属下跑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您,耽搁了时辰,您吃午饭了吗?” 沈桑宁有点莫名其妙,“吃过了。” 陈书肉眼可见地焦灼,“啊,吃过了,那……世子他还等着呢,这……” 他这意思不要太明显。 沈桑宁语气平静,“又不是我让他饿着的,昨夜也不见他约我,我也很忙的。” “就是就是。”紫灵什么也没听见,走过来盲目帮腔。 陈书面色一哂,“少夫人别误会,世子他上午去了府衙调取学生档案,他一空了就给您挑了件礼物。” 说着,将礼盒递给紫灵。 沈桑宁瞅了眼,没去打开,“他准备这个做什么?” 陈书微笑,“您的生辰不是快到了吗?” 沈桑宁一愣,“倒是难为他记得。” 她自己都快忘了。 陈书一看有希望,“那您中午要和世子用膳吗?” “不去。” 得到答案的陈书有些尴尬,正准备落败而归,视线蓦然落到一旁的成衣上。 上头乌鸦的形状,好像有点眼熟。 他忍不住道:“金陵的衣裳都喜欢绣乌鸦吗?” 沈桑宁终于正式看向他,“为何这么说?” 陈书摆摆手,“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这衣裳,世子好像也有一件。” “不对,世子确实有一件,属下记得清楚,因为京城没有绣乌鸦的衣裳,特别罕见。” 他大大方方地道来,一点都没觉得涉及到某人的隐私了。 裴如衍曾来过金陵,微生家的成衣卖往各处,他买过一件也并不稀罕。 沈桑宁却觉得,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好像怪怪的。 于是叫住陈书,她奇怪道:“可我见他的衣柜里,并无你说的那件衣裳。” 陈书挠挠头,“不放衣柜,世子收起来了,可宝贝着呢!” 第77章 她想抢你男人 一件衣服,再宝贝能有多宝贝? 除非是有什么特殊含义。 沈桑宁是理解不了,于是又问,“长什么样子?” 陈书描述不出来,“就是正常成衣的样子。” “当年,裴如衍去金陵是几月?” 陈书想了想,“世子是和老国公一起去游离的,七年前的秋天走的,六年前的夏天才回来,算起来有大半年,具体什么时候到的金陵,属下就不知道了。” 无论如何,和六年前的冬季是毫不相干的。 沈桑宁不明白裴如衍为什么要骗她,他竟能撒出这般拙劣的谎,轻易就能被识破的谎。 或许他的金陵之旅,藏了很多秘密。 沈桑宁心有疑虑,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能对应上,脑海中大胆蹦出一个念头,顷刻间又被她驳回。 怎么可能呢? 不可能。 * 那厢。 裴如衍在酒楼等到未时,听到脚步声,眸光一亮。 见到陈书推门而入,他的目光落在陈书身后。 空空如也。 听陈书道:“世子,少夫人说吃过了,属下去太迟了。” “那你为何去那么迟?”裴如衍神色微黯。 陈书:“属下跑了好几个地方呢,您要不自己快点吃吧,不然待会儿该吃晚膳了。” 裴如衍看着刚换了一轮的菜,“礼物她看了吗?” “没有。” “她心情如何?” “这……从属下走进店里,就没见少夫人笑过。” “……” “世子,不笑挺正常的呀,您别想太多,办公务的时候,也不会咧着嘴吧。”陈书觉得能理解。 “知道了。” 裴如衍将乘好的桂花丸子羹,从身侧的位置端到自己面前,舀一勺,尝了尝。 陈书欲言又止,“世子,少夫人今天还挺好奇的,他问属下,您去金陵是什么时候,属下就如实答了。” 话落,只听“哐当”一声。 瓷碗从男人手中滑落,丸子洒了一身,碗碎了。 “世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有没有烫到?” 陈书着急地跑过去。 裴如衍面色覆上阴霾,“她,还有没有问你什么,还有什么奇怪之处?” 陈书愣愣的,“没,没有啊,就问您为什么送礼,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没特别的了。” 闻言,裴如衍松了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慌乱。 还好,她不知道。 * 沈桑宁从布庄回来时,正巧裴如衍在房中换衣。 她进自己的房间自然是没有敲门的,恰好瞧见他上半身赤条条地站着。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都默默移开了目光。 她的视线移到他换下的衣物上,看见那黏腻的污渍,上头还沾着一颗桂花小丸子。 多大的人了,吃东西都能倒身上喽。 沈桑宁面上不显,转身就要出去,却被他喊住—— “夫人。” “我没换的衣裳了。” 这么大的人,难道是脱了衣裳才发现没衣裳换的吗? 沈桑宁一语不发,但还是让紫灵去找舅母拿了套新衣裳。 微生家的自留款,向来是有乌鸦绣花的。 沈桑宁递给裴如衍时,特别问了句,“你曾经有没有买过微生家的衣裳?” 裴如衍抓衣裳的手紧了紧,“采买是下人的事,我并不记得。” 这个回答,倒是没有漏洞。 沈桑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门外,紫灵憋着一脸怒容,凑上来,“方才奴婢去找樊大夫人的时候,发现樊大夫人拉着那位泱泱姑娘的手,说什么,以后要您照顾她,做好姐妹一起伺候世子呢!” 她气得脸色涨红,“撞了您的名讳就罢了,还想抢您的男人!趁着世子还不知道,奴婢陪您去前院削了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竟然还找上门来了。 沈桑宁若有所思地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带着紫灵去了前院。 微生家前院有两间厅堂,一间用作二姨母的灵堂,另一间是日常所用。 经过灵堂时,棺材已经送葬了,但沈桑宁却看见小少年落寞地站在里面。 再到第二间厅堂,没走进,就听到樊舅母热情的言语: “泱泱姑娘,我听说你和世子是有些情分的,不管将来是良妾还是贵妾,我们微生家都会出一份厚礼恭贺。” “我家出这份厚礼,是希望你将来能帮衬着宁宁些,我这外甥女耳根子软最是良善,那是看见乞丐都忍不住要帮一把,所以只要你不作妖,定能好好相处的。” 里间,赵泱泱轻轻一笑,“樊夫人,我与你聊了这许久,都不见世子夫人出来,您真的去请过她了吗?” 沈桑宁听闻,这才知道,赵泱泱竟是来找她的。 她正欲推门而入,却听樊舅母话锋一转—— “我方才说的是好话,接下来该说些丑话了,我的确没有要让她来的意思,恕我直言,你还未过门,一介青楼女子,哪里值得世子夫人相见?” “给你些脸面,是希望你能安分守己,若你不是个安分的,我们微生家都能收拾了你。” 一席话,听得沈桑宁心中有些感慨。 不是感动,而是复杂。 她在门外等了几瞬,才敲门进去。 樊舅母惊讶,“你怎么来了?” 沈桑宁道:“舅母,我想单独,和她聊聊。” 当门再次阖上,厅堂内只剩下沈桑宁和赵泱泱两人。 赵泱泱起身,“给夫人请安。” 沈桑宁坐到上首主位,嘴角挂着浅淡弧度,“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赵泱泱落座,“今日来,本该是来挑衅夫人你的。” 话语直白,沈桑宁闪过诧异之色,“改变主意了?” 赵泱泱笑了笑,“原本是我家世子说要给您和裴世子的感情,加一剂猛药,这才让我假装勾引陪世子,我是不屑于做这种事的,奈何我家世子要给我加钱。” “可是今日来时,我突然觉得良心不安,所以干脆跟夫人坦白算了。” 沈桑宁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得知前因后果,“所以你对裴如衍并无私情?是他单方面挂念你?” 赵泱泱不解,“夫人应该是误会了,我虽照顾过裴世子,可他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沈桑宁摇头,“不可能,我听他提起过泱泱。” “夫人定是误会了,”赵泱泱觉得离谱,“泱泱这个名字,是我近日改的,我原本叫宋翘楚。” 啊。 那裴如衍那晚喊的谁啊? 沈桑宁还未深想,又听宋翘楚轻笑一声—— “看来夫人不知道的有很多,我虽不知您说的泱泱是谁,但我可以告诉您其他的。” 第78章 世子为何娶她 沈桑宁探究地看过去,却见宋翘楚搓了搓手,这意味太过明显。 若是谈生意,那她可真对宋翘楚另眼相待了,“你的信息总得让我觉得物所超值才行。” 宋翘楚颇自信,“那天,夫人问我的朋友,裴世子生的是什么病,我朋友没有回答你,我可以回答。” 宋翘楚的朋友,就是那位王府带路的侍女。 五百两,若是能知道真相,也是值得。 沈桑宁:“成交。” 宋翘楚默了默,“但这事关重大,王府和裴家一直保密,我告诉了您,您可不许出卖我,您得假装不知道。” 沈桑宁耐着性子,先点头再说。 终于,听宋翘楚压低声音,道:“中毒了,成了哑巴。” 哑巴。 这已经不是巧合了,沈桑宁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与她前几个时辰的想法不谋而合。 只是,她不敢相信,哪怕现在,也无法完全接受。 因为一旦接受,前世的许多事情,好像说不通了。 谢霖为何要冒充?这对谢霖又没有好处! 此刻,宋翘楚神秘地继续道:“接着说,要一千两,夫人还要听吗?” 沈桑宁面上镇定,明知真相,却还是点了头。 她想听。 宋翘楚眼睛一亮,“当年世子失踪了几个月,是在六年前的春天找回来的,找回来时,穿着你们微生家的衣裳,因为喉咙坏了,找了三个名医诊治了三个月,才好全。” “不过我并不知道其他的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王府和裴家要封锁消息,所以也没法赚你更多的钱了。” 宋翘楚却不知,沈桑宁都知道了。 临走前,宋翘楚腼腆地笑了笑,落在沈桑宁眼里,如朝霞映雪,的的确确是人间绝色。 她忍不住道:“你为何要去青楼?” 宋翘楚叹了叹,“王府丫鬟哪有花魁赚钱呢,不过我卖艺不卖身的,我家世子小事上混不吝,大事上人还怪好的。” 说着,宋翘楚又请求道:“我家世子以为我今天是来挑衅您的,您能不能不要拆穿我,这样我还能多拿一份酬劳,我又能对得起良心,表面上还能对得起世子。” 不止谢霖人“怪好的”,教出来的宋翘楚也是“怪聪明的”。 沈桑宁一口应下,“好,往后谢霖还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 她倒要看看,裴如衍瞒了那么久,他能将这个秘密,坚持到什么时候! 两人达成共识,沈桑宁把紫灵叫了进来,取了一千五百两银票给宋翘楚。 宋翘楚笑得露出八颗牙齿,揣着银票走了。 紫灵看呆了去,“少夫人,您也太厉害了,一千五百两就解决了个情敌!” 显然紫灵是误会了什么。 沈桑宁特意交代,“一会儿见到裴如衍,不要提一千五百两的事。” 话刚说完,裴如衍就闻讯赶来。 他的神色,在屋内打量一圈,最终落在她的身上,“怎么回事?赵姑娘来了?” “你那么关心她作甚?”沈桑宁挑眉看他。 “我并非关心她。”他又道。 沈桑宁当然知道,她细细打量他的眉眼,才稍微记起了小哑巴的样貌。 大概是有点像的,只是她从不敢往这方面想,自然便也认不出了。 裴如衍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变化还是有的。 他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偏偏谢霖知道,宋翘楚也知道,唯独她不知。 太过分了。 思及此,沈桑宁的笑意不达眼底,“那你是来关心我的?你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 “没有。”他脸上毫无心虚之色。 沈桑宁的唇瓣弯起,笑得狡黠,“你不是没衣裳换了吗,我带你去布庄挑些成衣。” “现在?” “嗯。” 也不问他的意思,语罢就拉着他出去了。 在天黑前赶到了微生布庄。 沈桑宁拿起一块烟白色的布料在他身上比划,“我一直没有问过你,你们国公府当初为何上我家提亲,我左思右想,都想不出这个答案,你知道么?” 现在,她甚至怀疑,两家婚约是裴如衍的意思,或许是因为报恩?以身相许?或者,瞧她顺眼些? 只是她没有证据,凭借日常相处也看不出裴如衍对她有何特殊情意,只是尽为人丈夫的责任。 她问完,就发现他的面色紧绷了起来。 他生硬道:“祖父之意,我揣测不了。” 什么都推给亡故的老宁国公,沈桑宁能指望他说什么真话呢? 她笑容越发诡异,“你转过身去。” 裴如衍依言转身。 她的手抚过他的背脊,用长尺丈量着,似漫不经心地道—— “你的体型,与你表弟谢霖,应该差不多吧?” 他沉吟道:“怎么了?” 沈桑宁感慨道:“就是此情此景之下,突然想起些往事,当年我也没料到,会阴差阳错地救了金陵王府的世子,我钻研制衣,还亲手给他量过尺寸。” “他这人还有些奇怪的,性格孤僻,跟我店里其他人都相处不好,你猜是为什么?” 她语气轻快,发觉男人脊背僵硬,又听他生硬道: “不知道。” 而后他又迅速补了句,“我不想知道。” 沈桑宁绕到他面前,怪嗔地看他,“你之前不是还很感兴趣吗?” 现在想来,那时候非要她将故事给他听,他抱的究竟是什么可恶的心理! 裴如衍低咳一声,沉默了。 沈桑宁此刻再看他,就哪哪都是破绽,每每说起金陵之时,他就“不善言辞”了。 忽地,她佯装顾虑道:“咱们要不要给谢霖送些衣物,反正你们身量差不多,礼尚往来嘛。” 她一边将他腰身肩宽量好记下,耳旁响起他生硬认真的回复—— “不用,身量不一样。” 沈桑宁恍然地点头,“好像,你的确比他胖些。” 至少应该比乞丐时期,高了壮了,归家后肯定进补过的。 她仰头,看见裴如衍的脸色覆上几分阴霾。 他似有不满,又强压下去,默了半晌才沉声道—— “他矮。” 第79章 我只要你 谢霖也就比裴如衍矮一些而已。 男人的这点胜负欲上来了,就容易嘴硬。 沈桑宁心里想笑,面色云淡风轻,“谢霖是你的表弟,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何况他还受过乞丐的苦,已经够惨了。” 一说到乞丐哑巴,裴如衍就保持缄默。 她见他那副有苦难言的吃瘪样,一点都不心疼,也压根不懂他有什么好隐瞒的。 而后,又让掌柜拿来了符合尺寸的成衣。 沈桑宁道:“按照你的尺寸再短些,就符合谢霖的身量了。” 说着,就让掌柜将衣裳装起来,“你我上次登门都没带什么礼,好歹是门亲戚,下回可不能空手去了。” 单单送衣裳还不够,又吩咐人去买些别的礼品。 裴如衍忍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不用这些。” 闻言,她不赞同道:“别这么小气,不过费些银子而已。” 也终于轮到她说他小气的时候了,这种机会可不多的。 裴如衍欲言又止地保持沉默,直到回到微生家,都没说什么话。 两人一同去前院用了晚膳,外祖父外祖母也终于看见了他本人。 一顿饭下来,一家人都将他捧得老高。 又是关心又是夸赞。 沈桑宁淡淡笑着,顾自吃着饭,听着裴如衍绅士地应对着,每每回答长辈的话,她都能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 那些未知情绪的视线,她偏是装作感应不到。 外祖母似乎看出了问题,待晚膳后,将她单独留了下来,祖孙俩去了主院。 外祖母慈祥的面容透着几分严肃。 不等外祖母问话,沈桑宁鬼使神差地问道:“外祖母是否觉得世子眼熟?” 当年,就是外祖母亲自带她做生意,那时候外祖母身子比现在健朗,也经常巡视店面。 她带着小哑巴和几个工人,在店里忙活几个月,跑来跑去的,外祖母见到小哑巴的次数也是不少的。 外祖母茫然蹙眉,“我有什么好眼熟的,今日是头回见,倒是出乎意外的俊朗。” 原来外祖母也看不出来。 沈桑宁忽然心情好些了。 看吧,这个家里,眼神不好的不止她一人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外祖母不解,“我倒是想问问你,为何与世子没有半点新婚夫妻该有的样子,世子俊朗又有才华,还对你有意,你为何不喜欢?” 外祖母这番话,可叫沈桑宁听糊涂了,“他哪里像对我有意?” 若对她有意,成婚后能忍得住不碰她?至今也才碰她两次。 她现在是明白了,他娶她,大概是出于一种报恩的心理,可他偏偏不懂报恩,默默报成仇了。 沈桑宁觉得好笑,又听外祖母认真道—— “世子每每看向你,眼底都仿佛带着情意。” 她一听,当即反驳,“外祖母大抵是眼花了。” 外祖母眼神又不好,连小哑巴都认不出来,还能看出眼底的内容?谁信啊。 “你不信就罢了,情意这东西,本就维持不了多久,”外祖母开始传输经验之谈,“你守着自己的心也好,至少将来世子纳了妾,你不会失了魂,但你对他也不能过于冷淡,像今晚,他既然看你,你就该对他笑,装都得装一下。” “你是正妻,未来是必须要抓住管家权的,当务之急,是先生下嫡子,别让后来者居上。” 生孩子这事儿,也一直是沈桑宁心事。 说起来,她也犯愁,“也不是我不想。” 外祖母神色一变,“怀不上?要不找妇科圣手瞧一瞧?” 沈桑宁摇摇头,她的身子肯定没问题,是同房的频率实在太低。 外祖母语气凝重,“你可切莫讳疾忌医,国公府不同普通人家,眼下世子还无妾室,你不能耽搁了生子的最佳时期。” …… 出了主院,沈桑宁的心里有些不太平静了,被外祖母一说,她竟然有些焦虑起来。 生孩子这事,的确是挺急的。 外祖母担心的,是裴如衍将来厌弃她,而她担心的,是裴如衍会撒手人寰。 但最终原因,都是担忧子嗣问题,也算殊途同归。 带着外祖母制造的焦虑,沈桑宁回了自己的房内。 正巧看见裴如衍对着一个礼盒发呆。 那礼盒,是白日里,陈书送来的生辰礼。 沈桑宁还没拆,原封不动拿了回来。 她干脆走过去,在他眼皮子底下拆开,里面赫然是一个黄金貔貅,和人的脑袋一样大。 只进不出,好寓意。 就是苦了紫灵,这得费好大劲搬回来吧。 忽听他平静道:“我想不出要送什么,里面是我攒了多年的私房钱。” 闻言,沈桑宁才发现这貔貅是空心的,背后有个洞,里面塞满了银票。 目测有十几万两。 这生辰礼,送的可真够直白的,许是在裴如衍心里,她就是个视财如命的人吧。 又听他似无意地问:“喜欢吗?” 那必然,“是喜欢的。”她实话实说。 一边心道,还好,没有因为得知被他欺骗的不满,而将这礼物贸然扔了。 眼下,她要扩充产业,多些资金,也好。 思忖片刻,沈桑宁道:“这钱我不白收你的,我的产业盈利,可以给你分账。” 十几万两不是小数目,堂堂国公府世子,口袋总不能比脸干净。 裴如衍不置可否,“我们是夫妻。” 她正色道:“既是夫妻,你可知我最想收到的生辰礼是什么?” 语毕,就见他的目光变得认真,她莞尔道:“孩子。” 她想要的,一直是个孩子。 即便因为他的欺骗让她心中有气,她都必须要一个孩子。 裴如衍怔怔地看着她,忽然门外传来陈书煞风景的声音—— “世子,谢世子传话来,邀您一叙。” 这时间,真是挑得好。 沈桑宁心里想骂谢霖,又听陈书小声补充:“地点是烟雨楼,谢世子说泱泱姑娘也在。” 这谢霖倒真是很卖力地在搞事。 沈桑宁轻笑一声。 见裴如衍脸色变黑,他目光直视她,似证明什么,“我不去。” 索性她是知道了真相,现在成了看戏的人。 “你去呀,又不是没去过,”沈桑宁眉目带笑,挑起事来,“你自己顾念着些身体就是,昔日一个风寒,都能让泱泱姑娘照顾数月,现在想想,泱泱姑娘也算是贤淑,你要是有意思,我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他脸色更沉,冷声道:“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沈桑宁轻哼,“你又不是哑巴,说话谁不会,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谢霖想撮合你们,总不会是无风起浪的。” 她还特意推搡他一下,“你快去吧,让人家等久了不好。” 却被他一把捉住手腕,拦腰抱起。 突然悬空,她惊呼,“你做什么?” 而后,被她放在了床榻上。 这回没熄灯,裴如衍直接压了上来,“你不是要生孩子吗。” 他隐忍着怒气,绷着脸,直接扒掉她的外衣,露出了粉嫩的桃花肚兜。 沈桑宁一时没有反应,只觉得惊讶,原来裴如衍只要受刺激,就是可以这么直接的吗?! 天呐,她怎么现在才知道? 她在心里回想,刚才是对他说了什么,究竟是哪里让他受了大刺激,下回一定要再说几次。 忽地,胸前一凉,小衣被他大力扯掉。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愉悦,仿佛极力克制着,才能让他忍着怒火,却动作温柔,下一瞬,他的脸贴了上来。 沈桑宁发觉自己身上不着寸缕,可身上男人却衣冠整齐。 不公平,她不满地去解他腰带。 他伏在她耳边,在那事正式开始前,哑着声道:“我只要你。” 第80章 妇科圣手 这话,带着引诱人的意味,勾得沈桑宁春心萌动一时。 分不清他是在证明自己,还是单纯在床上说情话。 床上情话,向来是不可信的。 她从不曾忘记最重要的任务,这会儿只管娇声应下。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骨上。 他的灼热贴着她。 沈桑宁迷迷糊糊间,一股热流从小腹淌过,她霎时睁开眼,整个人都不好了! 月事来了! 她还没说,就见身上男人抬头,两人身子僵硬,显然裴如衍也感受到了。 这个时候,门外没得到回复的陈书还在等着,不确定的声音再度响起—— “世子,烟雨楼您确定不去了吗?那属下去回禀了。” 床第间,两人还保持着原本动作,有些尴尬。 他翻身而起,将被褥盖在她身上,下床后,不知去了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紫灵端着暖身汤进来了,“少夫人,世子让奴婢煮的姜汤,您趁热喝吧。” 沈桑宁早已穿好衣物,问,“他人呢?” 莫不是真去烟雨楼了吧? 紫灵:“世子好像去浴房了,好久没出来。” …… 沈桑宁沉默了,许久后,无奈叹息。 这月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她自己都无语了。 按照时间,她的月事应该再晚两日来的,难不成是她刚才太激动了? 裴如衍回房的时候,沈桑宁已经歇下了。 她没睡着,但因为尴尬,假装自己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她的下巴难得的,长了痘痘。 她看看裴如衍,他倒是没有长痘痘。 不公平。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早膳,欲出门时,就见外祖母身边的丫鬟带着一个两鬓斑白的男子登门。 男子手中提着个药箱,沈桑宁有点不妙的预感,忽而想起昨天外祖母说的话。 似为了验证她的猜想,丫鬟道:“表小姐,表姑爷,老夫人请了金陵最具盛名的妇科圣手来,给小姐瞧瞧。” 看来,外祖母还是觉得她讳疾忌医。 沈桑宁很想拒绝,奈何丫鬟一个劲儿道:“大夫都来了,您就安了老夫人的心吧。” 无奈,她坐下,由大夫号脉。 裴如衍本来都要出门了,结果听到大夫“嘶”了两声,他顿住脚步,坐了下来。 那大夫又“嘶”了一声,沈桑宁听不下去了,“大夫,请您直接说吧。” “夫人这情况,有些棘手啊,”大夫左右看看,看向裴如衍,“公子,我也给您号个脉吧。” 裴如衍不解,“不是妇科圣手吗?” 大夫对答如流,“虽如此,但有些时候,结合实际情况,夫妻一起看才行。” 关于医术,裴如衍是不懂的,只得伸出了手。 这大夫又开始“嘶”。 这下,沈桑宁有点不淡定了。 大夫“嘶”她,她倒无所谓,她自己知道自己身体无碍。 但大夫“嘶”裴如衍,她就不确定了,毕竟前世裴如衍的确没有一儿半女。 沈桑宁的脸色变得凝重,“难道他……有问题?” 话刚出口,就接收到一记来自裴如衍的凝视。 她此刻没工夫管他,何况她已经收敛着说了,原本是想说他是不是不行的。 只见大夫摇摇头,苦口婆心说道:“你们也是有意思,一个月同房多少回啊?” 夫妻俩纷纷僵住。 沈桑宁抬头,看了眼房中丫鬟,结果那丫鬟愣是不走。 “表小姐,老夫人也想知道您的情况,这也是关心您呐。” 房中寂静,就在裴如衍要开口时,大夫摆了摆手—— “罢了,你们小两口身子都没大问题,只要齐心协力,生孩子容易得很。” 顿了顿,大夫的目光“隐晦”地在两人脸上扫,“阴阳交合乃人之常情,这孩子不能从天上掉进夫人肚子里的,你们都是干柴烈火的年纪,有些事情,不能忍,忍多了不好。” “看看,夫人都长痘了,至于公子,你虽然没有长痘,但——” “大夫,”裴如衍似无异色,声音发沉,“结诊金吧。” 大夫叹了叹,“还是脸皮薄。” 语罢,就随着丫鬟出去了。 沈桑宁和裴如衍坐在屋内,静默了好一会儿。 他看了眼她的痘痘,眼神倒没带别的意思,只是沈桑宁这会儿有些敏感,故意转开头。 僵持没多久,陈书又来了,“世子,方才王府的人又来了,谢世子邀请您去城外山庄避暑。” 裴如衍不悦地握紧手,“他究竟有完没完了!” 陈书缩了缩,小声补充,“这次,也邀请了少夫人,还有您同行的大人们,谢世子说做东道主,款待几位大人们。” “还请了烟雨楼的姑娘们,泱泱姑娘应该也去。” 第81章 表兄像话本里的苦情男二 裴如衍一口拒绝,“不去。” 他一脸正色,就像个贞洁烈男。 沈桑宁好笑道:“你不去,我可去了。” 她还想看看,这对各怀鬼胎的表兄弟,如何演戏。 要不是裴如衍让谢霖背锅撒谎,也不至于现在被谢霖架在火上烤。 裴如衍微微蹙眉,“我们可以不去吗?” 沈桑宁佯装狐疑,“你要是真的对泱泱姑娘问心无愧,何必怕见她?我昨日买的礼品正好给谢霖表弟送去。” 她执着要去,裴如衍眉色不得舒展,无奈之下,还是去了。 今日天晴,正适合游玩。 城郊山庄偌大,几位大人不知去何处游玩了,沈桑宁到时,只见谢霖和宋翘楚坐在阁楼二楼流水席间。 沈桑宁和裴如衍也落了座,将带来的一干礼物交给了侍从。 “兄嫂怎么这样客气?”谢霖多看一眼,“这是何物?” 沈桑宁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微生布庄的成衣,是按照表弟你的尺寸改过的,还有些补品,都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只是我与夫君的一片心意。” 谢霖有些奇怪地看了裴如衍一眼,“兄长竟记得我的尺寸。” 裴如衍听闻,就知道他误会了,想解释,却被沈桑宁抢了先。 她快语道:“表弟莫不是忘了,你十六岁那年的身量,是被布庄记录过的,我只是根据你的成长比例改大了,若不合身再拿去改。” 谢霖一愣,“啊,是吗,原来微生家还有我的记录。” 沈桑宁理所当然道:“没想到表弟忘得这么彻底,难怪你在船上见我时,都想不起我是谁。” 人都是假的,谢霖自然记不得,但沈桑宁抱着挑事心态来赴宴,肯定不能就这么放过。 于是她又似玩笑地说,“表弟可还记得旁人?我可记得,当时你还同我家另一位工人打起来了,为了什么事儿来着……” 谢霖嘴边笑意半僵,“哦,这些年事多,我还真忘了很多……” 说着,他又朝裴如衍投去一记目光。 后者轻咳了声,在桌下扯了扯沈桑宁的衣袖,低声道—— “夫人,不好的过往,就不要提了。” 沈桑宁颇有深意地扭头看他一眼,“夫君,你好生奇怪,我都没说是什么事儿,你怎么知道是不好的?” 裴如衍手紧了紧,收了回去,不再看她,似淡然地喝了口茶。 “咳咳,”谢霖突然轻咳一声,转移注意,“泱泱,给表兄再沏点茶。” 闻言,裴如衍面色愈发紧绷,他一手盖在杯盏上,“我自己来。” “赵泱泱”一时不知起身,还是坐着,抬头时与沈桑宁对视一眼,从她眼中看出鼓励,于是还是起身。 “世子爱喝什么茶,庐山云雾好不好?” “赵泱泱”娇声问着,一边跪坐在裴如衍身侧,却被他冷脸而待。 “离我远些。”他道。 “赵泱泱”充耳不闻,脸上带着专业的笑,期间对上东家谢霖满意的眼神,她就时不时用衣袖蹭男人的手背,势要泡茶服务进行到底。 裴如衍皱眉,微微朝妻子的方向靠拢些,一边警告地看向谢霖—— “谢霖,管好你的人。” 谢霖一脸莫名,“什么叫我的人,表兄这话可就冤枉我了,我不过是给泱泱发一份薪水,我们可是清清白白,她这些年都为表兄你守身如玉啊!” 嘴上特别真诚,但裴如衍却沉下脸,“谢霖,你究竟是何用意?” 谢霖无辜道:“我能有什么用意,无非希望兄长抱得美人归——”说到这,仿佛才想起来沈桑宁在这,扭头对她道,“嫂嫂贤德,应该不会为了个女人与兄长生气吧?” 谢霖眼中闪着期待之色,他拉着宋翘楚做戏,无非是希望眼前这位嫂嫂吃醋生气,然后和兄长大闹,夫妻俩需要大吵一架,才有契机将所有误会和秘密解开。 他可是一片良苦用心啊! 只可惜,沈桑宁非但没生气,还莞尔一笑,“自然,夫君若喜欢,我也没意见,泱泱姑娘善解人意,我看着都喜欢呢。” …… 谢霖笑容再次僵在嘴边,为什么事态会这样发展?兄嫂的感情好像正在意料之外奔走。 正常的女人新婚不久,面对丈夫要纳妾,能这么从容欢快地答应? 除非……她真的毫无爱意。 谢霖后槽牙都咬紧了,“嫂嫂真是……比我想象的,还要善解人意。” 看来,兄长真的不被喜欢,这单相思没法改变了。 谢霖同情的眼神朝裴如衍望去。 反观裴如衍,唇线抿直,嘴角有向下的趋势,他没看谢霖,只目光幽幽地看沈桑宁—— “你前日不是这样说的。” 沈桑宁想了想,温声道:“我细细想了想,我是不该太小气了,何况泱泱妹妹能将你照顾得更好些。” 她倒要看看,她不按谢霖的套路走,这对表兄弟要如何收场。 裴如衍听闻,周身骤冷,“你!她是你哪门子的妹妹!” 他面覆薄怒,吓得“赵泱泱”都不敢靠近了。 然,“赵泱泱”还得敬业演戏。 一桌四人各怀心思,气氛压抑。 在“赵泱泱”素手碰到裴如衍手背时,他压抑的怒火,突然就炸了,一掌拍落对方手中的茶具。 “离我远些!” 滚烫的茶水四溅,瓷器落地,“赵泱泱”因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跌坐一旁,茶水打湿了裙摆,好在没被烫到。 “泱泱妹妹!”沈桑宁一惊,起身朝她走去,“你没事吧?” 她将“赵泱泱”扶起,上下检查一番,然后扭头,俯视仍端坐着的裴如衍,用不赞同的口气道:“好好说话不行吗,万一烫伤……”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看见了裴如衍发红的指节。 被烫伤的是他自己。 他将手拢进袖中,面色阴沉地仰头看她,“也不见夫人有这般关心我。” 沈桑宁一阵无语,他自己不就是始作俑者吗?若不是他突然动手,他也不可能烫伤啊。 怪谁! 她还没回答什么,就听裴如衍冷声对谢霖道:“表弟,你我这账,改日我亲自找你去算。” 语罢,他顾自起身,不容置喙地扯过沈桑宁的手腕,将她拉走。 谢霖在原地自我怀疑了许久,耳旁蓦然响起宋翘楚委屈的声音,“世子,今日得加钱。” 谢霖总觉得哪里不对,“你是不是私下跟表嫂说了什么?我怎么觉得她今天过于平静了呢。” “没有啊,我对您忠心耿耿的,”宋翘楚无辜道,“许是裴夫人本就不在乎裴世子纳不纳妾,不过,裴世子今天反应是不是太激烈了些?” 谢霖慨叹道:“我这表兄就像话本里单恋女主的苦情男二。” 宋翘楚反问,“为什么不能是男主呢?” 谢霖嘲讽一声,“男主一般长嘴。” 宋翘楚眼神变得古怪,“您既然清楚这么多,为什么不直接和裴夫人说呢?搞这么大一出戏,闹成这样,您不也……”没长嘴吗? 谢霖一噎,“算了,还是不管了,惹得一身骚。” 估计,回头表兄还要来找他算账,想想都烦。 第82章 世子喊疼 那厢,出了山庄的马车,朝金陵城内驶去。 沈桑宁偶尔朝他的袖子投去怀疑目光,那么滚烫的茶水,泼到手上,他不疼吗? 方才也没冲水,这会儿脸上还没一点异色。 她正打量着,忽听他忍不住开口—— “谢霖他不安好心,我明明跟赵泱泱不熟,他故意安排赵泱泱,就是为了挑拨离间,你不要相信。” 沈桑宁瞥他一眼,顺着道:“哦?你们表兄弟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他有什么理由挑拨我们?还是说,你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了?他给你背黑锅了?” 裴如衍目光沉沉看着她,“没有。” 他顿了顿,“他就是心眼坏,以后不要给他送礼物了。” 事到如今,裴如衍还是没半点想要说实话的意思,沈桑宁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于是故意唱反调,“他不坏,你还记得我刚才提起的那个打架事件吗?” 她的目光裴如衍看似平静的脸,稍微凑近些,“当年我才十二岁,有一个工人背后说我坏话,说我明明是伯府千金却抛头露面,将来只有他那样的人要我了。” “然后小哑巴……就是你表弟,就将他打趴下了,后来被其他人瞧见、制服了,那工人欺负你……你表弟不会讲话,于是颠倒黑白污蔑你表弟偷东西,一群人就又将你表弟打了一顿,那工人知道你表弟会写字,给他右手都打折了。” “还好我赶到了,那工人仍旧颠倒黑白,可我就是不信,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桑宁看着裴如衍,他似乎也陷入了一种回忆,却不敢跟她对视。 “为何?”他轻声问道。 忆起过去,沈桑宁颇有些感慨,她伸手去掰过他的脸,细细打量他的眸。 “因为,他那双执拗的眸子,就像……我曾经受委屈回家找我娘时,不同的是,我会主动和我娘说委屈,但他不会,或许是因为他比我大四岁,他不愿诉苦,也或许,是因为他不想让我知道,那工人的恶言。” “后来在我逼问之下,他竟然用左手写出了经过,我才知道了真相,即便我忘却了你表弟的具体样貌,对这事也还有些印象。” “他人其实蛮好的。”她做出总结。 裴如衍听得有些沉默,半晌后,才道:“你上回不是这么说的。” 沈桑宁一愣,“上回?” 他直视她,语气生硬,“你上回,说不会喜欢一个在街上乞讨个把月的世子。” …… 沈桑宁细细回忆,她说过这话? 哦,好像是说过,头回说起时,她真的以为小哑巴是谢霖,她作为裴如衍的妻子,肯定不能说喜欢谢霖呀。 事实上,沈桑宁的确是无感的,正常人也很难喜欢乞丐吧? 不过对于打架这件事,她有点感动而已,但也仅限于此了,毕竟布庄员工为了涨工资也都天天献殷勤。 “我现在也没说喜欢啊,只是说,他是个很好的人,”沈桑宁解释道。 裴如衍不说话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忽然问,“裴如衍,我觉得有些奇怪,你表弟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当年的事了,你表弟真的是小哑巴吗?” 语罢,沈桑宁眼瞅着裴如衍睫毛颤动,情绪波动。 她继续道:“可他一个王府世子,没理由骗我啊,又没什么可图的,你说对吧?” 车厢中陷入沉默,裴如衍幽幽的目光扫向她,“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同。” 他好像察觉到了。 怎么搞的好像有秘密的是她一样? 裴如衍的眼神,真的会给沈桑宁产生这种错觉,可她想让他自己承认坦白,而非是因为她发现才坦白。 思及此,她的脸上挂起假笑,“我今天长了颗痘痘。” 见他眸中疑虑未消,沈桑宁转移话题,“让我看看你的手。” 她一发话,他的手就从袖中露出来了,也不推脱一下。 修长的五指和手掌绯红,比方才更严重了。 沈桑宁脑海中关于小哑巴的记忆,慢慢从模糊变得清晰,她又想起来一些。 当年小哑巴被折断手后,大夫给接回去,小哑巴也是一声不吭,她当时以为是因为发不了声,现在才发现是能忍。 裴如衍是真能忍呐。 想到小哑巴为自己打过架、受过苦,她到底是心软了些,端起他的手吹了吹。 “你这手,是要写字下棋的,你自己可注意些。”她苦口婆心道。 这会儿,马车入城,刚好路过药铺。 紫灵买来了烫伤膏,沈桑宁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 她以为她已经够轻了,却听男人发出低沉的呼痛—— “嘶。” 刚才还在心里说他能忍,怎么他这么快绷不住了。 沈桑宁诧异地抬头,“疼吗?” 裴如衍看着她,“有点。” 忍了一路的疼,现在怎么不忍了?有点不像他了。 她奇奇怪怪地低头,将他的手心搭在她的腿上,继续给他手背涂药。 刚碰到他,她就感觉搭在腿上的五指收紧了,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她。 她今日穿的裙装多了一层纱,刮在腿侧,就痒痒的。 沈桑宁皱眉,“有这么疼吗?” 他眸光毫无杂念,“嗯。” 她干脆将药膏递给他,“你自己涂吧,另一只手不是没事吗?你自己把握力度。” 裴如衍却不接,言简意赅—— “我下手更重。” 第83章 宁宁不是孽种吧? 沈桑宁为他简单上完药,还大张旗鼓地缠了圈白纱布。 两人回到府时,正好遇见从扬州归来的云昭。 她带回了为柳氏接生的扬州稳婆。 裴如衍将纱布手拢进袖中,“这是?” 沈桑宁随意回应,“我有些事要解决,你先去忙。” 语罢,也不再看他,带着云昭和稳婆朝幽静的厢房而去,徒留裴如衍在原地。 * 厢房内,刘稳婆收了重金,一句都没推脱,直接回忆道: “周家也算是扬州有脸面的人家,柳夫人当年是足月生下的闺女,偏让我说是早产,给了我些银子,我也不至于和钱过不去。” 虽说刘稳婆没理由撒谎,可十八年过去,还能记得这么清楚,也让沈桑宁目露疑色。 刘稳婆一拍大腿,“哎哟,夫人可别对我起疑,这扬州体面的人家全是我接生的,后宅那些腌臜事儿我也知道些,我早就怀疑柳夫人私通了,否则好端端的干嘛要让我撒谎呢!我养成了记账的习惯,是怕她事后灭口,留下证据才好保命啊,我时不时翻看记录册,记得自然清楚。” 沈桑宁脸色稍霁,“册子可带来了?” 刘稳婆突然正经,“我保命的东西,就不能给夫人看了,里头记录的,可不止是柳夫人的事。” 看来扬州的风流韵事,刘稳婆知道的不少。 此人能活到现在,也是有些本事的。 沈桑宁不免多看她一眼,又听她献殷勤道—— “不过夫人给的赏银多,我再给夫人指条路,当年给柳夫人诊脉的大夫,是金陵妇科圣手罗大夫,他定也知道真相。” 罗大夫? 又出来了一号人物,沈桑宁皱眉,“你们做稳婆的,做大夫的,怎么都收受贿赂骗人?” 医德哪去了? 刘稳婆渍渍一声,“夫人金尊玉贵的人自然理解不了,稳婆做到我这份上,请我接生的都是富贵人家,我得知了别人的秘密,就等于被迫上了贼船,不收那银子,人家捏死我就跟捏死蚂蚁一样,还不如收钱办事,皆大欢喜。” 沈桑宁听闻,不置可否,着人将刘稳婆送了出去。 她对金陵的妇科大夫不太了解,故招来微生家的丫鬟,问这位罗大夫的情况。 那丫鬟恍然道:“罗大夫,就是今晨给您把脉的那位老大夫呀。”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沈桑宁惊异之下,又听丫鬟问道—— “表小姐是要找罗大夫吗?罗大夫给您诊完脉后,去回禀了老夫人,罗大夫和老太爷、老夫人是旧相识,午后一起在府中听戏呢,您现在去,他或许还在。” * 刘稳婆被紫灵送出府去,正好被樊舅母看见了。 “我家夫人给您在城西租了间房,这阵子还请您在金陵呆一阵,若是我家夫人有用得到您的地方,还会另外给赏银的。” 刘稳婆点头离开,紫灵转身回府,身侧响起樊舅母的疑问—— “那人是谁?” 紫灵一个激灵,“大夫人,那位是扬州请来的稳婆。” 稳婆的身份一查便知,实在没有撒谎的必要。 樊舅母听闻,欲言又止,“宁宁请来的?她现在已经开始操心稳婆的问题了?是不是太早了些?” 樊舅母一句比一句高昂亢奋,显然陷入误会无法自拔。 紫灵张张嘴,选择缄默。 少夫人这事儿,她不确定能不能透露,干脆是不说了。 奈何樊舅母向来嘴碎,有震惊也没憋在心里,马不停蹄地去了主院传播。 那厢。 沈桑宁到主院时,正好听见樊舅母在外祖母面前绘声绘色地说—— “母亲,这孩子都把稳婆请来了,她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看咱还是别给她太大压力了。” “这怀都没怀上,请稳婆作甚啊!” 樊舅母连连叹气,外祖母无语道:“宁宁许是有其他原因。” 还是外祖母脑子清醒些,沈桑宁在心里道。 一边走进屋内,眸光扫了扫,既没见到外祖父,也没看见罗大夫。 “外祖母,罗大夫回去了?”她直接问道。 外祖母点头,“他留下了几贴药,回头我让厨房煮好,给你送去。” 听闻,沈桑宁莫名想起当初被春日饮支配的恐惧,当即道:“外祖母,若是提兴致的药,那大可不必了。” 她现在已经不需要春药了。 外祖母古怪地朝她瞅来,“你这孩子,想些什么呢?我们岂敢给世子下虎狼之药,不过是强身健体的药物,给你们双方提高些孕率,谁让你们同房次数那么少。” 哦,频率跟不上,提高单次质量概率呗。 沈桑宁惊叹妇科圣手罗大夫的能耐的同时,也有些汗颜,为什么罗大夫连同房频次低都跟外祖母说了! 不过她仍没有忘记来意,“外祖母,罗大夫的医馆在哪儿?” 外祖母:“找他作甚?” 沈桑宁温声道:“有些问题,还想问问他。” 她说完,就见外祖母眼中闪过狐疑。 而后外祖母强颜欢笑,“宁宁啊,你身子没有问题,没必要太过焦虑。” 偏偏是没有与她说,罗大夫的医馆在哪。 沈桑宁隐约中觉得不对劲,却说不上哪儿不对,就好像外祖母并不想她单独去找罗大夫。 她没再多问,毕竟罗大夫的医馆在哪儿,随便找个人一问都能知道,也不是非得问外祖母。 待沈桑宁走出主院,外祖母就一改和蔼之色,“樊氏,你遣人看着宁宁,若她去找罗勇大夫,一定要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 樊舅母听得云里雾里,“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养身子生孩子的事呗,这也要偷听?” 外祖母忧愁地捏紧拐杖,“也怪我,竟一时忘了当初阿颜出嫁前,是罗勇把的脉,当年之事切不可叫宁宁知道。” 提起当年之事,樊舅母恍然,“啊呀,都怪阿澹,上回去京城时,他和宁宁说了小姑嫁入伯府并非完璧之身,估计因此让宁宁生疑了,我这就派人跟着宁宁,母亲也莫忧心,罗大夫应该懂得什么不该说。” 说着,樊舅母刚要离去,想到什么又绕了回来—— “母亲,话说当年小姑的那个孽种,是打掉了吧?宁宁的的确确是承安伯的孩子吧?” 第84章 请夫人帮我上药 问得有些不确定,却遭到了一记白眼。 外祖母冷声呵斥,“我亲眼看着流掉的,怎会有假?你不许再提这事!最好是闷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是是是。”樊舅母忙点头。 * 沈桑宁本是打算直接去找罗大夫,问问柳氏生产的事,哪料云昭又急急赶来—— “夫人,我有一事忘说了。” “在扬州时,我瞧见了裴二公子,还有您的继妹,我特意打听了,据说两人是回柳家省亲。” 怪稀罕的,这两人还会回乡省亲? 虽说柳家还有些家底,但到底是被贬为平民了,这毫无助力的家族,沈妙仪一惯也看不上,几乎是没什么往来的。 一改常态,沈桑宁想想也没好事。 这时,紫灵瞪瞪眼,吐槽道:“奴婢就知道,这二少夫人就是学人精,我们少夫人嫁国公府,她也要嫁,少夫人回外祖家,她也回她外祖家。” “累不累人啊,唯独没学人的事,恐怕就是开酒楼了!” 沈桑宁略有深意地看紫灵一眼,没有纠正什么。 倒是想到裴彻来了扬州,她有些不确定,“这几日,让洛小娘不要出门了。”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躲着些好。 沈桑宁没有耽搁,打听到罗大夫的医馆,便找了过去。 岂料被药童告知,半个时辰前,罗大夫被邻县县令请走治病去了,最快也要四五日才能回来。 无奈,沈桑宁只有耐着性子回家等着了。 是夜。 两碗汤药被摆在面前。 “这是你的,这是我的。” 沈桑宁将大碗的药推向裴如衍,对方陷入无动于衷的死寂。 而后,他道:“这又是什么药。” “养身体的,”沈桑宁怕他误会,特意补充,“放心,这药单纯养生,不会让你晚上燥热的,我月事还没走呢。” 语毕,她抿着嘴角,端起药碗喝干净。 她这碗药是养生养颜的。 待沈桑宁喝完,看见裴如衍还是没动,不由问道:“你不喝吗?” 他沉吟道:“自与你成婚以来,我都快泡进药罐子了。” 哎,她还不是为了他好吗。 沈桑宁施施然道:“自带药香,不好吗?” 裴如衍沉思一阵,“那是香的吗?” “当然。”她毫不犹豫。 健康的味道,怎么不香了! 他听闻,用缠着纱布的手拿碗,将药一饮而尽,然后道:“我也许应该换药了。” 言语明明正经得很,偏让沈桑宁听出暗示意味。 “你上啊,我又没拦着你。”她莫名其妙。 裴如衍将纱布解开,仍是红彤彤的一片,比中午还多了几个水泡。 沈桑宁看一眼,下意识“咦”了一声,抬头对上他有点“受伤”的眸光。 嘴快了。 她尴尬地解释,“我不是嫌弃啊,我是因为不知该如何表达我的震撼……”算了,越解释越离谱了。 随后,膏药被递到她掌心。 裴如衍淡淡道:“我自己下手太重。” 还是那句话。 沈桑宁想到白日给他上药,他一直觉得疼,于是干脆道:“我去找个手脚轻的丫头来。” 她起身,被他另一只手牵住衣角。 裴如衍好看的眉眼紧了紧,生硬道:“我不喜欢别的女人碰我。” “请夫人帮我上药。” 这纯情又认真的样子,她都有些怀疑他是故意撩拨她了。 沈桑宁坐了回来,将药膏打开,“你,你待会儿若喊疼,我就让别人来。” 她将清凉的药膏涂在他的伤处,半晌也没听他发出声音。 她压下心中古怪,问道:“你的公事快办完了吗?” “没有。” 裴如衍顿了顿,正经道:“但明日,我要先去找谢霖算账。” 算的什么账,沈桑宁倒是门清。 她莞尔,“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她又不想听这个。 裴如衍语气沉沉,“我是担心,他又找机会跟你编排我。” 沈桑宁奇怪问,“编排什么?纳妾?还是……别的?” 裴如衍看着她,突然沉默了。 小哑巴变成大哑巴了,沈桑宁心里冷笑,被欺骗的心情变成了心底的刺。 但她不刺向自己,她唇瓣弯弯,擦药的手指“无意”地加重。 活该他痛。 却还是没听见他喊痛,真是能忍。 …… 第二日,裴如衍真的去王府找谢霖了,具体说了什么,沈桑宁不知道,也不关心。 她并不比裴如衍清闲,除了每日督工改造店铺,还要盯着罗大夫动向,等着罗大夫回来。 * 彼时。 沈妙仪私下买了一半扬州城的米,租了仓库放置。 她尽量让底下人不要透出风声,只说是外地收成不好,外来的米商收购。 也不敢让裴彻知道,因为裴彻在正事上,未必会支持她。 买米这事,几乎耗尽了她所有存银,若非存银不够,她怎甘心只买一半的米? 毕竟,这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某天清晨,沈妙仪醒来,发现裴彻木木地坐在她身边,眼神说不上来的古怪。 沈妙仪心里一惊,“二郎怎么了?” 莫不是买米的事,让他知道了? 裴彻回过神,后怕道:“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我没能娶到你,还好只是个梦。” 沈妙仪狐疑,“还梦到别的了吗?” 裴彻摇摇头,“没有,只是个梦罢了,妙妙,我想我该去金陵找洛氏了,等找到洛氏,再回来接你。” 沈妙仪大喜,裴彻若在身边,她总怕自己囤米之事被发现。 于是她贴心道:“二郎快去吧,别为了我耽误了事。” 裴彻感动她的懂事,“府中带来的仆从都留下照顾你,我有武功,独自去就好。” 语罢,两人又亲昵地抱了抱,他便下床收拾东西,只身去了金陵。 几日过去。 罗大夫终于回了金陵,不仅如此,沈桑宁的月事也走了。 她一扫几日等待的阴郁,脚步轻快地出府去找罗大夫。 马车刚驶离,微生家就跟出了小尾巴。 沈桑宁其实意识到了,这一连几天,樊舅母都派了小尾巴,她想不发现都难。 一切,都是那天她问起罗大夫开始的。 沈桑宁觉得,外祖母或许有什么事瞒着她,若是趁此机会,能知道也好。 马车驶入闹市,后面跟着另一辆马车,但还没完,再后头,还跟着一个骑马的英气男人。 赫然是来找逃跑妾室的裴彻。 第85章 裴彻对沈桑宁拔剑 医馆。 罗大夫刚回来,馆内还无患者,他第一时间看见了前来的女子,诧异道—— “夫人还有不舒服?我先前留下的药,需要日日服用的,不用着急。” 沈桑宁朝罗大夫走去,“那药很好,痘痘也消了,我今日前来,是有别的事,想问问您。” 说话时,她不忘观察对方,见罗大夫眼中闪过与外祖母相似的神色,她心里顾虑更多。 于是斟酌地开口,“我想问十八年前——” 她刚开口,罗大夫却脸色一变,“我老了,什么十八天前的事都忘了干净,更别提十八年前,夫人问错人了。” 罗大夫神色闪躲,更让沈桑宁起疑。 毕竟罗大夫肯定不知道她是为柳氏之事而来,那么十八年前,究竟有什么事让他印象这么深刻,甫一提起,就着急回避? 她微微一笑,说明来意,“我想问的,是扬州周家一位早产的柳氏夫人,而我听当年接生的稳婆说,她乃足月生女,当年罗大夫也为其看诊,故来询问。” 罗大夫松了口气,“这事,与你何干?” 沈桑宁未有所隐瞒,“我听说,罗大夫与我外祖父外祖母乃旧交,有些事我便直说了。” “这位柳夫人与我父亲算是青梅竹马,只是柳家破落后迁家,与我父亲断了联系,我父亲又需要钱财,这才娶了我母亲,我母亲死后,这位柳夫人也成了寡妇,后成了我的继母,她那‘早产’的女儿,是我的继妹。” “若这继妹身世有假,那她极有可能是我父亲的女儿,因为算算日子,柳氏怀孕的时间,正好是我父亲陪我母亲回金陵省亲的日子。” 那是成婚三月后的回门,只那一次,之后父亲再没有来过金陵。 前世沈桑宁不曾怀疑沈妙仪的身世,是真的觉得,这可能性太低,沈益和柳氏天南地北,几乎没有见面的机会,他疼爱沈妙仪或许是爱屋及乌。 现在想来,他可能是为了见柳氏,才会愿意陪母亲省亲。 罗大夫沉默片刻,叹了叹,“我听明白了,丫头,我算是看着你母亲长大,但是长辈们的是非恩怨,我不建议你插手。” “为何?”她偏要插手呢? 罗大夫答不上来。 沈桑宁蹙眉,“其实单那稳婆的证词,也够说明,我继妹的身世有假,可我觉得,您知道的,比那稳婆还要多。” “沈家奴役微生家这么多年,我那废物父亲还如此对待我母亲,我无法坐视不管,还请您告知我真相。” 语毕,罗大夫面有动容。 眼见他马上要说真相,蓦然响起“嘭”的一声。 医馆的门被大力踹开。 谁在这关键时候来闹事?!沈桑宁没好气地望过去,就见黑着脸的裴彻踩着门板踏进。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都听见了? 这会儿,裴彻已经走至眼前,他目露凶狠,“嫂嫂就么恨妙妙吗,她是你的妹妹,你却要诬陷她是通奸所生,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还是头一回有人用丧尽天良来形容她。 沈桑宁冷下脸,“二弟,我讲的是证据,我何时污蔑她了?” 裴彻不屑道:“证据?就凭这个大夫的一面之词?你都说了,他是你家旧相识,想必是陪你演戏吧?” 想到演戏,裴彻似想通了许多,“哦,你大概是发现了我在外面,所以才与大夫演这出,我若不进来,接下去大夫就该说出所谓的真相……你以为我听见后,就会厌弃妙妙?可惜被我识破,你的脏水注定泼不出来了!” 他一脸笃定。 沈桑宁对他的自信和无脑,怒极反笑,“我只想实事求是,你既然这么相信你的妙妙,又何必怕听到大夫之言呢!” 不过是心中已有怀疑,不想让接下去的话,扰乱内心罢了。 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你……”裴彻脸色铁青,“我是因为急着找洛氏,谁稀罕管你那些腌臜手段,你最好把洛氏交出来!否则我就——” 沈桑宁轻嗤一声,“我没见过洛氏,你能拿我怎样?” 裴彻恨恨地看着她,“毒妇!” 这“大嫂”,他到底是不愿再叫,也不愿再敬了! 一时气愤上脑,冲动之下,他将腰间佩剑都抽了出来。 冷兵器出鞘,摩擦出声。 那剑刃还没对准沈桑宁,国公府的几个护卫从门外闯进—— “二公子!不得对世子夫人无理!” 这几人本就是跟着保护沈桑宁的,看见二公子跟世子夫人动起刀剑了,那还得了! 几人僵持着,此时,医馆紧闭的窗又被打破,微生家的小尾巴冲进来了。 “我的窗户!”罗大夫头疼地喊。 四个小尾巴仿若未闻,从四扇窗翻进来,他们都不认识裴彻,捡了根棍子挡在沈桑宁面前—— “哈!找死!” “在金陵,还敢对我们表小姐动刀!” …… 虽然没有动手,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沈桑宁看着,默默扶额。 裴彻倒是理智回笼,将剑收起,“看看,你与大夫演戏,还找来这么多围观的人,不就是为了给妙妙泼脏水吗!” 他眸中闪烁怒火,“我兄长是何等孤傲之人,竟会喜欢你这样的蛇蝎女人,他定是被你所迷惑,你等着,今日之事没完,我一定会和兄长诉说明白,兄长一定会休了你这毒妇!” 沈桑宁怀疑裴彻和沈妙仪呆久了,也传染到了对方的蠢笨。 她又气又觉得好笑,“究竟谁是蛇蝎,你心里——” 话音戛然而止,她感觉忽略了什么,不可思议地问,“你方才说什么?” 裴彻冷笑,“毒妇。” “不是这句,”沈桑宁拨开挡在面前的小尾巴,走到裴彻面前—— “你说,你兄长喜欢我。” 这可不像是随便说说啊。 裴彻是从何得出的结论?她想知道。 然而,愤怒的裴彻不明所以,“这话怎么了?” 沈桑宁正色道:“你为何说他喜欢我?什么时候的事?” 裴彻一脸狐疑,半晌后恍然一笑,“哈,也对,我那兄长讲不来酸溜溜的话,你要想从我嘴里知道什么,就拿洛氏来换。” 他这会儿好像占了上峰似的,留下话,就转身离去,护卫自然也不会拦着。 沈桑宁却陷入片刻沉寂,她不会拿洛氏去换。 单从裴彻的言语中,其实已经透露了很多。 裴如衍喜欢她。 “啊呀,我这医馆叫你们搞成什么样了!”罗大夫正痛苦着。 沈桑宁吩咐人来修缮,罗大夫摇头叹息道—— “罢了,我实话与你说,柳夫人的孩子的确很有可能是你爹的。” “当年你爹陪你娘回门,却呆不住,都没过夜就独自去了扬州,一月后周家正好又请了我去诊脉,柳夫人不知道我和你外祖父的关系,因此没有设防,但你外祖父母都是知晓柳夫人的。” 外祖父、外祖母都知道沈妙仪是通奸所生,是承安伯府的亲生女儿。 所以到头来,只有沈桑宁不知道。 她惊愕,愤怒地回了微生家。 那些小尾巴比她更早回来,外祖母坦然地面对她,“宁宁,你那妹妹即便是通奸所生,你也不要再追究过往了。” “为何?”沈桑宁不肯。 活了一辈子,却发现还有这么多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外祖母屏退下人,直到房内只剩下祖孙两人,才哀叹道—— “因为你娘在出嫁前落过胎,是我们微生家对不起你父亲在先。” 第86章 裴如衍表白心意 落胎?之前舅父说非完璧之身,看来还是保留了。 沈桑宁探究道:“母亲婚前有喜欢的人?” 此言一出,外祖母反应极大,浑浊的眼眸亮起不满。 “什么喜欢,她刚及笄的年岁,哪懂什么喜欢!我细心娇养出来的女儿,我会害她吗!她不愿意嫁去伯府,非要嫁给穷小子,被人家骗了身子,还想把小孽种生下来!” “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男人,跟我说什么等他几日上门提亲,先给玉佩做定礼……一块破玉佩,我难道稀罕吗?” 这些是外祖母的一面之词,沈桑宁未知全貌,忽问,“那个野男人呢。” 而后,听外祖母沧桑道:“此人虽穷,却还有点本事,给他下了能让人失忆的药,昏迷时还喊着你娘闺名,狠狠打了顿扔出去了,我们若不这样,只怕他再缠上你娘,惹来后患。” “然后我让罗大夫开了药,给你娘灌了下去,落了胎,才算断了你娘的念想!” 听闻,沈桑宁才明白,罗大夫为何闪躲心虚,原来是因为十八年前灌药落胎一事。 所有人,都想瞒着她。 此刻,又听外祖母感叹道—— “本来这些旧事不该与你说,今日只想告诉你,莫要插手你父亲的事了,你娘当初也并不干净,说到底,还是我们亏欠了你父亲在先。” 亏欠? 沈桑宁听着刺耳,也觉得可笑。 她忍不住悲戚地笑了出声,“因为我娘落过胎,你们觉得对不起沈家,所以眼看着我父亲与外人通奸,还替其隐瞒。” “恰巧我那通奸的父亲,没有羞耻心和道德感,他毫无愧疚,挥霍着微生家的财富,嫌弃着微生家,即便我娘当年是完璧之身,也定不会被他珍重。” “十八年来,为何从没有人觉得对不起我娘呢?” 娘亲被当做筹码嫁给一个废物男人,本也不是自愿,一边被吸血一边被嫌弃,直到死也没再见到心上人一面。 沈桑宁不知道那野男人究竟是好人恶人,也不予评价,只是此刻外祖母的沉默,让她更觉得悲凉。 忽地,外祖母的视线定格在她腰间,声音一抖,“你这玉佩哪来的?!” 沈桑宁低头,捏了捏山猫玉佩,“娘留给我的。” 房中寂静几瞬。 外祖母经过思想挣扎后,“看来你娘是至死也忘不了那人,拿着这破玉佩当传家宝了!你还是趁早扔了吧!” 可沈桑宁才不管什么野男人,“我只知道,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外祖母皱眉,“你这样对不起你父亲!” 闻言,她淡漠地反问,“他也不曾对得起我,我为何要对得起他!” 其他小事都暂且不论,每每想到前世换亲,她这心里就气得很。 一时间,口不择言道:“我巴不得,我是什么野男人的种!” 如此,也算是报复废物爹了! 反正有没有这个伯爵父亲,对她来说,无甚区别。 只可惜,她不是外祖母口中的“孽种”。 “你!”给外祖母气得说不出话。 沈桑宁已经解了惑,礼貌地拜别外祖母,回了陶园中。 陶园。 裴如衍正听着护卫的禀报。 沈桑宁怀着沉重的心思,也没了好脸色,路过庭院里的主仆时,脚步都没停,目不斜视地进屋。 “夫人,”裴如衍若有所思,“今日二弟对你出言不逊,你——” 沈桑宁却将门一关,将他声音隔绝在外。 她道:“我有点累,不想说这个。” 反正,那些护卫都会一五一十和他交代清楚的。 被关在门外的裴如衍,声线断了。 沈桑宁揉了揉太阳穴,胸口也是闷闷的,连喝了几盏茶水,此时门被裴如衍推开。 他走到她身旁,迟疑道:“是因为二弟,让你生气了吗?” 她拧着眉,心事重重地摇头。 “那是何事?”裴如衍认真地问。 沈桑宁看向他,“我是生气了,但不是因为裴彻,你可以猜猜。” 反正,她经常去猜他为什么生气。 现在也让他感受下。 裴如衍一怔,沉思一会儿,“因为二弟妹的身世?” 闻言,沈桑宁轻声道:“那护卫跟你汇报很全面吧?不知道有一句很重要的话,他传达没有。” “哪句?”他看似平静。 她言简意赅,“他说你喜欢我,我问,你是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裴如衍垂了垂眼,似在思索。 沈桑宁又顾自道:“今日,我从外祖母那里得知了些旧事,我想不明白为何直到今日才知晓真相,外祖母说是为了我好,可我不觉得,她们都是为了自己。” “裴如衍,我讨厌被欺骗的感觉,厌恶一切自以为是的好意。” 她想,她说得很明白了。 裴如衍那双藏着秘密的眼睛闪过复杂,仿佛在思考什么。 沈桑宁自嘲一笑,“看来,裴彻是骗我的。” 转身欲走,蓦地被他拉住手腕。 这哑巴,抓着她干嘛! 她甩了甩,却听他声音清冽道:“他没有骗你。” 他真的喜欢她。 沈桑宁突然不动了。 裴如衍声音透着几分轻松,眼中却是落寞,“是你,将我忘得彻底。” 还好意思怪她呢! 沈桑宁佯装无知—— “忘得彻底?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第87章 世子:我就是你的小哑巴 裴如衍淡然的神色中掀起丝丝波澜,他唇线紧绷,似在考虑如何开口。 沈桑宁催促道:“快说呀,我忘了什么?” 在她透着笑意的眼神中,他难得显得局促,而后张口道—— “当年,你救的那个乞丐。” 他终于开口说了。 沈桑宁方才的阴霾散了些,故意疑惑开腔,“谢霖?我没忘记他呀。” 他低声又坚定,袖中的手都握紧了,“其实他不是——” 话未半,被打断。 “世子,二公子来了。”陈书在门外道。 这来得可真不是时候,裴如衍好不容易决定坦白呢! 沈桑宁不耐烦地回道:“不见!” 裴如衍两耳不闻窗外事,视线从未离开她,“谢霖不是乞丐,也没有走丢过。” 她瞪大眼睛,“他有什么理由骗我呢?你可别诓我。” “夫人,其实我——” 千钧一发之际,裴彻冲进院中,声音盖过了裴如衍,“兄长,你怎么不肯见我!” 又被打断了。 裴如衍皱眉,开门朝庭院走去。 沈桑宁那个心累,默默跟上,不善的目光朝始作俑者望去。 只见裴彻双眸迷茫,面色红润,一副酒醉之态。 裴彻一身牛劲儿,几个护卫小厮都有点拦不住耍酒疯的他,“兄长,你听我说。” 弟弟冲到面前,一身酒气冲天,裴如衍一把按住他胸膛,将他推远些,眼看沈桑宁跟了上来,他下意识伸手将她阻隔在身后。 裴如衍怒道:“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我?”裴彻指指自己,又指向被兄长护在身后的人,“兄长怎么不看看你护着的女人是什么样?” “她将我的妾室带走不算,还妄图诋毁我的妻子!” 裴彻声嘶力竭,裴如衍却冷漠从容,“等你酒醒了,再同我说话。” 裴彻不肯,“我一直敬重兄长,以兄长为榜样,你怎么能……怎么能……”说不下去了。 沈桑宁也听不下去了。 忍不住探头,“二弟,榜样是要学习的,你又不学你兄长读书上进,还混成这样?” 她对上裴彻阴鸷凶狠的眼睛,没有半点退缩,忽听裴如衍温声道—— “夫人,你先回屋去。” 沈桑宁不答应。 谁知道这个醉鬼要编排她什么,她才不走。 那头,裴彻是彻底被她激怒了,“你个毒妇!” 说着又要冲上来。 裴如衍按住他的肩,声音一沉,“裴彻!” 几个护院和小厮也纷纷上来,一左一右架住裴彻,裴如衍才放手。 还没干什么就被控制住的裴彻,大为受伤,“是你的妻子做错事,你抓我干什么?!你怎么不教训她啊?” 见状,沈桑宁没有说话,但是抬高了下巴。 裴彻这个蠢货,就会意气用事! 裴如衍冷不丁回头看见妻子淡定的样子,再对上裴彻不可置信的眼神,太阳穴一跳,他头疼地捏捏眉心,厉声吩咐,“把二公子送走。” 护卫迷茫,“送哪儿去啊?” “国公府。” 裴彻听闻,大力挣扎起来,“我才不走,兄长真是被这女人迷了心窍,你再也不是那个冷静无私的兄长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喊,“我早该料到的!当初你恳请祖父去伯府求娶的时候,我就该料到的!” “以兄长的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恐怕,那时候就已经被灌了迷魂汤了吧!” 听闻,沈桑宁扬着的下巴突然低下。 这桩婚事,果然如她所料,是裴如衍主动向家里提的,否则老国公怎会同意呢? 她朝裴如衍望去,见他讳莫如深。 “怎么还不带走。”裴如衍语气加重。 一群人押着裴彻,奈何裴彻力气大,稍有不慎就挣脱了。 裴彻甩开了小厮们,“连爹娘都不清楚,当初祖父为何突然去国公府提亲,他们都以为是祖父的意思,可我知道!因为那年兄长与祖父的交谈,我全听见了!” 沈桑宁站定不动,见裴如衍面色沉下,她心里却希望裴彻再多说点。 裴彻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蛊惑的兄长,自打他与祖父游历归来,时常将自己关在屋内描绘你的画像,被祖父得知,毁一幅画他就绝食一日,祖父只好假意答应。” “祖父说,若兄长能中状元,便应允这桩婚事,然后——” 突然被裴如衍冷冽打断,“醉酒之人,一派胡言。” 他面若寒霜,给护卫使了眼色。 护卫拿着棍子悄悄上前,企图将人打晕。 沈桑宁哪能容许,“让他说完。” 她认真的神色,对上裴如衍的不淡定,后者到底是退让了。 逐渐黯淡的天色,藏起他眸中的汹涌与不安。 裴彻笑他,“兄长有什么不敢面对的?这大晋能人才子不计其数,当年祖父没指望兄长中状元,只希望时间久了,他能淡了这心思。” 话音顿了顿,“岂料,兄长当了真,没日没夜苦读,三年后还真的中了状元,这三年间,应该是经常担忧心上人跟别人定亲吧?” 云层突然电闪雷鸣。 伴随巨响,天色陡然变黑。 沈桑宁在昏暗中,陷入迷茫。 前世,她从不知,裴如衍为了这桩婚事做了那么多努力。 她什么都不知道。 忽而,又听裴彻感慨大笑,“我当时真以为兄长喜欢的,必然是个天仙般的女子,现在才明白,当初祖父的反对是对的!因为约定,祖父不得不去提亲,可提完亲后,祖父的身体就不好了。” “祖父逝世,兄长守孝,这守孝的三年,兴许祖父的亡灵在期盼着兄长改变主意啊!可他却还是要娶你这个——” 毒妇二字,还没出口,裴彻脖颈一痛,失了语。 闪电照亮,雨水扑面,他呆愣住,只觉得眼前女子凝重的面色,慢慢地与梦中模糊的脸重合。 一段段看不清的画面,以走马灯的形式,在脑海中流逝。 “你……”他面色红润褪去,酒醒了,人直直倒下。 沈桑宁没听清他想说什么,只眼看着他倒下了。 随后抬头看着拿着木棍的裴如衍。 裴如衍黑着脸,“他越说越离谱了。” 那也不至于把人打晕吧? 不会死吧? 沈桑宁蹲下身,想去探裴彻鼻息,却被裴如衍攥住了手。 他道:“他不会有事。” 她不明白,“你怎么知道?” 裴如衍一本正经地扔了棍子,“那个时候,我经常被打,我知道打哪里不会出事。” “那个时候?”沈桑宁问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随即,听他低冽道—— “嗯,当哑巴的时候。” 第88章 世子给夫人盖被子,被骂 倒在雨泊里的裴彻被小厮们搬走。 独留裴如衍和沈桑宁站在雨幕中,一高一矮,对望着。 不远处,紫苏想过去撑伞,却被紫灵扯住,“别去,破坏氛围。” 紫苏皱眉,“淋病了怎么办?” 紫灵不放手,“就这点小雨,你就听我吧。” …… 裴如衍看着她,继续道:“对不起,不该瞒你。” 沈桑宁此刻有诸多疑问,“所以你心仪于我,如二弟说的那般,日夜苦读让你祖父松口?这些,为何你从不与我说呢?” 他细不可查地蹙眉,“初衷的确如此,但最后受利的是我,读书科举是我的事,不该让你感到负担。” 一旦说了,就代表告诉她,他的家人不喜欢她。 告诉她,他付出了很多努力,才能让她嫁给他。 而说这些,除了让她平添压力,没有一点用处,至少对他来说,没有用处。 这会儿,陈书撑着伞又来了,“世子,陛下圣旨,让您去前院接旨。” 今天的事真多,走了个裴彻,又来一道圣旨。 沈桑宁淡淡道:“你去吧。” 裴如衍却没动,从陈书手里拿过雨伞,挡在沈桑宁的头上。 “我话还没说完。” 他低头,“你现在知道了一切,我就是当年那个乞丐,你……会不会因此不喜。” 他问的,都不是会不会喜欢,而是会不会厌恶。 此刻,陈书纠结地开口提醒,“世子,那是圣旨呀,还在等着——” 却被裴如衍一个冷厉的眼神制止。 而望向沈桑宁时,又覆上柔光,他静静地等着她问答。 她摇了摇头,“不会。” 语罢,就见裴如衍嘴角抿了抿,将伞柄塞进她手中。 他欲离去,沈桑宁扯住他的衣角,“我有句悄悄话。” 随即,他耐心地附耳过来,微微弯腰。 沈桑宁嘴角一勾,小声地对着他耳朵道—— “我月事走了。” 她还拿手挡着,怕被一旁焦急等候的陈书听见。 裴如衍喉结微动,眸光幽深,“嗯。” 随后,便转身进了雨幕,与陈书淋着雨大步走了。 沈桑宁回房后,立马沐浴,换了干净的衣裳。 几个时辰过去,还没见裴如衍回来。 什么圣旨要宣那么久? 她正疑惑呢,陈书来了,并带回了裴如衍的话。 “世子让您先休息。” 沈桑宁多问一句,“他去做什么了?” 陈书没有隐瞒,“世子查舞弊案时,意外查到知府贪污的证据,三日前快马加鞭将证据传回京,圣上龙颜大怒,派了新的钦差来抄家,此事虽是新钦差负责,但圣上让世子一同前去。” 所以现在是去抄家了。 抄家这种事,跟他应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沈桑宁不由多想,圣上是有别的意图? 此刻,陈书又道:“少夫人您不用等世子了,世子说的。” 陈书离开后,沈桑宁还用了夜宵。 稍微等候了会儿,才慢慢睡去。 那厢。 知府贪污入狱,金陵民众都被惊动了。 左邻右舍都悄悄从门缝里朝外瞧,府衙被重兵包围,从里头搜刮出一箱箱民脂民膏。 为首的,是一位穿着便服,也难掩通身贵气的男子,和一位绯色官服的钦差。 钦差将其中一箱打开,不由大惊,“呵,这还是官银呢!” 知府被官兵提了出来,衣衫不整,“大胆!本官乃朝廷命官,你们怎可——” 当看见一箱箱钱财时,直接腿软跪下,“这这这,不关下官的事啊!” 钦差嗤笑,“知府还是坦白说清楚每一笔款项的来历吧。” “真的不知道啊!定有贼人栽赃!”知府嘴硬。 作壁上观的裴如衍突然出声,“我记得,知府大人曾为工部官员,前年负责督造扬州一带,长江堤坝,这官银,莫不是——” 知府脸色惨白,“可不兴胡说啊!” 钦差摆手,“世子,我将这罪臣押回京城,到了狱中保管交代清楚。” 裴如衍不置可否,“周大人,京城路远,只怕是夜长梦多。” “你是说……”周钦差被提醒到了,又有裴如衍的见证,当即硬气地决定,直接拖进大牢拷问。 半夜,牢狱中连连惨叫。 裴如衍归来时,锦袍一角染着血渍。 他特意先去浴房,弄干净了准备回房。 可推门前,又顿住了,想到今天坦白的那些话,他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进了房。 里面一片漆黑,床榻上的人儿早就睡熟了。 裴如衍靠着床,在黑夜中换上亵衣,缓缓躺下,忽听身侧娇声响起—— “你回来啦。” 还透着睡意朦胧,迷迷糊糊的。 他身子一僵,“嗯。” 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想到她那句悄悄话,他生硬地问道:“还,做吗。” 半晌,也没听她回复,只听见那均匀的呼吸。 她倒是又睡着了,就像从没醒过一样。 裴如衍躺下前,给她掖了掖被子。 就这一掖,沈桑宁清醒了,她闷闷道:“你为什么要给我盖被子?” 他真的很喜欢给她盖被子啊。 她都要生气了,这么热的天! 此刻,听他正经道:“下了雨,今夜风凉。” 沈桑宁反驳,“风再凉,也吹不进来啊,窗子都关死了。” …… 他沉默几瞬,轻轻道:“我以为你会冷。” 沈桑宁就这样默默盯着他,黑夜里,明明看不清,但裴如衍感受到了。 “你才会冷,”她把被子全盖他身上,没好气道,“都给你。” 他没动,任由她盖被子,低声道:“抱歉。” …… 她心里那点气,随着他的一声抱歉,都消失了。 沈桑宁气弱几分,“我刚才,睡梦中,好像听你问了我什么。” “你问我什么了?” 第89章 (甜)夫人要我 “没什么,”裴如衍平静道,“睡觉吧。” 沈桑宁听这话就觉得有鬼。 他说没什么,肯定有什么。 反正她这会儿也不想睡了,干脆将他拉了起来,“你是不是……” 他未动。 沈桑宁顿了顿,“你是不是知道我渴了?” “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她说完,裴如衍“嗯”了声,下床先点了一盏灯。 烛灯光线微弱,衬得他身形挺拔修长。 看着他那双长腿,她口中愈发干燥。 完蛋了,有生之年第一次产生这种感觉,从前行房事都是为了生孩子,可她现在,竟然对他起了欲念。 裴如衍端着茶杯回来,沈桑宁唰地移开目光。 她想伸手接的,但茶杯被直接送到了嘴边。 茶杯缓缓倾斜,她稍微低头,咕嘟咕嘟地喝着水,然后抬头,“喝不下了。” 裴如衍点头,捏着茶杯一饮而尽,将茶具放回。 再回床榻上时,他忘了熄灯,于是又要下床。 沈桑宁拉住他,“留一点光吧。” “有光,难以入眠。”他还是想熄。 她嘴角弯起,“那就先不睡了呗,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不熄灯,她倒是能看清他微滞的眸子。 大抵是得知了他喜欢她,她心中底气都足了些,她主动伸手去挑开他衣襟。 她的手抚过他的胸膛,感觉到他的起伏,她的手忽然被他攥住。 沈桑宁抬眸,对上他灼灼目光。 “夫人,我先熄灯。”他沉着的声,有些沙哑。 她摇头,与下流的手不同的,是一本正经的嘴脸,“先前两次,都没仔细看过你。” “我想看看,你身上还有没有旧伤痕迹。” 裴如衍松开了她,任由她四处点火,他的呼吸逐渐沉重。 “转过去。”她发号施令。 裴如衍眸光幽暗,“背上没有伤,都治好了。” 她坚持,“就看一眼。” 他转身,亵衣被彻底剥掉,沈桑宁滑嫩的指腹划过他脊骨。 从僵硬,到丝丝战栗。 她回忆道:“好像我第一次见你被打时,你就没有叫过疼,当时我想你定是个不屈的人,后来才知道你是哑巴,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 裴如衍很少去回忆,“即便不哑,也不会喊。” 他转身面对她,“我要让他们更痛。” 沈桑宁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身上早就没有伤口了,国公府珍贵的药材,什么疤痕都能除掉。 此时,只有肩上还留着一圈小巧的牙印。 她伸手点了点,“那这个呢,这个你喊疼了。” “嗯,”裴如衍抬手覆上她的小手,将她的小手带往心脏处,“这里疼。” 他以为,她厌恶他。 即便现在,他仍然不清楚她的内心,不确定地问,“你现在,对我,是什么感情。” 这个问题,问住沈桑宁了。 她不太确定,她至少是有些喜欢的,只是她心里很纠结,因为裴如衍是将死之人,她不敢更多地喜欢。 她的目光缓缓下移,停顿在某处。 裴如衍任由她胡作非为,此刻还在一忍再忍。 “我应该……”她刚想答有些喜欢,就被他堵了回去。 裴如衍的语气生硬,“不要回答了。” 他似有失落,沈桑宁看着他顾自将亵衣穿上,准备躺下。 “事情还没做完呢,”她再度将他拉起来,“我没说不喜欢你啊。” 语毕,她便忽地朝他凑近,她的鼻尖都快要抵到他脸上了。 在碰到前,又停下。 裴如衍竟是闭上眼了。 沈桑宁憋着笑,她郑重地将他脸颊上的睫毛取下,然后远离了他。 “帮你捡睫毛,你闭眼做什么,我又没要亲你。” 调侃的言语,让裴如衍忍不住蹙了蹙眉,他睁开眼,眼中带着不愉。 沈桑宁假装看不见,“好了,正事做完了,睡觉吧。” 说着,就躺了下去。 徒留裴如衍坐在床榻上,静静凝视着她。 她闭着眼,唇角却压都压不住,半晌后听他沉声道—— “你戏弄我?” 沈桑宁假装是睡着了,别过脸去。 反应裴如衍不会拿她怎样的,他这么正经…… 腰间覆上的大手,叫她断了思绪。 他在干什么?! 女式亵衣的带子两下被他解开,沈桑宁不睁眼都不行,“我睡着了呀,你做什么?” 对上裴如衍漆黑的眸子,她后背陡然一凉。 他唇瓣带着凉凉的笑,“轮到我看夫人了。” 沈桑宁惊诧,“我刚才是给你看伤呢,我又没有伤。” 说话时,他三下五除二就剥掉了她的肚兜,哑着声回复,“咬一咬,就有了。” 什么咬一咬就有了? 沈桑宁身上一疼,忍不住娇叫一声,“你怎么真的咬我!” “疼了?那轻些。”他嘴上这样说。 他的手在她的肌肤游离,带起颤栗,偏是不给她个痛快。 就仿佛,真的在描绘什么,他想看清。 那目光扫过,正经地就像是在欣赏什么诗词画作,潜藏在表相之下,还有几分掠夺性。 每每到一处,他就哑着声给予点评,“夫人甚美。” 沈桑宁哪有被这样对待过呀,羞得老脸都想钻地。 她伸手去捞被子,却被他察觉,将她的手按住。 “夫人想要什么?”他克制着。 “被子……”她道。 却被裴如衍反驳,“不需要,你不冷。” 他认真地,就好像真是为她着想。 就在不久前,沈桑宁已经把被子的使用权给他了。 她这会儿要疯了,“冷的,我要。” “要什么?”他耐着性子问。 “要被子。” “你不要。” “我要。” “要什么?” 对话形成闭环,沈桑宁心累得不说话了。 她不要被子了。 裴如衍却没有罢休,“可以要点别的。” 他顿了顿,心里挣扎后,才伏在她耳边问—— “要我吗?” 沈桑宁看出来了,他就是在报复她刚才戏弄他了! 表面正人君子,其实就是睚眦必报!果然呢!难怪别人打他,他想的不是痛,而是要让别人更痛! 现在惨的是她了。 明明他的手在到处撩拨,却还要问她要不要,有什么意义? 沈桑宁没好气道:“不要。” 裴如衍手上动作顿住,还真的不动了。 他是如何忍住的,沈桑宁不知道,反正折磨得她够呛。 她只得道:“要吧。” 与此同时,他的身子陡然一沉,早就蓄势待发,自然是一击制胜。 沈桑宁能感受到他的不满一扫而空,此时听他心满意足地“嗯”了声。 “夫人要我。” 他声音轻轻的,动作却没个顾忌,荡得沈桑宁一阵恍惚。 幽暗烛光将两人难舍难分的身影照映在墙面,光影高大暧昧。 不知过了多久,他压在她身上,意识朦胧地呢喃—— “央央。” 第90章 梦回新婚夜 疲倦的沈桑宁,就因这一声“央央”,困意全无。 此刻,裴如衍还趴在她身上。 她当即推开了,“你为什么要喊央央?” 裴如衍从极度愉悦中逐渐平复,“夫人的小字,我不能唤吗?” 沈桑宁越发清醒,“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字?” 她的小字,没和他说过呀! 两人坐起身,一时相顾无言。 裴如衍眼中闪过异色,透着几分怀疑,伸手去探她额头。 沈桑宁对他举动感到莫名,“你干嘛?” 她倒也没推开。 而后听他道:“是有点热。” ??? 闻言,沈桑宁心里一排问号,他什么意思。 “你病了。”他下结论。 她无语,“你才病了呢,我为什么热,你不清楚吗?难道你不热?” 真是好笑,刚干完那事,能凉快吗! 裴如衍默了默,语气很认真,“你的小字,是你在新婚夜亲口告诉我的。” 新婚夜?可她重生是在洞房后,洞房前的事,她的确不记得。 难不成,真是她自己说的? 所以没有重生记忆的她,也会听从母亲的决定,为自己取名央央? 沈桑宁糊涂了,对上他坚定的眼睛,她倒有些心虚了,“是吗?” 裴如衍目光存疑,“我先带你去洗一洗。” 说着,就将她抱起,去了浴房。 * 沈桑宁做了个沉沉的梦。 梦中。 她发现自己坐在大红色的婚房中,惊疑不已。 她不是跟裴如衍在洗澡吗?怎么回到了新婚夜?这是做梦吗? 下一瞬,被新郎挑开盖头。 她看见了一身喜服,满面红润的裴如衍,相处久了,沈桑宁都能看出来,他虽抿着唇,却压不住欢喜。 “你很开心?”她就这样问。 对方一愣,“夫人不开心吗?” 沈桑宁很迷茫,“我还好。” 竟然在梦里,又和他成婚了。 忽然,裴如衍动作迟缓地坐在了她的身侧,正襟危坐,“我与夫人只见过寥寥几面,夫人或许不太了解我,但今后我们可以慢慢了解。” 寥寥几面?他又在骗人了。 沈桑宁腹诽着,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夫人嫁给我,不用顾虑太多,你想做什么,喜欢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若遇阻碍困难只管交给我。” “按照祖制,新婚夜是要……但是你我还不相熟,夫人若不愿意,我绝不勉强。” 他好像有些紧张,沈桑宁看着这样的裴如衍,忍不住露出浅笑,“我没有不愿意啊。” 裴如衍抬头,隐藏在眼底的情绪差点压不住,“你愿意?” 这会儿,他还是个未经人事的男人。 看着又正经,又好欺负,还要装深沉。 沈桑宁笑道:“那你呢,你心悦我吗?” 他沉默一阵,似觉得难以启齿,又对上她期待的目光,这才“嗯”了声,“我心悦夫人,此生绝不纳二色。” 虽然是个梦,但沈桑宁想到刚才自己被压着欺负的样子,突然就想一雪前耻。 哪怕是在梦里。 她主动牵上他的手,“那我们,开始吧。” “等等,”他声音一僵,“听岳父说,夫人还没有取小字,我想了几个,夫人可以挑一挑。” 怎么又是小字。 在梦里都逃不开。 沈桑宁没好气道:“不用取了,我叫央央,我娘给我取过了。” 裴如衍点点头,也没不悦之色。 她催促道:“我们熄灯吧。” “等一下,”他起身,倒了两杯喜酒回来,言简意赅道,“交杯酒。” 沈桑宁没接,怀疑的目光看他,“你喝醉怎么办,用水吧。” 她主动起身去将酒换成水,裴如衍的眉头似乎皱了皱,还是接了交杯水。 这下总该可以洞房了。 沈桑宁卸下头饰,准备上床。 “等一下。”他又道。 她有点不耐烦了,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梦里比现实还纯情。 随后,就看见裴如衍弯腰,将她耳朵上忘记摘的耳环取下。 他指腹无意地擦过她的耳垂,“夫人的左耳上,有一颗痣。” 那痣长在耳洞处,平日里带着耳环,看不出来,他倒是巧的仔细。 待他将耳环放好,又慢条斯理地将床榻上的红枣桂圆一粒粒捡走。 “好了。” 他生硬道。 熄了灯,沈桑宁躺在床榻上,听他在解衣带。 他一边问,“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 听得出来,真的是很生涩了。 这种问题,还需要问嘛?不都是水到渠成、顺其自然! 沈桑宁暗叹一声,爬起来,自己脱掉了衣服。 男人的阴影慢慢笼罩她,可身体却控制着没有压向她。 她主动勾手,“先亲脸。” 裴如衍倒是顺从,青涩的吻落在她脸上,即便如此,身体也没碰到她。 他的手规矩得很,也不乱摸。 沈桑宁在梦里,故意嘲笑他,“你是不是要我教你啊?” “教?”他语气变得古怪。 沈桑宁要一雪前耻,伸手把他反推倒,“你太慢了。” 这话,直接刺激了对方。 裴如衍一语不发,也不管自己现在被压着,直接坐起身,一把将嚣张的沈桑宁扑倒,一只手护着她后脑,一手禁锢她,让她动弹不得。 “啊。” 她一声惊呼,对方已经压了下来,动作生涩地摸索着。 待到食髓知味,他也难以抑制欲望,逐渐放肆起来。 沈桑宁承受着,头忽然很疼,有点发晕。 这一幕好像有些熟悉,就好像经历过一样。 紧接着,她失去意识,彻底陷入黑暗中。 直到疼痛传来,她猛地睁开眼,周身白茫茫地冒着热气,她整个人都沉浸在热水中。 “这样都能睡着?” 闻言,沈桑宁对上了裴如衍无奈的眼神。 刚才的梦,也很真实,她忍不住问道:“新婚夜,你说你心悦于我?” 裴如衍幽幽道:“你记起来了?” “但是,我还是想请个大夫,给你看看。” 第91章 互相担心有病的夫妻 “看什么?”她问。 他眼中患上忧色,“为何有些事,你说忘就忘了。” 简单点说,裴如衍怀疑她有病。 难怪要伸手探她额头呢! …… 两人在浴房许久,直到天快亮了,才回房。 丫鬟已经将床单被褥换了干净的,沈桑宁一觉睡到了午时。 那厢。 被安置在一处别院的裴彻,做了一个冗长的梦,这个梦已经困扰他许久了。 其实从前几日在扬州开始,他就断断续续地梦到些片段,但梦中很多事都是模糊不清的,也不真实。 梦里的他并没有娶沈妙仪,而是娶了另一个女人。 起初,他对她心生厌恶,屡屡刁难,后来却逐渐被她吸引,发现她很善良,对他也很温柔,他在外奔波征战,她一介女流也能撑起一个家,即便受了委屈,也告诉他没关系。 她伴他褪去莽撞、一步步成长,相互扶持,她很爱他,他能感觉到,他也很爱她。 那些妾室再也没了颜色,他的眼中容纳不进第二人,余生只要她一人……裴彻想试图看清她的脸,却总是看不见。 梦又中断了,他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脖颈处还有点疼。 他怎么在这儿? 发生了什么? 头疼到炸裂,才慢慢想起,昨天喝醉了酒,一时冲动闹到了兄长那里…… 想到兄长的表情,裴彻懊悔不已,尴尬地想撞墙。 纠结一番,还是想去给道个歉。 即便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所有错都是那个毒妇的。 他唯一的错,就是醉酒冲动了,恐怕会让兄长没了面子,毕竟是家私,当着护卫小厮的面说出来,也太不体面了。 兄长那一闷棍,倒也没打错。 裴彻欲出门,却被两个护卫拦住,这才发现,门外还守着人。 * 金陵请不到御医,裴如衍担心沈桑宁的病,干脆请了三个大夫,希望能得到正确的治疗。 沈桑宁坚持自己没病,奈何三个大夫都已经到了家门口。 最终三个大夫得出一致的结论,“夫人很健康。” 裴如衍半信半疑,“那她为何健忘?” 大夫道:“许是记性不好,时间久了,忘点事实属正常,公子不用过于担心。” 沈桑宁看裴如衍的面色,就知道他还是不太信。 他就是觉得她有病。 巧了,她也怕他有病。 想到他两年后会猝死,她忽然道:“大夫,给他也诊诊脉吧,他睡眠少,还容易生气,给他调理调理。” 她这话,听起来像内涵什么,可她真是一片好心纯然肺腑啊。 裴如衍没有拒绝。 三个大夫把完脉,“公子身体健康,并无大碍。” 沈桑宁质疑,“健康?真的?” 语罢,就察觉到裴如衍幽幽目光,她稍稍委婉些,“要不再看看呢?” 大夫皱眉,“公子年轻力壮,身体没有问题,非要说,那就是睡眠少些,但体质本就是因人而异,夫人您自己睡四个时辰,不代表别人需要。” “既请了我们来,就应该相信我们的医术,若还不信,就另请高明吧!” 三位大夫各自生气,拎着药箱走了出去。 沈桑宁闭了嘴,视线与裴如衍相撞,大夫毫不掩饰地吐槽传进两人耳中—— “也是好笑,明明健康得很,却互相怀疑有病。” “有病。” …… 虽是有点尴尬,沈桑宁还是少不了担忧。 现在没病,不代表未来两年没病啊,是不是这个理儿? 却发现裴如衍深沉的目光,她解释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总是容易生气,睡眠又少……” 裴如衍想明白了,“这就是你让我喝药膳的理由?” 她轻咳一声,“以后,该喝还得喝,防患于未然嘛。” 他不置可否,忽有一护卫上前,“世子,二公子求见。” 裴彻。又来了。 沈桑宁下意识就皱眉,裴如衍态度难辨,“让他滚回去。” 护卫面色尴尬,“二公子说知道错了,来和您请罪,若您不见,他就在微生家门外等着。” 裴如衍哪里是能被威胁的人,“那就让他等。” “可是,”护卫瞅瞅世子脸色,“二公子被樊夫人请进门,正在前院好生招待着……” 也对,樊舅母哪会让裴彻这个大活人在门口等,毕竟是国公府公子,肯定是好吃好喝供起来。 沈桑宁低语道:“你去见他吧。” 早点送走,早清净。 裴如衍牵上她的手,“他若诚心致歉,理当给你道歉,走吧。” 夫妻俩相携去了前院。 看见裴彻正在厅堂内吃糕点,身后还有一丫鬟替其捶肩,一个捶腿,这哪里像是来赔罪的? 这是来享福的。 两人一来,裴彻当即放下糕点,“兄长。” 他起身,“我昨日喝醉了,行事冲动,冲撞了兄长,我保证没有下次,望兄长宽宥。” 裴如衍肃然道:“你不止冲撞了我。” 裴彻听闻,这才不情不愿地将目光放到沈桑宁身上,“嫂嫂,请海涵。” 沈桑宁看他明明不愿低头,却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心里冷哼。 话说,昨日若非裴彻这一通闹,她也无法知道裴如衍求娶的事。 裴彻或许不知道哑巴一事,却对裴如衍心悦于她一清二楚,前世非但没有向她透露分毫,还刻意在裴如衍面前与她亲近,怀的是什么心思? 宣示主权吗? 沈桑宁现在看他,哪哪都不顺眼,“我若不想海涵呢,昨日二弟可是一口一个毒妇地喊我,也不晓得二弟被谁灌了迷魂汤。” “你!”裴彻气急,“若不是看在兄长面子上,你以为我——” “二弟,”裴如衍语气加重,打断了裴彻的气话,“你若再不敬,我派人连夜送你去西北历练。” 此言一出,裴彻气焰立马弱了,“兄长,你也太偏心……我错了。” 裴如衍不置可否,“不要对我说。” 裴彻呼吸一窒,转向沈桑宁,唇角紧抿好一会儿,才开口,“嫂嫂,对不起。” 沈桑宁秉着“长嫂”的稳重,“嗯,下次切莫冲动,要懂事些。” 裴彻咬着腮帮子,脊背倔强地挺直,一副忍辱负重之态,“嫂嫂说的是。” 他忽地话锋一转,“那嫂嫂可否告知我,将那洛氏安置在了哪里?” 还是这个问题。 沈桑宁正要装傻,就听裴如衍主动解围—— “你自己的妾室,你嫂嫂怎么会知道。” 裴彻执着道:“可是我手下人查到洛氏上了来金陵的船。” 裴如衍面色如常,“金陵的船,又不是你嫂嫂的船,说话做事,要拿出证据来,毫无依据就将矛头指向自家人,父亲是这样教你的?” 不出意外,裴彻落于下风,他开始怀疑自己,“兄长说的是。” 裴彻并未久留,他来金陵的目的是找洛氏,既然从沈桑宁这里得不到答案,就离开了。 裴如衍却有些犹豫,“夫人,你铁了心要藏洛氏吗?” 毕竟洛氏肚子里,怀的是裴家的孩子。 沈桑宁摸不清他的意思,“洛氏也算是遇人不淑,她只想要留下那个孩子,从此与裴彻再无关系,不会再和国公府有牵扯。” 裴如衍看着她,“我只问你的意思。” 她点头,欲表态,紫灵忽然冲了进来—— “少夫人,不好了。” “洛氏出事了!” 原本沈桑宁交代了,让洛氏这几日不要出门,可闷在屋里容易想太多,再加上吃坏了东西,这会儿动了胎气。 沈桑宁带着大夫亲自赶了过去,大夫开了药,暂且无恙。 看着洛氏虚弱的样子,沈桑宁到底是有怀胎经验的,稍稍安慰了几句,见洛氏情绪好转,才准备离开。 她道:“我在金陵未必还能呆多久,你既决定了要独自生活,就要坚强起来,我迟早是要离开的,帮不了你太久。” 洛氏点头,“我明白的。” 两人在屋内不久,小院的门突然被大力踹开,两人皆是一惊。 沈桑宁起身走到屋外,见黑着脸的裴彻大步流星走近—— “你可真是我的好嫂嫂啊!” 他推开门,看见了床榻上的洛氏,随即冷笑:“我差点就信了兄长的话,还好留了个心眼,跟着嫂嫂的马车,否则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说着,裴彻健步奔进屋里,毫不怜惜地就要去提洛氏。 洛氏还怀着孩子呢! 沈桑宁跑进屋内,“有话好好说!” “好好说?”裴彻一手攥着洛氏的臂腕,转过头,“一个逃妾,一个毒妇,我有什么好说的!” 毒妇沈桑宁上前阻止,“她怀的是你的孩子,你别——” 话没说完,就被裴彻反手推倒在地。 听他冷嗤,“你还知道是我的孩子?不知道的,以为洛氏怀的是嫂嫂的孩子呢!” 陪同前来的紫灵大喊,“二公子,这是什么昏话啊!”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沈桑宁的腰撞在衣柜上,有点疼,被紫灵扶起。 那头,洛氏挣扎着,还不忘护着肚子,“够了!” 许是洛氏从未大声喊过,裴彻也是一怔,“你同我喊?” “是!”洛氏眼泪流下,“大少夫人心善收留了我,若她是郎君口中的毒妇,那您算是什么呢?” “今后我不想再与郎君有牵扯,请你放过我吧!” 裴彻难以置信,“你确定?” 洛氏坚定道:“往日我的确爱慕郎君,即便在外人眼里郎君是纨绔,可郎君待我很好,我愿意做妾。” “可我当时却不懂,情爱易变,我不是郎君的妻子,只能看着郎君与正妻如胶似漆,我现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因为我不是郎君的妻子,就不配生下自己的骨肉吗?” 听着洛氏的质疑,裴彻沉默了许久,哑然道:“时机不对,等我有了嫡长子,你就能生。” 洛氏苦笑,“为什么要等?郎君只是我年少犯下的错,我现在想了结,我只想要这个孩子。” 裴彻嘲讽道:“你可知道,离了我,这个孩子什么也不是,而你如何带着孩子生存?” 洛氏直视着他,昔日柔美的眸光也硬气几分,“那是我的事。” “我可以给你放妾书,”裴彻神色渐冷,“但这个孩子,留不得。” 他说着,便将洛氏拖下床,在洛氏差点磕到床沿时,护了护,而后将她直接拽走。 “放开我,放开……”洛氏挣脱不开。 沈桑宁见裴彻油盐不进,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棍上,她双手握住棍子,想着昨日裴如衍说过的,打哪儿不会出事。 在裴彻将人拖到庭院时,她心一狠,一棒子就朝他脖颈打去。 岂料这人背后跟长了眼睛似的,他突然回头。 沈桑宁手中力道来不及收,一棒子朝他肩膀打去。 “唔……”裴彻吃痛,放了手中洛氏。 沈桑宁手中还举着木棍,可是裴彻不仅没晕,看她的目光也变得阴鸷可怕起来。 早知道出门时带几个护卫了。 她一阵懊悔,这会儿,怕是没人能制服裴彻。 下一瞬,手中棍子被他一把夺过,他高举着棍子,似要向她袭来。 沈桑宁下意识闭了眼,半晌后,棍子并没有挨在身上,只听他嗤笑一声。 她睁眼,他已经走至眼前,扔了棍子。 裴彻的眼中难掩厌恶,“你这毒妇,都将我兄长带坏了,如今还想害我?” “其心可诛!” 沈桑宁感觉得出来,他是真的怒了。 沈桑宁默默后退一步,却被大手蓦然扼住脖颈。 裴彻终究是掐了她。 如同前世的新婚夜,他掐着她的脖子,恨不得杀了她,可又不能杀妻,所以他也是这样厌恶地看着她,怪她占了妻子的位置。 紫灵大骇,上前扒拉裴彻,“二公子,你放开我家少夫人!你是要掐死长嫂吗!” 裴彻冷呵,“毒妇,我兄长都是受你蛊惑,家宅不宁,皆因你起!” 沈桑宁双手去扒脖颈上那双手。 他掐得愈发用力,沈桑宁呼吸不上来,眼眸泛红。 “混蛋……” 忽地,脖颈的手一松,她抬头,只见洛氏拿着那棍子打在裴彻头上。 裴彻闷哼一声,脑海中少女浅笑的模样一闪而过,他的视线落在沈桑宁的脸上,眼中阴霾消散,逐渐变得迷惘。 就仿佛,是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 沈桑宁重获生机,大口喘着气,她觉得今日的裴彻,有些疯过头了。 她对上裴彻迷茫的眼,那副要晕不晕的样子,毫无攻击力。 正松了口气,却见他忽地伸手。 大掌停在她面颊边,并未触碰到,他眷恋而温柔,唇瓣动了动。 随即倒在了地上。 唯有沈桑宁看清了他的唇语。 刹那间,一股寒意席卷全身,冷汗倒流。 他喊的,是央央。 第92章 前夫哥总梦见一个女人 洛氏也吓哭了,“这,这怎么办?” 掉了两滴眼泪,洛氏擦干眼泪,扔掉棍子,去探裴彻鼻息。 “没死,没死。” 沈桑宁僵硬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紫灵担忧地上前。 “少夫人,您怎么了?是不是被吓到了?” 说着,还不忘给她揉揉手肘,活动筋骨。 她脑海中,不停地反问自己,有没有看错。 可前世,她的小字,被裴彻不知唤过几百几千遍,她不会看错的。 思绪理不清,沈桑宁暂时不去想,无奈道:“把他带回去吧。” “踏踏踏。” 几道马蹄声此起彼伏。 赶来的护卫将小院团团围住。 为首的男人紧绷着脸,踏入院中看清情形,眼中闪过几分错愕,却在望向沈桑宁时,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沈桑宁诧异,“你怎么来了?” 裴如衍言简意赅,“见你午时未归,所以——” 他话音骤然中断,沈桑宁还不明所以,只见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泛起凉意。 她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脖子。 方才被裴彻那样掐着,定是红了。 又听他带着薄怒地问:“谁弄的?” “裴彻?” 她还没答,紫灵就使劲点头,“世子可要为我们少夫人做主啊,二公子跟发疯了一样,差点把我们少夫人掐死了!” 裴如衍眉间拧起,低头扫了眼没有意识的弟弟,拳头都握紧了,“他这又是怎么了?” 这怪罪的语气,也不知是要怪罪打人的,还是被打的。 洛氏急着解释,“世子,二公子是被我打伤的,与少夫人无关。” 沈桑宁听闻,客观道:“我本来想按照你昨日的方法,把他先打晕的。” 语毕,见裴如衍微微颔首,他“嗯”了声,牵起她的手腕,“我知道,必是他动手在先。” “来人,”他沉声吩咐,“带下去医治,关几日让他冷静冷静。” 此时的裴彻就跟板上鱼肉一般,被人拖走。 临走前,裴如衍对洛氏道:“我会让人给你安排新的宅院,待裴彻醒了,我会让他给你放妾书。” 洛氏闻之大喜,正要道谢,却被裴如衍阻止—— “但,从此你肚子里的孩子,与裴家再无关系,即便来日你后悔,我裴家也不会认无名无分的孩子。” 洛氏愣了愣,重重地点了头。 此事于洛氏而言是福是祸,暂不得而知。 沈桑宁只知道,有了裴如衍的准话,到底是安心不少,这件事到这儿也算结束了。 “上马。” 裴如衍刚发话,不等她反应,就一把将她抱上马背,拥入怀里。 他又忍不住在她耳旁叮嘱,“下回出门必须带护卫。” 她点头,“嗯。” 后方不远不近地跟着一队护卫,两人驾着马入了街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大庭广众之下,两人都没有特别亲昵的举动,同乘一骑已算是最大尺度。 下一刻,前方百姓突然退避两旁,疏散出了一条宽阔的路。 当然不可能是为了这对小夫妻让的路。 沈桑宁耸起肩,眺望远处,只见钦差的队伍正迎面而来,后头拉着囚车,和几车木箱。 百姓们拍手叫好,“这无恶不作的贪官,抓了正好!” “看见后面的几驾马车了吗,全是搜刮的民脂民膏啊。” “我大伯的小舅子的表弟在牢里做狱卒的,说这贪官还贪了修堤坝水路的银子呢!那扬州若遭遇水灾,全都得玩完!” “这话可不兴乱说,我看扬州挺好的,也没泛洪灾啊。” 百姓们的言语落入沈桑宁耳中,她赫然想起前世扬州的那场浩劫。 身下的马儿动了动,裴如衍主动调转避让。 待钦差回京的队伍离去,百姓们疏散开,沈桑宁才主动问道:“你当日参与抄家,是否知晓,这个狗官当真贪了扬州河道的公款?” 身后人挺直腰背,胸膛任由她脑袋靠着,声音在她后脑勺上方响起—— “你怎么感兴趣?” 他虽没有暧昧动作,可握着缰绳的手肘,每每都擦过她的腰际,又好似是无意之举。 “痒……”沈桑宁忍不住躲了躲,侧过头,仰视着男人的下巴。 而后缓缓道来,“扬州是长江尾闾,贪官贪了河道公款,倘若连绵雨季,只怕会给百姓带来灾祸。” 按照前世的时间,再有几个月,就会遭遇洪灾,全城半数的百姓因此流离失所,伤亡惨重,浮尸遍野。 这一世抓到了贪官,提早得知堤坝问题,应该就能救下几万百姓了吧? 她忧思地想着,裴如衍忽然低头,与她对视。 他唇角微扬,“扬州乃河务、盐务、漕运三政要地,陛下重视,会有妥善处理的。” 沈桑宁听闻,安下心。 * 别院。 裴彻不仅脖子疼,头也疼,回忆了会儿才想起经过。 在大夫看诊前,裴彻被迫签下放妾书,心里愈发讨厌面善心恶的嫂嫂。 不过,他现在有个更疑惑的事。 他还是没看清梦中女子具体模样,但这梦真实了几分,他听到梦中的自己喊她央央。 接连几天的梦,让裴彻没法将她只当成一个梦。 他问大夫,“我是什么病?” 大夫摇头,“公子受了点轻伤,这几日要静养,也不用太担心,没有大碍的。” 裴彻不信,“大夫,我总是梦见一个女人,在梦里和她相处多年,但我看不清她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摇头,“一个梦而已。” 裴彻追问,“不止一个,好多天了,她就好像真的存在一样。” 大夫伸手给他诊脉,“我给您开个安神药,睡前服下,可以少梦。” 裴彻抽回手,“可我想做这个梦,我想看清她的脸,有什么药可以让我看清?” 大夫无语。 裴彻又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梦是真实的?” 大夫皱眉,“绝不可能,公子并没有失忆的症状。” 裴彻还想说话,大夫留下药方,拒绝和他交流。 出门后,大夫低声吐槽—— “这一天两天,都是什么病患?富家子弟真喜欢无病呻吟啊!” …… 裴彻在床上坐着,发呆许久,直到护卫将煎好的药送来。 他吩咐道:“拿纸笔来。” 护卫拿来纸笔,裴彻闭着眼睛想象梦中的场景,然后凭感觉去描绘女人的一颦一笑。 最后的结果,不忍直视。 裴彻根本画不出她的神韵和模样,他郁闷地起身想出门,又被护卫拦住—— “二公子,世子说了,您不能出去。” 裴彻气急,也不敢怪兄长,“是不是那个毒妇编排了我什么?明明每次被打的都是我,她委屈什么?!” 护卫不敢说任何人不好,只能沉默。 裴彻摆手,“罢了罢了,等我回京再算这账,至于现在……大夫既然看不出我的问题,你去给我请个算命的来。” 梦中女子,许是他上辈子的情人。 否则为何屡屡出现在他的梦中呢?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知道梦中女子究竟是谁。 第93章 裴如衍收徒计划 微生家宅。 陶园内。 沈桑宁想起裴彻的唇语,有些怀疑是不是看错了,连晚膳都心不在焉吃着。 裴如衍频频看她,她都没有注意到。 当护卫来报,裴彻醒了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放下了筷子,听着护卫的话。 她强装镇定地问,“他可有什么异常?” 裴如衍眼底划过异色,泰然自若地没有插嘴。 护卫摇头,“没有,二公子并无大碍,也没有强行闯出门。” 听闻,沈桑宁的紧张淡去,稍微放心了些。 护卫话锋一转:“但是,二公子请了一位算命的。” 沈桑宁预感不太妙,“算命的?” 护卫一脸难色,“是,说是要让算命的给算算,怎么才能让世子不受少夫人的蛊惑,此祸要怎么解。” “对了,二公子还要了纸笔,乱涂乱画着什么,属下看不出来,瞧着跟那些道士的符纸有异曲同工之妙。” …… 沈桑宁心中一阵无语。 神经就神经点吧,总比他想起什么事要强。 放下心来,她恢复了食欲,面色欢快地吃着蟹黄汤包。 “夫人方才食欲不振,是担心裴彻?”他的手轻轻搭在桌上,不带情绪地问。 沈桑宁咽下蟹黄,“是呀,万一打傻了,回去我可就成罪人了。” 裴如衍几不可查地蹙眉,“本就是他的错。” 她点点头,动作自然地从他的小碗中夹出几个剥好的虾。 “我不去!” 声嘶力竭的喊声,从院外传来,给沈桑宁惊得一抖,虾肉都掉在了地上。 好像是个孩子的声音。 隔壁院,也只有齐行舟了。 但不知府中出了什么事,能让个长期隐忍的孩子爆发。 两个院子的隔音是好的,奈何隔壁院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沈桑宁没法装聋。 她起身赶过去时,就看见昏暗的庭院里,几个仆役在拖拽着瘦弱的小少年。 齐行舟双手抱树,几个成年仆役生拉硬拽,都快给他裤子拽掉了,他也不松手。 “住手!”沈桑宁呵斥道。 几人纷纷停下了动作,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道:“表小姐,是大夫人让小的们来请表公子去前院,可表公子拒不配合。” 月光下,齐行舟的衣裳都被扯出几道口子,裤子也欲落不落,他倔强地看了眼赶来的男女,冷淡地移开目光,绷着脸不说话。 这副死倔的样子,让沈桑宁仿佛看见了昔日的小哑巴。 她不着痕迹地去看裴如衍一眼,后者不辨喜怒,冷声吩咐—— “取条腰带来。” 仆役不敢有违,当即取来新的腰带。 裴如衍没有伸手,只一个眼神,那仆役便将腰带送到齐行舟手上。 齐行舟还倔强地扭开头,不愿意接。 “你还想让谁帮你穿。”裴如衍淡漠道。 齐行舟这才接过腰带。 一群人就这么围着,看着小孩板着脸低头系腰带。 沈桑宁看着一高一矮,一大一小,脾气相近的两人,陷入沉默。 等齐行舟整理好仪容仪表,沈桑宁才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如果只是去前院用膳,齐行舟不可能发这么大脾气。 仆役老实道:“齐家那位疯姑爷来了,撒泼要见表公子,到底是亲生父子,大夫人也没道理阻拦,这才让小的们来请。” 姨母死的时候不见人影,这会儿上门,恐怕是来讨儿子的。 沈桑宁看向齐行舟,“你若想彻底与他划清界限,今日就该见,否则将来还会想办法找你。” 齐行舟蓦地抬头,看向仆役,“去吧。” 仆役也无奈了,“早这样不就完事儿了吗。”还想继续发牢骚,却在触及来自表小姐和表姑爷的凝视时,住了嘴。 齐行舟跟着去了前院。 沈桑宁知道,齐行舟最后是会留在微生家的。 对于齐行舟的遭遇和未来,她不确定,若帮一把,当真会比前世更好吗? 纠结之下,她选择不掺和。 正欲转身回院,却听裴如衍说:“我们去看看吧。” 真是难得,他竟也想多管闲事了。 她笑道:“你怎么,对表弟好上心?” 他并不否认,“几日前意外看见表弟的字和词,是个好苗子。” 沈桑宁自然知道,却仍然惊讶,“他才七岁,你就看出来了?” 裴如衍语气寻常,“三岁看大,七岁看老。” 他似又斟酌一番—— “我想收他做学生。” 第94章 阿弟不怕,姐夫帮你 宁国公和老宁国公都有不少门生,但从没这么低龄的。 裴如衍第一回想正式收学生,竟然就收这么小的。 不过难得能有让他中意的苗子。 沈桑宁跟了上去,“走吧,去看看你的小学生。” 前院。 还没走进,就听到齐姑爷高昂地争执着—— “这是我的儿子,我齐家独苗,当初我是看那病妇没多久活头了,才让她带孩子回娘家,现在她死了,这孩子理应归还我齐家!” 樊舅母不干了,“说的好像你对我小姑子有什么大恩一样,这金陵谁不晓得你时不时犯个疯病,家境又清贫,你有能力养孩子?” 齐姑爷突然发出一声大笑,“自打那病妇故去,我这病也日渐好转,可见你微生家的女人就是灾星,我这病就是她带来的!” 微生澹硬气道:“你齐家别欺人太甚了,分明是你自己没本事中举,自个儿气疯的,这会儿怪起我家来了?当初拿我妹妹嫁妆度日,怎么不怪我家钱多?” 说到钱,齐姑爷片刻心虚,“反正这孩子,今天必须跟我走,否则,我就闹开了,让全金陵都看看,你家以钱势压人!致使亲生父子分离!” 夫妻和离,子女向来是跟父亲,即便去让官府判,也是如此。 而当初微生容能带着齐行舟和离回娘家,很大原因是齐姑爷神志不清,没有带孩子能力,家境又清贫,没有伺候的下人。 现在齐姑爷恢复了,理应将孩子带走。 此时,齐行舟跟着下人到了正厅内,樊舅母看见,一个健步上前,将孩子拽到自己跟前。 “儿啊!”齐姑爷也想上前,被微生澹挡住。 “儿啊,我们才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父子啊,你怎么可以贪图富贵,不要亲爹啊!”齐姑爷试图挽回。 奈何齐行舟扭过头,毫不动容,盯着柱子看,也不看父亲。 樊舅母嗤笑,“说的好像你不贪图富贵一样,你想将儿子要回去,难道不是存了诓我家钱的心思?指望我们帮扶吧?” 齐姑爷脸色一变,“你这泼妇净会胡扯!” 樊舅母一把将齐行舟扯到跟前,对上他那双淡然的眼睛,“你自己选,你今日要是跟了你爹走,以后可就和我们微生家再无瓜葛!” 说着,就将齐行舟推了出去,推到齐姑爷面前。 樊舅母还在冷笑,“要么你今日和你父亲断了,要么就和我们家断了,可别想脚踏两条船,做吃里扒外的事!” 齐姑爷说不过女人,面目狰狞地看着儿子,“我是你爹,你要是不跟我走,将来落个贪图富贵的不孝之名,看你怎么办!” 厅堂内,三个成年人僵持着,唯有齐行舟夹在中间,低着头不说话。 此刻樊舅母和齐姑爷还在逼迫他做选择。 到底是个七岁的孩子,沈桑宁看不下去,跑进了屋内,将齐行舟拉到身后。 “宁宁,你来做什么?”樊舅母态度稍稍温和。 对上舅父舅母的疑惑,沈桑宁浅浅一笑,“大人的恩怨,何必牵扯孩子。他才七岁,这么逼迫是否太过残忍?” 她到底是养过孩子的,多少也能揣摩几分孩子的心理。 一个七岁的孩子,再成熟又能成熟到哪里去,不过是用冷漠当做保护自己的武器。 沈桑宁弯腰,拍了拍齐行舟的肩膀,发现他看似平静的神态下,双肩微微颤抖,可见心里也是极度不安的。 她语气不由软了几分,“阿弟不怕,姐姐给你做主。” 顿了顿,沈桑宁看向站在身侧的裴如衍,又补充道,“姐夫也帮你。” 小少年淡漠到没有光亮的眸子,闪了闪,瞳孔微张,却又在顷刻间移开。 “你谁啊?”齐姑爷撸起袖子,“别拦着孩子!” 裴如衍隽秀容颜上,本就浅淡的笑意,被寒意取代,“别插嘴。” “你……”齐姑爷还想骂点什么,却忽然听见兵器出鞘的声音,顺着望去,看见屋外站成一排的护卫。 个个威武,手中剑刃出鞘一半,威胁意味十足。 齐姑爷安静了。 樊舅母没安静,“宁宁啊,在我们眼里,你也是孩子,大人的事,就别掺和了。” 沈桑宁直起身,“舅母,既然要让表弟选择,那我也想加入选择。” 樊舅母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沈桑宁看向齐行舟,蹲下身,“阿弟喜欢读书,可愿意同我去京城?那里有最好的资源和老师,也有最好的读书环境。” 樊舅母听明白了,“这可不行啊,宁宁,你都嫁给世子了,带个表弟当拖油瓶算怎么回事啊!” 裴如衍适时开口,“舅母,实则是我想收表弟为学生,他的吃穿用度,都由国公府负责。” 樊舅母惊得说不出话,“这,这孩子他何德何能……” 大堂内一阵寂静。 沈桑宁看着齐行舟,只在乎他自己的意思,“你愿意吗?” 齐行舟看看她,又抬头望望裴如衍,只沉默了几瞬,便点了点头,“愿意。” 大概是齐行舟答应得太快了,樊舅母怔愣一会儿,指着他小声嘀咕道—— “我就知道,小白眼狼一个,丢一块骨头就跟着去了。” 齐行舟脸色不变,沈桑宁却冷下脸来,“舅母,注意措辞。” 樊舅母气得脸都撇到一边去。 而沉默良久的齐姑爷不愿意,“不行,就算你们是国公府也不能拆散我们父子!你们敢以权压人,我就告到官府去!休想把我儿子带走!” 齐姑爷是什么人,从刚才到现在,沈桑宁已经感觉出来了,他就是与她父亲秉性相投的人。 一面说得好听,什么为了儿子,实则还不是看上微生家的钱财。 连妻子的葬礼都没参加,直到花完了银子,才想到上门讨要儿子。 沈桑宁冷笑,起身与齐姑爷相对,“你真的敢去告吗?你觉得你有理吗?得罪国公府的代价,你能承受吗?你根本不敢,你这样虚伪的人,枉为人夫,枉为人父。” 借着骂齐姑爷,她也顺带骂了自己的爹。 语罢,齐行舟便决绝道:“我想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在齐家时,齐行舟和齐姑爷是什么样的父子关系,沈桑宁不知道。 她只知道,前世齐行舟得势后,没对樊舅母不利,反而给亲生父亲折磨得够呛,也因此背负了更多骂名。 但他好像不在乎骂名。 无人知道,他幼年在齐家,和生母受了多少委屈呢。 “断。”沈桑宁当即命人拿来纸笔。 断了也好,将来就没有软肋。 齐姑爷急得跳脚,“那病妇怎么教导的儿子,养出了这么个不孝的狼崽子!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是不是?看着吧,将来,他也会背叛你们的!” 齐行舟冷冷看着他,不说话。 下人拿来纸笔,齐姑爷拒不签字。 裴如衍低笑道:“你若不签,把手砍下来画押也是一样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在场的人却不约而同感到一阵凉意。 继拔舌之后,他第二次用这种凶残的话威胁人。 沈桑宁记得他曾经也说过,以权压人不好,可是在她眼前,他已经将以权压人贯彻到底了。 不听话的人,就该残暴些应对。 裴如衍似察觉到她的意外,转头慢条斯理道:“别怕,不在你面前砍人。” 说着,门外的护卫意会,就要上前提人。 齐姑爷刹那间变成了仓皇逃窜的老鼠,最终还是被捉住了。 他大喊,“你们国公府以权压人,草菅人命!” “小兔崽子,你就这么看着你亲爹被砍手吗!” “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齐姑爷一边喊着,一边被拖出去,直到快要消失在转角才改口—— “我签,我签!” 第95章 世子亲亲被撞见,尴尬 “别砍我!我签还不行吗!断绝父子关系!” 齐姑爷乖乖地签了字。 离去前,既害怕,又不甘,“我少了个儿子,总得给我些补偿吧。”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闻言,沈桑宁冷笑,裴如衍一个眼神,护卫们见此又要上来提人。 “哎哎哎,我不要了,不要了!你们简直欺人太甚!”齐姑爷边说边跑,消失在庭院内。 事情结束,沈桑宁见齐行舟还是闷声不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摸了摸小少年的头,对方也没躲。 她安慰道:“不用怕了,今后姐姐和姐夫会护着你,你只管好好学习,过几日和我们一起去京城。” 齐行舟点点头。 樊舅母欲言又止,眼睁睁看着沈桑宁和裴如衍牵着齐行舟离开。 远看,就像是一家三口。 将齐行舟送进隔壁院子,沈桑宁才问裴如衍,“成功收了一位小学生,你开心吗?” 她的欣喜,都表达在了脸上。 裴如衍唇瓣笑意愈深,“嗯。夫人开心,我亦是。” 两人在庭院中相视,周围的温度仿佛上升了。 沈桑宁轻咳一声,“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待会儿喝碗药膳早些歇息吧。” 正欲回房,却叫他牵住了手。 他目光灼灼,“今夜月亮很圆。” 嗯,十五的月亮能不圆么。 哎等等,今日是十五? 他莫不是在暗示她什么吧? 可昨夜做了一夜到天明,她腰酸得都快瘫地上了。 饶是再想怀孕,也觉得适当禁欲是有必要的。 此时又听他道:“我先去洗个澡。” 裴如衍煞有其事的神圣模样,看着根本不像在暗示那事。 沈桑宁拉住他,“你不累吗?我今日实在有些累,隔一日再做好不好?” “可今日是十五。” “这是你的规矩,不是我——”她还没说完,话就被他堵住了。 柔软温热的唇瓣触碰着,唇齿间,两人的气息相融。 裴如衍见陶园四下无人,那双向来规矩的手,也开始不规矩了。 香甜黏腻,难舍难分。 男人上道了,沈桑宁欣慰之余也有些无奈。 无奈的是被他亲出了感觉,只好妥协。 两人正欲回房做正事,忽然听见草丛中传出窸窣的声音。 沈桑宁瞬间清醒,推开裴如衍,朝声源望去,竟看见樊舅母拎着灯笼,站在陶园内。 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桑宁和裴如衍竟都没发现。 樊舅母被发现了,尴尬地笑笑,“这次可不是我不敲门,是你们自己在院子里咬嘴巴……“ “你们也别害羞,大晚上的,自己院子里,小夫妻甜蜜一下,正常得很,我也是过来人,不见怪。” 沈桑宁一时无言,抬头看裴如衍,发现他脸上也沉得可怕。 他一惯在人前都是要体面的,这次很难维持淡定。 他声音已经尽量平静,“舅母有何事?” 樊舅母干笑好几声,走近些,“你们不是要带行舟去京城吗,我方才想了想,我那外出游历的小儿,才学不比行舟差啊,不如把他也带上?” 原是为这事。 樊舅母的小儿子,才学可不是一般的差,不过是花钱捧出来的,前世也没做出什么像样的事。 裴如衍断是不可能收他为学生的。 沈桑宁正想委婉拒绝,就听樊舅母惊疑道—— “还是说,只能带一个走?也对,若把两个孩子都带去,也不像样子,不如把行舟留在家里,他年纪尚幼,我会待他视如己出,将来也还有机会嘛。” 听了这番言论,沈桑宁忍不住蹙眉,此时裴如衍站到她身前。 他从容开口,“舅母,行舟表弟是我看上的学生,并不是因为他是微生家的什么人。” “我收学生,不看亲缘和谁的面子。” 闻言,樊舅母哂笑两声,不甘心地应下,离去。 被打断亲亲的两人,这会儿也没了氛围。 裴如衍沉默后,道:“我先去洗一洗。” 随后,就独自去了浴房。 * 自打金陵的绣衣阁开张后,因为有京城总店声名在外,分店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浴池阁的生意虽比上不如,但也在沈桑宁的宣传下,比下有余。 而她,也学会了游水。 眼看离归京的日子越来越近,裴彻的禁足还是没解,原因是裴如衍怕他多生事端。 心急如焚之时,他命人去找的算命先生来了。 算命先生看见丰厚银钱,当即道:“公子有富贵命啊!” 这还用他说? 裴彻皱眉,“我知道,我想让你帮我算算,我近日总梦到一女子,究竟是谁。” “公子算姻缘?”算命先生问。 也算是吧,裴彻点头。 算命先生掐着手指,有模有样地算了算,“你此生缘分不浅,但皆非正缘。” “公子,你孽缘不少啊。” 裴彻闻言,“何意?” 算命先生突然纠结,“我亦有些看不清,公子有两段孽缘纠缠不休,凡事有因必有果,也许是前世种下的因,此生结出的果。” “能不能说人话?” “公子,你梦中之人与你前世结缘,而你对她有所亏欠,因此看不清她的脸。” 裴彻执着地问,:“所以我还能遇见她吗?” 算命先生正色道:“不论因果如何,公子都不该纠缠,这不是你的正缘。” 可裴彻并不觉得是孽缘,梦中种种,就像是天赐良缘,该是正缘才对。 “她若不是正缘,我的正缘是谁?” “公子,你没有正缘。” “……” 第96章 世子求爱遭拒 裴彻一阵无言,又丢了一包银子过去,“现在呢?” “凡事,人定胜天,”算命先生笑呵呵收起银子,继续掐指算了算,“您想找的这位女子,出生在京城,耳垂上有一颗小痣。” 而就靠这点信息,找人简直难如登天,裴彻追问,“左耳还是右耳?” 算命先生还真算不出更多了,打马虎道:“都行,都行。” 裴彻皱眉,“我还有别的想问。” 一想到可恶的毒妇,屡屡蛊惑兄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算命先生为难道:“公子,我今日不能再算了,算多了遭天谴。” 裴彻不信,掏出一锭银子,“我兄嫂什么时候能和离。” 算命先生为难地接过,手指朝上虚晃一招,佯装算命的样子,实则只是糊弄他。 然后说了个不远不近的数字—— “两年。” “这么久?”裴彻不愉,“能不能快点。” 算命先生摇摇头,“这个快不了。” 快了马上就会被拆穿。 裴彻无法,悄悄送走了算命先生,继续呆在房中想着那些信息。 生于京城,耳垂有痣。 他该如何找到她?她是否也会每天梦见他? 一时间,他归心似箭。 * 临行前两日,沈桑宁想起了那位安置在巷子里的刘稳婆,为防不时之需,花了大价钱买下刘稳婆当年记录的名册。 云昭送刘稳婆回扬州,并将册子取回。 金陵的两间铺子日常都需要人打理,沈桑宁又聘请了两位资深的掌柜。 将一切都交代完毕,到了傍晚便在庭院里吹风。 躺在摇椅上,忽然被裴如衍遮住了光线。 “夫人,我想再裁一件衣裳。” 沈桑宁闻言,睁开眼,男人的脸被阴影覆盖,辨不出情绪。 这有什么好商量的,不过几件衣裳罢了。 她随便道:“你想裁多少都行,到店里做几身。” 裴如衍默了默,“我是想,你帮我做。” 做件衣裳要花不少心血,沈桑宁懒毛病发作,只想躺着,别开头去,“那么多绣娘和裁缝,为何非得是我。” 他语调郑重,“像六年前那样。” “最后一次。”他补充道。 许是他口吻太过认真,搞得好像明天就要死了一样。 她都不忍拒绝了,“好,明日给你做。” 裴如衍还是没妥协,“我打算明天就离开金陵,今晚做吧。” 沈桑宁突然起疑,“不是说好了三日后走吗?” “临时决定提前离开,就不与夫人同行了。”他温声道。 既没有皇家密令,又没有突发事件,他怎么会临时更改行程? 沈桑宁一直仰头看他,脖颈都有些不适了,干脆起身,正色几分,“你就不怕分道走,我会像上次那样,有危险?” 语毕,只见裴如衍脸色变得肃穆,“别诅咒自己。” 沈桑宁语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裴如衍目光移动,不知思忖着什么,坐到了她的摇椅上,凝重道:“与我同行,才会危险。” 她尚不解,又听他缓缓道来,“这次要带走舞弊案的涉事官员,路上虽有官兵护送,但二皇子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路上恐有行刺。 沈桑宁倍感奇怪,“你既然知道,应该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何故担心?” 裴如衍沉吟道:“虽有把握,但凡事都有万一。” “你在怕吗?”她低头。 他不否认,“怕。” “我怕你因此担上风险。” 沈桑宁一愣,身子未动,发丝在灯盏下发光,裴如衍的视线也被吸引。 她几瞬就做出了决定,“那我也要和你一起。” 裴如衍蹙了蹙眉,“你不怕,万一与我死在一起……” 他神色凝重,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露出了几分笑意。 却听她反驳道—— “谁要死在一起,我是要活着的,但我觉得,跟你反而更安全些,你这么聪明,也不会轻易死的。” 她相信他。 沈桑宁说完,就发现裴如衍嘴角的笑意收敛了,她没好气道:“你莫不是还希望我们死在一块吧?” 他面色淡定,“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我要长命百岁的。” 沈桑宁喃喃道,见男人喜怒无常的样子,她鬼使神差地伸手,在他脸上掐了把,“别太忧虑。” 对上裴如衍那沉沉的目光,她当即松了手。 也不晓得刚才怎么想的,干嘛去掐他的脸,也没什么肉,手感不好。 不过也算是说服了他,待到三日后一起回京。 即便如此,也没改变他今夜就要做新衣裳的想法。 他就这么想触景生情吗?沈桑宁是不懂。 夜里,微生家的布庄都关门了,只有一对小夫妻还在店里裁衣。 裴如衍选了一块带有乌鸦印记的布料,沈桑宁本想直接用上次量过的尺寸做衣,却听他一本正经地道—— “我或许胖了,要重新量。” 他哪里胖了? 沈桑宁狐疑,“没有,你没胖。” 顿了顿,她猜测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被她识破,裴如衍有些别扭,面色平静地轻咳一声,生硬道:“最后一次。” 罢了,难得看他这么幼稚的一面,沈桑宁叹了叹,取来卷尺,重新量尺寸。 两人在布庄制衣到了二更天,回到陶园时,已是身疲力竭。 躺在床榻上,她一点都不想触碰到他。 奈何裴如衍生龙活虎,他的前胸都贴上了她的后背。 沈桑宁赶忙往里躲,深怕今晚又要。 直到躲无可躲,他的手掌轻轻捏了捏她腰窝,她痒得颤了颤,不满道:“太热了,你离我远些。” 身后,传来裴如衍思虑的声音——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第97章 夫人畏爱撞墙 之前,是她缠着他,要生孩子。 但是今日沈桑宁腰疼得紧,还特意问了妇科圣手,对方说生子一事,光靠做多几次也不行的,得算日子。 比如月事刚走的时候,怀孕相对没那么容易。 而月事走后的七八日之后,才好受孕。 沈桑宁现在只想等几日后再做那事,她倒不是排斥房事,而是裴如衍实在太疯了! 即便食髓知味,也该有个节制吧? 像前日,从房里,到浴房,直到天亮。 太要命了! 到底是谁在觉得裴如衍不行呀! 沈桑宁现在只想和衣而眠,这么热的天气,手臂都不敢露。 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慌,“腰疼,你让我休息几日。” “我帮你揉揉。”他语气正经。 那双大手摩挲着她的腰肉,就开始揉捏起来。 但沈桑宁深怕揉着揉着就不对味了,就像昨日亲着亲着,给她吻出感觉来了一般。 她下意识就朝床榻里侧躲去,“哎别——” “嘭!”撞到墙了。 疼得她嘶了一声,人都蜷缩了起来,眼角流下两滴生理性的泪水。 裴如衍当即起身,点了灯,又拿了块冷毛巾和药膏,“擦药。” 沈桑宁起身,还不忘将亵衣搂紧了些。 这动作落在裴如衍眼里,神色复杂道:“我不会强迫你,你不必避我如蛇蝎,弄伤了自己。”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强迫。 可他会勾引她啊,像昨日那样吻着摸着让她有了感觉吗,她还怎么拒绝? 沈桑宁垂下眸,“你也不许动手动脚。” 裴如衍一阵沉默后,才答应,“嗯。” 他的手心擦着药膏,按在她额间,轻轻揉着,“疼吗?” 她摇头,“还好,就刚才‘哐’的那一下,有些恍惚。” 两人一阵无言,她微微抬头,偷摸看他柔和的神色。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收回目光,听得他一声无奈的轻笑,沈桑宁低头莞尔,泛起困倦。 没一会儿,裴如衍就发觉她没反应了,竟就这么在他掌心里睡着了。 他动作不自觉轻柔,拖着她的后脑勺,将她放平在床榻上,下意识就要给她盖被子,又想到什么,提着被子的手顿了顿,思忖好一会儿,只给盖了肚子。 随后,隔着一床被子的距离,他躺下,不再触碰她。 裴如衍眼睛微眯着,看着妻子香甜睡颜,嘴角勾起,沉沉睡去。 到了第二日,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垂下的头发上,编了四根细长的辫子。 是长生辫。 * 沈桑宁今天起得大早,昨夜制成的衣裳又让裁缝和绣娘略改了改,才拿回来,就见府门外停了一辆陌生的马车。 府中下人见她回来,赶紧上前,“表小姐,那位表小姐来了。” 那位,哪位? 下人见她疑惑,再说清楚些,“沈三小姐,国公府的二少夫人,正被大夫人招待着呢。” 哦,沈妙仪。 这货来微生家做什么? 沈桑宁将新衣裳交给紫苏,让她送去陶园,自己脚步一转,去了前院。 樊舅母待客从来叫人找不出错,这会儿也是让人好生伺候着沈妙仪。 沈妙仪头一回进微生家,左瞅瞅右瞅瞅,压下眼底妒意,抬高了头颅。 樊舅母拿不定她是何意,于是客套道—— “寒舍简陋,比不得京城伯爵府、国公府,这些糕点茶水也都是寻常货色,二少夫人是见过好东西的,我们招待不周,请你海涵啊。” 听得此言,沈妙仪更是鼻孔朝天,“的确比不上,但在商户中,已经是很好的品位了,我怎么会和你计较呢。” 这番话,不是褒义,又算不得完全贬义。 樊舅母一时客气换来对方蹬鼻子上脸,听得膈应,眉头蹙了蹙,碍于对方身份不好发作。 此时,恰逢沈桑宁进门,樊舅母忙起身,“你们姐妹俩好好聊,舅母就不打扰了。” 沈妙仪柔柔笑着,“夫人慢走。” 沈桑宁已然走进,语气淡淡,“你来做什么?” 沈妙仪用茶水漱了漱口,“姐姐,我当然是来找二郎的,他在何处?” 沈桑宁不欲和她多说,恨不得她立马就走,于是命护卫带她去找裴彻。 这对夫妻就像是一对活宝和蠢货的组合,凑一起的结果就是—— 好事是决计不会干的。 那坏事,也总是干不成。 一天天的,上蹿下跳惹人心烦。 * 别院。 裴彻正在大快朵颐,突然房门打开,他差点以为是兄长要放他出去,心中一喜。 外面人还没进来,他就听悠扬婉转的女声传进—— “二郎~” 裴彻一抖,筷子上的肉都掉了。 妻子来了,他心里竟无半分乐趣,反而有些失落。 紧接着,沈妙仪奔了进来,她左右环顾,气愤道:“他们怎么将你关在这里?” 她看着他胡子拉渣的模样,“二郎,你受苦了!” 然后一头扑进裴彻怀中。 裴彻僵了僵,不知为何,感觉十分生疏,他拍了拍沈妙仪的背脊,“我没事,吃好喝好的。” 沈妙仪抬头,暗自垂泪,“他们这样欺负你,等回去,定要让公婆做主,就算是世子,也不该如此独断啊!你可是他亲弟弟,是国公府的主子!” 裴彻听不进去沈妙仪的话,一面对她,脑海中就浮现梦中陌生女子的冷笑,他竟心生愧疚。 凭何愧疚? 他不知道,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有这个情绪,男人三妻四妾都是正常的,他为什么觉得愧对梦中人。 沈妙仪悲愤地还要说什么,却被裴彻不耐烦打断—— “行了。” 沈妙仪一愣,忐忑道:“二郎,你怎么了?” 裴彻摇头,摒弃三分愧疚,“没什么,倒是有另一事要与你说,你那个嫡姐,真是个蛇蝎女人。” 沈妙仪诧异又掩不住欣喜,“二郎,我姐姐纵有万般不是,也是我嫡姐,你何出此言?是她做了什么事?” 裴彻凝重道:“她竟要污蔑你,让人串供说你是奸生女。” “什么?”沈妙仪大骇。 裴彻不忍心地道:“说你母亲在周家时,与承安伯通奸,污蔑你是承安伯的亲生女儿。” 沈妙仪愣住,眼中闪过诸多猜疑、不可置信。 想到这些年来,父亲对自己宠爱有加,的确堪比亲女。 她顿时狂喜,“当真?” 第98章 祖孙夜谈 她这样子,哪里有半点被诬陷的悲愤和伤心? 裴彻眉宇间染上疑云,“你很高兴吗?” 沈妙仪一僵,“我没有想到,长姐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构陷我的身世,对她有何好处?” 裴彻冷哼,“想让你被世人耻笑罢了。” “何故耻笑?”沈妙仪暗自咬牙,“倘若我是伯爵血脉,岂不比八品小吏的女儿好听吗?” 至少往后,她不用因为是继室的“拖油瓶”而自卑。 这叫什么构陷,对沈桑宁一点好处都没有……越想,她越觉得这是真的。 裴彻“啪”地放下筷子,“你这叫什么话,奸生的难道光彩吗?而婚生子女,即便官阶再小,至少是清白人家。” 沈妙仪紧抿柳眉,抒发己见,“二郎,你所谓的清白,比门第更重要吗?说到底还是伯府门第太低,那倘若是国公府、王府有流落在外的子女呢?倘若是皇帝在外有私生子女呢?难道皇室也会被戳脊梁骨吗?” 她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裴彻皱眉,“怎可跟皇室相提并论?” 世俗礼节再大,大不过皇权。 说难听些,即便皇帝要娶庶母,御史大夫也拦不住,但哪个官员要娶庶母,那绝对是官当到头了。 普通人家,乃至世家权贵,都是要体面的。 裴彻忽地话锋一转,“你很想做承安伯的亲生女儿吗?” 他听出来了,她刚才流露出的欣喜,是真心的。 沈妙仪神色闪躲,“我没有……” “你最好没有,我体谅你因出身而自惭,但不能苟同你的想法。”裴彻语调冰凉,再次强调—— “你长姐构陷于你,其心可诛!你切不可将计就计!” 沈妙仪见他态度这般坚决,也不再执着说这事。 究竟是真是假,是喜是悲,回京城问问母亲就知道了。 她心生期待,嘴角都压不住,“二郎,我们什么时候回京?” 裴彻早就归心似箭了,“后日,和兄长一起回去。” 回京之前,沈妙仪理应和裴彻住在一起的,她想着好几日没见裴彻,眼眸流转,动作也大胆起来。 “二郎,你可有想我?”她娇娇出声,伸手去抚摸裴彻脖颈。 滑嫩的小手挠着痒痒,裴彻心思微动,随即将女人抱起。 刚将人儿放到床榻上,他胸腔一闷,犹如被巨石压着,心底愧疚如滔滔江水。 他止了动作,脸上再无半点情欲,“我有些不舒服。” “啊?”沈妙仪惊疑,就这? 裴彻烦躁,下起逐客令,“你自己找个客栈住吧。” 沈妙仪还想撒撒娇,见裴彻是真的一副心烦的样子,只好咬牙愤愤离去。 …… 临行前的一夜。 沈桑宁起夜后就陷入了失眠,许是因为明天要离开的缘故。 她悄悄地越过熟睡的男人,提着灯笼去了母亲的院子。 林间叶声,窸窣微起。 母亲的卧房竟亮着灯。 是谁? 沈桑宁走近,看见卧房外也放着一个灯笼,门没关,房中佝偻的背影对着她,许久传出一声叹息。 是外祖母。 原来,外祖母也会在深夜,思念亡故的女儿。 沈桑宁慢慢走近,外祖母并未急着转身,而是先抬了抬手,才悠悠侧身,不确定地唤道—— “宁宁?” 沈桑宁心中复杂,“外祖母,夜深了。” 外祖母转动手中长命锁,目露怀念,“自幼你娘就特别懂事,豆丁点大的时候,就跟在我后头,怕我累着,给我捶捶背,吹吹风……” 沈桑宁默默听着,没有插话。 外祖母语气顿住,沉寂了许久,看向她,“那日,你问我,有没有觉得对不起你娘。” “宁宁,自从你娘离世后,我经常梦见她,梦到她怪我,怪我为什么这么狠心,将她嫁给不爱的人。” “她是我的长女,我最爱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心疼她呢?我将她高嫁,她至死,我也没见到她最后一面。” “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她。” 说到这里,外祖母的声音哽咽,沧桑的眸中含着热泪,却忍着没有落下。 沈桑宁从未见过人前要强的外祖母露出这一面。 她以为,微生家的人不会为此愧疚。 沈桑宁从袖中拿出丝帕,“外祖母,还是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外祖母没接手帕,“我知道,你也怨我的,只是你这孩子心软,念着往日情意,否则,你对我,该是对你父亲一样。” 沈桑宁眉心蹙起,“外祖母是觉得我对父亲太过冷血?” 外祖母兀自抹泪,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着你明日要走了,有些感慨,你上回来金陵时才十岁,说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你。” “是因为你娘走了,我才有机会见到你,我想将亏欠你娘的弥补到你身上,所以将你带在身边,教你做生意,我想着让你有一技之长,将来有个万一,不用仰望别人鼻息。” “却不想,因此让你遭到你父亲的厌恶。” 听到这里,沈桑宁小声反驳,“他本就不喜欢我,并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 外祖母顾自说道:“我这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明日一别,你我祖孙,恐怕再难见面了,所以有些话,外祖母就当遗言跟你说了。” “这几日,你看你舅父舅母,以及外祖父,每回都站世子那边说话,你心中不免有落差。” “宁宁,我们微生家想攀附关系是不假,但也是真心希望你好的,我们位卑,你又是高嫁,你若是受了委屈,我们无法替你讨公道,只能巴结世子,希望他能对你好些。” 沈桑宁心中百感交集,“就如外祖母所言,我有本事到哪儿都饿不死,如今身后有了国公府,只是让我有了更强大靠山,但即便离了他,我也会很好,您不用担心。” 外祖母点点头,苍老的手抚上她的发梢—— “你就是太清醒了,才更让我担心,人啊,有时候要糊涂些,切勿锋芒过甚。” 语罢,又连连叹息。 沈桑宁回到陶园时,裴如衍还没醒。 他这两天许是心情愉悦,睡眠质量都提高了,不到早上,都吵不醒他。 想着,沈桑宁不再轻手轻脚,重重地躺到床上。 想着外祖母的话,她愈发觉得人心复杂,这一点,她前世就明白。 只是现在才知道外祖母心觉愧对母亲,午夜梦回都在垂泪。 可若重来一回,结局仍然不会改变,外祖母还是会将母亲嫁入伯府受蹉跎。 人呐,就是这般复杂。 …… 隔日。 回京的队伍整装待发,外祖母起了大早,备了些金陵特产,装了两个箱子。 府宅外,沈桑宁与家人告别,齐行舟没有箱子,一个小小的人儿背着个大包袱,就是他全部家当。 临行前,外祖母颤颤巍巍地握住她的手,“宁宁……” 外祖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似要记住她的模样。 最后,才对齐行舟道:“孩子,你和你表姐虽不是亲姐弟,但自今日起,由你表姐护你周全,来日你若能读个功名出来,要记得给你姐姐撑腰,知道吗?” 才七岁就被寄予厚望的齐行舟,板着脸,点了点头。 他背着比人还高的包袱,吃力地爬上马车。 一行人上了船,仆从清点着货物,准备启航。 舞弊案的涉案官员被关在了货仓,裴如衍的几位同僚安排了厢房。 沈桑宁隔江望着远处,齐行舟将行囊放好,走到她身侧,闷着不说话。 她低头,“怎么了?” 齐行舟别扭地摇摇头,“我没有去过京城。” 恐怕是离家太远,孩子有些不安。 也对,连沈桑宁都有些惆怅,更何况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他是第一次离开金陵吧。 她弯腰,摸了摸他的头,“别怕,以后有我在,不会有人欺负你。” 齐行舟低着头,不说话了。 他大概还是不信吧,毕竟,连在外祖母家里,他都不安极了,到了京城,恐怕更容易让他产生“寄人篱下”的感觉。 沈桑宁收敛眸中无奈,有些东西,靠嘴说,是无法给人安全感的,只有将来真正体会到了,才能让他放心。 这一世,只希望齐行舟能健康长大,既然做了裴如衍的学生,那应该是不会再走上歧途了。 扬帆起航时,裴如衍还在厢房中与同僚交谈。 沈桑宁带着齐行舟在外钓鱼,虽然这样钓不到鱼,也就是打发打发时间。 “姐姐兴致可真好。”沈妙仪尖锐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扭头望去,看见了从船舱内走出的人。 她回过头,不想搭理。 而齐行舟,本就冷漠,这会儿更是谁都不理。 只听沈妙仪疑惑道:“姐姐是从哪里捡来一个小孩?” 这船上,可没有平头百姓,只有裴如衍一行出公差的人,和她们几个家眷。 沈妙仪狐疑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扫来扫去。 沈桑宁冷淡答道:“我弟弟行舟。” “你哪来的弟——”沈妙仪没好气地道,说一半蓦然瞪大眼睛,“你说这谁?!” “哪个行舟?” 不会,不会是那个齐行舟吧? 此时,齐行舟望向沈桑宁,目露询问。 沈桑宁点点头,他才道:“我姓齐,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行舟。” 沈妙仪彻底惊住了。 即便前世只活到三十五岁,她也听过这位专门替新帝干坏事的大奸臣之名啊。 可她记得,这对表姐弟没什么感情啊,这一世,怎么就有联系了呢! 此时,失声问道:“你,你带你表弟去京城做什么?” 沈桑宁淡漠的眸对上她的惊愕,“你这么震惊干什么。” “我……”沈妙仪语塞,“我只是担心姐姐,这拖油瓶可不好带啊。” 沈桑宁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我弟弟可不是拖油瓶,微生家的财富足够养活他,不过妹妹提到拖油瓶,我不得不说,微生家这些年养的拖油瓶,也不少啊。” 沈妙仪再听不出来,那就是真傻了,“你骂谁呢?” 沈桑宁不理她,顾自摇了摇自己的鱼竿,假装鱼儿上钩了。 然后将鱼竿抬起,收紧鱼线,一看—— 钓上来一团水草。 沈妙仪被无视得彻底,气得走到船舱内,想去找裴彻,想到裴彻这几天态度有些奇怪,她又折返回来。 正好看见那小小身影走进船舱,似要出恭。 她心生一计,挡住了齐行舟的去路。 对方抬眸,尽是冷意,“让开。” 这么小,就这么没礼貌。 想到这孩子的未来,沈妙仪不禁胆寒,又想到现在他只是个孩子,不能让他们表姐弟关系太好,否则他将来做沈桑宁的后盾怎么办? 那可不行。 沈妙仪极尽温柔地笑了笑,“表弟,我带你去吧。” 齐行舟眉心都是抗拒,“我认识路。” “表弟——” “我不是你表弟。” 这天彻底聊死了,也不晓得沈桑宁是怎么跟他对话的。 只见齐行舟冷漠地越过她,朝廊道里走去。 沈妙仪跟了上去,“你可知,你表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未答。 她继续道:“你们表姐弟从没有交情,更别谈亲缘了,你猜,她为何要带你去京城?” 齐行舟蓦然顿住脚步,看向她。 沈妙仪见挑拨有望,心中一喜,“不过是见你学业好,将来有望成为她的倚靠,她这人啊,最是无利不起早的,今日对你付出一分,来日定要你回报十分。你还小,不懂这些,将来就会明白,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齐行舟面色覆上阴霾。 沈妙仪见之哀叹,“这世上,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她自己没有弟弟,自然就要利用别人,我弟弟和你一般大,我才动了恻隐,提醒你,是为你好。” 虽说一般大,但悟性和学习天赋真是没得比,沈冠玉还在玩玻璃球的年纪,齐行舟都能写词了。 齐行舟的确也早熟,听了这些话,也不理会,继续朝廊道而去。 那厢,在钓鱼的沈桑宁,主要目的是在观测江面。 按照裴如衍的猜测,这两日恐会有刺客出现。 她和护卫盯着,江面上连别的小船都没有一艘,哪来的刺客? 哎,只希望刺客别出现了。 若如妇科圣手所说,在船上的这几日,会是沈桑宁最容易怀孕的时候。 不过她现在倒不是那么着急了,谁叫裴如衍现在那么配合,她不担心怀孕的事。 只希望,两人都可以平安回到京城。 身侧传来响动,沈桑宁才发现齐行舟如厕回来了。 他默不作声,脸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沈桑宁本没当回事,却见他起身,收了鱼竿,一言不发地回了船舱。 这孩子怎么了? 沈桑宁询问的目光,朝身后护卫和紫灵投去。 他们皆是摇头。 紫灵猜测,“钓不到鱼,不高兴了吧。” 那指定钓不到啊。 这船一直在动,钓个刺客的可能性都比钓鱼大。 第99章 不好,刺客藏世子床底了! 腹诽之时,只听铃铛发出清脆响动。 鱼儿还真的上钩了。 沈桑宁将一条鲈鱼放进水桶里,继续把鱼钩投进江里,这回没放鱼饵。 天色渐暗,船只离江岸甚远,刺客若要此时行刺,极大可能是潜水而上。 沈桑宁又摆了一排鱼竿在栏杆边,一个个锋利的钩子抛在水下,她走进了船舱。 到了晚上,齐行舟也没出来用膳。 到底是个小孩子,初次离家,心里有不舍和落寞是正常的。 沈桑宁作为他背井离乡后唯一的血脉亲人,难免要多关心他些,于是亲自去叫他。 “阿舟,出来用膳。”她敲了敲门。 里头隔了会儿才生硬道:“我不饿。” 紫苏犹豫道:“要不奴婢去给表少爷把饭菜端来房里?” 孩子也不能太惯着。 沈桑宁直接否定,“阿舟,你心中不愉,一个人呆着只会放大你的情绪,船上的饭菜是特定时间供应,你若不吃,夜里就没得吃了,你确定要饿着吗?” 屋内寂静无声,直到沈桑宁转身欲走,才听房门打开。 齐行舟板着小脸,走出房门,正经地朝左侧走去。 沈桑宁看他这倔强小样,故意等他多走几步,才出声—— “走反了,是这边。” 远去的小人驻足,半晌才转过身,回到她身边。 她笑着看他,“我知道你很聪明,但心里若藏着事,就容易影响判断,你主观臆测膳房在左边,而实际膳房在右侧,本只是问一嘴的事,你却让情绪左右自己。” 沈桑宁教育完,又正色道:“背井离乡固然难过,但不要给我摆脸色,我不单是你表姐,也是你的师母。” 齐行舟低着头,仍然冷着脸,站着不动。 “说话。”她语气加重。 他才抬头,对上她严肃的神色,紧抿唇瓣,下巴点了一下,“知道了,表姐。” 沈桑宁眼中才泛起柔光,“走吧。” 两人到用膳厅时,其他人已经吃完了,只有裴如衍在等着。 沈桑宁带着齐行舟走过去,“过了时辰了吗?” 裴如衍语调慢慢,“无妨,你爱吃的都留着。” 两人相视一笑。 而听到此言的齐行舟幽怨望来,“不是说错过了时间,就没有吃的了吗?” 沈桑宁语噎,裴如衍淡淡道:“食不言。” 膳厅里的灯盏通明,看不见船舱外,逐渐靠近的危险。 水面下潜伏的刺客,从四面八方攀上船只。 直到传来骚动,沈桑宁放下筷子,“来了。” 裴如衍平静道:“没事,继续吃。” 都这样了,沈桑宁可没心思吃,“饱了。” 话音刚落,就有两名刺客闯入膳厅,沈桑宁下意识将小孩挡在身后,也因此未窥见身后小少年的诧异之色。 “裴世子在这儿!”刺客一喊,顿时将其他人吸引了过来。 而后,“嘭”的一声,橱柜中蹦出几名王府死士,将刺客一网打尽。 与此同时脚下响起异动,地下是货仓。 货仓中不止关着犯人,还有王府死士和裴府护卫,各个身怀绝技,武艺高强,将所有刺客解决干净。 为首的死士前来复命,“世子,都清理干净了。” 裴如衍生疑,“你确定?” 死士被他问得不确定了,“属下再去巡视一圈。” 这些死士离开了膳厅,也代表着膳厅不再安全。 “夫人,回房吧。”裴如衍道。 沈桑宁点点头,牵着齐行舟,亦步亦趋地跟在死士身后走。 “啊啊啊!”一道男女混合的尖叫从船舱响起,迅速移动,到了船尾。 只见紫灵苍白着脸,手中握着一根钓鱼竿,飞奔而来,一边惊叫,“你别追我呀!啊!” 后面,隔着一定距离的黑衣人,被鱼钩勾住后背,鱼线绕脖,气急败坏地追着—— “你倒是放手啊!蠢货!” 紫灵根本不敢放下武器,边叫边跑。 沈桑宁惊呆了,连身侧死士都不专业地笑出了声。 她道:“你们快救救她呀。” 语落,船廊上的木箱中冲出一道人影,闪到紫灵身后,砍断鱼线,将刺客活捉,刺客当即服毒自尽。 真是哪哪都藏了人。 紫灵跑了好几步,直到身后传来陈书的声音,“别跑了,没事了。” 紫灵这才停下,回头望着陈书和那名服毒的刺客,扔掉鱼竿,呜呜地抽噎起来。 死士巡视完,确认道:“世子,所有刺客都处理完了。” 裴如衍应声,“嗯,回去吧。” 死士抱拳,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我家世子去不了京城,此行想托您给表小姐——绵绵小姐,转交一封信。” 金陵王妃和宁国公夫人都是平阳侯府虞氏女,虞绵绵自然也是谢霖的表妹。 不过,这两人前世并无姻缘呀。 沈桑宁记得,虞绵绵先是爱慕裴如衍,后来因为新帝登基,平阳侯府被清算,财产爵位都没了,虞绵绵最终嫁给了寒门书生。 沈桑宁还挺好奇信中内容的,但别人的隐私,她也不想窥探。 裴如衍将信收进怀中,那些死士就回去了。 不是回王府,而是…… 该回箱子里的回箱子里,回货仓的回货仓。 唯独陈书没回箱子里,他一脸尴尬地走上前,“世子,少夫人,属下方才躲在箱子里,正好是微生家准备的特产,有些东西,属下不小心踩坏了。” 裴如衍瞥了他一眼,“你真会挑箱子。” 陈书闭了嘴。 “没关系。”沈桑宁道。 她走到箱子边,因为水果稀烂,露出了原本被盖住的木盒。 这是什么? 木盒还挺沉的,她双手才将其拿出,沾上满手黏腻,散发着烂水果的气味。 裴如衍主动接过,没问为什么要拿木盒。 他洁白锦服沾上污渍,也没半点嫌恶。 沈桑宁敛去眸中意外,转而对齐行舟道:“已经安全了,你早些回房休息吧。” 齐行舟这会儿,虽没什么表情,却异常乖巧。 他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独自回了房。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然而,有一处却并不太平。 厢房内。 沈妙仪看着陌生男子,惊道:“你,你是谁?” 男子:“走错屋了,还请二夫人告诉我,裴世子住在哪里?” 还知道她是二夫人,哪里像是走错屋了! “你是刺客?”沈妙仪害怕,不敢大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男子却并不威逼胁迫,反而邪笑道:“我是二皇子的人,也是雨妃娘娘的人。” 雨妃? 沈妙仪想不起这号人物。 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什么,她讶异道:“沈落雨?” 男子皱眉,“虽说你是侧妃娘娘的姐姐,但也不能直呼娘娘名讳。” 就离开京城的这段时日,沈落雨竟然已经从雨姬升到侧妃了? 沈妙仪心里惊叹,这小蹄子倒是好本事啊,当初勾引裴如衍无能,却能轻易拿下二皇子…… 这会儿是侧妃,将来还不得封个贵妃? “她想怎样?你和刚才出现的那批刺客是一伙的?”沈妙仪真怕了。 男子低声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和娘娘利益相同,娘娘不想让裴世子和裴夫人活,你应当是一样的,毕竟你嫉妒裴夫人已久。” 沈妙仪恼羞成怒,“谁嫉妒她了?我要嫉妒她什么?我沈妙仪,伯府千金,不比她差!” 男子看破不说破,“裴世子的卧房在哪,告诉我,等同于你向娘娘投诚。” 沈妙仪还是犹豫了两瞬的,“二楼,东面第三间。” 说完,就见男子要离去,她快声补充道:“你若被抓了,可别出卖我!” 男子不语,从窗子跳了出去,由外仓攀爬而上。 翻身进入卧房,房中幽静,他转了两圈,听得脚步声靠近,动作敏捷地躲进了床底下。 第100章 世子在榻上秀恩爱,刺客忍无可忍 这厢,夫妻俩走进房中。 裴如衍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 一片金灿灿的光芒晃花了沈桑宁的眼,木盒内被分为两格,一格放满了金条,另一个放满了银票。 外祖母这是悄悄给她塞钱了。 金条下,压着一封信。 沈桑宁将信打开,却是外祖父潦草有力的字迹,信中写道—— “宁宁,我与你外祖母已近古稀,言语或有不中听之处,却皆出于一片关爱之心。” “你外祖母常念及你母亲,倍感忧虑,唯恐你重蹈你母亲覆辙,而你外柔内刚,即便身陷困境,也未必会向外祖诉苦。” “故备下五万两银票,愿以此当做你的底气,吾家财富,尚能自足,至少保你不受制于人。” “念及你表弟行舟,我们对他关怀甚少,是担心你舅母心生妒意,待我们百年之后,无法善待行舟。我们思虑长远,也因此给他造成伤害,愧对于他。” “你愿抚养行舟,我心甚慰,百年后亦能瞑目,然,行舟乃微生氏之甥,非国公府所宜养,故另备纹银万两,以作其抚养之资,免遭诟病。” “国公府虽显赫,以防物极必反,特备黄金寥寥,你需珍藏勿用,若遇危难,自有其用。” “此生或难再相见,故须言明我心,你父母之事,望你莫怨,我不但是你的外祖父,亦是微生氏家主,盖我辈皆须以家族为重,望你保重。” 信件写了满满三页,房中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响。 灯火摇曳,沈桑宁百感交集,水雾滑出眼角。 或许正是因为外祖父母复杂的情感爱意,才致使她前世没有放弃微生家,即便被微生家所弃,最终仍选择了原谅。 眼角忽地覆上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替她擦了泪痕。 微微转头,对上裴如衍深邃的瞳孔,如墨般掩饰了情绪。 沈桑宁低语,“疼。” 他似不解,“为何疼?” 沈桑宁抬起他的手,他的指腹还遗留着前段时日烫伤后的粗糙,摩擦在眼周,都感觉要擦裂了。 裴如衍当即领会,无声地收回手。 视线瞥到木盒中的第四张信纸,神色忽变,他将信纸放了起来。 沈桑宁看见了,“我还没看呢,给我。” “没什么好看的。”他认真道。 她伸手,僵持片刻,裴如衍绷着脸将信纸放她手上。 直到看到了内容,沈桑宁一阵无奈。 上头写着“高门世族,一妻多妾都是常事,倘若世子要纳妾,你切莫生妒,万事以大局为重。” …… 轮到沈桑宁无声了,她将信纸收拢好,放回木盒中。 裴如衍终是忍不住这股馊味了,恰好紫灵端来了热水。 “先洗手。” 他说着,就抓着沈桑宁的手,浸入盆中揉搓,顺便将自己的手一并洗干净。 江上风凉,沈桑宁只脱了外衣,躺到了榻上。 再看裴如衍,他已经把门栓紧了。 她眼神一黯,随即闭上了眼 没多久便感受到他不容忽视的视线,于是沈桑宁又睁开眼,对上床榻边男人居高临下的眼神: “你干嘛这么看我?” 裴如衍义正言辞,“这床榻窄小,不如我让人来换一张。” 沈桑宁不解,“我们两个人,还睡不下吗?” 没小到这个地步啊。 他神色不改,“若是如此,今夜少不得会碰到夫人。” 沈桑宁语塞,没好气道:“前几日是因为腰疼,才不让你碰到的,你何必拿话呛我?” 闻言,裴如衍薄唇抿起,迟疑着问—— “今夜,可以抱着夫人睡吗?” 她“嗯”了声。 他这会儿却严谨起来了,“可以?” 还问呢,那手都已经放在腰带上了,以为她看不见呀! 沈桑宁却忽地坐起身,郑重道:“你确定,这房中只有我们两人吗?” …… 裴如衍一怔,“自然,房中没有死士。” 如此,她才放心,“今晚别熄灯了,我还是怕。” 裴如衍并无异议,留了两盏昏暗的灯,将她搂入怀中。 他的手也不老实,明明她穿得严实,他还是能摸进小衣里。 粗粝的指腹,伴随着颗粒感,与摸在眼周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惹得她呼吸急促。 他还郑重其事地问,“疼吗?” 沈桑宁隔着衣物,控制不住他慢慢移动的手。 裴如衍的呼吸也逐渐沉重,两人正欲宽衣,床榻却是震了震。 “你踢床干什么?”沈桑宁皱眉。 随即,他将她衣裳合紧,一脸凝重地将她拉起身,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沈桑宁察觉不妙,床下“咔嚓”一声。 两人纷纷低头,只见刀尖凸起,竟刺穿了床板,离裴如衍一寸之距,倘若还躺着,则必死无疑。 床下有刺客? 所以,刚才哪里是踢床!分明是尖刀第一次没有刺穿啊! 第101章 世子中了弟弟的箭 手腕被大力牵住,她被裴如衍拽下了床。 下一瞬,床榻被一掌拍得稀碎,木屑飞扬。 危急时刻,裴如衍还不忘顺手将她外衣拿上,才冲到门边。 刚才被拴住的门,成了拖住他们的阻碍。 裴如衍抬门栓的手法怪异,沈桑宁来不及好奇,就被他揽入怀中。 与此同时,四壁发出机甲的咯吱声,暗器如丝,从四面八方朝刺客飞去。 唯有门后小角是安全地带。 原来,那门栓竟是机关枢纽,难怪裴如衍关门的时候这么仔细。 他稳重得让人安心,趁着刺客焦头烂额的空隙,又将手上外衣给她披上,才开门带她跑了出去。 等刺客再次追上,死士也闻讯赶来。 “世子,刺客不见了!”死士汗颜。 那刺客面对暗器尚能全身而退,这会儿又从死士眼皮底下跑了,可见武艺高强。 这和睡觉前在房中发现老鼠却抓不住,有什么区别? 沈桑宁握紧了裴如衍的大掌,知道今夜都难眠了。 只听他冷声道:“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死士迅速往四处散开。 沈桑宁也分不清是冷还是害怕,肩膀抖了抖。 裴如衍低头,“去睡觉吧。” 她摇摇头,那床榻都烂了,房间的地上全是银针,只怕是走路都危险。 他思索后道:“我给你拿件衣裳,我们换个屋子。” 等不及沈桑宁阻止,他已经稳步走入房内,只是动作需格外小心。 看得她都有些焦心。 待裴如衍转身折返,视线朝她投来,却不知看见了什么,瞳孔陡然放大—— “小心!” 沈桑宁脊背一凉,嘴鼻被满是老茧的掌心捂住,“唔!” “放开她!”裴如衍强装镇定,缓步走出。 她却被身后的刺客,带着节节后退,那刀尖就抵在她颈侧。 身后刺客还有心思调侃,“本想等你们熄了灯,好杀些,结果一直在听你们恩爱,我想着就等你们行房事时,杀了你们,好叫裴世子死也不得体面……哪料我都要忍不住了,你们却半天不做正事,裴世子莫不是柳下惠?” 沈桑宁心里还是慌的,她配合地随着刺客的步伐,目光落在裴如衍身上。 见他死死盯着她脖颈处刀刃,他步步跟进,却又没有走太近。 听了刺客的话,只问,“你想要什么?” “金、银、珠、宝……”刺客顿了顿,“我都不要。” 方才的死士们巡船归来,沈桑宁只觉得颈间一疼。 刺客激动地划伤了她的皮肤,“让他们退下!” “你别伤她!”裴如衍眸光一沉,“你若再让她受伤,我必让你全家陪葬。” 颤抖的尾声,暴露了他的紧张。 随后,他一字一字决绝道:“全部,退、下。” 眼睛眨也不眨地守着沈桑宁。 不出片刻,她已经被刺客带到舱外,她低声问,“你若想跳船保命,现在就可以,放了我,没人能来得及杀你。” 她只想保命。 身后人却像是听见笑话,“你怎知,我没想带你一起跳下去,拉个垫背的,他们也不敢朝水里放箭。” 一起跳?那也行。 沈桑宁心里镇定不少,只要不是捅刀就行。 她已经学会游泳了,风平浪静的江面,保命不难,何况很快就会有人营救她。 此时,刺客却又变了主意,高声道:“裴世子,你们夫妻恩爱,我不忍杀你妻子,但也不好空手而归。” “你方才问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给吗? 沈桑宁深深地看了裴如衍一眼,不等他做选择,“裴如衍,你别信,他没想让我活——” “啪”得一声,刺客反手就是一巴掌,“找死不是不?” 又威胁道:“裴世子,你最好快些做决定。” 她被打了。 怒意在裴如衍深邃眼中翻滚,“好,你先放了她。” 刺客反问,“当我傻?你先自断手臂,看看诚意。” 裴如衍看着妻子凌乱的青丝、被扇红的脸、血痕的脖颈……眼见刀刃威胁般地转动,寒光闪过他的眼。 “别动她,我答应你。”他抬手,从陈书手中夺过刀剑。 “不要!”沈桑宁大骇。 这傻子,怎么连刺客的话都信啊! 此时,陈书和后方的死士都纷纷喊道:“世子,不可!” 刺客玩味地渍一声,小声在沈桑宁耳旁道:“闻名京城的世家贵子,竟是个痴情种,裴夫人,感不感动?你知道是谁同我说——” 话音戛然而止,刺客顿住,只见裴如衍剑起剑落,竟真要往手臂砍去。 刺客眼中笑意更深。 眼看任务就要完成,夜空却被利器所破,伴随着清脆一声响,箭矢从二楼射出,打落裴如衍手中剑身。 沈桑宁如释重负地松口气,朝二楼望去。 是裴彻。 他射完一箭,继续抽出一支箭,拉弓,蓄势待发,瞄准了—— 瞄准了她! 等下,裴彻是要射刺客,还是射她和刺客? 想到这些日子裴彻的一声声“毒妇”,沈桑宁真有些不确定了。 身后刺客也注意到了,还未发话,对方的箭矢便已“咻”地射出。 沈桑宁只感受到身后一股推力,刺客将她推出去挡箭。 箭矢袭来,带着能刺穿骨骼的威力。 “央央!” 她听得裴如衍唤她。 他的声色难掩慌乱,健步跨近,爆发潜力的速度比箭矢还快。 裴如衍伸出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把她整个人护住。 沈桑宁的眼前是他衣襟,箭矢刺破衣裳,插进血肉的声音传进耳中,她茫然抬头,对上他宽慰的眼神。 他轻轻道,“没事。” “兄长!”裴彻悲戚的喊声响彻云霄。 沈桑宁才意识到,她拉开些距离,低头看见他右手捂着胸口。 “你放手。”她声音发颤,一边轻轻地挪开他手掌。 手掌之下,是刺穿了右胸的箭头。 裴如衍的手上满是鲜血,正因他伸手挡着,她在他怀中才没被伤及。 此刻,他唇瓣泛白,强撑着没倒下,还安慰她。 沈桑宁的手上都染了他的血,她手指颤抖,“你为什么……” 为什么替她挡? 他的喜欢,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 人怎么可以这么傻,轻易为别人付出生命代价呢? 她焦急向陈书道:“快,快去找大夫!” 为了以防万一,船上是有随行大夫的。 陈书急忙进入船舱,沈桑宁却听上方响起裴彻悲戚的声音—— “兄长!这箭有毒!” 第102章 暴打沈妙仪 有毒?沈桑宁果然看见裴如衍伤口处的血,逐渐变黑。 怎么办! 仓惶之下,她来不及做别的,只一心想着他的毒素不要扩散,于是低头,欲为他吸出毒血。 唇瓣还未触碰到他破碎的前襟,额头便被他抵住。 裴如衍气息虚弱,“别。” 沈桑宁抬头,擦掉眼眶水雾。 他无力地弯弯唇角,“别信话本里的,不管用。” 他说完这句,眼皮逐渐阖上,身子站得笔直,朝前倾倒,额头倒在她的肩上。 “裴如衍——”她带着哭腔,不知该碰哪里。 陈书怎么还没把大夫找来啊! 几名死士先上前将箭尾砍断,怕她无力支撑,于是小心地接过裴如衍。 那厢,沈妙仪站在黑暗的舱房中,静静地窥视着这一切。 看见裴如衍彻底昏迷,看见沈桑宁哭泣,她终于露出久违的笑意。 老天终于站在她这里一次。 这一世,裴如衍或许要死得更早了,注定要当寡妇的沈桑宁,要提早当寡妇了! 众目睽睽之下,裴如衍是为护住沈桑宁,裴如衍若毒发身亡,沈桑宁必然要面临众怒。 不用猜都知道,未来会有多凄凉。 沈妙仪十分愉悦,为了更近距离地观赏,她稍稍收敛笑容,朝舱外走去。 “呀,姐姐,你,你们怎么了?” 她佯装浑然不知。 沈桑宁听到这虚假的关心,不经掩饰的怒火浮现于眸中,“你闭嘴。” 眉宇间,透着几分狠绝和威胁。 沈妙仪哑然,闭着嘴扭过头。 呵,裴如衍都快死了,怎么还敢以嫡姐、长嫂身份威慑她? 且看还能得意多久吧! 以后,有的是能求她的! 而这会儿,裴彻从楼上赶了下来,他手中还握着弓箭,彼时箭篓里少了十余支箭。 他先是担忧地看了眼昏迷的兄长,而后愠怒地看向沈桑宁,“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沈桑宁悲伤化愤怒,“你往箭上抹毒是什么意思?” 裴彻皱眉,“那是为了击杀刺客,兄长是因为你受伤!” 沈桑宁冷笑,“你这么大义凛然,难道没想过,会伤及到我?你特意抹毒,是什么心思?” 裴彻一噎,“我不会射偏。” 这时沈妙仪上前,当起和事佬,“二郎,姐姐,你们别争执了,都是关心则才乱起的误会。” 狗屁的误会,裴彻分明就是不怀好意。 沈桑宁这会儿也懒得再与他们纠缠分辩,大夫终于被陈书请来,急急忙忙给裴如衍吃了一颗小药丸。 然后在伤口上简单洒了些药。 “抬到房里。”大夫言简意赅。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裴如衍搬进屋内。 水中激起浪花,动静大得犹如巨石落水。 沈桑宁转头,见夜色下,几名死士将刺客活捉回来,上了船。 无人瞧见,在看见刺客被抓的刹那间,某人脸色突变,心虚不已。 原本自信的刺客,现在一脸灰败,“又不是我伤的裴世子,抓我干嘛。” 他还挺有理。 只是气若游丝,也受了不轻的伤。 据死士陈述,刚才刺客逃跑跳入水中,始料未及地勾住了鱼钩鱼线,后又猝不及防中了裴彻一箭。 彻底没了逃亡之力,被死士们在水中团团围住,才得以活捉。 刺客被死士押着跪下,叹了叹气,“裴夫人,说到底,我也没伤你,更没伤到世子,我也算个很善良的杀手了。” 死到临头,口齿还这么伶俐。 沈桑宁扬手就是一个巴掌,力气大到自己手心发疼,“巴掌还你。” 刺客本就虚弱的身体,更是雪上加霜。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方才,你迫不及待想告诉我什么?” 刺客一愣,随即大笑,“没想到夫人还记得,哈哈。” “别笑。”死士板着脸,刀柄敲击在刺客天灵盖上。 刺客浑身一震,笑容收住,“老实”不少,“我能找到裴世子的卧房,多亏了你们的人向我透露。” 说到这,他故意卖了个关子。 站在最末的沈妙仪紧张到冒冷汗,心里唾弃着刺客背信弃义,一边悄悄后退。 又听那刺客坚定道:“但我答应了,不能说,做人要守信用。” 此言一出,有人松了口气。 有人则严肃至极,比如沈桑宁。 她细细想着,船上无非就这么些人,死士是不会背叛的,裴家护卫也不会。 裴彻厌恶她,但不会害裴如衍。 剩下的,只有裴如衍的同僚们,和沈妙仪的可能性比较大。 沈桑宁刚怀疑到沈妙仪身上,刺客忽然“诚挚”地看向某处—— “裴二夫人,你不用紧张,我向来信守承诺。” 一语毕,外舱寂静无声。 所有人都顺着刺客的视线望去,只见沈妙仪脸色惨白。 沈桑宁本就怀疑,这下更是坚定不疑。 “是你?” 她快步朝沈妙仪走去,面若寒霜,将其逼得步步后退。 直到沈妙仪靠着栏杆,退无可退,张张嘴,还在思考如何辩解。 沈桑宁听也不想听,抬手就朝那张虚伪的嘴脸扇去。 “啪”的一声,还带回响。 沈妙仪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抬起,“你敢打我?” “有何不敢,打的就是你,吃里扒外的蠢货。”沈桑宁毫不客气地呵斥。 沈妙仪一双水眸写满委屈,“二郎……” 裴彻这会儿没动了,面目沉重,“当真是你出卖了兄长?” 沈妙仪当然不认,“这刺客居心叵测,供词怎么能信?” 说着,语气带上怨怼,“也只有长姐,长姐不喜我,才会借刺客之言,故意辱我——” 还没说完,又是“啪”的一声,脸都快打歪了。 这次,是紫苏打的。 在沈桑宁的示意下打的。 没办法,她手太疼了,只能假手于人。 沈桑宁冷声警告道:“裴如衍醒来之前,你给我好好待着。” “你最好祈祷他无事,否则——” 威胁的话,突然被裴彻接了过去。 他凝重道:“倘若此事与妙妙有关,我会亲自送她向兄长磕头认错。” 第103章 世子大出血 沈桑宁讽刺地笑了声。 磕头认错就想蒙混过去?怎么也该将裴如衍受过的苦,受一遍才行。 “不好了!世子大出血了!”陈书焦急忙慌赶来,“少夫人,您去看看世子吧!” 闻言,沈桑宁赶紧进了船舱。 裴如衍性命垂危,合着眼,紧紧皱着眉。 房中只余大夫就诊,待沈桑宁靠近时,他手指动了动,被她握住了手。 她轻声在他耳边道:“我在。” 随后,她只觉得握着的大手微动,是他在尽力握住她。 几根银针封住裴如衍各个穴道,待银针抽出之时,他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人还是没醒。 沈桑宁看得焦心,替他擦血,“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不敢叹气,额角起汗,“这毒并不难解,只是世子这伤过于严重,虽暂时止住了血,但身体损伤不可逆转,且看他能不能撑过今夜。” “夫人还请在此处陪着世子,我先去熬药。” 说着,大夫背着草药箱出门。 裴如衍气息奄奄,胸上包着厚厚的纱布,可即便如此,还是能看见鲜血渗透。 倘若他不替她挡箭,就不会如此。 倘若她不与他同行,他尚能自保。 刚才发生的一幕幕,在沈桑宁脑海中来回呈现,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热泪滚落在他肩胛上,融化了结块的血渍。 她小声吸吸鼻子,替他擦着肩上血渍。 裴如衍睫毛颤动,缓缓睁开眼,就见妻子哭着替自己擦身。 他垂着眸,忍着疲惫,“夫人。” 沈桑宁抬头,见他醒了,眼泪却掉的更快,“大夫去煎药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裴如衍声音很轻,“没事,别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忧心道,“若不是我非要和你同行,就不会出此祸事。” 裴如衍握紧她的手,“他们本就是冲我而来,与你无关。” 他的视线落在她脖颈处,“床榻上有伤药。” 沈桑宁无暇顾及自己这点小伤,“你才二十二岁,前途大好,不该为任何人舍弃性命,不值得。” 前世再怎么说,裴如衍也活到了二十四。 而沈桑宁呢,虽然她也想活,但却不希望是付出他人生命的代价。 她已经活过四十年了,重来一世,活一天赚一天。 可他不一样。 裴如衍却不应,“值不值得,不是这样算的。” 沈桑宁暗叹他是个傻的。 此时,他眼皮支撑不住,眼见又要闭上。 可大夫说今夜最是凶险,裴如衍若是睡过去,还能醒来吗? 沈桑宁不免紧张,“你别睡,我们说说话。” 裴如衍有气无力地“嗯”一声,还是不受控制地阖上眼。 他的魂魄似早就神游天外,但又为了应付她,每每她说一句话,他都会应一声。 就这么坚持了一个时辰,大夫端着药回来,见裴如衍醒了,喜不自胜,“世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来,先喝药。” 裴如衍喝完药更困了,沈桑宁让他坚持,却听大夫讶异道:“世子意志远超常人,只要这伤势不恶化,就没有问题了,好好养着,可以睡觉了。” 如果伤势恶化,即便醒着,也没用。 大夫说完,沈桑宁低头,他已经进入了梦乡,却还是紧握着她的手不放。 她吃喝不离身地照顾了他三天,期间,裴如衍的同僚,和裴彻都有来探望。 他的情况一日比一日好转,只是下床还有些艰难。 再有一日,平江号就将抵达京城,而这个节骨眼上,刺客不愿配合治疗,伤势恶化而亡。 死前,仍然不改口供,称是沈妙仪传达的消息。 刺客对下达指令的主子保持缄默,裴如衍命陈书诱导供词,伪造证据,将刺杀的源头推给了金陵总兵。 此人嚣张至极,在二皇子的撑腰下,为非作歹,遭他迫害的百姓不少,更有豢养私兵之嫌。 只待裴如衍归京,将这假证据和刺客的尸体,送上御前,二皇子心虚必会避得远远,急着撇清。 沈桑宁见他连养伤都不得安宁,还在出谋划策,与他说回京再思虑也不迟。 他却不听,靠在床榻上,还在写奏疏,连沈桑宁是何时走出了房,他都没注意到。 * 接连三天都心虚到不敢出房门的沈妙仪,这会儿听到刺客死了,才松了口气。 却被裴彻找上了门。 其实沈妙仪早就觉得奇怪,明明她与裴彻感情一向很好,为何这几日会分房而眠。 但又因为出了刺客这事,她心里焦躁,没去思考夫妻问题,这会儿见到裴彻才顾虑起来。 “二郎,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反观裴彻,却是板着一张脸,不动声色拂开她作乱小手,“妙妙。” 他嗓音淳厚低沉,如同暴风雨前的甜蜜温存,让沈妙仪终于有了危机感,“怎,怎么了?” “如今兄长已无大碍,”裴彻看着她,一字一句,“你确定还不与我说实话吗?” 言外之意,就是怀疑她了。 沈妙仪当即委屈,“难道二郎也相信了刺客的话?我真真是冤枉,连你都不愿信我。” 裴彻看她这柔弱之态,语气稍缓,“我当然愿意信你,可刺客临死前却还在攀咬你,于他有何好处?究竟有什么隐情?你总该告诉我。” 沈妙仪一愣,心中骂那没命活的刺客,这分明就是在故意害她啊! 她面色一变,口风一转—— “二郎,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逼无奈,那天他突然出现在我房中,拿刀挟持着我,我害怕至极,我若不说,他真的会杀了我!” 裴彻怒道:“所以,真是你出卖的兄长?!” 沈妙仪呜呜哭了起来,双手抓着裴彻的手,一边缠着他,一边跪下—— “我一个弱女子,我也怕死,何况即便我不说,那刺客也未必找不到世子,但我想着,世子那里一定是众人保护的,怎么可能会出事?” “世子受伤非我所愿,我也是受害者啊。” 她肩头耸动抽噎着,看得裴彻眉头紧皱。 裴彻心中纠结,“你既也是受害者,为何前几日不主动说真相,非等到现在,弄得这般被动可疑?” 只见沈妙仪伏身在他靴子上哭泣,“我害怕,怕二郎嫌我,不敢说真心,每日都在房中忏悔不已。” 裴彻握着拳,陷入沉思,许久无奈长叹,“罢了,你先起来。” 沈妙仪:“二郎不原谅我,我就是个罪人。” 听闻,裴彻心生怜悯,此事若如沈妙仪所说,她的确是无奈之举,不过为了保命罢了,并未故意伤害兄长。 所有的错,本就在于刺客。 裴彻亲自将她扶起,“怪不得你,若不是我要分房而眠,你也不会遭遇刺客,是我没能保护好你。” 不论梦中女子是真是假,裴彻从未认真考虑过一个问题,就是他的夫人该怎么办。 只是凭借本能将她推远,却忽略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他自己心仪要娶的女人。 即便他将来有别人,也该对妻子负责到底。 沈妙仪窥见他目露愧疚,顺势靠进他怀中,“不是二郎的错,都怪我自己,我这就去向世子请罪,乞求他原谅。” 的确应该现在去,否则等明日入了京,她出卖世子的事,让公婆知晓,可不得了。 所以她必须取得世子宽宥,恳请他隐瞒。 裴彻摸摸她的头,想到那日自己说过的磕头认错。 他神色阴郁,“你是我的妻,我怎能让你受害后,又让你受辱……你不必去了,我去替你认错。” 第104章 裴彻想的是嫂子? 裴彻做了心理准备,从柴房搞了些木柴,捆成一截,提在手上朝二楼走去。 沈桑宁看见他这阵仗,在门外拦住了他,“二弟,你要做什么?” 对方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只想越过她。 她皱眉,“你兄长需要好好休息。” 裴彻这才驻足,“我是来替妙妙求得原谅的,你别阻拦。” 那沈桑宁更要拦了,“你既然要替沈妙仪受过,只是负荆请罪就够了吗?” 裴彻狠狠刮她一眼,“你还想如何?” 沈桑宁淡淡道:“等到回京后,以其人之道还之彼身。” 裴彻忍不了了,“你怎么就这么恶毒?不管是妙妙还是我,都不愿看见兄长受害!你呢,你又比妙妙干净吗?若不是你,我兄长怎么会对付不了区区刺客?你不该自省谢罪吗?” 简直颠倒黑白!沈桑宁气不打一处来。 可此地离卧房只隔一堵墙,现在也并不是合适的争执时候。 她冷着脸,低声道:“你兄长伤势并未痊愈,你如此作为只怕会气到他,不管你今天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进去。” “你有什么本事不让?”裴彻嘲笑,“因为你是他妻子?我今日就告诉你,你迟早会不是的,我国公府门第,容不下你这样的毒妇。” 算命的也说了,兄长再过两年就会和离。 其实裴彻连两年都忍不下去。 这一嘴一个毒妇,沈桑宁真想像扇沈妙仪那样,给他扇得清醒些。 她行动随心,对着他那张可恶的嘴脸,扬起手。 可裴彻是什么人,当即攥住了她的手腕,反力将她推出去。 他暴怒道:“我不想打女人,你还想打我?” 沈桑宁被大力一推,后背撞到墙上,不由闷哼一声,而后望向裴彻,“是你一直在辱骂我。” 裴彻靠近一步,“是你先拐走我的妾室,又欺负我的妻子,我不该骂你吗?” 沈桑宁脊骨发疼,她不怒反笑。 既然他要论对错,那就干脆论个明白! “洛氏想要自己的孩子有何错?是你让她怀上的,却又要伤害她。” 沈桑宁嘴角带笑,眼底却满是厌恶—— “你独断、花心,看不透人心,甚至看不懂你妻子的心,屡屡被沈妙仪教唆欺骗却不自觉,你没发现,你身边的人都不爱你吗?真是活该。” 这话如刺,说完她便爽了,反观裴彻鼻翼翕动,眉心拧出沟壑,死死盯着她。 忽地,他猛烈抬手,掐住她的脖颈。 又掐脖子! 沈桑宁抬脚要踢他,被他轻易躲过。 脖颈处的手心越发收紧,她对上他圆睁怒目,不露分毫胆怯。 她才不信,裴彻敢在这里动真格。 他猩红的眼眸盛着熊熊怒火,目光偏移,不知看见了什么,呼吸一窒。 沈桑宁只觉脖颈处的手失了力道,她重重喘气,看着裴彻目光逐渐迷茫,视线似落在她脸颊处。 不管他在看什么,她都不怕,“我不会让你见到裴如衍的。” 语毕,裴彻面色没任何变化,仍是那副迷茫疑惑之态。 下一瞬,他蓦然伸手,沈桑宁想退,可却因靠着墙无法退避。 “你干什么?” 她话问出口,耳垂上便传来粗粝的摩挲。 裴彻竟敢!竟敢摸她耳垂! 他一改狠厉,声带迟疑,“你,你怎么有一颗痣,难道你……” 耳朵长痣是犯了王法吗? 沈桑宁不晓得他犯哪门子病,只知道这个动作暧昧非常,小叔子和嫂子…… 她大骇,扬手欲拍开他,却听不远处传来某人阴沉的质问——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望去。 裴如衍就这么站在廊道上,不知何时出了屋,如覆乌云,阴沉欲滴。 沈桑宁拍开怔愣中的裴彻,顾自朝裴如衍跑去,“你怎么下床了?” 裴如衍面色不愉,并未回答她的问题。 方才那场面,实在暧昧,他想要她的说法。 沈桑宁扬起脖颈,给他看红一片的脖颈,“二弟非要跟你负荆请罪,我不让,他不仅骂我还掐我。” 顿了顿,她声音降低,“还碰我耳朵。” 说完,她躲到裴如衍身后,也没瞧见他如墨眸光下,掩藏不住的戾色。 “裴彻。” 裴如衍难得连名带姓,“你最好能有个解释。” 夫妻俩目光一致地望去,沈桑宁比刚才更加硬气了。 那头,裴彻还提着捆木柴,刚从愣神之际反应过来。 刚才他怎么就控制不住了呢,耳朵有痣的人多了去了。 对吧? 刚好耳垂有痣,又生在京城的人,也多了去了。 对吧? 这毒妇坏心眼的样子,哪里像他梦中温柔的女子,根本不像。 对吧? 他极力说服自己,必须说服自己。 对上兄长冷峻生寒的面容,裴彻无能解释,想了半晌,才道一句—— “兄长,并非你想的那样。” 不然呢,总不能把那算命的话说出来,说他裴彻梦中日思夜想的女子…… 可能是他的嫂嫂吧?! 第105章 长嫂如母,母亲教训下儿子怎么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重复道:“兄长,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裴如衍神色不耐烦,“你就只会这一句吗?” 裴彻哑口无言,虽心里不愿相信嫂嫂是梦中女子,此时目光却不受控地朝她望去。 想要一探究竟。 沈桑宁轻蔑地移开目光,忽听裴如衍“嘶”了一声,她当即去关切他的伤口。 “怎么了?是不是拉扯到伤口了?”她紧张道。 裴如衍额角冒着薄汗,脸色不显,摇摇头,“无妨。” “什么无妨,我看你就不该下床,我扶你回去。”沈桑宁搀上他手腕。 两人下意识地都忽略了某人,转身就要回房。 没半点眼里见的裴彻提着木柴跟上。 沈桑宁听着身后脚步声,不满道:“你没见你兄长身体不适吗?就非得这个时候请罪?” 裴彻脚步顿住。 …… 这时,裴如衍厉声道:“罢了,你进来。” 裴彻获得同意,一阵轻松地进了房。 沈桑宁阻拦失败,就不再去管,扶着裴如衍坐到床榻上,替他擦了擦汗,却发现他脸色一沉—— “你干什么?” 这话是对着她身后说的。 沈桑宁手一顿,好奇地转身,恰好看见露着半个膀子,还在继续脱上衣的裴彻。 好家伙,负荆请罪还非要脱衣不可。 裴彻跪在地上,理所当然地抬头,“负荆请罪,理应脱衣。” “穿上。”裴如衍皱眉。 “这可是兄长你让我穿的。”裴彻确定着,将衣裳穿好。 而后将木柴捆在自己背上。 “请兄长责罚。”裴彻将藤条高高举起。 裴如衍正襟危坐,看着这个弟弟就是一阵无语,“我行动不便,无法责罚你。” 沈桑宁瞧着那快比手腕粗的藤条,心中冷嗤。 裴彻还真会挑时候,这会儿裴如衍现在连稍稍抬手都会疼痛,自然打不了他。 真是便宜了他。 岂料裴如衍话锋一转,“就由你嫂嫂代劳吧。” 谁? 沈桑宁诧异,对上裴如衍云淡风轻的眼眸,见他并无玩笑之意。 她打?合适吗? “兄长!”裴彻不满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听闻这语气,又想到刚才掐脖子的仇,犹如吃了颗定心丸。 她打就她打。 长嫂如母,母亲教训下儿子怎么了! 沈桑宁朝裴彻而去,后者一脸不可置信和不服气。 她忽略得彻底,欲接他手中藤条,结果他还缩手了,“二弟不诚心啊。” 裴彻对上兄长冷冽的目光,他忍着气,将藤条递到沈桑宁手上。 藤条上手,沈桑宁站在裴彻身后。 “夫人,不必手下留情。”裴如衍格外提醒道。 她点点头,藤条抽打在裴彻背上。 初打时,见裴彻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就知道打轻了。 第二次扬手,多使了些力。 裴彻倒是能忍,脊背弯了弯,很快又直了起来。 沈桑宁觉得他背上木柴很是碍事,一藤条下去,半条都是打在木柴上。 而且他还穿着衣裳。 想着,沈桑宁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藤条在空中都响起“哗”的一声。 随即,是裴彻低哼。 这样才对嘛,痛才能让他长记性。 别天天追着她骂毒妇,还掐她,谁不疼呢! 直到打完二十鞭,沈桑宁见裴彻发梢上豆大的汗水往下滴,就收了手。 点到为止。 她扔去藤条,走回裴如衍身旁坐了下来。 眼下裴彻还跪着,原本只是朝裴如衍跪,她这一坐,倒像是在跪两个人。 裴如衍淡淡开口,“自己去找大夫拿伤药。” 裴彻没有马上起身,唇瓣发白,“兄长,妙妙已经知错,此事可否不要告知父亲母亲。” 此番来认错的最终目的,还是保护沈妙仪。 打都打了,兄长应该会同意的。 却听裴如衍淡漠中夹杂不解,“你指何事?” 裴彻心虚道:“妙妙并非故意出卖兄长,她也是被逼无奈,还望兄长宽宥,不要将此事告知父母。” 裴如衍听了,没有动容,“你妻子如何,我无意插手管教。” 他语气微顿,就在裴彻心喜时,肃声道:“弟妹还是由母亲教导,比较合适。” 言下之意,就是要如实禀告虞氏。 裴彻不可思议拧眉,“可,可是我都已经请罪了,也挨打了,兄长还是不愿宽宥吗?” “哦,”裴如衍透着几分诧异,不咸不淡道,“我以为,你是在向你嫂嫂请罪。” …… 静,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沈桑宁都侧目了,若非裴如衍面色一本正经,她都要怀疑他是故意的了。 此时,他还补充道:“你三番两次不敬长嫂,罚你,你不服?” 裴彻当然不服,只是不敢表露,“不是,可是妙妙也很冤枉,我只是想替妻子说公道话,请兄长宽宥于她。” 裴如衍斟酌不及片刻,“你平日里游手好闲,分不清好坏忠奸,故而我意图让母亲教导她,我意已绝,你不许再辩。” 裴彻还想争取,“兄长,母亲若插手,妙妙在府中还有何立足之地?她已知错,就给她一次机会,我今后会看好她。” 裴如衍逐渐不耐,“你连自己都管不好,听到几句蛊惑之言,更是没头脑,失了判断。” “究竟是谁失了判断?” 裴彻见道理讲不通,气不过,干脆起身,“兄长作为世子,将来要掌一族兴衰,竟为了一个女人不顾性命,你何曾考虑过国公府?你何曾有过判断?” 他猩红着眼上前,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强势模样。 此刻裴如衍还是伤患,是要保护的对象,沈桑宁哪能不管? 她当即挡在裴如衍面前,“你要做什么?” 裴彻青筋暴起,看见她,想到刚才白挨的二十藤条,怒极,“我能对兄长做什么,倒是你,你——” 言语微顿,目光再次瞥见她耳朵,恶毒的话语终是没有说出口。 沈桑宁身后,裴如衍站起了身,轻轻将她拨开,与裴彻对立。 “出去。” 裴如衍冷着脸,没有半点伤患该有的虚弱。 按照唇瓣发白的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裴彻伤重些。 裴彻不动,似抗议,但最终还是败在“畏惧兄长”这个习惯上。 他一言不发,闷着脸转身就走。 此时,裴如衍还不忘警告,“以后你许再对你嫂嫂口出狂言。” 话语一出,裴彻心里更是凉飕飕的。 他又想反驳,转身又听兄长语气加重—— “还有,动手动脚。” 裴彻想到方才情不自禁摸了大嫂耳垂的事,刹那间变得心虚,这下也不反驳了。 “嗯”了声,离开。 相比裴彻的忧伤,沈桑宁心头是暖乎乎的。 毕竟裴如衍为自己出了气。 “坐下。”此时听他道。 她顺势坐下。 “抬头。” 她乖乖仰头。 裴如衍站在她面前,微微倾身,指腹覆上她脖颈上的痕迹,“疼吗?” 沈桑宁摇头,“你要时刻记得,你才是那个伤患。” 她不提还好,她一提及,对方还真的扯到了伤口。 只见裴如衍眼角微动,仿佛隐忍着。 沈桑宁赶忙起身,将他扶着躺下,“你快快休息,别操心其他事了。” 她轻轻掀开他衣襟,查看伤势有无渗血,见无碍,脸色才轻松些。 奇怪,伤口没渗血,他平日挺能忍疼的,怎么会露出疼痛之色? 她抬头,再看他哪还有半点不适。 裴如衍躺在榻上,视线紧紧跟随着她的动作,见她又是掖被子,又是检查伤口,他唇瓣悄悄抿起。 当她目光扫来,他霎时闭上了眼。 第106章 回京受罚 那厢,裴彻并未将藤条干柴拿走,只身离开。 在半道就遇到了急切的沈妙仪。 “二郎,世子那边怎么说?” 沈妙仪面色焦急,一心询问结果,都没发现裴彻受了伤。 裴彻背上疼痛难忍,不愿主动诉及,但当妻子漠不关心,又是另一回事。 不知怎的,不由自主想起沈桑宁的那句“身边的人都不爱你”。 他眸光染上郁色,沈妙仪却还在追问—— “二郎,你说话呀。” 她伸手挽上裴彻,却听裴彻闷哼一声,她才意识到不对,“你受伤了?他们打你了?他们怎么敢打你?” 语气震惊又聒噪,裴彻眼中划过烦躁,言简意赅道:“兄长不愿宽宥,待回京后,要将你交给母亲处置,你做好心理准备。” 沈妙仪愣住,面上惊慌,“什么?那我……” 这会儿,她只关心自己,自然疏忽了关注裴彻的伤势。 裴彻失望地拂开她的手,“别太担心,母亲也不吃人。” 语罢,他不再理会,顾自去找了大夫。 徒留沈妙仪咬着唇瓣,焦躁不安,彻夜难眠。 次日。 平江号抵达京城。 国公府派了马车,但虞氏却亲自来接,虞氏尚不知儿子受伤。 裴如衍又一贯能忍的,他行走坐卧叫人看不出异常,唯独不同的,是沈桑宁时时跟着,紧张的模样叫虞氏起了疑心。 裴如衍本就不打算瞒着,只说自己被刺客所伤,将有关沈桑宁的部分隐去,又言简意赅地表述沈妙仪之举。 虞氏听得胆战心惊,“还好你无事,既然大夫让你静养,这段日子,你就别操心公务了,待会儿就让你爹替你进宫呈奏。” “你这身子骨,我看也是经不起折腾了!” 虞氏语调发颤。 一惯强势的婆婆不禁露出软肋,沈桑宁忍不住安慰,“母亲,您别忧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虞氏点点头。 裴彻与沈妙仪做的是另一辆马车,沈妙仪这会儿神游天外,深怕沈桑宁添油加醋和虞氏说了什么。 马车行至国公府,甫一下车,就见段姨娘跑了上来。 “阿彻!” 段姨娘的思念溢于言表,走到裴彻跟前,摸摸他的胳膊,“瘦了,怎么瘦了?” 此时,沈妙仪只顾着忌惮虞氏,静得如同鹌鹑,深怕引起虞氏注意,却突然察觉到段姨娘如针的目光射来,她不由蹙眉。 段姨娘不满道:“唆使阿彻陪你去扬州,你都不知道好好照顾他吗?” 裴彻叹道:“娘,不关妙妙的事。” 沈妙仪心里好受些,嘀咕道:“是世子要打二郎。” 段姨娘不吱声了,朝裴如衍望去。 素来沉稳的世子,眼下竟被虞氏和沈桑宁一左一右搀扶着下车,纵使他一再强调不用扶,虞氏都不理会。 沈桑宁放手了。 毕竟扶的人太多,也显得矫情。 她落后一步,此时最后一辆马车上,齐行舟背着大行囊吃力地跳下来。 沈桑宁招招手,他快步跑近。 对于齐行舟的来历,裴如衍在金陵时就寄信与家中说明白,虞氏见其天资聪颖,也不反对。 沈桑宁示意小厮替齐行舟卸下行囊,后者却退避一步,“阿姐,我背得动。” 那小脸上带着倔强。 他大概是习惯了万事自己动手,沈桑宁便也随他去了。 一行人进了府,虞氏忽道:“沈氏。” 沈桑宁看过去,听虞氏吩咐:“将你表弟安置在青风苑后,你过来寻我。” 语罢,虞氏扭头,视线穿过人群,“老二媳妇。” “你跟我来。” 颇具威严的呼唤,令沈妙仪一惊,她一直静悄悄的,可终究是没躲过去。 心生惧意,脸色灰败。 段姨娘狐疑的目光在儿媳脸上打量,“你是不是在外头惹了事儿了?” 有试探虞氏没有反对之色,段姨娘也大喇喇地跟着去了荣和堂。 裴彻担忧,想跟上,被段姨娘阻止—— “你担心什么,主母还能吃了你媳妇不成?回去!” …… 荣和堂内。 虞氏稳坐上首,看着不安的二儿媳,以及看好戏的段姨娘。 “你可知错?” 沈妙仪站在中央,弱弱道:“母亲,我知错。” 她跪下,万分伤心,“因为我的贪生怕死,让世子与世子夫人陷入危险。” 虞氏见她认错这么快,微怔,“不论是你还是你姐姐,世族女眷都该有气节,面对危难从容不迫,即便有一日兵临城下,也该有以身殉国的觉悟。” “这次,你却出卖衍儿,他是公府世子,倘若因此丧命,你担待不起。” 段姨娘闻言,总算知道前因后果,“好啊,你还敢出卖世子?连杀猪的都知道要讲义气,一家人之间互相保护扶持,你这都干的什么蠢事!难怪世子要打我儿,原来我儿是代你受过啊!” 沈妙仪听得面色更差,实在是段氏说了太多,她反驳不过来。 这会被虞氏制止。 虞氏厉声道:“我罚你家法五棍,你可否服气?” 男子和女子的打法不同,家法五棍并不是重罚。 “是儿媳该受的,”沈妙仪连连点头,“这次,儿媳愿替姐姐一并受罚。” 段姨娘皱眉,“你就受着自己的吧,装什么啊,世子夫人又不受罚。” 沈妙仪佯装不解,朝上首看去—— “世子受伤,是因我长姐之故,危难时刻,长姐没有自戕保护世子,这难道不是错处?” “不过,由我而起,我愿意替长姐受过。” 第107章 世子收集夫人周边 段姨娘闻言,朝上首望去,见虞氏拉下脸来,顿时噤声。 沈桑宁正是这时到的荣和堂,发现里间一片静谧。 “沈氏,你来的正好,”虞氏神色威严,“老二媳妇说衍儿因你受伤,你可认?” 沈桑宁站定在沈妙仪身边,“贼人将我挟持,二弟欲将贼人诛杀,奈何贼人想拿我挡箭,我被夫君所救,他确是为我受伤。” 她客观地表述。 虞氏听了,拧了拧眉,“原是如此,你先退一旁去。” 沈桑宁退至一旁,对上沈妙仪柔弱的挑衅之色。 沈妙仪弯起笑唇,就仿佛是在对她说:我受罚,你也好不了。 但很快,沈妙仪就笑不出来了。 虞氏声音一沉,“本想着罚你五棍,走走过场罢了,没想到你死性不改,那就多罚十棍长长记性!” 过了半晌,沈妙仪才反应过来,“母亲,为何?!” 什么死性不改,她又做错什么了? 虞氏锐利的目光穿透灵魂,“你方才主动认错,不就是为了踩你姐姐一脚?你真当我和你一样是白痴吗?” 沈妙仪眼神一闪,极力辩驳,“我没有,我怎么会害姐姐,我真是想替她受过!” 虞氏冷笑,“你若不主动说,她便不会受罚,还有,我何时说要罚她了?” “姐姐害世子受伤,难道不用罚?只有我要被罚?”沈妙仪不甘,眼眶中水雾腾起,“母亲作为公府主母,是这般偏心吗?” 她这可怜模样,不知道的人看了,还真会生出怜悯。 偏偏在场的都是铁石心肠之人。 段姨娘嫌弃道:“哭哭哭,家里好运都叫你哭走了,谁家正头娘子像你一样,没骨头的。” 紧接着,就是沈妙仪抽泣的声音。 沈桑宁就冷眼看着,前世的庶婆婆还是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 一点都不意外。 段姨娘向来得理不饶人,不得理同样不饶人。 对付段姨娘,必须得比她更精,要么以“恶”制“恶”,要么投其所好。 可沈妙仪自视甚高,看不上庶出婆婆,嫁给裴彻这么久,都不曾主动讨好庶婆婆,同时也没有制服婆婆的魄力,于是就这么苟着,光等待当将军夫人,不晓得拉拢婆母。 时间久了,段姨娘觉得对方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不满已久,逮着机会就要刻薄几句。 段姨娘还在喋喋不休,“还敢说主母偏心,你自己根本都不知道错,若不是你出卖在先,阿彻哪里会误伤到世子,少夫人哪会被挟持?” 段姨娘不愧是能在虞氏眼皮子底下,在国公府过得滋润的姨娘,还是会看虞氏眼色的。 “行了!”虞氏一拍桌子,“老二媳妇,我看你是还不知道错在何处。” “衍儿的伤是因阿彻放箭,替沈氏挡箭,但阿彻初心是好的,沈氏被劫持也是无奈,事后她也衣不解带地照料,因此我不罚他们。” “你被贼人逼迫,同样是无奈,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我念你是受害者,即便衍儿差点因此丧命,罪魁祸首仍是贼人,故而我无意重罚你,只想叫你明白,身为世族女眷,该有不畏生死的气节。” 虞氏有意分说明白,让其认罚,此刻端着长辈婆母教导晚辈的态度,严厉道—— “直到现在,你仍不思悔改,甚至以退为进,妄图将你长姐拉下水。” “世家大族最忌内乱,你待姐妹尚且如此,又怎么会懂团结对外的道理?我甚至开始怀疑,那贼人是否真的逼迫了你?” “还是像今日这般,人家什么都没问,你就迫不及待地出卖了家人?” 沈妙仪再次如鹌鹑般安静,颇有心虚意味,稍愣后再要辩,只见虞氏大手一挥—— “拖下去。” 几个丫鬟上前,将颓败的女人拖下去。 段姨娘迟疑地问,“这一打,日后还能生养不?” 虞氏睨了一眼,段姨娘立马收起疑惑,转身去监工了。 外头响起板子啪啪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 沈桑宁听得并无感觉,要她说,十五棍也太少。 前世她做当家主母,十分明白,打女子是丫鬟执行,根本不像打男子那么重,即便受伤,也不会发生段姨娘担忧的事。 十几棍不会影响生育。 除非本身就无法生育。 眼下只剩下虞氏和沈桑宁在内,虞氏叹了叹,“你这个妹妹不是省心的,你也要防着些……” 说着,虞氏顿了顿,低声问,“近来,你可有看过大夫?” 虞氏问的委婉。 沈桑宁听出来了,这就是问子嗣呢。 她打马虎眼,“母亲,我和夫君才成婚不久。” 虞氏点头,“我不催你,你也该上点心才是,不过,衍儿受了伤要静养,这个时候还是分房睡吧,让他好好养伤。” 沈桑宁应下。 外头惨叫声连连,她不禁对沈妙仪感到无语。 丫鬟下手能多重?至于这么啊啊惨叫吗? 直到她走到院中,看见那身量八尺,力拔山河的丫鬟,再对上沈妙仪汗流浃背的模样、苍白的小脸…… 看来虞氏是真的动怒了。 沈桑宁稍稍走近些,就被围观的段姨娘拉住,“少夫人,你还是站远些吧,别被误伤了。” 段姨娘嘴里还在嘀咕,“得亏是阿彻没跟来,否则还不得为了这个小蹄子忤逆主母啊,真是猪油蒙了心,看上这小蹄子的恶毒了。” 沈桑宁听得莞尔,饶有意思地看着如板上鱼肉的沈妙仪。 杖责正好结束,沈妙仪痛得起不了身,痛苦抬头,对上沈桑宁愉悦的眸色,她满脸屈辱与愤懑。 沈桑宁错过她,准备离去,忽听她恨恨道—— “你别得意。” 竟然还有力气警告。 自从那日沈桑宁扇了她巴掌后,她私下竟是连装都不装了。 沈桑宁不屑道:“这话,你还是每日同你自己说一遍吧。” * 书房。 房中空无一人,不知道裴如衍跑哪儿去了。 “世子去国公爷那里了。”书房外的小厮道。 裴如衍一心公事,受了伤也不好好修养,沈桑宁叹了叹,独自进入书房内等他。 她坐到了裴如衍的书案前,翻来了书案上那本泛黄的道德经,看两眼,她便觉得没意思了。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保持多年阅读的习惯。 沈桑宁转身,目光落在上锁的书柜上,只见锁芯生锈,竟是欲掉不掉。 她伸手一碰,就落了锁。 要不要打开看看? 看隐私会不会不好? 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是没有忍住,沈桑宁将书柜打开,看见柜中寥寥几件物品,她怔住。 最上面挂着的,是一幅画像。 画像中的少女灵动可人,手里拿着一锭金元宝,五官精致。 沈桑宁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 裴如衍藏在心中的喜欢,再一次刷新了她的想法。 所以他年少时,的确画了一个十二岁的姑娘,阿康没有看错,画的就是她。 那些画都被撕毁,而这一幅,应该是近两年所作。 时隔那么久,亏得裴如衍还能记住她十二岁时的样子。 沈桑宁低头,看见了一件陈旧的衣裳,上头带着乌鸦的印记。 她又想起了陈书的话。 原来这衣裳是被裴如衍藏在了这里。 边上放着一个小木盒,木盒并未上锁。 盒中放着的,是一块粉色的帕子,她有些眼熟,但记不起来了。 被帕子裹着的,是一只银色的蝴蝶耳坠。 这耳坠她可是记得的啊! 成婚第二日,她就发现耳朵上少了一只耳坠,没想到是他拿的啊! 裴如衍怎么还悄悄拿耳坠? 沈桑宁想起新婚那夜,她躺在书房硬榻上,还担心他不原谅她咬他那口…… 所以那时候他究竟在想什么,表面装的冷漠,却趁她睡着,把她耳坠藏起来了? 沈桑宁独自沉默,垂着眸,将耳坠放了回去。 蓦然灵机一闪,有了些想法。 * 等裴如衍与宁国公谈完话,回到书房,听下人说:“世子,刚才少夫人来过。” 裴如衍的视线在书房转了一圈,早就没了沈桑宁的身影。 直到他走进屋内,发现柜子的锁掉在地上,眉头一蹙,下意识将柜子拉开。 见物件都静置原处,没有被移动的痕迹,暗松口气。 虽然过往秘密都已经被妻子知道。 但,这些年他习惯收藏每一样有关她的东西,若真被揭开,让她知晓,她会如何看他? 是时候该换把锁了。 裴如衍想着给木盒也上个锁,便将木盒取出,打开。 帕子好端端地放着,中央躺着一对蝴蝶耳坠。 …… 一对? 裴如衍瞳孔地震,怎么多了一只! 第108章 世子想同房,夫人婉拒 身后,突然响起清脆娇嗔的女声—— “孤家寡坠怪可怜的,干脆就放两只做个伴。” 沈桑宁感慨道,裴如衍闻之转身。 四目相对,她的眼中是愉悦,他是强装镇定。 她调侃道:“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喜欢呢。” 裴如衍绷紧着唇,吐字艰难,“夫人,你……” 沈桑宁走过去,指腹按住他的唇,“我若不打开,恐怕到死都不知道你还有收藏爱好。” 的确是到死都不知,前世裴如衍死后,虞氏怕睹物思人,又舍不得丢掉他的物件,就将书房封住了。 沈桑宁到死都没有踏足。 她忽然很想问,前世的新婚夜,婚后的那两年,他每每看见她,是什么想法? 这个答案,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故而,沈桑宁换了个问法,“裴如衍,倘若新婚夜里,你娶的人不是我,你会如何?” 他皱了皱眉,“为什么要倘若。” 她语噎,“就是倘若,你想象一下。” 裴如衍看着她,斟酌须臾,眉头蹙得更紧了,“我不喜欢这个想象。” “那个呢?”沈桑宁又指了指书柜的画像,“我看了画纸和颜料,应该是近两年所作。” “你我婚前虽只远远见过几面,可你也看见我了,为什么画像只画十二岁的我,却不画现在的我?” 只画十二岁少女,怪不得要被别人误会为变态呢! 裴如衍拿着木盒的手指紧了紧,“我想着,那是一种回忆。” 沈桑宁还有最后一个疑惑,“这个粉色丝帕,应该也是我的吧?” 不怪她自信,实在是这个柜子里的东西,都跟她有关。 裴如衍轻轻“嗯”了声,几不可查地带着一丝幽怨—— “那回受伤时,你递给我的。” 这一提醒,沈桑宁慢慢想起。 原本是帮小哑巴止血用的,这丝帕是批量生产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含义,她也没想收回来。 沈桑宁目光调侃地点头,“我夫君还真的有收藏女子之物的喜好。” 她甚少在他面前,唤他夫君。 难得喊一次,还带着揶揄。 裴如衍很不喜欢她这样,拿感情作调侃,“嘲笑”他。 他咬紧腮帮,生硬道—— “你明知,我是因为心悦于你。” 顿了顿,他问,“你呢?” 喜欢吗? 沈桑宁从未表达过喜欢。 但现在,不一样了。 想到他为她能舍弃性命,她难过自责,想到他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样子…… 沈桑宁收起揶揄之色,点了点头,“我也是。” 与裴如衍相处的点点滴滴,她守不住初心,她的初心本该是生个孩子。 而现在,她想裴如衍能活久些。 裴如衍眸光一闪,“当真?” 直到她再次点头,他素来清冷的脸上,压不住唇角,放下木盒就要将她揽入怀中。 沈桑宁却是轻轻将他推远,“别,你小心伤口。” 裴如衍脸色一黯,“我没事。” 沈桑宁思忖着将虞氏的意思传达,“还有,母亲说,这几天必须分房睡,你好好养伤。” 裴如衍不满,“我还需要人照顾。” 沈桑宁上下打量他,“会有人照顾你的。” “我……”他那双眼,如被乌云遮盖,失了光彩,“我要他们干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桑宁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意思。 难得他今日直白,她让了步。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及某人定下的老规矩。 是夜。 沈桑宁用被褥和枕头,在床榻中间堆积出半尺高的小山,足以将两人隔绝彻底。 毕竟干柴烈火,万一晚上裴如衍起了反应,灭不了火,难受的是他。 那万一要灭火,再给他弄伤口撕裂了,更是要命。 裴如衍站在榻边,低头看着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陷入沉默。 那双如墨的眸子,幽幽地望向正在“加高城墙”的妻子,沉吟道—— “夫人这是做什么?” 第109章 世子主动想生孩子 他那破碎的模样,没能换来沈桑宁的心软。 她晓之以理,“我是为你好,隔远些,晚上才不容易误伤到你。” 说着,她舒服地躺下,“熄了灯再上来哦。” “伤患”裴如衍不动,静静看着她,片刻后去熄了灯,摸黑上榻。 有了“城墙”的存在,莫名的压抑,他根本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忍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我不碰你,能把这东西拿开吗?” 听不到身侧人的回答,便以为她睡着了。 裴如衍缓缓坐起身,欲将中间的被子挪开,结果发现一条腿搭在上面。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小腿,轻轻去抽被子。 沈桑宁本来就只是浅睡,忽觉小腿飞起来了,猛地睁开眼,将裴如衍抓了个现行。 他还不知道她醒了,将那几床被褥都挪到床角。 随后,沈桑宁感觉自己的腿被他放下了。 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 裴如衍坐着不知思忖着什么,试探性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房中只有黯淡的一点光亮从窗外透进来,他确实分辨不清她睡得熟不熟。 沈桑宁不出声,假装睡着了,在暗中窥探他一举一动。 紧接着,她感觉后脑下的枕头在偏移,正被他往外拉,她被迫地朝他靠近。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裴如衍躺下,他保持着不与她触碰,但离得格外近。 沈桑宁假装醒来,“你把被子挪掉了?” 裴如衍一本正经否认,“是你睡着的时候,踢到床角了。” 要不是她一直醒着,还真信了他的鬼。 这么认真地说谎。 “哦?是吗?”她迟疑地问,“也是我自己靠过来的吗?” 他沉默了很久,“你是不是,根本没睡着?” 沈桑宁没忍住笑了声,“你真聪明,不过还是少动吧,也不怕挪被子的时候扯到伤口。” 他又不说话了。 许是因为“罪行”全被她拆穿,素来从容的人也尴尬了。 沈桑宁退回床内,与他拉开距离。 正当快要睡着时,听他认真又郑重地商量—— “等我痊愈,我们要个孩子吧。” …… 隔日,沈桑宁起得比裴如衍还早。 近来他的睡眠质量越来越好,睡梦中,唇角还向上抿着。 又因他受伤之故,连着几日都告了假,难得做个闲人。 有关刺杀和舞弊案的奏疏,都由宁国公提交,再有同僚几人具体像圣上赘述。 伪造的刺杀证据,令金陵总兵落马,而舞弊案又牵连了好几位二皇子党羽。 二皇子弃车保帅未曾出面,白白折损了几个手下,也不知是何心情。 大清早,沈桑宁根据大夫的指示,做了些药浴的材料。 这次中毒中箭给裴如衍的伤害是不可逆的,因此除了喝药,还得泡药浴。 半道碰到了正要出门的裴彻,她当即就掉头,想假装看不见这尊瘟神。 “大嫂。”却被叫住。 许是因为回了府有所顾忌,竟没叫她毒妇。 沈桑宁转身,走近的裴彻眼下乌青,似有心事。 “大嫂,近来……”他欲言又止,“你可有做什么梦?” 可真冒昧。 沈桑宁没好气,“你还要管我做什么梦?” 裴彻一噎,无能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问,最近你是否做过什么,奇怪的梦。” 要她说啊,最奇怪的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她打发道,“二弟的关注点挺怪异的,你妻子受了伤,你该关心她有无做噩梦吧?” 语罢,便不理他,朝自己院子去了。 自从他喊她毒妇,就注定她和裴彻没法和平共处了,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全。 驻足的裴彻皱起眉,看着远去的背影,明明与梦中的背影有几分相似,可瞧她这态度、这性子,也着实不像。 他暗笑自己多虑,根本不可能是她。 只要不是这毒妇,他就放心了。 随即,裴彻唤来心腹,调了几个府中护卫,在京城偷偷寻找耳垂有痣的女子。 * 那厢,走远了的沈桑宁却忽地顿住。 近来裴彻被沈妙仪带的越发无理,导致她先是厌恶,这会儿才深思起裴彻那话的深意。 他为何要问她做了什么梦? 再无厘头的事,也定有来源,于是她调来云昭,让其暗中跟着裴彻,看看他最近在整什么幺蛾子。 到了下午,云昭就来回禀,“属下跟了一路,发现裴二公子带走的几个护卫,在暗中找一个女人,唯一特征是耳垂带痣。” 说这话时,还不忘朝沈桑宁的耳垂扫去。 沈桑宁蓦然想起,那天裴彻摸她耳垂的事,他当时的神色犹如变了一个人。 还有,在洛氏小院时,他是想喊央央的。 两条线索归拢到一起,都昭示这同一个结果。 裴彻想起了什么,但并不全面,他也并不确定。 是以,今晨问她有无做梦……难道他记忆的方式是做梦?他怀疑她是梦中人,故而问她有无做一样的梦? 沈桑宁后背升起凉意。 她不确定,他以后会不会全部想起,也不确定,这京城有无耳朵有痣的女子。 倘若他找不到耳朵有痣的,会不会又把视线放她身上,再凑他眼前来碍事? 为今之计,不如就帮裴彻找一个耳朵有痣的,这样他便不会怀疑她了。 但这事,不能由她来做,否则显得她心虚,更是侧面证实了她也做过相同的梦。 沈桑宁很快想到办法,“紫灵,你去想法子,把一些八卦透露给素云。” 只要素云知道,沈妙仪就必然知道。 以沈妙仪的性子,绝对不会允许裴彻心里牵挂她,所以沈妙仪会想尽办法阻止。 届时,沈桑宁根本不用出面。 紫灵得了令,大摇大摆地出去买通几名食客。 近日沈妙仪的酒楼效益每况愈下,素云急得焦头烂额,如此下去,还不如早些关张大吉,止住亏损。 素云发愁正要回府,忽听楼中食客小声议论起趣事—— “听说了吗,裴二公子在找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 第110章 衣裳湿了,不如脱了 福华园内。 沈妙仪还不知自己即将被算计。 她伤口到现在还疼着,亵裤都穿不得,下身唯有一块纱布掩盖,睡觉也只能趴着。 大夏天燥热,又疼又痒,伤口还没溃烂,人先崩溃了。 明明初成婚时,她既有钱,又有裴彻的爱。 而现在呢,酒楼也快倒了,现钱都买米了,虽然几个月后会暴利,可现在的她得省吃俭用。 再说裴彻,她挨打后,他只象征性地问了几句,都不曾在她房中过夜,这叫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此刻感受着屁股上的疼痛,更是恨极了沈桑宁。 “二少夫人,您母亲来了。”下人领着柳氏进门。 柳氏看见女儿动弹不得的样子,心疼得要命—— “哎哟,妙妙,怎么伤成这样?这国公府要吃人不成?娘这就替你说理去!” 沈妙仪急忙拉住,“娘,你就别添乱了,这事儿都怪沈桑宁,若不是她在婆婆面前装好人,我哪里会受这么重的罚。” 柳氏恨道:“这个贱丫头,越发是不把我们母女放在眼里。” 原本沈妙仪还想回伯府的,这下柳氏来了,她直接问道:“娘,我是不是我爹的亲生女儿?” 发现言语歧义,又补充道:“我说伯府这个爹。” 柳氏面色一白,“你哪儿听来的谣言?” “娘是心虚了?这么说,我的确是伯府的千金。”沈妙仪心头一喜。 总算有件好事了。 这么说来,她就是伯府嫡出的姑娘。 至少在身世上,不比沈桑宁差。 柳氏见瞒不住,焦虑道:“你可莫要宣扬,不光彩的,你如今是公府的夫人,不能有这个污点,你全当不知道。” 沈妙仪不满,“我是爹的亲生女儿,凭什么处处低沈桑宁一头,爹也该替我做主吧!” “那小贱蹄子有世子护着,你爹也治不了她,等将来她被世子厌弃,总有她哭的。”柳氏叹了叹,转而道,“还有你妹妹,她已经是二皇子侧妃,你爹正想着法子拉拢,将来二皇子都能做你后盾。” 沈妙仪不信,“妹妹这次可害惨我了!” 自打挨了顿打,她算是想明白了,那刺客说什么雨妃只针对沈桑宁,都是骗人的。 被抓后,人都没逼问,就主动出卖了她,多半是沈落雨故意的! 她哪里还敢期待沈落雨当后盾,未来别再害她就不错了。 “沈落雨和沈桑宁,根本是一丘之貉,若不是她们,我根本不会被打成这样!” 柳氏听闻,皱了眉,“如今你妹妹得势,我们伯府还指望你妹妹呢!你即便不喜欢她,也要学会隐忍。” “若实在忍不住,就别把心思放在她们身上,眼下,你早些为二公子诞下长子才是,公府没有孙辈,你若生了长孙,即便不是长房嫡脉,也能得公婆看重啊。” 沈妙仪只听了一耳朵,仍是沉浸在报仇想法里,还是气不过。 日落黄昏,柳氏离开的时候,素云面色紧张地归来。 进门就道:“主子,二公子喜欢上别人了。” “什么?”沈妙仪不顾形象起身。 难怪,难怪这些日子对她这般冷淡,原来是有了别的小贱骨头。 当素云将所有证实过的消息和盘托出,沈妙仪倒是冷静了。 “消息可准确?” 素云保证,“奴婢特意买通了一护卫,确认了,公子在寻找的那个女子,连他自己都不知样貌,就因为一个虚无的梦,现在满大街囫囵地找,估计也是找不着的。” 沈妙仪冷笑,耳垂有痣,又叫裴彻接连梦见……他对沈桑宁倒是真的用了心。 竟然转世都不曾忘却。 可现在,沈妙仪怎么能容忍他和沈桑宁旧情复燃。 思及此,让素云拿来石黛,点在耳垂上。 “像不像痣?”沈妙仪问。 素云一言难尽,“这个一擦就掉,您确定要这么骗二公子吗?” 沈妙仪又将“痣”修饰得更像些。 反正裴彻没有真正见过梦中人,只要让他相信,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女人…… 他必然会更爱她。 * 夕阳如醉,皎月升起。 浴房内,带着淡淡药香。 裴如衍今天终于洗澡了。 伤口还不能碰水,因此浴池中的水只到他腰腹上,胸部下。 水波浮动,时不时露出他的腹肌。 沈桑宁提着一个篮子,问他,“你要哪种花?” 篮子里,有玫瑰花,栀子花,菊花。 裴如衍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栀子花。” 升腾起的热气,似挡住了他幽暗的眼神,当沈桑宁将栀子花洒下后,听他道—— “要不要一起?” 浴池很大。 沈桑宁毫不犹豫地拒绝,“裴如衍,你很不对劲。” 这些带暗示的邀请,以前从不会出自他口。 最近越来越……不体面了。 就和刚成婚时的她一样。 这浴房越来越热,沈桑宁都闷出了汗,她绕到裴如衍身后,站在浴池边缘,替他擦拭脊背,清洗散下的头发。 一边擦,一边缓缓道:“我有一事要和你说。” “沈妙仪的那家酒楼要倒闭了,她急着出手,我打算盘下来,做酒楼和洗浴一体。” 沈桑宁想过了,洗浴这行,生意不至于差,但也不会太好,故而这次想着结合酒楼,才能区别于其他酒楼,有自己的招牌。 “好。”裴如衍没想法。 “我未必会赚钱。”她道。 “好。”他语气仍是淡淡。 沈桑宁再说,“盘这家酒楼,并非是想气沈妙仪,而是那地段好,若是因此引起她不满,二弟恐怕会跟你闹。” 裴如衍:“他们没本事,怪不了别人” 沈桑宁也是这样想的。 她擦拭完,准备离去,却被裴如衍抓住臂腕—— “你去哪儿?”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情绪。 沈桑宁莫名道:“我走了呀。” 裴如衍看见她额角冒汗,也不松手,“你替我擦完,不应该我替你擦了吗?” …… 他怎么心里还在想一起洗澡的事儿? 正要拒绝,就被他用力一拽,她整个人跌入水中,掀起水花。 洒在药浴上的栀子花,干燥的表面也沾上水珠,被这么一扑腾,彻底沦陷。 于水面下,被裴如衍拾起一片,悄悄地夹在指腹间摩挲。 待沈桑宁站稳,她第一反应是去看裴如衍的伤口,怕水花溅到伤处。 伤处贴着几片纱布,有了水渍,倒还未湿透。 可她的全身都是湿透了。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对上始作俑者的眼睛,“我干什么拉我?” 裴如衍绷着脸,“你没拒绝。” 还成她的不是了! 沈桑宁气得冷哼,这会儿站起来冷,索性泡在水里,却听他正经道: “湿都湿了,不如——” 她一瞪眼,裴如衍的后半句吞了回去。 第111章 妙妙点痣引怀疑 “我不脱。”沈桑宁态度坚决。 她要是脱了衣裳,他肯定控制不住。 “我是为了你好。” 她义正言辞地补充,却听眼前人发出一声轻笑。 裴如衍眸中无情欲,“我是想说,你头发湿了,我帮你擦一擦。” …… 真的没那意思? 沈桑宁一阵尴尬,倒是她自作多情了。 她退后一步,“不用擦了,我要用发膏洗的。” “我帮你洗,”裴如衍见她又要拒绝,继续道,“方才替我擦背,你应该手酸了。” 他一提醒,沈桑宁是真的觉得手酸。 替她洗头,应该是弄不到他伤口吧。 想着,她将浴池边上的栀香发膏取来,还有一套发油。 然后背对着裴如衍。 男人手掌抚上她的两鬓,将她钗环卸下,笨手笨脚地拆掉发髻。 及腰的青丝落在水面。 他正要上手,她便嘱咐,“你轻点,别扯掉我的头发。” 裴如衍将发膏涂在她的发梢,慢慢揉出泡泡,轻柔地揉捏着她的头皮。 别说,沈桑宁觉得还挺舒服。 唯一的不足,就是—— “我要是能躺下就好了。” 躺下是不可能,她总不能飘在水面上。 感受到后脑穴位舒服的按摩,她忽地灵光乍现,“我想到了!” “你说,如果我的洗浴中心,有专门洗头的服务,是不是很好?” “名媛贵妇有些抵触到外面洗澡,其一是觉得羞耻,其二就是觉得没必要,家中能洗,也有丫鬟服侍。” “但洗头不一样,正常人家,洗头和洗澡都是在木桶里,洗头就必须洗澡,倘若只洗头,没有单独洗头的用具,弯着腰很累,无法躺着。” “所以啊,我要让她们躺着洗头,让洗头变成享受,再招些洗头工,再让洗头工学些按摩手法。” 她喋喋不休地分享,“洗头工”裴如衍的手一滑。 他将手摊开,看见一缕秀发伴着泡沫在躺在手心。 沈桑宁感觉到头皮拉扯,“你是不是把我头发拽下来了?” 在她扭头查看之前,裴如衍将掉落的头发往后一丢。 他平静道:“没掉,放心。” “哦,”沈桑宁没当回事,“那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裴如衍附和,“夫人甚是聪慧。” 嗯,她也觉得。 药香逐渐浓烈,直到洗完了头,沈桑宁身上都是栀子花的气味,她满意地溜了。 让裴如衍一个人泡着。 清净清净。 * 两日后,裴彻仍是没有找到耳垂有痣的女子。 究其原因,是暗地里找,根本接触不到几个人,范围太小。 他正烦躁,听下人来报,沈妙仪找他。 本不想去,可连着两日没去看她,思虑下还是去了福华园。 沈妙仪已经能起身了,“二郎,你这几日在做什么啊,怎么都不来看我?” 裴彻忍着不耐,“你找我有事?” 沈妙仪让人准备了一桌饭菜,“我只是想二郎了,二郎应该没用午膳吧,一起吃好吗?” 她如此,倒显得有点卑微了,裴彻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坐下。 而沈妙仪的椅子上放了软垫,她却还是坐不下去。 裴彻心生怜悯和愧意,收敛心中烦躁,起身扶她坐下。 凑近时,沈妙仪歪过头,裴彻正好瞧见她耳垂上的那点痣。 她今日没戴耳环,“痣”十分明显。 裴彻愣住,伸手就要摸,“你怎么长了个痣?” 沈妙仪哪能真让他碰,立马掩住,嗔怪道:“这痣一直都在,可见二郎从前都未仔细瞧过我。” “一直都在?”裴彻半信半疑,回忆不起。 毕竟之前也没盯着她耳朵看的习惯。 沈妙仪点头,“之前被耳环挡着,二郎瞧不仔细罢了。” 今天何止没戴耳环,她未施粉黛,素净憔悴,少了几分妩媚,却更惹人怜。 裴彻还是存疑,“你们家都有长痣的习惯?” 怎么外头找,一个女子都没,这对没有血缘的姐妹倒是长全了。 沈妙仪轻哼,“二郎这话说得怪,难不成还怀疑痣是假的?哪个女子会刻意弄一颗痣?难看死了。” 她放下掩着耳垂的手,离裴彻远些,佯装不悦。 裴彻语塞,迟疑良久。 难不成妙妙就是他命定的姻缘,不论前世还是现在,都注定嫁他为妻? 可是……他梦中的女子很能干啊,即便他出征在外,妻子也是可以顶起一片天的。 裴彻虽存疑,到底还是信了大半。 缘分这东西妙不可言,他和妙妙是天定姻缘。 一边又在心里庆幸,还好不是那毒妇。 眼下看沈妙仪,哪哪都顺眼,“妙妙,这几日苦了你,待你养好伤,我待你去围猎。” 沈妙仪眉目一衰,哂笑道:“好啊。”她才不想去呢。 紧接着,裴彻又是一顿嘘寒问暖,夫妻两人间没了“梦中女子”这层隔阂,再次回到了刚成婚时的如胶似漆。 裴彻出了院子,吩咐护卫不必再在外搜寻。 按理说,裴彻找了梦中人,解决了一桩心事,该是欢喜的。 可他心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快乐。 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当初算命先生说的,只是有一颗痣吗? 第112章 养孩子产生分歧 沈妙仪那间酒楼原本是以三万两的租金盘下了三年,想退租是不可能的,只能转租,将转租的差事交给房东,再给房东一部分费用。 三万两本就是虚高的价,再加上租期不足三年,紫苏出面直接谈到了两万。 房东倒无所谓,反正亏的是沈妙仪。 沈妙仪手中没现钱,急着要挥霍,一时没有其他商户来租,便应下了两万两的价格。 她认为,亏的也不差这几千块一万两了,而且待几月后洪水一发,她的资金会八倍十倍地回来。 这时,她尚不知,从她手中租走酒楼的,是沈桑宁。 酒楼一入手,沈桑宁便差人动工,改了部分装潢。 沈桑宁带着紫苏巡视装修进程,并加以改进,刚巧被素云看见。 也不算巧,这两个月来,素云操持酒楼,已经有些感情了,故而闲暇时不小心转悠到了酒楼,她骇然地跑走了。 沈桑宁不想也知道,她是去给沈妙仪通风报信了。 到了午时,沈妙仪没来闹事,倒是裴如衍来了。 他这几日因伤休沐,空闲得很。 裴如衍身影修长,走在前头,愈发衬得身后小少年身量矮小,因为腿短,落后了一截。 前者如沐春风、清风霁月,后者还提着沉重的食盒。 裴如衍道:“夫人,用膳了。” 沈桑宁点点头,放下图纸。 府中下人也人手提着两份食盒,将膳食分发给装潢的工人。 沈桑宁找了间厢房,看着齐行舟咬紧腮帮,很是吃力。 怎么也是个七岁的小孩。 她不满,“裴如衍,怎么让小孩拿东西?” 裴如衍振振有词,“给他锻炼臂力。” 齐行舟板正道:“我可以。”然后将五层的食盒放在桌上。 他还想去把食盒打开,发现已经够不到顶层食盒了。 沈桑宁搭手,将食盒的菜取出。 六盘菜,能不重吗。 不是自己的孩子,真是不知道心疼。 她刚这么想,就见裴如衍给齐行舟夹了一筷子菜。 还怪贴心的。 裴如衍却道:“多吃点,待会儿留下来帮忙。” 沈桑宁惊住,“他才七岁,能帮什么忙?” 他听闻,有条不紊地给她夹菜,“做些力所能及的,七岁不小了。” 她皱眉,“孩子各科先生,你请了没有?他现在是读书的年纪。” 他继续给她夹菜,“我寻思着,还是将他放进学堂,与人相处也是一门学问。” “那也好,在学堂有先生教,回来你也能看着。” “嗯。” “何时能入学?” “最快也要三日后。” “你不要再给我夹菜了。”沈桑宁低头,发现小碗已经堆成了山。 他们谈话期间,齐行舟已经吃了一碗饭,见他们讨论完,才抬头—— “阿姐,我吃饱了。” 说完,他就走了出去。 等沈桑宁吃饱,走出厢房,发现他已经在搬桌子了。 人也没比桌子高多少。 她没好气地朝裴如衍望去,“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裴如衍欣慰地看着,“我同他说,在国公府衣食无忧,但自己若有想要的,需要自己付出劳动。” “你说的是人话吗?你忘记我外祖父给了钱的吗?世家养孩子会如此吗?”沈桑宁气笑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虐待表弟呢。 她当即要下楼阻止,却被裴如衍拉住手腕。 他语气认真,“世家教养的确不会如此,可行舟不是世族子弟,他住在国公府,若再以世族规矩教养,他容易将自己代入世家,而现实是,即便他进了最好的书院,同窗也不会用同等阶级的眼光看待,于他长期发展没有利处。” “我想因材施教,不如让他明白现实,他会自己找到与世家子弟们的相处之道,也会有自己的道路走。” 长篇大论说得很有理,沈桑宁无法反驳。 只是想到外祖父给的一万两,怪亏心的。 待回了府,她就和齐行舟去了青风苑,私下与他说,“阿舟,你今日搬桌子,你姐夫给你多少银子。” “二十文。” 沈桑宁更亏心了,思索道:“阿舟,外祖父其实给了我一万两,当做你学习的费用,但不论外祖父给不给这银子,我都养得起你。” 说着,她拿出五百两,“一万两不是小数目,你还小,以后每半年,我给你五百两当生活费,你可以自己支配,你觉得如何?” 裴如衍选的书院,必然是京城最好的,里头读书的都是世族子弟,她不想齐行舟在里头太自卑了。 齐行舟肃着小脸推拒,“穷人乍富,不是好事。” …… 微生家怎么也算不上穷人吧?舅母到底对他有多抠啊。 沈桑宁一言难尽,“那你若要用银子,跟我说,不要觉得难开口。” 齐行舟摇头,“阿姐不用心疼我,慈姐多败弟,其实姐夫说得有理,公府吃喝都有,笔墨纸砚都是最好的,书院也是最好的先生,我现在已经有了最好的环境,若再好,就不是我了。” 闻言,沈桑宁倒是也有些欣慰了,不自禁生出喜爱,摸了摸他的头。 不愧是将来的进士。 她本担心他心理健康,现在打消了顾虑,愉悦地离开。 但这好心情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半道遇到了被素云扶着的沈妙仪。 看着这方向,应该是去青云院。 沈妙仪见到她,恨恨瞪着眼,“姐姐真厉害啊,偷摸着就盘走了我的酒楼,还打压了租金,让我白白亏损了一万两。” 沈桑宁冷嗤,“你伤未好全,不好好养伤,还特意来兴师问罪?” “你别假意关怀,你的这事儿,成心不给我留活路呢!”沈妙仪伸手指着她。 沈桑宁云淡风轻地走近,“你那三万两本就是高价,傻子都不会租,你愿意两万转租,不就是心里也清楚,短期内租不出更高的价格了吗?” 沈妙仪被怼得哑口无言,“你,谁说不能了?你骗了我的钱,也不嫌丢人!” 沈桑宁暗笑,这无理也要搅弄三分的样子,倒和段姨娘越发相像了。 忽地,在沈妙仪偏头时,看见其耳垂上的“痣”。 沈桑宁一怔,顷刻间就想明白了,笑意愈发加深,“妹妹这痣何时长的?” 沈妙仪一惊,心虚之色掩都掩不住,哪还顾得上说酒楼的事,“你胡说什么,早就长了。” 见沈桑宁还要问,她快声道:“算了,我不同你计较了!” 语罢,就拉着素云逃也似的离去。 因为屁股有伤,那姿势怎么看怎么怪异。 沈桑宁淡淡叹了声,也没真想同她深究那颗痣,反正,沈妙仪能稳住裴彻就行了。 那厢,走远的沈妙仪停下。 素云不解,“主子,您不是说要去算账的吗?” 现在也没算账啊,怎么跟落荒而逃似的。 “闭嘴!”沈妙仪幽怨道,“账当然要算,我做酒楼赔了那么多,若此时她开酒楼效益不错,那外人岂不是都会说我不如她?” 素云缄默着,因为的确如此。 沈妙仪冷笑,“她成心给我没脸,将矛头往我身上戳,既如此,我也不必给她留什么余地了!” 素云问,“您要做什么?” 沈妙仪想到昨日柳氏说的话,有了主意,带着素云悄悄从后门出府。 马车兜兜转转,到了二皇子的府邸,后门。 素云下车敲门。 门房开了条缝,“谁啊。” 素云笑眯眯,“我家夫人要见侧妃。” 第113章 世子疑遭嫌弃 金玉楼更名为意满楼。 装修上,有了前人的铺垫,并不需要大动干戈。 改装了几日,又请了大厨,沈桑宁取前世菜谱的精华部分,另做创新,与新菜谱融合,待酒楼验收完毕,只等待开业。 她就差人给姜璃和朝雪郡主都发了请帖,邀请她们开业当日前来品尝。 准备就绪,她走出酒楼。 齐行舟已经去学堂上学了,一连几日裴如衍锲而不舍地亲自来接她,可见他最近是有多闲。 上车后,她忽然想起一事,“扬州被贪污的堤坝工程,后期会如何处理?” 裴如衍诧异地看她,“夫人忙碌至此,还不忘关心民生,但你是否忘了,我如今正休沐。” 休沐期间不参与朝堂政务。 沈桑宁追问,“那你何时结束休沐?何时上朝?” 裴如衍正在倒茶水的手一顿,“怎么,嫌我了?” “催我上朝时忘了我有伤,到了夜里就记得了。” 他语气颇有幽怨意味。 沈桑宁冤枉啊,“我只是想了解扬州的事,那堤坝一日未修,到底多了危害风险,可没有催你的意思,你有伤自然要多休息。” “那要违你所愿了,”裴如衍淡然地将茶水塞到她手里,“朝廷公事诸多,我一日不去,属于的我公务就多积压一日,加上陛下征召,我明天就要去早朝了。” 后又补充,“至于扬州河道,你不必担忧,陛下应该很快会派钦差去检查河道,加以修葺。” 沈桑宁想到明日酒楼开业,裴如衍必定要错过了,这倒不算什么事。 主要是现在他伤口若扯到,还是有裂开的风险。 沈桑宁忧心道:“这么快就上朝,你这伤……” “其实早点忙碌也好,”裴如衍垂眸注视她,“省的空在家,途惹家人厌烦。” 这阴阳怪气的意味不要太明显了。 沈桑宁闻之,茶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我哪有厌烦你?” 他幽幽道:“没有最好。” 他怎么好像很可怜的样子? 也许是突然被通知,以后要正常打卯上朝了,心里不舒服吧。 沈桑宁莫名笑了下,低头伸出小拇指,去勾他小指,“别难过,晚上让小厨房炖一只老母鸡,两只腿都给你。” …… 裴如衍欲言又止,小指蜷缩仍由她勾着。 马车蓦然停下。 车窗处传来裴彻的声音,“兄长,我能上车吗?” 裴如衍一听弟弟的声音,脸都黑了—— “不能。” “我的马被朋友骑走了。”外面又说。 “你走回去。”裴如衍半点不留情面。 外面,没了声。 裴彻还真走了回去。 他肚子里憋着点气,自打兄长娶了妻,就不像兄长了。 路上遇到卖花的小姑娘,裴彻顺手买了一篮花,打算带回去送给沈妙仪。 毕竟前几日对她多有冷待,他心有愧,只想弥补。 入了府,却找不到妻子的人。 都日落黄昏了,人去哪儿了?不会又跑娘家了吧? 不仅裴彻在找,连段姨娘都在找。 福华园内,段姨娘讥讽道:“还是打得轻了,一天到晚,人影也不见,竟做亏本生意,瞎折腾什么。” 裴彻听不下去,“娘,别说太刻薄了。” 裴彻不知道的是,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更是加深婆媳矛盾。 “我刻薄?”段姨娘气笑了,“阿彻,你可注意些吧,别被女人骗了,反而跟世子生出隔阂。” 说着,段姨娘随意抓了个院里的丫鬟,询问沈妙仪去向。 这丫鬟刚好是冬儿。 因为“监视”沈桑宁得力,冬儿已经被沈妙仪破格提升为大丫鬟,她自然是知情的—— “二少夫人去见妹妹了,就是二皇子府的侧妃。” 段姨娘冷嗤,“平日里也没见她有什么交好的姐姐妹妹,人家当上侧妃了,她就往上赶,我们国公府是什么很低的门户吗?眼皮子浅的东西。” 段姨娘骂骂咧咧地走了,还顺走了篮子里一枝花,“老娘辛苦生你,也不见你送我一枝花。” 裴彻提着花篮,皱着眉在院中等沈妙仪回来。 直到对方归来,他忍着不悦问道:“你这几日都去二皇子府了?” 沈妙仪见无法隐瞒,老实交代,“是。” 裴彻眉头蹙得更紧,“你不知道我公府与二皇子对立吗?就算你不知,你作为伯府养出来的女儿,也该懂得谨慎,二皇子沾个皇字,就不能轻易交好交恶。” 沈妙仪这会儿,确定了裴彻没有梦到二皇子登基。 她弱弱道:“我只是去找三妹,同她说说话罢了,这也不行吗?” “你三妹也不是个好人,比你大姐还坏,”裴彻还记得绑架的事,“你同她有什么能交流的?” 沈妙仪被怼到无言,话锋一转,“二郎你别生气嘛,我只是想着,将来若二皇子得势,我与妹妹交好,不也是对公府有好处的吗?” 裴彻拧着眉,他不参与朝政,自然也拿不定主意。 “二郎,若你实在不想我和妹妹接触,我不再见她就是了。”沈妙仪再三保证,又朝裴彻撒娇,让他彻底打消顾虑。 见裴彻面色稍霁,她为难地开口,“我还听说了一件事,我的酒楼是被姐姐租去了,她这不是成心让我没脸吗!” 这件事,裴彻几日前就知道了。 毕竟酒楼改装了几日,兄长日日往那跑,夫妇俩根本没打算瞒着,府里都知道。 裴彻叹道:“的确过分。” 沈妙仪想起白日里和沈落雨商量的事,挑唆道:“她次次欺辱我,若不给她些教训,将来我真要被她践踏到泥里了。” 可裴彻不想再生事了,虽然不喜毒妇,可每次与她对上,都是他被打。 “妙妙,你乖些,就一间酒楼罢了,反正你也拿到租金了,别生事。” 沈妙仪眼中闪过狠意,表面娇气道:“我也不是想做什么过分的,只是做些无伤大雅的事而已,明日姐姐酒楼开业,我们给她的马下药,让她无法准时到达,这也妨碍不了什么。” 沈妙仪从兜里拿出药包。 裴彻惊讶,“你都准备好了?” 沈妙仪将药包塞到他手上,“二郎,你就帮我出口气吧~” 裴彻长叹一声,想着这的确是无伤大雅,最多不过是迟到或者缺席开业而已。 于是他接过药包,顺便将花篮递给沈妙仪,“路上买的。” “哇!”沈妙仪佯装惊喜,又说了不少好听话。 待裴彻拿着药包离开,沈妙仪当即变脸。 素云问道:“主子,侧妃娘娘不是让您动手吗?您何必求着二公子?” 沈妙仪冷哼,“沈落雨那小贱人,还想着害我呢,我才不傻,若我去给马下药,到时候细究起来,查到我身上,婆母肯定要逼着二郎休了我。” “二郎下药就不同了,他是条硬汉子,不会供出我的,公婆也不会真拿他怎么样。” 此时,冬儿借着上茶的功夫,进了屋里,听见素云又问—— “这药只是让马萎靡不振,又不是发狂的药,怎么也不至于让二公子休了您。” 沈妙仪幽幽道,“药不让马发狂,但明日……” 说到这,她意味深长地笑笑,不继续说了。 第114章 好戏登场 一更天时,青云院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是裴彻。 彼时,裴如衍正在和沈桑宁写字,闻之不耐,“他来干什么?” 沈桑宁放下笔,同裴如衍走了出去。 廊道下烛光微弱,裴彻面上一片阴影,看不神态,“兄长,我有话想说。” 裴如衍对他早就失望至极,等待他的下文。 裴彻动之以理,“大嫂的酒楼,可否不开?如今这般,闹得家宅不宁,妙妙心里也膈应,何况我们公府本也不需要女子抛头露面。” 言语没有愤怒,他只想客观地与兄长沟通一回。 裴如衍神态平和,“能者居之,你我都无法左右别人,即便是妻子。” 沈桑宁附和,“二弟,我明日就开业了。” 裴彻听闻,也没有情绪波动,“好。” 仿佛只是要个答案,要到了就走了。 沈桑宁看着他融于黑夜的背影,觉得有些怪异。 那头,走出青云院的裴彻,迎面撞上了一个小丫头。 小丫头挡着脸,似心虚害怕,粗着声道:“二公子,奴婢没看见,对不起。” 也不等裴彻宽宥,唰地就跑进青云院,深怕被他看见脸似的。 当晚,沈桑宁收到了冬儿送来的消息,让紫苏不动声色地准备了另一辆马车。 沈妙仪和沈落雨图谋多日,不可能只是为了下个精神萎靡的药这么简单。 既然提早知道了,沈桑宁就能防备住。 故而,没有告诉裴如衍。 怕平白惹他担忧,他明日必须去上朝,那是陛下的意思。 * 次日辰时。 沈桑宁为了不打草惊蛇,出府时乘坐的是府中的马,她特意多看了马两眼,还真是看不出来下药痕迹。 刚出发,云昭便钻入马车,“二皇子携侧妃去了茗记茶楼。” 茗记茶楼,在她去意满楼的必经之地。 那有一处长桥,搭建在护城河之上,护城河绕东城一圈,水流湍急,直抵京郊。 但一般跳下去,是没有体力游到京郊的。 沈桑宁大致有了擦侧,沈妙仪和沈落雨不仅要害她,还要拿她当给二皇子投诚的工具? 二皇子原本就不爽她和裴如衍,这次裴如衍除了他好几个党羽,他心里有气,巴不得有人替他出气。 今日,是搭好了草台班子,让她登场呢! 沈桑宁让小厮将马车绕到小巷,那里有她事先联络好的马车和车夫。 她上了新马车,不忘对小厮道:“待会若有不对劲,你就直接弃车,切莫有驯服马的想法。” 小厮应下,将马车重新驶到大街上。 沈桑宁坐着的小马车,低调地跟在后面。 她倒要看看,他们是要如何置她于死地的。 被下药的马前期并无异常。 直到长桥时,浓烈的香粉,透着蛊惑马的味道…… * 与此同时西街。 裴彻今日准备跟朋友去赛马,行至半路,心中发慌,难以忽略。 多半是因为给毒妇的马下药,他心虚了,毕竟从来没干过这样不磊落的事。 但……最多也就是给毒妇一点小教训,不可能会出大事。 此刻,却听朋友说:“裴二,李四出事了,你知道吗?” 裴彻摇头。 朋友接着道:“这家伙跑马还怕输,不讲武德,想提前给马吃亢奋药,结果买错了,那马精神不对,特别容易受惊,相当于人快睡着的时候,也是特别容易被惊到的。” “马惊后,差点没把李四弄死,反正腿直接没了。” “腿没了?”裴彻皱眉。 不知怎么,想到了某个女人没有腿的样子,这岂不是比死了还难受? 朋友以为他怕了,“你怕什么,你又没给马嗑药,其实这也好理解,相当于你快睡着的时候,” 裴彻眉目凝重,昨日那药……应该不至于吧? 其实昨夜从青云院离开后,他怕沈妙仪不小心拿错药,特意出府找大夫确认过,那药是无伤大雅的,他才放心给马服用了。 就算今日毒妇出了事,也只是她运气不好,她那么坏,成天蛊惑兄长,死了也活该。 死了最好。 裴彻这样想着,心里却越发不得劲。 当快出城门时,他蓦然调转马头—— “我今日不去了!” 留下一句话,就纵马朝城东奔去。 徒留朋友们面面相觑,还以为他是被李四的事吓到了。 * 茗记茶楼。 楼上,店小二正为尊贵的客人斟上茶点。 此处居高临下,空气清新,是观赏戏剧的好地方。 谢玄一语不发,嘴角带着笑意,从容不迫地喝茶。 一旁,沈落雨将糕点喂到他嘴边,“殿下,今日这戏,必然让您满意。” 谢玄只咬了一口,捏了捏沈落雨养胖的脸颊,“你最近该少吃些了。” 沈落雨眸光一暗,无奈点头,“我只是瞧见,她最近也吃胖了些。” 谢玄眉心皱了皱,拂开她手中糕点,低头专注看戏。 只见护城桥上,马车驶来。 马儿突然怒吼一声,吓坏了路人,小厮见状,当即跳马。 这弃马的动作,毫不迟疑。 马儿拉着马车,在桥上横冲直撞,倏然间以飞快的速度疾驰。 外人并不知,这马车上已经没有人了。 路人只看见马车上国公府的旗帜,喊道:“这是国公府的马车呀!是府上女眷吧!” “快让开,这马疯了!” 能退避的路人,纷纷跑开。 忽地,又听马儿低吼一声,但并不是棕马,而是另一匹赛级宝马。 男人英姿飒爽,与马车并驾齐驱,找准时机,飞身跃起,跳到了马背上,欲控制住马。 从头到尾,没有功夫打开车门看一眼。 远处的小厮见了,大骇,“二公子,快下来呀!” 可对方根本听不见。 第115章 前夫哥正式归来 沈桑宁没想到裴彻还会冲上去拉马,他难道是想救她? 棕马仰头长嘶,左右摇摆踢腿,猛烈颠簸欲将裴彻甩下马背。 裴彻紧握缰绳,悬空之时,被棕马后踢一踹。 踢到了脑子。 剧烈疼痛让他失了片刻神智,双手一松,坠地昏迷。 棕马没了牵制,发狂地朝桥栏石柱撞去。 一个跃起,连带着马车一同坠入护城河。 众人只听“嘭”一声,重物沉进江河,棕马也再发不出声息。 没有了危机,群众没顾虑地围上去看热闹,靠着围栏朝护城河望去。 湍急幽暗的水面,已经看不见马车痕迹了。 “天啊,据说马车里的是宁公府的世子夫人。” “完了,人肯定要没了。”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茶楼二楼,将一切尽收眼底。 “殿下,如此可还满意?”沈落雨狡黠地邀功。 谢玄微抿嘴角,平心静气地喝茶,“不错。” 他的视线落在倒在人群外的裴彻身上,“裴二倒是运气好,马车都没从他身上碾过去,百姓看热闹也没将他踩死。” 沈落雨犹疑,“殿下若想,现在趁乱弄死他正好。” 谢玄未答,突然看见人群中一抹黄色的影子,眼眸一眯。 那厢。 身着黄裙的少女,在丫鬟的陪同下,挤到前排。 姜璃听见周遭言论,当即将头饰摘掉,欲往下跳,被丫鬟眼疾手快地拉住—— “小姐,您不会是要去救人吧?这水流这么急,咱们还是通知皇城护安队的人来捞吧!” 姜璃皱眉,“就是因为水流急,才等不了护卫队了,我不能对沈姐姐见死不救。” 说完,就急忙爬上护栏,跳了下去,拦都拦不住。 百姓见之,纷纷咂舌。 离得老远的小马车内,沈桑宁还不知这变故,直到听见有百姓传言说“又有人跳下去了”,才下车,匆匆走去。 彼时,裴彻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挡在女子面前的云雾散去,露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一点都不厌恶,反而,认定这就是绝世容颜。 不仅如此,所有的一切,如同走马灯一般,飞速在他眼前过了一遍,明明只是须臾间,他却仿佛是真实地重新活了四十多年。 做了一场长达四十多年的梦后,裴彻倏然睁开眼,眼中划过沧桑和迷茫,他刚才还在战场上啊,怎么突然躺在地上了? 后脑的疼痛,周边的言语,让记忆重新袭来。 “央央……”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慌乱地爬起身,目不斜视地拨开人群,一心只有救央央。 沈桑宁正要朝人群里挤,突然被人拨开,下一瞬就瞧见裴彻挤到了自己前面。 他头也不回,飞快地到了最前面,然后—— 跳进了护城河。 “怎么又有人跳了!”有人大惊。 沈桑宁惊骇地看着,差点都没反应过来。 他这是干嘛? 热心百姓道:“快去报官吧,这一会儿功夫,都三个人进去了。” 直到沈桑宁看见姜璃的丫鬟哭喊着,才明白过来最先跳下去的是谁。 她本是考虑到沈落雨计划失败,有可能会另外使坏,所以才让马车将计就计,避免更多祸事。 却没想到,姜璃会跳下去。 那丫鬟看见了沈桑宁,一愣,随即更绝望了,“呜呜,沈夫人,我家小姐跳下去救你了,你快救救她吧!” 沈桑宁也着急,眼下去找护安队的人,只怕是来不及。 她冷静下来,转身朝茗记茶楼跑去。 谢玄对姜璃的情意就算再浅薄,也到底是不同的,他出门携带众多护卫,他出手,是最便捷的, 茗记茶楼。 谢玄在看见姜璃跳河的时候,笑容就维持不住了。 沈落雨僵硬地劝慰,“殿下别急。” 谢玄扬手将沈落雨推倒在地,“这就是你的好主意?让我看的好戏?” “殿下,不是这样的……” 沈落雨顽强地爬起身,想解释,谢玄来不及听,率领护卫大步下楼。 与沈桑宁迎面碰上。 谢玄脚步一顿,看见该落河的人好好地站在眼前,他神色更冷。 “二殿下,”沈桑宁未经同意就跟上,“按照辰时的水位和水流速度,人应该还没被冲远,可以重点在中流段捞捕。” 谢玄没有停下,“你怎知我会救人。” 沈桑宁未及思考,“殿下是皇家子弟,仁善爱民,一定会见义勇为的。” 说的都是违心话,只言片语都未提及他埋藏心中的爱慕。 谢玄冷笑一声,到底是听进去了她的话,着人重点搜寻中流,又特意补充道—— “女子下去搜救,男人在岸上,遣离这里所有人。” 这是为了姜璃的名声。 谢玄的护卫有男有女,分头行动。 护城河的中流,在城南。 沈桑宁快步跟着谢玄朝城南而去。 彼时沈落雨跟了上来,在看见沈桑宁时,目光惊愕,“你……” 然后又朝谢玄看去,“殿下,怎么让她一起?” 谢玄面带戾色,斜了沈落雨一眼,“你滚回去,别跟着。” 当即,沈落雨就停住,委屈不甘,却不敢违逆。 沈桑宁只瞧了沈落雨一眼,就觉得反常,说不上的奇怪,直到姜璃在城南被捞起。 看着姜璃脸颊上的软肉,不显胖只显可爱……沈桑宁才意识到,沈落雨是在模仿谁。 难怪,从一个小小姬妾,不足一个月就能册为侧妃,原来是因投其所好。 可惜赝品就是赝品,在谢玄心里,或许只是个宠物般的存在,都不配和姜璃出现在同一场合。 姜璃只是呛了几口水,可见水性的确很好。 谢玄还未上前,给手下一个眼神,那手下就将一条崭新披风递给沈桑宁。 沈桑宁接过,蹲下身,用披风围住了姜璃湿透的身子,“就算我真坠了河,你也不能这么傻乎乎地跳下去。” 好在周围的人早就被谢玄疏通驱散,不至于损坏姜璃名誉。 在场的男护卫也都背过了身。 姜璃坐在地上,抹了把脸,“沈姐姐你没事就好了,我水性好,我祖父曾是闵州河道堤官,小时候我跟着他去闵州,差点被洪水冲走,那之后我再也不怕水了。” 这段过往,沈桑宁也略有了解,只是姜璃回京后,就压抑了天性,她本是极为活泼大胆的人,到了京城就要遵守规矩做个千金闺秀。 姜璃将头发拧干,谢玄突然出声—— “姜姑娘若没有大碍,我着人送你回去。” 姜璃因为上次绑架的事,礼貌而疏远,“今日多谢殿下了,不用送我,我待会儿还跟沈姐姐去意满楼,开业呢。” 沈桑宁无奈叹道:“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去意满楼,你这衣裳都湿透了。” 姜璃不在意,“那就去绣衣阁拿一套换喽,有什么难的。” 两人相视一笑。 忽听一女护卫道:“殿下,又捞上来一个。” 裴彻身上滴着水,上岸时昏迷着,护卫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第116章 全员落水 姜璃见状,“他应该是呛了水,按压他的胸口,让他吐出水来,这是我幼时在闵州见祖父抗洪,学来的办法。” 在谢玄的默许下,护卫开始救人。 * 北街。 国公府的马车驶过,裴如衍刚下了朝,正要去六部,却发现北街今日异常拥挤。 堵了好久,也过不去。 只听人头攒动的人群里传来路人们的议论: “你也是从东城被赶来的?” “不,我是从城南被赶来的。” “虽说二皇子殿下是做好事,可也不至于这么大动干戈啊。” “可不是吗,就难得做点好事,还这样消遣我们!” “话说,世子夫人捞上来没有?” “我都被赶走了,我能知道?” “也是。” …… 裴如衍听着,没头没尾的,都什么跟什么啊。 直到有新的好奇群众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热心人:“宁公府的马发癫,拉着马车跳河了,据说马车里是世子夫人。” 裴如衍面色骤变,打开车厢门时,手指微颤,“还能不能走?” 陈书看着堵塞的路,“过不去啊。” 话音还没落时,裴如衍已经跃下马车,只身挤入人群,逆流而去。 “世子!世子您别急啊,让属下们开道!”陈书着急,弃了马车,和几名护卫追了上去。 * 裴彻吐了几口水,醒来还有些恍惚,坐起身,视线逐渐清晰,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相互依偎的女子。 沈桑宁发觉他目光有异,不着痕迹地动了动眉。 他仿佛是松了口气,她不知他在庆幸什么。 此刻,姜璃不合时宜的话响起,“沈姐姐,你的小叔子也是个好人啊,还跳河救你……也可能会救我,好人啊。” 沈桑宁没好气地假笑一声。 要怎么说呢,那马的药就是裴彻下的,她清楚得很。 也许是他良知未泯,事到临头来救人了。 可到底也是因他而起,沈桑宁不可能会感激他。 只是裴彻的眼神实在有些奇怪。 大概是被河水脏污所染,眼眸和眼眶都红透了,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怪渗人的。 他忽地起身,似要朝她而来。 不及思考,眼前赫然一红,绯红色的衣袂,腰间挂着三品才有的小鱼袋,银光闪闪的。 沈桑宁茫然抬头时,裴如衍已经蹲在她面前。 他又升官了? 哦,还没。 裴如衍官服上的图案没变,这三品的鱼袋恐怕只能算一种奖励和荣耀。 他眼底的惊惶还没彻底散去,手掌摸摸她的脸颊。 仿佛是在确认她的温度。 沈桑宁抿嘴,“我没事,也没落水。” 她思忖着,又补充一句,“裴彻倒是落水了。” 裴如衍面上紧张散去,只回过头瞧裴彻一眼,见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她身上。 “你没事就好。”他尾调发颤。 此时,公府的护卫和陈书才追赶上来,守在一旁。 谢玄调笑道:“世子竟穿着官袍就在大街上乱跑,果真是爱妻如命,就是不知明日,会不会有言官参你。” 裴如衍仿若未闻,将沈桑宁扶起。 姜璃也被丫鬟搀扶起身。 唯有谢玄黑着脸,“裴世子,是在无视——” “殿下,”裴如衍打断,清冽道,“殿下今日告了病假,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你在威胁我?”谢玄气结,“今日是我救了你弟弟!” 裴如衍低笑,“那多谢殿下了。” 他话音未断,眼底冰冷,“狗报仇,会找有仇的狗,若是牵连无辜,那么只会被默认为是没本事,人亦如此,殿下觉得呢?” 自打处理了金陵那些人,裴如衍和谢玄已是彻底结仇,只是顾及体面,裴如衍不想明面上难看。 可今日,裴如衍心知,谢玄在这里绝不是巧合。 马车坠河,恐怕与之有脱不开的联系。 牵连家人,是裴如衍无法忍耐的,他含沙射影将谢玄比作狗,谢玄再气,也无法当街拿他如何。 此刻又看见了裴如衍腰间的银鱼袋,谢玄幽幽道:“父皇对你倒是宠信。” “嗯,”裴如衍义正言辞,“因为陛下圣明。” 语罢,牵着沈桑宁离开。 姜璃大气不敢出,也跟着走了,“沈姐姐,我们还去意满楼吗?” 谢玄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气得想砸东西,奈何手上没东西能砸,“走!” 一行人大步离去。 稀稀两两的行人慢慢出现,却不复刚才的热闹。 无人关心裴彻。 他一人站在护城河边,看着渐远的背影,流露出悲戚之色。 刚才,裴彻已经想起了一切,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重生。 于他而言,是前几日还恩爱有加的妻子,如今成了兄长的妻子。 当然,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央央的意愿,央央对他一心一意,绝不会背叛他的。 央央是被迫的。 央央没有想起前世,所以才会和兄长亲近。 对,就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个变化呢? 裴彻忽然想起什么,他眼中闪过痛恨,也想明白了关键。 是沈妙仪! 或许沈妙仪也重生了,前世沈妙仪是兄长的妻子,却不得兄长喜欢。 其实前世,兄长死后,沈妙仪尝试着勾引过他。 她说,她一直是处子之身,因为兄长不举,从未碰过她。 裴彻拒绝了,但怕央央多想,就没说。 堂堂前世子夫人,勾引新世子,何况还有叔嫂的关系,传出来对公府声誉也不好。 看来,这一次,就是沈妙仪没换亲导致的! 裴彻更恨了,若不是沈妙仪,怎么会是如今局面! 这个贱人! 唯一能让他心有安慰的,就是兄长不举这件事了…… 央央还没有被兄长碰过,就算不得是他的大嫂。 他还有机会。 恳求原谅,让她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 第117章 你自愿和离吧! 沈桑宁急赶慢赶,去意满楼还是迟了,不过好在昨日她就提醒了紫苏,紫苏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能够打理好酒楼事宜。 朝雪郡主倒是没来,只送了礼,听说是怀孕了。 于是沈桑宁又回了一份礼。 由于意满楼经营和其他酒楼有所区别,开业第一天,就有不少顾客是因为新奇而来。 还有部分顾客,是知道意满楼的前身金玉楼的东家,和意满楼东家的身份,暗暗想比较一番,这对继姐妹、现妯娌谁更本事。 不管是因何而来,沈桑宁都有信心,以特殊的经营服务和特色菜品留住顾客的心。 经营第一日,生意还不错。 她在意满楼的几个时辰里,裴如衍调查了马车坠落的事,并询问了驾车小厮。 得知裴彻是临时赶来,他又吩咐人找裴彻的那些狐朋狗友,问了一番。 在马厩中查到了剩下的药粉,最后对福华园的下人部分取供。 日落前,一切都已明了。 因为早上的意外,裴如衍不放心让沈桑宁一个人回来,又亲自去接。 彼时,裴彻还没归家。 沈妙仪已经急的焦头烂额,白日里福华园近半的丫鬟都被叫去前院问话,具体问的什么,那些丫鬟守口如瓶。 她派素云去打听沈桑宁,却听说沈桑宁毫发无伤,已经在意满楼了。 顿时,心里发慌。 虽然前院至今还没有半点动静,但却像是风雨欲来的平静。 沈妙仪在府邸门处,着急地等待裴彻回来,结果却等到了沈桑宁夫妻,她赶忙躲了起来,等两人走远,才重新走出来。 一刻钟后,裴彻才回来。 他是走回来的,看起来格外狼狈。 昏黄的余晖照在身上,他神色沧桑悲哀。 沈妙仪赶紧迎了上去,“二郎,你怎么才回来?你不是去赛马了吗?你的马呢?” 裴彻半垂着的视线忽然望来,竟让沈妙仪生出惧意,衣袖下都起了疙瘩。 “二郎,你,你这是怎么了?”她柔柔地问。 裴彻看着这张面目可憎的脸,真想抽上去。 不,不止如此。 他还想抽自己,为什么这么笨,能被这种看似善良,实则恶毒的女人骗? 为何他起初会喜欢这种货色?连给央央提鞋都不配! 他嘲讽一笑,“沈妙仪,你不知道我怎么了吗?” 沈妙仪听出他语气中强烈的不满,一阵心虚,“二郎何意?” 她还在靠近,裴彻一把将她推开,“你这个贱人!怎么心思这么歹毒!你和你那三妹早就算计好了,今日想要大嫂的命,还敢骗我!” 被骂贱人的沈妙仪皱眉,“二郎,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 她还在装,裴彻哪里还会被骗,正欲怒斥,虞氏身边的邹嬷嬷亲自来请—— “夫人请两位过去。” 邹嬷嬷还不忘提醒,“二公子,二少夫人,在这大庭广众下争吵不成体统,会让外人看了笑话的。” 裴彻阴沉着脸,怒气没消。 沈妙仪则是在担忧,“嬷嬷,母亲喊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邹嬷嬷不语。 * 前院,是三堂会审的架势。 宁国公和虞氏稳坐高堂,裴如衍和沈桑宁分别落坐左上位、左下位,右边空着。 段姨娘站在虞氏身后,忧心忡忡,双手交握。 “跪下。”宁国公怒喝。 裴彻没有任何疑问,当即跪下,倒是沈妙仪略有些不情愿。 宁国公将证据口供,一把扔到裴彻面前,“你自己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一个大男人,整日里不着调,只知玩乐就罢了,可你竟敢谋害你兄长的妻子,你安的什么心!” 裴彻低着头,供认不讳,“父亲,我知错。” 他甚至没看那口供,一句都没辩解,就主动承认了错误,让国公都微微诧异。 又听裴彻接着说,“我愿意认罚,怎么罚都行,还望父亲母亲消气,望兄长……”顿了顿,“和大嫂宽宥。” 他的余光悄悄望向沈桑宁,发现对方没注意自己,有些失落。 裴如衍在旁看着,拳头早就紧了,“二弟认错倒快,可上次罚你,距今才几日?可你真有反思过吗!” 裴彻低头,“兄长,我……”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直接打我吧。” “或者,这次也让大嫂动手,我绝无怨言。” 沈桑宁听闻,摇摇头,她不动手,她力气小,打得轻。 但抛开执行家法这事不谈,沈桑宁心知这事的罪魁祸首是沈妙仪,于是主动开口—— “可我想不明白,二弟再厌恶我,也不该使这等下作手段,二弟可还有同伙?” 沈妙仪肩膀颤动,低下了头,深怕被人知道这事和她有关。 虽然刚才裴彻对她发怒,但她相信,以裴彻对她的喜欢,是不会供出她的。 这样想着,稍稍放下了心。 下一瞬,却听裴彻毫不犹豫道—— “大嫂果然聪慧,我的确是受人诓骗,真正想害大嫂的是沈妙仪,她妒忌成性,骗我说那药只是让马儿嗜睡,让大嫂延误酒楼开业,实则她伙同二皇子侧妃,想害死大嫂。” 从头到尾,不带半点迟疑。 沈妙仪猛然抬头,唇色苍白如纸,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二郎,你……怎么这么冤枉我?” 裴彻怒瞪她一眼,“别装了。” 段姨娘见状,指着沈妙仪,尖着嗓子,“好啊,是你诓骗阿彻去干这种事!你这丧门星,没有良心,自己做坏事不算,还让阿彻背锅!阿彻对你不好吗?!” 若非场合不对,段姨娘还有更难听的话嘞! 虞氏一拍桌案,“老二媳妇,证据确凿,老二不至于冤枉了你!你自己交代清楚吧!” 沈妙仪环顾周围,所有人都对她目露厌恶,审视着她。 倘若这件事定性为她想谋害沈桑宁,她的未来就完了。 可若全部否认,别人也不会相信她。 思及此,她坚强道:“母亲,是我那个三妹怂恿我,说只是给马下药,无伤大雅,我想到姐姐从我手里盘下酒楼,一时气不过才听信了,我从未想害姐姐性命,我也是被诓骗的啊。” 虞氏冷哼一声,问沈桑宁,“你可信?” 沈桑宁摇头,“母亲,不管信与不信,他们都是出于坏心,今日我命大,是因为提早识破,并非是他们手下留情。” 虞氏点头,和宁国公相视一眼后,公正道—— “老二媳妇,你犯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公府断然容不下你这样心思歹毒的女子,扰得家宅不宁,你自愿和离吧!” 第118章 世子气到伤口撕裂 和离? 沈妙仪跪着求虞氏,“我不和离,我以后再不敢了。” 若和离,她以后哪还能嫁比裴彻更好条件的男人? 她只能抓住裴彻。 裴彻面色发青,“你不愿和离,是想我休妻吗?” 沈妙仪眼泪都掉下来,“二郎,你就原谅我一回吧,我再也不敢欺骗你了,我真的从未想害姐姐性命,我也是被当刀使了。” 裴彻冷笑。 宁国公看着家长里短的事,拧拧眉,“老二媳妇不愿和离,那也只能按老二的说法,休妻了。” “不要,不要休了我!”沈妙仪唰唰流泪。 虞氏思忖,“眼下天黑了,不方便,明日将你父母请来,商量休妻或和离。” 这伯府再怎么落魄,也是京中伯爵。 两姓之好,是两个家族的事,不能单方面说休就休,需得有人见证。 沈妙仪垂下手腕,悲痛欲绝,被丫鬟请了出去。 裴彻想着休妻之事,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轻松了些。 裴如衍突然起身,“她担她的错,二弟的错也抹不去,该家法还是要家法。” 厅中寂静一瞬,宁国公迟疑一瞬,“是如此,但念在他及时悔改,也不顾性命想救人的份上,惩罚减半吧。” 虞氏默然,段姨娘心疼地附和,“多谢老爷。” 裴如衍委婉道:“倘若在给马下药之前,有悔改之心倒可宽宥,可今日马车已经坠河,若不是我夫人聪颖,今日避不开这灾祸。” “他是跳河,可他自己都是被人捞上的,他的悔改之意再强烈,也救不了人。” 宁国公竟无言以对。 裴彻恭敬抱拳,“父亲,兄长说得对,做错了事,我该承担后果。” 这回可不是藤条了,是那日杖打沈妙仪的木棍。 裴彻看向沈桑宁,眼中的愧意都要溢出来了,“嫂嫂不必手下留情。” 沈桑宁觉得裴彻今日悔改得有些彻底了,很古怪。 她秀眉一蹙,忽地,裴如衍挡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阻挡裴彻目光。 “二弟,我何时说过让你嫂嫂打你。”裴如衍毫无情绪地吩咐力气大的小厮。 待裴彻趴在板板上,沈桑宁还是站在裴如衍身后。 小厮打的力道重,一下就出了血。 她有点不想看,便侧过头去,盯着裴如衍的后背发呆。 裴彻一声没喊出来。 段姨娘喊了,“我的儿啊……” 段姨娘哭的狼狈,看不下去了,不管不顾地扑到裴彻身上,替他挡住—— “老爷,这可是咱们的儿子啊,你真要打死他吗?都是那个女人的错,她倒不用挨打,没有天理啦!” 段姨娘虚虚挨了两下,就两眼发白,倒在地上。 宁国公皱眉,“行了!” 小厮停了下来,看看宁国公,又看看裴如衍。 “衍儿,差不多得了,这是你亲弟弟。”宁国公发话。 裴彻习武之人,体质好,被打了十几杖,流了血,但远远没到极限。 裴如衍漠然地扫了眼裴彻的屁股,不置可否,“父亲说的好像是我要他命似的。” 沈桑宁眼皮一跳,悄悄探手扯了扯裴如衍的衣袂,小声道—— “算了,算了。” 可千万不要因为这种事让父子生出嫌隙啊。 反正再怎么打,裴彻那体质也很快痊愈的。 这会儿,裴彻高声道:“不必,继续打!” 裴如衍认同,“看来二弟真心认错,很好,接着打。” 宁国公脸色黑下,直接上前把小厮手里棍子扔了,“够了!我还没死,这个家由我做主!” 裴如衍冷笑,掩去眼底失望,欲开口辩驳,又感觉袖子被拉了拉。 他低头,对上她忧虑紧张的眸子。 沈桑宁冲他摇头,随后挡在他身前,浅笑恭敬道:“父亲说的是,二弟已经知错了,不用再罚了。” 裴如衍一语不发,低垂着眸,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矮自己一截的妻子,心情复杂。 眼见宁国公面色稍霁,裴彻忽地抬头—— “大嫂,是原谅我了吗?” 沈桑宁笑容略显僵硬,“自然,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而后,裴彻松了口气。 虞氏欣慰地看了她一眼,抚了抚宁国公的背,让其消气。 这场合实在有些尴尬,沈桑宁抿抿唇瓣,回头,才发现裴如衍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他神色幽幽,蓦然伸手,将她拉了出去。 出了厅堂,他酝酿开口:“今日委屈你了。” “没有啊,我有什么委屈的,我没被算计到。”沈桑宁笑着道。 裴如衍并不轻松,只是突然不讲话了。 起初,沈桑宁不懂。 直到他进了屋,陈书悄悄摸摸地和她说,“少夫人,世子表面不说,但从小就挺在意国公爷的,国公爷向来偏爱二公子,对世子颇为严厉。” 沈桑宁这才恍然,他恐怕是对宁国公很失望。 别说宁国公,就是老宁国公,对裴如衍的要求也很严苛。 裴如衍想要娶她,就得费劲心思,中了状元才让家中松口。 反观裴彻呢,喜欢沈妙仪,轻而易举就取得了宁国公的同意。 对宁国公府来说,伯府嫡女配不上公府世子。 可难道,身为伯府继女的沈妙仪,就配的上公府庶子吗? 还不是要求不同。 裴如衍面上不说,心里指不定多委屈。 沈桑宁暗暗叹气,正想着晚上要如何哄他,让他开心些,又听陈书继续道—— “白日里世子要查这些腌臜事,被气得够呛,那伤口有点撕裂,大夫又来缝了线,说情绪不好,对伤口恢复不利,晚上还要再上个药。” “世子不让属下说,但属下觉得,少夫人还是知道一下比较好,世子对少夫人的用心,那是没的说啊!希望少夫人劝劝世子,不要大喜大悲。” …… 一更天。 福华园内,素云偷摸着从府邸后门旁的狗洞爬了出去,偷摸着出门。 直到宵禁前,才回来。 第119章 亲亲伤口就不疼了 青云院。 沈桑宁端着药膏和纱布进入房中,裴如衍已经换了亵衣在榻上假寐。 “起来,换药。”她言简意赅。 裴如衍坐起身,“谁同你讲的?” 沈桑宁放下药膏,伸手将他衣襟扯开,既娴熟,又正经,“怎么,你还不想告诉我了。” 他垂眸,任她掀开纱布,“大夫说不严重。” 伤口有了重新缝合的痕迹,现在没有渗血,恢复得还行。 沈桑宁将伤药轻轻擦上,“不严重的前提条件是,情绪稳定,心情好,你现在心情好吗?” 他不答。 她抬眸,轻声细语,“还在因为刚才的事,不开心吗?” 也许裴如衍的心里,一直期待着宁国公像对待裴彻那样,对待他吧? 再稳重淡然的人,也会因年少缺失,而抱憾一生吧…… 沈桑宁愁得蹙起眉,安慰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告诉他,自己比他更惨。 于是她怅然道:“你爹将你当做继承人培养,自是严苛些,不像我爹,他是真没把我当女儿,我再如何乖巧懂事,也唤不醒他的父爱,我还失去了娘,你至少还有——” 伤药的手腕被他轻轻攥住,她疑惑,“怎么了?” “夫人,”裴如衍漆黑的瞳色覆上柔光,语气郑重,“你有我。” 他怎么安慰起她来了? 沈桑宁顿了须臾,点点头,“你也有我,我是想说,你父亲也是爱你的,只是表达不同,你不要因为这个郁结于心,对伤口恢复不好。” 裴如衍沉吟道:“父亲向来如此,我习惯了,比起这个,让我不舒心的,是没能好好惩戒二弟,让你受了委屈。” “我不委屈,真的。”她哪有什么委屈。 论委屈,恐怕姜璃都比她委屈。 她一边说,一边不忘上药,再给他缠上新的白纱布。 裴如衍突然伸手,将她搂进怀中。 她猝不及防地磕到白纱布上,亲在了上面,“嗯……” 又怕他会疼,沈桑宁在他怀里抬头,“弄疼你了吗?” 裴如衍低着下巴,眸光幽暗,手掌捂上她的后脑,轻轻按在胸口。 她的唇瓣被轻压在他的胸口。 头顶上响起他低沉的声音,“不疼。” “很舒服。” 他嗓音微哑,落在沈桑宁的耳里,似有不明意味。 原本,他若是养好了伤,今晚倒是可以同房了。 可惜,伤口又裂开了,还是继续禁着吧。 沈桑宁支起身,“早些休息吧。” 说着,她又将被子隔在了两人中间,嘱咐道:“不许跨过来。” …… 另一头。 承安伯府大动干戈找来了大夫,在宵禁前,闹得路人皆知。 这般阵仗,看得路人都纷纷猜测,承安伯是不是要去了。 承安伯府。 沈益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副随时要死的样子。 大夫被请到偏房,柳氏拿出巨额银票贿赂,谎称沈益重病,性命垂危,需要清静休养。 柳氏送走大夫,想到刚才素云来说的那番话,又走到沈益床前,“老爷,你如今‘重病’卧床,国公府是要脸的人家,唯恐遭人诟病,定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妙妙和离,或者休弃。” “只是要委屈老爷了,”柳氏抹着泪,“为了咱们的女儿,煞费苦心。” 四下无人,沈益活力四射地爬起身,“做戏做全套,明早还得差人替我告假。” 沈益领着一个无用的闲差,告假只是走个流程,平时有没有他这个人,都不重要。 柳氏谨慎点头,“老爷还是躺下吧,对了,那国公府若是非要和离,识破咱们计划,请太医给您诊脉怎么办?” 那装病的事就兜不住了! 沈益凝重地转转眼珠。 又听柳氏提议道:“不如我陪老爷去山野静养,让他们找不到咱们。” “山野?”沈益哪里吃过这苦,“开什么玩笑,装病还不够吗?” 柳氏宽慰,“老爷暂且忍忍,不会太久的,一切都是为了咱们的女儿,只要妙妙怀上裴彻的孩子,国公府不会再孕期休妻,那时候咱们再回来。” 见沈益还有迟疑,柳氏又道:“老爷是二皇子的岳丈,皇室如今只有二皇子能继承大统,将来老爷就是国丈,沈家必定能水涨船高,将来咱们冠玉也是人中龙凤,冠玉可不能有一个被休弃的胞姐啊。” 提到嫡子沈冠玉和沈府的未来,沈益下定决心,“那就依你所言。” 第二日。 天没大亮,城门刚开,伯府的马车便悄悄地出了城。 待晨时,国公府的人来请沈益商议和离之事时,府中已人去楼空。 城中纷纷议论起承安伯病重,快离世了,这会儿出城养病,享受最后的时光。 这个节骨眼上,的确不适合和离、休妻,只能暂缓。 福华园。 沈妙仪眸中闪过得逞的笑,只要趁这段时间,她怀上裴彻的孩子,国公府就不能赶她走。 对于裴彻,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虽说昨日他动了怒,但只是因为一时不满她的欺骗,只要她晓之以情,裴彻就会心软。 谁让裴彻喜欢她呢。 素云端来老鸭汤,沈妙仪接过,想将老鸭汤端去给裴彻,顺带道歉,再看看他的伤势。 还没出门,下一秒,裴彻就夺门而入。 因着屁股有伤,走姿有些怪异,但气势汹汹,面色暴怒。 沈妙仪心感不妙,关切道,“二郎,你怎么不卧床休息?我特意亲自炖了鸭汤,你要不要尝——啊!” 一声惊呼。 她端着的鸭汤被裴彻朝天掀翻,煮熟的鸭子往天上飞,灼热的鸭汤四溅,浇在了她头上。 随即,汤盅摔碎,发出刺耳的破裂声。 素云作为丫鬟的本职,本该上前劝劝,却在撇见裴彻冰冷目光时,默默退下,将门关上,给他们夫妻留独处空间。 房内。 鸭汤顺着沈妙仪的额头流下,狼狈无比。 她擦擦脸,“二郎,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我受人蒙骗,你生气,我能理解,可我也是你的妻子,你为什么要羞辱我?” 裴彻看她还在装蒜,玩味道:“你的痣没了,要不补一下?” 第120章 你怎么敢觊觎嫂嫂? 沈妙仪一惊。 这一碗鸭汤,莫不是把痣冲掉了? 她赶紧走到铜镜前确认,铜镜中,那颗痣完好无损,她当即后背发凉…… 裴彻竟是在诓她? 难不成,他早就知道,她的痣是假的? 沈妙仪顾不上收拾狼狈,唇瓣惨白,忽听裴彻发出冷笑—— “你真是能耐,以为点一颗痣,就能替代她了?” “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连她一根手指都比不上,我一想到前阵子和你同床共枕,就恶心地想吐。” “识相的,你最好跟我和离,别给脸不要脸。” 他的警告,让她发了慌。 看这样子,裴彻是不可能让她有孕了…… 沈妙仪面色发僵地试探,“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裴彻冷冷看着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沈妙仪决定炸一炸他,“裴彻,你就算同我和离又如何,你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你以为她还能喜欢你吗?就算她愿意,婆母能容许你娶二嫁的女人?何况还是你的——” 这番话,直接刺激到了裴彻的痛点。 他甚至忽略了,沈妙仪的言语中并没有提及“她”是谁。 裴彻一巴掌扇了过去,将沈妙仪的脸扇歪,愤恨道—— “若不是你的算计,她怎么会嫁给别人?我们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局面!” “沈妙仪,你恶心到让我忘了你是个女子,忍不住想打你。” 沈妙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破罐子破摔道:“怪我?你不是忘了,沈桑宁本就是你兄长的未婚妻!前世,你们能在一起,全靠我,靠我!你知道吗!” “这一世我拨乱反正,你就怪我恶毒了?我看恶毒的人是你吧?觊觎你兄长的妻子!” 她越发激怒裴彻,“她是你嫂嫂,你们注定无缘了。” 裴彻听不得这话,“你这贱人!” 他甚至不想管沈益生病的事,当即就要写休书。 沈妙仪眼中闪过决绝,“好啊,你休了我,我就告诉所有人,你裴彻觊觎嫂嫂,你不怕她声名狼藉,臭名昭著,你就休了我!” “你敢!你胡言乱语,谁会信你?”裴彻青筋暴起。 沈妙仪见威胁有用,大笑,“你试试啊,女子的名声可受不起一丁点质疑,你本就是纨绔子弟,风流名声不算什么,不过你心爱的嫂嫂就完了,哦,还有国公也会沦为笑柄,你猜婆婆会怎么对她?” 还未落笔的休书,最终也只停留在这一步。 裴彻怒极反笑,这会儿不想休妻了,只想掐死这个贱人! 若将她留着,恐怕将来也会想尽办法迫害央央。 他扬手掐住沈妙仪的脖颈,使了之前从没用过的劲,还嫌不够,从她头上抽出滴着鸭汤的发簪,欲往她胸口刺去。 沈妙仪大骇,毫无反手之力,“唔……” 眼见就要刺死,外面的素云听出不对,冲了进来,“二公子!不要啊!” “您若弄死了伯府千金,就不怕国公爷和世子爷在朝堂上被言官弹劾、影响仕途吗!” 裴彻胸口起伏,到底是听了进去。 平静下来,松开沈妙仪。 沈妙仪刚松口气,耳朵一痛,还没反应过来,耳垂处传来剧痛。 她伸手一摸,满手鲜血。 裴彻漠然地扔了染血的簪子,“喜欢点痣,那就永远别戴耳饰了!” 语罢,他大步离去。 房中痛哭传出,声音逐渐远去,也无法平息他心中怒火。 他在府里走着,竟不知自己该去哪里。 蓦然看见一抹浅粉色的身影,他顿住脚步,顷刻间,脸上不见了怒色。 他语气迟疑,“嫂,大嫂……” 眼下,央央还不知道前世的事,他不想吓到她,因此只能喊嫂嫂。 沈桑宁在不远处,今日是要去意满楼的,身后响起这熟悉的声音,她不自觉地皱眉。 怎么回事,裴彻的声音怎么这么慌? 不会又干坏事了吧? 沈桑宁带着审视的目光回头,只见裴彻稍微走近两步,停在了距她一丈远处。 “何事?”她皱眉。 不知为何,这空气里飘着股奇怪的味道。 沈桑宁的目光落在他染了血的袖子上,以及混合着肉汤味道的污渍,不掩嫌弃地后退一步—— “你亲自杀鸡了?” 被嫌弃的裴彻眸光微闪,自觉抱歉,半退一步,主动开口: “我昨日说要和沈妙仪和离,是真心的,她总想害你,国公府容不下她,我也容不下,只是伯府传出沈益病重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我不能休妻,但不会很久的,我一定会想办法休了她的。” 这席话,听得沈桑宁连连皱眉。 她当然已经听说沈益的事了,只感叹他们在歪门邪道上还真有小聪明。 但眼下裴彻和她说这个干什么? 好像跟她保证似的。 沈桑宁直言道:“二弟,你和不和离,不需要跟我说,要商量也该找你兄长或是你爹娘。” 裴彻落寞点头,“我是想说,我很抱歉之前对你那些辱骂,以及给马下药,以后再不会了,往后,嫂嫂若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桑宁语气淡淡,“我没什么能让你帮助的。” 语毕,她潇洒离去。 只是心里,对裴彻的“幡然醒悟”起了疑。 这厢。 裴彻在原地站了许久,望着她的背影,又抬袖闻了闻老鸭汤的味道,自己都嫌恶地拧起了眉。 早知就不掀翻那汤了,恐怕是熏着央央了。 她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不爱干净的人……想着,裴彻愈发懊悔。 * 从这日开始,沈桑宁偶尔也会留意裴彻动向,唯恐他记起她了,她却不知。 结果还真让她发现了些异处。 接连几日,向来好玩的裴彻,也不去跟狐朋狗友厮混了,竟然每日都在练武场精进武艺。 起初,宁国公以为他是一时兴起,可见裴彻真的坚持好几日,天蒙蒙亮就练武,一副力求上进的样子,也不禁欣慰起来。 连裴如衍都对他刮目两分。 再然后,裴彻送了两份珍贵的礼物,分别送裴如衍和沈桑宁,以致歉意。 裴如衍觉得他是真的知错了,遂放下成见。 在裴彻的恳求下,裴如衍替他寻了份差事,进入京机司,从最低的京机卫做起。 京机司为帝王爪牙,不仅私设诏狱,还监察百官,只听帝王调令,也算是京城不能招惹的存在。 第123章 闹事零容忍 但目前还没找到合适的烈药。 以裴彻对她的厌恶程度,不可能喝她送的汤水。 所以只能外用药。 思及此,沈妙仪让素云去寻外用的烈药。 * 二皇子已及弱冠,御史台上奏,为二皇子请封。 朝堂上,皇帝封谢玄为宣王,还未赐封地。 宣王一党,并无悦色,没有封地的王爷只是个虚名,他们想要的,是太子之位。 宣王府。 沈落雨最近过得不太好。 自打那日姜璃跳水,谢玄就没理过她,俨然是要把她打入冷宫的状态。 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对她都怠慢了许多。 沈落雨哪能忍。 归根究底,都是因为她没能让沈桑宁吃到苦头。 若想重获谢玄芳心,还是得从沈桑宁身上下手。 她唤来下人,耳语一番。 下人纠结道:“侧妃,这事要不要先和殿下商榷一下?” “怎么,我还做不得主了?”沈落雨皱眉,“不是什么大事,我是为殿下分忧,到时候办好了,殿下自然会欢喜。” 下人点头退下,出了宣王府,朝闹巷而去。 城东。 意满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兴隆。 正如沈桑宁所料,但凡来的顾客,都能被美味的各色食物留住,或被特色洗浴服务迷住。 一楼是大堂,二楼是雅间,三楼是客房。 大堂正后方穿过走廊,便是洗浴按摩中心,也可以直接点意满楼的菜。 一切都井井有条的,忽地,一队身着深褐色飞鱼服的男子进入,他们个个虎臂蜂腰,腰身佩戴绣春刀,肃杀的压迫感迎面而来,一入场就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 “京机卫的人怎么来了?” “难不成,是意满楼犯事了?” 有些顾客都吓得起身。 可见京机卫的“威名”赫赫。 女掌柜压下惧色,迎上去要问,“官爷,您们这是?” 结果,却见这一行人在大堂围着两张桌子,坐了下来。 年纪最小的京机卫道:“掌柜的,把所有好菜都上一遍。” 原来是来吃饭的…… 十几个京机卫大快朵颐,坐在大堂最中央的位置,十分显眼。 就跟镇店之宝似的,店镇没镇住不知道,顾客都被镇住了。 坐在大堂用膳的顾客多是京城百姓,家境还算优渥,但没什么大背景,平生最怕的就是这帮为虎作伥的京机卫。 这会儿哪敢大声说话,都怕吵到他们。 一顿饭下来,挺不愉快的。 有些客人甚至故意加快了吃饭速度,好早点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二楼雅间内。 沈桑宁开着半窗,看楼下情景,听紫苏问—— “奇了怪了,他们穿着飞鱼服,显然是还在当差,就跑来吃饭,还嚣张啊,吓到客人了都不自知。” 不仅如此,他们说话嗓门还大,也不掩饰。 此时,不晓得其中谁人高声感慨一句,“真好吃啊!” 连二楼都听见了。 紫苏皱眉,“这影响到其他客人了怎么办?” 即便不想招待京机卫,也不能公然赶客,更不可能让他们回去换一身常服再来。 这会儿,女掌柜也上来了,“东家,好多顾客离开时,都跑起来了,避瘟神似的。” “他们若只来一次倒还好,若还来,可真的吃不消,顾客被他们吓得跑光了,”紫苏气愤道,“二公子不是在京机卫任职吗?要不请他内部沟通一下?” 沈桑宁垂眸思忖,看向女掌柜,“大堂的客人,今日一律打八折,再送份糕点。” 说完,才对紫苏道:“你去平阳侯府,请虞绵绵来,就说我请她吃饭,有新的字画送她。” 紫苏眼睛一亮,“您是想通过表小姐,让平阳侯来管束这些人?” 京机卫在京城,向来是横行惯了,但再横行,也总有人能管。 谁都能来意满楼吃饭,但穿着飞鱼服吓到其他顾客,这是沈桑宁无法忍的。 紫苏马不停蹄地赶去了虞府。 待紫苏请来虞绵绵时,这些京机卫还没吃完,他们又叫了一桌菜。 虞绵绵穿的一袭淡紫色纱裙,发簪上的紫宝石闪着光,扬着头,看也没看大堂里的人,直接就要去楼上。 这时,沈桑宁从楼上下来,“表妹,楼上没位子了,我们坐大堂。” 虞绵绵勾着的嘴角往下一拉,“什么,表嫂请我吃饭,都不预留位子的吗?” 虞绵绵什么时候坐过大堂啊,当即转身要走。 “表妹,”沈桑宁拉住她,“来都来了,晚些我还有好东西送你呢。” 虞绵绵紧抿的唇,拧着眉点了点头,“好吧。” 沈桑宁带着她走去了角落的位子,稍微清净些,她不情不愿地跟着,走路时露出精致的绣鞋头。 是绣衣阁的样式。 沈桑宁刚看见,虞绵绵就别扭地收回脚,将绣鞋掩在裙子下,坐在了座位上。 “表嫂难得请我,是有什么事跟我说吗?”虞绵绵忽然问。 沈桑宁想起一事,“你表哥可有让人给你带信?” 那日,谢霖让给的信,应该是给了吧。 岂料虞绵绵一脸疑惑,“什么信?表哥还会写信给我?” “我说的,是谢霖。”沈桑宁看她误会了。 虞绵绵还是不明所以,“我没收到谢霖表哥的信啊,不会是被大表哥扣押了吧?” 沈桑宁回忆一番,难道裴如衍将信件的事给忘了? 这么靠谱的人,难得不靠谱了。 她正要回答,却被一道气愤的声音打断—— “老子平生最痛恨靠关系上位的人了!” 沈桑宁和虞绵绵的目光不约而同望去,只见隔着几桌的位置,京机卫中有一位长胡子喝大了。 长胡子还在不平,“咱们老大十七岁就进京机卫,各方面能力都出色,至今十年,好不容易混个七品总旗当当,可那点微薄俸禄给他老娘看病都不够,就这样还不肯收一分贿赂,为了升官,有危险都冲在前面,今年眼看着就要升百户了,结果倒好,来了个世家子弟直接顶了名额。” 旁边几人听得一阵沉默。 年纪最小的那个点头:“今早,老大还把肉包子里的肉分给我吃。” 其他人附和,“老大确实重情重义,可惜这京城遍地权贵,我们混个十年都混不出头的,我都替老大叫不平。” 几人的嗓门还都挺大,要不是周围顾客走了大半,真是让大伙听八卦了。 沈桑宁正听着瓜,长胡子突然一拍桌子,力拔山河,桌子都险些承受不住。 长胡子放下筷子,“裴彻那厮,国公府的公子了不起啊,进京机卫两天就当上百户!” “我们一定要给老大出一口恶气。” 第121章 送的腰带正好抽人 其首领是刚归京的平阳侯,虞绵绵的父亲,是裴如衍的亲舅舅。 因为这层关系,再加之裴彻武艺高强,很快就被破格提拔为百户。 某日。 沈桑宁正在庭院里亲自浇花,听玉翡禀报—— “少夫人,二公子来了,是来寻世子爷的。” 她听闻不满,“这个时辰,他难道不知道,他兄长去上朝了吗?” 沈桑宁没打算让人进来。 玉翡去回禀了裴彻,而后拎着礼物进来了,“少夫人,二公子说,这个是赔礼。” 赔礼赔礼,怎么又是赔礼。 每次还都准备两份。 也不知道合起来送一份送子观音,还能衬她心意些。 沈桑宁没来得及拆礼物,因为姜璃来了。 姜璃和姜夫人先去拜访了虞氏,虞氏那边差人将沈桑宁请了过去。 她到时,姜夫人正抓着虞氏的手诉苦,“那次二皇子把我家璃儿抓去,回来后我们没敢伸张,又怕将来会有传言遭人话柄,就给璃儿许了她表哥。” 沈桑宁落座,默默听着,见姜璃紧抿着唇,不太高兴的样子。 可她记得,前世姜璃是喜欢那位表哥的,表哥是姜璃姨母之子,一个没落的书香门第,家境清寒,比不上姜家的门第底蕴。 正因有了二皇子绑架这事,姜家才容许姜璃嫁给清寒表哥,对姜璃来说,是甘之如饴。 “璃儿对这婚事也满意,结果前几日璃儿当众跳了护城河,虽说二皇子疏散了路人,可众目睽睽之下,哪里堵得住悠悠之口,说得真难听,明明我家璃儿是被女护卫捞起来的,他们却说是男人。” 姜夫人沮丧地叹一声,“昨个儿,我姐姐就委婉地与我说要退亲,也不管传言真假,气煞人也,到底谁配不上谁啊!” 虞氏目光慈爱,“坚毅勇敢的姑娘不多见,是他们没眼光,你家璃儿是为救我家媳妇,我们国公府不会坐视不理,璃儿若看上哪家儿郎,我亲自上门说媒。” 姜夫人安下心,正要点头,却听姜璃礼貌反驳—— “多谢伯母好意,只是我如今,不想嫁人了。” 姜璃和姜夫人对视一眼,后者皱眉嗔怒。 虞氏淡定地吹了吹热茶,后道:“桑宁,你带姜小姐去叙叙旧吧。” 姜璃也不好违逆长辈,只能随沈桑宁出去了。 青云院。 姜璃看见庭院里种着的花草,“沈姐姐,这些都是你种的吗?” 沈桑宁说实话,“有些是我夫君种的。” “你们真有闲情雅致。”姜璃感叹。 沈桑宁让她坐下,“你和你表哥的婚事,你是何打算?” “黄都黄了,亏我还以为表哥与我心意相通,会赞同我的做法,没想到他也这么俗不可耐。”姜璃想想都还气。 前世的轨迹,已经发生偏移。 沈桑宁斟酌着开口,“我觉得有一事,还是该告诉你,我瞧二皇子像是对你有意。” 却见姜璃一惊,“我怎么不知道?沈姐姐从哪里看出的?” 闻言,她有些无奈,“你忘了,是他让人捞你上来,还疏散人群,怕对你名声有损。” 语罢,房中静默了会儿,姜璃茫然地消化着信息,努力回想,半晌后,忿忿道—— “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像二皇子这般心思不正的人,怎么会救人呢!” 顿了顿,姜璃鼓起腮帮,“连我表哥都靠不住,二皇子就更加了,我才不会喜欢这种坏男人,也不想嫁人了!我要随我祖父去扬州。” 沈桑宁眼皮一跳,“扬州?” 姜璃不开玩笑,“嗯,陛下要重新重用我祖父,让他去扬州修堤建坝。” 命运轨迹岂止偏移,简直离谱。 沈桑宁没想到,皇帝会派姜璃的祖父去修建堤坝,饶是姜璃的祖父曾担任河堤官,有经验,可他都致仕好几年了…… “这可是苦差事,你祖父的身体能吃得消?”她欲言又止。 姜璃理所当然,“我祖父在家闲着才会有病,陛下多半是看我家两袖清风,我爹又是御史中丞,相信我祖父不会贪,特意将祖父召进宫去委以重任,我祖父从宫里出来,我看他眼里都有光了!不过我不放心,我一定要跟着去。” 离前世的扬州洪灾,已经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了。 这三个月内,姜太爷是否能成功筑堤,会遇上什么危险,都不得而知。 沈桑宁不由提醒道:“这修建河道于清官来说,是个苦差,会挨很多冷眼。且入秋后定会有暴雨,堤坝一日未成,扬州的危险就多一分,你确定要去?” 姜璃坚定点头,“还有什么比京城规矩更可怕的?我会游水,即便真有危险,我还能救人,去了扬州也能保护祖父,至于名声什么的,反正我已经没了,不在乎更差一些。” “反正我也不指望嫁人了,这世上的男人,没一个靠得住。” 沈桑宁听这话,意味深长地抿了抿唇,还点头。 希望不属于京城的云雀,这一世,能飞去向往的地方。 忽听门外传来玉翡的声音,“世子,您回来了?” 紧接着,是裴如衍咳嗽的声音。 沈桑宁将门打开,果然看见他站在门外,“你何时在这儿的?” “刚刚,”裴如衍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这个给你,你们先聊。” 他无意打扰,将木盒递给她,就转身离去。 沈桑宁将木盒放在桌上,瞥见姜璃一脸懊恼,“你又怎么了?” “沈姐姐,我……”姜璃再三缄默,“你家世子会不会听见我那句话了?” “哪句?” “这世上的男人都靠不住。” 沈桑宁恍然,却不懂她的担忧,“听见就听见,能怎样?” 姜璃一言难尽,“他会不会误会、生气?以为你认为他靠不住?” 这毫无逻辑的发言,害得沈桑宁笑了一下—— “这是你说的,又不是我说的。” 姜璃一愣,觉得也是,“可,你刚才也点头了。” 点头能代表啥,门关着呢,谁看得见。 沈桑宁再次点头,“某种程度上,我是能认同你的观点,但还好,我刚才没附和你。” 否则以裴如衍那个脾气,恐怕要多想了。 姜璃如遇知己,“是吧,沈姐姐也觉得男人靠不住,难怪你要自己做生意呢,难怪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一见如故!” 两人稍微多聊两句,姜夫人就派人来把姜璃喊走,回了姜家。 姜璃前脚刚走,裴如衍就回来了。 都没空隙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一直候着呢。 沈桑宁正好有事问他,“陛下要派姜太爷去修堤?” “嗯,姜太爷有经验,随行的还有别人,”裴如衍目光隐晦地落在木盒上,“你怎么不拆?” “这是何物?”她问。 裴如衍温声道:“回来路上偶然看见的,觉得不错,想送与你。” 沈桑宁轻手轻脚将木盒打开,里面是精致沉木梳,上面刻着“赠吾妻,央央”,梳尾系着小巧的同心结流苏。 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沈桑宁嘴角弯弯,将梳子握在手中,听他问—— “喜欢吗?” 她点点头,也没点破他那句“回来路上偶然看见的”。 “这是什么?”裴如衍疑惑地看着另外两个礼盒。 沈桑宁看过去,“这是二弟送来的,说是赔礼。” “又赔礼?”裴如衍嗓音微沉。 明明都已经原谅了,怎么还天天送礼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裴如衍亲自将蓝色礼盒打开,是一条男款腰带,他伸手欲触粉色礼盒,还没碰到锁扣,在空中顿住。 他征求她的意见,“可以开吗?” 沈桑宁毫不在意,“当然。” 粉色的礼盒很快也被他打开,金灿灿的一把小梳子赫然呈现。 两兄弟送的礼,都是梳子。 可那有小叔子送梳子给嫂嫂的? 沈桑宁皱眉,她非常怀疑,这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裴彻真的记起她来了? 她还在思考,反观裴如衍,不悦都要溢出来了—— “来人,把裴彻叫来!” 显然,他因为这把梳子,生气了。 下人正要去喊人,裴如衍反悔了,“等等。” “我亲自去一趟。”他拿着梳子,欲离开。 沈桑宁自然是要跟上的,却被他按住,“夫人等我回来。” 说着,裴如衍又折返,将那条腰带一并拿上。 第122章 世子的怀疑 这阵仗,莫不是要去打人? 沈桑宁有些担忧,若是裴彻记起了一切,当惯了高位者的大将军,可未必能再接受被兄长责打…… 那裴如衍,能打得过裴彻吗? 想到这,她不自觉拧眉。 片刻钟后,还不见裴如衍回来,她就跑出去寻人了。 * 那边。 裴如衍刚到练武场,看见裴彻正光着上身练武,眼中闪过暗芒。 裴彻停下,“兄长怎么来了?” 下一瞬,黄金做的梳子就被丢进裴彻怀里,裴彻低头,眸光一黯。 “兄长这是何意?”他似不解。 裴如衍压抑不爽,“你送的物件,不懂何意吗?” 裴彻佯装恍然,“啊,兄长大概是误会了,一把梳子而已,不至于吧,我给兄长不也送了腰带。” 紧接着,裴如衍将手中腰带一并扔到裴彻身上,眸光如寒潭深邃—— “不懂,就别送。” 裴彻笑容半僵,“送都送了,再怎么也是我一番心意,是兄长不喜欢,还是嫂嫂不喜欢?” 裴如衍一字一字,冷冽道:“都不喜欢。” 裴彻微皱眉,心里不信,只觉得是兄长在争风吃醋。 兄弟俩锐利的目光相对。 远远的,沈桑宁就看见他们僵持着,不知在说什么。 还好没打起来。 她清脆喊道:“夫君。” 顷刻间,两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沈桑宁心中一紧,忽视裴彻的目光,朝裴如衍走去,在他身边站定,“夫君,二弟应该是不懂这些,我们走吧。” 裴如衍收敛锋芒,幽暗的眸子柔和了,“嗯。” 夫妻俩相视一笑,落在裴彻眼中,腮帮子都要咬碎了。 裴彻紧握着拳,在他们要离开之前,艰难出声,“嫂嫂,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一份赔罪礼,嫂嫂当真不要吗?” 沈桑宁声音淡了,“二弟往后还是专注正道吧,不必送礼了,你和你兄长是亲兄弟,没有隔夜仇。” 语罢,她牵着裴如衍离去。 裴如衍被她牵着走,步子都小了,也随她。 “夫人怎么来了?”他唇角翘起。 沈桑宁压低声,“一把梳子而已,还掉就行了,可我看你气势汹汹,怕你冲动,若真打起来,会打不过他。” 语毕,身侧没了声。 某人唇线绷直,没了笑意。 此刻,还立于原地的裴彻,看着那对亲近的年轻夫妻的身影,压抑着心火。 他蓦然从武器架上取出弓箭,将梳子孔插到箭头上,拉满弓,对准了男人的背影。 眸中盛怒,他拉弓的手腕都在发抖。 可他到底是无法对兄长下手的。 远处,裴如衍顿住脚步,目光幽冷,转头。 只见裴彻弓箭对着天空大雁,将箭矢快准狠地射进大雁脾脏,大雁嘶吼一声,掉落在沈桑宁眼前。 大雁的血差点染上衣裙。 过于突然了,吓了她一个寒噤。 “啊——”沈桑宁下意识地惊慌,朝身侧躲去。 随即被裴如衍揽住,他沉声道:“别怕。” 裴彻跑上前,“抱歉,难得有雁飞过,没控制住,这大雁送给兄嫂赔礼。” 沈桑宁没好气道:“谁要啊。” 说着,还瞪他一眼,拉着裴如衍就绕道走了。 边走,她一边吐槽,“挑衅,分明就是挑衅。” 裴如衍没说话,若有所思地跟着她走。 想到裴彻最近的巨大变化,原本只觉得是上进了,可现在……却觉得这变化和上进,太过突然。 以及那神色,似在极力掩饰戾气,那戾气并不是出于愤恨,而像是刀尖舔血的人。 即便京机卫的确会杀人,执行些残忍的任务,可裴彻才进京机卫几日? 不该有这么大改变才对。 回院后,裴如衍就招来陈书,派人暗中调查裴彻,跟踪裴彻,看看平日生活,是否有异。 * 裴彻射杀大雁的时候,到底没有将梳子一并刺上去。 梳子被他遗落在了练武场。 被素云捡到了。 素云是来请裴彻去福华园的,结果人没见着,捡到了一把金梳子,拿回去交给了沈妙仪。 沈妙仪摩挲着金梳子,可悲可叹地大笑,“他肯定是想送某人,我捡了此物,他自然会来见我的。” 自打裴彻进入京机司,她就没见过他。 说不着急也是假的,但着急也是干着急,毕竟两人闹掰了。 沈妙仪想怀孕保住位子,简直难如登天。 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不太妙但有效的方法—— 下药。 第124章 脸丢完了没? 得,原来刚才他们骂的世家子弟,是裴彻。 沈桑宁弯着嘴,吃口菜。 看来裴彻在京机卫很不受待见嘛……这个人,的确不通什么人情世故。 京机卫酒足饭饱,小二算了算饭钱,“官爷,一共一百十八两。” 长胡子怒瞪,“你抢钱啊!” 小二害怕地退一步,声音弱些,“您们敞开了点的,这么多人,这么多菜,还都是大菜,当然贵了,光酒水都喝了二十多两,还挑着上品佳酿点。” 一群人瞪起眼来,怪唬人的。 长胡子忽然哈哈一笑,“这酒楼不是国公府的吗,裴二公子升任百户,照规矩是要请兄弟们吃饭的,他没来,就记他账上,当请我们吃饭了。” 小二又不是国公的下人,搞不懂,“咱们酒楼不赊账的。” 随后只听“啪”的一声,几人把饭桌给掀翻了。 “裴百户的名号不管用啊,不会是在外头威风,在家也是个没用的吧?” …… 常年做官的人,会不懂酒楼物价?沈桑宁不信。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群人根本是故意的。 方才所说要出恶气,她本以为是要向裴彻出恶气。 却没想,这恶气是朝她酒楼来的啊! 眼下,大堂内为数不多的顾客也都被吓跑,仅剩几个胆子大的,在看戏。 刚才京机卫掀桌时,桌上的剩菜都打翻了,洒在了虞绵绵的脚边。 这死动静,给她吓得差点噎住。 刚想骂人,发现沈桑宁已经起身,于是她也跟了上去。 沈桑宁朝喧闹处走去,“打翻的,摔碎的物件,还得再加二十两。” 她可没有乱喊价,酒楼里的用具,都不是便宜货。 长胡子瞪眼,“哪来的敢多管闲事?” 小二狗腿地跑到沈桑宁身边,“这是我们东家。” “东家?裴二的嫂嫂?”长胡子想了想,“正好,嫂子你来评评理,怎么裴二不能赊账?” 嫂子? 亏他能喊得出口。 沈桑宁脸色一冷,话没出口,就见虞绵绵一个健步冲到前头。 “谁是你嫂子呢?”虞绵绵扬着头,“没钱点那么多菜,你有病是不,还赊账,真给你能耐了,净会给我们京机卫丢脸!” 长胡子气得胡子一抖,“你又是哪来的?谁跟你我们?京机卫可没有女人!” 身后,有人轻轻拉了拉长胡子,想让他闭嘴了,奈何长胡子正气头上,还醉了—— “以为是国公府了不起吗,都是你们这些世家,什么都要占一点,从政从军从商,搞得我们一点出路都没有!我们就活该给你们擦鞋?” 后面有个胆小的已经在小声劝了,“胡子,我们只是来吃霸王餐的,你别闹那么难看啊,不好收场——” 后面还有句没说,公然和国公府作对,可担不起啊。 沈桑宁冷嗤道:“天子脚下,连我的酒楼都敢赊账,平日里那些小馆子,岂不得被你们欺负死?” 语毕,就见长胡子脸上闪过心虚之色。 她毫不留情地耻笑他,“你觉得出身平凡,没有出路,可你进了京机卫,已经是别人梦寐以求的差事,你得道后,不还是选择踩在老百姓的身上?” “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就以权谋私,享受别人对你奉承,吃着免费之食,反正小百姓不敢惹你,你踩在比你弱势的人身上,嘴里说着凭什么世家踩你头上,你却不曾低头看一眼,如今被你踩在脚下的米饭,或许给了你答案。” 一席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尤其长胡子身后的几人,自惭其愧。 唯有长胡子还是气愤不已。 沈桑宁还没说完,“你们嘴上说要出气,怎么不去找裴彻,把他打一顿?说到底还是不敢,以为这酒楼平日里没有主家在,才敢嚣张上门,胡吃海塞一顿,反正待会儿跑得快,小二也不敢追你们。” “可惜了,你们不知道的是,女人也不好惹,就算今日你们跑了,我掘地三尺,也得把这一百多两追回来。” 虞绵绵目光逐渐崇拜,但马上,又掩饰了去,“表嫂说得对,京机卫不能干这么没品的事,我回去要问问我爹,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虞绵绵这话,在京机卫心里,无异于雪上加霜。 什么爹? 终于有人认出了虞绵绵,“大,大小姐?” 虞绵绵高傲的头颅更高了,“哼。” 京机卫们相互看看,可哪里掏的出来一百多两银子啊,本来就说好了白吃,才点那么多。 这些“起义军”可都是布衣出身。 京机卫里也分派,布衣寒门的抱团,世家子弟也抱团。 虞绵绵皱眉,“你们不会真拿不出钱吧?” 话音刚落,另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 “怎么回事?” 沈桑宁闻声望去,又是个陌生男人。 反观那些京机卫,却如遇神祗,“老大,你来了,老大!”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老大。 男人面庞硬朗,鼻梁英挺,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显得高大刚毅,穿的飞鱼服也比别人多一道金线。 “周哥!我们欠债了!”年纪最小的藏不住事。 男人走近,眉毛如两把大刀,哪怕没有故意凶狠,那眉毛就仿佛一直皱着,看着都很不好惹。 他选了个最老实的,将全程叙述一遍,眉头越皱越紧。 “抱歉,是我没管好下属,”男人道,“这银子我来还。” 沈桑宁阅历多,一眼就觉得这男人是个有担当的,只是被长胡子拿来当挑事的借口了。 于是她道:“周总旗不必揽责,这银子是你下属欠的,让他们自己还就可。” 身边,虞绵绵却不满地拉了拉她,“嫂嫂,你别心软啊,这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人。” 说着,虞绵绵仰着头,怒瞪他,“你,给钱。” 周总旗从身上掏出碎银子,生硬道:“先这些,其他的,我会想办法。” 而后又补充,“不会赖账。” “说得好听哦,我爹的脸都要让你们丢完了,真好意思啊!” 虞绵绵冷哼,从荷包里掏出一百五十两,递给店小二,然后对他说,“我可不是帮你们付钱,这钱要还的。” 周总旗点头。 虞绵绵拿出小本本,“你们,全部报上名号,我回去好告状。” …… “说啊,怎么敢做不敢当?”虞绵绵抬眸催促。 周总旗看着她,低声道:“京机卫总旗,周绝期。” 第125章 缘分天注定 虞绵绵写下一个个名字,前面嚣张的人,现在一个个老实巴交的。 沈桑宁听了周绝期这名字……一点都不耳熟。 但这名字,如果姓吴,可能更美些。 周绝期再次对沈桑宁表示歉意,又对虞绵绵道:“大小姐,这钱,我会还的。” 虞绵绵哼一声,收起小本本。 十几个进门时威风凛凛的京机卫,现在成了战败公鸡,正欲离去。 突然,酒楼外传来一阵哄闹。 几个打扮普通的男女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要说话,却见大堂内竟没几个人,还一堆飞鱼服的男人,忽然慌了。 身侧女人小声问,“大哥,这会儿正是饭点,意满楼生意竟然这么差,咱还搞吗?” 主要是,这会儿没人,搞起来效果不好。 为首无赖想到之前收的一百两银子,心一狠,“搞!” “开始表演。” 紧接着,几人继续哎哟哎哟叫唤,纷纷走上前。 “意满楼的东西不能吃哟,吃坏肚子要死人啦!” “是啊,我本来能活九十九,现在闭眼都是走马灯啊!” “我回去以后就狂吐不止,遗书都写好了,这什么丧心病狂的酒楼啊,菜品贵,还不干净!” “听说这还是宁国公府的夫人开的呀!” …… 主要是现在没什么客人,沈桑宁有耐心让她们先陈述供词。 就这么看着他们发挥。 等他们停下,似不满她不给反应。 沈桑宁无语地笑了下,“你们什么时候来吃的?坐在哪个包间哪号桌?” 意满楼为了更好的服务,每个小二都是有对应的桌号的,确保一个人不会服务太多顾客。 也因此,小二们更能记住顾客。 无赖支支吾吾地随意指了个桌,“昨天,那个桌!” 沈桑宁喊来对应的店小二,店小二说没见过他们。 无赖当即撒泼,“店小二当然帮着你了!我看你就是不想认账!既然这样,我们就要去宁国公府要说法了!” 沈桑宁轻蔑弯唇,“那我再问,你们点的什么菜,花了多少银子?” 无赖们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这怎么还记得住?” “说句惭愧的,我意满楼用的都是上等肉菜,定价不低,若不是大富大贵,不可能连消费多少都记不得。”沈桑宁有理有据地辩驳。 无赖说不过她,“歪理!既然这样,我就让街坊都看看,你们宁国公府是怎么仗势欺人!草菅人命!” “闹得你们不得安宁!” 语罢,其他无赖一起附和。 就差集体打滚了。 也是巧了,在场还真有人能治这病。 沈桑宁转头看向周绝期,“周总旗,有人准备当街闹事了,京机卫管不管?” 京机卫的职责范围很广,既监察抄家,刑讯逼供,也能管皇城治安,侦查巡视。 周绝期斟酌道:“若他们所言非虚,那该去京兆府分辩,京机卫不管民间断案。” 这番说辞,倒也未失偏颇。 沈桑宁温和道来,“可我已有人证,证明我未见过他们,即便人证有偏帮嫌疑,但我刚才所问的问题,也可以证明他们根本没来酒楼吃过饭。” “而他们一口咬定是我酒楼饭菜有问题,他们理应举证,可他们没有证据,故不可信。” “现在我要告他们扰乱治安,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要闹得国公府不得安宁,这番话在场诸位都是人证,有理有据,国公府作为当朝勋贵,被这般威胁,京机卫要视而不见吗?” 她滔滔不绝,面目从容,听得在场之人又是一愣。 好像很有道理啊! 连周绝期都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好像被她绕进去了。 还没想通,又听沈桑宁淡然开口,“至于他们为何要做此等天理不容的恶行、幕后是否有主使,以周总旗的本事,自然能在京机卫的牢狱中,拷问明白。” “有了答案后,还请总旗告知我一声。” 周绝期正欲张口:“这——” “是啊!”却听虞绵绵拍板,“这还有什么好说的,他们都在京机卫面前放肆了,你们若不管,京机卫的威严都要被丢没了。” 周绝期皱了皱眉,“大小姐。” 虞绵绵又摊开小本子,“抓不抓啊。” 周绝期没动,但后面那些酒足饭饱的害怕了,“老大,我们这个月的俸禄禁不住扣了啊。” “我还要养孩子。” “我家老母亲还盼着我娶媳妇嘞。” 周绝期叹气,微侧过脸,京机卫纷纷上前,将无赖抓了起来。 无赖哎哟哎哟地喊着,“杀人啦,草菅人——” 话音戛然而止,几个人都晕过去了。 不愧是专业的,沈桑宁满意点头。 这几个无赖背后定是有幕后主使,京机卫为平阳侯管辖,由京机卫拷问,她很放心。 何况……她瞥了眼虞绵绵的小本本,拷问一定会有结果。 一行人终于离去。 虞绵绵看向她,“表嫂,你说的要给我的礼物呢?” 沈桑宁轻咳一声,“在家呢,你随我回去吧,顺便找你表哥拿一下信。” 回了公府后,沈桑宁问起谢霖的那封信。 裴如衍怔住,回忆片刻,“那日我将书信放在怀中,中箭后……为了给我治疗,那衣裳都撕碎了,扔了。” “那信也扔了?”她问。 “即便不扔,纸张上也只有血迹了。”裴如衍颇有些尴尬。 两人一唱一和,听得虞绵绵瞪大眼睛—— “那,那信就没了?表哥回来这么多天,现在才想起来?” 裴如衍握拳在鼻下,轻咳,“有些忙忘了,我这就书信一封,让谢霖重新写。” 虞绵绵失望道:“你们太不靠谱了!” 说着,气哼哼地转头就走。 沈桑宁也未挽留,知道虞绵绵不会轻易就走,肯定是去虞氏那里告状了。 随即让人从私库里拿了一幅字画,给虞绵绵送去。 而后她看着裴如衍,也觉得虞绵绵没说错,的确太不靠谱了。 这都能忘记。 裴如衍的食指摸了摸鼻尖,“也许,是天注定的,谢霖和表妹没有缘分。” 第126章 沈落雨被赶出王府 京机卫办事迅速,那帮泼皮无赖刚进了诏狱不到一个时辰,就全招了。 说是宣王府侧妃身边的下人指使他们这么干的,还给了一百两银子。 此事一经传出,都不用发酵,御史台就连夜拟了折子。 次日。 朝堂之上,御史们联名弹劾谢玄,以纵容妻妾寻衅滋事、扰乱治安为由。 其中弹劾最狠的,是姜璃的父亲,姜御史。 谢玄气得绷着脸,想反驳,此刻裴如衍又站了出来,将谢玄上回称病结果跑去茶楼看戏、又滥用私权驱散民众的事,说了出来。 弹劾再加一条。 皇帝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谢玄,“既然这么不想上朝,那就回去禁足,好好呆着,至于你的妾室,是谁家的女儿?” 谢玄畏惧地低头,“回父皇,是承安伯沈益之女。” “沈益何在?”皇帝问。 沈益官职低微,根本不需要上朝。 但有人道:“回陛下,承安伯病重,赴京外静养了。” 皇帝漠然,“那就让其女,去京外照料父母吧。”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让谢玄休了侧妃。 谢玄对沈落雨本就没有感情,“父皇圣明。” 而谢玄自己也被沈落雨牵连得禁足一月。 上一回禁足,是因姜御史的弹劾,而这一次,是姜御史联同众臣弹劾。 谢玄气的牙痒痒,下了朝就追了上去,“姜御史!” 几人已至宫门外,姜御史停步,身侧其他官员赶忙离开,唯恐被殃及。 “宣王殿下,有何事?” 谢玄勾起冷笑,“姜御史为何一再弹劾本王,要论起来,令媛还是本王救上来的,姜御史就这么报答?” 姜御史板正的脸上毫无愧色,“殿下,臣是御史,就有监察纠正之责,殿下若行得端,自然无人会弹劾。” “你!”谢玄怒极,“你给本王等着!” 裴如衍施施然走到姜御史身侧,“大庭广众,宣王还是收敛些,早些回府中禁足。” 谢玄气到失笑,“裴如衍,你,你们以为能拿我怎样,无非就是禁足一两个月!而你们只是臣子!” 他可是大晋的二皇子,是除了太子以外,皇帝唯一的子嗣。 只要不是谋反逼宫,不论什么罪行,他都不可能被废。 正在此时,裴家和姜家的马车停靠在宫门处。 谢玄还愤慨着,忽听姜璃的声音响起—— “宣王殿下,那日多谢你救了我。” 谢玄一僵,转过头,看见少女抿着笑的模样,他阴霾散了大半,“不、不客气。” 姜璃义正言辞,“但一码归一码,您若做错了事,我父亲有责任纠正,请您不要为难。” “……”谢玄眼中闪过尴尬之色,才知道刚才的话被听去了,“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本王不会公报私仇的。” 声色是难得的温和。 这还是那个暴戾恣睢的谢玄吗?! 引得在场几人都朝谢玄投去意外的神色。 连裴如衍嘴角都翘了翘,沈桑宁忽然上前拉住他的手。 他低头,牵着她先走了。 宫门处。 姜璃父女还未离开。 姜御史看着女儿,“璃儿,你今日不是要随你祖父去扬州吗,怎么还没走?” 谢玄听闻,眉头一蹙,下意识问,“去扬州作甚?” 此言遭到姜御史不满,“小女去何处,与殿下何干?” 作为言官,姜御史对看不顺眼的人物,向来不假以辞色。 谢玄神色冰冷地朝姜御史望去,暗自生气,又忍着没有说狠话。 姜璃轻轻皱眉,深怕父亲惹怒谢玄,主动开口:“宣王殿下,我去扬州是陪祖父修堤建坝,祖父身子不好,我跟着好照料。” “你?”谢玄不可置信,“你一个女儿家,可知河道工程有多凶险?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璃点头,“您有所不知,我已经被退婚了,对现在的我来说,名声可有可无,不劳殿下费心。” 说着,就拉着姜御史离去。 谢玄捏紧拳头,压着一腔愤怒上了马车。 心腹跟上来问:“殿下,今日姜太爷就要带着朝廷给的河道款去扬州,我们要按原计划进行吗?” 谢玄眸中怒火更甚,一拳捶在车壁上。 心腹吓了一跳,后听谢玄沙哑道—— “让他们,安全到扬州。” “……是。” * 宣王府中。 沈落雨正享受地趴在床上,被八个侍女围住按摩,嘴里吃着葡萄。 突然一道圣旨,让她的心情从天上坠入地狱。 皇帝下旨,命她收拾东西,一日后出发去城外陪沈益养病。 她惊得葡萄都掉地上了,按摩的侍女们心思各异,按摩的力道都开始敷衍起来。 直到谢玄回府,想到今日在朝堂上受到的弹劾,皆因沈落雨而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沈落雨还有脸主动和他哭诉,“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为什么妾身——” 话音未落,就被谢玄拽到水缸边,扯着她的头发,将她的脸按到水缸里。 “唔……咕噜咕噜……” 沈落雨狼狈不堪,头发湿哒哒地糊在脸上,周围的下人低着头,不忍直视。 谢玄一边按她,一边气道:“你还好意思问,若不是你这蠢妇,本王何至于遭人耻笑,被关禁闭?!” “殿下……”沈落雨艰难开口,又被按住水中,“唔。” 谢玄冷笑,“你以为你很聪明吗,自打入府以来,你干成一件事没有?也就能打扮成别人的样子,博我欢心,可你比不上她一根头发,呛水是什么滋味,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谢玄将沈落雨提起,甩在地上,“本王今日就休了你,明日,你就去城外,找你那蠢父亲。” 沈落雨毫无血色,“殿下,我并不知道我爹在哪儿。” “那是你的事。”谢玄留下话,让下人们将她的卧房清空。 但府中之物,不许她带走一件。 沈落雨感受到周围下人们怜悯、不屑的眼神,屈辱地咬紧牙关,眼中闪过恨意。 任她怎么做,她都还是输了。 她坐在庭院里,任由别人打量,将头发梳理整齐,起身去房中换上来王府那日穿的衣衫,将自己穷酸的包袱背上,离开宣王府。 沈落雨离开京城前,想尽办法找到素云,想悄悄与沈妙仪见一面。 彼时,沈妙仪从素云口中听闻“沈落雨求见”三字,得知庶妹遭遇后—— 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127章 假孕药 承安伯府少了一位做侧妃的女儿,并不利于承安伯府,甚至外界的传言,将承安伯府再次推到风口浪尖。 但沈妙仪还是能笑出来。 因为她是乐得见沈落雨失势的。 区区一个庶女,自打当上侧妃,就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沈妙仪忍很久了! 何况,她也吃过沈落雨的苦头,那次刺客的背信弃义,多半就是沈落雨故意的行径。 眼下,她又能在沈落雨面前,找回高傲的自己了。 于是沈妙仪打扮靓丽地出了门,到了某处偏僻酒楼的雅间,看见沈落雨浑身无长物的样子,嘴角忍不住翘得更高—— “妹妹找我有事?” 回归硬气,沈落雨看得牙酸,“二姐,你的处境可不比我好多少。” 沈妙仪想到什么,面色一僵,“不劳妹妹操心。” “是吗?”沈落雨从包袱里拿出小药瓶,“我今日还给二姐带了好东西。” “你能有什么好东西?”沈妙仪嗤笑,眼神却忍不住瞟过去。 只见小药瓶里,存放着两颗红色小药丸。 她惊道:“这是……” 沈落雨将药瓶塞到她手里,“姐姐眼下需要的是一个子嗣,但万一姐姐怀不上,这药就能派上用场,留个后手。” 这是什么药,不言而喻。 沈妙仪脸上闪过狐疑,“这药,你自己怎的不用?” 她对沈落雨到底没有完全信任,不信沈落雨真会好心帮她。 沈落雨落寞道:“我没法用,不瞒二姐说,宣王虽纳我为侧妃,可自我入府,他从未碰过我。” “你到现在都还是处子身?”沈妙仪惊讶,尾调上扬。 有点想笑,不过忍住了。 沈落雨难堪拧眉,“二姐还有心思幸灾乐祸,你若想赢沈桑宁,可千万别被公府赶出来了。” 说完,她起身戴上帷帽,快步离去。 * 低调雅致的马车上,散发檀木熏香,混合着橘子味。 沈桑宁剥了个橘子的功夫,裴如衍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 车壁上倒挂着机甲风轮,薄薄的风叶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风。 据说这是墨家最新研究出来的,还不太成熟。 在炎热的酷暑,能起到一个聊胜于无的作用。 橘子汁水在舌尖泛着甜,沈桑宁看着裴如衍的睡颜,也不知怎么想的,取下一瓣橘子,放在他嘴边,轻轻碰了碰他唇瓣。 而后,他竟是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咦,原来人睡着的时候,也会本能地进食呀。 她就将橘子顺势塞进他嘴里。 男人薄唇一张一合,含住了她的手指。 指尖湿濡,沈桑宁一愣,抽出手。 裴如衍牙关微动,倏然睁开了眼,眼底疑惑,“你给我吃了……橘子?” 他浅睡不过片刻,就被一片橘子闹醒了。 沈桑宁笑了笑,“你靠着车壁睡,不累吗?” 裴如衍摇头,说起另一件事,“下个月,皇上要去城郊的避暑山庄,并于青山狩猎,同行的除了重臣,还有勋爵宗室,此行可以带女眷,宁国公府也在名单上。” 这皇家狩猎,是一年一度的,为了活跃氛围,会让官宦以及家眷参与。 而前世,裴如衍和裴彻都去了,只不过兄弟两人都默契地没带妻子。 直到后来裴彻喜欢上她,才知道带她参加。 那时候她想,也没什么意思。 不知道这次,和裴如衍一起,是不是就有意思多了。 她期待地点点头。 下一瞬,双腿一重。 裴如衍若无其事地躺在她腿上,面容朝上,睁眼看她,云淡风轻道—— “车壁太硬,夫人让我靠一会儿。” 而后,又闭上了眼睛,唇角翘起。 沈桑宁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无赖样,指腹描绘着他的眉心。 却忽然想起,先前将云昭那一家子安置在偏僻城郊,而那里正是青山脚下。 虽不在狩猎范围之内,但也是十分接近。 而云昭收养的那些弟妹,身份特殊,都是罪臣之后,不宜见光。 或许,是该给他们换个地方了…… 正想着,车外传来一阵喧闹,伴随着一道熟悉又迟钝的男声—— “还给我,别抢。” 沈桑宁当即皱眉,这声音太像……云昭她爹了。 可云叔不该在城郊呆着吗? 她掀开窗帘,果然看见那抹宽大的背影,衣裳干净但头发凌乱。 他边上围着一群小孩子,其中一个男童手中扬着木剑,耀武扬威地转圈。 云叔低着头转身,碎发遮住眉眼,脸上被黑炭涂得漆黑。 他想伸手去拿木剑,那孩子就将木剑递给了下一个人。 一个个传着木剑,戏弄着傻大叔。 云昭今日没跟出来,沈桑宁不能不管,于是拍了拍裴如衍的手,“起来。” 他不明所以地起身,听她道:“你在车上等我一下。” 而后,沈桑宁带着紫灵下车。 “你们在做什么?”沈桑宁一声斥责。 孩子们转头看,有正常人来了,顿时心虚要跑。 紫灵挡住了那孩子,一把将木剑夺回,扬起木剑作势要打他,“熊孩子!尊老懂不懂?” 也就只是作势要打,那孩子吓得边哭边跑。 云叔呆呆地抬头,看看紫灵,又看看沈桑宁,目光没有丝毫变化,他伸手,“我的剑。” 沈桑宁示意紫灵将木剑递给他,又见云叔拿到木剑后,如重获至宝般傻笑,她惆怅地叹了一声,问—— “云叔,你还记得我吗?” 云叔看着她,茫然地点头,“小姑娘。” 她问,“您今天是自己出来的?迷路了吗?” 云叔挠了挠下巴,“抓小偷,小偷找不到了。” “抓小偷?哪有小偷?”紫灵四处环顾。 沈桑宁解释,“他的意思,是家里进贼了,出来抓小偷,现在应该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紫灵惊叹,“少夫人,您怎么这么聪明?” 沈桑宁一阵无言,拿出一锭银子给紫灵,“你找辆马车和车夫,亲自送他回家。” 那头。 车厢中,等候片刻的裴如衍心中起了个疑问。 为什么他要等在车里? 车窗开着,他看见妻子帮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驱赶小孩,然后他也下了车。 还未走近,又见男人还将手中物什递给了沈桑宁。 裴如衍走过去时,男人低头和紫灵离开了。 沈桑宁手里拿着把木剑,挥了一下,转身就看见裴如衍微愣,眼中闪过诧异。 她收起木剑,尴尬解释,“我没玩。” 裴如衍收敛眸色,走近,“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有些玩心也正常,不用避讳我。” 沈桑宁解释不清了,干脆不解释,又听他问—— “不过,你喜欢帮乞丐,这点,倒从未变过。” 乞丐? 她正色道:“不是乞丐,那是云昭的爹,早年受了伤,时常陷入痴傻的状态,所以我让紫灵送他回去,这木剑,也是他送我的,长辈给的,我不好拒绝。” 裴如衍听闻,默了默,“找大夫看过了吗?” 沈桑宁边上车,边回答,“早些时候,云昭给找人看过,但大夫说耽误了治疗的好时候,现在很难治了。” 裴如衍话锋一转,“你好像很了解。” 沈桑宁一愣,“嗯,她的事,我比较关心。” 他不再说话,似陷入某种考量。 她将手中木剑在他眼前挥了挥,然后将木剑扔到他身上,“给你玩。” 抒发童心,也是一种别样的快乐,排解郁闷。 岂料,裴如衍不识好心,低笑道:“我七岁起,就不玩这些了。” 不知为何,让沈桑宁听出些淡淡嘲讽。 他刚才说:你还是个十八岁的姑娘,有些玩心也正常。 现在说:我七岁起,就不玩这些了。 他什么意思? 敢嘲笑她? 沈桑宁也不打算放过他了,“我送你了。” 然后弯弯唇角,挑衅道:“允许你拿回去,放进你的小柜柜里——收藏。” 裴如衍:…… 她赢了。 第128章 夫人,我会给你退路 半个时辰后。 裴如衍站在书房里,看着桌上做工精良的木剑,想到刚刚的对话,十分无奈。 随即唤来心腹陈武。 “我记得有一位声名远播的宋神医,专治脑疾,此人游历天下,踪迹难寻,你去查查,他在何处。” 陈武寡言,点头离去。 陈书却有些疑惑,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世子莫不是要为那位乞丐寻大夫?” 陈书天天跟着世子,刚才情形,他自然也看见了。 裴如衍纠正,“不是乞丐,是夫人在意的长者。” “……”陈书无言了,这是重点吗? 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平民,去找神医踪迹,从前的世子可做不出这种事。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陈书听闻,腹诽着离去。 待书房彻底安静下来,裴如衍才将柜子打开,犹豫半晌,将木剑放到了最底层。 把小木盒放在了最上层。 最后,给柜子扣上新制的锁。 * 日落西山。 裴彻从京机卫回来,面色凝重,直接走到青云院。 与从书房归来的裴如衍撞上。 裴如衍半弯的唇角放平,“你做什么?” 裴彻眉头紧锁,“兄长,我有事与你说。” “说。” “不能进去说吗?” 裴如衍听得他的诉求,不悦道:“就在这里说。” “好吧,我听说,兄长弹劾了二皇子?” 裴彻直视着他,见他没有反驳,心中一紧,接着道:“兄长,那二皇子是陛下如今唯一的子嗣,将来他——” 顿了顿,裴彻委婉了些,“将来,万一太子回不来,这位就要成为新君,那我们国公府得罪了他,岂不是……” 裴彻是真的焦心。 裴如衍看他不是来找茬的,脸色稍霁,“你不用操心,我自有打算。” “打算?”裴彻忍不住往最坏处想,“兄长真以为所有事都在掌控中吗?” 前世,国公府可是输的只剩个空壳了。 后来,是因为央央的财力,和他的军功,才重新振兴家族的。 此刻,不管裴如衍不耐的脸色,裴彻还是直言不讳—— “这世上的变,非人可以预料,兄长怎么确定,凡事能按照你所想的发展,哪能一点退路都不给自己留?” 沈桑宁走到庭院时,就听见了裴彻这番话。 心头拔凉。 从前裴彻哪会管公府站队的事? 裴如衍和二皇子作对也不是一日了,先前裴彻找耳垂有痣的女人时,还没现在这转变。 而现在突然劝裴如衍,必然是记起前世二皇子登基。 再加之最近裴彻给她送礼的举动…… 沈桑宁笃定,裴彻记起了全部。 她很快收拾好情绪。 因为她绝不可以在裴彻面前,露出重生的破绽,否则只怕被他纠缠得更厉害。 “二弟此言差矣,”沈桑宁施施然走过去,“你说的退路是指左右逢源?你可有想过,左右逢源更是得罪人。” 不管谁登基,左右逢源,才是真的失去从龙之功。 即便前世是二皇子登基,可今生就一定是吗? 变数那么多,沈桑宁选择相信裴如衍。 裴彻见两人站在一起,一条战线的模样,捏紧拳头,“你,你们真是……” 裴彻感觉靠一人之力,拉不回这头“牛”,气得离去。 裴如衍盯着那背影看了半晌,压低声,“他最近很奇怪。” “是吗?”沈桑宁不走心地问。 毕竟都是重生的,她不好评价。 她垂下眸,怕“聪明”的裴如衍看出自己转瞬即逝的情绪,转身走回去。 裴如衍跟在后头,认真道:“夫人,你真的信我吗?” 沈桑宁含糊地“嗯”了声,心里有些乱。 她当然是相信裴如衍的能力的,只是人生变数太多,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准?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就像谁又能笃定地说一句,这一世太子不会回来?或者,金陵王不能赢了二皇子? 退一万步说,即便裴如衍真的败给二皇子……国公府不管落入什么困境,想找条活路总还是可以的。 只要不死,新的路就会在脚下。 正理着思绪,裴如衍的低沉的嗓音再度从后方传来:“倘若如二弟所言,真有一日……” 他声音断了一瞬,斟酌着用词,凝重而认真—— “夫人,我会为你留好退路的。” 承诺的话语,似有千斤重,蓦然压在她心头。 刚理好的思绪,又乱了。 沈桑宁顿住脚步,身后的男人一时不察,撞了上来。 第129章 世子不吃甜的 她朝前一个踉跄。 裴如衍眼疾手快地一揽,扣住她的腰,防止她摔倒。 沈桑宁的后背贴在他怀中。 他声如玉磬,“夫人,我伤好了。” “好了?”她不太信,“我看看。” 哪有这么快。 两人走入房中,坐到床榻边,开始检查伤处。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 那厢。 负气离去的裴彻并未放弃,转而去找宁国公说理。 哪知,宁国公在正事上根本不听他的。 裴彻愈发气结,想到将来二皇子会登基,国公府却还在和二皇子作对,忧愁得连饭都吃不下。 重生一世,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国公府自取灭亡? 正郁闷着,素云来了。 裴彻不待见沈妙仪,自然也不待见素云,“你来做什么?” 素云不敢直视,“二公子,您是不是掉了一把梳子?” 裴彻一听,脸色黑下,“你拿了?!” 素云委婉道:“少夫人请您过去,亲自将梳子还给您。” “呵。”裴彻冷嗤,心道这女人又在搞什么把戏。 但那把梳子,是他想要送给央央的,即便央央不要,他也要留着,才不能给别人染指。 裴彻推开素云,眼中溢出怒火,一副干仗的气势朝福华园而去。 房中,沈妙仪穿着轻薄纱裙,腰身纤细盈盈一握,她画着妩媚妆容,等待着裴彻来临。 若是从前,裴彻见到恐怕是被迷得不行。 可现在。 裴彻走进屋内,看到沈妙仪这明摆着勾引人的模样,不客气地讽刺道—— “要不是天还没黑透,我都以为我是进了什么秦楼楚馆呢。” 沈妙仪被羞辱得脸色一白,却还是忍辱负重地迎了上去,“不管怎么说,你我都是夫妻,贬低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二郎……” “闭嘴!”裴彻拧眉,“我们不是已经撕破脸了吗?你别这么喊我,恶心。” 沈妙仪嘴角抽动,强忍着,“好,那就喊你夫君。” 完蛋,更恶心了。 裴彻眉头皱得更紧,甚至不想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开门见山地伸手,“东西,给我。” “什么东西?”她装傻。 “别装!”裴彻怒目而视。 沈妙仪施施然从身后拿出金色梳子,“是这个?” 裴彻见状就要伸手去拿。 她拿着梳子在他眼前晃了晃,还想躲,梳子就被男人一把夺走。 裴彻握着梳子,左右看看没有异常,才收入怀中,却没留意到若有若无的香气随着梳子,进入到他周身空气里。 他转身就要走,却发现门窗从外头锁住了。 “沈妙仪!你这是做什么?!”裴彻脸色铁青,同时感觉身体燃起些不寻常的热感。 沈妙仪看着曾经与自己甜蜜恩爱的男人,如今对自己弃如敝履,忍不住悲凉一笑,看着他道—— “你我是夫妻,我想留你过一夜,也是情理之中吧。” 裴彻厌恶至极,“你以为,锁了门窗能留得住我?” 听闻,沈妙仪粲然一笑,“我自然是留了后手,你没觉得此刻身上燥热难耐,有些冲动吗?” 说着,她从一旁拿出小包药粉。 这玩意,在秦楼楚馆盛行,裴彻就算自己没用过,也见别人用过。 他瞳孔一震,“拂春粉?你疯了!” 这粉末药效很快,不过这么几句话功夫,他已经起了身汗。 沈妙仪扭着身子靠近,柔美的身段一览无余,裴彻却抵触她,克制着自己,将她推开,“滚!” 她摔在地上,撕了假面,挑衅道:“裴彻,你不会还有为沈桑宁守身如玉的想法吧?” “与你何关!”裴彻猛地往喉咙里灌水,让自己冷静。 可眼下,却连站立都难受至极,浑身燥热不受控制。 沈妙仪悠哉笑道:“喝水有用的话,谁还用药啊。” 裴彻眸光一冷,手中一紧,将茶盏硬生生捏碎。 “啪”的一声,瓷器碎裂。 他捏着一片锋利瓷器,朝下刺去,快准狠地在腿侧划开一道口子。 血的颜色,在黑色裤摆晕染开,并不明显。 沈妙仪被他的举动惊住,失声道:“你以为,这样可以解药吗?你情愿刺伤自己,也不愿碰我?” 裴彻眉眼覆上戾色,同时清明不少,他扔掉瓷器,一脚猛力踹开房门,大步离去。 房中,沈妙仪怔怔地看着,不甘地落下屈辱的泪。 两世,两世啊! 她竟都是被丈夫厌恶的存在…… * 腿上的伤,只能暂时转移注意力,无法真正控制住欲望。 拂春粉这种东西,始于勾栏,没有解药。 因为用这东西的男人,都不需要解药。 他意识清醒,却又不受控地想要沉沦。 不知不觉地,朝着青云院靠近。 他想,想央央。 想看看她,只要看看她就好。 转眼间夜幕已经降临,他一身黑色融于黑暗,未多作思考,用轻功飞上了房梁。 他武艺出众,轻巧地落在青云院主屋上,很难被人发现。 * 主屋内。 沈桑宁已经帮裴如衍检查过伤口了,她的评价是,还没好,不适合做那事。 又考虑到裴如衍年轻气盛,她干脆和衣而眠,穿得严严实实,深怕引起他欲念。 房中烛光微暗,他穿着白色亵衣,再看向来怕热的妻子,穿的就跟房里有采花贼似的,心里很不舒服。 他眸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处,郁闷地皱眉。 直到她浅睡时,他忍不住朝她靠近,再靠近些…… 沈桑宁皱着眉,梦里仿佛坐在小船上,随着海浪的波动,一会上,一会儿下,心情压抑又澎湃。 说不出来的难受。 直到醒来,才发现裴如衍贴在她身后,呼吸沉重。 “怎么醒了?”他第一时间,发现。 沈桑宁幽怨地看他一眼,“不要贴我那么近。” 说了话,才发现自己嗓音沙哑。 都怪他。 裴如衍摸摸她热乎乎的脸颊,“要不——” “不行,你伤还没好。”她义正言辞拒绝。 他沉默半晌,思忖着小声试探道:“那我帮你。” 这火本就是裴如衍挑起来的,害得她难受。 沈桑宁犹豫着,没有拒绝。 只听他的声音逐渐遥远,变得沉闷,“稍微等等。”仿佛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这个时间,青云院内,除了主屋燃着昏暗的光外,只剩下小厨房灯火通明。 今早采摘的蜂蜜要做花蜜饼,紫灵陪着刘妈妈赶工呢,明天世子和少夫人都等着吃的。 篮子里放着各种花的花瓣,紫灵取出那朵洁白无瑕的栀子花,将蜂蜜浇在栀子花上,刘妈妈拿来肉料,搅拌进去,糊成馅料。 油面粉已经发酵好了,刘妈妈揉成团,再摊开,把刚才的馅料放了进去,再包成饼。 可是紫灵觉得不美观,重新取出一朵小花,贴在了花饼上,见贴不住,就拍了拍。 这一拍,馅料爆炸了一般,粘稠的蜂蜜溅出来了,打湿了花瓣不说,还糊了紫灵一手心。 “呀!”由于紫灵凑得太近,脸上也有,她下意识地将唇瓣上的吃掉,擦了擦脸,然后道:“刘妈妈,这个饼被我弄坏了。” 刘妈妈很忙,抬头看一眼,“你这个丫头怎么下手这么重?浪费食材可耻的。” 紫灵被骂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想要补救。 刘妈妈拧眉,“你不会放糖了吧?蜂蜜不要放那么多,你是不是第一次做饼啊!蜂蜜那么多,你还放糖,世子最讨厌吃甜了。” 紫灵更不敢说话了,伸出食指沾了些溢出的蜂蜜,尝了尝,咽了下去,“好像确实太甜了。” 刘妈妈皱眉,感觉紫灵是来帮倒忙的—— “哎呀,蜂蜜放太多了,你让世子怎么吃?世子吃不了这么甜的,要重做。” 第130章 世子气疯了! 紫灵默默吃了点蜂蜜,小声道:“刘妈妈,但少夫人喜欢吃甜的,我觉得世子应该能接受。” “这个肯定不行,”刘妈妈笃定,“我在府里这么久了,就没见世子吃过这么甜腻的。” 紫灵轻轻揉面团,胜负欲起来了,“刘妈妈,我们打赌,我赌世子能吃,你要是输了以后不许骂我。” 刘妈妈:“好啊,但是你手里这些别浪费了,这可是上好蜂蜜,你自己弄出来的,自己吃掉。” “哦。” 小厨房里,两人打着赌,就等明天看谁赢了。 偌大的青云院,就没人看见,主屋的上方有个人,藏匿在黑暗中。 瓦片被裴彻掀起一角,他唾弃自己,就像个贼一样。 可是,他真的想看看央央,看一眼就好。 远远的,他看见昏暗的房中,央央穿得厚实,身上还盖着被子。 这么大夏天的,不热? 等等,兄长怎么不在?难道他们分房睡了? 脑海中浮现出这个想法,裴彻一喜。 分房好。 但没欢喜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为何被子这么鼓,难道央央睡觉还跷二郎腿吗? 央央的脸色好像有些奇怪,裴彻也不是愣头青,想通什么,心里一紧。 他忽视了身上燥热,紧接着,就看见被褥在动。 裴彻死死盯着,这会儿才发现床榻下只有两双鞋的,也就是说…… 兄长在。 他还想确认什么,正此时,油灯燃尽,房中陷入了漆黑。 什么都看不见了。 裴彻急的如同热锅蚂蚁,拳头握紧,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不知是气的,还是因为那拂春粉。 黑暗给人无限遐想。 比如少女引颈,满室春色。 房中隐隐约约响起的细细低吟,让裴彻彻底疯魔。 此时,沈桑宁的衣衫都被汗浸湿了,正喘着气儿,看不清裴如衍的神情。 他坐在床尾,轻咳了一声,“夫人。” 似要问什么。 却听房梁上一阵清脆的响动,两人皆是一惊。 裴如衍在黑暗中迅速翻身下床,从床榻下的暗格中摸索出暗器,他抬头朝声源处看去,只见月光若隐若现。 他面色一沉,想到刚才之事许是被人偷窥了,当即打开暗匣,朝缺失的砖瓦处射去。 暗器闪着寒光,穿过房顶。 房梁上的某人一个闪躲,因为拂春粉的发作,腿一软,踩空了砖瓦,掉进了房中。 三人:…… 沈桑宁坐在床角,裴如衍将灯燃起,高声呵道:“来人!” 守在不远处的护卫小厮听见动静赶来。 这厢,房中恢复光明,裴如衍也看清了房中的第三人,面上不可置信的愤怒。 想到刚才……自己做的那事,竟被亲弟弟瞧见了! 裴如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一会儿都没平静下来,眼见着护卫们就要冲进来,他沉声怒喝—— “滚!” 外面的护卫犹疑,“世子,您是受歹人威胁了吗?” 裴如衍黑着脸,盯着正跪在眼前的裴彻,一字一句,“没有,退下。” “是。”那些护卫离开。 床榻上,沈桑宁的心情并不比裴如衍好多少,对于裴彻的出现,她实在不可思议。 裴彻是有病吗?怎么还偷窥! 还好,她一直是穿着衣服睡觉的。 她起身,走到裴如衍身后,感受到他身上不断有冷气在往外冒。 真是气狠了。 房中三人僵持好一会儿,都不知从何说起。 裴彻是还没想好借口。 裴如衍是尴尬又愤怒。 沈桑宁是恼怒无语。 片刻后,裴如衍压抑着自己心头的慌乱,凉凉道:“裴彻,分家吧。” 实在忍不了。 不管裴彻是有什么毛病大晚上偷窥,裴如衍都无法接受,自己刚才所做的事,被弟弟看见。 他甚至一度,有了弄死弟弟的想法。 裴彻主动跪着,刚才掉下来的时候,裴彻已经想通了。 兄长和央央现在是夫妻,同房是避免不了的,央央不记得他,他不能怪央央。 而且,这件事只能说明,兄长是真的不行。 那么,裴彻是该感到庆幸的。 眼下,对央央要徐徐图之,万不能让兄长和央央觉得,他是个变态。 裴彻拳头垂在两侧,声音沙哑,想到了借口,“兄长,不是你想的这样,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裴如衍连冷笑都笑不出来,“找我?爬房梁上?” 裴彻诚挚道:“这是我不对,是我急着找兄长,走正门怕你不见我……但兄长放心,我才刚来,其实什么也没听见。” 不提还好,这一提…… 裴如衍沉着脸,人都气得发抖。 怎么办,真的很想杀掉弟弟。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第131章 阿衍不脏 饶是前世裴彻做过大将军,此刻,还是习惯性地敬畏兄长,不免心虚。 裴彻再度解释:“兄长,我绝不会乱说的。” 裴如衍看他面色难耐,“你怎么回事?” “我,”裴彻犹豫,“沈妙仪对我使了些手段。” 都是男人,再加上裴彻克制躁动的状态,裴如衍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可裴如衍神色晦暗,语气透着难以捉摸的冷,“你被下了药,你找我?” 事有轻重缓急,难道当务之急,不是先去找妻子或妾室吗? 裴彻一时无言以对,面色闪过丝紧张,“我只是,想让兄长为我做主,我必须休了那毒妇。” “毒妇”两字一出,沈桑宁下意识皱眉。 裴如衍不置可否,“你,不该先去解决你自己的问题吗?” 裴彻抬头,不自觉地朝沈桑宁的方向看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急切又嘶哑地道—— “兄长,我不愿意因为算计而做那种事。” 他的样子,就像急于自证清白立场。 可他为什么要自证?自证给谁听? 裴如衍扫了眼他的下身,毫无温度地开口,“阿彻。” “这真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 裴彻听闻,头皮一紧,越发心虚。 他慌张地咽了咽口水,“兄长,我有些难受,先走了?” 语毕,他试探地起身,见裴如衍没有阻拦,逃也似的要离开。 刚走到门边,就听身后传来幽冷的威胁—— “今夜之事,倘若你说出去半个字……” 裴彻甚至没往后听,直接保证,“兄长放心。” 裴彻走后,房中只剩下夫妻两人。 寂静得能听见庭院树叶摩挲声。 裴如衍定定地站着,神色不明地望了眼被打开的“天窗”。 他脑海中,似有什么挥之不去,闭了闭眼。 沈桑宁沉默着,顾自倒了杯水喝,压压惊。 抬头见裴如衍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便问,“你喝不喝水?” 还是一片宁静,他不说话。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沈桑宁都能想象到,他的脸色恐怕是沉得要滴出水来。 从小到大,裴如衍恐怕都没这么尴尬过吧。 沈桑宁想了想,其实也能理解,倘若她刚才没穿衣裳,或者说,如果是她给他……做那种事,被人看见,她都得羞愤欲死。 更何况是裴如衍,在外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或许在他心里,情愿偷窥的人是刺客。 这样,就能杀掉,永绝后患,再无人知道今夜之事。 可惜,是裴彻。 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裴如衍不会因一己私欲,杀了同胞手足。 也正因如此,他更无法忘怀。 沈桑宁思忖明白,裴如衍还是保持原本的站立状态,动也不动。 也不知,他消化得如何。 她心里微叹,走上前,轻轻牵住他的手腕,“别担心。” 裴如衍缓缓回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嗯。” 垂下眸时,看见沈桑宁褶皱的裙摆,还有……点点晶莹。 他神色紧绷,从一旁拿出干净的帕子,俯身替她擦拭干净。 沈桑宁愣了愣,“我换一身衣裳就好了,不用擦。” 可裴如衍却恍若未闻,近乎执着地整理她的裙摆。 她抿抿唇,有些尴尬地问,“你是不是后悔了?那以后,就不这样了。” 裴如衍动作一顿,“不是。” 他直起身,似在斟酌用词,“我只是,不确定他看见了多少,听见了什么。” 沈桑宁执起他的手,“我们都盖着被子呢,过去了,别再想了。” 裴如衍神色紧抿。 虽然盖着被子,但是…… 他隐藏起万千思绪,夫妻俩重新躺到床榻上,相顾无言。 裴如衍一语不发地背过身,情绪低迷。 沈桑宁能感受到,他无法释怀,却又不想他闷在心里。 可是安慰的话,都说过了,他又听不进去。 想着,她坐起身,倾身伏在他身上,“方才你帮我,现在我帮你,好不好?” 活了两世,她还没有干过这事。 但裴如衍都能为她放下身段,她想她也可以。 正欲低头,裴如衍却如同被惊到,伸手将她下巴捏住,“别!” 沈桑宁不明所以,“你,不想吗?” 她的话音中没有嫌弃和抗拒,反而是裴如衍,呼吸都幻上往日没有的沉重—— “央央,不用为我做这些。” 昏暗的光线中,沈桑宁看清他眼皮颤动,“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 “不一样,央央干净。”裴如衍手腕使力,将她拉到身侧,重新躺下。 转眼间,被子都盖在了沈桑宁的身上。 等会儿,他难道是在说他脏吗? 沈桑宁不解,他若是脏的话,这世上还有干净的男人吗? 裴如衍尚不知她的想法,偏开头,不经意间又瞧见了那“天窗”,脑海被挥之不去的记忆席卷,他心上就仿佛被压了石头。 明天,明天要让人将屋顶重盖。 要砸不烂、摔不坏,偷窥不得的那种屋顶! 裴如衍伸手,将被褥上移,盖在脸上,把自己闷在其中。 半晌后,被角微动。 沈桑宁尝试把他的被子掀掉,大热天的盖着脸,也不怕闷死。 可惜,抽不开。 某人攥住了被角。 沈桑宁心里微叹,第一次看见裴如衍这么幼稚的一面。 她靠近些,隔着被子,在他耳边说—— “阿衍。” “你也干净。” 语罢,就躺在了里侧,顾着自己睡着了。 * 至于中了拂春粉的裴彻,后来是怎么解药的,沈桑宁不知道,也不在乎。 第二天,醒来时,裴如衍已经下朝回来了。 她观察着他的脸色,看似没有异常。 只是话比往日里更少了一点。 一盘花蜜饼被端到眼前,裴如衍看都没看,只喝着清淡的粥。 沈桑宁拿起花蜜饼,尝了一口,觉得还行。 她有意想让裴如衍开朗些,主动将花饼喂到他嘴边,“别只喝粥嘛,吃吃看这个。” 裴如衍垂眸,顺从地咬了一口。 顷刻间,甜腻口感在他舌尖蔓延,他下意识地皱眉。 却见沈桑宁还举着饼,犹豫须臾,又咬了一口。 粘稠的蜂蜜没有咬断,拉出了丝,还黏在了他的唇上,混合着栀子花的香气。 裴如衍眸光一黯,不知想到什么,扭头过,轻咳一声。 沈桑宁看他呛到了,便放下了画饼,将干净的帕子递给他,他一手接过,擦了擦嘴。 他的脖颈都泛起粉红,看来真是呛狠了。 第132章 混乱场面 沈桑宁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我没事。”裴如衍生硬道。 就在这个时候,紫灵走进屋了,看见桌上被咬过的花饼,特意问道:“世子,您觉得可还合胃口?” 沈桑宁也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有些不敢看她。 裴如衍大概是不爱吃这么甜的,她便对紫灵道:“下回让刘妈妈做些其他口味的吧。” 语毕,就听裴如衍故作平静道:“无妨,夫人喜欢就好。” 紫灵仿佛只听到后面这句,点点头就跑去了小厨房。 跟打了胜仗的小鸡似的。 两人用完早膳,就听院外起了动静。 玉翡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世子,少夫人,二公子正在前院闹着休妻呢,不止如此,还要一并遣散妾室。” 夫妻俩美好的晨间时光,戛然而止。 裴彻昨夜被沈妙仪害了,想休妻倒是能理解,可大户人家,休妻不是一个人的事。 大街小巷都流传着沈益病危的消息,何况沈益和柳氏不知躲到哪里去了,现在休妻实在容易遭人话柄。 玉翡又接着道:“今早,二公子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承安伯夫人,正在对峙呢。” 裴如衍一听到“二公子”两字,脸都沉下来了,起身就朝前院去。 沈桑宁跟了上去。 他却蓦然停步,朝玉翡吩咐道:“这屋顶着人重新修缮,全部用最好的材料。” “是。”玉翡应下。 前院。 柳氏不满地控诉,“二公子,即便你出身公府,也该尊老,我是你的岳母,你岂能对我无礼?” 语落,裴彻还没说话,段姨娘尖酸道—— “亲家母,你真好意思说,你们俩夫妻躲得真是时候啊,今天要不是阿彻在城内碰见你,硬将你请到府中来,你能自愿来?话说,承安伯人呢?还躲着?” “什么叫躲,我家老爷病重养病,你们休想打扰他!”柳氏反驳完,气愤道,“若让他知道,你们现在想休了妙妙,恐怕要直接给他气死过去!” 彼时,沈妙仪还不在。 裴彻阴着脸,再三让人去把沈妙仪叫来,却是喊不来,他干脆亲自去提人。 柳氏见状要跟着去见女儿,却被段姨娘拦住—— “这可不是伯府,由得你乱逛。” 柳氏气急,“你,你们母子欺人太甚,公府的主子都死光了吗?让你一个妾室姨娘出来待客!岂有此理!” 段姨娘一听,不肯了,“嗬哟,我又不是今天才做的妾室,你女儿嫁给阿彻的时候,难道不知阿彻是我的儿子吗?既然知道,就理应尊重生母,你也必须接受我。” 今日,宁国公和虞氏天未亮就出门去城外礼佛了。 这个点,还没归。 就算派人去请,也没有那么快。 也因此,主事的只能是世子夫妇了。 沈桑宁和裴如衍刚到时,就听柳氏和段姨娘吵吵嚷嚷,难分胜负,但都不放弃。 “够了。”裴如衍冷着脸进屋,坐到了上首。 沈桑宁坐在了他身边的位子,虞氏不在,她也端起了公府决策人的架子。 段姨娘配合地噤声,嘴角勾起,一副“我方阵营来人了”的得意。 柳氏站在段姨娘对面,眼看着沈桑宁与裴如衍坐上上首,连招呼都不打,皱眉道—— “桑宁丫头,你也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沈桑宁听闻,唇瓣轻启,“哪有?只是一码归一码。” 随即,命人给柳氏上茶。 柳氏考虑到今天是半路被裴彻“请”来的,身后没有沈益做靠山,眼下也只有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才不至于让自己太过难堪。 眼看着侍女将茶盏端来,柳氏脸色稍霁,“这还差不多,像个当女儿的样。” 说着,装模作样地端起茶碟,要喝一口以示对沈桑宁的原谅。 岂料,茶水滚烫,柳氏喝得太急,被烫到惊叫一声。 一时没端住,茶盏茶碟都摔在地上,弄了一地茶水。 “咦,”段姨娘嫌弃地看了眼,嘀咕道,“承安伯夫人的仪态,也不过如此。” “你!”柳氏气得够呛,还有什么不懂的,指着人就骂,“桑宁丫头,你太过分了!” 此时,裴如衍淡定地喝了口温度适宜的茶,“柳夫人,还请慎言。” 柳氏对这个称呼极其不满,“世子,我是你的岳母。” “岳母?我记得,岳母正在祠堂供养着,”裴如衍语气平平,“方才我的夫人是好意,柳夫人自己没接住,可莫要倒打一耙。” 他的“秉公直言”,听得沈桑宁弯弯唇瓣。 这笑落在柳氏眼里,可不就是得逞后的幸灾乐祸吗! 柳氏当即示意裴如衍,“世子,你莫被这丫头骗了,你瞧,她在笑呢!” 裴如衍没看,一本正经地说,“我夫人生性良善,即便被柳夫人无理指责,都能对你施以礼貌笑意……柳夫人,为老不尊不是好事。” “你!”柳氏感觉要被气死了,索性坐到一边,不说话了。 就静静等着。 很快,不乐意来前院的沈妙仪被裴彻强行拽来。 厅堂外,沈妙仪不想进来。 她很清楚,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一心想挣脱桎梏,“放开我!裴彻!” “你真不怕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了!” 赤裸裸的威胁,听得裴彻脸色一黑。 他怒目而视,抓得更紧,“我只想你离开公府,若你敢乱说话,我会弄死你!” 沈妙仪被他眼底的恐吓震慑,佯装镇定,“你以为能吓唬住我?我好歹是伯府千金,你敢杀我?倒是你,我一旦说出你的秘密,你们都别想好过!” 由于裴彻拽着沈妙仪越走越近,厅堂内也听见了沈妙仪的威胁。 无人知道她话语中的“你们”指的还有谁。 唯有沈桑宁,大概知道。 恐怕是她了。 她和裴彻能有什么秘密啊,不就前世那点破事! 看来,裴彻这憨货记起前世的事,让沈妙仪知道了,结果还成了沈妙仪的把柄。 可是沈妙仪也不想想,就算说出来,谁能信? 沈桑宁眼底闪过轻嘲,紧接着,就看见段姨娘冲出去了—— “你个小蹄子,敢威胁我儿子!” 第133章 打起来了! 段姨娘当然不知道具体威胁的内容,只知道不能就这么让沈妙仪威胁。 冲上去,就朝沈妙仪扇了个巴掌,“啪!” 沈妙仪被裴彻拽着手,行动受限,哪打得过段姨娘? 眼下被打懵了,周围又都是下人,她顿时觉得没脸,不顾一切地喊叫,“你敢打我?你一个姨娘,你敢打我!” “打你怎么了!庶母也是母!你能威胁人,我还教训不得你了?” 段姨娘嚣张起来,反正出了厅堂,没有世子夫妇看着。 只要无人阻拦,就当是默许。 说着,还想再教训一下,段姨娘再次扬起手。 唯独没算到的,是柳氏在,柳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打。 柳氏一改昔日“贤良”继母的假面,什么形象也顾不得,“我跟你拼了!” 当即上去,和段姨娘扭打在一起。 柳氏今日是被迫来的公府,自然是没带丫鬟,只能孤身奋战。 沈妙仪哪能看亲娘被打,想去帮忙,奈何手腕还被裴彻拽着,“放开我!” 裴彻不放,恨恨瞪她,手上拽得更紧,真想把她手捏碎了,“你给我安生些!” 两人一阵拉扯,身侧是两位母亲打架。 主子们的战斗,下人们也不敢贸然上前,深怕今日看见这等场面,明日就会被发卖,个个低着头当睁眼瞎,只等待着屋里世子的发话。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事情闹成这样,哪还有什么世家体面可言。 饶是泰山崩于眼前都能从容应对的裴如衍,在走出门时看见这丑态,双目中都不由闪过惊愕,随后又克制下来。 他拧起眉,严厉呵斥,“成何体统!” 正在厮打的段柳两人身形一顿,而后就听沈桑宁清脆地支使下人—— “把她们拉开。” 下人不再围观,纷纷上前,将段姨娘和柳氏拉开。 段姨娘仗着是在自己主场,临了还踹了柳氏一脚,然后跑开,不让柳氏报复自己。 仿佛这就是赚到了。 柳氏气得还想追上去,奈何下人抓得紧,走不开。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家子,就是在欺负她们母女! “娘,你没事吧?”沈妙仪愤慨的声音带着担忧。 柳氏眼角带着淤青,摇摇头,安慰女儿,“没事,娘没事。” 所有人被带进厅堂中,谁也不服谁,横眉冷对都不说话。 裴如衍重新坐上高位,裴彻率先提出诉求—— “兄长,我要休妻。” 柳氏怒瞪裴彻,“不行,好端端的,你凭什么休了妙妙,别以为你是国公府的公子,就能为所欲为。” 沈妙仪手腕发红,“对,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裴彻音量突然拔高,“昨夜给我下药,你没做错?!” 这么多人在场,沈妙仪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说出来,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我何时给你下药了。” 裴彻嗤笑,“昨日的拂春粉,是你想赖就能赖掉的?” 沈妙仪直直迎上他视线,“夫君这般污蔑我,就为了休我?昨夜,谁都知道你没有歇在我院里,那我想问问,倘若如你所说,我给你下了烈药了,你是如何解药的?” 她深知,裴彻不可能说是如何解药的。 昨夜没有要她,那必然就是要别的女人了,否则此药根本无解。 可……裴彻会在沈桑宁面前承认,他和别的女人有首尾吗? 不会的。 正因如此,他无法说出后续如何解药,就也无法证明被下了药。 只是,沈妙仪没察觉到自己言语中的漏洞。 “烈药”两字出口,在场的深闺女眷和小丫鬟们,方知拂春粉是何物。 段姨娘再度忍不住了,“好哇,你若没下这等子药,又怎么知道拂春粉是何物?敢做还不敢当了!” 沈妙仪发觉话语中弊处,不再如刚才那般健谈,支支吾吾道:“我……这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下了药,否则,夫君怎么说不出昨夜怎么解的药。” 段姨娘面目涨红,咬牙切齿,“大庭广众,你让我家阿彻说这个?中了药,还能怎么解药!那自然是——” “娘!”裴彻快声打断,神色飞快地瞟过上首的女子,垂眸,“说这些,没有意义,沈妙仪买拂春粉,一定会留下痕迹,一查便知。” 闻言,沈妙仪面色一虚。 心虚的样子落在柳氏眼里,柳氏明了,当即上前,端起长辈的姿态,“即便如此,那也是夫妻间的调味剂,七出之条中,可有一条夫妻不能用药?” “诡辩!”裴彻说不过,干脆看向裴如衍: “兄长,今日无论如何,我必休妻。” 今日这场闹剧属实离谱,裴如衍听得都觉头疼,忍着将所有人赶出家门的心思,冷脸道—— “二弟妹屡屡犯下错事,罄竹难书,从不悔改,闹得家宅不宁,既如此,那就休妻。” 语罢,沈妙仪和柳氏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响起:“不行!” “不要!” 裴如衍沉下脸,“要么,你们今日自愿和离,于两方都好。” “若你们不愿,那就请来两族长辈见证,理一理二弟妹犯下的错事,每一条,都足以让二弟休妻,我国公府,绝无一丝错处。” 裴如衍的话,虽不是圣旨,但在国公府,就是一言九鼎,颇具威信。 裴彻听闻兄长站在自己这边,投以敬畏感激的笑容。 同时,心里轻松不少,只等待着和离或休妻了。 裴彻心里是想休妻的,不给沈妙仪留体面,但休妻要宗族见证,速度太慢了。 眼下,只等着沈妙仪答应和离,反正今日必须出个结果。 沈妙仪腿脚一软,差点摔倒,眸中忿忿不甘。 今生她决意要做未来的宁国公夫人,可现实不如意。 一旁,柳氏担忧地来扶,沈妙仪不愿就此放弃,破罐子破摔地威胁裴彻—— “你真不怕,我将你所有秘密抖落出去?” 裴彻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你这毒妇,谁能信你?休得胡言!” “有没有人信,我说出来才知道,”沈妙仪凄凉的笑容逐渐变得疯狂,朝上首的沈桑宁望去,“还有你,你以为你今后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看着架势,是又要提裴如衍会死的事。 沈桑宁微微蹙眉,也是不想沈妙仪发癫乱说话,“你为何非要执迷,与我相比较。” 不论前世今生,她都不能理解沈妙仪的心态。 换亲,也不换别人的,一心只抢她的。 处处暗中较量,非得分个高下,有什么意义? 可偏偏又没本事争锋。 既重来一世,沈妙仪比她早重生半月,有了前世的凄凉,明明可以避免,好好过日子,却还是执迷与她相较。 沈妙仪忽地大笑,“我和你比较?我难道不能比较吗?明明我也是爹的女儿,凭什么我要顶着继女的身份!凭什么你可以高枕无忧!凭什么我不能跟你争锋比较?” 她口不择言,吓得柳氏赶紧捂住她的嘴,“你胡说什么,你就是伯府的继女。” 第134章 强行和离 沈妙仪眼眶泪水流出,用力拂开柳氏,继续道:“娘,不必藏了,这些……沈桑宁早就知道了!” 柳氏大惊,“妙妙,你别胡说了。” 这儿这么多人,一个人知道,和一群人知道,怎么能一样呀! 沈妙仪苍凉一笑,看向沈桑宁,“你说我和你比较,难道你没有想置我于死地吗?你偷摸着调查我的身世,是何居心?你装什么清高!” 说着,愈发疯魔,作势要冲上来。 裴如衍眸光幽冷,“来人!” 护卫当即将沈妙仪拖住,押着跪下,不让她乱动。 沈桑宁漠视着,“我的确收集了证据,可是沈妙仪,我可有主动害你过一次?” 她起身,朝着沈妙仪走近,裴如衍眸光紧紧跟随着,不阻拦,但也随时都不让她陷入被动。 沈桑宁俯视道:“沈妙仪,你做的所有孽,我都能光明正大地反击你,给你教训。” “不到万不得已,我手中证据不会抖落在人前,因为不管你是谁的孩子,这本不是你的错。” 这话,听得沈妙仪一愣,随之又是狂笑—— “哈哈,你以为我信吗?你若不想害我,何必去苦寻证据!现在装什么好人!” 沈桑宁神色冷淡,情绪没有起伏,“因为,我好奇父亲为何宠爱你。” 不论她有多少岁,有多从容,都欺骗不了自己,她年少时向往的父爱,是她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的。 成了她心头的刺。 她恨沈益的无情,于是这根刺在刺向沈益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刺到她自己。 她想要答案,也算是对自己四十年的交代。 沈桑宁敛去眸中复杂,嘴角泛起冷意,“可你从不看自己拥有的,只一心想和我攀比。” 沈妙仪听不进去,“我不会输的,绝不会。” 这执迷不悟的样子,沈桑宁看得皱眉,“谁和你比输赢了?” 真是让人无语。 沈桑宁转身,回到裴如衍身边,目光触及他未掩下的忧色,她唇角安抚性地弯了弯。 就刚才对话的这会儿功夫,裴彻已经奋笔疾书写好了和离书,一把摔到沈妙仪的面前。 “签吧,签完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我不签。”沈妙仪死死盯着他。 裴彻冷笑,“来人,让她按手印。” 反正签字还是手印,效果都一样。 裴彻实在不愿拖下去了,吩咐护卫抓着她的手去按印泥。 “你们欺人太甚!”柳氏差点气晕过去,但没人管。 上首,裴如衍被吵的烦闷,闭眼,抬手揉了揉眉心。 突然,沈妙仪大喊一声:“裴彻,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就让大家都听听,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心中竟然惦记着——” 裴如衍倏然睁眸,此时沈妙仪话音戛然而止。 惦记着谁? 还没说呢,只见裴彻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棍子,“嘭”地朝沈妙仪砸去,已经给砸晕了。 这一幕,似曾相识。 裴彻面上掺杂着愤怒焦躁心虚……看沈妙仪晕了,明显松口气。 不知为何,裴如衍心里涌出不爽情绪,“怎么不让她说完?” 裴彻放下棍子,低着头,“贱人惯会说胡话,还是不要污了兄长的耳朵。” 裴如衍眼中划过寒光,探究地望去。 偏偏,裴彻始终不抬头与之相视。 厅堂中骤然响起柳氏声嘶力竭的呼喊,“妙妙!” 沈妙仪已经倒在地上,后脑还流出一滩血液,吓得柳氏直哭。 “裴彻,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妙妙啊!你们太过分了!欺辱我伯爵门第吗?!” 好端端的忽然动手打人,的确是说不过去。 裴如衍使了个眼色,让下人去请大夫来。 此刻,裴彻看着地上染了血的和离书,发现还没有按上沈妙仪的手印。 他心一狠,忽略柳氏的哭喊,蹲下身,执起沈妙仪无力的手指,将其沾上红印泥的拇指,就朝和离书上按去。 被柳氏发现时,他已经得逞地将和离书收好。 柳氏毫无形象地叫骂着。 裴如衍也觉得实在难看,沉声道:“阿彻,你不该如此。” 既是和离,也该双方自愿。 若不自愿,那就让宗族见证休妻。 两家都不是小门小户,这般做法,容易让国公府遭人诟病。 但显然,裴彻一心就想快点和离,“兄长,我知道你顾全大局,可对待这种贱人,就得坏些,谁知道慢一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兄弟俩考量不同,裴如衍是君子中的“小人”,但凡能体面的事,都得体面,即便杀人,也是暗藏锋芒,体面地杀。 比如他会笑着说“拔了她的舌头”,淡然从容地栽赃政敌贪官。 能借刀杀人,就不会亲自沾血,脏了自己的手。 但裴彻不一样,裴彻更直接,也更没耐心。 沈桑宁看着厅堂中一片狼藉,让人将沈妙仪抬到厢房去。 大夫赶来后,第一时间去给沈妙仪诊脉。 厅堂中的人全部散开,去厢房的去厢房,回院子的回院子,只剩下沈桑宁夫妇。 沈桑宁指挥着下人将厅堂清理干净,并吩咐众人对今日闹剧守口如瓶。 没过多久,宁国公和虞氏礼佛回来了。 虞氏看着地上还没收拾干净的狼藉,震惊道:“怎么回事?!” 裴如衍欲开口,那厢,下人焦急地赶来禀报—— “世子,大夫说二少夫人有身孕了!” 第137章 央央肯定偷看了 房中不止裴彻一人,还有柳氏和段姨娘。 柳氏劝慰沈妙仪许久,才在段姨娘尖酸的风凉话里离开。 裴彻冷冷地扫了沈妙仪一眼,“别以为你怀了孕,就能安枕无忧,我迟早,会将你赶出家门。” 语罢,夺门而出。 沈妙仪掩去恨意,嘴角强撑着得意的笑。 段姨娘也真是看不明白了,“大户人家的女儿,二嫁也未必嫁不出去,你这是何苦来哉呢,就算生个孩子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难道以为有个孩子傍身,将来裴彻就不能和离了? 天真。 段姨娘也是做娘的,不想侮辱怀孕的儿媳,但也并不因为怀孕,就假以辞色。 留下叹息,转身就追着裴彻离去,“彻儿,你做什么去。” 门外,响起裴彻的回答,“京机司,当差。” 刚才热闹的房中,顷刻间只剩下了沈妙仪,清净了不少。 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唇瓣颤动,一会儿笑,一会儿流露出强烈的不甘。 此时,素云悄悄地探入房中,将门关紧,才走到床榻边,“主子,您别太伤心,振作起来,伯爷和夫人都是您的后盾。” 后盾?沈妙仪苦笑,知道他们都帮不上什么忙。 她现在唯一的砝码,只有孩子。 素云见她一直摸肚子,仿佛里面真有个孩子似的。 于是犹豫开口:“主子,怀孕虽能保一时安宁,但您这肚子,迟早会被人发现是假孕,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让他变成真的。”沈妙仪展颜。 素云一阵沉默,欲言又止,“可,二公子这态度,让他跟您同房,简直难如登天啊。” 沈妙仪想到裴彻态度,就悲凉发笑,“没有他,我难道还找不到别人了。” 此言一出,素云大惊,差点跪了,“找,找别人?” “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沈妙仪轻嗤,“只有尽早怀上孩子,才能不被拆穿。” 天爷啊。素云心里就这三个字。 深宅大院里,再怎么斗,素云也没听过这种法子,这也太…… “主子,您要是找汉子被发现,就不止是被休弃这么简单了,下半辈子怎么活啊!”素云一心规劝。 沈妙仪听不进去,“如果离了国公府,我恐怕是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亲事了,二嫁又能有什么好归处,所以我必须坐稳裴彻的夫人。” “素云,你我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必须帮我。” 素云听闻,深知主子说得没错,倘若主子不再是国公府的少夫人,那她也不再能享受国公府大丫鬟的待遇。 与其将来跟着主子受人冷眼、遭人厌弃,那还不如现在搏一把。 想明白后,她郑重点头,“主子,外院的那个护卫廖青总是偷偷看您,早对您有非分之想,此人容貌也还端正,依奴婢看,您若偷偷召他前来,他必不会拒绝,也能保守秘密。” “护卫?”沈妙仪眼中闪过轻蔑,“我是伯府千金、公府儿媳,姿容秀艳,再自甘下贱,也不能和一个护卫苟合。” 素云呆住了,“主子,您现在可没那么多选择啊。” 沈妙仪抚着小腹,冷笑道:“既然裴彻不要我,那我就让他也成一个笑话,他不是在京机司任职吗,我若和他的同僚暗度陈仓,而他不知情地替同僚养孩子……” 只是设想,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声中透着几分悲戚的疯狂。 素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抿抿唇,不敢置喙。 * 青云院。 庭院中。 年轻的小夫妻沉默良久。 裴如衍拿着那本小书半晌没了动作,头也不抬。 沈桑宁心里觉得好笑,伸出食指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与她对视。 这调戏般的动作,落入修屋顶的瓦匠眼中,有些怪异。 怎么公府世子,是这样的? 可惜瓦匠只能看见画面,距离太远听不见声。 但世子本人并不知外人所想,抬着头,眼中不知所措的尴尬被沈桑宁一览无余。 裴如衍怔怔地看着她嘴角压不住的笑意,郁闷地闭上眼,才沉闷出声—— “那不是我的。” 沈桑宁越发想笑了,“我何时说,这东西是你的了。”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心虚的人,就失去了往日的聪慧。 “我……”裴如衍语塞。 良久他才发现手中还握着小书,轻叹一声,将小书放进自己怀里,“这是个误会,回头我就扔了。” “误会?”沈桑宁揶揄道,“其实你看了也没什么,我们是夫妻。” 她话音刚落,那头紫灵就双手捧着送子观音,虔诚地端进了房中,嘴里还默念着什么。 沈桑宁回头看一眼,“母亲特意请回来的。” 某人闻言,也朝那观音瞥了一眼,眼中恢复了从容。 随即,他伸手捉住她抵着下巴的手指,将她的手包裹在手中。 反客为主,一把揽腰,让她横坐在自己腿上。 沈桑宁下意识搂住他脖颈,跟他的淡定不同,她第一时间四周环顾,然后轻拍他的肩膀,“被人看见了!”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成何体统呀。 还好现在除了紫灵和陈书,院里其他人都在各司其职,不在场。 “你我是夫妻。”裴如衍拿她的话呛她。 沈桑宁一噎,声音小了些,“就算要抱,也应该去房里抱。” 语毕,耳旁忽地发出轻笑。 他嗓音低沉,如玉器撞上心弦,听得她眸光一闪,感觉耳朵要怀孕了。 裴如衍倒没有其他出格举动,只是抱着她,意有所指地朝主屋房梁处望去—— “你觉得,进了屋,有什么不同?” 屋顶都是修缮的瓦匠。 沈桑宁反应过来,这屋顶上这么多人都能看见,尴尬的只想起身。 腰肢却被牢牢禁锢住。 耳旁再度响起裴如衍的声音,他刻意凑近了,压低声: “央央定是偷看我的书了。” 他言语笃定。 呼吸喷在她耳骨,似带蛊惑,让她耳朵迅速染红。 沈桑宁感觉自己的耳垂都热了。 明明书不是她的,她为什么要心虚?她明白了!裴如衍现在是在倒打一耙。 她嗔怒地瞪他一眼,“你这下子能承认这是你的书了。” 裴如衍勾着唇瓣,直直迎上她的眼,“嗯,我的。” 承认就承认了。 他抬眼,发现屋顶上的瓦匠们都时不时投来目光。 即便两人除了抱着,没有别的举动。 裴如衍还是感觉不舒服,抱着沈桑宁起身,朝青云院的厢房走去。 他走得平稳,但沈桑宁怀里的钥匙还是掉了出来。 “啪嗒”一声。 沈桑宁搂着他的脖颈,紧张道:“我的管家钥匙掉了。” “管家?”裴如衍顿住脚步,闪过一丝疑惑,扭头看见地上的钥匙,恍然一笑,“母亲留你,是为这事?” 她点点头,“你放我下来,我捡钥匙。” 裴如衍仿若未闻,径直走进厢房内,关上了门。 主屋的房顶上,瓦匠见状,纷纷以为,世子这是要正夫纲了。 然而,沈桑宁刚被放到床上,就冲出去捡钥匙了。 第135章 看点不正经的书 身孕? 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身孕,不就应了裴彻所说的平生事端? 沈桑宁压下无奈,听裴如衍简单地与虞氏说明情况。 虞氏紧皱双眉,“再找个大夫来,确认清楚,是否怀孕。” 闻言,下人又出府去找大夫了。 很快,众人齐聚厢房外。 两位大夫诊脉给出的结果一致,都说沈妙仪是有了身孕,排除了沈妙仪勾结大夫的可能性。 然后又给沈妙仪的后脑做了处理,问题不大,不会影响胎儿。 沈妙仪悠悠转醒,抱着柳氏委屈地痛苦。 但真正痛苦的当属裴彻,他不信,“不可能,我近日都没碰你!你哪来的孩子!” 正在开药的大夫适时插嘴,“这位夫人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了。” 算算时间,一个多月前,正是裴彻和沈妙仪在扬州的那段日子。 是那时候怀上的。 裴彻怔愣着,一时间太多情绪,说不出话来。 沈妙仪落着泪珠,“不管怎么说,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是我和你的孩子啊。” “谁要你的孩子!”裴彻怒怼。 宁国公和虞氏站在门外叹了叹,深知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和离,更不能休妻。 宁国公背手离去,留虞氏处理。 虞氏走进房内,对裴彻道:“先让沈氏将孩子生下来,和离的事情以后再说。” 裴彻气得面目铁青,“母亲,她已经按手印了,和离书我都已经拿到。” 坐在床榻边的柳氏听闻,急忙道:“那和离书根本不是妙妙自愿的,怎么能作数?你国公府莫要欺人太甚。” 柳氏一说话,安静许久的段姨娘就坐不住了,“你闭嘴吧!只许你女儿做腌臜事,我儿子不能使手段了?” “够了!”虞氏打断,正色看向裴彻,“你当明白,不论沈氏犯下何错,她怀了你的孩子,你若在此时和离,裴家都会被外人指摘,你是裴家次子,该顾全大局,真要怪,就怪你自己。” 裴彻紧握着拳头,心里恨极了沈妙仪,也恨极了自己。 “和离书拿来。”虞氏不容置疑地伸手。 裴彻僵持着。 门外,裴如衍厉声提醒,“二弟,听母亲的。” …… 裴彻闭了闭眼,终是考虑到家里,不情不愿地将和离书取出。 下一瞬,虞氏当着面,将和离书撕碎。 床榻上,沈妙仪依偎在柳氏肩上,低下头,嘴角悄悄勾起,眼底是奸计得逞的狡黠。 紧接着,虞氏警告道:“沈氏,这孩子生下之前,你给我安生些。” 语罢,就走出了厢房。 虞氏忽略裴彻的悲伤,这会儿裴彻难过地都忘了提遣散妾室的事。 毕竟他那些妾室掀不起风浪,最毒的莫属沈妙仪了。 虞氏走到门外,看见年轻的小夫妇都一本正经地站着,“跟我来。” 说着,率先抬步。 裴如衍默默牵起沈桑宁的手,跟了上去。 * 荣和堂里。 丫鬟奉上茶,沈桑宁轻抿一口,听虞氏不急不缓地说道: “沈妙仪屡教不改,不配做裴家妇,但她眼下身怀六甲,如若此时将她休弃出府,她没理都成了有理的。” “裴彻不懂事,你们做兄嫂的多看着他,别叫他做出出格的事。” 虞氏说完,目光在沈桑宁身上流转。 沈桑宁放下茶盏,应道:“母亲说的是,我和夫君不会意气用事。” “嗯,”虞氏满意地点头,又看向裴如衍,“你公务重要,切莫让这等子闲杂事分了神,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要与桑宁单独说。” 裴如衍听闻,并未着急起身,迟缓地开口,“母亲,今天这场闹剧我在场,是我没有管束好二弟。” 他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虞氏哪里会不懂? 虞氏好气又无奈,“我吃不了你媳妇。” “母亲,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如衍顿了顿,解释,“我今日不忙。” 赶都赶不走他。 沈桑宁转头,冲他眨了眨眼,放在腿上的手掌微抬,小幅度地朝门的方向扇了扇,暗示他快走吧。 她相信虞氏是真有话要说,上辈子的朝夕相处,让她对虞氏也算了解,若要发火,前奏绝不是如此。 而裴如衍也并非不相信母亲为人,只是关心则乱。 他的目光略过,迟疑地起身,朝虞氏道:“母亲切莫为二弟的事太过伤神。” 语毕,在虞氏和沈桑宁的注视下离开。 待他走远,虞氏才再度开口:“阿彻的事,给了我一个警醒。” “将来,这个家迟早是要交到衍儿和你的手上,你当有当家主母的威信,独当一面的能力,让衍儿不再为琐事烦忧。” “你们是夫妻,齐心协力,才能将国公府支撑下去,所以,从今日起,我将管家之权交给你,你若有疑惑不懂的,随时可以来请教我,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虞氏郑重地说着,然后取来管家玉牌和库房钥匙。 沈桑宁没想到今生这么快就要接手了。 但同时,也代表着,她从今日起,要更忙碌了。 “谨遵母亲教诲,我定当竭尽全力,不让母亲失望。” 她宠辱不惊地开口,语气坚定。 接过玉牌和钥匙时,忽地被虞氏握住了手背。 虞氏信重点头,“不论是你在外的生意,还是管家之事,你需要自己平衡支配,但也不需太紧张,你现在的任务是学习,即便做的不好,背后也还有我,不要压力太大,影响了子嗣。” 前半句,还让沈桑宁感动了一下,直到听到最后那句,才知虞氏在变相催生。 说到这里,虞氏停顿须臾,慈爱地笑了下,“我今天去礼佛,特意请了一尊送子观音回来,待会儿让人搬你那去。” 沈桑宁点点头,正要应下,又听虞氏话锋一转—— “不过,衍儿的伤是不是还没好?那还是要以他的身体为重,你们两人注意些。” …… 刚才到嘴边的话,又被沈桑宁咽了下去。 得。 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起先,想让她接手管家,又怕她压力太大,有碍子嗣。 请了送子观音想让她怀孕,又怕裴如衍行房事对有碍伤势恢复。 哎,好话坏话全让婆婆说尽了,也够矛盾忧虑的了。 沈桑宁再次乖巧点头,“母亲说的是,我明白的,身体是第一位,子嗣是第二位,而管家之事,我也会努力学习,不让母亲和夫君失望。” 虞氏扫去心里矛盾,欣慰一笑,“嗯,如此甚好。” 沈桑宁拿了玉牌和钥匙出了荣和堂,脸上洋溢着笑,看得紫灵都心情愉悦。 “少夫人,您往后可就更忙了,还这么开心?” 紫灵傻傻发问,沈桑宁伸手敲敲她脑袋,“傻丫头,这代表着话语权,也代表着,将来我可以做主了。” 不止是当家的主,更是做自己人生的主。 其实,在闺阁时期,她并还没有感觉到人生是由着自己做主的,更多是掌控在别人手中。 靠父母,靠外家,同时一切也要听他们的。 沈桑宁只有在两种时候,会感觉人生是能自己做主的。 其一,是在行商时,她可以自由执行所有想法,并获得回报,那种成就感,让她愈发热衷于做生意。 其二,就是在管家时,家中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包括自己的人生,这种感觉也很令人满足。 哪怕忙碌些,也无妨。 沈桑宁手指上的钥匙在空中转圈,她径直去了书房。 她以为裴如衍在书房呢。 结果书房无人。 书房的小厮说,裴如衍今天没来过书房。 沈桑宁还是走了进去,视线扫过书柜,眼睛一亮,发现他竟然换了把锁。 这是防谁呢? 明明都已经知道他的小秘密了,他这上锁的意义何在? 不懂。 沈桑宁转身,见书案有点乱,顺手为他整理一番,发现其中压着一本格格不入的书。 裴如衍收藏的书,大多是孤本古籍,唯有这本,封面是无字的。 她鬼使神差地将无名书抽出,纸张干净整洁。 沈桑宁好奇地将书页翻开,第一页写着几个大字—— 《闺房之乐:论如何让妻子对你死心塌地》 …… 第136章 世子又爱了 沈桑宁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 瞳孔地震,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裴如衍怎么会看这种东西?难怪封面没字呢,这就不是一本正经书啊。 此时,守在门边的紫灵看出她难掩骇然的神色,作势要走过来,“少夫人,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别过来!”沈桑宁制止紫灵。 还是想给裴如衍留下颜面的。 紫灵听话地退了出去,挠着耳朵,满脸疑色。 沈桑宁继续翻动纸页,往后的内容里没有字。 都是画面。 全是细节。 看得她脖颈羞红,快速地翻阅一遍,总算明白昨天夜里,他为何会主动做那种事了。 原来,是被小书教坏了。 这书万一让收拾的下人看见,岂不是颠覆了裴如衍的形象? 想着,沈桑宁将小书揣进怀里,一定要扔掉。 她快步走回青云院,院中,裴如衍正在逗猫。 宁侯的孕肚已经显怀了,常露疲态,比往日里更傲慢,走两步都要翻个白眼。 裴如衍低着头,没察觉沈桑宁靠近,伸手轻轻摸了摸宁侯的肚子。 这个举动,只有沈桑宁知道有多危险。 她轻呼一声,“你别——” 话音刚出,宁侯就扬着爪儿凶狠地朝裴如衍脸上挠去。 他下意识一挡,脸颊却还是被挠出一条血痕。 宁侯轻轻一跳,从他身上离开。 裴如衍一声不吭,伸手摸了摸脸颊,指腹沾上了血,这时候才蹙起眉。 目光幽幽地与沈桑宁对上。 好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还是在脸上。 沈桑宁轻叹一声,朝他走去,“怀了孕的猫,你怎么可以摸它肚子呢,这下好了,破相了。” 半是调侃的话,落入裴如衍的耳中,他眉目凝重,抬头看着正在修屋顶的瓦匠。 只觉得,天又塌了。 沈桑宁取来药膏时,看他这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一笑,对面幽怨无比的眸光就朝她投来,她才止了笑,“好啦,不会真的破相,过几日就好了。” 随即让裴如衍坐在石椅上。 她站在他面前,抬起他的头,她俯身用药膏涂抹他的脸颊,一边问道—— “刚才,若换作旁人,下意识的动作,一定会将猫打到地上,以防自己受害,而你却只是护着脸,可见,你真的很喜欢它。” 裴如衍默了默,“是因为你,我才喜欢。” 沈桑宁的手微顿,“我?” 她不解,前世他也养了猫呀,怎么能说是因为她才喜欢猫呢? “这猫分明是你婚前养的,即便我不嫁给你,这也是你的猫,跟我有什么关系?” 裴如衍闭上了眼,语气平静,“我知道你会喜欢,才养的。” 柔软的指腹轻轻涂着他的伤口,沈桑宁听得有些心不在焉,联想到了前世。 她鬼使神差地问,“那,假设我嫁了别人,你的猫怎么办?” 裴如衍睁开眼,目光不悦,“你别假设。” “我……假设就是假设,你正面回答一下。”沈桑宁轻咳一声,掩饰心虚。 紧接着,只见裴如衍眉头皱紧,思忖良久,才沉吟道:“猫能飞檐走壁,我只要让它记住你的气味,它就能找到你。” “也能替代我,光明正大地陪在你身边。” 他言辞认真,至此,沈桑宁终于明白,为何前世这只猫儿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她身边。 哪有什么巧合,一切都是故意为之。 裴如衍煞费苦心,背后,又承载了多大的委屈和悲伤。 思及此,沈桑宁涂药的手不动了,鼻子发酸,她抬了望天,想把这股酸涩塞回去。 前世错过的,今生还是得到了。 有什么好哭的。 她却没看见,裴如衍眼中闪过的疑色。 裴如衍坐在石椅上,面色正对她的腰腹部,发现她腰间鼓鼓,像是塞了什么物件。 他未经思索,就抬手去摸。 直到抽出一本眼熟的书,他双眸一怔,脸颊都没了红润血色。 塞回去也不是,抽出来也不是。 手中之物,如烫手山芋。 沈桑宁感觉怀里异动时,就低下了头,看见裴如衍手里的书,以及—— 他垂着的头。 她看不见他的面色。 四周静默着,两人一直没对视上。 * 此刻,比起裴如衍,裴彻脸色更惨,仿佛生无可恋,又痛恨世间一切。 只是静静地站在沈妙仪的房内,所有动静都似乎入不了耳,他如同雕塑般,还在消化沈妙仪怀孕这件事。 第138章 有人搞纯爱,有人想偷情 她拿着钥匙拍拍干净,松了口气,对上裴如衍不可思议的目光。 就算掉在门口,也没人敢捡,这么急切干什么。 他不解,“这么重要?” 沈桑宁把玉牌和钥匙放在桌上,理所当然道:“肯定重要啊。” “比我还重要?”他声音古怪。 “这怎么能比,”她开玩笑道,“有了这个我还能扣你月银呢。” 裴如衍看着她笑,也跟着抿唇,“好。” …… 好什么好,真没意思。 和他开不起玩笑。 裴如衍见她不说话了,又将小书拿了出来,漫不经心地问,“你看了多少。” 话题又回到了小书上。 沈桑宁不太想回答,走到他身边坐下,“那你看了多少?” 他语气认真,“就看了两页。” 大概是怕她不信,又补充,“真的,不是我自己买的,旁人送的。” 前一句姑且相信,后一句,沈桑宁狐疑,“你这般正经的人,谁会送你这种东西。” 一听就是假的。 裴如衍皱眉,生硬吐出,“谢霖。” ……好了,她信了。 毕竟谢霖是个不太正经的人。 沈桑宁腹诽着,又安静了下来,忽听裴如衍道:“我伤好了。” 她一听,笑得哼出了声,这个人真是天天觉得自己伤好了。 裴如衍听她这笑,眉目不悦,“你觉得我骗你?” 说着,就作势要脱衣裳给她检查。 可是昨天不才检查过吗 “不,不,”沈桑宁阻止他的手腕,转移话题,“说起谢霖,他给绵绵的信没了,你给他说了吗?” 裴如衍放下手,“嗯,他应该会重新准备。” “他对绵绵,是不是……”沈桑宁逐渐八卦,却被他捂住嘴。 他郑重其事,“不是很想聊他,你还是关心一下我的伤口吧。” 说着,他就拨开了衣领。 胸膛的那处伤口,看着的确没太大问题,缝合的那条横在胸口上,并不丑陋。 但是没给她看多久,他就一本正经地合上衣物。 真的只是给她看看,伤口好了。 沈桑宁却惊讶不已,“你怎么,伤口好得那么突然?” 裴如衍嘴角轻抿,“陛下赐药了。” 具体什么药,沈桑宁不知,反正能让他伤口愈合这么快的药,必然是好东西。 她心感叹裴如衍果真是深得圣心。 他思忖着想与她商量什么,门外骤然响起陈书的声音—— “世子,京机司来人了。” 裴如衍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 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在酒楼喝酒闹事的那批人,其中几个。 家里来了京机卫的人,消息很快传到了沈妙仪耳中。 素云简单将打听来的情报禀告,“为首的是京机卫的七品总旗周大人,此人官职虽然不高,但威信很足,很受平阳侯重视,估计升职只是时间问题,而且一表人才,丰神俊朗。” 沈妙仪梳洗打扮一番,仍有憔悴之色。 不过,以她的长相,憔悴也只会让她更柔美,不信拿不下一个区区七品总旗。 * 前院。 京机卫押着几个赖皮,要交给国公府处置。 就是上次诬陷意满楼饭菜有问题的那些男女,经过京机司的毒打,他们也就是留下条命。 裴如衍和沈桑宁一前一后地走进会客厅,裴如衍看见地上衣衫褴褛的赖皮,厌恶开口—— “周总旗,带他们来做什么?” 周绝期朝声源看去,目光与裴如衍交汇,暗芒一闪,“裴世子,我手下的人得罪了夫人,今日特意来赔罪,这些人也交由你们处置。” “不接受,带走。”裴如衍言简意赅,转身又想走出去。 被沈桑宁拉住了。 做人好歹委婉些。 她视线略过京机卫带来的礼品,猜测道:“是平阳侯让你们来的?” 几人不语,纷纷低头,周绝期点头,“是,侯爷说,要世子与夫人接受道歉,他们才能回去当差。” “他们”说明并不包含周绝期。 这事本也和周绝期无关。 沈桑宁点头,“其实上次就说明白了,我可以接受道歉,不过这些礼还请拿回去吧。” “这……”周绝期迟疑。 裴如衍皱眉,“我夫人说的还不清楚吗?” 周绝期应下,转身欲走,可身后却有一个手下一脸急色。 那人捂着肚子狼狈道:“抱歉,可否借贵府茅厕——” “周韬!”周绝期冷声打断。 周韬是真忍不了了,“大人,我真的不行了。” 氛围变得尴尬。 这种请求,一般人不会拒绝。 裴如衍冷淡地吩咐下人带他去如厕,其他人等在厅堂中,安静得诡异。 那厢。 沈妙仪前往前院的途中,正好看见一个丫鬟带着一个京机卫离去的背影。 隐约还听见丫鬟喊他“周大人”。 她当即跟了上去,跟到了茅房附近,不过离得稍远些。 见周围没有人,她才敢拿出手帕,在空中轻轻挥动,想营造一个美好的印象。 远远的,听见茅厕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她会心一笑,妖娆地小跑开,刻意掉下了贴身手帕。 随即,身后响起男人声音—— “姑娘,你手帕掉了。” 沈妙仪准备好,佯装惊慌失措地转过身。 看清男人面容的那一刻,她面色一僵。 这,这就是素云说的丰神俊朗?怎么说,最多也就是个模样周正吧? 不过,为何觉得有几分眼熟? 第139章 偷情之初 对面,周韬却是被她柔美的一面惊艳到,“姑娘,你,你的手帕。” 说着,将帕子递给她,但她没接。 “你是何人?”沈妙仪眉眼娇羞地确认身份。 周韬咽了咽口水,以为这是国公府的小姐,尊重地退后一步。 他的声音都不像自己了,“我是京机卫周韬。” 沈妙仪一听姓周,羞赧地道:“周大人,你弄脏了我的帕子,我不要了。” “不要了?”周韬手上还拿着手帕,收回来也不好,扔掉也不好,便一直扬着。 沈妙仪看他一副失了魂的样子,得意地弯唇,兰花指掩住唇瓣,“周大人不用拘束,来者即是客。” 这话落在周韬耳里,他心神愈发动荡。 他虽是京机卫,于百姓而言,是官是兵是天家使者。 说得好听是天子爪牙,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上位者的一条狗,因为他连天子都见不到,只能听命于上峰。 出身平凡,能力普通,既比不上能力出众的周绝期,更比不上顶级家世的裴彻。 他这辈子想升迁比升天都难。 也只能仗着自己是京机卫,贪图些许便利,时不时跟着同僚耍个威风。 在那些世家小姐的眼中,他连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而今天,竟然被国公府的女眷称为“客”,受宠若惊的同时,还有感动。 周韬鼓起勇气问,“敢问小姐,是国公府的哪位小姐?” 沈妙仪笑容一僵,心知他误会了,又怕让他知道真实身份,会对感情发展不利,于是撒个小谎—— “我并不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而是,寄住的亲戚……周大人在这里遇见我,还请不要宣扬,主母让我关在房中刺绣,若知道我乱跑,定要责难。” 周韬恍然,“原来是表小姐。” 世家的亲戚,那也是千金贵女,却寄人篱下,处境艰难,还能保持礼貌温婉,周韬心生怜惜和爱慕,答应下来。 正此时,方才带着周韬来茅厕的丫鬟站得老远,隔着一堵墙催促: “周大人,好了没有?” 周韬面上闪过一丝烦躁,迅速掩去。 看,连一个公府的下人,都敢催促他,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见眼前这位表小姐的品质难能可贵,出淤泥而不染,哪怕有着显贵出身,也不会以不屑的眼光看待低位者。 沈妙仪听见丫鬟的声音,生怕被人看见,最后朝着周韬婉约一笑,便转身跑开。 周韬见之,不自觉地将手中帕子放到鼻子下,嗅了嗅。 一股芳香,仿佛被他吸入骨髓。 * 前院。 等待许久周韬也没回来,有客在,主家也不能离开。 沈桑宁喝了好几盏茶后,没话找话,“那个周韬,也是京城人士吗?是你弟弟?” 都姓周。 但口音却有不同。 周绝期否认,“不,他是扬州人士,他家在当地名声不错,两年前选进的京机卫,现在任职八品小旗。” 扬州周家。 不免让沈桑宁想起沈妙仪的“生父”家。 刚聊起周韬,周韬便匆匆赶回来了。 沈桑宁看着他,“周大人是扬州周家子弟?” 周韬一愣,茫然点头,“是,夫人有何见教?” 沈桑宁笑了笑,“算起来,你还和我二妹妹有亲戚关系,怎么入京两年,我从没见过你。” 谈到“二妹妹”时,只见周韬眼中闪过暗芒,似不满已久。 随后,就听周韬娓娓道来,“不瞒夫人说,您这位二妹,是我隔了一层的堂妹,但自从堂伯母改嫁,这些年便就再也没见过了,也不敢与伯府攀亲戚。” 隔了一层的亲戚,走动自然也少,估计现在沈妙仪站他眼前,也未必认得出来。 沈桑宁点点头,看着京机卫一行人将赖皮提走。 裴如衍还想和沈桑宁继续单独相处,奈何宫里突然召见。 他只能准备入宫。 沈桑宁回了主院,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刚才周韬面上的不满。 什么不敢攀亲戚的话,一听就是假的。 于是召来号称八卦百事通的紫灵询问。 紫灵“哦”了声,“少夫人,奴婢想到了!两年前,伯府中是有传言说周家人找上门了,想来就是这位周公子了。” 沈桑宁记忆中没有这段,“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就是传言,没人瞧见周家上门,奴婢以为是假的呢,”紫灵恍然大悟,“现在想想,奴婢那时真是天真,一定是柳夫人怕伯爷不高兴,将周家人赶出去了,不让周家攀伯府的枝儿。” 而现在的紫灵想象力丰富,猜测出来的还挺有逻辑。 若真如此,也能解释为何提到沈妙仪,周韬会不满了。 另一边,京机卫正在回京机司的路上。 周韬的同僚正调侃着他: “周韬,看不出来啊,你堂妹竟然是国公府的儿媳,你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是藏着呢!” 周韬听闻,不屑道:“什么堂妹,只是远房亲戚而已,早都不来往了,我堂伯父一死,那对母女就急着改嫁,就这品性,我才不稀罕有这样的亲戚。” 同僚摇头,“管她什么品性,人家今非昔比,你若能攀上,对你升迁有好处,算起来,你和裴彻都成了亲戚。” “后门狗,谁稀罕!我呸!”周韬咒骂一句,眼底阴霾浮现。 同僚纷纷夸赞他有骨气,是个男子汉。 但只有周韬知道,当初提着厚礼登门伯府,是怎么被赶出来的。 还套了麻袋,遭了一顿毒打。 他连柳氏母女的人都没见到,只有下人传话,说再敢乱攀关系,打断他的腿。 此时,同僚们附和的同时,又将裴彻这个走后门的骂了一遍。 周绝期皱眉,冷眼扫去,“你们若还想惹侯爷生气,丢了饭碗,今后我再也不管你们。” 几个手下对周绝期是服气的,立马闭上了嘴。 周绝期突然转头离开,“你们先回司里。” 随后抛下几人,绕了几条街,走进小巷。 不久,一辆华贵的马车驶入巷中,马车上传来男人傲慢肆意的冷笑—— “让你想办法给裴如衍送礼,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周绝期凝重地看着车门,“裴世子聪慧,他夫人也一样,这礼恐怕是送不进去了。” 蓦地,车厢门被一脚踹开。 露出了谢玄嚣张的脸,他语气轻狂,“那是你的事,别忘了,你是靠本王,才坐上的总旗。” 周绝期垂眸,“是。” 谢玄挑眉,“听说,你还欠了平阳侯千金一百多两,你母亲看病的银子都不够,你还得上?” “劳殿下费心,属下会想办法。”周绝期道。 谢玄顶起腮帮,玩味道:“你要是有本事勾引了平阳侯千金,本王就可以助你夺了平阳侯的权,路很宽,你看着办吧。” 说完,马夫就替其关上了车门,调转离去。 周绝期站在原地,低着头,高墙的阴影覆在他脸上,看不清神色。 直到身后草垛中传出窸窣声响。 他转身看去,一个戴着草帽的男人竟从草垛中爬了出来,走到他面前—— “周总旗,你莫不是还真听进去了?” 周绝期摇头。 男人将一包银子递到他手上,“喏,这是你母亲的药钱,我家公子给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你可别利欲熏心啊。” 周绝期握着钱袋子,沉声道:“公子于我有救母之恩,我并非知恩不报的人,还请让公子放心。” 男人点头,“公子让你盯紧裴彻,若有异常之处,务必来报。” 周绝期应下后,男人就要翻墙离去,却忽地被周绝期喊住。 “还有何事?” 周绝期犹豫之下,语露关切,“今天,看见公子负伤,还请让公子保重身体。” “负伤?”男人奇怪,“公子负伤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绝期却道:“不,我说的,是脸上的伤。” 第140章 世子得知弟弟觊觎 脸上? 戴着草帽的男人,面上闪过疑惑,没说什么,爬墙走了。 再跃入北街时,草帽和服饰都已经换了一套,身形利落地钻进驶过的马车上。 陈武进入车厢,入目的就是一袭深蓝色锦衣,抬头,对上世子那双淡漠的眼。 陈武心里一惊,“世子,你的脸,还真伤了?谁敢伤您的脸?” 裴如衍一听脸上的伤,没由来的一阵烦意,“会好的。” “哦,”陈武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二皇子想让周总旗,去勾引表小姐。” 裴如衍听得无语,半晌才冷哼一声,“就他有脑子。” 忽地,话锋一转,“我让你跟踪裴彻,他……趴房梁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平平无奇的语调。 却让陈武听得后背起了寒意,“世子,这,属下也不敢太靠近啊,您之前特意吩咐过,您和少夫人相处的时候,稍微离远些,属下哪敢……” 哪敢打扰啊。 太要命了! 看见二公子趴房梁的时候,天知道他心里有多纠结啊,太颠覆认知了。 裴如衍听闻,没斥责,反而发出低笑。 这哪是笑啊,这是要陈武的命啊,陈武越发不敢抬头,胆寒地开口—— “二公子离开后,属下一直远远跟着他,没让二公子发现。” 此时,裴如衍不知为何,脑海里响起沈妙仪对裴彻威胁的话。 她说,裴彻心仪谁? 裴彻好像很慌,很怕她开口,才将她打晕了。 裴如衍神色不辨喜怒,“他中了药,找了谁?” 陈武抬头,“二公子找了个丫鬟,但是丫鬟刚进房门,又被赶出来了。” “然后二公子就在冷水里泡了半夜,泡完又去练武场练剑到早上,就没歇下来。” “他没找人?”裴如衍蹙眉,心里对裴彻的怀疑越来越深。 什么时候,他的弟弟变得这样洁身自好? 甚至都不像他弟弟了。 犹记得,当初裴彻是喜欢沈妙仪的,才会恳请父亲去提亲,那时候,也没见他有遣散妾室的打算。 怎么现在,就要守身如玉了。 是为了谁? 联想到裴彻送给妻子的梳子,以及这些天莫名其妙的变化,裴如衍心里有了猜疑,但又觉得太过离谱。 毕竟前阵子,裴彻还天天骂毒妇,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了呢? 裴如衍止不住怀疑,一边又否定,情绪起伏不定。 最终冷然下令,“继续盯着他。” 陈武翻身下车,随后,马车驶至宫门。 * 那厢。 裴彻从京机卫回来,顺路又买了点花,给各院都分了些,这样便可名正言顺送到沈桑宁手中。 沈桑宁看着那一篮子的鲜花,皱皱眉。 她满庭院都种了花花草草,难不成还缺啊。 裴彻却是不知疲倦,每隔几日就整点东西送给全院,每月这点俸禄和月银估计都花在这里了。 这举动落在裴如衍眼里,几乎就能给他定“死罪”。 一想到自己的亲弟弟,极有可能觊觎自己的妻子,就一阵膈应。 再联想之前裴彻骂毒妇的行为,裴如衍思忖须臾,明白了。 虽然不知裴彻是因为什么,喜欢上了央央,但他猜测,裴彻一门心思想让他们和离,就是存着想上位的心思。 这么一想,简直怒不可遏。 裴如衍作为公府未来的掌舵人,是不愿让兄弟阋墙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但他也绝不允许,弟弟存着这样的狗胆。 这事暂时不能放在明面上说,若被父亲母亲得知一二,必定会将罪责怪到央央身上,把她当成红颜祸水。 可裴如衍清楚,央央一定是无辜的。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因为裴彻的贼心,而牵连到央央的名声和形象。 因此,裴如衍忍了几日,将裴彻早前送的赔礼全都私下扔了。 眼见着皇家狩猎之日即将到来,他想,届时出了府,好好和裴彻聊一下。 沈桑宁尚且不知裴如衍所想,只觉得他近来心事很重。 她问过,但他不愿说,她估摸着是公务上的事。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身上的伤,脸上的伤,也都痊愈了。 这天,裴如衍突然提出要教她骑马。 只因三日后,就是皇家狩猎,如果她学会骑马,届时也能玩耍一番。 沈桑宁听闻,心中却有些复杂。 其实,前世她会骑马。 是裴彻教的。 今生没有显露,一是怕暴露重生,二是因为女眷出行都是马车,平时也不需要骑马。 眼下裴如衍提起,她当然得当做不会骑马,去跟着他学。 第141章 夫人乖,叫阿衍 马厩边上,是国公府的跑马场。 裴如衍挑了一匹小马,没错就是小马。 马背在沈桑宁前襟处。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沈桑宁站在边上,迟迟没有上马。 裴如衍抿唇掩去笑意,“快两岁了,你初学,骑它刚好。” 沈桑宁不肯,到时候去狩猎不可能骑小马啊,她坚持道—— “换个三岁的来。” 裴如衍犹豫,见她一脸正色,便让马奴将小马牵走,他又亲自选了一匹温顺的马来。 “这个刚满三岁,名唤白雪。” 三岁的马就算是成年了,有成年马的体型。 沈桑宁点点头,走到白雪身边,摸了摸洁白的马鬃,它没有一点抵触,确实温顺。 她伸手去扶马鞍,想上马,耳旁突然响起裴如衍温柔的一句—— “我教你。” 她动作顿住,双手佯装不懂地在马鞍上摩挲,“我要抓哪里呢?” “这样,”他大掌握住她手背,将她的双手放在马鞍和缰绳上,“抓紧。” 她刚住缰绳,他就弯腰,将她的腿抬起放在马镫上,“踩这里,蹬上去。” 沈桑宁用力握住绳,腰腿蓄力,腰际感受到一阵推力,她轻盈地跃上马背。 裴如衍牵住马,仰头看她毫无惧色,眼中流露欣慰,“你真是第一次吗?” 沈桑宁点头,面对他愈发赞许的神色,她心虚地手指扣了扣马鞍。 “你很勇敢,”裴如衍牵着马,走起来,“掌握平衡,放轻松。” 沈桑宁尽量抛开前世的知识点,重新学习,跟着他的节奏去学。 她忽然好奇,“阿衍,你第一次骑马,是谁教你的?” 裴如衍微怔,“祖父,亲自教的。” 沈桑宁见他发愣,觉得是他在追忆老国公,恐会伤心,她暗道自己多嘴。 突然感觉哪不对,有种被什么人盯着的错觉。 她转头,就对上了马场外,那双忿忿的眼睛。 只是她刚看见裴彻,对方就收起了不甘之色,转身离去了。 离去就好,没事瞎看什么呀。 沈桑宁正松口气,不过半炷香,就见裴彻牵着他的宝贝马也进了马场。 她刚松开的眉心又不自觉地皱起,不知裴彻来蹚什么浑水。 裴如衍顺着她目光望去,温和的面容顿时阴沉下来,“你来做什么。” 裴彻牵着马走近,“兄长,我也来跑两圈。” 经过时,他驻足,“嫂嫂是在学习骑马吗,要不要试试我这匹马?” “裴彻。”裴如衍声音加重。 裴彻浑然不觉,笑着道:“兄长,我的意思,是兄长用我的马教嫂嫂。” 语罢,兄弟俩对视上,一人笑着,一人似无表情。 气氛微凝,沈桑宁轻咳一声,打断,“不必,二弟自便吧。” 快走快走,带着你的马。 她心里怒吼,如果可以,真想把裴彻踢出马场,不让他捣乱。 她一发话,兄弟俩间凝固的氛围瞬间瓦解。 裴彻朝着她笑,“那嫂嫂好好学。”而后他跨身上马,当即纵马跑远。 裴如衍强行压下心底怒意,继续牵着白雪走。 刚要进行下一步操作,那厢跑远的裴彻飞快地绕了跑马场一圈,又转回来了—— “兄长,教得如何?” 听似随意的问候,落在裴如衍耳中简直是挑衅。 沈桑宁觉得裴彻有病,他纵马经过,还扬起了尘土,她只觉眼前一阵黄土,挥手驱散。 “嫂嫂,抱歉。”裴彻真诚致歉,骤然急停,一点没顾上马儿安危。 她没回答,听见裴如衍低沉道:“夫人,你已经掌握平衡,接下来教你如何骑马。” 说完,他翻身上马,稳坐在沈桑宁的身后,双手拥着她的手臂,握住她抓缰绳的手。 身后有意无意地贴近,让她有些不自然,“裴如衍,你……” 大庭广众的呢。 就算没外人……不对,裴彻也是外人呀。 沈桑宁抬眼望去,离得三丈远的裴彻脸都绿了,笑意也早就消失。 裴如衍忽然低头,轻声在她耳边道,“不是早就改唤阿衍了吗。” “乖,叫阿衍。” 第142章 朝不可控方向狂奔 他声音极低,气息喷在她敏感的耳朵上,心都乱了。 她只能应下,“阿衍,大庭广众呢。” 裴如衍“嗯”了声,不置可否,“这样教,学得更快。” 那厢,裴彻已经收住了脸上不爽,尽量克制着妒忌之色,却还是紧紧盯着这处。 裴如衍仿佛忽略了这个人一般,旁若无人地拍了拍她的腿侧,“夹紧。” “蹬马腹。” 沈桑宁跟着他的指令去动,耳边是他的安慰—— “别怕,我在。” 她动作时,他握着她的手放松缰绳。 马儿小跑几步,裴如衍又教着如何停下。 沈桑宁许久不曾骑马,就如同初学者般,露出喜悦之色。 两人简直旁若无人,不远处的一人一马却看红了眼。 裴彻只敢在兄长面前暗戳戳挑衅,不敢直接失态,低着头,掩饰神情,再次纵马狂奔起来。 但是谁管他呢,也没人看他。 沈桑宁只听见裴如衍道:“这次,纵马试试,别怕,动作和刚才一样,但要发力。” 她点头,她不怕。 他话音刚落下,她就用力蹬腿。 白雪精神一振,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似是想超越前面那匹汗血宝马。 速度越发快,沈桑宁激动又紧张,感受到背脊与裴如衍牢牢相贴,却没看见他微勾的唇角。 他扯过缰绳,面上势在必得,熟练地操控着,追上裴彻,与之齐平。 可就在这时,裴彻身下那匹汗血宝马,竟扭头看了眼白雪,然后嘶吼一声,朝着白雪靠过来了! 三人越来越近。 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裴如衍神色一凛,方向微微调转,与之拉开距离。 汗血宝马还是不死心,裴彻拉都拉不住。 结果就变成了白雪在前头死命跑,宝马在后面努力追。 这下可真让沈桑宁有些害怕了,这不是传说最温顺的马吗,怎么还发癫了。 看来是真抗拒那匹宝马啊。 守在马场外的护卫冲进来,却没人追得上,连平日里不出现的陈武,都运起轻功要飞上来。 慌张时刻,沈桑宁的手不自觉地去扣马鞍,咬紧腮帮,但始终不将怯色外露。 “别怕,”裴如衍沉吟道,搂住她的腰,“松开马镫。” 他没有惧色,给了她极大的安慰。 不过后方追逐的宝马,到底是汗血宝马。 很快靠近,裴彻清晰地瞧见了沈桑宁的小动作,来不及思考什么,在撞上去之前,就从袖中掏出匕首刺进宝马后腿。 只听宝马仰头长鸣,裴彻迅速制服。 那厢白雪听见,主动停下,陈武和裴如衍都纷纷停了动作,朝后望去。 只看见手持利器的裴彻,和那匹重伤倒在地上的宝马。 没想到,裴彻竟杀了最爱的马。 他蹲下身,替宝马瞑目,后又凝视许久,才转身离去。 背影落寞至极。 连裴如衍都蹙起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桑宁有些唏嘘,前世陪裴彻二十载的宝马,今日,就这么死了…… 她扭头看见裴如衍似情绪低沉,小声安慰道:“这,也不是我们的错吧,是它自己发癫的。” 向来寡言的陈武主动解释,“少夫人,世子不是内疚,而是……那汗血宝马,是世子送给二公子的弱冠之礼。” “什么。”她还真不知道。 前世,裴彻从来没和她说过。 陈武看向裴如衍,“世子,要重新送一匹吗?虽然汗血宝马难得,但花重金,也并非寻不到。” 裴如衍神色晦暗,心绪有些复杂,“不必了。” 倘若裴彻执意觊觎不该惦记的人。 那这份兄弟情,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裴如衍当初送弱冠礼的对象,是那个虽顽皮但明事理的弟弟。 而非现在这个,处处张扬挑衅,自以为能藏住情绪的弟弟。 裴如衍看向沈桑宁,“还想继续吗?” 沈桑宁摇摇头,“我有点累了,明日再学吧。” 她的手肘还有点发颤。 这兄弟俩究竟是闹了什么矛盾,今日这氛围一直很古怪。 裴彻就算了,初重生,那个性子,闹腾些能理解。 可裴如衍向来稳重,刚才纵马分明是想和裴彻一决高下,这好斗行为,不应该啊…… 他不可能知道裴彻重生,更不可能知道裴彻和她的过往啊。 那他和裴彻置气的理由,是什么呢? 因为趴房梁的事? 沈桑宁一愁不展,裴如衍已经牵起她,朝跑马场外走去。 他沉默许久,似藏心事,直到走至青云院内,终于忍不住嘱咐道—— “裴彻近来行为怪异,我不在家时,你就离他远些。” 第143章 你去贪污啦? 沈桑宁一听,心里打鼓。 难道裴如衍洞察人心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能看出重生的端倪来? 她一时没回答。 裴如衍见状,煞有其事地说:“他的爱马说杀就杀,果决得反常,我是怕他伤了你。” 闻言,她故作淡然地保证,“我知道了,我肯定离他远远的。” 当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 至于裴彻。 离开跑马场不久,他就折返了回去。 彼时场内已经没有别人了。 他径直走到宝马面前,安静地伫立着,突然跪了下来,眼眶发红—— “跟了我二十年,你应该明白的,在这世上,我唯独不能失去她。” “辛苦你了。” 裴彻伸手,拿出匕首利落地在掌心划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在宝马的伤口上。 “下辈子,再来找我。” 在马奴来收尸之前,裴彻又恢复了常态,踏步走了出去,这次,没再回头一眼。 此生,在他心里,什么都比不上央央。 无论,是谁。 想到刚才央央下意识做的动作,那是她紧张的时候会有的小动作。 想到她,裴彻心情才稍微好些。 前世他教她骑马,她就总是扣马鞍,腮帮子鼓得跟小仓鼠似的,那时,她也喜欢装作不怕,但表现出来,可没有今日这样镇定。 等等! 她今日为何这样镇定? 照理说,他是将军,而兄长是文臣,难道不该跟他学骑马更有安全感吗? 为何她跟着兄长,反而能更从容? 裴彻顿时笑意全无。 也许是察觉到,她更依赖兄长。 也或许,是大脑牵引着他,去猜疑,疑心央央是否也跟他一样,重生了。 毕竟他能重生,沈妙仪能重生,那央央为什么不能? 如果是重生了,也能解释为何学骑马更从容了,因为她本就会。 央央一向聪明,即便重生,也极有可能不告诉别人,不会像沈妙仪那样,将重生的优越感挂在脸上。 可是,如果央央重生了,为何会当着他的面,和兄长举止亲昵。 央央这么爱他,不可能这样做的。 裴彻心里这样想,但人一旦有猜疑,就会止不住地去想这种可能。 直到生根发芽。 裴彻又开始替她找补,就算央央真的重生了,也一定是身不由己。 毕竟,她现在是兄长的妻。 毕竟,她不知他重生。 毕竟,他之前骂她毒妇呢! 这样想来,她该有多痛心啊,裴彻的心都跟着泛起丝丝疼痛。 他一定要找机会,试探一番。 态度要好,认错要诚恳,试探要委婉。 想着,想着,那脚步不自觉地朝青云院靠拢。 但还没到青云院,就发现沈妙仪鬼鬼祟祟地要从后门出府。 他直觉有鬼,便跟了上去。 结果跟到了承安伯府,沈家。 这个女人又跑回了娘家,一个月都不知回多少趟,有本事就别回来啊!最好别回来! 裴彻腹诽着,看见一辆马车停在伯府门前。 沈益“病愈”和柳氏回京了。 呵。 也就现在他不能和沈妙仪和离了,才敢回京。 裴彻转身离开,不远处跟着的陈武看见动静,又跑回去禀报。 因此,谁也没瞧见,沈妙仪从伯府出来后,去了何处。 * 平阳侯府。 虞绵绵在府中吃葡萄,丫鬟突然拿着一个钱袋子进来—— “小姐,门房说,有人在门口放了这个,还写明给小姐。” 虞绵绵好奇地打开,数了数,里面是一百五十两银子。 想了片刻,才想起那日帮人垫付的钱。 没想到还真来还了。 原本是一百三十八两,她另外赏了小二十二两。 这人竟一分不少,连打赏银都给了。 “他人呢?” 丫鬟摇头,“敲了门,放下就走了。” 摆明了没想攀扯关系,只为还钱,连“谢谢,我来还钱”都不亲自来说一遍。 虞绵绵看着一袋子钱,不免心生好奇。 一个穷苦出身的小总旗,一个月月俸都没有十两,怎么凑出的一百五十两。 去贪污啦? 第144章 偷情差点被发现 越想,越觉得是如此。 毕竟上次还拿不出钱,他那些手下可是说他贫苦出身的,家中还有久病老母,又怎么可能在一月之内筹到一百多两? 这个问题还蛮严重的。 上次见,虞绵绵觉得这个总旗看着挺正派的,没想到啊没想到。 手上的这袋子银钱,突然就沉重起来了。 要不要举报呢? 她愁着脸,拿着银子出了门。 * 周绝期从侯府离去,直接去了京机司。 在京机司外,碰见了魂不守舍的裴彻。 想到陈武的交代,他走上前打招呼,“裴百户。” 裴彻回过神,冷淡地点头,转身就要进司里。 周绝期喊住他,“裴百户,这段时日,我那些手下或有得罪你,我已经让他们给你赔罪,给你兄嫂赔罪,你兄嫂也接受了道歉,我们能否握手言和?” 听到“兄嫂”二字,裴彻的脚步才停下,转头思量片刻,“嗯”了一声。 周绝期见状,冷峻的脸上强行扯出一抹笑,暗自松口气,“既如此,往后我们就是朋友,有难同当。” 裴彻眼中划过疑色,自打进京机司以来,周绝期都没有主动和他打过交道。 今日这般,怪怪的。 眼下周绝期伸出手,两人莫名其妙地就握上了。 正此时,周绝期的几个下属从京机司内走出,看见这场面,差点没惊掉大牙。 面对一脸惊骇的下属们,周绝期若无其事,“怎么了。” 下属们纷纷收回眼色,顾左右而言他,“老大,周韬病了。” 周绝期皱眉,“之前不是好好的。” 下属也奇怪着,“自打上回从宁国公府回来,总是魂不守舍的,就跟沾上什么不干净东西似的,今日更是直接告假了。” “他以前从不告假的,这次可能病得厉害了。” 这样的说辞,引得裴彻面色都冷了下来。 生病就生病,扯上国公府干什么。 难不成还是国公府害了他!真是离谱! 周绝期也同样想,制止道:“不要胡乱瞎说,在国公府,我们一口水都没喝。” 生病和国公府能有什么关系。 周绝期是好意,听在裴彻耳里,又不太得劲了。 裴彻皱眉,“周总旗是暗指我公府没有待客之道?连口水都没喝上?” 周绝期唇线绷紧,“百户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下属们感觉这气氛不对了,面面相觑,都不想再触怒这位公府少爷,否则最后赔礼道歉的还是他们。 为首的向周绝期开口,“老大,我们准备去探望周韬,他在京城无亲无故,家里照顾的人也没有,您要一起去吗?” 周绝期想了想,点点头。 几人当即要走,裴彻厉声道:“等等,我也去。” 他倒要看看,什么病,能扯上国公府。 众人一僵,没想到他会跟上,闹得大家都没了往日欢乐,一行人一路无言。 周绝期还是没忘陈武之言,既然要掌握裴彻动向,还是得和裴彻处好关系。 思忖片刻后,主动开口,“其实周韬在京城,也不算无亲无故。” 此言一出,下属们纷纷想起周韬之前说过的话。 这才想起,周韬和裴彻是有亲戚关系的。 裴彻是周韬的堂妹夫。 额,裴彻知道吗? 几道目光隐晦地落在裴彻身上,似探究。 裴彻感觉到,眉头再次蹙起,“怎么?” 几人纷纷摇头,记得周韬说过,厌恶改嫁的堂妹母女,也不屑得有这门亲戚。 也就不多生事端了。 可周绝期没这么想,抱着要和裴彻打好交道的想法,道:“周韬是扬州周家人,算起来,是你的夫人的远房兄长。” “什么?”裴彻始料未及。 周绝期也不意外,“远方堂兄,到底是隔了一层的,或许连你夫人都不认得他了。” 裴彻听闻,惊诧之下,又觉得可笑。 什么隔了一层,就根本没任何关系。 上回和沈妙仪去扬州,沈妙仪只去了柳家,没有去周家,可见在她心里,嫌弃周家门第低,早想和周家一刀两断。 现在,她知道自己不是周家亲生,更别提有多开心了。 但,她小时候的的确确是在周家长大的。 周家能养出沈妙仪这样的坏种,估计那周韬也不是什么好鸟。 一行人到了周韬的小宅。 小宅简朴,只有一个负责照顾起居的老妪,在院子里浆洗衣物。 老妪看见一行京机卫,不敢怠慢,当即将人迎了进去,然后去敲周韬房门。 周韬开门时,衣物完整,但在看见一行人时,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扭头朝屋里看了眼。 这一丝慌乱逃不过周绝期的眼睛,在京机司就职这么多年,刑讯逼供都有了经验,很能捕捉细节。 周绝期没多话,但其他几个和周韬玩得好的下属却拥了上去,一人一嘴。 “周韬,你不是病了吗,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看这脸色,该不是装的病吧,你小子就想休息吧!” 周韬哪里敢承认,“没有,确实是病了,现在好些了。” 其他人又催促他回房里休息。 周韬却走出来,将房门关紧,让大家在院子里落座。 裴彻就像个边缘人物,淡淡地观察着,看出周韬有鬼,却不在意,毕竟人家装病跟他没关系。 只要不将乱七八糟的病,跟国公府扯上关系就行。 见周韬无碍,他也不想坐了。 奈何今天周韬对他的态度还行,还给他泡了杯茶,递到他眼前,“百户请喝茶。” 真是怪了,不仅周绝期的态度变了,连这些手下人态度也都转变了。 裴彻都怕他下毒,毕竟在座的这些人,背后都会说他坏话,说他是因背景才能升任百户。 裴彻冷淡点头,“多谢。”没喝茶,就将杯子放下。 此时,和周韬关系最好的兄弟,好奇道:“周韬,你总看你屋干什么,我来你家多回,你今天最奇怪了,恨不得将房门锁起来,你是在哪儿发横财了,把宝贝放屋里了?” 周韬笑一僵,“胡说什么,咳咳。” 好兄弟才不管,闹着玩似的,起身就要冲进房里,“我去看看。” “你别!”周韬赶紧追上去。 紧张的模样,让众人都起了疑,纷纷跟了上去。 周韬根本拦不住,几个人冲了进去。 外头,只剩下裴彻和周绝期坐着,相顾无言。 直到大家走出来时,脸上都兴奋极了,像是发现大秘密。 周韬再次将门关上,尴尬着面,“你们别乱说。” 裴彻和周绝期还不知何事,只听一人小声道—— “老大,周韬今天根本没病,他屋里还藏着女人呢,躲在柜子里,粉色的裙角被柜门夹住了。” “不晓得哪家姑娘,跑到家里来了,当然是得藏着了,不敢给我们看见。” 竟是藏起娇来了。 裴彻眼底闪过厌恶,果然,能养出沈妙仪的周家,养出的周韬也好不到哪里去。 除了裴彻面色不善以外,还有周绝期。 听闻后,周绝期便拧起眉,“周韬。” 周韬低着头,无从辩解,正想着如何跟老大保证下次不随意告假,却听他义正言辞地道—— “你在京中没有父母亲眷,孤独在所难免,若能早日能娶妻,安定下来,也是好事。” 随即话锋一转,严厉正经,“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将姑娘家的名声置于何地?若两情相悦,就该三媒六聘,兄弟们等着喝你的喜酒。” 周绝期说完,又警告地看向调侃的手下,“今日之事,不许乱说。” 众人收起笑脸,不敢多说。 唯有裴彻面上闪过意外,眉峰一挑。 周绝期不想久留,起身带着一众人离去,裴彻出门后便与之分道。 * 国公府内。 沈桑宁正在准备三日后的行囊,皇家狩猎会住在皇家的山庄,一共三天。 一边清点着物件,府中管家又将家里账本送来了。 她掌管中馈的第一件事,先把府中近段日子的账给对了。 前世接管中馈的时候,府里已经亏空得不行,倒不是因为虞氏能力不行,而是因为府中男人们死的死,剩下的都是爱搞事的。 尤其像裴家这样的大家族,要管的可不止是嫡系,还有那些旁支的子弟。 因为旁支惹了事,最后抗事的是国公府。 那会儿,裴如衍死了,虞氏伤心到无心管家,宁国公身子也每况愈下,日日咳血,族中都开始担忧,人心一乱,就频频出乱子。 比如有人怕没出路,想去买官,被人抓住把柄。 有人用公府余威,在外仗势欺人,被政敌弹劾。 老国公、现宁国公、裴如衍管事的时候,也没见族里事那么多。 然而没了主事人,全都开始找事,出了事又要国公府出钱摆平,没多久就闹亏空了。 也有族人想趁机取代,打主意试图说服宁国公,过继旁支嫡子为世子。 宁国公本来就快不行了,差点被直接气死。 死前,向同样快驾崩的老皇帝请旨,让次子裴彻为世子。 国公府必须要有个能担起大任的男人,否则不仅压不住政敌,也振不住自家人。 沈桑宁的思绪回笼,看着眼前账本,眼下公府被打理得井井有条,银钱上不会有大漏洞,但开源节流还是该趁早。 公府名下的产业,也必须经营得更好,制造更多收入才行。 以及,那些趁火打劫的族人,她可是一个个都记着名呢! 今生,有了裴如衍相伴,她应该能做的比上一世更好。 沈桑宁正抱着账本,准备大干一场。 “表嫂!”虞绵绵的声音由远及近。 玉翡都拦不住。 虞绵绵冲进来的,还一边说着,“你拦我干嘛,表嫂还能不见我吗,你再这样见外,小心我和姑母、表哥、表嫂告状。” 告状都理直气壮的。 沈桑宁憋不住勾起唇角,给玉翡使了眼色,让其退下。 不过须臾,虞绵绵已经走到眼前了,“表嫂,我跟你说个事,你还记得上回欠我一百多两的周总旗吗,他竟然还我钱了!” 两人站在庭院里,还没坐下,虞绵绵已经一股脑都说出来了。 “然后呢?”沈桑宁不解她的意图。 虞绵绵小心翼翼地,“你看。” 她将鼓囊囊的钱袋子拿出来,“一个小总旗,你说他哪来这么多钱?” 沈桑宁一阵无奈,“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还钱么,还了不就好了。 哪有这么多闲工夫瞎扯淡。 “我是说,”虞绵绵声音压低,“万一他贪污来的怎么办?” 沈桑宁认真道:“没有证据,不能瞎说。” 虞绵绵摇头,“不是瞎说,这钱袋子不就是证据?” “那你怎么不拿着这个证据,同你爹告状去,你来找我,不就是心里也纠结吗?”沈桑宁看破,也说破。 看着虞绵绵陷入迷茫,她笑着道:“还有,人家说不准是筹了很久借来的钱呢?不知真相时,不要乱猜测,也是一种礼貌。” 虞绵绵茫然的脸上闪过赞同,虽然不想承认,但每次听表嫂说话,都有种直击灵魂的正义感。 于是点点头,“好吧,那这事,表嫂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不然就是传播谣言了。 沈桑宁看着她,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嗯,不告诉别人。” 此时,裴如衍从外归来,刚巧听到最后一句,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不告诉别人?” 虞绵绵赶忙将钱袋子背到身后,“没什么。” 可惜,动作再快,裴如衍也看见了。 他掩去眸中深意,“表妹怎么在这里?” 他刚问出口,沈桑宁就感觉到虞绵绵的贴近,虞绵绵直接挽上她的手腕,说道—— “我有小秘密和表嫂说。” 沈桑宁第一次感受到,有人可以将理直气壮和心虚的语气,合二为一的。 她笑了笑,配合地点点头。 裴如衍的目光落在两人手腕处,勾起一抹笑,“夫人怎么还和别人有小秘密了。” 虞绵绵一听,不乐意了,“表哥,我怎么成别人了。” 他反问,“你不是,难不成我是?” 这吃味的语气,沈桑宁听出来了。 但她无法判断,是真吃味,还是在逗“小孩”玩呢。 沈桑宁叹道:“你们别闹。” 此时,裴如衍将视线转到她身上,伸手替她将碎发拂开,“夫人,什么小秘密?” 虞绵绵拉扯,“表嫂,你不许说。” 裴如衍意味不明地笑笑,“嗯,等表妹走了,夫人单独跟我说。” 第145章 跟别人有小秘密了 虞绵绵面目都狰狞起来,“表哥!” 偏偏裴如衍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虞绵绵气得够呛,突然凑过来,在沈桑宁耳边耳语一句,再挑衅地朝裴如衍看去。 其实沈桑宁什么也没听见。 她后退一步,抱着账本离两人远一步,“你们别闹了。” 裴如衍“嗯”了声,给身后陈书使了个眼色。 陈书心领神会,退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提着一只红眼兔子,递给裴如衍。 沈桑宁看见的第一眼,眼睛就亮了—— “是要做兔头吃吗?” “嫂嫂,你怎么这么凶残,”虞绵绵当即远离一步,走上前盯着兔子,将刚才的争执抛之脑后,“小兔子这么可爱,怎么可以吃掉。” 裴如衍抿着唇,提着两只兔耳朵,毫无征兆地扔到虞绵绵怀里。 “呀!”虞绵绵吓一跳的同时,抱紧了兔子,“这是送我的吗?” 裴如衍淡淡道:“谢霖送你的,从金陵运来,一路都没死,你拿回去养吧。” 虞绵绵如获珍宝的同时,诧异不已,“京城又不是没有兔子,干嘛从金陵弄一只,谢霖表哥真不是一般人。” 是啊,大老远运个兔子哄表妹开心。 沈桑宁严重怀疑,谢霖对虞绵绵的用心。 她的目光移到兔子上,“许是因为这兔子跟你长得像。” 红眼小兔两腮鼓鼓,就跟气饱了似的。 虞绵绵真听进去了,把兔子抱到脸颊边,“像吗?” 裴如衍失笑,不理会这幼稚的行为,顾自问沈桑宁,“夫人,晚上想吃兔头?我着人去买。” 他还记着她刚才的话。 沈桑宁甫一点头,那红眼小兔就跟受了刺激似的,从虞绵绵怀里挣脱,拔腿跑了出去。 虞绵绵气得跺脚,“都被你们吓跑了!” 随后,拔腿就追。 裴如衍突然制止,“等等。” “干嘛?”虞绵绵跑远,回头。 裴如衍目光落在地上,“钱掉了。” 青石板上,褐色的钱袋子鼓鼓的,尤为显眼。 虞绵绵瞬间心虚,折返回来,快速地捡起钱袋。 裴如衍看着,不起波澜地嘱咐,“表妹,少与不相干的人来往。” 虞绵绵有些莫名,提着钱袋子转头就去追兔子了。 少了个人,庭院顿时安静下来。 沈桑宁好奇地问,“你怎知那是不相干的人的钱?” 裴如衍避而不答,“你和表妹说的秘密,应该就是关于那钱袋子吧。” 一说到这,她就认真了,“秘密,答应人家了,不好说。” 虽然,什么也不说,感觉他也能猜到一半。 谁让虞绵绵捡钱的心虚劲,跟偷钱似的。 裴如衍没再问,沈桑宁放松的同时,也忽略了刚才他没答的那个问题。 * 日光淡去,天色渐暗。 虞绵绵还在府里追兔子,眼看就要扑到,迎面和一粉色衣裙的女子撞上。 兔子又跑掉了,虞绵绵怨气很重,“谁啊!” 抬头,看见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二表嫂,她心里有些怪异。 二表嫂穿得粉嫩,但整个人却透着妖艳的妩媚,发髻亦有些乱,几缕发丝半挂在外。 要么盘上去,要么散下来,这欲落不落的,一点都不端庄。 简直是勾栏式样。 宅院里的梳头丫鬟怎么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 不过,奇怪归奇怪,虞绵绵并没有往别处深想,一心只想找兔子,“二表嫂,你挡着我路了。” 沈妙仪捂着肚子,“你小心着些,我怀着孕呢。” 刚从外头回来,有点心虚,走的都是后门,没想到还能让人撞上,当即拿出孕妇姿态。 虞绵绵听闻,心里愧疚些,“啊,我不知道,你没事吧?”说着,就主动让道。 沈妙仪温和地摇头,然后挺着瘦弱的肚子离开。 走进福华园,就发觉里面气氛压抑。 冬儿报来,“二公子来了,在里头等您。” 沈妙仪诧异,裴彻怎么会来找她? 这厮不是对她厌恶至极吗? 难道,是刚才在周家,让他起疑了? 不可能啊,她躲在柜子里,都没让人看见脸,何况裴彻还没进屋呢。 这般想着,忐忑的心情有了点安慰,强装镇定地走进去,让丫鬟们都远离着,不许靠近。 自从假装怀孕起,沈妙仪就不让任何人靠近,只让素云贴身照料,毕竟只有素云是从小跟着她的,最可信。 房中,裴彻如坐针毡,连茶都不喝,直到见沈妙仪进来,“你怎么才回来,天天跑娘家,你都不厌的吗?” 沈妙仪反驳,“我爹娘回来了,我回趟娘家怎么了,你来寻我就说这件事?” 裴彻冷哼起身,“三日后,我与兄长会随皇家一起,前往青山围猎。” 皇家围猎,沈妙仪眼睛一亮,“你怎么现在才说。” 前世,她就没去过,今生可算有机会了。 正这般想着,裴彻就泼了盆冷水,“又不带你去,跟你有什么好说。” 沈妙仪脱口道:“为什么不带我,那你现在同我说什么,炫耀吗?” “我需要跟你炫耀?”裴彻睨了她一眼,警告道,“我是让你安生些,别趁机搞幺蛾子。” 沈妙仪眼中幽怨,“沈桑宁是不是会去?” “她当然会去,”裴彻嘲讽地勾唇,“怎么,你还想与她作比较,你配吗?” 这话,更是刺激了沈妙仪。 “你,你……我怎么不配,凭什么她都可以去,我就不能了!”沈妙仪悲愤又心酸。 裴彻笑意加深,“你最好再生气些,把自己气死,让我当个鳏夫。” “再不济,把孩子气掉了,我们正好和离。” 沈妙仪当真是要被他的话气死,怒极反笑,“与其气我,你不如早点去把你兄长气死,反正他迟早要死的,但我看你是连两年都等不了了,不过就算他死了,你也不可能娶到你的心爱的大嫂了,哈哈哈哈。” 两人互相伤害,裴彻面色铁青,捏着拳头将桌子掀翻在地—— “沈妙仪,你占着我妻子的位子,不就是舍不得荣华富贵吗!你最好是谨言慎行,我若声名狼藉,你也讨不了好!” 这倒是实话。 这也是沈妙仪没有到外头散播裴彻秘密的原因,她恨裴彻,但不能真的做伤害他的事。 她想尽办法不被休弃,就是还想做将军夫人、未来的国公夫人。 裴彻警告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裴彻一走,素云就将汤药捧进屋里。 助孕的药,沈妙仪从婚后喝到现在,照理说,她的身体现在应该是极易受孕的。 苦涩的药入肚,她总觉得哪儿臭臭的。 伸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或许旁人闻不到,但她自己却总能嗅到那股发霉的男人味。 起先,她也没想到周韬的家会那么小。 八品总旗,就算贪些银子,也不至于那般寒酸吧。 带着潮湿雨季后的霉味,还有……沈妙仪神色一黯,还有属于下等人的汗味。 她差点都想放弃周韬了。 可躲进柜子后,得知裴彻也在院子里时,内心报复的快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男人嘛,肯定都会有汗味,等将来周韬升职,扩大家业,自然就香了。 沈妙仪愉悦地喝下药,只等裴彻去狩猎后,她出府能更方便。 第146章 世子没有安全感 裴彻离开福华园后,直奔自己的院子。 是前世记忆彻底觉醒后,他命人收拾出来的独立小院,就在青风苑的隔壁——长胜居。 每天晨起时在院里练剑,隔着院子还能听见齐行舟背课的声音。 直到出发狩猎的这天,没听见齐行舟的背课声,竟有些不习惯。 紧接着,心心念念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阿舟,往后几日我不在家,你若有事,可以去荣和堂找师公师婆。” 裴彻不自觉地靠近那堵墙,即便看不见,也能想到她认真叮嘱,故作刻板的神情。 他靠在墙上,难得放下了剑,闭着眼,聆听着她的声音,就仿佛,是前世的她,在对自己说着话。 可她,已经好久没有好言好语地对他说过话了。 想着,裴彻愈发坚定要找机会试探她的决心。 一墙之隔的另一头。 沈桑宁认真的神色中,透着温柔,“这些日子在学堂里,可有人欺负你?” 齐行舟眸子闪了闪,抬眼时眼中带着光亮,小嘴唇微抿,“没有。” 沈桑宁摸了摸他的头,将新的书箧递给他,“嗯,你在家乖乖的,若在外面交了好友,休沐的日子也可以出去玩。” 他故作古板沉稳,眉宇间又不自觉流露青涩,点点头,“阿姐,我等你回来。” 沈桑宁笑着牵着他,将他送上去学堂的马车。 随即笑容收敛,方才她并未错过齐行舟眼神的转变。 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再怎么掩藏,再怎么装老成,也无法面面俱到。 齐行舟在学堂,一定是有受委屈的。 倘若是小委屈,她相信他能自己解决,但若是大委屈……便不能容忍被人骑到脖子上,欺负她的弟弟。 裴如衍的马车已经在外候着,离府前,她交代紫苏留意照顾齐行舟,也让家中小厮都关注着。 裴如衍听闻,思忖道:“等回来,给他选个书童。” 沈桑宁点头。 下人将一应物品搬到马车上,两人正欲上车,裴彻匆匆赶来—— “兄长,嫂嫂,一起走吧。” 此言一出,沈桑宁就觉得自己的手,被裴如衍握得更紧了些。 裴如衍不悦道:“你该去与你的同僚汇合。” 此行,京机卫要负责皇帝的安全,因此,裴彻相当于还是在当值期间。 沈桑宁转身,见裴彻果然是穿着京机卫的飞鱼服。 裴彻轻松道:“兄长不必担心,我和同僚晚些汇合,我先同你们一道。” 裴如衍沉下脸,“挤不下。” 裴彻不放弃,“我骑马。” 说着,视线还从沈桑宁身上略过,惹得她直皱眉。 不知他要干什么,沈桑宁心里总是有些忧虑。 最近,裴彻行为越来越放肆。 重生一次,他不能过自己的日子吗! 而此时,她已经被裴如衍牵着,上了马车。 隔着车窗,看见一袭粉色衣衫的沈妙仪从府里走出来,声音娇柔地道:“二郎,一路顺风。” “呵。”裴彻嫌恶到不想理会,翻身上马。 沈桑宁没多看,收回了视线。 这几天,沈妙仪安生不少,好像越来越喜欢穿粉嫩的颜色。 她将其归咎为,母性的光辉。 反正偶尔遇见,沈妙仪都是摸着肚子低着头,像是期待孩子的降临。 下一瞬,车窗被裴如衍抬手关上。 沈桑宁扭头,见他冷着脸,应该是被裴彻的厚颜气得够呛。 明明都拒绝了,还要和他们一道。 即便关了车厢门、车窗,裴彻的声音还是能从外面传进来,“出发!” 下一瞬,裴如衍的头一歪,靠在了她的肩头。 马车行驶缓慢,出城前,并不颠簸。 不多时,她就感觉腰间多了双手,裴如衍闭着眼,搂住了她的腰。 沈桑宁看着靠在左肩上的男人,伸出右手摸摸他的额头,“昨晚没睡好吗?” 怎么怪怪的,一上马车就睡觉。 他眼眸未睁,声线极低,“不知为何,我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别瞎想,”沈桑宁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是为公务烦忧,“陛下一向信任你,连围猎都钦点了你,你不要太焦虑,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裴如衍睁开眼,在她肩头,从她眼中看出担忧之色。 他眸光愈发温柔—— “央央,我怕的,从来不是这个。” 沈桑宁下意识问,“那你怕什么。” 话音刚落,身侧的窗子就被外面敲了敲,裴彻的声音再次传入:“兄长,我们出城了,现在跟上了皇家车队,兄长和嫂嫂饿不饿,我带了吃的。” 车内无人回答。 正当裴彻想再次发问时,只听马车内传来暧昧的声音,若非他习武耳力好,只怕是听不见。 当即,脸色难看,拉着缰绳手极力隐忍着,手心都扯出了深深的印子。 车厢内。 沈桑宁突然就被吻住了。 裴如衍的吻绵长缱绻,内涵他无法诉说的心事,单一的爱,复杂的忧愁。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二。 待一吻结束,他轻抚她的后脑勺,“抱歉,我失态了。” 但他的眼中,没有半点后悔,只有强硬且从容的占有欲,“我总觉得,有些人在一夜间就变了性子。” “我害怕有一日,你也会如此。” 第147章 不要骗我 裴如衍向来不缺什么,因为缺失的部分,他能自己补足。 但唯独,在她这儿,少了的安全感,无法自给。 沈桑宁听到他的话,突然有些自责,“我不会。” 裴如衍轻轻“嗯”了声,抬手将车窗打开些。 她亦扭头,见窗外已经没了裴彻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的。 刚才裴彻说了什么来着,其实她没听清,就被裴如衍突如其来的吻给弄懵了。 沈桑宁探出头,前后看看车队,发现马车已经在皇家蜿蜒的队伍中了,前后人马无数,气派又威严。 就和出游玩耍似的,她期待地抿起唇,又坐回车里。 下一刻,车窗被他重新合上。 沈桑宁想到什么,从怀里拿出几包古铜色的小纸包,“这是特制的软筋散。” 裴如衍注视着,眉头不自觉拧了拧,“你要药谁?” “不是,不药谁,这个是以防万一的,”沈桑宁解释,“等围猎的时候,万一你碰到什么野兽,打不过跑不掉,就把这粉撒向它。” 裴如衍被记挂心上,眉眼都变得温和,但嘴上拒绝,“不用,不会有猛兽。” 皇家围猎,一般会提前清理排查,不会让凶险的事发生。 但沈桑宁格外坚持,因为她曾听闻,这场围猎,是疏漏了一只黑熊的,那黑熊体型巨大,差点伤了二皇子,后被多人围剿才死。 前世她没参加,没有亲眼看见,但听了不少传言。 围猎的武将居多,个个带着利器,一只黑熊惹不出什么风波。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她特意买了软筋散,给裴如衍护身。 想着,沈桑宁直接掀开他外衣襟,将软筋散塞进他里兜,还特意嘱咐—— “这个得顺风洒,切记切记。” 她凝重的嘱咐,让裴如衍笑了,“我不是白痴。”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白痴,我是怕你吃亏,万一要是遇到野兽,一定记得跑。”沈桑宁继续叮嘱。 裴如衍没把怀里的软筋散拿掉,好笑地摸摸她的脑袋,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城郊的路途颠簸,沈桑宁就算有心想睡,都睡不着。 裴如衍也不再靠她肩上,因为一颠簸,两颗头能撞到一起。 皇家的避暑山庄,在青山山顶。 长途跋涉,她又忍不住开窗,去看窗外景色。 不知何时,刚才离开的裴彻又回来了,与马车并行。 沈桑宁不想看他,不经意间,却瞥见了不远处那抹不拘小节、头发凌乱的背影。 云叔?! 她这才意识到,车队已经经过山脚,此地正是她原本给云昭家里安排的小宅。 可她前几日让云昭搬家了呀! 皇家队伍要上山,必然是会经过山脚,虽然隔得一段距离,但怕云昭家几个小孩儿被意外发现,因此让云昭搬了家。 眼下,那偏僻小宅外头空旷得很。 云叔怎么会还在这里? 难道说他又自己跑回来了? 云叔不是通缉犯,被人瞧见倒无所谓。 可他脑子不好啊,一个人走丢了咋办! 这两天沈桑宁给云昭放了假,没让她跟着来,这会儿也无法通知她来领云叔。 而且,现在云昭有了丰厚的月银,能自己租房过活,沈桑宁也不知道新家在何处。 这可怎么办? 眼看着云叔就要消失在视野范围内,她急的情绪波动。 裴如衍感受到,顺着视线望去,远远只看见模糊的背影,“是上次云家叔叔?” 沈桑宁点点头,“要不,让陈书去安顿他一下,否则,我总不放心。” “好。”裴如衍应下,正要向陈书简单交代。 奈何这话车外的裴彻听见了,主动请缨,“我去吧。” 说完,也不等拒绝,直接纵马离开车队。 沈桑宁呆呆地看着裴彻背影,很想阻止。 这人是疯了吧! 京机卫此行要保护圣驾安全的,即便京机卫人多,不差他一个,那也不能擅自离开啊。 真当现在还是前世当大将军的时候呢!底下人不敢说他闲话? 现在的京机卫里,就很多人说他仗着有背景后台,有恃无恐。 他却不知收敛,就知道给裴如衍惹后患。 沈桑宁皱眉,“他这么随意,会不会……”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裴如衍冷淡地收回视线,“让他去吧。” 她回望,又听裴如衍沉声道—— “总有一日,无人为他兜底,他才能成长。” 闻言,沈桑宁心中有些复杂,不免想起前世因为裴彻冲动,她事后亲自备礼,登门拜访,笼络女眷。 她知道,裴如衍说的话没错。 可,只要国公府在一日,只要裴彻是国公府的一份子,就不可能没人兜底。 沈桑宁心里暗叹,垂下头,错过了裴如衍眼中深意。 裴彻离了视线,车队也已经走远。 沈桑宁不知道裴彻能怎么安顿云叔,不过多久,车队抵达避暑山庄。 山庄很大,裴如衍和沈桑宁被分配在一个小院子里,两人占据主屋,左右两侧的小房正好分配给紫灵和陈书。 本来想着先休息一番,奈何裴如衍被皇帝喊走了。 他正得皇帝器重,平日皇帝想找人下棋,也会把他召去。 谁让二皇子棋艺不佳,又不会哄皇帝呢。 相比之下,裴如衍既会看眼色,也不会过分世故,就算让子,都不会让出痕迹来,更不会让自己输的难看,显得没价值。 这般聪颖,拿捏得恰到好处,想不讨皇帝欢心都难。 本来,裴如衍一心想做权臣,现在,莫名其妙变近臣了。 官还是四品官,但不是只能做四品,而是因为不能升太快了。 他被迫又去陪皇帝下棋了,沈桑宁只能一个人在房里收拾包袱。 将一应物品摆放好,屋里温馨了些。 她心里还有别的盘算,这几日,正是她受孕容易的阶段,如果可以的话…… 不要如果,她必须拿下。 他们两情相悦,不管出于哪方面考虑,都必须要个孩子了。 等有了孩子,说不定他一个开心,两年后就不会积劳和抑郁了,就能和她白头偕老,一起养育子嗣,美满幸福。 沈桑宁唇角弯弯,将被褥铺平,身后赫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自然以为是紫灵,头也没回,“午膳取回来了?那就放在桌上吧。” 身后一时无言,脚步声逐渐靠近。 她心里奇怪,正要转身,身后的人终于开了口—— “央央。” 裴彻声音沙哑,沈桑宁吓得手一抖,内心瞬间的慌乱闪过。 相比裴彻为什么会出现,更让她紧张的,是裴彻为什么要光明正大地喊她央央? 裴彻又不知道她重生,不知道她有记忆。 是在试探她吗? 沈桑宁心绪百转千回,控制着没有回头,压下所有情绪才转身,淡然的脸上眉头紧蹙—— “二弟,是谁告诉你,我的小字?你简直放肆!” 裴彻继续朝她走近一步,在半臂距离时停下,“是你吗?” “什么是你是我,你在说些什么,”沈桑宁死都不承认,转移话题,“你将云叔安置得如何了?” 裴彻见她不像装的,眼中浮上失落,“我追上去时,他已经跑远了,我在那附近寻了半个时辰,也没寻到,抱歉。” 没寻到? 那还得了!沈桑宁现在也不能离开山庄,这三日以后,还能找得到云叔吗? 急都没用了。 她看向裴彻的神色透着嫌弃,仿佛在说“连这点事都干不好”。 “出去,”她声音更冷,“下次不许随意进入我和你兄长的卧房。” 裴彻重生后总是做些无意义的纠缠,现在小院里没人,房中也只有她和裴彻两人,她是真怕生出些不必要的误会。 沈桑宁说完,见裴彻点头,没有再纠缠的意思,才稍松一口气。 可是他点了头,脚步却半点没动。 裴彻倏地抬头,近乎执着地直视着她,“你当真不记我了吗?” 沈桑宁尽量让自己不露出破绽,秀眉微凝,似不解。 听他隐忍而惦念地开口,“不要骗我,央央。” 裴彻又喊她小字了! 沈桑宁气恼得很,她早就不是他的妻子了!他也不知道她重生,他怎么敢就这么坦然地唤她的小字! 此时对着裴彻的脸,心里的不满还没宣泄,视线就被裴彻身后吸引。 她神色一僵。 完了。 第148章 世子撞破,兄弟阋墙(修罗场预警) 裴彻的注意力全放在沈桑宁身上,“怎么了?” 紧接着,就听裴如衍压抑怒气的声音,自屋外传进—— “二弟,为何知道吾妻的小字。” 伴随着脚步声渐近,屋内的空气都似凝滞,气氛诡异。 他冷着脸,独自站立门下,深邃眼眸中,复杂难辨,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沈桑宁没有犹豫地,几步小跑到他身边,裙摆轻旋,坚定地和他说,“我也不知道,二弟怎么知道的。” 先极力撇清自己。 裴如衍现在笑不出来,唯有眸色染上几分温度,“嗯,我是在问二弟。” 闻言,沈桑宁便站到他身后,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裴彻看着两人,眉心微蹙,“兄长,你听错了,我没有。” “没有?”裴如衍嘴角勾起讽刺的笑,“裴彻,其实我早就想趁着这次围猎的机会,与你说个明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站于身后的沈桑宁,也终于明白,裴如衍这些日子的心事,并非是因公务,也不是因为怀疑裴彻重生,而是—— 知道了裴彻对她的心思。 难怪,难怪要特意交代她,离裴彻远些,说裴彻古怪。 对面,裴彻忽笑道,“我怎么听不懂,兄长在说什么。” 裴如衍朝他走近一步,幽冷道:“你都挑衅到这个份上,再装,就不是男人了。” 裴彻沉默一阵,收起笑意,话说到这个份上,的确也没什么好装的了。 他手掌握紧成拳,骨节咔咔作响,“是,我是喜欢嫂嫂,那又怎样——” 话音落下,就被裴如衍一拳打在脸颊上。 裴彻浑然不觉,嘴角淤青带血,直起身子,“兄长,我说实话,你怎么还打人。” 他的目光朝沈桑宁看去,毫不掩饰道:“我就是喜欢央央,再怎么打我,我也喜欢。” 这次,裴如衍没再打第二拳。 沈桑宁紧抿着唇瓣,眉头皱得都能堆一座山了。 她抬头,面前是裴如衍宽大的背。 此刻,他全身都散发着森冷,即便不看他的脸,也知道他是有多愤怒。 突然,两人的视线都朝她望来。 她本就恼得慌,这下更不知所措了。 裴彻那透着深情的眼睛,还有裴如衍覆满阴霾的脸…… 这是干嘛,要她表态吗? 这个态,还需要表吗,她可是裴如衍的妻子啊。 “裴彻!你,你是疯了吗?”沈桑宁佯装震惊,“你竟然喜欢……我?你犯什么病,又是从哪里得知我的小字?” 她气得眉尾上翘,“难怪这些日子你这么异常!” 这毫不知情的样子,落在裴彻眼里,就是变相证明了她没有重生。 裴彻苦笑一声,“是,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才知你的小字,我不会传出去的。” 沈桑宁心中稍霁,面上仍怒不可遏,转过头对上裴如衍压迫的凝视,突然有点不确定。 裴如衍应该看不出她表演的成分吧? 应该吧? 下一瞬,就被裴如衍摸了摸发梢,他郑重又无奈地开口,“我信你,你不用这么刻意。” …… 这一句话,充分说明他看出来了。 沈桑宁一下子就尴尬住了。 细细一想,大概明白了,她平日里就算遇上气恼的事,也很少这般刻意、装腔作势、极力撇清。 许是太害怕裴如衍误会了,事发突然,她没了冷静思考的头脑。 沈桑宁懊恼地垂着头。 裴如衍蓦地一声叹息,不容置疑道:“出去等我。” 她抬头,紧张道:“你要做什么?” 现在让这两兄弟独处一室,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裴如衍打不过怎么办? 很吃亏啊。 她眼底流露的担忧,让裴如衍脸上终于有了丝笑意。 他语气尽量温柔,仿佛在哄她—— “乖,你先出去。” 沈桑宁轻轻点头,的确要给裴如衍单独教导弟弟的空间。 可她还是害怕,毕竟现在的裴彻,已经不是那个服管教的弟弟了。 而裴如衍,却没有变。 第149章 【高能】她是我的妻!谁准你梦了! 想着,她两步走到茶案边,背对着他们,倒了两杯茶水。 动作灵活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软筋散。 这和她给裴如衍的不一样,这是买一送一,送的口服款,效果也是差不多。 沈桑宁将软筋散倒入其中一杯茶盏中,这药无毒,只要裴彻喝下去,能保证一个时辰内,是没有力气打人的。 她转身,两人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 沈桑宁举止从容地将两杯水递给兄弟二人,“先冷静冷静。” 裴如衍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直接接过,没让她一直端着。 但也没喝。 毫不迟疑地,往边上桌案一放。 反观裴彻,先是愣了一会儿,眼中犹豫,似乎是想不明白,她的态度转变之快。 可这是她第一次给他递水啊。 犹豫不过片刻,他单手端过茶盏,一饮而尽,还做了个滴水不漏的习惯性倒杯动作。 沈桑宁彻底放了心,这才转头走了出去,顺带将门带上。 她贴在门边,细细听着里头动静。 “兄长,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改不了,就像兄长你一样,这么多年,也不曾改变过心意。”裴彻主动坦白。 裴如衍冷眼看他,“为何。” 为何?裴彻也细细思考起来,“她很善良,看见弱小会施以援手,很聪慧,能管家会经营,很坚韧,看着娇小的弱女子,却能在逆境依然不屈。” 还会说一堆大道理,他时而觉得聒噪,但后来,只觉得像是世间最美妙的音律。 “她美好得,根本不像沈家能养出来的,许是生来圣洁,才能在沈家那个大染缸里,保持无瑕纯粹。” 裴彻一顿夸,夸得外面的沈桑宁都咬紧腮帮了。 谁让他这么夸她了! 这辈子跟他又不熟,他搞得好像很了解一样,不得气死裴如衍啊! 她伸出手指,在窗户上挖了一个小洞,朝里望去,却也只能看见裴如衍的背影。 干着急。 无人看见的角度,裴如衍拢在袖中的拳头捏紧,忍着最后一丝理智,凉凉道:“裴彻,我夫人的美好品质,不需要你一个外人告诉我。” “我问的,是你喜欢她的契机。” 是什么,突然改变了裴彻的态度。 裴彻了然,默了许久,颇为认真地回答,“梦里。” 言简意赅,再多的,说了也无人信。 可就是回答太过简单,才给人无限遐想。 裴如衍眼底的怒气压制不住,额角青筋跳了跳,袖中的拳头藏不住,再次挥了过去。 这让还在半回忆状态的裴彻没反应过来,硬生生挨了一拳,“兄长,你——” 话没说完,同一个地方,一拳头又挥了下去。 腿一软,裴彻绊倒在地。 “谁准你梦她了!”裴如衍难得怒形于色,指节都满是淤青。 他从未对弟弟泄过私愤,今天是第一次。 男人的梦里会有什么,他能不清楚吗! 眼下就算一百个人围着他念道德经、清心咒,他都无法静下心来。 窗外,沈桑宁听得胆战心惊。 她徘徊不定,决定等裴如衍再打一会儿,再冲进去制止。 毕竟这可是在皇家山庄,真打狠了,裴彻肿成猪头,外人看见指不定怎么编排他们兄弟不和,裴如衍还得一并丢人。 不过显然沈桑宁多虑了,她能考虑到的,裴如衍自然也能。 此刻,拳头都落在了裴彻的身上。 裴彻只顾着躲,长年的敬畏导致他甚至没想到能还手。 还没多打几下,裴彻就红了眼,不可置信地吼——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从小到大,除了父亲,我最敬重的人就是你,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打我!就算我喜欢……我喜欢央央,可我也是敬重你的啊!” 本来裴如衍都停下来了,一听这话,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裴彻眼看他一言不合又要揍人,当即就要反抗,谁还怕打架了! 于是伸手去挡,却发现根本挡不住。 他顿时惊愕万分,四肢无力,一瞬间想明白了许多。 自然就想到了刚才那盏茶…… 霎时,胸腔升起悲凉,如压万斤巨石,喘不过气来。 裴彻突然就不想反抗了。 他直直地站着,闭上眼,也不躲闪。 意料中的疼痛,没有再次传来,拳头也没有落下。 只听裴如衍难掩怒气地问:“为何不躲。” “哥,我输了。”裴彻苦笑一声,牵动着嘴角的伤。 听得裴如衍蹙起眉,想通了什么,将手放下,不再动手了,“知错了吗?” 裴彻摇头,“但我输了。” 须臾,裴如衍就理解了他的意思,冷冽道:“死不悔改。” “既然如此,围猎后,你就自行搬家吧。” 上位者的口吻,直接宣判了裴彻的结局。 裴彻瞪大眼,气愤道:“凭什么!” 裴如衍听闻,觉得好笑,直接抽出裴彻腰间令牌,冷斥道—— “裴彻,这个令牌,我若不想给你,你连百户都不是。” “你有什么能力,问我凭什么?” 裴彻气得发抖,自打当了大将军,还没被人这样羞辱过! 忍不住反问道:“那兄长你呢,难道不也是靠国公府?” 裴如衍摩挲着手上的淤青,“连中三元,我照样可以站在殿堂之上,而你,能端得住饭碗、防住暗箭,爬到人群之上吗?” “我可以!” “就凭你一根筋的脑子?” “你!”裴彻又被伤到了。 裴如衍忽视他的受伤,警告道:“裴彻,作为兄长,我也希望你有所作为,但你若死性不改,觊觎不该觊觎的人——” “我绝不会再顾念手足之情。” 裴彻沉默着,没有应,也没反驳。 裴如衍将令牌扔还给他,就像抛了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三日后,你自己主动请父亲分府,否则,我就扔你去西北军营。” 听到军营二字,裴彻垂着的眸亮了亮。 作为前世的大将军,他怎么可能还会像没重生时那样,害怕打仗? 他恨不得马上去建功立业,超越兄长!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去军营,不知多少年。 不仅见不到央央不说,甚至,两年后物是人非,他只怕国公府会重蹈覆辙。 裴彻再怨兄长,也知道只是眼下一时气愤。 内心依然明白,站在兄长的立场上,是没错的,没有人能接受被弟弟觊觎妻子…… 这么多年的手足之情,并不是一顿打,就能割舍的。 即便重生以来,裴彻都想把央央抢回来,可心中仍不想兄长去死。 更不想国公府再次陷入困境。 “知道了。”裴彻闷闷应下。 门外。 沈桑宁看他们冷静下来,才松口气,身后突然传来紫灵的声音—— “少夫人,您没事贴着门干什么呀?” 她皱眉转身,见紫灵拎着午膳食盒回来了,伸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紫灵茫然地闭嘴。 这注意力一转移,屋里的情形就没关注到。 门板赫然被打开,贴着门的沈桑宁朝里侧一倾,耳朵直接贴在了厚实的胸膛上。 腰间倏然覆上臂腕,将她扶稳。 “站好。”裴如衍低沉的嗓音自她头顶传来。 细听,还有些嘶哑。 肯定是被裴彻气的,气得都上火了! 第150章 怕你生不出孩子 沈桑宁抬头对上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见他脸上没有伤,没被打就好。 眼神漫不经心地对上房内裴彻幽怨的视线,她一愣,裴彻嘴角还留有瘀血的痕迹。 整个人好端端站着,她都能想象到那掩藏在衣裳下的伤。 突然,两鬓覆上温热的大掌,脑袋被某人强硬地摆正。 沈桑宁“被迫”对上裴如衍的不悦神情。 他幽幽地问,“你还挺关心别人。” “没有!”她脱口就是撇清,一边伸手握住他右手,将他的手握在手心。 此时,才发现他的右手,五个骨节淤青红肿得不像话。 还裂了几处小口,染上几道血痕。 “怎么破了?” 沈桑宁如西子捧心,将他受伤的手捧在怀里。 想也知道,一定是裴彻身上有什么金属物品! 拳头打下去,裴如衍肯定疼死了。 她低着头,轻轻吹了吹,“疼吗?你这手还要写字弹琴下棋呢,怎么不顾念些。” 裴如衍垂目,将她的忧心尽收眼底,“不疼,没事。” 说着,唇瓣还弯出笑来,显然没将她的话放心里。 沈桑宁没好气道:“还笑呢,明日围猎连弓箭都拿不稳了,可怎么好?” 忽地,房中响起一道悲怆的轻笑。 被彻底忽略的裴彻,眼见这恩爱的一幕,忽然开口—— “是你,给我下了药。” 他很笃定,却还想要一个答案。 沈桑宁再次朝他看去,没有迟疑,点了点头。 随后,就见裴彻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 他看着她失笑,却挺直背脊,身上的疼远比不上心里的。 明明只隔着几步之遥,可他与央央的距离,却仿佛冥冥之中,添了道跨不过的鸿沟。 而此时,裴如衍又挡在央央的身前。 裴彻悲凉的笑顷刻间变得洒脱,就如没事人一般,径直走出屋子。 经过沈桑宁时,目不斜视。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裴彻清楚。 今生,与央央注定有缘无分了。 央央喜欢的是兄长。 央央给他下药,从未考虑过他会受伤。 不论处于何种境地,央央只会站在兄长那头,对他毫无关切。 他怪不了央央,因为她没有重生。 裴彻无法将自己前世的记忆,强加在现在的央央身上,更不想与兄长针锋相对,惹得三人都不快。 要怪,就怪上天让他重生,却不给央央重生的机会。 他不如就此放手,默默保护,看着央央幸福。 心里难受,也便难受些吧。 …… 廊下,沈桑宁看着裴彻背影落寞地离开,她不由想到,前世,裴如衍是否也是这般滋味。 不对。 裴如衍更爱她,一定更难受,默默承载了许多。 这般想着,她心里亦不是滋味。 当下捧着裴如衍的手,拉他进屋,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起药来,“你不是被陛下召见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专心致志地盯着她上药的手,“嗯,怎么出门还带着药?” 沈桑宁每涂一点药,就吹一吹,“常备药,我每日就三怕,一怕你受伤,二怕你生气,三怕你——” 她蓦然止住了话。 “三怕什么?”裴如衍追问。 沈桑宁轻咳一声,神色不自然,“三怕你我……”声音渐小,“生不出孩子。” 裴如衍饶有兴致的目光一窒,唇线抿直。 半晌没听他回复,沈桑宁上药的手都变轻了,深怕他误会什么。 她可不是说他不行的意思啊。 正当她想再开口解释孕率这种事,却听他认真斟酌道—— “夫人脑子里,竟全是我。” 他的脑回路,果真不一般,沈桑宁放下心。 裴如衍眼底都浮出笑意,“既如此,今晚就与夫人努力。” 这会儿,哪还有半点针对裴彻时候的怒气啊。 变得太快了。 但正中她下怀,“不过你这手,不要紧吗?” 裴如衍平静道:“无妨,不用手。” 沈桑宁一愣,看着他惨不忍睹的手,“你这手,撑着床都疼。” 他听闻,一本正经地收回手,“别处又不疼。” …… 山庄。 裴彻走进了无人小道,在狭隘的死角,收起了洒脱和潇洒。 面对着墙壁,脑海中一直不断涌现刚才的画面。 他重生以来,一直不敢面对和承认,兄长和央央很般配。 鼻子忽地一酸,忍了许久的泪意,终是没忍住,从泛红的眼眶流下。 在这里,无人能看见。 他肩膀抽动,抬手拭去眼泪。 没关系,今生,不作为丈夫,他也可以保护央央。 默默的,看着她幸福。 即便前路不可行,他宁愿等候在原地,等候她的回眸。 万一哪天她需要他,他都能随时出现。 虽苦涩,但甘之如饴。 他想通了,可眼泪就跟开了闸似的。 很丢人,但真的克制不住。 甚至抽噎了一声。 他蹲下,埋头在膝盖弯里闷着,用飞鱼服的衣角擦掉眼泪。 正准备重新起身,竟然又有人走进了这隐秘死角。 裴彻埋着头,没抬,假装睡着了。 岂料对方憋不住笑了声,“正巧,裴二公子在这里伤怀什么?” 还是认出来了。 裴彻犹豫片刻,抬头,对上谢玄嘲讽的笑。 第151章 一起哭 “宣王殿下。”裴彻尴尬。 没想到找了个死角,却还能遇到人。 脸上泪痕虽擦干净了,可红红的眼眶仍让谢玄看出端倪。 谢玄发现新大陆般,眼里闪过兴味,“裴二,你哭啦?” 裴彻心一梗。 又听谢玄继续道:“可不得了,宁国公府的小纨绔,竟然偷哭。” 说得比骂的难听。 裴彻皱皱眉,要不是碍于对方是皇子,又会是将来的皇帝,真是想骂回去了,“没有。” “你真好笑,你膝盖都哭湿了。”谢玄扯扯嘴角,笑话他。 裴彻:…… 两人不熟,但年岁相仿。 谢玄二十,裴彻二十一。 一个天潢贵胄,一个世族子弟,同在京城,自小打照面的次数也不算少。 谢玄眼里没了戾色,大概觉得好玩,撩起锦袍,在裴彻对面蹲下,“你哥打你了?” “想不到啊,裴如衍那样的‘正人君子’,还会打人。” 裴彻眉头蹙得更紧,哑着声,“殿下,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 但凡换一个时候,他都愿意对谢玄讲两句好听话,献献殷勤。 可现在,他十分怀疑对方在嘲笑他,挑衅他。 谢玄直接忽略他的话,“被哥哥打是什么感觉。” 裴彻感觉哪里怪怪的,“殿下,你是不是喝酒了?” 这么莫名其妙。 向来狠毒暴戾的皇子,突然就平易近人了。 谢玄垂着头,半天不说话,“裴二,你有什么好哭的,京城谁人不知,你家有长兄继承家业,你受你父母疼爱,不被寄予厚望,只需随心而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是啊,还有什么不满意呢?裴彻自嘲一笑,倘若没重生,他现在也许还在哪儿赛马斗蛐蛐。 谢玄也没关注他,只顾自叹息,“而我,从没见过我的兄长,却知道他很厉害。” “因为所有人都说他厉害,在我这个年纪,他已经统领一方军队,救百姓于水火,更是将前朝昏庸之主斩于马下,所有武将皆奉他为储君,他是传奇,也成了我的噩梦。” “他失踪二十年,父皇念他,百姓念他,臣子念他,所有人都期盼我像他一样,若达不到,我就成了草包,我就不配站在他的位子上。” 谢玄眸光变得阴鸷,“就在刚刚,我父皇又骂我了。” 裴彻听闻,眉眼凝重几分。 大致是没有想到,谢玄也有那么多心事。 难怪,难怪会来同一个巷子。 此番情境下,裴彻也只能选择安慰,“殿下,未来会好的。” 谢玄并没被安慰到,“不会好的,即便未来我继承……”说到这里,顿了顿,继承什么不言而喻。 他看着裴彻,“并非因为我优秀,而是因为,只有我。” “裴二,你理解不了。” 谢玄嗤笑,仰起头,看看天空,发现从这个角度,只能坐井观天。 裴彻沉思许久,“我能理解。” 因为他自己,也曾陷入相似的处境。 前世兄长早亡,他被迫担上大任,必须扛起家族,虽家有贤妻,可他心里,所承担的也不少。 外人总会说,倘若裴如衍没死,裴家能如何如何。 因此,裴彻觉得自己也必须做到,才不算辜负父亲和兄长。 他日日精进武艺,只为有朝一日可以立下战功。 忽地,谢玄话锋一转,盯着他,“裴二,你投靠我,如何?” 裴彻一怔,顿时陷入纠结中。 明知谢玄将来会荣登大宝,眼下投靠是个不错的机会。 可国公府如今站队……倘若独自投靠谢玄,岂不是背叛了兄长和父亲? 裴彻摇头,还是想先说服兄长。 谢玄见了,也不生气,“呵,你是怕你哥哥打你?” “不是,”裴彻尽量委婉,“我还只是个小小百户,若有能力爬到更高的位置,才有资格投靠殿下。” “场面话说得好听,”谢玄冷哼,“你先滚。” 裴彻早就想走了,闻言,迅速离去。 徒留谢玄在原地,目光呆滞地望着一处,背靠着墙,正仰着头,放空着。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被人挡住,谢玄扭头看,是心腹的太监寻来了。 “殿下,您怎么又在这儿。” 谢玄不动,“心里烦。” 太监惆怅道:“陛下刀子嘴,豆腐心,您听一耳朵就过去了,切莫当真呐,您现在,可是陛下唯一的子嗣。” 谢玄垂眸,“倘若,他回来了,我算什么。” 太监蹲下,苦口婆心劝道:“殿下,丞相和皇后娘娘,都在为您谋划啊,您也是陛下的嫡子,何必和别人比较呢。” 谢玄一改刚才愁态,眼神死死盯着太监,“本王也不想比较,所以他绝对不能回来。” 他不需要手足,更不想要衬托别人。 他生来就该做储君,做帝王的,母后和舅舅都是这样告诉他的。 “是,是,”太监见他态度突变,都习惯了,“丞相大人一定会为您解决后顾之忧。” * 同一时刻。 京城。 沈妙仪穿着浅粉色的襦裙,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了周家门口,转了两圈。 听说京机卫多半都去了避暑山庄,护卫皇帝。 她不确定,周韬去没去。 也是凑得巧,她瞎转悠时,周韬正好回家吃午膳。 “表小姐?”周韬欣喜。 沈妙仪转身,佯装意外,“周大人,我上次有个香囊落在你家了,今日来取,还怕你不在家呢。” 上回,是来取手帕。 这次,是来取香囊。 周韬嘴角勾起一丝奸笑,看来这国公府的贵女,也没多矜持,不过见了一回面,就按捺不住,频频送上门来。 不过,也正符合他心意。 他拎着食盒,将家门打开,笑着请她进去。 沈妙仪走进院落中,还小心翼翼地朝外瞅了一眼,生怕被熟人看见。 还好,周家住在百姓聚集之地,她遇不到熟人。 她主动问起,“周大人,这次没随京机卫一起,去避暑山庄吗?” 周韬点头,“不是所有人都去,总得留人守在京城。” 沈妙仪“哦”了声,“那周大人必然是很出色,所以才被留下主持大局。” 周韬脸一僵,自己都不明白,要主持什么大局。 当下,沈妙仪已经熟稔地走进房中,“我的香囊在哪儿?” 她进了房中,直奔上回躲藏的衣柜,她上回就是将香囊扔在里面了。 今日,周韬将衣柜收拾得整齐不少,至少没有上回那股子怪味了。 沈妙仪找了找,却没找到香囊。 “在这儿。”身后,周韬声音响起。 她转头望去,见周韬站在床榻边,将藏于枕下的香囊拿了出来。 沈妙仪哪有什么不懂的,羞涩地低头,“你怎么将香囊放在那里。” 周韬走来,将香囊放在她手上,顺带抚过她的手心,“嗯,安眠。” 沈妙仪羞赧得支支吾吾,“你,你这哪里是安眠,你分明……” 周韬发笑,“表小姐,那你呢,为何独身前来,与我孤男寡女共处?” 他说得这样直白,是沈妙仪没有料到的。 但也正中她下怀,毕竟,她最初目的是为了怀孩子,可没有时间一直和周韬周旋。 于是干脆转过身,假装不敢看他,“没有,你别胡说,我才没有别的心意。” 却突然看见角落中闪过一只老鼠,沈妙仪顿时惊慌地喊叫。 周韬见状,上前护她。 两人顺势抱在了一处,沈妙仪倒在他怀中,半晌没起身,双手缠上了他的脖颈,直勾勾地望着他,“我害怕。”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周韬嘴角噙着笑,一把将她抱起,见她无反抗之意,欣喜若狂。 他按耐住急切,缓缓将她放到床榻上。 …… 时辰尚早,沈妙仪回到公府时,还是白日。 第152章 世子,你太狠毒了 避暑山庄。 夜里,紫灵也备了好几桶热水,以供世子和少夫人的不时之需。 少夫人特别交代,不用守夜。 于是到了第二天,紫灵发现放在主屋内备用的热水都空了,也就都明白了。 谁都不是什么单纯的小丫头了。 * 今天是围猎的第一日。 会有单人射猎比赛,第一名有奖励。 大清早,沈桑宁替裴如衍系上腰带,顺手探进他上衣夹层,确认他带了软筋散才放心。 又抬起他的手,瞧瞧他的伤,“今日围猎,不要逞强,总归你不是武将,不靠这个博陛下欢心的。” 裴如衍低头,看着她认真地为自己系腰带,下意识地收了收腹,沉吟道—— “你今天想吃兔头吗?” 沈桑宁一听,抬头,“什么兔头,你刚才有没有听我说话?” 她叮嘱起来,嘴也碎,“我让你千万小心手,昨日打裴彻,弄伤了指骨,可得养好,不然老了笔都握不起。” 故意往夸张了讲,省得他不当回事。 裴如衍温柔地“嗯”一声,“所以,你今天想吃兔头吗?” 他还在想这个,沈桑宁没好气地拉紧他的腰带。 此时,门外响起虞绵绵的声音—— “嫂嫂,我可以进来吗?” 眼下,两人都已经梳洗穿戴完毕,沈桑宁应下。 下一瞬,虞绵绵就推门而入。 今天,虞绵绵穿得是一套英姿飒爽的骑射装,她兴冲冲地扬了扬手里小巧的弓箭,“嫂嫂,我们一起去围猎吧。” 来避暑山庄的女眷,大多是呆在山庄里喝喝茶,赏赏花,但也可以去围猎场骑马狩猎。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围猎场分为两个区域,大野物区,和小野物区。 不论男女,根据自己能力选择区域。 沈桑宁倒是有心去玩,不过她实在不擅长射箭,于是裴如衍给她准备了一个箭匣子。 三人到了围猎场就分道扬镳,裴如衍自然是进了大野物区。 本来虞绵绵也想跟上的,被沈桑宁阻止了。 “表嫂,我们为什么不勇敢一点。” 沈桑宁委婉道:“逞强不叫勇敢,还是要清楚些自己的能力。” 虞绵绵冷哼一声,骑着马,跑到前头,率先进了小野物区。 小野物区,区域也很大,但狩猎的人相对较少,毕竟参赛的人就算射术一般,也不太愿意被看不起,还是会去大野物区。 突然一个小野物从草丛窜出,虞绵绵当即抬起弓箭,架势十足。 箭矢射出,半道坠落,躺在草丛里。 虞绵绵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失误了。” 扭头发现沈桑宁假笑,顿时臊得慌,“表嫂你射一个给我看看。” 沈桑宁把弓箭放下,“我跟你半斤八两,不过——” 说着,从背后箭篓里取出箭匣子,瞄准猎物,按下机关。 三只短箭从孔中射出,力道都是控制好的,快准狠地扎在野兔上。 野兔霎时变成了刺猬。 “你作弊!”虞绵绵心里遗憾,自己怎么没有机关。 沈桑宁没否认,下马去捡野兔,“我们又不参赛的,玩个乐子。” 说话时,草丛中似有什么蹿过,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动静,不像是小东西……有点可怕。 不会传说中的黑熊,会在小野物区吧? 她小心翼翼地凝神望去,就见一个模糊的东西跑远了,直到跑远,那东西才直起背。 竟是个人。 那凌乱且熟悉的背影,那不是——云叔?! 沈桑宁瞳孔放大。 云叔怎么跑进围猎场了?重兵把守,他是怎么上山的? 若是被人发现……简直不敢深想。 沈桑宁想追上去,可再望去,哪还有云叔人影? 简直是要疯了。 “嫂嫂,我们去下一处吧。”虞绵绵在这时无聊地出声。 沈桑宁还拧着眉,骑上马,佯装是找新野物在围猎场转悠,实则,一直环顾周围,暗暗寻找云叔身影。 但无果。 她一直心不在焉,被虞绵绵看出来了,“嫂嫂,你是在担心表兄吗?他骑射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沈桑宁叹气,找不到云叔,只能在心里希翼,他不要被别人发现。 一个时辰下来,她只猎得最开始的那只野兔。 虞绵绵不舍得猎兔子,把箭匣子借去,猎了一个小野猪。 突然,远处马蹄声响起,两人纷纷回首。 只见鲜衣怒马,来的不是少年郎,是裴如衍。 虞绵绵少不得失望一瞬。 沈桑宁聚精会神望去。 裴如衍怎么来小野物区了? 直到他边驰骋着,举起弓箭,三箭齐发。 雄鹰发出长鸣,从空中坠落。 他纵马追赶,将雄鹰接入筐篓中,彼时,他离她们也只有几丈之远。 自然,她们也都看到了,马背上那一串野兔。 数一数,至少几十只。 虞绵绵咂舌,小声道:“表哥他……太狠毒了。” 第153章 初见天颜 马儿驰骋,挂着的一串兔子被狂颠,四脚朝天翻白眼。 看得虞绵绵两眼一黑。 沈桑宁眼里冒着光,看着那好多野味。 难怪,小野物区的野兔那么少。 原来都被猎走了。 “夫人,”裴如衍下马,淡然道,“箭用完了吗?” 沈桑宁摇头,“我射术不好,还没用。” 裴如衍闻言,从她的箭篓中取箭,放进自己的背后,又问,“箭匣呢。” “这里。”虞绵绵举手。 裴如衍接过,检查一番,从箭篓里取出事先准备的短箭,将短箭补充进去,重新锁好匣子递给沈桑宁。 他道:“你们玩,我再去猎些。” 说着,就翻身上马,驰骋而去,消失在林中。 虞绵绵好一阵茫然,“嫂嫂,表哥怎么把你的箭取走了?” 沈桑宁背后空空如也,“他的不够用吧。” 每人能取的箭是有定数的,一天只能领二十支,可以重复利用,但不能多拿。 听起来好像有点抠。 但皇帝就是这样,不喜铺张和浪费。 其实二十支箭,重复利用几次,肯定是够用了。 只怪裴如衍猎得兔子多,循环次数太多,必然有折损。 “不够用?表哥到底要猎多少兔子啊?” 虞绵绵两根眉毛皱得快连在一起,“人家男子汉都去猎鹿啊雕啊狐啊的,狩猎比赛,小兔子得分又不高,他怎么就盯着小兔子!表嫂,你要说说他。” 沈桑宁没选择在这个时候诉说兔头的美味,假装听劝地点点头,又将箭匣扔过去,“你继续玩吧。” 直到黄昏,也没在林中发现云叔踪迹。 余晖落下,狩猎结束。 清凉殿备了瓜果和晚宴,四周摆满了冰块。 殿内,右首第一是丞相家。 右侧首排第二是镇国公杜家。 宁国公府在京城勋贵圈较靠前,因此沈桑宁和裴如衍的小桌就在右侧首排第三。 中央隔着几丈距离,沈桑宁抬头,发现正对面的是宣王谢玄。 作为如今唯一皇嗣,也只能坐在左首第三。 左首第二,是辅国公主一家。 左首第一,空着。 直到所有人都到齐,皇帝才慢慢出现。 “陛下万福。”所有人,异口同声。 “免礼。”晋元帝漠然地坐于高位。 高处的冰块消融,寒气升腾如缕缕白烟。 沈桑宁悄悄仰首,朝上方望去。 晋元帝年过花甲,身形依然高大,无半点佝偻之态。 头发花白如银丝,却精神饱满,目光炯炯,尽显帝王威严,看着像能再活几十年,还能御驾亲征驰骋沙场。 真不愧是开国之君。 沈桑宁眼中闪着崇敬的光,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窥见天颜。 谢玄不算。 前世她有机会看清帝王容颜的时候,晋元帝都入土很多年了。 隔着白茫茫的寒气烟雾,高位者似察觉到什么,视线扫去。 沈桑宁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那目光。 崇敬变成了被抓包的尴尬。 不过,晋元帝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漠,那双锐利的眸,硬生生让她看出一分和蔼。 她抿抿嘴,两颊勾出小梨涡,紧张又激动地在桌子底下扯裴如衍的衣角,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看,陛下在看我,陛下好慈祥。” 这话刚说出口,就听晋元帝道—— “裴卿。” 额,原来是在看裴如衍,不是在看她。 想多了。 沈桑宁收回视线,不过因为见到了崇敬的人,心里还是雀跃的。 裴如衍作揖,“陛下。” 晋元帝问,“今日狩猎,你竟未在前十之列,是没用心?” 裴如衍从容道:“朝中人才辈出,臣不擅射猎,叫陛下失望了。” 晋元帝无语地挥了挥手,让他闭嘴。 什么不擅长,是突然不擅长的吗。 殿内安安静静,众人都等着晋元帝发话,直到太监尖着嗓子说“起宴”,又等晋元帝动了筷子,众人才纷纷动筷。 裴如衍如没事人一般,动手剥着虾蟹。 一刻后,他面前的小碗里,都堆成了小山。 沈桑宁瞅一眼,提醒道:“蟹肉凉寒,要少食,而且你还有伤。” 而后,就见他将小碗递到她眼前。 一碗都是给她剥的。 她看着,感动得都快流下口水了。 当即拿起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裴如衍看着她吃,温声道:“等会还有别的。” 刚说着,侍女们便鱼贯而入,为每桌都送去了一碟兔头和兔肉。 太监笑着解说,“诸位大人,此菜名为兔头多汁,原材是裴侍郎猎来的一百九十九只野兔。” 因兔头有限,只供应给了前排。 沈桑宁看着这一碟兔头,咂了咂舌,真是太馋了。 要不说裴如衍聪明呢,以狩猎的名义,猎来的兔子送给陛下,经过御厨的一加工,那味道岂是外面能比的? 太香了,简直太香了。 反观平阳侯府,虞绵绵瞪大了眼睛,感觉兔子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不要,我不吃。” 太凶残了! 不过闻着味,的确是香,她退远了些。 奈何周围人都在吃兔头,嚼兔肉,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才凑到爹娘身边,“娘,好吃吗?” 平阳侯夫妇笑看女儿一眼,“当然。” 虞绵绵咽了咽口水,“我吃一口看看。” 殿内,充斥着各种野味的芳香。 不多时,太监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宣判着今日狩猎的成绩—— “宣王殿下猎得野狐四,禽鸟十三,野猪六,野鸡野鸭十二,苍鹭六,排名第三。” “镇国公府小公子杜承州,挖得千年人参一支,崖璧摘百年雪莲一朵,其他珍稀药材若干,猎得穿山甲四,活捉燕雀十八,排名第二。” 一语毕,全场哗然。 千年人参、百年雪莲,都是有价无市的珍品。 这杜公子不仅武艺射猎佳,运气也是没的说。 紧接着,公布了第一名:“宁国公府二公子裴彻,猎得白狐六,黑狐二,羚羊四,巨鹿四,野猪四,鹌鹑七,麂鹿五,野牛二。” “裴二公子,请上前来。” 在太监的示意下,裴彻起身,宠辱不惊地走出。 晋元帝褒奖几句,又赏了好些东西。 外人见了,少不了艳羡一番。 沈桑宁却注意到,谢玄落在裴彻身上的视线,有些……不怀好意呢。 就好像在算计什么。 她皱起眉,直觉认为谢玄在动什么歪脑筋。 因为观察得仔细,所以当有什么东西从桌下探出,爬到谢玄桌上时,她也是第一个瞧见。 起初还以为眼花了,沈桑宁伸手揉了揉,再次望去。 竟是一只宽大的手! 谢玄桌下有人! 第154章 云叔刺杀天子? 殿内的桌子不论大小,皆有绸布盖住桌面,四角遮得严实,即便有人藏于桌下,也看不出来。 下一瞬,谢玄桌上的那只手,灵活地拿走了桌上鸡腿。 然后,继续藏匿于桌下,悄无声息。 偏偏谢玄目光还在晋元帝和裴彻身上打转,根本没发现。 沈桑宁旁观全程,惊骇得很,倘若是刺客,不太可能偷鸡腿吃。 想到今天在围猎场看到的云叔,她心里逐渐有了猜测,但又不敢相信。 混进围猎场就罢了,这清凉殿,是如何让混进来的? 不太可能是云叔吧…… 她思绪万千,想和裴如衍说,却听他认真问—— “好吃吗?” 他伸手,给她擦了擦唇瓣上的晶莹。 沈桑宁想凑近,给他悄悄说今天看见了云叔的事,还没接近呢,就被他轻轻按住推开。 “众目睽睽。”他压低声,一本正经。 沈桑宁下意识“啊?” 他想什么呢,他以为她要干嘛? “我有话跟你说。”她没好气地道。 裴如衍抬手轻咳,朝她的方向倾身体,听她小声说着悄悄话。 那厢。 谢玄视线刚从裴彻身上收回来,就看见正对面的夫妻俩在说小话。 明明很体面,也没什么亲昵动作,但裴如衍低头聆听的样子,莫名就让谢玄很不爽。 怎么连不解风情的裴如衍,都能被人喜欢。 谢玄暗自冷笑,低头看见满桌荤腥,突然就没什么胃口,拾起筷子,凶恶地插进兔头里。 再次抬头,却发现裴如衍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还透着不善。 谢玄挑起嘴角,挑衅地用一双筷子,再次插进兔头,直接把碗都戳穿了。 突然,桌子一震,站起来了。 这动静,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沈桑宁看着桌子被举起,举着桌子的人,上身未露,下半身的裤腿却跟她在狩猎场看见的一样。 这哪还有什么悬念,就是云叔无疑。 云叔现在是在做什么? 她紧张拽紧了裴如衍的袖子,压抑道:“是他。” “有刺客!”大殿内谁喊了一嗓子。 平阳侯率京机卫出动—— “活捉刺客!” “保护皇上!” “保护宣王殿下!” 离“刺客”最近的,就是谢玄,谢玄看着眼前端着餐桌的人,呆滞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餐桌却跑了起来。 奇怪的是,那人不仅跑得快,还很平衡,桌上丰盛佳肴,无一掉落。 现场一片混乱。 “刺客”没找到方向,脚步就慢了些。 京机卫和御前侍卫想要控制住刺客,奈何殿内人多,有些胆小的到处乱窜,扰乱了秩序。 平阳侯拔剑而起,朝中央飞去,一剑劈向那餐桌。 还没砍到,那餐桌倏然炸开,木屑四飞,连带着满桌野味,都飞向四处。 “小心!” 御前侍卫都十分警惕,以为是要使暗器了,开始防御。 沈桑宁很想替云叔辩解,可又怕连累裴如衍,怕他被政敌捉住一丝“错处”。 正紧张,突然被裴如衍扯进怀中,食材和木材四处乱飞,稍有不慎就会被砸到。 半晌后,凌厉的剑声划破何物。 她从裴如衍怀中抬头,只见裴彻站立一侧,执剑挡住了一根桌角。 再看,云叔没了桌子遮挡,凌乱的头发半挡着脸,只留给众人一个后背。 面对京机卫的围剿,他甚至不用武器,就能灵活躲闪,连圈都没转一个,运起轻功趁乱飞了出去。 见云叔逃脱,沈桑宁松了口气,却听谢玄怒吼—— “追!去追!” 他似十分不敢相信,这么多人,还能眼睁睁看着刺客跑了。 但沈桑宁却是见识过云叔的绝世功夫的,只是,人一会儿傻一会儿憨,很不稳定。 这会儿只能盼着云叔稳定发挥,不要被抓到。 “他,”裴如衍抓着她的手,在她耳侧低问,“武功如此不凡吗?” 沈桑宁默默点头,在他耳边小声,“很厉害,这都还不是极限呢。” 如果不傻,那绝对是能成为晋国大将的存在。 这点,她毫不怀疑。 “你们在说什么?”谢玄死死盯着两人,“难不成你们认识这刺客?” 两人说话声很轻,外人绝不可能听见,谢玄此举无疑泼脏水。 裴如衍眉头不曾皱一下,“殿下真会说笑,桌底有人都不曾发现,殿下该重塑些警惕心了。” 李丞相站了出来,“裴世子,刺客没有抓获,所有人都有嫌疑,你指责殿下是何意?” 辅国公主轻笑一声,“李相,小辈们谈论玩笑,你又何必掺和。” 闻言,沈桑宁朝公主望了眼,辅国公主是太子义妹,虽穿着锦绣华服,但英气的眉眼间自带威严,仿佛是战场下来的女罗刹。 这么说也不错,公主是当初跟着晋元帝和太子一同打天下的,因此对太子忠心耿耿,是太子党之首,她不容忍,旁人在她眼前,无故打压太子一党。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裴如衍早有二心。 公主一发话,镇国公也跟着笑了起来,“经李相一说,我们都成了嫌疑人了,哈哈。” 听似笑,实则暗怼。 李丞相皱眉,看着这些太子党的人,气愤不已,“你们——” “够了!”晋元帝听不下去,拍案呵斥,“再吵都滚出去!” 李丞相顿时静如鹌鹑,坐回原处。 谢玄阴恻着脸,身前一片空荡荡。 眼下,所有人都在关心能不能抓到刺客,无人瞧见,晋元帝紧皱的眉头、流露出的迟疑。 明明只瞧了一个背影,却让他心里起了波澜。 晋元帝看了看左首空荡荡的位置,心头也是空荡荡的失落。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指引,必须抓住那人。 晋元帝将狩猎前两名唤到身前—— “谁能找到此人,朕重重有赏。” 裴彻和杜承州领命,心思各异。 第155章 掘地三尺找刺客 晚宴至此,晋元帝已经没有心思了,起身便欲离去。 谢玄忽地起身,“父皇,今夜儿臣愿守在父皇寝殿外,防止刺客出现,护父皇安全。” “老二,”晋元帝意味不明,笑了,“你那功夫,真要有刺客来,朕还得分神保护你。” 谢玄面上红一阵青一阵,“儿臣定当苦练武艺。” 镇国公不甘落后,“陛下,刺客身手敏捷,今夜就让承州护卫在陛下左右吧。” 有了镇国公自荐儿子,一众武将和勋贵都开始请缨。 晋元帝不耐烦打断,“行了,说得好像没有你们,朕就没有侍卫一样。” 语罢,突然指向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一众臣子、女眷纷纷随之望去,只见身着飞鱼服站在晋元帝身侧几丈距离的男子。 男人手握绣春刀,不知所措,正欲回答,却被人抢了话。 只见平阳侯上前,“陛下,他只是京机卫的一个小小总旗。” 谢玄插嘴,“偏偏就是这小小总旗,看见刺客的第一反应就是守护在父皇身侧啊。” 平阳侯与谢玄视线相撞,仿佛要在空中擦出火星来。 晋元帝声音冷下,“朕问的是他。” 闻言,平阳侯和谢玄都老实地闭嘴。 周绝期低头恭敬道:“属下姓周名绝期,是京机卫缉拿一司总旗。” 晋元帝点头,“你既是缉拿司,朕就给你个任务。” “你跟朕来。” 晋元帝说完,头也不回地昂首踏步离去。 周绝期握紧了刀柄,掩饰紧张,尽量平静地跟了上去。 待晋元帝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上,殿内瞬间喧闹起来。 有人小声议论着,虽不知晋元帝要给小总旗什么任务,但大家心知肚明,只要把握好了,这就是小小总旗一步登天的机会。 而刚才,宣王帮那总旗说了好话,讲不准,宣王就是周总旗的靠山。 连沈桑宁都怀疑,周绝期是谢玄的人了,毕竟谢玄那种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帮谁说话。 宴席散场,裴如衍不知去了何处。 沈桑宁在庭院等着,每次听到院外有喧闹声,就一阵焦虑,生怕是云叔被抓了。 她带着紫灵在院子附近逛了逛,没听见“刺客”被抓的消息,才放心些。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裴如衍终于归来,见她就道:“放心,你那位叔叔还没落网。” 果然,他一直知她所想,沈桑宁点点头。 又听他认真道:“即便他被抓住,我也会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沈桑宁明白其中利害,心绪复杂,“阿衍,你不用跟我保证,我虽担忧云叔,但也懂得人各有命,一切尽人事听天命即可,你不需为任何人担险,即便那人是我。” 即便有一日身陷囹圄的是她,她也是这个答案。 裴如衍握着食盒的手紧了紧,没有回答,顾自将食盒放在了石桌上。 沈桑宁这才注意到,还有吃的。 随着盖子的掀开,一股芳香溢满庭院。 “怎么还有?” 她诧异地看着两盘兔头兔肉。 裴如衍抿抿嘴,“藏了五只,刚才去让御厨开灶,他贪了两只去。” 这里剩三只了。 沈桑宁舔舔唇,因为晚上的变故,她在晚宴上的确没吃饱,正好吃点宵夜。 两人在庭院里坐下,刚要开动,院门就被敲响。 做贼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表嫂,睡了没?” 院里,两人都知道来者是谁了。 也不知道虞绵绵是怎么想的,大晚上来找兄嫂,哪怕是亲戚,也很不礼貌啊。 处于阴影中的裴如衍,脸都冷了些,“睡了。” 虞绵绵一听,愉悦道:“我就知道你们没睡,我给你们带好东西来了。” 在沈桑宁的示意下,紫灵开了门。 虞绵绵提着食盒就跑了进来,“我这里有糕点,去膳房拿的,特意给你们送来。” 沈桑宁手里筷子夹着兔肉,还没入嘴呢,就猝不及防地撞进虞绵绵恳切的目光。 她一顿,“怎么?” 虞绵绵咽了咽口水,“好吃吗?兔子。” 这眼神,这语气……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沈桑宁觉得好笑,直接分了她一盘。 裴如衍看得一阵无语,“想吃就直说。” 虞绵绵拿起筷子,“其实还挺香的,表哥明天再多猎些。” 沈桑宁猜测,“绵绵,你是不是刚才一直跟在你表哥后头呢?” “没有!”虞绵绵当即否认,一脸清白地看向裴如衍,“是我去膳房找吃的,看见御厨自己在吃兔头,他才将表哥私藏兔头的事,告诉我了。” 然后寻来的。 表兄妹俩相视,缄默半晌。 唯有沈桑宁笑出声。 正准备继续吃兔头,隔壁院突然喧闹起来,似有搜查的声音传来—— “大人,这里没有。” “去下一处。” “下一处是裴世子的院子。” 几人并未放轻脚步,很快便走到了院门外。 虞绵绵急着想将兔头转移,“不会吧,表哥你私藏的兔头被他们知道了!那也不至于大动干戈来搜吧。” 裴如衍不动如山,听了虞绵绵的话,移开视线,叹了声气。 紫灵再次开门。 门外一行人皆着飞鱼服,京机卫在周绝期的带领下,搜了大半个山庄。 原来,晋元帝交给周绝期的任务,就是搜查各院? 不仅让裴彻和杜承州找人,还同时让京机卫搜查,这架势,是摆明了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云叔。 “奉陛下之命搜查各院,请裴世子和裴夫人配合。” 周绝期禀公无私道。 沈桑宁特别礼貌地让了道,反正,云叔又不可能在这里。 院子很小,屋子也就那么三间,十几名京机卫不过转了一圈,就出来了,“没有。” 一行人匆匆要走,虞绵绵突然出声,“那个谁,你等等。” 周绝期驻足,疑惑望去。 “就是你,你送我回我的院子去。”虞绵绵命令道,一边说,还一边端上自己那盘兔肉。 见周绝期皱眉,她冷哼道:“怎么,你还不愿意?要不是考虑到有刺客出没,我才不会害怕一个人走回去呢。” “是。”周绝期无奈刚应下。 裴如衍就沉声否决,“等等,周总旗先走。” 周绝期原地站了会儿,左右看看,犹豫一瞬,随即带着手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听谁的啊!”虞绵绵气鼓鼓地,追不上周绝期,只能干站在院里,“表哥,你咋啊。” 沈桑宁也没看懂,怎么就不能让周绝期顺路给虞绵绵带回去。 难道裴如衍也怀疑周绝期是谢玄的人?所以……怕路上下黑手? 可这么多人呢,不至于啊。 裴如衍漠然道:“让陈书和紫灵送你。” 虞绵绵觉得莫名其妙,转身走了出去,被吩咐差事的陈书、紫灵也跟上护送。 庭院内安静下来,裴如衍感受到沈桑宁的疑惑,轻咳一声,“他们身份不对等,离远些比较好。” 第156章 你没有朋友吗?总抢我夫人 送人回家还要什么对等? 沈桑宁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不可思议道:“你是担心这两人会看对眼?怎么可能啊,你想太多了,何况那周绝期还是谢玄的人,绵绵晓得轻重。” 裴如衍一言难尽,“不是谢玄的人。” 她面上闪过迷惘,“你怎知他不是?” 问着,手心被牵起,两人走进房中。 房门一关,裴如衍坦然道—— “两年前,周绝期母亲重病,是受我帮扶才得以至今。” 是谁的人,不言而喻。 沈桑宁不动声色,眼中还是透出新奇。 先前也不是没提过周绝期,周绝期还去过公府呢,那时也没听裴如衍说过啊。 正惊奇着,他又想起什么,“还有周绝期给表妹的银子,就是我让陈武给他的。” 所以上次的小秘密,裴如衍本就知道。 还在面上装的那么好,装作真不知道一般。 沈桑宁半感叹半揶揄,“裴如衍,你还真是,在我面前都藏着。” 他面色不改,“周绝期暂时是我的人,即便他还算优秀,但他和表妹不能走太近,他们不是同等阶级的人,不相配,只会拖累表妹。” 若是周绝期在形貌能力上不出众,那裴如衍也不至于有这担忧。 闻言,沈桑宁心中涌起淡淡的酸涩。 大概是从前没有想到,裴如衍也那么在乎门当户对。 她和他的门第亦是天壤之别,若不是沾了国公府的光,一个没落潦倒的伯府之女,连晋元帝的脸都看不清。 “不相配”三个字,让她百感交集。 沈桑宁许久不言,转身出门去打洗脸水了。 等回房时,就见裴如衍一脸凝重在思忖什么。 她兀自清洗着脸,淅沥的水声就跟打鼓似的,鼓面在裴如衍的心里。 他微微蹙眉,语气放轻了些,“你怎么了?” “没事。”沈桑宁闷声道。 洗完就换了亵衣,爬到床上躺着,蜷在里头。 裴如衍有些不确定,认真开口,“我对表妹只有兄妹之谊,并无旁的,你不要多想。” 他竟以为她在吃歪醋? 沈桑宁扭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嗯。” 她感觉背上都要被他盯出洞来,又听他郑重道—— “我会多注意和表妹保持距离,你不要生气。” 沈桑宁没好气道:“我没有误会,只是困了。” 身后没了声,半晌后,裴如衍起身出了屋。 去洗漱了。 沈桑宁心中不愉,用力踹开被子,烦得很。 她心里知道门当户对没错,千百年来都是这个理,可她现在过分在意裴如衍的态度。 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郁闷。 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矫情,因为他没错。 等裴如衍洗漱归来,看着床角一坨被子,默默给她盖上一角,“肚子盖住。” “不要。”她怕热。 裴如衍没坚持,干脆是将被子叠起来,放在一旁。 不多时,沈桑宁就感觉他人贴了上来。 他双手搂住她,掌心覆在她的小腹上,发着热。 “你手拿开。”她皱眉。 “肚子不能着凉。”他非得抱着。 沈桑宁更郁闷,重重地呼气,“真的很热。” 本来心里就烦。 她固执地扒开他的手,躲到床角里去。 裴如衍没再强求,“你还在因为表妹的事,跟我生气吗?” 沈桑宁不理他,郁闷地入睡了。 身后无声,房中静谧。 山庄今夜灯火通明,因为刺客没抓着,所有院子都默契地不熄灯。 最后还是晋元帝一声令下,禁止浪费皇家灯油,才纷纷灭了灯。 * 次日。 又是围猎的一天。 今天的规矩和昨日不同,今天是分组,两人一组。 清早,裴如衍在庭院补充着箭匣,见沈桑宁起了,主动道:“夫人,我与你一队。” 他无所谓参不参赛,只盼今天能好好说话。 沈桑宁还未答,虞绵绵又跑来了,拉着沈桑宁撒娇,“表嫂,我们一队嘛。” 裴如衍皱眉,“表妹,你自己没有朋友吗?” “嫂嫂就是我的朋友啊,”虞绵绵理所当然,“不答应也不行,我刚才已经报名了。” “报名?”轮到沈桑宁惊讶。 去玩玩也就罢了,她们有什么能力去参赛啊。 昨天的战绩,还不够虞绵绵认清自己吗? 虞绵绵笑道:“胜在参与。” 名都报了,沈桑宁没再拒绝,对上裴如衍不悦的眸子,她只能道—— “阿衍,你找别人组队吧,找个实力相当,不拖累你的。” 说完,便和虞绵绵相携而去。 裴如衍心里不是滋味,总觉得她话里别有深意,转头看向陈书,“她那话,什么意思?” 陈书摇头,“就是关心您啊,夫人想让您拿名次吧。” 裴如衍来不及多想,就有人上门组队。 是镇国公府的公子,杜承州。 镇国公杜家和宁国公裴家,爵位相同,地位却不同。 杜家底蕴虽没有裴家长久,但杜家是晋元帝亲信,有从龙之功,受帝王扶持,杜氏正值鼎盛。 裴家的鼎盛时期比杜家更显赫,但已经过去了。 两家表面上同属于太子党,裴如衍自然不会拒绝杜承州的邀请。 这边刚结成小队,裴彻后脚就来了。 裴彻想趁机和兄长修复关系,奈何迟了一步,只能“落败”离去。 他狐朋狗友不少,有几个也来了围猎场的,反正跟兄长组不了队,那跟谁都行。 岂料,又碰上了谢玄。 “本王也正好一人,裴二公子一起吧。” 不等裴彻拒绝,谢玄就下了令。 第157章 危险来临,边哭边跑 谢玄骑着马进了小野物区,裴彻无奈跟上。 “裴二,你可有寻着刺客的踪迹?” 裴彻摇头。 谢玄笑笑,“可惜了,倘若你能在杜承州之前抓到刺客,还能在父皇心中留个好印象,宁国公府又不是只有裴如衍一个男丁,你该加把劲儿。” 裴彻听闻无言,忽略了谢玄故意挑拨的话。 谢玄继续道:“就算找不到刺客也没事,你若效忠于我,我可助你平步青云。” 屡次拉拢,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裴彻岔开话题,“殿下,今日想猎些什么?” 现在还不是投靠谢玄的时机,他都还没说服父兄。 谢玄看他一根筋的样子,无趣极了,“本王要挖人参。” 语毕,双腿一蹬,马儿如离弦箭狂奔出去。 两人飞驰进入小野物区,后头远远的,跟着一人。 * 那厢,沈桑宁下了马,弯着腰在草丛里找寻。 昨日杜承州挖出了千年人参,她有点眼红了,毕竟市面上买都买不到正宗的。 传说一株人参能养百里生灵,杜承州那株是在大野物区挖出的,那边山头必然是没有了。 但保不齐小野物区还有呢? 哪怕是能挖一株百年的也好啊,给阿衍补补身体,给她也补补。 反正猎场所得猎物和药材,都是归个人所有。 只有那前十名才会为了博皇帝关注,选择进贡。 沈桑宁探头探脑地扒草,身后人很不解,“嫂嫂,你找泥鳅吗?我们是来打猎的呀。” 沈桑宁拿长箭拂开野草,“看看还有没有人参。” “人参怎么可能这么好找。”虞绵绵不信,手持弓箭跟在后头。 沈桑宁回头看她一眼,见她满脸懊悔。 能不后悔吗,因为她报名参赛,为了公平,她们不能使用箭匣子。 这下好了,用弓箭,一个猎物都射不中。 想着,沈桑宁淡定地安慰,“放心,最后一名没人关注的,不会丢人。” 虞绵绵重重地叹一声,眼睛瞥向一旁,“咦,谁的猎物?” 沈桑宁寻声望去,只见一只受伤的野鸭子一动不动,躺在树下。 她猜测道:“许是嫌猎物太小,懒得拿了。” 虞绵绵正愁没有猎物,“我不嫌小。”说着就跑过去,将野鸭塞进筐篓里,终于愉悦起来。 说来,这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人参还没找到,两人捡了一路的猎物。 沈桑宁警惕,“别捡了,有古怪。” 虞绵绵一愣,“哪古怪?” 正此时,近处的草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屏声静息,不会是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猎人吧? 于是朝那处慢慢走去。 正巧草垛里的人站起来,吓了两人一跳。 “殿下?” 藏在草垛里的人正是谢玄。 他手里拎着锄头,灰头土脸地站起来,瞧见沈桑宁,眉头一蹙,“你们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谢玄就转头向周围喊道:“裴二!” 一声高喊,林中还有回响,被惊着的鸟此处飞窜。 马蹄声渐近,裴彻马背上多了一只羊羔,回来了。 谢玄语气不善,“我让你去别处找人参,你弄只羊回来作甚?” “顺手的事。”裴彻说着,视线扫过沈桑宁。 沈桑宁眉头紧蹙着,十分怀疑那一路猎物是裴彻留的。 原以为那日裴如衍跟他说很明白了,他怎么还做这些无用功? 难道留些猎物,她就能感激他吗? 现在,甚至想将猎物都还回去。 裴彻收回视线,将羊递给虞绵绵,“表妹,送你只羊。” 虞绵绵哪有拒绝的,眼神都亮了。 在场人多,沈桑宁也不能阻止,人已经跑过去,将背篓对着裴彻。 一只羊进了背篓,这重量,害得虞绵绵差点朝后仰倒,“哎!” 好在是裴彻手快,在马背上倾身,帮忙提住了背篓,才没让虞绵绵摔倒。 沈桑宁也过去扶了把,身后背篓里的小猎物们被裴彻瞥见。 “你们……”裴彻欲言又止,有点惊讶,“你们这么厉害?” 这语气,仿佛背篓里的小猎物不是他的手笔。 沈桑宁射猎不好,裴彻很清楚,他脸上的惊讶不似作假。 沈桑宁不免沉思,难道是她想多了? 不是裴彻留的? 一旁,谢玄已经不耐烦了,“裴二,来挖人参。” 没想到,人参让谢玄找到了。 真是时运不济。 沈桑宁转身想走,既不想看裴彻,也不想看谢玄。 “绵绵,我们走吧。” 她调转脚步,刚走两步,那种被人监视的强烈不安再度袭来,她警惕地朝林中望去。 对上了一双冒着幽光的眼睛。 糟糕。 沈桑宁瞳孔闪过惊骇,她怎么忘了前世黑熊攻击的,就是谢玄!她先入为主地以为,黑熊一定会在大猎物区攻击谢玄! 不能再往前后了。 “绵绵,后退。”她表面镇定,心里害怕。 突然,地面震动。 是黑熊从林中跑了出来。 沈桑宁拔腿就跑,“绵绵,快!” 绵绵扔掉了背篓,边哭边跟上。 谢玄一时未察,差点被熊掌拍飞,连锄头都吓掉了,当即跑走。 黑熊速度极快,眼见就要追上两个女子,裴彻驰骋着,从腰间抽出利剑,于马背上一跃而起。 黑熊被暂时拖住,沈桑宁和虞绵绵才得以跑远些。 三人在一棵树下喘着气停下,沈桑宁才注意到谢玄,“殿下,你……” 她回头,只见裴彻在和黑熊单打独斗。 黑熊身材高大,像是一顿能吃三个裴彻,体力悬殊,裴彻很快就负了伤。 可他不能退。 身侧,虞绵绵都吓哭了,“宣王殿下,你不是会武功吗,能不能帮帮我二表哥?” 谢玄面色紧绷,“闭嘴。” “他若为救本王而死,也算幸事一件。” 自大且凉薄的话,令人侧目。 沈桑宁紧紧盯着那头,伸手摸了摸腰间的软筋散。 好在有自留。 “绵绵,箭匣子给我。”看也没看虞绵绵,就朝她伸手。 结果半晌,都没递过来。 只听虞绵绵弱弱道:“箭匣子在背篓里,我扔半路了。” 和羊羔一起,丢在了起点。 “那弓箭呢?” 虽然她们射术不好,但谢玄在啊,谢玄总能射中黑熊的。 可显然的,几人都没带着弓箭跑。 只有沈桑宁左手还抓着最开始的那只箭,但没有弓。 她盯着羊羔的位置,如果裴彻还能撑住,她是可以安全跑到那儿的。 她起身,手腕却被虞绵绵攥住,“嫂嫂,你别去送死啊,我没法和表兄交代啊!” 谢玄看着她,不知她要做什么,一副静观其变的态度。 虞绵绵又道:“我们回去搬救兵吧。” 小野物区的狩猎者少,不像大野物区,走两步都能遇见人。 这会儿搬救兵,只怕是救不了裴彻。 沈桑宁严肃道:“我不是送死。” 裴彻是为了救她们,单凭这一点,她就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于是扯开虞绵绵的手,她只身跑向打斗之地。 彼时,裴彻被黑熊一掌拍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视线都变得模糊,隐约瞧见那抹姝色跑了回来,他嘶哑喊—— “你回来做什么!” 随即,再次奋力起身,重新提起剑。 沈桑宁没空理会他,跑到羊羔边,找到箭匣。 她离黑熊不出十丈距离,再怎么故作镇定,她也还是有些害怕。 拿起箭匣时,臂腕都有些颤抖,因此不敢去看黑熊,只专注地拆解着箭匣。 她看过裴如衍拆解的动作,一边回忆,一边模仿动作。 此时,长剑划破空寂。 林中蹿出一个人影,沈桑宁没有抬头看,终于将箭匣解开,将软筋散的药粉洒在内里的短箭上。 第158章 世子杀完熊,要抱抱 与此同时,同一片天空下。 一里之外。 “裴兄,小猎物区没甚意思,我们还是回大野物区吧。”杜承州百无聊赖地骑着马,悠哉得很。 裴如衍射下一只野兔,下马,娴熟地抽出箭,将野兔放在树边。 杜承州看着,渍渍出了声,“万一你夫人没拿,叫别人拿走怎么办。” “一只野物而已。”拿走就拿走了。 裴如衍不在乎。 杜承州握紧缰绳,“那我们去那边吧,今日还没正式猎一场呢。” 裴如衍应下,却听远处似传来些声响。 像是什么大猎物发了疯。 杜承州好奇,“我倒要看看,什么小动物能发出这动静。” 两人调转马头,朝声源处奔去。 * 那厢。 将短箭全部涂抹上软筋散,再装回箭匣中。 沈桑宁终于抬头,看见周绝期和裴彻一左一右对付着黑熊。 由于裴彻在前期单打独斗的过程中受了重伤,现在落入下风。 周绝期也不敌黑熊,顷刻间就负了伤。 一左一右,两人就是轮流挨打,偶尔伤黑熊一分。 沈桑宁抬起箭匣,对准黑熊。 手有些抖,勉强能瞄准,却时不时会被两人挡住。 她大喊,“让开!” 黑熊的腿被周绝期一剑刺破,当即发癫,两掌将两人直接甩远。 冒着绿光的眼睛似锁定了新的目标。 朝着沈桑宁跑去,每一脚都能让地震动。 这动静,掩盖住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耳朵没听见,但沈桑宁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蓦然静下了心,高举着的手不再抖动。 她按下机关,箭矢势如破竹,接连朝黑熊的眼睛射去。 与此同时。 黑熊有旧伤的后腿,被五支长箭射中每个关节。 一前一后,短箭与长箭,箭箭无虚发,持续射中命脉。 黑熊怒吼一声,停驻在原地,没了力气。 被拍远的裴彻和周绝期再次一跃而起,一剑插入它的心脏,一枪刺破它的天灵盖。 不出几瞬间,无反抗之力的黑熊便倒地等死。 “呼。” 沈桑宁松了口气,放下箭匣子,紧接着,白马就在身侧发出长啸。 这一声,她听见了。 她仰头,看见裴如衍跳下马,不发一语地将她搂紧怀里。 她默默地不动。 每次都是这样的,一出事就抱她。 “傻不傻。”裴如衍语气沉重。 他松手,将她扶起,检查她身上有无受伤。 “我一点伤都没有。”她道。 裴如衍紧锁眉心,视线扫了她一圈,确认她没事,也没缓和面色。 他的视线又投向另一处。 周绝期和裴彻受了伤,力竭疲倦地坐着,恢复体力。 裴如衍凝重地看向沈桑宁,认真道:“你说人各有命,我希望你也记住。” “莫说是裴彻,就算是我身处险境,也不想你以身涉险。” 沈桑宁听完,点了点头,“我不听,我这次是有信心的,而且裴彻是为了救我们。” 说着,她还朝虞绵绵、谢玄躲藏的位置指了指。 裴如衍都没看一眼,拉起她的手,“你不怕吗?” “不怕。”其实沈桑宁怕死了。 裴如衍感受到掌心还在轻颤的手,垂下眸,没戳穿她。 沈桑宁却看见他五指划出的血痕,“你怎么受伤了?” 他未答。 那边虞绵绵已经跑过来了,眼眶还红着,“表兄,还好你们来了。” 她突然压低声,“宣王殿下真是个胆小鬼。” 沈桑宁听闻,朝谢玄投去目光。 只见谢玄捡起了锄头,正在起初挖人参的位置。 他蹲下身,没多久又站起来,皱着眉,“裴二!本王的人参没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挂念着人参。 裴彻无语,没力气回答。 谢玄便问杜承州,“人参自己会跑吗?你昨天怎么挖到的?” 杜承州过去看了眼,“我也不清楚。” 语毕,只留谢玄怀疑人生,杜承州走到了黑熊身边,感叹道—— “要不是裴兄和嫂子带着软筋散,这么大只黑熊,只怕得要四个练家子齐上阵,才能制服了。” “万幸啊万幸,”杜承州抬头望几人,“这熊,你们要怎么分?” 裴如衍无言。 周绝期和裴彻也无心分这黑熊。 谢玄道:“你们若都不要,就给本王。” 熊肉可是大补之物。 沈桑宁没挖到人参,少不得动了脑筋,“我想要熊胆。” 语毕,就感受到身侧人投来的目光,她扯扯嘴角,解释道:“熊胆可以入药,拿回去补身子。” 裴如衍目光柔和,“好,那再弄点熊肉。” 谢玄看着两人互动,“那就这样分吧,裴二,你要什么?” 裴彻低着头,心情复杂,不明白兄长为何随身携带软筋散。 专心思索着,也没听见谢玄的话。 场面冷了下来。 虞绵绵捡起背篓和羊,“二表哥,周总旗,熊怎么分我不知道,但这只羊,我分你们一人一半。” 第159章 闹点小别扭,世子哄一哄 凄惨的羊被装进背篓里。 裴彻不说话,悄悄看兄嫂一眼,又收回视线。 不多时,就有侍卫队来了,将伤患、黑熊一并抬走,谢玄也跟着走了。 林中只剩下四个人,裴如衍将沈桑宁和虞绵绵送回院子,才重新和杜承州出发狩猎。 不出一个下午,那些在山庄里喝茶的女眷都听说了围剿熊的事迹。 沈桑宁是没听见,虞绵绵绘声绘色地演讲—— “我那勇敢的嫂嫂临危不惧,熊掌都快踹到她的额头,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出手就是快准狠,和我表兄一前一后,射中臭狗熊的命脉。” “就在这时,我二表哥和周总旗默契配合,腾空而起,给那黑熊致命一击,毫无反抗之力,两腿蹬蹬就去了。” “宣王也毫不胆怯,不仅慰问伤患,还要将黑熊最重要的部位,送给我兄嫂,以作褒奖。” 女眷们如同听故事似的,磕着瓜子。 但有点不信一个普通女流可以像虞绵绵说的那样,若说是辅国公主母女那才有可能呢! “虞绵绵,你定是倒卖私货,借机吹牛。”有贵女质疑。 “就是就是,你什么时候这么吹捧你家表嫂了,她给你下降头了?” “绵绵,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虞绵绵跳脚,“我才没撒谎,不信你去问宣王啊!” 随后便有熟识宣王的贵妇千金去打听,这桩事的真实性。 结果,宣王竟并未否认,临了还道了句—— “裴夫人勇气可嘉,也算是近朱者赤。” 这下,女眷们才信。 没想到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裴夫人,有这样的魄力。 也有一半人认为,这是她该做的,何况,她还有衬手的箭匣子,好使得很。 虞绵绵将贵女贵妇的话学回来,讲给沈桑宁听,“但是,宣王那句近朱者赤是什么意思?是在说谁?他是将表兄一并夸了吗?他们不是不对付吗?” 虞绵绵满头疑惑。 沈桑宁笑笑,“当然不是。” 还能是说谁,无非就是身处于扬州的某人了。 话说回来,这半月来,都没收到姜璃的来信,不知她在那边过得如何,堤坝修得怎样,有没有遇到阻碍…… 思考之际,谢玄及时地送来了熊肉和熊胆。 倒还算守信。 虞绵绵看着那熊肉出了神,想起什么,“嫂嫂,我要去让人宰我的羊啊!” 然后扭头就跑了出去。 沈桑宁并未在意。 山庄医馆。 裴彻伤的重,上药时咬着棉布,没出一声。 相较之下,周绝期伤得轻,坐在榻上,上半身赤裸着,绑着两条简单的白纱布。 虞绵绵进来时,映入眼帘的就是他精壮的上身,就算缠着纱布,也能看清腹肌和胸口。 “呀。”她伸手挡脸。 周绝期望去,赶忙穿衣物,轻咳一声表示穿好了。 虞绵绵这才松开手,脸颊热乎乎的,“我让人宰了羊,你们一人一半,想送你们院子里,但我不知道你院子在哪儿。” “大小姐,”周绝期面色郑重,“不需要——” 拒绝的话刚出口,躺在角落处、被忽略彻底的裴彻就打断—— “能送熟的吗。” 另外两人:…… 于是斜阳西下时,山庄的某一处,飘起了烤全羊的香气。 * 沈桑宁和紫灵开了小灶,贿赂了御厨,将熊肉给烧了。 小院里也是喷香。 两人正要开动,裴如衍就回来了,紫灵捧着小碗,让了位置。 裴如衍端着一盘羊肉,直白地问,“表妹怎么又和周绝期在一起。” 他将羊肉放下。 沈桑宁哪里会知道,伸出筷子去夹羊肉,又听他道—— “他们两人在溪边烤羊,看来周绝期还是伤得太轻。” 他不满的口吻,又让沈桑宁想起了他昨夜的说辞。 不就是担心虞绵绵喜欢上周绝期么。 这烤羊肉的口感一般,沈桑宁吃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今日周绝期为何出现得那么及时?” 裴如衍落在她身侧,“我让他空闲时,盯着裴彻些。” 所以,周绝期的出现,是为了帮裴如衍做事? 沈桑宁冷哼,“人家帮你做事,还负了伤,你不讲人情就算了,还生怕绵绵和他走近一步?人家自己恐怕都没那个意思。” 裴如衍沉声,“两码事。” “你不就是看不起人家家世低微吗?”沈桑宁幽幽道。 裴如衍深深看她一眼,“谈不上看不起,但家境悬殊难以相配,他还未优秀到能令人忽略家境、年纪的地步,若与表妹有所牵扯,只会后患无穷。” 道理她都懂,但是…… 沈桑宁心头的不愉,忽略了一日,这会儿又被他提醒了。 她实在忍不住,眉头一怼,“那你跟我成婚,可是后患无穷了?” 裴如衍蓦然的,被她不满的语气刺了一下。 他也不自觉蹙起眉,“你为何会这样想?” “所以,昨夜你并非吃表妹的醋?而是……”裴如衍顷刻间想通了她这没由来的气,颇为无奈,“他和你,怎么能相提并论。” 沈桑宁反问,“怎么不能?承安伯府日落西山,不过挂个伯爵的名头罢了,家中无一人仕途顺畅,不论是权力还是家世,和你宁国公府都是天壤之别。” “那又怎么了,”裴如衍一本正经,“你我是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你莫要拿自己代入别人。” 青梅竹马。 这四个字在沈桑宁脑海里荡了一圈,什么青梅竹马。 沈桑宁无语又觉得好笑,“我们怎么就青梅竹马了,就金陵那段相处就算青梅竹马了?” 还知根知底?她明明前不久才跟他知根知底! 裴如衍看她无理取闹的样子,也不恼,“我未曾同别人那般相处,只同你,还不算青梅竹马吗?” 说着就要去牵沈桑宁的手。 拉住她,就要往怀里带去。 岂料却是拉不住她,她却不肯,非要趁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我若连伯府千金都不是呢?若当初帮助小哑巴的,只是个平民之女呢?你还会有娶我的决心吗?” 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连问出口的沈桑宁都觉得,自己失了些理智。 她根本不是替周绝期抱不平,只是因为周绝期的事,发现了裴如衍的态度,因此心里隐隐自卑,想要一个证明。 一个,即便她是平民之女,他也会心悦于她的说法。 前世面对裴彻,她从不曾这样过,不会自卑,不会担心,每天努力将生活经营好就是了。 可现在,她一点点变了。 这种变化,她不喜欢,因为情绪,掌控不住。 沈桑宁自觉意识到这点,当即后退一步,“你不要回答了,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 语罢,她就跑回了屋内,裴如衍两手都拉不住她。 他皱着眉,低头看桌上的熊肉和羊肉,心思复杂。 他思考半晌,才跟了进去。 沈桑宁趴在桌上,埋着头。 这种情绪大概是源于缺爱,她能经营生活,养育子女,将别人照顾得很好。 可前世却没有人能义无反顾地爱她,父亲从不爱她,母亲早亡,外祖家对她的好是随时可以抛弃的。 而裴如衍不同,他给她的偏爱,就像在大漠中,遇到了水源,像在无垠的海洋中遇到浮木。 她太在乎,不想失去。 后颈处的碎发忽然被撩起,温热的吻落下。 裴如衍弯着腰,上身贴在她单薄的背上,脸侧埋在她耳边,下巴抵在她的左肩。 他的声音带着缱绻情意,平静流淌,“你是我唯一,不需权衡利弊,也要选择的人。” 第160章 莫不是去偷了汉子? 沈桑宁心中一动。 随即,整个人便被他拦腰抱起。 “你做什么?”她问。 裴如衍眸光认真,说出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倘若有了孩子,你应该不会这般思虑了。” 所以,要生孩子。 沈桑宁看着桌上被捧进来的两盘肉,“我还没吃呢。” 裴如衍一顿,思忖片刻,将她重新放回座椅上,“也好,吃饱再做。” …… 天黑得比臭狗熊的皮毛还黑,又泛着点点星光。 小院里,紫灵看了眼主屋紧闭的门,端紧了自己的饭碗。 实在没搞明白,刚才以为世子和少夫人要吵架了,这会儿又没事了。 * 医馆内。 裴彻独自一人躺在“冰冷”的医馆里,也不见兄长来探望,他叹息一声。 忽听外头一声咳嗽。 该来探望的不来,不该来的,来了。 裴彻坐起身,身上几处都是纱布,“殿下怎么来了?” 谢玄命人做了滋补的熊肉送进来,随后那些手下离开,他自在地落坐一旁,“你今日算是救了本王,本王自然要来感谢你。” 裴彻听听就得了,没当真,“应该的,殿下。” 谢玄试探,“你当真不考虑投效本王?以你的本事,假以时日——” “殿下,”裴彻认真,“宁国公府,不由我做主。” 谢玄当然知道,“我只是对你越发感兴趣了,裴如衍的选择,我不在乎。” 裴彻默然。 谢玄忽而道:“不过,你嫂嫂倒是对你挺好,在你危难之时,不顾自身安危要救你。” 闻言,裴彻唇瓣弯了弯,“她,一直都是那样的人,虽不会武,但从不惧危难,即便不是我,她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 谢玄古怪地勾起笑,“你好像对她评价很高?” 裴彻怕被看出端倪,当即板起脸,正色道:“兄长和嫂嫂都是极好的人,先前因一些‘误会’和殿下有些冲突,将来若殿下得势,还望殿下手下留情。” 谢玄冷笑一声,“裴二,你倒是信我,你比你兄长有远见多了,不过,我很疑惑,他们夫妻两人怎么都随身携带软筋散。” 裴彻低头,同样对此不解。 围猎为何要带软筋散? 而谢玄接下来的话,更让裴彻吃惊—— “黑熊皮毛上残存的粉末,我让人验了验,是专门迷倒巨型猎物的药,短时间内让猎物失去力量,外用内用皆可。” “这狩猎场跑进黑熊,本就是意外,可你兄嫂,就好像是事先知道一样……” 谢玄意味不明地笑笑,盯着裴彻。 裴彻垂在身侧的拳头握紧,随着谢玄的话,消除的怀疑,重新燃起。 他是知道黑熊会出现的,但前世不是他打倒的黑熊,也没有围观过。 今生若非谢玄非要跟他一队,恐怕也轮不到他打黑熊。 前世这趟围猎,是他和兄长两人来的,他很确定,兄长没带软筋散。 为何这一世,就带了,兄长是否知道,会有黑熊呢? 难道不是央央重生,是兄长重生了? 也不应该啊,若是兄长重生了,怎么可能忍到前天才打他? 裴彻越发迷茫了。 明明他已经打消怀疑,准备好好过日子,可却总有一条条可疑之处,让他觉得,没有这么简单。 * 因为裴彻受伤的缘故,晋元帝允许提早回府,连沈桑宁和裴如衍也一道回了府。 前脚刚回府,褒奖的圣旨就下来了。 因裴彻救二皇子有功,被擢升为五品千户,周绝期被提拔为百户。 裴彻被小厮扶着进府,段姨娘哭着上前搀扶,心痛道:“哎哟,怎么一身伤啊。” “没事,都快好了。”裴彻身强体壮,伤好得都快。 段姨娘扶着裴彻回小院,一边念叨,“你好不容易回府,你那媳妇又跑娘家去了,每天都往娘家跑,还不如和离了!” 裴彻根本不关心沈妙仪的动向。 但段姨娘忍不了,去找虞氏说了几回,又去找沈桑宁。 沈桑宁刚到青云院,想找云昭说说云叔的事,还没找到云昭呢,段姨娘就找来了。 段姨娘在她耳边不停地叨叨: “少夫人,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妹妹,不管是继妹还是奸生妹,总归一个爹的,现在你又执掌中馈,可得好好管管!” “哪家媳妇天天往娘家跑的,还怀个孩子嘞!” 沈桑宁听了,招来玉翡去伯府将沈妙仪喊回来。 段姨娘满意了,就在青云院坐了下来。 不出半个时辰,玉翡愁着脸回来—— “少夫人,奴婢去伯府,伯府的人说二少夫人早晨去了伯府,但午时前就离开了,眼下都快黄昏了,都没回来,不知人去了何处。” 没找到人,沈桑宁还没什么反应。 身侧段姨娘一拍桌子,动静吓了她一跳,只听段姨娘斥道—— “我还真当她是念着娘家,天天早出晚归的,莫不是去偷了汉子!” 第161章 谁还能分清你和纨绔? “段姨娘,还请慎言!”玉翡皱眉。 把偷汉子挂在嘴边,传扬出去谁还管真假?最后污的还是公府门楣。 段姨娘自知言语不当,不再说污言秽语,“反正肯定没干正事,干正事能光明正大的。” 沈桑宁又吩咐玉翡,“你去将福华园几个大丫鬟喊来。” “是。” 除了素云跟着沈妙仪出府了,其他的丫鬟都留在院里。 四个一等丫鬟低着头,在青云院里站成一排。 沈桑宁坐着,平静地问,“你们主子去了何处。” 段姨娘就没那么温柔了,“说!” 几个丫鬟被段姨娘的架势吓得一抖。 冬儿率先开口,“回少夫人的话,这些日子,二少夫人都不让我们跟着出去,只许素云姐姐跟着。” 另外三个丫鬟纷纷点头。 “听听,听听,”段姨娘活似抓到把柄的样子,“肯定是干见不得人的事去了,和她那个心腹丫头狼狈为奸。” 四个丫鬟一问三不知,审问不知结果。 那厢,门房就来回禀—— “少夫人,二少夫人从后门回来了!” “哈,还走后门,我这就去抓了她!”段姨娘雷厉风行,带着她自己的几个婆子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玉翡瞠目结舌,“少夫人,这怎么办呀,段姨娘会不会闹出什么事?” 紫灵看热闹不嫌事大,“真闹大就好喽,可惜,段姨娘就是嘴巴厉害,她没有证据,也不会真的干嘛,不然她这么看不惯,早就该动手了,何至于告状到少夫人这里来。” 事关八卦,紫灵嗅觉总是灵敏。 沈桑宁起身,慢慢跟上去,“去瞧瞧吧。” 事实如紫灵说的一样,段姨娘在后门堵住了沈妙仪,两人也只是扯皮。 “说,你去哪儿了!”段姨娘攥着沈妙仪的手段,“打扮花枝招展,你男人受了伤也不见你关心!” 沈妙仪手上提着糕点,反驳,“我去买点心了!裴彻回来了?又不曾有人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你还有理了!买个糕点买两个时辰!” “那家糕点排队难等,谁人不知,姨娘你别太过分了。” “走,跟我去见少夫人!” 两人一阵拉扯,沈妙仪倔强地反抗着。 忽听近处一声—— “成何体统!” 玉翡高声斥责,沈桑宁带着丫鬟婆子徐徐走近。 段姨娘见状,松了手,“少夫人,你可得好生管管她。” 沈桑宁朝其望去。 只见沈妙仪面色涨红,被段姨娘气得不轻。 沈妙仪在她面前很要脸,整理一番被段姨娘拉扯凌乱的衣袖,高傲地挺着头,不与她目光对视。 沈桑宁没多废话,“从明日起,你就呆在家中,养胎。” 沈妙仪双眉一怼,“你这是什么意思,幽禁我?你凭什么幽禁我?” 沈桑宁一本正经地反问,“你每日不知去向,裴彻反而日日打卯,再这般下去,谁还能分清你和裴彻谁是纨绔?” “你!”沈妙仪脸上青白交错,“我一没杀二没抢三没偷人,我是公府正经儿媳,你岂能这般待我?” “我也是为你好,在家安心养胎。”沈桑宁的语气不容置喙。 沈妙仪捏紧手心,“你没权利这么做。” 她还想理论。 可第二句话还没出口,就被福华园的四个一等丫鬟围住。 “吃里扒外的东西!”姣好容颜维持不住,沈妙仪眸光恨恨,“我才是你们的主子!” 冬儿低眉顺目,“您是奴婢们服侍的人,但主母和大少夫人,才是这个公府的女主人。” 严谨且留痕的溜须拍马,让另外三个丫鬟都瞅了眼冬儿。 四人搀着沈妙仪回了福华园,素云一语不发地要跟上,却被玉翡拦住—— “你等等。” 玉翡作为裴如衍乳娘之女,哪怕是在虞氏面前也是得脸的,府里小丫鬟都得敬三分。 板起脸来,甚至有几分公主府女官的气势。 素云当下不敢吭声,只听玉翡道:“你和冬儿她们不同,倘若二少夫人犯了什么错,亦是你的过错,要是给公府丢了分毫脸面,当心你的命!” 素云咽了咽口水,势弱道:“二少夫人只是去买了糕点,怎么会丢人呢。” 玉翡笑笑,不再问。 这种说辞根本无人会信,只是拿不出证据反驳。 只好任由素云离开。 沈桑宁敛了眸,身侧段姨娘还有话想说,“这,就这样处理?她这几日去了何处,不管了?” 不等沈桑宁回答,玉翡便直言道—— “段姨娘,少夫人自有少夫人的道理。” 段姨娘一噎,“对对对,哎!”慨叹一声,带着婆子们失望而归。 沈桑宁没在意,倒是对玉翡的表现很满意,待回了青云院,就吩咐道:“这几日,着人看好福华园,不准她跑出去。” 玉翡点头。 紫灵却倍感不解,“少夫人也怀疑二少夫人偷人了?” 偷不偷人的,沈桑宁不知道。 前世,沈妙仪寡居多年,直到三十五岁临死前,也没偷人呐。 这一世,不至于奈不住寂寞吧? 但两世发生改变,已经不能以前世为依据。 故而,沈桑宁不确定。 但不管沈妙仪偷人还是干别的什么事,频频外出,说明对她而言是件重要的事,或是急事。 今日她被段姨娘在后门堵住,少不得要警惕些,明日就算跟踪她也未必有结果。 不如关她几日,她心系那件急事,待过几日解禁,必定会露出马脚。 届时,便什么都能知道了。 沈桑宁简单地与紫灵说了几句,紫灵大悟,玉翡倒一直不动声色。 自回府起,裴如衍就去与宁国公议事了。 具体何事,沈桑宁没问。 人家父子爱说什么说什么,奈何沈妙仪和段姨娘这事刚解决,就有丫鬟来禀—— “少夫人不好了,前院吵起来了!” 沈桑宁唰地起身,“吵什么?” 他们父子有什么好吵的? 丫鬟认真回复,“二公子要搬出去,国公爷怒了,闹得不可开交,主母也赶过去了。” 哦,原来是裴彻和国公爷吵起来了。 沈桑宁面色急色褪去,缓缓坐下,“世子呢。” “世子在一旁看着。” …… 既如此,也不必过去了。 第162章 世子学会绑架了 厅堂中。 裴彻原本还被小厮扶着,他挥开小厮,固执地站着,“父亲,我已经决定了,在京机司附近买个小院住着,休沐的日子就回家。” 宁国公气笑了,要不是看他一身伤没好,真想一棍子打过去! “你升迁,我和你母亲还因此欣慰,说你终于长大了,结果呢!你这不孝子还想分家?旁人该如何看待我裴家,我还没死呢!” 丫鬟小厮们大气不敢喘,宁国公一语毕,厅堂中鸦雀无声。 赫然响起一道茶水潺潺的声音,宁国公和裴彻闻声望去,竟看见裴如衍在倒茶。 被关注到后,裴如衍手顿了顿,放下茶壶,“父亲,想来二弟并无分家之意,只是想独立一段日子。” 裴彻眸光黯了黯,想到兄长之前的威胁…… 他现在不能去西北大营是其一,不想再惹兄长怀疑和生气是其二。 于是他附和道:“是,我就想单独出去过几日,不是分家,休沐日或是节日,我都回来的,我年岁尚轻,也想为家争光,以公务为重。” 说得好像有多忙一样,宁国公嗤笑,“咱家住京城,还是离皇宫最近的北城坊!你兄长每日上朝下朝去公署,也没嫌家远啊!你不许去,想都别想。” “我就要去。” 裴彻的执着,让宁国公气愤地抬起拐杖,作势要打他。 也只是作势。 裴彻现在一身伤,宁国公又怎会真舍得打? 可当拐杖高悬半空,裴彻却挺直背,一副等打的样子,气得宁国公当真想打了。 好在段姨娘及时赶到,来得比虞氏还快。 听说儿子要搬家,最急的就是她了。 “老爷,不能打啊!”段姨娘冲过去,挡在裴彻身前。 “你!”宁国公也算有个台阶下,干脆放下手。 段姨娘松了口气,转而看向裴彻,苦口婆心劝说—— “彻儿,你在这闹什么啊,府里有吃有喝,你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看你就是没穷过,没吃过苦,外面的日子哪有家里舒心啊!” 裴彻皱着眉,“姨娘,我想清净些。” “清净?”段姨娘狐疑道,“你是觉得沈妙仪扰了你清净?你不是已经腾了新院子么,你不见她不就好了,何必折腾自己。” 忽地,沉默已久的裴如衍起身—— “二弟独自生活一段时日也好,回来自然懂事些,父亲觉得呢?” 宁国公冷哼,瞥见裴彻执着的神色,“你最好别给我惹事。” 待虞氏赶到时,事已成定局。 段姨娘愁着脸跟着裴彻回院子收拾行囊,“你多带些丫鬟小厮跟着去啊,好照顾你。” 裴彻拒绝,“不用,我只买了个小宅子,左右就两间房,住不下那好些人。” “你没钱了?”段姨娘说着就要回去拿小金库,“我有啊,我攒了那么多,给你买个像样的宅子,你现在上进是好事,但不要累着,还有,你后宅那几个妾室,你挑个带去照顾你啊。” 裴彻继续拒绝,“不用,我马上走了。” 段姨娘心疼哭了,“你还有伤呢,没人照顾可怎么好。” 裴彻简单安慰两句,背着包袱就在小厮的陪同下走远了。 那远去的落寞背影……至少在段姨娘眼里很落寞。 她擦了擦泪,嘀咕道:“就因为娶了个不贤惠的妻子,我儿本来多风流潇洒啊,现在过得跟和尚一般,要是这么下去……” 忽地想到什么,“也不知道洛氏那胎,怀的是男是女。” * 裴彻出了府。 最开心的莫过于沈桑宁了。 她不用再受裴彻干扰,不用担心他因前世记忆,而做出什么威胁到她的事。 那头,裴如衍出了前院,抿着唇瓣,路过树下还抬手摘了片树叶,折在手心里。 即便是迎面走过的下人,低头行礼时,都能感受到今日的世子,好像轻松些。 往日的世子,总是沉着脸,周身的气氛都压抑些。 不过最近,有所改善。 裴如衍原本是朝青云院去的,房梁上倏然跃下一抹身影,降落眼前。 是陈武。 “世子,宋神医找到了。” 又是一件好事。 来不及高兴,陈武话锋一转,“但他不肯来,属下打晕了带来的。” 裴如衍笑容消散,“人在何处。” 国公府的一处偏僻厢房内。 传说中的宋神医被五花大绑在床榻上,双手双腿都敞开着绑在床头床位两侧,让他极其没有安全感。 他惊恐又愤怒,“救命啊救命啊。” 房门吱嘎一声,他突然止了声装死。 裴如衍走进房内,居高临下地看见宋神医其人,眼中闪过惊讶,很快压下。 而后客气又疏离地致歉,“手下人不懂事,竟绑了神医,显得我很没诚意。” 年轻俊美的宋神医看他好说话,当即耍起脾气,“呵,你还知道没诚意,我都说了我不给权贵和平民看病,你们还这样待我!我更是不会给你们看病的!” 裴如衍听闻,正欲替其解绑的手默默收回,“当真?” “当真!”宋神医咬牙切齿。 裴如衍倏地轻笑,“既是如此,我会厚待神医的。” 语罢,毫不留情地转身。 门再次被关上。 铁链碰撞缠绕的声音传进,宋神医终于慌了,“哎,回来啊!” 门外,走远的陈武感叹道,“世子,这神医说不治权贵,因为治不好会死,不治平民,因为治好了也没钱收,这人还神医呢!他那名号恐怕是商贾花钱打出来的。” 裴如衍沉着脸,“将他看好,我先去同夫人说一声。” 殊不知,夫人正在找云昭。 她如今是不知云昭住哪儿,因此只能派人出去私下找,找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云昭也会来找她。 刚想通,裴如衍就回来了,“夫人。” “嗯?” “我找到神医了,届时就能治你那位长辈的脑子。”他对神医的态度,闭口不谈。 反正,到时候有办法解决的。 沈桑宁听闻,眸光一亮,“真能治?” 若是能治好云叔,云叔一定会在武学上有所成就,将来也不用云昭操心,更不会走丢了。 裴如衍为她的私事操心,她感动又惊喜,垫起脚就朝他脸颊啄了一口。 他的眸光愈发柔和,却不忘提醒她—— “但你这位长辈,还没找到。” 第163章 妙妙的奸夫找上门 接连五日,也未能寻到云昭。 沈妙仪在福华园关了五日,除了生气,倒没什么异动。 她不急,却不知外头那位急了。 周韬多日联系不上沈妙仪,心里突突地跳,毕竟最后一次见面时,约好了第二天也要见面的。 结果多日都没来,他不确定是她出了什么事,还是……她不要他了。 越想,越心烦意乱,连执行任务时都频频出错,被周绝期好一顿骂。 难得攀上了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周韬很怕到手的富贵变成一场空。 思索很久,还是去找了裴彻。 彼时裴彻正在磨刀,头也没抬。 周韬斟酌着,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表小姐名讳,又怕污了表小姐清名,于是找了个借口—— “千户,前段时日,属下跟周百户去了国公府,回来后,就发现祖传的玉佩丢了,或许遗留在了贵府上,能不能去找找?” 裴彻磨刀的手一顿,冷然抬头,“那么多日,你才发现?” 周韬忐忑极了,“早发现了,不敢叨扰贵府,在家中仔仔细细找了确定没有,才来找您。” 裴彻随意道:“我正好要回府一趟,你随我一起吧。” 周韬得逞,嘴角压不住,“多谢千户体谅。” 一路上,两人本是无话可说。 但周韬想到将来极有可能与公府结亲,便想主动讨好这位未来的二舅子。 奈何没有话题啊,于是他克服了对远房堂妹的厌恶,主动攀关系,“千户,其实您的妻子,是属下的远房堂妹。” 闻言,裴彻脸色黑下,“我知道。” 周韬却没看出裴彻情绪变化,仍献殷勤道:“说起来,您也算是我的堂妹夫呢,如今又在一处共事,真是缘分。” 裴彻皱眉,声音骤冷—— “算不上。”都不是周家的种。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周韬这才听出不对劲,“怎么,您不喜欢我那堂妹?” 裴彻不语。 周韬一拍大腿,当即转了话锋,“不瞒千户您说,我那堂妹向来不是安分的主儿,十二岁随她娘改嫁后,就没回去看过她祖父,白眼狼一个。” 秉着一起吐槽拉近关系的原则,周韬碎一声,“也是苦了您嘞,难不成您现在搬出公府,也是因为我那堂妹?” “那怎么不和离呢?” 周韬眼里闪过精光。 和离最好,柳氏那对母女相继嫁入高门,真拿自己当人上人了,还看不上他呢。 看看,最后不还是被别人厌弃。 裴彻没想这么多,只觉得周韬聒噪。 两人分明不熟,裴彻不欲多言,骑着马快一步回府。 几日不曾回家,前院正在修葺。 沈桑宁站在厅堂里盯了会儿,将该嘱托的嘱托了,听门房来报二公子回府了。 刚听闻,裴彻已经走至门外。 她转身便瞧见,他犹豫着要不要入内的脚步。 裴彻脸上不再有刚才面对周韬时的冷漠,与她对视上,反而有些无措。 沈桑宁淡笑,“二弟是休沐了?” 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不知道他喜欢她一样,礼貌得过分。 裴彻明知要放下,还是不免落寞,“嫂嫂,我回来拿些东西。” 他同样回应。 两人相隔甚远,都没有朝前跨一步。 “好,”沈桑宁点点头,目光偏移,“这是?” 好像有些眼熟。 不就是上回借茅厕的那位吗。 周韬尴尬一笑,“世子夫人,我是周总旗的人,上回来掉落了祖传的玉佩,今日想来寻寻,叨扰了。” 沈桑宁疑惑,“玉佩?我倒没听下人说过,我让人待你去寻寻。” 若是掉茅厕,那估计是寻不着了。 周韬忙道:“不敢劳烦,我自己去寻便可。” 偌大的公府,怎能允许外人乱跑。 沈桑宁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招来了两个小厮,吩咐道:“带周大人去寻玉佩。” 两名小厮应下,看向周韬。 周韬不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随小厮离去。 裴彻亦没与她独处,转身就去了长胜居。 跟随小厮去寻找玉佩的周韬,想去寻心上人,苦于抽不开身,在去茅房的道上来回走两遍,一副认真寻玉佩的样子。 跟着的小厮却累了,“周大人,您确定玉佩掉在这条路上了吗?” 周韬灵光一闪,“也或许不是,我想起那日经过一个丫鬟,难不成是被她捡走了?” 小厮听着不舒服,“您的意思,是指公府的人手脚不干净?” 另一名小厮直言,“周大人,公府多的是价值连城的物件,您眼里的珍宝,或许只是公子夫人们随手能打赏的小物件,府里一等丫鬟的月银外加赏赐,也不比您的俸禄少。” 这一席话,听得周韬脸色发青。 看不起谁呢! 他暗自咬牙,一定要把表小姐娶到手,届时,好好教训这帮下人。 周韬收起脸色,忍着愤慨,“我不是那个意思,万一她是好意,想捡走归还于我呢,你们能帮我找到她吗?” 小厮面色稍缓和,“您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尖尖的下巴,身高大概到你肩膀处……”周韬一顿描述,随后才说重点,“打扮得,像是哪位小姐身边得脸的丫鬟。” 小厮抬眼,“现在,府中没有小姐。” “没有?”周韬皱眉,“那表小姐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 小厮不解,“您怎么好像很了解似的,但表小姐平常不来公府,她的丫鬟,哪能让您碰见。” “不来公府?” “是啊,与公府有亲的表小姐那么多,其中平阳侯府的虞小姐算是来的最勤了。” “不不不,”周韬知他是误会了,“我指的是寄居府上的表小姐。” “府上哪有寄居的表小姐,周大人,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周韬陷入深深的迷茫,“没有?” “我说了,现在,府上没有小姐,”小厮不耐烦,“您到底是来找玉佩的,还是找人的?” 周韬赶紧否认,攥紧拳头,又低头找起玉佩来。 光是在心里怀疑那位表小姐,却忽略了,方才说话之际,另一个小厮悄然离开。 前厅。 沈桑宁听见小厮有模有样地学话回禀,皱了皱眉。 她就觉得周韬此人有鬼,若真遗失了祖传玉佩,何至于今日才来寻? 果不其然。 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他描述的丫鬟长相,府里一抓一大把,根本不足为奇。 他找这丫鬟要做什么? 此时,紫灵忽然开口,“素云不就长那样吗?” 第164章 红杏出墙不讲伦常 经紫灵这么一提醒,沈桑宁瞬间将沈妙仪频繁出府的事,与周韬联系起来。 周韬说掉了玉佩,却在沈妙仪被禁足五日后,才来寻玉佩。 这会儿打听的,又可能是素云。 不管有没有堂亲戚这关系,按照沈妙仪的性子,该是看不上与周韬有所牵扯的。 沈桑宁喊来玉翡,“福华园这几日有何动静?” “二少夫人还算安分,只是素云前日想偷偷出府,被拦住了,这两日便没再出府。”玉翡道。 多半,也是受了其主的唆使。 沈桑宁略一思忖,“让素云来一趟,给她主子领些新衣回去。” 玉翡低头,出厅堂时,与找寻玉佩无果的周韬擦肩而过。 玉翡美貌且有几分才情,仪态与气度,比小官家的千金还矜贵端方。 周韬不禁看愣了眼。 一眼惊艳后,信了方才小厮说的话,这样的丫鬟,不知要多少月钱才养得出啊。 月钱指不定比他俸禄还高。 “周大人,”沈桑宁眼中没了笑意,“看什么。” 周韬立马收敛,本就来意不纯,心虚地不敢直视—— “夫人,玉佩没寻着,想来是我记错了,今日多有叨扰,我这便离去了。” “等等,”沈桑宁吩咐人上茶,“你是裴彻同僚,既与他一同来,就等等他一起走吧。” 话音落时,丫鬟已经将茶水端上。 见此,周韬只好坐下等待,端起茶盏抿了口。 院里小厮们修缮庭院的声音响起,更衬得厅堂中寂静。 周韬是如坐针毡,颇为尴尬。 沈桑宁倒不觉得尴尬,顾自喝茶吃点心,神态松弛。 不多时,素云便走了进来,生怕被问话,心里紧张,目不斜视。 紫灵取出备好的新衣递过去,“给你家二少夫人的。” 素云接过,朝沈桑宁弯腰,“多谢少夫人。” 蓦地,幽静的厅堂里,响起清脆的碎裂声。 茶盏离案,一地茶水。 “周大人,这也太不小心了。”紫灵忍不住嘀咕。 素云听闻,捧着新衣的手不自觉蜷起,她朝右侧望去,对上来人阴鸷的目光,手一抖,当即扭过头。 素云绷直身体,不敢说话,后背都吓出了冷汗。 完了,周大人知道主子的真实身份了! 两人的神色,以及素云心虚的模样,落在沈桑宁眼中,她从容道:“认识?” 周韬抿紧唇瓣,这会儿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要怎么说?他以为的心上人竟是骗子! 非但不是公府的表小姐,还是公府的儿媳!裴彻的妻子! 他竟然,将裴彻的妻子睡了。 这些都罢了,可,那是他的远房堂妹啊!最厌恶的女人! 周韬简直要疯了。 若让国公府的人知道,他就完了。 沈妙仪那个疯女人,竟敢这么诓骗他! 他思绪万千,心中一会儿恨,一会儿怕,半晌不说话。 沈桑宁见状,叹道:“认识也不足为奇,周大人方才描述的丫鬟,莫不是素云?” 周韬神色惊骇,“世子夫人,你,你竟监视我?” 听闻,沈桑宁不乐意了,遂冷了声,“什么监视,周大人差使的是我家小厮。” 周韬一时无言。 沈桑宁看向素云,“你可有捡到过周大人的玉佩?” 素云头也不抬,只管摇,“奴婢没见过,也不认识周大人。” “怎么不认识呢,”沈桑宁的语调稀松平常,“周大人,可是你家主子的堂兄。” 主子的堂兄? 什么堂兄? 吓得素云手一抖,端在手中的衣裳彻底掉在地上,赶忙去捡,“少夫人越说,奴婢越糊涂了。” 这会儿,不等沈桑宁发话,周韬就粗着声道:“是啊,素云姑娘,我是扬州周家子弟,亦是妙仪的远房堂兄。” 素云骇然。 周韬上前,帮忙一起捡衣物,“不过出了三服的,堂妹多半是不记得我了。” 素云真是不敢答这话,捡完衣物,腿都软了,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在素云离开后,周韬也等不得裴彻了,主动告辞。 沈桑宁静静地喝了口茶,光看今日这表现,也无法断定周韬、沈妙仪、素云间发生什么。 但能确定的,是素云不知周韬来历,说明沈妙仪也不知。 而周韬,好似对素云……很怨愤?绝对是相识的。 “他们真奇怪,”玉翡都忍不住质疑,“少夫人,福华园那头,还要继续禁足吗?” 沈桑宁“嗯”了声,“再禁三日。” 想要得知沈妙仪究竟在搞些什么鬼,还得看她之后露出的马脚。 得先让她自乱才行。 * 素云回了福华园后,急着将周韬的真实身份告之。 主屋门窗紧闭,但即便如此,也怕隔墙有耳。 主仆俩讲话都是偷偷摸摸的。 素云一语毕,沈妙仪怔愣许久,唇瓣苍白,没说出一句话来。 半炷香后,她气得发抖,砸碎了一桌杯盏用具,“他,他怎么敢?!” 素云不禁提醒,“主子,是您骗他的啊。” “我!我那是无可奈何!”沈妙仪知道,若告知了身份,裴彻的同僚哪敢碰她啊! 却万万没想到,能招惹到周家人身上。 素云突然想起,“哦,周大人还说,出了三服的,此言之意,是不是让您放心,就算发生什么也不算乱了伦常。” “伦常?”沈妙仪睨了眼,觉得可笑,“就算没出三服又如何,我又不是周家亲生的女儿。” 罢了,反正都与外男发生了。 还有什么伦常可言。 只是沈妙仪不甘,她向来看不上周家,觉得周家低微。 却最终,与周家的旁支子弟有染。 而今,只能想办法,稳住周韬,将他拉上贼船,不敢对外言说。 * 长胜居。 裴彻带上了要带的东西,听说周韬先走了,他倒也无所谓。 他无意与周韬牵扯什么关系,也看不上周韬。 除却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外,最主要的原因,是周韬和女子不清不楚、也不提亲的行为。 都把人带回家放柜子里了,被诸位同僚发现后,这些天也没听说去提亲啊。 裴彻对此,不齿得很。 第165章 大嫂抓奸 裴彻走出公府大门时,遇见一位灰色锦衣的女子。 女子干练利落,没看他一眼,给门房出示了身份,快步进了公府。 裴彻认识她,停下步,转头望去。 门房以为他好奇,“二公子,那位是世子夫人外雇的女护卫云昭,专保护世子夫人的。” 裴彻当然知道,前世云昭也是时常呆在央央身边。 今生因为沈落雨策划的绑架,让两人提前相遇。 或许两人真的是有缘,今生云昭还在央央身边…… 裴彻怅然地想。 云昭没注意到身后的视线,步子飞快地跑去寻沈桑宁。 沈桑宁正要回院,“云昭?” 可算是回来了。 云昭主动解释,“少夫人,前些天,我爹失踪了,所以我找了好几天。” 沈桑宁当然知道,毫无隐瞒,“我在青山围猎场看见他了,他现在可有回家?” 围猎早就结束了,晋元帝也已经回宫,始终没有传出抓到“刺客”的消息,至少能保证云叔是无碍的。 云昭点头,向来沉稳的脸上都露出郁闷之色,“我本带他搬家了的,岂料他半夜犯了傻病,偷偷跑回去了,我找寻多日无果,昨日他自己回来了,不知道从哪里拎了两只野鸡。” 云叔的傻病,不是每日都犯,但一犯起来,就持续多日。 傻病若不治好,谁也安不了心。 沈桑宁想起后院关了三天的神医,当即喊人拿来钥匙,将经过与云昭简单说了一番。 云昭感动之余,理智道:“既是神医,定有其傲骨,关了三日,只怕不会轻易为我爹诊治。” 沈桑宁不置可否,裴如衍的做法虽简单粗暴了些,但有效啊。 关他,是防止他跑。 毕竟天下之大,抓都抓不住。 除了关着,但吃住是样样不差的。 这几日的山珍海味,宋神医一点儿都没少吃,每回下人端出来的盘子都是空的。 她觉得,或许也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傲。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沈桑宁还是想了个法子,让云昭做一回好人。 她将钥匙收了起来,站在关着宋神医的厢房外,眼看着云昭跃上房梁,跳进厢房里。 然后,宋神医惊讶的声音响起—— “进贼啦?来人啊!” 他声音含糊,嘴里还嚼着什么。 沈桑宁就站在屋檐下,听着里头惊慌的叫喊,眼神扫了一圈廊下不动如山的护卫们。 “别喊了,”云昭出声,“我是来救你的,他们都被我撂倒了。” 宋神医不喊了,“救我干嘛。” 云昭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家父需要你的救治,我找你许久,却听说你被劫走,找了许久才找到这里。” 顿了顿,语气犹豫起来,“但你当真是神医?怎么这么年轻?” 宋神医冷哼,“年轻怎么了,我已经继承了师父衣钵。” 云昭秉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快跟我走,不然就走不掉了。” 说着,将神医扛起,跃上房梁。 “啊啊,我答应了吗!” 宋神医趴在云昭背上,一悬空就害怕地抱紧了云昭的脖子,“强盗啊,你们有什么区别!” 待宋神医被云昭“劫走”,沈桑宁才用钥匙将厢房的门打开。 案牍上还摆着半只没吃完的烧鹅。 紫灵忍不住问,“那神医真能信吗?” 这戏演的,稍微一思考都知道是假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若不信,就只能靠云昭武力控制了,反正他必须医治云叔。 沈桑宁着人将厢房收拾干净。 傍晚裴如衍归来时,得知神医之事未提及半句,倒是顺带说了另一桩事—— “前两日京中发生了命案,亡者是一位翰林,京兆府多日没找到元凶,陛下命刑部执掌此案,并加强京城治安,这些年进过牢狱的人都要严查监督。” “前两个月你从刑部赎了人,过阵子刑部应会来人调查云昭近况。” 语罢,他安慰道:“例行检查,无需忧虑。” 他只是提前跟她说一声。 沈桑宁忧虑的却是,“堂堂官员,说杀就杀,你外出时也要注意安全,再加一倍护卫。” 裴如衍唇瓣轻抿,似很享受她的担忧,伸手捏了捏她脸颊上的肉—— “吃多了兔肉,脸也同兔子一般。” 这一捏,给她捏无语了,拂开他的手,“我认真的。” “我也是。”他笑意渐深,毫不在意什么杀人元凶。 沈桑宁彻底没了好气,“你认真些。” “好吧,”裴如衍应她要求,严肃几分,“宣王想让裴彻担任他的武先生。” 这拉拢人的手段,都已经摆在明面上。 墙角都挖到家里来了。 不过裴如衍这般淡然,说明宣王并未得逞。 “陛下未允?”她问。 裴如衍微微点头,沉吟道:“宣王本就有武先生,故陛下未允。” 墙角没挖成功是好事。 若挖成功了,沈桑宁都不敢想象,这一家子是什么立场。 到时候裴如衍站谢霖,裴彻站宣王,宁国公还在找太子……太乱了,可不能这样。 她刚松口气,裴如衍却语出惊人:“但陛下让我教宣王棋艺。” “前几日被杀害的翰林,便是宣王的棋艺先生,眼下,无人教授宣王棋艺。” 沈桑宁嘴巴动了动,良久没出声。 实在想不到裴如衍和宣王,面对面下棋的样子。 她皱眉,“那也不该轮到你啊,你才比宣王大了两岁,怎么能为师?” 或许是最后一句惹了裴如衍不满,他眸光幽幽—— “因为,足够了。” 于是,每间隔两日,裴如衍都得抽空上宣王府,教授半个时辰的棋艺。 这是规定。 但奈不住有人不想遵守,宣王不想学,裴如衍乐得清静。 次日。 沈桑宁带着紫灵前往云家,是云昭新买的小院。 还是在城外,因为云家收养的孩子不适合呆在城内。 彼时,宋神医正在嫌弃饭菜难吃,“还没国公府的烧鹅好吃。” 云昭忍着脾气,“只要你能看好我爹的病,你想吃多少烧鹅都行。” 沈桑宁进入院中,还是第一次与宋神医打照面。 先前关在国公府,她并未露过面。 没想到宋神医竟是这般年轻,看着还没云昭大呢。 宋神医瞅了瞅,“不会又是来找我治病的吧。” 沈桑宁笑了笑,“我是来看云昭的,病治得如何?” 云昭走上前,叹息一声,“小宋大夫说,我爹的失忆症难治,但傻病好治,需要几个疗程。” 宋神医不舒服,“能不能把小字去了,喊谁小宋呢!” 云昭默了默,朝沈桑宁悄悄道:“小宋神医今年才十六岁,他是宋神医的关门弟子。” 不过一日功夫,云昭都了解透彻了。 显然,裴如衍要找的宋神医,其实该是小宋神医的师父。 不过能治病就行。 沈桑宁道:“我能去看看云叔吗?” 毕竟在围猎场见过,那时无法帮助云叔,现在总该探望他一下。 得了云昭的允许,她才走进房中。 云叔今天打扮得干净,碎发都被束了起来,胡茬都被清理,露出一张俊颜。 看着哪像是父辈的人,倒像是三十出头。 听见有脚步声,他那双透着疑惑傻气的丹凤眼,望了过来。 只看了一眼,又漠不关心地低头,坐在一张案牍前,提着笔,气势十足地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应该是又犯病了。 沈桑宁蹲在案牍前,案牍上摆着好几张纸,上头的字都一样。 隐约可见,是欢字。 还有一个笔画多些,大概是颜字。 欢颜,是谁? 沈桑宁疑惑着,据她所知,云叔是没有妻子的。 云叔忽然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你压到我的纸了。” 她一愣,收回手。 垂眸时,目光落在云叔被锁着的脚脖子上,“怎么……” 云叔听懂了,皱起眉,不太乐意,“昭儿说,抓不住我,要锁着。” 沈桑宁沉默了,没法发表意见。 毕竟云叔的功力,的确没人能抓住他。 云叔收了笔,似回忆一番,“我上次送了你木剑,但你的玉佩都没借我玩。” 他的语气,听着幼稚。 落在沈桑宁耳中,惊诧不已,“你还记得木剑和玉佩?” 他现在还犯着傻。 沈桑宁以为,犯傻病时,是不记事的。 第一次见面时,是在危难时刻,云叔一直盯着她那枚玉佩。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 不过她今日没带,何况那是亡母遗物,也不太好借出去啊。 此时,云叔突然严肃,但正色时还是冒着傻气,口吻认真,“我记得你啊。” 门忽然被打开,小宋神医端了碗汤药进来,“喝药了。” 漆黑的汤药快赶上墨汁的颜色。 沈桑宁闻着那药味,就想出去,却又想起了某人,忍不住问道:“小宋神医,你只看头吗?” 小宋神医不安地皱眉,后退一步,“什么意思?” 她勾起假笑,“没什么。” 还是先不急,等小宋神医把云叔治好了,她再说吧。 若小宋神医真有神通,那此人说什么也得笼络住。 少不得还得请求小宋神医,给裴如衍也调理调理。 即便至今,裴如衍的身子还未有恙,也要防患于未然。 毕竟,他总操劳公事,这辈子的事也不比上辈子少啊。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沈桑宁先回了府。 福华园的冬儿来报,称沈妙仪房里摔了不少东西。 先前禁足的几日都没事,偏偏昨日周韬来了一趟,她就跟发病了似的。 沈桑宁不想怀疑她都不行。 于是按耐住,又过两日,才给沈妙仪解了禁足。 沈妙仪早就想去找周韬问个清楚了,气愤和激动之下,哪还能理智思考。 按照原先的规矩,她先回了趟伯府,然后换了套衣裳,从后门出了伯府。 沈桑宁听着下人来报,眼皮一跳,将眼线收了回来,专门换了口风严实的丫鬟婆子去跟踪。 倒不是为了沈妙仪的名声。 而是为了国公府的名声。 倘若沈妙仪真的整出什么腌臜的事,在外头是不宜闹起来的,真会让国公府成为笑柄。 在事情没查明前,沈桑宁没有告知虞氏,亲自坐了马车,出了府去。 沈妙仪让素云守在门后,一进周韬家门,就直奔周韬屋里—— “周韬!你个混球!” 周韬今日休沐,正起床穿衣,突然被沈妙仪扑了上来,差点没把衣裳扯烂了。 “你疯了!”周韬看清来人,气不打一处来,“我还没找你算账呢,好个贱人,身份作假就罢了,偷人还偷到自家兄长头上!你是想害死谁?!” 现在,周韬对她是激不起一点怜爱之心。 沈妙仪冷笑,“你怪我?难道你是什么好的!上个茅房还想勾搭官宦千金,做梦呢!” 周韬被说中心事,脸色铁青,“那你又是何意,这么着急给裴彻戴帽子?” “是啊,我就是要红杏出墙,”沈妙仪破罐子破摔,“我敢说,你敢认吗,你敢吗!” 周韬语塞,气得面色涨红。 他的确不敢认下。 彼时,门外素云突然咳嗽起来。 沈桑宁下了马车,没敲周家的门,不想打草惊蛇,准备直接破门而入。 岂料会在周家门外碰到裴彻。 真是巧了。 “大嫂,”裴彻迷茫,一看就是纯路过,“怎么会在这里?” 裴彻一身飞鱼服,身后还跟着几个下属,正在办什么事。 沈桑宁思忖间,就听周家门内似有咳嗽声响起。 不好,打草惊蛇了。 她皱眉,“我去周家找人。” 裴彻一听,想不出她和周韬能有什么联系,跟了上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他一跟上,他那些下属便也跟上。 沈桑宁只好驻足,“我建议你别带那么多人。” 裴彻不明所以,但没多问,直接让下属们先回去。 沈桑宁这才好吩咐人破门。 扭头看见裴彻一脸茫然,她压低声音道:“你的夫人在里头。” 裴彻面色忽变,顷刻间想明白了,那脸比糊了的锅底还黑。 不等护卫破门,他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沈妙仪!你给老子滚出来!” 不及阻拦,裴彻已经冲了进去。 沈桑宁听他声音洪亮,当即让人关门,就怕让路人看戏。 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裴彻的声音不止是生气。 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兴奋? 裴彻连破两扇门,见屋里只有周韬一人。 他冷笑走向柜子,“藏哪儿了?” 第166章 把奸夫按住了!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唯一能躲人的地方,不是床榻下,就是那个显眼的方角衣柜。 裴彻响起上回在门外听见的动静,毫不犹豫地踏步过去,朝衣柜伸手。 手没碰到柜门,却碰到了周韬的胸。 周韬双手张开,挡在柜前,“千户,你这是做什么,这里是我家,你太无礼了!就算你是千户,也不能随意践踏我。” “践踏?你好意思说我践踏你?”裴彻声音骤然提高,“上回被你藏在屋里的女子是谁,你自己说。” 周韬面色一滞。 沈桑宁让护卫守着门,踏进屋内,就见周韬被裴彻大力推开后险些没站稳。 她带来的丫鬟婆子都是见过“大场面”的,眼神交汇一番,就上前掰住周韬的双臂,不让其乱动。 “这是我家!你们欺人太甚!”周韬乱喊着。 沈桑宁目光扫去,“若是想让外人都知晓,你就再喊大声些。” 不过威胁一句,周韬还真的老实了。 可见其心虚,等同于不打自招。 沈桑宁不再看他,下一瞬,柜门被裴彻打开。 衣柜中,没有人。 但,有一团被衣物遮盖住的东西。 裴彻嗤笑,“还真没有人啊。” 此言一出,周韬惊疑地松了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裴彻将柜子门关上,后退两步,“看来是弄错了。” 沈桑宁从裴彻眼中看出闪过的戏谑之色,心知他是故意之举。 唯有周韬看不懂人眼色,“哎,我就说你们该是误会什么了,怎么能闯进我家里呢,罢了罢了。” 等周韬说完,裴彻朝房中婆子招了招手。 几个蛮力的婆子虽然没抓过奸,但都自觉马上要开启头一回抓奸了。 几人意会,面上凶悍,一个健步上前将衣柜再次拉开。 这回有人了。 女人发髻凌乱,正在喘气。 是刚从衣物堆里钻出来透气呢,却不料被杀了个回马枪,吓得说不出话来。 “沈、妙、仪!” 裴彻盯着柜子里的人,齿间咬出的字森冷至极,“你自己说说,这柜子你藏了几回了。” 沈桑宁也清楚地看见了沈妙仪花容失色。 听裴彻这意思,好像知道沈妙仪藏了很多回似的。 这会儿,沈妙仪哪敢说话,手里攥着的衣物就想遮脸。 “二少夫人,请吧!” 婆子长得一副凶相,说完见里头人不动,于是笑了起来,渗人的很,“看来二少夫人是想让老奴们请你。” 几个婆子一拥上前,将柜子里的人攥出,连带将周韬的衣物都扯了出来。 柜中美人,被婆子们按在地上,狼狈至极,“放开我!” 周韬现在,比沈妙仪还紧张害怕,脸色惨白,没见过世面的他,不敢开腔,默默减少存在感。 沈桑宁稍微离这两人远些,免得万一发疯误伤了她。 然后,她才缓缓开口,“多久了?” 这对男女都没给答复。 紫灵皱眉,气势汹汹,“少夫人问,你们通奸多久了!怎么是听不懂人话吗?” 周韬缄默,不敢承认通奸,眼神朝沈妙仪瞅去。 还是无人回答。 裴彻靠着墙,抱起双臂,“皇家围猎之前,两人便已通奸。” 许是通奸两字频繁刺激了沈妙仪,挣扎起来,死死盯着沈桑宁,“你是不是就希望我是通奸来的?故意带这些人?” “我告诉你们,我没有通奸!我没有!” 瘦弱的身体,现在如同受了刺激,比过年的猪还难按。 “按住,按牢了呀!”紫灵指挥的同时,不忘护在沈桑宁身前。 沈桑宁走近一步,居高临下,“若你清白,为何要以回伯府之名,频频暗中来此?还往柜子里躲?” 被死死按住的沈妙仪凄惨一笑,“周韬是我在周家的堂兄,我来看看他,怎么了?你们大张旗鼓来这,不就是要将罪名安我头上吗?我当然要躲了!但你们又不曾捉奸在床,凭什么污蔑我!” 简直是不知所谓,一堆歪理。 沈桑宁都听笑了。 裴彻先听不下去,“堂兄?哪门子的堂兄,你沈妙仪不是向来嫌弃周家吗,你能认下这个堂兄?” 说到这,轻嘲地笑了,“何况,你又不是周家亲骨肉,这算哪门子堂兄。” “什么?!”周韬面色骤变,“她不是周家骨肉,她不是我堂妹?那她是谁家的?” 裴彻轻描淡写地回答,“沈家。” 周韬惊骇又愤怒,甩开身侧婆子的桎梏,快步过去,愤慨地指着沈妙仪—— “你,你们……你们母女要不要脸!我堂伯父生前对你们不好吗?我非要为他讨回个公道不可!” 沈妙仪气到唇瓣颤抖,“你闭嘴!有人污蔑我们通奸!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两人争吵起来,沈桑宁默不作声,转头环顾起四壁。 素云去哪儿了? 屋内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沈桑宁朝婆子看了一眼。 后者心领神会,趴到床下,嘿嘿一笑,“哟,素云姑娘躺床下做什么。” 不待婆子抓人,素云就自己爬出来了。 素云靠着墙壁,低着头,瑟瑟发抖。 彼时,与周韬争吵的沈妙仪却如同看见救命稻草,“是她!” 沈妙仪趁婆子松懈时,甩掉婆子的手,飞快起身跑到素云身侧,提起素云的手,振振有词—— “是素云,素云与我堂兄——周韬有情,她们私定终身被我发现,之前出府就是想和周韬谈素云的婚事,今日也是,我们躲在柜子和床下,是不想被人误会,毕竟孤男寡女。” 素云眼中闪过震惊,被沈妙仪瞪了一眼,内心挣扎片刻,后垂下眸,“是,在周总旗第一次上府时,奴婢便心仪周总旗,与周总旗生情。” “周总旗?”沈桑宁反问。 在场哪来的周总旗? 连周韬都怔愣片刻,想通了什么,目光朝沈妙仪投去,忍不住狂笑。 不知道在自嘲还是在嘲笑别人。 笑声持续好一会儿,裴彻一拳挥了过去,“笑什么笑。” 周韬不敢还手,擦了擦嘴角血迹,“事实就是堂妹说的那样,素云模样生的好看,在公府的茅厕外,我们一见钟情。” 周韬权衡利弊后,深情地回忆,“她告诉我,她是公府的表小姐,我怕我的身份配不上她,便冒充了京机卫总旗的身份,并告诉她,我备受上峰器重,很快会被提拔,再后来我们频频相约,前几日却忽然联络不上,我借口找玉佩上门,才发现素云只是个丫鬟。” “什么意思?”沈妙仪憋不住了,“什么叫冒充?你,你不是总旗?” 最后一问,她声尖锐,不可置信。 第167章 风雨欲来,有人要发疯 周韬直视着她的眼睛,恶意地扯扯嘴角,“只是个小旗,但配个丫鬟,绰绰有余了吧。” 沈妙仪瞪大眼睛,遍布红血丝,“你敢骗——素云?你!” 说着,便要上去挠人。 但被素云拉住,“主子,是奴婢撒谎在先,这些都不重要了。” 这出戏,比戏院里唱的精彩得多。 沈桑宁冷眼看着,无声地嗤笑一声。 反正她不信。 以沈妙仪的性子,怎么可能为了素云的事,频繁上门商量亲事? 又怎么可能,和向来厌恶的周家扯上关系。 若说是两人逢场作戏,都不知对方身份,倒还有可能。 就如这两人言语交代的那般,只不过主角应该不是素云,素云是忠仆,哪敢冒充表小姐?找死? 身旁,裴彻蓦然出声,“那日,躲在柜子里的,究竟是谁?” 他一出声,沈桑宁不可思议地朝他望去。 还憨货难不成还真信了周韬之言? 周韬立马表示,“裴千户来我家那天,素云的确藏在了衣柜里。” 而后又声嘶力竭地补充:“同僚皆知,我厌恶柳氏母女,我怎么可能和沈妙仪扯上关系啊!要不是我喜欢素云,我是连见她一面也嫌脏!” 这下,素云彻底拉不住人了。 沈妙仪冲上前,一巴掌朝周韬扇去,被周韬眼疾手快捉住,反手一巴掌扇到沈妙仪脸上。 “你敢打我?” 两人扭打在一起,毫无形象可言。 连沈桑宁都分辨不清,他们现在的斗殴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了。 有了素云这个挡箭牌,反倒无法证明沈妙仪通奸。 只能证明行为不端。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哪见过这样的贵夫人啊,竟就当众和外男打起来了。 沈桑宁一声呵斥,“拉开她们!” 这时,丫鬟们才上前拉人,却不料,沈妙仪被周韬一推,摔倒在地。 她疼得脸色惨白,“啊,好痛……” 素云上前搀扶,“主子,您怎么了,主子!” 沈妙仪额前全是汗,龇牙咧嘴,站也站不起来。 终于有个婆子想起来了,“二少夫人还怀有身孕,莫不是要流产了吧!” “流产?”裴彻情绪复杂,既希望她流产,但又觉得不太人道,“这……” 他目光游离,看向沈桑宁。 沈桑宁没看他,吩咐人将沈妙仪抬走。 眼下,也只能先回府,看大夫了。 一行人掩着沈妙仪的头,来回的车马也没有带宁国公府的标志。 但今日这事,跟去的那些丫鬟婆子都知晓了。 显然,拿素云挡刀,她们也并不信服。 但孕期偷人,却很难让人相信。 连沈桑宁都疑惑,她为何要这么做?难不成肚子里的孩子也有问题? 但很快,这个想法就不攻自破。 因为诊脉的大夫,说沈妙仪动了胎气,需要静养。 沈桑宁忍不住问了句,“这孩子几个月了?” 大夫道:“两个月。” 沈桑宁送走大夫,走进厢房内。 沈妙仪正虚弱地喝药,看见她,冷哼一声,“怎么,无法构陷于我,失望了?” 沈桑宁不理她,看向正在照料的素云,“你出来。” 而后,率先踏出房外。 素云紧跟着走出,“大少夫人,您想问奴婢什么?” 沈桑宁看着她,言语认真,“你当真愿意嫁给周韬?” 素云一愣,面上不太自然,“当然,周小旗各方面都很好,奴婢能嫁给他,是奴婢的福气。” 听闻,沈桑宁点了点头,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素云双手交握,垂下头。 她没得选,倘若主子通奸被证实,她也没有好下场。 如今这般,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素云转身进入厢房,却听沈妙仪嘲弄道:“怎么,还委屈你了?” 素云掩去神色,“不敢,奴婢不委屈。” 沈妙仪睨了她一眼,“虽然周韬配不上我,但配你绰绰有余,别让我看见你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 “……是。” 素云牙关咬紧,将药碗捧起,给沈妙仪喂药。 沈妙仪转而道:“沈落雨给的,倒真是好药啊,连反应都那么真实,大夫还看不出月份,要不是我断药找其他大夫看过,我还真要信我怀孕了。” 说着,她惆怅地摸了摸小腹,“只希望周韬那厮有些用处,也不知我现在,有没有怀上。” 床榻边,素云低眉顺眼,闻言不禁胡思乱想,也为自己叹息…… 若主子真的怀了周韬的孩子,那自己将来嫁给周韬,又算是什么呢? * 那厢。 沈桑宁回到前院。 看见了厅堂内正在发呆的裴彻,她暗叹一声,这憨货是真的信了沈妙仪吗? 不过,她没问。 裴彻看见她,主动起身,走上前,“嫂嫂,那个……沈妙仪的孩子掉了吗?” 沈桑宁摇头,就见裴彻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两人没有多言,那头,门房便来报—— “少夫人,刑部员外郎来了。” 刑部员外郎? 沈桑宁想起那天裴如衍交代过的话,刑部派人来询问云昭动向。 却不想,会是员外郎亲自来。 或许是看在国公府和裴如衍的面子上,想趁机结交。 “二弟,你先走吧。”在员外郎入府前,沈桑宁对裴彻道。 毕竟于裴彻而言,她和云昭是在绑架中相识的,而非大狱赎人。 若让裴彻得知,是她突然去狱中赎了云昭,只怕要生疑。 “好。”裴彻没有犹豫,须臾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刑部员外郎便进了府,云昭今日也在。 员外郎拿着记录的本子,先是对沈桑宁好一顿问候,问宁国公,问虞氏,问裴如衍。 最后,才问云昭,“两个月前,世子与夫人在刑部赎了大盗云昭后,云昭一直在您的眼皮下吗?” “云昭近来可有特殊动向?” “平时秉性如何?” 沈桑宁一句句回答,岂料裴彻去而复返,站在门下。 她抬眸,对上了他平静的目光。 那种平静,像是一个死了心的人。 第168章 你只能从后门出嫁 复杂交织,情绪乱撞。 隔着一段距离,两人视线纠缠。 裴彻眸光如寒潭,装着一汪死水,静静地看着她。 沈桑宁心里一咯噔,不知他听进去多少。 他不会……又怀疑她重生了吧? 沈桑宁想从他眼中探出想法,偏偏他没有任何动作。 “世子夫人,这些我都记录好了,待裴世子回来,您代我替他问好。” 员外郎发话,沈桑宁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辛苦了,来人,给李大人再上些糕点。” 李大人笑着拒绝。 但按照“规矩”,沈桑宁是要再客气一次的,“这点小事,劳李大人亲自跑了一趟,怎好怠慢呢。” 李大人闻言,不再拒绝,乐呵呵地坐着吃茶了。 沈桑宁再朝那处望去,只见裴彻悄无声息地留下背影。 他走了。 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 若起疑心,为何毫无反应呢?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安静得有些不像他了。 李大人也没呆多久,只是等到了裴如衍归府,稍微寒暄两句才离去。 沈桑宁一直在思考裴彻的态度,弄得她心里没底。 晚膳时,裴如衍一眼看出她心不在焉,“在想何事?” 沈桑宁回神,斟酌道:“我在想,周韬和素云的事。” 裴如衍语气随意,“既是二弟妹的人,她自会操持,你不用忧心。” “我忧心的并非她们婚事,而是怀疑,素云是替人挡灾。”沈桑宁甚至有九成把握,认为是沈妙仪在与周韬通奸。 若非如此,沈妙仪不可能为了丫鬟婚事,跑去周韬家中。 奈何,做错事的人会诡辩,又能让丫鬟心甘情愿赴汤蹈火。 反而没做错事的人,要顾全大局。 没有证据,不能仅凭推断,更不能大张旗鼓将这事传扬,丢了国公府脸面。 裴如衍抬手,将老母鸡的腿装进她的小碗里,又将鸡汤盛满,放到她手上—— “补补,别愁瘦了。” 等她端稳,又听他慢条斯理道:“小沈氏所为早已罄竹难书,不论与周韬私相授受的是谁,待其生下孩子,裴彻都会与之和离。” 裴如衍早已不承认弟妹的身份,只唤其姓氏,“所以,小沈氏是否红杏出墙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国公府不能出此丑事,沦为谈资。” 此言之意,就是让她不用管沈妙仪的事。 沈桑宁听懂了,当即将碗放下,“你在怪我今日多管闲事了?我已经尽可能减小动静了,绝不会让外人知晓。” 该考虑的,她也考虑到了。 裴如衍低头看了眼丝毫没动的鸡汤,“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既怀疑小沈氏,以养胎为名,将她一直幽禁府中即可。” 说得轻松,可却难以服众。 服众还是次要的,自打从周韬家归来,沈桑宁也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她抿了抿唇,不太确定地说,“若真如我猜测那般,我想不通缘由,即便沈妙仪误会周韬是总旗,但以她自命天高的性子,也不该看上总旗啊。” 毕竟,曾经可是连裴彻,都看不上啊。 “我左思右想,她找周韬,无非两种可能,其一是周韬有何过人之处,其二是病急乱投医,而她怀有身孕能有什么病?我甚至猜测她孩子有假,想与周韬以假乱真。” 沈桑宁不解,“但上回的大夫,可今日的大夫,都说她怀孕多时……难道周韬当真有什么过人之处?我看不出来?” 还是沈妙仪疯了不成? 裴如衍静静地听完,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搭到了她的手背上。 如同弹琴,指腹轻捻慢挑着她的骨节。 “这孩子是真是假,时间不会说谎。” 他沉吟着,眼底划过寒意,嘴角勾起温润的笑,“若是奸生,八个月后,裴彻便不用和离了。” 不用和离? 沈桑宁奇怪地看他一眼。 他明明笑着,却好似在言语间要取人性命,在望向她时,才染上些温度。 “你……”她想问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喝汤。”裴如衍端起她的小碗,将小勺子喂到她嘴边。 摆明了是不想再说沈妙仪的破烂事。 沈桑宁便不再提,给他面子,张嘴喝了汤。 鸡汤一入腹,她就拧起了眉,“这也太油了吧!” 油得有些想吐。 “我不要喝了。” 见状,裴如衍收回手,用她的勺子喝了口鸡汤,他茫然道:“油吗?” 沈桑宁笃定点头,“这鸡肯定是只懒鸡,改明儿,我让张妈妈去集市买点小鸡,放后头养起来,自家养的健康些,更补,吃着也放心。” 裴如衍轻笑出声,比刚才的笑温暖多了,“那你吃鸡腿。” 鸡腿,她没拒绝,“一人一个。” “嗯。” * 夫妻交谈后,沈桑宁便暂不插手这腌臜事了。 周韬倒是个行动速度快的,隔日就送了聘礼聘书来。 素云十二岁起就跟着沈妙仪,没爹没娘,由沈妙仪做主婚事,收了聘礼。 但因着是娶丫鬟,周韬的聘礼给的少。 什么生辰八字,也没找人算过,更不说请媒婆上门了,反正该省的、不该省的,尽量都省去了。 在他心里,若非不得已,不可能娶个丫鬟为妻。 沈妙仪也不计较,眼下只想着将戏做全了,快些将素云嫁给周韬。 “堂兄,我与素云情同姐妹,既定婚事,你可要好好待她。” 周韬听了,同素云一番保证。 素云还没感动,周韬就借口京机卫事忙,先行离去了。 主仆俩回了福华园,沈妙仪便忍不住道—— “你丧着脸做什么,如果周韬不娶你,你将来也只能配个小厮门房,他愿意娶你,也算是你的造化。” “过几日,周韬就会来迎亲,届时你从后门出嫁。” 闻言,素云牵起一抹勉强的笑。 沈妙仪看了,不屑地嗤笑,“满府丫鬟,谁能有你命好,你反倒身在福中不知福,你且看着,青云院那几个丫头,能嫁谁。” 沈妙仪记得,前世,玉翡被她赶出去后,到了虞氏身边伺候,二十岁就出府了。 因为玉翡是活契工,不是卖身的,不是奴籍。 紫苏帮着沈桑宁经营生意,走南闯北,与一个二婚的鳏夫走到一起。 至于紫灵……也没比紫苏好到哪儿去,留在沈桑宁身边一辈子,都不愿嫁人的。 今生,就算要嫁,大概率就是嫁个护卫小厮什么的。 再好些,嫁给陈书,也不是没可能。 但陈书有什么好的? 就算打小跟着裴如衍,受过熏陶读过书又怎样,不还是个书童仆人吗? 沈妙仪想想都好笑。 所以啊,素云的命简直太好了,周韬再怎样,那也是个官啊。 素云不知主子所想,勉抬起眼帘,压下心里苦涩,“奴婢若是嫁过去了,您,您还找他吗?” 第169章 嫂嫂忘了我的尺寸? 她问得艰难,沈妙仪狠狠瞪过去,“我若是能选,你以为我想找他?你就算嫁过去了,也是我的丫鬟,你的卖身契在我手里攥着,白天还是得留在我身边伺候,别想些不该想的!” “……是,奴婢知道。”素云低头,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素云出了屋子后,庭院里的丫鬟都纷纷前来恭贺。 贺喜她能脱离深宅,嫁给大官。 “素云姐姐福气真好,我听说京机卫都是个顶个的好,武艺超强,高大英俊。” “如果我那日休息的话,一定要去吃酒呀!周家在哪儿?” “素云姐姐以后要常回来看看我们呀!” 素云面色泛白,“我回来的,我还会留在主子身边的。” 其他小姐妹面面相觑,惊讶道:“啊?你都嫁给京机卫了,二少夫人都不放你身契吗?” “如此,周大人岂不是要被同僚们嘲笑?他不和二少夫人说说吗?” 几人一言一语。 素云用尽全力,才得以维持体面。 * 次日。 清早。 床榻上的人儿被一声鞭炮吵到了。 但也就一声。 沈桑宁摸了摸身侧,温热的,人还在。 她还闭着眼,下意识地就要扑进他怀里,却被他按住,规规矩矩地推回去。 沈桑宁朦胧意识彻底苏醒,不满地看去,“干嘛推我。” 看见裴如衍侧躺着。 随即,伸出大手盖住了她的脸,挡住了她视线。 他轻轻启唇,“我该起了,莫要闹我。” 沈桑宁心里冷哼,谁闹他了。 这般想着,却在他掌心,张开了唇。 湿濡的触感,在掌心激起酥酥麻麻的痒,刺挠得心神荡漾。 裴如衍瞳孔惊缩,收回了手。 再看她,抿着唇闭着眼,已经在装睡了。 沈桑宁一动不动,感觉到他一直注视,都有些忍不住笑了,于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只听他清了清嗓子,疑似坐起了身。 “今日下朝后,我要去宣王府教棋,会晚些回来。” 此言一出,沈桑宁彻底憋不住了,坐起身来,“宣王不称病了吗?” 裴如衍温声道:“嗯,再称病,陛下就要打他了。” 她无言以对。 待裴如衍换上绯红的官服出门,她也再无困意,干脆起身。 早上端上来时,不忘吩咐张妈妈去买些小鸡,找个偏僻的小院养着。 这会儿安静,心里又不免联想到了昨日裴彻的态度。 眼皮一跳,一阵心慌。 即便摆在眼前的是白粥,不油腻,她都觉得没胃口。 沈桑宁捂着胸口,紫灵急问:“少夫人,您是不舒服吗?要请大夫吗?” “没事。”她只是拿不准裴彻的态度。 生怕他会惹事。 “您真没事吗?”紫灵不放心。 沈桑宁摇头,端起白粥,喝了几口。 此时,玉翡和紫苏各自抱着书册,走进房中,一左一右排着队,等她用膳。 沈桑宁咽下一口粥,“直接说。” 她习惯一边吃早膳,一边听汇报。 玉翡翻开册子,“少夫人,要给表少爷选的书童,有清白人家的孩子,也有府里小厮的孩子。” 有些清白但贫苦的人家,就会将孩子送出去当书童,既能盈利又能读书。 陈书就是这么来的。 书童这个位置很重要,挑到人品好的,将来可为心腹,志向高大的,将来还有小概率成为同僚,但若是挑到品性差的,则会成为隐患。 沈桑宁点头,听玉翡介绍一二,初选定了两个人选,回头把人领到府上在做抉择。 又多交代一句,“福华园那头,即日起,还是以养胎之名,禁足吧。” 她就按裴如衍的意思办吧。 最简单。 玉翡应下,“今早,素云已经出嫁了。” 提到这个,紫灵再也憋不住了,十分唏嘘—— “奴婢听着鞭炮,就奔过去看了,那场面也太寒酸了。” “素云好歹是大丫鬟,二少夫人竟连身像样的嫁衣头面都没给置办,不知道以为是时间急,奴婢看就是抠啊!” “还有那周大人,官再小也是个官呐,就四个人抬着一鼎小轿就来了,估计家中喜宴也办的不怎么样。” 沈桑宁听着,喝下了最后一口粥,放下了碗。 最后才轮到紫苏,“少夫人,这是意满楼和绣衣阁本月的盈利。” 递来的账册,沈桑宁推了回去,“我今日正打算去看一看绣衣阁,账册一并带上。” “是。” 绣衣阁的生意,蒸蒸日上。 虽比不过买那老字号的布庄,但在新店中是独一份的,在京城和金陵都已打响名号。 站稳脚跟,就该继续扩展。 沈桑宁在绣衣阁巡视一圈,便与紫苏商量,“紫苏,你做掌柜,已经完全能够胜任,而今我有意将绣衣阁开到大晋各州县,你可愿替我跑一趟?” 紫苏未曾犹豫,脸上都带着对未来的期盼和兴奋,“愿意,奴婢愿意。” 见此,沈桑宁颇感欣慰。 也许这一趟,紫苏会遇见前世的心上人,但也不排除因命运改变,遇不上的可能。 但一定不会改变的是,紫苏会成为她自己心中,最期待成为的人。 沈桑宁正与她提点着需要注意的生意陷阱,绣衣阁却迎来一位稀客。 他踏步而入,无视了掌柜的问候,径直走到沈桑宁面前。 经过一夜,裴彻眼下青黑,像是没睡好觉。 沈桑宁眼看他走近,心里直打鼓。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不确定地开口,“你要做衣裳?” 裴彻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嗯。” 沈桑宁冷静地让紫苏去喊裁缝来量身。 紫苏前脚刚跨出两步,沈桑宁便听裴彻冷笑。 他温柔中透着讽刺,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道—— “怎么,嫂嫂忘了我的尺寸?” 第170章 裴彻不要名分,只要爱 他,果然还是知道了。 知道她重生了。 沈桑宁压抑着内心翻涌的情绪,指尖都泛白,胸膛起伏,几欲启唇。 可对上裴彻阴寒的眸光,她无言辩解,也不想辩解了。 “你想怎样?” 她话音刚落,裴彻便稳不住面上和煦。 “沈桑宁!”他怒火难抑,又极力忍耐。 仿佛是她做错了事,却不知错,而他在讨公道一般。 可沈桑宁不觉得自己有何错。 她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眸中平静,“我在,怎么了。” 正是这份平静,成了让裴彻情绪崩溃的导火索。 “你!”他嗓门一响,招来了掌柜的注意。 裴彻环顾一圈,冷笑着再次压低声音,“永安楼见。” 语罢,就抬步离去。 他一走,沈桑宁扶着墙,皱着眉低下了头。 裴彻倒还有些理智,没有直接闹。 她虽厌烦与他纠缠,可眼下,也是时候该说清楚了。 最好,能让他彻底死心。 紫苏带着裁缝回来时,没看见裴彻,却见沈桑宁面露疲态,“少夫人,您怎么了?” 她摇头,“我要去趟永安楼。” 永安楼是京城最具盛名的酒楼,之所以选在此地,很大程度是因为隔音好。 不会被偷听。 永安楼外。 马车来往,人群之中,站着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 在裴彻进入永安楼后,悄悄跟了进去。 却在二楼雅间外被小二拦住,男人只能跳转脚步,朝楼下走去。 一抹熟悉的身影经过,女人头戴帷帽。 男人转头,帷帽的白纱被风吹起,露出姣好容颜。 男人怔愣片刻,亲眼看见女子进入雅间,他又惊又疑,快步出了永安楼。 * 二楼。 沈桑宁推开雅间的门,让紫苏守在屋外。 紫苏尚不知何事,也不知里头是何人,守着门不朝雅间内看一眼。 雅间的门被关上。 一桌菜肴美酒摆满了八仙桌,裴彻靠在椅子上,情绪平复,斜着眼睛看她,“你倒是谨慎。” 他语气寻常,“饿了吗,先吃点东西,都是你爱吃的。” 沈桑宁在帷帽下皱了眉,哪会有胃口。 她取下帷帽,在裴彻对面坐下,“你到底想如何。” “不吃吗?”他挑眉,“怕我下毒?还是自知有愧于我?” 闻言,沈桑宁眉头皱得更紧,“我有何处对不起你?” 裴彻攥紧拳头,却笑了,“我原本还替你找托词,想着你或许是有难言之隐,今生嫁了我兄长,你也是无可奈何,而现在,我大概懂了。” “你将我当成傻子,掩盖重生的秘密……你有心吗?” 他苦笑一声,分外凄凉。 沈桑宁仍无歉意,“我怎么没有心了,前世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吗?公府一大家子,我自认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你战死沙场,我也是替你守了寡的!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你何必非要揪着不放呢?” “我就是不想放!”裴彻平复的心情再次愤怒,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更不明白,你为何能轻易放下,转而投进我兄长的怀抱?” 沈桑宁被他大力攥住,手腕立马红了一道,“你放开我!” 甩也甩不掉,又听他质问—— “你爱他吗?你是不是爱他?” 问爱不爱,有意义吗?跟裴彻有关系吗? 沈桑宁瞪着他,“是,我爱他,你放开我!” 裴彻握得更紧了,“那你爱我吗?曾经,爱我吗?” 沈桑宁也不挣扎了,冷淡且认真,“不爱,我从未爱你。” 此言一出,裴彻眼眸猩红,苦涩道:“为什么,你明明……对我很好,我们相伴二十载,每次我出征,你都嘘寒问暖,替我备下一切所需,关心担忧我,替我生儿育女,照顾家里,难道都是假的吗?” 说话时,他蓦地松开了手。 仿佛是真的不解。 沈桑宁长呼一口气,无奈地笑了,“你从未设身处地理解过我,你不喜欢我的时候,可以三妻四妾,可以抱怨我,因为你有爹有娘有兄长有家世。” “可我呢,我却不能像你一样,我和我爹闹掰,伯府不要我,外祖家也因此与我嫌隙。” “我早就没有家了,倘若和离,我孤寡一人,就算行商,也容易被人欺凌。” “何况我不想一个人,我想要有个家,我在很努力地把宁国公府变成我的家。” “你以为我是因为爱你吗,我是没得选啊!所以我认真地想好好过日子,与你不生怨,仅此而已,关怀你,是怕你死于战场,儿子还没长大,撑不起家业。” “但,我从未对不起你,你一年中多半在军营,后来又战死沙场,我从未动过别的心思啊。” 她说了许多,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将这些道出,心里倒是轻松不少。 裴彻怔住,看着她,半晌后,才动了动嘴,“你为何从不与我说,心里话,你若是说了,我就——” “你要如何,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沈桑宁打断,后退一步,“裴彻,其实爱是可以不用靠嘴说,也能感受到的。” 裴如衍的爱,给予的安全感,她不需要质疑分毫。 想到裴如衍,沈桑宁神色一黯,“你问完了,该换我了吧。” 她面上一片清冷,盯着裴彻,字字铿锵—— “你明知,裴如衍心仪我,为何,你从不提起?” 成婚时,她十八岁,裴彻战死沙场时,她三十八岁。 整整二十载,裴彻是如何做到,一字都不透露的! 裴如衍至死,她都不曾知他心意。 前世除了劳累成疾外,他的郁结于心,又有多少是因为她呢…… 裴彻绷着脸,“提了有何用?国公府最要脸面,你以为兄长会为儿女私情,娶弟媳吗?” 他朝她逼近,一字字,透着固执,“沈桑宁,你是我的妻。” 沈桑宁后退,“我不是!” “你是!”裴彻每朝前一步,藏黑锦衣随身形而动,为气氛更添压抑。 沈桑宁退无可退,背靠着墙,皱眉,“若不是被沈妙仪算计,我怎会嫁给你?” “还有,你离我远些!” 裴彻就仿佛没听见般,与她靠近,戏谑道:“你再爱兄长又如何,他给不了你幸福,只有我可以,日子久了,你自然能发现我的好。” 沈桑宁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给不了她幸福? 她现在就很幸福啊! 难道他是在指裴如衍会早亡的事? “裴彻,你莫要口出狂言。” 她相信,今生好好照顾裴如衍,他一定可以活久些的。 裴彻见她气急败坏,就知道自己说对了,“我亲眼所见,怎能算口出狂言。” 从前只道是谣言,说兄长不举,他半信半疑。 自从那天在房梁上瞧见兄长为央央……做那种事,裴彻就完全相信,兄长真的不行。 实在想不通,央央如何能爱上这样的兄长。 纯靠爱吗…… 裴彻声音轻柔几分,“央央,即便你今生不能再嫁我,我也会为你守身。” 他顿了顿,眸光深邃,意味深长,“私下,我们还是可以……” 不等他说完,沈桑宁都知道他要放什么厥词了。 他靠得太近,距离暧昧。 她双手推他,也推不动,听了他这话,当即抬手朝他脸上呼去。 裴彻下意识轻眨眼,却是未曾躲闪,硬生生地挨了这一巴掌。 “啪”的一声,她用尽了力气。 他被扇歪了脸,很快回正,偏执地看着她,“你若不愉,还可再打。” “呵,”沈桑宁气笑了,“疯子,让开!别挡着我!” 被逼到墙角,她能愉快吗! 裴彻偏偏不让,“手疼吗?” 她当然疼,火辣辣地疼,若非如此,她绝对不会只扇一巴掌。 裴彻看着她,“我还是那句话,前世今生,我只想要你,不管你如何打我,我也是如此,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不介意兄长。” 反正兄长不举,再爱又能如何呢? 每天最多不过是亲亲抱抱,这跟女子和女子之间的磨镜之癖有何区别? 过家家的夫妻罢了。 裴彻再嫉妒,但为了她,也可以忍受。 他低眉顺目,带着希翼,“我可以没有名分的,更不叫兄长知道,不让你难做。” 第171章 裴如衍的试探 这委屈求全的样子,不知道的真以为沈桑宁才是三夫四侍的女人了! 她听得头大,扬起另只手朝他另一侧脸抽去,“你滚!你说这种话,对得起你兄长吗?!” 前世,换亲是被沈妙仪主导,裴彻隐瞒裴如衍心意,也就罢了。 可今生,他竟说出这番……有违纲常的话来。 沈桑宁面色铁青,是被气的。 裴彻两颊涨红,是被打的。 他见状,眸光黯淡,失魂落魄之时,被她推开。 沈桑宁快步离他远些,再转身警告他,“前世之事不要再提,你我也没有任何关系,只当转世投胎少喝了碗孟婆汤罢了。” “我今天过来只想和你说清楚,了却前尘,你最好理智些,我们各自过好日子,若不然,只会两败俱伤。” “我就算死,也只喜欢裴如衍一人。” 她语气坚决,将帷帽重新戴起。 正欲离去,却听身后响起裴彻寒凉的笑声—— “只是少喝了一碗孟婆汤?你是这么麻痹你自己的?” “兄长向来自傲,容不下污点,倘若他知道你和我有过往,他还会要你吗?” 沈桑宁帷帽下的脸,渐渐失了血色,“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语罢,毫无眷恋地出了雅间。 走出永安楼时,她胸膛起伏不定,还在因裴彻之言而生气。 裴彻竟疯成了这个样子。 他最后的话,也的确刺中了她。 裴如衍会在意吗,会吧,哪个男人都会在意的。 回府后,紫苏将她帷帽取下,一惊,“少夫人,您脸色怎的这么苍白,我给您去请大夫。” 沈桑宁拉住紫苏,“不用,我想休息会儿,晚上让张妈妈再炖一只鸡,昨天的太油了,今天挑一只嫩的。” 她实在被气到了,需要补补身子。 紫苏点头,嘘寒问暖将她扶到榻上休息,才去厨房吩咐。 这一觉,睡了许久。 醒来时,天已微暗。 她起身,召来紫苏,“几时了?” “酉时了,少夫人要传晚膳吗?” 紫苏边问,边扶她起床,“半个时辰前,世子回来过,奴婢说您还睡着,世子就去了书房。” 沈桑宁点头,“传晚膳吧,你去书房叫他回来。” 紫苏应声退下。 这一趟,紫苏去了好一会儿。 菜都上齐了,紫苏才回来,“世子说在宣王府吃过了,您不用等他。” 沈桑宁本没当回事,都开始吃鸡腿了,却听紫苏犹豫道—— “奴婢瞧着,世子脸色有异。” “近段时日,院里丫鬟都没见世子摆过脸子,但今日,却好像有什么心事。” 沈桑宁手一顿,抬头,“他给你摆脸子了?” 紫苏立即否认,“没有,不是摆脸,就是奴婢一进书房,就觉得怪压抑的,等了许久,世子才说话,看着没有表情,身上直冒着冷气。” 说这些,本意不是告状,紫苏认真道:“世子像是在外受了气般,不来也好,您还是避着些,免得殃及池鱼。” 一旁紫灵不以为意,“世子和少夫人感情颇深,才不会乱发脾气嘞。” 沈桑宁听闻,还是给裴如衍留了个鸡腿。 他不愉,估计是因为宣王吧? 毕竟他今日去和宣王下棋了,难以开怀,谁知道在宣王府吃饱了没。 待晚饭后,裴如衍才回了青云院。 进门便看见桌上留着的一碗鸡汤,他面色稍缓和。 待他坐下,沈桑宁主动在他身侧坐下,“你今日可受什么委屈了?” 裴如衍一怔,“何故此问?” 她摇摇头,总不能说紫苏告状了吧,“没什么,就见你没回来用膳,怕是宣王给你受气了。” 裴如衍低头,将鸡汤端起,“没有,我无事。” 他舀了口鸡汤,还热着,心情复杂地抿了一口。 耳旁,是沈桑宁的叮嘱:“还有鸡腿,比昨天的好吃。” 裴如衍垂着眸,眼中情绪未露,似漫不经心地问,“夫人今日做什么了?” 她一本正经地回答,“去了绣衣阁巡视,我想再开些分店,开到大晋各州县。” 他含糊地嗯了声,端着碗的手收紧,“是好事,但你莫要太劳累,从绣衣阁回来就睡了吗?” 裴如衍言辞似关怀,却又少了些温柔,许是他真的心情不好。 沈桑宁托腮看他,“嗯,回来就睡了,晚上要睡不着了。” 第172章 世子假装溺水,求关注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抿紧了唇瓣。 沈桑宁见他半晌不说话,“你快吃鸡腿吧,不吃就要凉了,今天我还让张妈妈买了一筐小鸡回来养着,等过年的时候就可以吃自家的鸡了。” 越说,越兴奋。 她叽叽喳喳地分享着,暂忘了白日的不愉。 裴如衍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本该温柔的眸子显得格外平静,这层平静之下,仿佛蕴含千言万语。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凝视着她。 等沈桑宁说完,看他碗里还没动,催促道:“怎么不吃?” “不吃了,”裴如衍将碗搁置在桌上,“饱了。” 饱了? 碗里鸡腿纹丝未动,沈桑宁一阵莫名。 只见他一言不发地起身,面上是森人勿近的冷淡。 眼瞅着他走出门去,低沉声线传入房中,“我去沐浴。” 沈桑宁:…… 她倒也没问。 但裴如衍今天到底怎么了,看来真是在宣王府受气了? 沈桑宁起身追了上去,“阿衍。” 追到浴房外,他站在门内,忽然转身,“你要一起?” 也不是不行,她点点头,“好啊。” 得了她的回答,裴如衍却未应允,“我有些累,还是罢了。” 语罢,他漠然地关上门。 将她隔绝门外。 这态度……这什么态度? 真把外头受的气带到家里来了啊。 还有,累了还不能一起沐浴了? 沈桑宁轻哼一声,不与他计较,回房等候。 岂知等了大半时辰,也没见他回来。 沐浴太久可是会晕倒的,她又匆匆赶去,敲了敲浴房的门。 里头毫无动静,沈桑宁皱眉,推门进去。 反正都是夫妻,他哪处她都看过了,也没什么好见怪的。 浴房内热气升腾,白茫茫一片,走进去就像步入仙境似的,路都快看不见了。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眼下正值六月底,裴如衍怎么让人弄这么热的水啊,真不怕热死了。 就走进来这么片刻功夫,她额头都汗津津的了。 又急于去看裴如衍状况,她一边喊,一边朝他走去。 直至走到浴池边,如同拨开云雾,才看清浴池状况。 人呢? 沈桑宁定晴一看,只见浴池中央飘着黑发,顿时大惊。 喊又不应,这么久了,可别是溺死了! 她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扑通”一声掀起巨大水花。 浴池中央稍深些,沈桑宁沉了下去,在水中睁开眼,发现他穿着轻薄的亵衣,于水中站立着。 能站着,说明没事。 他到底在干嘛啊! 刚才的担忧化为愤慨,沈桑宁两下游到他面前,见他闭着眼,一动不动。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修炼什么邪门功夫呢。 她在水中站稳,憋着气,拍拍他的脸。 他蓦然睁开眼,幽深的眸子带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不得不说,裴如衍真能憋气。 沈桑宁快憋不住了,食指朝上指了指,示意他快点上去。 离水面也不过几寸距离,她双腿一蹬就往上浮。 即将就要露出头,腰上细绳一端却被扯住。 不好,要呼吸不上来了。 沈桑宁双腿猛蹬,明明离水面就差一点点,却越蹬越远。 水面波动,她被身后的力量彻底拉回水底。 腰带一抽,她在水中转了个圈,迎面扑在裴如衍怀中。 腰身被大掌搂住。 不知他到底想干嘛,她一点都不觉得浪漫啊! 实在憋不住气,嘴里开始冒泡。 沈桑宁难受地皱着脸,双手还在扑腾。 下一瞬,男人俯身贴上她的唇瓣,薄唇与水温相同,但唇中之物,却比池水要凉的多。 此刻,他倒成了降温之物。 大概裴如衍也憋不住气了,只是面上不显,语气说给她渡气,不如说,互相渡气。 虽然,这渡气显得很不必要。 又不是掉到江里了,这只是浴池啊。 沈桑宁怀疑,他就是故意借机亲她而已。 罢了,他心情不好,让让他吧。 她四肢不再扑腾,顷刻间,水面变得平静。 裴如衍的吻格外霸道,侵占性十足,又像宣泄某种压抑心底的情绪。 他的手掌禁锢着沈桑宁的腰际,不许她有半分退意。 慢慢地,她整个人儿都挂在了他身上。 一刻钟后,沈桑宁察觉腰间的手缓缓松开,但唇却没有离开,后脑上多了一个桎梏着她的手掌,另一只手搂着她走到水浅的地方。 两人露出水面,吻却是没有结束。 不知持续多久,沈桑宁快要昏过去了,伸手捶打他,他才松开。 一分离,她便大口呼吸着,双颊红润,连身上都红了。 如同煮熟了一般,完全是被水泡的。 “你到底怎么了?” 她的睫毛上逗留着水珠,欲落不落。 裴如衍凝视着怀中人儿,沉默良久。 就在她快要没耐心时,他的眼底眉梢都覆上控诉之色,嗓音沙哑—— “为何撒谎?” 沈桑宁睫毛一颤,水珠顺着脸颊落下,如泪珠般温热,滴在他脖颈处。 “你指什么?”她心有猜测,却还要同他确定一番。 只怕万一会错意,暴露了不该暴露的信息。 有关前世之事,以及裴彻之事,她的确是不想说的。 裴如衍目光都不曾偏移一寸,“你同裴彻去了永安楼,方才为何隐瞒?” 闻言,沈桑宁心里暗叹。 他生气,还真不是因为宣王,而是因为她。 她正思考要如何回答,才能让他消气,此刻又听他幽幽道—— “你连措辞都想不出来吗?你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回来应付我吗?” 沈桑宁反应很快,一本正经,“什么叫应付呀,我从没想过要应付你,我又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自然没想过这些,不跟你说,是怕你不高兴。” 她越靠越近,“白日里裴彻突然来绣衣阁找我,定衣裳来着,然后又说要有要紧事跟我讲,还跟你有关系,说是你的伤心事,我一听,他拿你勾引我,我一下子拒绝不了了,但你放心,我们绝对没有逾越。” 裴如衍眸中不辨喜怒,“哦?” 沈桑宁郑重地点头,回忆起前世得知的信息,“他说,你本来该有个亲妹妹的,母亲生你后伤了身,多年未再孕,后来意外怀上了,却被一个好斗的姨娘害得早产下一女婴,生下就没了气息,母亲伤了身再未怀胎,公公因此心觉歉疚,将那姨娘发卖,此后再未纳妾。” 故,后院就只有一个段姨娘。 段姨娘美丽又无心机,家世也没威胁,虽然嘴巴快些毒些,但对虞氏恭敬得很。 相比其他权贵世族,宁国公的后院算很干净了。 这在前世,是沈桑宁触了虞氏逆鳞后,才得知的,是宁国公府不能提起的事。 而今,沈桑宁拿这件事来当措辞。 裴如衍垂下眸,低低“嗯”了声,算作肯定。 却是没对她的说辞,发表任何意见。 沈桑宁趴到他身前,近距离看他神色,“你不信吗?”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裴如衍轻轻叹息,“你说,我便信。” 闻言,沈桑宁止不住地心虚。 忽听他话锋一转,沉吟道—— “永安楼的午膳,好吃吗?” 第173章 在他怀里哄他 裴如衍唇瓣抿着,仿佛绵里藏针,那双手还在她腰间轻轻摩挲。 天爷啊,这哪里是在问午膳好不好吃,分明是变相地问,和裴彻相处愉快否。 沈桑宁毫不犹豫,“我不知道啊,我可是一口都没吃啊,孤男寡女已是不太好了,我哪敢久留,听完他的话,前后不出一刻钟,我就出去了!” 她真的只待了一刻钟,足足跟裴彻掰扯吵了一刻钟呢! 既然裴如衍知道她今日行踪,多半是派人跟踪了裴彻,那应该也是清楚她在永安楼呆了多久的。 沈桑宁伸手环住他脖颈,坚决认真地保证,“我心里只有你,不管发生什么变故,我的感情都不会变的。” 裴如衍面上有了丝笑意,“知道了。” 沈桑宁唇角勾起,小声试探,“那你消气了?” “嗯,也不算生气。” “这还不算生气,刚才谁给我脸色看了?” “有吗?”他一本正经反问。 沈桑宁点头,“鸡腿都不吃了。” 裴如衍默了默,“等会吃,先沐浴。” “还洗?”真不怕泡出病来啊。 她俯身凑到他颈侧嗅了嗅,皂角的清香淡淡的,很好闻,“够香了。” 裴如衍:“你还没洗。” 沈桑宁又热又闷,赶忙起身,爬出水池,“为了哄你,我都快被煮熟了,不要洗了。” 都快中暑了。 但一上岸,竟感觉到凉意,她低头,腰带不知何时散开了。 在浴房找了件外衣披着,当即冲了出去。 沈桑宁出门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屋换衣,而是找烧开水的丫鬟。 她十分严肃,“你是厨房外调的吗?把浴池当锅了?” 小丫鬟发现世子夫人身上一片红,弱弱道:“本来是给世子添冷水的,刚开始水温是刚好的,世子洗了半个时辰,水凉了,他要求加到那个温度的,奴婢不止一次问过。” 正常人也不会洗半个时辰,水肯定是凉透了啊。 沈桑宁挥挥手,转身回屋,一边思考。 裴如衍难道是故意的? 洗大半时辰不回屋,她肯定会去找他,然后发现浴房热得异常,真以为他出事了。 那瞬间,她是真的着急了。 现在看来,不排除他故意吓她的可能。 那热水是临时加的,说不准,裴如衍是听到她在门外叫唤,才沉到水下的。 理清思绪,她无语了。 回到屋里,第一眼发现鸡腿不见了。 沈桑宁扭头,看见正靠在床沿边的男人,手里还拿着本书。 他可真快。 她不过找丫鬟问个话的功夫,这边已经上床了。 沈桑宁身上还湿着,走到屏风后换了亵衣,才坐到床榻边,“你在看什么书?” 裴如衍抬头,同时放下书,从床榻边拿起一块本不该出现在这的白毛巾,自然地替她擦拭湿发。 湿漉漉的头发,滴着水。 落在他的肌肤上,凉凉的。 沈桑宁感受到头发被轻柔地揉搓,听他缓缓开口—— “裴彻说的,我的妹妹,原本该是公府的五小姐,三妹和四妹是二叔父的女儿,我父亲也很盼望有一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 “此事也成了母亲的逆鳞,因为过去太久,我没想到跟你提,以后若有疑问,你尽可问我,不用听外人说。” 他顿了顿,在她身后轻轻道:“刚才,我不是故意想给你摆脸,我只是,很难受。” 沈桑宁转过头,看着他黯淡的眸。 哪管什么头发湿不湿的,反正房梁早就修好了。 什么也不多说,她一头闷进他怀里。 把他撞倒了…… * 次日,是七月初一。 也是一月一度该给虞氏请安的日子。 请安不止是字面上的请安,还要顺带汇报管家心得,以及将上月做了哪些事,本月要做哪些事,将给虞氏听。 毕竟现在,虞氏还没彻底放手。 明明前世手到擒来的事,但因太久没有给虞氏汇报过,她临阵反而有点忐忑。 “居安思危,所以要开源节流,人前要维持……”沈桑宁在演练,但是在梦里。 清晨天蒙蒙亮,裴如衍就听见怀里人的嘟囔,嘴角弯起,轻轻将她挪开,下了榻。 待到晨时,沈桑宁梳洗地端庄得体,就朝荣和堂而去。 走至一半,碰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素云。 昨日素云出嫁,今日怎的还回来了? 看来沈妙仪不仅没放人,连假都没给放两天。 迎面撞见,素云低着头行礼,“大少夫人。” 沈桑宁应了一声,“你怎么了,脸色这般苍白?” 素云面上一僵,头更低了,“奴婢无事,就不碍大少夫人的眼了。” 说着就要走。 岂料紫灵一个俯身探头,看见了素云嘴角的伤,“你,你怎么……” 还没说什么,素云就慌张地跑了。 “少夫人,素云脸上有伤,昨夜是洞房花烛,难不成那周大人还打人?”紫灵狐疑。 路是自己选的,沈桑宁不欲多言。 她这沉默,在紫灵眼中却有了别的意思。 紫灵转念一想,顿时想通了,小声问道:“您成婚那日,世子还粗暴咬您,难道新郎官都这样吗?” …… 这问题怎么就问到她身上来了。 沈桑宁无奈,明明早就说过,“是我咬了他。” 紫灵一脸搪塞,说什么都是不会信的。 当时世子脸上根本就没有伤,反而少夫人嘴里是血。 要是少夫人咬了世子,那还得了,世子还不得上房揭瓦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第174章 让阿衍也羡慕一下我 小跑着离开的素云进了福华园。 被其他小丫鬟看见伤痕,她仿佛都能听见人后的窃窃私语。 平日高人一等的大丫鬟,这会儿低垂着头,不愿面人。 素云推门进入主屋,沈妙仪还在榻上睡懒觉,这会儿刚醒。 “回来了?”沈妙仪慵懒地扫了眼,“可还欢喜?” 直到素云走到床榻边,沈妙仪才看清她脸上淤青,顿时瞌睡都没了,“他打你了?” 有人关怀,素云顿觉委屈,“是,昨日周韬连宾客都不曾宴请,他说只是权宜之计,周家是不会认我的,他父母尚不知此婚事。” “奴婢心觉不快,与他分说两句,就遭到他暴力对待,他嫌我是个奴婢,给他丢人,还怪奴婢与您为非作歹,骗他在先,否则他也不会沦落到娶奴婢为妻。” 一边说,素云一边将衣袖掀起,露出更加可怖的伤痕。 相比之下,脸上的伤都不算什么。 周韬知道素云要回公府,还没刻意往脸上招呼。 沈妙仪视线紧锁在青紫处,怒道:“他竟敢如此,这哪里是打你,分明是在打我的脸!” 素云见主子愤慨,心中淌过丝丝暖意。 而沈妙仪已经平复下来,冷静道:“素云,你暂且先忍着,只有你在他身边,替我盯着他,我才能安心,万不可叫他揭了我的底,他一个小旗娶了你,一时不甘大打出手,过段日子就好了。” 素云刚才感动的热泪夺眶而出,只剩下凄凉,“奴婢晓得轻重,只是奴婢害怕……今夜可不可以住在公府?” “不可以,”沈妙仪当即否决,“你成婚了,我若留你过夜,说不过去,何况你们成婚是为我挡灾,不能让青云院那边看出端倪。” 素云早没了期待,这会儿也不算失望。 点点头,就伺候着沈妙仪起身。 沈妙仪问起另一事,“扬州的囤米仓,管事的嘴都严实吧?囤粮食的事,切不可叫外人知晓。” 眼下已是七月初一,只要等到八月中。 八月中,水灾至,她就可翻盘,等银钱到手,她再重新做些生意。 等有了孩子傍身,日子岂不美滋滋? “主子放心,用的都是老实人。”素云回复时,心有疑虑。 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要囤那些米,只不过是照做。 主仆两都身居宅院,皆不知朝廷派人去修扬州堤坝。 并无人告知。 而知道朝廷动向的人,比如裴如衍、沈桑宁,亦或是裴彻,皆对沈妙仪囤米一事不明。 北街。 马车内。 裴如衍下了朝,在去公署的路上。 期间,突然窜上来一个头戴草帽的男人,“世子,昨日二公子和少夫人见完面后,哪儿也没去,总对着空气发呆。” 陈武举止恭敬,面容有畏惧之色。 怕的,是世子夫妻的情感之事,殃及了他这条池鱼。 昨天他也不是故意看见少夫人和二公子私会的,还不是世子要他跟踪二公子吗! 看见了总不能不报吧? 于是报了,世子看他的眼神像是要凌迟他。 不过今天,世子气色明显好些了。 估计是少夫人已经解释清楚了,所以二公子和少夫人应该没什么干系吧? 陈武有些不确定地问,“世子,是否要属下盯着二公子和少夫人?” 裴如衍冷冷瞥他一眼,“此事,无需再提。” 昨日央央给的理由其实并不充分,但凡细想,都会有很多疑点。 但他相信,她必然是有苦衷。 就像当初他隐瞒当乞丐的经历一样,无法宣之于口,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感情。 裴如衍本该生气她的欺瞒,但昨晚泡凉水时,心静下来想通了许多。 央央不喜裴彻,能与裴彻相约,多半是受裴彻威胁。 说不定是被裴彻拿住了什么把柄,不得已为之。 而这个把柄,无疑是她不愿诉说的。 如若是裴如衍猜想的这般,那她心里必定煎熬,此时他再与她置气,岂不让她更难安伤心了? 可即便她有心事,却还是愿意哄他。 裴如衍能确定,央央的情感是真诚的,也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 至于那把柄,也许她将来会坦白。 眼下更重要的,是裴彻为何会抓住她的把柄?又为何,明明答应了不再纠缠,搬出府去,暗地里仍然死性不改? 思及此,裴如衍吩咐陈武,“裴彻那边,你继续盯着,他再有异常举动,立即来报。” “是。”陈武应声下车。 马车朝着公署的方向而去。 * 宁国公府。 沈桑宁在荣和堂汇报了约小半时辰。 她说的开源节流,虞氏并不认可,但仍等她说完了,才道:“府中并不差银钱,习性已经养成,要改是很难的,你缩减大家的开支,可想过大家如何看你?” 属于是动了别人的饼。 沈桑宁柔和解释,“母亲,我想减的,只是平日里被浪费的部分,主子和下人们的私人月银不减,给足体面,只减去各院冗余的开支,比方说夏日冰,冬日炭都是昂贵之物,府中常备,大家不觉稀缺,经常是人离开,炭正旺,也不灭,再比方说采买。” 一席话,口都说干了,她起身喝茶。 方才坐在单独的椅子上,喝口茶的功夫,就主动坐到了虞氏的贵妃榻上,神色自然地继续道—— “再比如那采买是肥差,母亲从未亲自去过集市,不知物价,采买一年都能贪去不少,所以我想着新鲜果蔬和荤腥,直接与菜贩子、肉铺老板合作,常年让他们送货上门,减去采买这一步,便无人能从中赚差价……” “我知公府不差银钱,但细查账册,收入虽大于支出,每月剩的却不多,长此以往,难以存下银钱,公府想要重归鼎盛,不仅需要男丁在前朝努力,也需要家中团结一心,族人多是子孙兴盛的好事,但同样也有弊处,只有攒足资本,将来更好抵御风险。” 虞氏越听越投入,也没计较她坐在自己身边,“你说的也有理,如此也行,但最重要的还是收入,并非节省。” 沈桑宁点头,保证自己会着手再将产业做大做强。 “邹嬷嬷,”虞氏欣慰一笑,转而吩咐,“去将我抽屉第二层的锦盒拿来。” 邹嬷嬷应声,回来时将锦盒递上。 那锦盒中,是一对幽绿的玉镯。 这对镯子,沈桑宁并不陌生,前世她管家后好多年,虞氏才将镯子给了她。 而今拿出来,其意再明显不过。 只是沈桑宁诧异,虞氏这么早将镯子给她。 “算不上什么很稀罕的,是我母亲传下来,说要传给衍儿媳妇的。”虞氏拿起一只镯子,端起沈桑宁的手,将它往上套。 沈桑宁客气地推拒一下,虞氏不理会,顾自说道—— “照衍儿的外祖母之意,是两只都该给你的。” “只是我想着,宁国公府传到你公爹手上,这一脉唯有衍儿和阿彻,略显单薄,他们兄弟二人更需齐心协力,玉镯既有一对,就给你和老二媳妇一人一只。” 虞氏叹息,让邹嬷嬷将另一只玉镯收好。 沈桑宁听着,虞氏言语间的老二媳妇,仿佛已经不是沈妙仪了。 更像是将来的,裴彻的新妇。 虞氏考虑长远,沈桑宁垂下眸,惊喜地夸着玉镯好看—— “等夫君回来,我定要给他看看,母亲赠我的玉镯,母亲疼我,叫他也羡慕羡慕。” 第175章 怀疑他有龙阳好 原本还叹慨的虞氏忽然笑了起来,“你们近来可还好?” 沈桑宁沉吟道:“相处和谐,我谨记母亲所言,定会早日开枝散叶,只是顾念着夫君的身子,他公务繁忙,休息得少,我不敢太急切。” 她知道,在婆婆面前,绝对不要秀恩爱,也不要卖惨,中规中矩就好。 成婚三月多,还未有孕,她不能将问题拢到自己身上,也不能暗指裴如衍不行,所以最佳答案只能是顾念他身体。 如此,虞氏也不能说什么,还得欣慰她懂事。 离去前,虞氏交代了另一桩事,“下个月,二房要回来了。” 二房二老爷,就是宁国公的弟弟。 裴二爷在颍川任六品通判,自打九年前上任,一家就长居颍川。 每年过年,官员休沐仅仅七日,颍川回京都不止七日。 故,只有三年一次回京述职,才能回公府住几日。 而今年因调令回京,陛下要重新指派差事。 沈桑宁记得,前世裴二爷是做京官了,久居京城,就被宁国公分家出去住了。 昨日裴如衍口中的三妹、四妹,就是裴二爷的女儿。 此时,虞氏嘱咐道:“他们一家住西边的思桦阁,下月你让人收拾一番,让玉翡帮衬着你。” 沈桑宁应声离开。 出了荣和堂,玉翡就想给介绍一下二房的人际关系,奈何沈桑宁远远地窥见一个人影,心头大惊。 裴彻怎么回来了? 他都搬出去了,还老回来,那搬出去的意义是什么? 不会又要来找她吧? 沈桑宁怕了他了,可不想再跟裴如衍解释了,调转脚步,朝小路走去。 许是离得远,裴彻还没看见她。 她带着玉翡从小路跑了,玉翡尚不明事由,“少夫人怎么了?” 沈桑宁摇摇头,心里想着,这可不是办法。 昨日都给裴彻说清楚了,他要是还要发疯,她并不太想奉陪。 各自过日子不好吗? 哎,就得给裴彻也找些事做才行。 沈桑宁原地思忖片刻,就想到了应对之策,朝段姨娘的院子走去。 段姨娘正在亲自绣肚兜样式,绣的歪歪扭扭的,听到下人来报,赶忙将绣品藏了起来。 才走出去迎接,惊讶道:“世子夫人怎么来了?” 沈桑宁被请入屋内,“初掌中馈,想着给各院做一批新衣,不知段姨娘喜欢什么花色?” “这点小事,哪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啊,”段姨娘受宠若惊,“我什么颜色都喜欢的,我肤色不太挑衣裳。” 沈桑宁认真地点头,一本正经道:“妙仪如今有孕,她肚里的孩子还有八个月就该降生了,我想着是不是该给孩子也备些衣物。” 她面色透着经验不足的忧虑。 不出意外的,段姨娘连说不用,“还早着呢,何况那孩子……有小沈氏这样的娘,她将来指不定要带着孩子闹腾,重视这孩子反而不好。” 闻言,沈桑宁面色郑重,“话是这样说,但到底是公府第一个孙辈,何况二弟如今这样,万一今后他不要孩子了,这孩子岂不是他——” 她欲言又止,假装说错了话,看段姨娘一眼,止住了话头。 就这一眼,郑重之色转移到了段姨娘脸上,“世子夫人,这话可不能胡说啊。” 沈桑宁叹息,“是我说错了,姨娘莫怪,自打二弟与妙仪生了嫌隙后,性情变了,不过他忙于公务也是好事,他现在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需要了,还闹着要遣散妾室,真是成长了许多,虽然成日里身旁都是些男人,出双入对的,但很正常,毕竟都是同僚嘛,是该亲近些,住的近也好说话。” 她每说一句,段姨娘的脸就绿一分。 最后,她还笑着补充道:“段姨娘,我方才说错话,你可别给二弟说,只怕他多心怪罪我。” “对了,二弟喜欢什么花色,我给全院定新衣,可不好厚此薄彼的。” …… 沈桑宁离开时,嘴角勾着一抹浅笑。 把焦虑留给了段姨娘。 段姨娘倒是真的听进去了,细细想来,裴彻最近的异常之处。 原本,只觉得他是突然醒悟要上进了,现在才恍然,恐怕其中还有诸多隐秘! 一个从前最爱潇洒,还爱美人的男人,怎么突然不碰女人了?还闹着遣散妾室? 不是受了情伤,就是对别的女人钟情,浪子回头了。 可是他身边,哪有别的女人啊? 男人倒是一大堆,京机卫里各个身形优越,长相俊美…… 天呐,段姨娘都不敢深想。 但她深知,儿子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人,有欲望就会纾解,欲望又不会消失,他这阵子怎么解决的? 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人,一意孤行跑出去单住,连个丫鬟小厮都不带,就算上进也不需要吃这苦头吧? 莫不是怕秘密被发现,才不带下人的? 可别是在外头,跟别人过日子了吧! 第176章 齐行舟和姐夫比较 段姨娘的脸一会黑一会白,俨然已经是想入非非了。 另一边,沈桑宁回了青云院,就让护卫将院门死守,一只蚂蚁都休想溜进来。 直到听闻裴彻已经离开公府,她才安心。 裴彻没来找她,说明还尚存一丝理智。 也别怪她太防着,毕竟他在永安楼说的那些话,听起来都够疯魔的,说什么不在意裴如衍的存在……呵,他倒是想得开。 但想都不要想,当她是什么了! 沈桑宁回想都觉得无语。 这会儿,她空闲了下来。 玉翡便领着两个男孩进了青云院的偏厅。 两个男孩子都是七岁光景,高矮不一。 矮些的那个是村学堂先生的孩子,长得瘦弱,一袭青色长衫略显宽大,眉目自有书卷气,举止虽略显小家气,但也不失规矩。 青衫男孩毕恭毕敬地弯腰,“夫人好,我叫袁思位。” 说完,袁思位陷入沉默。 反观身量偏高些的男孩,身上的粗布衣还带着一块补丁,眼神好奇地打量房屋,但并无贪婪之色,很快意识到自己没有规矩,憨笑着开口—— “夫人好,我叫端午,方端午,家里是打铁的,我想做小公子的书童,一起读书,我有拳头,可以保护他。” 家里是打铁的,与学堂先生比起来,打铁是苦力活,条件也不好。 但方端午一开口,已将自己的优势和目的阐明。 两个男孩站在一起,一个学习好,一个体力好。 照理说,选书童,一定是选学习好的。 可是,沈桑宁想到齐行舟的性子,若再配个沉默寡言的书童,两个人岂不死气沉沉? 何况将来,齐行舟还有概率会成为前世那般狠人。 还是给他配个阳光开朗的书童吧。 就像裴如衍和陈书这种搭配,陈书话也不少的。 想着,沈桑宁便问方端午,“你很想读书吗?” 方端午恳切地点头,“我爹说,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但我家穷,读不起书。” 期间,袁思位看看方端午,又低下了头。 沈桑宁又问:“倘若我不留你,你当如何?” 七岁的方端午未经思考,脱口而出,“那就再看看别家,总会有机会的。” 倒是天真不藏事,沈桑宁抿唇笑了笑,又看向袁思位,“你呢,你不缺书读,为何还来做书童?” 袁思位双手捏着衣角,“我爹说,我只会死读书,只有给大户人家做书童,才有机会进最好的书院,见识更广阔的天地。” 听完,沈桑宁竟有些纠结,这个回答,她也很喜欢。 又让玉翡将齐行舟喊来,让他自己选一选。 出乎意料的,是齐行舟选了方端午。 袁思位有些失落,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告别,跟着玉翡走出去,一双小短腿快速摆动,才跟上玉翡。 屋内,方端午面上欢喜,“公子,我一定会好好跟着您读书的,请多指教!” 说着又激动地鞠了一躬。 齐行舟肩膀一动,被吓一跳,老成道:“嗯,不过要安静些,不要急躁,话也要少一点。” 被嫌弃聒噪的方端午愣住了。 沈桑宁看这两个半大孩子,齐行舟确实沉稳很多,有点小夫子的样。 古怪的是,他喜欢安静的,却不挑那个话少的,自个儿挑了个话多的,然后要求少说话。 沈桑宁让下人带方端午回去,回家准备准备,明日开始就要常住公府了。 待方端午离去,齐行舟寡淡的小脸,悄悄扭向沈桑宁,“阿姐。” “嗯?”沈桑宁招手。 齐行舟走到她面前。 站着的小少年,比坐着的她还矮一些。 “最近是不是长高了?”沈桑宁比划了一下。 许是公府吃的好,且有厨子会专门调配,适合不同年龄段的餐食,更有营养。 齐行舟脸颊默默勾起,“阿姐,我想考童生,今年。” 沈桑宁手一顿,“那让你姐夫帮你报名,不过你不用有太大压力,你才七岁。” 语罢,见小少年眼中升起的斗志光芒,她就知他没听进去。 下一瞬,就听他认真道—— “六岁就可参加童试,姐夫六岁就是童生了,而我今年已经七岁了。” 他竟是在和裴如衍做比较。 沈桑宁哭笑不得,“你不用和他比。” “阿姐,”齐行舟眼神坚定,“我不能给你丢人的。” “我一定会考中的。” 他认真坚决的样子,让她心生疼惜。 看着弟弟的眼神,柔和得就像母亲看儿子的慈爱之色。 正在此时,紫灵跑了进来,“少夫人,扬州来信了。” 是姜璃的信。 沈桑宁急着伸手,“给我看看。” 齐行舟见状,眸光暗了一分,“阿姐,我先回去看书了。” “嗯,”她还是那句话,“你莫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不论考得如何,我都是你的姐姐。” 齐行舟嘴角轻抿,“嗯。” 转身走出去时,眸中似装进星光,嘴角扬着,两颊都鼓了起来。 沈桑宁拆开信,整整三张信纸。 第一张,姜璃诉说着到扬州时,准备大干一场的激情兴奋。 第二张,是信还没寄出去,姜太爷就发现扬州蛀虫,河道款护送到扬州,扬州河长竟想贿赂姜太爷,与之共谋官银,拿次等石料充好。 姜家父子都不是变通的性子,姜太爷人前就跟人翻脸,但因知道了秘密,对方想要灭口,秘密派人劫持祖孙两人,并幽禁起来。 差点被杀害。 好在同行的钦差王智发现,检举了那河长,救出祖孙两人。 姜璃谈起此事还觉得艰险,但同时更能体会百姓不易,痛恨贪官,最后保证道—— 沈姐姐,来时我还没想太多,现在我只想与祖父一起,将河堤修成,保护百姓。 第三张信纸,写的是招揽民工,顺利开始修建,已经初有成效,字字句句都充斥着欢喜。 唯一难过的,是姜太爷水土不服,加之被幽禁受了惊吓,许多事需要姜璃出面。 姜璃身为女子,备受争议,但她不惧,她只担忧祖父身体。 最后,是姜璃在信纸上画了个笑脸—— 今天有个婆婆给我送了烙饼,吃了烙饼,我感觉像是活过来了,沈姐姐,我从未觉得,自己也是这么有价值的人。 沈桑宁也替姜璃高兴。 她懂那种感受,掌控住自己人生,有价值的,被认同的感觉。 前世,沈桑宁将生意做大,底下也养活了众多伙计掌柜,不仅如此,还开设善堂扶贫,也算是做到了达则兼济天下。 虽不至于要付出自己的性命,但也愿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姜璃比她要伟大,因为姜璃所面对的,是危及性命的事,若成了,则能救一城百姓。 若非有王智相救,恐怕这次姜璃小命休矣。 希望姜璃这次,能完好无损地归来。 沈桑宁走出偏厅,夏日的微风拂过,将信纸吹落在地。 阳光斑驳的阴影照在庭院中。 宣王府的参天古木下,心腹将掉落在地的书信捡起。 “殿下,这是王智传来的密信,姜小姐已经无碍了,还有那张河长已被押解回京。” 张河长,就是那没贪到河道款,还妄图杀人的贪官。 谢玄接过信件,迅速扫了眼,充斥戾色的眉眼愈发阴鸷,将信件揉成一团,朝树上的鸟砸去—— “杀掉。” 第177章 裴彻和宣王举动亲昵,引误会 管家一时没反应过来,杀什么,“殿下是要杀张……” 还未说出全名,就被谢玄瞪了一眼。 “一条不听话的狗,留着也没有必要,只会乱咬人。” 管家垂着头,“那张河长也是想孝敬殿下,这才打了河道巨款的主意,殿下吩咐过不要打姜家的主意,张河长人在扬州,尚不知此事,才会犯错,如今那河道款他并未贪去,全靠姜家祖孙一面之词,恐难以定罪,殿下当真要杀他么?” 谢玄不耐烦地冷笑,“他不去死,你就去死。” 管家汗流浃背,赶忙点头,出去了。 管家走后,谢玄又招来暗卫,“裴彻今日当值吗?” 暗卫怎么会知道? 沉默时,谢玄拳头握紧,“本王要你有何用!” 谢玄转身,朝外而去。 * 午后。 阳光斜洒,蝉鸣交织。 人口嘈杂的街坊,摊贩叫卖的声音能传进市井小院里。 院里树下放着把躺椅,旁边是水缸,缸里摆着硕大的冰块。 裴彻躺在椅子上,手放在冰缸里凉快,朝天发着呆。 自打刚才从公府回来,因为没能“偶遇”想遇见的人,多少有些惆怅。 昨日央央说的话,仿佛还在他耳边徘徊。 是那样绝情。 他都想不通,她怎能这般绝情。 再怎么说,前世二十余载夫妻……虽然后头几年他已经战死了,但亡夫也是夫呀。 即便他多年在军营,但每年总有一段时日是在家中的,何至于感情全无呢? 想不通。 可他不想放下。 从得知她重生的那一刻起,裴彻就后悔了。 他不该答应兄长的,他不该搬出府的,他就是想纠缠就是想强求。 就像前世的兄长一样,兄长送猫,真以为他不知道吗? 他想着一只猫罢了,就装作不知。 兄长要脸面,不可能真的逾越,更不可能和弟媳染上关系。 可裴彻不一样,裴彻不喜读圣贤书,为了央央,也是可以不要脸的。 昨日能说出那番话,他就将脸面置之身外了。 裴彻正想着自己该怎么办,全然没有注意到,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 他闭着眼,直到来人挡住了他头顶斑驳光线,他才睁开眼。 逆着光,裴彻眯着眼,看见谢玄正站在身侧,低头看他。 他惊愕地皱眉,“殿下?” 谢玄十分熟稔地开腔,“你不怕中暑吗?” 说完,谢玄才看见裴彻身边的冰缸。 裴彻起身,“殿下怎么会来?寒舍简陋,我给殿下倒杯水吧。” 裴彻进屋倒水,谢玄就顾自坐到了躺椅上,“裴二,你就一个人,平日里饭菜怎么解决,你应该不会烧饭吧?” 端着水出来的裴彻,站在谢玄面前,“不劳殿下费心,殿下今日究竟为何而来?” “为你啊。” 谢玄笑眯眯,但眼底并无愉悦。 裴彻皱眉,“殿下,我说过,宁国公府的决定,不取决于我,您可以直接去找我兄长。” “裴如衍?”说起这人,谢玄就烦,冷嗤一声,“本王不喜欢他,还有他的妻子……虽然沈氏有几分胆识,可惜配了裴如衍,近墨者黑。” 谢玄不屑中带着好奇,“裴如衍这朽木,嫁给他,跟嫁个老头有什么差别?他们夫妻间,一天能说上两句话吗?” 裴彻听得手一抖,斟满的凉水晃动,洒在了谢玄的脸上,顺着脸颊流进衣领里。 得亏是夏天。 谢玄脸色一黑,“裴二!你是不是故意?觉得本王说了你兄长坏话?” 气得想站起来,被裴彻按了回去。 “殿下勿怪,我不是故意的!”裴彻不想得罪谢玄,拿手帕去擦拭谢玄的脸。 毕竟身边没有下人,也无人能替裴彻做这事了。 谢玄冷冷地看着他,还是怀疑他是故意的。 两人目光交汇时,院外霎时响起惊讶尖锐的女声—— “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寻声望去。 只听一声重物落地,段姨娘面色苍白,唇瓣颤抖,仿佛随时要晕倒,张着嘴失了声。 落在地上的食盒,里头的糕点都摔烂了。 裴彻不解,“姨娘?” 段姨娘看看裴彻,又看看裴彻搭在二皇子脸上的手。 她的儿子,竟在给二皇子擦脸。 段姨娘是见过二皇子的,以前国公爷生辰时,二皇子是有来贺寿的。 可她万万想不到,裴彻私下,竟和二皇子关系这么要好了?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靠得极近。 完了,完了…… 段姨娘转头就跑,像是被沉痛打击后,接受不了现实的逃离。 还坐着的谢玄皱起眉,怪怪的,“你姨娘吗?她怎么了?” 裴彻一脸莫名,“不知道啊。” 谢玄都忘了生气,“我先走了,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我是要你投靠,并非你兄长。” 谢玄离去后,裴彻看着散落在一地的糕点,还是去追了段姨娘。 段姨娘正躲在巷子里哭,还不敢张扬放声哭,怕叫人知道丑事。 “姨娘?”裴彻很快找到她,“你哭什么?” 段姨娘都不想看他,低头抹泪,“儿啊!那可是二皇子啊!” 第178章 黑化在即 裴彻一脸茫然,“我知道啊。” “你知道还找二皇子?!”段姨娘抬袖擦掉泪痕。 天爷啊!找男人已是丑闻了,偏偏还找二皇子! 那可是当今圣上仅剩的血脉了啊。 要是被圣上知道还得了? 裴彻眉头紧皱,“不是我找宣王的,是他来找我的。” “宣王找你?对对对,是他出现在你的住处,是他将你带坏了。”段姨娘痛心疾首。 难怪,难怪宣王府里如今都没有姬妾。 唯一的侧妃沈落雨都被赶出京城了。 归根结底,就是宣王不喜欢女人,喜欢裴彻。 只一瞬间,段姨娘脑海里就诸多弯绕,“彻儿,你别跟宣王来往了,你爹要是知道,真的会气死的。” 裴彻听闻,环顾四周,拉着段姨娘的胳膊走回小院,谨慎地将门关起。 “姨娘,这件事万不可叫爹知道。” 段姨娘凝重地点头,“我当然知道,让你爹知道他得气死,但是彻儿,你能不再与宣王联系了吗?” 裴彻凝重地叹息,“姨娘,你别管了,未来的事,谁能知道。” 未来宣王会登基,待父兄能接受投靠宣王,他肯定是要与宣王多联络的。 并非个人能选择。 段姨娘见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再度情绪失控,伸手一拳捶在他肩头—— “你是鬼迷心窍了不成!还让我不要管,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能不管吗?” “国公府只有你和世子两个男丁,你可得懂点事啊!” 段姨娘拉住裴彻的袖子,眸光似带恳求。 裴彻叹息,“我会看着办的。” 什么看着办,这话落在段姨娘耳里,就是他改不了。 段姨娘拗不过,只好暂时先离开。 离去时,面色沉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了子。 回公府后,段姨娘不知该去找谁。 首先不能让国公爷知道,其次也不能让虞氏知道。 儿子是断袖的事,只能埋藏在心里。 段姨娘满脸心事,想到早上沈桑宁的那些话,当即朝青云院而去。 沈桑宁还不知,段姨娘的误解被得到“证实”,也将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啊,少夫人可得帮帮我呀。”段姨娘被紫灵带进屋内,三两步走到沈桑宁面前,亲昵地去拉她的手。 俨然将她当做救命稻草。 沈桑宁关切道:“怎么了?” 段姨娘张张口,还是说不出断袖来,只道:“我看彻儿一个人怪孤单的,能不能给他寻个伴啊。” 妻子之位叫沈妙仪占着,自然不可能另外娶妻,只能纳妾。 但…… 沈桑宁面上为难,默默抽出手,“姨娘,是二弟执意要一个人住,我虽执掌中馈,但到底是二弟的大嫂,我如何能管他娶妻纳妾的事啊?何况,他的妾室也不少了。” 段姨娘急切地眼泪都要掉下来,“是不少,可没有一个是他喜欢的,我真是见不得他一个人……他绝不能一个人过日子,我非得给他找个他心仪的女人不可。” 沈桑宁没想到,早上胡诌的两句话,让段姨娘猜疑至深。 到现在,竟反应如此激烈。 看来,是裴彻做了什么事,加深了段姨娘的误会。 这正合她意。 她假装忧愁,隆起眉心,“姨娘,我知你爱子心切,但我不太好插手二弟娶妻纳妾之事,不如,您去荣和堂找母亲说说?” “不行!” 段姨娘反应激烈,而后轻咳一声解释,“夫人已经够累了,还是不劳烦她了。” 沈桑宁感同身受地点头,“若姨娘实在想给二弟找个妾,不如……” 她欲言又止。 段姨娘追问,“不如什么?” 沈桑宁继而道:“不如去找媒人看看,我作为大嫂也不便出面,姨娘是二弟的生母,给二弟抬个妾也无伤大雅。” “不过二弟不近女色,您最好还是让他自己挑个喜欢的,否则抬进来,也是误了人家。” 让裴彻自己挑选,这才是重点。 裴彻上回还想遣散妾室,这会儿大概不会愿意纳妾。 他一日不肯,段姨娘就会更担忧,从而继续纠缠,让裴彻没了空闲来缠她。 但倘若裴彻这能遇到让他心仪之人,那就是一劳永逸的好事。 段姨娘听得连连点头,“我这就去找媒婆。” 语罢,外头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是裴如衍回来了。 段姨娘转头,立马扭回头,心虚得很。 裴如衍走进房中,视线经过段姨娘,未起波澜,“夫人,在与姨娘聊什么?” 他云淡风轻地问。 沈桑宁欲答,段姨娘却是深怕她说错什么,抢答道:“是我找少夫人,问问媒人馆在哪,我想着给彻儿找个伴,没别的事。” 段姨娘说完,风风火火地跑出去。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姿态,让裴如衍侧目,但没问什么。 媒人馆。 媒婆一听是国公府要给公子纳妾,当即拿出了许多画像。 画像上的女子,都是想入高门过好日子的。 段姨娘选了很久,看到神似沈妙仪的,不要。 神似洛氏的,不要。 神似裴彻院里任一妾室的,不要。 挑了半天,媒婆皱了眉,“这位夫人,还是寻不到合眼缘的吗?” 段姨娘拿不准主意,只怕选去裴彻又不喜欢,毕竟他如今的审美口味都耐人寻味。 思虑再三,段姨娘委婉开口,“有没有那种长得高高瘦瘦的女子,美到雌雄难辨。” 媒婆一愣,头一回有人提这种要求,又拿出几张画像,“不过这个家世不太清白,她爹犯过案子的。” 世家纳妾,看重清白。 “家世没关系,女的就行。” 段姨娘哪顾得上,只要能把儿子掰回正道,其他的都无所谓。 于是抱着几卷画像,又去找裴彻。 裴彻见她去而复返,以为还有什么要紧事,“姨娘,你怎么——” 话音未落,段姨娘手里几卷画像就被放在桌案上。 画像摊开,露出一个个女子的面容。 皆是个子高瘦,英气或清秀的样貌,若不穿裙装,辨不出是小娇娘。 “来,彻儿,都是根据你的喜好选的,你挑挑,若有看上的,马上就能抬进府。” 段姨娘拉着裴彻的手,苦口婆心道。 裴彻皱眉,无语至极,“姨娘,你今日来寻我,就是为了给我纳妾的?我要纳那么多妾做什么。” “儿啊,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啊!” 段姨娘心累,忍不住说心里话,“实话跟你说吧,我已经知道你另有心上人了,可他跟你……是决计不可能的啊!” 此言一出,裴彻瞳孔掀起惊涛骇浪,差点说不出话来,“姨娘,你,你从何得知?你莫要胡说!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他的慌乱,段姨娘看在眼里。 这下完全确定了,她闭了闭眼,生无可恋—— “你是我儿,我哪能看不出来你的心思,你就听我句劝,莫要动那些心思了,你若一意孤行,国公府都将成为全城笑柄啊!” 裴彻苦涩一笑,自知兄弟争一女的戏码不能为外人道,“我知道。” 段姨娘看他听话,指指画像,“娘一定会为你保密的,只要你诚心改好,无人会知道,你且看看有没有心仪的,等身边有了伴,你自然能忘了别的情。” 裴彻却不看一眼,“姨娘,你不会纳妾的,你歇了这心思吧。” 母子两人又一顿分说,谁也劝不动谁。 段姨娘发现,他明知是错事,却还要一意孤行,不肯听她的话,可见对宣王感情之深。 可宣王是皇子,是陛下仅剩的骨肉,陛下绝不会允许宣王与男人厮混。 将来倒霉的,只会是她的儿子啊。 哎! 老天真是给她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段姨娘悲戚时,仍不气馁。 接连几日,都会登门,照看裴彻,深怕她一个没看住,他就又和宣王厮混去了。 只能盯牢些。 裴彻颇为反感姨娘要给他纳妾的行为,几日后就开始刻意躲着。 更不要说回公府了。 如此,沈桑宁乐得清净。 苦的是裴彻,从京机卫回到住处,都是爬墙走后门的。 奈何一进院,发现段姨娘已经侯在里头了,手上还是那些画像。 他终于爆发,“姨娘,你究竟要干什么,我都说了不需要纳妾,喜欢谁是我的自由,我自有分寸,你休再管!若再如此,我就禀明母亲,给您找些事做。” 段姨娘笑容僵住,横眉一怼,“老娘还不是为你操心,你以为我愿意?!你若是个有分寸的,会和宣王呆在一起?” 怎么又扯到了宣王? 裴彻正色道:“我这几日都不曾见过宣王。” “好好好,不见面就好,最好永远都别见面。” “姨娘,你究竟怎么了,这和宣王有什么关系。” 段姨娘都觉得说不出口,“你还在维护宣王?彻儿,宣王有什么好,你休再执迷不悟了,喜欢个正常的女人不好吗?” 裴彻神色惊愕,“什么……意思?” 什么叫喜欢正常的女人?难不成姨娘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女人? 那她还说她知他有心仪之人…… 此刻,段姨娘破罐子破摔,“你敢做,我也没什么不敢说了。” “宣王不是你的良配。” 这些话,裴彻听得懂,但莫名其妙地又不懂了,“我何时喜欢宣王了?” 段姨娘无奈,“你明明先前还承认了,现在装什么。” “我何时承认了?”裴彻脸色黑沉,一字字从唇齿挤出。 脑海中赫然回忆起这些日与段姨娘的对话。 终于了然,他以为姨娘知道他喜欢沈桑宁的事了。 原来,段姨娘是以为他喜欢宣王? ……离谱至极。 裴彻都不知该如何形容,真是可笑。 但同时又松了口气,至少姨娘不知他喜欢沈桑宁的事。 此时,却听段姨娘又抽泣起来,“我这几日可难捱了,一想到你竟有此等癖好,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深怕晚上说梦话都被你爹听见了。” 裴彻心烦意乱,想解释,又怕段姨娘追问他的心上人是谁。 干脆沉默。 他不说话,但段姨娘抱怨的声音还在耳边—— “要不是那天,少夫人提醒了我,我还被蒙在鼓里。” “什么少夫人?”裴彻心里打鼓,眉头竖起,“是大嫂跟你说,我是断袖?” 断袖两字,他加重语气,显然十分愤怒。 段姨娘一个激灵,着急忙慌地想捂他嘴,“嘘!小声些,你还觉得光彩吗?可不能被外人听去了。” 霎时,裴彻面色难看到极点。 想不通,央央不要他就算了,为何还要这般编排他? 他怒极反笑,“她真是当我脾气太好了。” 说着,便抬步要走。 段姨娘扯住他,惊慌道:“是我多嘴,你别怪少夫人啊,她没别的意思,我们都是为你好的!本就是你做错了!” “为我好?”裴彻拂开段姨娘的手,凄凉道:“说我是断袖?” 段姨娘莫名,“你就是啊。” “我才不是!” 裴彻激动反驳。 “砰砰砰。” 院门在此时被敲响,打断了母子的争执。 “裴二,你在家吗?”是谢玄。 这声音,还有些慵懒。 裴彻不明白为什么谢玄要抓着他不放,但触及段姨娘的眼神,就知道刚才的反驳,在此刻显得无力。 段姨娘跺脚,压低声,“你就说你不在家!” 裴彻无语,转身就去开了门。 门外,谢玄一身华服,提着一壶酒,自来熟地走进,“咦,你娘也在啊。” 他低头看见院中石椅上的画像,调笑道:“开始选美了。” 段姨娘心里恨宣王,但面上不敢显露,将画像收起来,“是啊,彻儿老大不小,要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像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谢玄挑挑眉,“哦。” 段姨娘心里一股气,裴彻怕她乱讲话,将误会闹大,于是将她拉到门外,“姨娘,你先回去。” 说完,院门就阖上。 段姨娘捧着画像,脑海里不免畅想到两人会在里头做什么,她豁出去地敲门—— “彻儿,你可别犯傻,彻儿,你是公府的男丁啊。” 由于太过聒噪,很快就被巷中等候二皇子的护卫拉走,送回公府。 谢玄听得没头没尾,“你姨娘怎么了,怕你没有子嗣?” 裴彻有些尴尬,“让殿下见笑。” 心里对沈桑宁的造谣,感到苦涩心酸。 谢玄倒了碗酒,“裴二,今日我最后给你一次选择。” “要么,投靠我。” “要么……”谢玄将酒洒在地上,仿佛在祭奠谁,脸上笑得张扬,其意不言而喻。 第179章 世子!你弟误入歧途啦! 酒水溅起,打湿了裴彻的裤脚,“殿下是威胁我吗?” 谢玄低笑,“裴二,本王对你已经够耐心了。” 一边说,一边扬手又将一碗酒斟满。 酒碗递向裴彻时,继续道:“无关你父兄,本王要你的态度,你可要想好你的答案,若今日拒绝,来日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裴彻低头,看着被递来的酒碗,略有犹豫。 投靠谢玄,在他心里是必然的事,可是父兄那边…… 眼看谢玄冷下脸又要将酒撒掉,裴彻下意识接碗。 他将酒水一饮而尽。 谢玄脸上重新浮起笑容,却听他道—— “殿下,我很愿意效忠于您,请您再给我一段时日,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谢玄笑意僵在脸上,“裴二,本王真是给你脸了。” 石桌上的酒被挥在地上,谢玄负气而去。 裴彻满面纠结,“殿下!” 他的意思,不是拒绝啊!只是没有直接同意而已。 本欲去追,可想到如今家族立场,裴彻还是顿住脚步。 出了门的谢玄朝后看了眼,见裴彻毫无悔意,心里更恼,踏步上马车,“走!” 真是白费了在裴二身上浪费的时间。 原先觉得裴二好忽悠,立场不决,没想到兄弟俩都是一样的犟。 心腹上马车,琢磨道:“殿下,裴公子还是不肯投靠您吗?” “哼,”谢玄拂袖,“若非看他是宁国公府的公子,又武艺出众,本王怎会想拉拢他?一个纨绔罢了!竟敢同裴如衍一般,下本王的面子!” 心腹知其所想,“您若是放弃了他,等同于放弃了宁国公府。” 宁国公一脉只有两子,裴二虽是次子,但很得宁国公宠爱。 主要还是谢玄拉拢不了裴如衍,这才将目光放在裴彻身上,一旦裴彻投靠,将来再想个法子弄死裴如衍,那宁国公府不就尽在掌控中了? 可如今看来,这个法子,也不太行得通。 谢玄咬着后槽牙,嘴里一股血腥气,“往后再也不来了!” 忽的,发现少了一人。 谢玄疑惑,心腹赶忙道:“去送那个国公府女眷了,属下们怕她偷听殿下谈话,自作主张,还望殿下恕罪。” 那头。 被强行带走的段姨娘,心里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既无胆向谢玄倾诉,只能对其手下埋怨,“你们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以及弱冠,陛下不操心婚事的吗?也不急着抱皇孙的吗?” 下属不理,段姨娘愁得继续问,“你们真的觉得这是正常的吗?他一行带这么多人,你们真能靠得住吗?不会乱说吧?这事没别人知道了吧?” 还想问,那手下就打断“到了,出去。” 段姨娘起初坐着没动,被推搡下马车,“哎哟,你们还没回答我呢!” 转眼,马车已经迅速掉头。 公府门外。 段姨娘穿得鲜亮,欲追宣王府马车的一幕,正好落入归家的裴如衍眼中。 于是让护卫截住段姨娘,“发生何事?” 段姨娘抬头望着马车上的裴如衍,有种被抓包的尴尬,心虚地低头。 可又拿不定主意。 想着刚才小院里让人刺激的画面,头脑一热,“世子,我跟你说件重要的事。” 她将希望寄于裴如衍身上。 满脸慎重的样子,看得裴如衍眼皮一跳,“姨娘请直言。” 虽是公府门外,到底是大马路上,段姨娘心有顾虑,“要不单独说?” 裴如衍皱眉,“若是很要紧的事,姨娘还是找我父亲说,比较妥当。” “那不行!” 段姨娘嘴快,直接反驳,稍后凑近马车些,尽量压低声音—— “彻儿他,他转性了。” 裴如衍听闻,面色未改,“他近来确实改了性子,这就是姨娘口中的重要事?” 段姨娘急得直跺脚,“不是那个性子,是那个性子!” 这哑谜,裴如衍都没耐心听了。 段姨娘只好心一狠,手捂着嘴轻声道:“彻儿和宣王搞在一起了。” 也不晓得,对方能不能听懂。 应该能懂吧? 光是这一句话,她老脸都不知要往哪搁了,眼看裴如衍皱了眉,她就知道他听懂了,于是才放心。 只听裴如衍沉声道:“什么时候的事。” “谁知道啊,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段姨娘真是恨铁不成钢,“世子,你可要管管啊。” 裴如衍没应,面色凝重。 先前就围猎就看见谢玄和裴彻一组,而且裴彻还一直想说服他投靠谢玄,但他和父亲都没同意。 若段姨娘所言是真,此事必须禀明父亲。 事关国公府,不得马虎。 “姨娘先去休息,我和父亲会处理。”裴如衍欲下马车。 下一瞬,段姨娘惊慌失措,“不行,不能告诉你爹啊,你爹会被活活气死的!” 裴如衍皱眉,“这不是小事,怎能瞒着父亲?” 段姨娘差点在公府外哭出来,“世子,你可是彻儿的亲兄长啊,你得帮帮他啊!在他走上歧路的时候,得拉他一把啊。” “罢了,”裴如衍沉吟道,“待明日,我与他聊聊。” “明日?”段姨娘眼前似浮现出一些香艳的画面,“不能等明日了啊,他们要是犯了错怎么办。” “姨娘这是何意?”裴如衍看她很不对劲,声音发沉,“以二弟之力,一朝一夕还谋划不了什么。” 段姨娘老脸一红,有些话当真还是说不出口,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我亲眼所见,宣王在彻儿的小院里,与之共处,还带上了小酒,这,这关系匪浅,谁知道待会说些什么,干些什么。” 说话时,她瞅着裴如衍神色还未有变化。 倒是她自己,越说下去,越是崩溃,“世子,你还是去看看吧,在酿成大错前,先行制止吧!算姨娘求你啦!” 段姨娘这慎重又有苦难言的样子,成功让裴如衍改变了想法。 万一,宣王还真与裴彻谋划了什么呢。 其实宣王谋划什么,裴如衍并不担心,因为宣王本身就与宁国公府为敌,他不惧。 但裴彻……是他的弟弟。 且是唯一的亲弟弟。 他很不希望看见,裴彻爱上他的女人后,转头又背叛了公府。 “我去看看。”他冷声说道。 这天气明明很热,却让段姨娘冷得起了疙瘩。 她欣喜于裴如衍的改变,但又怕出什么事,想一同前去。 结果眼前的马车驶离,比刚才宣王府的马车还快。 马车后头还跟着十几护卫,迅速就跑没影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裴如衍上下朝的路上都添了不少人手,比往日更惜命了。 眼下,段姨娘只能瞧见最后两名护卫的背影,想喊又怕引人注目—— “哎——呀,等等我啊。” “不是,好歹不要带那么多护卫啊!” 嘀咕着,渐渐把言语吞回肚子里。 只怕要出事,段姨娘心里突突的,转身进了公府。 这几天她出门找裴彻都没带丫鬟的,即便心腹丫鬟也不带,就生怕多一个人知晓裴彻是断袖。 可现在,裴如衍就堂而皇之地带那么多护卫,那还了得? 她必须得跟去,于是吩咐人套了马车,追了上去。 第180章 陈武被抓,裴彻愤怒 如今还处在小院里的裴彻,还在因谢玄的威胁而烦恼。 两年后,谢玄就会登基,他不能真的得罪谢玄。 可又不想背叛父兄。 他究竟该怎么做,才能两全? 倘若央央还在他身侧就好了。 裴彻忍不住去想,央央难道就没有劝兄长投靠谢玄过吗? 还是说兄长不听劝? 现在兄长和父亲不知前路危机,死不听劝,他当如何? 央央抛弃了他,还恶意诋毁造谣,他又当如何? 郁闷上头,他真想找央央问个清楚,问她为何要诋毁他! 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裴彻准备离开,忽听房梁上“咔嚓”一声。 疑似是脚打滑,踩碎了瓦片。 有人! 他心头一凛,未经犹豫放出袖中暗器,方向是根据耳里判断。 多年征战的经验,他几乎是百发百中,也练就了靠声断位的本领。 暗器直接命中对方的肚子,“唔!” 对方欲跑,裴彻飞身而起,两下追上受伤的人,将其扔到院子里。 草帽摔在一旁,裴彻摘下对方的面布,不可置信道:“陈武?” 陈武腹上疼痛,但习武之人比较能忍,“二公子莫要误会,我只是经过。” 正生气的裴彻,被这番说辞说笑了,“兄长派你跟踪我?意欲何为?” 陈武逃也逃不掉,干脆眼睛一闭,躺地上装死。 裴彻:…… 更气了。 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你给我起来,我知道你没死!” 一想到兄长派人跟踪他,他便怒不可遏。 兄长是为何事跟踪?是因为央央吗? 那么前几日,与她去永安楼,兄长是否已经知情? 裴彻有太多疑问,他拿剑指着装死的陈武,想逼其起身。 忽听身后一声呵斥—— “裴彻!” 裴彻闻声转头,同一时刻,装死的陈武也从地上爬起来了。 陈武伤处还在流血,走到裴如衍身后,“世子,二公子拿暗器伤我!” 裴如衍脸色更沉,当即让人将陈武扶进屋。 一同前来的护卫中,有一位并非专业护卫,而是会点武功的医者,就是为了以防不时之需。 那么多护卫就是为了护住裴如衍的安全,那万一护不住,总得有个大夫不是? 大夫刘金进屋治伤,裴彻对此视而不见,只看向裴如衍,一副受了伤害的模样,质问道—— “兄长为何派陈武跟踪我?” 裴如衍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左右环顾一圈,“宣王来找你了?” “嗯,”裴彻下意识优先回答兄长的问题,“他是找我了,但我没有背叛国公府。” 裴如衍看到地上被砸碎的酒瓶,脸色稍霁。 此时,急赶慢赶的段姨娘总算赶到了,冲进院中,见到被护卫层层包围,心一惊,嘴里嘀咕着,“完了完了。” 直到看见包围中,只有裴彻和裴如衍,没有宣王,才安心,“还好还好。” 还好宣王走了。 否则让这么多护卫抓着,大家都不要活好了! 段姨娘双手甩着,只敢隔空打人,“世子啊,你为何不听我把话讲完,那么快就赶来了。” 裴如衍视线扫过去,“姨娘,我已经很有耐心了。” “姨娘,你到底说了些什么?”裴彻恼怒道。 段姨娘被兄弟俩这么看着,安静了不少,小动作也没了,“没啊,都是些正经的实在话。” 好了,裴彻知道不正经了。 恐怕是姨娘那些断袖言论给兄长说了,可观兄长,也不像是被谣言蛊惑的样子啊。 裴彻纳闷,“兄长万不要听我姨娘这些话,都是无稽之谈。” 裴如衍低声应了,又听裴彻问—— “那兄长是否该跟我解释解释,为何让陈武跟踪我?” “什么陈武,陈武跟踪你?”段姨娘不解。 裴彻无奈又气愤,“姨娘!你不要打岔!” 段姨娘闭了嘴。 裴如衍毫无心虚愧色,一本正经道:“你搬出府,独身一人,只怕你犯错或受害,让人跟着你,有何不可。” 裴彻心里怪怪的,“这么说,还是为了我?” “当然是为了你!”段姨娘拍了拍儿子,“你兄长为了你,煞费苦心,你莫要不知好歹了。” 语罢,又看向裴如衍,“那陈武可是一直,一直跟着彻儿的,十二时辰都不落下?” 段姨娘说这话时,眼中存着希翼,见裴如衍不置可否,她更是眼睛放光。 裴彻预感不妙,“姨娘,你又想做什么?” 段姨娘不理,“陈武人呢?人呢?哪个是啊?” 一圈护卫,没一个陈武。 这会儿,刘金大夫从房里走出,“世子,陈武止住了血,还得休养一阵才行。” 段姨娘一听,立即冲进了屋里。 床榻上,陈武睁着眼。 “你就是陈武?”段姨娘尖声道。 陈武望去。 段姨娘轻咳一声,“你一直暗中保护我儿,真是辛苦你了啊,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啊?” 陈武“啊”了一声,迷茫得很,“什么是不该看见的?” 段姨娘“哎呀”一声,“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呢,就是两人离得近不近呀?有没有异常呀?” 刚问完,她就觉得不对,若是陈武看见了,那肯定会告诉裴如衍啊。 裴如衍不知道,就说明陈武也不知道? 脑子回来了,她立马改口,“咳咳,算了,你当我没问。” 岂料陈武却道:“抱歉,属下不能说。” 第181章 他不清白了 不能说,不是没的说。 段姨娘即将要迈开的腿倏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上。 稳住后,又神经兮兮地问陈武,“我知道你在房梁上也看不清楚,就凭你直觉而言,彻儿和宣王之间有没有……逾越?” 怕他不说,又立马补充,“你要是不能说,就点头,或者摇头。” 却见陈武一脸纠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还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 段姨娘心凉了一截。 若是清清白白,有什么不能说的? 这般藏掖,肯定是有了什么! 她的儿,和宣王已经不是表面的断袖关系了,肯定有进一步的发展了! 完了。 段姨娘失魂落魄地走出去,庭院中两兄弟还在对峙,她仿佛没看见,默默地独自离开。 还在僵持的兄弟俩没有发现。 裴如衍这时才进屋看陈武,后者摇头,示意裴彻并未投靠宣王。 此刻裴彻也进了屋,“兄长,宣王是想拉拢我,但我没同意,不过我的确想再劝劝你们。” “绝无可能,”裴如衍果决道,“宁公府绝不会投靠宣王,他不是明主,你也别再妄想。” 话音未落时,所有护卫都自觉地远离屋舍,包括陈书。 唯有陈武躺在床榻上,捂着耳朵,闭着眼睛。 裴彻不满,“兄长,你没看清局势!” “这个家是我说了算,裴彻,别惹事。”裴如衍眼神透着警告,“若再生事,我不能留你在京城了。” 又是军营警告,裴彻心凉,“我也是为国公府好,你为何这般独断?我是你唯一的手足,你为何这么狠心?” 裴如衍犹如听见笑话,“若不是顾念手足之情,早该在你骚扰你嫂嫂时,我就将你赶出京城。” 一席话,听得裴彻无言以对,亦或有种有愧。 裴如衍走到他身前,压低声,“二弟,也别再欺负我的夫人,我不希望这个家支离破碎。” 语罢,率先走出屋去。 几名护卫进屋,将誓死捂着耳朵的陈武抬走,还留了两人下来清理卫生。 裴彻怔愣地站在原地,许久,发出一声苦笑。 待所有人离开,小院恢复了往日寂静。 只是被两拨人闹腾这么一回,裴彻无法平静了。 他知道,兄长对他失望至极了。 可他又能如何? 明知他日宣王会称帝,也不管吗? 前世相濡以沫的妻子,爱上了兄长,然后告诉他,从前的夫妻情意都是假的,他不无辜吗? 眼下陈武已经被带走,那伤势不轻,至少得十天半月无法跟踪他。 此刻他只想去找央央问清楚,为何要污蔑他是断袖,又为何不说服兄长投靠宣王。 心里乱的很。 蓝天白云,大雁翱翔,同样心乱的,还有沈桑宁。 她倒不是因为裴彻的事。 前几日方端午来了府中做书童,跟着齐行舟去竹阳书院读书。 直到今日,方端午在午时偷偷摸摸地跑进青云院,被紫灵提着后颈抓到沈桑宁面前。 紫灵原本想把人提起来的,方端午小小年纪,个头却在同龄人中很有优势,根本提不动。 面对紫灵的粗暴,方端午不敢还手,只叫嚷着,“我是有事要跟少夫人说,紫灵姐姐别打我。” 沈桑宁示意紫灵松手,温声问道:“何事?” 方端午规规矩矩地站直,许是这两天和齐行舟学来的规矩,认真严肃地开口—— “小公子在书院里受委屈了,他不肯和您说,今日书院公休,我趁着他午睡才跑来和你说。” 关于齐行舟在书院如何,沈桑宁先前就略有猜疑,就是怕他受委屈,才要给他也找个书童。 现在听闻,自然上心,“端午,坐下细说。” 端午没坐,朝前走一步,义愤填膺道:“好多天了,书院的孩子们都不和我们玩,也不和小公子说话,刚开始两天,我以为是小公子话少,所以没有结交好友。” “这两日才发现,是梁宿那个小混蛋,在背后编排小公子,说小公子是后门狗,是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靠脸皮厚才寄住在府里。” “有的人看不上后门狗,有的人看不上家境平庸的,所以他们都不理小公子,少部分同窗看公子没人理,就也不敢搭理他。” 端午咬牙切齿,拳头都握起来了,“小公子到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结交到,他自己不在乎,但是上体课的时候,需要小组练习,小公子都是一个人,得分就很低,我是书童,只能旁观课程,又不能参与,这些小朋友太坏了,要不是小公子阻拦,我都想一拳一个打倒他们。” 齐行舟进入书院,算算也有一个多月了,他被同龄孤立,竟从不告状抱怨。 “太过分了!”紫灵都气了,“少夫人,您说要怎么办,奴婢一马当先!” “梁宿?”沈桑宁在脑海中回忆,没有印象。 就知此人未来难当大任。 否则她不会全无印象。 玉翡作为行走的百事通,适时道:“梁宿是梁家幼子,是端侯夫人梁倩之弟。” 提到端侯夫人,沈桑宁记起来了。 当初在朝雪郡主举办的宴会上,与沈妙仪一起想刁难她的,不就是端侯夫人梁倩吗? 看来梁家真是教养无方,教出的女儿任性不讲理,教出来的儿子,也是一个样。 才七八岁的小孩,有的已经明事理,有的完全是熊孩子。 欺负她,她尚且不能忍。 欺负她的家人,那更不能忍。 只是世家脸面不能扯破,扯破了会破坏日后大人们的利益合作。 孩子间的事,得从孩子身上入手,让孩子们解决,最后只道一句“小孩子嘛,不懂事。” 第182章 收服小孩心 想起这句话,沈桑宁都想笑。 她嘴角勾起,转瞬间有了对策,“端午,你可知那梁宿在书院里,与哪些人交好?” 端午道:“甄斐,包赢,这两人跟他关系最好,其他还有几个小走狗,但他不放眼里。” 孩子们的关系并不如大人想象的简单,端侯下属或梁家下属的孩子会被长辈教唆,讨好梁宿,最终在同龄人“端午”眼中,都能看出,那叫走狗,不叫朋友。 沈桑宁听明白了,意味深长地问,“那你知道,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吗?” 方端午未及犹豫,“知道!甄斐喜欢猫,总是去偷偷喂书院里的流浪猫,但据说他娘怕猫,家里不能养,包赢读不进书,但很孝顺,很努力想学好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方端午不过做书童几天,就已经对书院的孩子们了解这么多,察言观色的本领还算不错。 聪明的孩子,沈桑宁越发喜欢了,“你先回去吧。” 方端午欲言又止,“您不去看看小公子吗?” 沈桑宁反问,“他不是在午睡吗?你先回去,我会处理好的。” 方端午点头,转身跑没影儿了。 这孩子,活泼的,跟齐行舟是两个极端。 至少知道该告状就告状,而齐行舟就是小号的裴如衍,全憋心里。 想要知道齐行舟心里是怎么想的,问齐行舟恐怕问不出来,问裴如衍,说不定能揣测出来。 合该他们是兄弟才对。 忽听门外一声喊叫,是端午下意识叫了声。 他应该是撞到了什么。 随后,就听端午一个劲儿的道歉,“对不起,世子,我不是故意的。” 裴如衍只低低应了声,本来就冷着的脸,并未收敛,没再理会端午,顾自朝屋内而去。 反而是身后的陈书,拍拍端午的肩,“别担心,世子没生气。” “世子天生冷面。” 陈书小声安慰端午,端午才稍稍放心,好奇地朝男人的方向望去。 那厢。 前脚刚跨进门槛,“天生冷面”的眉眼中都充斥着揉不碎的暖意。 屋内的紫灵玉翡便懂事地了出去。 沈桑宁刚从玉翡那得知了包家和甄家的关系,见裴如衍归来,也不寒暄,直接问道—— “你同包统领和甄侍郎可有关系?或者,未来会有关系吗?” 裴如衍了然地看着她,“你要替阿舟出头?” 果然是瞒不过他。 显然他一直都是知情者。 “你既知道,也不管管?他无爹无娘,在京城求学已经很不容易了。”沈桑宁叹道。 裴如衍不置可否,“你既要管此事,我把阿舟喊来,你亲自与他说,你要出头,得让他知道。” 说话间,他将放置在她身边的冰风车挪开,自己坐在了她身侧。 沈桑宁没计较冰风车,“阿衍,你是不是特别明白阿舟的想法?那你说,他被欺负是如何想的?” 裴如衍垂眸,“我怎会知道。” 语罢,他喊了玉翡,“把阿舟叫来。” 齐行舟睡眼惺忪,就这么被叫来了,衣服还皱皱的,“阿姐,姐夫。” 喊完人,就主动走到了沈桑宁身侧站着。 沈桑宁与他道:“阿舟,被人欺负了,要学会告状。” 齐行舟摇头,“我以后自己会报仇,不用告状。” 将来,他的确会有这能力。 但沈桑宁却不认同他的说法,“你一日没有与之对抗的能力,就要多受一日欺负,即便来日亲自报了仇,伤害却已经造成,那么你与你的仇人,谁受害最大?” “阿舟,切莫拿别人的错处,来惩罚自己,从前或许你无人依靠,才养成这习惯,但往后你有姐姐姐夫,若还如此……”沈桑宁摸摸他的头发,“姐姐会心疼,会觉得,是姐姐没用。” “不是!”齐行舟小脸鼓起,想解释,“我就是,就是想和姐夫一样,做个君子。” 一直旁听的裴如衍蓦然出声,“从何处听来,我是个君子?” 齐行舟认真道:“都是这样说的。” 裴如衍微微点头,“想做君子,但不能只做君子,你当有果决的手段,才能维持,你想做的君子模样。” 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难道是不怕死吗? 只是知道自己不会死,有把握罢了。 齐行舟懵懂地问,“那我要怎么做?” 裴如衍看向沈桑宁,她继续说,“你要学会化敌为友。” 齐行舟绷着脸,“可我不想和梁宿做朋友。” “不是梁宿,是梁宿的朋友,”沈桑宁笑得愈发温柔,“人都是有弱点的,有弱点就好收服,阿舟要学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话音刚落,就听院子里紫灵的呼喊响起,“要生了,猫要生了!” 宁侯要生了。 沈桑宁是第一个跑出去的。 宁侯即将生产,是最虚弱的时候,偏偏看见她,硬是主动爬起来,把窝挪远了些。 她一靠近就这样。 沈桑宁皱着眉不再靠近了。 裴如衍站在她身旁,迟疑道:“也许它是没有安全感吧。” 裴如衍将刘金喊来,刘金每日身兼数职,刚看完了陈武,又来给猫接生。 院子里站了一堆人,除了刘金外,都离宁侯远远的。 第一胎为公。 第二胎为母。 第三胎为公。 第四胎为母。 生得还挺匀称。 生产完,宁侯显然是沧桑许多,可见生产给猫带去了多大的伤害。 宁侯的眼中充满慈爱,护短地护着四个猫宝宝。 隔日。 裴如衍宴请了杜承州,自打上次围猎归来,两人话语还算投机,互相都有结交之意,因此成了好友。 借着杜承州,顺带将包统领也请了来。 那包统领并非世家出身,武将一个,算是镇国公杜家扶持的亲信,对杜家言听计从。 傍晚,齐行舟即将下学时,沈桑宁亲自去接。 竹阳书院。 七八岁大的孩子是第一批下学的,年纪越大,就要越发刻苦,下学也就越晚。 梁宿几乎是冲出了书院,但并没马上走,而是在书院门口徘徊,从书童手里接过一卷银线,递给个子略高的包赢,“给你,待会儿那个二愣子出来,我们绊他一脚。” 包赢有些犹豫,“阿宿,他再怎么样也是公府的人,闹太大,不好吧?” 梁宿冷嗤,婴儿肥的脸颊勾出漩涡,“切,他要是会告状早就告了,我姐跟我说过,他姐姐都是上赶着嫁的,一个没落门第攀上了公府,还带着表弟一起,真丢人!宁国公府根本没人把他们姐弟当回事,所以他只能当缩头乌龟,哪里敢得罪我?” 说完,再把银线递给包赢,包赢皱皱眉,还是拒绝,“算了,我怕我爹打我。” 梁宿暗暗翻白眼,将银线递给走狗,一边问,“话说,阿斐呢?怎么没看见他?” 书院旁,小巷中。 穿着浅蓝色衣裙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喂猫,光照下,女子的衣裙宛若发光般耀眼。 小少年揣着一袋猫食,出现在巷子拐角处,顿住脚步,稚嫩礼貌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喂我的猫?” 第183章 都欺负齐行舟 “这分明是只流浪猫。”沈桑宁抬头。 “这是我的猫。”小少年远远站着,也不走近。 她正摊着手,狸花猫在舔吃食,“那你叫它一声,你看它应你吗。” “天真。”小少年天真地喊道。 狸花猫只顾着吃,头也不回。 小少年有点懊恼,“甄天真!” 这是猫的名字。 沈桑宁顿时失笑,“好了,它不理你,不是你的猫。” 小少年皱紧眉头,挎着挎着斜布袋走近,“甄天真,你是要吃这一顿,还是想顿顿饱?” 猫又听不懂。 沈桑宁将猫食继续往猫嘴里递,狸花吃得正欢。 小少年没了话音。 沈桑宁抬眸瞥一眼,见他瘪着嘴,失落地扭身要走。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看看。 狸花猫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再也不回头,赌气把步子踏得响亮。 看他快要走出巷子了,沈桑宁才道,“它吃好了。” 小少年立马停下步子,扭头。 沈桑宁摸摸狸花猫的下巴,猫转头望去,“喵~” 小少年面色稍霁,又蹭蹭蹭走回来了,“下次不要吃别人的,我每天都给你带吃的。” 挎包里,除了书,就是猫吃食。 “可惜,你听不懂。” 他蹲下身,摸着猫头,嘴角咧开笑。 狸花猫左看看右看看,喵呜一声朝两边翘着尾巴。 沈桑宁看着狸花来回轻柔地摇尾动作,“它听懂了。” “你怎么知道?”小少年正视她,疑惑。 她指指尾巴,“你看不懂吗?” 小少年摇头。 沈桑宁便耐心地给他讲解,最后道:“猫的尾巴会表达情绪。” 小少年听了她的话,对她崇敬不少,敌意不再,“原来是这样。” 她笑笑,“你说喜欢猫,怎么这都不知道?还不把猫带回家?” 小少年低头,摸着猫也难掩失落,“爹娘不让,我娘最怕猫了,我只能下学来喂它。” 这些,沈桑宁昨天就听端午说了。 今日出现在这,当然不是意外,她是有意为之。 投其所好,最好拉拢了。 她假装不解地皱眉,“你这么喜欢它,若哪天它被拐走了怎么办,流浪猫很危险。” “它不是流浪猫,它的名字叫天真。”小少年还挺执着。 沈桑宁不跟他纠结,“你若真喜欢它,可以让你的朋友帮你养啊,它才能顿顿饱。” 小少年眸光更黯淡了,“我的好友都不喜欢猫。” “原来是这样啊,”沈桑宁话锋一转,“我家有好几只猫,我可以把天真带回去一并养。” 小少年一听,顿时警惕护猫,“我都不认识你。” 小小年纪,警惕心还挺重。 不过没关系,沈桑宁说法一套套的,“看你这身学服,你是竹阳书院的吧?我弟弟也是,你若不放心,以后可以来我家看猫。” 她说完,小少年便想问她弟弟的名字,却被她临时打断——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少年自己的话没问出口,只顾着回答,“甄斐,那你弟弟叫什——” “阿斐啊,”沈桑宁一拍脑袋,“我差点忘了,我是来接我阿弟的,你都下学了,他肯定也下学了,我得走了,这猫你要不要我带走?得快点决定了。” 她一副很着急的样子。 甄斐看着她,纠结一番,还是想拒绝。 只是拒绝的话尚未出口,沈桑宁就看出来了,立马下一剂猛药,“不愿就算了,我刚才经过的时候,它都饿得跟流浪猫抢食,抢不过还被打,不像我家的猫,养得肥嘟嘟的,我走了啊。” 甄斐听闻,心里别扭,眼看她要走远,来不及思考,稚气的声音十分认真—— “那你带走吧,你要好好养!我会经常去看它的。” “好好好。”沈桑宁不给他反悔机会,抱走狸花猫就以急着接弟弟的名义跑了。 小小狸花,轻松拿下。 有了这猫,让甄斐和阿舟做朋友,还遥远吗? 从头至尾,甄斐都没平静下来思考过。 直到面前没了人,才反应过来,“你还没说你弟弟是谁呢,家在哪里啊?” 他当即追出去。 小短腿快得没影儿了,也没追上。 * 竹阳书院外。 梁宿邪恶一笑,“大家让让啊。” 这个时辰下学的都是同龄人,也都明白梁宿为人,又见梁宿手上物件,都知道他要干坏事了,于是马上将主路让开。 有些孩子觉得无聊,有些还留在路边看乐。 梁宿和狗腿子一人捏着银线一边,各自站在道路的两侧,躲在石柱子前。 银线摆在地上,看不出痕迹。 等了半晌,梁宿都有些不耐烦了,“书呆子这么还不出来,下学都不着急回家的么!” 刚说完,就见齐行舟和方端午从书院走出。 梁宿示意狗腿子噤声,站在梁宿身后的包赢也屏住了呼吸。 只等齐行舟走到银线上,让他摔个大跟头了。 眼看齐行舟马上就要走近,他却停住了步子。 梁宿皱眉,心里催促。 身后忽然响起女子温婉的声音—— “阿舟,往这边走。” 齐行舟点头,调转脚步朝沈桑宁走去,“阿姐。” 沈桑宁抱着狸花猫,“嗯,回家吧。” 躲在石柱子边的梁宿眼看没戏,懊恼地扔了银线,抬头却与沈桑宁对上视线。 她莞尔,梁宿心虚地撇开头。 姐弟俩刚走出去,梁宿身后就响起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 “公子,老爷吩咐,今日下学去宁国公府赴宴。” 梁宿烦闷转头。 就知道这话不是对他说的。 包赢一脸诧异,询问自家家仆,“为何?我爹和宁国公府不是没有交情吗?” 家仆不敢乱回答。 包赢心中烦躁,刚才还差点给齐行舟使绊子,现在要去宁国公府,就觉得怪怪的。 梁宿自信道:“你放心,齐行舟的身份,肯定上不了桌,他就是脸皮厚寄住公府,刁难不了你。” 包赢叹着气,随家仆离开。 从巷子中追出来的甄斐终于跑来了,左右看看也没看到沈桑宁,就问梁宿,“你有没有看见一个抱着猫的女人?” 梁宿冷哼,“不就是齐行舟的阿姐吗?喏——”说着,指了指远处马车,“他们刚上马车,你是没看见,他姐姐可丑了。” 没注意到几近石化的甄斐。 “齐行舟的姐姐?”甄斐整个人都不好了。 完了,甄天真被齐行舟的姐姐抱走了。 甄斐见宁国公府马车要驶离,拔腿就追过去。 梁宿都看呆了,“喂,你不等你爹来接你了啊。” 甄斐没听清,只管拼命跑。 那厢。 沈桑宁将猫放进齐行舟怀里,“它叫天真,以后归你照顾了。” 齐行舟抱着猫,手就跟没地方放似的,轻轻搭在猫屁股上。 车厢前,马夫声音传进:“少夫人,有个孩子在后头追呢!” 沈桑宁从车窗内探头,果然看见甄斐锲而不舍地在后面追。 他跑得拼命,但却离马车越来越远。 忽地,被石头绊倒,整个人摔在地上。 沈桑宁吩咐马车回头,她下车,走到甄斐身前,弯腰将他扶起,“摔疼了吗?” 她蹲下身,与甄斐齐平。 伸手拍掉他身上灰尘,就像个温柔的邻家姐姐。 甄斐想控诉的言语吞了回去,憋闷地小声道:“把猫还给我。” 沈桑宁朝马车上望去,“阿舟。” 随即,齐行舟抱着猫下车,将猫递给甄斐。 甄斐睁大眼睛,有点不相信这么轻易就还猫了。 沈桑宁假装不知他们之间矛盾,疑惑问,“怎么突然反悔了?” 甄斐瞅瞅齐行舟,瞅瞅她,抱紧猫陷入沉默中。 还是齐行舟开口解释,“阿姐,他担心我欺负猫。” 闻言,她“哦”了一声,嘴角弯起浅笑,“阿斐不用担心,我阿弟虽寡言,但性良善,不会恃强凌弱、以大欺小,他是个小君子,你将天真交给他,他会好好养的,如果你不愿意,或者有了更好的寄养人选,我们也不强求。” 甄斐低着头,因为没有更好的人选而纠结。 沈桑宁又关切道:“你一个人在街上跑,太危险了,你家里人来接你了吗?” 甄斐抿唇,在望向某处时,眸光一闪,直接把猫递给了齐行舟,“以后梁宿欺负你,我帮你拦一拦,作为交换,你一定要照顾好它,我会去看它的。” 而后看向沈桑宁,别扭道:“谢谢你们了。” 语罢,就朝着先前看的那处跑去。 沈桑宁望去,是甄家的马车,来接了。 齐行舟抱着猫,问她,“这样就算交朋友了吗?” 这话问的,既天真又心酸。 可见他从未交过朋友,哪怕是在金陵。 沈桑宁拉着他上车,“是否算朋友,要看未来,你是否想让他当你的朋友,是你的选择。” 但现在的目的,是以梁宿之道,还梁宿之身。 眼下,家中还有一个。 府中。 裴如衍设了宴,杜承舟与包统领夫妇都在。 包统领夫妇年纪不大,只是比在座的稍长几岁。 沈桑宁在府门处碰见了包家的马车,下来的是包赢。 她拍拍齐行舟的背。 齐行舟会意,将猫递给下人,然后从容地走到包赢前,“跟我来。” 俨然是主人家的姿态。 包赢想到梁宿的话,眉头一皱,“谁要——” 彼时,看见走到齐行舟身后的沈桑宁,尴尬地改口,“好吧。” 小孩子,总是不好意思在大人面前,口出恶言。 沈桑宁走在前头,进了宴厅,坐到裴如衍身侧,得体地与客人示意。 跟在后头的齐行舟和包赢,并排走了进来,看不出一点矛盾。 包统领爽朗一笑,“这两孩子,一看就知道很说得来。” 裴如衍一锤定音,“那就坐一起吧。” 下人将两个孩子的位置放在一起,两个小孩都很乖巧地坐下。 包统领看齐行舟举止谈吐,忍不住夸赞,“七岁小儿,已有裴世子儿时之态。” 话落,杜承州先笑了,“包叔,你还记得裴世子儿时是什么样?” 包统领嘿嘿一声,“不记得,但就是看得出来,裴世子在教养孩子上花费了不少心思,才能把孩子教得这么好。” 裴如衍也不谦虚,“我将阿舟视为亲弟,亦视为学生,不过我从不要求,学业靠他自己争气。” 沈桑宁没有说话,视线扫过包赢,见后者神色惊诧。 显然是在震惊那句“将阿舟视为亲弟”。 看来,包赢也完全信了梁宿的话,认为阿舟不受宠,是靠脸皮厚赖着的。 但这不是重点,就算是寄人篱下,就要活该被人轻视与欺负吗? 当听到包统领道:“我家这小子要有阿舟一半自觉就好了,赢儿随我,一身侠气但读不进书。” 沈桑宁接话,“各行皆有人才出,若能子承父业也不失为佳话。” 她将视线投向包赢,“我们阿舟性子闷,入京不久,在书院恐怕还没有朋友,不知道赢儿可愿意做阿舟的朋友?” 话说到这里,包赢是不可能说不愿意的。 他一时未答,包统领慈爱的手掌就往他后背拍了一下,“听到没,你们以后好好相处,你块头大,保护好阿舟,别叫人家受了欺负。” 沈桑宁勾着唇,笑意渐深。 包赢有一个优点,从不违逆父母,“好的,爹。” 身边的齐行舟端起茶杯,小嘴一抿,“包叔叔,包婶婶,晚辈以茶代酒,敬你们。” 他动作生涩,但学得有模有样,引得在场开怀。 包统领喝下酒,低头看自家儿子无动于衷,“你学学呀,去敬世子和夫人啊。” 包赢无奈起身:…… 宴厅内,大人们相谈甚欢,两个小的也从开始的互不搭理,到小声咬耳朵。 孩子转变总是很快,何况包赢本来就没有很厌恶谁。 原则是有的,耳根是软的。 听了梁宿的几句话,就同仇敌忾了。 这会儿变得快,偷偷和齐行舟喝了酒,就是好兄弟了。 齐行舟低声道:“我有一只猫。” 包赢不喜欢猫,但不想呆在饭桌上。 故而两个小的请示一番,就一起离席去看猫了。 从这一晚起,裴家与包家有了联络。 而两个孩子的关系,也代表两家将来是否有更多机会相处。 齐行舟似知裴如衍所想,对包赢便更添一分拉拢之心。 因为,他想为姐夫出一份力。 “包赢,你可以给其中一只小猫取名。”齐行舟正色道。 刚才还说讨厌猫的包赢,看见初生的小猫时,腿都挪不动了。 直到包统领来喊,才恋恋不舍地回家。 第二日,梁宿下学就发现,昔日两个好伙伴都不约而同地消失了。 招呼都没打一声。 消失的两个小孩,在宁国公府的门外偶遇,彼此都震惊无比。 第184章 孩子互殴叫家长 “阿斐?” “诶?” 两小孩愣愣的,像做贼。 甄斐有些尴尬,率先问,“你怎么在这儿?” 包赢挠挠头,“我来看看我的小猫,你呢?” “……”一样。 此时,国公府的门房将两人请了进去,直接去了齐行舟的青风苑。 狸猫本来窝在齐行舟怀里,闻着味冲了出去,直扑到甄斐怀里。 甄斐像抱孩子般抱着狸猫,还颠了颠,“还好,没瘦。” 包赢看了眼,默默走到护栏边。 宁侯正在里头喂奶,护犊子地盯着他,警惕他偷崽。 包赢蹲下,直勾勾地看着护栏里的小奶猫,许久才扭头问,“阿舟,什么时候能抱?” 齐行舟走过去,“等大猫打盹儿的时候。” “我这样看着它,它根本不打盹儿。” “你不要这样看它,你看着就不像好人。” 两人娴熟地说着话,忽视了另一头的甄斐。 甄斐好奇不过,抱着狸猫走近一步,语气别扭,“你们几时这样熟悉了?” “昨天,”包赢也不掩饰,“阿斐,你瞧瞧我的猫。” 他指了指,“我给它取名叫灿烂。” …… 包赢和齐行舟昨晚就混熟了,这会儿相处自然,就像多年好友。 相比之下,甄斐就略显局促,只是碍于想多陪会儿天真,不过包赢在这,他也能缓解一二。 没一会儿,就在包赢的主动调和下,三人一同聊起猫来。 直到饭点前,才离去。 接下来的几日,梁宿总觉得哪儿不对,下学都看不见包赢和甄斐二人,想找他们玩,他们都说没空。 这也就罢了,可在学堂,梁宿想欺负齐行舟时,包赢却站出来阻止,“这样是不对的。” “有什么不对的?”梁宿不满,“是今天才不对的吗?” 包赢挡在齐行舟身前,“阿宿,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做朋友了。” “你!”梁宿气结,去看甄斐,“阿斐,你来评评理。” 甄斐正在整理课本,和包里的猫食,头也没回,“我们来书院,是要好好学习的。” 梁宿皱眉,“你也吃错药了?” 语罢,就吩咐狗腿子去拉开包赢。 狗腿子们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没人天生相当狗腿的,还是这么小的孩子们,都是家里势微,欺软怕硬。 而现在包赢都站在齐行舟那边,他们又打不过。 包赢的拳头最硬了。 梁宿使唤不动人,觉得跌了面子,涨红脸指着齐行舟,“我姐说的果然没错,你们这种出身低微的人不仅脸皮厚,还最有心机,一声不吭地抢我的朋友!” 齐行舟一直都没理他,现在才抬抬眼皮,唇瓣一角上翘,嘲笑之意明显。 连话都懒得说。 梁宿见之,冲动地撸起袖子,要冲上来揍人。 除了包赢挡着,也无人拉架。 甄斐左右看看,“你们别打啦,夫子要来了!” 梁宿才听不进去,拳头不小心挥到了包赢身上,包赢顿时冷了脸,用力去抡他。 齐行舟伸出脚,梁宿双脚一绕摔在地上,立马爬起来重新冲过去。 方端午跑来拉架,拉的不是别人,就把梁宿双手擒在身后,“别打啦,你们别打啦!” 梁宿动弹不得,嘴里还在叫唤,“你们都是贱骨头,轻易就被收买了!叛徒!” 一声“贱骨头”导致包赢没收住手,拳头朝梁宿脸上揍去,“梁宿,你太过分了!” 随后被齐行舟拉住,才收手。 围观的同窗越来越多,梁宿感受到多道视线,羞愤至极,脸上还疼。 没忍住“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方端午看他失去战斗力,才松开手。 “夫子,就是他们,他们在打架!”人群中,有个小孩把夫子喊来了。 同窗纷纷散开。 只剩下淡定的齐行舟、生气的包赢、憨笑的方端午、哭得接不上气的梁宿,以及站得稍远的甄斐。 梁宿边哭边走过去,“夫子,他们合起伙来揍我!你看我的脸!” 半个时辰后。 沈桑宁抵达竹阳书院,因孩子打架被请来,她倒毫无异色。 在书院外碰到了同样前来的包夫人,两人还笑着打了招呼,才进书院。 夫子罚着五个小不点站壁。 桃李斋是供夫子们讨论学术的地方。 沈桑宁刚要踏进,就听里头传来刻薄女声—— “我弟弟被欺负成这样,还要罚站?什么道理!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不可,我们梁家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夫子慢悠悠地说道理,“他们是斗殴,别人也被梁宿打了。” “打得该!难不成让我阿弟站着被打,不还手吗?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事。” 是梁倩的声音。 沈桑宁走进去,梁倩眼尖看到她,不屑道:“呵,裴夫人可算是来了。” “端侯夫人,怎么气性这么大,”沈桑宁皮笑肉不笑,朝夫子望去,“给您添麻烦了。” 夫子总算遇到个说话温柔的,松口气,“没有没有,裴夫人、包夫人,两位小公子和梁宿发生些肢体冲突,双方伤得不严重,但错就是错,在书院斗殴,是要停课三天的。” 沈桑宁和包夫人都点了头,包夫人想问什么,却被梁倩打断—— “什么叫不严重,多严重算严重?我阿弟在家中磕了碰了,我爹娘都要心疼的,现在被几个小子联合打了,就只是停课三天?难道裴夫人不该给我的交代吗?” 沈桑宁眉头都没皱一下,睨了她一眼,故作轻松地开口—— “交代?端侯夫人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些,小孩子们活泼好动,发生些小矛盾最正常不过,孩子而已,又没坏心眼,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神似鄙夷,梁倩一时语塞,怒道:“我看你阿弟最多心眼,我阿弟都跟我说了,说你阿弟抢了我阿弟的朋友。” 沈桑宁轻笑,“孩子幼稚,说些天真的话,端侯夫人怎么还当真了呢。” 梁倩皱眉,“你别总拿孩子年纪小当借口,七岁看老,有些人七岁恶毒,长大也一样。竹阳书院是京城最具盛名的书院,教养出多少状元郎,就不该收那种行事作风有问题的人。” 第185章 打脸,替阿舟出气 “梁倩,你这话是不是说过分了些?”包夫人听不下去。 梁倩转而看向包夫人,“你儿子都要被带坏了,你还帮人家说话?被卖了都不知,商贾家七岁的孩子,满心算计利用,厚颜无耻,可得让你家包赢小心。” 包夫人无语。 沈桑宁的面色却倏然变冷,平静仍平静,“端侯夫人的意思,是说孩子间的打闹,完全出自孩子本心,而非幼稚与年龄的问题。” “是啊。”梁倩理所当然。 她继而道:“欺负同窗,是恶毒?” “是啊。” “所以不配就读竹阳书院?” “没错。”梁倩鼻尖发出轻哼,以为她识趣,要自愿退学。 沈桑宁忽而问夫子,“可以让几个孩子进来吗?” 夫子点头,将罚站的孩子喊进来。 梁宿嘴角红肿,冲进梁倩怀里直哭,像是受了大委屈。 反观包赢和齐行舟,的确没受什么伤。 梁倩心疼死了,忿忿道:“裴夫人,你看看,要不是你弟弟品性不端,我家阿宿能成这样吗?” 被指品性不端的齐行舟站在沈桑宁身前,忽地抬眸,抿着唇,默默不作声,伸手拉住她的衣角。 谁的弟弟,谁心疼。 沈桑宁牵过他的小手,看向唯一没被喊家人的甄斐,“阿斐,过来。” 甄斐还挎着包,安静地朝前两步。 沈桑宁半蹲下,“你是唯一没有参与打架的人,你看的最明白,你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吗?” 甄斐微怔,似犹豫。 她另一只手摸摸他的头,温声道:“他们都是你的朋友,所以你更要实话实说,不包庇,不徇私,不论是谁有错,只要改正就是大晋好少年,你是在帮助他。” 她的眸光柔和,笑容也像三月暖风,将人心底的紧张和害怕都吹走。 甄斐看愣了眼,小脑袋点了点。 手却不含糊,直接指向梁宿,“是他先动手的。”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但由孩子亲口控诉,却是不一样的力量。 梁倩眼神闪过尴尬,而后迅速找回自信,“孩子的话,怎么能信?” 沈桑宁抚了抚甄斐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那你知道,除了今天,阿舟有没有被欺负过吗?” 甄斐低头,又沉默了。 此时,梁宿停了抽噎,因心虚而怒道:“甄斐!你最好不要诬陷我,不然我再也不跟你做朋友了!” 甄斐眉头一皱,小脸愤怒,“谁稀罕!你天天就知道欺负别人,还骗我们,说阿舟是寄人篱下的野种。” “他就是!我哪里骗你了!我阿姐就是这么说——”梁宿还在说,被梁倩心虚地捂住嘴。 包赢忍不住了,“阿舟才不是野种,他就说话少人好,不跟你计较,你还上赶着欺负人,不止是阿舟,你还喜欢欺负别人。” “唔唔,唔唔唔,唔。”梁宿怒瞪着,脚踢着空气。 看着架势,骂得很脏。 沈桑宁饶有兴致,“端侯夫人,你摸着良心说,谁恶毒?” 梁倩咽了咽口水,都不敢对视了,“孩子随口一说,无心之言,哪有当真的。” 到底谁是厚颜无耻之人,一目了然。 沈桑宁故作疑惑道:“方才谁说七岁看到老?谁说孩子做错事不看年纪,就是其心恶毒?谁说恶毒的孩子,不配呆在书院?” 包夫人同仇敌忾,“是她。” 梁倩被两人针对,气得说不出话,反驳不上来。 一旁的夫子咳嗽一声,“我竟不知,梁宿做了这么多混账事,竹阳书院是圣贤之地,容不下这等心思险恶的孩子!端侯夫人若要自愿退学,老朽就不向山长请示了。” 梁倩脸色难看,不知怎么就到了要梁宿退学的地步。 眼下,梁宿也是害怕起来,躲在梁倩身后,“姐姐,怎么办啊,呜呜呜。” 梁倩咬牙切齿,“沈桑宁!你欺人太甚!孩子间一点摩擦,你至于要小题大做吗?若我阿弟因此离开竹阳,我梁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想宁国公府与我梁家、端侯府撕破脸皮吗?你家世子知道你这么自作主张吗?” 梁倩恶狠狠地瞪着她,比上一回在公主府时气焰更甚。 沈桑宁眉眼无辜,茫然不解,“我何时要你阿弟退学了?” 她思索一会儿,故作恍然,“我记起来了,这不是你自己的诉求吗?我一直是说,孩子们的小事不必闹大,小打小闹再正常不过,孩子能有什么错的……包夫人也能作证啊。” 语罢,望向包夫人。 后者点点头,“是啊,裴夫人有气度,从没要计较。” 那些难听的话,不全是出自梁倩一人之口吗? 自己骑虎难下了,怪谁啊。 “你,你们!”梁倩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沈桑宁叹了叹,“宁公府从不与任何人为敌的,虽有爵位,但家规严明,对外是最讲道理。” 说着,她看向夫子,“夫子,今日给您添麻烦了,您方才说停课三日,那我就将阿舟先领回去了,至于阿舟在学校受到什么伤害,我还是那句话,孩子们打打闹闹很正常,我不追究。” 我不追究,您自己看着办。 夫子摸着胡子,点头,“裴夫人客气了,即便不追究,老朽既知此事,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闻言,齐行舟向夫子鞠了一躬。 随后重新牵上沈桑宁,姐弟才离去,顺带把甄斐也带上了。 沈桑宁一左一右,牵着两个孩子。 她低头看见甄斐失落无措的模样,以为他在惋惜失去了梁宿这个朋友,于是出言安慰。 却见他抬起小脸,从她右边探头,看向左边—— “齐行舟,对不起。” “我不应该在梁宿欺负你的时候,无动于衷,假装自己没有欺负你,但其实,我也对你造成了伤害。” 小孩子的道歉无比真诚。 沈桑宁看着阿舟伸手握了握甄斐的手,她露出笑容。 三人握着手,莫名其妙形成了包围圈。 甄斐突然仰起头,“这样算是好少年了吗?” 方才的话,他竟记在了心里。 沈桑宁一愣,欣慰地点头,“嗯,你是。” 此时,包夫人也带着包赢走了出来,“裴夫人,你走太快了,你是没瞧见,梁倩不愿让梁宿退学,这会儿夫子去找山长了。” 夫子本就是清高古板的人,更何况还是上了年纪的夫子,认死理。 犯起轴来,那梁宿恐怕是非走不可。 包夫人爽是爽了,却不免担心,“不过,梁家若真因此与宁公府为敌,裴世子会不会怪你?” 第186章 偷情纸条 沈桑宁淡淡道:“只有棋逢对手,方可成为敌人。” 梁家能掀起什么风浪? 端侯倒还有可能,只是端侯不会为了梁倩,与他人为敌。 沈桑宁早就打听明白,端侯厌弃梁倩。 更何况,自己今日的行为,任谁来了,也挑不出一丝问题。 眼下天色尚早,沈桑宁带着包夫人和几个孩子一起去意满楼吃饭。 孩子们忘性大,立马就忘了刚才的不愉,兴高采烈地吃甜点聊天。 齐行舟的话也比往常多了两句,心情不错。 直到太阳落山,沈桑宁才携着他回家。 “阿姐,那我明日不去书院了吗?”他心底还是想去的。 沈桑宁倒是想趁此机会,让他玩乐几天,放松一下。 然而齐行舟担心课业落下,除了甄斐和包赢主动来找,平时都是呆在房中温习。 傍晚,沈桑宁在窗台上,看见一张小字条。 哪来的字条? 她左右看看,没发现可疑人物,才将字条拿起。 摊开。 字条上面写着不羁的几个大字—— “见一面。” 只这三个字,也没个落款。 但沈桑宁却能分辨出这是裴彻的字迹,甚至都能联想到他的语气。 见一面? 他说见就见?想得真多!命令谁呢! 沈桑宁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不要扯上一点关系,万不能因为他影响了自己的生活。 于是她将字条揉碎,不作理睬。 隔天,窗台又出现一张字条。 沈桑宁皱眉。 裴彻是有病么,怎么搞得好像她在跟他偷情一样? 将字条打开,上面写着:你若不来见我,我就去找你。 她再次碾碎纸条。 反正,绝不能去见他了。 上一次该说的,她都说了。 如果再去见他,也一定没有好事。 还是远远躲着吧,只要她躲着,他没办法威胁她。 只是不知道裴彻是怎么把纸条扔进来的。 府中护院的防范意识,也太薄弱了。 沈桑宁喊来护院,让他们日夜轮流当值,绝不能懈怠。 万不能把狼子野心的人给放进来了。 院外护卫多了一倍,裴如衍归来时看见,没当回事。 彼时,沈桑宁正在核算需要置办的物件金额。 上回虞氏跟她说过,二房快要回京了。 二房在颍川九年,期间也只回来过两次,还都是小住。 这一次是长住。 他们在颍川的衣物用品,也不可能全带回来,该扔的就扔了,所以要重新为他们置办。 “夏季和秋季的衣裳,每人先置办八套,西边的思桦阁要提前打扫出来,看还缺些什么,再将边上的怡景轩也收拾出来,四妹妹大了,不能再和叔父叔母挤一个院子。” 她与玉翡一一交代时,裴如衍已经站在身后,静静等着。 待她把话说完,玉翡很有眼色地退下。 裴如衍动作自然,轻轻搂过她的小腰,贴在她身后,将头埋在她肩上。 沈桑宁一顿,“怎么一回来就这样?” “嗯,”他也不松手,“二叔父不会住太久,陛下若将他留做京官,父亲会将他们分出去的,你不用操心太多。” 宁国公亡故已有三年,这家肯定是要分的。 沈桑宁点头,“我知道,但该做的,我还是要做好,嗯……你不要抱太紧,不舒服。” 腰间收紧的臂腕,缓缓松了些。 “这样?”他认真询问,见她没有不适,继而道,“二叔父与我父亲并非一母所出,我父亲是祖父原配嫡出,二叔父与三姑母是祖父继室嫡出。” “两位祖母离世都早,三姑母嫁的远,你还未曾见过,二叔父性格温良,你也不必害怕,二叔父膝下只有两个女儿。” “三妹已经出嫁,不会随二叔父回来,四妹刚及笄,性格古怪,她若欺了你,你就与我说。” 裴如衍一点点,给她介绍府中关系。 沈桑宁安静地听着,假装自己是不知道的。 这位四堂妹,性格跋扈,在外天不怕地不怕,仗着父母宠爱作天作地。 还很花痴,在外面看见俊朗的男人,对方但凡对她笑一下,她都觉得对方是喜欢她的。 一个没看住,在外面不是闹事就是闹笑话。 就如裴如衍所说,很古怪。 她甚至不惧怕虞氏,不惧怕她爹娘,只对宁国公父子能稍微震慑住她些。 想到这个人,沈桑宁就觉头疼。 一时无言,裴如衍以为她是累了,“他们下个月才回京,是我说早了。” 两人用完晚膳,就早早歇下。 夜里下了好大一场雨,天蒙蒙亮,她便已清醒,从裴如衍身上爬过去。 沈桑宁已经尽量放轻手脚,不碰到他,却在下一瞬被他精准地抓住了手腕。 她正虚伏在他身上,没想到会吵醒他。 停顿半晌,裴如衍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他呼吸平稳,双眸闭着。 竟是没醒。 沈桑宁看着手腕上那只没有她白的手,俯身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松松手,你还能再睡会儿。” 裴如衍今日休沐,杜承州约了他去听风茶馆喝茶。 不过时间还早,他还能再睡会儿。 为了不吵醒他,沈桑宁的声音跟做贼似的。 感觉到手腕上的禁锢松开,她欲起身,唇瓣故意擦过他的脸颊,很轻很轻,轻到当事人只觉得有风吹过。 青丝拂过肌肤,从男人的脖颈处离开。 今天是紫苏离京的日子,她要去送一送。 穿好衣物,离开前,她下意识地往窗台看了眼。 没有纸条。 她放心地离开。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裴如衍悠悠转醒,看着身侧无人,翻身下榻。 换了身常服,踏出门,视线朝窗台扫了眼,窗台空无一物。 他低头,墙角下,一截小纸条并不显眼。 纸条被露水打湿,裴如衍捡起摊开,看着纸条上晕染开的字,依稀可见内容。 他捏着纸条的手一紧,不可置信的眼中闪过厉色,四肢逐渐发冷。 * 码头。 早晨赶来坐船的人并不少,紫苏背着包袱,带着三男三女共六个伙计,在码头与沈桑宁告别。 “少夫人,奴婢这就走了,若进展顺利,三个月可归。” 沈桑宁嘱咐道:“在外照顾好自己,不需着急,遇急事就传书信给我。” 紫苏刚要点头,忽听身侧传来抽泣。 主仆俩扭头看去,是紫灵抬着袖子在哭。 紫灵担心又惆怅,“紫苏,这么多年我们都没分开过,外面坏人多,你要小心啊。” “傻丫头,你照顾好少夫人。”紫苏哭笑不得。 紫灵将眼泪擦干,“好。” 紫苏捏紧包袱,向沈桑宁点点头,带着六人登了船。 又在船上与她们挥手。 船渐行渐远,紫苏的身影也变得遥远。 紫灵转身,“少夫人,要回去吗?” 沈桑宁还打算去巡视一下国公府的铺子。 国公府的田庄铺子无数,铺子都是出租出去的,眼下还有几间没租出去,她想着可以做点小生意。 尽可能地提高国公府的收入。 一圈巡视下来,已经临近午时。 回去的路上道路堵塞,为避免发生马踩人的情况,马和马车都不让通行。 原本想换条道走,却听路人的声音传进—— “又出命案了。” “前阵子不是有个翰林被杀害了吗?这次也是个官,仵作判断凶手是同一个人。” “何时作案的?” “一个时辰前,听风茶馆已经被京机卫包围起来了,大伙都要去看看呢。” 第187章 被裴彻掳走 听到“听风茶馆”四字,沈桑宁眼皮一跳。 心里慌得紧。 今天裴如衍就是要去听风茶馆,他就在事发地…… 车窗外,行人都往听风茶馆涌去。 “就算去了,京机卫也不让咱进。” “但还是想去看看。” “天子脚下,竟发生这样的惨案。” “杀的都是官,其中肯定有隐情,这次死的还是个年轻的。” 路人的话,句句都刺激了沈桑宁。 前世裴如衍没有遇到什么凶杀,但前世他应该也没和杜承州喝茶吧? 她担忧得没法安心,一刻都等不得,只想去确认下现场。 马车正在掉头改道,她突然打开车门,“我下车。” 护卫将马车停下,沈桑宁双脚落地,言简意赅,“去听风茶馆。” 她脚步不停地走向人群,护卫们将她围在中央,替她开道。 人群拥挤,仿佛是有人故意将护卫形成的包围圈冲开。 沈桑宁朝前走着,只听身后紫灵喊了声,“少夫人,你在哪儿?” 拥挤的人群里,护卫们束手无策,急得满头汗,找不到人,又挪不开步子,还不能拔刀。 沈桑宁朝前看看,听风茶馆就在前头,她垫着脚,能看见穿着飞鱼服的京机卫,将茶馆围得水泄不通。 蓦然,手腕被一股力抓住。 她扭头望去,对方戴着帷帽,背对着她,将她整个人扯过去。 沈桑宁用力地甩手,也甩不掉对方,被动地跟着对方走。 大庭广众下,还有人拐卖? “你谁——” 话音未半,对方偏了偏头,她依稀看出那熟悉的侧颜。 怎么哪儿都有他! 沈桑宁皱眉,左右环顾也没瞧见带出来的护卫们,严防死守还是没防住裴彻。 “你放开我!”她压低声,“我要去茶馆。” 裴彻不说话,朝小弄堂的方向,将她带出拥挤的人群,一直也不肯松手,连头也不回。 他身着常服,在人群里并不引人注目。 此地离他的私宅很近。 她一边甩手一边斥责,最后还是被他带进了私宅。 沈桑宁心里又急又气,“裴彻,你知不知道,你兄长在听风茶馆里啊!” 裴彻将院门阖上,才面无表情地看她,“所以呢?” “什么所以呢,你不知道茶馆发生了命案吗?” “你担心他会死?”裴彻拧起眉,“你明知他不会死于凶杀。” “裴彻,你能不能不要活在过去了,重来一次,什么都不一样了。”沈桑宁无语。 裴彻摘下帷帽,随意放置,“这就是你不劝我兄长投靠宣王的原因吗?可宣王是陛下仅存子嗣,他是陛下唯一的选择,不会有意外。” 沈桑宁哪有心思和他讨论这个,“你当真不关心你兄长死活吗?” 她转身要走,裴彻快步挡在她身前。 低头看见她急红了的眼,他眉心皱得更深,“你……是关心则乱,兄长没事,死的是别人。” “真的?”沈桑宁这才正视他。 因着急,急出的眼泪,迟了一步,滚出眼眶。 裴彻被她看得心中苦涩,“若换成是我,你还会这般着急吗?” 他明知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地要问。 此刻又忍不住抬手,想替她拭泪痕。 沈桑宁偏开脸,后退一步,“他没事就好,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是生怕我好过吗?” 说话时,她抬头看了看四方屋檐。 “放心,没人跟踪,自陈武受伤,兄长还没派人来。”裴彻眼神紧紧跟随着她。 即便没人跟踪,沈桑宁也不想与他共处一室。 此时,院子的门被人敲响。 沈桑宁一惊,明明自己没做错什么,但若被人发现孤男寡女,有嘴也说不清。 她眉目凝重,站到了门后。 裴彻还未开门,“谁?” “是我。”一个女人的声音。 沈桑宁狐疑地望向裴彻,他有女人了?那为什么还要骚扰她啊! 裴彻发觉她目光中的愤怒,忽视她,将门开了条缝。 见门外之人身高八尺,五官英挺,消瘦的脸颧骨突出。 要不是穿着女装,还真看不出是个女人。 女人看他开门,笑了笑,“你是裴二公子吗,我是媒人介绍来的,我性格比较开朗,不太矜持,想来看看你是否是良配再决定。” “决定什么,”裴彻听懂了,当即怒目而视,“你去转告媒婆,我不需要!” 语罢,就“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呀,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女人不满,负气离去。 沈桑宁听了一出戏,默不作声。 突然,就感受到恶狠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看我干嘛!”她也很愤怒。 莫名其妙被拽来这里。 一天天的,有病似的,躲都躲不掉。 裴彻冷笑一声,再度将她拽到庭院中,“刚才你一哭,我差点忘了正事。” “沈桑宁,你凭什么诬陷我?” 他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 屁股一碰到椅子,她就要起身,头顶上却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 “坐好!” 她吓得肩膀一震,抬头,“你吼我干什么!你还有理了!你莫名其妙拦截我,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名声!” “裴彻,我从没想过要害你的命,但你的所作所为,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第188章 世子不理夫人了 “名声?死路?”裴彻恶狠狠地俯视她,“你刚才的角度,看不到门外那个女人吧?” 他表情阴郁,“因为你在姨娘面前胡言乱语,现在姨娘坚信我有龙阳之癖,找媒人给我寻那些不男不女的女人,这事若传出去,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你害我至此,我可不得找你陪我一起。” 怎么就成她害的了? 要不是裴彻不断骚扰她,她会出此下策?他怎么不怪他自己? 沈桑宁心中吐槽,抬头嘴硬,“我可没有哪句话说你是断袖。” 裴彻嗤笑,“姨娘脑子简单,你引导两句,她就信以为真,哪有你聪明啊,聪明又绝情,需要时就利用,不需要随时可以舍弃。” 沈桑宁懒得听他阴阳怪气,“我们各自过各自的日子不好吗?我上次与你都说得很明白,你就非要来难为我。” “你是说明白了,可我不同意。” 裴彻的眸光黯淡,双手不自觉紧握,“沈桑宁,你若有一日醒来,发现兄长另娶她人,还与她如胶似漆,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你让我放下,可你凭什么让我放下?” 他声嘶力竭,说到后面,情绪变得激动愤慨,“你是重生了没错,可我还是那个我,你却不是你了,你让我如何能接受?” 沈桑宁看着他,内心五味杂陈。 如他所言,好像她重生嫁给别人,就是不守妇道,就是薄情寡义。 可,是谁规定,她两辈子都必须为裴彻付出? 明明一直是她在任劳任怨啊,她没有占裴彻便宜,她原本该嫁的人,就是裴如衍啊。 “我嫁给你,本就是个错误。”她语气平静,透着说服不了裴彻的无奈。 裴彻固执己见,“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情都没有,否则我给你传信三次,你心存害怕却只是躲在家中,尽管想诬陷我是断袖,也没想过下毒杀我。” “不杀你就是爱你?”沈桑宁气笑了。 诚然,前世与裴彻相处多年,就算没有情爱,也有同一屋檐下相处后产生的羁绊情感。 就因这羁绊,即便裴彻发疯,她也从没想过,要害他或让他去死,只是希望各自安好。 可他根本没有自觉。 他雷人的脑回路,令她语塞,沉默不出片刻,倏然惊愕,“你,你传信几次?” “三次啊,你不是都收到了吗,有什么好问的。”裴彻理直气壮。 “你什么时候放的第三张?” “今天早上。” 沈桑宁皱眉,她今日并未看见最后一张纸条啊,哪来的第三张? 早晨下雨刮风,难道被吹走了? 按照裴彻的性格,第一张纸条内容平平无奇,第二张纸条开始威胁,第三张恐怕更多恐吓。 “第三张,你写了什么?”她面色凝重。 裴彻挑眉,“你没看见?那你可小心,若被别人看见了,你真要去灭口了。” 言下之意,写的就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内容。 “你真是要害死我。” 沈桑宁咬着牙,唰地起身,趁他不备就要跑出去。 眼看已经跑到门边,裴彻大踏步追上,“话都没说清,你别走!” 她的左手被他拽住,低声碎他,“放手!” 她的右手极快地去开那门栓。 门栓被扔到一边的同时,门外响起沉闷的敲击声。 裴彻对外吼道:“我不相看女人,滚!” 话音刚下的那瞬间,虚掩着的门,因敲门的力度,自己缓缓地开了。 “吱嘎”一声。 沈桑宁抬眸,看见来人,连甩手的动作都顾不得了,僵在原地。 真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她目光所向,是男人墨黑的眸子,他眸中情绪翻滚,冷峻的面容像是被雪山覆盖。 视线下移,落到了她的手腕上。 “裴彻,放手。”裴如衍声音森冷。 沈桑宁反应过来,用力地甩了甩手表明立场,“放开!” 裴彻早在看见裴如衍时,就没了声,被她一甩,就松开了,“兄长,你怎么来了?” 裴如衍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又回到了沈桑宁的脸上,“给我一个解释。” 语气平静,可沈桑宁知道,他已经生气了。 眼睛如果能杀人,刚才开门那一刻,她就能死十次了。 她仰头看他,小心翼翼,“要不,我们回去说?” “回去骗我吗?”裴如衍幽幽道。 沈桑宁朝他走近一步,老实本分地低头,“听风茶馆出命案了,我怕你出事,就想赶去看看,结果因拥挤跟护卫走散,被二弟带来这里了。” 语罢,她抬眸,悄悄看他眼神。 他的神色冷得没有温度,他从未这样看过她。 大概是不信她。 她心里一急,“我说的都是真的!” 裴如衍不置可否,此时才将目光望向裴彻。 后者点了点头。 裴如衍冷笑一声,不再对两人说话,转身就走。 沈桑宁慌了神,扭头瞪裴彻,“你现在满意了?” 被裴如衍误会,她满腔愤怒只想朝裴彻撒。 始作俑者,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 她一时没跟上裴如衍,裴如衍又往回走两步,“夫人还要在这里,叙旧?” 叙旧二字被咬得极重。 像是有什么深意。 沈桑宁赶忙跟上,不再看裴彻一眼,故而没看见后者眼中的惊骇。 裴如衍在前头大步走着,没带任何护卫。 她在后面小跑着追赶,与他解释,他也不理会。 “我真是被抓来的,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阿衍你不要生气。” “别不理我,你等等我,走慢些。” 一直小跑,才勉强跟在他身边。 沈桑宁一直打量着他的脸色,冷得像是刚从刑场上监斩回来。 一直不理她,她心里难受,试探性地去摸他袖子。 指腹刚触及,软乎的布料就从指尖滑走。 裴如衍抽出,清冷道:“别碰我。” 第189章 前世没嫁给你,嫁裴彻了(坦白局) 说话时,看也不看她一眼。 沈桑宁悻悻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跟着走了一段路,心里还在想要如何哄他才能好,如何解释,他才能信。 两人一路走出巷子。 路边,陈书等在马车上。 “上车。”裴如衍言简意赅,率先上车,入了车厢。 陈书将踏凳放好,沈桑宁一步一步跟了进去。 陈书察觉到不一般的气氛,闭紧了嘴,将车厢门关上,驾驶着马车朝国公府的方向而去。 裴如衍端坐车内,即便沈桑宁在他身边坐下,他也目不斜视。 马车内太过安静,安静地,让她发慌。 她看着香炉边的茶壶,小声问,“你和杜公子喝完茶了?” 意料之中的,他还是不理她。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出声,“你和裴彻是什么关系。” 他终于说话了。 沈桑宁抬头,认真道:“弟弟和嫂嫂的关系。” 却听裴如衍低笑一声。 周身的气息瞬间降至冰点,他的眼底,是压抑的无奈。 这笑声听得沈桑宁心里发毛,“不想笑,你就别笑。” 裴如衍凝视着她,“真的吗?” 沈桑宁总觉得,他知道了什么,可又不确定他知道了什么。 如此,她该说什么? 可她刚才所言,的确是真的啊。 她点点头,只见裴如衍神色愈发冷冽。 “好,”他一动不动,“把衣裳脱了。” 沈桑宁大骇,“脱衣裳?干什么?” 马车还在行驶,何况裴如衍也不是那种人啊。 那让她脱衣裳是什么意思? 她心里震惊着,听他惜墨如金地道—— “我看一下。” 也没解释为何要看。 难不成,他是以为她和裴彻有染,所以要检查身体? 沈桑宁顿时觉得受到了侮辱,“你不信我就算了,可刚才,你分明看见,我们两人是在院子里,也没有过分的举动……是,他拽了我的手,但我从头到尾,在院子里都不到一刻钟,你现在是什么意思?大街上马车里,你要这么羞辱我?” 裴如衍眉头越皱越紧,泛白的手从袖中伸出,探向她的腰腹。 在她喋喋不休时,他捏住了腰间玉带,指腹两下一拨一抽,她的腰带当即散落在地。 沈桑宁感觉腰间一松,低头一看,失了话头,愤怒望去,“你——” 她的嘴被他大掌捂住。 裴如衍强硬地拨开她的衣襟,将衣衫脱落,他肃着脸,一点都不像在脱女人的衣裳。 反而更像在研究什么。 “唔。”她皱着眉,肩头已不着寸缕。 香肩上两根带子挂着,他没有去碰,右手带着目的性地将她肚兜的下角掀起,露出她的小肚子。 温热指腹摩挲着什么,这般暧昧的情景,沈桑宁没感觉到半分旖旎。 捂着嘴的手放开,她靠在车璧上,“你干什么?” 只见裴如衍低着头,言语捉摸不透,“我记得,你小腹上也有颗痣。” 他没记错。 是有的。 沈桑宁低头,看着他指腹摩挲之处,正好掩住了那小痣。 他方才的所作所为,似乎就是在确认那一颗痣。 是她误会了。 可裴如衍为什么突然要确认那颗痣,还是在这生气的关头? 她不得不深想。 没有人知道她今日被裴彻带走,裴如衍今日为何会前往裴彻小宅? 难道,他看见了裴彻给的第三张纸条? 而那纸条上,可能是写了她肚子上有痣,故而,他才会更加深信她与裴彻有染,迫不及待地要确认她肚子上的痣。 这么一想,就能解释通了。 裴彻竟然在纸条上写这个,难怪,难怪方才裴彻说,要是被人看见了,就该灭口了。 原来写的,是这种内容。 他真是该死啊! 此时,裴如衍收回手,沉声道:“这痣,还有别人看见过吗?” 沈桑宁摇摇头,忠贞真诚地保证,“自然只有你能看见,我不可能给别人看。”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道:“万一有别人知道,那就是偷看我沐浴了。” 裴如衍听闻,面色并未好转,反而捏住她的下巴,“你猜到了?” 他眼中闪过复杂之色,随即更是失望,“你没有看见那纸条,却能猜到内容,你叫我怎么信你?” “央央,我脸上写着,很好骗吗?” 沈桑宁一怔。 就以他的逻辑来说,她怎么回答都是错的。 下巴被他攥紧,隐隐作痛。 “疼。”她表示。 然而这一次,他并未顾及她的感受,“上回,你们去永安楼,你就骗我,你以为我真的信吗?” 裴如衍嘴角划过一丝苦笑,却没有摒弃自己的骄傲,他微抬下巴,“我并不信你所言之事,我只是,想信你。” “但你不能一直这么骗我。” 沈桑宁被迫直视着他,想摇头,却动不了,“所以你也看见了前两天的纸条,是吗?” 裴如衍不置可否。 她又问,“你再怎么怀疑我,我还是那句话,我和裴彻没有什么。” 裴如衍蓦地松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扔给她。 沈桑宁快速接过,将纸条摊开。 上头的字迹已经完全晕开,根本看不清内容。 她道:“什么都没有。” 裴如衍扫了眼,视线不经意掠过她裸露的肌肤,眉头一蹙,“你先把衣裳穿上。” 搞得好像是她自己脱的一样。 沈桑宁听闻,也是没好气,但这个节骨眼上还真不敢跟他闹,声音如蚊子叫般轻哼一声,将衣裳穿好。 裴如衍沉声道:“他说,要与你叙旧,谈一谈你的……”他略过,嗓音更冷,“你们,究竟有什么秘密?” “还是,有什么曾经?” 他已经笃定,她和裴彻有什么。 她若不解释清楚,将来日子恐怕不好过。 可若解释前世今生,他会信吗?会不会觉得她是推脱之言? 若信了,会不会因为她和裴彻的过往,而厌恶她? 沈桑宁拿不定主意,心思百转千回。 可当窥见他眼中的压抑,似伴随着痛苦,被冷漠压在眼底,她便有了决定。 裴如衍绷直唇线,在此时说,“你若不想说,到了府中,也不必再说了。” “不是,我是在想如何跟你开口,我怕你不信。”沈桑宁惆怅。 “信不信,是我的事。”他皱眉。 沈桑宁点头,准备将秘密说出,于是鼓起勇气靠近他一些。 岂料,却被他躲开。 她压下眼中委屈,低声道:“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活了,我第一次嫁的人,不是你。” 她每说一句,都在观察裴如衍的动作表情。 看着他暗流涌动的眸子,她分外小心地道—— “第一次嫁的,是裴彻。” 第190章 世子抛下夫人 她嗓音清脆,眸光认真。 却见裴如衍嘴角轻微抽搐。 她继而道:“所以,他才会知道,我有痣。” “但今生,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清清白白的。” 终于坦白了。 积压的心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 紧张他的态度,但也期待他的态度。 沈桑宁多了分希翼,看着他,等待他开口。 两人间气氛凝固。 静地,连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车轱辘压过路边的响动,都格外明显。 裴如衍抿着唇,但凡面上有细微的表情,都能让沈桑宁心里打鼓。 他一双眼仿佛是摸不清底的寒潭,望着她,要将她吸进去。 越是沉默,她越是忐忑不安,“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想我说什么?”裴如衍反问,压抑着还没爆发的情绪,“你还不如一口咬死他偷看你沐浴了。” 他薄唇勾起嘲弄的弧度,在她失落不安的视线中,深吸一口气,发出短促的讽刺之笑—— “你怎么编的出这种话。” 质问中透着愤怒和无力。 愤怒是对她和裴彻,无力,却只是对她一人。 他果然还是不信,也对,正常人都很难相信。 沈桑宁内心酸涩,抬手拉住他的手腕,“我可以证明的。”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下来。 是国公府到了,但陈书并未发声。 裴如衍没有动,也不说话,态度难辨。 他是在等她下文,她心里生出希望,想着前世那些事,郑重道—— “前世,太子没有回来,陛下在两年后会死,二皇子会登基。” 话刚出口,沈桑宁就发觉,这些根本没法在短期内得到验证。 何况,即便不重生,正常人都觉得,二皇子会登基,于是她改口: “不出两个月,扬州会发生水灾。” 可今生有了变故,或许不会再有水灾…… 若没有水灾,那又无法证明她的话了。 思及此,沈桑宁唇瓣发白。 前世今生,太多轨迹,全部都变了,太多事,无法得到证明。 她突然又想到什么,“未来二十年的春闱考题,我都有些印象,我没有骗你,这个能证实。” 裴如衍看着她,被她的话带进思考。 但并未思忖多久,他平静地道:“下一次春闱,在三年后。” 他在怀疑她拖延时间! 沈桑宁真是说不清了,“你容我再想想三年内发生了什么,三年内……” 都改变了啊。 今生裴如衍因舞弊案,更受陛下器重了,之后恐怕升官的时间也要变。 还有最近的一件事,二房下个月归京,后续会分家。 但这些,裴如衍本来就预料到了。 在宁国公府,未来两年内能发生的事,都是在他预见和掌控中的。 说两年后的事,他又觉得她拖延时间。 沈桑宁的脸皱成一团,正如她的心情。 瞥见他阴沉的眉眼,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你根本就不信我。” 裴如衍没否认,“你无法证实,要我如何相信你荒谬的言辞?” 他抬袖,想让她松手,奈何她紧紧抓着他的臂腕。 “松开。”他冷声道。 原本她只用了一只手,闻言,马上另一只手也攀上去。 说不通,就耍赖,“你不信我,我不松开。” “松开。” “不松开。” “……” 两人僵持着,裴如衍皱眉,平时温柔轻抚她的右手,现在轻而易举就将她掰开。 他猛地起身,下了马车。 只留沈桑宁一人,颓废地坐在里面,满腔委屈和伤心。 可她又无法去怪他。 但凡没有经历过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么荒谬的事呢? 不会有人信的。 阳光照不进马车里。 即便主动敞开车厢的门,也无法照亮被四方遮蔽的角落。 沈桑宁低垂着眸,将脸埋进臂腕,许久都没下车。 但这一次,裴如衍不会走回来了。 他不会问她,你怎么还不进来。 他现在,根本不想搭理她。 裴如衍的确没有回来,但陈书却一直守在马车外,车里有人,他也不好走开。 陈书虽不知细节,但能察觉出他们吵架了,慎重小心地道:“少夫人,要不,您先进去?” 沈桑宁叹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起身,回到府中。 青云院内,下人们都在忙各自手头的事。 白日里和她走散的紫灵,还有护卫们,这会儿也回来了。 紫灵冲上前,后怕道:“少夫人,还好您没事,吓死奴婢了。” 沈桑宁情绪低落,十分后悔今日出了门,也后悔早晨疏漏了纸条。 如果没疏漏,裴如衍就看不到那纸条。 如果不出门,就碰不上裴彻。 碰不上裴彻,也不会让裴如衍误会至此。 可转念一想,即便都避免了,有些事迟早还是会发生。 躲是躲不掉的。 懊悔根本没用,因为她没有错。 青云院里里外外,没有裴如衍的身影,她一问,才知裴如衍根本没回青云院。 估摸着,是去了书房。 他这么生气,就怕他今晚都不会回来了。 沈桑宁让张妈妈杀了只老母鸡,晚膳的时候,便端着鸡汤去书房看他。 想借机再哄哄他。 即便他是很不好哄的人,她不想因误会,让他置气。 但是,到了书房,沈桑宁发现,连门都打不开。 里头锁着了。 又锁着了。 陈书尴尬地站在外头,“少夫人,世子说不让人打扰,要不您先回去?” 沈桑宁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面朝书房,高声道:“裴如衍,你这样,我们解决不了问题。” 语气尽量温柔,是怕激化矛盾。 “你让我静静。”书房内,传出他的声音。 沈桑宁问,“你要静多久?” 半晌,里面没再说话。 她皱着眉,将食盒放在地上,转身离去。 迟早有一天,她要把他书房的门拆了! 待她离开后,陈书看着地上的食盒犯了难。 隔着门,他小心翼翼地问,“世子,少夫人带来的吃食……”他打开,故作惊喜道,“是鸡汤、烧鹅和青菜,还有好几种点心。” 书房内未及犹豫,“不吃。” 陈书没料到,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啊,您真不吃?” “嗯。” 最后,食盒被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沈桑宁见状,自己都没胃口了,“他是不吃晚膳,还是不吃我送的晚膳?” 陈书有点尴尬,斟酌道:“世子说不饿,怕晚上积食,就不吃晚膳了。” 这话,一听就不是裴如衍能说出来的。 他生气的时候,说一句话都累,怎么会解释? 也就是陈书顾及她的心情,加以美化。 沈桑宁嗯了声,“他不饿就算了,那你吃吧,你拿回书房,你到他门口去吃。” “愣着干嘛,快去吧,别浪费了。” 陈书听得一愣一愣的,拿着食盒,又走了。 紫灵这时候才看出端倪,站在房中问,“少夫人,您和世子吵架了?” “谁和他吵架,”她又气又心酸,“分明是他单方面跟我置气。” “啊?”紫灵不解。 沈桑宁心里烦,晚膳只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 夜里躺到床榻上,也合不上眼。 误会解不开,裴如衍认定了她和裴彻“关系匪浅”。 想着他的态度,她就委屈。 夜半,房外传来脚步声。 她屏声静息,莫不是裴如衍回来了? 第191章 云叔发言,惊倒众人 而下一瞬,房外便传来犹豫的女声—— “少夫人,您睡了吗?” 是玉翡。 沈桑宁失落,也不忘回答,“没有,怎么了?” 玉翡为难道:“世子让奴婢来拿官服,奴婢可以进来吗?” 闻言,她心情更差,“嗯。” 随即,房门被轻轻推开。 玉翡走入房中,脚步轻盈地走到衣柜旁,期间,神情尴尬,将裴如衍的官服拿上,就规矩地走了出去。 门再次阖上。 沈桑宁闭着眼,黑夜里没人能看见她湿润的睫毛,直到后半夜才入睡。 次日清早,只听说他去上朝了。 她疲惫地起来,一夜不曾进食,饿得反胃,吐了好些酸水,赶紧用了早膳才有所好转。 而后,她又去了云家。 经过小宋神医的治疗,云叔的疯病已经治好。 现如今是个正常人了,只是还失忆。 不过失去的记忆也是许多年前的事,并不影响他记得近些年的事。 所以对云昭一家来说,失忆症无伤大雅。 沈桑宁到云家的时候,云叔正坐在庭院里,指导林裘的武功。 云叔背着手,高深地站在一旁,触及到她时,肃然的目光多了丝柔色,点了点头,算作招呼。 细看,感觉他还有些尴尬。 也许是他觉得痴傻的自己很丢人,而刚好,沈桑宁见过他发疯举桌子跑的样子。 沈桑宁让紫灵将补品放下,里间的小宋神医如同有所感应般,冲了出来—— “烧鹅来了吗,烧鹅,世子夫人,你该给我准备烧鹅的吧。” 的确是有烧鹅。 小宋神医自打在宁国公府吃了烧鹅后,就爱上了,一发不可收拾,每天都想吃。 沈桑宁犹疑,“你怎知……” 她不曾说过她是谁吧? 小宋神医提着烧鹅,露出睿智的笑,“你们当我傻呀,我早就猜出来了,你们做戏把我骗来给云伯父治病,我配合配合你们而已,原本裴世子也是想让我给云伯父治病吧?” 他刚说完,云昭就在一旁拆穿,“这些天我们说开了,这些都是我告诉他的。” 小宋神医捧着烧鹅,瞪一眼云昭,“哼。” 沈桑宁只是笑笑,此时又听小宋神医直截了当地问—— “世子夫人是跟裴世子吵架了吗?看着脸色,像是生活不和谐啊。” 云昭眼神凌厉,“你闭嘴。” “我现在可不怕你,”小宋一脸无所谓,“要我说,裴世子心思不正,做事不择手段,上次关着我都不考虑我的感受,哪像你们,还知道做戏给我看,让我自愿给云伯父治病。” 他十分感慨,“裴世子啊,跟夫人你的气质也不太般配,掰了就掰了,夫人不用太耗费心神。” 十六岁的小宋仿佛看淡情爱。 曾几何时,沈桑宁也可以做到这般洒脱,只要不爱,就可以这样,也不用在乎裴如衍的感受。 如今,她心里晦涩难言。 此时,云叔突然走了过来,把小宋提了起来,“你这体格太差了,跟着我学一段时日,以后就不惧强权了。” “哎哎哎我不要,云伯父,我不是这块料——” 小宋惊恐地喊着,已经被云叔提到一边,又被林裘接手,强迫传授基本功。 肉眼可见的,面色灰败,再没了拥有烧鹅的欢愉。 院子里,还有几个林家小孩,是林裘的弟弟妹妹,环绕着林裘和小宋神医,欢笑溢满庭院。 这其乐融融的画面,尽收沈桑宁的眼底。 不同于周围的喧闹,她的心却安静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即便是罪臣之后,这些孩子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地欢喜吧。 至少身边的人,都是真心实意对他们好的。 有霸道护短的姐姐,有绝世武功的养父,还有亲生哥哥在身边。 忽的,感受到若有若无的视线。 沈桑宁转头,发现云叔在看她。 被抓包的云叔,立马移开了目光,仿佛是暗藏心事,没多久,又重新看向她—— “小姑娘,我总觉得,看你很眼熟。” 他那双眼睛不再被碎发遮住,亦没有岁月的沧桑,深邃且真诚。 棱角分明的下巴没有胡茬,打理得很干净。 话语间,没有跟小宋说话时的直白,也没有跟云昭说话时的自然,更没有和林裘说话时的严厉。 委婉,尴尬,他在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些。 沈桑宁倒很自然,“嗯,之前我们见过呀,郊外的村庄您救过我,还有……”围猎场她就不说了。 她话说一半,云叔当然听出来了。 他双颊因尴尬显出浅淡的红,莫名就不善言辞了,“咳咳,不是那种眼熟。” “就是觉得,二十年前也认识。” 这话听起来,就是怪怪的。 沈桑宁也愣住了,因为她现在只有十八岁。 不对,前阵子在金陵过了生辰,现在算是十九了。 云叔看着她,一旁,云昭已经没眼看了。 云昭将视线投向小宋神医,小宋神医心领神会,当即摆脱林裘,欢快地跑过来—— “伯父,来,我再给您看看脑子!” 第192章 云叔是母亲的心上人! 小宋神医跑到眼前,云叔脸色一黑,哪还有什么和蔼可亲,“回去!” “哎,好吧。”小宋瞥了眼云昭,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林裘那。 “蹲下,扎稳了。”林裘指挥。 小宋哀叹,嘀咕着,“造了什么孽啊,我才十六岁。” 一边又听话地扎好马步。 云叔轻咳两声,“我只是觉得,冥冥之中,我们本就认识。” 沈桑宁面上浮现茫然,随即就见他目光落在她腰间玉坠上。 云叔指了指,“还有那个,我也觉得眼熟。” 他已经不止一次,提起她的玉坠。 先前几次,沈桑宁还不放心上,只觉得亡母遗物不能给他人。 而现在云叔郑重的神色,让她不禁陷入思考。 难不成这玉坠,和云叔真的有什么渊源? 只是她不知道? 上次去金陵,外祖母说过,这玉坠是母亲的心上人送的,所以玉坠原本是不属于母亲的。 玉坠在被赠予母亲之前,该在那人的手上。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云叔和那人认识,且曾与母亲见过,因此会觉得她眼熟,也觉得玉坠熟悉。 可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沈桑宁只觉得自己猜想过于大胆。 何况就算真如猜想这般,云叔失忆了,也什么都记不得。 “可以给我看看吗?”云叔再一次提出请求。 沈桑宁点头,这次没有推脱,将腰间的玉坠取下,递了过去。 云叔双手接过,端详许久,正正反反来回翻转,眉头越皱越紧,眼睛越眯越小。 那样子,就像是记起了什么。 “云叔认识?”她忍不住问道。 却见云叔摇摇头,干脆地将玉坠还给她,“不记得。” 她听闻,心中微叹。 云叔的失忆症,连小宋神医都无可奈何,又岂是一朝一夕能想起来的? 就以她那点没有由头的猜测,恐怕是无法得到证实了。 眼看云叔转身进了屋,沈桑宁脑海中的想法却挥之不去。 人心里一旦有了念头,就止不住怀疑。 于是她看向云昭,“当年云叔是怎么受伤失忆的?” 云昭也看着云叔身影的方向,“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有一日醒来,睡在荒郊野外,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又捡了我,还救了被流放的林氏孩子。” 没人知道云叔的过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别说他是否认识她母亲了,恐怕他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认识了。 “倘若云叔的父母尚在人间,也定为找寻他而着急吧。” 沈桑宁感慨命运弄人,因一些意外,就能让亲人分离,几十载都未曾见上一面。 “那云叔当初醒来,是在哪儿呢?” 说不定,那里就是云叔的出生地呢。 云昭默了默,声音因愤慨而冷了几分,“金陵,郊外的乱葬岗。” 乱葬岗? 人不可能是自己倒在乱葬岗的,只能是被欺负了,然后扔在乱葬岗的。 造成失忆的伤,也就是那波人干的。 云叔武艺高强,甚至在大晋都很难找出对手,对方能将他迫害至此,恐怕也是使了诡计。 难怪云昭愤慨。 沈桑宁垂着眸,心思更活络, 云叔出事的地方不是别处,是金陵。 越是巧合多,她就越怀疑,越是怀疑,能发现的端倪巧合也越多。 云叔与母亲真有可能是认识的。 甚至…… 沈桑宁神色一凛,手心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玉坠,握紧玉坠的时候,耳旁似响起外祖母的话—— “此人虽穷,却还有点本事,给他下了能让人失忆的药,昏迷时还喊着你娘闺名,狠狠打了顿扔出去了,我们若不这样,只怕他再缠上你娘,惹来后患。” 身侧,云昭的嘴一张一合,好像在问什么。 她却听不进去了。 脑海里,全是外祖母的话。 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一语不发就跑了出去。 “少夫人!”紫灵跟着追了出去。 小宋神医一个马步没扎稳,“看着像是受什么刺激了。” 林裘一掌拍他背上,“你认真些,就你这体格子,可不配喜欢我家阿昭。” 小宋神医脸色涨红,话都不通畅了,“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都顾不上看热闹了,林裘不过说了一句,他反驳了十多句,“别瞎说,毁我清誉啊,不能乱讲。” “再说了,我武艺差怎么了,我又不像你们整日打打杀杀,我有我的本领。” 那厢。 跑出云家的沈桑宁,顾自上了马车。 后上车的紫灵坐得稍远些,看看她难看的脸色,又不敢问了。 沈桑宁揉了揉眉心,心里将一切都梳理了一遍。 一切巧合全都对应上,指向了一个可怕的结果。 当年外祖母迫害的,不是别人,正是云叔。 丢到了外面,恐怕就是丢到了乱葬岗了。 云叔,就是母亲成婚前的心上人? 外祖父和外祖母觉得云叔是个穷小子,又怕他干扰了母亲婚事,于是想将他打出去。 而他武艺高强,普通人根本对付不了,便捡了好听的话,说不准是骗他要将女儿许给他云云,然后趁机下了药。 打了一顿是真的,但失忆却并非打伤所致。 而是药。 所以将云叔害成这样的人,就是微生家。 害他无法拥有前半生的记忆,害得他无法与家人团聚。 即便云叔真是个穷小子,但有一点,一直未变。 他一直很俊俏,即便现在,尤其是梳洗干净后,威严又俊朗。 加上出众的武艺,不难想象年轻时有多意气风发,倘若没有微生家的迫害,他的人生不该这样潦草。 二十载的时间,足够他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 微生家向来不会押宝,这一点,沈桑宁上一辈子就有所感悟。 母亲会喜欢上云叔,反而显得正常。 换作是她,有了这样的心上人,的确很难再看上她那个爹。 平庸是她爹最大的优点。 抛开她爹不谈,她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云叔了。 一是愧疚,因微生家对他做下的事,而愧疚。 二是复杂。 母亲为他落过胎。 即便母亲是心甘情愿与他……但婚前做那种事,也是不该。 另一面,沈桑宁也清楚,母亲的苦难并非源于云叔,而是源于微生家和沈家。 故而,她心里复杂。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该梳理的头绪,都梳理清楚了。 她甚至无需实证,就已经将云叔归拢为母亲的心上人。 退一步说,她也不能实证,云叔失忆了,她总不能去问微生家吧? 外祖父和外祖母万一得知云叔近况,还与她走得近,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 所以不能叫他们知道。 沈桑宁得知了惊天大秘密,这秘密还事关自己最在乎的母亲,她此刻就像个无头苍蝇。 抬头看见紫灵一脸无害地看着自己,她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少夫人,您到底怎么了?”紫灵看了她一路,现在才问。 沈桑宁重重呼出一口气,心事没法跟紫灵诉说。 这件事,事关亡母体面。 必须保密。 但是藏在心里,又闷得慌。 她只想和一人倾诉。 第193章 这种日子跟丧夫有什么区别? 主仆俩回了公府,紫灵跟在后面,听着她叹了几十次气。 回到房里整理账目时,也连连叹息。 那账本来回翻页,捏着笔拿起又放下,总落不到归处。 玉翡见了,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少夫人若是累了,不如先休息?您不用太过担忧,夫妻间闹些矛盾,过几日自然而然就好了,世子待您好,满府都看在眼里,他不会舍得同您置气太久的。” 沈桑宁一听,深知玉翡误会了。 误会她是因裴如衍而心烦意乱。 不过一经提醒,想到与裴如衍的矛盾,她心里只会更烦。 便问,“他下朝回来了吗?” 玉翡一直都在青云院待着,当然不知,“奴婢去前院瞧瞧?” 沈桑宁又一叹息,“你去请他来见我,他若不来……罢了,他肯定不来,还是我亲自去吧。” 既想与他和好,也想跟他倾诉。 她满腔心事,只想跟他一个人说,也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反正处理账本也静不下心来,她便起身走出去。 每走两步又退了回来,“有榔头吗?” 万一他又锁书房,将她关在外面,她总得做好完全准备才行。 玉翡眼中闪过惊骇,想问一句,却被紫灵抢了先—— “有斧头!” 紫灵总是跟张妈妈学做菜,晓得劈柴的斧头放在哪里,问都不问就去拿了来。 沈桑宁让她拿着,“你找件衣物盖在斧头上,别叫别人看见。” 不然,院里下人还以为她要干仗呢。 有失体面。 主仆俩与平常一样端庄,但还没到书房门口,在书房院外的那扇门就被拦下了。 护卫道:“少夫人,世子说不让任何人打扰。” 从前也没这种吩咐,每次不想见她,就搞这种。 什么任何人,可不就是针对她吗! 沈桑宁真是气笑了,那斧头也白准备了。 竟然是连砸锁的机会也不给她了。 “我不进去,那我说话,你给传进去。”她道。 护卫点头,“少夫人请说。” 沈桑宁皮笑肉不笑地扯嘴角,“你就说,有本事他一辈子别出来。” 护卫面上懊悔,有点不想传话了。 “还不去?”她催促。 护卫脚上就跟灌了铅似的,为难地往里走,但走得很慢,有种从容赴死之态。 没过多久,护卫就出来了,“世子说,您没事别来了。” “谁说我没事了,我都见不到他的面,我怎么说事?你把这句话,也去传了。”沈桑宁无语。 护卫不敢直视她,“世子说了,不让传话了。” “呵,”她气得想砍点什么,“那你把陈书喊出来。” 护卫又开始为难了,迫于她的管家之权,还是进去了。 于是为难的人又多了一个。 陈书脸色晦暗,走出来时有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少夫人,世子在忙,您理解理解。” 陈书极其不愿意夹在中间做人。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他不清楚世子因什么生气,但回头和了好,他肯定落不到好。 就怕少夫人说出什么不好听的,岂料她没头没尾地问—— “昨天鸡肉好吃吗?” “啊?”陈书一愣,“好,好吃的呀。” 沈桑宁深吸一口气,意味深长地笑道:“好,你也是辛苦了,我不让你传话,他这种看似大度,实则斤斤计较、小肚鸡肠还不听人解释、解释了又不信、不信还要把自己锁起来的人,给他传话也是费劲,只会平白劳累别人。” “他要在里头待一辈子都随他,就是辛苦了你们,还得陪着他玩这种幼稚的把戏,我七岁的时候都不会这样了,有什么话不说开,顾着自己生闷气有什么意思,双方都不高兴,损人也不利己。” “谁家夫妻吵架是这样,真想吵架,就大大方方地吵一架,把不满都宣泄出来,都比不说话要好,这种日子跟丧夫有什么区别?要是打定主意不想好好过,那就别过好了……算了,我不说了,不然说太多了。” 一句句话,中途都不带停顿的。 明明面带微笑,言语中却都是刺人的话。 陈书听得后背起汗,往后扭头看世子没出来才放心,“少夫人,求求您别说了。” “怎么,我哪句说错了?”她仿佛不解。 身后拿着斧头的紫灵附和,“就是就是,世子净欺负人,少夫人气得一宿都没合眼,这不是虐待我们少夫人吗?” 陈书抬袖擦擦汗。 沈桑宁看他这样,嘴角笑笑,“我不为难你,我也就是一时气恼,你可不用将这些话传给他听。” 她眼底狡黠,将烦恼留下,转身离开。 陈书看她远去的背影,才松口气。 这哪里是没为难,不是已经为难了吗? 可是她一人为难还不够,更恐怖的还在后头等待他。 陈书认命地走进院里,在书房外徘徊,站得老远,也不进去。 直到里头一道冷呵,“进来!” 陈书闭了闭眼。 什么不让任何人打扰,根本就是托词,少夫人前脚找了他,后脚世子就叫他进去。 还能是说什么? 不就是传话么,明明少夫人都说不用传话的。 陈书认命地走进书房,房内四处放置了冰,比外头凉快了不知多少。 可少夫人的那些话,直让他冷汗直流。 这要传哪句呀?能不能说自己忘了? 他悄悄抬眼,发觉世子都没看他。 裴如衍站在窗户边,背对着陈书,嗓音比那冰块更容易让人降温—— “她跟你说什么了?” 话音落下时,破碎的小冰块从他五指散落,清脆地落在地上,化了一地水。 第194章 吻一次不消气,就吻两次。 “少夫人说,不用传啊。” 那些话要是讲出来,也不知道倒霉的会是谁。 这是无妄之灾啊。 陈书偷偷抬眸打量,世子明明站在窗边,刚才少夫人声音也不轻,难道世子自己听不见吗? 裴如衍转身,望着他的眼神像是碎了冰。 陈书心里一凉,忙低下头,“少夫人说,您要是不想过,那就不过了,她和丧夫有什么区别……少夫人的意思,肯定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让您消气去看她呢!” 他找补着,始终不敢再抬头。 直到脚步声响起,离他越来越近,他觉得汗毛都立起来了。 而下一瞬,就听世子经过他身侧,顾自出门。 陈书悬着的心刚要放下,转身见世子到兵器房拿了弓箭,大步流星朝院外去。 他大骇地跟上去,“世子,不至于啊世子!” * 府中,某个犄角旮旯,七八个丫鬟婆子在午后聚在一起。 “听说了吗?昨夜世子又歇在书房了,世子和少夫人感情破裂了。” “前段日子,世子和少夫人感情和睦,都是有目共睹,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 “不仅如此,小绿刚才经过前院,看见少夫人被挡在书房外面呢,世子都不肯见人。” “也不知道少夫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让世子生气。” “我看啊,就是世子脾气不好,少夫人那么温婉的人,前几天我生病起迟了,都没扣我工钱,还让大夫给我开药。” “我站少夫人。” 七嘴八舌的,刚巧让经过的素云听见。 素云捧着白粥,低眉顺目地进了福华园。 福华园被护卫们守着,沈妙仪是出不来的,最近她安当得很。 原本还惦记着,要怎么出去和周韬私通,但两日前,她开始孕吐了。 没有服用假孕药,她孕吐了。 孩子是谁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成功怀上了孩子。 素云将白粥端到眼前,端碗的时候,袖子稍短一截,难免露出青紫痕迹。 可这些,沈妙仪就跟看不见一样,摸着肚子,很是欢喜,“近几日,他可还打你?” 素云眼底绝望,声音苦涩,“嗯,奴婢何时可以和离?” 沈妙仪云淡风轻地喝了口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不要心急,等我生下公府的长孙,公府肯定不会再想着法休我,等我站稳脚跟,区区一个周韬,还不是玩弄于鼓掌。” 素云默了默,“可您现在,怀的是他的孩子。” 沈妙仪皱眉,“万不可让周韬知道,他就是个小人,若是知道我怀的孩子是他的,肯定会将此当成把柄威胁于我。” 说着,她心思更重,将白粥放下,握住素云的手,“满院子的人,我只信任你,你我主仆一荣俱荣,你切莫忘了。” 素云郑重地点头,“奴婢知道,对了,外头在传世子和少夫人感情破裂,昨夜两人分房睡,今天少夫人还被挡在了书房外。” “噗嗤”一声笑从沈妙仪嘴里发出。 她听闻,愉悦得不得了,“整日在院里带着十分憋闷,有了这桩趣事,连孩子都开心了。” 她摸着肚子,慈爱中透着疯狂的嫉恨,“早该如此,将来,一切都会是我们母子的,她最终只会是个丧夫无子的寡妇,得意一时算什么本事,且看谁能笑到最后!” 丧夫无子,在素云听来就是最恶毒的诅咒。 素云担忧地看看四周紧闭的房门,“主子,您轻声些。” 看着沈妙仪不以为意的模样,素云慨叹一声。 罢了,自打主子嫁进国公府,行事一日比一日疯魔大胆。 诅咒世子算什么,连孩子都是外头野男人的。 这野男人,现在还成了她男人。 …… 那厢。 回到青云院的沈桑宁吐了口浊气,想到裴如衍的态度—— 呵,他哪有态度,他就没有态度。 解释也不听、不信,现在连面都见不到。 也就是仗着她的喜欢,要不然谁惯着他! “少夫人,您方才讲世子小肚鸡肠,他会不会更生气了?”紫灵冷静下来,问道。 沈桑宁扯扯嘴角,“我巴不得他更生气,然后马上来找我算账,也比他不愿见我要好。” 此时,远处忽然传来呼唤—— “表嫂!” 她扭头望去,是虞绵绵。 虞绵绵冲进院里,想到半路听来的传言,大喇喇地喊,“表嫂,你是和表哥闹别扭了吗?” 这一声,把四周正在干活的丫鬟都吸引了,暗戳戳地投来求知目光。 沈桑宁还没回答,先给紫灵使了个眼色让其退下。 彼时虞绵绵已经走近身侧,“表嫂,你们咋啦?” 说话的时候,眼神兜转。 刚巧瞥见紫灵手里,被遮盖住,又没遮盖完全的斧头,一惊—— “表嫂?!不至于吧,虽然表哥脾气倔了点,但你哄哄就好了嘛,夫妻吵架都是寻常事,你可别做傻事啊!” 一听,就是误会了。 紫灵解释,“表小姐,这斧头是准备去砸门的,您是不知道,世子根本哄不了,他还给书房装锁,今天更绝,连书房的门都看不见了。” 虞绵绵咂了咂舌,“表哥可真是……难哄。” 下了结论后,又话锋一转,“嫂嫂,要不我给你出谋划策,保准你们重归旧好!” 沈桑宁狐疑道:“你哪来的经验出谋划策?” “可别小看我,话本里多的是,我看过的话本,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虞绵绵自然地挽上她的手,带她往房里走去,开始给她分析,“他不理你,你就什么都别说,吻他。” 沈桑宁原本不想相信的,毕竟绵绵自己就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 当初虞绵绵还倾慕裴如衍,如果真有本事,哪里还轮得到她? 可虞绵绵笃定自信的眼神中还透着鼓励,“表嫂,你信我!书里都是这么写的,吻一次不行,就吻两次。” 第195章 裴如衍,我再不会哄你了!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害臊了。 沈桑宁看着她,“事实上,我见不到他,没有那个机会。” “这还不简单?”虞绵绵嘴角一勾,“表哥的书房本来就没人把守,只不过现在是为了防表嫂而已,待会我去姑母那里,想办法让姑母把表哥喊去,表哥不在书房,护卫就会松懈,你想办法溜进去,你就躲到书房的柜子里。” “等他把书房一锁,嘿嘿嘿,那他不就是自投罗网了?” 越说,虞绵绵越兴奋,很想立马执行。 这个主意,在沈桑宁看来,有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意思。 但苦于无法见到裴如衍,她想了想,还是同意了。 倒不是为了亲他,只是想见他。 准备行动之前,找前院的护卫一打听,才知道裴如衍出门狩猎去了。 沈桑宁眼底失落多了一分,自嘲地笑了笑。 她在苦恼如何与他解开误会,怎么与他见面,怎么哄他。 他倒好,出去玩了。 虞绵绵见她有了退意,立马道:“这样正好啊,我都不需要去找姑母了,晚些时候表嫂就去书房守株待兔,今夜我就不回去了,客居公府,等表嫂凯旋。” 就这样,沈桑宁半是被教唆,半是自愿地去了书房。 正如虞绵绵所言,裴如衍不在,书房外头看守的人就少了一倍。 今早多出的那一倍护卫,就只是为了看她一人。 日头落下,天色灰暗。 趁着护卫交接轮守的空隙,沈桑宁溜进了书房,趴到地上,躲在了书房的硬榻下。 还好书房经常打扫,地上整洁干净,否则她还真没法接受。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入了夜,她都等得瞌睡了,心里不止一次后悔,怎么就听了这个馊主意呢。 白日还说裴如衍幼稚,现在她更幼稚。 沈桑宁想从床底爬出来,突然门外一声“世子”,她无奈又滚了进去藏好。 搞得她怪心虚的。 “夫人可有来过?”裴如衍沉声问道。 护卫答:“您走后,不曾来过。” 他的声音不辨喜怒,“继续看守。” “是。” 随即,书房的门被打开。 从沈桑宁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腿脚。 裴如衍独自进屋,将门上锁,他走路很慢,就像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先是去书案前坐了会儿。 翻页的噪音,在宁静的房中尤为明显。 他没看多久,又起身走到硬榻边。 沈桑宁看着近在咫尺的靴子,有些忐忑,心里不知怎的,生出抓住他靴子吓吓他的想法。 谁让他一直不见人呢! 但她手还没伸出去,他就后退了一步。 随即,伴随着一阵窸窣声,腰带的衣袍相继落地,掉在她眼前。 他要脱光吗? 沈桑宁莫名其妙地想,趁着烛光,看清浅色衣袍上染着的血渍。 应该是猎物的血。 紧接着,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躺到了床榻上。 没有熄灭烛光。 只听吱嘎一声,他翻了个身。 一刻钟内,他不知翻身多少次,听得沈桑宁都烦躁了。 她在困倦中提神,又重新陷入困倦。 直到床榻上没了声响,她猫着腰,从床榻下爬出来。 做贼似的,不敢发出一点声。 硬榻上的男人,侧睡着,面对里侧,背对着她。 她探头看了眼,见他眼睛闭着,才放下心,正常呼吸。 想到虞绵绵说的话,她陷入犹豫,她要吻吗?感觉怪怪的。 还是算了。 沈桑宁是真心想和他独处,想和他说说话,眼下他睡着了,倒是能安静跟她共处了。 她轻轻地坐到硬榻上,在他身后躺下。 头枕很软,软到,她能感觉到,枕头下有东西。 她伸手摸了摸,取出一物。 是一枚眼熟的,羊脂白玉做的平安扣。 看见此物,沈桑宁眼眶微微湿润了些,将平安扣捏在手里,面对着他的背,闭上了眼。 一天的忧愁和焦虑,在此刻,被暂时地淡忘。 心也静了下来。 但没出一盏茶的功夫。 硬榻“嘎吱”一声,面前的人,再次翻身。 她睁着眼,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裴如衍翻了个身后,两人面对面,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恰好都没有碰到彼此。 他没有醒来。 沈桑宁安心了,平稳呼吸的气息,轻轻地,与空气合二为一。 裴如衍睡得浅,在梦中蹙了蹙眉,仿佛感知到了第二者的存在,毫无征兆地,睁开了眼。 四目蓦然相对,他的眼中毫无情绪。 沈桑宁的心漏了一拍。 没想到,她的呼吸也能把他吵醒。 “我是来找你的,你不见我,我只能出此下策。”她率先硬气道。 裴如衍不动,眸光幽幽,“出去。” “你只会这一套吗?”沈桑宁也不动,“我不走。” 两人还是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谁也不碰到谁,但谁也不后退一点。 近在咫尺的呼吸交融,逐渐变得灼热。 沈桑宁看着他,认真解释,“我那天说的话,没有一句假话,否则我就天打雷劈,这样你能信了吗?” 她躺在榻上的发誓,引得他一声冷笑。 那笑声,每次听到,她都很不喜欢。 沈桑宁皱眉,身侧的五指并拢成拳头,想捂住他的嘴,忽然记起虞绵绵的话。 吻,真的可以吗? 眼见裴如衍要坐起身,她不再多作思考,伸手勾出他的脖颈,精准地吻了上去。 反正也不算新婚燕尔了,亲个小嘴,考虑那么多干什么。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裴如衍措手不及。 他下意识地没了防备,唇瓣相贴,允许她的突然闯进。 意识逐渐沉沦,让自己也纵情其中。 被她抱着亲,但转瞬间,他意识突然清醒,伸手欲将她推开。 沈桑宁感觉到了,手脚灵活地跨坐到他身上,不肯松手。 可这一次,裴如衍用了力气,毫不费劲地将她推到一旁,森冷道:“你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她道。 裴如衍蹙着眉,望着她良久,“沈桑宁。” 他既不喊夫人,也不喊央央,“你做不到对感情忠诚,就不要碰我。” 闻言,她的眉心拧成川字,声音比他还冷,“我哪里不忠诚了,你就知道妄自揣测,我跟你说你又不信,现在直接给我定死罪了是吗?” “出去,”他不欲多言,移开眼,“我不想跟你争执。” 这模样,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沈桑宁心里不上不下。 今天放下自尊心躲在床底下,才能见他一面,想和他共处一室,想亲亲他哄哄他,却仍没有好的结果。 自尊心放下一次,足够了。 此刻还被攥在手心的玉坠,显得十分多余,她气恼地扬起手—— “裴如衍,我再不会哄你了!” 第196章 没让你滚,是让你走 沈桑宁直视着他,满眼怨愤,作势要将玉坠扔到地上。 手松开,流苏滑过手心,意料中的碎裂声并未响起。 只见裴如衍神色紧张,在平安扣脱落之时,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流苏一角。 他神色恼火,透着几分无可奈何,“别扔,我的。” 他将玉坠完好无损地扣在手里,乳白色的玉染上几滴血渍。 沈桑宁此时才瞧见,他掌心带伤,只包了一层纱布,因握玉坠太紧,血渗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碰他,但一想到他的态度,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了回来。 语气故作平淡,“你怎么又受伤了,是怎么弄的?” 裴如衍将平安扣重新放到枕头下,看也不看她,生硬地回道:“猎物太生猛,看走了眼,被反咬了一口。” 沈桑宁听闻,还是觉得怪怪的。 目光狐疑地落在他手上,他最好说的是猎物! “处理过了吗?不影响写字吧?”她问。 “死不了,”他平淡地回答,顿了顿,仿佛是忍不住了,看向她时语气加重,“你关心的,只是我能不能写字,能不能——” “罢了,你出去。” 他皱着眉,第三次下达“逐客令”。 又是这样。 明明是在关心他,他就为了莫须有的误会,曲解她的意思。 “出去就出去。” 再哄他一句,她就是狗! 沈桑宁起身下榻,穿鞋的时候,感觉背后都要被望出个洞来了。 白天要管家还要管一堆琐事,到了晚上还要受男人的气,她拧着眉,故意重重地“哼”一声。 将鞋穿好,踏踏踏走到门边。 看着门上的锁,忍不住踹了一脚门,“开啊。” 这一脚,没把锁踹开,门倒是晃了下。 沈桑宁回头,对上男人没有情绪的目光,命令道:“看我干嘛,你自己锁的门,你要让我滚,又不给开门?” 语罢,就见裴如衍神色松动。 他下榻,从书案上拿了钥匙,一步步朝她走来,一语不发地将钥匙插进锁孔中。 转动钥匙时,面无表情地纠正,“我没说让你滚,是让你出去。” 呵,有什么不一样? 沈桑宁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角,看着他将门打开,又听他平淡道—— “你可以,走出去了。” 还特意强调“走”字。 这是迫不及待要她走呢,在沈桑宁听来,就是第四次逐客令了。 她冷着脸,“这锁不必再用了,你放心,我不来了。” 语毕,就快步走出去,很快消失在光影中。 沈桑宁心里气愤,那劳什子话本里的东西根本就没用。 裴如衍就不是普通男人。 他是个油盐不进的男人! 她走出书房的庭院时,守着入口的护卫面面相觑,仿佛在无声地说“少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不让进,但出去还是没人阻拦的。 待沈桑宁回到青云院,在树下小酌的虞绵绵眼睛一亮,“嫂嫂,你回来啦?不对啊,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如果计划成功,那应该是两个人回来,或者在书房过夜才对啊. 看见沈桑宁板着的脸,虞绵绵反应过来,“表哥不吃这套吗?那我们换一套,我还有别的法子,嫂嫂且听我说——” “不必了,”沈桑宁在她面前坐下,一把夺过她的酒,“哄他,简直是找罪受,让他自己在书房过一辈子吧。” 虞绵绵默默不说话,不再触霉头。 沈桑宁心中酸涩,只有自己安慰自己,没谁离了谁不能过日子的。 当下抬起酒杯就想一口闷,可是闻到酒味,只觉得刺鼻得很。 酒杯还没沾到唇瓣,她就一阵恶心,捂着胸口一阵干呕。 虞绵绵吓了一跳,“呀,嫂嫂你可别被表哥气出毛病来了呀,不去哄他就不去哄了,身体重要。” 沈桑宁用手帕擦了擦嘴,真想吐也吐不出什么。 躲在硬榻下那么久,她连晚膳都还没用上呢! 只是,最近犯恶心的频率,好像有点高啊。 之前,她都当是饿的或油腻的原因。 这一次,却是谨慎起来。 她属于是容易害喜的体质,莫不是…… 有了吧? 算算成婚以来,同房次数也不算少了。 自打金陵归来,还没找大夫再好脉。 沈桑宁心中有了猜疑,但望着虞绵绵担忧的神色,只说,“无妨,只是晚膳没吃,饿着了。” 还不能确定的事,就先不说,省的被虞绵绵广而告之。 虞绵绵闻言,松口气,“那就用膳吧。” 说着,转头一声吼,“来啊,上菜啊。” 还真是让她反客为主了。 这一声落下,另一头又响起:“阿姐!” 沈桑宁闻声望去,只见黑暗中,一个小身影跑进光照下,朝她奔了过来,那势头,像是要扑进她怀里。 偏偏到了她面前,齐行舟急急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她,“阿姐。” 他欲言又止,“姐夫是不是欺负你了?” 小少年眼中的担忧,被廊灯照得真切。 这一刻,沈桑宁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此生除了裴如衍,她还有弟弟。 年少时渴望的亲情,前世遥不可及的亲情,这一生,她也得到了。 她爱裴如衍,但她,不是只有裴如衍。 沈桑宁低着头,望着齐行舟,忽然笑了。 笑得温柔,如春日花朵,透着盎然生机。 看得齐行舟不知所措,“阿姐,你怎么了?若是他欺负你,我们就离开,我不是一定要在这里的,我们有钱,到哪里都行。” 沈桑宁抬手摸摸他的头,“小孩子不用操心这些,你吃过晚膳了吗?” 他摇摇头,“我不是小孩子了,俗话说七岁看老,所以我已经是大人了。” 这歪理,总是一套套的。 沈桑宁失笑,“那你跟我一起吃晚饭吧。” 齐行舟点点头,被她牵着进了屋,虞绵绵跟在后头。 三人坐在桌上,小厨房很快端来了饭菜。 姐弟俩动起筷子,倒是虞绵绵提起筷子没什么兴趣,“嫂嫂,我原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了,所以刚才我吃过了。” 虞绵绵随意吃了几口,又问,“嫂嫂,你如果需要我做什么,你就说,比如向姑母告状,这个我手到擒来。”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你先不要插手这件事了。”沈桑宁嘴角带笑,已经想通了。 虞绵绵没了用武之地,叹着气,“那,那你们可千万别一时冲动,想着和离啊。” 和离? 沈桑宁还真没想过。 反倒是齐行舟听到这两个字,郑重地点头,“阿姐如果受了委屈,就是要和离才行。” “呀,你这小孩不要乱说话!”虞绵绵一拍桌子,“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听过没?” 齐行舟放下筷子,小脸认真,“听过,但我只见过和离的夫妻,从没看到谁去拆庙,可见这话是假。” 第197章 夫人这是喜脉啊! “你!”虞绵绵还说不过他,气得瞪着眼。 一大一小,就跟同龄人似的。 沈桑宁听得无奈,“绵绵,你先回去吧,时辰也不早了。” 虞绵绵点点头,离开前嘱咐齐行舟,“别乱讲话啊,小子。” 虞绵绵一走,安静半晌的齐行舟又看向沈桑宁,“阿姐,我认真的。” 沈桑宁将帕子递给他擦嘴,“阿舟,这世上有许多事,不能只看表面。” “做事也不能冲动,倘若真到了我想和离的那天,我也不会委屈自己的,所以你不用替我担心。” 她说完,齐行舟沉默了。 沈桑宁却细究起另一桩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齐行舟老实道:“端午跟我说的,他是听府里下人说的。” 看来,也是传遍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传进虞氏耳里。 沈桑宁喊来端午,让其将碎嘴的人全记下来,又吩咐玉翡带着护卫,将这些人抓起来。 一更天,护卫们悄无声息地抓来十多个丫鬟婆子,但没惊扰到荣和堂那边。 十几个闲的发慌的丫鬟婆子,在庭院里跪了一地,瑟瑟发抖。 为了未来能让端午在府中混得开,端午也跪在其中,佯装发抖。 沈桑宁站在廊下,“白日说了些什么,再说与我听听,我再给你们补充补充。” 为首的婆子磕头道:“少夫人,我们再也不敢了啊。” 端午附和,“是啊,我们再也不敢了!” 沈桑宁居高临下地睨着庭院里的人,“八卦是人的天性,但若将谣言越穿越开,性质就变了,既身为公府奴仆,就该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玉翡。” 玉翡闻声站出,代为训话,“嚼主子的舌根,按照以往惯例,是要发卖出去的。” 她顿了顿,眼看众人倒吸凉气,再继续道:“但少夫人慈悲,念你们平日辛劳,故只罚三个月工钱,但若有下次,就不是罚工钱了!” 语罢,丫鬟婆子纷纷言谢。 就在此时,端午抬头,和沈桑宁对上眼神,“少夫人,就知道您心善,所以我们都是站在您这头的啊!” 沈桑宁面色淡淡,“哦?” 眼神扫过一众人,丫鬟婆子纷纷附和。 见状,她嘴角轻轻勾起,仿佛真被取悦到了,“你们日日辛劳也不容易,这次就扣半个月工钱吧,但不要再有下次,若再有下次,就只能按照惯例发卖了,可记得了?” 众人闻言,赶紧谢恩—— “记得了,记得了!” “少夫人真乃活菩萨,多谢少夫人!” 就这样,丫鬟婆子虽被扣了半个月工钱,但没人有一句怨言。 威也立了,钱也扣了。 长记性的也不敢乱嚼舌根了。 还无人说她一句不好。 但没人知道,原本,她就没打算扣三个月工钱。 齐行舟若有所思,和一旁欢喜的端午离开。 青云院再次安静下来。 夜还未深,沈桑宁低头瞥了眼肚子,吩咐紫灵去请个大夫来。 夜间出府,护卫长按例询问—— “紫灵姑娘,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紫灵点头,“少夫人身子不适,要去请大夫。” 护卫长好声好气地放行,“太晚了,我让人送你。” 于是给紫灵派了个护卫跟随。 这头紫灵刚走,护卫长就去了书房。 隔着门,在外头禀报:“世子,紫灵姑娘出门了,说是给少夫人请大夫,属下已经派人跟着紫灵姑娘了。” 书房内还亮着,裴如衍的声音清晰地传出—— “她怎么了?” 护卫长沉默,“要不,待会属下去问问少夫人?” “不必,”裴如衍毫不犹豫,“晚些时候,你去问玉翡。” “是。”护卫长应道,隔着门,表情一言难尽。 实在不知道,世子夫妇在闹什么别扭。 想知道少夫人得了什么病,直接问不就好了。 护卫长离开时,与陈书对上一眼,两人都沉默着摇摇头。 感觉少夫人是被世子气病的。 那厢。 沈桑宁将下人全部屏退,才只让紫灵和大夫两人进屋。 玉翡想进,却被关在了外头,心中委屈。 虽然她是世子派来照顾少夫人的,但她也跟着少夫人几个月了,眼下两人一吵架,她里外不是人。 房中。 大夫号脉不久,就开口,却被沈桑宁嘘了声,“大夫,轻声些。” 大夫不明所以,放低声音,“夫人这是喜脉啊!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果然。 沈桑宁一喜,真的是怀孕了。 心中阴郁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只有喜悦。 一旁的紫灵听闻差点就要欢呼,却被沈桑宁制止。 只听大夫又道:“不过夫人近来心里郁结,这对胎儿并不好,前三个月尤为重要,夫人务必保重身子,切莫伤怀。” “若是有什么伤心事,暂且不要去想,有什么伤心人,也暂且先不要管。” 大夫一语中的,真是说到沈桑宁心坎里了。 她郑重点头,“都说前三月不能告人,还请大夫替我保密,倘若有人问起,只说我是心中郁结。” 主要,还是对裴如衍保密。 谁让他气她,只怕再被他气上一气,这得来不易的孩子都要气跑了! 紫灵虽不解,但还是多准备了银子给大夫。 大夫收下银子,走出门去。 玉翡在外头候着,送大夫出门,直到院外,才问,“大夫,少夫人得的是什么病?” 大夫默了默,心想深宅大院里门道果然是多,“咳咳,郁结于心,得好好养啊,平常少受气才行,不然……” 想不出来了,突然就闭了嘴,“哎!” 落在玉翡耳里,却变了味道。 第198章 想给大宝取个名 “大夫,你叹什么气啊,”玉翡没由来地心焦,从荷包里取出碎银子,“有话就直说嘛。” 大夫推拒银子,“刚才已经结过了。” 不能再收了,拿的够多了。 “我只一句,夫人切忌忧思,对她现在的身体没有好处,更不能受气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恐会殃及性命。” 大夫摸着胡子,慎重地叮嘱。 如此,既替患者保了密,也没有撒谎,毕竟胎儿的命也是命。 玉翡听之骇然,不敢想象少夫人竟忧思至此,赶忙将大夫请了出去,随后趁着夜色,与在院外等候的护卫长低语几句。 “大夫说少夫人忧思过度,如若再受气,恐会殃及性命,这个节骨眼上,世子和少夫人还在闹矛盾,你一定要将这话原原本本传达给世子,世子可不能再惹少夫人生气了!” * 主屋,门窗紧闭。 紫灵站在一旁,很不解,“少夫人,怀孕是大喜事,为什么不告诉世子,说不准世子一高兴,就不同您置气了。” “他对我误会颇深,纵使因怀孕一时让步,也无法真正解除误会。”沈桑宁平静地诉说。 其实她更不愿听见的,是万一,他对她的孩子也有了猜疑。 与其如此,不如不说。 紫灵见她如此,亦愁苦起来。 自打在听风茶馆外,与少夫人走散回来后,世子和少夫人就变了。 “您和世子到底闹了什么误会,有什么是说不开的呢?” 紫灵的哀叹就在耳旁,沈桑宁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肚子,才一个多月,还没有显怀。 这是重生以来,她一直想要的孩子。 “紫灵,胎儿要三个月才算坐稳,胎没坐稳前,怀孕之事不许传扬出去。” 沈桑宁抿抿唇,眉目期盼,“我要给孩子取个名字。” 前世,她的长子单名一个文字。 她在长子身上倾注了诸多心血。 裴彻常年不在家,随时有可能埋骨沙场,故而沈桑宁一日不敢松懈,严格要求长子,期盼他将来能撑起门楣。 到了冬日里,都恨不得代他读书。 他苦,她也一直陪着。 家无严父,她又怎么能当慈母? 苦读十余载,最后纵然是获得了不错的结果,可长子却对她埋怨颇深。 再后来,他看上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沈桑宁当然不肯。 虽然后来,长子还是顺着她的意,娶了知书达理的大儿媳。 可母子间的感情,却不复往昔。 重生以来都不愿回首的事,再次念起,沈桑宁胸腔中都似升起一股浊气,呛了又呛。 母子间矛盾很深,可纵使再让她失望,那也是她抚养长大的儿子。 但此生,她的孩子不可能再取文字。 她和裴如衍生不出裴文。 两个孩子,都是两个独立的人,她的情感不会转移,只会重新投入。 夜里,躺在榻上,沈桑宁都还在琢磨孩子的名字。 这是欢喜的。 她的手指在肚脐眼上打圈,这个孩子也是上天的选择,上天的赐予。 物竞天择,裴京择?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裴景行? 也有可能是女孩,毕竟今生轨迹也不同了。 如果是女孩的话,叫灼华也很不错,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 沈桑宁想着想着,突然傻笑一声,拉过身侧的薄被,难得主动地,将肚子盖住。 欢喜的,失了眠。 今夜难眠的,却不止一人。 夜半,一抹人影赫然出现在房门外。 漆黑的庭院里,没有护卫和丫鬟,都被裴如衍屏退了。 他站在门外,拢在袖子里的手抬起数次,最后一次也没碰到门板。 忽听房中一声傻笑,他收回了手。 心里思忖着护卫长的话,忧思过度殃及性命?可里面明明在笑,笑得傻乎乎的。 分明一点都没有因为他,而忧思,何至于殃及性命? 思及此,裴如衍的担忧,消散大半。 他转身,静悄悄地离去,就如同没有来过一样。 接下来的几日,沈桑宁十分信守承诺地,没去找过裴如衍。 裴如衍自然也没来找过她。 几天不见,她倒是慢慢习惯了这样悠闲的日子,不去哄他,自己也轻松很多。 每天揣着崽,看看账本,再吃点好吃的。 无聊时就出去看个戏,再去铺子里转一圈。 快活得不得了。 但这快活,没维持多久。 七月半,中元节的这天,裴彻回来了。 沈桑宁在公府小池塘钓鱼的时候,身侧响起了她不愿听见的声音—— “你这样钓不到鱼,鱼线要甩远些。” 反正只要事关玩乐,裴彻就都懂些,“我教你。” 他声音平淡,光明正大毫无暧昧。 沈桑宁一听,就直起身,默默将鱼竿收起来,准备走了。 “喂,”她被裴彻喊住,“你走什么。” 沈桑宁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上次就是因为他的小纸条被裴如衍误会至今。 裴彻“坏事做尽”,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她退后两步,“你就站那,别靠近我。” 裴彻还真就站着不动,隔着两丈距离,面上落寞一闪而过,正色道:“我不会害你。” 何况在府中人多眼杂。 他很自觉地保证着合适的距离,“上次是我冲动了,兄长可有误会你?” 提到这个,沈桑宁马上冷脸,“你还好意思说。” “他跟你生气了?”裴彻问。 语调下意识上扬,听在沈桑宁耳中就像是幸灾乐祸。 她拳头都捏紧了,“你很高兴?” 裴彻抬手在鼻下轻咳,“没有,我说了,我从没想害你,如果他误会了什么,我可以去解释,是我将你带去的,跟你无关。” 他满脸认真,仿佛即刻就要去找裴如衍讲清楚。 沈桑宁想都不想,就制止,“你最好别再轻举妄动。” 对裴彻,她没别的要求,不搞事就行。 “管好你自己,离我远点,我的事,不需要你管。” 留下话,她转身离开。 走到花园尽头,却看见站在廊道下的裴如衍。 此处是他去书房的必经之路,出现在这儿,也不稀奇。 他静静地站着,什么都没说。 沈桑宁扭头朝后看看,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裴彻。 自然也能看见她和裴彻刚才的互动。 好在裴彻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现在也没追上来。 裴彻接管了她刚才的位置,坐那儿钓鱼了。 沈桑宁回头看裴如衍,平静中透着点嘲弄,“好久不见啊,近来可好?” 就像朋友间打招呼似的。 裴如衍神色未变,“今日中元节,全家要一起用晚膳,你同我一起过去。” 多天不见,开口就跟她讲了二十个字的大长句。 沈桑宁轻哼着应下,但却不与他并行。 她故意落后两步,跟在后面,不太想受他那冷落气。 照裴如衍的脚程,应是很快就能拉开距离的。 偏偏,他走得极慢。 发现她故意不跟上,他干脆停下脚步,扭过头看她。 沈桑宁也停了下来,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裴如衍拧了拧眉,生硬地开口,“我有话,想问你。” “你问啊。”她就站这,一步不愿意走近。 难道他想说话的时候,她就得靠近? 她想找他的时候,就活该被关在门外吗? 哼,想想都不平衡了。 裴如衍见她不动,大步走到她身前,低头看她,藏着几分不易言说的情绪,“你这几日,很开心吗?” 第199章 暗藏锋芒的一顿饭 沈桑宁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嗯,难道不行吗?” 裴如衍目光深邃,想说什么,又怕言辞不当,最终只道:“行。” 就一个字。 沈桑宁看他惜字如金的样子,没由来的又是一阵无语,干脆走到他前头。 她快步走在前面。 这下,身后的男人脚步倒是不慢了。 裴如衍两步就跟了上来,他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头顶,一路无言,直到快到膳厅,才再度开口—— “夫人。” 好几天都没听见这称呼了,上回他喊的还是沈桑宁呢。 她脚步突然停下,没好气道:“喊谁呢——” 话音还未落下,就被后头的人撞没了。 她甚至怀疑裴如衍是不是故意的,怎么就撞上来了呢。 沈桑宁下意识护着肚子,手腕被男人拉住,没让她摔倒。 她皱着眉,后怕地捶他一下,“你撞我干嘛。” “抱歉,走太近了。”他道。 “那你就走远一些啊!”她恼道。 裴如衍打量着她嫌弃的神色,心就像被扎了一下,默默收回了手,“我是想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到底是夫妻,人前体面还是要有。” 沈桑宁原本只是被撞得后怕,闻言抬眸,不可置信道:“你在书房多日,就琢磨出这个?以后只想做表面夫妻了是吗?”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还是忍不住讽刺地笑,“裴如衍,再这么下去,你没被气死,我先被你气死了!” 殊不知,裴如衍耳边来回闪过“气死”两字,他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沟壑。 沈桑宁转头就走,不再理他。 身后,传来裴如衍的声音,“你别……” 她跑远了,后头的话,没再听见。 率先一步到了膳厅。 虞氏已经在了,看见她进来,又朝她身后看了眼,没瞧见裴如衍,掩下了神色,“我让衍儿去接你,怎么没一起来?” 呵,原来还是婆母的主意,否则裴如衍都不会去找她吧! 不管心里怎么想,沈桑宁面上都得扬起浅笑,“母亲费心了,可能是赶巧了,路上没碰见他。” “这样啊。”虞氏意味深长,没再多言。 没过多久,裴如衍和宁国公都到了。 宁国公坐在了虞氏身侧,裴如衍自然要坐在沈桑宁身边。 这头还没彻底落座,门外一抹小身影脚程极快地走了进来。 齐行舟规规矩矩地给宁国公夫妇行礼,然后一本正经地挤到了沈桑宁和裴如衍的中间。 虞氏见状,清了清嗓子,“阿舟,你来我这里。” 齐行舟很少不听话,这算是头一次,但面上还是极为规矩的,“我想和姐姐,姐夫坐在一起。” 闻言,还没落座的裴如衍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刚想开口,就听沈桑宁向虞氏请示—— “母亲,就让阿舟和我坐在一起吧。” 她开了口,虞氏不好再多说什么。 裴如衍平静地扫了她一眼,此刻齐行舟已经挤在两人中间,他垂下眸,往边上移了一个位置。 “裴彻呢。”宁国公突然开口。 裴如衍淡淡道:“在钓鱼。” 宁国公吩咐人,将裴彻抓了过来,连同裴彻钓到的鱼。 裴彻将鱼拿给了下人,还特意吩咐,“正好给父亲母亲,还有兄嫂补补身子。” 宁国公冷嗤,“就你机灵,那本来就是家里养的鱼。” 段姨娘捧着小碗,在一侧给虞氏夹着菜,听闻忍不住笑了声,裴彻摸着鼻子坐下,克制着自己没去看沈桑宁。 一张八仙桌上,人都没有坐满,显得公府人丁稀薄。 按照规矩,大日子里妾室是不能上桌吃饭的,不然怎么也能凑满一桌人。 还是虞氏念起,吩咐邹嬷嬷,“给福华园也准备些菜过去,怀着孩子要吃得好些,省得说我们公府苛待了她。” 邹嬷嬷应下就出去准备了,段姨娘拍着马屁,“夫人心善,否则谁还能想起她来啊。” “老二。”虞氏突然道。 裴彻当即放下筷子,十分恭敬,“母亲。” 虞氏不容置喙地开口,“按照规矩,你今日该住在家中,另外,小沈氏既怀了你的孩子,你稍后还是去看一眼吧。” “……是,都听母亲的。” 裴彻不情不愿,语罢,不自觉地偷偷朝沈桑宁投去目光。 后者根本没抬头。 裴彻心中空落落的,却蓦然发冷,视线偏移,猝不及防地和兄长对上目光。 裴如衍眸光森冷,别有深意地道—— “二弟,多吃点碗里的,别饿坏了。” 有父母在场,只能言尽于此。 裴彻低头,一边段姨娘还在给他碗里夹菜,很快堆成小山。 闻言,沈桑宁头都没抬,给齐行舟舀了一勺汤。 齐行舟腮帮子鼓鼓的,将菜都咽下后,低声道谢,“谢谢阿姐。” 突然,横生出一双筷子。 隔着齐行舟,夹着牛肉片放在沈桑宁的碗里。 她这才抬头望去,看见裴如衍的侧颜。 若无其事的,就好像不是他夹的菜一样。 这算什么?这就是他说的,人前体面的夫妻?所以给她夹一筷子菜? 沈桑宁紧抿着唇,不好发作。 随即,齐行舟悄悄伸出筷子,将她碗里的牛肉夹到自己碗里。 然后瞥了眼她,看她没生气,又伸手去夹盘子里的牛肉,再放到她碗里。 他扬了扬下巴,仿佛在说—— 阿姐,吃。 第200章 我的世子姐夫,不是好人 沈桑宁露出笑意。 悄悄朝裴如衍看去,对方夹菜的手都顿住了。 她笑意加深,能让他吃瘪,她很高兴。 他还没法反驳,总不能跟个小孩计较吧。 齐行舟将压着嘴角,泰然自若地埋头吃饭,既无视了左边欣慰的目光,也无视了右边冷漠的注视。 裴如衍看齐行舟这样,抬眸去看沈桑宁,见两姐弟动作同步,吃饭的时候都掩不住笑了。 他心头郁闷,很想说些什么,但又想到那夜护卫长的话,他最终选择了闭嘴,再吃饭菜也是味同嚼蜡, 对面,还有一道来自虞氏的目光。 虞氏将一切尽收眼底,无奈地摇摇头。 在虞氏眼里,就是两个大孩子和一个小孩子,一起闹别扭。 还闹得很明显。 但不得不说,氛围像极了一家三口。 虞氏根本没把他们小夫妻的小打小闹放在眼里,反而憧憬起,将来人丁兴旺、其乐融融的景象。 至少,要把这八仙桌给坐满吧? 虞氏畅想着,心情正愉悦,却听宁国公郑重道—— “再过几日,二弟一家就要归来,终于能吃顿团圆饭了。” 说的,是二房。 虞氏笑容顷刻间消失殆尽,不同于宁国公的期待,虞氏想的全是麻烦。 裴彻突然开口,“父亲,母亲,届时我还有事,就不回来了。” “你能有什么事?官没多大,天天人影都见不到。”宁国公眉头一怼,气得差点摔筷子,被段姨娘拉住了。 段姨娘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裴彻只得妥协。 沈桑宁仿佛双耳不闻杂事,只认认真真地,把这一顿饭吃了。 晚膳后,被虞氏喊去了荣和堂。 “你们夫妻间闹了什么矛盾?”虞氏都不带拐弯的,直接就问。 沈桑宁“强颜欢笑”,做足了委曲求全的态度,“我也不知是触了他什么霉头,这几日他都不愿见我,也许过阵子就好了,让母亲操心了。” 虞氏能来问她,说明裴如衍那个闷葫芦是一点都没说的。 那就任由她发挥了。 这天底下的婆婆都向着亲儿子,她自然不能说一丝坏话,也不能说自己一丝不好。 此刻,虞氏正色道:“夫妻间有些冲突是寻常事,但闹久了伤感情,要把握好分寸,对了,西院那边收拾出来了吧?” 沈桑宁懂事地点点头,“嗯,思桦阁给二叔和二叔母住,怡景轩给四妹妹住。” 怡景轩离荣和堂最远,这样安排就吵不到虞氏。 沈桑宁知虞氏所想。 果然,虞氏闻言拧着眉叹息,“甚好,四丫头是最让人头疼的,你还未曾见过她,她——” 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罢了,你以后就会了解,你要辛苦辛苦,多看着她些。” 沈桑宁了然,“母亲放心。” 随即,虞氏便让她先行离去,离开前,还给了一盘宫中御赐的糕点,说是陛下赏给宁国公的。 沈桑宁亲自端着糕点,走出荣和堂。 昏暗的石子路上,远处一高一矮两个黑影,看不清脸。 像两个挡路鬼,怪吓人的。 沈桑宁也没提灯,对方也没瞧见她。 要不是远远的,听见了断断续续的声音,她真的会掉头走。 “姐夫,你不要欺负我阿姐了。” 是阿舟的声音。 他很硬气地要求,又好似带着不易察觉的请求。 紧接着,是裴如衍的回复,“没有。” 齐行舟固执道:“骗人,你要是没欺负她,她怎么会哭呢?” 随即,两人陷入沉默。 沈桑宁没有继续走近,片刻后,听见裴如衍问—— “她何时哭了?” 是啊,她何时在阿舟面前哭了?她怎么不记得? 青涩却强装气势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跟阿姐说,我支持她和离,她眼睛都红了。” “和离?她同你说的?”裴如衍的声音陡然变沉。 “那倒不是,”齐行舟郑重地否认,“是我说的,姐夫还有父母兄弟,我只有我阿姐,我不想看她被你伤害,每天躲在被子里哭。” 听见齐行舟否认,裴如衍显然语气缓和了些,“她没有躲在被子里哭。” 他笃定的话语,令沈桑宁不解。 他如何知道她没有躲着哭?这许多日,分明都没有见到他。 莫不是,她入睡后,裴如衍会悄悄回院里? 她还想听他们继续对话,可是齐行舟率先发现了她。 “阿姐!”齐行舟跑了过来,“你还好吗,师婆没有为难你吧?” 这就是他在这里等她的目的。 一股暖意淌过沈桑宁的心扉,她失笑,“你为何觉得我会被为难?” 齐行舟如同做错事般低下头,“因为我把姐夫给你夹的菜吃掉了,暴露了你们吵架的事实。” 她伸手摸摸他脑袋,安慰,“别想太多,都是小事。” 而后,将糕点递到他手中,“拿回去吃吧。” 沈桑宁再次朝黑暗中望去,已经没了裴如衍的人影。 他不知不觉地走掉了。 她敛下眸,“刚才,你姐夫怎么也在这里?” 齐行舟捧着糕点,不满道:“他说,下次不许再吃阿姐碗里的菜。” “然后呢?” “然后,我就说行吧,”齐行舟顿了顿,“但他不能再欺负你。” 那就是后来沈桑宁听见的对话了。 沈桑宁没表态,牵着齐行舟的胳膊,姐弟俩走在石子路上,相携而去。 紫灵跟在后头,听着他们的对话。 “阿姐,这个糕点好好吃,甜而不腻,和府里做的不一样,”齐行舟咽下一口糕点,“还不会噎着。” “皇宫里做的,当然好吃。” “皇上吃的?” “嗯。” “阿姐,以后皇上要是也赏我糕点,我全都给你。” 虽是童言,却也是真挚的承诺。 沈桑宁欣慰之余,也知道他真的可以走上大殿,前途无限。 “阿姐,你信我。” 齐行舟突然停下步子,仰起头看她,认真的小表情在夜色下看不真切,但言语里却可以透露心声,通往心灵。 他也想成为,能让阿姐依靠的亲人。 所以他要强大,阿姐就不会再委屈求全了,他这般想,却又蓦地低下头。 他年岁太小,还需要太久。 他的失落无声,自然传不进沈桑宁的心里。 她嘴角弯弯,还在回答他上一句话,“我信。” “但,阿姐更希望你做个好人。” 不要再重蹈前世覆辙。 齐行舟又抬头,“怎样算是好人?” 沈桑宁正要答,却又听他补充问,“姐夫算吗?” 算吗? 不好说。 沈桑宁思忖着要怎么回答才对,她看向那盘糕点,“御赐的糕点,进不了寻常百姓家。” “这糕点,是你想要的,未来你若能靠自己得到这份甜头,就等同于站在多数人之上,届时你该考虑的,是如何让百姓也尝到甜头。” “百姓不需要这份糕点,他们想要的甜头,是安居乐业、丰衣足食。” 齐行舟安静聆听,不远处的廊灯,被他装进眼中,衬得眼睛如同盛满星光。 后头,紫灵拿来了灯笼,追赶上来,想替这姐弟俩掌灯。 而此时,出了铺满鹅卵石的小路,前路坦荡,两侧都燃起了亮光,谈话间,两人都已置身于光明中。 第201章 我告诉你,沈妙仪也是重生的 裴彻按照虞氏的意思,饭后去探望了沈妙仪。 福华园内,沈妙仪逼迫下人给她唱戏听。 丫鬟们没学过唱戏,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就在庭院里搭个台子唱戏,模仿地四不像,偏偏台下的沈妙仪看得不亦乐乎。 裴彻见不得她这样快活,当即打断,“够了!” 丫鬟们停住,面面相觑,各自为难。 裴彻斥责丫鬟时,眼睛盯着沈妙仪,“以后不许在院里唱戏,再要唱戏,就去戏院唱去,别搭了个台子就把自己当角儿了,这是国公府!” 沈妙仪拨弄着素白的指甲,眉眼一挑,“二郎这是哪里学来的指桑骂槐的本领,可别吓住了我的孩子,这可是你的长子呢!” “你给我进来!”裴彻让众人散去,转身进屋。 沈妙仪悠哉散漫地起身,款款走进屋内,语调柔和,“今日怎么晓得归家?是想我了?” “呵,”裴彻双手环抱,讽刺勾唇,“中元节,是挺想你。” 沈妙仪听着不太吉利,“你!我怀着你的孩子,你就这么诅咒我,你有没有良心啊!” 裴彻往她还没显怀的肚子上看一眼,神色变得复杂,真希望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他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沈妙仪眼中浮现一抹得意,自以为是用孩子拿捏住了他,“其实你要是愿意,我们是可以好好过的,我会尽全力将这个孩子养好,让他也像裴文那样优秀。” “就你?”裴彻听到裴文,火冒三丈,“真是可笑,若不是母亲要让我来看一眼,谁还愿意踏来一步,我劝你别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别让你肚子里的孩子,将来也像你一样——” “不堪。” 他嗓音加重,转身离去。 到了门外,高声命令下人,“这个院里,不许再搭台子,沈妙仪需要安静养胎,谁再跟着她胡闹,就不必在院里伺候了。” 思及今日是中元节,裴彻最终还是歇在了公府。 青云院里。 沈桑宁熄了灯,没睡下。 她想起裴如衍说的那句话,他如何知道她晚上没哭? 这个院里,有奸细。 这是其一。 其二,沈桑宁很想知道,他是不是晚上偷偷回来了。 于是装作睡着了,躺在床榻上。 到了二更天的时候,各院都灭了灯,府中没一点人声。 但今夜的风似乎大了些,周边几棵大树簌簌作响,那声音,回荡几圈,入耳增添了几分恐怖。 不深想,就还好。 但—— 今日中元节。 沈桑宁躺在那儿,整个人都盖在被子下,所谓的人没等到,越睡越清醒。 突然,屋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真是裴如衍来了? 沈桑宁在漆黑中起身,脚步轻盈地走到门边,躲在门后。 她倒要看看,他每天晚上都来做什么。 来人似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 而后,门被轻轻推开。 平日里吱嘎吱嘎的门,现在毫无响动,一点点被推移开。 紧接着,是一抹黑影。 即便在一片漆黑中,借着门外照进的稀薄月光,沈桑宁也能确定,就是裴如衍。 她屏住呼吸,尽量不惊着他,且看看他要干什么。 裴如衍脚步很轻,走到床榻前,就这样站在那儿。 真的怪吓人的。 沈桑宁一言难尽,如果她真的睡在床上,醒来对上这样一幕,恐怕魂都要没了。 只见他背影不动,在那儿站了许久。 床榻上一床被褥盖住了几个枕头,中间凸起,但没有人头。 他似乎终于看清,俯身将被褥掀开,下一瞬就扔了被褥,站在那儿不动。 耍了人,沈桑宁还挺高兴。 她捂着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用嘴一吹。 在房中亮起微光时,她如空灵般缓缓道:“找~我~啊~” 不知道能不能吓到他。 裴如衍背着身,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转过身,看见门后,被火折子照亮的一张脸,隐忍到唇线紧绷,“你……” 沈桑宁朝前走两步,先发制人,“我起夜回来,你就突然出现在这里,吓到我了,你怎么会在我这里,是迷路了吗?” 裴如衍神色微闪,低头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火折子,走到一侧将烛光点燃,又将火折子熄灭,“我回来拿东西。” “拿什么?”沈桑宁别有深意地往床上看一眼,“拿什么需要掀开我的被子啊?你是要拿被子,还是要拿我啊?” “……”对上她,他总是语塞,“行舟说你在被子里哭,我顺便看看。” 沈桑宁坐到床榻上,瞧着他尴尬的样子,“哭与不哭,你都不会有所作为,又有什么好看的?” 裴如衍皱着眉,想了许久,还是问道:“你,有想,和离吗?” 他语气沉重,情绪中都是解不开的心事。 “你不用听阿舟说什么,重要的,是我说了什么,”沈桑宁看着他,“我说不想和离,你听懂了吗?” 语罢,就听他“嗯”了声。 随即他就要走,还不忘他自己说的话,真的去衣柜里拿了件衣服。 “等等,”她喊住,“裴如衍,你没有听懂。” “我的重点不是和离与否,而是你要听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不要去相信别人的话,别人做的事。” 裴如衍顿住脚步,一脸平静,“你说的,是那张纸条,还是你腰上的痣?” 沈桑宁起身,一字字道:“我说的,只是你,只是我。” “哦,还有一事,沈妙仪,她也是重生的。” 第202章 打你可疼? 烛光微闪,男人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 看着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或许还是不信,可这一切都是真的,沈桑宁酝酿着,“我知道你无法接受,但我没有骗你,最先重生的,就是她。” 谈及沈妙仪,她能说的太多了,可又怕裴如衍大受打击,只得观察着他慢慢道:“你我早就定亲,但前世我之所以嫁给了裴彻,是因为新婚夜被沈妙仪换了喜服,我上错了花轿,弄错了对象。” “沈妙仪如愿以偿嫁给了你,然后——” “够了!”裴如衍实在听不下去,“越说越离谱了。” 他抱着衣衫,转身踏出门外,大步离去。 沈桑宁看着他融入夜色的身影,“你想与我和离吗?” 脚步声骤停,他沉闷的声音传来,“我从未说要和离。” 她又问,“那你为什么要闭着耳朵,不听我说完?” 树叶沙沙作响,掩盖了男人的叹息。 裴如衍重新踏步回来,耐着性子,“你说。” “可我不信我能跟她做夫妻。” 他自己的为人,他最清楚。 宁缺毋滥。 却听沈桑宁附和,“的确,你不仅不想和她做夫妻,你还郁结于心,英年早逝,裴彻代替你承袭爵位,这也是为何沈妙仪重生后不再换亲,一心只想嫁给裴彻的原因了。” 裴如衍一动不动,看似平静,“我,死了?” 细听,还带着轻颤。 沈桑宁不忍心地“嗯”了声,“所以我才会让你喝药膳,还想早些生孩子,都是因为你死的早。” 裴如衍不吭一声,心海暗流涌动。 这样离谱的事,还让她说得符合逻辑了,更为离谱。 他快要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如你所言,我死的早,你与裴彻又有一生情缘,那你为何还要嫁给我?” 她嫁给他,成了最不符合逻辑之事。 沈桑宁怕他再生误会,先讲情后讲理,“我不爱他,前世是迫于无奈,今生才是拨乱反正,而且,我重生之时,就是洞房花烛夜,你还记得我咬你那一口吗?” 他眉目凝重,那一口,自然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嫁给我,也挺无奈的。” 倘若重生是真,她莫名其妙重生在婚房里,嫁给他不也是没得选择,迫于无奈吗? 裴如衍是一点没把“拨乱反正”听进去,但他所言,并没阴阳怪气的意思,而是陈述她当时的心理。 沈桑宁瞅着他的眼睛,“前世,你也没说过喜欢我,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语毕,就见他神色松动,仿佛是徘徊不定。 开始动摇了。 就说明,他有慢慢地相信她说的话! 喜悦不过一瞬间,下一瞬,他又踏步出去了。 他还是不信? 沈桑宁就像被泼了盆凉水。 但她没有追出去,她该说的,都说了,若他不信,她死乞白赖也是无用。 屋外,裴如衍两步走到庭院,从未有哪一刻,觉得脑子这么混乱过。 他仰头,见乌云遮月。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在坍塌,乌云遮住的不是月,是他。 身后,那扇门发出“吱嘎”一声。 不用回首,都知道某人准备关上房门。 裴如衍再度回头,两步走上前,将房门抵住,“等一下。” 沈桑宁看他又回来了,将门打开,“怎么了。” 他万般犹豫,“我,我……” 突然就不善言辞了。 他收回手,转身往外走两步,顿住,又往回走两步。 沈桑宁看着他,“你还是不信,对吗?” 其实不信,也很正常。 经过这几日的冷落,她其实也想清楚很多,正常人就是无法相信重生这种事的,更何况是他。 “不是!” 裴如衍脱口否认,不是不信。 可否认完,他又沉默下来,无法言说心底的复杂,“抱歉,即便是内容庞杂的奇闻异录中,也从未有记载重生一事。” 那不还是不信吗? 不过他愿意解释心中想法,相比前几日,已经算很有进步了。 沈桑宁欣慰又失落,点了点头,“那暂且先这样,我要睡了。” 裴如衍忽然攥住她的手,“我的意思是,给我一点时间,去验证。” “你要如何验证?”她问。 裴如衍对上她的眸光,“不用太久。” 两人相视一眼,分明都没笑,但难得的,让僵持了多日的氛围稍微松弛了些。 “你睡吧。”他后退一步,转身步入庭院。 光是今夜,都数不清徘徊多少回了。 这一次,没有响起吱嘎的关门声。 裴如衍消失在庭院前,蓦地想到什么,“所以那只猫,你养了吗?” 他没问前世活到几岁,没问他官至几品,反而问了那只猫。 她回答,“养了,养得很好。” 适时的,庭院中,响起“那只猫”的一声喵叫。 裴如衍点点头,对这离谱的重生之事,多信了一分。 他果然是会将猫送给她的。 …… 七月半悄然过去,迎来了七月十六。 凌晨下了一场雨,沈桑宁睡得安稳。 天蒙蒙亮时,被当做公府采买通道的后门开启,素云撑着伞,从外归来。 刚一踏进门,就被临时蹿出的一行护卫拿住,雨伞掉落在一旁。 “你们抓我干什么啊,我是二少夫人的人啊!”素云喊叫着。 眼前出现的人,是陈书,“闭嘴,动静小些,世子有话问你。” 说着要动静小些,可行动却是怎么嚣张怎么来。 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出动了七八个护卫,抓素云只需要一个,另外几个光看着撑排场。 然后将人往前院的书房带去。 也没让她真进书房,护卫们将她带进了隔壁的小房屋。 素云被关在房内,心中恐惧万分。 公府是要脸面的,做事也都需讲道理,突然将她关起来,莫非是发现了二少夫人珠胎暗结? 若是被发现了,那作为心腹帮手,她也多半是活不了了! 素云面色煞白,却又很快振作起来,她说什么都不能认下,打死都不能认,正要不认,就还有一线生机! 门外的光线照入。 陈书率先进入房中,站在一旁。 素云跪在地上抬头望去,只见陈书身后,男人穿着藏黑色锦袍,离她远远的,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只一眼,都能吓得她六神无主,“世子,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啊!” 一侧的陈书渍了声,“世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素云噤了声,低着头,压根不敢再对视一眼。 身前响起男人云淡风轻的语调—— “这么心虚?” 简单的四个字,在素云听来仿若千斤重,比任何愤怒的问话都让人心悸,她的话音也颤抖起来,“奴婢,奴婢没有心虚。” 裴如衍一声低笑,回荡在房中。 就像不怒自威的索命阎罗,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周韬打你可疼?” 第203章 世子重塑世界观 素云战栗一下,赶紧将袖子捂好,“奴婢家事,让世子见笑了。” 裴如衍面色不改,“当初与周韬偷情的,真是你吗?” 他仿佛随意提及,并无问罪的意味。 素云偷偷抬眸,“是,是奴婢与周韬私定终身,可惜遇人不淑,没想到他会打人。” 裴如衍才不关心周韬打不打人,往边上走了一步,靠坐在椅子上,搁起二郎腿。 从素云的角度,正好看见他黑靴白底上的血渍,慌乱地咽了咽口水。 只听陈书在旁边充作旁白—— “素云,你若能为我们世子所用,对世子忠诚,你与周韬的婚事,世子能帮你解除。” 和离? 素云眼眸一亮,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谁能知道这不是自寻死路呢? 主子做下的每件事,背后都有她的出力,倘若她和盘托出,谁能保证世子不出尔反尔? 她朝地上磕头,“奴婢一直忠诚,对世子所言,皆是实话。” “还是个忠仆,”裴如衍也不恼,话锋一转,“那么你应该知道,小沈氏为何突然不换亲了?” 什么?素云瞪大眼睛,刚才不还在说周韬偷情吗。 怎么又扯到换亲了。 “奴婢,奴婢不知。”她舌头打结。 “不知?”裴如衍双眼微眯。 只是不知道为何不换亲,而不是否认换亲这件事。 他身体稍微坐直些,语气格外平静,“所以确有其事,你们伯府是想让她嫁给我。” 素云这才发现语言圈套,重重地磕了个头,“世子,奴婢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裴如衍偏开脸。 一旁,陈书威逼道:“二少夫人婚后所做的事,只有你知道,但婚前做的事,却不是只有你知道,她在伯府受宠,在伯府的心腹不止你一个,世子问你,是给你机会,你确定不要这个坦白的机会?” 素云身子发颤,万般纠结,最后闭了闭眼,“世子明鉴,即便二少夫人先前有这样的想法,也只是个想法,并未付诸行动啊!” 有个想法,有什么错呢? 素云觉得,就算说出来也无妨,毕竟还没换亲呢。 裴如衍放在扶手上的手掌握了握,嗓音发紧,“为何没付出行动?” 素云满脸诚挚,“主子心善,怎忍心抢姊妹姻缘?婚礼的半月前,她突然醒悟,不愿换亲,她是真心想与二公子过日子的,没有酿成错事啊!” 闻言,某些事得到了验证,在裴如衍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许久压制不下。 他抬了抬手,陈书将素云提了出去。 小屋内,门再次阖上,没有窗子没有光线,黑暗中,只有一人静静地坐着。 静谧到诡异。 屋外。 陈书将素云提出去,素云就像重获新生,后怕之余还想打探,“世子今日为何会突然问起这个?纵然我家主子有过片刻错误的想法,但错没酿成,应该……不会怎么样吧?” 就算是刑部,或者人人畏惧的京机司,也没办法对还做出恶事的人,施以极刑啊。 素云的紧张,在陈书看来就是愚忠。 陈书摇头,“没什么事,世子好心肠,怎么会计较没发生的事?问问你罢了,也不会对二少夫人说你出卖她的,只要你自己守口如瓶就好。” 素云一时答不上来,这样也算出卖主子吗? 这么一折腾,天色稍亮了些。 乌云散去,缕缕微光从云层中乍现。 素云回到福华园时,迎面冬儿走来—— “素云姐姐,听说世子喊你过去了?什么事呀?” 哪里是喊,分明是掳过去的。 素云脸色一冷,“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 看来,去世子那了一趟,根本瞒不住。 主子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会不会猜疑她? 素云忐忑着,徘徊良久都没进。 “进来。”沈妙仪在里头道。 素云这才走了进去。 沈妙仪醒得很早,原本还要睡回笼觉。 但听院里下人说素云被裴如衍喊去,脑海里总是浮现出素云出卖她的画面,哪里还能睡得着? 等素云走近,沈妙仪笑里藏针,“他问你什么了?” 素云手一颤,“没有,奴婢什么都没说。” 沈妙仪看她心虚的样,咬紧牙关,“我问的是,他问你什么了?” 素云自认为换亲一事,不算出卖,毕竟最后也没有做成。 可又太懂主子的小肚鸡肠,素云根本不敢提,只能说周韬那事,“世子问奴婢愿不愿意为他所用,问奴婢与周韬的私情是否为真。” “你怎么说的?”沈妙仪斜眼睨她。 “主子,奴婢什么都没透露啊!”素云一脸正色。 沈妙仪嘴角一撇,没半点笑意,“他若真想招揽你,你能招架得住?素云啊,你我主仆一场,我怎能不让你奔赴你的前程呢?” 素云听闻,顷刻间跪到地上,一顿表忠心。 “主子,奴婢深知与您荣辱与共,当真什么都没说啊,奴婢只说与周韬私情为真,但别的,真的什么都没透露,说不准,这就是世子的离间计啊!” 激动的话语,颤抖的身板。 短了一截的袖子又藏不住伤痕了,可怖地呈现在外,每一条青紫,都昭示着她的忠心。 沈妙仪没有感动,“我知道,你起来吧。” 可眼底却迸发出怨愤。 为何裴如衍连素云都能看得入眼,前世偏偏就看不上她? …… 阳光被窗子隔绝,黑暗的小屋内不见五指。 “世子,已经给您称病告假了。”陈书在外面道。 这么些年,世子连休沐都操心公务。 今天却没病硬要称病告假。 陈书不敢叨扰,只能在心里乱想。 直到一个时辰过去。 屋子的门才打开,光照射到眼睛,裴如衍有些不适,也不挡。 “裴彻在哪。” 第204章 世子想和好了 “二公子去京机司了。” 护卫道。 京机司内外守卫森严,庄重的大门外,值守的京机卫不动如山。 忽听一阵马蹄声喧闹,止于台阶下。 京机卫正要扭头呵斥,是何人如此大胆,只见来人冷着脸,不怒自威,身后还跟着十几名训练有素的公府府卫。 “裴世子?”京机卫迟疑,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禀报。 裴如衍本就名声赫赫,又是平阳侯最看重的外甥,京机卫中无人不识。 裴如衍下了马后,径直朝京机司的正门走去,许是他来势汹汹,守门的人不敢阻拦,任由他畅通无阻。 眼看就要进入,突然一位京机卫站出来,“裴世子,京机司重地,你若要进,还请容卑职禀告。” 裴如衍停顿住,看向开口的那人,“裴彻可在?” 京机卫点点头,“裴千户在的,您探望他,也还是需要经过上头的允许,才能进去。” “我不探望他,”裴如衍改口,一本正经,“我寻舅父。” 他变通地报上平阳侯名号,“还需要通报否?” 京机卫愣住,这…… 犹豫之际,被身侧同僚扯了扯,被同僚接过话,“不用报了,侯爷交代过,您可以直接找他,他在二堂,卑职带您过去。” “不必,我识路。”裴如衍边说,一边踏步入内。 只有陈书跟了进去,其余公府的护卫们等候在外。 裴如衍没去二堂,随便找了个人问裴彻在哪儿。 得了答案,就朝裴彻的方位而去。 牢狱内,裴彻在犯人的面前,吃了香喷喷的早点。 犯人嘴硬,死活不招供。 裴彻靠在牢房上,差使下属刑讯逼供。 阴暗潮湿的地牢,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裴如衍眼皮不抬,走过一间间牢房,最后停在一扇门外。 里间正要用烙铁烫犯人的胸口。 犯人吓傻了,终于有了要松口的痕迹。 裴彻一笑,却发现,下属们也都安静下来,目光纷纷投向他背后。 他好奇扭头,不料对上来人目光,他一阵惊疑,“兄长?你怎么来了?” “出来。”裴如衍漠然道,调转脚步,率先走出。 裴彻给下属们挥挥手,让他们继续,自己则跟了上去,“兄长寻我何必来这里,牢房脏乱,还弄脏了鞋,下回给旁人说一声,我去找你就行了。” 裴彻的态度,就仿佛还是从前的那个好弟弟。 两人出了地牢,裴如衍面色不改,他对京机司的地形很熟悉,朝一处偏僻的杂物间走去。 “兄长,你怎么了?是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吗?”裴彻感觉有些不对劲,“兄长现在也爱穿黑色了吗?” 裴如衍没回答他的问题,吩咐陈书,“守在外头。” 陈书点头,坚守门外。 裴如衍推开杂物间,里面灰尘一飘,他伸手在鼻前挥了挥,头朝里点了点,示意裴彻。 裴彻在门外犹豫两瞬,才进了屋内。 门被关上,裴彻到现在都不知道兄长用意,没由来的紧张,“兄长,你,难道是因为上次我将央央……嫂嫂带去私宅,而生气吗?” 裴彻观察着裴如衍,从他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这事是我的错,是我将她带去的,你别怪她了。” 到底是不想央央太过伤心,裴彻主动解释,脑子里还在想要怎么替她解释,忽听面前一声冷笑。 “当然是你的错,”裴如衍沉着脸,理所当然,字字如冰锥,“拿你以前的记忆,去威胁她,让她担惊受怕,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裴彻一怔,惊得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也重生了?” 裴如衍盯着他,也不否认。 裴彻万般震惊,双手握紧衣角,沉默着消化这个信息,半晌后,才沙哑开口,“兄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也清楚往事,你把她还给我好不好?我只想要她。” 言语恳切,苦苦哀求。 裴如衍听闻,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满脸抑不住的怒火,“你简直无可救药,你将她当什么了!” 语罢,如扔垃圾般将裴彻扔到杂物堆里。 裴彻心神不宁,也不还手,就这样倒在杂物上。 裴如衍看着令人头疼的弟弟,“我今日来只是通知你,我既知晓了,就代表,往后你再无法威胁到她。” 说完,他不愿久留。 这个时辰,夫人应该醒了。 裴如衍正欲离去,身后裴彻的声音响起,凄凉中透着好奇—— “你当真不介怀吗?” “兄长连穿衣都喜白色,真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有过别的丈夫吗?即便只是灵魂,她也不是你心中那个人了!” 裴如衍准备开门的手没往回收,连看都没往后看一眼,纠正道:“我今日穿了黑色,颜色不过是喜好,可以更改。” “但她不是喜好,她是我的夫人。” 这世上,他只有一个夫人,只有一个央央。 前世今生,她从不曾改变,裴如衍也没有改变。 改变的,只有裴彻。 裴如衍也不管裴彻能不能理解,话音落下,就夺门而出。 只留下裴彻一人在杂物中颓废地坐着,释怀不了。 确实如兄长所说,从今日起,他和央央再无秘密了。 青云院中。 沈桑宁已经起床了,听下人说裴如衍生病了,还告了假。 她还没担心上,又听闻他找了素云,后又大张旗鼓地去了京机司。 请了病假,还忙成这样,真不怕别人知道他装病啊? 变了,变了,他以前很谨慎的。 沈桑宁叹息着摇摇头,觉得他应该心里有数,于是不再去想,躺在庭院树下的摇椅上,吱嘎吱嘎地摇了起来。 她轻轻拍了拍小腹,拿着一本话本看了起来。 这话本,还是先前虞绵绵送来给她解闷的。 话本中,男主角就跟锯了嘴一样。 知道的是在看话本,不知道的以为她在照镜子呢。 看着来气,她当即把话本扔了出去。 许久没传来话本落地的声音,她摇着椅子,仰了仰头,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倒立的男人。 只见他越走越近。 裴如衍执起话本,将话本放在她怀里,招呼也不打一声,倾身将她抱起。 沈桑宁的身体突然悬空,伸手搂住他的脖颈,瞪着他,“哟,来做客了?” 看他嘴角呈现的是一个朝上的趋势,沈桑宁就心里有数,看来是验证过了。 效率还挺高。 裴如衍紧抿着唇,抱着她,朝主屋走去。 院中的丫鬟们面面相觑,识相地退下,只有紫灵走过去,等他们进屋后将门关上。 沈桑宁被放在榻上,眼看他要坐到床沿上,她急声道:“哎哎,你别坐!” 第205章 一份和离书,请收好 他还没坐下,半僵住,直起身,“怎么了?” 沈桑宁左右打量,语气中透着嫌弃,“刚换的床单,你去哪里染了一身灰,就要往床上坐?” 裴如衍低头看看,也没反驳,伸手就开始解腰带,抬头对上沈桑宁的视线,他手一顿,转身朝屏风后走去。 屏风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话,“我信你了。” 他终于是信了。 但沈桑宁的心情还是七上八下,朝屏风后望去,语气不确定,“彻底信了?” “嗯。”他换上干净的衣裳,一边系腰带,一边走出来。 裴如衍的视线直直落在她身上。 对视不出须臾,沈桑宁眸光闪了闪,心中还是不安,总觉得突然的信任,只会是昙花一现的美好。 她略微偏开头,声音放轻,“那,你……” 想问他介不介意,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 万一他会有介意怎么办,问出结果,岂不是让自己徒增烦恼吗? 沈桑宁这会觉得,自己也很像被锯了嘴,迟疑着纠结着,最终鼓足勇气要问,却被裴如衍抢了先—— “我活到几岁?” 他神色认真,没有一丝杂念。 这一打岔,她被他带过去了,“二十四,就是两年后。” 裴如衍听闻,面无伤心之色,点了点头,“好。” 语气寻常到,过于反常了。 好什么? 沈桑宁茫然,随后,换完新衣的裴如衍没有再坐到床榻上,反而转身去坐到书案前,提笔写起字来。 看得她更为不解。 他好像缺少了什么材料,起身去换下的旧衣中取出红色印泥,然后又坐回去,继续书写。 这个人到底是回来干什么来了,莫名其妙地去写字去了? “你不会在写遗书吧?” 沈桑宁下榻,心中无奈,“前世今生已经改变,你要向乐观的方向去想,你不会死的。” 她朝他走去,走到他身边。 低头看清他写的内容,心头一窒,“裴如衍!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竟然在写和离书。 昨夜口口声声说,没有想过和离的人,竟在写和离书! 裴如衍没有遮掩,已经将和离书草拟好,还签下了他的名讳。 他的手印都按好了! 唯一空缺的,就是她的名讳和手印,一旦她按了手印,他们就真的和离了。 沈桑宁看得生气,他可真是闷声不响干大事啊! 看来,他是真的非常介意她和裴彻的前世。 她鼻子一酸,“想和离,你也该当面跟我直说,我也不是死乞白赖非得赖着你,不会纠缠你的。” 说着,就将大拇指按进红印泥中。 一滴眼泪掉在红印泥里,她此刻就跟倔驴似的,要去和离书上按手印,被他伸手挡住。 红色的指印,落在了他的手掌心中。 裴如衍抬头,慎重地看着她,隐去了复杂难言的情绪,艰难启唇—— “不是现在。” 沈桑宁气得好笑,“你还挑上时候了?什么都要你说的算?” 裴如衍眼中闪过落寞,“世事无常,若我哪日不幸殒命,你不该被我困住。” 说着,他垂下眸,风干了的和离书被他折叠起来,要交给她。 她没接,心里五味杂陈,颇为怀疑,“你不是因为介意我和裴彻?” 闻言,裴如衍才了解她心中顾虑,起身去擦拭她眼角的泪,“当然不是,从头到尾,我只是不想你瞒着我,如今你我再无秘密,我欢喜都来不及。” 不擦不要紧,这一擦,把红印泥都染到了她眼尾,他立马收回手,心里莫名忐忑,怕她照镜子。 “当真?”沈桑宁自己也抬手擦脸,将脸越擦越花,偏自己不知道。 裴如衍突然抓住她的手,“好了,干净的,不用擦了。” 沈桑宁不疑有他,一门心思都放在方才的话题上,“那,那你也不介意,我,我……我不能在贞洁帕上落红了。” 她声音越来越轻。 裴如衍蓦地心脏一抽,隐隐作疼。 怎么办,又想帮她擦脸,擦眼泪了,可是手脏,极力克制住,他的手半悬空中,他压低声音,和她一样轻声说话,“你落红了,我知道。” 沈桑宁眉头蹙得更紧,势必要一次性说清,“不是,我说的,是我的灵魂,不是身体。” 裴如衍却不以为意,僵在半空中的手,去触碰她的手。 他握着那只纤细的手,朝自己左肩按去,正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 “灵魂的落红,在这里。” 沈桑宁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理解了他的话,消失的泪意重返。 豆大的泪珠就从眼中滑落。 裴如衍终还是没忍住了,想起来自己不止一只手,于是用另一只手去替她拭泪。 嗓音低沉,透着深深的歉疚,“对不起,这几日,让你伤心了。” 说起这几天的冷落,沈桑宁的眼泪愈发止不住了,开口都是哭腔,“那你还写和离书。” 裴如衍轻叹,“你要有个保障。” 换作从前,他不觉得自己会死,也不会愿意和离。 可真当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即便他一直坚信人定胜天,坚信自己此生能活很久,却还是不愿拿她的下辈子去赌。 碰上她,他总是不敢太过自信。 只怕出现万一。 沈桑宁吸了吸鼻子,止了眼泪,“你不要想着你会死,有些事情,是不能念叨的。” 裴如衍看着她红白交加的小脸,忍不住笑了,“嗯,我不会死的。” “把和离书撕掉。”她命令道。 他不肯,于是将和离书放了起来,“你若撕了,我能再写。” 裴如衍语气微顿,“万一真有那一天,我不想你没有选择。” 沉重的话,令气氛凝固。 此时,他又严谨地补充,“不过,你若愿意守着我,我也拦不了。” 第206章 你一死,我就带崽改嫁 他弯了弯唇瓣,一句话让气氛缓和。 沈桑宁抽出手,捶他一下,“你最好别死,否则,我就带着你的孩子,改嫁给别人!” 裴如衍怔住,回味半天,斟酌地开口,“孩子?” 他的视线往下移,望着她的小腹处,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整个人像飘在云端,有点不真实,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有孩子了?” 意识到话有误,立马改口,“我们有孩子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肚子。 如狼似虎的目光,就像即将要扑上来似的,一点都没有稳重的样子。 吓得沈桑宁后退一步,“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吓到我了。” 就是要先晾他一晾,谁叫他先前气她那么多天。 他求证不过半日就能清楚的事,先前却不愿听她说话,不愿相信她,不然哪里能冷战那么多天! 就是他的不作为,让她和孩子受了那么多天委屈。 虽说在隐瞒重生一事上,她却有些理亏。 但,现在说的,是他的态度!态度! 他本来就是容易生气的人,一生气,就冷落她,谁能受得了! 明明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却像话本里那个锯了嘴的男人一样。 这个态度,如果不加以重视改变,将来遇到别的事,还会这样! 裴如衍不知她心中所想,光听她的话,心情从天上回到了地上,消化一会儿,还安慰她,“没关系,你不用着急,迟早会有的。” 而后,他放低声音,思忖道:“我今夜搬回来。” “你在通知我?”她情绪难辨。 裴如衍沉吟,“那,商量?” 既是商量,沈桑宁就能拒绝,“我不同意,凭什么你想回来就回来,一吵架,你能有地方躲,我就得待在房里等你消气回来,凭什么?” 就凭是她嫁给他,没有娘家可躲? 必须得给他点颜色看看,叫他长个记性。 裴如衍义正言辞,“我没有要吵架。” 确实没有要吵架,但不理人更是气人! 沈桑宁板着脸,花了的妆容下,是严肃的眉眼,“我那个话本呢?” 她左右环顾,发现话本在床榻上,抬脚走去。 床榻边有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面铜镜,裴如衍神色一凛,赶忙拉住她的手,“这时候找话本做什么。” 沈桑宁一笑,“给你照镜子。” 让裴如衍站在外人的角度,去看看话本中,不说话的男人,有多气人。 殊不知“照镜子”一词让某人心虚得很。 他未经思考就驳道:“别!” 啊?沈桑宁看他好像哪根筋不对一样,“松手,不然我也生气了。” 裴如衍缓缓松开手,见她朝床榻走去,闭了闭眼。 有种等待秘密暴露的紧迫感。 那头,沈桑宁拿起床榻上的话本,转头要走回来,视线不经意地从铜镜上掠过,看见了铜镜中那个跟鬼一样的人。 自己差点吓了一跳。 反应过来,总算知道裴如衍为何怕照镜子了。 好啊,原来如此。 刚才她哭的时候,指不定他憋着笑呢! 沈桑宁的震惊从眼中一闪而过,迅速压下,仿若未觉地走回到裴如衍身边。 将话本递给他,“呐,你拿去书房看。” 他静静看了两眼,没接,一言难尽道:“我不看这种书。” 什么叫这种书?这叫哪种书? 沈桑宁没好气地反驳,“你连那种书都看,这种书怎么不能看了?” “而且书中男主角跟你很像,你该看一看。” “很像?”裴如衍语调平平,也不细究是褒义的像,还是贬义的像。 此时伸手接过话本,正经道:“我会认真研读的。” 话音停顿片刻,他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不能回来睡吗?” 沈桑宁毫不心软,“不行。” 裴如衍听闻,手指将话本都捏皱了,沉重地问,“要怎样,才能消气?” 随即又补充,“我又攒了一点私房钱。” 这时候谈钱,沈桑宁眉头拧起,“裴如衍,这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态度问题,你懂吗?” 他看着她,想替自己辩解,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沈桑宁叹慨一声,服气了,“你回去将话本研究一下。” “等我几时心情好了,你再回来。” 面上是这样说。 但其实,她想将胎坐稳再说。 头三月最容易出意外,不与他同房,就降低许多风险。 “嗯,”裴如衍睫毛微动,深黑的眸子看着她,“那就等你消气。” 他脚步微转,就要离去。 沈桑宁眼中划过狡黠,突然问:“你身上什么味?” 说着就凑近去嗅。 裴如衍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动作,声音不自觉沙哑,“什么味?” 她凑近时,“不经意”地让脸颊与他衣裳触碰,发生摩擦。 随后,沈桑宁直起身,看他新换的白衣上一块红印,就是她的杰作。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无言以对。 许是巧合,蹭出的红泥印是爱心的形状。 此刻,听她转移话题,“你今天没病称病,真的没关系吗?” 裴如衍仿佛现在才想起来,“嗯,找个大夫病一下。” 他掩着口鼻,重重地咳了两声,一副真有病的样子,“夫人要照顾我吗?” 却忘了,掌心先前印了红泥,一直没擦干净。 将他的鼻头都捂红了。 没有哪一刻,会像此刻这般,让沈桑宁想用可爱来形容他。 她忍俊不禁,“不照顾。” 裴如衍轻轻颔首,拿着话本就准备去书房喊大夫了。 沈桑宁到底心软,不想他被下人笑话,“等等。” 他扭头,神色带着期盼,被她一把扯过他白色的袖子,去擦他的脸。 “好了,去吧。”沈桑宁擦完,放下。 洁白的袖子也染上了一点红色,裴如衍尴尬不已,期盼的眸子迅速黯淡。 他再度点点头,走出了门。 房中,沈桑宁看着他的背影,在原地伫立片刻,惆怅地叹了口气。 如今裴如衍已经知道全貌,她的头等心事,总算是没了。 也不用再怅然若失。 不对,他还没有知道全貌。 关于她前世活到四十岁所知晓的一切,他怎么也不问? 难道是不重要吗? 沈桑宁坐下,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地写下一桩桩,一件件事。 前世她活到了四十岁,可惜,她了解的前朝政事并不多,只记得些大事件,以及世家的命运。 身为主母后,也慢慢知道了不少世家腌臜的辛秘。 前世今生,有些事会发生变化,但她想将所知一切都告诉他,让他真正知道全貌。 这些本可以当面说。 可是那封被放置在抽屉夹层中的和离书,提醒着她,世事无常。 他为她想着后路,她也该当如此。 事无巨细地将一切所知道的书写下来,他才不会忘记。 如此,在事关前世的信息上,裴如衍知道的,就不会比别人少。 因为,在目前重生的三人中,沈桑宁活得最久。 第207章 夫人把世子关门外 从早到黄昏,写了整整一本。 她打着哈欠,放下了笔,将重生手册放进抽屉中,将抽屉落了锁。 还是裴如衍那个书柜的锁,一模一样的。 最终,揣着崽,躺到床上小憩,哼着歌谣进入梦乡。 那厢。 裴如衍只在大夫来时咳嗽两声,大夫迷茫地诊完脉。 他迟疑道:“大夫,我是不是长寿的脉象?” 大夫语塞,“裴世子,我号的是脉象,不是看相的。” 大夫还未叹息,裴如衍先叹一声,“替我开些养生的方子。” 大夫如他所愿,离去时摇摇头,心中暗道有权人果然更惜命。 上回是世子夫人要为胎儿保密,仿佛怕被暗害似的。 深宅大院的门道,普通人也不懂,这次世子又这样,明明身体康健却要装病,装了病还想长寿。 ……哎,怪哉。 离去时,与一眼熟的小姑娘交错经过。 书房中。 裴如衍靠在硬榻上,下身盖着软被,四周摆满了冰。 想着今夜也得睡在书房,内心叹慨连连。 他拾起手边话本,翻开第一页,赫然出现了书名。 《冷面太监不长嘴,全靠本宫使劲撩》 裴如衍一下子就扔出去了,眉头深深拧起,夫人怎么会喜欢看这种东西? 冷面……他能理解。 喜欢太监算是什么特殊癖好? 他看不了。 此刻,碰巧陈书从外头端进来晚膳,一边问道:“世子,今夜您还锁门吗?” 裴如衍被这一提醒,眉头皱得更紧,“把锁扔了吧。” 陈书不明所以,很懂事地将晚膳放下,把锁拿了出去。 陈书一离开,裴如衍掀开被褥,下床去将话本捡起来,重新翻开看。 强忍不适,慢慢地,还真看了进去。 但没多久,门外传来玉翡的声音,“世子,奴婢给您汇报府中事务。” “嗯。” 裴如衍淡淡应了声,与面上淡然不同的,是他的手,动作极快地将话本塞到被褥里。 玉翡慢慢走进,脚步停顿在门槛内,低着头,“世子,您找来的那个大夫,也是上回给少夫人看病的。” 裴如衍眯起眼,“他?” 但感觉,此人的医术也不是很好,连他能不能长寿,都号不出来。 “来人,把那大夫带回来。” 他一声吩咐,护卫就去抓那还没走远的大夫了。 此刻,玉翡站着显得多余,“那,奴婢明日再来汇报?” 裴如衍点头,玉翡匆匆走了,经过陈书时,瞧见了他手中把玩的锁。 “陈书,你在做什么?” 陈书转身,“没什么,世子今天不上锁了,少夫人今晚还来吗?” 玉翡也不知道,语气低落,“他们吵架,少夫人显然不太信任我了。” 忽地,她眼眸一亮,“你把锁给我,我看看能不能讨少夫人开心。” 陈书没犹豫,一把锁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将锁递给她,陈书转头就跟着去抓大夫了。 片刻后。 一排护卫站在门外,大夫被请到书房坐着,看着周围的架势,如坐针毡,抬手擦擦额角的汗,“世子,我是真没本事延长寿命的啊!” “你误会了。”裴如衍挥挥手,那排护卫退了下去。 随即书房的门被陈书关上。 裴如衍温声询问,“请您回来,是想询问我夫人的病情,您上回说她命不久矣,心不亏吗?” 忘了问她活到几岁,但裴如衍断定她活了很久。 至少是活到了有儿媳妇的年纪。 而今生……难不成是因为他的冷落,让她折寿了? 思及此,裴如衍的面庞阴晴不定,询问大夫的底气都不足了。 却听大夫喊冤—— “我从未说她命不久矣啊,谣传啊,我说的,是不能受气,受了气会殃及性命!” 裴如衍皱眉,“有何不同?” 不还是那个意思! 大夫被他威严所逼,暂时舍弃了保密的职责,“您夫人身体康健,而我说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啊!” “这才怀胎一月有余,就气闷郁结了,头三月胎象不稳,当然要小心啊,我一句都没说错!” 裴如衍蒙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如坠云端,听着大夫的唠叨,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孩,孩子?” 而后又听大夫说,很多妇人怀孕头三月都是先保密的,稳了胎再说,才能更好地保胎。 裴如衍也没经验,这会儿脑袋发昏,大夫说,他就信。 最后是怎么将大夫送走的,他都忘了。 在书房中来回走了几圈,自己都没意识到无形中走了好多路。 只满心沉浸在,要当父亲了的喜悦中。 要当爹了。 他要当爹了! 裴如衍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欢喜地,眼睛都有些湿润。 他忽而想到,前些日给央央受了气。 她怀了孕,被裴彻威胁,还要受他的冷落,难怪她如此生气。 难怪,她不愿告诉他怀孕之事。 想到这些,他眼中浮现深深的歉疚。 要如何能哄她高兴呢? 裴如衍抬步,想去青云院找她,刚走出两步,又转身踏回房内。 把私房钱带上。 虽然她说过不要,但这是一个态度。 不管今晚她说什么,他都要和她一起睡,护着她,否则她睡觉不注意摔下床怎么办? 实在不行,他也不是不可以睡地上。 能看着她就行。 裴如衍抿着嘴,想了许多,将私房钱拿上就朝青云院而去。 一路上,连男孩女孩的名字都起了好几个。 不知央央会喜欢哪个,或者央央起名也行,这些都无所谓。 他满心期待和忐忑,想了一堆说辞。 奈何,在看见房内黑灯瞎火,门窗紧闭时,想好的说辞也没了用武之地。 漆黑的夜里,无人能看见他的落寞。 紫灵路过,看见站在门外的世子,惊讶,“世子,您怎么在这儿?少夫人已经歇下了,也不好打扰,您看……” 其意不言而喻。 换作玉翡,是不会这么说话的,也就是紫灵,为少夫人抱不平,不太硬气地驱赶他。 裴如衍的视线落在眼熟的门锁上,无声地咬紧了后槽牙,又无力地松开。 这锁,不是他让陈书扔的吗? 怎么扔到这里了? 他在风中站了半晌,将私房钱从门缝中塞了进去,随后转身朝书房而去。 今夜,注定无眠。 第208章 喝花酒 裴如衍回到房中,睨了眼站立不安的陈书。 不咸不淡地开口,“你真有意思。” 陈书头更低了。 裴如衍没再提这事,反而喊来陈武。 陈武这些天已经休养好了,于是又被派了出去。 夜里,裴如衍捧着话本,看着话本中的男女分分合合,男人明明暗恋已久,却因各种苦衷无法开口。 看得裴如衍忍不住去想,他们的相像之处。 再往后看,两人误会说开,情感升华,男人却因自己是太监而自卑。 裴如衍拧起眉,几度都不想看了,但是想着央央的话,才看了下去。 他细细想了想,他与这个太监除了话少相似外,其他没什么相同之处。 他又不是太监。 等等!难不成是央央在暗示什么? 裴如衍继续往下看,话本中两人再次解开误会,女主角发现男主角是个假太监…… 假太监,那前面在自卑什么? 话本进度刚过半,裴如衍皱着眉真的没眼看了,严谨点说,宫里不应该有假太监,是要诛九族的。 这种书,到底都是谁在看啊。 哎。 他再度将陈书喊进来,想让陈书通读这本书,列出他和假太监的所有相同之处。 看着陈书困倦的样子,裴如衍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算了,还是他自己来吧。 他心里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在看这种无厘头的话本。 裴如衍吩咐道:“把灯点亮些。” 陈书忍住哈欠,多点燃几盏油灯后才退下。 裴如衍正襟危坐在书案前,拿出几卷白纸,框框画画起来,将他认为无厘头的书又翻回了第一页。 圈圈点点,重新研读。 每看到特别的行为举止时,他就记录下,与他相似的每一点。 时而停下动作,会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一些无厘头的事,他曾几何时做过这种傻事? 但想到夫人生气的脸,他甘愿做这无厘头的人。 亏欠太多,该要弥补。 不知不觉,就写满了几张白纸。 裴如衍不但不困倦,还越来越精神,最后一页纸,写满了寓意不错的名字。 …… 另一边。 京城宵禁前一个时辰。 街道两侧,灯笼高挂,人流如织,摊贩贩卖的糕点在灯火下愈发诱人,银铃般的笑声回荡街头巷尾,女孩们裙摆摇曳,为盛世添上名叫安乐的妆容。 即便再安逸,也会有个别偷奸耍滑的人存在。 不巧,虞绵绵就被偷了钱袋子。 “小贼!站住!”虞绵绵气恼地一声喊,指挥着护卫去追。 她自己也跟着追了上去。 半路被一驰骋而过的马车拦了道,打断了追逐贼人的步伐。 华贵的马车横在街道中央,停滞不动。 里面,一只修长却不显柔弱、福泽深厚的手将车窗打开,露出一张虞绵绵不太想看见的脸。 被偷了钱袋子的虞绵绵,这会儿哪还有心思抓贼,面上尬笑,“臣女参见宣王殿下。” 谢玄上下打量她没正形的样子,“看来平阳侯对你属于管教,女子还是当温婉些的好。” 虞绵绵气得牙齿都咬紧了,谁人不知她爹和宣王不是一伙的,就因此,宣王故意找茬呢! 偏她不能反驳,扬着假笑,“殿下说的是。” 谢玄见她如此,冷嗤一声,将车窗合上。 马车扬长而去。 “呸。”虞绵绵声音轻得很。 宣王也就敢欺负她了,有本事欺负她爹去啊! 呵。 上回看到个熊都不敢上,亏她还在人后给他留了面子呢! 马车驰骋着,没一会儿功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护卫没追上贼,“小姐,那贼还抓吗?” “抓抓抓,现在还要到哪儿去抓!”虞绵绵气恼道。 忽听街对面传来“哎哟”一声,方才的小贼被巡街的京机卫逮住。 为首的还是那眼熟的面孔。 虞绵绵看见许久不见的周绝期,隔着街道,亲眼看见他将小贼打趴下,然后将钱袋子给了手下,期间都没往她这儿看一眼,转身就走了。 “哎——”她下意识开口,又止住。 叫他干嘛。 虞绵绵没了声,那头周绝期消失在黑暗中,另一名京机卫拿着钱袋子递给她,“大小姐,您看看少没少。” 她接过钱袋子,没打开数,“没事。” 那厢。 转身离开的周绝期,绕过两条街,走进一家灯火通明,装修花花绿绿的阁楼。 “哟,爷想找哪位姑娘啊?”老鸨迎了上来。 周绝期后退一步,避开了老鸨的触碰,“找人,玄字贰号厢房。” 老鸨“奥”了一声,找来个龟公,将周绝期带进去。 花楼的台子上,舞女身披绫罗绸缎,赤着脚跳舞,台下一众看客欢呼,左拥右抱。 周绝期看了一眼,神色自然地收回目光,跟着龟公上楼。 玄字贰号厢房外,守着几名壮硕的侍卫。 他验明正身后,方可进入。 房中,穿着淡黄色华服的男人慵懒地靠着,姿容绝色的花魁娘子为其按着脚底。 “重些,”谢玄闭着眼,刚一说完,就觉得脚上一阵剧痛,他一脚踢了过去,“你在做什么!” “殿下恕罪。”花魁娘子似感觉屈辱,低垂眉目,隐去眼底不屑。 根本不想服侍这尊煞神。 她卖艺不卖身,但她的艺,也不是按脚啊! 周绝期目不斜视,适时开口,“殿下。” “来了,”谢玄坐起身,示意花魁,“你,倒酒。” “是。”花魁娘子跪坐一旁,抬手为两人斟酒。 周绝期一坐下,就听谢玄问,“平阳侯那个千金傻乎乎的,应该是很好拿下,你怎么还没拿下?” 周绝期低着头,双手不易察觉地蜷起。 谢玄狐疑,“这点小事你都做不好,还指望成什么大器?” “殿下……”周绝期想辩解什么,隔壁的雅间忽然一声重物坠落声,刺耳得很。 谢玄烦躁,朝花魁看去,“你们这里隔音怎么这么差?” 伴随而来的,是隔壁屋一道沙哑的吼叫,仿佛在宣泄什么。 大概也是吃醉了,在耍酒疯。 这一道喊叫,让谢玄和周绝期面色各异,都听出了对方是谁。 谢玄冷笑,“当真是冤家路窄,裴彻这厮,不是最近学好了,不逛花楼了吗?” 第209章 给裴彻解脱一下 语罢,朝花魁望去,“你,过来。” 花魁靠近一步,将斟好的酒奉上,“殿下。” 下一瞬,谢玄从怀中取出一包药粉,洒进酒里,无视花魁的诧异,顾自道:“周总旗可知这是何物。” 粉色的粉末融化在酒水里,周绝期面色凝重,“属下不知。” “你不知?”谢玄无所谓地挑眉,“自开通了航海贸易,这玩意就从高丽流了过来,京机卫不是一直在追查此物吗?” “据说喝了之后,能让人看见幻象,享受极乐,还会上瘾。” 周绝期眼角跳了跳,对上谢玄残忍的眸,“殿下,您不该用此物。” 闻言,谢玄的声音冷下,“何时轮到你管本王?呵,放心,这是给裴彻用的,你没听他声嘶力竭好像很痛苦吗?” “给他解脱一下。” 他阴毒地笑了一声,示意花魁,“你过去,服侍裴二公子用酒。” 花魁娘子捧着酒,低垂着头,不敢有违。 正欲起身,骤然被谢玄攥住手臂,威胁道:“办好了有赏,办不好……” “殿下放心,奴家明白。”花魁娘子端着酒,起身出门。 房中只留下谢玄和周绝期二人。 周绝期如坐针毡,几欲开口,都被谢玄的目光逼得闭了嘴。 “殿下,我去趟茅厕。”周绝期寻着借口,起身。 谢玄视线如针,看得人后脊发凉,“坐下。” 显然是被谢玄怀疑了意图,周绝期只得坐下,以防被猜忌。 两人听着隔壁的动静。 花魁娘子捧着酒,敲了敲房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粗暴的“滚!” 她仿若未闻,顾自入内。 看见的,就是一个年轻英气的男子,躺在地垫上,给自己灌着酒。 周身没有任何服侍的人。 “我让你滚,听不见吗!” 裴彻再度出声,花魁步步靠近,将酒放在案几上。 “裴二公子,一个人喝酒,总归是无聊,不如说出来,让烦恼离开。” 她温柔的语调,没能抚平裴彻心头烦躁。 他醉醺醺地睁着眼睛,眼眶红透了,“烦恼不会离开,只有她会离开。” 花魁手一顿,“谁?” 裴彻躺在地垫上,不想说话,恍惚中,好像看见了心心念念的人,眼泪从眼角滑落,染湿了地垫。 此刻,只听身侧女子柔声娓娓道来,“裴二公子,喝了酒,就可以暂忘烦恼,或许,还能看见你心心念念的人。” 女子声如空灵,慢慢飘远。 却将裴彻内心的希翼勾起。 他擦了擦眼泪,明知醉酒忘不了烦恼,大梦一场也只会是梦,可他甘之如饴,“好。” 裴彻坐起身,眼前的花魁娘子都出现了重影,他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已经醉了。 望着花魁娘子递来的酒,他接过,先嗅了嗅。 闻着就很甜,和方才的酒都不同。 裴彻尝了几口,忽然笑了一声,一饮而尽,“我家在宁国公府,我喝醉了,记得送我回去,找,找——” 找谁。 没说出来,他倒头就昏睡过去。 花魁皱了皱眉,朝隔壁的方向看了眼,叹了声气,回去复命。 谢玄嘴角勾起,“他喝完了?” “是。”花魁道。 谢玄心情复杂,“这傻货,竟丝毫警惕心都没有,我先前还想指望他投奔我。” 他嘲弄地轻笑一声,心情愉悦取出一枚玉扳指,扔到花魁怀中,“你做得好,有赏。” 及时接住扳指的花魁眼睛一亮,“多谢殿下。”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谢玄问。 花魁娘子嘴角弯弯,“奴家名叫翘楚。” 翘楚? 这个名字倒是少见,尤其还是个风尘女子。 谢玄挥了挥手让其退下,根本没放心上。 宋翘楚又是一顿感谢,转身时眼中闪过狡黠,下了楼。 一下楼,就被老鸨围住,“怎么样,殿下可还喜欢你?” 宋翘楚将扳指出示,又藏进袖中,“自然,殿下还赏了我此物。” “哎哟哟,”老鸨喜不自胜,“宣王那脾性,还能赏赐你,看来你真是有些本事。” 宋翘楚想了想,还是将扳指送给了老鸨,“妈妈,我是卖艺不卖身的,进花楼前我就说过,如今我又得宣王赏识,妈妈可得断了让我卖身的念头。” 老鸨狂点头,“那是自然,你只管照顾好宣王就是。” 宋翘楚笑着,去了自己的屋里。 原本,她已经攒到了下半辈子过活的钱财,可以让她丰衣足食,生活优渥。 可……宋翘楚想到什么,神色黯了黯,她并非知恩不报的人,殿下对她的恩情,她得报。 殿下的大事,她也想伺机出一份力。 * 宵禁前一刻钟。 裴如衍收到宋翘楚的传信,得知裴彻在花楼饮酒,差点被谢玄下了东西。 若非有宋翘楚在,恐怕真的就着了谢玄的道。 “世子,还有些时间,属下们去将二公子接回来?”陈书问道。 “不必了,”裴如衍沉着声,“你去给宋姑娘传个信。” 于是,裴彻在花楼歇了一夜。 宁国公气愤不已,扬言要将他抓回来打一顿,说他不学好。 听到这件事,唯一感到欢喜的人,是段姨娘。 段姨娘压抑着狂喜,在一旁劝,“老爷,别气别气,儿子肯定有原因的,等他回来再说!” 晌午,这人还没有回来。 裴彻在花楼悠悠转醒,精神一阵恍惚,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宋翘楚走进房中,挥了挥袖子想驱散空气里的酒气,“裴二公子,您昨夜好一顿闹啊。” “闹?我怎么闹了?”裴彻头疼,记不起来。 “昨夜宣王殿下就在您隔壁呢,您喝醉了砸东西,还说谁离开您了,这都让宣王听见了,宣王殿下还送了您一壶酒,帮您消愁,您一喝就醉倒了。”宋翘楚一边说,一边看向一旁的酒壶。 裴彻听闻,沉默地放空一阵。 反应过来,将那酒壶拿起来敲了敲,又凑近闻了闻,只觉得一股怪味。 跟寻常的酒不同。 裴彻将盖子掀开,里面的酒水竟是粉色的,这玩意能喝? 他拧起眉,不可思议道:“这是什么?” 宋翘楚无辜地摇头,“奴家不知。” 裴彻沉默,脑海中正怀疑着什么,忽听外头一阵喧闹。 “裴二公子,你家来人抓你了,你快跑啊!”老鸨在外面大喊。 第210章 世子进屋要敲门哦 真是要命。 裴彻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来不及发懵,起身就跑到后窗要跳。 结果衣角被后头死死拽住,“裴二公子,酒钱还没结啊!” 裴彻还没解释,国公府的护卫已经闯进了房门。 新来的花魁真的好不懂事,就害他被护卫抓住了。 护卫们先是对他鞠了一躬,而后一左一右要架着他走。 “别动,我自己走!” 裴彻甩甩手,理了理衣袖,朝前门出去。 外面日头正盛,国公府派人去花楼抓裴二公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听闻也就只是笑笑。 裴二公子逛花楼,又不是什么稀奇事。 唯有宁国公动了大怒。 宁国公手持藤条,边骂边往裴彻身上抽去,“我还真当你改好了,这才几日,本性就暴露无遗!你逛花楼就罢了,谁准你夜不归宿了!” 裴彻跪在地上,记忆仍模糊着。 愣是一句没喊,宁国公看他不痛,力道更重,“哪天可以像你哥哥一样,别叫我操心!我裴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藤条硬生生抽在身上,裴彻稍清醒些,“爹,若不是你派人去抓我,旁人也不知道我在花楼过夜了啊。” 那么大阵仗,现在知道丢人了。 “你!逆子!”宁国公的手高高扬起。 段姨娘看着心疼,跑上前阻拦,“老爷,已经打了四鞭了啊,再打要出人命了啊!” 宁国公看看这对性格迥异但同样单纯的母子俩,一股气不上不下,“每每管教,你都阻拦,有你这样的姨娘,他能成什么气候!” 段姨娘一噎,委屈又不敢说,“不成器就不成器嘛,开开心心过一辈子也是过……” 这混账话,气得宁国公扔掉了鞭子,大步流星地离去,“没到天黑,不准起来!” 段姨娘看宁国公走远,当即去扶裴彻,“彻儿,你起来吧。” 却是怎么也扶不起。 裴彻脊背笔直地跪着,“姨娘,爹让我跪着,就一日而已,我能跪。” “哎哟,现在你爹不在,你这么懂事,刚才在你爹面前就不知道懂事附和他?方才你若喊几声疼,你爹指定心软,你一声不吭,你——”段姨娘恨铁不成钢,“算了,被打疼了没有?我看看。” 裴彻后背的衣衫被藤条抽碎,露出受伤的皮肉,但并不严重,段姨娘还是心疼不已,想去找大夫给他上药。 忽听厅堂外传来护卫一声恭敬的“世子”。 下一瞬,就见裴如衍穿着官服走进,看着是刚从外归来。 “世子,你瞧瞧彻儿被打的,你们父亲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世子也要劝劝他啊,其实不成器也有不成器的好处。”段姨娘苦口婆心。 裴彻不曾回头看,“姨娘,你别管了。” 裴如衍目光在裴彻的后背上看了一瞬,看着伤口不深,打得还是轻了,轻了就不长记性。 而后对段姨娘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姨娘,我与二弟有些话要说。” 段姨娘听闻,认为世子肯定有要事,忙点头,“哎,你们兄弟聊,我去给彻儿找个大夫。” 语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厅堂中,只剩下兄弟两人。 门窗被护卫关起,密不透风。 许久,裴如衍不开口,就这样站在裴彻身后。 最终还是裴彻忍不住了,扭过头,“兄长有事请直言,还是说,兄长也想打我一顿?” 裴如衍走到右侧坐下,“聊聊你的前世。” 裴彻欲言又止,偷摸着瞧他脸色,“关于央央?” 瞬间,裴如衍沉下了脸,“关于你。” “你怎么不去问她?”裴彻疑惑。 “裴彻。”裴如衍未言怒,却不怒自威。 裴彻垂了垂眸,脊背更直,脑袋却低下,“你死后,我袭爵,我去了军营历练,十多年间战功赫赫,战死前是正二品的北威将军。” “我和央央——”裴彻还欲继续说,却被打断。 “行了,”裴如衍俯看着失意的弟弟,“你若还想做你的北威将军,就别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 裴彻抬头,“可我已经进了京机司。” 裴如衍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平缓地蹲下,平视时不带任何情感,“我送你去边塞,此生你也有机会做北威将军。” 不容置喙的话,让裴彻惊愕一瞬,反应过来没有思考就是拒绝,“不要,你就是想让我远离你们,是不是?你故意支开我?” “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吗!”裴如衍拧起眉,袖子微动,一巴掌拍在裴彻脑门上。 裴彻更懵了,“我,我还不想去。” 裴如衍沉沉地叹一声,“你既有想法让家族投靠二皇子,也有心思去惦记不该惦记的人,难道就不曾想过,和我一起振兴家族?” 等待他的,是一阵沉默。 半晌后,裴彻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兄长要我怎么做都行,我不想去边塞,在京城,我也可以帮助兄长。” “帮我?”裴如衍揉揉眉心,忍着不耐,“你以为若没有我,你今日能平安归来?” 对上裴彻茫然的眸,裴如衍的耐心都在慢慢耗尽,声线压低,“凭你的警惕性,被人吞吃下肚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帮我?” 此时,裴彻恍恍惚惚联想到什么,“那酒有问题?!” 裴如衍站起身,“你好好考虑吧,等你想好,我送你去边塞。” 语毕,不理会裴彻的震惊,朝外而去。 这个点,还没用午膳。 也不知道夫人用膳没有,怀了孕是不是要吃清淡些? 裴如衍的脚步不自觉地就朝青云院去了。 不巧的是,沈桑宁刚用完膳,饭菜在桌上都还没收。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她转头看去,只见来人已经进屋,她盯了会儿,对方就要坐下了。 “哎哎,”她想伸手阻止,“你进屋都不敲门的吗?” “……敲门?”裴如衍一字一字反问,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他嘴角噙着的笑缓缓压下,目光变得幽深,重复又问一遍,“还要敲门?” 沈桑宁点点头,指了指打开的房门,“上面挂着锁,代表门锁着。” 裴如衍顺着目光看去,“可你开着门。” 说到这个,她更来劲了,“开门是为了方便我出去,不是为了方便你进屋。” 第211章 初见阿衍,惊为天人 昨天夜里,她还想起夜,结果就因为门外被锁,差点出不去,还得把紫灵喊起来开门才行。 真不知裴如衍是如何一本正经在书房外头上锁的。 要真想锁门,直接屋里栓上门栓就好了,何必在外头弄把锁?不让自己出去? 根本就是给外面人看的。 裴如衍被她幽怨目光看得不自在,摸了摸鼻子,“那我要如何?” 沈桑宁看着他,不说话,让他猜。 他抿了抿嘴,起身走到外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夫人,我可以进屋吗?” 语罢,他似觉得尴尬,往日高傲的世子爷,还得请示才能进屋,于是左右看了眼,见庭院里无人,唇瓣勾了勾。 两人间只有一道门槛,那门并未关上,沈桑宁看着他的脸,仰着鼻子,“什么事?” “正事。” “进来吧。” 她话音刚落,裴如衍就踏进屋内,在她身侧的位子,重新坐下。 “你吃饱了吗?”他看了看菜色。 沈桑宁皱眉,“这就是你说的正事?” “不,我是想问……”裴如衍语气微顿,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眼睛一眨不眨,见她双颊红润,应是昨夜休息得不错。 这一晚,他想过许多关于孩子的问题,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不想说,自有她的道理。 他应该等她自愿与他分享喜悦,而非是靠大夫的抖落通知。 “你要问什么?”沈桑宁追问。 裴如衍眸光闪了闪,“那个话本我看了,我与那太监的共同点,是寡言话少,生气时喜欢自己呆着。” 她沉默着不说话,他忽然起身去关门,“吱嘎”一声,将门内外隔绝,避免下人听闲话。 裴如衍重新坐下,唇瓣抿了抿,似觉得说不出口,有些艰难地开口,“我以后不这样。” 沈桑宁唇瓣弯弯,“可你生气时候没地方躲啊,你还是会躲书房的。” “我不躲书房。”他语气有些别扭,大概是很少跟人说保证的话,怪怪的。 “那你要躲哪儿?”她颇有兴致地问。 这回,换裴如衍沉默了。 沈桑宁轻笑一声,“怎么,你还没想好新的地方?那……” 她语调一转,“我告诉你躲哪儿,你就回来,往床上躲,你躲到被子里,我不掀你被子。” 裴如衍一愣,神色莫辨,“我今晚回来睡?” 他又抓错了重点,沈桑宁笑容一僵,“不行。” 裴如衍垂了垂眸,也不强求,他一语不发地站起身,转身出了门。 又这样?又生气了? 沈桑宁扶了扶额,也不管他,心里无语得很。 正欲让下人来收碗筷,忽听廊下响起裴如衍的吩咐:“添双筷子。” 庭院里,张妈妈应声。 随即,裴如衍重新走近屋内,张妈妈也跟着将碗筷拿进来。 看着桌上用过的菜色,张妈妈询问道:“世子,厨房再做几个菜?” “不用。”他言简意赅。 张妈妈很快退下,沈桑宁看着他慢条斯理地吃饭,起身朝柜子边走去,将锁打开,取出昨天写了一日的册子。 将册子放在他手边,她嗓音清脆地交代,“这是我前世所知道的,你拿去书房细细看,希望对你有所帮助,你心中大计,若需要我的协助,尽可以对我说,即便我现在还在生气,也不会耽误正事。” 她神色认真,正事向来是摆在第一位的,毕竟这代表他们将来的命运。 奈何,裴如衍又抓错重点,“必须去书房看吗?” 他这是想在屋里看呢! 沈桑宁张张嘴,忽然觉得无力,“别胡搅蛮缠。” 裴如衍眸光暗了黯,伸手将书册接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腕,她却因痒意,条件反射地缩了手。 这动作,落在裴如衍眼中,有了别的意味。 “好。”他最后看她一眼,低下头,喝了碗粥,连一口菜都没吃。 “少夫人,”玉翡在屋外道,“思桦阁和怡景轩都收拾好了,二房的新衣裳和首饰也都备好了,您要不要去查验一番?” 沈桑宁点头,只对裴如衍说了句慢用,就跟玉翡走了。 按照行程,二房明日就将抵京,她是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在两人走后,裴如衍放下碗,朝后看了眼,又回过头,将筷子放下。 将手边的重生手册打开。 在屋里看了起来。 前面几页,讲的都是沈桑宁初嫁时所发生的事,无关朝廷大事,只是想告诉他,她的一切。 “三月嫁入公府,所嫁非人,裴彻爱慕长嫂,对我言语多有讥讽挖苦之意,次日敬茶,裴彻消失无踪,因沈妙仪换亲之故,多受连累,被婆母为难。” “回门日,得知父亲伙同沈妙仪换亲,我失望至极,与父亲大闹,被伯府和外祖家所弃,我决意开间酒楼。” 裴如衍看到这里,不自觉地捏紧了手心。 脑海中适时地想起,回门那次的荔枝。 那次,说教她该大方些,她心中应该很伤心,却无法言说…… “裴彻每每嘲讽,我冷淡对应,不与之理论,他或许觉得没意思,不再理会我,日日出门与纨绔相会,喝花酒打马球。” 裴如衍眉头紧皱,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抓住。 再往下,是他出现了。 “进门多月,却甚少见到传闻中的世子,偶然在花园一瞥,惊为天人,他抱着我寻找的白猫,动作温柔,与传闻中的冷漠不同,他如冰山上的雪莲花,身处孤高之境,他亦能以一己之力,化寒为暖,救人于危难之中,一身白衣形如谪仙,与裴彻全然不同。” “我当时想,如果我嫁的是他,会如何。” 前缀很长,也不知她是不是刻意的。 但,几句话,真的融化了某人心中冰雪。 这一页,裴如衍迟迟没有翻过去,方才还落寞的眉眼中重新亮起了光。 平时一目十行的人,现在一行看了十遍。 此刻,有丫鬟进屋收碗筷,他蓦地将册子阖上,想斥责,又没斥责,顾自起身朝院外走去。 还是去书房细看好了。 第212章 他死了,很突然 裴如衍离开后,主屋内,丫鬟在房中收拾打扫,擦书案时看见没锁的抽屉,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鬼使神差地打开抽屉。 抽屉里放着一个金貔貅,她眼眸都被黄金光芒照亮,伸手碰了碰,目光又被压着的一封和离书吸引。 到底还是不敢偷拿,她将抽屉阖上后,屋内响起严厉的斥责—— “夏香!” 玉翡突然出现,“书案不需要你打扫,只需要收拾饭桌。” 夏香藏起心虚,握着抹布走过去,“对不起,我忘了……玉翡,我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吗?” 玉翡审视地看着她,“你说。” 夏香尴尬地露出笑容,“九年前,我七岁的时候就在四小姐身边伺候,眼下四小姐要回来了,我想去四小姐身边伺候,你在少夫人面前得脸,你帮我跟少夫人请示一下好吗?” 闻言,玉翡并未答应,而是皱起了眉,“那么多年了,四小姐也未必记得你,你何必非要过去,你可得搞清楚公府的主子是谁。” 夏香落寞道:“我不像你,少夫人也不会记得我是谁,玉翡,求你帮我跟少夫人说一说,结果如何都没关系。” 玉翡犹豫地打量她一阵,“知道了,你先打扫,不许再去书案那边。” “嗯嗯。” 那头,裴如衍抵达书房,反手就将书房关上。 先是理了理衣袖,然后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将手册摆到桌上,从容地翻开第一页。 再看了一遍,才往下看。 “我当时想,如果我嫁的是他,会如何。” “我不知道,但我看着沈妙仪从得意到失意,她就像一只耀武扬威的公鸡失去了鸡冠,每每朝我叫都没了底气,我就知道,她过的并不好,她机关算尽也并不幸福。” “再后来,裴彻大概习惯了娶我这件事,虽偶有冷言,但不再刻意针对,我也多有忍让,只要忙起来,就无暇去计较他。” “二房归京,我头一回见到二房一家,四小姐裴宝珠厌恶沈妙仪,也看不上我,我很少与她碰面,每次碰见,我都感觉她像没了脑子的孔雀。” “她回京不过几日,日日出门赴宴,从她的口述中,京中心悦她的公子不少,然而根本无人上门提亲,她闹出不少笑话被裴如衍禁足在家。” 裴如衍看到这里,微微皱眉,紧接着就瞧见下一行画了个笑脸。 笑脸后面:今生想避免绯闻笑话,可以直接将她禁足在家,控制起来。 裴如衍失笑,还认真沉思了片刻,提笔在后面批注—— 可行。 再往下看,他的笑容又消失了。 “裴如衍和沈妙仪关系不睦,裴宝珠为了换个大嫂,想了出诡计,频频约密友洛小姐上门,制造洛小姐和裴如衍偶遇。” “某日风和日丽,我在花园的角落喂猫,正巧听到裴宝珠和洛小姐的对话,我不想生事,故躲在角落没有出来,也因此被迫偷窥,看着洛小姐撞在裴如衍的身上,听着洛小姐道歉后大胆做出邀约,结果被裴如衍一顿斥责,义正言辞地说她没有廉耻之心。” “洛小姐跑了,他却没走,因为我身边的臭猫叫了,他站在那儿朝我看过来,我吓了一跳,明明被树挡着,他还是发现我了。” “裴如衍走过来,白猫当即扑到他身上,他离我远远的,面上是一片冷色,他说——” “我跟她没什么,你就当没看见,不要胡说。” “他说完就冷漠地走了,我以为他是在警告我不许瞎传,我向来口风紧,一直没跟人说过,但或许是洛小姐后期又纠缠于他,我从别处听到了他和洛小姐的绯闻,我当时好害怕啊,真怕他以为绯闻是我传的,我真的没有啊!在这个家里已经如履薄冰,我不想得罪他。” “今生想来,我也许是理解错了,可能他的重点,是前半句。” “前世所发生的事,距今已过数十载,我记忆模糊,关于裴如衍,我只记住比较重要的几件,这算是其中之一。” “(笑脸)今生若要阻止洛小姐的纠缠,可以不让裴宝珠与其来往,不邀请她登门。” 裴如衍轻叹一声,闭上眼,仿佛代入其中,睁开眼时,低头在后面批注:也行。 “八月,扬州洪灾,浮尸遍野,九月,二房分家。” “十月,我怀孕了,婆母对我的态度缓和,段姨娘也一改嚣张,府中人人开始恭维,唯有沈妙仪冷嘲热讽,说我的孩子生下来,也袭不了爵位。” “时隔数月,我再次看见裴如衍,他忙于公务消瘦了些,看见我时,还对我说恭喜,他仿佛还有什么话想说,但裴彻突然出现,我感觉裴彻脸都要绿了,当时我想可能是在外面赛马输了,无非就是这点事。” “裴彻当时突然牵我的手,将我牵走,他头一次在人前牵我的手,就像是当天吃错药了一样。” “那时的我,没有回头,倘若我回头看一眼,是不是能发现什么端倪?” 可是就算发现了,又能怎么样。 “长子满月,公婆和裴如衍都送来了礼物,裴如衍送了长命锁。” “可惜,他自己没有长命。” “后一年的冬日里,天未亮时,陈书提醒他上朝,里间久久不应,陈书推开门,发现了趴在书案上,了无声息的他。” “他死了,很突然。” 裴如衍一直沉默,书房中,没有半点声响。 他忽然意识到,前世死时,或许就坐在现在的位置上。 而他和央央,真的没有交集。 也许有,不,一定有,他把猫都送她了,怎么会没有别的交集呢? 只不过时间太久,他于她而言,只是个不重要的过客,所以她记不得了。 所以,在她的叙述中,他就这么突然的,死掉了。 晶莹的水珠滴在了纸张上,正巧覆盖了“死”字,晕染开,直到看不清死亡。 第213章 世子偷花 裴如衍抬了抬袖,继续往下看。 “国公府没了继承人,公公听闻噩耗,一夜白头,婆母强撑体面,掩饰悲伤办起丧事,裴氏旁支开始闹事,想过继孩子继承爵位,气得公公吐了血,卧床不起,临死前入宫请陛下下旨,让裴彻袭爵。” “不久后,公公病逝,裴彻袭爵,彼时族亲旁支皆认为他无法胜任,怕公府陨落后捞不到好处,于是打着裴氏旗号在外作威作福想收一波金,坑害百姓,公府因此被弹劾,为摆平此事,公府散尽家财,只为平息民怒。” “公府危机刚平,皇帝病危,太子未归,谢玄登基,扫清太子党羽,平阳侯手握京机卫权柄,谢玄眼红已久,夺权后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平阳侯一家流放。” “太子太傅及东宫一众官员,不出三个月,都被安上罪名下狱。” “宁国公父子身死,在谢玄眼中掀不起风浪,宁国公府因此暂躲过一劫。” “姜璃之父被贬官一级。” “镇国公府与公主府根基深厚,轻易动摇不了,谢玄立公主次女为后,拉拢公主与萧氏。” “裴彻不再安于享乐,我与婆母屡次劝说,他独自北上从军,家中钱财紧缺,而我先前开的酒楼和铺子经营不错,进项可供开支,然军中关系需要打点,收支不平,捉襟见肘,新帝谢玄似有意为难,我在京中生意愈发难做,我决意南下,到外地开辟新路。” “身为没落公府的女眷,我出行不宜打眼,带的人不多,在外地混不开,受上天眷顾,在商船上遇见金陵王世子谢霖,他自称报恩,帮我开起江南一带商路的好头,虽彼时金陵王府也受到辖制,不能离开金陵,但在金陵、苏州、扬州、杭州等地颇有势力。” “我感叹年少时的一次心生恻隐,换来了后面的好运气,但时至今日,我明白,这并非是运气。” “这一切,在谢霖与我说话时,多次的走神和抬头望天的举动中,就已经昭示。” “可那时的我,根本无从得知。” …… 手册还未看完,裴如衍身子僵硬,唇舌间仿佛有一股血腥气,他抬手时,袖子上有一片湿濡。 提笔在她的话语后,缓缓写上—— “无妨” 无妨。 顿了顿,又添一句,“辛苦央央了”。 * 另一边,沈桑宁检查完思桦阁和怡景轩,就回了青云院。 院里早没了裴如衍的身影。 他倒还挺听话,真的没在她这里看手册。 沈桑宁走到书案前,发现抽屉忘了锁,当即打开看了看,没看出异常,但出于警惕心,问了句,“可有人来打扫过?” 玉翡摇头摇了一半,点了点头,“少夫人,夏香打扫了,不过应是没碰您的东西,奴婢嘱咐过她了。” 公府中的普通丫鬟以春夏秋冬排辈,春为最早一批,或家生子,总之是资历高些。 夏仅次于春,也是十年前就入府的。 玉翡犹豫着,说道:“少夫人,夏香幼时曾陪伴过四小姐一阵,二房归来,夏香想求您允许她去照顾四小姐。” 沈桑宁对夏香本没什么印象,但此时听玉翡提及此事,才有了印象。 就是前世跟在裴宝珠身后的婢女。 是裴宝珠亲自跟沈妙仪开口,让沈妙仪放人的。 这对主仆俩,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沈桑宁低头看了眼抽屉,忽然问道:“她可识字?” 玉翡点头,“认识的不多。” 沈桑宁没发表意见,“调人的事,过几日再说。” 到了夜里,沈桑宁没在外头上锁。 万一要起夜,太麻烦了,于是只在房中栓了一道。 裴如衍没有来。 他还真是听话呢,真就不来了,昨天还知道塞私房钱,今天大概是没钱了。 也不知道说些好听的哄哄她,哎。 沈桑宁翻了个身,即将入睡前,听到窗边传来些动静,她一个激灵爬起身,有些警惕地望过去。 下了床,朝窗边走去,此时窗外已经没有声响了。 她将窗推开,窗台上摆着一朵蓝色的玫瑰花。 在月色下,闪烁着,散发着属于它的香气。 忽然有萤火虫从花中飞出,绕在花的周围起舞。 沈桑宁愣了几瞬,嘴角愉悦地升起。 的确是取悦到她了。 但是有些单调,还少了些什么……少了个人。 他人呢? 沈桑宁将头探出窗外,寂静的庭院中哪有人影?他可真是,说些情话都不会么? 她心里暗叹,将玫瑰花拿进来,将窗户关上。 床榻边,玫瑰花静静躺着,几只萤火虫围绕着,也亮了一夜。 隔天清早。 荣和堂的花圃内少了一枝开得最美的花,那是虞氏养了一年才养成功一枝的。 虞氏情绪低落,将荣和堂的下人都怀疑了一遍,最后甚至都怀疑到裴彻身上了。 又因段姨娘一句话打消了怀疑,“彻儿怎么会拿,他连送花的人都没有,他自己又不喜欢这些,万万不可能是他。” 也对。 虞氏扶额,愣是没有想到亲儿子夫妇。 沈桑宁到时,就发现荣和堂气氛不对。 虞氏看着她走进,“阿宁来了。” 沈桑宁看着虞氏好像很疲倦,不由多问一句。 虞氏摇摇头,段姨娘在一旁叹息,“哎,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把夫人花圃里最珍稀的花给摘了,能不伤心吗?” 沈桑宁心中怪异,“什么花,还能碰上采花贼?晚些,我去给母亲买些新鲜的花和种子?” “那花名叫蓝色妖姬,那种子非常稀少,”虞氏摆摆手,正心痛,“我让花匠研究许久才种出来的,根本买不到。” 话说到这份上,沈桑宁还能不知道吗! 可她不敢说啊。 昨晚上出现在窗台上的花,竟然是虞氏的。 裴如衍是疯了吗?她在心里唾骂一千遍,表面不敢泄露分毫。 但转念一想,那花真是裴如衍送的吗?莫不是谁搞来陷害她的吧! 此刻,段姨娘唏嘘道:“那花还有别的含义,采花贼肯定是摘去送给心仪已久的女子了。” 虞氏皱眉,“先前恰巧碰见有人卖种子,我想起衍儿幼时说这花好看,于是我买回来,想着等他生辰时送他,现在没了,没了。” 沈桑宁紧抿着嘴,不发表自己意见。 眼下,真是如芒刺背。 外头邹嬷嬷的声音成了她的救赎—— “夫人,少夫人,二房老爷夫人回来了!” 第214章 二房入京 裴如衍是这个家最忙的人,天不亮就要出门。 现在也还没归来。 错过了二房归京后的第一轮会面。 邹嬷嬷的话音是沈桑宁的救赎,但并不是虞氏的,虞氏抚了抚额,更心烦了。 段姨娘在一旁看着,很懂,“夫人,该来的总会来的。” 虞氏叹息,“阿宁,一起去接你二叔父,二叔母。” 还有他们的小女儿,裴宝珠。 一行人在婆子丫鬟们的簇拥下,赶往正门。 前院,宁国公也步履急切地朝府门外而去。 几架古朴宽敞的马车缓缓停下,前后约莫十余随从护着,为首的马车上,率先下来一个男人。 男人一身素衣,穿着并不华丽显眼,唇瓣厚重,看着老实憨厚。 甫一下车,公府的老管家便上去迎,“二爷。” 沈桑宁随着虞氏站在门槛前的台阶上,耳旁是虞氏的低语,“这是衍儿的二叔,待会记得喊人。” 闻言,她点点头,宛若一个被长辈叮嘱要讲礼节的孩童。 裴二爷比宁国公小不了几岁,单从相貌上看,却比宁国公年轻不少,整个人散发着文弱书生的气质。 他转身,抬起手臂朝马车内示意,“夫人。” 随即,一双珠圆玉润的手从马车内伸出,搭在了裴二爷的掌心上,与他的朴素不同,女人的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玉镯,衣袖上是近日时兴的花纹,纹路的绣艺精致,似是女红大家所绣。 许氏弯腰,从马车内走出,扶着裴二爷的手下车,许氏今年三旬有三,保养得宜,反添风韵。 她并不是当下女子追求的瓜子脸尖下巴,而是丰腴圆润,圆润地恰到好处,在看向裴二爷时双眸含情脉脉。 任谁都能看出,夫妻俩感情甚佳。 夫妻俩相视一眼,裴二爷朝宁国公拱手,“大哥!” 宁国公欣慰一笑,步履稳健地下了台阶,虞氏带着沈桑宁也跟上。 宁国公拍拍亲弟弟的肩膀,“途中辛劳。” 裴二爷摇摇头,“多年离家,终于得以调任回京,怎么会辛苦,倒是大哥,为这个家穷尽心血,比我上次见你,更多了几根白发。” 宁国公笑容一窒,许氏的手绕到背后扯扯裴二爷,裴二爷扭头朝虞氏拱手,“大嫂。” 虞氏应了声,点点头,“回来就好。” 沈桑宁听着他们说话,她的手突然被虞氏牵起,虞氏正要介绍。 对面,许氏眸光一转,“这是衍儿的夫人桑宁吧?长得真水灵。” 许氏猜出了身份,就不需要虞氏多做介绍。 所有长辈的目光纷纷汇聚沈桑宁的身上,她浅笑着也不怯场,“二叔,二叔母,西院都已经收整出来,若是疲倦了可以先休息。” 许氏扬起笑,重重地应一声,“衍儿这是娶了个能干的媳妇啊。” 然而,宁国公两兄弟已经在一旁说起话来,虞氏轻咳一声,“府里已经备下茶点,去里面聊吧。” 裴二爷夫妇点头,几人正欲往里走,忽听马车内响起一声不满的呐喊—— “娘~” 啧,还有人。 众人脚步一顿,沈桑宁眼中闪过了然之色,刚才站这儿好一会了,都不见裴宝珠下马车。 现在要进屋了,裴宝珠忍不住闹了。 “怎么都不牵我。”裴宝珠嘀咕道,探出头。 许氏欲言又止,闪过尴尬之色,最终还是走过去抬手,“娘牵你,你快下来。” 裴宝珠努努嘴,把手放在许氏手里,纵身一跃,跳到地上时膝盖一拐,被许氏眼疾手快地扶住。 “哎哟。” 裴宝珠下意识一喊,俯身查看自己有无受伤,低头时,十几根精致的小辫子随着后发垂坠在身前,蓬松乌黑的头顶连发缝都没有,发量是许氏的两倍不止。 她看自己没事,笑嘻嘻地抬头,“大伯,大伯母安好。” 虞氏不着痕迹地蹙眉,“宝珠今年有十五了吧?” 裴宝珠点头,“正好十五。” 虞氏看着她,实在忍不住露出肃容,仿佛下一瞬就想说教了,许氏先一步接过话去,“大嫂,咱们进去吧。” 虞氏只能憋了下去,嘴角弯弯,“好。” 而后率先转身,朝府中走去。 此刻还被虞氏牵着的沈桑宁,就被拉着走。 她能感受出虞氏的无语,因为她也对裴宝珠挺无语的,“母亲,别动气。” “没动气,”虞氏否认,叹了叹,低语道,“你二叔母只此一个女儿,越发宠得没边了,也不见她对三丫头这般好。” 三丫头裴宝莺,也就是裴二爷的嫡长女,乃裴二爷原配亡妻所生,但存在感极低。 也许是远嫁之故,前世沈桑宁与她只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裴如衍死的时候,回来吊唁。 但后来宁国公死的时候,她没有回来吊唁,彼时宁国公府岌岌可危。 从那之后,她和裴家联络甚少,逢年过节连书信都没有。 多年后留做京官的裴二爷身死,她都未曾回娘家吊唁。 第二次见面,是裴彻成为二品将军,谢玄打消顾虑重用裴彻的时候,那一年她回娘家省亲,被许氏骂白眼狼赶了出去,然后登了国公府的门。 沈桑宁对她并不熟悉,也不好妄加揣测。 出嫁的女子,做事未必全凭心意,万一人家有苦衷呢。 此时,虞氏还在不平,“三丫头从小没了娘,你莫瞧许氏人前这般温和,却将三丫头嫁到比颍川还远的地方,呵。” 往日,虞氏很少背后说闲话,更不会跟她说。 不管沈桑宁心里怎么想,当下肯定是要和虞氏统一阵营的。 正要回应,忽听身后段姨娘“嘘”了声。 后头,宁国公和二房夫妇一边聊天,一边跟了上来。 虞氏先行进了前厅,吩咐下人把准备好的糕点端上来,迅速地准备完毕,二房夫妇正好步入屋内。 “辛苦大嫂。”许氏笑着道。 宁国公和虞氏坐在上首,裴二爷和许氏坐在左侧。 长辈们闲谈着,裴宝珠一双眼睛各处瞟,一会儿又忍不住打了哈欠。 虞氏见状便吩咐下人带裴宝珠先去休息。 许氏却道:“我瞧衍儿媳妇也无聊,不如让她们小辈一起去,正好熟悉熟悉。” 第215章 美貌才能栓得住男人? 虞氏难以拒绝,沈桑宁自觉地站起身,“母亲,我带四妹妹去怡景轩。” 裴宝珠努努嘴,起身时被许氏投以别有深意的目光,但裴宝珠忽略了。 沈桑宁带着她刚走出前厅,就听裴宝珠问道—— “喂,你和我大哥感情如何?我都没吃到你们的喜酒。” 这不着调的问话,让沈桑宁当即停下脚步,“你喊我什么?” “我没喊——”裴宝珠理直气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眉头皱起就要反驳。 可对上沈桑宁冷淡的目光,以及她身后的一众丫鬟的凝视,裴宝珠明显势弱了,不服气地喊了声,“大嫂。” 沈桑宁扯出一抹笑,“四妹妹,前面就是怡景轩了,这阵子你就先住在这里。” “这阵子?”裴宝珠再次皱眉,“大嫂的意思是在暗示我只能住一阵子吗?公府是我家,我会一直住在这里的,住得比你还久。” 沈桑宁吸一口气,懒得辩驳,“对,你说得对的。” 裴宝珠干瞪一眼,走进院里先是被院中花草所惊艳,没想到临时整理的院子也能这么美,她扬着头,很快忘记了方才那一茬,兴奋地冲进屋里。 屋内陈设雅致,裴宝珠看着还行,但……她收敛住欢喜,如高傲的小孔雀面对着沈桑宁,“我觉得摆件古董少了些,梳妆台的首饰也少,听说大嫂掌管中馈,也不能这么抠门吧?” 沈桑宁脸色不变,裴宝珠的言行也在她意料之内。 又听裴宝珠幼稚地威胁,“大嫂如果怠慢我,我就告诉大伯母,让她给我置办好的物件。” 这哪能威胁到沈桑宁。 她直接搬出裴如衍,佯装疑惑,“你大哥说这些正好,眼下府中开源节流,不宜太过铺张浪费,不如你跟他说去?” 裴如衍果然好用,一提他,裴宝珠气焰都弱了,面色一僵,想了好久才小声道:“我现在是公府唯一的小姐,怎么可以这样嘛。” 沈桑宁假装没听见,只想尽快走完流程,吩咐人将准备好的夏季、秋季各八套的新衣裳抬上来。 裴宝珠将箱子打开,被鲜艳的颜色闪了闪眼睛,咧开了嘴又马上收住,“怎么才这么些?” 嫌少? 沈桑宁皱眉,“还不够你穿?” 此言一出,连庭院里守着的丫鬟们都竖起了耳朵。 她的声音清冷,周身的威严逐渐与裴如衍相近。 裴宝珠本就稍矮些,气势又被压制,但这么多下人看着,为了面子,只能扬着头理直气壮反驳—— “当然不够,身为公府千金,我出门不能丢了家里的脸,衣裳肯定不能重复穿的,但凡出门穿过的,都得丢了。” “大嫂你从小不讲究,一心节省,不了解也正常,但我们裴家不这样,我不能将就。” 沈桑宁耳朵闭不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叹了口气,“没那个钱养你,你去同你大哥说,你先休息吧。” 语罢,转身欲走。 却被裴宝珠拦住去路,“别走啊,这点事请示大哥干什么,他那么忙,大嫂就不心疼他吗?有你这么当妻子的吗?何况大嫂不是开了绣衣阁的吗,衣裳于你而言还不是想要多少有多少,大嫂只是对我小气罢了。” “大嫂,你站住,怎么不理我?” “你理我呀!我不管,每个季度我至少要二十套新衣,你这些我不要!”裴宝珠没被理会,气恼地一脚踹向装着新衣的箱子。 “咚”的一声巨响,可见踢得极狠。 “啊,脚好疼……” 沈桑宁停住,转身走了回去,面上一片冷色,“既然不要这些,我拿回去,给你重新准备。” 裴宝珠一喜,没想到还真好使,“二十套?” 沈桑宁皮笑肉不笑地点头,随即吩咐人将箱子抬走。 “哎哎,其实你补足就可以,也不必搬走,这些衣裳还是合我心——”裴宝珠话未落,就被打断。 “不,我重新让人做,到你满意为止,毕竟妹妹是家中唯一的千金,得重视。”沈桑宁柔和地说完,不回头地离开。 身后的丫鬟们抱着箱子,随着她走。 期间撞见了前来看女儿的许氏,沈桑宁仿佛没事人一般打了招呼。 许氏看着那两个大箱子,疑惑不已,加快脚步进了怡景轩。 初入院中,看见布置和陈设,便知这是花了几分心思的,不由欣慰和赞许。 当看见女儿在房中簪花时,许氏笑问,“怎么样?和你嫂嫂相处得如何?” “什么如何?”裴宝珠不以为意,挑挑拣拣着梳妆台的首饰。 许氏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如今这家中多了两位新嫂嫂,尤其是你这位大嫂嫂,将来就是公府的主母,你得处好关系,就算处不好,也要嘴巴甜些。” 裴宝珠冷哼,“什么主母,我看她不行,出身那么差,怎么配得上我哥哥,娘~你都不知道,她就是个软柿子,我让她给我准备二十套新衣,她二话不说就应下了。” “什么?二十套?”许氏惊住下巴,“你这傻孩子,加上你带回来的衣裳,你哪里穿得过来?我们虽也是公府的主子,但公府是大房做主,宝珠啊,你万不可像今日这样讨嫌了!” 裴宝珠放下珠钗,不满地嘟嘴,“什么叫讨嫌啊,谁敢嫌弃我?娘,我是宁国公府唯一未出阁的千金,将来大伯父要跟谁强强联姻,还不是得由我出马,我想把自己打扮漂亮些,有什么错?” “你,你,谁同你说这话了?”许氏皱眉。 裴宝珠认真,“你和爹说过,我都听见了。” 许氏无奈扶额,“我们原话不是这样,你大了,我和你爹的意思,是托你伯父为你寻门好亲事。” 裴宝珠不以为然,“不还是一个意思,不论我嫁给谁,都会对公府有帮助就是了,我可比所谓的大嫂有用多了,什么承安伯千金,我连承安伯都没听说过,一下子嫁两个女儿进我们家,真不要脸。” 许氏无言以对。 裴宝珠对着镜子,欣赏美貌,将一朵粉红花朵插进发间,言语讥讽,“京中闻名的美人儿才配做我大嫂。” 许氏没好气道:“你就知道美貌美貌,徒有美貌有何用?你啊,不要再胡说了!” “谁说没用?”裴宝珠难为情也要开口,“美貌才能栓得住男人啊。” 第216章 世子哄人 许氏两眼一黑,“京中闺秀有几个是丑的?娶妻当娶贤,究竟是谁给你灌输了乱七八糟的思想,从今日起你必须学着管家,我去同你大伯母说说。” “我不要!”裴宝珠嗔怒。 许氏难得大声,“那你要如何?你当你还是在颍川吗,在颍川时,旁人都捧着你,可现在入了京,比你身份贵重的千金数不胜数,你还觉得贤惠没用,那你今后靠什么居于后宅?” 裴宝珠大小被捧在手心,从未听许氏说过重话,此时委屈地哭了起来,“娘,你怎么可以吼我,我不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了吗?” 哭声唤醒了许氏的母爱,放轻了声音,“宝珠啊,娘是为你好,你心比天高,我和你爹想让你嫁给寒门举子,你都看不上,可你的脾性若嫁给权贵,里头的歪歪绕绕你怎么看得懂啊。” 许氏无奈又心疼,将女儿搂进怀里。 这么多年,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能不宠爱吗! 裴宝珠突然推开许氏,怨怼道:“娘就是偏心,娘对爹好,对姐姐也好,就是对我不好。” 许氏百口莫辩,“我怎么对你不好了?” 裴宝珠伸手指数,“姐姐虽是远嫁,但嫁的是青年才俊,即便没有爵位,也是当地颇具底蕴的世家,到我这里,娘就想让我嫁给普通人了!究竟谁才是娘的亲生女儿!” “你,你姐姐她一心要嫁那户人家,你爹也同意了,我有什么办法,”许氏谈及,也诸多不满,“我若是说的算,就不会让她嫁。” 裴宝珠止了眼泪,不再提姐姐的婚事。 耳旁,许氏还在苦口婆心道:“总之,今后你不要去惹你嫂嫂生气,万一她给你穿小鞋,你——” 庭院中,赫然响起玉翡的声音:“四小姐,少夫人给您派遣了四个丫鬟,四个婆子,供您差使,若人手不够,您可以再同少夫人说。” 闻言,裴宝珠都没出去看一眼,就在房中喊道:“不够,不够!唔!” 突然被许氏捂住了嘴。 许氏警告地瞪她一眼,起身换了副笑脸走出去,“够了够了。” 玉翡礼貌地抿着笑,福了福身,回了青云院。 院中,沈桑宁望着几块冰,舔了舔嘴唇。 她也想吃冰。 但不能。 “少夫人,”玉翡走上前,“夏香已经送过去了,只是奴婢觉得四小姐有意为难您,是不是要告诉世子?二十套新衣简直无理取闹。” 沈桑宁朝玉翡望去,“谁要给她做新衣了?” 玉翡一愣,“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少夫人是想晾着四小姐?” 想着裴宝珠踢箱子的行为,沈桑宁淡然一笑。 怎么能叫晾着?完全是裴宝珠自找的。 反正府里人都看见了她送过衣裳,是裴宝珠自己不要的。 她答应裴宝珠无理取闹的要求,已经是个十分温柔的大嫂了,可是做二十套新衣哪里是那么快的事情? 慢慢做呗。 看谁着急。 着急就自己出去买成衣呗,不用府里出钱,正好治治裴宝珠的毛病,还省了银子。 她的做法,根本无处可遭人诟病,即便是许氏也无颜来催。 玉翡也跟着笑了,下意识道:“看来是世子多虑了,您哪里会被四小姐欺——” 话音戛然而止,忽然低下了头。 沈桑宁看她一副说错话的样子,眉目轻拢,“他交代你什么任务了?” 玉翡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重新对上目光,“世子说,他白日常不在府中,若您受了什么气不告诉他,让奴婢不许隐瞒,每隔几日都得去汇报一次。” 怪不得有时候都找不到玉翡的人。 “上回将那锁带回来,就是去汇报的。”玉翡老老实实全盘托出。 沈桑宁笑意收敛,严肃的模样让玉翡噤了声。 她没有纠结那汇报,反而问道:“你究竟是哪边的人。” 这个问题难住了玉翡,玉翡许久不答,左顾右盼见没有细作,才压低声音:“明面上,一定是世子那边的。” 那么暗地里,就是她这头的? 沈桑宁轻笑了声,余光瞥见庭院外走进的一抹藏蓝色身影,她的笑容止住。 玉翡顺着望去,见世子归来,联想到刚才自己的话,心虚地低头退了下去。 沈桑宁一直盯着裴如衍看。 早晨婆母的话,还有她如芒刺背的慌张,在此刻化为愤怒和不满。 他几大步就踏近,被她视线盯得有些不知所措,摸了摸脸颊,面无异色地开口,“叫夫人看出花来了。” 她冷哼,彼时站在屋外的台阶上,“还花儿呢!” 裴如衍仿佛没听出她的气似的,还在靠近,一步跨上台阶,和她站在同一层。 两人高矮立见,她气势显然矮了不止一层。 “裴如衍,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那花是——”沈桑宁看着淡然的模样,心中来气,抬脚踏上高一阶的台阶,“你怎么不考虑后果呢!我就像是那怀璧的匹夫,怕死了!” 奈何,即便上了台阶,也还是比他矮,略垫脚才能平视。 也不晓得是谁砌的台阶,怎么可以这么矮! 裴如衍直视着她的神色,伸腿往后迈了步,上身都未曾动过,唯有下摆轻晃,已然下了个台阶。 两人中间隔着两层台阶,沈桑宁以“身高”的优势,绝对压制。 这叫她能说什么?他这举动既让她动容又无奈,她气还没撒出来,显得她很无理取闹一样。 他一副从容之态,仿佛后退一步的不是他,“夫人不必怕,晚些时候,我弄束好看的花,让人种到母亲院里去。” 沈桑宁皱眉,“怎么能一样?你都不知道母亲多爱那花,普通的花儿哪能入她眼?” “你往日也不是这样冲动的人,怎么会做这种不着调的事,你一点都不像你了,下次不要再胡来了!” 裴如衍听着她喋喋不休,直到她讲完,他嘴角挂起如沐春风的淡笑,“那夫人昨夜可欢喜?” 若不讲今早的胆战心惊,单论昨夜,那无疑是欢喜的。 但沈桑宁偏不说,“不,萤火虫亮了一晚,我都睡不好。” 裴如衍思忖着点点头,一本正经地出点子,“今晚我陪你。” “你别想!”沈桑宁瞪他,伸手指指他心脏的位置,“下回也不许再做不着调的事。” 还不如塞私房钱呢! 哼。 沈桑宁转身回屋,裴如衍没跟着进去,隔着房门在屋外说—— “是陈书说,这样能哄人,我以为你会喜欢。” 第217章 谁都不想去看裴宝珠 他的声音逐渐变得落寞,越来越轻。 不过半晌,他的脚步声响起,走远。 过了两个时辰,沈桑宁就听说,虞氏在荣和堂乐不可支。 紫灵将道听途说的内容,绘声绘色地讲出,“世子听说荣和堂被偷了花,遣人去外面买了普通的花种,亲自送给夫人,还亲自撒了种子,种到花圃里,夫人笑了一中午,直夸世子娶了媳妇后更懂事了!” 儿子讨母亲欢心,手到擒来。 沈桑宁闻言,心知真相,无奈地摇摇头。 那厢。 荣和堂。 花圃内的泥土都被翻了遍,洒下了新种,裴如衍都已经离去,虞氏还站在廊下,看着花圃的方向,欣慰地差使着下人,“日头足,浇点水,也别晒死了。” “是。”七八个花匠围着一块小花圃,精心地检验着世子不专业的成果。 邹嬷嬷站在虞氏身旁,“夫人,天热,要不进屋吧?” 虞氏站了会,嘴角还带着笑,转身走进屋内,“让人盯着些。” 虞氏刚坐下,邹嬷嬷倒了杯水上前,“您很久没这样笑了,若是世子天天都来种花就好了。” “可别,”虞氏故作不满,眼底是化不开的愉悦,“我那小花圃,可禁不住他摘。” “什么?”邹嬷嬷不明所以。 虞氏笑她,“衍儿也是你看着大的,你见他像是会替我种花的人吗?我是看出来了,昨夜那花八成是他摘的,现在理亏才来种花。” 邹嬷嬷恍然大悟,“那夫人您还这么开心?” “开心啊,许久没这般开心了,”虞氏面色变得惆怅,眼底带着深深的遗憾,“衍儿自小懂事孝顺,我对他寄予厚望,向来严厉,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再不同我说心里话了。” 邹嬷嬷听得心揪,“夫人,您多虑了,世子最孝顺您的,怎么会不理解您的苦心?” “是啊,他孝顺,所以他理解,但理解并不妨碍他伤心,”虞氏叹慨,“说来可笑,我既要求他沉稳干练,能肩负家族兴衰,又希望他能像普通孩子一样,同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近,这怎么可能呢?我忘了他也会累,可他累了,也不再同我说了。” 邹嬷嬷也跟着一脸愁色,“夫人,那是世子懂事,您看谁家能养出世子这样的孩子,那梦里都得乐了。” 虞氏摇摇头,“他向来是懂事的,懂事得不像个人,从不讨要任何,一切都默默承担。” “自打娶了媳妇后,我才觉得,他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 虞氏重新露出一抹笑意。 大抵是从敬茶那天的解围开始,也或许是从回门后,为了牌位与他父亲产生争执开始。 邹嬷嬷沉默一阵,也理解了,有意跳开这个让人悲伤的话题,“夫人不在意那支玫瑰了?” “一支花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相比之下,虞氏更为儿子开心,她端起水喝了口,意味深长道—— “我更期待,来年开出满园新的花儿。” * 回到书房的裴如衍,又听了玉翡的汇报。 得知了裴宝珠无理取闹的事,想起重生手册上所记录的事,裴如衍没有犹豫,午后又去了荣和堂,想让虞氏做主给裴宝珠请个教习嬷嬷。 虞氏拒绝不了,因为虞氏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白日裴宝珠那样子,若哪日出门,还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笑话,从小被宠得没规矩,哪里像是公府的小姐? 思及此,虞氏没有耽搁,与许氏沟通一番,就欲请出宫养老的老嬷嬷来府上。 正好,今年刚放出宫养老的礼仪嬷嬷中,有一位无亲无故,在宫里呆了大半辈子,出宫是孤寡一人。 余嬷嬷正巧无处可去,能吃上国公府的饭,也是桩美差,反正再累也累不过宫里。 二房刚回,今夜理应是要吃一顿团圆饭的。 八仙桌上满汉全席,连裴彻都到场了,裴宝珠却迟迟未到。 起因是许氏没藏住事,余嬷嬷还没入府,许氏就将此事告知了裴宝珠,并嘱咐让她懂事。 可光靠嘱咐,怎么可能让她懂事? 裴宝珠听说过宫里出来的嬷嬷可怕之处,一哭二闹还闹起绝食。 裴二爷夫妇在饭桌上略显尴尬,裴二爷道:“不用管她了,随她去吧,她不会饿着自己。” 虞氏瞅了宁国公一眼,又看向裴二爷,“二弟,你们一家回京后的第一顿团圆饭,怎能少了宝珠?” “阿宁,你做嫂子的,去看看她吧。” 突然被虞氏点名,沈桑宁莫名其妙的。 她是打心眼里不想去,奈何不能拒绝,点着头要起身,手腕却被身侧裴如衍扯住。 裴如衍低声道:“母亲,还是我去吧,四妹才能听话些。” 这话倒是真的,这个家中,稍微能压制裴宝珠任性的,也就是宁国公父子了。 裴宝珠自打六岁就去了颍川,但莫名对老宁国公、宁国公、世子,有着天然的惧意,也许是爵位散发的威严吧。 “也行。”虞氏道。 此刻,许氏却笑着拒绝,“哪有让衍儿亲自去请的道理,真是纵得她越发没边!” 宁国公听闻,也觉得是,哪有让世子去喊人吃饭的道理,目光转了转,转到闷头吃饭的某人身上—— “彻儿,你去。” 已经降低了存在感的裴彻,筷子都掉了,“我?” “嗯,你去吧,我看你也吃得差不多了。”宁国公严肃道。 裴彻暗暗叹息一声,不明白为什么不让下人去请,也许是知道下人也请不来那个活宝吧。 他认命地起身,朝怡景轩而去。 起初被点名的沈桑宁不用去了,拿起筷子时,碗里多了一块牛肉。 这次的坐位和上次不一样,原本齐行舟想夹在两人中间,奈何裴如衍坐到了沈桑宁的左边。 牛肉刚放进碗里,齐行舟暗戳戳地把筷子伸进沈桑宁的碗里。 还没夹住牛肉,就被左侧伸出的筷子夹住。 “别动。” 第218章 世子也是幼稚鬼 裴如衍颇具威慑的目光朝齐行舟看去,低声呵斥。 齐行舟到底年纪小,各方面都势弱,被他这一眼扫得,下意识地缩回手,但只缩回一半,又重新去夹那块牛肉。 两人幼稚地抢起来了。 沈桑宁看得头疼,一手一个,抓住了两人手腕,让他们都松了筷子。 这闹得别扭,也太不体面了。 她生怕被长辈看了笑话,抬眸观察长辈神态。 二房夫妻恩爱得很,许氏不断地在给裴二爷夹菜,裴二爷在同身边的宁国公叙旧,三人并未注意到这头的动静。 最后,她在望向虞氏时,猝不及防地对上虞氏饱含深意的目光。 一时间,既尴尬又羞恼,沈桑宁抿着笑低下头,左手在桌下捶了捶裴如衍的腰。 真讨厌。 裴如衍悄悄弯起嘴角,仿若未觉,没了齐行舟的干扰,他再度夹菜放进她小碗里,无视了板着小脸干看着的小少年。 沈桑宁一直被虞氏那笑意满满的神色注视着,尴尬不已,这时候不吃裴如衍夹的菜也不礼貌了。 她抬起筷子吃了几口,右手腕的袖子就被轻轻扯了扯。 齐行舟欲言又止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阿姐,你没有原则。 * 暗沉的天色似为怡景轩添上一抹朦胧黑纱。 裴宝珠不止一次从房中走出来,黑黝黝的眼睛对着院外,失望多次,“他们真的不在乎我,都没人来劝我吃饭的吗!” 丫鬟们纷纷降低存在感,唯有夏香上前安慰,“四小姐——” “我不听我不听,你不要说话!他们就是不在乎我!”裴宝珠暴躁起来,再次跑进屋里,哭嚎起来。 夏香在外面焦急地听着里面的哭声,不知该怎么办。 “呜呜呜,哥哥们本来就不喜欢我,现在有了嫂嫂,更不喜欢我了!爹娘都喜欢姐姐,也不喜欢我,大伯母要给我请嬷嬷,我不要嬷嬷!” 起先是哭喊,后面止了哭泣,恨恨道:“肯定是新来的大嫂在伯母面前讲我坏话了,不然伯母怎么会突然给我请嬷嬷,以前都没请过!” 裴宝珠想通了,红肿着眼,将门打开,“夏香,你之前在青云院里伺候,你告诉我,大嫂是个什么样的人?” “额,大少夫人时而宽容,时而严肃,不过对奴婢们还是心善的。”夏香客观道,刚请示想调来伺候四小姐,大少夫人就同意了。 裴宝珠瞪眼,“你胡说!你们都被她收买了是不是?” 夏香冤枉啊,“奴婢没有,奴婢一直念着四小姐的啊!” 裴宝珠消气一些,翘着嘴巴冷哼,“那,她跟大哥哥关系怎么样?大哥哥是不是也讨厌她?” 这怎么答? 夏香思考一会儿,又听裴宝珠催促,才缓缓道:“奴婢先前觉得,世子与少夫人算是琴瑟和鸣,不过近几日,世子和少夫人闹了矛盾正分房呢,世子呆在书房都不理少夫人的,而且奴婢还瞧见——” 说到这里,夏香将声音放轻,凑近裴宝珠,“奴婢瞧见了和离书,但并未见其内容。” 原本听到分房,裴宝珠就已经眼冒精光,现在听到和离书,声量一下子都没控制住,“和离书?!” 她的心情一下就好了,“我就知道,哥哥眼光才不会这么烂,以后我肯定会有个新的美貌的大嫂!那姓沈的都快成下堂妇了,还好意思掌管中馈,跟我耍大嫂威风?呵,我一定要帮大哥好好治治她!她才应该去跟教习嬷嬷学规矩。” 叽叽喳喳的一顿说,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现在是越说越兴奋。 裴彻来的时候,只听见“学规矩”“要好看”几个字眼,没当回事。 只不过听见裴宝珠尖锐的声音就觉得烦,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惊一乍的。 裴彻都不乐意走进院子里,隔着老远直接喊了声,“宝珠!出来!” 还在兴奋计划的裴宝珠突然止了声,愣了愣,“谁啊,二哥吗?” 夏香点点头。 裴宝珠欣喜道:“我就知道,二哥一定是念着我的!” 她摆正发髻,就见裴彻走了进来。 可惜天色暗,她没看见裴彻不耐烦的面色,还在惊喜道:“二哥,你给我带饭了吗?每样菜都要一点。” 裴彻默了默,语调不掩讥讽,“你不是要绝食吗?” 裴宝珠一怔,察觉到他的不满,当即愤怒,“二哥你什么意思,你要饿死我吗?我说绝食,你就真的不让我吃饭了?你真是猪油蒙了心,做哥哥的怎么可以这样?!” 裴彻站在廊下,不靠近了,“行了,要吃就去前院。” “他们都在等我吗?”裴宝珠问。 裴彻不知她哪来的脸,“长辈等你做什么。” 裴宝珠一听,不满至极,更不满的,是他的态度,“那我不去,我不去!你们都不喜欢我,我还去讨人嫌干什么!说什么要请教习嬷嬷!我才不要!” 她转身飞奔进屋,唰地关了门,把夏香也关在外面。 裴彻拧眉,语气加重,“裴,宝,珠!” “别胡闹了,你像什么样子!” 要不是被派过来请她,裴彻都想直接掉头走。 房中响起裴宝珠委屈的哭泣声,“呜呜,那个老嬷嬷刚被放出来,一把年纪孤寡无依,怨气指不定多重呢,虐待我怎么办啊!你们一点都不为我考虑,就知道听信其他女人的话,针对我!” 裴彻眼皮一跳,疑惑,“什么其他女人?” “那个大嫂啊,肯定是她讲我坏话了!”裴宝珠抽噎着,还不忘回答。 裴彻恼怒,“裴宝珠,没人讲你坏话,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这饭,爱吃不吃。 大不了他自己也不去吃了。 裴彻自暴自弃地想着,岂料下一瞬,裴宝珠把门打开了。 她冲到裴彻面前,“哥哥,你别走啊,我跟你去,你不要站在别人那边,你站我这边好不好。” 裴彻烦躁地敷衍,“好,走,眼泪擦擦。” 他率先抬步走出怡景轩,身后裴宝珠亦步亦趋地跟着,还擦着眼泪吸着鼻子,没一会儿就打个嗝—— “哥,嗝,我止不住,额。” 裴彻不耐烦地停步,“你在这里哭完再进去。” 裴宝珠点头,抬头也看不清裴彻的脸色,这会儿兄妹俩无言,她却有很多话想说,“二哥,嗝,我都没看见二嫂,她人呢?” “别问。”裴彻沉下声。 裴宝珠打完嗝,忍不住哈哈一笑,“你们感情很不好啊。” 裴彻:…… 第219章 坏心思被弟弟发现 膳厅里,一家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实在是裴宝珠耽误太多时间。 裴宝珠进来时,低着头想遮住红肿的眼。 许氏第一眼看见女儿憔悴的小脸,心疼地起身,“宝珠啊,快来吃饭,我和你大伯母都是为你好啊,你还小,以后懂事了就明白了。” 裴宝珠差点当场又要哭起来,许氏替她擦了擦,让她坐在身侧的位置,亲自给她布菜,“别哭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吃点菜。” 后进门的裴彻,坐到原本的位置上,但恰好位置与裴宝珠相邻,于是默不作声地往边上稍移一格,离远些。 自打这裴宝珠进屋,虞氏眼中笑意都没了,只剩下作为长辈的凝视。 虞氏不看沈桑宁了,她乐得自在,把碗里的牛肉吃完,忽地,察觉到另一道不善的目光。 沈桑宁不抬头,都知道是裴宝珠。 根本不作理会,安然地吃着饭。 那头,裴宝珠的目光在沈桑宁和裴如衍之间来回打量,见两人没什么互动,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移开视线时,忽然发现餐桌上还有个陌生小孩。 陌生的小孩一语不发地舀着勺子喝汤,一副乖巧的样子。 裴宝珠疑惑地转了转眼珠,心里有了猜测,声音带着鼻腔问许氏,“娘,那是谁?” 八成是大伯父的新儿子,外室生的,刚接回来。 许氏看她没再闹脾气,松了口气,温柔道:“是你大嫂的表弟,金陵来的。” “表弟?”裴宝珠失声,这竟是沈桑宁的表弟。 嫁人了,怎么还能带表弟来婆家的啊? 自己都快成下堂妇了,要脸不要? 裴宝珠消化不了这事实,不可置信的目光左右来回瞟,正欲开口质疑,忽见大堂兄扫过来的冷冽目光。 裴如衍只一个眼神,就让她生出惧意,止住了话题,静如鹌鹑地低下头。 算了,先不问了。 * 晚膳过后,齐行舟礼貌地同一个个长辈告别,然后和方端午走了。 笔直的小身影,迈得每一步都稳得没有差别,离去的路线都是一条直线。 宁国公和裴二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从膳厅转移到茶厅,虞氏和许氏这对妯娌也陪着。 沈桑宁起身离去时,裴如衍也跟着起身,却被宁国公喊住:“衍儿,你等等。” 裴如衍看着她离去,垂着目光无可奈何地坐了下来。 宁国公倒是没留裴彻,但裴彻也是有事做的,揪着裴宝珠回怡景轩,不让她偷听大人谈话。 可裴彻不可能一直看着她,一走开,就让裴宝珠溜出了院子。 那厢,沈桑宁还没走到青云院,就发觉后头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大晚上,怪吓人的。 连紫灵都觉得害怕,“少夫人,今夜的风也太大了。” 哪里是风啊,谁家的风只刮草丛,不刮到人身上的? 连衣袖都不曾摆动一下。 沈桑宁都不必转头看,佯装担忧道:“咱们快些走,前几日蛇贩子送蛇胆来的时候,遗落了几条蛇,我让人找都没找出来,只怕都藏在草地里。” “啊?”紫灵真信了,慌张了,“那府中岂不是很危险,奴婢今夜要洒些雄黄了。” 倒是一旁的玉翡,了然地夸张道:“听说那几条蛇比大腿还粗,夜里喜欢钻草地,嘶……少夫人,还是快回院子里吧!” 沈桑宁郑重其事地点头,朝青云院而去。 草丛中,突然“啊”的一声叫,又惊又惧,沈桑宁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 裴宝珠这下也顾不上偷听什么,更不管远去的人,只剩下害怕。 一想到蛇,赶紧爬出草丛,咒骂道:“府中养了那些护卫干什么吃的,连蛇都抓不到,万一咬了我怎么办!” 此刻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浑身都痒痒的,裴宝珠仿佛听见草丛里有奇奇怪怪的声音,如惊弓之鸟,四处环顾。 夏香慢她一步出草丛,将手里灯笼点燃,照了照草丛,“没有蛇啊,奴婢也没听说近日有蛇贩子来……” 夏香挠挠头,也不太确定。 裴宝珠心还没彻底放下,但也知道自己被人耍了,“好啊,她肯定是知道我在草丛里,才故意这么吓我!难怪!护卫怎么可能抓不住蛇,府里怎么可能有蛇!她心机怎么这么深啊!” 夏香迟疑,“四小姐,你还要跟踪吗?” “跟什么跟,你没看见人都没影了吗!”裴宝珠无语,自己又不傻,跟踪怎么可能直接跟进青云院。 她望着沈桑宁离去的方向,“哼,我算是知道了,她心机深重,最能拉拢你们这些下人的心,对别人恶毒得很,说不准我那二嫂嫂不受人待见,就是她的手笔!” 夏香犹豫着,没发表意见。 裴宝珠狠狠跺脚,“她还把表弟也带来,这公府姓裴又不姓沈,我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您,您想怎么做?”夏香有点怕。 裴宝珠哼哼两声,随意道:“她这么喜欢蛇,我送她两条好了,走,我们先回去。” 语毕,原地一个转身。 却不知身后何时开始站着一个人。 小少年左手提着灯笼,灯笼的光照在脸上,左脸发光,右脸阴暗。 “啊!!!”裴宝珠被吓了一大跳,心脏砰砰加速。 待她看清对方,瞬间怒不可遏,“臭小孩!你什么时候站在这里的!” 虽怒,但底气并不足。 毕竟刚才那番话,要是叫人听到……她心里还是发虚。 再看对方,对方只是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被灯笼照亮的那只眼睛,迸发着透骨的寒意。 裴宝珠莫名发怵,这眼神,怎么这么像大堂兄?反应过来,她不由唾弃自己,竟对一个小孩产生惧意。 她挺直身子,走过去,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这是我家!你再瞪我,我就把你赶出去!” 即便放出狠话,少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盯了她一眼,抬步朝青风苑走去。 裴宝珠被忽视了个彻底,气道:“这姐弟俩,都一个德行!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坏主意呢!” 第220章 余嬷嬷初登场 她转身,脚步蹬得老响。 但不知为何,有种被恶鬼盯上的错觉,背后一阵恶寒,她最后跑回了怡景轩。 裴宝珠把夏香拉进房中,鬼鬼祟祟地将门窗关上,“你觉得,刚才那臭孩子听见我们说话没有?” 看着裴宝珠渴望的眼神,夏香自欺欺人道:“应该没有吧,四小姐,您别太担心,他就算知道了,也没证据。” 裴宝珠尴尬一瞬,摸摸鼻子否认,“我怕什么,我才不怕,他只是客居公府而已!” “我明天就让人去抓蛇回来,吓死那个沈氏!” “夏香,明天你去抓一条蛇,要比胳膊还粗的那种。” 她说得起劲,夏香惧怕地咽了口口水,半晌没有应话。 “你是不是怕了?”裴宝珠狐疑地皱起眉,“这个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信任你才让你做这件事的,明天我陪你去,你负责抓,我监督你。” 夏香犹豫好久,胆寒地点点头。 见状,裴宝珠好一顿夸奖。 两人讨论着明天买蛇的细节和防护,殊不知被房顶上的人听了个彻底。 一块瓦片轻轻盖上,身着灰衣的女子融于夜色,没有被任何护卫发现,飞檐走壁落入青云院的庭院中。 廊下点着廊灯,一阵风吹过,叮铃铃地晃动出声。 吓到了正趴着吃食的宁侯,沈桑宁蹲在廊下摸摸它的背以作安抚。 即便这样轻微的动作,它都下意识地要躲。 先前还不懂为什么宁侯突然排斥她,现在明白了,猫通灵性,感知到了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恐怕误伤了她,这才主动远离。 沈桑宁心疼它,产后给它好一顿大补,这两天总算是调理回来,不再憔悴,恢复了原本的美貌。 “慢慢吃。”她道。 听得庭院中的轻微响动,她也未曾抬头,直到身侧传来云昭的一声轻唤—— “夫人。” 沈桑宁抬头,看见云昭,明明没过几日,可她的心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她。 一看见云昭,就记起云叔是母亲的心上人。 还有微生家欠云叔的,恐怕一辈子也偿还不了。 思及此,她率先问起,“云叔近来如何?” 云昭只当是普通关怀,“挺好的,每日都有事做,教着孩子们和小宋神医练武,偶尔还会做些木雕,让小宋拿到集市上去卖。” 沈桑宁点点头,她是知道云叔的雕刻手艺不错的,上回赠予她的木剑,就是出自他自己的手。 如此说起来,云叔是多才多艺。 可他越优秀,她心中愧疚感便多些。 沈桑宁心知过去的十八载年华是无价的,亦无法偿还,如今只有尽力弥补。 她起身进屋拿出一张房契。 这两日没去云家,就是让紫灵去购置了一套新宅子,诚然她名下房契不少,但都是经过明路的,避免纠葛,她还是给云家买了一套新的。 “你家人多,这么多人怕是住不下,这房契你先收着,找个吉利的日子搬进去。” 沈桑宁将房契递过去。 云昭却没接,面色凝重,“夫人,我不能再收了,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先前那三万两我都没有偿还。” 沈桑宁仿若未闻,霸道地将房契塞进她怀里,“买都买了。” 云昭紧抿着唇瓣,单手抱着没让房契掉落,但还是没用手捧,半是感动半是压力,“夫人如此待我,我恐怕一辈子都得为你卖命了。” “云昭。”沈桑宁郑重地喊她名字,伸出手去握云昭的手。 云昭低头,看见自己带着薄茧的手被牵住,被迫但顺从地握住了房契。 然后听她认真道—— “你从来是自由的。” 这是沈桑宁的心里话,“虽然你如今替我做事,但不需抵押任何物件,包括你的名字。” “不论是房契或是三万两,你不用将这些当成束缚,给你,是因为你值得,还有云叔,我也希望他有个好的居住环境,说不准对他记忆恢复还有益处。” 云昭听罢,低垂着眉目望着手中一纸契约,直到沈桑宁松了手,才道一声:“好。” 只一个字,透着坚定,暗藏了无限柔情。 沈桑宁无意煽情,忽而问道:“你同小宋神医如何?” 云昭被这一问,心底多余的情绪迅速散去,抬眸时有些许不自然,“没怎么样。” 不待沈桑宁多问,云昭立马转移话题,“裴四小姐想要害你,她准备去买蛇。” 看来,刚才故意吓唬人的话,反而给了裴宝珠启发。 不过,沈桑宁并不怕,“她还是太闲。” 很快,她就能有事干了。 次日一早。 余嬷嬷就被接进府中。 沈桑宁是在荣和堂看见她的,前世并没有请管教嬷嬷,初见余嬷嬷,就觉得此人比传说中更老练。 半头花发,年近五旬,身子骨还是硬朗,一脸严肃,即便面对虞氏扯出的笑,也没有殷勤讨好的感觉,而是严肃的笑。 她的严肃并非因年长,而是历经两朝,在宫中摸爬滚打大半生,养成的不苟言笑,严肃中透着两分诡谲。 “老奴见过大夫人、二夫人,世子夫人。” 余嬷嬷福了福身。 虞氏请她坐下,“余嬷嬷,今日起,你只管安心住在府中,宝珠今年十五岁,却还是孩子心性,我不盼她能多贤惠,但至少要懂些事。” 许氏在一旁听着,看着余嬷嬷的气势实在唬人,生怕自己女儿受到伤害,忍不住问,“您老在宫中教礼仪时,若遇到不听话的,是如何管教的?” 余嬷嬷并未左右打量,但只听这一句话,就对许氏心思心如明镜,直白道:“老奴在前朝时专教出身名门的秀女礼仪,她们既入了宫,很少会有不听话的,如有,那打得也骂得。” “本朝,陛下没有纳妃,后宫唯有皇后,老奴便教导新入宫的宫女礼仪,若有不懂事的,打个半死自然长了记性。” 许氏一听打个半死,唰地起身,“我家宝珠可不能挨打啊!” “弟妹,”虞氏皱眉,“余嬷嬷自有分寸,懂轻重,你要是盼着宝珠好,就该信任她。” 许氏惆怅犹豫地坐下,连连点头叹息,“好,我先去把宝珠叫起来。” 说着,许氏就忧心忡忡地走了出去。 虞氏再度看向余嬷嬷,“嬷嬷放心,只要教好四丫头,公府自不会亏待你。” 余嬷嬷了然,理解其意。 一切只管以教好四小姐为目的,不是不能打,只要下手懂轻重即可。 “是,大夫人放心。” 第221章 舟舟买蛇 虞氏笑了笑,“嗯,眼下是我儿媳在当家,往后你有任何需求,同她说也是一样。” 语罢,看向沈桑宁,“给余嬷嬷安排住处了吗?” 沈桑宁点头,“母亲,我给余嬷嬷安排了清净的厢房,不过今早突发奇想,既然嬷嬷要教导四妹妹,自当与四妹妹离得近些。” 虞氏、余嬷嬷的目光皆投在她身上,等待后文。 她顿了顿,神色认真得仿佛毫无私心,“也是巧了,四妹妹的怡景轩里,正好还有两间厢房空着,一应用具也都是新添置的,反正两处都可以住,不过是一时落脚之地,不代表日后的住所,全看嬷嬷想住哪儿。” 言下之意,更有深意。 余嬷嬷垂着眸,嘴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少夫人说的是,这几个月,老奴理应与四小姐同院,才能时刻管教四小姐。” 虞氏听得分明,端起茶杯,淡定地喝了口茶,“如此也好。” 余嬷嬷起身,“还请少夫人再调派些人手,以供老奴差使。” 沈桑宁听闻,没有迟疑半刻就报出四个名字,让玉翡将人带来。 被报到的四个大力气的婆子,又恰巧在荣和堂附近闲转,一见玉翡出来,就马上排好队,规规矩矩地走进去。 都不需要玉翡吩咐什么,早就准备好了。 四个婆子走进来,虽没有余嬷嬷的威严,但胜在块头大,都是一顿吃两三碗的人。 沈桑宁特意看了虞氏一眼,见其并未有异议,就让余嬷嬷带着四个婆子去安顿了。 几人一走,厅堂中只剩下婆媳二人,虞氏不咸不淡地问,“怎么想的?” 沈桑宁分析道:“四妹妹那里有四个丫鬟四个婆子,若她任性指使着下人闹腾,余嬷嬷也得有能压制的能力才行,否则如何让四妹妹服管教。” 虞氏将茶放下,也是满意的,“你是有主意的,也是有轻重的,不过要谨记一点。” 虞氏话音落下,指了指头顶上方的牌匾。 沈桑宁仰头看去,只见牌匾上几个大字—— “家和万事兴”。 * “蛇,蛇,放……” 床榻上,裴宝珠久睡不醒,嘴里喃喃。 许氏坐在床榻边,怎么摇她喊她,都叫不醒,“怎么这么能睡,待会儿余嬷嬷要来了。” 裴宝珠仍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屋外,余嬷嬷已经进了院,让人将包袱先放到厢房里,独自走进主卧,站在门槛边,“二夫人,从今日起就交给老奴吧。” 许氏张嘴,“你是要我走?” 余嬷嬷直接道:“您是慈母,在这里只为让四小姐有恃无恐,您此刻只有狠狠心,才是真的对四小姐好。” 许氏逐渐被说服,最后看了眼女儿香甜的睡颜,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门外,“嬷嬷,你——” “您放心,这段日子,还请您不要出入怡景轩。”余嬷嬷说完,礼貌笑了笑,将门关起。 许氏焦虑地站在门外,半晌没听得动静,咬咬牙,狠心离开。 只剩下夏香在门外来回踱步,最后被一个力气大的婆子“请”走。 房中。 余嬷嬷站在床榻边,面色严肃,扫了一眼横仰八叉的少女,“四小姐,该起了。” 不出意外的,榻上少女毫无动静。 “四小姐,时辰到了,该学规矩了。” 还是没用。 余嬷嬷淡定地从袖中抽出一把软尺。 国公府是个养老的好地方,裴氏乃簪缨世族,祖祖辈辈底蕴丰厚,不像其他普通官宦,一朝倾覆就什么都没了。 余嬷嬷大半生虽攒了不少钱,但她无子无女,没任何寄托,留在国公府保持荣耀也是不错的。 所以她必须教好这个四小姐,将来才能有机会留下,教导小小姐们。 她早就打听过,宁国公府现在还没有小公子和小小姐,目前只有二少夫人怀孕,生下来等到三五岁开始教导礼仪,在这中间,余嬷嬷也能吃好几年闲饭。 还受人尊敬。 多好。 余嬷嬷将软尺伸直,拍在裴宝珠的屁股上,根本没用力,只因裴宝珠皮肤娇嫩,自小被宠着连磕着碰着都难,当即嗷嗷叫起来。 “啊!” 刚才怎么都喊不醒的裴宝珠,睁开睡眼。 正巧余嬷嬷低头,肃穆到可怕的脸呈现在裴宝珠眼前,吓得她往床榻里缩,“你谁啊!来人啊!来人!” 外面毫无动静。 裴宝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时听余嬷嬷冷漠道—— “四小姐,老奴姓余,往后你可称老奴为余嬷嬷,今日起,由老奴矫正你的礼仪形态。” 裴宝珠双眼狠狠瞪着,“哈,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奴啊?竟敢打我!我爹娘都没打过我,你竟敢打我!你这刁奴!” 余嬷嬷脸色未变,微微一笑,露出的褶子配合眼神,还真像个刁奴,“老奴奉夫人们的命令,管教你,并非是你的奴仆,而是教授你礼仪的嬷嬷。” “老奴”二字,每每提及,余嬷嬷都会微抬下巴,眼中毫无卑微,仿佛只是个普通的自称,称呼习惯了,与“我”并无区别,甚至,还因资历而自豪。 裴宝珠气得直喊刁奴,见那软尺又要扬起,她吓得满床乱爬,鞋也不穿,就跑出门去。 余嬷嬷并没追,因为裴宝珠根本跑不出去。 她一打开门,四个大块头的婆子排成一排堵在门外,四人齐齐发声,“嗯?!” 这阵仗,连苍蝇都休想飞出去一只。 “四小姐还想去哪儿?” 余嬷嬷冷着声靠近,此刻在裴宝珠眼里,如同恶煞。 从早晨到黄昏,一整日都没出怡景轩,买蛇的计划都泡汤了。 准确地说,是连屋子都没出。 光学端庄地穿衣,就穿了一天。 但裴宝珠没买蛇,不代表别人不买。 齐行舟在书院憋了一天,下学时没有及时回家,悄悄和方端午打听,哪里可以买蛇。 第222章 阿舟给姐姐报仇 “买蛇?蛇那么可怕,买它干嘛?” 端午摸不着头脑。 齐行舟小脸宛如寒玉,“送人。” 端午更懵了。 又听他说,“不知道就算了。” “我知道啊!”端午就在闹巷里生活的,连早市谁家的菜便宜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哪里买蛇。 只是有点害怕而已。 “带我去。”齐行舟言简意赅。 眼下正是下学的时候,书院外都是接人的马车。 他左右瞧瞧,见宁国公府的马车一直等候在外面,扯住端午的袖子,沿着边缘走出去。 正当马夫要看过来时,齐行舟快速从书箧里取出一本书挡住脸,扭过脸。 端午猫着腰,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爽朗的声音。 “阿舟,端午,你们干啥呢,鬼鬼祟祟的。” 包赢吃着冰酥雪,哈哈一笑。 齐行舟心神一凛,没去看马夫,一个劲儿朝前奔跑,端午也跟上,给包赢看懵了。 包赢和甄斐相视一眼,皆为不解,但默契地跟着跑了上去。 公府的马夫当然看见了,驾着马车追了上去。 几个孩子跟着齐行舟绕进了小巷,慢慢地开始由端午领头,跑进闹市的深巷,一户卖蛇的人家,停了下来。 甄斐气喘吁吁,“跑什么啊?” 端午指了指一扇小门,“我家小公子要买蛇,这里可以买。” 甄斐不解,“买蛇干什么。” 齐行舟紧绷着脸,心里挣扎一番,还是决定要买,“有人想买蛇欺负我阿姐,我要以牙还牙。” 几人面面相觑。 个子一般高的当属包赢和端午,所以两人对上了眼。 甄斐问,“她得逞了吗?” 齐行舟严谨道,“还没有,但我气不过。” 甄斐皱眉,“确实气不过,你阿姐这么温柔,怎么可以放蛇咬她,等下就让端午帮你抓。” 听闻此言,端午后退,“我不敢。” 包赢义愤填膺,挺身而出,“我来。” 四个人轮流敲响木门,就算是都参与了。 等从门里出来,包赢的书箧鼓鼓囊囊,齐行舟站在他身侧,毫无惧意,倒是端午和甄斐站得远远的。 四个小孩从巷子一出来,就被公府的马夫看见了,“小公子,你们跑什么?” 齐行舟摇摇头,一本正经,“锻炼身体。” 然后包赢陪着齐行舟一同回公府,甄斐有家规不能晚归,于是分道扬镳。 * 裴宝珠练完穿衣,就已经精疲力尽。 待余嬷嬷带着几个婆子离开,她瘫倒着哭了一阵,红肿着眼跑出去找许氏哭诉。 怡景轩外防守不如书房,趁着夜,护卫小解的功夫,两个小不点一下子就溜进去了。 不久,又原路溜了出来。 两人本来就不及护卫的腰部,还猫着腰,穿梭在草丛里,护卫都看不清有人。 那厢,裴宝珠向许氏哭诉自己被打,结果掀开衣袖,就只是稍稍红了一点,根本没有她说的那般严重,许氏反而放心了,只是稍稍安慰几句。 裴宝珠发现一向无所不应的娘亲,根本不打算帮她,气愤委屈地跑回房间,扑到床榻上埋头痛哭。 她整个人压在被褥上,根本没有感觉到被褥下有什么,直到感觉被褥下有什么动了一下,才停下哭泣。 茫然地将被褥掀开,只见两条黑白相间的蛇蠕动着。 蛇在褥子里蒙了太久,一下子被放出来,唰地一下,半条身子如弹射般竖起,一左一右两只蛇头对准裴宝珠的脸。 她瞪大眼睛,满是惊愕,一双眼正好对准两条蛇,间隔两拳的距离,险些吓晕过去。 现在看清了,不是黑白相间的蛇,两条蛇分开,一黑一白,不约而同地盯着她,吐着信子,“嘶~” “啊!!!”房中一声惨叫。 夏香住在边上的耳房,第一个冲进屋,“四小姐,你怎么了!” 裴宝珠跌倒在床榻边,发抖指着,“蛇,有蛇……” 夏香朝所指方向望去,“哪有——” “大晚上的,有怎么了!”余嬷嬷披着外衣,冷面进屋。 年纪大本来就睡眠不好,被这一声惊叫,心差点没跳出来。 “蛇,蛇,呜呜呜。”裴宝珠哭着说。 余嬷嬷看她身上没有伤处,朝四周环顾一圈,“哪里有蛇!” “有,真的有,”裴宝珠疯狂指向床榻上,却什么也瞧不见,“去哪儿了,肯定是跑了,一定要找出来!” 余嬷嬷走近床榻,将被褥抖了抖,什么都没有,冷笑一声—— “四小姐,你以为矫情地装疯卖傻,就可以逃过明日的教学?世家贵女当端庄得体,即便面对危难,也不能丢掉体面,若你再乱喊叫,明日老奴就教教你,如何呼救喊叫,保准你脱胎换骨!” 语罢,一脸漠然地转身离去。 很快,外面响起余嬷嬷呵斥丫鬟们的声音,“看什么热闹!都去歇着!” 只一日功夫,余嬷嬷在怡景轩的威严已经立下,丫鬟婆子都听话地散开。 房内,裴宝珠委屈极了,轻声骂着刁奴,一边差使夏香找蛇,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她不信邪,哭着在房中找起蛇来。 她怕蛇,但更怕蛇还在房里。 今夜哪敢休息啊! 找了许久,黑色的蛇钻了出来,咻咻咻地再次跟裴宝珠对上眼。 “夏香!” 裴宝珠扭头就朝夏香奔过去。 夏香没想到真有蛇,眼看跟着裴宝珠的蛇爬到身边,两眼一黑,惊惧之下头脑一热,脱下外衫将蛇罩住,“抓住了!” 即便抓着害怕,夏香也不敢松手,松手更怕,“四小姐,拿,拿东西来兜住!” “不要!我害怕!”裴宝珠躲在角落里。 夏香两眼又一黑,“奴婢要晕了,抓不住了……” 裴宝珠一听,赶紧拿东西包裹住,想扔出去,但转念一想,留了下来,“还有一条,你再找找。” 这大概是夏香今晚第三次眼前一黑。 白蛇摆动着身体,穿梭过花圃,慢慢爬到院外,主动钻进筐篓里。 夜色渐深,包赢早就回家了。 躲在树后的齐行舟将熏香收起,盖上背篓。 考虑到不留后患的问题,他向养蛇人买了特殊的熏香,可以将蛇引回来。 第223章 世子先别死,夫人有喜了! 端午眯着眼眺望,“还有一条,怎么没回来?不会被抓到了吧?” 现在时间太晚了,包赢已经回家了。 齐行舟紧皱眉心,顾虑良多,在原地等了好久,仍是没有等到小黑。 夜深有护卫巡逻,他必须得回院里了。 只得放弃小黑,提着背篓回去,将背篓放在卧房中,明日再找机会去还蛇。 而那边没抓到白蛇的裴宝珠是真的睡不着了,将被褥都换上了干净的,人冷静下来,将院里所有人都怀疑了一遍。 “我知道了,肯定是沈氏,她那天用蛇吓唬我,只有她了!一定是她把蛇放进来的!”裴宝珠越想越确定,“夏香,你去,将蛇丢进沈氏房里。” “啊?”夏香不敢。 但最终在裴宝珠的威胁和诱导下,做出了让步。 夜里,青云院的防守仍旧很严,夏香不会飞檐走壁,即便躲过府中巡逻护卫,也逃不过青云院外值守的护卫,她根本进不去。 于是找了一堵没人蹲守的墙面,将装着蛇的盒子扔了进去。 盒子在半空中散开,夏香眼看着蛇飞出来了,差点就掉回来了。 只差一点。 顺着墙刚好掉在青云院的草坪里,夏香怕被人发现,赶紧跑。 小黑蛇顺草地爬,仿佛在寻找什么,朝着唯一的光源爬去。 点着灯的屋里,沈桑宁忽然打了个喷嚏。 门窗紧闭,怎么好像有点冷? 房外好像有些动静? 窸窸窣窣的,似树叶打颤,仿佛还有什么声音夹杂其中,缓缓靠近。 又好像只是错觉。 沈桑宁起身,朝门窗处走去,伸手放在窗沿边。 没有开窗。 透着窗户纸,她看见一抹亮光升起,愈来愈近,与她只隔着窗户纸。 她静静站着,嘴角划过笑意。 只听男人低沉的嗓音隔着窗户传进—— “今夜月色很好。” 裴如衍提着灯,看着投在窗户上的影子,“要不要出来赏月?” “你拿的什么灯?”她的声音如秋日晚风,吹不了树叶,光能拂动他心。 “你开窗。”他不曾碰窗户,温声道。 沈桑宁还是将窗打开了,看清了他手中提着的兔子灯。 他穿着一袭白衣,比那月色还要皎洁。 手上拿的兔子灯笼,像是从广寒宫跑下凡的,做工精细逼真。 裴如衍将手柄递向她,“要不要?” 沈桑宁想矜持一会儿,又听他问一遍,“要吗?” 她脑海里悄悄浮现起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轻咳一声将窗户关上,她背过身,摸了摸脸颊。 窗外,裴如衍落寞地问,“不要吗?” 沈桑宁深吸一口气,走出门,“拿来。” 兔子灯的光,比寻常的灯笼要亮许多,照亮了裴如衍的表情。 他唇瓣轻勾,朝她走近,将灯笼的手柄递到她手里,“夫人要,就好。” 沈桑宁捏紧手柄,撇开脸,走到庭院里,仰头望月亮,“月色哪里好了?” 云遮了一半。 他就是找个借口把她骗出来。 她看着月亮,裴如衍从她身后走到她身侧,低头看着她的侧颜,“我觉得很好。” “白云遮月,藏住的那部分,亦是美好。” 裴如衍却没有在看月亮。 沈桑宁听出点别的意思,再对上他的目光,哪里会不懂? 她义正言辞道:“休要撩拨我。” 还怀着孕呢。 至少还得再有九个月。 他笑笑,“我在夸月亮。” 沈桑宁将兔子灯高高提起,将他的面容照得锃亮,“哦,那我就当你在夸月亮,天色晚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清晰可见的,裴如衍弯着的唇角抿直了,“回去?” 她点头,甚至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一条黑乎乎的蛇悄然无声地爬上了兔子灯。 沈桑宁关注着他,等他下文时,身侧隐约传来些动静,只听嘶嘶两声,眼见他面色一凝。 手中的灯笼被他一把拍掉。 沈桑宁反应过来,来不及害怕,只见那黑蛇动作极快,在灯笼被掀翻时,缠上了裴如衍的手臂,钻进他袖中。 “来人!”她大喊一声,要上前查看。 他却后退一步,沉声道:“离远些。” 随后闷哼一声,似被蛇咬,另一只手探入袖中,精准地捏住了蛇的七寸。 手中无剑,大力将蛇甩在地上。 蛇仿佛晕了一阵,半晌没爬起来。 缓过来后,被赶来的护卫一剑斩断,尾巴还在摆动。 沈桑宁跑到裴如衍身前,将他袖子掀开,焦急地问,“是不是被咬了,哪里被咬了?” 她一边摸着他的手臂,查找伤处,一边去看他脸色。 只听他“嗯”了一声。 的确是被咬了。 只是晚上视线不清晰,她还未曾找到伤处,他身子前倾,直接倒在了她身上,脑袋搁在她肩上。 他还没彻底昏过去,“好困。” 裴如衍并没完全压在她身上,故她不觉得重。 她揽住他的腰,更是着急,“快去,去找大夫来啊,把世子带进屋里去!” 几个护卫分头行动,将裴如衍抬进了屋内,放到了床榻上。 世子被蛇咬,这事藏也藏不住。 不出片刻,就惊动了各房。 被蛇咬与生病不同,必须紧急处理,能最快找到的大夫,只有护卫里的刘金。 在名医来之前,只能请刘金先来看看。 沈桑宁在屋内看着,床榻上,裴如衍已经完全昏死过去,一动也不动。 她焦急不已,等待着刘金说话。 刘金诊脉的功夫,宁国公夫妇、二房夫妇都已经纷纷赶来,连裴彻都来了。 一行人站在庭院里,因不能打扰诊治,在屋外等待。 虞氏倚靠着宁国公,险些哭出来,沙哑的声音刻意放轻,“府中哪来的蛇啊!” 房门关着,刘金诊完脉,心绪复杂,思忖了好一会儿。 沈桑宁等不及了,“诊不出吗?是不是中毒了?” “不是,”刘金顿了顿,“也是。” “到底是不是啊?” “是,”刘金叹息,低头瞅了眼世子,“其实是微毒,并不致命,但世子他……之前受的伤,残留的毒素与蛇毒融合,只怕……” 刘金沉默了。 沈桑宁听闻此言,腿一软,差点摔倒,幸而被紫灵扶住。 紫灵难过,“刘金大夫,世子现在可不能死啊,少夫人都有喜了,少夫人怎么办啊!” 隔着一堵门,门外众人齐刷刷抬头。 第224章 怀孕了?谁的? 什么?有喜了? 怎么没人知道?! 房中,刘金大夫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了,突然,看见被号脉的那只手动了动。 他立马改口,“我还没说完呢,我的意思是,只怕要多休养一阵了,世子没事,没事的,少夫人切莫太过担忧,保重身子要紧。” 刘金的话很响,屋外听到的,都松了口气。 唯有裴彻,脑子里还是那句“少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 怎么会? 谁的?! 裴彻阴鸷着脸。 兄长无事,他也该开心的。 可央央有孕,他实在欢喜不了。 质疑着,愤怒着,沉着脸走出了青云院。 沈桑宁在房中松了口气,坐在床榻边,看着裴如衍被包裹了层白纱布的手臂,擦掉眼角的泪。 没事就好。 刚放心,忽听刘金道:“哦,对了,世子虽无事,却还是要静养,这几日最好是卧床,不要移动。” “世子晚上要是发汗,要用温毛巾擦一擦。” 沈桑宁忙应下,让刘金去开方子,她坐在床沿边,拿毛巾为裴如衍擦额角。 今生,他受伤的次数,比前世多了太多。 她拧着眉,心里担忧,忽想起公婆还在门外等候,收起惆怅忧虑,强扯出安慰的笑,朝门外走去。 沈桑宁见虞氏一脸憔悴,“母亲,不必担忧,刘金说无事,明日应该就能醒了。” 虞氏点点头,气氛仍是沉重。 许氏见状,安慰虞氏,“大嫂,你就安心吧。” 沈桑宁道:“母亲若担忧,进去看看他吧。” 虞氏凝重地摇头,“不了,不打扰他休息,无事便好,倒是你,有孕了怎么也不同家里说?你今晚也受累了,不要再为了照看他,把自己累到了。” 想到这种可能,虞氏改变了主意,“还是我留下照看衍儿吧,你早些休息,不能熬夜。” “母亲,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屋里一阵咳嗽。 “世子醒啦!”紫灵跑出来传消息。 闻言,沈桑宁和虞氏跑得最快,两人纷纷进屋,许氏也跟在后头。 宁国公往前一步,意识到什么,和裴二爷一起止步门外。 房中,裴如衍躺在榻上,半睁着眼,没受伤的手抬了抬,盖起被褥,下一瞬,就被三个女人包围了。 “可算是醒了。”许氏站在床位。 虞氏站在中间,放松地呼一口气,“可还有哪里觉得难受?” “我无事,母亲放心。”裴如衍温声道,语罢就仰起头,想见的人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沈桑宁没像许氏和虞氏那样进行慰问,她重新将毛巾捡起,擦擦他的脸颊。 裴如衍欲言又止,最终躺着没动,朝虞氏再度道:“母亲,二婶,我无事了。” “好好好,你无事就好。”虞氏明白了,和许氏相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门去。 虞氏刚走出门,想到什么又调转脚步回来,“衍儿,你媳妇有了身孕,别让她照顾你。” 交代完,才离去。 沈桑宁手一顿,发觉裴如衍投来的目光,她避开了,“我不是故意要瞒你,谁让你前阵子冷待我。” 他眉心蹙了蹙,抬手捂住胸口,仿佛是难受。 沈桑宁放下毛巾,关切地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他紧闭双眸,她伸出手去探他额头,也没发热。 又伸手去触碰他捂着胸口的手,“是这里疼吗?这里怎么会疼?” 蛇又没咬胸。 过了好一会儿,裴如衍才缓过来,勉强勾起一抹宽慰的笑,“无妨。” 可这哪里像是无妨的样子? 此时,陈书将请来的名医带了进来。 沈桑宁如见救命稻草,“来得正好,大夫,他被蛇咬了,家中大夫说是微毒,养养就好了,可方才他好像心口疼,先前他也中过毒箭,体内还有毒素未清,他会不会——” 大夫抬手,嫌她聒噪,“这位夫人,请先别说话。” 她马上闭嘴。 好吧,她以为这些是要提前讲清楚的。 陈书将椅子搬来,大夫坐在椅子上,搭上脉象,诊了好一会儿。 期间,裴如衍抬眸,视线与陈书交错,很快又垂下目光。 陈书低头,摸了摸鼻子。 大夫诊脉很慢,沈桑宁忍着急切,等大夫开口。 “府中大夫诊得不错,只需休养即可,不会有性命之忧,不用过于焦虑,记得按时服用药物,对了,你们把府医开的药,给我看看。” 闻言,沈桑宁安心了,“陈书,带大夫去看看熬的药。” “是,大夫请。”陈书带着大夫走出去。 房中安静下来。 有了大夫的准话,她倒是安心多了,只听榻上男人出声—— “夫人,渴。” 言简意赅,应当还是虚弱。 沈桑宁倒了杯茶,坐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裴如衍半个身子靠在她肩上,微微侧脸,去饮她手中水。 “还要吗?”她问。 他摇头,动作迟缓地重新躺下,自个儿掖了掖被子。 沈桑宁将茶盏放好,坐在床榻边椅子上,“你先睡一会,待会药好了,我喊你。” 他没应,突然抬手,手心向上。 意味明显。 看他生病可怜,沈桑宁配合他这幼稚的举动,将手放上去,允许他牵着睡,“快睡吧。” 裴如衍将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里,一根根手指缓缓扣住她,直至五指相扣,隔着被褥,放在肚子上。 他却没有闭眼睡觉,反而愈发清醒地看着她。 沈桑宁另一只手强制闭上他眼睛,手一拂开,他又睁眼。 裴如衍幽幽道:“你守着我,我睡不着。” “那……我出去?”她语调古怪地问。 莫名其妙的,她要被他赶出去了。 那她去住书房?或者厢房? 语罢,人都直接站起来了,可手还被某人攥在手心里。 “那你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你的药。”她抽了抽手,竟然抽不出来。 裴如衍看着她,不放手,“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睡我边上。” 更古怪了。 简直是比刘金说不能移动,还要古怪。 沈桑宁犹疑时,他忽然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得红了脸。 她哪还有心思考,“好了好了,我陪你休息,我先给你倒杯水。” 奈何裴如衍就是不松手,“现在不渴。” 今夜,就因裴如衍被蛇咬的事,公府好几处院落都灯火通明。 黑漆麻乌的怡景轩,裴宝珠坐在房门外,眺望远处光亮,听着巡逻护卫急促的脚步声。 “不要惊动主子们,排查一遍府中是否还有蛇。” 护卫的言语,被裴宝珠听了去,裴宝珠猜测那条黑蛇得嘴了。 肯定是咬了人。 还是比较重要的人,所以才会引起重视。 大堂兄和沈氏分房已久,被咬的肯定是沈氏。 裴宝珠愉悦不已,准备回房,却听那护卫又道—— “世子中了蛇毒,国公爷吩咐要严加排查,你们打起精神,别打瞌睡!” “是!” 第225章 世子装病为贴贴 裴宝珠黑黝黝的眼睛瞪大,融于夜色中几不可见。 里面,写满震惊和畏惧,慌乱和心虚。 怎么会是大堂兄??? 他们不是分房睡的吗?扔进青云院的蛇,怎么会咬错人啊? 大堂兄也太倒霉了! 是谁不好,偏偏咬的是大堂兄……她害怕,她也要完了。 裴宝珠转身悄悄进入房中,在屋里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来。 脑子里都乱成一锅粥了。 那蛇的毒,严不严重啊?大堂兄不会死吧? 大堂兄虽然待她冷漠了些,可她从没想让他死啊! 裴宝珠欲哭无泪,可这件事,明明不是她的错啊。 要不是半夜被沈氏扔了蛇在床上,吓得半死,她又怎么会为了报仇,头脑一热啊! 彼时,对床榻都有了阴影,根本不敢上床睡觉。 也忘了,从一开始想要用蛇吓唬人的,本就是她。 * 青风苑。 齐行舟的心情没比裴宝珠好多少,只是没有来回踱步。 刚刚趁着人多,他也进了青云院。 看望姐姐姐夫,天经地义,于是在庭院里,瞧见了没被众人在意的蛇尸体。 听闻裴如衍并无殃及性命,齐行舟低调地回了屋,将藏在袖中的两截蛇身取了出来,放进背篓中盖住。 端午懊悔,“早知道就不该将蛇收回来,谁能知道丢进怡景轩的蛇,会在你阿姐的院子,现在府里都在找蛇,若是让他们发现这两条蛇,根本说不清楚,要不现在丢出去销毁证据?” 齐行舟按住背篓,“已经说不清楚了。” 是他没有思虑周全,买蛇这件事根本不可能瞒天过海,何况他今日还在马夫眼皮子底下消失,消失的地方就在养蛇人附近。 一旦宁国公要查,根本瞒不住。 齐行舟满面肃色,自知有错,也不算冤枉。 是他自己心急了。 本不应该将蛇带回府里的,应该想办法在外面送给裴宝珠。 如此,就不会留后患,不会连累阿姐。 端午又问,“那怎么办,等着被发现吗?” 齐行舟摇头,“既已犯错,就要及时补救。” 为今之计,只有自首,才能掰回一些。 不能让阿姐难做。 “不过,”齐行舟皱起眉,十分不解,“养蛇人不是说,这蛇没毒的吗?” 若是有毒,他也不会带回来。 初衷,只想吓唬裴宝珠,让她自食恶果。 端午一愣,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是啊,养蛇人骗了我们!” 齐行舟看着他,一言难尽,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骗人的,未必是养蛇人。 想着,齐行舟走出门,嘱咐端午在房中看好蛇,独自去了青云院。 因为是今晚第二次来了,护卫多交代一句,“齐小公子,虽然你是少夫人表弟,但是夜深了,还是少打扰得好。” 齐行舟点头,“我知道,姐夫今晚还要喝药,我是来送蜜饯的。” 他抬手就是一包蜜饯。 护卫看着他故作深沉、不苟言笑却抱着蜜饯的样子,心软了软,想到他与少夫人情同亲姐弟,也被世子当做亲小舅子养的。 孩子的一片心意,世子和少夫人肯定不会拒绝。 护卫放了行。 齐行舟礼貌地道了谢,走进院中,没有去敲主屋的门,而是走向煎药的小厨房。 负责煎药的,是刘金。 旁边在说闲话的,是陈书,“你干嘛把世子的毒说得那么严重,要是让少夫人担心过度,世子肯定骂你。” 刘金哎呀一声,“做人真难,本来世子是打算‘偶感风寒’,趁机会和少夫人化解矛盾,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知道,世子突然就被蛇咬了。” “话说这蛇哪里来的?” 陈书:“蛇哪里来的重要吗?重要的是,那蛇真的微毒吗?” 刘金调整着火候,“没毒,就算你有毒,它都没毒,我开始也以为世子真被毒蛇咬了,装太像了,号完脉我都懵了,你让我怎么说啊,我领悟世子的意思后,全靠编,说得重了,少夫人差点摔倒,然后我看见世子手动了一下,就马上圆回来了。” 陈书靠着门,“反正你记着了,不能让少夫人太担心,只要世子能搬回来住就行。” 刘金应下,“知道了,你请来的大夫,嘴巴是严实的吧。” “自己人。” 陈书放低声音,也还是让齐行舟听见了。 门外,小小的身影如同石化,半晌后,握紧拳头。 药已经煎好,刘金正倒着调理的药。 齐行舟悄然转身,去了主屋,敲响房门。 许久,都没人来开。 他犹豫片刻,继续敲门,“阿姐,我有很重要的事。” 房中,和衣躺着的沈桑宁坐起身,奈何手被紧握着,裴如衍闭着眼,晃他都不醒。 不会昏迷了吧? 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没有发热。 房外再度响起弟弟的声音,“阿姐,我有重要的事。” “来了。”沈桑宁正在一根根掰开裴如衍的手,他就睁开了眼。 他朝外沉声道:“明日再说。” 小孩却很执着,“那蛇是我放的。” 裴如衍:…… 门外,紫灵从耳房走出来,惊讶道—— “小公子,你跪在这里干什么?” 跪着? 沈桑宁一怔,当即拍开裴如衍的手,瞪他一眼。 后者松了手,她才能下床。 她走向门外,没注意到,身后的裴如衍微微抬起上半身,似也想下床,但在门开的瞬间,想起自己还是个病患,又躺了下去。 他闭上双眼,只为耳朵能更真切地听见门外的对话。 第226章 裴如衍的小幼稚 “阿姐,对不起,蛇是我放的。” 齐行舟认错的声音响起。 沈桑宁低头,看着跪在眼前的少年,也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里。 认错时,他还悄悄抬头去窥她脸色,似是怕她生气,底气虚了几分,“我听见裴四小姐说,要放蛇咬你,所以我也想吓唬吓唬她,却没算准蛇会跑到这里,都是我的错。” 一席话,听得沈桑宁心如明镜,裴宝珠被余嬷嬷拖住了,奈何阿舟出了变数。 沈桑宁无奈地叹息两声,就伸手去扶他,“先起来。” 齐行舟不肯,倔强地跪着,“此事是我一人所为,我想去向师公师婆请罪认罚,跟阿姐没有关系。” 他仰着小脸,自责道:“他们若要追责,阿姐就及时和我撇清干系,赶我走吧。” 他一脸坚定,但联想到要回到金陵去,双眸渐黯。 沈桑宁见之,岂能不心软? 阿舟虽犯了错,但初衷是为了她啊。 她慢慢蹲下身,与他齐平,摸摸他的脑袋。 即便跪着,他的背也是直着的,头也不曾低下。 “阿舟,我永远不会赶你走的,你是我弟弟。”沈桑宁柔声说道。 齐行舟双眼亮了一瞬,很快又淡了下去。 他本就该在金陵的,这段时光,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往前,从不敢想象,他能拥有一个爱护他的姐姐。 思及此,愈发坚定了想保护姐姐的心。 “其实金陵也很好,我愿意回去的,车马虽慢,可我不会忘记阿姐的,将来凭自己的本事再考回来。” “我犯了错,理应受罚。” 沈桑宁看着他,放轻声音,“你确实犯了错,你不该不与我商量,自作主张,你的心思该放在学业上,你想为我出头,我很欣慰,但裴四再可恶,也不能真放毒蛇咬她。” 前两句,齐行舟乖巧地点头,但她话音落下,他却蓦然皱起眉,辩驳道: “没有!那蛇其实——” 其实什么,沈桑宁没听见。 因为屋内一阵急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齐行舟原本的话也被迫打断。 咳嗽声一直不停,还愈发加重,似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沈桑宁抬手硬生生将齐行舟拉起来,然后转身进了屋,看见裴如衍靠在床头,一脸疲惫,掩着嘴。 “咳咳,”他咳得眼角湿润,朝她望去,沙哑道,“难受。” 沈桑宁坐到榻边,扶着他,替他拍拍背,“你先靠会儿,药应该好了,我让人去催催。” “不急。”裴如衍摇摇头,余光瞥见慢步走进房中的小身板,眸中闪过一丝郁闷。 齐行舟脚步很轻,也很小,走到床前一丈的距离,就止了步,目光幽幽地盯着裴如衍。 裴如衍看见了,假装不知,又咳嗽两声。 他一咳,沈桑宁就帮他拍背。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人要咳坏了,想着,她还是起身走出去催药。 她这一走,齐行舟也不想待在房里,正准备跟着出去,却听裴如衍不喜不怒地喊住他—— “阿舟。” 齐行舟顿住脚,看着阿姐已经走远,他犹豫一瞬,走回裴如衍面前,盯着他,“那蛇没毒。” 裴如衍云淡风轻,仿佛不在意,“是吗。” 齐行舟正色道:“我没有想毒死你妹妹,我只想给她教训。” 裴如衍嘴角弯出浅淡的笑,“你走过来。” “不要,就站这里,”齐行舟想了想,后退一步,“为什么要骗我阿姐,她会很难过的。” 离得远,底气才能更足,否则会被压制。 裴如衍不承认,“没有骗他,是你让人骗了,那蛇的确有毒。” 齐行舟脸上皱成一团,“不可能,我还有一条蛇,我被咬了都没事。” 闻言,裴如衍若有所思地捏了捏手指,“原来如此。” 齐行舟看他不反驳,“你承认了,你就是在骗我阿姐,就算你是为我授业解惑的姐夫,我也不容许你骗我阿姐,我会告诉她的!” 说话时,小身板挺得更直,仿佛是想让自己再高些,胸膛鼓起面朝天。 这小模样,看得裴如衍眼中透出些柔光,或许,将来他的孩子,也会是这般可爱,且讨嫌。 裴如衍低笑着告诉他,“你阿姐有孩子了。” 只一句话,原本昂首挺胸的齐行舟把胸收了回去,眉目微低,面露怀疑,“真的?” 裴如衍不谈真假,义正言辞道:“我与你阿姐两情相悦,今日之举只为增进感情,并非欺骗,你还小,不懂不要乱说。” 齐行舟沉默了,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 那厢,沈桑宁催完药,走进房中,跟在身后的下人将药递给裴如衍,后者却不像从前那般利落干脆地喝药。 反而,端着碗迟迟不动。 沈桑宁催促,“不喝,就凉了。” 裴如衍用勺子喝了一口,双眉微蹙。 “苦?”她问。 他隐晦地点点头。 也是怪了,连裴如衍都觉得苦,那该有多苦啊。 沈桑宁扭头,看见默默不语的弟弟手上拿着一包蜜饯,倒是正好了,“阿舟,取两颗蜜饯来。” 齐行舟还在想刚才的话,站着不动,捏紧蜜饯袋子。 “阿舟?”沈桑宁再次轻唤。 齐行舟回过神,慢吞吞地把蜜饯袋子送上,语气带着几分孩子气的不情愿,“我喝药都不用蜜饯。” 裴如衍打量他一眼,藏下眼中深意,沉稳道:“阿舟犯了错,不能不罚,禁足三日,你可服气?” 只是禁足三日,已经很宽容了。 齐行舟一听不用去金陵,瞳孔中的光彻底亮了,“真的?” “嗯。”裴如衍平静道。 齐行舟两侧唇角弯弯,不安一扫而空,“服气。” 到底是个孩子,面上闪烁着雀跃,藏都藏不住,这下是放心了。 裴如衍见他忘了蛇没毒这件事,也稍稍放了心,“那你回去,从今日起,三日不得出院子。” 这样,就更安心了。 齐行舟点头,懂事地告了别,转身就走。 沈桑宁想送,却被裴如衍拉住,听他道:“又不是三人小孩。” 她手中拆着蜜饯,别有深意地看了看他手中,只喝了一口的药,“七岁小孩都不怕苦了。” 裴如衍语塞,差点装不下去。 端着碗一饮而尽,眉头都不皱分毫。 喝完甚至还倒扣一下,沈桑宁发觉他越来越幼稚了,怪嗔道:“不苦了?” 他将碗放在床榻边柜上,一言不发躺下了。 闭起了眼,对她的调侃充耳不闻。 第227章 姐姐别信,姐夫是装的 沈桑宁没好气地摇头,看在他中毒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冷漠的罪,顾自取出一颗蜜饯,轻轻放置在他唇瓣上。 蜜饯停留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口。 她将蜜饯袋子放下,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房中脚步声响起,榻上男人蓦地睁开眼,“去哪儿?” 她指指门外,算作回应,紧闭着嘴走出去。 * 几盏悬挂在路边的灯被风一吹,晃得叮当响,听得人发怵。 路面平坦,齐行舟的心里却并不平坦。 他提着一只亮堂的灯笼,照着脚下,起初走得很慢,直到听见身后仿佛有异响,他的步子变得急促,没了平缓节奏。 虽未表露惧意,但面色凝重,就差没奔跑起来。 忽听一声“阿舟。” 是阿姐的声音。 齐行舟那颗活蹦乱跳的心,终于找回了原本的节奏,他停下步,转身望去,“阿姐,你怎么来了?” 沈桑宁担心他。 一个孩子头一回做了坏事,能承认错误已是很勇敢了,至少他有勇气去面对后果。 可他到底是个孩子,改正的过程中,该有大人的帮助安慰,让他少些忐忑不安。 沈桑宁走近,看清他肃然中带着后怕的脸。 又听四周被风刮起的怪风,此时才知他心中所惧。 他害怕走夜路,也许是源于孤独,所以害怕黑暗,只是从未表现出来。 沈桑宁提着兔子灯,这次没有去牵他的手,“阿舟,你往前走。” 齐行舟不明白,但很懂事地按照她说的,往前走。 待两人拉开两丈距离,沈桑宁慢慢跟在后面。 一阵怪风刮过,正好吹灭了齐行舟身侧的路灯。 沈桑宁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脚步顿了顿。 他忽然扭头,看了一眼,才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两人就这么一直走到青风苑外,齐行舟的灯笼灭了,他回过头,看见她还在。 他领悟了什么,眸光动容,“阿姐,你会一直在我身后吗?” “会的,”她走至他面前,摸摸他的脑袋,“你的灯笼灭了,我有,若你走错了路,我也会喊住你的。” “阿舟放心,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齐行舟鼻子酸了酸,“永远。” 她道,“嗯。” 齐行舟仰着头,“那你呢,你不带下人,你回去就要一个人走夜路了。” 沈桑宁弯起浅浅的笑,违心又正经地道:“我是大人,我不怕。” 这条路的灯盏总是容易被风吹灭,或是忽明忽暗。 她独自出来,是想和阿舟谈心,却意外发现他的恐惧。 齐行舟沉默着,望着自己熄灭的灯笼,陷入思考,“我知道了。” 语罢,他跑进了院中。 沈桑宁看他消失在眼前,提着兔子灯往回走。 树叶簌簌地吹,身后响起一道响亮欢快的声音—— “阿姐!” 她转身,就见齐行舟朝他奔来,他一手一只灯笼,都点得锃亮。 他止步在她身后,学着她的样子,“阿姐,你往前走,我也在你身后。” 沈桑宁没动,欣慰的笑容中透着无奈,“我送你,你再送我,这一趟不是白走了吗?” 齐行舟坚决道:“阿姐送我来,我送阿姐回,我不算是大人,但我是男子汉。” 说着,举起一只灯笼,塞到她手中,小脸分外认真,“阿姐现在有两个灯笼了,不怕风吹灭。” 这话,话中有话。 沈桑宁又想去摸他的脑海,他却后退一步道:“你往前去。” 她心中五味杂陈,“好。” 然后配合地走回了青云院,直到回了院,她仍觉得离谱。 她竟然,还配合了。 齐行舟提着灯笼,准备再次回去,忽地想到什么,小脸郑重又纠结,“阿姐,有一事我一定要和你说。” 他掀开袖子,露出了被蛇咬的两点红,红色外边是一圈青,“我也被蛇咬去了。” “什么,你也被咬了?”沈桑宁听闻骇然,抬起他的手臂查看,“怎么不早说,疼不疼?我带你去看大夫,你看你非得玩蛇,弄条有毒的蛇,被咬了你不长嘴?你中毒——” 她关心则乱,开口焦急得很,生怕他耽误治疗了。 但说着说着,自己也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即便是被微毒的蛇咬,也不可能像阿舟这样,除了手上发红,压根像个没事人一样。 在她惊讶的神色下,齐行舟动动小嘴,“没有毒的。” 沈桑宁忽然沉默,抬着他的手没有说话。 齐行舟以为她没明白,重复道:“蛇没有毒的,姐夫他是装的。” 有了这句话,沈桑宁脑海里浮现出今夜多个可疑的点。 比如刘金说,不能移动,得睡在房中。 比如说,醒的时机,太及时了。 她瞬间明白裴如衍的用意,又是气又是无语,真是白让她担心这么久! “我知道了。”她淡定的,有种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齐行舟听得一愣一愣的,突然牵住她,“我只是不想阿姐你被骗,但你有了宝宝,不要打架。” 沈桑宁忍着心头气,抚了抚他的脸颊,“放心,不会打架。” 齐行舟放下心,点点头,提着小灯笼慢慢消失在庭院里。 主屋中,灯还未熄。 沈桑宁走进门时,某人还是一动不动躺在那,突然意识到她靠近了,开始一阵主动的咳嗽。 巧得不能再巧了。 她在榻边凝视着他,他还故意移开目光没有与她对视,故而没发现端倪。 裴如衍似想坐起来,撑着床的时候,手腕一疼,“嘶”的一声,拧起了眉。 连坐起都这般艰难。 也不知道装的累不累,沈桑宁看得都累。 行,就让他装,看最后谁累,谁心虚。 她抿着唇,也不去扶他,站着“关切”道:“大夫让你好好休息,你起不来,就躺下去。” 裴如衍好不容易坐起来,沈桑宁也不顾他想开口说话,直接伸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推倒,用强硬的口吻道—— “睡。” 第228章 世子有苦难言 裴如衍倒在枕头上,对上她强势的神色,故作虚弱,“夫人,我还不困。” 她管他呢,“不困也睡。” 醒着就装。 墨色的发丝摊在枕面上,裴如衍深邃的眸光变得柔和,“夫人不睡,我难以入眠。” 这哪是暗示,分明是明示。 沈桑宁知道,他又开始装了,“不想打扰你休息,我今夜去厢房睡。” 他急了,“没打扰。” 她深深地望了望裴如衍,指向自己的肚子,“但你会打扰到他。” 她离开地毫不眷恋,在她离开后,裴如衍利落地坐起身,落寞地长叹一声。 真睡不着了。 隔日。 宁国公替裴如衍告了假,沈桑宁差人也替齐行舟请了假。 大的装病,小的禁足。 为了一条蛇,都不用干正经事了。 刘金在厨房煮药,煮好的药被沈桑宁拦住,吩咐道:“你尝一口。” 刘金讶异,“啊?” 最终在她的逼迫下,多倒了碗药,自己喝了下去。 反正调理的药,谁都能喝。 沈桑宁见刘金喝得干脆,喝完后连小动作都没有,方知这药并不苦,于是故意道:“你改改药方,这药太苦,没病都喝出病了。” 刘金更惊讶了,“少夫人,这药不苦啊。” “不苦?”她态度反转,“良药苦口,不苦说明不管用,那你改改药方。” “改苦些?”刘金更不懂了,感觉少夫人像在找茬。 沈桑宁正色道:“我本打算给你开两份月银,你若连良药都开不出来,那你——” “开得出来。”刘金保证道。 为了双倍的月银,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世子已经回院子里了。 世子为了少夫人不惜的装病也要靠近,那么他奉少夫人的命令改个药方,世子也不会怪他的吧? 反正是少夫人的意思。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金将口感偏淡的药全倒了,重新熬制一份调理的药。 药效略好一点,苦了不止一点。 盛着褐色汤药的碗一端进房中,那难闻的气味就充斥着整间屋子。 沈桑宁憋了会气,“喝吧。” 裴如衍看了眼褐色的药,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这药的颜色气味跟昨夜不同了。 沈桑宁故作正经,“我让刘金改药方了,良药苦口,反正阿衍不怕苦的,你快快喝了,病才能好。” 裴如衍神情晦暗,朝屋外看了眼,屋外无人,眼下也不可能找刘金来骂一顿。 他迟疑着,没直接喝。 看着他吃瘪的脸,沈桑宁忍着笑,“快喝呀,药得趁热喝。” 她的关心,过于猴急。 引得裴如衍频频朝她看去,似在确认什么。 沈桑宁怕被他看出自己知晓他装病的事,叹一口气,“阿衍,等身体好了,就不用喝药了,还是你觉得今日已经痊愈了?” “还没,”他神情微动,“没有痊愈,胸口还是难受。” 语罢,他轻咳两声,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地喝下。 沈桑宁瞧见他在喝药时,越皱越紧的眉头,就知道这药比昨日苦多了。 最好,能苦到杜绝他以后再装病的可能。 至于这碗药,反正是调理的药,喝了也是有好处的。 裴如衍喝到一半,顿了顿,闭上眼才喝下全部。 他拧着眉,将碗放下,这回真是一脸苦涩,对上她担忧的眸,他偏是一个苦字也不说。 或者说,说不出。 他半捂着嘴,还在消化那股味。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裴如衍掀开被褥,下了床,朝门外走去,还不忘装出脚步虚浮的样子。 他去漱口了。 漱了有半刻钟,才回来,唇瓣都洗白了。 “你还好吗?”她关心道,“若是你没中毒就好了,就不用喝那么苦的药了。” “世事无常。”裴如衍脸不红心不跳地淡淡开口。 他默默走到置物柜边,动作小幅度地,取出蜜饯袋子。 平日不爱吃甜的,可现在却忍不住想念。 除去被欺骗的不爽,但看裴如衍的动作,沈桑宁真的想笑,想吃蜜饯就吃呗,干嘛搞得好像她不给他吃一样。 她轻轻摇晃着头,低叹时勾着唇角,还是想笑。 * 与青云院的“斗智斗勇”不同,怡景轩度过了死气沉沉的一夜。 今日起得最早的,就是裴宝珠。 或者换种说法,她根本没睡,担心了一晚上,顶着两个黑黑的眼圈。 早上找下人确定了一遍,听闻堂兄还没死,也没有性命之忧,她就安心了。 结果很快,就发现府中不仅没有压抑的氛围,还说不上的一片喜气洋洋。 忍不住多问一句,得到的答案是—— “少夫人有孕了,夫人开心,这个月青云院要涨五成月银,其他院的也跟着沾光,本月多加两成月银呢!” 涨钱,谁能不开心啊! 唯有裴宝珠不开心,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怀孕?她怎么会怀孕的?” 下人一脸莫名,“四小姐,少夫人为何不能怀孕?” 裴宝珠理所当然道:“大堂兄跟她分了房,当然不能怀孕啊!” 下人听闻,赶紧解释,“四小姐,您刚回京,故而不知,其实世子和少夫人分房不过几日。” 裴宝珠震惊得很,怎么也想不到沈桑宁会怀孕。 那,那封和离书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怀孕,所以堂兄才暂时不与她和离了? 一定是这样! 第229章 无期限禁足 裴宝珠还在思考,身后赫然响起她最不愿意听见的声音—— “四小姐,今日要学如何睡觉,进来吧。” 余嬷嬷不声不响地站在她身后,跟鬼一样!可那又怎样,裴宝珠现在是敢怒不敢言。 她左右看看余嬷嬷身后的“四大勇士”,鼓着双颊跟着进屋。 余嬷嬷看她一脸憔悴,还顶着黑眼圈,说教的口吻带着刻薄,“看来四小姐是没休息好,该休息的时候不休息,偏要无理取闹,今日老奴可不会因为你累,而有半点松懈。” “站直来!”余嬷嬷的软尺往梁柱上一抽。 裴宝珠一个激灵,挺直身子。 “躺床上去,让老奴看看,四小姐是怎么睡觉的。”余嬷嬷道。 裴宝珠害怕地咽了咽口水,按照往常那般躺床上,刚躺下,身下床榻就“啪”的一声,被抽响。 “起来,重睡,”余嬷嬷漠然地高声道,“老奴听二夫人说,四小姐还想参加折花宴,以四小姐目前的学习进度,恐怕是想都不要想。” 折花宴,是每年入秋后,礼部为未婚配的官家小姐、公子举办的宴会。 届时,世族公子、青年才俊会乘船经过,每个男人手上拿一枝红色的花,花上会带名字。 男女只能远远互瞥一眼,男子若对谁一见钟情,便让花使将红花送给对方。 而女子收到花的数量不设上限,有些女子收不到,有些能收到数十枝,其中若有心仪郎君,便折下那支带着名字的花,转交花使。 如此,算是初识。 两人退出折花宴,但并不单独相处,举办方的花使会通知双方家中,尽快安排相看。 而没被选择的男子,红花会被举办方回收,进而发放橙色花。 橙色花代表,该男子没被心仪的女子选择,可以做第二轮选择。 而收到橙花的女子,也知道自己是第二选择,故而,相较之下,红花更容易成功。 橙花之后,是黄花。 三轮过去,若女子都没遇到喜欢的人,喜欢的花,可将自己的粉花送给心仪男子,进行反选,也有一定概率成功。 这折花宴,是裴宝珠一心想要参加的。 被余嬷嬷这一说,她憋不住气了,“我一定要参加折花宴的!你只是奉命教我规矩,休想摆布我!” 余嬷嬷冷笑,“老奴没想摆布四小姐,只是提个忠告,若四小姐的礼仪毫无进步,即便参加了折花宴,也是无花而归。” “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诅咒我!”裴宝珠气愤起身,怒不可遏,想上前理论,却被两个勇士般的嬷嬷按在床板上。 挣扎着,如砧板鱼肉。 余嬷嬷冷眼看着,“老奴也盼四小姐好,前提是你学好规矩。” 否则,这个样子出去,说是她教出来的人,岂不是拖累她的声名? 怡景轩内嚎叫半日。 不知何时,玉翡站在门外,“余嬷嬷,世子有请四小姐。” 经过半日训练,裴宝珠虽不情愿,但躺在榻上却规矩得很,就怕挨打。 听闻堂兄要见她,她开心地笑了下,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差点忘了放蛇咬了堂兄的事。 眼下堂兄喊她去,不会是已经知道了吧? 堂兄本来就凶,万一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裴宝珠都不敢深想,紧张到后背汗毛立起,眼角原本就挂着泪珠,这下更想哭了,“我不去,我要练礼仪呢!” 余嬷嬷诧异地瞧她一眼,“四小姐,不差这一会功夫。” “我不去。”她试图躲进被子。 余嬷嬷看她突然又忘了规矩,皱皱眉心,给四个嬷嬷使了眼色。 四个人会心一笑,上前将床榻上哭泣的少女拎了起来,礼貌地道:“四小姐,老奴们带您过去。” 裴宝珠挣扎不过,放弃挣扎了,“我自己走!” 走进青云院时,里面一片祥和,下人看见她,还会请安。 态度这么好,应该还没有被发现吧? 裴宝珠揣测着,看见庭院中,静静坐在沉木轮椅上的背影。 这,怎么坐上轮椅了? 没听说堂兄断腿啊,难道昨天毒蛇咬了腿了? 完了,她紧张得差点想跪下,远远就试探开口,“大哥?” 轮椅被陈书推动,裴如衍将手中书籍放下,抬眸看裴宝珠,面无喜怒,“坐。” 裴宝珠听话地坐到石凳子上,心虚得不敢对上目光,小声地道:“我,我等下还要回去学规矩,大哥是有什么事吗?” “不急。”他的语气令人捉摸不透,更让裴宝珠忐忑。 裴宝珠安静地低着头,等待的过程中,愈发焦虑。 半晌后,才听裴如衍不急不缓地开口,“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裴宝珠手心出汗,唇瓣抿紧,摇摇头。 裴如衍眼中闪过厉色,“想放蛇咬谁?” 大哥知道了!裴宝珠唰地抬头,对上那双阴沉的眸,脸色惨白,“我,我,我没想让蛇咬你,真的!” 可惜,她只看出裴如衍的不悦,却看不出他的失望。 裴如衍想不懂二叔二叔母能将女儿教养至此,只因二叔母就这一个女儿? 可他母亲还只有他一个儿子,也不曾疏于管教过。 这一刻,他即便还未为人父,也体会到了严厉与宠溺教养下的区别。 他面带愠怒,“四妹,你就这么想害你嫂嫂吗?” 裴宝珠委屈啊,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能准确,双手乱比划着,“是她先害我的!她把蛇扔在我床上,你怎么不说她!” 说着,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也不掩面,表情扭曲。 眼泪,不会让裴如衍有半点怜惜,“不许哭。” 他沉声道,裴宝珠听话地闭上嘴,擦擦眼泪,时不时打个哭嗝。 等她冷静些,裴如衍才继续道:“她没有扔蛇,你不曾调查,就胡乱怀疑,若真出了事,你如何负责?” 裴宝珠不信,小声反驳,“你就是帮她。” 裴如衍眉心微蹙,烦躁在脸上一闪而过,“即日起,你就禁足在家中,哪里都不许去。” 正好,趁此机会让她禁足府中,不出去参加宴会。 裴宝珠瞪大眼睛,“期限呢?” 裴如衍思忖道:“等你彻底懂了规矩。” 裴宝珠听懂了,这就是没有期限,她忍不住要闹,“大哥罚我就罚我好了,但是凭什么无期限地禁足我,我不服,我过阵子还要参加折花宴呢!” “折花宴?”裴如衍有耳闻,但未曾参加过,“不许去。” 裴宝珠双手握成拳,抖动着,委屈极了,“我要去,我要去!明明受害者是我,是她将蛇扔我那的,呜呜呜,我听说你们分房了,才敢把蛇投进你们院里的,我没想害大哥啊,我要去折花宴……” 一阵哭闹,仍是没意识到错误。 裴如衍揉揉太阳穴,不想跟她烦了,直接执行禁足就是。 抬眸时,忽然瞥见沈桑宁散步回来,他收起不耐烦,轻轻咳嗽两声,给陈书使了眼色,陈书就领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裴宝珠出去。 裴如衍无奈地叹了声,弟弟妹妹一个赛一个地不懂事,最懂事的已经出嫁了。 思及此,他真的一阵头晕。 第230章 世子:孩子踢我了 沈桑宁从外归来,就看见陈书领着裴宝珠迎面走来。 裴宝珠哭得喘不上气,收也收不住,却在看见她时,还不忘瞪了一眼,随即哭得声音更响。 见状,紫灵不声不响地挡在前头,以防裴宝珠失控。 待沈桑宁走进庭院,看见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因为“中毒”后无力行走,大清早就让陈书弄了轮椅来。 此时,他一手撑在木椅把手上,低着头,手掌撑着额头,作一副头痛状。 沈桑宁走到他身前站定,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头疼吗?也没发热啊。” 裴如衍抬头,“是有些。” 装中毒不算,还装起头疼来了。 沈桑宁无语至极,面上不显,“今日阳光不毒,让陈书带你去转溜一圈,别杵在院子里,去晒晒太阳。” 裴如衍点点头,视线扫向折返回来的陈书,他眼神往左瞟了瞟,而后若无其事地道:“我让他办事去了,不如夫人陪我。” 沈桑宁往后瞧了瞧,的确没有看见陈书。 但即便没有陈书,也有一堆下人啊,他就非得她推着木轮椅走? 她还怀着孕呢!裴如衍却只知道装病! 一想,沈桑宁愤懑不已,“我有点累了,我推不动。” 裴如衍低头,伸手摸了摸木头做的滚轮,沉吟道:“我能转,不累着你。” 闻言,她更不理解。 这轮子用手推,那得多累?还不如站起来走呢! 而他,还真的开始研究轮子转动。 看得沈桑宁欲言又止,“我找个人推你。” “不用,”他拒绝,“我想,和你一起。” 也是败给他了,沈桑宁低头看见地上的两块小石头,灵光一闪,接过他轮椅后柄,二话不说地推动轮椅朝院外而去,还特意嘱咐紫灵不必跟着了。 裴如衍原以为她不愿意,结果轮椅突然动了起来,他垂下的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虽沉默着,但他分外珍惜独处的时光。 过了片刻,他主动开口,“夫人,怀孕是什么感觉?” 沈桑宁向下瞟了眼他头顶,“没感觉。” 才一个多月能有什么感觉,无非就是偶尔害喜。 裴如衍侧过头,一双手放在轮椅两侧跃跃欲试地抬起,视线掠过她平坦的小腹,“我可以——” 尾调蓦地加重、拉长,他还没说出他的请求,木轮从平地“哐”的一下,震得他扶紧了把手。 裴如衍差点掉下去,此时看,才发现轮椅下全是鹅卵石。 方才他竟没有注意,“怎么走了这条路?”他问。 在他看不到的角度,沈桑宁嘴角弯起,“哎呀,忘了。” 这条小道铺满了鹅卵石,她继续推着木轮椅,轮子和石头碰撞,卡的轮椅一上一下,震得裴如衍不想说话。 她还问,“怎么办,你屁股疼吗?” 裴如衍淡然的脸色差点没维持住,“不——”又是一震,“不疼。” 一双腿想碰地面,又收了回来。 他握紧把手,随时都可能会站起来。 “不疼就好。”她放心了,于是更用力地推轮椅。 他艰难道:“我自己来吧。” 他双手微抬,试图让她松手,自己去转木轮。 “你别逞强,”沈桑宁严厉制止,“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你的手哪来的力气?” 而后,他的手重新落在把手上。 轮椅咯噔咯噔,长长的鹅卵石路,让裴如衍彻底忘了最初想说的话。 直到行至平缓路面,他紧抿着的薄唇松开,呼出口气。 沈桑宁嘴角勾勒的笑意更深,推着他朝花园走去。 初秋的几缕阳光照在身上,安宁且舒适。 若抛开对裴如衍装病的无奈,其实此刻也挺美好的,她享受这一刻的温暖。 轮椅停在鱼塘边,裴如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夫人,可以摸一下吗?” 沈桑宁的沉浸被打断,让他大胆的话吓了一跳,而后发现他的目光盯着她的肚子,他想摸的是她的肚子。 一个月多,还没有显怀,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没什么差别。”她说。 裴如衍将轮椅调转了面,面对她,右手轻抬,掌心缓慢地落在她的肚子上,“嗯。” 这一声,算是回应她。 他动作很轻,很轻,轻到她根本感受不到肚子上有一只手。 轻到有些痒,就像衣料被风吹动,拂过肌肤泛起的丝丝痒意。 沈桑宁看他神圣的模样,觉得好笑,心底也触动一分,直接伸手按住他的手背,将他的手心实打实地按在她肚子上。 裴如衍一惊,下意识要缩手,眸光微抬与她相视,“会不会压到他?”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纯粹,沈桑宁忽然不那么生气了,“不会。” 他手掌缓缓移动,面上难得有了紧张之色,摸了好一会儿,瞳孔忽地亮起,“我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 一个多月的孩子都未成形,沈桑宁笑了笑,没当真,“感受到什么?” “我听听。”裴如衍长臂环住她的腰,扣住腰窝,耳朵隔着衣物贴在她肚子上。 他坐在轮椅上,倒是方便了他这般贴近。 真是顺着杆就往下爬,沈桑宁低头看看他,“差不多就行了啊,这里是花园。” “自家花园,夫人别动。” 裴如衍郑重的声音响起,耳朵还贴着她衣物,半晌后,才松开,“他踢我了。” …… 沈桑宁无语地张开口,又闭了嘴。 甚至懒得与他分说,这一个月大的胎儿还没长腿。 裴如衍看出她的质疑,仍很坚定,“真的踢我了。” 说着,他偏开头,露出耳朵。 方才贴着她肚子的那只耳朵泛红,另一只却是正色肤色。 要是三岁小孩可能真会信他鬼话,以为他被胎儿踢红了,可她又不是三岁小孩。 这分明是摩挲她的衣料,把他耳朵擦红了。 “裴如衍,”她淡淡唤他一声,试图唤醒他的理智,“不要胡言乱语。” 他不说话,长臂一伸,换另一只耳朵贴上她的肚子,作势要再听一次。 表情严谨得,让沈桑宁陷入自我怀疑。 最终,她得出的结果,是裴如衍自欺欺人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不管是装病还是谈孩子。 她叹了叹,肚子也跟着缩了缩。 随即,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透着几分惊奇,和愚蠢,“孩子呼吸了。” “是我呼吸了。” “……” 第231章 世子不害臊 沈桑宁很难想到,有一天会想用愚蠢这个词,来形容裴如衍。 忽然,他将耳朵移开,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对准她的肚子,唇瓣贴了上去,蜻蜓点水地碰了两下。 沈桑宁伸手推开他的脑袋,“你亲他干嘛,他又感受不到。” “嗯,”他仰着头,眼中的愚蠢和清澈不再,低沉道,“亲的是你。” 沈桑宁一愣,才反应过来被他调戏了。 当即皱起眉目,红了脸,“光天化日,你害不害臊!” 裴如衍面色不改,“自家花园,又无外人。” 这话刚说完,就听不远处“哐当”一声重物落地。 两人寻声望去,只见拎着水桶的裴彻定定地站在树下,倒翻了水桶,淋湿了鞋。 沈桑宁见状,就想推着轮椅离开。 手刚放在轮椅手柄上,手背就被裴如衍拍了拍,示意她等一会儿。 那厢,裴彻手握银枪,朝他们走来,直至走到裴如衍面前,“兄长。” 喊了声兄长后,就没了声,似乎喊嫂嫂是很艰难的事。 裴如衍若无其事地开口,“二弟,是来恭喜我的?” 裴彻心中愈发苦涩,握着银枪的手紧了紧,“兄长得偿所愿,是该恭喜。” 裴彻难受,经过一夜,终于想明白,兄长和央央一直以为都是有夫妻之实的。 曾经,他傻乎乎地以为兄长不举,却从来没证实过。 兄长前世无后,只因为没娶到心仪之人,而非不举。 此生,命运不同了,兄长终于得偿所愿。 裴彻心绪复杂至极,极力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去看沈桑宁一眼,因为他知道,她不喜欢。 他的苦,无人关心,他这般想着,又听裴如衍道—— “这句恭喜,我收下了,二弟也该朝前看了。” 裴彻木愣地点头,眼神不自然地快速从沈桑宁身上掠过,见她将视线落在鱼塘里,他压下眼底凄凉,提高声音,“兄长上回的提议,我昨日考虑了一晚,兄长说得对,你我兄弟当齐心协力,我愿意去边塞从军,我会尽早出发的。” 除去央央,裴彻只剩一个目的,就是协助兄长振兴家族。 如今裴家不投靠二皇子,自当要谋出路,以防后患。 兄长说得对,他应该放下儿女情长,放下此生遥不可及的人。 可即便这样想,与央央在同一场合时,他都会忍不住想关注她,想要戒掉这个习惯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去做另一件事。 裴彻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淡忘掉,但能确定,留在京中不如去边塞的意义大,在京中只会惹兄长不喜、央央焦虑,且很难往上爬。 想做武将,没有军功是万万不行的。 裴如衍听闻,稍稍感到欣慰,“你能想通是最好,我会尽快安排。” 裴彻点头,“嗯,兄长身子恢复得还好吗?” 裴如衍轻咳一声,“还要些日子。” 沈桑宁看他又开始装了,“好了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要着凉了。” “着凉”两字一出口,兄弟两人的脸色都是一怔。 这阳光正好,连风都没有,晒太阳会着凉? 裴如衍眼中闪过惊诧,不出须臾连咳嗽都好了,“嗯,走吧。” 沈桑宁推着轮椅,与裴彻错过,能感受到身后来自裴彻的视线。 她没有回头看,但直觉告诉她,与往日的有所不同。 没多久,裴彻便收回目光,用长枪去叉池塘的鱼,只有这样,方能让自己暂时好受些。 那头,出了花园,沈桑宁听裴如衍生硬地道—— “你是不是故意的?” 她不解地“啊”了一声,“你指什么?” 裴如衍幽幽道:“不要再走鹅卵石的路了。” * 到了午时,宁国公和虞氏都遣人送了不少好东西来,充斥着对她这胎的重视与关切。 顺便问了问世子身体恢复得如何,丫鬟就回去复命了。 世子夫人怀孕的消息,昨夜就传遍了全府。 奈何沈妙仪消息滞后,到今天才听闻。 怎么也没想通,沈桑宁怎么就怀上了?! 沈桑宁和裴如衍的圆房,难道不是依靠外物的吗?怎么就变了?裴如衍的隐疾治愈了? 是了是了,一定是请名医诊治了。 沈妙仪现在只后悔,当初没给沈桑宁下绝子药。 她气恼又懊悔,气愤难平地摔了一众物件,怎么砸都平息不了心中怒火。 “主子!别再摔了,管家特意交代了,您将这些用具摔完,不会再给您补家具了!” 素云阻止不了,话锋一转,“您好歹考虑考虑您的孩子啊,别气得伤了身体啊。” 这话果然管用,她一说完,沈妙仪就停了下来。 沈妙仪低头看了眼肚子,伸手摸了摸,苦笑道:“原本还能占个长孙名头,可现在沈桑宁也怀孕了,算算日子,她比我还早些。” “届时,她的孩子既占嫡又占长,那我的孩子算什么啊!” 沈妙仪只觉得人生如履薄冰。 明明已经尽全力了,为什么还是艰难至极。 素云轻声安慰,“公府出身,已经够显贵了,您看开些吧。” “看开?”沈妙仪怒极反笑,“凭什么要我看开?她的孩子是公府嫡脉嫡孙,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占个长孙的名头,对她来说,明明可有可无的东西,她也不愿意让给我!” 她越说越激动,边笑边摔东西,“我还指望这孩子帮我翻身,可如今也只有我在意这孩子了,裴彻厌弃我,公婆不喜我,沈桑宁一怀孕,满府都只念叨着她、关切她,好东西也都给她,根本没有人会在意我,没人在意我的孩子,老天爷果真是不愿意偏心我,哪怕一次都不肯……” 素云怕她动了胎气,上前阻止,却被一把拂开,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砸落的物件就这样掉在了素云的额角,“啊!” 素云惊叫一声,额头流下汩汩血液。 同时也吓到了沈妙仪,她看见血,瞬间安静下来,后退两步,移开眼,生怕看见血迹影响到胎儿的生长。 素云捂着额角,看见血流不止,慌张至极,甚至顾不上疼痛。 没有女人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这些日子忍受的委屈涌上心头,再也克制不住,眸光迸发出悲痛和害怕。 她也想问问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跟这样一个主子! 凭什么,她的命运要跟沈妙仪绑在一起。 第232章 初生异心 “你还愣着干什么?”沈妙仪冷漠的问询打断了素云的思考。 一条白色的毛巾丢了过来,扔在素云眼前。 沈妙仪离得远远的,“快擦擦。” 素云捡起毛巾,去擦拭伤口,硬是没喊半句疼,“主子,您要是想生下长孙,早产就能做到,按照先前假孕的时间来算,您得提早两个月生产。” 生下八月大的孩子,就能比沈桑宁早。 也能瞒天过海。 沈妙仪皱眉,“我当然知道,可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早产?万一她早产了,难道我要六个月就生吗?” 素云一时语塞,都忘了脑门的疼痛,“那……帮大少夫人保胎?” 给她保胎?这是什么笑话! 沈妙仪摸着肚子冷笑,“你怎么不说给她打胎!” “主子,您如今禁足在院中,里里外外都不是咱的人,暂时先不要生事,才是最好的法子啊!”素云苦口婆心。 要不是怕自己被牵连,谁还愿意伺候眼前这人? 目前的情形已经很不乐观了,怎么还老想着自找死路呢? 素云为自己叹慨一声,继续道:“眼下要让公府放下对您的偏——”话到口边,把偏见一词咽了回去,“放下对您的戒备,待八月后,您才有机会设计早产,让伯夫人塞稳婆进来,把小公子的身份做实啊!” 一番劝说,让沈妙仪冷静下来,半晌后才不甘心道:“真是便宜她了。” 如此,才放素云下去处理伤口。 素云捂着毛巾出了房门,白色毛巾染上鲜艳的血色,乍一看吓人得很,庭院里的丫鬟都瞧见了。 冬儿见状,给守门的护院说了声,就出了福华园。 时至今日,冬儿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福华园除了不让沈妙仪外出,也限制下人们。 下人们每日至多外出一次,且需要合理的理由,包括素云也一样,素云住在周韬那里,每日往返必须配合女护院搜身。 唯有冬儿是例外,冬儿跟护院说明情况,就可以出去两次! 冬儿背后是有靠山的! 于是,从前以素云为首的小丫鬟们,早就见风使舵,纷纷一口一个冬儿姐姐。 她们不知道的,是冬儿多一次外出机会,并未去别的地方,而是给大少夫人汇报去了。 青云院。 沈桑宁和裴如衍回来之后,他就说他累,去榻上躺着去了。 她严重怀疑他是屁股疼,又不肯说。 她没打扰,坐在庭院里剪花,不一会儿玉翡便来报—— “少夫人,冬儿来说,素云从二少夫人房里出来受伤了,脸上流了好大一滩血,用毛巾盖着,估计是破相了。” “咔嚓”一声,盆栽中多余的枝叶被剪了下来,顺眼多了。 沈桑宁停下动作,“给她请个大夫看看。” 不管素云是被沈妙仪打的,还是自己摔的,是个人都看重皮相,所以此刻是收买人心的好时候。 跟了沈妙仪这样的主子,素云也是够倒霉,好事没捞着一件,净被使唤干坏事。 玉翡点点头,“少夫人心善,想必素云会感激的。”语罢离去。 紫灵唏嘘道:“自打素云嫁给周大人,不是被男人打,就是被她主子骂,成了婚连卖身契都没得到,旧伤没好就多一身新伤,这周大人不会是克妻吧?她对二少夫人这么忠诚,二少夫人却什么也不为她想。” 都身为奴婢,紫灵难免共情,“还不如投靠您,让您帮她把卖身契要过来呢,青云院的人从不会挨打的。” 沈桑宁反问,“你怎知她不想?” 紫灵理所当然道:“若想,怎么会不来?都被欺负成这样了。” 沈桑宁重新拿起剪子,修剪盆栽,“从前没得选,而今不敢选。” 越是不敢,就说明心虚的事做多了,害怕东窗事发,害怕连眼下的生活都保不住。 她的话,紫灵没怎么听懂。 小小的盆栽修剪了好几盆,沈桑宁看得满意,让人拿去送给虞氏。 虞氏看见盆栽的第一眼,就对下人道:“让她好好歇着,少干活,账本什么的也别理了,琐事暂由我搭理。” 许氏和段姨娘此刻都在荣和堂,许氏还不知女儿被裴如衍训了的事,还想替女儿争个机会—— “大嫂,宝珠闲着也是闲着,现在有嬷嬷教导着,不如您带带她?” 闻言,虞氏头颅就跟要炸裂一般作痛,揉了揉太阳穴额,正想拒绝,就听段姨娘没忍住噗嗤一声。 许氏朝段姨娘望去,后者尴尬地抿抿嘴,“对不起啊,喝茶噎着了。” 许氏哪里不懂对方是在嘲笑自己女儿,可对方也只是个妾室,就因为有儿子傍身,就敢嘲笑她? 思及此,许氏脸色变得难看,“段姨娘,我在与大嫂说话,你莫要搭腔。” 段姨娘乐呵地点头,不吱声了。 虞氏咳嗽一声,“弟妹,咱家不比外头,嫡系人丁不丰,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但到底是世家,也不能太过随意了,宝珠若有三丫头一半懂事,我都会答应你的请求,眼下还是让她先学好规矩吧。” 许氏脸色愈发难看,突然,夏香来禀报,称世子将四小姐禁足,不让其外出一步,四小姐出不来府,又不想回怡景轩,正躲在草丛里哭呢。 许氏一听,如坐针毡,赶紧出去查看。 虞氏头更疼了,段姨娘斟酌着开口,“夫人,依我看,四小姐学规矩任重道远,这样绑着学,说不定还起了反作用。” 虞氏看向她,“你想说什么,直说。” 段姨娘哂笑一声,“如果给四小姐找个伴,激励她们竞争,说不准会好些。” 找个伴,说得好听,可公府中又没有适龄的小姐了。 段姨娘眼中划过一道“精明”,虞氏看在眼里,无奈地问,“你是想将你那侄女塞进来?” 被猜中心事的段姨娘不好意思地点头,“确实是不合规矩,夫人也晓得,我家原是杀猪的,自打我进了公府,家里是猪也不杀了,全靠我接济,我哥哥看我过得好,竟生出了送亲女儿去做妾的念头。” 第233章 世子装不下去了 说到这里,段姨娘叹了叹,“我侄女打小生得貌美,我是不想她做妾的,可有这样好吃懒做的爹娘,她想嫁个好人家都难,刚好府里有嬷嬷教养,将来传出去,也被是宫里嬷嬷教养过的,到底好听些,将来还有选择人家的余地。” 段姨娘家的情况,虞氏比宁国公还了解。 因为段姨娘的话很多,虞氏在头不疼的时候,还是愿意听她絮叨解乏的。 虞氏心有顾虑,“你也知道,身份不符,许氏和宝珠都不会愿意的。” 段姨娘想了想,退一步,“如果不以学规矩的名义呢?就当给嬷嬷请个帮手,或者……家里的公子们都有书童,给四小姐找个陪伴也说得过去吧?身份上自然是不敢跟四小姐平起平坐的,反正怎么都好,至少在府中住一阵子,省得我哥哥背着我把她卖了。” 虞氏长舒一口气,“她迟早是要回去的。” “是,我一定在这段时间里,给她找个好归宿。”段姨娘诚恳道。 虞氏见此,还是点了头。 总归只是个陪伴学习的存在,何况以裴宝珠的情况,能多个人日夜看着也好。 但也不全是因为裴宝珠,更多的,还是为了裴彻。 忽略裴彻前几日逛青楼的事不谈,裴彻现在还是要上进的,将来混个高些的官职,也能帮衬衍儿。 虞氏考虑的长远些,裴彻是庶子并不妨碍升官,但亲表妹给小门小户去做妾,会很不光彩。 若不是小门小户,而是给同僚做妾,裴彻更会在其他同僚面前失了颜面。 想到这些,虞氏道:“让你侄女也暂居怡景轩吧。” “多谢夫人成全!”段姨娘十分感动,她想不到虞氏所想的这些,只是单纯不想让侄女做妾。 这边,两人才商量出结果。 那边,许氏还没找到女儿。 根据下人所说的地方,找了两三遍,也没看见女儿的身影。 “宝珠啊,宝珠啊!”许氏和下人们一起寻找。 草丛里根本没人,连余嬷嬷都火冒三丈地赶来了。 余嬷嬷带着“四大勇士”,站在草丛外,厉声道:“四小姐,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日落下的课程,今日是必须学完的。” 草丛里还是无声,换作平时,裴宝珠哪里会有这么淡定。 许氏听余嬷嬷的口气,心中不满,但为了女儿,强忍着。 绿油油的草丛盖住了小半堵墙,也盖住了狗洞。 早在半刻钟前,裴宝珠哭丧时就发现了狗洞,想到自己要被禁足,干脆从狗洞爬了出去,毫无形象可言,连头上都添了杂草。 一边擦眼泪,一边爬,同时心灵上也受到了创伤,毕竟从未受过爬狗洞的屈辱。 墙的另一面,就是宁国公府后门对应的街,人烟稀少。 裴宝珠刚爬出一半身子,忽听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 “姑娘,你还好吗?” 裴宝珠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色虎纹锦衣,再往上,是年轻男人俊秀的脸,他气质矜贵,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可他清风霁月,平易近人。 在这一刻就如谪仙般,逆光降临。 裴宝珠看呆了眼,下一瞬,只听男人轻笑一声,喃喃道—— “今日真是幸运,遇见宝了。” 他竟说她是宝? 紧接着,男人蹲下身,伸手帮她捡走了头上的杂草,他眉眼愈发温柔,生怕扯到她头发,捡了几根杂草,突然停下手,“可有冒犯?” 裴宝珠咽了咽口水,摇摇头。 男人松了口气,弯弯唇角,“若扯疼你了,你就告诉我。” 于是继续去捡她头上的草,将头上的草放进衣襟里收藏,最后才道:“姑娘,怎么不走正门?” 裴宝珠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么狼狈,赶紧从狗洞里爬出来,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灰,“我……” 根本说不出理由。 男人看出她的窘迫,礼貌地退后一步,没有再问,转身就走。 裴宝珠不自觉跟进两步,悄悄跟在他身后,最后发现他走进了—— 宁国公府正门。 裴宝珠止步,躲在石狮子后面,猜不到对方身份,可心里就跟犯了痒痒一样,挠不到很难受。 府中。 裴如衍在榻上躺了足足一个时辰,光听屋外主仆俩说话了,也没见人进来陪陪生病的他。 这一刻,他心中的怀疑达到巅峰。 夫人肯定是知道了点什么,所以才不关心他。 否则,不可能不关心他。 突然,门外声音断了,脚步声响起,越来越靠近房门,他呼吸一滞,莫名的紧张。 夫人来了。 他闭上眼装睡。 房门“吱嘎”一声,来人并未靠近,只听瓷器被放置在桌上,应该是药。 因为味很冲。 裴如衍没有显露表情,但被子里的手动了动。 下一瞬,房门被关上,人又出去了。 裴如衍睁开眼睛,房间刺鼻的药味让他皱眉,真想把药扔出去,可是不能。 但也不想喝。 这药,苦到有折寿的感觉。 “少夫人,四小姐失踪啦!”门外,有小丫鬟来禀。 与此同时,玉翡淡定的声音也响起,“世子,杜公子听说您中毒了,来看望您了。” …… 房中一阵死寂。 裴如衍闭上眼,将被褥盖住脸,只觉得好吵。 该来烦他的人不来,其他人都会来。 门外,沈桑宁波澜不惊道:“失踪了去找啊,她能跑多远,在一里之内找就行了,说不准在哪个柱子后头躲着呢。” 她吩咐完,一队护卫就出动了。 即便如此,沈桑宁都没停下摆弄手里的花草。 这秋天来了,小花小草都变秃了,都得修剪过才能好看。 正当她心无旁骛时,身后房门开了。 她听得动静,头也不回,“快来帮我看看,这样剪好不好看。” 身后的人逐渐靠近,也不发声。 但沈桑宁能感觉到,身后的怨气好像很重。 她没忍住回头瞧了一眼,看见裴如衍好端端地站在门口,看着他,假装诧异地关切道:“呀,你怎么起来了,不用坐轮椅了吗?” 说话的时候,连剪子都没放下。 她感叹,“良药苦口果然没错,简直是神药啊!来人,再去多熬两碗!” 裴如衍唇线僵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234章 被蛇咬是真的! 她佯装不知,“知道什么?” 裴如衍就静静看着她,自己似乎很难开口说出“装”字,“从什么时候知道,我没中毒?是阿舟告诉你的?” 他终于说出来了。 沈桑宁没好气道:“你管呢。” 裴如衍酝酿道:“虽未中毒,但被蛇咬是真的。” 说着,他撩开袖子,将包裹的白纱布一层层取下,露出臂腕。 沈桑宁凑近一看,“都严重到看不出来了。” “你——”裴如衍言语一滞,把袖子放下,“怎么还阴阳怪气。” 沈桑宁继续阴阳怪气,“恐怕这还没你屁股上疼吧?” 鹅卵石上颠的那几下,可有他好受的。 谈及此,裴如衍偏开了脸,结果看见憋着笑的玉翡,凉凉道:“你在笑什么?” 玉翡没想到世子会突然转头,赶紧严肃,“世子,杜公子来看望您了,您是过去还是让他进来?” 正好,裴如衍有了借口逃离夫人的问责。 “我去见他。”这话,大概是讲给沈桑宁听的。 裴如衍抬步朝院外而去,没走两步又走了回来,他皱着眉严谨道:“他来探病,哪有我亲自去的道理?” 明明没中毒,脑子差点糊涂了,他冷静下来,找到轮椅坐下。 沈桑宁就这么看着他装,听他一本正经地道—— “总不能让外人看笑话,还请夫人配合。” 毕竟旁人都以为他是中了毒,还为此告假,这会儿若被发现是装的,他最在乎的体面、威望,也要受损了。 沈桑宁当然不会拆穿他,“知道了。” 玉翡得了裴如衍的吩咐,出去将杜承州领了进来。 沈桑宁小声道:“做戏要做全套。” 裴如衍还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走进屋内,方有不祥预感。 想阻止,却因坐在轮椅上,阻止不及。 那厢,杜承州一袭白衣,已经走近,神色凝重,一边将拎来的探病之礼放下,“裴兄,多多保重身体,陛下也很关怀你。” 裴如衍微颔首,“你那……是什么?” 这倒不是裴如衍冒昧,主要是杜承州的胸太鼓了,上次还不是这样,实在有些怪异。 “哦,是些宝贝药材,”杜承州将衣襟里的几根草取出,眼中兴奋,“这可是好东西,看似和平常小草无异,但细看就有很大的区别,想存活对土壤的要求非常高……” 杜承州莫名其妙地开始讲起了这草药。 听得裴如衍有些不耐,但出于礼貌没有打断,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偶尔朝房门看一眼。 当看见沈桑宁捧着药碗出来的时候,他更是闭上了眼,闭了足足有两个瞬息,才睁开。 沈桑宁也听见了,杜承州讲药材就跟河水开了闸似的,杜承州不愧是在皇家围猎场挖人参、摘雪莲的人。 说起来,这也是有原因的,杜承州的母亲——镇国公夫人是军医出身,杜承州对药材的敏锐度是与生俱来的,但这不妨碍杜承州是从武的。 最后,杜承州才说到重点,“没想到,裴兄家中还有这样的宝地。” 此时,沈桑宁已经将药碗端了过去,裴如衍被迫接过,一听杜承州的话,借机就将碗放下了,顺势问道:“我家?” 他琢磨着,仿佛在认真思考,没有故意不想喝药。 奈何沈桑宁看透了,重新将药碗端起,“夫君,再不喝药要凉了。” 杜承州见状,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裴兄,你先喝药。” 裴如衍垂了垂眸,压低的嗓音充斥着无奈,“夫人。” “哎,”沈桑宁脆脆地就应了,跟哄孩子似地开口,“别想逃过这碗药,你喝完,我给你拿蜜饯。” 裴如衍抬眸,两人的目光交错,明明都柔和得很,却像是在打架。 当然了,一旁的杜承州不觉得是打架,看看两人的氛围,怎么都觉得是夫妻间的默契和情趣,顿时牙齿发酸,“裴兄是怕苦?” 苦就苦呗,能有多苦? 这生活还不够甜吗? 杜承州在心里腹诽。 裴如衍最终败下阵来,在沈桑宁的视线下,将药喝了。 沈桑宁要进屋取蜜饯,他却道:“不用。” 然后继续同杜承州说起刚才的话题,“你这草药是从哪里挖的?” 杜承州摇头,“不是挖的,从一个姑娘头上捡的。” 裴如衍无法理解。 杜承州继而道:“我方才经过国公府后面那条街,看见一个姑娘顶着鸡窝窝从狗洞爬出去,凑近一看才发现不是鸡窝窝,是草药,话说那姑娘到底是谁,涕泪横流的,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像小姐,莫不是小贼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如衍哪里还会不懂,尴尬地闭了闭眼,违心道:“不知道。” 身侧,沈桑宁悄然离开,让护卫到后巷去把裴宝珠抓回来。 没过多久,杜承州就准备走了,为避免和裴宝珠撞上面,裴如衍特意吩咐陈书将杜承州送出去,不要在府中闲逛。 裴宝珠还在后门左顾右盼的时候,只见护卫突然冲了出来,非常有目的性地朝她过来。 那阵仗,跟抓犯人似的,裴宝珠拔腿就跑。 可哪里跑得过护卫呢,没两步就被抓回去了,好在后巷人烟稀少,都没引起外人关注。 “放开我!” 几个嬷嬷把裴宝珠高高架起,抬进怡景轩。 许氏见状,跟在一旁,“轻点,轻点!宝珠啊,你这样子跑出去干什么呀。” 这样子,哪样子? 不就是哭了一会儿吗。 裴宝珠被放下的瞬间,余嬷嬷端着一面铜镜走到她面前,“你自己瞧瞧。” 裴宝珠看见自己的脸,吓了一大跳。 胭脂水粉全部晕染开,就像是几块画布,各花各的,眉毛更是惨不忍睹,两条黑黢黢的像两根毛毛虫,晕黑一片。 “啊!”这是谁啊! 裴宝珠大叫一声,掩盖心中忐忑。 完了,这世上竟有比爬狗洞更狼狈的事。 方才那位公子定然是看见了她可怖的模样了! 她呜呜哭了起来,将脸埋在许氏肩头。 许氏看女儿崩溃,也不敢说嫌弃的话,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不哭了,不哭了啊。” 裴宝珠边哭边道:“娘,我遇见心仪的人了。” 许氏忙问,“何人?” 这才不过出逃半个时辰,就有心仪的人了? 莫不是哪个登徒子? 许氏思虑万分,生怕女儿被人骗去了。 裴宝珠委屈地摇头,“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我看着他进了咱家。” 能进国公府的,肯定不是普通人。 许氏稍稍放下心,“回头我去问问你伯父伯母。” 裴宝珠点点头,哭声断了片刻,“可是,可是他看见了我这副模样,还会喜欢我吗?” 第235章 衍儿向来沉稳的,怎么也这样胡闹 思及此,又啜泣了起来。 余嬷嬷干站着,冷眼相看,“四小姐既知形象不好,就该努力学习仪态,加以改善,假以时日让外人对你刮目相看,而不是只知哭闹求安慰。” 趁着许氏在,裴宝珠胆子大了些,含着热泪的眼悄悄瞪了瞪余嬷嬷,“才不是呢,那个公子说今日遇见我很幸运,我这般模样都能引他注意,往后只需好好打扮,就可以在折花宴大放光芒。” 裴宝珠自信地想,转而同许氏告状,“娘,大哥不让我出府,回头我去不了折花宴怎么办呀?” 许氏温柔地替她擦泪,“不要担心,你这些日子好好学规矩,等折花宴来临前,我会替你去说的。” 旁的宴会不参加都没关系,这折花宴是顶顶重要的,事关宝珠后半生的幸福,许氏肯定是要争取的。 有了许氏的准话,裴宝珠安心地露出笑颜,脑海中忽地浮现某人模样,顿时变得娇羞,“娘,你去帮我问问,方才来咱家的那位公子,到底是谁呀?他有没有问起我?” 谈起那位公子,裴宝珠就是一副小女儿家的姿态,许氏疼惜地摸摸她的头,宠溺道:“好,娘这就去替你问,但你不许再往外头跑了,你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坏人可怎么好?” “知道了。”宝珠道。 许氏点点头,诚恳地拜托余嬷嬷教规矩时和气些。 余嬷嬷表面应下,待许氏一走,就吩咐手下婆子们把怡景轩围了起来,不能让闲杂人等进入,而后拿出软尺,厉声道—— “四小姐,这两日规矩看来是白学了!老奴平生还从未见过像你这般不着调的千金小姐,也是头回见爬狗洞的千金小姐,既然老奴好声好气管不了你,那就休怪老奴严苛了!” 裴宝珠呆滞一瞬,发现今日的软尺长了一倍,一个愣神,那软尺就抽在自己身后的柱子上,硬生生把柱子抽出一条刮痕。 “站好!” 一道呵斥,裴宝珠一个激灵,当即站立笔直,都忘了哭。 * 自打裴如衍被蛇咬后,宁国公就让护卫安全排查府中,是否还有蛇。 且对蛇的来历十分怀疑,毕竟从前没有出现过蛇。 护卫将每个院子都搜查了一遍,直到搜到了青风苑。 齐行舟在府中禁足,端午也陪着,两人都还没机会将小白小黑送出去。 稳重的小孩终于慌了一分。 虽说,昨夜已经跟姐姐姐夫坦白,姐夫也罚了他禁足,可这件事宁国公夫妇还不知道,如果叫他们知道了,岂能容得下他? 端午在外大喊,“世子让我们小公子在院里待着,你们不能进!” 一个孩子哪里拦得住护卫,几个护卫礼貌地走进去搜查院落。 齐行舟看似冷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等待着结果。 护卫们搜寻无果,却见方端午暗戳戳地走到一个背篓前挡着,护卫暗觉古怪,走过去将端午轻轻拉开,在端午的阻止下,打开那背篓。 “别!”端午生无可恋。 护卫看端午反应激烈,多看了眼空荡荡的背篓,奇怪道:“这背篓是你传家宝?” 闻言,端午趴过去看。 小白没了,小黑也没了。 护卫朝齐行舟抱抱拳,“小公子,打扰了,属下们要回去复命。” 语罢,护卫们离开,还不忘将院门给他关上。 端午一直盯着背篓,“唉?蛇呢,不会又跑出去了吧?” 齐行舟小脸凝重,“或许,有人拿走了。” “拿走?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端午不信。 齐行舟也没想说服他,小脑袋里屡屡闪过昨晚拿着蜜饯去找姐姐时,姐夫的笑。 当时齐行舟说自己还有条蛇,说自己也被蛇咬了,所以知道那蛇没毒。 姐夫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如此。 顷刻间,齐行舟想通了,脑海仿佛有道白光乍现,他惊觉,姐夫比他想象中的,更聪慧和强大。 所以那个时候,姐夫知道了他房中还有蛇,于是还悄悄把蛇弄走了,替他收拾了残局…… 端午不明白齐行舟在想什么,“小公子,你咋了?不管蛇去了哪里,但至少不会在我们这里被搜到了,晚上我们弄些好吃的庆祝一下吧?” 齐行舟拧着的眉缓缓松开,还沉浸在思考中,“不了,我在禁足,不能吃太好,另外,我晚上要看书。” 他非得日夜苦读,否则,太难赶上姐夫了。 * 国公府前院。 宁国公搜寻了一天一夜都没搜出第二条蛇来,也没什么怀疑对象。 毕竟这家里,向来和乐,没人会故意要残害衍儿吧? 或许这条蛇,是个意外。 他这样告诉虞氏的时候,虞氏冷笑了一声,敷衍道:“你说是意外,那就是意外吧。” 虞氏无力吐槽,也就是因为宁国公是不管内宅的直肠子,当年才能让一个妾室有机会残害她的孩儿。 再说那毒蛇,昨日虞氏还不确定,今天绝对笃定,那蛇不是意外。 今日衍儿何故要见宝珠?宝珠又为何要被彻底禁足府中?青风苑的阿舟向来好学,今日为什么没去? 这些全是疑点,指向一个结果,就是谁都不干净。 若无缘由,衍儿不会罚人的。 衍儿既不明说,定有自己的理由。 儿子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 可在府中放蛇不是小事,虞氏原本不想就此揭过。 但听说下午衍儿和他媳妇去逛花园了,中了毒还有闲情逸致,多半那毒也是假的! 也不知道他媳妇知情否。 虞氏已经没法管了,宝珠和阿舟不懂事就算了,衍儿也跟着胡闹,她若惩罚宝珠和阿舟,那衍儿装病的事势必瞒不过去,有损他的威信,还有可能让他们夫妻矛盾更深。 罢了,衍儿向来沉稳的。 仅此一次,权当不知道吧。 若下次还这般瞎搞,肯定是要狠狠斥责的! 第236章 调戏阿衍 宁国公还不知虞氏的想法,“好在衍儿这次大难不死,府内排查过也没有蛇了,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虞氏早就安心了,淡淡喝了口茶,没回应宁国公的话。 此时已近日落,金黄的光照在门槛上,没有虞氏的回应,厅堂中显得寂静。 这对中年夫妻,似乎除了孩子和家族的事,没有一点别的话题。 宁国公看了虞氏几眼,收回了目光,既然儿子的事告一段落,就准备离开,下一瞬,门外突然响起底气十足的一声“爹”! 夫妇俩一并望去,是裴彻。 裴彻提着一桶鱼进来,那鱼还活蹦乱跳的,溅出水花。 他将水桶放下,礼貌地对虞氏道:“母亲。” 宁国公心中本就因妻子的冷淡而郁闷,看见小儿子不着调的样子,拳头直接硬了,“怎么,你兄长中毒告假,你也告假了?前阵子不是闹着要出去单过么,作甚又在府里捞鱼?” 也许正因纨绔形象、不着调的过往,所有人都没有真正认为他能成事,也没有人真正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只觉得他会惹事。 裴彻心酸地想,若是今天叉鱼的是兄长,父亲一定不会这么说话。 其实从小到大,父亲对他的偏爱很明显,可真当发生意外,父亲首当其冲要保护的人,一定是兄长。 原因很简单,兄长可以挑大梁,可以肩负重任,而他不行。 所以,他根本不可能说服父兄投靠二皇子。 他的烦恼也无人能诉说,苦涩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他也想获得父亲和兄长的认可。 除去对央央的执着,他最想做到的事,就是振兴家族,然后看见父兄欣慰的笑容,不再当他是个纨绔子弟,连叉个鱼都得批评一顿。 前世倒是有出息了,可兄长和父亲相继故去,都没有瞧见。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宁国公皱眉,被裴彻煽情的眼神搞得发毛,语气也稍稍柔和了些。 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让裴彻意识到,他该从军,必须从军。 于是,他坚定地开口—— “爹,我要从军。” 铿锵有力的声音,就像石头砸在地上,给宁国公和虞氏心里砸出个大窟窿,震惊至极,沉默了几个瞬息。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宁国公眼神锐利,“你说什么?” “我要去边塞从军。”裴彻再次道,站直了身体。 虞氏暂时当了隐形人,喝着茶作壁上观,宁国公可淡定不了,嗓音一沉,“不行!” “为什么?”裴彻倔强地与宁国公直视,刨根问底。 宁国公:“你知道边境从军有多苦吗?你知道有多危险吗?你以为会有你当京机卫那么舒服?在京城,谁都捧着你,给你养出一身娇贵毛病,你到边塞连沐浴都得省着水,你能呆得下去?等你那三天的热头过去,你又闹着回来,你还嫌你的笑料不够多?” 裴彻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反问道:“爹,你是看不起我吗?” 罕见的,刚才滔滔不绝的宁国公暂时地沉默了。 倒是想回答不是,没有哪个父母会看不起子女,自然是想他好的,但张张嘴,宁国公还是没说出话来。 裴彻面上失落,似为验证什么,转而道:“是兄长想让我去从军。” 再抬头,只见方才还义正言辞的父亲,眉眼露出犹疑。 宁国公轻咳两声,挥挥手,“你先回去,等你兄长病好了,让他来与我说。” 裴彻闻言,垂下的眸子浮现着自嘲之色。 果然,父亲永远相信兄长,相信兄长的决策,相信兄长不会意气用事,相信兄长做事自有道理。 明明是他的未来,也不是他们三人商量,而是他们两人。 思及此,裴彻更坚定了从军的决心,他转头走了出去,没带走一条鱼。 宁国公倒是想马上去问问大儿子,可一想到大儿子还中毒呢,事有轻重缓急,这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完全没在意裴彻受伤地走远了。 半晌后,厅堂中发出虞氏一声低叹,宁国公才惊觉,妻子还在。 青云院。 杜承州才走不久,就迎来了许氏。 许氏从几个下人口中得知前面来做客的,是镇国公的小儿子,顿时心凉了半截。 镇国公一门显赫,比宁国公府有过之无不及,就算要配也该配宁国公府长房嫡系,以宝珠的身份,人家真能看得上吗? 但为了女儿,许氏可谓是豁出老脸。 庭院里,沈桑宁剪完一盆盆花草,身侧是坐在轮椅上僵持着的裴如衍。 他执着地道:“我不回书房。” 沈桑宁看了他一眼,算了算日子,也差不多了。 前阵子他冷待她几日,她就把他锁在门外几日。 她默许他回房,但故意不说同意,再让他急上一急。 裴如衍真以为她不愿意,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双手推着轮椅朝她靠近些,压低声音,装作平静道:“我睡边边,不会压到你。” 见她未有表情变化,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地上,也行。” 沈桑宁听闻,诧异之下忙应下,“好。” 这可是他自己说的,那就睡地上吧。 倒不是怕他压到她,其实裴如衍睡着的时候还是挺老实的,基本没什么动静。 沈桑宁怕的,是他会勾她。 没睡着的时候,裴如衍总是会忍不住贴她,干柴烈火,就怕真被他勾出感觉来了。 他愿意睡地上,那是最好。 裴如衍见她答应得这么快,面上闪过一丝懊恼,待懊恼淡去,他不得不接受今晚要打地铺的事实。 想到能与她同房,裴如衍既欢喜,又有些别扭,“但,不能让旁人看见。” 他生硬的叮嘱,让沈桑宁不禁莞尔。 矜贵的世子爷,除了当乞丐的时候可怜些,哪有过打地铺的待遇呀。 她揶揄道:“好,不让别人看见,那你得自己铺床了。” 铺床,也不知道他会不会。 裴如衍抬了抬眸,长密的睫毛下,深邃的眸光毫无退缩,只是在看见她如嘲笑般的笑意时,仿佛知她内心所想,抑郁道—— “我会。” “哦,原来阿衍会叠被子啊。”沈桑宁笑意更深,调侃的话,莫名说出了调戏的感觉。 第237章 天凉了,世子自己铺床 裴如衍轮廓分明的面容低下,嘴角紧抿,垂下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两人间静谧的氛围如同冒着粉红泡泡,不仅不尴尬,还透着拉扯的暧昧。 哪里像是闹过矛盾的小夫妻,分明比糖葫芦表层的糖浆更甜腻粘人。 沈桑宁收回目光,心情愉悦地哼起了小调。 此时,玉翡远远地站着,犹豫要不要走过去,最终脚步停留在不远处,“世子,少夫人,二夫人来了。” 裴如衍差点都要站起来了,一听许氏来了,屁股又粘在了轮椅上。 哪敢让长辈等待,沈桑宁十分有默契地去推着他轮椅,“请二婶进来吧。” 许氏快步走入,直到进了庭院中,脚步渐渐放缓,端着仪态。 “二婶。”沈桑宁礼貌开口,话落才发现和裴如衍异口同声了。 两人对视一眼,又纷纷收回目光,看向许氏。 这一下,许氏确定了一点,这夫妻俩恩爱得很,用琴瑟和鸣都不足以形容那种默契。 眼神就跟鱼钩似的,那瞬间勾住了,根本都咬不断的。 许氏温柔地应了声,“衍儿,桑宁,你们是在剪花呢。” “是啊,待会儿让人给二婶送盆栽过去。”沈桑宁心知许氏来肯定是为了裴宝珠的事,于是等着许氏开口。 果不其然,许氏客气地摆摆手,直夸沈桑宁懂事,夸完后,委婉切入来意,“说来羞愧,下午宝珠胡闹跑出府去,冲撞了贵客,宝珠年纪小,心里藏不住事儿,回来就同我说她羞愧,想给对方道歉呢!” 这大概是许氏能想到,最合适的说辞了。 总不能说宝珠喜欢上了人家,想见人家,想让裴如衍撮合吧?那多不矜持啊。 沈桑宁和裴如衍忍不住又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然之色。 许氏这番说辞,也就能让不认识裴宝珠的人相信了。 以裴宝珠的性子,哪里会懂事到想主动给人道歉的?可能吗? 这是美化过头了吧。 裴宝珠爬到府外,碰见了杜承州,若真自觉尴尬,理应不想再见到对方了。 这样反常,恐怕是看上人家了。 这合理。 沈桑宁选择沉默,听裴如衍语气平缓道:“二婶,都是小事,杜公子不会放在心上。” 许氏一听,暗暗叹了声,可若就此回去,宝珠恐怕又得闹。 于是她坚持道:“咱们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说来宝珠也算和杜公子有点缘分,正巧衍儿与他有些交情,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人约上门来,给他们制造个见面的机会?” 闻言,裴如衍压下心中不耐,面上维持着对长辈的尊重,“二婶,杜公子并非四妹良配。” 许氏忽问,“他有婚约了?” “没有,”裴如衍淡淡道,“但他兄长还未婚,他兄长不成婚,他不会成婚。” 许氏不解,“镇国公家的大公子至少二十多了吧,为何不成婚?” 裴如衍无意去纠结这个,“二婶,总之,让宝珠死了这条心吧。” 许氏张张嘴,想说些什么,长叹一气,“我知道杜家门第高,可……可宝珠难得有看的上眼的男子,我这个做母亲的,总得为她争取一番,衍儿你是她哥哥,就算她任性了些,可本性是善良的,你就想办法帮帮忙,只让他们相看一眼,如何?” 裴如衍面无表情,不太想说话,身侧适时递来一盏茶,让他有了事做。 他接过茶,慢条斯理地喝水。 许氏就成了热锅蚂蚁,知道侄子这是不愿意,顿时一张脸羞臊不已,“衍儿你放心,二婶绝不会让你丢人的,我会让宝珠矜持些,我看那杜公子对宝珠也不是完全无感,说不准真能成了。” “二婶。”裴如衍听不下去,语气重了些。 忽的,肩上搭上一双小手,轻轻揉捏着他的肩膀,似在提醒他什么。 他内心闷气顿时又散去了,平静道,“二婶从何看出,杜公子对宝珠有意?” 许氏无视了侄子侄媳的小动作,只一心想为女儿争取,“宝珠说的啊,她方才形象不好,杜公子依旧对她温柔无比,说遇见她是幸事,这会儿她想挽回些颜面,让杜公子看一眼她真实的样子。” 许氏语毕,裴如衍侧头,再次和沈桑宁对上视线。 沈桑宁挑了挑眉,刚才杜承州说的话,和许氏的言语对上了。 有些话说出来不好听,她不能说,只能让裴如衍这个侄子去说,她仍选择缄默。 裴如衍正襟危坐,显然在轮椅上也适应得很好,世子的气势丝毫不因轮椅而削弱。 他端起茶盏,冷静地又抿了一口,“二婶,宝珠糊涂的话,您听完放心里就是了,礼貌是一种礼仪,我若去别家做客,看见主人家的千金闺秀,也会以礼相待,难道我要都娶一遍吗?” 话音落下,许氏还没说什么,裴如衍只感觉肩膀上的力道突然一重。 他也不缩肩膀,就受着,嘴角缓缓勾起了些,如沐春风地继续道:“何况,人家说的幸运,未必是因四妹。” 许氏皱眉,圆润柔和的脸泛起愁色,“可宝珠哭闹不止啊,就算杜公子真的无意,让他私下拒绝了宝珠,叫宝珠死心也好啊,这让她一直记挂着怎么办?” 拒绝? 裴如衍并不想陪着丢人,他皱了皱眉,蓦然一阵急咳。 咳嗽到面容发白,还不停下来。 沈桑宁见状,十分配合,焦急地给他拍背,“让你多休息一下,你非得出来,病情加重可怎么是好?知道你也替妹妹着急,但也不急于一时啊。” 说着,看向一愣愣的许氏,“二婶,这天色暗了,都开始刮风了,阿衍他见不得风,要不然去屋里说?” 许氏既忧心,是真怕裴如衍呛死了,又有点尴尬,显得自己很不懂事,“不了不了,不急于一时的,衍儿养病要紧,是我关心则乱了。” 说完,又关怀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庭院里,咳嗽声又响了会儿,待许氏身影瞧不见了,才停下。 沈桑宁也不拍他背了,暗叹他也是怪会演的。 突然又想起刚才他拿自己举例的话,忍不住想再阴阳他两句。 奈何裴如衍仿佛提前感知到一般,直接从轮椅上起身。 “你干嘛去?”她问。 裴如衍朝屋内走去,低声道:“天凉了,铺个床。” 第238章 世子打造双床房 不知道是天凉的缘故,还是世子金贵的缘故,他大概不肯直接睡地上,所以将两个红木大箱子拼在一起,然后在箱子上铺了三层垫背。 真矫情啊! 沈桑宁绕一圈,走到床前,很难不腹诽,因为床上都只有一层垫背。 她视线一直关注着他,原以为三层垫背就够了,岂料他转身又去柜子里拿新的垫背,继续往上面铺。 一二三四五六,六层! 最后,在垫背上放了一卷竹席。 他的箱子床和原有的床榻中间只隔着一尺距离,刚刚好能站个人,就站了个沈桑宁。 两张床已经一般高了,中间这条道就跟悬崖似的。 这么一搞,谁还分得清哪张是正儿八经的床啊! 他真的厉害,脑子灵活的人确实是能少吃点苦的。 待到夜深人静时,宁国公府内只有怡景轩还在闹腾。 裴宝珠听许氏说了意中人的身份,眼睛放光,“我就知道那位公子天生不凡!” “宝珠啊,你还是莫要高兴得太早,”许氏顿了顿,一副难言之态,“镇国公府的家门,没有那么好进的,我听你哥哥的意思,他也不看好。” 裴宝珠不以为意,“那咋了。” “只要我与杜公子两情相悦,镇国公还能不同意?” 连没落伯府出身的小姐,都能嫁给她那顶顶金贵的大堂兄。 她裴宝珠再不济也是宁国公府的千金,有什么配不上镇国公家小公子的? 许氏摸摸她的脸颊,言语中的疑惑表现得很委婉,“万一他不喜欢你怎么办?娘会帮你去你兄长和伯父那里争取,但你也不要太上心,将来失望。” 裴宝珠气鼓鼓地吹一口气,将额头上的碎发吹起,“才不会呢,他今日瞧我的样子,根本不像不喜欢,说不准他已经向大哥问起过我了。” 许氏迟疑,“我没听你哥哥说啊。” 裴宝珠自信一笑,“杜公子何许人也,见我从狗洞爬出去,说不准是想替我保密,不想污了我的声名,才忍住不问的呢!” 许氏再疼爱女儿,也不禁感叹女儿散发着自信的美。 女儿在她眼里,除了偶尔任性外,自是千般万般好。 可是,这京城又不是颍川,不论是美人还是才女,高门大户的千金数不胜数,那杜公子自小长在京城,什么世面没见过,有没有可能是宝珠回错了意? 许氏心有猜测,委婉道:“宝珠,你在颍川太久了,不知这京城卧虎藏龙,依娘的意思,你再看看别人呢?你也是有很多选择的,这京城不是只有杜公子。” 裴宝珠高傲地抬起小脑袋,“不要,我才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呢!我就喜欢杜公子了!” 许氏心里复杂,此刻也不确定杜承州的意愿,改日还得再想法子让他们见一面才行。 眼看着女儿美滋滋地沉浸其中,她内心长叹,只希望结果不让宝珠伤心。 母女俩惆怅的惆怅,憧憬的憧憬,皆思绪良多。 不同于她们的诸多思虑,青云院这会儿都歇下小半个时辰了。 白日里的胡闹推椅,让沈桑宁疲乏地早早就犯了困。 不晓得是裴如衍在的缘故,还是怀了孩子的缘故,躺在床上很快就入眠了。 隔着窄窄的过道,裴如衍躺在软塌塌的竹席上,侧着身,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榻上的人儿。 房内,点着一盏即将燃烧殆尽的灯。 昏暗的光线下,女人安安静静地平躺着,双手交握地放置在小腹上。 但是没过多久,她的手就将被褥拂开,转身面朝墙壁。 裴如衍看不见她的脸了,视线扫向被踢到角落的被褥,他的手隔空抬了抬,有种冲动。 他在竹席上缓缓坐起,想到她从前说过的话,迟迟没有下床,抑制住想替她盖被子的冲动,重新躺下。 夜深了,正欲闭眼,就听一声娇憨的呢喃,也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她睡得香甜,裴如衍唇瓣微勾,又看她身形动了动,翻了个身,趴在了床榻上。 前胸与床榻相贴,小腹也贴着硬硬的竹席。 裴如衍神色一凛,心突然揪紧。 会不会压到孩子? 这样睡,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是彻底没了困意,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在过道里,倾身弯腰,小心翼翼地伸手。 怕幅度太大会吵醒她,他动作迟缓的,一手护着她的背,一手握住她的臂弯,将她整个人翻过来。 直到沈桑宁重新平躺在榻上,裴如衍才舒了口气。 目光落在她姣好的容颜、紧闭的眉眼上,还好没将她吵醒。 白色的亵衣不知何时开了衣带,胸口处春光外泄,嫩白香肩上的肚兜蝴蝶带虚掩着,仿佛只要她随便一动,小衣就不再是视线的遮挡物。 裴如衍眸光逐渐幽深,停顿须臾,抬手去捡她的肩带。 又怕触碰到她将她吵醒,若是此刻将夫人吵醒,恐怕会让她以为他有“不轨”之心,再将他赶出去可就不妙了。 故,迫于心中压力,他小心翼翼的手指,显得鬼鬼祟祟。 将两条肩带捏起,重新打了一个紧实的结。 又将视线下移,去系亵衣的衣带。 指腹始料未及地碰到了她的肌肤,他喉结微动,迅速抬手。 方才,他碰到了她的小腹。 里面……是他的孩子。 思及此,裴如衍心绪复杂,夫人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每每想到,都一阵恍惚。 这感觉很奇妙,莫名的,还想再摸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伸手,轻轻地将手放下,最后那根衣带足足系了一刻钟。 最后,将床脚的被褥提了上来,把她的肚子盖住,被褥上用她的左手压着,再端起她右手平放着。 灯芯即将燃尽,裴如衍在微弱的光线中,回到自己的竹席上躺好。 还好身下的被褥垫得高,他伸出左手,刚好能将她的右手握住。 中间的“悬崖”有了连接,他闭上眼的那一刻,房中彻底陷入黑暗。 沈桑宁醒来的时候,发现胸前紧得慌。 不过睡了一宿,肚兜怎就系得这么紧了? 屋内已经没了裴如衍的身影,他大清早的“痊愈”了,结束了休假,上朝去了。 沈桑宁起身换小衣时,发现肚兜解不开,像是系了个死结,这下好了,只能拿剪子剪开了。 昨夜,肯定是被裴如衍动手脚了。 真是服了他了。 动的还是肚兜。 第239章 世子被皇帝敲打 她越加坚定防着他的决心,看着挺沉稳的,趁她睡着,就不老实! 以后得让他先睡着。 沈桑宁刚穿上衣裳,紫灵就敲门进来了。 紫灵一脸稀奇,“少夫人,不知道昨日谁在前院当值听见了风声,说二公子要去从军,原本二公子今天要去京机卫当值的,被段姨娘拉着不准走,也不知道二公子从军去,二少夫人怎么办。” 关于裴彻要从军的事,沈桑宁在花园也听了一耳朵,这事八字才刚一撇,一捺还没添上呢。 肯定是要宁国公点头才行的。 眼下,也不好去问进程。 她安然坐下,吃完早膳就奔向虞氏院里。 今日八月初一,该给婆母请安了。 又是拿着一干账册过去,这回和上回不同,汇报还没说两句,账册就被邹嬷嬷收过去了。 邹嬷嬷和蔼地开口,“少夫人,夫人说了,您怀胎期间,顾着自己的身子就行了,不必管这些,夫人会打理好的,您要是有什么建议直接找夫人说就是。” 沈桑宁刚到手不久的管家权,又被收了回去,“可我才刚怀上啊。” 她就眼睁睁看着对牌钥匙也被收走,望向虞氏,“母亲,我哪有那么娇贵。” 孩子也是要见世面的。 若是太闲了,她也没事干啊,她又不用上朝。 虞氏在贵妃椅上直起身,目光比从前更添慈爱,“迟早是要交给你的,现在你只管顾好你自己,闲了的时候去看看戏,听听曲儿,干点什么都比理账舒服,若是没人陪伴,我让人把绵绵喊来,这丫头巴不得呢!” 在沈桑宁的印象里,婆婆还是第一次这么鼓励她出去玩,不禁诧异,一股暖流自心田淌过,“那就听母亲的。” 虞氏满意地点点头,“还有啊,这头胎啊,你没有经验,必须要注意些,三个月内胎没坐稳,你和阿衍……” 顿了顿,轻咳一声让自己显得正经,继而道:“不要冲动,你们闲来无事就看看书、种种花,现在入秋了,昼夜温差大,晚上衣裳也多穿些。” 虞氏起初还不好意思说,越说到后面,越是一本正经了。 话说得委婉,但听者还是能马上领会其意。 沈桑宁忍着尴尬,“母亲放心,我晓得的。” 虞氏松口气,“你知道就好,还有,自打二房回来,宝珠的确是闹腾了些,你也离她远些吧,省得被她冲撞,待明日彻儿的表妹就要入府学规矩了,跟你说一声,你倒不用放心上。” “表妹?”沈桑宁眉头微蹙。 虞氏轻叹一气,一旁的邹嬷嬷适时递上茶,并接过话头,“少夫人有所不知,段姨娘的外甥女到了适婚年龄,段家想将她卖给官宦做妾,可到底是二公子的表妹,夫人心善,答应了段姨娘的请求,让段姑娘暂时进府跟着四小姐一起学规矩。” 裴彻的表妹——段湘烟,沈桑宁是知道的。 前世,段湘烟倒没有上门学规矩,段姨娘无法为段湘烟找到高门姻缘,也说服不了段家将段湘烟嫁给平头百姓,最后无奈妥协,又生出了让段湘烟给裴彻做妾的念头。 道理很简单,反正都要做妾,那还不如给自家儿子做妾,段姨娘还能照应她。 段姨娘当时就通知沈桑宁了,沈桑宁是没什么意见。 倒是裴彻,反应很大,死活不愿意。 段湘烟还到他面前哭闹两次,可见对这位表哥的意向还是蛮高的。 强扭的瓜甜不甜不知道,但扭不下裴彻这颗瓜,段湘烟只好放弃了。 沈桑宁对此人的印象还没对裴宝珠深刻。 今生轨迹改变,也不知道段湘烟会如何。 裴彻愿不愿意,她今生更管不着了,她只需要看好裴如衍就行。 * 另一边。 裴彻仍旧没有出门,还被段姨娘缠着呢。 段姨娘说出了段湘烟要入府的事,裴彻本来就烦躁的心更烦了,“什么,表妹要来?姨娘还嫌家中不够乱吗?” “乱?有什么乱的?”段姨娘睁大眼眸,迷茫不解,“不就是二房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嘛,你四妹那个性子一直那样,若不是夫人给她请了礼仪嬷嬷,我还没理由将你表妹接来府上呢。” 裴彻皱眉,挣脱开段姨娘的桎梏,“表妹有什么好学的,没有与之匹配的背景,学那礼仪有劳什子用?” 难道光学礼仪就能嫁入高门了? 段姨娘不以为然,“这不重要,但不能让你表妹被你舅舅卖了,给别人做妾吧!” 裴彻脑海中闪过段湘烟上赶着要做妾的模样,就一阵头疼,“你怎知她不想做妾?” 段姨娘瞠目结舌,朝裴彻身上怒拍一下,“她可是你亲表妹!哪有你这么侮辱人的!” 裴彻闭了嘴,转身就去收拾自己的行囊。 “彻儿,你这是做什么,你还真的想去从军吗?”段姨娘追上去。 “必从不可。”裴彻坚定道。 段姨娘哎哟一声,眼角含泪,“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怎么能上战场啊,京机卫的待遇不好吗?你干得不开心?” 裴彻义正言辞,“大丈夫志在四方!” 段姨娘急哭了,“你是大丈夫,你有了四方,要是出了意外,我是一个儿子也没了啊!” 裴彻手一顿,想安慰她,又想骂些脏话。 什么叫出意外,就不能盼他些好?他还非得做出一番成就来! “不行,我跟你说没用,我跟你爹去说。”语罢,段姨娘跑出去,试图说服宁国公。 宁国公虽宠爱段姨娘,但正经事上,段姨娘的十句话比不上虞氏的一句,更比不上裴如衍客观的分析。 裴如衍下朝回来,留在宫中被晋元帝关怀几句。 关怀完了,晋元帝还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裴卿成婚后,出现在吏部休假名单上的次数,频繁了些。” 裴如衍表面滴水不漏,出了宫上了马车才沉了脸。 将手腕上装模作样的纱布扯掉。 从前未婚他自愿忙于公务,连休沐也不松懈,现在他正常休假,倒成了他的错了! 呵。 “回家!” 第242章 真热闹呀! “表哥,我爹想送我去刘家做妾,可我不想去,表哥能不能帮帮我?”房中女子,示弱地问。 “如何帮你?”裴彻反问。 段湘烟心存希冀,“表哥带我走吧,只要离开京城,我爹就找不着我了,我知道表哥不喜欢我,我不会给你造成负担的,你出门在外也需要人洗衣做饭,这些我都可以做的……” 房中声音越来越轻,门外的裴宝珠耳朵贴到门板上,丰富的表情就快要呸出来了。 忽听一声娇哼,裴宝珠瞪大眼睛,隔着门看不见,但脑海有画面了! 里头,段湘烟一个没站稳倒在裴彻怀里,慌乱地想站好,双手乱动频频触碰裴彻的胸,她的双颊红得如同火烧,“我不是故意的,表哥,我从未想要勾引你!” 裴彻冷静地将她推开,这一招,过于熟悉。 从前,沈妙仪勾引他的时候,也用过,可那时的他真的受用了。 现在看来,当时的自己可真是笨。 “表妹,你衣衫乱了。” 他近乎冷漠地说出这话,段湘烟低头,赶紧拢好衣裳,羞得抬不起头来。 裴宝珠可看不见屋内景象,光是听这句话,就已经联想到段湘烟脱衣服投怀送抱的样子了。 啊啊啊!忍不了了! 她撸起袖子,甚至没有想过,这时候冲进去一闹,极有可能引来下人围观。 清白人家的姑娘,大晚上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男子房中,随便两句传出去,裴彻不想纳妾也得纳妾了。 裴宝珠怒气冲冲地准备抓个段湘烟的现行,好让她被余嬷嬷抽打一顿,然后赶出府去。 想得很美好,可当她一双手即将触碰到房门的时候,一只手遏制住了她的手腕。 有人! 裴宝珠才意识到,惊愕地扭头,对上裴如衍那双漆黑得毫无温度的眸子。 她瞳孔睁大,吓得惊叫出声,“啊!!!” 大概是房中也被吓了一跳,有什么掉在了地上。 就裴宝珠这一嗓子,几间下人房先后都亮起了灯。 裴如衍急不可查地蹙眉,攥着裴宝珠的手腕,低声道:“等会不许多话。” 后者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进了房门。 初进入房中,裴如衍微微偏着头,目光避嫌地落在地面,也错过了裴彻和段湘烟的震惊目光。 裴彻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屋外进来的两人,怔愣后就是恼怒,所以外面竟然一直有人偷听?! 段湘烟将腰带系紧,面色羞红欲滴,看见裴宝珠喷火般愤怒的眼睛,要不是被裴如衍攥着,裴宝珠这会恐怕上来挠脸了。 段湘烟移开眼,朝裴如衍望去,却见对方根本没看自己,她说不清是尴尬多还是害怕多,低着头,羞愤地冲了出去。 裴宝珠见状就要去追,“你跑什么!”奈何还被大哥抓着,“大哥,我倒要去看看——” “闭上嘴。”裴如衍沉声道。 裴宝珠当即不说话了。 从下人房里先后赶来的丫鬟小厮,迎面就看见湘烟小姐跑走了,“湘烟小姐怎么会在这里?” 下人们面面相觑,惊骇不已,直到朝主屋走近,“二公子,奴婢们听见方才有喊声,可是发生什么事?” 待彻底走近,才看清敞开的房门里,站着的三个主子。 世子和四小姐也在。 真热闹呀! 下人们收回方才惊骇和八卦的眼神,原来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裴彻这会儿已经不震惊了,看见裴如衍别有深意的眼神,他很快会意,“没事,兄长和妹妹们来送别我,方才表妹被老鼠吓跑了。” 下人们不疑有他,退了下去,不打扰主子们说话。 直到此刻,裴如衍才松开手,凌厉的目光扫了眼裴宝珠,“多亏你,差点让你二哥离开前再添一房。” 虽说下人能封口,但人心难测,人心的窗户封不上。 听闻,裴宝珠张嘴就想狡辩,“本来就是段湘烟不对,我只是来抓她的,我有什么错嘛,我是来阻止二哥犯——” “阻止二哥犯错”还没说完,就对上两个哥哥严肃的脸,裴宝珠惹不起,立马静如鹌鹑,闷闷不乐且心虚,不甘心地认错,“下次我不来就是了……哼。” 她吸着鼻子,扬扬头,眼睛却不敢对上裴如衍。 裴如衍冷声道:“回去睡觉。” “哦,”她转身要走,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大哥,你不走吗?” …… 没得到回应的裴宝珠嘟了嘟嘴,装作漫不经心,但意图格外明显地问,“大哥,我今天被嬷嬷表扬了,说我有进步呢!” “哦对了,那个杜公子,有没有问起过我呀?大哥,你可要告诉我实话,我和杜公子还是有些缘……” 她还说得害羞了。 裴如衍听不下去,厉声呵止,“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少想些!” 这话落在裴宝珠耳中,就仿佛在哥哥眼中,她和段湘烟成了一丘之貉,她心里夹杂着怨愤羞怒四种情绪,伸手指着裴如衍,又不敢骂,张口只敢—— “大哥,你,你……” 气到眼眸蓄泪,“你是世子了不起啊!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妹妹!” 眼泪唰唰掉,哭着跑出去,脸色比刚才的段湘烟难看多了。 堂妹表妹一走,长胜居恢复了清静。 这份清静,在两兄弟间,有些尴尬。 原因无他,裴如衍和裴彻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地好好相处了,每每单独相处,都不是心平心和的。 要么是惩处、训诫,要么是争锋相对。 甚至忘了,从前是如何相处的了。 裴彻愤愤的语气还透着一丝礼貌,“宝珠就算了,兄长何时也有了听墙角的习惯?” 说着,就侧过身去,做着收拾包袱的假动作。 裴如衍看着他的动作,平和开口,“明日你要远行,来送送你。” 裴彻装来装去就几样东西,假动作差点维持不住,“我说了会去从军,就一定不会反悔,大哥放心就是,大晚上来送我做什么,她恐怕还在等着你呢。” 几句话,仿佛带刺,却被裴彻说得稍显平静。 但最后一句,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她”是谁,不言而喻。 明明想好了要放手,要远行,可总是不自觉地发酸。 恐怕又要让兄长觉得,他还心存妄念了。 裴彻偷偷朝裴如衍瞥了一眼,想看看他的神情是否生气,扪心自问,裴彻并不想在离家之前再和兄长争吵。 好在,没有在他脸上,看见不满。 裴彻暗暗舒口气,继续手上的假动作,身侧响起裴如衍从容的话音—— “母亲请了位说书人,在棠阁给她讲故事,她正乐不思蜀,还没回去。” 第240章 段湘烟进府 裴如衍回了公府直奔青云院,一圈也没瞧见沈桑宁的人影。 招了个丫鬟一问才知,她听书去了。 他进屋去换下官服,目光忽地被屏风上挂着的粉色肚兜吸引。 肚兜的肩带被剪断,裴如衍想起昨夜系带子的时候有点紧张,打了死结,这会儿止不住心虚。 她肯定是知道了。 可他真是没动歪心! 裴如衍暗叹一声,听前院来唤,暂且放下思绪,换上常服去了前院。 无非是说裴彻从军的事。 裴如衍到前院之前,段姨娘已经使劲各种手段劝说宁国公,起初是撒娇,后来就是撒泼打横,奈何宁国公没被影响分毫。 “老爷!彻儿可是你唯二的儿子啊!他那脾性你是知道的,他怎么吃得了这苦头啊!” “京机卫多好的差事,说不要就不要,闹什么去从军,他说说就罢了,老爷你怎么还真听进去了呢?彻儿就一条命啊!” 宁国公被吵的头疼,一路被段姨娘折腾到前院,“行了!此事还有待商榷,你急什么,你也该对彻儿有些信心才是。” “信心?老爷你有吗?我知道彻儿不如世子,可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段姨娘坚决持反对意见,“我离不得他,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裴如衍在门外伫立片刻,听了这段对话,稳步走入厅中。 段姨娘如同看见救命稻草,“世子来得正好,彻儿闹着要从军,你父亲正想着这事,你快来劝劝他!你可就这一个亲弟弟啊,你们兄弟都在京城,才能相互扶持不是?” 宁国公看见裴如衍,揉揉眉心,坐到主位上。 在段姨娘期待的目光下,裴如衍缓缓开口,“姨娘,让二弟从军,也是我的主意。” 一句话,让段姨娘眼中希冀尽灭。 她嘴角发颤,张张口,说不出话来,回过头看看宁国公,见他一脸缄默,就知他们父子都通了气。 敢情就她被瞒在鼓里! 她急的来回踱步,想同裴如衍说什么,又想骂两句宁国公,但话止于嘴边都收了回去,指着这对父子,很恨道:“不是你们生的,你们都不心疼!” “够了!”宁国公一声呵斥,重重地将茶杯一放。 “嘭”的一声,吓得段姨娘一个哆嗦。 不动如山的裴如衍温声开口,“姨娘,从军是为二弟好,如今朝中局势看似稳定,但帝年迈,实际局势瞬息万变,难保将来哪日裴家不会倾覆。” “送二弟去边陲从军,一来,若遇变故他能逃过一劫,二来,以他的武艺,或许能在军中大有作为,三来,他远离家乡,才能真正成长,去思考,他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裴如衍还是头一回,对段姨娘解释这么多,连段姨娘自己都懵了。 他说的朝中之事都是一语带过,段姨娘听得并不太懂,但稍微冷静了些。 倒是宁国公,只这几句话,就打心眼里同意了裴彻从军这件事。 段姨娘不安道:“你们都是为了彻儿好,可他的性命要怎么保证?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裴如衍言简意赅,“姨娘该相信他。” 段姨娘既认同裴如衍的说辞,又想反驳,吸了吸鼻子,惆怅忧虑地沉默下来。 宁国公在她沉默中出声,“行了,你先出去。” 段姨娘抹抹眼角忧思的泪花,小声说了句,“反正我还是不同意。”说完,朝门外去了。 厅堂中,宁国公关怀道:“你这次痊愈得还挺快,看来那刘金的医术还算不错,一直当个护院也是可惜了。” 裴如衍面上挂着浅淡的笑,随意附和一声,转而道:“二弟之事,父亲怎么想?” 宁国公叹一声,“你的考虑不无道理,彻儿也愿意去,既如此,就找个合适的日子送他北上吧,不过,还是要保证他的安全。” 裴如衍点点头,又听宁国公感慨道:“你方才认真同段氏解释,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裴如衍脑海中想到什么,目光透着温情,嘴角勾起真实的笑,“我只是忽然能理解了。” 他能切身体会到段姨娘的心情了。 父母为子女思虑,再正常不过,段姨娘虽然是姨娘,可到底是裴彻的生母,没有人比她更担心裴彻。 若几句话能让她稍安心些,裴如衍不介意多费几句口舌。 裴彻从军,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段姨娘又在裴彻跟前好一阵挽留,但这只是表面,她心里知道留不住儿子。 孩子大了,有想法是好事,她只是担心他的安危。 话说到后头,也不挽留了,开始帮着裴彻一起收拾东西。 估摸着没两日就要出发了,段姨娘连连叮嘱,让他在外面记得吃饭喝水,叮嘱完自作主张去为他置办沿途要用的东西,到了午后,府中都见不着段姨娘的人影。 黄昏时,她置办好大包小包的物件,才回了府。 却在府外碰到了徘徊不定的少女。 少女身穿杏色对襟大衫袖,衬得她肤如凝脂,衣料倒是上等的,但通身没有几件像样的首饰。 柔顺的乌发绕成两个圈,分别垂挂在两鬓,其余秀发散落于肩后,眉眼总是向下低垂,不敢看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湘烟?”段姨娘诧异唤道。 原本同段家说好,让侄女明日开始上公府学规矩,怎的今天就来了? 段姨娘正疑惑着。 门前徘徊的段湘烟如同看见了主心骨,两步慢慢地走了上来,双手紧张地捏着,“姑姑,我听说表哥要去从军,是真的吗?” 段姨娘面上闪过古怪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么快?” 段湘烟的头更低了,细语呢喃,指了指门房的方向,“他告诉我的。” 段姨娘朝口无遮拦的门房瞪了眼,“湘烟,你今天怎么来了?” 段湘烟声音委屈,“姑姑,我爹要将我嫁给城西刘家的傻儿子,我不敢在家住了。” “什么,”段姨娘皱起眉,“我都跟他说好了要让你先来学规矩,往后慢慢找个好人家,他怎么出尔反尔?” 说着就要回娘家去理论,却被段湘烟一把拉住。 “姑姑,您前脚跟我爹说好,他后脚跟人吃酒都能将我许出去,您跟他说有什么用,我是不敢在家待着了。” 侄女可怜的模样,让段姨娘心生怜悯,她宽慰几句,拉住段湘烟的手,朝公府走去,“反正你都是要来学规矩的,早一日也没关系,我回头跟主母禀一声就成,别怕。” 第241章 男人都是禁不住勾引的啊! 段湘烟就这么地,被带去荣和堂,给虞氏请了安。 然后就被虞氏的人带去了怡景轩。 怡景轩的两间厢房,一间住了余嬷嬷,另一间空着正好给段湘烟住。 裴宝珠又炸毛了,想发火但被余嬷嬷一个冷眼,就缩回原处,在心里骂着。 凭什么往她院里塞人? 还是个姨娘的侄女,何等何能跟她一个屋子。 段湘烟连个包袱都没带来的,也没什么需要收拾,屋子有下人收拾,衣物首饰有段姨娘用私房钱补贴置办。 所以很快,段湘烟就投入到礼仪的学习中去。 裴宝珠和段湘烟站在一起,完全是两种人,一个乖张自大,一个乖顺怯懦。 余嬷嬷打心眼里一个都看不上,但跟裴宝珠一比,段湘烟这种低眉顺目的,就显得懂事很多。 余嬷嬷的偏心,体现在各处,这让裴宝珠怎么受得了? 她天生就爱享受追捧和关照,万事以自我为中心,发现段湘烟比自己更得嬷嬷照顾后,心里便开始暗暗较劲了。 段湘烟想到段姨娘的叮嘱,于是处处让着,尽量输给她。 不出两日,裴宝珠就进步迅速,得到嬷嬷的一句夸奖,就愈发来劲,处处想压段湘烟一头。 待到日落,两人都筋疲力竭,裴宝珠倒头就睡,但没睡多久,起夜的时候碰巧看见段湘烟鬼鬼祟祟地出去。 她想也没想,偷偷跟了出去。 出了怡景轩,跟了段湘烟一路,发现对方径直进了长胜居。 长胜居是二哥的居所。 明天,二哥就要离家去从军了。 这会子,段湘烟她想干嘛? 裴宝珠眼眸兜转,小心地跟了上去,亲眼看见段湘烟在房门外敲了敲门。 然后推门进去了。 等段湘烟进了房间,裴宝珠踩着小碎步轻轻靠近,蹲在窗门外,听里头动静。 房中,裴彻正在写什么,听得有人敲门赶紧将纸笔收起,再见进来的人是段湘烟,眉头一蹙,“表妹?你来做什么?” 这都一更天了,孤男寡女,不合规矩。 不过有前世记忆,裴彻并不算太惊讶。 段湘烟低着头,紧张地咬紧唇瓣,“表哥,你明日真的要走了吗?这一走,什么时候会回来?” 裴彻“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桌面整理干净,思忖后答非所问,“姨娘关怀你,才会帮你争取机会同四妹一起学习,表妹说话做事前最好记得姨娘对你的付出,若你做了错事,姨娘会很伤心。” 明日就要走了,这一走,谁也不知归期。 裴彻很少对段姨娘说那些酸溜溜的话,但并不妨碍,他内心还是很在乎段姨娘的。 段湘烟听闻,茫然地抬起眸子,对上裴彻锐利直白的眼眸,她都不敢多看,再次低下头,“我会感恩姑姑的,但我不懂,表哥为什么说这些。” 裴彻没时间跟她废话,直接道:“我不会喜欢你的,表妹,你不要在我这里费心思,往后让姨娘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你最好的出路。” 一席话,说得段湘烟面如菜色。 什么叫不要在他这里费心思,不就是暗指她今夜是来勾引他的? 段湘烟仿佛受了折辱,身形不稳地抬头,胆怯中透着坚韧,“表哥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今夜来,只是想为你践行,我确实舍不得表哥离开,旁人都说表哥纨绔,可我一直记得,小时候我受人欺负,是表哥为我出头。” “表哥今日说这话,是察觉了我心悦于你,所以趁机敲打我吗?还是觉得,我入府学规矩,是存了攀附你的心思?” 她委屈又坚强地抹着眼泪,一声声抽泣,裴彻见状,词穷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你先别哭了。”他皱眉。 段湘烟很快止了哭声,从腰间抽出一个香囊,没有直接给裴彻,而是放在了桌上,“有些话藏在我心里许久,想着表哥要离开了,我必须要说。” “自从你替我出头,在我心里,你就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身份低微配不上表哥,若能留在表哥身边,我不在乎名分,不管表哥此去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的,也会照顾好姑姑的。” 裴彻表情一言难尽,若无前世记忆,当真要相信她的这一腔深情了。 年少时,他不过随手帮助,或许这真让段湘烟记在了心中。 但相比于这点喜欢,段湘烟更想要的,应该是荣华富贵。 她的胆小,是因为她身边比她家世好的人太多,故有些自卑。 但受父母思想的指引,看似不想做妾,实则打心眼里就向往段姨娘的人生。 而裴彻,宁国公次子,与她还有表兄妹的情分在,他是她最容易接近的目标罢了。 裴彻一时无言,段湘烟低垂的眼皮下,闪过一道喜色。 但声音却弱弱的,“若是表哥不喜欢我,我绝不纠缠,今后都离表哥远远的。” 门外,裴宝珠听得一愣一愣的。 看不出来啊,白天看着胆小怯懦的人,深更半夜就化身成妖精啊! 还想勾引二哥! 哼,别以为她不知道,段湘烟只是在以退为进而已。 裴宝珠知道,掉眼泪对她这两个哥哥都是不管用的,因为她哭的时候,两个哥哥都没心疼过。 如若待会段湘烟勾引她二哥,真能成功……那她就冲进去,阻止他们! 裴宝珠打定主意,安静蹲在门外,直到听见二哥正义的声音传出—— “好,那表哥就离我远点,我明天就走了,不想在离开前,听见你我不清白的谣言。” 果然!二哥是清醒的! 紧接着,段湘烟就如抽泣般地应了一声“嗯”,那一声千回百转的,听得裴宝珠眉头皱得极紧。 她摸着喉咙,想想这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 紧接着,房中脚步声响起,段湘烟好像继续朝着二哥走过去了。 要干嘛? 裴宝珠瞪大眼睛,不要啊!离二哥远点!男人都是禁不住勾引的啊! 她心里打鼓,故而没注意到身后靠近的人。 第243章 裴彻抱着哥哥痛哭 裴彻没想到兄长会说这些,皱皱眉,“兄长不必炫耀,我知道你们很幸福。” 裴如衍默了默,“我是想告诉你,她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裴彻微微皱眉,但不说话,死倔地掰扯着手上的包袱。 下一瞬,包袱直接被裴如衍夺过,扔了出去,“你好好说话。” 裴彻仍旧不说话,看着被扔远的包袱,不服气地走过去,将包袱捡回来。 裴如衍的脑海里记起年幼时的点点滴滴,叹息道:“我们之间不是只有她,还有父亲、母亲,还有这个家。” “阿彻,我们是兄弟。” “我也希望你过得好。” 这个称呼,似乎有些陌生和生疏了。 裴彻都不记得上一次,被兄长称呼“阿彻”,是什么时候了。 他手顿了顿,具体也不知是哪一句触动了心,他不再顾着手中的包袱,低垂着头,沉默良久,嗓音稍哑: “兄长来说这些,是觉得我会死在战场,所以同我最后叙旧?” 语罢,裴彻自嘲地轻笑一声。 他想说,他才不会轻易地死,大可不必操这心。 可话到嘴边,却听兄长沉声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 裴彻抬眼望去,只见裴如衍一脸正经。 裴彻甚至分不清,这是一种保证,还是一种精神上的安慰。 而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裴如衍神色认真地从袖中拿出一个木头做的小马车,放在了裴彻的包袱上。 只这一个小马车,就承载了诸多回忆。 裴彻恍然想起,年幼时自己看兄长被管教得严苛,学习从不懈怠,而他恰恰相反。 兄长从来不能有玩物,而他可以,不管是小玩意还是小宠物。 当时年幼的他觉得兄长真惨,偷偷将小马车放进兄长的书箧里,其实他是想说,小马车象征自由,可以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也不知道兄长领会他意思没有,只知道最后,被父亲发现,兄长被骂了一顿。 那时裴彻年幼,哪敢站出来说是自己的错,早就跑没影了,兄长也未辩驳一句。 时至今日,裴彻才知,这陈旧的小马车,兄长一直收着。 他鼻尖一酸,不知该说些什么。 只听兄长道:“我相信你,能证明自己。” “即便不能,也还有我在,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怎会置你于危险中。” 裴如衍将想说的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 这个时辰,央央应该快听完书了,现在去接她刚好。 裴彻失魂般地低着头,耳旁还徘徊着这几句话,他唇瓣牵动出一抹傻笑,这笑里掺杂着太多复杂情绪。 好像释怀了,却又上了另一道枷锁。 “哥!” 他急急出声。 裴如衍在门槛前止步,没有转身,听裴彻悲伤道—— “对不起。” 闻言,裴如衍还是没有转身,可能是感觉裴彻要哭了,他不太想转身去看弟弟哭。 太难看了。 不体面。 可是裴彻看他没反应,重复道:“对不起。” 裴如衍微微皱眉,他不知裴彻是为何道歉。 为年幼时?为现在?还是为前世? 但不管哪种,他都不会说没关系。 直到听见裴彻吸鼻子的声音,他淡然的情绪中多了丝嫌弃,“行了。” 裴如衍终是转过了身,看见了裴彻抬袖擦脸的一幕。 裴彻走近两步,直直地对上他嫌弃的眼神,“对不起。” 这是第三次。 语毕,也不经过裴如衍的同意,张开双手抱住了他,眼睛抵在他的肩上,顺便擦着眼泪,沙哑道:“是我错了。” 裴如衍被抱住的瞬间,神色有些不自然。 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成何体统? 他突然有些后悔,或许是给弟弟说的话,太过煽情了?才导致了这个局面。 裴彻抱得很紧,裴如衍能感受到肩头的湿濡,想推开裴彻,“别哭了,哭也得去从军。” 手都已经抬起了,却听裴彻闷声保证道—— “我也不会让兄长死的。” 虽然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但裴如衍抬起的手,还是落在了裴彻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好。” “但你先放手。” 他真的该去接夫人了。 裴彻松开手,胡乱擦了把脸。 裴如衍斟酌道:“明早离开前,你先写一封和离书和一封休书,留在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裴彻眼睛一亮,随即转身去书桌下掏出个信封,递给裴如衍—— “我已经准备好了,此去不知道多久,若我不在的期间,沈妙仪做了什么,全由兄长做主。” * 棠阁。 说书先生早就将故事讲完了,虞绵绵都已经回家了,沈桑宁躺在棠阁的摇摇椅上睡着了。 近来总是嗜睡,睡多久也不嫌多。 朦胧间,仿佛有什么东西掀开了纱裙。 这感觉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梦到过一样。 她忽然警觉,唰地张开眼。 “怎么,想咬我了?” 抬头,对上男人温柔中带着戏谑的眸。 哦,不是掀开纱裙,是把她抱起来了。 沈桑宁瞌睡慢慢消失,发现自己被男人抱着回院,她赶紧挣扎一下,“放我下来,叫人看见不好。” 裴如衍哪里会放,转移话题,“今天的故事可还好听?” 一边问,他的脚步还是很稳,生怕颠到了她。 她打了个哈欠,“应该没有你那头的故事精彩。” 裴如衍低笑,“你怎么知道?” 他可什么都还没说。 沈桑宁被他抱着,指指他的肩膀,嗔怒道:“谁在你身上哭了?你最好能说清楚!” 他动了动嘴,内心不太想说,怕她不开心,才艰难道:“二弟。” 沈桑宁脸上仿佛出现一团黑线,果然是比她听书更精彩的。 下一瞬,就被放在了青云院的床榻上。 她转头,发现裴如衍今日的小床早就提前铺好了。 不是她说,那过道真的一天比一天窄了。 第244章 裴如衍勾引我 过道已经很难站下一个人了。 沈桑宁若想起夜,得先经过他的床,才能下地。 他的小心思,也太明显了些! “你的床,靠太近了,过去些,”她困意消散,坐在榻上指挥着。 裴如衍不情不愿地将小床往外推了推,仿佛用了大力气,但没推动。 他轻咳一声,对上她的脸,一本正经道:“这样可以防止你晚上掉下床。” 语罢转身就去沐浴了,也不管她的诉求,那床移了和没移动一样。 沈桑宁右手握成拳,在两个床榻中间比划一番,差不多就是两个拳头的距离,的确是掉不下床。 方便他晚上滚过来吗? 秋夜的风从窗户缝里溜进,还没完全秃的树干上,偶尔响起树叶簌簌的声音,光听着就有些冷。 沈桑宁裹上了薄被,躺在榻上,许是白天睡久了,这会儿已经清醒了。 裴如衍沐浴很快,约莫一刻钟后,穿着里衣回来了。 感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即便他坐下,藏蓝色的缎面也没有一丝褶皱,表面泛着光泽,微微敞开的领口随着他的动作,开得更大,露出了脖颈下的肌肤。 沈桑宁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他脖颈上,还残留着沐浴的水珠,没擦干净,顺着线条滑落进里衣中。 藏蓝色理应看不出水痕,但沈桑宁看出来了。 或许是裴如衍的身上没有擦干,丝质的面料紧贴着他的胸膛,连起伏都很明显。 淡淡的皂角香回荡在沈桑宁的周围,好闻得很。 她咽了咽口水,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母亲让你多穿些衣裳睡觉,才刚入秋不要着凉了。” 裴如衍低低地“嗯”了一声,将衣领拢了拢,但没一会儿又散开了,他无可奈何道:“扣子坏了。” 也不说去换件里衣,他起身,习惯性地留了一盏灯芯不多的灯,就躺到了小床上。 他睡在小床的边沿,靠近她的这头,双手在腹部交叠,手肘都沾到她的床榻了。 但凡他动一下,那清新好闻的气味就缭绕在沈桑宁的鼻尖。 沈桑宁意识清醒得很,坐在床榻上,凝视着他。 似是感受到她直白的目光,裴如衍睁开眼,“夫人看我作甚?” 比目光更直白的是她的话,“等你先睡着,省得你晚上扯我肚兜。” 这话太直白了。 裴如衍不自然地朝边上瞟了眼,随即恢复冷静,“我没扯。” 确实没扯。 只是帮她系上而已。 看着她不信分毫的样子,他无奈,无从解释,干脆又闭上了眼睛。 可是被人盯着,怎么能睡得着。 身上薄薄的被褥只盖到了前胸处,滑落的衣领露出了干净的肩胛骨。 沈桑宁脑袋瓜里胡思乱想着,忽听他淡定的声音响起—— “夫人别看我了。” 再看他闭着眼,真有表面那么淡定吗? 沈桑宁酝酿须臾,语气古怪:“你不就想让我看吗?” 不然干嘛穿得这么香? 往日,亵衣裤捂得可紧,今日身上这套还是丝质的,连皂角的味道都那么浓。 裴如衍被她的言语惊得咯噔一下,默默转过身,拿背对着她,将被子朝上拉了些。 这下,手肘不碰她的床了。 沈桑宁盖好被子躺下,反正也是睡不着,干脆闭上眼睛假寐。 房中陷入安静,俩个人悄无声息。 在油灯燃完之前,沈桑宁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皮前晃了晃。 她呼吸平稳,被子里的手却是攥紧了。 看吧,某人真的按捺不住了!要准备作案了! 今晚要被她抓现行了! 沈桑宁正在想抓现行要怎么罚他,此时被褥被掀开一角,什么东西进来了。 是他的手,触上了她的右手腕,缓缓下移,握住她右手。 似是怕把她吵醒,裴如衍的动作很轻,慢慢地将十指相扣。 裴如衍没有看见,床榻上的人儿睫毛颤了颤。 沈桑宁没有挣脱,想看看他接下来要干什么,毕竟那天可是动了她肚兜的。 绝对不会就这么简单地牵牵手。 结果等了半晌,他都没有动作了。 就这样?就牵手? 沈桑宁睁开眼睛,想指控他夜半牵手的恶行,话还未出口,就对上他幽暗的眼睛。 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没避开她的眼睛,不等她指控,就率先道:“牵手而已,应该影响不到孩子。” 避重就轻。 偷偷牵手的重点难道不在偷偷,而在牵手吗? 沈桑宁冷哼,想撒却撒不开他的手。 忽听他道:“夫人,我睡不着。” “陛下敲打我了。”细听,声音还透着丝丝委屈。 被陛下敲打,在沈桑宁听来,可是大事。 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过去,她忽略了手上的触感,郑重地问,“为何?是有什么事做错了?” 裴如衍不动声色朝着小床边沿移动,沉吟道:“因为告假。” “告假怎么了,还不许人告假了,”沈桑宁下意识替他说话,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谁叫你装病告假,陛下也不是没道理的。” 语罢,就对上他幽幽一瞥,在昏黄的光线中,泛着如幽怨般的光,慢慢随着光线黯淡下去。 这…… 她哪见过这么委屈的裴如衍啊。 又听他一字一字道:“被蛇咬是真的,没装。” 他闭上眼睛,仿佛是不高兴了。 沈桑宁听他重重叹息,知道他素来是个爱装心事的人,又怕他郁结于心,伤心过头。 毕竟陛下说过他了,她还是不说了。 她温声道:“是陛下不好,你平时忙于公务,偶尔休息两天怎么了,别难过。” 他不动。 沈桑宁轻声安慰他两句,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 尝试着将手抽出来,奈何他握得太紧,根本动不了。 算了,握着就握着吧。 她缓缓进入梦乡,睡梦中,床板发出轻微的响动。 被褥再次被掀开,周身渐渐暖和起来。 清早,身上的触感难以忽略,她是在裴如衍的怀中醒来的。 腰腹处不可避免的炽热,更是让她整个人都惊坐起来。 这个混蛋,一点都不把她的话听在耳里! 都讲了不要一起睡,不要一起睡,不是他难受就是她难受,偏就是讲不听。 讲不听! 沈桑宁刚想理论,就被他捂住了嘴—— “夫人,只是抱着,应该影响不了孩子。” 第245章 裴家好热闹呀 “我昨日问过大夫了。” 他说完,翻身下床去换官服,片刻后,从屏风后不苟言笑地走出,与生俱来的威严,哪里有半分昨夜委屈的模样。 “夫人,我去上朝了。” 他最后说了句,随后消失在沈桑宁的视线中。 留她在床上愣神,昨夜明明是看他睡着了她才闭眼,怎么就让他钻到榻上来了? 房外,紫灵适时探进屋,“少夫人,今早二公子要远行,除了世子不能相送,府中人都要去送,连那位也要去呢。” 那位。 不细说也知道,是被禁足的二少夫人。 紫灵顿了顿又道,“世子虽不能相送,但听说昨夜世子单独去送了二公子,哦不对,不是单独,四小姐和湘烟小姐也去了。” 偌大的公府,宅院里的下人嘴巴是最快的,主子没特意嘱咐过不能说的,那就都在八卦范围内。 沈桑宁听闻,没有露出异色,昨晚裴如衍何止是去送了,看样子还被裴彻抱着哭了呢。 这场面,她难以想象。 辰时一刻。 府中所有人在前院汇聚,段姨娘叮嘱裴彻要保重身体,“你第一次离家,就这么远,又是孤身一人,切记凡事不要逞强,身体最重要,姨娘只盼你平安归来。” 段姨娘越说越伤感,忍不住抽泣起来,被段湘烟扶着。 段湘烟面色如常,偶尔被裴宝珠瞪两眼,仿佛在骂:小妖精,还挺能装。 裴宝珠脸上是藏不住事儿的,沈桑宁见了,稍微联想前世,就大致猜出了昨夜发生的尴尬事。 与裴宝珠不同,段湘烟是能藏住事的,至少青天白日还是那副胆怯到不敢做任何事的模样。 虞氏早就让管家备好了马车和一路干粮、衣物,该有的一应俱全,不曾落下一样,还从账房支了银票,塞给裴彻,“这一路过去跋山涉水,不要心急,若遇到难处或麻烦事,写信回来,若是急事,或在当地找裴氏、虞氏的旁支族人,报上我与你父亲的名讳,他们都能帮你。” “多谢母亲关怀。”裴彻微微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感激。 没注意到,身侧段姨娘逐渐黯淡的面色。 段姨娘刚从袖中掏出什么,见到虞氏给的银票,她又塞了回去。 裴彻正欲告别众人,虞氏忽然开口,“段氏,你这两人忙里忙外,你给彻儿准备的东西呢。” 段姨娘一愣,有瞬间的不可置信,“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平安符。”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裴彻。 段姨娘的丫鬟拎着两大袋包袱出来,都是段姨娘觉得有用的东西。 裴彻不忍拂亲娘好意,但马车又确实放不下更多东西了,于是就从中取出秋衣带上。 一行人将裴彻送到门外,他的视线略过门前所有人,在沈桑宁身上迅速移开。 他低下头,正准备上马车,此时沈妙仪才款款赶来。 若不来,都没人将她记起。 “二郎。” 沈妙仪的声音远远传来,裴彻一早上的好脸色瞬间消失。 她浑然不觉,施施然走向他,在人前装得一腔情深,“我今日起迟了,差点没赶上送二郎,二郎此行一定要保重,我相信你能早日挣得军功,光宗耀祖,我和孩子在家等你。” 沈妙仪是头一个说他能挣得军功的人,但裴彻一点都不高兴。 他冷眼道:“安分守己。” 只留下四个字,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直至马车驶离,沈妙仪还站在原地,仰起头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自禁足以来,真是闷得慌。 今日多亏裴彻离家,她才有机会出来,转过身发觉这一大家子神色各异地看着她。 宁国公夫妇懒得理会,转身就进去了,裴二爷夫妇自然也跟着走。 方才热闹的门前,顷刻间冷落。 沈妙仪才不在乎,想到裴彻终于要开启将军之路,她的嘴角勾起,目光瞧见沈桑宁淡然的模样,于是刻意挺了挺肚子,让肚子显得大些。 孩子,就是她的底气。 沈桑宁转瞬就移开了眼,将对面无声的叫嚣忽略彻底,朝玉翡瞥了眼。 玉翡收到暗示,转身对管家道:“二少夫人与二公子分别,伤心至极,还是早些回院里静养为妙。” 管家一听,朝沈桑宁的方向暗暗点头,当即去请沈妙仪进屋。 沈妙仪拂开管家,同时也甩开一旁的素云,“姐姐,你当家做主才几日,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这个家的主母呢!” 沈桑宁淡淡地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模样在沈妙仪眼里如同嘲讽,于是心里更气。 还想说什么,一直在原地眺望着裴彻离去方向的段姨娘怒了,“够了!你闭嘴吧!彻儿才刚走,你就闹闹闹,你就知道闹,你哪里是真的心疼他!出来作什么妖!” 段姨娘正愁没有宣泄的口,看着儿媳,气不打一处来。 而旁边的段湘烟听闻,察觉到这位表嫂在府中地位低下,连姑姑这个妾室都可以骂她,眉眼舒展开,“姑姑,别气坏身子,我答应过表哥,要照顾好你的。” 温柔中带着怯懦的声音一响起,沈妙仪和裴宝珠都死死瞪着她。 段湘烟害怕地往段姨娘身后缩了缩。 几个人的心思,沈桑宁门清,但实在不想让她们在府门口闹起来,当即让婆子们把沈妙仪领进屋去。 裴宝珠还不愿意进去呢,“我去外面逛逛。” 趁现在大哥没回来。 “四妹,”沈桑宁语气加重,“进屋去,余嬷嬷还等着你。” 裴宝珠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我就不能休沐一日吗?!” 沈桑宁点头,“今日不能。” 裴宝珠拳头握起,故意朝外头踏一步,“我就要休,你能怎么着?别跟我逞你的官威,管管你妹妹就算了,我又不是你妹妹,我是国公府正经的小姐,你没权利管我。” “我是你大嫂。”沈桑宁只说这一句,也不想跟她逞口舌之快,毕竟是几个婆子就能解决的事。 裴宝珠瞪着眼睛,“你今天是我大嫂,明日还是吗?后日还是吗?” 余嬷嬷和四个婆子闻讯赶来,慢慢靠近。 裴宝珠差点要哭出来,正僵持之际,梦中的男声倏然响起—— “裴家今日怎么这般热闹?” 第246章 这是封侯拜相之姿啊! 裴宝珠都不用转身看,整个人怔在原地,脸上涌现变幻多种情绪。 年轻男子一身白衣,骑着一匹雪白良驹,缓慢地将马停在国公府门前。 沈桑宁看着裴宝珠,“我是你什么人。” 裴宝珠憋着气,听着身后脚步声靠近,不甘心地放低姿态,“大嫂,我该去学习了。” 这会儿,知道学习了。 还知道要在心上人面前保持形象呢! 此时,杜承州已经走上前来,“裴嫂嫂,裴兄下朝回来了吗?” 沈桑宁这才朝他望去,面上化开一抹笑意,“原来是杜公子,我夫君还未归,你若寻他有事,不妨到府里等等。” 杜承州也不客气,还真点了点头,欲进门。 背对着杜承州的裴宝珠小幅度地理了理发髻,正想笑着转过身去正视他,可迎面走来准备抓她的四个婆子,让她记起了眼下窘迫。 她心中咒骂一声,又怕在杜承州面前失了颜面形象,在婆子抓到她之前,她就两步跨进门槛里。 四个婆子面面相觑,都没料到四小姐会这么配合,居然不用抓了。 “让她自己走吧。”沈桑宁发话。 四个婆子散开,八只眼睛盯着裴宝珠。 裴宝珠咬着牙,心里恨极,忽听杜承州疑惑开口:“这位是?” 此言一出,裴宝珠既紧张又欢喜,光是一个背影就引起了杜公子的注意,她矜持地理了理发梢。 这小动作,当然没有逃过沈桑宁的眼睛。 沈桑宁笑容不改,“我夫君的堂妹,家中排行第四,刚随二叔从颍川回来。” 话音落下,裴宝珠款款转身,正好将这两日学的礼仪用上,“杜公子。”她垂着眸子,矜持地低着头,然后睫毛缓缓长翘,看向杜承州,露出一个比较标准的笑容。 但因眼中迸发的兴奋光芒过于强烈,导致矜持的动作,也略显怪异。 不过确实比之前好些了。 杜承州礼貌的笑意不达眼底,莫名觉得眼熟,“裴四小姐,先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裴宝珠眼中光芒更甚。 果然没会错意!那天惊鸿一瞥,杜公子就此记住她了! 她自以为矜持地点点头,开口更是娇柔,“是,我们——” 裴宝珠还没把实话说出来,就被沈桑宁打断。 “四妹妹成日拘束在府中,怎么可能见过杜公子,”沈桑宁睨了眼裴宝珠,试图让她安静,“四妹妹,该回去学习了。” 上回是怎么与杜承州相见的?难道光彩吗? 还要说出来? 裴宝珠却感受不到她的深意,只知道自己说话被打断了,碍于心上人在场,不敢发怒,委屈道:“大嫂,你好不尊重我。” 沈桑宁给玉翡使了个眼色,玉翡会意,绕到裴宝珠身边,“四小姐,学礼仪的时间到了,晚些时候,世子还要回来考察你呢。” 裴宝珠不敢控诉,不甘地瞪了两眼,偏头看见四个嬷嬷威胁性的摩拳擦掌,轻轻一跺脚,苦中带笑地和杜承州告别—— “杜公子,我先去学习礼仪了。” 杜承州颔首,笑看着裴宝珠带着几个婆子匆匆离开,脑海中记起了什么,面上的讶异一闪而过,想通但不点破。 沈桑宁将人请到了前厅,丫鬟们奉上茶点,她客套地说了几句,刚巧禁足三日的齐行舟被放出来了。 小小的人儿挎着书箧,不苟言笑地从廊下走来,身侧端午手舞足蹈的地聊着什么,齐行舟偶尔应两声。 忽听厅堂中亲昵的一声“阿舟”。 齐行舟眸子亮了分,抬头望去,没有表情的小脸轻勾唇角,想回应,却在看见客人时,出口变得稳重老成,“阿姐。” 沈桑宁伸手,齐行舟就已经走到了面前,她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今日要去书院了吗?” 齐行舟点头,轻声问,“姐夫的朋友来了?姐夫不在家吗?” 说话时,纯粹的目光朝杜承州望了眼,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沈桑宁提起他的书箧检查,“嗯,是你姐夫的朋友,你应该叫——” 她话音停顿,想了想,却听齐行舟已经喊了人—— “杜哥哥。” 差点忘了,上回饭桌上两人打过照面。 杜承州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带着几分调侃随着裴如衍的称呼,“小舅子,你过来。” 齐行舟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扯扯沈桑宁的衣袖,小声道:“阿姐,我陪你一起待客吧。” 沈桑宁没有拒绝,倒是端午有两分急色,站在厅外还等着齐行舟去上学。 不过等裴如衍回来的时候,端午已经在门外的楼梯上坐着打起了瞌睡。 “世子,夫人去后厨吩咐午膳了,杜公子来了,正和小公子聊天呢。”玉翡道。 裴如衍点头,解下披风随手递给玉翡,独自迈进正厅。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一小两个人聊得正欢。 严谨些,只有杜承州面上带着笑,正在考校小孩的功课,齐行舟绷着小脸作答。 “裴兄,”杜承州看见裴如衍时,感叹道,“你这小舅子可以啊,我十五岁才懂得的道理,他七岁就会了,这是封侯拜相之姿啊!” 裴如衍听了没什么感觉,视线朝齐行舟扫去,见他亦没有骄傲,才缓缓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该去学堂了。” 后者点点头,背起小挎包,从椅子上一蹬,落了地,还不忘与杜承州告别。 最后才转身走出去。 屋内,只听到小孩冷淡的声音自外头响起,“吃饭了。” 然后是另一个孩子迷迷糊糊的应声,“啊,吃饭啦?” “走,上学了。”齐行舟漠然道。 …… 杜承州刚端起茶盏,想解解渴,差点一口水没喷出来,“这孩子,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行了,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不要与他说,骄傲太早不是好事。”裴如衍严肃的脸上弯起笑意。 准确地说,是欣慰和骄傲。 骄傲的是谁,杜承州都懒得说破,感叹一声,说起正事,“上回我摘走的草药,制药果真有奇效。” “自开通航海贸易以来,京中就暗暗流通一种使人上瘾的幻药,但因价格昂贵,并未在普通百姓中流通,此药一经服用,便会上瘾,制造极乐幻想,即便倾家荡产也想再登极乐,直至今年,陆续有富商服用此药死亡,京机卫一直在追查贩卖幻药的源头,却无果。” “而你家这草药制成的药,竟让一位长期服用幻药的人解了瘾头!” 杜承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我不确定,究竟是不是这药的功效,会不会是巧合,所以我想再摘两株回去试试,我知道这个请求有点冒昧,我——” “不冒昧,”裴如衍肃着脸,直接起身,“带你去摘。” 反正长在家里,也没听说有什么作用。 央央的手册里都没记载,看来前世也是烂在地里的。 第247章 段湘烟被打,久留公府 沈桑宁在后厨听到消息,不得不感叹,今生连一棵草都物尽其用了。 这边吩咐厨房做的菜,都做得差不多了,突然,怡景轩那边又闹起来了。 “少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四小姐把湘烟小姐给打了!” 这才多久,怎么就打起来了? 沈桑宁皱着眉同后厨的婆子吩咐两句,转身朝怡景轩去了。 此时的怡景轩可谓是鸡飞狗跳,一团糟。 段湘烟根本不是裴宝珠的对手,柔柔弱弱的女子整个被裴宝珠按在地上。 裴宝珠虽是千娇百宠长大的,看着也不胖,可每两肉都是实打实的,一顿饭也没少吃。 别看段湘烟家里是杀猪的,自打段姨娘入府,段家早就放下屠刀,段湘烟在家只管美貌,连饭都不给多吃一顿,只怕胖了嫁不了好人家。 这会儿根本打不过裴宝珠。 两个人就在庭院里打架,好不热闹。 余嬷嬷指挥着四个婆子去阻拦,裴宝珠头脑一热,红着眼道:“拦住她们,一人赏五两银子!” 丫鬟们一听,手脚比头脑快,纷纷去拦。 段湘烟被打得鼻青脸肿,这会儿也不怯懦了,“裴四,你起开!” 裴宝珠冷哼,“就不起,我让你装,勾引我哥哥还不够,还想去勾引杜公子是不是?穿得花枝招展的!” “我没有!”段湘烟羞愤至极,“我没有勾引人!” 裴宝珠哪里信,她都亲眼——不对,亲耳听见了! 就那千回百转的一声“嗯”,要不是二哥定力强,论谁都得被勾引去。 裴宝珠对杜公子可没有信心,“我知道了,你来我家就是来勾引人的,你就想像你姑姑一样,在我家永久住下是不是?狐媚子,就会勾引人!” “没有!” “还不承认!”裴宝珠抬手又是一拳头。 在沈桑宁赶来之前,住得近的许氏和段姨娘先赶来了。 许氏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完了。 段姨娘听了裴宝珠的话,面容僵硬一瞬,当即上前去拉开两人,将侄女解救出来。 昨日还美丽的侄女,今天就被打得面容红肿,能看出来,专挑脸上打的。 段湘烟疼得要死,哭声还是很轻,趴在段姨娘怀里抽泣,惹得段姨娘心疼不已。 裴宝珠被许氏拉开,还狠狠瞪了眼,“你还装!这里又没有男人!” “够了!”许氏捂住裴宝珠的嘴,“你给我闭嘴,你打人家做什么?” 满院的丫鬟婆子都看到经过,许氏想封口,却封不住段姨娘的口。 此时,沈桑宁赶来了,看着这一片狼藉的庭院,还有段湘烟的一身伤,皱了皱眉。 这下,段湘烟恐是要久留公府了。 至少在脸上的伤好痊之前。 沈桑宁真想把裴宝珠的脑子掰开看看,里头是什么,“你们究竟在胡闹什么。” 裴宝珠紧抿着嘴,不觉得有错。 许氏自知女儿理亏,“桑宁啊,我让宝珠给湘烟道歉,这事就罢了吧。” 裴宝珠反驳,“我又没错!” 此时段湘烟还在那儿哭,段姨娘什么也没说,只冷笑一声。 “二婶,此事我做不了主。”沈桑宁私了不了。 何况,也没法私了,来的路上,府中就传开了。 最初出去报信的几个丫鬟,可没有刻意向外院隐瞒啊。 许氏急得焦头烂额的时候,邹嬷嬷来了,“四小姐,湘烟小姐,夫人请您们过去。” 段湘烟止了哭声,在段姨娘的安慰下,走到邹嬷嬷跟前,裴宝珠远离段湘烟一步。 许氏还想跟上,邹嬷嬷从容地阻止,“二夫人还是别去了,夫人会秉公处理的。” 对许氏说完,邹嬷嬷又看向沈桑宁,“少夫人,您也不必去。” 沈桑宁点头,她还乐得不用去。 转身又朝前院去了。 厨房的嬷嬷将饭菜准备好,端到膳厅,奈何那头杜承州摘了草药,珍重地放进了怀里暖着,也没心思留下吃饭了,带着草药就告辞,“裴兄,裴嫂嫂,别送了。” 裴如衍欲言又止,也是第一次见杜承州这样失礼,不过也能理解。 他转身看着一大桌菜,刚开口,沈桑宁就知道他要说什么。 她从容地将挑了几盘菜,装进食盒里,“父亲正躲着闲,母亲正训斥两位妹妹,此刻估计很生气,她定没心思过来与我们吃饭,不过遣人送去,就说是你的心意,她也会开心些的。” 沈桑宁将食盒递过去,紫灵要接,她摇了摇头,“给陈书。” 陈书接过,朝紫灵一笑,转身出去。 裴如衍坐到她身旁,“夫人辛苦了。” 夫妻两人旁若无人,只顾着满汉全席,都不理会后院正在发生的事。 沈桑宁小口吃着小糕点,其实是她刻意让嬷嬷做的,她盯了制作的全程呢,还好没去荣和堂,不然糕点的口感就不好了。 陈书很快回来了,想说什么,被裴如衍制止,“晚些再说。” 不能影响吃饭的心情。 于是等两人吃完饭,洗完手,陈书情绪都没了,语气平平道:“湘烟小姐换了个院子养伤,脸上的伤比较严重,大夫的意思是很难祛疤,至少得一年半载,期间还得用名贵的药材制祛疤膏,另外公府会以四小姐一样的待遇,对待湘烟小姐,算作补偿。” “另外罚四小姐在祠堂跪三日,往后每个月湘烟小姐的膏药钱,都从四小姐的月银里扣,湘烟的衣物钱,也从四小姐的月银里扣。” 沈桑宁抬头,“她那点银子,够扣?” 话说回来,上回该给裴宝珠的新衣裳,都还没给呢! 陈书忙摇头,“不够啊,不够的部分从嫁妆里扣,四小姐假意要跳鱼塘,夫人不让人拦,四小姐没跳下去,自己哭着进祠堂里去了。” 第248章 湘烟心生一计(今天无男女主戏) “期间也不让二房探望。”陈书补充道。 许氏这会儿急得打转,心疼女儿,却又不能质疑虞氏的决策。 “夫君!”许氏找到裴二爷时,裴二爷正在思桦阁种花。 裴二爷自小喜欢研究草木,各种花草种子,但不爱看书学,就是起劲儿胡乱种,当是一种爱好,多年下来也算有一知半解。 这几日赋闲在家,正好种种花。 “夫君,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种花,”许氏声音发抖,如同失了主心骨,“咱们宝珠何时受过这种委屈,祠堂哪里能住人啊,到了晚上她一定会哭的,要不你同大哥大嫂去说说,轻拿轻放就算了,长个记性就行了嘛!” 裴二爷拎着锄头的手被许氏牵住,无奈扔去了锄头,想到女儿,连连叹息—— “你以为我不心疼宝珠吗?可心疼有什么用,你瞧瞧她都什么样子了,为非作歹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打成什么样子了,人家还都没追究呢。” 许氏听他话意,就是不管了,想到女儿晚上在祠堂的惨样,低头啜泣起来,“此事宝珠的确有错,可那位段小姐就没错么?宝珠行事虽冲动,但都是有理由的,她若不激怒宝珠,宝珠怎么会打她?眼下咱家这日子,还不如在颍川呢,在京城,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主。” 裴二爷最怕妻子哭泣,擦擦手将许氏揽在怀里安慰,轻拍着许氏的背,“大哥大嫂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宝珠确实该改改性子了。” “宝珠再任性,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许氏带着哭腔,控诉道,“你就知道摆弄这些花草,朝廷的任命怎么还没下来,我只盼你快些有个官职,早些分家。” 老宁国公逝世三年了,分家是迟早的事,大家心知肚明。 许氏想着,只要分了家,宝珠就不用被这样惩罚了。 裴二爷覆在她背上的手一顿,“委任没有这么快,最快也得中秋以后……我与大哥长期分离,其实住一块也没什么不好。” 许氏哭声骤停,肉肉的小胖手捶他一下,“我不是觉得大哥大嫂不好,我是心疼宝珠。” 和他多说无用,许氏擦了泪朝祠堂而去。 虞氏并没有禁止探望,许氏还是能在祠堂外陪伴女儿。 祠堂的门紧锁,隔着一扇门,许氏听见女儿在里头嚎啕大哭,心顿时揪紧了,“宝珠啊,娘来了。” “呜呜呜。”里面的哭声远远的,停顿一瞬,又继续哭着,也不应声。 这是闹脾气了,不愿意搭理人了。 许氏在门外站了许久,询问守门的丫鬟,晚上要给宝珠吃什么、睡哪里。 丫鬟恭敬地一一作答,“二夫人放心,夫人都吩咐过,吃食上不会亏待四小姐,晚上祠堂风凉,被褥枕头都有,不会让四小姐着凉的。” 许氏稍稍放下心来,又对着门板里道:“宝珠啊,你理理娘。” 里头继续哭着,半晌传来一声冷哼,还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打小宠着的孩子,被这样关在祠堂里,难免要闹脾气,也很正常。 许氏长叹一气,站在祠堂门外陪伴许久,“宝珠,你若是想同娘说话了,就让丫鬟把娘喊来,娘陪你说会话,知道了吗?” 语罢,也没有任何答复。 许氏也不生气,朝着丫鬟看去,“她哭了那么久,晚些给她准备一条热毛巾,敷一敷眼睛,晚上她若饿了想吃夜宵,也拜托你给她准备些,虽是禁足,但大嫂也没说不让吃东西。” 许氏吩咐完,还朝着丫鬟手里塞了一锭银子,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丫鬟纠结地将银子塞进袖子里,暗道四小姐果真娇贵,二夫人脾气是真的好。 里头,哭声越来越响,断断续续地打起嗝来。 裴宝珠好不容易哭累了,听到外面丫鬟问:“四小姐,您晚上要吃鸡肉还是猪排。” “都行。”她带着哭腔回答,终于止住了哭。 但是没过多久,天就黑了。 黑漆漆的祠堂里,燃着一排排的烛台。 一阵阵风刮到窗户纸上,飕飕的,风明明没有吹进来,祠堂里一排排的烛台却一闪一闪,裴宝珠一扭头,一圈全是祖宗牌位。 吓得她心头一惊,“有,有没有人啊……” 她哑着嗓子问,门外没有丫鬟的声音。 忽明忽暗的光,诡异至极,闪得眼睛发疼,仿佛都能看见祖宗的鬼影,裴宝珠闭上眼,狰狞地张开嘴,哭都不敢哭出声来。 突然,门吱嘎一声开了,她吓得后退,“啊!” 随后,丫鬟的声音传来,“四小姐,晚膳和被褥都放在这里了。” 裴宝珠扭头,如见救星一般,朝丫鬟冲过去,“放我出去!” 丫鬟被她扭曲的模样吓了一跳,将被褥和晚膳放置在门内,立马退了出去,二话不说将门关紧、锁好。 既是收了二夫人的银子,也不能把四小姐放出去,一旦四小姐跑出去了,她可抓不回来。 裴宝珠快得像一阵风,扑到门边,几盏烛台忽然灭了,她头也不敢回,侧靠在门板上坐下,呜呜地小声抽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肚子也饿极了。 她正想问丫鬟能不能把她娘喊来,忽听门外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女声—— “我来看望四小姐,就在门外看着。” 这话是对丫鬟说的。 裴宝珠听见,紧皱眉头,愤怒的声音沙哑,“都是你,你还敢来!” 门外,安静了一会儿。 裴宝珠皱眉,“干嘛不说话?” 隔着一扇门,段湘烟逐渐靠近,“四小姐,你今天真的误会我了,我没有想勾引谁,我也想和你好好相处的。” 声音从高处到低处,她蹲下了,与裴宝珠齐平。 裴宝珠冷哼,扭过头,不过有了人说话,她到底是没那么害怕了,端起晚膳开始扒拉。 段湘烟慢吞吞道:“我也不怪你,夫人罚你,不是我的意愿,你晚上若害怕,我就在门外陪着你,你是我表哥的妹妹,也便是我的妹妹。” 第249章 宝珠心生一计 裴宝珠又一声轻哼,嘴里还在嚼着肉,“那你就在门外呆一宿,不对,三宿!这样我就考虑原谅你。” “好!”段湘烟仿佛松了口气,欢喜地应下,“四小姐,你慢些吃,别噎着了。” 裴宝珠嚼着东西,说话含糊不清,“阔给泥献殷勤的机灰了,别嗦发。” 段湘烟十分听话,果真就不说话了。 裴宝珠吃完饭,对静悄悄的氛围很不满,“你不是陪我吗,怎么不说话?” 段湘烟默了默,趴在门缝上,小声问,“四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杜公子?” 裴宝珠一个激灵,恶里恶气地问,“干嘛,你也喜欢?” “没有,我对天发誓,我对杜公子真的没有非分之想,”段湘烟极力澄清,“何况他还是你的意中人。” 裴宝珠耳朵竖起,矜持道:“什么呀,我才没有意中人呢!” 段湘烟轻笑一声,如邻家姐姐般善解人意,“杜公子和你郎才女貌,一定是两情相悦,终有一日会成为人人艳羡的佳偶。” 这话,最是对裴宝珠的心思,让她毫无反驳之力。 她非常认可,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算你有眼力见,可我跟他都没有机会见面。” 段湘烟思忖片刻,趁着丫鬟去上茅房的间隙,道:“世子和杜公子关系匪浅,四小姐一定是有机会的,下次杜公子再来,我帮你拖住嬷嬷。” 裴宝珠眼睛一亮,“你真愿意为了我做这些?你不怕被嬷嬷罚?” 门外,段湘烟的声音突然变得落寞,“能跟四小姐一起学规矩,是我的幸事,不瞒你说,我打小没什么朋友,在我心里,四小姐是我的朋友。” 裴宝珠被这落寞的情绪牵动,小脸惆怅,“好吧,下次我不打你了,你脸还好吗?” “不太好,伤了脸不知何时能痊愈。”段湘烟道。 裴宝珠话锋一转,“挺好的,这样你在府里多陪我一阵子。” 段湘烟一阵无语过后,蓦然哽咽,“伤了脸,我再难嫁人了,早知今日,我就该听我爹的,嫁给城西刘家傻儿子做妾算了,表哥不喜欢我,四小姐也不喜欢我,现在恐怕刘家也不要我了,我若以后回家去,我爹要打死我了。” “啊?你爹要让你嫁给傻子?你好惨啊!”裴宝珠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你要是从今以后都听我的,我可以帮你找个好出路,永远留在我家,就像你姑姑那样。” 段湘烟疑惑,“像我姑姑那样?” 裴宝珠理所当然,“对啊,但前提是你得听我的话,我还要考察考察你,以后在嬷嬷面前,也不可以比我厉害。” 待丫鬟从茅厕归来,两人止了这个话题。 前半夜,段湘烟一直吹捧着,说裴宝珠与杜公子有多般配。 一捧一夸,让裴宝珠越来越起劲,彻底放下心中芥蒂。 并且打心眼里觉得昨夜段湘烟勾引二哥,应该是个误会,可能是单纯地去送别,出于对兄长的敬仰! 很纯粹的! 是二哥太优秀了,再加上他们又有表兄妹的情意,这才让段湘烟一时情难自禁。 不是勾引,就是一时情难自禁了! 裴宝珠成功说服了自己,与段湘烟就像密友一般,聊了半宿,后半夜各自靠着门板睡着了。 但不同的是,裴宝珠有被褥,段湘烟没有。 秋夜的风清凉,一宿足够段湘烟着凉,第二日嬷嬷便给她放了假,到了夜里,她继续来陪裴宝珠。 裴宝珠明知她生病,心里有些感动,但也没让她回去。 毕竟两人身份不同,就算勉强是朋友,也该是她迁就自己的。 就这样,度过了三个夜晚,到了第四日,裴宝珠出了祠堂,拥着许氏哭了会儿,回到住处,听闻段湘烟病倒,感动不已,随即让人送了药去,自己倒没去看望。 裴宝珠好不容易出来,心情愉悦,但却发现院里的下人神色有些异样,好像……带着幽怨? 干什么了? 正疑惑着,夏香告知:“四小姐,您上回许了她们一人五两银子呢!” 五两! 院里那么多人,加起来得有几十两了。 裴宝珠肉疼地想,自己一个月的零花钱都没那么多呢,轻咳两声,“她们真敢想,作为我的下人,自当听我吩咐,府里又不曾亏待了她们!” 夏香不敢质疑,出去就以同样的话术训斥了小丫鬟们,让她们别再惦记了。 如此,怡景轩的丫鬟们真的不惦记额外的银钱了,但至此之后,也明白了四小姐说话不算数。 前几日帮四小姐拦着余嬷嬷一干人,后来被主母知道了,每人都还遭了打骂。 原想着等四小姐出来,发了五两银子,还算有个慰藉。 眼下倒好,什么都没捞到,只捞到一顿打。 以后,可再不敢为了四小姐,跟余嬷嬷或是其他夫人的人作对了! 裴宝珠哪里知道这些小心思,只问夏香,近来杜公子有没有来过。 得到否定答案后,不免一阵失望。 裴宝珠禁足在府中,出不去,也交不了朋友,有个段湘烟作陪也还不错。 待段湘烟风寒好了,裴宝珠就生出了别的想法—— 既然二哥不喜欢段湘烟,那就让大哥去喜欢! 反正大哥和大嫂只是奉父母之命,即便现在有了孩子,恐怕也没多少喜欢,否则就不会准备和离书了! 裴宝珠将自己的想法与段湘烟说了,段湘烟怯懦害怕地拒绝,“我怎么配得上世子,我不敢的。” “你当然配不上,”裴宝珠鼓励道,“虽然我不喜欢我现在的大嫂,但是我未来的大嫂,肯定得是名门闺秀,你长得美丽,给我大哥做个妾足矣。” “我早就说过的,你可以像你姑姑一样,你看啊,你姑姑是我二哥的生母,日子过得也很好啊,你以后也那样,虽然是妾,但你有美貌,将男人抓在手心里宠着你,就很不错了,总比杀猪强。” 裴宝珠一顿叭叭,明明才十五的年纪,不知哪里学来的美貌论,说得段湘烟哑口无言。 “我,可我感觉……世子不会喜欢我啊,”段湘烟心中纠结,“他看着就很冷漠。” 裴宝珠拍拍她的肩膀,“男人都是爱美人的,冷漠是假的,他要是真的不爱美人,我大嫂怎么会怀孕?湘烟,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就比如我,我就很有信心,在颍川的时候,走到哪儿都被追捧着,只是我看不上他们罢了。” 第250章 浪漫的勾引 “再退一步,万一我哥哥不喜欢美人,大不了我再给你脸上划道口子,以我大伯母负责的性格,就会把你留在府里一辈子,那你更不用愁了!” 段湘烟睁大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脸,那指定不行!还不如美人论呢! 美貌的确是有用的。 段湘烟愁容满面,眼神却朝着裴宝珠瞟,声音轻如空灵,“那我该怎么做呢?” 裴宝珠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段湘烟却偏要她说个办法。 “若没有法子,我想,我还是算了。”段湘烟佯装有了退意。 “哎,你别怕啊!”裴宝珠拉住她,“简单得很,我跟你说……” 段湘烟附耳过去,听着裴宝珠小声叭叭。 * 自打裴彻离开,沈桑宁轻松了很多。 心里没了负担,不用再担心去花园会遇到他、去鱼塘会遇到他,至少在府中,她去哪儿都没了顾忌。 裴宝珠被关在祠堂三天,她也清净了。 这三日,裴如衍还是睡在小床上,每晚手心都被他牵出汗。 昨夜她不肯牵手,早晨醒来,发现一缕头发被他攥在手心。 瞧这样子,手里就非得抓点什么,才能睡着是吧! 偶尔白日里,虞氏会让邹嬷嬷来探探,邹嬷嬷“意外”瞧见了主屋里的小床,回去跟虞氏说了,虞氏得知两个孩子是分开睡的,才终于放下心。 就知道这两个孩子都是稳重的,有分寸的。 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八月初十,还有五日,中秋就要来了。 最期待中秋的,就是福华园的那位,已经期待到数着日子笑的地步了。 沈桑宁恰恰相反,前世扬州水灾就发生在中秋的前一天——八月十四。 明知这一生轨迹已经改变,她还是忍不住担心。 于是问了裴如衍,从他口中得知,堤坝已经修缮完成。 但即便如此,看着日期临近,还是会有担忧。 担心百姓,亦担心姜璃祖孙,只盼不要有意外发生,非得过了八月十四,她方能安心。 八月十二的晌午,宁侯在院里上蹿下跳,就像是发生了什么坏事一样。 猫向来是很有灵性的动物,沈桑宁正吩咐人去请刘金过来看看,就听紫灵恍然道:“是小猫不见了。” 所以宁侯才会这般着急。 宁侯生产至今也有近两个月了,小猫现在正是爱探索爱跑的年纪,跑了不稀奇,稀奇的是一直没回来。 宁侯泛着幽光的蓝眼睛,硬生生让沈桑宁看出了忧伤。 她当即遣人出去寻找,府里自然也要找一遍。 沈桑宁出去找猫,久久未归,裴如衍从吏部回来,没见着她,第一时间就问下人,从下人口中得知她去找猫了,于是换了身常服也去找她。 彼时,沈桑宁在花园的一角中,看见了腿脚受伤的小奶猫。 不知道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到了,可怜兮兮地躺在草丛里,小声地呜咽。 难怪没人找到,因为花园的这个角落被一棵大树遮挡,来了花园的人,若是不刻意走近看,也看不到树后有什么。 直到被她发现,小奶猫才止住近似于哭泣般的呜咽。 沈桑宁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将小奶猫捧在怀里。 它没有反抗,乖乖地躺着也不动,甚至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忽听不远处传来裴宝珠急吼吼的语调,“你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我大堂哥来了,你就按照我们说好的那样做!” 从树的枝杈缝隙中,沈桑宁瞧见裴宝珠迅速跑走。 只留下段湘烟站在花园里,她似是踌躇不安,提着水壶正在给花浇水。 沈桑宁低头看看怀里的猫,抬头又朝段湘烟的方向望去。 这一幕,莫名眼熟。 只不过,前世站在那的人,不是段湘烟。 沈桑宁正想钻出去,视线瞥见远远走来的裴如衍,他穿着一袭湖蓝色华服,还是成婚不久时,她给他做的那套。 她看见了,段湘烟自然也看见了。 段湘烟迅速低头,佯装认真浇花的模样。 裴如衍的目光在花园里转了圈,没看见想看见的人,不免失望,视线从段湘烟头上掠过,仿佛没瞧见一般,调转脚步要走。 段湘烟余光瞥见他要走,迅速抬头,望着男人的背影,张了张嘴也不知要说什么,眸光一阵失落。 岂料下一瞬,男人蓦地转过身来,段湘烟慌乱低下头,连浇水的动作都变得杂乱无章。 裴如衍根本没在意她的小动作,思虑一瞬,目不斜视地朝着某个角落走去。 出于一种直觉,想去看看手册中描写到的那个角落。 他才走出两步,一旁浇花的段湘烟突然转身,浇花的水壶自然而然地对准了他。 段湘烟仿佛是没想到身后有人,吓了一跳,手中水壶的角度再次发生偏转,朝天喷去。 水珠如天女散花般,从天上散落下,淅淅沥沥地淋在裴如衍身上,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的瞬间,也拧起了眉。 “啊!”段湘烟眸光惊诧,手里的水壶掉在地上,“表哥,你怎么在这里?对不起,我没看见你。” 她慌慌张张地上前,拿出帕子就要为他擦拭。 裴如衍睁开眼,水珠从额头往下流,他朝后退一步,嗓音发沉,“谁是你表哥。” 段湘烟一愣,战战兢兢不知该上前还是后退,怯懦地抬眸,委屈中带着不知所措,“是我喊错了,世子爷。” 方才随意放置的水壶,忽地又喷起了水,朝着两人的方向,如下雨般。 还是属于两个人的雨。 这一幕落在沈桑宁眼里,非常不爽,但除了吃味外,她不禁思考,公府的水壶何时会自己喷水了? 前世裴宝珠唆使洛小姐勾引裴如衍,也没用上这水壶,这次为何变了?变数恐怕不在裴宝珠身上,而在段湘烟的身上。 这喷壶暗藏什么小机关,应该是段湘烟自个儿花了价钱买来的。 营造的氛围,暧昧浪漫。 但浪漫的前提,是对象不能是裴如衍。 第251章 和离的谣言 沈桑宁正思考时,裴如衍冷着脸,早就退出了喷水的区域,他衣裳穿得厚,湿了一层也透不出什么。 段湘烟就不一样了,玲珑的身段被衣裳贴得紧身,她却仿若未觉,满脸歉疚地跟上裴如衍,想为他擦擦脸,“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一阵浓烈的香气扑鼻,裴如衍嫌恶地拍开她伸过来的手帕,“别弄脏我的衣裳。” 段湘烟的手被拍开,低垂的眉眼划过不甘,“世子,我不脏的。” 语罢,她伤心地低头,仿佛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呀!”双手当即环抱住自己。 裴如衍冷笑,不理会她的矫揉造作,心情不愉,放弃查看角落,准备离去时还不忘出言讽刺,“人若不知廉耻,与牲畜何异。” 听闻,段湘烟直接红了眼,小声道:“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世子高高在上,就能随意侮辱人吗?” 说着,朝裴如衍的方向跑去,臂腕差点触碰到他。 他躲了一下,随后就见纤细苗条的身子朝着花园外跑远。 他在原地驻足,打量自己湿透的外衣,烦躁至极。 正此时,一声“喵~”从后方传来。 裴如衍朝声源处看去,被一棵树挡着的角落,他又起了探究之心。 树的后方。 沈桑宁原本是想出去的,但是蹲久了腿有些麻木,只能被迫观看这场戏。 后来她也想过出个声,可是又觉得怪怪的。 因为前期没站出来,最后如果出声表示自己在,那她成什么了,看客了? 裴如衍被勾引还淋了水,如果发现她在观看,以他的性子,要生气的吧? 于是干脆不出去了,等他们离开再说。 奈何这怀中的小奶猫似是察觉出她心里的不爽,有了几分危机感,睁开眼睛又呜咽了起来。 沈桑宁想站起来,可腿脚还是麻着,又站不起来。 硬生生看着裴如衍面无表情地走近,他逆着光,挡住了从树杈中漏进来的光,让她得以直视。 她仰头,看见他眼中复杂的情绪,以及冷着的脸。 沈桑宁不知他是生气了,还是对刚才的事生气没有收敛。 关于偷窥这事,她心觉理亏,毕竟跟前世不同了,前世那是因为如履薄冰,不敢得罪人。 这一次…… 哎! “夫人,你——” 他低沉的声音传来,话没说完,沈桑宁蓦然打断,先发制人—— “我都看见了!” 她抿着唇,面上不愉。 语罢,只见他眉头紧蹙,绕过大树,站在她面前。 “我同她什么也没有,你不要乱想。”他道。 只这一句话,就让沈桑宁久远的记忆再一次被记起。 沈桑宁定定地望着他,这一幕,与前世的某个画面重叠,还原呈现。 一切,都好像是上天注定一般。 注定,他会在这个角落里,找到她。 注定,他会说这样一句话。 “夫人?”见她不说话,裴如衍试探地喊了声,随后用保证的口吻道,“等会,我就去禀明母亲,赶她出府。” “你莫要生气,先起来好不好?” 什么叫先起来,沈桑宁胡思乱想,难道他以为她不站起来是因为生气? 就像小孩子闹脾气往地上躺那样? 沈桑宁紧绷着装生气的眉眼憋不住了,“我腿麻了,再蹲一会儿。” 发觉她没生气,裴如衍眉头舒展开,想弯腰抱她,在碰到她之前,又突然顿住,改为了伸手,“你牵住,我拉你起来。” 沈桑宁牵住他,也不忘抱着小奶猫。 “喵~”小奶猫重见光明,发出轻快的叫声,身子突然凌空,被男人接了过去。 碰到男人的外衣,小奶猫的毛发都被沾湿了,不满地躁动起来,大掌往它头上轻拍,紧接着就是一声呵斥:“别动!” 它瞬间安静了,识相得很。 但小奶猫那双蓝宝石的眼睛,却向往地盯着男人身旁的女子,下一瞬,花园中响起女子温柔的不满—— “你不要那么凶,它受伤了。” 女子说完,男人沉默片刻,温声辩驳道:“我没有凶。” 别扭的,跟前面呵斥的声音不像一个人。 小奶猫没眼看,闭上了眼。 * 那厢,段湘烟湿着身子跑到花园外侧,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干净外衣,裹在身上,才走出花园。 公府中下人不少,花园里的工匠提前一步被裴宝珠清场了,故而刚才她的狼狈模样,也无人看见。 她深知,不能让别人看见她湿身的模样,否则不仅没了名节,还要闹笑话,将来要如何在这家中立足。 只是想到裴如衍的态度……她因沾了水而显得苍白的小脸,透着几分郁闷。 段湘烟抬手摸了摸脸颊上的划痕,难道是因为这伤口,让她看起来不再楚楚动人? 若是没有这道伤,她的容貌相比姑姑,只会有过之无不及。 可为何,姑姑能让宁国公神魂颠倒,在公府里受宠了这么多年,而她,却连亲表哥都吸引不了? 此时,裴宝珠跑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算了,看你这表情,估计也是失败了。” 段湘烟脸上的阴霾一闪而过,擦了擦发髻上流下的水珠,“宝珠,世子他是不是不近女色?” 裴宝珠愣了一下,点点头,“对啊,不然怎么会二十二岁才娶妻,而且府中还没有妾室,你看我二哥就不一样,他就近女色。” 段湘烟闷闷道:“原来如此,要不还是算了吧,世子恐怕是对世子夫人情有独钟,我这样做不好。” “什么情有独钟啊,我都说了我哥不喜欢我大嫂,你信我!”裴宝珠见她还有退却之意,干脆凑过去,小声道,“等她生下孩子,他们肯定会和离的,你别管我怎么知道,你信我。” 段湘烟眸光一闪,“会和离?” 这倒是未曾听说,不过……他们若是和离,以世子这寡淡冷漠的性子,下次娶妻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别说是世子,就算是大家族的普通公子,都不可能无妻无妾的,会传出些不好的谣言,所以主母一定会安排妻妾。 只要她一直留在府中,往后虞氏看她顺眼了,近水楼台,说不准还真能直接被指给世子做妾。 段湘烟谨慎地想着,身侧裴宝珠重重一叹,语出惊人—— “要不然我还是刮了你的脸,让我大伯母再罚我一次,你就能一辈子留在府里了!” 第252章 素云得知湘烟诡计 段湘烟吓得后退一步,似乎已经感受到脸疼,捂起脸,“别!” “你还是放不开,”裴宝珠语调轻松,“算了,不过我敢打赌,虽然我大哥还没看上你,但就刚才那一出,他肯定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再努努力,离成功也不远了。” 段湘烟难得没回应她,郁闷地思索起来。 “喂,我跟你说话呢!”裴宝珠嗓音拔高,不满道。 段湘烟反应过来,轻咳两声,苍白的脸显得憔悴,“刚才淋了水,我有些不舒服。” 裴宝珠一听,赶忙后退一步,捂住口鼻,挥挥手,“你不会又要风寒了吧,怎么身子骨弱成这样,可别传染给了我,你快回房换衣裳去!” 段湘烟柔柔点头,转身回了自己的厢房。 因为前阵子被打的缘故,虞氏给换了厢房,已经不再怡景轩了。 故,段湘烟的行踪,裴宝珠无法得知。 这厢,换了干净衣裳的段湘烟哪有半点憔悴色,她抬头,看见一只风筝在国公府上空飘荡,面上闪过不耐,迈起小碎步子朝国公府外而去。 于国公府而言,她只是寄住的客人,也没有禁足的道理,自然是出入自由。 她从偏门出了府,脚步加快,绕了一条街,转进了一条巷子里。 还未入巷子深处,就见一位衣料不错的中年男子正在收风筝线。 “爹?”段湘烟低声开口。 中年男子转过身,露出胡子拉渣的模样,张开嘴就是一口黄牙,“烟儿,想见你一面还真难啊。” 段湘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爹,有什么难不难的,你放了风筝,我不是马上就来见你了。” “你最好一直这样听话,在公府享了几天富贵日子,可不能忘了父母啊,”男人眼神一眯,忽地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粗声道:“你脸怎么破相了?怎么弄的?” 段湘烟捂住脸,语气弱了一分,“没什么,划到一下,过阵子就好了。” 男人不满地皱着脸,言语讥讽,“我陪你做戏骗你姑姑同情,这才有机会让你进去,你能不能永远留在公府里,就靠你这张脸了,可别自毁前程!” “我知道,”段湘烟咬紧唇瓣,“我肯定会留在府中的,只是还需要时间,表哥从军去了,计划有变,我只能换一个目标。” 男人不可置信,“从军?你姑姑都不曾跟我说过啊!你表哥是国公爷的亲儿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从什么军啊,那怎么办?你,你连你表哥都拿不下,你还能攀上谁!” 被这一番说,段湘烟脸色黯淡了些,但凡有的选,她倒也想选表哥。 且不说表哥风流倜傥,就光是表兄妹这层关系,打小就有情分在,将来入府又有亲姑姑的照拂,往后她不至于过得差去。 故而,即便他要去从军,段湘烟都在他从军前一夜,想去示爱一番已达目的。 可奈何,表哥竟是个轴的。 那后院妻妾也不少啊,多她一个能怎样?他却是不愿。 但这话,段湘烟不能跟亲爹说,否则,爹只会觉得她没用。 原先那城西刘家只是托词,可若她没了价值,恐怕就真要去给什么富贵老头、有钱蠢货做妾了! 绝不能如此。 段湘烟低垂的眉眼,流露出几道精光,她弱弱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爹尽管放心,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放过一丝机会的,即便表哥从了军,我不是还有一位世子表哥吗?” 什么世子表哥,这声表哥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如果是国公夫人的侄女,喊裴彻为表哥倒是没问题,因为国公夫人是裴彻的嫡母。 可一个姨娘的侄女,喊嫡出的世子为表哥,论谁听都有些怪,毕竟,姨娘对世子来说,可不算娘。 男人眼皮突突的,犹豫中有了些退意,“他能看上你不?他跟你亲表哥可不一样,你再怎么得罪你表哥,你表哥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但世子……哎呀!若能攀上那最好不过,如果攀不上,你可千万别得罪了他啊!” 段湘烟点头,“嗯,这次中秋,我不回家过了,我会想法子留在裴家的。” 话音刚落,就听巷口传来一道瓷器破碎声。 男人心头一慌,“谁啊?有人跟踪你吗?” “没有,巷子里人来人往很正常。”段湘烟虽这么说,但脚步还是朝巷外迈去。 走到巷子口,看见了破碎在地的瓷罐,以及散落在地的一斗米。 “应该是路人经过了,爹,下次您别来找我了,我若有事会回家找您的,”段湘烟强忍不耐,温吞道,“放心,等我像姑姑那样站稳脚跟,会孝敬您的。” 男人满意地抽了抽鼻子,离开时还不忘把风筝带走。 * 巷子的另一端。 不小心将瓷罐打碎了的女子皱了皱眉,重新去米铺买了一斗米,返回北大街。 从后门,进入宁国公府。 “素云姐姐,今天这是买什么了?”守门的小丫鬟好奇地问。 素云也没掩藏,“一斗米。” 小丫鬟更好奇了,“米?府中又不是没吃的米。” 素云摇摇头,没有多话。 这不是拿来吃的,是二少夫人拿来观看的米,素云也不懂为什么要看米。 近来,二少夫人每天都要让她买一斗米,然后捧在手心里一天,什么也不干就傻笑。 跟傻了一样,但至少比疯了要好一点。 情绪没那么亢奋激烈了。 素云进了福华园就听到一阵悠扬小调,见怪不怪地端着米进了主屋。 沈妙仪躺在踏上,哼着的歌骤停,轻柔的声音带着嗔怪,“怎么这么慢。” “路上发生些意外,重新去买了米。”素云说着,将一碗米放在床榻前。 沈妙仪伸手摸了摸米,情绪瞬间愉悦,脸上露出憧憬和期待,再不出几天,扬州水灾就能让她发一笔横财。 按照她囤的米量,若以市价的八倍十倍卖出,赚个十几万两都不成问题。 现在裴彻从军去了,家中无人来管她,她又怀有身孕,呆在福华园乐得清闲。 很快,她就会拥有一切的。 不仅有钱,还会有个孩子,是她上辈子都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的孩子。 思及此,沈妙仪脸上笑容加深,手指摩挲着几粒米,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 若是不知道的看见了,还以为这米是什么禁药幻药呢! 第253章 世子委屈到不想铺床 素云理解不了,准备退出房内时,视线从一扇铜镜上扫过,猝不及防地瞧见额上长达一寸的伤口,伤口下一双眼睛蓦然变得黯淡。 避讳了好多日,却还是避免不了。 她轻轻抬手,碰了碰额头的疤痕,先前大少夫人请了大夫给她看过,止了血,开了药,但这疤是消不掉了。 “你还对镜哀愁起来了?”沈妙仪欢快的语气带着鄙夷,“不过是一点小伤,那么矫情干什么,快去膳房给我取些吃食,今日我要多吃些。” 闻言,素云眼中划过一丝怨愤,收敛得很快,低下头慢慢退了出去。 这样的人生,她都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做下人,自小被管事教要忠诚。 在承安伯府服侍二小姐那段时日,算是一生最风光的时候了。 因为二小姐得伯爷夫人宠爱,在府里什么都是头一份的,她在下人里也很有脸面。 但自打二小姐嫁进公府,一切都变了,受了委屈的二小姐露出刻薄的嘴脸,愈发恶毒,对待她也没有好话,还将她推向一个暴力的男人。 素云还没到二十,却仿佛在几个月里,苍老了十岁。 她眼神沧桑,对什么都没了希望,木木地朝膳房走去。 中途,忽然有人叫住她。 “素云?素云!” 叫了两声,素云才听见,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玉翡那张秀丽娇嫩的脸。 一样的年华,服侍了不同的主子,待遇完全不同。 素云还未说话,玉翡将小瓷瓶塞到她手里,“少夫人给你的,拿去用,对消肿祛疤很有用处。” 素云低头,看着手里价值不菲的药膏,愣愣地好一会儿,“少夫人为何对我这么好?是想让我为她做什么?” 玉翡语气淡了些,“少夫人没想让你做什么,只是见你头上有伤,心生不忍罢了,你莫要以恶意揣测,回去好好用这药,将脸养回来。” 素云捏紧小瓷瓶,失了语。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将她裹挟得说不出话。 玉翡本来想直接走掉,想了想,还是推心置腹地多了口舌,“素云,若遇困难,不要被困其中,该自己走出来才是。” 一言毕,玉翡就不再停留。 这头,素云的眸中倏然有了神采,她下意识地喊住玉翡,“我今日在后街的巷子碰见段姑娘和她父亲了,他们父女合谋,欺骗了姨娘,段姑娘想勾引世子。” 玉翡震惊不已,环顾四周打量有无听闲话的人。 离去时,心中不由感慨。 往日素云哪会好心告知这些,今日定是因这瓶药膏的缘故。 一瓶药膏就能让素云心生恻隐,可见二少夫人待她,从不曾好过。 可见,于奴婢而言,择主就是第二次投胎。 * 玉翡将这段话转述的时候,并未刻意避讳世子。 黄昏刚至,暗黄光线从窗棂投入。 沈桑宁正在桌前看书,隔着一道帘子,依稀能看见裴如衍在里间忙碌,忙碌地铺他的金贵小床。 大概是不想让人瞧见他在铺床,所以将帘子放下。 白色的纱帘,金灿灿黄澄澄的斜阳照在帘子上,根本遮挡不住裴如衍的行为,像是掩耳盗铃。 此时,玉翡匆匆进入,假装看不到帘子后的人,目光落在沈桑宁身上,“少夫人,我将药给素云了,她同我说……” 后面的话,也丝毫没有避讳里屋的某人。 沈桑宁已经亲眼见过段湘烟的勾引事迹,因此听了也不诧异。 段湘烟下午没勾引成功,为了留在公府,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等待下一次机会。 “少夫人,您要怎么做?是否要禀明主母,让主母来做主?”玉翡问。 沈桑宁摇头,淡然地将手中书放下,还没说不用,里间的人就沉不住气了,两步掀开帘子走出。 “我去。”裴如衍沉声道,抬步朝门外而去。 沈桑宁急得起身,“你去哪儿啊,你先站住。” 裴如衍转身,想到方才场面,情绪不佳,“她心思不正,留不得。” 这句“留不得”,明明是要将段湘烟赶出府的意思,却因他周身寒气,平白让人品出几分杀人抛尸的意味。 “我知道,”沈桑宁朝他走去,拉住他不让他去,“可现在还不是时候。” 裴如衍拧眉,“为何要挑时候?” 沈桑宁轻叹一声,纵使也因下午的场面不满,也不能意气用事,“她是客人,你将她赶出去,总得有个理由,你若说她勾引你,你并无证据。” “母亲相信你,所以不用证据,也会如你所愿,段湘烟势弱,甚至不用母亲出面,你我都能直接赶她走,赶她走很容易,可她是段姨娘的侄女,若没有证据让段姨娘认清这个侄女的本性,段姨娘会与我们心生嫌隙。” 段姨娘只是个妾室,可她现在是宁国公唯一的妾室,又是裴彻的生母,那就不是个普通小妾了,而是这个家的一份子。 “家族的团结,有多重要,阿衍比我更明白。”沈桑宁温声劝说,娓娓道来。 裴如衍耐着性子,“你要的证据,是允许她下一次还对我动手动脚?” 他眼神复杂,在沈桑宁点头的瞬间,他低笑一声,眼底眉梢都沉了下去,笑声透着冷意,“倒是我没有大局观了,可你就不吃醋吗?” 生气了。 沈桑宁隔着袖子握住他手腕,“吃醋,心里可酸了,所以我不会让她碰你的,真的。” 只是让他当个诱饵而已。 段姨娘和裴宝珠现在都很信任段湘烟,必须让她们都看清,将段湘烟从她们心中赶走,以免将来再遭利用,才能彻底地、真正意义上地将段湘烟赶出府去。 此刻裴如衍面色稍霁,语气生硬,“怎么做?” “阿衍,”沈桑宁拽拽他的袖子,她露出笑容,“你低头,我跟你说我的办法。” 裴如衍偏是不低头,甚至别开了眼,强硬地,不容置喙地,说出要求—— “我今晚不铺床。” 第254章 世子紧急撤回需求 不铺床? 沈桑宁原本是怕他生气,这才好声好气同他说作饵之事,岂料他还蹬鼻子上脸了。 “我是为了谁啊?”她也不愉快了,后退两步,顺手将桌上毛笔拿起来,拍向桌面“啪”的一声,“我思虑这么多,难道是为了我一己私心吗?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吗!你倒好,跟我置换条件起来了!” 真是心累,让他睡小床,不也是为了他好吗! 沈桑宁没好气地撇开眼去,懒得理他。 裴如衍看着她发小脾气,细细一想她话也没错,再看她生气的脸蛋,他哪还顾得上自己这点不悦,走上前去,面上略显无措,“我不是那个意思,你——”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别生气”三个字就像卡在喉咙里,他差点忘了房中还有第三个人,嗓音一沉,“出去!” 玉翡站好一会儿了,此时尴尬不已,连声音都不敢发出,点点头就欲出门。 沈桑宁一直没看他,只听见了这连贯的一句话,不可置信地望向他,“你还让我出去?裴如衍!这小床你不爱睡,今晚就收掉好了!” 叫全名了。 裴如衍表面不显,握紧的拳头体现了他的惴惴不安,这要是收掉,恐怕睡的也不是大床了。 顾着几分面子,他还想等玉翡出去再说话,却见沈桑宁怒不可遏地要走出门,忍不住当即出口—— “我没有不爱睡。” “床挺软的。” 他手快地拉住她的臂腕,“也没有让你出去。” 玉翡听了个全乎,低着头只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踏出门槛悄悄地将门合上。 出了门,再克制不住嘴角的上扬,世子这真是让少夫人拿捏得死死的。 房中。 裴如衍可笑不出来,还在解释,“你看,我是让玉翡出去。” 沈桑宁心里明白了,故意还绷着脸,扭过头不看他,“哦,你把我抓疼了。” 语罢,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她立即甩开,朝里间走去。 裴如衍不明所以,张了张嘴没问出来,默默跟上。 沈桑宁那点小脾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余光瞥见他跟进来,确保在他视线下,她开始收拾小床上的被褥。 一床、两床……要命,这么软的床能睡舒服? 不懂,不理解。 她刚折起上两床被褥,就听身侧沉重的脚步声走近,裴如衍声音透着几分没掩藏住的急切:“别收了,夫人。” 他伸手要按住被褥,被沈桑宁拍开。 她头也不抬,“现在不收,待会儿让下人来收,又要折了世子爷的面子了。” “谁也不收,”裴如衍再次按住被褥,“晚上还要睡。” 沈桑宁这才抬眸看他,“要睡?” 他颔首,“嗯,就睡这里。” 沈桑宁嘴角差点没压住,低下头继续收上面那两层被子。 “夫人。”裴如衍紧皱着眉,十分懊悔。 这声夫人喊得恳切,沈桑宁一边叠着被子,一边理所当然道:“我又没不让你睡,就是帮你收两床被褥,那么多被褥垫着,对脊柱和腰不好,睡久了要变矮的。” 她振振有词,只见裴如衍怔在原地。 他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闪过诸多情绪,如一汪池水,似要喷出水来。 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或是委屈的,最终被自身吸收了回去。 他垂下眸,无话可说,又暗自松了口气。 可是睡得高,才能看见她啊…… 裴如衍窥一眼她正经的神色,还是选择了闭嘴,默默地去帮她一起叠被子。 叠被子的时候,两人没有说话。 直到沈桑宁上了床榻,在榻上看话本,房中都一直处于静谧怪异的氛围。 她觉得静谧,他觉得怪异。 裴如衍上朝时被点名,都没此刻这般忐忑紧张,怀疑她不说话的原因是还在生气。 故而,沈桑宁拿着话本有些看不进去,因为一抬头就发觉裴如衍坐在小床上,他手里也拿着本书,是正经书。 可他根本没看,许久都不翻页,只顾着盯着她。 这会儿,轮到她觉得怪异了。 裴如衍抿紧唇,被抓包后,也不尴尬,一本正经地试探,“夫人,你还未同我说你的方法,要我如何配合你。” 嗯,是没说。 还不是因为他要置换条件,被他打了岔了。 “不用,”她低头看话本,语气平淡,“我方才想了想,用你作饵确实委屈你,再想其他法子吧。” 裴如衍半晌无言,指腹摩挲着书页,“不算委屈。” 沈桑宁瞅他,“真不委屈?” 他点头,“要怎么做?” 沈桑宁思虑一二,再次要开口说自己的想法,却见裴如衍合上手中书籍,起身坐到她的床沿边,低头附耳过来。 动作一气呵成。 屋里又没有旁人,附耳过来干什么。 沈桑宁看着他冷峻的侧颜,这神圣得犹如要与她密谋什么国家大事。 她稍微凑过去些,“段姑娘最怕无法留在府中,所以她若被人撞破、揭穿心思,必定会将一切推到四妹身上。” 这就是她的退路,因此,段湘烟会引导裴宝珠指挥她来实施勾引之举,做实了是裴宝珠的计划。 “所以段姑娘有行动前,一定会让四妹先知道。” “我去收买一下四妹院中的丫鬟,让丫鬟帮忙盯梢,提前得知她们的计划,将计就计。” 说到“将计就计”时,沈桑宁面上一片严肃。 裴如衍听她说话,时不时点点头,“好。” 他话音刚落,床榻上的人人突然掀开被褥,将他往旁边推推,别阻了她下床的路。 “怎么了?”他不解,就见她匆匆穿上鞋。 沈桑宁随便套了件外衣,“我得去收买一下丫鬟。” 裴如衍一言难尽,“现在?” 她郑重点点头,万一这会儿段湘烟和裴宝珠先计划好了,丫鬟收买晚了听不到计划怎么办? 到时候不能真让裴如衍吃亏吧? 那可不行。 想着,沈桑宁头也不回,快步出去找玉翡。 她的身影消失在屋里,急得连门都没合上,风一吹又开了。 裴如衍还坐在床沿边,淡定地感受着凉风灌入,伸手拾起她的话本,端起来看了两眼。 书封上,写着“夫君,我今晚不回来睡。” ……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书。 这书肯定不是夫人自己买的,估计是表妹给的。 裴如衍皱着眉,在“扔掉”和“放回去”之间纠结一番,最终把书放了回去。 等沈桑宁回来,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见裴如衍已经在小床上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 刚躺下,就听裴如衍半清醒半呢喃地问,“明日,你要做什么?” 沈桑宁才知,他只是浅睡。 她随意道:“绵绵约我去看梁祝。” 他低低应了声,烛光燃尽熄灭,他也陷入了沉睡。 第255章 宝珠跟踪大嫂私会 八月十三。 早晨秋风习习,气候彻底转凉。 裴宝珠是被喷嚏打醒的,想到秋日新衣还没做好,便让丫鬟去催。 夏香不疑有他,要去青云院询问,被裴宝珠阻止—— “你别去,你是我的大丫鬟,什么事都让你出动,岂不显得我很没脸?” 裴宝珠穿着亵衣,裹着被子,随意指了指捧着脸盆毛巾的小丫鬟,“她脸生,让她去。” 这种小事,就该让小丫鬟去做。 小丫鬟放下脸盆毛巾,恭恭敬敬道:“奴婢名叫秋葵。” 裴宝珠不耐烦挥手,“谁问你名字了,快去青云院催催,我的新衣裳什么时候能送来,我都回来多久了,大嫂是不是在敷衍我,进度怎么能这么慢!没了秋衣,我染上风寒怎么办?” 秋葵点头,赶紧去青云院了。 裴宝珠继续赖在床上,没多久,屋外就响起余嬷嬷严厉的声音—— “四小姐赖床了?” 裴宝珠哪敢啊,差点从床上跳起来,赶紧派夏香出去解释。 夏香出去说了两句,余嬷嬷就冷着脸踏进门内,夏香挡也挡不住。 “老奴还是头一回听说,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会没衣裳穿的,新衣没有,旧衣也没有吗?” 裴宝珠还裹着被子,心虚得不敢对上余嬷嬷的眼睛,“我不要穿旧的,去年的怎么穿啊。” 余嬷嬷不屑地冷笑,一挥手,四大婆子就围到了床榻前。 这压迫感,让人窒息。 裴宝珠抬头,就看见四张大脸,把她下床的路都堵死了。 四肢被四只手拉住,一言不合就往她身上套衣裳。 裴宝珠身上被套了件衣柜里最旧的衣裳,气得不行,不敢发作,憋着气学了半个时辰的规矩,中途余嬷嬷被虞氏喊走了,她才得以喘息会儿。 此时秋葵空着手回来,“四小姐,少夫人说,眼下正是换季,府中各院都要准备新衣,别的人家也需要做新衣,城内的制衣铺单子都满了,一时半会赶制不出来,得先紧着国公爷和国公夫人。” “什么?堂堂国公府连几件新衣都做不出来吗?”裴宝珠怒道,“那上回给我准备的衣裳呢,她拿回去了,也没有再送来啊。” 秋葵低着头,不让人看见眼底嘲讽,“奴婢不知,少夫人还说了,她如今有孕在身,日常琐事都是荣和堂在管了,您要催的话,该去荣和堂。” 裴宝珠气得跺脚,早知回京当日就收下那箱子衣物了,谁知道这位大嫂办事会这么慢! “她就不知道提前下单子让裁缝做吗?而且她自己的绣衣阁,不能插队吗?她到底是真的慢,还是故意的?” 裴宝珠对夏香抱怨道,也没避着人,“之前,她一口应下做二十套新衣给我,现在一套都没有,我总不能去找大伯母兑现二十套新衣的承诺吧?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这会儿当甩手掌柜了!就是小气!” 想来想去,都咽不下这口气。 趁着余嬷嬷还没回来,裴宝珠偷偷跑了出去,不让任何人跟着。 刚到青云院门口,就见沈桑宁打扮“花枝招展”的要出门,看着就不像是要去干好事! 裴宝珠眼珠子转了转,鬼鬼祟祟地朝着上回钻过的狗洞而去。 * 阴风阵阵,像是风雨欲来。 若不是提前约了绵绵,沈桑宁都不太想出门了。 自打听风茶楼出过命案后,生意每况愈下。 这不,都开始请戏班子来吸引顾客了。 今日要上演一出梁祝,这戏码是百看不厌的。 听风茶馆二楼的包间,是包围开放式的,一圈包间,都是三面墙壁一面开放,面对着楼下的戏台。 走廊和门都在开放面的对面。 也保证了各位看官的隐私性,走廊经过的人是看不见包间里的人。 虞绵绵早就定好了壹号包间,两人被小二领着过去。 好戏还没上演,沈桑宁就听到来自隔壁贰号房的男声,有些耳熟,“怎么想着来看戏了?” 紧接着,另一道男声都不能说耳熟了,那是每日都能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 “有意思。” 声音的主人仿佛有在刻意压低,沈桑宁还是听见了,这包间不是全封闭的,隔音很差。 再然后,是先前那道男声,“裴兄,我竟不知你喜欢看梁祝,我还以为都是女人喜欢看。” “裴兄”没再理他。 不止是沈桑宁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对话上,连虞绵绵都竖起耳朵听。 虞绵绵小声道:“嫂嫂,我表哥竟然跟男人来看戏。” 都不陪你来看戏。 这句,虞绵绵咽回去了,怕伤害到人。 但显然是她多虑了,沈桑宁点了点头,趁着戏还没开始,起身,“我过去看看。” 虞绵绵也不落下,“我也去。” 虞绵绵打头仗,敲敲门,率先走进去,看见表兄一脸淡定地在泡茶。 两个男人,四个杯盏,仿佛料到了她们会来一样。 沈桑宁是后面进去的,彼时,裴宝珠跟进了茶楼里,正巧瞧见沈桑宁走进贰号包间,还关上了门。 房里还有谁?裴宝珠揣着疑惑靠近。 不知为何,心里有种强烈预感,今天能收获很多!还能抓到沈氏把柄! 包间的门关着,裴宝珠想凑近偷听,但人来人往,她的行为会很怪异,见壹号房的门开着,里面无人,干脆溜了进去。 随后,隔壁温润有礼的声音传来,“裴嫂嫂,许久不见了。” 裴宝珠瞪大眼睛,不曾想,自己心心念念的杜公子,竟与沈氏私会?! 第256章 情急之下躲柜子 沈氏有什么好啊! 裴宝珠想不明白,心脏酸涩不已,甚至想冲过去质问他们! 脚都迈到门边了,忽听另一道男声响起—— “夫人,真巧。” 嗯?大堂兄怎么也在?隔壁是三个人? 裴宝珠尴尬地收回脚,至少不是沈氏和杜公子单独似水,心里稍微没那么难受了,她贴着墙根继续偷听。 那厢。 裴如衍正襟危坐,目光时不时扫过戏台,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喝口水,仿佛当真是巧遇一般。 沈桑宁想到昨夜他刻意问行程,哪还有不懂的,这会儿懒得拆穿他,“确实是巧,茶刚好斟了四杯。” 杜承州左右瞧瞧两人,抿着笑将凳子拉开,“是巧,凳子也备了四条,裴嫂嫂不若留下一起看戏……”忽然关注到另一人,“虞小姐,又见面了。” 虞绵绵点头,也没在意被忽视了那么久,直接坐下,然后指了指裴如衍身侧的位置,“嫂嫂你坐那儿。” 沈桑宁落座时,好戏正开幕,她的注意力却被裴如衍吸引了去。 面前,一盏茶被他轻轻推过来,“温的,可以喝。” 他低垂着眸,这话似乎是对在座各位说的。 沈桑宁去接茶盏,两人的手指不经意相触,双双抬眸,相视一眼,他平静的眸暗藏笑意,随即移开。 两人间的情意无声,杜承州没错过一点,心中暗叹,偏开头去看戏台子。 唯有虞绵绵没察觉到,眯着眼认真地看戏,还不忘应一句,“谢谢表哥。”然后也没去喝茶,伸手精准地抓了把瓜子。 杜承州看她一眼,“你若是看不清,我跟你换个位置。” 虞绵绵刚想应,但想到左边坐的是沈桑宁,“不了,我跟嫂嫂一块坐。” “那你坐近些?”杜承州客气道。 这次,虞绵绵没推脱,搬着凳子往前凑了凑,“不行啊,你们贰号房的视角,没有壹号房好。” “嫂嫂,我们回去吧?” 闻言,裴如衍捏着杯盏的手指一紧,朝虞绵绵投去目光。 虞绵绵一心关注沈桑宁,自然是没瞧见,一看沈桑宁点头,她就欢喜地站起身,“表哥,杜公子,我们去壹号间了。” 沈桑宁一起身,就见裴如衍也跟着起身。 他从容地道:“承州。”其意味再明显不过,要一起去壹号间。 沈桑宁道:“那边只有两把椅子。” “无妨,让小二搬两条椅子,”裴如衍正色道,“既然遇到了,没有分开的道理。” 说得好像,真是偶然遇见一样。 他是不是自己都信了? 沈桑宁无奈地说了句“随你”,转身随带头的虞绵绵回去。 壹号包间内,趴着墙偷听的裴宝珠心虚不已,想从正门跑出去,又怕会正面撞见他们。 转身看着包间开放面的戏台,她总不能跳楼吧? 万分着急的关头,视线瞥见桌子后面的柜子。 来不及犹豫,就打开柜子钻了进去,再将柜子关好。 里面黑漆漆的,起初有些害怕,但当听见房门打开,那一行人走进来时,她就只剩紧张。 这么热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四人落座,沈桑宁和虞绵绵很认真地在看戏,裴如衍重新开始温杯。 刚看到梁山伯发现祝英台女子身份的重头戏,耳旁淅淅沥沥的流水声蓦然响起,显得聒噪。 沈桑宁不由蹙眉,一手抓住他手腕,另一只手的食指挡在唇瓣前,“嘘。” 裴如衍唇线微抿,停止了冲泡。 待一出戏毕,虞绵绵才转过微僵的脖颈,捏着脖子问,“嫂嫂,如果是你,你选择马文才还是梁山伯?” 语落,三人的视线都朝沈桑宁投去。 她拿着糕点的手一顿,“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话时她对上裴如衍别有深意的眼神,又重复一遍,“跟我又没关系。” 后者收敛神色,低头用沸水冲泡着杯盖。 杯盖在杯盏上震动,清脆悦耳的叮当声,宛如清泉击石,沸水倾注哗哗作响。 听得柜中人,一阵尿急。 裴宝珠欲哭无泪,她已经在柜子里藏一个时辰了,现在戏也看完了,他们为何还不走? 隔着柜子,清楚地听见淅淅沥沥的茶水声,煎熬极了。 好不容易茶水声断了,外面竟然又聊起了天。 “绵绵,你喜欢谁?”沈桑宁反问。 虞绵绵还真的思索一下,“都还挺喜欢的。” 杜承州忍不住发出轻笑,“虞小姐有些贪心。” 虞绵绵认真严谨道:“他们两人都是一腔深情,马文才有权有势,梁山伯更懂祝英台,但现实中,这些特质是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的,我表哥就是。” 这一波夸,也就裴如衍能淡定地仿佛没听到一般。 沈桑宁瞅他一眼面无表情的模样,低头朝桌下瞟了瞟,他握着她的左手,因泡茶而温热的掌心慢慢地将温度传递。 而他另一只手,还若无其事地轻捏着杯盖。 两人的气氛很微妙,只有虞绵绵没感受到,杜承州这会儿甚至不想和裴如衍搭话,感觉像是自找没趣,于是自来熟地和虞绵绵聊了起来—— “虞小姐应该很喜欢看话本。” “你怎么知道?”虞绵绵诧异。 杜承州笑了笑,“神态,不过晚上要少看,对眼睛不好。” 虞绵绵面一僵,被说中了,隐隐有些不快,却听他继续道: “回头,我送些明目的药到贵府,或许对你有些帮助。” 虞绵绵眼睛一亮,刚才的不快烟消云散,“真哒,那怎么好意思,谢谢杜公子了。” 此时,裴如衍插了一句,“也给我送些。” 一点都没带客气的。 杜承州想也知道,肯定是裴兄的夫人晚上也看话本了。 说不准还是两人一起在被窝里看的。 杜承州颔了颔首,有了赠药一事,虞绵绵热情许多,还将糕点推到他面前,“早就听说杜公子继承了镇国公夫人的医药天赋,太医院失了你这样的人才,简直是大晋的损失。” 终于轮到杜承州被吹捧了,他也是受用的,脸上笑容绽开,愉悦地低笑一声。 这笑声传进柜子里,某人的耳朵都要怀孕了。 第257章 集体跳楼 动听归动听,裴宝珠心里是又气又害怕,虽然没亲眼看见杜公子的脸,可是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很开心。 他不会看上虞绵绵吧? 还那么殷勤地要送药? 不会就因一起看戏,两人就看对眼了?! 裴宝珠想着,眉头皱成一团,害怕的,是他们真生出情意来。 气愤的,是堂兄带表妹听戏,都不带她。 虽然他们看似是巧遇,可是堂兄向来不喜欢玩乐的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听戏?而且京城那么大,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分明就是故意的,兄嫂这是想给虞绵绵制造机会,撮合虞绵绵和杜公子吧! 裴宝珠自觉看破了一切,气得都喘不上气来,当真想冲出去质问他们。 到底谁才是他的亲堂妹啊! 难道不应该是堂妹更亲近吗?为何大哥哥这么偏心,明知她心悦杜公子,还将杜公子推向别人,为别人制造机会,也不替她想想。 裴宝珠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她真是伤透了心也想不通,明明她和大哥才是一家人,大哥就只知道禁足她,更不会想着带她看戏。 这会儿,手都摸上柜门了,脑海中闪过杜公子的音容笑貌,忽然又冷静了下来。 上一回钻狗洞已经在杜公子面前丢了脸,她不愿意在杜公子面前再失形象,这才克制了冲动,继续忍着。 放下手时一个没注意,手肘撞到了柜壁,发出沉闷一声“咚”。 她吓得赶紧捂住嘴,屏住呼吸。 即便柜子外的几个人在说话,但这一声“咚”还是能听见。 说话的声音断了,房中陷入死寂。 “我好像听见什么声音,”虞绵绵古怪地嗅了嗅鼻子,“还有什么气味。” 她鼻子还算灵敏。 沈桑宁若有所思地朝柜子看了眼,“好像是柜子里传来的。” 杜承州率先起身,警惕地慢慢朝柜子走去。 柜中人心跳加速,似乎能感受到柜子门把手被外面拉住,下一瞬,柜门就要被拉开。 恰在此时,虞绵绵闻出了气味,“是焦味。” 随即,大堂里传来一道道尖锐的叫喊,“着火了!快跑啊!” 烧焦的气味越发明显,烟雾从开放面散入。 杜承州脚步调转,“快走。” 楼上楼下,茶客看客们拥堵成一团,谁也不知火是从哪里来的。 方才还没看见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火势蔓延,从一楼某个厢房扩散到大堂,黑黢黢的烟朝上冒着。 裴如衍握紧沈桑宁的手,用茶水打湿两块帕子,取了一块,捂住沈桑宁的口鼻,牵着她朝外走,“表妹,跟上。” 虞绵绵点点头,不安地装镇定,将另一块帕子捂住自己,跟着走。 周围嘈杂无比,全是惊慌失措的喊叫,愈发显得柜子安静。 裴宝珠发现自己推不开柜门,魂都被吓出来了,呜呜呜地哭喊,也没人能听见。 一行四人早已出了包间,楼梯拥堵到能踩死好几个人,半天都下不去一个。 可一楼已经被烧了一半,大火朝着二楼来势汹汹,再不下去,真的不用下去了。 杜沉州往壹号间外对应的窗户看了眼,语气郑重,“裴兄,你能跳楼吗?” 裴如衍顺着他的方向望去,“我能,我夫人不能。” “我能。”沈桑宁大声道,将帕子取下想给裴如衍遮口鼻。 早知道,就多拿几块帕子出来了。 裴如衍不容置喙地把帕子捂她脸上,“别动,你还有身孕。” 闻言,她确实不动了。 几人走到窗子边,窗子下方停着辆豪华马车,杜承州动作敏捷地翻身跳下去,豪华马车都震了震,他跳到地上,在平地上喊,“你们跳下来,我能接。” 这是二楼,裴如衍虽然没有敏捷的身手,但有马车做承托,也是不需要人接的,只是怕震到怀里的人,于是将外袍脱下,在窗子边打了个结。 沈桑宁抱紧他的脖子,他单手搂着她腰,单手握住衣袍,滑到半空,降落到马车顶,随即一跃落地。 那马车又震动一番。 “表妹,顺着衣袍,跳马车上。”裴如衍仰头。 虞绵绵站在窗前,有点害怕,壮着胆子爬上窗子。 杜承州还为其鼓气,“虞小姐,放心跳,大不了我接着你。” 三人仰着头,紧紧盯着虞绵绵。 沈桑宁也不免紧张,四周望了望,看见不远处有推车,推车上装着一车稻草,她朝那推车跑去。 当她推着车回来,裴如衍和杜承州合力去推马车。 豪华的马车不仅防震,还很重,前头的马儿不配合,一下没推动,马儿原地踱步,彻底把马车内的人晃醒了。 虞绵绵捂着口鼻,原是想再等一等的,可二楼那批下不去楼的茶客,莫名其妙都朝她冲过来了! 这下,根本不敢再耽搁,她直接爬到窗外,倒是想像裴如衍做的示范那样滑下去,可是当整个人凌空的时候,手腕根本承担不住身体的重量。 手一抖,握不住衣袍,直接往下掉。 推车还没替换掉马车呢。 沈桑宁站在车旁紧张极了,眼看着虞绵绵要坠落到车顶,与此同时,眼前的车窗打开。 露出了那张没人愿意看见的脸。 “你们到底在干嘛!”谢玄打着哈欠,不善地盯着窗外,看见裴如衍夫妇,冷笑道,“原来是裴世子,怎么,是要偷本王的车——” 话还没说完,车身一阵剧烈晃动。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似是顶部什么材质断裂。 随后,响起谢玄一声“啊”。 沈桑宁怔愣当场,眼睁睁看着虞绵绵摔在谢玄身上,砸得谢玄眉目狰狞。 谢玄拧起双眉,狠厉的目光对上怀中不知所措的少女,再看向裴如衍、沈桑宁,甚至是惊愕的杜承州。 他的怒火仿佛在蓄力。 虞绵绵欲哭无泪,摔得腰酸背痛不算什么,但!为什么会在谢玄怀里啊! “呵,你们——”谢玄难听的话还没出口。 忽然马儿一声长啸,受了惊一般朝前狂奔。 马车或许离开得不是时候,想效仿的看客已经跳下来了,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惨叫。 沈桑宁将推车放到窗下,省得再有人摔断腿,而裴如衍想去追马车,却听楼上发出一声熟悉到头疼的哭声。 “大哥!啊!” 几人抬头,只见裴宝珠站在窗前,哭得狼狈至极,妆花的都快看不出原貌了。 裴宝珠为什么在这里? 眼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时候,因为现在轮到裴宝珠跳楼了。 第258章 别急,等回去再打你 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催促她快些。 裴宝珠一边胡乱擦着泪,一边抓着衣袍,“我怕……” “京机卫来了!”围观的百姓中有人大喊。 随即听风茶馆外的百姓退避,为京机卫让道,齐刷刷一队人包围住茶馆,为首的是周绝期。 裴如衍走过去与他低语两句,约莫是讲虞绵绵和宣王在那辆马车上的事,周绝期听闻,和手下吩咐两句,就率人骑马追逐而去。 新任的京机卫百户大喊一声,“准备!” 留下的京机卫形成一个包围圈,动作整齐划一,右腿朝后迈一步,伸手将腰间机甲取下,那是类似于箭匣的东西。 将矛头对准听风茶楼,伴随着百户的一声令下,纷纷按下机关。 从匣子中射出的,不是箭矢,而是一个几近透明的球。 一颗颗圆滚滚的球状物投向听风茶楼,离大火越来越近,高温将那层透明物灼烧,只听空中响起一声声“啪”,此起彼伏。 水球于空中炸裂,水花散落。 此时,装着水的水车从桥上而来,两名京机卫使出全力将水车转动,越转越快。 裴如衍将沈桑宁拉远些,下一瞬,清水如剑朝空中直直射去。 降温后,火势渐小,归镇国公管辖的皇城军赶到,披着湿衣进去救人,为首将领看见杜承州,率先问其是否有恙。 听风茶馆的四周,水花不断,即便站远些的沈桑宁,也淋到一些。 二楼窗边的裴宝珠哭个不停,直到自己得救了,哭得更惨烈了。 困在二楼的看客,已有一半昏迷过去,剩下的另一半意识也不太清醒,有人喊道:“来救我们了!” “得救了!” 只是二楼的黑烟早就熏得墙壁黢黑,众人呼吸不畅,危机仍没有解除。 裴宝珠还等着人来救,身后却又被推搡一把。 身后那人恶狠狠道:“快跳啊!我还等着跳呢!等人来救我都要窒息而亡了!” 这一推,直接把裴宝珠半个身子推了出去。 她毫无防备,吓得瞪大眼睛,一声嚎叫,连衣袍都抓不到,直接翻滚朝楼下坠落。 裴如衍眸光一凝,下意识大步上前。 下面虽有推车垫背,却怕她头落地。 还是一旁的在拿毛巾擦脸的杜承州动作快,随时都做好了接人的准备,上前两步,将掉下来的飞影搂住。 搂住了。 没落地。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等杜承州反应过来,发现怀中抱着一双腿的时候,惊愕地又没反应了。 “啊!”怀中人一声嚎叫。 裴宝珠察觉自己没有落地,睁开眼,看见大地近在咫尺。 竟是倒立着! 嚎叫一声后,她艰难地朝腿脚处看一眼,竟和杜承州对上了眼,他两只手把她的两只脚踝举着。 没脸活了。 为什么偏偏是杜公子。 真的没脸活了。 气血倒涌,妆花的小脸涨红了,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晕过去,忽听杜承州问:“我要放手了。” “别啊,别放手啊!”裴宝珠挣扎起来,放手的话她会摔的,这么多人看着呢! 可她一挣扎,杜承州都抓不住她。 沈桑宁见状上前帮忙,弯腰蹲下身扶住裴宝珠的手臂,护住她头顶。 然后杜承州真的放手了。 裴宝珠两条腿没了支撑,无力地摔在地上,两只手臂被兄嫂各一边扶住,头倒没摔到,上身直接倒在了兄嫂的臂腕里。 她生无可恋的闭上眼睛,她平日最爱穿裙装的,今日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四个粗鲁婆子强迫她穿的…… 是条裤子。 脸上花的跟鬼一样,还闭着眼睛,眼角划出的泪,染让沈桑宁看懂了她的难过,于是小声说:“花了脸,这里无人知道你是谁。” 围观群众不会知道,即便方才她喊了那声大哥,也隐藏于火势之下。 裴宝珠松口气的同时,又吊起一口气,“花了脸”三个字,让她无比难过,今日又让杜公子瞧见她狼狈一面了。 她睁开眼,迅速爬起身,想起什么,差点气晕过去,哪管三七二十一,两只手分别去推搡兄嫂,“都是你们!” 左手推兄长,兄长纹丝不动。 右手推嫂嫂,嫂嫂倒了。 沈桑宁没设防,但原本就是蹲着,故而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推搡在地,也没受什么伤害。 倒是裴如衍沉下脸,真是比水车里的水还冷,“回去处理你。” 吓得裴宝珠缩了缩肩膀,后悔不已,“我,我又没干嘛,她自己不禁推的……” 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无声。 茶楼里的施救还在继续,杜承州忽道:“要毛巾吗,擦脸。” 这是问裴宝珠的,实在是她的脸,太引人注目了。 来自心上人的好意,听得裴宝珠心花乱坠,什么也都忘了,伸出黢黑小手想去接。 乞料身侧大哥冷声道:“不用,她没脸。” 裴宝珠不满地想反驳,对上裴如衍那双要吃人般的怒目,一下子什么话都没了。 裴如衍不理会,牵着沈桑宁走上自家马车。 后头,裴宝珠多看杜承州一眼,别扭地走过去,“刚才,多谢你出手救我。” 虽然很狼狈,也总比头坠地好。 杜公子心底善良,对她真好。 杜承州说不客气,裴宝珠犹豫再三,“你知道我是谁吗?” 杜承州点头,没说破。 裴宝珠不想自己与他的缘分就此断了,于是咬咬牙,“你真的知道吗,我们之前见过的。” 杜承州好像明白了她说的是哪一次见面,忍不住俏俏嘴角,“记得,你现在跟钻狗洞那天,简直一模一样。” …… 一时间,裴宝珠又羞又恼。 宁国公府的马车驶到跟前,裴如衍凝视的双眸如寒潭,“不走是吗?” 裴宝珠吓得赶忙摇头,“我走的!”随即爬上了车。 宁国公府的马车离开前,宣王的下属不知道从哪里办完事回来,纷纷找来,“王爷呢?王爷的马车呢?” “不知道啊,刚才还在这里。” “茶馆怎么烧成这样了,王爷不会被殃及吧?” 马车中,沈桑宁双眉拧起,扯扯裴如衍的袖子,“绵绵怎么办?” 他安抚道:“周总旗应该已经追上他们了,你呢,有没有不舒服?” 沈桑宁摇摇头,他稍微安心些。 “我有不舒服,也不问问我。”裴宝珠委屈地嘀咕。 裴如衍一听这声音,面对妻子时的眼中柔光顿时消失,寒冷的视线朝她扫去,“你别急,回去会问你。” 第259章 cp大乱炖 裴宝珠朝着角落的位置躲了躲,低垂着头,两只小黑手揉搓在一起,不说话了。 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后,谢玄的下属也打听到了消息,朝着宣王府的马车消失方向追去。 同片天空之下,两匹马拖着一架豪华马车狂奔,一路冲出京城,城门的守卫看见宣王府的马车疾驰而来,没有任何异色,直接就大开城门让行。 直到马车靠近,守卫们才注意到没有马夫。 没有马夫! “殿下?”守卫试探喊了声,马车已经像一阵风般飞出城。 守卫们面面相觑,还不知什么情况,宣王府的马车自己跑了? 须臾后,周绝期骑马躲过闹市区,驰骋而来,身后还率领着好几名京机卫,“宣王殿下还在车上,快去拦住!” 飞鱼服上的金丝在白日里闪耀着夺目的光,一行京机卫又越过城门,朝马车追去。 侍卫们不疑有他,提剑找马,调派人手守城门,也跟随京机卫而追去。 被两匹上等马拉着跑的马车,到了郊区,更是撒开了腿狂奔,哪是普通马匹容易追上的。 马车内,谢玄腿疼得要命,城外的路崎岖不平,坐在他腿上的少女跟着马车颠簸,他的腿痛上加痛。 “起开!”谢玄没好气地怒道。 虞绵绵单手撑着他肩,欲起身,不料发钗勾住了他的头发。 她没察觉,起身时差点拽下他一片头发,引得他吃痛出声,“嘶!” 虞绵绵屁股刚起来,头发被他往回拽,呈现一个后仰的姿势,根本没法站起身,“殿下!你放开我头发!” “是你扯到本王了!”谢玄驳道,还在伸手解两人打结的头发。 虞绵绵没支撑柱,再次跌坐下来,直接坐在他被砸伤的大腿上。 谢玄痛到龇牙,也松开了解头发的手,闭着眼睛沉淀好一会儿,咬牙切齿地瞪怀中的无辜少女,“虞绵绵!本王的腿若废了,你就拿条腿来偿。” 言语威胁,虞绵绵双手无处安放,是真无辜啊,今日之事,从头到尾都很无辜。 一对眉毛都暗藏心事,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不要生气,她不能跟宣王置气,只好温声道:“我的腿也不能安殿下身上啊。” 外面马还在驰骋,马车内两个伤患仍是挨在一处。 谢玄被她呛一声,现在是对她哪哪都不满意,“你给本王起开!” “那我这次真站起来了哦。”虞绵绵试探。 “等等。”谢玄皱着眉,从座位下摸出一把剪刀,对着她与他缠绕的发梢就是一剪刀。 剪掉的,全是虞绵绵的头发。 一部分散落在两人身上、马车上,而被发钗固定一支小辫子,仍旧缠绕在谢玄的发冠上。 视觉上,就是谢玄的发冠上,多了一条细软的小辫子。 虞绵绵惊愕地低头看看,抬头看看,伸手摸摸右侧少一大截的头发,这下哪里还忍得住,“我的头发!你这人怎么这样!” 谢玄瞪她,“起开!” 虞绵绵到底气弱一节,心里诅咒他,行动上还是站起来。 刚站直,车轱辘突然过了一个深坑,马车咕咚一晃动,她又要跌坐下去。 谢玄睁大眼,生怕自己的腿被她三次重创,双手一伸,将她搂在了怀里。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皆是一愣。 少女香甜的气息伴随着焦味,似在周身缭绕不散,她眉心一点熏黑痕迹,衬得她双眼纯粹,明亮无瑕。 谢玄眉眼戾色消失了瞬息,反应过来后,当即用力推开她。 “嘭。”虞绵绵摔在马车里,本来就酸痛的手腕感觉都要折了。 不是感觉,手好像真的动不了了。 她真的很想骂人,还很想哭,不过都忍住了。 马车还在持续颠簸,她忍辱负重道:“殿下,你快去让马停下来啊!” 谢玄也不想死,满脸郁色,“本王腿都动不了了!” 虞绵绵茫然中透着惊惧地“啊”了声,“那,那怎么办?” “跳车。”谢玄道。 虞绵绵摇摇头,不用看都知道外面什么光景,她就是跳楼跳成这样的,不敢再跳车了啊。 谢玄恶劣地笑道,“那一起死。” “我不要死啊。”谁要跟他死一起啊,虞绵绵想回家。 正在此时,几道马蹄声渐渐靠近。 虞绵绵爬起来,用能动的手打开窗,看见后方的人,语气轻快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谢玄不用想也知道,“是来救我的。” 虞绵绵听了很不快,这会看自己的辫子还挂对方头上,无语至极,好声好气地反驳,“是我爹的人,是来救我的。” 谢玄睨她一眼,讽刺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平阳侯只是食君之禄,京机卫何时成你爹的了。” 完了,这下虞绵绵说不过他了,扭过头去不理会,朝周绝期招手,“周大人,我手断了一只,快先救我出去。” 周绝期一听,面上郑重几分,骑马上来,与马车齐平时,刚要伸手去抓虞绵绵的手,却听车内谢玄命令的声音传出—— “先救本王!” 来不及了,周绝期已经伸手使力,将虞绵绵拖出马车。 少女的裙摆在空中飘荡,如油纸伞初开时伞面绽放的花,下一瞬,人已经稳坐周绝期身前。 “握住。”周绝期肃穆地将虞绵绵的手搭在缰绳上,随后,他在马上起身,轻跃至马车车顶,翻身进入车中。 背上谢玄,再从车内跃出。 豪华的马车顷刻间跑出众人视线,只留一行京机卫和一个伤了手的少女、一个伤了腿的王爷。 虞绵绵独坐马背上,看谢玄好像很生气,但是那条辫子还搭在他头上,他好像忘记了,略显滑稽。 反正一看见辫子,她也很愤怒,但不敢说他什么。 于是她目光移到周绝期身上,较劲地问,“周总旗,你是来救谁的?” 第260章 戒尺拿来 周绝期帮谢玄接骨的手一顿,抬眸对上谢玄冷眼,他又低下头,没说话。 虞绵绵轻哼一声,这样就够了,也不算输。 这会儿,宣王府的护卫们终于赶上来了,赶上谢玄一顿热乎的骂。 骂完后,谢玄指了指虞绵绵,“来人,把她给本王送走,本王不想看见她!” 虞绵绵抿紧小脸,幽幽道:“送走我干嘛,殿下你不讲道理的。” 宣王府的人都不讲道理,护卫临近虞绵绵时,周绝期出声,“殿下,属下送虞小姐回去。” 谢玄不屑地勾起唇角,“收起你的好心。” 虞绵绵眼看着护卫们闭紧,心道危险,单手握着缰绳,跳转马头,双腿一蹬就跑了。 护卫不知所措,看向谢玄。 后者想打人,“怎么,还要本王教你?去追啊,她若死在城郊,本王怎么交代!” 裴如衍、杜承州都看见她是掉下他马车里带出城的! 护卫们听话地去追。 谢玄吐出一口浊气,腿骨被周绝期一转,额头痛出一层汗。 * 此时的宁国公府。 沈桑宁和裴如衍从马车上下来,下人找来外袍给裴如衍盖上,两人身上还算干净。 裴宝珠就不一样了,躲在马车里,不肯出来。 裴如衍冷呵一声,“下来!” “我不。”裴宝珠的声音很轻,一如刚回京那日,躲在马车里,非要许氏牵手才下车。 而今天,是因为害怕,不祥的预感告诉她,接下来要面临的场面会比较严峻。 这会儿,许氏听见风声从府中出来。 沈桑宁未见其人,就听其焦急的声音:“宝珠,你这是又往哪儿跑了啊,宝珠!” 只见许氏跑到马车前,马车的门敞开着,当看见里头黑黢黢的女儿时,许氏都忍不住一愣,“来,娘牵你下来。” 许氏伸出手,裴宝珠不动,委屈道:“不要,大哥肯定会罚我。” 许氏尴尬地朝裴如衍看一眼,然后诱哄道:“宝珠啊,你大哥怎么会罚你呢,不会罚你的。” “真的?”裴宝珠狐疑。 裴如衍淡然地转过身,不谈真假,挽着沈桑宁进了府。 许氏松口气,“你看,你大哥都走了,不会罚你的。” 裴宝珠眼巴巴望着他们走远,才慢悠悠地伸出手,小黑手搭在许氏的白胖的手上,一下子就把许氏的手染黑了。 母女扶持着进了府,前脚刚迈进去,后脚刚抬起,四个本该在怡景轩的婆子就从两旁闪出来—— “四小姐可真让老奴们好找。” 许氏下意识要护一护,前院的护卫长又小跑过来,对方客客气气地道:“二夫人,世子请四小姐过去问话。” 裴宝珠一听,赶忙缩到许氏身后,熏黑的花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是干净的,“娘~”委屈地流下两行清泪,脸上瞬间多了两条泪痕。 可许氏护着也没用,四个婆子有了世子给的底气,直接上前把这位娇贵的四小姐拽出来,好声好气地道:“四小姐乖,别让世子久等了。” 许氏要追,护卫长在一旁斟酌道:“二夫人,您可以去围观的。” 许氏当然要围观,宝珠可是她的女儿啊!再说,她怎么也是裴如衍的长辈,当着她的面,拖拽她的女儿,世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等许氏赶到时,裴宝珠已经跪在地上了,宁国公和虞氏没来,高位上坐着的成了这对年轻夫妇,连余嬷嬷都站在一侧。 余嬷嬷得了示意,严肃开口—— “四小姐为何出去,从哪出去,好好交代。” 裴宝珠吸了吸鼻子,伸手指了指上首的沈桑宁,“我看见她出去,所以才跟着出去……嗯,狗洞出去的。” 说到狗洞,嗓音轻了许多。 被指的沈桑宁还没生气,裴如衍朝余嬷嬷看了眼。 随即,余嬷嬷走至裴宝珠身侧,招呼也不打就直接扬起戒尺,“啪”的一下,精准打在裴宝珠伸出来的手指头上。 “四小姐说话指人的毛病,是时候该改改了,还有,您指的这位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您的长嫂,长嫂如母,难道平日里对待母亲,您也这般放肆的吗!” 裴宝珠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戒尺,痛得精神恍惚,捂着手指哇地一下放声大哭出来。 这一幕,看得许氏如何能不心疼,想冲上去护着女儿,却被一排护卫拦住。 “二夫人,世子正在管教四小姐,还请您暂时不要插手。” 许氏气得快厥过去,也只能在外面看着。 “啊啊呜呜呜啊——唔。”裴宝珠闭眼大哭,突然口中被塞进一块布条,让她放不出声来。 余嬷嬷皱眉,“大户人家的千金,不该像四小姐这般嚎啕大哭,就这样,塞着布条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就是四小姐目前努力的标准。” 裴宝珠没了声音,厅堂中清净了些,此时裴如衍才缓缓开口,“今日推你嫂嫂的,是哪只手?” 秋后算账了,裴宝珠害怕地往后挪了挪跪的位置。 “不说的话,就算是两只手了。”裴如衍冷漠地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任性的妹妹。 裴宝珠仰着头。 裴如衍弯了弯身,伸手将她嘴里的布条抽出,“说话。” 只见一只小黑手伸了出来,“这只,我不是故意的,嗝。” 裴如衍肃着脸,“不是故意的?你下意识的行为足够说明了你有多任性,叔父叔母惯着你,才有你今日。” “这是京城,难道每日都有人为你兜底吗?” “你跟踪你嫂嫂,差点葬身火海,若我们当时已经离开,你现在还能不能安然地跪在这里?可你竟还怪到你嫂嫂头上,怪她让你丢了脸?” “你推她时,可有想过她还怀着身孕?” 裴如衍眸光渐冷,一抬手,余嬷嬷就将戒尺放在他手心里。 他拿着戒尺,“手放平。” 裴宝珠不敢放平,立即要收回手,手肘却被一个婆子抓住,硬生生地放平在空中。 厅堂中响起“啪啪啪”三下,挥动戒尺时,速度快得都能听见空气中,风被打的声音。 “知错了吗?”裴如衍问。 裴宝珠痛到麻木,耳朵嗡嗡的,没听清,下一瞬,手上又被打了三下。 “啊——”她再次大哭,这次没被塞布条,到底是千金小姐,塞布条不太好看。 嬷嬷伸手,手动将她下颚阖上。 第261章 扬州大雨 许氏在外面看得焦心不已,但刚才裴如衍说的话,她也听见了,得知事情全貌,反而不敢去置喙了。 毕竟是女儿错得离谱,一会儿跟踪,一会儿推人。 还差点葬身火海,许氏一想到女儿的任性差点自食其果,就心慌不已,哪里还会去怪裴如衍管教。 裴如衍的言语,真的是说给宝珠听的吗?许氏觉得未必,也可能是说给她听的。 宠女无度,只要宝珠一日不在视线内,就有可能闯出她无法承担的祸事。 里面,裴如衍还问,“知错了吗?” 这回,裴宝珠听见了,点头如捣蒜。 伸着的小黑手已经泛起红血条,疼得蜷缩起来。 裴如衍没扔戒尺,还给了余嬷嬷,让其将戒尺和裴宝珠带回去。 裴宝珠哭着走了,出了厅堂,却没瞧见许氏身影,更是委屈悲痛。 二房的一走,安静不少,裴如衍还站在原地。 一直没说话的沈桑宁,忽听他轻微地叹了声,于是上前,低语道:“我们回去吧。” 这一世,她都不用做“坏人”了,该说教的,全让裴如衍说教了。 他回头看她,眼底躁意消散,“嗯。” 沈桑宁不忘派人去平阳侯府问一声,看看绵绵是否安全回府。 转眼,到了八月十四。 这一天,终于被沈妙仪给盼到了。 前世,正是八月十四戌时,扬州大雨生水患,后半夜,八百里加急就将灾情传入京城。 白日里,沈妙仪心情依旧很好,等待着水患的消息。 其他各院都各司其职,并无异处。 怡景轩的裴宝珠手疼,但还是得被余嬷嬷要求学规矩。 谁让余嬷嬷孤独一人,也不用回家过中秋呢,就留下来跟她“作伴”了。 而今天段湘烟没来,说是病了。 彼时,段姨娘还在自己房里做鞋,一边想着儿子去了边塞会不会住得惯、吃得惯,何时抵达边塞。 虽然离别还没多久,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听闻边塞的风沙很大,段姨娘想做几双厚底的鞋,这样风沙不会灌进去,到时候寄过去。 想到明日是中秋,不能与儿子团聚,她思念之余,更多的,是担忧裴彻会不会孤独。 思及中秋,又联想到自己的侄女,中秋还是应该让湘烟回去过节,毕竟双亲尚在,留在府中过节像什么样。 段姨娘正要去找侄女说一声,明日带些礼品回家,却听她上回风寒未愈,今日醒来又加重了。 于是急忙赶过去。 一进门,就见段湘烟憔悴地躺在床上,嘴里虚弱地喊着,“姑姑。” 段姨娘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我去请大夫。” “大夫已经来过了,”段湘烟咳嗽几声,“让我这两日不要见风,怕是学不了规矩了。” “这个时候还管什么规矩,你好好休息!”段姨娘替她掖被子,满脸担忧。 段湘烟难受道:“姑姑,中秋团圆,我若回不了家,我爹会不会怪我?” 段姨娘脱口道:“你只管留在这养好身体,我派人去跟你爹说一声就是。” 段湘烟感动地眼角出泪,点点头,段姨娘拿着毛巾帮她擦脸,照顾许久才离去。 那厢,沈桑宁得知段湘烟病了的消息,冷嗤一声。 估计就是装的。 俗话虽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可真的住惯了金窝银窝,谁要回狗窝?除非是落叶归根。 段湘烟就是这种状态,已经开始把国公府当成家,一心要留下。 关于她要如何勾引裴如衍,等她找到机会,肯定会诱导裴宝珠出主意。 如今怡景轩里外,都是眼线,沈桑宁并不担心。 让她更担心的,是今夜,能否是个平安夜。 夜色已至。 戌时,京城并未下雨。 沈桑宁站在门外,仰头看着乌压压一片漆黑的天,黑得仿佛能吞噬一切。 凉风吹在身上,让她心慌。 不知为何,她有种强烈的不安,面对天,她太过渺小,所以什么都算不准,什么,都抓不住。 命运真的能够改变吗? 肩上蓦然一重,她回头看,裴如衍悄然站在她身后,为她披了件厚重的外衣。 “天凉。”他道。 也没有催促她进屋,而是站在她身侧,执起她的手,替她暖着。 沈桑宁收回眸光,今夜,恐怕她也是睡不着了,至少要等到后半夜。 同一时刻的扬州,比她心焦的,大有人在。 扬州已经连着下了好几日的大雨,入夜后雨势愈发磅礴。 雷声轰鸣,人心惶惶。 一处一进宅院内,灯火通明,少女穿着蓑衣,拎着食盒进到廊下。 屋檐不停地被雨水击打,庭院里积满了水,少女进屋时裤腿都能拧出一壶水来。 屋内窗子没关,年迈的男人透过窗户,望的是同一片天,却是不同的模样。 苍穹似裂,你不知它何时会化为凶猛的野兽,趁着黑夜,将你吞噬。 “祖父,喝点粥,早些歇着吧。”姜璃将食盒打开,端出热喷喷的粥。 姜太爷背着手,满怀心事,“我总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姜璃抓着食盒的手指紧了紧,“祖父,熬夜伤身。” 姜太爷仰望天上看不见的月亮,“璃儿,这次不能回家过中秋了。” 姜璃点头,嘴角弯了弯,“但是堤坝已修建完成,待雨停,我们就可以回家了,虽然会错过中秋,但也能团圆。” “虽然雨大,但是我方才去瞧了,水位不算高,祖父不用担心。” 姜太爷摇头,“璃儿,你要明白,没经过时间检验的成品,不算成品,就如修造楼屋,屋顶漏不漏水,造屋的人说了不算,天终有下雨的一天,到那天,成效方显。”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万一出现,对了,今日下游的百姓可否配合疏散?” 姜太爷说完,姜璃面上凝重一分,“大多数都不愿意,祖父,我们堤坝修得高,水涨不上来的。” 第262章 水患危机 “不愿意?”姜太爷急得团团转,“不行,快去官府调派人手,务必连夜将下游百姓疏散!” 说着,姜太爷连蓑衣都忘了穿,就要往外跑。 “祖父!”姜璃看了眼桌上没动的粥,追出去拖住,“大半夜的,仅凭两句揣测之言,他们不会配合的啊!房屋是百姓的根,他们舍不掉!” 只这一会儿,大雨将祖孙俩淋成落汤鸡,姜璃还好,她蓑衣斗笠未摘。 姜太爷花白头发湿哒哒垂下,固执道:“性命与屋舍,孰轻孰重?必须疏散!璃儿,没人能担得起这个万一啊!” 姜太爷甩开孙女的手,去开院门。 姜璃见拗不过,转身跑回屋里取蓑衣斗笠和伞,再追上去,态度强硬地给姜太爷披上。 此行监督修葺堤坝的钦差就住隔壁院子,还在担忧大雨会不会将种在庭院里的花浇死,突然听到姜氏祖孙俩的大嗓门,说要疏散什么百姓。 没过多久,宅门就被敲响,外面是姜璃的声音,“卢大人,我祖父要去官府借用人手疏散百姓,还请您一同前往。” 一天天的,就这对祖孙俩事最多。 卢钦差本来想装睡,不理会的,奈何姜家的小姑娘和姜老头一个倔样,不开门就一直敲,也不管你睡没睡。 “卢大人!快开门!我知道你没睡!卢大人!等回了京城我爹会感谢你的!” 糟糕,差点忘了,姜璃她爹是个御史,更倔! 这家人真是绝了。 卢钦差赶紧让下人去开门,自己换上一副笑脸,撑着伞走出去。 门外,形单影只的少女穿着不符合身型的宽大蓑衣,即便戴着斗笠,脸上还是湿漉漉的雨水。 卢钦差心道一个姑娘家,干嘛要出来做这些累活,姜家的男子难道是死绝了?到底也是有女儿的人,卢钦差的假笑中多了一分关怀,“姜姑娘,方才我在屋里休息呢,没听见,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小姑娘总淋雨不好的,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姜璃摇头,一脸急色,“我祖父已经去找知府了,您此行也带了侍卫来,请您一道去吧!” 卢钦差拧眉,“你们也太突然了,那堤坝好好的,没事疏散什么百姓啊,他们白日里不配合,难道晚上就配合了?胡闹嘛不是!” 姜璃仿佛没听到他的抗拒,“卢大人,快些随我走吧,我祖父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边说,她边抬手,试图上手拖人。 她实在怕祖父一人离开太久,出什么事。 卢钦差吓一跳,避开她的触碰,无奈道:“怎么还上手了,我随你去还不行吗!走走走。” 姜太爷一人先跑到了知府府邸,被门房请了进去。 大半夜,被吵醒的知府怨气很重,但看见姜太爷,怨气就憋了回去,先是恭维一番,但姜太爷直接说出来意,让知府脸上挂不住笑。 知府愁道:“并非下官不愿调派人手,实在是此举过于激进了,这人人都知道河堤不会出事,还要在大半夜挨家挨户强制转移,恐怕引起民愤,若今夜没有洪灾,明日官府怎么下得了台?” 姜太爷皱眉,“没有洪灾,不好吗?” 知府一噎,“当然好,但百姓会觉得官府多此一举,影响了他们的生活,您看啊,大多数的男丁,明日上工的上工,开店的开店,读书的读书,半夜打扰他们,那明日他们就没精神头了,少一日工钱,他们要闹起来怎么办?何况马上就宵禁了,官府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吧?” 理由之多,让姜太爷无法逐一反驳,只正色道:“你不会忘了,上一任知府是因何被抓的吧?” 知府又是一噎,想到上一任知府因贪污修缮河道的银款,下场凄惨,再听外头卢钦差也来了,随即改变了态度,“下官这就调派人手,还请保证百姓的安全。” 就光是调派人手,就花了近一个时辰。 等衙役和护城军去敲响四街八巷的人家,街坊都是怨声载道,没几个愿意搬走的。 即便是临时。 谁会愿意大晚上被叫起来躺外面去。 “一天天的事怎么那么多!” “这雨都下了几天了,也没见有事啊!” 条件稍微殷实些的,比如下游城西的周家,周家的小儿子表示道:“那种随便搭建的难民营,谁要住啊!还不如我家柴房呢!” 最后,都是被强行转移的,百姓们的怨气很重。 那临时搭建的营帐,在上游,徒步走过去都得一个时辰,晚上可怎么睡呀! 连条件殷实的人家都被迫配合了,唯独这周家剩下一个老太爷,瘫痪在床上,意识模糊已是弥留之际,根本没人敢动。 若是抬过去,只怕还没到营帐,半路就没了。 对于老人家来说,是受罪,“死,也要死家里。”他虚弱道。 床榻边,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握着老人的手,“阿爷,我陪你。” 周老爷年过古稀,这些年与兄弟来往得少,妻子在去年病逝了,大儿子死了,大儿媳改嫁了,大孙女随着改嫁了。 二儿子做狱卒,前些年被犯人打死了,二儿媳病死了,留下年幼的小孙女,日子越过越不景气。 三儿子做点小生意的,赚的足够生活,有两个任性的儿子,但三儿媳是个精抠的,不舍得给老二的女儿花钱。 所以这小孙女,一直是跟在周老爷身边的。 三房被官兵强制转移,都不知道带上她。 周老爷叹着气,忽听一声“阿兄”。 周老爷的弟弟身体健朗,被转移的时候经过周家,来探望他,“兄长,你别怕,这水淹不上来,最多明日,我们就回来了!” 周二爷家过得还没周家好,但一直让周二爷引以为傲的,是孙子在京城做官,大名鼎鼎的京机司里当小头头呢! 周老爷见周二爷一家来了,垂死病中强撑着坐起,将小孙女的手交到周二爷手上,“拜托了。” 小姑娘不想离开,忍着情绪没有哭闹,“阿爷,我不要离开你。” 阿爷的身体可能撑不过一两日了,她怕见不到阿爷最后一面。 这个世上,她只有阿爷了。 周老爷亦有所觉,对自己的身体再清楚不过,听着外面的雨声,和官兵催促的声音,嘶哑地对小孙女交代道:“素素,听阿爷说,那位姜大人治河有些年头了,你要听他的,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官府什么时候说可以回来,你才可以回来,知道吗?” 年仅六岁的周妙素掉着眼泪,点点头。 周老爷又道:“往后三房若对你不好,待你稍微长大些,就去京城找你大堂姐,她如今嫁入公府,即便是为了颜面,也不能弃你不顾的。” 第263章 米,米,我的米…… 周素素继续点头。 周二爷的家眷在外面被官兵催得不耐烦,于是也朝屋里催促,被周二爷骂了一句。 周老爷急咳一声,最后看一眼小孙女,临终托孤地朝周二爷望去,“拜托了。” 周二爷保证道:“放心,就算你家老三不养她,我也养得起!” 语罢,拖着周素素离开。 周老爷安心地倒在了榻上,听着雨声,浅浅呼吸。 宅院外的脚步声一直持续了一两个时辰,才将下游的百姓转移完。 后半夜的雨势并未转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难民营里怨声载道,虽然雨大,但是没有洪水啊!营帐里潮湿得很,一张张床搭得老高,走出营帐就是混着水的湿泥。 有的人还想半夜偷溜回家,被官兵拦住,赶回营帐睡觉。 因着雨势大,天亮得晚。 不过京城天亮得挺早的。 其实天还没亮,但有一种亮,叫做沈桑宁觉得要亮了。 她装睡了一夜,其实一夜都清醒得很。 装睡,是为了骗过裴如衍。 因为他要早朝,她不想他陪着熬夜,所以装睡着,实则是为了让他睡着。 已经到了寅时,还未有消息传回京,说明扬州水患的危机解除了。 沈桑宁终于彻底安下心,再一会儿,裴如衍都该起了。 她闭上眼,不出片刻,就睡了过去,睡得格外熟。 待天蒙蒙亮时,裴如衍将她被子掖好,穿着官服出门。 走到屋外时,空中正飘着几粒小雨。 陈书自然不会让世子淋到一滴雨,早就撑着伞备着。 这厢,沈桑宁是安心入眠了。 殊不知福华园的沈妙仪,疯了一夜。 起初是盼着,兴奋地等待消息,一夜都不困。 没盼到水患的消息,她还安慰自己,或许是传消息的人慢了,可后半夜还没有消息!她就坐不住了! 在屋内砸光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散落了一屋子的米。 素云一般是夜里要回周家的,但昨晚很特别,被沈妙仪要求留下待命。 沈妙仪想的是,只要一等到消息,就可以让素云去给扬州传信,让守米的管理者慢慢将米价哄抬上来,然后涨米价卖米。 结果,倒是白留了素云。 素云早就困了,看着正在发疯的主子,头疼道:“主子,您到底怎么了?您当心腹中孩子啊!” 沈妙仪疯笑道:“怎么,我怎么了,我能怎么了,我都这样了,我还能怎么了,孩子,对,我还有孩子,有孩子有什么用?为什么事情会有变化?那些米要怎么办!” 素云疑惑,“米?您囤的那些米吗?” 素云也很想知道,那些米囤着做什么。 狂笑完的沈妙仪,跌坐在地上,凄苦彷徨道:“怎么办,那些米怎么办,我亏了!我现在没钱了!” 素云不解,“怎么会亏?米放在那儿,还是您的啊,卖出去不就成了?” “是啊,”沈妙仪眼睛一亮,“原价卖出去,我至少不会亏!去,你去给扬州传信,让他一天之内,把米卖完。” “一天?!”素云瞠目结舌,“那么多米,怎么卖得掉。” 却见沈妙仪面色诡异,素云不敢多呆,生怕自己受到伤害,赶紧出去给扬州的仓库去信。 回到周家时,天已经亮了。 周韬阴鸷着脸,坐在床榻上,看见素云归来,就阴恻恻地盯着她,“昨夜去哪儿偷汉子了?” 难听的话,让素云忍不住反唇相讥,“越是爱偷人的人,才觉得别人会偷人。” “你说什么?”周韬大怒,去解腰带。 素云见状,下意识就要跑出去,却被周韬眼疾手快抓住,一把拽回,扔到床上。 “周韬!你要做什么!你再敢打我,主子不会放过你的!”素云大喊,为自己壮胆。 “不会放过我?”周韬好笑道,“这话你说了好几次,她哪次为你出头了?一个贱婢,也敢跟我叫喊,果然是主仆一样贱,合该好好教训!” 说着,抽出腰带,就往榻上女人打去。 本来就对沈妙仪颇多怨气,周韬打不了沈妙仪,打她的丫鬟也好,“贱人骗我!她偷人,她娘偷人,你也敢背着我偷人!” 他一遍遍咒骂,伴随着屋内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隐隐约约地传出屋外。 路人邻居见怪不怪,摇着头离开,不愿管腌臜事。 打婆娘的男人不少,有时候好心管了,不仅不会被感谢,还徒惹一身骚,见惯后,也就没人爱管了。 等到屋里的男人要出门的时候,自然就不打了。 奈何今日周韬不出门。 那哭喊声不断,只是到后面都没什么力气哭了。 突然,一只黑靴踹上周家宅门,都不带敲门的,门直接没了。 一男一女冲了进去,里头的周韬听闻声响,才停止家暴,走出来。 庭院内,玉翡跑进屋内,瞧见素云浑身是伤的模样,赶紧去扶。 后者面如死灰,也不喊疼,坐起身子,低垂着头不说话。 玉翡和素云虽无交情可言,但就是看不下去,走出屋,字字铿锵地指控道:“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怎可毒打她?” 周韬看着陌生男女,愤怒道:“你们是谁?敢私闯民宅,知道我是谁吗?!” 玉翡:“你都说了私闯民宅了,你自然是民了。” “你!”周韬竟然怼不过她,撸起袖子就想打人,被一旁的男子挡住。 男子的着装有些眼熟,像是……像是谁家的护卫。 忽然,另一个俏丽的少女冲了进来,这个更为眼熟了,是国公府的丫鬟! 周韬豁然开朗,院子里的陌生人,都是国公府的丫鬟和护卫。 都是下人。 下人还敢私闯他家?他是京机卫的小旗,这件事再怎么说,他也没错! 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第264章 素云清醒 想着,他就要抡拳,却听刚冲进来的丫鬟瞪眼道—— “你敢打一个试试!” “我们奉了世子夫人的命,来接素云姐姐回府,你敢打我们吗?!” 说着,紫灵还鼓着气朝前走一步,仰头壮胆,浑身散发着身后有人的威风。 空中飘着小雨,洗不去周韬的愤怒浮躁。 他撸着袖子,都未曾权衡利弊,眼看拳头就要落到紫灵脸上,又一道厉色女声传来—— “住手!” 看到来人,他不禁愣住,方才的愤怒化为了惊愕。 他打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为何谁都要来插手?即便素云是国公府的丫鬟,可一个小小丫鬟,何至于惊动世子夫人? 来人正是沈桑宁。 一干护卫跟在她的左右两侧,在最前头的是陈武,他一手握剑,一手为她打伞。 她气质淡然,透着冷意的眉眼扫过何处,那处的雨都仿佛冰凉刺骨,身后威风凛凛的护卫都是常年跟着裴如衍的人,与府中普通护宅院的护卫不同,气场如罗刹。 而她,成了带领罗刹的睡莲。 沈桑宁真的还没睡饱,前半个时辰,被廊下紫灵的嘀咕声吵醒,才知玉翡一时冲动来救素云,于是她起身带着紫灵赶来。 看着一院荒唐,以及站在主屋门槛旁,扶着门框得以站稳的素云,沈桑宁的睡意全无。 素云伤痕累累,眼眸无光,只是看见院中来人,有些惊讶和自嘲。 “世子夫人,”周韬尽量尊重,言语不解,“我与您无冤无仇,您为何要管我家事?” 沈桑宁从素云身上移开眼,“你所谓的家事,就是欺凌女子,以夫妻之名,殴打践踏?” 周韬眉头蹙了一下,显然不太认可这种说法。 却见沈桑宁身后一行侍卫捏紧拳头,周韬梗着脖子悄悄垂放下左右手,势弱了分,“我娶了她,就是她的天,即便你是国公府的夫人,也无权插手。” 就他这样,还敢自认为是谁的天,沈桑宁觉得实在可笑,忍不住冷笑一声,“那从今日起,你就不再是了。” 周韬不知所措,“什么意思?” 紫灵两步走到沈桑宁身前挡着,仰着脖子代替说话,“自然是要带素云回国公府,我们国公府的人,轮不到你作践。” 面对着叫嚣的小丫头,周韬的尊严受到挑战,瞬间变得凶狠,“她既嫁给我,便是我周韬的人,就算是世子来了,也没道理将她带走,我都未计较你们私闯宅院的罪过,难道你们宁国公府就不讲律法了吗?” 说话时,凶恶的眼神对着紫灵,也不看一眼紫灵身后的人。 沈桑宁将紫灵往边上拨了拨,“律法?你随意欺凌妻子,难道符合哪条律法吗?” 暴力者竟还主动谈及律法了,真是稀奇。 周韬冷哼,执着道:“那也用不得世子夫人您费心,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们休想带她走。” 此刻伤痕累累的素云若被国公府带走,这街坊邻里要怎么看到他?难听的话会不会传到京机司去? 甚至损害到他在外的颜面。 思及此,周韬打定主意,不能让步。 他不让步,沈桑宁也绝不会让步,“周韬,不管你对素云怀揣着何等心思,你都注定不是她的天,她嫁给了你,但你做不了她的主,她自己能说话能选择,今日她若愿意跟我回去,我必定会带她回去。” 她语毕,将目光投向门槛边怔愣的素云,什么也没说,沉静的神色已经透露出所有想说的话。 素云的眼中,暂时没了烦忧,好似再看不见这个住了许久的庭院,看不见令人作呕的人物,此刻只装了一人。 这个人,素云从前都不敢直视。 小雨朦胧,可她的身影格外清晰,她仿佛会散发着光,而这光,并不是今日才有,只是从前的素云不会正视。 昔日在伯府时,大小姐待人温和,端庄知礼,却不得伯爷喜欢,大小姐亲娘早逝,亲爹不喜,伯府下人都能看得出来,可她从未抱怨什么,反而更加努力精进自身。 画工和女工,都是同辈佼佼者,即便如此,仍未得到伯爷真心夸赞。 素云从未生过怜悯之心,因为对方再惨也是伯府千金,素云没有资格怜悯,反而是为自己的主子庆幸,庆幸主子能得伯爷宠爱。 素云一直都知道,二小姐不是什么好人,但主仆一荣俱荣,故而盼着沈妙仪能好,只是没料到,自己的下场会是如此。 自打成婚那段日子起,变了很多,素云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大小姐也变了些,大小姐成婚后气质更沉静了,不再会为伯爷的几句话而伤心,反而会与伯爷作对了,想来是因为嫁给世子有了底气的缘故。 而二小姐,变得更坏了,只要能抢走大小姐的东西,就开心。 这种“坏”,素云也从没试图阻止过,今日想来何其可笑,因果循环,二小姐也没放过自己,而最后,救自己的,却是大小姐。 小雨丝刮到脸颊上的伤口,清清凉凉的。 素云清醒了些,再看,发现看着自己的不只有大小姐,还有……大小姐身边的人。 今日特意赶来相救的玉翡、紫灵。 平日里明明没什么交情,却能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挺身而出。 看啊,好的主子,就有好的奴婢。 而自己这种坏的奴婢,就只能配恶毒的主子了。 素云自嘲一笑,对上周韬阴鸷的脸,对方恶狠狠地瞪了眼,仿佛是在警告,素云正想骂他一句,忽听身侧玉翡焦急道—— “素云,你跟我们回去吧,少夫人会给你作主的,你有选择的。” 素云突然放下了骂人的心思,对面周韬反而想骂人了,却被一护卫捂住了嘴。 素云轻轻地点头,却因自己的“恶毒”,不敢再看伞下的沈桑宁。 沈桑宁见她点头,便吩咐紫灵和玉翡进屋收拾素云的东西。 “少夫人,那些东西,我不想要了。”素云松了口气。 要孑然一身地离去,这一次,不会再有负重了。 往日的主仆荣耀,一荣俱荣的想法,在素云脑海中烟消云散,往后,只有自己。 第265章 沈妙仪损失唯一心腹 沈桑宁“嗯”了一声,玉翡和紫灵一人一边扶住素云,要将其带走。 捂着周韬嘴的护卫一松手,周韬就不肯了,放声大喊,“你们凭什么带走我的妻子,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他疯了般地追上来,被几个护卫用刀鞘拦住,毫不费力。 沈桑宁走在前面,前脚都迈出了门槛,明明可以潇洒地走掉,却还是驻足回了头,“我会去京兆府递一则请求和离的状纸。” 周韬鄙夷,“和离?一个和离过的女子,怎么活?谁还会要?” 虽然他也不想要,但绝不是这种形式下的和离! “她可以重获新生活,而你,经历此事,恐怕失去的不仅是一段婚姻。”沈桑宁挑衅地勾勾唇角,话语未尽,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离开后,并未直接回府。 沈桑宁的动作很快,找状师写了状纸呈交过去,既然周韬要讲律法,那她就跟他讲律法。 又找大夫给素云验了伤,留作证据。 官府判决不会那么快,不过素云占理,身后还有沈桑宁撑腰,官府判决和离不会有意外,只是需要等几日。 而这几日,素云自然是住在国公府。 想到和离事成后,周韬名誉扫地,这京中不会有女子愿意嫁给他,京机卫能不能留他,都未必。 素云越想越开心,都不觉得伤口疼了。 素云这件事,指定是瞒不住的,前脚刚回府中,后脚福华园内就听见了风声。 一个个小丫头聚在一起,说素云攀上新靠山了,不用和二少夫人一起被关福华园了。 这话,让本就处在焦虑中的沈妙仪听见了,彻底疯狂,“小蹄子在哪儿呢?她不可能背叛我,她人呢,把她喊过来!” 福华园的下人都限制行动,面面相觑,没有一个想去喊素云的。 素云已经被安置在了其他的下人间休养,沈妙仪气得疾步冲出去,“我倒要问问,她被许了什么好处!” 护卫们想拦她,她几近疯魔地在雨中喊着,“我肚子里是裴彻的长子,你们敢伤我吗?!” 闻言,护卫们相视一眼,当真没人敢冒头,都怕伤了她肚里头的孩子。 这一迟疑,就让她跑出去了,护卫们在后头跟着。 正逢裴宝珠从怡景轩出来,半路就被疯疯癫癫的女人撞倒在地,雨伞飞了,屁股一疼,衣裳也脏了。 裴宝珠气不打一处来,缠着白纱布的右手指向对方,“你谁啊——二嫂?” 这才看清楚对方,爬起身,“二嫂,你干嘛啊?” 沈妙仪视线掠过周围,“素云呢,你看见素云没?” “素云?”裴宝珠眉头皱了皱,哪里会知道? 倒是身边的夏香略有耳闻,一边将裴宝珠扶起,一边回答,“素云好像在东边的大通铺下人房。” 沈妙仪听闻,朝夏香所说之处冲去。 后头的护卫还是跟着。 裴宝珠惊愕地在原地愣了许久,看着这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她是疯了吗?太思念二哥了?” 或许真是疯了,反正护卫都这样觉得。 疯疯癫癫的,哪里有半点公府女眷的样子。 转眼间沈妙仪就跑进了传说中的东边下人院,这整个院子都是下人房,她一间间找过去。 这个时辰,其他下人都在忙碌,房里没什么人,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正在休息的素云。 素云坐在榻上,一愣,大致是没想到沈妙仪会找过来。 沈妙仪进了房中,就捂住鼻子,嫌弃地走到素云面前,连问都不曾问一句背叛与否,直接嘲讽道—— “我还以为沈桑宁许了你什么好处,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叛主,果真是贱蹄子,放着两人间的丫鬟房不住,还喜欢住大通铺的下人房,看来是她身边得脸的太多,青云院都匀不出一间给你啊。” 沈妙仪嘲笑完,自己心情并未好多少,看素云满脸的伤,不问也知道是谁打的,就不问了,“呵,你以为你去青云院能有出头之日?她满院子的丫鬟,但凡有能用之人,她都不可能用你,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素云平静地听完,心中对自己的鄙夷更多了些,“二少夫人说完了,还请出去吧,我要养伤。” 这个平和的态度,沈妙仪一下就联系到沈桑宁,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好受的是自己,此时再不出底牌更待何时! “你的身契还在我的手上!你以为你能走得了!” “当初没放你的卖身契,果然是对的!你这贱骨头,若不是身契牵制住你,恐怕早就飞出去了!” 素云抬眸,“我都快被打死了,还要身契有何用。” “你——”沈妙仪发觉身契都不管用,才开始慌,“你,你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是少你吃穿了?我知道你想与周韬和离,我没不答应,熬过这阵子,马上就好了!” 素云默默地不说话。 沈妙仪看着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咬牙问,“我让你传信去扬州,你传了没有?” 素云豁然,“二少夫人就是想问我这事?那您可以放心,早晨出了府,我就去传了信,等米仓的伙计收到信,自然会将米以低价售出。” “传了就好。”沈妙仪情绪稳定下来,米别砸手里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少了个心腹,大不了再培养一个! 又听素云淡淡道:“这是我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 沈妙仪冷哼一声,“没哪家奴仆,像你这般架子高还贱的,我自认没什么对不起你,你离了我,对于沈桑宁而言,你也没了利用价值,往后恐怕连这大通铺都住不上,身契我也不会给你,你休想得到自由!” 语罢,她冷笑着离去,没了来时的疯癫,还从下人房拿了把伞,撑着走了。 门也不知道关。 外面还下着雨,是一个护卫好心地将门关上。 素云苦涩一笑,好不容易放下的心事,又提了起来。 明明玉翡说过要相信大少夫人,素云是信大少夫人的,只是,心底的悲凉让她没了归处。 她恨周韬,也恨害她过成这样的沈妙仪。 沈妙仪为什么突然要囤米,这件事,素云一直没有想通,但其中一定有问题。 一定得告诉大少夫人才行。 第266章 妙妙乐观的生活态度 那厢,离去的沈妙仪慢慢悠悠地在雨里漫步,反正等米低价卖了之后,就算回不了本,也能拿回至少一半的成本。 总比全亏了好。 钱嘛,算了,毕竟她不是商贾之女。 她这样安慰自己,把自己给安慰好了,再不济还有亲爹娘,伯府也是她的依靠。 生活总是要往前看,她还有孩子傍身呢。 等等,孩子! 沈妙仪将亏本卖米之事看开,才想起,素云是知道她腹中孩儿真相的!如今素云背叛了她,万一出卖了她怎么办? 一时间,她如遭雷劈,正在原地慌张不已。 素云叛主,空口白牙光凭几句话,休想定她的罪!届时她不承认,素云没有物证又有何用! 与周韬通奸之事,周韬也绝不会承认的,这事关他的前途,他就算不喜她,也不会那么傻的。 沈妙仪不停安慰自己,在雨中站了太久,身后那些护卫实在等不下去,催促道—— “二少夫人,快些回院子里吧,别让属下们难做。” 沈妙仪才不管他们难不难做,她身为主子,难道还需要在意护院们难不难做? 她偏不。 慢慢地走在小路上,忽地,身后冰冰凉凉的物体戳到她背脊上。 沈妙仪怒目回头,见来人黑衣束发,英气的面容开腔尽是冷漠—— “少夫人听说您跑出来,很担心您的身体,特命属下送您回去。” 陈武的剑柄朝沈妙仪瘦弱的脊骨上戳,让她背上隐隐作疼。 沈妙仪气得脸色发白,“你,你……” 陈武充耳不闻,拳头握紧,抬手佯装要动粗,沈妙仪知道陈武是裴如衍的心腹,地位非寻常护卫能比,真要动手抓她,也没护卫会阻拦。 见状,她撑着伞就福华园走去,步子加快,跟刚才漫步的心态完全不同。 直到将她送回院子,陈武才功成身退。 另一头。 被半路撞倒又爬起来的裴宝珠,早已进了段湘烟的屋舍,让几个丫鬟守在屋外。 段湘烟气若游丝,虚弱地躺在榻上,看见来人,半睁了睁眼,“宝珠妹妹,咳咳,你来了。” 裴宝珠坐在床边,听她咳嗽,稍稍远离一些,“怎么就突然病得这样重了?” 段湘烟摇头,“想来是那日淋了水,染了风寒,好在世子无事,否则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咳咳咳咳……” “好了好了,”裴宝珠裹着白纱布的右手伸过去,隔着被褥替她顺顺胸口,“我大哥体质好,一点事都没有,你病得这样重还挂念他,要不是你出身太差,我还真想让你当我大嫂了。” 段湘烟悲凉地笑了笑,“我怎么敢肖想,世子清风霁月,年少有为,能陪在他身边的女子,恐怕是上辈子积了大德的,我怎么配呢。” 她认为的妄自菲薄,落在裴宝珠耳里,变了味道,成了有自知之明。 裴宝珠思忖一番,觉得她很有当妾室的觉悟,“你说的对,我果然没看错你,不过你放心,正妻之位虽落不到你头上,但妾室还是能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反正时间多得很,天天去他眼前转悠,以你的容貌,我不信他一眼都不看你。” 段湘烟根本没被安慰到一点,眸光流转间闪过一丝无语的鄙夷,这裴四究竟会不会说话? 她自谦一句配不上,裴四说她说得对。 真是要被气笑了,段湘烟的确是笑了,绣帕掩着嘴角,故作虚弱,“宝珠妹妹,世子不喜欢我,即便投怀送抱都无用,何况是这些不管用的伎俩,还是罢了吧,我不想自取其辱了。” “你怎么能放弃?那不就便宜了别人?”裴宝珠听她有退却之意,嗓门一大,“我跟你说过,我兄嫂肯定要和离的,你在此刻放弃,将来就便宜了别人!上回没成功,那是因为我大哥对你还不熟悉,有抗拒很正常,你不要气馁。” 段湘烟看似毫无把握,惆怅地叹息。 裴宝珠以为她还要拒绝,急忙道:“你怕什么丢脸,嫁给我哥哥,难道不比嫁给别人做妾好?” 段湘烟神色动摇,飘忽不定,“我……他若再拒绝,或是叫别人瞧见,我真是没脸在府里住下去了。” “那就让他不能拒绝!”裴宝珠下意识脱口道。 反应过来,自己都愣了愣,是啊,那就让大哥无法拒绝不就好了? 让男人无法拒绝女人,有什么办法? 自然是上些诱惑的勾引手段,可是上次段湘烟湿了身,都没能成功。 那这次…… 裴宝珠暗暗琢磨着,“既然你对自己使手段,勾不起他的怜惜,那就直接对他使手段,叫他无法正常思考,欲望上头的时候,再稳重也是个男人。” 段湘烟看着眼前比自己还小的少女,神态柔弱平静,睫毛垂下时,方露出得逞之色。 裴四的确是蠢,什么都能被牵着鼻子走。 但有一点,超乎了段湘烟的认知,如裴四这般的千金闺秀,十五岁的年纪竟这么了解男人喜好。 段湘烟忽然有点好奇,裴四自己会如何去“勾引”杜公子。 但眼下,显然还是自己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 段湘烟垂着眸光,明明是心知肚明,却装作不解,“手段,宝珠妹妹指的是什么手段?” 裴宝珠歪嘴一笑,白纱布小手一勾,待段湘烟靠近些,她的嗓音也没放轻,“下药。” 段湘烟听闻,佯装惊骇模样,“啊”了一声,双手捂住唇瓣,“这,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又不是毒药,我兄长若是中了药,不可能对你无动于衷的,你本就生的美貌,虽然多了条小疤,但不妨事的。”裴宝珠十分笃定。 之所以这么笃定,她就不好对外说了。 昔日在颍川时,亲眼看见爹娘用了助兴的药,年幼时不懂,长大才懂。 所以这么多年,爹娘感情多好啊,蜜里调油,即便爹娘没有儿子,爹也没有纳妾。 何况,裴宝珠自诩桃花运不错,打小在颍川就被同龄男子追捧着,她认为自己还算了解男人。 段湘烟迟疑了半天,纠结万分,“这,这……那要何时做呢?” 裴宝珠见她答应,愉悦道:“等我大哥落了单,肯定得趁沈氏不在的时候,他们虽然没有夫妻情分,但我大哥要面子。” 段湘烟面上忐忑,坐起身,背靠着墙,白着脸怯懦地点点头,“宝珠,我听你的。” 这副什么都由她做主的模样,大大取悦了裴宝珠,她笑得更开怀了。 不出一个时辰,杵在屋子两侧两个方位的小丫鬟,就把消息传去了青云院。 一个是被沈桑宁提早收买的秋葵。 另一个,是自发性的。 可见沈桑宁在下人眼中的地位,不论是权力还是威望,都不是一个四小姐可以比的。 第267章 离我姐夫远一点 沈桑宁终于听到了他们的计划,知道段湘烟不可能亲自买春药,裴宝珠又出不了府,能去买药的只有夏香了。 于是派玉翡去跟踪夏香,等夏香买完后,去找药店要办确认一下,是什么药,什么用量,然后再买些良心的补药,回来把夏香买的药悄无声息地替换掉。 这件事特意不让紫灵去做,实在怕紫灵跟药店老板混脸熟了,影响不好。 玉翡是生脸,问题不大。 将一切交代好,裴如衍都还没回来,故,暂时还不知即将被下药一事。 沈桑宁已经可以想象到,他得知后,会有多愤怒。 比起段湘烟的心思,更让人生气的,是裴四的态度和脑子。 被人利用全然不知,还喜滋滋地去害堂哥。 到了黄昏时,裴如衍才从外归来,满身疲倦在看见伏案的妻子时消散。 沈桑宁蓦然感觉眼前一亮,抬起头,最先映入眼帘的不是裴如衍,而是桌面上的兔子灯。 兔子灯和上次那只很像,但不太一样,这只做工粗糙一些。 “今日是中秋,官署发的。”裴如衍言简意赅。 沈桑宁挑眉,“还发这个?” 裴如衍颔首,“中秋,在官署领了两只灯笼,另一只灯笼送给母亲了。” 沈桑宁点点头,正欲与他说段湘烟的事,此刻前院的下人跑来催促,今日中秋佳节,一大家子都要去前院用晚膳。 想了想,还是先用晚膳吧。 不能影响了他用膳的心情,总归段湘烟不可能将药下在中秋宴上。 前院,相对清闲的宁国公兄弟,已经坐在八仙桌上聊天了。 虞氏和许氏分别坐于这对兄弟两侧。 沈桑宁坐在虞氏和裴如衍的中间,这次裴彻不在,府里氛围似乎冷清许多,再听不到宁国公训斥人了。 但裴宝珠一登场,场面就热闹起来了。 裴宝珠还不是一个人来的,搀扶着虚弱但精神头还不错的段湘烟,一起来的。 正在为宁国公和虞氏布菜的段姨娘见状,吓了一跳,筷子差点要掉。 宁国公府的家宴,饶是段姨娘都得站着,得了夫人准许方可坐下。 而裴彻往日纳的那些妾室,从没一个能参加家宴的,今日连沈妙仪都没来,偏偏段姨娘的侄女来了。 段姨娘尴尬得很,很想问侄女为什么要来,只怕问了会更尴尬,低头去瞧虞氏脸色,即便见后者没有表露怒容,也不敢掉以轻心。 二房夫妇相视一眼,裴二爷笑容浅了些,许氏直接拧起了眉。 作为后宅女子,许氏最多只会在疼爱女儿这事上不动脑子,纵得女儿越发不懂礼数,容易被外人忽悠。 桌上的人都未开口,裴宝珠浑然不觉地拉着段湘烟坐下,“善良”地道:“湘烟姐姐病了一场,不能与家人团聚,就与我们一起吃饭吧。” 段湘烟还作一副为难的模样,被裴宝珠推到裴如衍的右手边,扭扭捏捏地坐下,不敢抬头。 裴宝珠拍拍她,“没事的,就当家一样。” 许氏眉头拧得更紧,实在看不下去了,“宝珠,过来。” 裴宝珠原本是想坐在段湘烟边上,却被许氏拉过去,只能坐在许氏身边。 裴宝珠还想说什么,许氏瞪了她一眼,低着声,难得有了厉色,“闭嘴,吃饭。” 这一桌子都是人精,也是体面人家,有些话说出来难听,所以选择不说。 但,从每个人的表情上,都不难看出,饭后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许氏很怕,宝珠可能又要被打了。 此刻,裴宝珠还不觉得有什么,那头,段湘烟坐在裴如衍边上,小幅度地夹着菜,看似怯懦不敢碰到裴如衍。 唯有裴如衍和沈桑宁知道,她私下能大胆地上演湿身勾引。 即便此刻没碰到裴如衍,裴如衍都没了胃口,几度皱眉,“离我远一些。” 要不是良好的素养,以及衣袖被夫人拉了拉,他真的很想只说那圆润的一个字。 自打段湘烟出现后,膳厅里就安静地不寻常,倒显得裴如衍冷漠的言语非常突兀。 段湘烟闻言,双眼微红,怯怯地朝右侧移动了一个小拇指的距离,弱弱地倔强道:“我没有碰到你。” 她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偏这膳厅里无人能与之共情。 就算是裴宝珠,也不是共情,而是对同盟者的帮助,这会儿想开口说话,被许氏喂了一筷子大肉,堵住了嘴。 段姨娘臊得很,真的不明白四小姐把湘烟带过来干什么,还是湘烟想干什么? 这会儿,要如何能帮湘烟解围呢? 正想着,廊下响起下人的声音,“小公子,书箧给奴婢吧。” 笔直的小身板站在门外,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齐行舟脸上丝毫没有刚下学的欢快,将书箧摘下递给丫鬟,然后小步子从容地迈进膳厅,照往常一样,从宁国公开始,给桌上每个人都打了招呼。 他面无疲倦,最后目光落在段湘烟身上,有些不解,“你为何坐在这里,这是我的位置。” 这句话,明明很不客气,偏偏他是茫然的神情和语气,再加之他才年仅七岁,根本没人会觉得他言语不妥。 像是,稚气孩童的吃味。 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没人打断。 裴如衍面上的愠怒收敛,几乎没有痕迹地微扬嘴角。 段湘烟双颊一红,不知所措地朝裴宝珠望去,希望对方替她解围。 齐行舟神色锐利,转身走到裴宝珠身边的空位,就在众人以为他放弃了位置之争时,他却搬起椅子,放在了裴如衍和段湘烟中间。 慢慢挤进去,坐下,对段湘烟道:“请你过去一点,不然会挤到我。” 第268章 牛鞭汤,但不是夫人熬的 直白的,让段湘烟惊诧,她低垂眼帘,长睫掩盖了眼中尴尬之色。 正欲往旁边让让,那头许氏还是没堵住裴宝珠的嘴—— “小孩,你坐过来不一样吗?” 齐行舟面无表情地望过去,“我要和姐夫坐一起。” “呵,”裴宝珠努努嘴唇,不满道:“又不是你家,这么霸道谁惯——”话未半,透着油光的唇瓣再次被许氏捂住。 僵持着的气氛更凝固了。 只听“啪”的一声,筷子被重重地拍在桌上,众人朝声源处望去。 宁国公黑着脸,“好端端一顿饭,让你们搅和成什么样子!” 段姨娘低垂眉目,慌张接话,“是我的错,我的错。” 也是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段姨娘朝段湘烟走过去,将自家侄女拉起来。 一室的人,唯有裴宝珠不服,其他人都没阻止的意思。 段姨娘心知,侄女在这不受待见了,牵起段湘烟,脚步飞快地出了去。 段湘烟本就尴尬着,这会儿被拉出去也好,顺从极了,直到了院外,主动开口道歉,“姑姑,对不起,宝珠妹妹跟我说只是吃一顿饭,我没想到还有那么多规矩。” “这是中秋家宴,你——”段姨娘恨铁不成钢,看着侄女雪白的小脸,又不忍说出重话来,“怎么能信四小姐的呢,她自己都没长大似的。” 说着,一边伸手去探侄女额头,“倒是不热了,你回去休息,我让下人给你送晚膳过去。” 段湘烟迟疑地点头,“姑姑,你快进去和大家一起吧,我不打扰了。” 方才那样的场面,段姨娘既然出来了,哪里还好意思再回去,不是成心闹尴尬么! 看着侄女茫然的面色,想着到底是未出阁的小姑娘,还不懂人情世故,段姨娘长叹一气—— “烟儿,你跟四小姐不一样,四小姐她就算闹再大的事,也不过被世子打了几下手心,再被夫人关几天祠堂,但你不一样,你同她一起学规矩,面上恭维她就罢了,你向来是懂事的,千万不要被她挑唆,就像刚才那样,闹得老爷夫人都不开心,他们表面不说出来,但回头就可以让你收拾包袱回家,你若离开公府,回头你爹把你卖了,姑姑都没本事护住你。” 段姨娘苦口婆心地叮嘱完,拍拍她的肩,将她送回厢房才离开,也没再回前院,而是回自己的住处,继续缝了两双鞋。 唯有段湘烟还沉浸在不被待见的耻辱中。 晚间,沈桑宁刚回到院里,玉翡便匆匆走来,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裴如衍就站边上,“什么话,还要避着我。” 她听完,眸色凝重一分,将裴如衍推进屋里,“段姑娘去后厨熬汤了。” 熬汤是什么意思,裴如衍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若是正经的熬汤,也不会来支会他。 可今天是中秋啊,段湘烟就这么急不可耐吗?若非为了夫人所说的大局,他真的不想配合。 配合这种腌臜事,简直比早起上朝还累。 想当初,夫人亲自下的药,他都没尝一口,今日竟要去喝不相干的人下的药。 他忽地抓到了重点,“此药,有解吗?” 沈桑宁垫着脚替他理了理衣襟,好笑道:“我哪里真能让你喝下去,放心,玉翡去换药了。” “换的什么药?”他多问一嘴。 裴如衍垂眸看着她狡黠的眉眼,听她莞尔道—— “补的,不过方才晚膳也吃了大鱼大肉,待会儿你少喝两口哦,太补也不成。” 补药少喝是进补,多喝就和春药一样让人躁,容易上火。 “嗯。”他沉吟道。 沈桑宁抬眸,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 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瞧,谁知道耳朵有没有偷懒。 只见他慢慢低下头,鼻尖即将触碰到她的额心,她伸手轻轻推搡一下,“快去吧,早去能早回,今晚回来睡床上。” 主要是看他实在委屈,为了家庭和谐出卖色相,就顺他一回意吧,大不了她多看着些,不让他靠太近。 眼见裴如衍眼中浮出一丝诧色,她赶忙补充,“就一夜。” 裴如衍没给她反悔的机会,“好。” 心中因某些腌臜事而生出的不悦化为乌有,他的唇角肉眼可见地上扬,随后稍稍压住,转身大步流星出了房门。 衣袂飘飘,晚风都仿佛带着无限柔情。 裴如衍如平常一般,走进书房的庭院,自然地吩咐道:“我今夜歇在书房。” “是。”护卫们习以为常。 待裴如衍进屋后不久,陈书走出来,“人太多,吵着世子处理公务了,你、你、你们几个回去休息。” 拢共四个守院门的护卫,被喊走三个,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站那。 另一边。 段湘烟从夏香手里拿到的春药,就是药店卖的最火热的春日饮。 但因其颜色明显,肯定不能直接下在茶水里。 于是段湘烟去亲自去厨房熬制些颜色深的汤,熬完后,再准备将春日饮倒进汤膳里。 玉翡寻了个小丫鬟随意找了个由头,将段湘烟支开后进了厨房,手中攥着一支小玉瓶,还是从药店掌柜那里买的瓶子。 玉瓶中装的是同样颜色,但并无坏处的养生补药。 只要是一个颜色,不通药理的段湘烟根本看不出来。 厨房中,还有一个正在洗碗的丫鬟。 丫鬟看见玉翡,忙问,“玉翡姐姐怎么来了?可是少夫人那边要用宵夜?厨子已经休息了,要不我去喊回来?” 说着就要擦手去喊人。 玉翡摆手,不经意地问,“你忙你的,我方才瞧见段姑娘出去,她怎么还亲自下厨?” 洗碗丫鬟摇头,语气古怪,“段姑娘染了风寒,口味却挑剔,拿着一大包材料过来,非要自己煮什么汤喝,可我闻着味儿怪怪的,她还不给我瞧。” 谁稀罕瞧似的。 洗碗丫鬟撇了撇嘴,背过身去将水舀大些,哗哗哗地继续洗碗。 玉翡装作好奇地过去看,砂锅盖着盖子,灶台上放着一支小玉瓶,她轻而易举地就将玉瓶给调换了,将装着春药的玉瓶收进袖子里。 离开前,听砂锅里沸腾扑腾的声音,玉翡见段湘烟还没回来,就将锅盖掀开瞧了瞧。 这一看,吓一跳,还以为会是什么清口的汤,结果炖的竟是牛鞭和鹿茸! 第269章 偷的全是家里的材料 难怪闻着味怪呢! 这是从哪里搞来的,明明跟踪夏香的时候没看见买这些啊。 土黄色的汤一看就很有营养,可是太有营养了。 意图给世子下春药就算了,还想把春药下在牛鞭汤里? 玉翡将锅盖盖上,得快些回去告诉少夫人。 玉翡走后,段湘烟回来了,从材料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小鸡,将煮透了的牛鞭鹿茸扔掉,将小鸡和蘑菇放进去炖,再将手边碗里的药倒了进去。 出锅就是喷香的小鸡炖蘑菇。 离开时,还不忘将废弃的牛鞭鹿茸包起来带走。 * “牛鞭?”青云院里,沈桑宁差点维持不住淡定。 关于牛鞭是从哪来的,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裴如衍能不能受得住。 “玉翡,你去书房同他说一声,喝一口可以,不能多喝。” 太补了,对身体不好。 玉翡领命离去,留下紫灵大眼瞪小眼,“少夫人,奴婢要做什么?” 沈桑宁招招手,与她低语两句,随即,紫灵眼冒兴奋的光跑出去了。 不多时,陈武疾步走至主屋外,“少夫人,段姑娘快到书房了。” 沈桑宁点头,披了件外衣,带着陈武朝书房而去。 此时,书房外无人看守,唯一的护卫还去茅厕了。 段湘烟提着食盒,畅通无阻地进入庭院,看见亮着灯的书房,她秀眉拧着,眼皮跳了跳,有些不祥的预感。 世子的书房怎么会无人看守? 太奇怪了,就像是守株待兔,她不安至极。 于是停驻脚步,调转方向,准备先行离开,从长计议。 却忽听陈书一声呵斥,“谁?” 段湘烟回过头,柔柔一笑。 陈书故作严肃,“哦,原来是段姑娘,这里是世子书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请快走吧。” 语罢,还放低声嘀咕,“护卫是怎么回事,擅离职守,明日就让管家扣月钱。” 煞有其事的模样,倒真像是护卫的疏忽,而不是什么守株待兔。 段湘烟低垂着头,无人能看清她的隐晦神色,思量着还是决定按原计划的说辞,她抬头,上前两步。 陈书挡在书房前,“段姑娘,你做什么。” 段湘烟弱弱地抿着唇瓣,将食盒提了提,“我不是故意想打扰世子,只是我心里过意不去,今日在晚宴上,惹了世子不喜,我亲自煮了蘑菇小鸡,来给世子赔罪。” 陈书瞥了眼食盒,心里谨记少夫人的话,既不能直接接受,显得可疑,又不能严词拒绝,得给对方留条路。 他犹豫地皱着眉,“世子好像确实没吃饱,但是他在忙公务,不能被打扰,还请你回去吧。” 段湘烟一听有戏,“我是来赔罪的,等一下不要紧。” “哦,那你先等着吧。”陈书道。 * 膳房里,洗碗丫鬟还没将碗洗碗,由于是刚被派到厨房的粗使丫头,脏活累活一个人干,怨气重得很。 段湘烟用了砂锅后,她又得多洗个锅! 紫灵就是在这时候进的厨房,洗碗丫头又得扯出笑脸问,“紫灵姐姐怎么来了,是少夫人想吃夜宵了吗?” 紫灵摇头,“我来找玉翡的,唉,你怎么还在洗碗?” 洗碗丫头耷拉着脸,“嗯,最后一个锅了。” 紫灵走过去,瞧见锅里还有小鸡炖蘑菇的汤,故意凑近闻了闻,“这味怎么怪怪的。” 洗碗丫头之前是觉得怪,但这会儿没觉得了,心想刚才应该是没煮熟才觉得怪,“哪里怪?” “你不觉得很像那个……”紫灵又闻了闻,隐晦地闭嘴,“算了,我不说了,可能是想多了。” 洗碗丫头听得心痒痒,“紫灵姐姐,到底是什么?” 紫灵轻咳一声,压低声音编排道:“牛鞭的气味,从前在伯府,我就见伯爷吃过。” 闻言,洗碗丫头的脸唰地红了,“这,这不能吧……”细细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像。 昨日,二房的丫鬟还来炖过牛鞭的! 难怪她觉得这味道怪怪的,还熟悉呢!难怪段姑娘不给她瞧,蹲个鸡干嘛跟做贼似的!所以,鸡只是障眼法? 洗碗丫鬟狐疑,越发觉得是,“段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炖那玩意干什么?” 紫灵瞧她一眼,移开眼,“谁知道啊,可能有用吧,哎呀不跟你聊了,我是来找玉翡的,也不知道她人去哪儿了。” 话到这里,就该走了。 紫灵的确是往外面踏了两步,忽然,外院的一个丫鬟跑来,煞有其事地分享—— “冬月!刚才段姑娘来你这里拿了什么好吃的,我见她鬼鬼祟祟地进世子书房里了!” 新进来的绿衣丫鬟是前院洒扫的,和洗碗丫鬟冬月是好友,瞧见新奇的就来分享和问询,人都还没进来话就说完了,进书房后才瞧见紫灵,顿时尴尬不已。 而这句话,正好合了紫灵的意。 紫灵惊诧道:“什么!” 她扭头,与冬月相视一眼。 只这一眼,就明白,冬月也都联想到了,这牛鞭汤和世子放在一起,还能有什么悬念啊。 紫灵愤慨极了,“我得去告诉少夫人去。” 语罢离去,她相信厨房这两个小丫鬟不会守口如瓶的,毕竟干活干到这么晚,总得找点乐子。 怡景轩里,裴宝珠还等着段湘烟的喜讯。 喜讯还没等来,就等到了自家亲娘的质问。 许氏连连叹息,“宝珠啊,晚上在餐桌上,我不好说你,现在你跟我说说,你怎么会带段姑娘一起去前厅,你们之前还打架呢,她怎么收买你了?你单纯简单,可别被人骗了啊,你若再惹事,下次你大哥不打你,你爹都得来打你了。” 裴宝珠哎呀一声,赌气时也撒娇,“娘,我才不会被骗呢,她唯我马首是瞻,大晚上的你和爹去待在一处,别来说教我了嘛!” 许氏发现根本说不通,只能换了方法,“那你想让她做什么呢?” 裴宝珠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 许氏一直叹着气,不知该怎么教导女儿,手上还缠着纱布呢,就一点都不长记性。 下一瞬,裴二爷找了过来,面上尽是焦急和尴尬。 第270章 裴二爷先崩溃 “夫君,你来得正好,你也说说宝珠,她一点都不听我的。” 许氏起身。 裴二爷拧着眉,哪还有心思说女儿,尴尬地将许氏拉到一侧,小声说,“有人偷了我的药膳了!” 什么药膳,许氏最清楚不过,那都是放在冰缸里冷藏的新鲜材料! 外人根本都不知道裴二爷有那方面的问题,别说外人了,就连宁国公都不知道,这一直是裴二爷的忌讳。 所以冰缸里的东西,也是他们心腹小厮放置的,只有他们自家人知道。 谁会偷啊,难不成是放置牛鞭的小厮?! 裴二爷读懂许氏心思,摇头,“不是,我问过他了!” 一点材料,裴二爷并不在乎,害怕的,是难听的传言会传出去,万一叫别人知晓他的隐疾,那还得了? 夫妻俩面色凝重,没人去关注裴宝珠此刻的疑惑。 两人欲走,裴宝珠蓦然出声,“爹娘,你们去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今夜除了大哥和湘烟的事,还能有什么事啊。 她狐疑,起身重复又问一遍,拉住许氏的手腕,不让他们走。 许氏含糊道:“没什么,你爹丢了些东西,我们回去看看,是不是进贼了。” “什么东西?”裴宝珠刨根问底,头探过去,“什么东西啊?” 许氏看着女儿求知的模样,嘴角几次欲张还合,裴二爷突然重咳两声,拉着许氏要走。 “爹,娘!”裴宝珠狐疑道,“你们不会在找冰缸里的东西吧?” 夫妻俩脚步顿住,不脸上青红交加,实在想不通女儿怎么会知道。 裴二爷不自在道:“你怎么会,知道冰缸?” 裴宝珠挑眉,一脸了然,“我知道啊,原来爹娘在找冰缸里的食材啊,不用找了,我拿走了。” 许氏嗓音倏然拔高,都顾不上害臊了,“你拿那东西做什么?” 裴宝珠根本没察觉到父母的难堪,语气随意,“我早就发现你们私藏了好东西,都不给我尝尝,我拿去炖汤喝了。” 就是要珍贵的东西,让湘烟拿去献给堂兄,否则普通的食材,堂兄还未必看得上呢! “炖汤?”许氏上前一步,伸手摸摸女儿如常的小脸,“你喝了?谁给你炖的?那可是大补之物啊。” 裴宝珠一听“大补之物”,小嘴就嘟了起来,哼哼两声,“大补的东西,娘还舍不得给我吗?” “你这傻孩子!”许氏又好气又好笑。 彼时,裴二爷反应过来,分析道:“宝珠不懂,厨房的人还会不懂吗?不可能熬给未出阁的姑娘喝的。” 许氏一听,也对,于是问,“宝珠,你将那东西放哪了?你这房里没有冰,会放臭的,还是拿出来吧。” 裴二爷郑重地点点头,“快拿出来,要是被人发现你私自藏……”藏什么,他隐晦地没说,“要丢尽脸的!” 哪有未出阁的姑娘,偷吃牛鞭的! 裴宝珠皱起眉头,万分不解,“有什么丢脸的,炖都炖了。” 许氏皱眉,情急之下脱口道:“厨房怎么会给你炖牛鞭呢!你这孩子怎么净胡说!” 裴宝珠早就发现爹娘有古怪了,此刻一听牛鞭,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此物从前没接触过,但偶尔听说过,她脸颊染上红晕,稀奇道:“原来那就是牛鞭啊!” 裴二爷一介书生,脸皮薄得很,白净的脸比裴宝珠更显红,郁闷地甩了甩手,“哎呀,你一个姑娘家,这么兴奋干什么?” 裴宝珠能不兴奋吗,原以为那就是珍惜的食材,从前没见过的,现在知道了那是牛鞭,不由想到牛鞭配春药的功效,是不是事半功倍啊。 当着爹的面,裴宝珠不好意思问,于是凑到许氏耳边,“娘,牛鞭和春药配一起,是不是功效加倍?” 许氏闻之大骇,心头不安,“宝珠,你就算喜欢杜公子,也不能做这种事啊!谁给你出的馊主意?你可千万不要听信谗言了,哪有小姑娘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的啊!” 裴宝珠不仅没听到答案,反而被误会了,不满道:“才没有呢!不是给杜公子吃的!” 许氏提心吊胆,“那是给谁吃的?” 裴二爷早就背过身去独自尴尬,不忘屏声静气听着对话。 可是裴宝珠又沉默了。 许氏问不出来,急都急死了,想到刚才女儿说的牛鞭配春药,心生一计,故意吓唬道:“都是烈药,配在一起吃,恐怕是要死人的。” “什么!”裴宝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着头,果然被吓到了,腿一软,跌坐在床榻上,“怎么,怎么会这么严重啊,爹娘不是也会吃的吗!” 裴二爷原地跺了跺脚,扭头怒道:“你到底知不知羞啊!” 未出阁的女儿,怎么就养成了这样! 裴宝珠本来就被许氏吓到了,又被这一怒吼,委屈地掉起眼泪来。 许氏往旁边一站,默默隔绝了丈夫的目光,弯腰擦擦女儿的眼泪,耐着性子诱哄道:“宝珠啊,告诉娘,那东西下给谁了?” 裴宝珠哭得断断续续,这下也不敢藏秘密了,“我不知道不能配在一起吃,我以为是什么野物的肉,拿给湘烟了,她拿去厨房炖了给大哥吃。” 惊世骇俗的人物关系,听得裴二爷面色先红再青,最后黑沉下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裴宝珠抽噎着,声音因畏惧而放轻,“她去,去勾引大哥。” 裴二爷差点要晕死过去,许氏急忙扶住,想到什么,又问,“牛鞭汤里下药了?” 裴宝珠缓缓点了下头。 只点了一下,随即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倒在床榻。 “啪”的一声,连许氏都吓了一跳,可见裴二爷有多用力。 裴宝珠反应过来,脸颊上是火辣辣的疼,但顾不上,一腔委屈地直起身,“爹!你从来没打过我的!” “逆女!就是往日对你太过放纵,才养成了你这不可救药的性子!” 裴二爷气急,手腕颤抖,“我非要打醒你不可!” 扬手就要打第二次,裴宝珠缩了缩肩膀想往后躲。 许氏拉住丈夫的手臂,“夫君!为今之计,是如何挽回!”语罢,看向裴宝珠,“她什么时候去的?” 裴宝珠哇哇地哭,“早,早就,嗝,去了,已经来不及,来不及了。” 裴二爷两眼一黑,“你这脑子怎么长的,没你姐姐一半听话就罢了,还帮着外人去害你大哥!” 第271章 世子不想吃牛鞭(点催更、请加更) 许氏差点抓不住丈夫,苦着脸道:“夫君,事已至此,药都已经下了,补药也不至于吃死人,顶多就是让世子纳一房妾。” 裴二爷甩开许氏的手,“说得轻松,衍儿若要纳妾,也该是他自己的想法,如此被逼迫行事,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他怒极,看着正在哭泣的女儿,“你有什么脸哭,能给你大哥下药的女子,能是什么好货色,你还帮衬着人家,春药配牛鞭,亏你想得出来!回头你大伯父打死你,我都没脸帮你!” 裴宝珠梗着脖子反驳,“我又不知道那是牛鞭!再说了,湘烟也不是故意的啊,她也不认识什么牛鞭,是我给她出的主意,成了就成了,大哥又不亏,不就纳个妾吗,干嘛就要打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不用你大伯,我都想打死你!”裴二爷气得转身要找根棍子。 曾经溺爱得太过,到了今日方知悔。 许氏拦着丈夫的冲动,一边对女儿说教,“宝珠啊,你傻不傻,段姑娘就是杀猪匠出身的,怎么可能不认识牛鞭。” 裴宝珠吸了吸鼻子,认真想了一下,不太赞同,“牛是牛,猪是猪,怎么会一样嘛,而且他们家早就不杀猪了。” 许氏无奈,“卖肉的都挨在一起,他们混迹市井,别说猪牛了,就算是其他的什么,了解都比你多。” 光凭一两句话,想说服女儿很难,可许氏还是要说,“你让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那段姑娘摆明就是冲着你哥哥去的,你还帮她,回头你大伯父大伯母怎么看待我们啊。” 裴宝珠一边哭一边擦泪,还不忘抬眼看看亲爹,怕他再冲过来打自己,要随时防范着,亲娘的话犹在耳边,却没进耳中。 “哎!”裴二爷没找到棍子,稍微冷静了些,眉心如丘壑,“我得去衍儿那里瞧瞧。” 许氏迟疑,“现在去,这……” 裴二爷纠结不已,“现在不去,难道等明日再去?不行,你去找衍儿媳妇说一说,说不准还能阻止一二。” 许氏没动,“衍儿媳妇怀着孕呢,要是气到她,罪过更大了。” 裴二爷:“那你去找大嫂,让大嫂出面。” 许氏仿佛在看一个疯子,“夫君,本来我们妯娌就难处,只是面上过得去,大嫂一直因为宝莺的婚事对我有所芥蒂,我们在颍川多年,在京中没有话语权,你的任命还需要大哥去打点关系呢!要我说,这事我们就该装不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得罪人呀,反正都是那个段姑娘教唆宝珠,下药也是段姑娘去下的,我们就别掺和了。” “什么叫掺和,宝珠惹了祸,我们做父母的不让她认识到错误,她下回还敢这样!”裴二爷停顿片刻,“我去找大哥,你别耽搁了,带宝珠去同大嫂认错。” 语罢,就快步出了怡景轩,不给许氏反驳机会。 二房夫妇向来恩爱,许氏要比裴二爷小上几岁,在大事上从来都是习惯听他的,不会逆了意,此刻虽多般不愿,还是准备拉着女儿去荣和堂。 奈何拽不动女儿。 裴宝珠躲在床榻上,一直往里躲,“我不去,娘,我不去,大伯母要打我的。” “趁现在,主动认错还能打轻些。”许氏也愁,也怕,但无奈啊,谁让女儿犯错。 最终还是找人一起拉拽,才把裴宝珠从榻上拽下来。 裴宝珠害怕极了,“就不能明日再去吗,说不准大伯母都睡觉了。” 越靠近荣和堂,许氏越是凝重,“若是段姑娘得逞,今夜没人能睡得了。” 这么大的事,虞氏作为主母,很快就会得知的。 * 书房。 段湘烟不知在庭院里吹了多久的冷风,心道世子还真让她等那么久,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但即便这么想,也没有打退堂鼓。 来都来了,绝对不能空手而归。 终于,等到了陈书传话,“世子饿了,段姑娘不如把食盒给我吧。” 段湘烟捏紧了食盒,“我是来赔罪的,怎么能让你代劳呢,我想亲自向世子道歉。” 陈书犹豫着,好像很为难。 段湘烟忧愁地还在想着如何说服陈书,忽听书房内响起一道没有情绪的男声—— “别聒噪了,进来。” 闻言,陈书让路,段湘烟喜上眉梢又掩饰了下去,朝着陈书点点头,拎着食盒慢慢地走了进去。 裴如衍将看了一半的公函放下,用道德经压住,看向婀娜多姿、但走得极慢的段湘烟,强忍住下意识要皱眉的表情,尽量语气平常,“什么事。” 段湘烟稍微加快两步,走到书桌前,动作轻柔地将汤盅取出,躺在书桌上,怯懦地开口,“我,我是来给世子道歉的,上次在花园害世子淋了水,还有今天,是我不懂眼色,惹了世子不快,怕您晚膳时失了胃口,所以想着给您准备了夜宵。” 裴如衍低笑一声,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吃不下饭?” “……”段湘烟语塞,有些难堪,“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担忧您饿着,想来道歉,以后再也不会碍您的眼了。” 委曲求全的模样,看得裴如衍不适。 此刻忍着不适,想到央央说的话,他勉强配合地看向那汤盅,明知故问,“那是什么?” 段湘烟端起汤,绕过书桌,朝他身侧走去,“小鸡炖蘑菇。” 眼看就要走近,裴如衍面露不悦,偏了偏头,“别靠近,太臭了——”停顿一二,抬袖掩了掩鼻子,“说的是汤。” 段湘烟低头,隔着盖子闻了闻,不应该啊,用了生姜的,没有那么大味吧? 她犹疑地将汤盅放在书桌一角,“世子,这小鸡炖蘑菇,我用了古方烹饪,或许是佐料的气味重了些,不过您放心,这是养生的。” 说着,就将汤盅的盖子掀开,将汤盅推近了些。 裴如衍提早就知道了这汤是什么汤,也或许有心理作用的缘故,闻着这味膻得很。 看着被推近的汤盅,他忍不住蹙起眉,“哪来的。” 这来路不明的小鸡,怎么像是…… 第272章 世子,要不要脱 “啊?”段湘烟茫然。 还没想到怎么答,就听裴如衍平静中透着深深的责怪,“你偷了我夫人养的小鸡?” 鸡都还没长大。 是上次夫人说养一批小鸡在后院,等养大了再杀着吃,有营养还放心。 段湘烟对此毫不知情,都是让裴宝珠一手包办的,“这,这我……” 裴如衍冷嗤,“罢了。” 段湘烟松了口气,“刚才我在外面站了许久,也不知汤凉了没有,世子快趁热喝吧。” 在她期待的目光下,裴如衍没动,他朝门窗处望去,显然还没来人。 段湘烟见他不动,急切地又将汤盅捧起来,“世子,这汤要凉了……还是趁热喝吧。” 轻柔的声音掩饰不住急切。 她催促,是不想夜长梦多。 裴如衍收回视线,发觉段湘烟越靠越近,膻味也是越来越重。 他皱眉从书桌前起身,右手拾起桌上毛笔,将毛笔的一端顶住她的肩,“别动。” 段湘烟不明所以,低头望了望对着肩的毛笔,还有那只握着毛笔的修长指节,眸光闪了闪。 读书人的手,果然是比干活的手要好看的。 她眸光眷恋黏腻地落在裴如衍的手上,他心生恶寒,放下毛笔,迅速地接过汤盅,只想快些结束这场闹剧。 裴如衍用汤匙舀一口汤,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嫌弃意味明显,“真难喝。” 段湘烟看着他喝了,才算放心,好在她故意用春药配牛鞭,两者都用足了量,就算是一小口,也够了。 现在只需要等对方药效发作。 她嘴角微微扬起,慢慢的语调透着不可思议,“难喝?不应该啊,我是加过香料和调味料的。” 说话时,一双细眉皱起,她不解地去捧起汤盅,用汤匙在里头搅了搅,然后舀起一口,顺着裴如衍触碰过的位置,下嘴喝汤。 喝了一口汤,段湘烟茫然地对上他漠然的眼眸,轻声道:“不难喝呀。” 仿佛是为了证实不难喝,她还多喝了几口,喝完似不经意地伸出粉嫩小舌,舔了舔汤匙上的汤渍,咂了咂唇瓣,吞咽后意识到行为不妥,怯怯地将汤盅放下,“对不起,我一时忘了,这汤是给世子准备的。” 裴如衍面容瞬间沉下,整个人犹如被乌云笼罩,他偏开脸,眉宇间愠怒渐生,克制着想抬手打翻汤盅的冲动。 原以为段湘烟只是普通的攀龙附凤,却没想到,她对自己也够狠。 这汤盅,于他而言是滋补之物,可对她来说,是春药。 显然她并不知春药被替换,可现在,却当着他的面喝了。 他还是低估了对方厚颜无耻的程度。 “世子?”段湘烟感觉到他浑身都散发着冷意,还在等着药效发作,应该不用多久了,只要起了药效,再冷的人都会变得燥热。 何况双方都中了药,此事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就算门外再多护卫,也阻挡不了干柴烈火的男女之事。 思及此,得逞的光芒从她眼中闪过,“世子,您晚上还要忙公务吗?我帮您磨墨吧?” “不用!”裴如衍嗓音微沉,唇瓣干涩,一听她的声音,就烦躁不已。 他再度朝门窗处望去。 夫人怎么还不来抓奸。 正想着,忽听少女一声咋呼的娇喊,和砚台碰撞的清脆声一同响起。 裴如衍拧眉望去,自己的长袖沾染上了黑色的墨汁。 始作俑者段湘烟抬头,怯懦地咬着唇瓣,露出她认为是受惊之鹿的害怕之色—— “对不起,我没有拿稳。” 原来,是她自作主张去拿墨条,一不小心没拿稳,墨条摔在了砚台上,溅起的墨水沾在了裴如衍的身上。 又毁了一套衣裳。 每次都是这样。 裴如衍冷笑一声,扫了她一眼,转而盯向屋外,一语不发。 段湘烟无措中还有些诧异,弄脏了世子的衣衫,他竟然没有发难,这是她没有料到的。 反应过来,内心一阵狂喜,难道他对她也改观了?不忍斥责? 段湘烟从怀中抽出帕巾,手忙脚乱地去帮他擦袖子,“都是我不好,不如世子脱下来,我帮您洗?” 她言语是认真和懊悔,再次对上男人平静无波的眸。 在寂静的夜中,格外能专注地欣赏男人冷峻隽秀的容颜,此刻段湘烟直观地意识到,世子竟比表哥,对她更有诱惑力。 尤其是他的冷漠和散发的压迫感,他看似冷傲,可一房妾室都没有,可见对待感情会有多专一。 不禁又联想到,若被这样的男人喜欢,恐怕是要宠上天了吧。 段湘烟憧憬时,也看愣了眼,羞赧地低下头。 * 书房庭院外。 沈桑宁和陈武躲在树后,半晌没瞧见来人,她着急道:“怎么还没来。” “来了来了,”紫灵小跑过来,“少夫人,这会儿段姨娘应该要赶来了。” 这会儿,陈书从书房庭院内走出,鬼鬼祟祟地进了草丛,发现里面的三个人,汇报道:“少夫人,世子只喝了一口,但是段姑娘喝了好多。” 倒真是够拼的,若那汤盅里真是春药,她就不怕喝下去了,裴如衍还是不要她,她怎么办? 如何就肯定,下了春药,别人就非得和她发生什么? 这自信,是同谁学的? 沈桑宁冷哼,手掌无意识地拔了一根地上的杂草,攥在手心里揉捏,“知道了。” 紫灵气愤地脱口道:“坏女人,看待会儿怎么收拾她!” 今夜乌云遮月,几个人躲在草丛里,也没人发现。 陈书悄悄地回了庭院里,顺便拍了拍护卫的肩,“今夜就你一人值守,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打扰世子清净。” 护卫郑重点头,果真一句话都不说。 第273章 宽衣解带想上位 另一边。 约莫小半个时辰之前。 段姨娘将鞋子缝了一半,宁国公就进来了,他随意道:“怎么又缝鞋,彻儿就一双脚,穿得完吗。” “穿不完也没关系,可以送给同寝的其他人啊,他在外面,还需要承蒙别人关照的。”段姨娘头也没抬。 宁国公欲言又止,想说靠两双鞋能打点什么关系,肯定要靠人脉和金钱打点关系才行啊,该打点的关系,一点都不会落下。 但念及段姨娘的慈母之情,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来。 毕竟,她需要一些事做,以解思念。 “先歇着吧。”宁国公洗漱完上床。 奈何段姨娘没有那个心思,一心缝鞋,“老爷,我这赶工呢,要不您今夜去夫人那吧。” 宁国公心生郁结,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 房中燃着灯,他一时半会也睡不着,躺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那个侄女,究竟是个什么性情。” 段姨娘缝鞋的手顿住,“哎,烟儿是个好的,就是摊上一个贪财的爹,我那个兄长,老爷你是知道的,好吃懒做不算,整日就想把烟儿卖了做妾去,我想着能帮则帮,别让她像我一样。” 宁国公翻身坐起,“什么意思,我对你不好吗?” 段姨娘张了张口,露出一抹笑,苦涩中透着庆幸,“可又有几个人,能像老爷这样,有几位主母,能像夫人那样,夫人看似威严实则最宽厚不过。” 这些年,段姨娘也常感到庆幸的。 宁国公府在京城中,就像世族勋贵中的一缕清流,老宁国公有原配和继室,没有妾室和庶子女,宁国公目前只剩她一个妾室。 裴二爷也有原配和继室,但不纳妾。 世子看着就是生人勿进,更没有纳妾的心,连娶妻都挺晚。 这一大家子,且不论专情与否,但多是洁身自好的。 “遇到老爷,是我的幸运。”段姨娘微笑地望去。 宁国公古板的老脸扯出一抹笑,愉快但不说,“嗯。” 段姨娘放下鞋,忽然正色,“老爷,我想着,给烟儿相看人家,不求什么富贵名门,只要身家清白,对她好就成。” 宁国公收敛了笑,“我也不是媒婆,回头你同夫人商量吧。” 语罢,就重新躺了下去。 还无困意,屋外忽然有了响动,小厮隔着一道门在外通禀—— “公爷,二爷在院外说要见您。” 这会儿都一更天了。 宁国公不解,“大晚上的,什么事?” 小厮含糊道:“好像是有急事,关于四小姐和段姑娘的,二夫人也去找夫人了。” 若不是急事,也不可能大晚上找来,失了分寸。 段姨娘听闻坐立不安,“烟儿是出了什么事吗?”边问,边起身想随宁国公出去。 宁国公穿上衣物,抬手将她按坐回床上,“你安心待着。” 待宁国公离开,段姨娘也没真的安下心来,哪还有心思缝鞋,生怕侄女跟着四小姐惹什么祸了。 在房中待着一盏茶功夫,还不见宁国公回来,忍不住出去打探消息。 从院里出来,逮着个下人便问宁国公去了哪儿,但转念一想,她担忧的根本是在侄女,于是换了个问法,开始问侄女的下落。 正常来讲,随意抓着下人问,对方是不可能提前知道答案的,因为没人会天天关注谁去了哪里,而且还不是主人家。 段姨娘问出口,就有些后悔,应该直接去烟儿的厢房找她才对。 然而,被问话的丫鬟脸上闪过微妙隐晦之色,这沉默仿佛是不好说,而不是不知道。 段姨娘被她看得心急如焚,“你若知道烟儿在哪儿,就告诉我,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丫鬟低着头,想到刚才听来的传言,偷偷瞥了段姨娘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姨娘,段姑娘她……她好像去了世子那里。” “她去世子那里做什么?”段姨娘面色微变,“胡说,他们二人素无交集。” 八竿子打不着的,烟儿怎么会去找世子。 丫鬟面露尴尬,难以言说,双手绞着衣角,“奴婢也是从厨房道听途说,未必是真,姨娘不信就罢了。” 欲语还休的模样,却不似作假,段姨娘见状眉头紧蹙,“厨房那边传出什么话了,你倒是说呀,别只说一半。” 丫鬟惶恐道:“段姑娘去厨房熬了汤膳,里面加了些特殊食材,就是,就是牛鞭什么的,端去世子的书房了。” 提及牛鞭时,小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蚋,涨红了脸。 段姨娘越听越心惊,难以置信,“不可能!烟儿才不会这样!” 烟儿断不会做出不合礼数的事! 只是反驳完,脑海中倏然记起刚才宁国公被喊走时,小厮说的话,她突然就不确定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真的还是误会。 难道烟儿真的做了不好的事?全府都知道了? 段姨娘胸口那股压抑的闷痛明显,打定主意要亲自去瞧瞧。 想着,快步朝着前院的书房而去,一刻不敢落下。 段姨娘还没走到书房,远远地,玉翡就瞧见了,提前告知了沈桑宁。 沈桑宁理了理衣衫,率先走出草垛中,进了庭院。 守着庭院的护卫要开口,被她低声阻拦—— “今晚不要说话。” 护卫听话地闭了嘴,只当守门的背景板。 沈桑宁一路走至书房外,跟在身后的紫灵玉翡都是再亲近不过的亲信。 隔着一道门,里面没什么声。 书房中,裴如衍瞧见站在窗户外的影子侧了个身,就知夫人终于来了。 屋外一点声音都没有,要不是陈书的影子给他传递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影子陈书完成了使命,就离开窗前。 此时,裴如衍的袖子还被段湘烟抓在手中擦拭,他一直没有推开,故而对方得寸进尺地开始试探。 试探的方式并不是去脱他的衣裳,而是脱她自己的。 第274章 世子等不及想被抓奸(加更章) 她腰间的系带不是何时断了,突然散落在地上,衣襟悄悄散开,露出了里面的鸳鸯戏水的艳色肚兜。 “呀!”段湘烟一惊,忙搂住自己,羞赧地朝裴如衍望去,却发现对方在看窗户。 她眉头皱了一皱,难道他没看见她的肚兜? 那岂不是白露了? 段湘烟思忖着,咬着唇瓣,小声喃喃,“世子,我的衣带断了,可不可以借用您的腰带?” 裴如衍视线从窗前收回,嘴角小幅度地勾了勾,落在段湘烟的眼里,还以为是自己脱衣让对方愉悦了。 她垂下的眼眸中划过精光,果然男人就是男人,她的美貌对大多数男人都是有用的。 或许花园那次,真如裴四所说,是因为还不熟悉的缘故。 只要今天成功拿下世子,将来做了世子宠妾,她根本不用再捧着裴四,也不用再忍着裴四。 一个二房的傻小姐,靠着溺爱才能这般嚣张。 段湘烟憧憬着,不忘盘算眼下怎样宽衣解带能更合理。 正想着,体内渐渐有了几分燥热,她嘴角一弯,是药效来了! 以前倒是没吃过春药,未曾想,春药的药效也就一般,并没有太多难耐,只是热而已。 也不知道世子什么时候起药效,现在看着他好像没什么异常。 抱着再等等的想法,段湘烟双手搂着胸口,双颊覆上羞涩的两朵红云,不安地恳求,“世子,我衣带坏了,可以借我一条衣带吗?” 裴如衍目光掠过眼前那张泛红的脸庞,语气平和,“你的衣裳,质量都那么差吗。” 她面色一白,怯怯道:“我,我家贫,让世子见笑了。” 他不语。 段湘烟悄悄抬头确认他没有生气之色,环抱衣襟的双手缓缓松开些,试探地朝他的腰带探去。 见他没动,她按捺住即将胜利的喜悦,更大胆地将手放到他的腰带上。 裴如衍眼皮低垂,眸中幽冷的光落在那只毫无自知之明的手上,他仍是没动,“你在做什么?” 他明知故问,惹得少女愈发娇羞。 段湘烟根本没找到暗扣,秋波流转的水眸中藏着欲说还休的柔情与羞涩,“我想借一条腰带。” 而她没有护着的胸口,衣领再次散开,这次,她没有再去遮盖。 满脸,都写着勾引两字。 裴如衍再度朝门外望去,门外还是没有声音,口中已有几分苦涩,为何夫人还不进来。 难道,就这样眼睁睁地让别人勾引他么? 若再不进来阻止,他……真的要生气了。 裴如衍气闷地深吸一口气,刻意提高声音,“借我身上这条衣带?” 段湘烟羞怯地点头。 裴如衍语气生硬,目光冷冷地落在门上,“别乱摸。” 段湘烟的指腹最多只是落在腰带上,这会儿都没找到纽扣,听闻他这话,有些茫然。 何出此言,她还没乱摸呀! 难道是在暗示她乱摸? 门外,沈桑宁原本还想等一下段姨娘的,结果被裴如衍这句话扰得心神不宁。 段湘烟摸他了?真摸他了? 摸他哪儿了? 站在门外也看不见呀! 沈桑宁这会儿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了,再等不住,一把推开门,冲了进去。 只见房中男女离得虽近,但除了手碰到腰带外,没别的亲密接触。 朝裴如衍望去,他面色如常,目光落在她脸上,微微莞尔。 …… 此刻房门大开,玉翡和紫灵都寸步不离跟了进来。 陈书跟在最后,喊了两句,“少夫人,您不能进啊!”也只是喊了两句。 衣襟敞开的段湘烟怔在原地,显然没意料到会被打扰,再看见陈书的瞬间,意识到自己还露着肚兜,羞愤至极,“啊!” 她惊呼一声,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投进裴如衍的怀抱,紧紧抱着他。 沈桑宁眉头拧起,一下子火上来了,正要斥责,忽听身后响起一道尖叫。 “烟儿,你在做什么?!”段姨娘急赶慢赶,瞧见了这一幕,在视觉和思想的双重冲击下,差点要晕死过去。 与段姨娘发出质问的同时,段湘烟已经被裴如衍一把推开,重重地跌到在地。 她刻意弄坏的衣带,在这时让她毫无尊严。 因为跌坐在地时,浅色的外衣再次敞开,露出了她故意穿来的艳色鸳鸯肚兜,她来不及遮掩,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推她的人。 国公府不近女色的世子爷,神情冷漠得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刚才的一切如梦幻影。 现在她衣衫不整,他衣冠楚楚不染尘埃,愈发显得她像个笑话,所有人看见这一幕,都会揣测她的妄想和寡廉鲜耻。 属于紫灵的嫌弃响起,“段姑娘,你怎么衣衫不整地出现在这里,是梦游了吗?” 段湘烟知道自己梦要碎了,恨恨地瞪一眼紫灵,视线中,陈书突然挡在了紫灵的身前,回以不善的目光。 段湘烟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现在哪里是跟丫鬟计较的时候,她还是想赌一把,争取一次。 正欲开口,沈桑宁两步靠近,直接走到裴如衍身前,扫了眼他的腰带,若有所思地移开眼,把他挡在身后。 两人站在一起,引得紫灵探出头,突然就觉得画面养眼了。 段湘烟干脆看向沈桑宁,柔声带刚,“少夫人,这么多人都瞧见了,我与世子有私情,还请成全我们。” 有私情,成全? 比起生气,沈桑宁的内心里,更多的是可笑,“段姑娘,你姑姑也在这里,这些话,你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段湘烟抿紧唇瓣,偏偏就是不扭头去看段姨娘,倔强地恳求道:“事已至此,若少夫人不成全,我也活不下去了。” 可惜,威胁对于这对年轻夫妇来说,根本毫无作用。 “你以为,谁会在乎你的生死。”裴如衍讥讽道。 妻子的身板,不足以挡住他,他只是愿意站在妻子身后,这种被护着的感觉,令他身心愉悦,前一刻的不满烟消云散。 沈桑宁背对着他,明面没有反驳,但心里知道,是有人在乎的,比如段姨娘。 想着,她朝段姨娘望去。 除了最开始发出质问之后,段姨娘一直没有说话,一直处于不可置信中,默默地消化和伤心。 段姨娘被玉翡抚了抚,稳住心神,颤颤巍巍地朝着侄女走了两步,蹲下身,替侄女拢好衣领,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也不说话,以此来遏制住即将汹涌而出的慌乱。 衣带虽然断了,但是打个结,就能好。 一切,都太过清晰明了,甚至不需要多问什么,论谁看到都是门清。 段姨娘将段湘烟的衣裳穿好,还是想问那一句,“烟儿,你,为何要这么做?” 第275章 认清 段湘烟看着段姨娘的动作良久,眼底有动容的、苦涩的、伤悲等情绪,唯独没有后悔。 她明知故问,仍不承认,“姑姑,我做什么了?” 段姨娘看着她,“为何要勾引世子。” “勾引?”段湘烟无辜道,“我没有勾引啊,是四小姐让我送汤膳来给世子,凡事我都要听从她的,她知道惹了世子不快,让我今夜来给世子赔罪,我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紫灵拨开陈书,鄙夷地“切”一声,“你什么都没做,衣带自己坏的?” 段湘烟不理会她,楚楚可怜地朝段姨娘看去,“姑姑,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切都是四小姐让我这么做的,我若不这么做,她就要赶我走,我好害怕,我怕回了家,爹就要将我卖掉,我不敢不听四小姐的。”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段湘烟眼眶湿红,段姨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方才还失望至极,这会儿不需要证据,就愿意多信她两分,于是转头就请求道—— “世子,世子夫人,这件事,不是我家烟儿自愿的,还请你们原谅她这一回,我一定看好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沈桑宁微微蹙眉,“段姨娘,我体谅你对亲眷有偏信,但此事,不是一句两句辩解就能搪塞过去的,这汤里加了何物,段姑娘最清楚了,段姑娘,你何不坦白一下?” 段姨娘想起路遇的丫鬟所说的牛鞭,几欲张口想替侄女辩解,却说不出理由来。 是啊,牛鞭啊,就算是听了四小姐的吩咐,难道就没有想过,世子比四小姐更可怕吗?得罪了世子,难道会比得罪四小姐轻松吗? 段姨娘一下子想通,更是说不出话来。 而对于段湘烟来说,汤盅里可不止有牛鞭,还有春药,此刻就算不坦白,等世子药效上来,或者找个大夫一验,还是能验出来。 那还不如早些坦白,趁现在人少,还能继续推到裴宝珠头上,裴宝珠那个蠢货,事后肯定连辩驳都辩驳不清楚,只会哭闹。 思及此,段湘烟闭了闭眼,挣扎后颤着声道:“是,我是下了那种药,但药也是四小姐给我的,是她让夏香去买的,这些都能追根溯源,证实我没有说谎。” “下药?”段姨娘痛心疾首,原以为牛鞭就够离谱,没想到事实更令人不齿,震惊、愤怒、失望多道情绪夹杂,“烟儿,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姑姑,都是四小姐逼我的!”段湘烟哽咽着,还是那句话。 段姨娘却是不信了,刚才就已经想通,侄女已经被荣华富贵迷了眼去,一心想进公府不惜使用腌臜手段,若再为侄女辩驳一句,怎么对得起世子! 想通归想通,伤心仍是伤心,也分不清侄女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段姨娘头回替别人觉得羞臊,脸都没地方放,看向一语不发的裴如衍,“世子,是我不该将烟儿带进府里,给你们造成了困扰,待天亮我就让她回家去。” “姑姑!”段湘烟百般不愿,拉着段姨娘的袖子不肯松开,不愿离开。 段姨娘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拽起来,“闹得这么晚了,我带她回厢房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走。” 紫灵和玉翡挡在门边,不让人出去。 沈桑宁适时开口,“姨娘,此事还未揭过。” 段姨娘驻足,松开段湘烟的手腕,“是,要怎么罚,我们都认的。” “倒不是罚,而是让一些事更清楚,明了些。”沈桑宁在等,等下一波人来。 方才进书房前,秋葵已经给她传来了消息,许氏带着裴宝珠去找虞氏认错了。 她和阿衍整这一出戏,可不止是为了让段姨娘认清段湘烟,同时也是为了让裴宝珠成长些。 虽然裴宝珠很难快速成长,但也不能一直胡闹下去,既然姓了裴,一举一动都关乎了裴家脸面。 只要没死,这规矩就必须得学会,人也必须要懂事。 否则,真是枉费了阿衍今天的牺牲,他哪忍过这种是非,别说他,她都忍不了。 想着,沈桑宁回眸看他一眼,没意外地,他又盯着她后脑勺看。 见她回眸,他还牵动起嘴角,在这紧张怪异的氛围中,露出一抹令人心安的笑。 彼时,让沈桑宁惦记着的婆婆虞氏,正在荣和堂大发雷霆。 阵仗可比书房要大多了。 虞氏用惯了半辈子的心爱茶具,都因震惊和愤怒没拿稳,掉在地上摔个稀碎。 许氏带着裴宝珠都没敢坐下,大致坦白完后,战战兢兢地等待发落。 虞氏哪有空处置裴宝珠,赶紧让人去请大夫,步履匆匆地朝书房赶去,许氏拽着女儿赶忙跟上。 许氏心中忐忑,像被巨石压着,努力维持着体面的镇定,紧跟在虞氏身后还不忘出言安慰,“大嫂,宝珠说了,那药不伤身的,她也是爱护他大哥的,不会害人的,顶多就是带些壮阳之效,给衍儿找个女子不比找个大夫强?” 第276章 在世子身边为奴为婢也好 原以为这样能安慰到虞氏,岂料虞氏步子不停,不禁面色没有缓和,回头瞪裴宝珠一眼,厉声对许氏道:“若是什么女人都能进衍儿的眼,他能挨到二十二岁连个通房都没有?许氏,你们夫妇将女儿教成了什么样子,平日我多说一句你也听不进去,但今日我儿子要是出什么事,你给我记着!” 裴宝珠被虞氏“恶毒”的模样,吓得眼角出泪,但这次根本不敢发出哭声,脚步变得沉重,走不动道,全靠许氏拖拽着。 “哭什么哭!”虞氏阴着脸,快步朝书房过去。 半路遇到了同样急匆匆的宁国公和裴二爷。 一对兄弟,一对妯娌,正好是两对夫妻,纷纷交换神色,但都默契地没说话,朝书房去了。 书房外那个护卫一直不讲话,眼下刚过一更天,感觉书房里热闹得很呢,但他不好奇也不讲话。 刚才前后脚少夫人和段姨娘进去了,现在全家都来了。 宁国公和虞氏走在前头,两手一挥让护卫退下,但护卫其实也没想过拦,今夜的规矩跟平日相反,来一个进一个。 虞氏还没走进书房,远远就瞧见书房的门敞开,儿子儿媳的几个心腹都站在门内。 待离得近了,房中少女柔柔的恳求声就传出来了,“姑姑,我不要回去,求求您了,我爹会卖掉我的,世子,世子夫人,我不敢奢求什么名分,只求你们发发善心,哪怕在世子身边为奴为婢,我也心甘情愿的。” 听得虞氏满腔怒火蹭蹭蹭地涌上心口,加快脚步,率先冲进了书房,“府中何时缺过奴婢,要你一个脏了心的东西!” 话一出口,房中几人都朝着虞氏望来,虞氏第一眼就瞧见了儿子,看儿子白皙自然的脸庞,就知他没有被算计了去,暗暗松了口气。 儿子儿媳站在一处,从容地同仇敌忾。 而两人的对立面,是段氏姑侄,段湘烟捂着衣领垂着头,那可怜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成事了。 虞氏最见不惯,视线移开看到了段湘烟身边的段姨娘,好在是段姨娘从不装可怜,这会儿也没有。 “夫人……”段姨娘欲言又止,看见一下子涌进这么多人,羞臊了老脸。 她向来是将侄女当做很亲近的人,侄女也是她亲自恳求了夫人才带进府里来的,现在侄女做出这种事,段姨娘自知无法撇清,不仅为侄女丢脸,自己的脸也是丢完了。 做妾这么多年,不曾被公府亏待,只有此刻,在老爷夫人的审视中,她仿佛没了尊严,尊严是被侄女亲手摔碎的。 门边,许氏紧跟虞氏身后,跨进门槛,没有看见想象中的画面,也是松了口气。 转头就朝裴二爷递了个安心的神色,轻拍了拍女儿的手。 裴宝珠不敢发声,含着泪探头瞧了眼,然后埋在了许氏怀里擦眼泪。 原本房里站的人就多,这会儿更是乌泱泱挤在里面,虞氏心有担忧,朝儿子走去,“这个祸害可有伤到你?” 虽然明面上,看着没事,但虞氏毕竟没看见整件事的全貌,就怕儿子受了一点伤害。 裴如衍摇头,“让父亲母亲担忧了。” 虞氏:“你无事就好,”随即将目光投向桌上那碗鸡汤,“这便是段姑娘送来的东西?” 段湘烟咬着唇瓣,不敢说话了。 门边的许氏心提到了嗓子眼,“大嫂,既然衍儿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段姑娘也不是咱们府里的人,将她赶走不就成了吗?” 虞氏冷眼扫过去,“段姑娘不是裴家人,但她要害的是裴家人,许氏,你别想着宝珠能这样蒙混过去。” 这一通严厉训斥,哪里像妯娌,许氏觉得自己也像是被管束的小辈,尴尬地闭了嘴。 一旁的裴二爷也没脸,打圆场,“大嫂,有话好好说,宝珠有任何错处,都是认罚的。” 此语出,裴宝珠从许氏怀中抬头,幽怨的目光望了亲爹一眼,又朝堂兄堂嫂的方向看去,无声地重新埋头进许氏怀里,许氏没有话语权,只好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宁国公看着书房内一大家子,闹成这个样子郁闷得很,粗声道:“出来,都出来!” 语罢,他率先转身抬步出门,二房的人默默跟上,所有人朝跟着去了前厅。 沈桑宁不忘罪证,“紫灵,把这个端上。” 紫灵点头,将汤盅端上,不给段湘烟毁灭证据的可能。 段湘烟双手握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比裴宝珠更不情愿去前厅,这一去,无疑就是审问。 这一大家子凭什么审问她? 无奈被段姨娘推着走,不去也得去。 前厅的几排蜡烛被点燃,火光跳跃,烛影婆娑,将一众人神采纷呈。 宁国公夫妇稳坐高堂,二房与世子夫妇各站两侧,倒不是不能坐,而是不想坐下。 段氏姑侄站在中央,接受目光洗礼。 “段氏,你不必陪着她。”虞氏语气平和,不怒自威。 段姨娘无地自容,“夫人,当初是我要让烟儿进府,现在她犯了错,我哪能置身事外。” 虞氏点头,“你侄女心思大着,国公府往后是容不下她了,先前你还想替她找个好人家,就她的品性,我和老爷是绝无可能替她觅得良缘的。” 段姨娘忙道:“不敢,不敢再让夫人费心,待天一亮,我就让她回家。” 段湘烟面上血色全靠牛鞭汤的燥热支撑着,闻言,拉紧段姨娘的胳膊,“姑姑,姑姑,我不要回去。” 她想着,啜泣起来,朝地上跪了下去,向国公夫妇磕头,“国公爷,国公夫人,我若回去,会被我爹卖掉的,求求你们,别让我回去。” 虞氏没有丝毫怜悯,“你被卖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段湘烟含泪抬头,目光朝裴宝珠的方向望去,正好和偷偷抬眼的裴宝珠对上眼。 裴宝珠站在裴二爷和许氏中间,很有安全感,偷偷看了一圈人,自以为自己安全了,瞧见段湘烟的可怜样,忍不住对许氏道:“娘,她要是被卖给傻子做媳妇怎么办?” 第277章 互撕(加更章) 这突然开腔,吓了本就精神恍惚的许氏一跳,恨不得塞住女儿的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她没被卖,你被人卖了都不自知!” 裴宝珠不懂,“我才不会被卖,段湘烟是给大哥下了药不错,可大哥也没事呀!” 殊不知,身后虞氏的视线都冒了火星。 沈桑宁心知肚明,“四妹,可据段姑娘所说,她今日所为都是你指使的。” 裴宝珠瞪圆了眼睛,“你当真这么说的?” 段湘烟还跪在国公夫妇面前,心里恨极了沈桑宁的多嘴,硬着头皮道:“本就是四小姐指使的我,就算对峙我也不怕。” 裴宝珠不可置信地看向段湘烟,“又没有人对你严刑拷打,你为何要出卖我?” 质问就罢了,脚步还朝前去了,被许氏拽着不让其上前。 虞氏一瞥,“许氏,你松开宝珠,让她们好好分辨个明白。” 许氏还不肯放手,被裴二爷劝了句才缓缓松手。 裴宝珠刚走到段湘烟身边,就被虞氏一身呵斥—— “跪下!” 原是不想跪的,被这一嗓门吓跪了。 裴宝珠跪在段湘烟身边,安静极了。 段湘烟还想极力证明自己清白,“夫人,这一切都是四小姐指使的我,我是不得已的。” 裴宝珠还没想好怎么狡辩,只听厅堂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夫人,奴婢在段姑娘的屋子发现了这个。” 此时,玉翡手提布袋,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进厅堂内,将布袋摊开放在地上。 里面赫然是被段湘烟扔了的煮熟的牛鞭! 裴二爷和许氏看见,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尴尬。 “你,你们……”段湘烟拧起眉,“怎么可以私自进我的厢房!” 玉翡回以微笑,“段姑娘,你不是公府的主人,这公府的每一处,你都无权做主。” 段湘烟死死地盯着玉翡,一个下贱的丫鬟,都敢骑到她头上来了!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努力往上爬的原因! 想要往上爬,就必须先留在公府。 段湘烟继续推脱,“这东西,都是四小姐给我的,是她让我煮的。” 确实是裴宝珠给的,裴宝珠根本没法反驳,只有生气想打人。 虞氏问,“宝珠,这东西是你给的?” 裴宝珠畏缩地低着头,因此错过了父母的暗示,小声坦白,“是,我从爹娘那里偷偷拿的,但我先前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我就想着,爹娘藏得好,肯定是好东西,给大哥吃,大哥估计也会喜欢。” 她说话时,厅堂内无人插嘴打断。 众人神色各异,烛光一闪一晃,二房夫妇脸都快低到了地上,在这诡异的静谧中,尴尬得突兀且明显。 就在这沉默中,突然有人冷笑了一声,吸引去了目光。 是裴如衍。 他才不需要这个。 沈桑宁大概知道他心中想法,怕他气得直接说出来,于是扭头,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小动作,他嘴角的冷笑稍稍收敛,垂下了眸。 还是得顾着些二房叔婶的颜面。 场面还是尴尬,宁国公轻咳一声,“没问你哪来的。” 虞氏继续问,“你为何要指使段姑娘勾引你大哥,她就算成了你大哥的妾室,对你有什么好处?” 裴宝珠搓着小手,小声道:“我,我就不喜欢大嫂,她到现在,都没把新衣裳做给我,而且大哥也不帮我,还不让我出府。” 虞氏听了这个理由,觉得好笑,朝正在尴尬的二房夫妻望去,“你们教出来的好女儿啊,还未出阁,就敢想把手伸进堂兄的房里,往兄长房中塞妾,不惜使用手段,不计较任何后果!” “就这,是你们精心数年教出来的女儿!传扬出去,都要毁了裴家清誉!京中哪个人家能接纳她?” 裴宝珠红肿的眼睛,眼看又要掉眼泪下来。 “还好意思哭,”虞氏看得心累,斥责道,“再哭,明日就让你嫁出去!” 裴宝珠抬头,委屈之余不忘问,“嫁给谁?” 虞氏一拍桌面,“你还想嫁给谁,嫁到京外,远远的,你爹娘治不了你,就给你找户能治你毛病的人家!” 裴宝珠当了真,真是被吓到了,眼泪哗哗流,嘴巴张得老大。 此刻,段湘烟还在边上道:“夫人,事情已经明了,我——” 虞氏冷笑打断,“宝珠不知那是何物,你也不知?” 段湘烟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沈桑宁适时发问,“你若不知,为何要藏起来换成鸡?” 这刻意的心虚的举动足以说明一切,段湘烟一时无法反驳,裴宝珠边抽噎边附和,“就是呀,你肯定知道,你就是诓骗我。” 这句话,真是出乎意料。 裴宝珠竟然终于反应过来了。 段湘烟皱眉,气愤道:“我哪里诓骗你了?难道不是你一直在跟我说,想让我嫁给世子为妾的吗?不是你说,世子夫人配不上世子的吗?” “呜呜呜,”裴宝珠有点说不过她,因为事实好像确实是这样,哭一阵,突然想到什么,“好啊,你一直骗我,我娘说的没错,你就是看我单纯,故意让我给你出主意!” 说着打了个哭嗝,马上跪直了身子,然后继续,“从一开始,你就用心险恶,我说呢,上次我让你在花园巧遇我大哥,你还故意去弄个带机关的花洒,没吸引到我大哥不说,还把你自己弄一身狼狈,湿了身子,我说你怎么这么听我话呢,原来是不知羞耻地在大庭广众下就想用身体勾引人!” 这一长串话,信息很多。 彼时,众人才知,还有花园的事,今天竟不是第一回勾引?! 虞氏朝裴如衍望去,后者微微颔首。 虞氏怒不可遏,竟让这么个玩意在眼皮下蹦跶这么久! 刚想发话,裴宝珠顿了顿,炮仗般的话语又响起—— “哦对了,还有一次,我二哥行军离开前一夜,你孤身一人跑到我二哥房里,说什么会照顾好段姨娘,还说不想去做刘家妾,想让我二哥带你一起走!还趁机衣衫凌乱地跌在我二哥怀里!” “我那时觉得你是存了勾引我二哥的心思,很不喜欢你,后来却被你的几句言语蛊惑,听信了你的无辜!我真是被你骗得好惨!” 裴宝珠的思路瞬间清晰,“对啊,你若是真的心悦我二哥,又怎么会再勾引我大哥,你只是想攀附我的哥哥们,所以才讨好我,让我站你这头!” 段湘烟弱弱的,根本插不进话里。 裴宝珠指着她鼻子道:“你这种人,难怪我两个哥哥都看不上你,做妾都不要你的。” “你!”段湘烟被这句“做妾都不要你”气得狠了,前胸起伏,欲回嘴,忽被右侧猝不及防的一巴掌扇歪了脸。 “啪”的一声,响彻厅堂。 段湘烟柔柔地倒在地上,因疼痛溢出泪花。 这一幕,的确美极了。 看着就是毫无攻击性的楚楚可怜的美人,可惜对在场众人不起作用。 段湘烟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段姨娘,“姑姑,你,你打我?这一室外人,只有你是我最亲的人啊!” 第278章 不能活,你就去死(一更) 段姨娘比她更痛心,也是此刻才知道,亲侄女还妄图勾引亲儿子。 “烟儿,”段姨娘苦涩一笑,“亏我还想将你拉出泥潭,生怕你被你爹卖了,我不想让你做妾,你倒好,背着我偷偷找你表哥,现在又找世子,你就这么想做妾吗?!” 段湘烟的目光与段姨娘交汇,自知无法狡辩,唇边扯出自嘲的笑,“姑姑怎知我的苦?姑姑自己享尽荣华,而我要在穷乡僻壤里虚度年华,让我如何甘心?将来嫁个穷苦人再吃一辈子苦吗?” 段姨娘怒指着她,“这些年,我攒的钱多是给了家里,是不够你吃,还是不够你穿?” 段湘烟眸光哀怨,深处的野心显露,“姑姑觉得够了,是因姑姑在公府有吃有喝,不需要花钱,可我生来貌美,偏偏让我生于微末,平日出门都不敢抬头,就怕被贼惦记,我不愿意一辈子活在泥潭,不愿美貌在困苦卑微中消磨殆尽,有什么错?” 回答她的,是裴宝珠不屑地嘀咕声,“不要脸。” 段姨娘痛心地看着她,踉跄一步,几乎站不稳脚跟,养了多年竟养出这么个自命天高的主! 半晌才道:“既然你这么有主意,我再不会干涉你的未来。” 段姨娘对段湘烟失望至极,似下定决心不再管她,而这正是沈桑宁想看到的。 只会吸血毫无人性的亲戚,就该这般断了念想才好,往后万一再生事也没什么情面可讲。 此时,段姨娘朝着宁国公和虞氏的方向跪下,就跪在段湘烟的右侧,“老爷,夫人,若非我识人不清,也不会有这场闹剧,惹得全家不快,差点害了世子,还请老爷写一则放妾书,我带着烟儿回去。” 宁国公没作声,拧了拧眉,望向虞氏,虞氏叹了口气,正欲开口,跪在中间的段湘烟又抬起了头。 她不再是那副畏畏缩缩的怯懦模样,反倒是有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我不走,凭什么让我走,四小姐划伤了我的脸,夫人先前说过留我养伤的。” 厚脸皮到想强行留下,众人沉默不语,暗自嗤笑她的天真。 这里是宁国公府,她的去留何时能由她自己做主? 先前说留着养伤,不过是虞氏看在段姨娘的情面上,再加上的确是裴宝珠有错在先,但不代表宁国公府能随意任人拿捏。 段姨娘先听不下去,气得要与段湘烟争执,却在收到虞氏眼神时,默契地闭上嘴。 虞氏淡然开口,“不留你,你又当如何?” 段湘烟粲然一笑,透着几分同归于尽的决绝,“你宁国公府若真将我赶出去,我就到外面说,你们欺压民女,纵容公府千金毁了我的脸!你们毁了我的生活,你们也别想好过!四小姐嚣张跋扈,恐怕以后也找不到好人家了!” 虞氏莫名地发出一声云淡风轻的笑,一旁许氏先急了,“段姑娘,你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歹毒,亏我家宝珠厚待于你!” “厚待?”段湘烟仿佛听到了笑话,“她嫉妒我的美貌,整日都想划花我的脸,这叫厚待?” 裴宝珠听得气急,两颊鼓鼓,“我嫉妒你?真是笑话死人了!你要是敢出去说我一句坏话,我保准彻底划花你的脸!” 两人一争执起来,就吵得人头疼。 沈桑宁原本想着只要段姨娘和裴宝珠看清了段湘烟的面目,将段湘烟赶出去不再来往就罢了,岂料段湘烟狗急跳墙,竟开始自寻死路。 宁国公府不过款待她几日,她就真觉得宁国公府是软柿子了? “都闭嘴!”虞氏一声呵斥,厅堂便安静下来。 沈桑宁低着头,还等着虞氏发话处置呢,随即就发觉虞氏的目光朝自己这处望了过来。 “依你之见,要怎么处理?”虞氏和蔼地问。 在这么令人气愤的时候,还能露出这般和蔼可亲的神态,沈桑宁觉得,问的应该不是她。 于是她往边上让了让,把身后的裴如衍挪了上来,毕竟婆婆在问他话。 她移到了边上,奈何虞氏的视线随着她动了,虞氏稍有无奈,“阿宁,我在问你。” 啊? 原来是在考她啊。 沈桑宁手心无措地捏了捏,很快恢复自然,从容道:“若是识相,稍稍惩治一下便也罢了,都是要脸的人家,何苦闹得太难看,但若遇到不识相不要脸的,就如巷子里咬人的狗,要么大卸八块,要么丢远些,总不能放眼皮子底下乱吠。” 她说得清楚明白,虞氏面色未变,裴宝珠也没变。 只有段湘烟觉得受到侮辱,“你说我是狗?” 瞧,某人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不要脸,不识相的。 沈桑宁淡淡地笑着,任由某人先乱吠一阵。 段湘烟咬着唇,红润美丽的脸蛋迸射出嫉恨的光,显得狰狞丑陋,“你不过就是命比我好,才有资格在这里含沙射影,说到底你不也是高攀了公府,等你人老珠黄的那一天,你——啊!” 话未尽,喉间余音尚存,胸前蓦然一阵剧痛,还未看清什么,就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力踹倒在地,重重摔落在冰冷地面上。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每一寸骨骼都仿佛碎裂,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见一只纹路繁复的金丝黑靴收了回去。 竟是被世子踹了一脚。 “闭上你的臭嘴。”裴如衍冷声警告。 段湘烟被这一脚,踹得剧痛几乎窒息,待缓过劲儿来,悲戚抬头,“差点忘了,除了四小姐划了我的脸,世子爷方才还看了我的身子,难道不用负责吗?这让我以后怎么活?” 沈桑宁面子里子都笑不出来,声音毫无波澜,“那你去死。” 段湘烟一哽,换了个说法,“我凭什么去死?是世子爷看了我的身子,该想办法的是你们!偌大的宁国公府,难道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不懂吗?我一介平民,跟你们无法说理,但受了的委屈,不会白受,出了这个门,只怕京城所有人都要知道你们国公府仗势欺人,侮辱民女。” 裴如衍站在一排飘摇的烛光前,周身的位置都压抑几分,暗色长袍都似闪烁幽冷的光,愈发显得面色森冷—— “既如此,就别出这个门了。” 第279章 卖女儿(二更) 段湘烟的咽喉还冒着血腥气,放肆决绝的眸子映出他冷峻伟岸的身影,此刻终于生出慌乱和惧意,“什么意思?” 裴如衍却不回答她。 她强装镇定,声音微颤,“纵使你是公府世子,纵使你们宁国公府家大业大,可这是天子脚下,难道你们敢草菅人命吗!我就不信,你们敢拿我怎样!我爹就在外头,我若出了事,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一席自救的话,叫沈桑宁听出了重点,“你爹在外面?” 连段姨娘都惊了,“难不成今夜你要勾引世子的事,你爹都提前知道?你还让他在外头接应你?” 段湘烟得意地勾起嘴角,自以为安全有了保证。 段姨娘更伤心了,“所以,连我的亲哥哥都在骗我,你们合起伙来做戏,就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将你带进府里来?他不是真的要卖了你?” 段湘烟看向段姨娘,红肿的脸颊僵硬地动了动,这会子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姑姑,我爹好吃懒做,但也不傻,有了你这个先例在,他怎么会把我卖给傻子,他还想继续享福呢。” 段姨娘面上划过失望与愤怒,最后化为苦笑,不作声了。 段湘烟重新扬起一抹笑,仰着头,目光直直望向虞氏,又平移到沈桑宁身上,唯独不去看裴如衍,“宵禁将至,我爹若收不到我平安的讯号,他就会寻去京兆府,或者向宵禁巡街的护城军报信,他嗓门大得很,等这事闹大,你们就算官官相护也平息不了……只要你们现在给我一个交代,我要的不多,只是一个妾室的名分罢了,就能换取你们的安宁和世子爷的清誉,很划算吧?”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般厚颜无耻的人!”裴宝珠忍不住了,跪在最左边,去推搡段湘烟。 段湘烟身子瘦弱,加上胸口有伤,一下就被推倒,反应过来发了狠地去推裴宝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 裴宝珠被推倒,不可置信地望过去,“你竟敢推我?连你都敢推我?” 随即陷入深深的怀疑中,长长的指节随时准备扑上去挠人。 许氏见状,赶紧上前制住裴宝珠,“宝珠,先别闹,别闹。” 段湘烟也被下人拉住手脚。 虞氏刻意不说话,朝沈桑宁看去,一门心思要让她来拿主意。 沈桑宁收到眼神,“还请母亲借些人手给我。” 她倒不是调不来人,而是在虞氏面前,得经过准许,才显得尊重婆婆。 “嗯。”虞氏点头。 沈桑宁朝厅堂外望去,那里是一片漆黑,门边站着一行护卫,她招来玉翡低语两句,玉翡领命出去了。 段湘烟被人抓着,见状有些不祥的预感,“你们要做什么?” 看没人理她,沈桑宁好心回答她,“宵禁将至,更深露重,公府是要脸面的人家,你爹来都来了,总不好放着他一人在外面傻站着。” 那头。 在街边鬼鬼祟祟的段大,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只听吱嘎一声国公府的后门开了。 他心一喜,以为是女儿出来报喜了,走过去两步,却听好几道脚步声,显然不止是一人出来。 路面的光照下,隐约瞧见是一排人,段大察觉不妙,转身赶紧溜,没溜几步,就顿在了原地,因为另一面也来了人,他被包围住了。 “你,你们干什么?”他心虚地问。 护卫们没有回答,抓小鸡似的提着他后颈处的衣物。 段大只见一个清丽的姑娘从护卫们身后走出,明明长得不如自家女儿好看,偏偏在气质上更胜一筹。 玉翡端着手,瞥了眼段大,仰着头傲慢中透着笑意,“您就是段老爷吧,我家夫人说您养了个好女儿,请您进去吃盏茶,有桩生意要跟您谈呢。” 段大听闻前半句,喜上眉梢,以为女儿成功拿下了世子爷,还想跟着摆摆架子,卖个关子考虑下。 架子还没摆成,正卖关子呢,玉翡也不等他回答,挥了挥手,让护卫们将人提了进去。 “哎,哎,我还没答应呢!”段大心中莫名,已经被拖拽进府中,走的后门。 也没去到前厅,被人放进了偏僻的房间。 段大左右看看,“我女儿呢,我——”在瞧见一排护卫涌进时,他果断闭了嘴,抖着手把桌边的茶囫囵吞地一饮而尽。 心里苦,也品不出什么味。 随后,玉翡走了进来。 段大瞧见玉翡,只当对方也是个能做主的主事人,直接问道:“我女儿呢,你们就这样对待舅老爷的?” 玉翡眼中嘲弄,“段老爷,夫人让我先与你将生意谈妥,才能让你去前院。” 段大皱眉,不解其意,只见玉翡抽出一纸契书。 她缓缓道:“毕竟您是段姑娘的父亲,将她养到这般大,你觉得多少合适?” 谈到金额,段大强忍住即将一飞冲天的喜悦,女儿的聘金,自然是越多越好,何况是宁国公府这样的门第。 女儿得了世子青睐,万一以后没良心的不管他了呢?段大考虑的因素多,当然是要趁机大捞一把。 “一千两!” 玉翡眉眼不抬,只微笑,“若是如此,那不谈了,您今日将段姑娘领回去吧。” 玉翡起身,作势要走,段大心一慌,赶紧制止—— “等等等等,少些少些嘛,你说多少,你是不是做不了主?我要跟世子去谈!” “世子与世子夫人已经将此事交给我,若谈不妥,就罢了。”玉翡随意道。 段大一拍腿,“那你说多少嘛!” 玉翡转头,“五十两。” “你们国公府也太抠了!”段大紧皱眉,嘴上说着抠,心里盘算起以后的好处了。 想想当初,自己的亲妹子的聘金好像也才这么点价格,但是每年源源不断攒钱贴补给家里,至今累计都有一二百两了! 段大犹豫试探,“要不再多给点?” 语罢见玉翡又要走,他二拍大腿,“行行行,五十就五十!” 玉翡重新坐回来,将契书摆在桌上,白纸黑字,奈何段大不识字,只看懂“伍拾两”三个字,连段湘烟的名字都认不得。 “签字,画押。”玉翡无表情道。 段大哪里会写字,于是护卫将红泥拿上来,只让他按手印。 段大悻悻地,将手指按进红泥中,想着五十两又觉得实在太少,没忍住抱怨,“你们真是会谈生意,我是嫁女儿,被你们谈成生意了。” “嫁女儿?”玉翡诧异,“段老爷大概是误会了,公府无人要娶妻纳妾。” 第280章 冬姑娘该请夫人赐名(三更) 段大手印还没按,僵在半空,“不是纳妾?那你们什么意思?” 玉翡抿抿唇,嘲笑得很收敛,“世子夫人觉得段姑娘聪明能干,想收为婢女,这是卖身契,您若签了,段姑娘就卖身给公府了。” “什么?!”段大顿时火冒三丈,唰地站起身,将桌上契书拿起撕个粉碎,“我女儿貌美如花,给你们公府当婢女?你们欺人太甚!绝对不行,我要见我女儿!” 玉翡淡定地看着白纸屑从眼前飘落,等段大说完,才道:“可惜公府不缺妾室,唯独这婢女还有空缺,段老爷可要清楚,这公府的丫鬟月银不少,是极稳定的。” “再稳定也是个婢女啊!”段大不肯。 玉翡慢慢道:“世子与世子夫人看重段姑娘,若段老爷愿意将女儿卖给公府,价钱可以再谈。” 段大好奇,“多少?” 玉翡想了想,“一百五十两。” 多了一百两!段大眼神犹豫。 这一犹豫,玉翡又要走了,“您若不愿意就罢了,婢女哪里都能买,只不过段姑娘前些日子伤了脸,今日还试图勾引世子,被夫人抓住了,这名声传出去以后恐也难进别人家门。” 玉翡刚走到门外,段大一锤定音,“好!我今日能拿到一百五十两吗?” 玉翡回头,重新回来,掏出一张崭新的契书,“自然。” 新的契书也是准备好的,上头写着一百五十两。 这下,段大再蠢也知道对方这是故意框他一圈呢!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心服口服地按下手印。 他自己这个女儿,他自己知道,心思野着呢,真要是嫁出去,未来未必有亲妹子那么听话,只怕不会往家里贴补太多钱。 还不如现在捞一笔大的呢! 至于为什么勾引完世子后,世子夫人还要留她在身边,不惜花一百五十两……段大才不管呢。 玉翡满意地将卖身契收好,“往后段老爷要自觉与段姑娘少联系了,市面上买个奴婢最多不过几十两,段姑娘这一百五十两,完全是看在段老爷的面子上,今后她就是公府的人,不再自由,这是你情我愿的买卖。” 段大将一百五十两收好,乐呵道:“我懂我懂,我不会上门找她的。” 玉翡点头,“待会,段老爷再同她说几句话吧,段姑娘心比天高,只怕还是不愿意。” 说着起身,将还在欢喜的段大往前厅带去。 前厅。 段湘烟跪了很久,转头瞧见亲爹来了,心慌不已,“爹,你怎么真跟他们进来了!” 她还指望他当底牌呢!这下两个都成人质了! 段大神采奕奕,进正厅就见亲妹妹和亲女儿都跪在那里,想必是因勾引一事,妹妹也被牵连了。 他自认为不动声色地往旁边一站,反正收了钱,也不想管公门里的事了,完全是按照玉翡的要求,道—— “女儿啊,你就懂事乖巧些,往后在府中为世子和夫人尽心尽责,倒也是一个好出路。” 段湘烟一愣,“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段大只好再说清楚些,“世子看不上你,你就安安分分地做个侍女也好,一百五十两不是小数目了,街坊邻里想送女儿进来都进不来呢,做人要知足!” 段湘烟声音颤抖,摇摇欲坠地跪坐地面,“爹!你要将我卖了?!” 此时,玉翡将卖身契出示,全方位展示给众人,在段湘烟红眼之际,又收紧袖子里,严谨道:“不是要卖了,是已经卖了,段姑娘,按照公府的规矩,你入府晚,取名得以冬字开头了,你该请少夫人为你赐个名。” 段湘烟咬紧了牙,恨意充斥着,不明白事情为何就到了这个地步,原来世子说的不用出府了就是这个意思吗?! 可是遣人去找她爹的,不是世子夫人吗? 世子夫妇毫无交流,就可以达成一致了?这就是裴宝珠所说的,感情不好?! 但现在,世子夫妇感情好不好,显然已经不该是段湘烟关注的点了,她不甘地大喊—— “不可以!我不要做婢女!爹,我求求你,我不要,你带我回家!” 厅堂中,不论是大房、二房,还是护卫奴仆,都冷眼瞧着。 裴如衍唇角勾起冷笑,“段姑娘真是多变,先前说要为奴为婢的,也是你。” “我不要!”段湘烟哀嚎着,眼泪落下。 身侧,段姨娘也落了泪,但没有替她说一句话。 这一厅堂中,恐怕也唯有段姨娘是真心为她伤心,然而她浑然不知,或者说,不在乎。 彼时段湘烟还在哀求挣扎,段大后退了一步,“先前是你死活要闹着来公府的,也不是我逼你的,你可别怪我啊,你别想着回去了,我们虽然家穷,但是要诚信,既然签了契约肯定不能反悔,你就好好留在这里,吃好的穿好的,哪样不比别人强啊!” 这样的劝说,哪怕在沈桑宁听来,都尤为可笑。 一个卖女儿的,还讲上诚信了。 至于段湘烟有今天的结果,沈桑宁并不会怜悯,倘若不是自寻死路,此事也不必做的这么绝。 沈桑宁不能给公府留有后患,哪怕这后患再不起眼,也不行。 见时辰差不多了,她朝后方看去,给玉翡递了神色,后者心领神会,将段大带了出去。 段大揣着银钱,顺从得很,只看了凄凉的段湘烟最后一眼,就跟着玉翡出去了。 抬头望望天色,忽听锣鼓声传来,是宵禁前的打更报时辰。 段大问,“已经很晚了,宵禁不允许上街,这会儿走刚好赶上宵禁,这……” 第281章 夫人的心事(二合一) 玉翡低着头,神态置于黑暗中,“段老爷放心,护卫们会将您带去休息,您可以随意,天亮再走也行。” “好好好。”段大放心了。 厅堂中,段湘烟眼看着亲爹走了,想去追,却被护卫抓了回来。 虞氏身边的邹嬷嬷厉声道:“冬姑娘,规矩些,主子们都看着呢。” “我不是冬姑娘,不要这么喊我!” 段湘烟简直是崩溃了,转头瞧见段姨娘悲悯复杂神色,赶紧转移了跪的方向,拉住对方,“姑姑,求求你,帮我说说,我不要做奴婢,我想回家了,我听你的,你给我找一个普通的老实本分的秀才,我愿意嫁的,姑姑,我再不上宁国公府的门了!” 段姨娘想到方才种种,狠下心来,将侄女的手挪开,“没人会害你的。” 最后的救命稻草也没抓住,段湘烟自知被抛弃,成为婢女会落得什么下场,她不敢想,怨愤与不甘将她整个人包裹。 什么叫没人害她?哈哈哈哈,明明全都在害她呀! 环顾四周,发现每个人冷漠或鄙夷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她崩溃大笑,笑命运不公。 宁国公看不下去,想让人把她拖下去,被虞氏按住了发号施令的手。 虞氏摇头,示意再等等。 毕竟同伙的裴宝珠还没惩处呢! 这会儿,裴宝珠还在笑话段湘烟,笑对方成了奴婢,可谓是解气! 这下也不得不感叹,正妻就是正妻,即便是她瞧不上眼的伯府出身的嫂嫂,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段湘烟治得服服帖帖! 段湘烟嫉恨地记下所有人的脸,视线一圈转回来看向裴宝珠。 别人都是冷漠鄙夷,只有裴宝珠在大喇喇地笑着,如傻子般明目晃眼的嘲笑,刺痛了段湘烟本就崩溃的心灵。 反正都已经成奴婢了,于段湘烟而言,已经没有更糟糕的事了,气愤之下,一巴掌甩了过去,“笑什么笑!蠢货!” 巴掌甩的太快,“啪”的一下,打懵了人。 刚才只是被推,这会儿实打实挨了个巴掌,裴宝珠再也笑不出来了。 大房的两对夫妻,都从容地看着。 二房夫妇从容不了,尤其是许氏,心痛地惊呼一声,“宝珠!” “你们这些护卫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柔弱奴婢都抓不住吗?!”许氏边斥责边去扶女儿。 裴宝珠委屈极了,但更多的是怒火,本来今晚提心吊胆的就很累了,还被一个奴婢给打了,刚想打回去,就听对方讽刺地笑道—— “你这个蠢货,还好意思笑话我,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就你这样的,又能嫁什么好人家?成天幻想着嫁给杜公子,哈哈哈哈,镇国公府的门槛可比宁国公府还高呢,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长得还不如我!杜公子能看上你,那才叫瞎了眼了,你就做春秋大梦吧!” “难怪世子不让你出府,规矩学得还不如我,我若是有你这个出身,混不成你这模样,成日将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唯一千金,你又不是国公爷的亲女儿,一个二房的嫡女,整日里摆长房嫡女的谱儿,出了这个家门谁会惯着你?你就笑吧,将来我看你笑不笑的出来!” 段湘烟受了刺激,嘴角张扬疯狂地嘲讽她,喋喋不休地说出让裴宝珠无法接受的话,期间许氏多次想让其闭嘴,奈何段湘烟已经是破罐子破摔。 许氏多次朝虞氏投去求救目光,可后者完全无动于衷,仿佛就允许她们这么闹着。 “啊啊啊!”裴宝珠双眼胀出红血丝。 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打骂侮辱,她听得几近昏厥,四肢乱颤着从许氏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朝段湘烟飞扑过去,“我跟你拼了!” 许氏一个没抓住,一个飞影就从怀中扑了出去,低头只见怀中空无一物,“宝珠——” 这下喊也没用,裴宝珠轻易就将段湘烟扑倒,就像上次在庭院打架般,但这次指甲养的更长了。 长长的五指在段湘烟的头上脸上抓挠着,将指甲都磨得愈发锋利,在段湘烟的辱骂和大叫声中,刺向她另一侧姣好的脸颊。 “宝珠!” “烟儿!” 许氏和段姨娘的声音齐齐响起,段姨娘也是被吓到了,和许氏一同去拉架。 场面一度混乱,光靠许氏和段姨娘哪里能拉住,沈桑宁想让丫鬟婆子帮把手,话到嘴边被虞氏制止—— “让她们打。” 虞氏漠然看着,沈桑宁听闻也只能收住了声。 直到被压制在底下的女子一声尖锐的丝毫,裴宝珠脸上露出解气的笑,收回了染了血的指甲。 “啊!”段湘烟面颊一热,腾出手来摸了摸脸,面上愈发疼痛,看见手心染上鲜红的血,两眼一黑,“我的脸,我的脸……” 彼时,虞氏挥了挥手,丫鬟婆子们上前,帮着许氏将裴宝珠扶了起来。 除了段姨娘出于怜悯和不忍去扶段湘烟,没人去扶。 段湘烟躺在地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惊愕地还没回过神,缓缓坐起身,视线中,是被二房夫妇围着宽慰的裴宝珠。 她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被毁了脸,“姑姑,我的脸,怎么了?” 段姨娘沉默着,叹了声气。 段湘烟面颊上多了道长长的血痕,她悲恸地哭泣着,脸上血泪模糊,虞氏朝身侧的邹嬷嬷使了个眼色。 邹嬷嬷点头,上前一副公正无私地道:“作为府中奴仆,公然冒犯辱骂主子,与主子争执打架,公府留不得你这样心气儿高的,但公爷和夫人向来心善,还是能给你口饭吃的。” 言语停顿,段湘烟不用猜都知道,不会有什么好去处给她,说不准就是要她当粗使丫鬟! 此时,沈桑宁又收到来自婆婆的目光与询问—— “前阵子将府中产业交由你打理,你当清楚哪处缺人手。” 沈桑宁在让玉翡准备卖身契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答案,眼下都不用思考,直接道:“城郊靠北十里外的田庄,一百多亩地需要收割,前阵子已经收了大半,但因下雨和地势的缘故,被水灌溉得不成样子,需要开渠通水,等这阵子过去又要忙着播种,冬日前还需盖棚,庄子里忙得不可开交,里许久没进新人了。” 虞氏耐心地听她说完,“你倒是仔细。” “母亲将一应事务交给我,我当然要每一处都了解细致了。”沈桑宁莞尔道。 虞氏欣慰地“嗯”了声,“秋种冬收,也不失为个好去处。” 邹嬷嬷颔了颔首,心领神会地道:“段姑娘,从今日起你便叫冬收,待明日一早,就跟着田庄管事去庄上干活,多干些农活,也就没心思去顾着厚皮攀高枝儿了。” “什么冬收,我不是!”段湘烟沉浸在毁容的痛苦里,听闻此等噩耗,大骇道,“我宁愿在府中做粗使丫鬟,也不要去庄子!” 田庄里封闭管理,除了管事几乎都没人出来,一家子都住在庄子上种田。 风吹日晒,每日休不得片刻,还要被老婆子们盯着,哪里会是人过的日子! 可任由“冬收”怎么哭喊,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被婆子们拖下去,等待明天被送去庄子上,过去就会老实了。 裴宝珠得意地笑了笑,被虞氏瞥了眼,“轮到你了。” 前者当即止住笑意,弱弱地不敢搭腔。 虞氏朝许氏看去,“宝珠能有这样的作为,跟你们夫妇的教养脱不开关系。” “大嫂,是我没管教好。”裴二爷面含愧色。 虞氏哼笑一声,“我原想着请余嬷嬷来,能教好,现在可见是极难扭转了,你们也知道,这件事不完全是冬收的错处,若宝珠性子纯良,怎么也不会沦为帮凶。” 二房夫妇低着头,许氏默默将女儿的脑袋也一并按下去,裴二爷问,“大哥大嫂想怎么罚宝珠,宝珠都认。” 裴宝珠浅浅地点头。 虞氏忽地笑了一声,“我实在想不到罚什么好,种地倒是个好办法,让她身体累些,少动点脑。” 裴宝珠差点又要哭了,“大伯母,我不想去庄子上。” “不用去庄子上,怡景轩院子也不小,开一块地出来,以后上午种地,下午和晚上学礼仪,平时不用出怡景轩,饭菜会送进去。”虞氏说完,宁国公在一旁点头。 二房夫妇没有意见,觉得罚的很轻。 明眼人都认为罚得轻,但虞氏的目的,只是让裴宝珠没机会闯祸和见人。 眼下已经到了宵禁的时辰,虞氏早就觉得困了,“衍儿,带你媳妇早些回去睡觉,睡前让大夫给你诊脉。” 语罢,虞氏就起身走出去,宁国公慢一步,拍了拍裴二爷的肩,叹了口气,看得裴二爷心中一哽,总觉得别有深意。 宁国公将段姨娘扶起来,“你自己回去早些休息,不用想太多了。”语罢,就追随虞氏而去。 段姨娘左右看看,一直低着头,大概是觉得没脸,走到裴如衍面前诚挚地又致了歉。 裴如衍平淡道:“姨娘不必如此。” 就因为太过平淡,显得没什么人情味,沈桑宁补充着道:“我与夫君从未责怪姨娘,姨娘不要多虑了。” 段姨娘神色动容。 大概是今夜在厅堂耗费了太久时间,裴如衍适时地扯了扯沈桑宁的手,“很晚了。” 闹来闹去,月亮不仅没露出来,还下起了雨。 两人撑着一把伞,屏退了下人,漫步回去。 静悄悄的小路上,除了两人的脚步声外,只有小雨挂在树叶和石子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解决了段湘烟的事,水患的危机也解除了,两人心绪都无比平静安逸。 油纸伞缓缓倾斜,沈桑宁抬手,抚上他握着的伞柄,慢慢扶正,“这样刚好。” “嗯。”他没有拒绝。 然而,当她放下手来,头顶的伞还会再次失去平衡。 就在她多次的摆正无济于事后,低声威胁道:“若再这样,以后我单独拿把伞了。” 闻言,裴如衍将她整个人拉近了些,将伞递给她,“拿着。” 她不明所以,手已经接过了伞,下一瞬就被裴如衍腾空抱起。 如此,倒两全其美了。 伞柄被她撑得笔直,简直比判官还公正无私。 裴如衍一步步沉稳平衡,抱着她回了青云院。 那厢。 段大准备留宿在公府,被护卫领着走了段路,却发现和来时的路一样啊。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不出府。” 护卫听闻,也不理会,将小门打开,提小鸡似的把他推了出去,“公府不留闲人过夜,段老爷早些跑回去吧。” 语罢,不理会段大的不满愤怒,就将小门给关上了。 段大气急败坏地瞧着门,“没有你们这样做事的啊!开门!” “谁!”街巷不远处,传来一道粗狂之声。 段大赶紧噤声,朝声源处望去,是护城军巡夜来了。 现在是宵禁啊,被抓到就完了,他麻溜地跑。 仍是被火把照亮了脸,被护城军抓住,“谁?哪家的?” 段大病急乱投医,指了指国公府的门。 护城军嗤笑,“就你?国公府看门的都比你看着干净,你鬼鬼祟祟的,不会是偷了东西了吧?” 段大喊着冤枉,惨遭搜身。 “一百五十两银子!”护城军将一百五十两的银票传阅一遍,收了当做证物。 “宵禁上街,犯了大晋律例,带回去!” 段大被捆住手脚,口喊着冤枉,又被塞了碎布,只能任由护城军拖着走。 小雨仍在下着,落在段大头上,比七月飞雪还冷。 与此同时,裴如衍已经将小床收起来了。 他坐在床榻上,看着静静看着书的人儿,“夫人的心事,可都解决了?” 沈桑宁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又摇了摇头,“紧急的暂时都解决了,但还有一桩新的心事,早该同你说的,你先前同我生气,害的我一直憋在心里。” 裴如衍闻言,穿着亵衣进了被窝,伸手想将她的肩膀揽过。 奈何她突然放下书,从被窝里麻利地爬了出来,走到梳妆台前,将山猫玉佩取来,才重新上了床。 她凑近裴如衍,一脸认真谨慎: “我要跟你好好说说。” “首先,这是我娘留下的玉佩,你见过的,我原本一直将这个当做我娘遗物,可这不是普通的玉佩,这是她心上人给的……嗯,应该算作聘礼。” “但我娘没嫁给这个心上人,所以依你之见,是不是应该归还了?” 第282章 暴风雨的前夜(二合一) 沈桑宁微仰着头,裴如衍稍一低头,就对上她认真的小表情。 他自然地伸手搂过她的腰,让她顺势靠在他身上,“寻常情况,应该归还,才不违背公序良俗。” “但,”裴如衍声音压低些,如一缕风轻轻吹在沈桑宁的耳畔,“倘若此人对你母亲余情未了,也或许不想你归还。” 她耳朵有些痒,却还一脸正色盯着他看。 裴如衍继而道:“若我送你何物,即便是你的前世,也不想你归还。” 有一样东西让她收着,也算是一种念想,是有缘无分的两人,仅剩的唯一的牵扯。 他说着垂下了眼眸,原本轻松的气氛都染上几分忧郁。 沈桑宁歪歪头,从下方对上他的眼,“说得好好的,你代入我娘的心上人做什么?” 是觉得经历相似吗? 一个没有前世记忆的人,总是去想前世的凄苦,徒增伤感。 她得制止,“别瞎想,我也没把猫还你。” 闻言,他唇瓣朝上弯起,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言归正传,“这枚玉佩,得看对方是什么心思,看对方想不想你还,这么多年了,也很难找到对方,所以你也不必为此徒增忧虑。” 沈桑宁轻启唇瓣,面上划过纠结,“说来也巧,我找到了。” “找到了?”裴如衍摸她发梢的手一顿。 沈桑宁点点头,别扭地叙述,“这世上之事就是无巧不成书,云昭的养父,你也见过的,先前还找小宋神医给他治病呢,他就是我娘的心上人。” 云昭的养父,裴如衍对此人的印象有些模糊,准确地说,不是印象模糊,是对方长得一直很模糊。 之前的见面,也是一副凌乱模样,蓬头碎发总是挡住眼睛,下颚的胡茬看着不修边幅,很难想象富商出身的岳母会喜欢这一类。 “你确定?”裴如衍语气不太确定。 沈桑宁重重点头,“他失忆的毛病,就是微生家害的,先前还时不时痴傻着,如今痴傻的毛病倒是治好了,但失去的记忆还是没回来,在外漂泊一晃二十载,他连自己家都回不去、记不得……” 她忍不住叹一声,“我都不知要如何弥补他了,身外之物终究换不回二十载青春年华。” 语罢,两人相视一眼,陷入短暂的沉寂。 裴如衍的眸光略有复杂,面庞覆上温柔之色,“央央,长辈的爱恨恩怨与你无关,你干净地来到人世间,无需苛责自己。” “只要他的家人在大晋,定然有办法可以寻到。” 闻言,沈桑宁追问,“过了二十年了,声音和样貌都会发生变化,而我们连他的户籍都不知,怎么寻找?” 裴如衍沉吟道:“可以,夫人的心事,交给我。” “方便的时候,让他来府中画像。” 剩下的话不言而喻,无非就是动用关系下到各州府找人。 无论是明面上的关系,还是暗地关系寻找,都总是有办法的。 裴如衍一脸正色,搂着她的手却不是那么正经,不自觉地就去缠绕及腰的发丝,指腹绕了好几圈,“若还是心觉有愧,我们替他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也只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毕竟二十载光阴换不回。 沈桑宁将云叔的事说出,舒畅许多,慢慢靠在身后宽大的肩膀上,轻轻地“嗯”了声,“阿衍,其实前世的我,谈不上有什么遗憾,我甚至在想,为何我能重生,而那些真正有遗憾的人,却不能重来。” 语毕,就察觉身后的人又是一僵,他淡然的嗓音中带着丝笑意,“比如我?” 她抓住腰间那只玩着头发的手,不由感叹,“段湘烟说我命好,我自己也这样觉得,所以我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初重生的时候,她还不乐意呢,觉得人生好不容易熬到最威风的时候了,却要重来。 天下没比这更倒霉的了。 此刻再想,心境是全然不同的。 她心中感慨,耳旁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温热了她的耳垂—— “我们央央定是做多了好事,成了真命天女,才有此机缘。” 这话说的,专是讨她开心的。 沈桑宁不能深究,毕竟重生的也不是她一个。 “夜深了,夫人。”裴如衍直起身,把她脑袋从肩上抬起来,翻身下床走去熄灯。 他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仿佛比烛光还明亮修长。 明明耳房有值夜的丫鬟,但每次,都是他亲自去熄灯。 燃着灯的最后一瞬,沈桑宁目光扫过屏风上的衣物,只有自己的,没有他的。 她没问。 想也知道,以他的性子,被厌恶的人碰过的东西,肯定会丢掉。 那条腰带,那件衣裳,甚至那双黑靴。 裴如衍不需要可惜,因为不缺。 在他重新上榻时,房中一片漆黑,怕压着她,所以沾床都是小心翼翼的。 时隔了不知道多少天,裴如衍终于躺回了这张榻上,心中五味杂陈,在黑暗中睁着眼沉默着。 沈桑宁都以为他睡着了,思忖着明日要怎么跟云昭开口,直接让她把云叔带来画像吧,他应该也想和家人团聚的。 正想着,身侧的人就慢慢贴了过来。 她缓缓挪到了最里面,温声细语道:“是不是床太小,那还得需要多一张床。” 没人回答她。 但也没再靠近了。 夜里子时,窗外的雨稍微多了几颗。 看不见星星和月亮的,并不止是京城,还有扬州。 中秋节是大晋传统节日,古往今来都是要与家人团聚的,可扬州下游的百姓却被迫在杂乱拥挤的营帐度过。 没有人乐意。 他们是在八月十四的夜里,被迫迁至营帐,一夜都没睡好,到了八月十五的早晨,不仅没看见洪水,那雨势还有减小的趋势。 城内不少店铺都暂时关张了,街上也没人,都在营帐里避难呢!也就是说,一整天,不论体力劳动还是做生意的,都没活干,也没钱赚。 所以白日里,就有不少百姓表示不满,尤其是一些壮丁。 他们试图与官府说理。 “你们当官的不知柴米油盐贵,少赚一日,就有人要少吃一口饭,就因为一句怀疑会有洪灾的无稽之谈,就将我们带到这荒郊野岭来,我们的损失谁来承担?” “就是,一场雨而已,怎么就怕成这样,一夜了,也没有泄洪啊,话说官府怎么对新修的大桥和堤坝这么不自信?” 闻言,人群中就有人玩笑般地调侃道:“不会是又有人贪了吧,那位姜大人是不是中饱私囊了,现在工程还没结束,下个毛毛雨他都怕。” “当官的不贪鬼才信,就看他贪多贪少了,自古以来修河修路都是肥差。” “听说这姜大人的儿子还是个御史中丞,官官相护,哪有老百姓的活路。” “我管他贪不贪呢,反正我要回去!” 十几个男子私下商量好,拖家带口地走到营帐外去闹。 周家的营帐里,周家几个男丁也加入了。 雨势越来越小,带动了所有人蠢蠢欲动的心,见别人都去闹了,也跟着去闹。 官府终是抵挡不住民怨,新知府看雨都快停了,摇着头将百姓放出去。 营帐里住着的人解放,原地欢呼,数不清是几千户人家,浩浩荡荡地出了营帐。 某个营帐里,周妙素躲在角落中,看着叔叔婶婶带着堂哥走了,她盖着小被子,没跟上。 还是周老爷的弟弟,周二老爷拖家带口来找她,“孩子,跟我们走吧,带你回家。” 周妙素看着伸过来的沧桑大手,犹豫着摇了摇头,“阿爷说,让我呆在这里,等官府的人送我回家。” “官府的人哪有空送你回家,”周二老爷耐着性子道,“我们送你回去,现在官府已经允许咱们回家了。” 周妙素摇头,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叫,“姜大人没有这样说,阿爷让我等姜大人。” 她硬是不走,周二老爷都起了让人扛她回去的念头。 小孩子还怪听话的,可惜是个死脑筋,没用的,太蠢了。 “扛她走吧。”周二老爷道。 周二老爷的儿子儿媳都不耐烦了,儿媳道:“爹,你这一腔好心人家不认,还管她做什么,快回去吧,今日是中秋,韬儿在京城回不来,说不准回传书信回来呢。” 周二老爷的儿子也道:“是啊,这么远的路,我也没力气扛啊,等会她再哭喊起来,我们里外不是人,让她先住这儿,到时候官府肯定会送她回去的,而且有些拎不清的人还是留在这的,不会留她一个人过夜。” 听闻,周二老爷才歇了带周妙素走的心思。 周妙素眼看周二老爷转身要走,突然伸手拉住他的衣摆,“二爷爷,还是这里安全。” “傻孩子,”周二老爷拍拍她的头,最后叮嘱一句,“你若一个人住在这害怕,就找值夜的官差,让他帮忙送你回来,我们另外给他跑腿的钱。” 周妙素点点头,目光望着他们离去。 营帐内没剩几个人,剩下的这些老弱妇孺心怕晚上又下雨,再给迁过来,来来回回走得累,所以干脆留下再住两日,也不损失什么,这里还有饭吃。 几千户百姓徒步走回去,就算离家近的都得走一个时辰,离家远的更没的说,这路上又开始抱怨官府劳民伤财的决策。 抱怨之时,只听天空一阵巨响,紫色的闪电自云层闪过,大雨再次倾盆而来,淋得人透心凉。 众人纷纷加快脚步,朝着家跑去。 日落黄昏,周家大房的,才到家。 周老爷的三儿子和儿媳到了家中,先换了衣物,吃了晚膳,才想到去看一眼周老爷。 进了房间,是静悄悄的。 周三发现亲爹闭着眼睛逝世,先是大喊一声,招来了媳妇和儿子在周老爷床前磕头。 “天杀的官府!让我连我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周三恨恨道,“我要去敲鸣冤鼓,我倒要看看知府老爷怎么做!” 周三媳妇磕完头,到床边柜里摸了摸,“等等,爹怎么一分钱没留下,不应该啊,爹不是有棺材本的么?” 周三反应过来,后悔地拍大腿,“肯定是给素素那丫头了!” “这丫头平日看着不声不响,倒是个干大事的人啊!连爹的棺材本都拿,亏咱爹那么疼她!”周三媳妇嗤之以鼻。 周三撑起伞,说着就准备重新回去找周妙素。 忽听一道响雷震耳欲聋,吓得人都回退了两步,周三媳妇劝道:“反正人也不会跑,等明日雨停了再去吧,今天走那么多路,都累了。” 周三点头,也只能如此。 天色暗得就如同入了夜一样,让人分不清时辰。 姜太爷穿着蓑衣,昨日一宿也没睡,这会儿还在勘察各地的石料,以及水位的增长趋势。 钦差陪不住他,早就回去了。 姜太爷先是在堤坝表面挖了一小块碎石,看着没有问题,望着水位突然迅速增长漫过桥柱中位,他眉头一皱,强撑着疲惫,快步跑到了桥梁下,半个身子进了水里。 桥柱周身的水颜色要比江面颜色稍深些,姜太爷想也不想,整个人钻进水里。 远处来送饭的姜璃被这一幕吓一跳,“祖父!”大喊着跑过去。 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姜太爷才钻出水面,脸上都是脏污的泥水。 他游上了岸,将挖出来的泥和石料细细观察,放在手上摩挲,面色凝重,跌坐在地。 不对啊,明明施工的时候,是有检查过石料的,都是没有问题的啊! 为什么进了水的部分,成了低劣残次的石料,甚至泡水还能变色! “祖父,您怎么了,怎么了?”姜璃跑上来,一脸急色。 姜太爷忽视了她,踉踉跄跄地爬起身,又朝着堤坝上跑去,找了个隐秘的角落,拿着石头捶了许久,终于看见了想看见的——不,应该是不想看见的。 他猩红着眼,仿佛苍老十岁。 姜璃没有第一时间冲过去,因为被官差拉住了—— “姜姑娘,百姓们都已经回家了。” “回家?谁让他们回去的?”姜璃拧眉,帽檐漏了水,冲刷得她睁不开眼。 雨势磅礴如天河决堤,蓑衣变得沉重无比,避雨之物也成了枷锁。 不知何时祖父已经走到了身后。 “阿璃。” 姜璃转身,看着祖父被蓑衣压得直不起的佝偻身子。 姜太爷低头,掀开她手中食盒看了眼,平和道:“阿璃,我今日想吃馄饨。” 第283章 祖孙俩的馄饨 馄饨? 姜璃知道祖父祖母都爱吃馄饨,尤其是南方的小馄饨。 自从祖父致仕后,不用在凌晨早起上朝,便会与觉少的祖母起个大早,两人也不让下人套马车,相携着徒步走到京城中隐秘的深巷里吃早点。 天蒙蒙亮的时候,看着挑着担去抢摊位的菜贩子,提着篮子买菜的女人,还有准备出城做苦力的男人,祖父祖母坐在临时搭起的小桌上,馄饨从大铁锅里捞起,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馄饨皮如泡泡般浮在碗里,再加上几颗葱花。 姜璃跟过一次,那时候的她因为没睡饱,觉得吃之无味,便再也不上赶着陪祖父祖母吃馄饨了。 还记得那时候祖父说,吃的不只是馄饨,也是人间烟火气,劳碌一生终于致仕了,就要慢慢享受身边平淡的幸福。 假若早起吃的馄饨是幸福,那现在呢,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在外从不挑食的祖父突然要吃馄饨,是什么意思? 姜璃握着手中的食盒,难免多想,“城内食肆离这里有些距离,买回来路上都要冷了,祖父若想吃,不如先回去换件干净衣裳,我们一起去吧。” 姜太爷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泥瓦屋,“祖父实在累了,走不动了,想休息会儿,阿璃还年轻,多走走路不要紧,你去买,买两碗。” 姜太爷已经两天一晚没合眼了,姜璃也希望他能休息,可是她心里有一股强烈的不安,仿佛只要她去买馄饨,就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她不能离开祖父一步。 她站着不动,姜太爷低了低头,斗笠倾斜,雨水全朝前侧倾泻。 积水如卷帘状,让姜璃看不清祖父的表情,只听他嗓音疲惫沧桑—— “今日是中秋,不能与家人共度已是遗憾,不能不尝扬州馄饨,等回去了,才好告诉你祖母,扬州的馄饨是什么味儿。” 姜太爷抬起头,和蔼的笑容中透着释然,“阿璃听话,我这淋了两天的雨,老骨头吃不消了,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不想再留遗憾,你——” “好了好了,”姜璃听不得这种话,听了就无法反驳,“我去就是,我坐马车去,尽快回来,祖父先去休息吧。” 姜太爷点点头,姜璃将食盒放下,转身快步跑向马车,一脚踩一个水坑,溅起无数水花。 姜太爷深深望了眼孙女,站在雨帘中许久未动。 一旁的年轻官差问道:“姜大人,姜姑娘一时半会回不来,您先去休息吧。” 姜太爷还是没动,转头望向一旁的官差,收起了和蔼的笑意,“百姓呢?” 年轻官差道:“都回家了,只剩下几个还呆在营帐里。” 姜太爷听闻,没有昨夜的激动反应,“雨又大了。” 年轻官差不知该怎么接话,“啊,是的。” 姜太爷长叹一声,“你去给我找一条板凳,放到那桥的中央。” 年轻官差不明所以,但深知姜太爷执拗的性格,于是问也不问,就照做了。 桥边不远处的泥瓦房,本就是供值夜的官差休息的,里面就有板凳,年轻官差按照姜太爷的要求,将板凳放在大桥上。 板凳刚从泥瓦房里拿出来,就被雨水浸湿,放在大桥上的时候,孤零零的,受着暴风雨的拍打。 神奇的是,这么大的风,也没能将板凳吹走。 但年轻官差受不住风吹雨打,只因恪尽职守所以要陪着姜太爷,这会儿忍不住再次劝他进屋休息。 姜太爷忽然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泥瓦房走去,一步一步,走得极慢,雨水流落在脸上,不敢大口呼吸,直到进了避雨的房中,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将房门关住。 正好把想进屋的年轻官差关在了外面,这一刻,是真想骂人,“姜大人!你让我进去呀!” 里面无声。 年轻官差气急,原地踹了几脚墙根,敢怒不敢言。 但过了没多久,里面的人就开了门,官差立即止住了愤怒的动作。 姜太爷将手中的一卷白布条叠成了正方形,双手微微颤抖着,不由分说地塞到了官差的胸口里,放进不会被风雨渗透的最里层。 年轻官差被他举动搞懵了,“姜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呀,这是什么?” “别动。” 姜太爷板着脸,让官差瞬间不敢反驳。 而后,姜太爷严肃地嘱咐道:“不许看,麻烦你,将此物寄到京城姜家。” “啊?”年轻官差懵了。 姜太爷见他没应,褶皱苍老的脸上,又拧起了几道深深的皱纹,似是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眼睛黯淡了些,偏过身去,将蓑衣解开,颤抖着的手去摸腰间,什么也没摸到。 他总是没有自己带银钱的习惯。 脑海中又闪过什么,他恍然记起,妻子在他的中衣里缝的夹层,于是将手伸进繁琐的中衣袋子,将缝合的线扯开,将妻子放在里面的碎银子拿出来。 姜太爷将碎银子放进目瞪口呆的官差手里心,“你不要看,得要帮我寄出去,这是捎物件的费用。” 以姜太爷的官职,去官驿捎信或寄物,是不用收费的。 官差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子,知道这是给自己的打赏,或说是跑腿费。 若是平时的上官给赏赐,没有人会拒绝。 可是刚才看着姜太爷拿钱的模样,年轻官差心中五味杂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钱递回去,“您留着吧,本来就是当值的时间,不用另外给银子了。” 姜太爷诧异地看了眼他,板着的脸蓦地露出了笑,亲和不少,“你拿着,我留着没用。” 年轻官差不解其意,正欲跑腿去官驿,却又被姜太爷喊住,“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名叫庄河。” 姜太爷点头,将庄河招近,“去官驿之前,先去一趟府衙,我看今晚雨不会减小了,请知府再将下游的百姓迁至营帐。” 庄河站着不动,瞧着姜太爷的脸色,迟疑开口,“姜大人,百姓不会愿意迁走的,今日已经有传言说您中饱私囊,才会害怕下雨。” 闻言,姜太爷没有生气,仿佛是意料之中,“那你觉得呢。” 庄河摇头,“您应是两袖清风,只是这世上从不缺贪官,姜大人是被牵连了,但公道自在人心,您不用在意。” “好一句公道自在人心,所以即便知府和百姓不愿,也请你将我的话带到,这石料有问题,现在重修来不及了,请知府务必将百姓迁离,”姜太爷笑了一声,透着无奈,“第二件事,是帮我将此物捎回京城,再然后……你不必回来了,去营帐歇着吧。” 第284章 从容赴死 庄河听闻石料有问题,很是不解,因为当初看姜太爷是亲自检查过的,若真有问题,姜家逃不掉罪责的。 还是说,这只是姜太爷为了迁移百姓想出的说法?庄河有疑惑,但没多问,第二回转身要走,却没走远,又被姜太爷叫住了—— “等等。” 姜太爷喊人的时候,右手也扬在半空中,改变了主意,“我塞给你的东西,不要寄给姜家。” 犹豫思忖好一会儿。 他深知儿子性格刚正,若非如此,也不会因弹劾二皇子,导致璃儿被二皇子抓去。 可这世上总要有人刚正的,尤其是在官场,需要有人站出来监察劝谏,言官若不刚正忠直,言官若过度圆滑,弹劾就失了力量,不再有人因畏惧弹劾而三省自身,那言官怎配为言官呢? 他认为儿子没错,但遇上自家事,再听到百姓舆论如此,只怕会落得玉石俱焚以证清白的下场。 儿子在官场上得罪的人太多,而自己的老朋友也都致仕或早登极乐了,姜太爷犹豫了一圈,艰难地做出决定—— “你将此物,捎给宁国公府。” “但不是给宁国公,要给宁国公世子。” 党派一致,思想一致,且宁国公世子圣眷正浓,为人城府极深,不过分刚正也不过分圆滑,其夫人又与璃儿是好友。 当初,他们夫妇能去二皇子府邸将璃儿带回来,这一次,他们应该,也能将璃儿带回家的吧? 姜太爷并不确定,但是显然,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交代完,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放下一件心事,朝着大桥走去。 庄河只怕他还会第三次叫住自己,于是在原地等了会儿,只见姜太爷颤颤巍巍远去的背影。 背部,被沉重的蓑衣和雨水压得,佝偻着,一步步走向桥面的板凳。 庄河心中古怪,但经过这两日的相处,也知道姜太爷是个固执的人,故而也不再劝他去休息了,扭头朝着城中官府跑去。 早去早回吧,庄河没想着回家歇息,因为当值的时辰还没过,没道理回去。 戌时最后一刻,庄河抵达府衙。 府衙内,新知府正用完晚膳,在三堂锻炼身体。 庄河将姜太爷的话原封不动地传达,不出意外的,新知府嗤之以鼻—— “他说得轻松,回头他修好了堤坝,轻轻松松回了京城,我这个新上任的知府还要承担民众怨气,昨日不说石料有问题,今日说有问题了,他是老眼昏花了吧?你告诉他去,就这样得了,我看晚上雨都要停了,别闹了行吗?” 庄河把话记下,也没多说什么,跑去了官驿。 新知府因这突如其来的传话,搞得没了锻炼的劲儿,烦闷地朝师爷抱怨,“怎么就派个老的下来修河道,这么大的雨,还不听劝往外面跑,一把老骨头要是有什么闪失,是谁的过错?” “哎!他派个人传个话,闹得我心里突突的!” * 亥时一刻。 桥面的灯罩被雨打破一半,烛火被雨水熄灭。 姜太爷坐在板凳上,望着桥下黑暗的河流,即便看不见,也能听见汹涌翻滚的波涛巨浪。 猛兽就在身下。 他可以起身离开,可是离开又有何用? 他从不后悔当初接下这桩差事,只后悔,没能早些发现石料的问题。 倘若这雨不停……为今之计,只有让百姓离开。 但姜太爷心知,桥堤若是毁了,就算百姓及时迁离没有伤亡,但下游的住宅和商铺都是要毁了的。 那是他们的根基。 无论如何,姜家逃脱不了罪责,若以舆论定,那就是中饱私囊,若以事实定,也是失察导致百姓流离失所的千古罪人。 紧要关头,他没有办法去思考——究竟是何人在他验过石料后偷梁换柱。 他只想,保住家人的平安。 妻子年岁大了,经不起流放的苦。 即便这桥要塌,他也要守着这桥,只要他自己死在修河的过程中,那些说他贪了官银的舆论,才有可能平息。 平息了舆论,阿璃就能安安全全地,走出这扬州城,回去京城。 扬州城的河,朝廷会派下一个官员来修。 而姜家最终会被判以什么样的罪,只盼一向圣明的陛下,不要牵连他的家人。 至于究竟是谁贪了石料的钱…… 姜太爷低头,在仅剩的路灯下,看见苍老的手上,指腹上的血痂……他将希望寄予那位负有盛名的裴世子。 “嘭!” 垂挂在上空的灯盏突然掉了下来,掉在姜太爷面前,在落地的一瞬,烛光微弱,不一会儿又燃了起来。 姜太爷抱起灯盏,弯腰护住里面的光,只听雷声轰鸣,桥面似有一阵晃动。 地面出现了裂缝,呼啸的江流仿佛要吃人般,发出兴奋的拍浪声。 水位升高,雨水打在水面的声音,也越来越明显。 桥面突然不停晃动,姜太爷面无畏惧,只听不远处传来孙女的一声呼喊—— “祖父!” “馄饨买回来了!” 姜太爷大骇,高声喊道,“你快走!” 与此同时,桥柱断裂,桥中央分化成了两截,但没有沉入水中。 “砰!”食盒掉在了地上,热腾腾的两碗馄饨撒了一地。 姜璃看着祖父抱着一点光亮,站在断裂处,吓得面无血色,“祖父!你快回来!” 然而,对方并未有所动作。 两人离得甚远,姜璃毫不犹豫地朝祖父的方向跑去,紧紧盯着光亮处。 没跑几步,只见桥面一片漆黑,光灭了。 姜璃眼睁睁地看着,桥面最后的那束光,灭在了呼啸的江水里。 第286章 裴如衍半夜被宣召 卢钦差正在上奏。 洪水这事,纸包不住火,肯定是要尽快报到京城的,钦差作为督办造桥修坝的官员,桥塌了,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与其等知府上奏,还不如自己先一步承认失察的错误。 卢钦差的奏疏与知府的奏疏,前后寄出。 八百里加急,本该沿途换官差和战马的,根本不敢休息,为了节省时间,中途只换了一匹马。 从亥时到丑时末,短短两个半时辰,两封奏疏同时抵达京城。 “八百里加急,扬州急报——” 宵禁的京城里,高亢的呼喊划破了夜的宁静。 在大晋,朝廷的八百里加急分不同旗帜,红色为战报,黄色为州府急报。 火光锃亮的城楼上,护城军远远看见来者打着黄色旗帜,护城军赶紧打开城门,将急报交接,再由护城军快马加鞭送进宫中。 原先那匹八百里加急的战马,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报——” 粗犷的男声,带着穿云裂石的紧迫,甚至吵醒了临近宫闱的宅院。 宫门开启,两份急报送入皇城深处。 养心殿燃起一排烛光,里面传来一阵哐当响声。 不出一刻钟,老太监神色肃穆,领了口谕脚步匆匆地走出—— “宣,李丞相、二皇子、长公主觐见!” “宣,镇国公、京机卫指挥使荣信侯觐见!” “宣吏部尚书、吏部右侍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工部左右侍郎觐见!” “宣御史中丞姜大人觐见!” 底下的十几个小黄门,领了旨意,每人带着几个小宫人,去各家宣旨。 他们低着头,有个别,在心中腹诽,喊这么多大臣,不如提前朝会好了。 * 消息传到宁国公府的时候,沈桑宁睡得正香,睡着睡着又窝到了裴如衍的怀里。 “世子,出事了!” 夫妻俩同时惊醒,只听房外陈书道:“小黄门已经在前厅了,属下用银子询问了,扬州出事了!姜大人疑似因公殉职,尺骨还未寻得,洪水已经淹了一座城,陛下宣世子入宫。” 沈桑宁唰地坐起身,面色如纸,手肘颤抖。 怎么会这样?前世八月十四的水灾,今生没有发生,她自然觉得已经安全了,而今日是八月十五! 变了,日期变了,水灾却还是来了。 “姜璃如何?”她一边和裴如衍一起起身,一边问外头。 陈书迟疑,“没人说,应是没事的吧。” 没有关于姜璃的坏消息,勉强算一个好消息,沈桑宁抓着裴如衍。 这个时候召见裴如衍,要么是为了修河筑堤,要么是为了赈灾,要么是为了查水患根源。 “明明堤坝已经筑造好了,姜太爷是有修河经验的,却落得这样结局,此事必然有人从中捣鬼,而姜家也会因此成为众矢之的,”沈桑宁心神不宁地嘱咐,“姜大人脾气执拗,他万一意气用事,恐怕会如了幕后者的意,阿衍,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看顾他些好吗?” 她不知皇帝有没有召见姜大人,但等会儿天就要亮了,就算现在不召见,待会儿还是要上早朝。 沈桑宁替裴如衍系腰带的手腕,因不安微微颤动,裴如衍理好领口,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夫人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点头,紧抿着唇,没再说更多的。 但不说,不代表心里不想,她忧虑着姜璃的安危,忧虑着扬州目前情形,忧虑着裴如衍被召入宫的原由,和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 裴如衍单手拿着官帽,另一只手从抽屉拿出一封空白信塞在沈桑宁手里,“劳烦夫人替我书信一封去金陵,让谢霖去扬州。” 他顿了顿,眉梢眼尾都是严肃,“央央,别怪我这个时候还在动心思,时局就是如此,虽残忍了些,但这也是谢霖的机会。” 扬州与金陵很近,谢霖虽没有圣命,但作为宗室,自己请命赈灾合情合理,毕竟靠的近,没人比他更合适。 眼下,是谢霖提高民心和圣心的机会。 沈桑宁接过信纸,裴如衍转身步入庭院。 绯红的官服慢慢融于夜色下,他不曾回头,边走,边戴上官帽。 他忘了关门,沈桑宁捏着信纸,看着他消失,小院里的凉风吹了进来,紫灵匆匆赶来—— “少夫人,您还要接着睡么?” 沈桑宁摇头,走到书桌前,提笔给谢霖写信。 以裴如衍的名义,但是她的字迹。 谢霖此人,虽有时候不着调,但在正事上的能力,沈桑宁没有怀疑过,毕竟前世也有过交集。 何况裴如衍能选择这位表弟,也代表信任。 沈桑宁相信裴如衍,因此相信谢霖,不过在信的末位处,她夹带了点私货。 “吾妻之友,姜氏之女姜璃,此行与其祖父一同治河,表弟若有机会,请帮忙看顾一二,不胜感激。” “扬州之危,若安置百姓的银两有所短缺,吾妻有财,尽可开口。” ——裴如衍,妻代笔。 沈桑宁写完,将信封封好,交由陈武,找裴如衍养的心腹快马加鞭送去金陵。 然后她也没闲着,出了府去,将存在钱庄的银票、酒楼和绣衣阁能够提取出来的银钱归拢到一起,放在盒子里拿回来。 治河是极其耗钱的,先前让姜太爷去治河,国库就已经出了好大一笔官银,这次整个扬州沦陷,不仅要重修河堤,还得安置百姓,重建扬州城,这开销…… 前世好像是国库出了一半,剩下一半让富商们捐款了。 但是要从富商口袋里掏钱,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古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为末,捐款反而要冲头一个,谁能愿意。 沈桑宁愿意,上天给了赚钱的能力,自然也该做些贡献。 可惜自己现钱不多,因为先前还让紫苏带走不少钱出去开拓。 沈桑宁看着硬凑出来的二十万两,陷入沉思。 这里头还包含了裴如衍的私房钱。 天还未亮。 被宣的官员陆陆续续抵达御书房,御书房内气氛凝固,宫人们大气不敢喘一个。 裴如衍不是第一个到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左边站着上峰吏部尚书,右边站着自家舅舅荣信侯。 皇帝不说话,没人说话,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晋元帝的白头发有多了几根,冷着脸,看着姗姗来迟的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