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作死,重生女主不想活》 第1章 那个狐狸精 锦州·靖王府 烈日炎炎,声声蝉鸣并没让绿荫下软轿之中,浓妆打扮,美得张扬的妇人显出半点燥意。 她半卧半躺在做工精美奢华、铺着暗红色缎子、专门为她打造的软轿之中,暗红色的缎子闪着金色毫光。 柔若无骨的她慵懒的斜着身子,打量着刚刚染过的指甲,微微蹙眉—— “琉璃,今儿这指甲的颜色染得差了点……你觉得呢?” “是差了点!” 挺直了腰、跪坐一侧,小心侍候的琉璃身子微微前倾,附和一句后献计:“主子,听说建安那边如今时兴将成色不错的宝石碾碎,加入浅色颜料、加无色的树脂调和,用小刷子轻轻的刷上去……说是那么一弄,指甲能美得仿佛落了无数闪着光芒的星子一般。” “听起来不错!” “昨儿王爷让人给您送来一匣子从波斯来的宝石,是您喜欢的颜色,或者……” 琉璃继续献计:“就用那个?” “嗯~” 女子微微颔首,而后,轻轻抬眼,看向以“要事相商”为名,将她请来,上了茶水就没说话的靖王妃。 “王妃,若无要事,我就回去弄指甲了!” 她轻轻地翻动着依旧若青葱般的手:“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的!” 靖王妃眼底带着火,恨死了眼前这娇娇媚媚、善惑人心的女人。 这生就一副祸国殃民模样、打扮的浓艳华丽、全身上下都带着浓浓魅惑气息、仿佛从志异之中走出来的、狐狸精一般的妇人是靖王侧妃王沄,也是靖王妃最恨最恨的女人。 没有之一! 王沄是六年前成为靖王侧妃的。 从她进门起,靖王一个月至少有半个月在她院子里过夜,剩下的半个月或在外院书房处理政务,或干脆不回府,能回正院的日子少之又少。 靖王妃自认不是善妒的,但也容不得这个狐媚子。 只是,这狐媚子不但长得绝美妖艳,手段一等一的厉害,还是琅琊王家的姑娘。 若不是王家撑腰力挺,她一个死了男人的寡妇怎么可能以再嫁之身成为靖王侧妃? 就算如今的王家早已非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不是她恨就能奈何得了的。 不过,这一切都将成为明日黄花! 想到王沄以后会有怎样的下场,靖王妃心里舒坦不少,眼底的火气也褪去大半:“波斯来的宝石我这没有,那些个东西太张扬了些。” 她端起茶杯:“我啊,更爱燃香品茗……这茶是王爷亲手拿来的新茶,妹妹不尝尝吗?” 她轻轻的抿了一口:“这些年,天下不太平,能喝上当年的新茶也都不容易了!” “是挺难的!” 王沄还在端详自己的手,嘴上也没闲着:“商队从从新安郡过来、光是路上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这一路上,被太阳晒了的、被雨水打湿了的、路上不得不分润出去的……上千斤新茶到锦州,能喝的只剩两百斤。” 王沄脸上带了些恼意:“真真是是气死人了!” “不过,也还好,总算还有的剩。” “这些新茶再挑挑拣拣,挑出最好的一部分,最后拿给王爷的不过十余斤!” 她放下手,迎着因为她的话脸色难看起来的靖王妃:“不知道王爷拿了多少给王妃?够喝不?不够的话吱一声!” 她轻轻地顺了顺那丝不听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来碎发:“我儿还有,管够!” 靖王妃彻底黑了脸,刚才感觉得入口清冽的茶水也泛起了涩味。 她神色淡淡的将茶盏放下:“把人带上来!” 王沄眼底微微一闪,微微抬眼,似笑非笑的看着沉不住气的靖王妃。 就这?难怪被人当刀使! 只是,把她当刀子使的那人知道她不过是把生了锈的钝刀子吗? 随着靖王妃的吩咐,早就被捆绑好、押了等候召唤的人被推了过来,一行七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靖王妃微微挑眉:“妹妹可认得这些人?” “他们呀~”王沄不缓不急的拖着音:“好像有点儿眼熟……咦~” 王沄脸上带起一抹不赞同:“王妃,再怎么不耐烦,也不能把人给绑了啊!” “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那也是亲戚,你说呢?” 靖王妃一愣:“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这些人不是王妃的亲戚?”王沄一脸无辜:“可我看他们眉眼之间和王妃有点儿像呢~” “和他们像的明明是你!”靖王妃有点儿气急败坏,当然,也可能是装出来的。 与王沄共事一夫五年,足够让靖王妃知道王沄只顾而言他的本事有多厉害,知道如果不直接挑破,王沄不但能一直装傻,还能把脏水泼向自己。 “像我?”王沄微微吃惊,很是仔细的将那七人端详一遍,摇头:“王妃,眼有疾也不能讳疾忌医的。” 你眼睛才瞎了呢! 靖王妃被气得差点就沉不出气,她阴沉着脸,灌了一大口凉了,有些苦涩的茶水,平复了情绪,假笑:“王沄,打头那个是你的生父王玉伟,他旁边的那个你的继母郭秀娘。” 王沄神色如常,笑盈盈的听着靖王妃介绍。 靖王妃的心堵得厉害,干脆一气呵成的顺着一个一个报了名,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才故意顿了一下,喘了口大气:“最后这个冯帧文,王玉梅冯海彬之子,也是你的第一任丈夫。” “不,我说错了,不是丈夫,是夫主!” 靖王妃眼中的恶意都快溢出来,她盯着王沄,想看她被道破不堪过往而失态:“因为你并未嫁他为妻,只是委身为妾而已!” “那年,你刚及笄!” “哦~”王沄依旧笑靥如花,别说惊惶之色,就连笑意都不曾淡那么一分。 “不到半年,只是妾的你被冯家当做礼物,送给了镇北王袁士奇,成为袁士奇府上的一名姬妾,还是非常非常得宠的姬妾……” 靖王妃恶意满满的盯着王沄:“献美之功让冯家得了不少好处……这个,你知道吗?” “还有呢?”王沄笑得温温柔柔的,半点强颜欢笑都看不出来。 靖王妃牙都咬碎了:“直到三年后,王家找到了你,将你从镇北王府带回王家,对外宣称你是个亡了夫的寡妇……那年你十九。” “再四年,王爷前往琅琊,他原本是准备求娶王家十六姑娘为侧妃的,结果却被你蒙蔽欺骗,娶了以寡妇身份留在王家的你!” “你跟袁士奇那些年,不知道学了多少魅惑男人的手段,生生把王爷的魂都迷了去……” 第2章 你猜,我敢不 说到这个,靖王妃眼底泛起血色。 王沄成为靖王侧妃之后,娇媚入骨的她得了独宠,其他人自然备受冷落、独守空闺…… 而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靖王妃。 当然,靖王是守规矩的。 初一、十五依旧会留宿正房,但这对靖王妃来说不够,远远不够! 好在,被独宠的王沄一直没有身孕,要不然,就算王沄身后有王家,她也不可能忍到现在。 “王爷宠你,你很得意吧!” 靖王妃认定今日一定能将王沄拉下,也就没有了顾忌,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话里有话,不敢直接撕破脸。 她轻蔑的看着王沄:“跟着袁士奇,你学了不少狐媚手段……你说,要是王爷知道这些,还能像以前那样宠你吗?” “听王妃的意思,是想把这些胡编乱造说给王爷?” 王沄依旧不紧不慢,一点被人揭破真相的慌张都没有。 “证人都在面前了,还想抵赖?还能混得过去吗?” 靖王妃看着死鸭子嘴硬的王沄,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都这样了,她还能这般镇静。 “哦,王妃不提醒的话,我都忘了!” 王沄终于坐直了身体,正眼看那七个不但被绑了还被堵了嘴的人:“或者,王妃把他们嘴里的东西拿掉,让我听听他们怎么说?” 靖王妃微微有些迟疑,王沄有多狡猾,她可是领教过的。 王沄吃吃的笑了起来:“王妃连这都不敢吗?” 靖王妃最是受不得激将的,加上在她手里的不止这七人,倒也不担心他们被王沄巧言令色迷惑改了说辞,当下抬手微微示意,立马有人上前将塞在几人口中的东西取了出来。 “璋儿,是我啊!”王玉伟立马叫了起来:“你看我,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王沄轻轻地瞟了他一眼,眼波流转,带着万千风情。 那姿态,让原本认定了她就是自己女儿的王玉伟愣了愣,忽然不那么肯定了——那丫头应该没这么美吧! 靖王妃脸色沉了下来。 冯帧文被人推了出来,他心里恚怒,脸上却堆起笑:“表妹,你看看我……你当初离家时年幼,舅舅这些年又苍老了很多,记不得也情有可原,但你不可能连我都忘了,对吧?” 王沄忽的又笑了,笑得极为灿烂,就连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靖王妃都被她的笑靥晃花了眼,心头不适宜的冒出一个念头:难怪王爷这么宠爱这个狐媚子! “真好!真的是你们!” 王沄轻轻抚掌,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我还以为有生之年找不到你们了?” “所以……”靖王妃有些欢喜却又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你承认了?” “承认什么?”王沄笑盈盈的反问一声。 “当然是承认你是王迎璋,承认你经历过我刚刚说的那些!” 靖王妃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王沄居然还在装傻。 她厉声高喝:“人证在此,你还想否认?” “人证?”王沄轻轻挑眉:“王妃,我有一个疑问。” “这活着的叫人证,那死了的呢?” “什么?”靖王妃一怔:“什么?” 不等她脑子转过弯来,利箭的破空声、利箭入体的“噗噗”声、中箭倒地的扑通声陆续入耳,被绑来的七人就在她眼面前,被利箭射成了刺猬…… 瞬息间,没有什么奢贵物件,只用绿植妆点,但每一盆花的位置,每一个物件的摆放都非常用心,就连院子青砖间隙发出来的草都认真打理过,处处透着雅致的正院成了人间地狱。 瞬息间,活生生的人被射成了刺猬,嚎叫着倒下、挣扎、抽搐、最后彻底没有了动静。 血从被箭矢刺穿的人身上汩汩流出,滴在青砖上,一滴一滴、一片一片,而后顺着青砖的缝隙,渗入土壤之中。 看着几息之前,虽虚弱却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被射杀、气绝,靖王妃死死的瞪大眼睛、张大嘴、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甚至连呼吸的都小心起来。 不止她,侍候她的丫鬟嬷嬷、将七人带上来的家丁,甚至连树上的知了在这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 神色如常,看不出半点波动的只有王沄。 不,不止是她,这会依旧跪坐在她身边的琉璃,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出,端端正正站在她们身后的四个婆子,她们也都如出一撤的冷静。 “呀~这可怎么办啊!” 王沄矫揉造作的惊呼一声:“这人证都没气了,还能算是人证吗?” “或者也算‘证’,死无对证的‘证’?” “王沄,你……你……” 靖王妃面色如土,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也曾笑吟吟的看着与她作对的人被打到咽气,但像这样、在她面前毫无预兆的将人射杀…… 这是第一次! 这种冲击让她头皮发麻,整个人都颤栗起来。 她甚至控制不住的想,万一其中某一直箭矢“不小心”冲着自己来的话…… 王沄依旧是那副慵懒的姿态,她轻轻的笑着:“王妃,这就吓着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就不怕王爷知道!”靖王妃色厉内荏的呵斥一声,声音颤颤,任谁都能听出她有多害怕。 王沄斜斜的挑了一下眉,极其魅惑:“王妃觉得我会怕王爷知道吗?” 靖王妃哑然。 也是,她若是怕的话,就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猛然之间,靖王妃忽然意识到王沄是有备而来,或许在自己谋划着如何利用面前这些倒了一地的血葫芦,揭穿她不堪的过往的时候,她也在谋算。 只是,她谋算的是如何将这些人灭口。 或者,她想灭口的不止这些人,还有自己。 想到这一点,靖王妃如坠冰窟,她满眼惊惧的看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手持弓弩、站在自己院墙上的那些人。 他们都用青布蒙了头,看不出长相,但他们的身上穿着的,却是靖王府家丁和最低等丫鬟服饰。 显然,他们不是临时做了伪装,就是很早之前就混进靖王府,以下人的身份为掩饰。 如果王沄借此机会,杀了自己,王爷会为已死的自己与她翻脸,为自己报仇吗? 靖王妃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不,不是没有,而是…… 她清楚的知道,靖王绝对不会为了自己那样做,别说靖王,就连她的娘家也只会借此机会向王家要“封口费”,而不是不惜一切为自己报仇。 靖王妃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明显到原本就善于揣摩人心思的王沄一眼就看穿。 她柔弱无力的抬手,琉璃眼中闪过一丝不情愿,却依旧托起她的手,小心翼翼的扶她起身,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缓步走到浑身战栗到无法动弹的靖王妃面前。 那姿态,仿佛她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器一般。 “王妃~”王沄在距离靖王妃三步的时候站定,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坐着的靖王妃,笑盈盈的、用温柔的语气说着威胁的话:“您猜猜,我有没有胆子送您一程呢?” 第3章 爱信不信 王沄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媚,软软嗲嗲的,却让靖王妃打了个寒颤。 她惊恐的看着一点都不像在开玩笑的王沄:“你……你……你敢~”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要不……试试?” 试试?拿自己的命来试吗? 靖王妃还真不敢。 她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想怎样?” “王妃~”王沄笑吟吟的看着她:“用他们、用所谓的过往来威胁我……你是不是该先道个歉呢?” 靖王妃心里恨毒了王沄,但…… 她微微抬眼,墙头上那些抬着弓弩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瞄准了她。 靖王妃一点都不想道歉,但她真不敢嘴硬,只能忍着屈辱道歉:“是我错了,我不该威胁你,请你……原谅。” “我这人一向大方,王妃既然都道歉了,那就原谅你这一次。” 王沄笑得温温柔柔:“以后王妃无论做什么,可都得深思熟虑一番,别轻易的就给人当枪使……旁人可未必有我这样的好性儿!” 好性儿? 笑盈盈的威胁人的是谁? 毫无预兆、直接让手下当众行凶又是谁? 刚刚被射杀的、可都是她的亲人! 尤其是王玉伟,那可是她的亲生父亲,她这是弑父! 但,靖王妃却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的顺着她:“是,你说的是,我以后一定不会再被人……咦,你是说有人利用我对付你?” “要不然呢?” 王沄嘴角微挑:“平白无故的把这些人送到你手上,什么都不图?可能吗?”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王沄一脸无所谓:“反正吃亏的不是我,我无所谓。” 靖王妃怀疑的看着王沄:“你知道这些人是从哪来的吗?” “当然!”王沄点头:“不就是我那好叔祖王衍之交给你的吗?” 靖王妃狠狠的吃了一惊:“你知道!” “对,我知道!” “我一直在找这些人,找了很多年!” 王沄轻轻的指了指倒在血泊中的王玉伟等人:“我和他们可是有深仇大恨的,恨到不弄死他们,我都舍不得死。” “只是,他们被王衍之藏起来了。” “我那好叔祖将他们藏起来,是觉得他们是我的把柄,捏住了他们,在需要的时候,就能拿他们来威胁我。” “可惜我这个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胁了。” “只是,比起与王衍之翻脸,将他们抓过来,千刀万剐、杀之后快之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所以,就暂时将他们寄养在王衍之那儿了。” “反正,他们早晚都得死在我面前,早一日不过是让他们早点超生,还不如让他们窝窝囊囊的多活些日子。” 靖王妃眼底闪过不屑—— 王沄的话她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王玉伟等人对王沄做的那些事情如果是真的,说不共戴天之仇也不为过。 以王沄的性子,知道这样的大仇人在什么地方却什么都不做……怎么可能! 不过是强行挽尊罢了! 靖王妃的眼底的情绪王沄看得清清楚楚。 她嗤笑一声,懒得告诉靖王妃,这些人一直被王衍之捏着没错,但监管他们的人早在五年前就已经被她收买,每日照着她的吩咐折磨这些人…… 就连今日这一切,也都是她在背后推动的,在眼皮下射杀他们也只是她的目的之一而已! 她微微一笑:“王妃信或不信是王妃的事,不重要。” “只是……” “王妃可仔细想过,王衍之为什么会将这些人交给你呢?” “能有什么?”靖王妃眼底带着幸灾乐祸:“无非不过是王家不想给你撑腰了。” “将这些人交给我,既能表明王家的立场,让我知道你已经成了王家的弃子,也能向我示好。” 王沄吃吃吃的笑了起来:“王妃想的倒也不错,但前提得是王家是王衍之的一言堂,王衍之说了算,可惜……” 王沄无奈的叹息一声:“王家的事,他能做主的不到一半!” 靖王妃怀疑的看着王沄。 “王妃不相信吧!” 王沄笑眯眯的看着靖王妃:“王妃不相信很正常,毕竟,就算是王家,知道王衍之这个家主名不副实的族人也不多。” “王爷也不知道。” “所以,他才会被王衍之迷惑,考虑迎娶王十六进府的可能。” “王十六?”靖王妃愣住:“王爷考虑迎娶王十六?为什么?” “因为我时日不多了呀!”王沄语气淡淡的,仿佛她在说的不是自己的生死一般。 “什么?”靖王妃狠狠吃了一惊,惊讶的看着王沄,这从何说起? “我受过重伤,濒死的那种,就算从阎王爷那儿抢回一条命,却也伤了根本。” “我还中过毒,不止一次,至今余毒未清,备受折磨。” “我还曾在大冬天的掉过冰窟窿。” 王沄语气淡淡的说着自己曾经遭受的那些磨难:“曾经有大夫断言,说我活不过三十。” 活不过三十?靖王妃眼底闪过光。 王沄今年二十九,这话要准的话…… “这话是准的!” 王沄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的不是她的生死一般:“差不多就这几天了。” 靖王妃脸上的表情变幻。 “王妃这会明白王衍之为什么会将这些人交给你了吧!” 王沄声音轻缓:“有我在,王爷再怎么心动,也只是心动,如果我没了……” “如果没了你,哪怕是为了维系和王家的关系,王爷也会用最快的速度迎娶王十六进府。” 王沄说到这个份上,靖王妃要是还想不通的话,那就真的白活了这三十多年。 “当然,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王衍之这一招不仅仅是借刀杀人那么简单,你我拼个两败俱伤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不,不是两败俱伤,只是借刀杀人!” 王沄看着脑子灵活了不少,但嘴巴依旧很硬,不想承认不如自己的靖王妃:“借我的手杀你!” 靖王妃脸色微沉,王沄在她之前淡淡的问:“怎么?王妃觉得我没那个能力吗?” 随着王沄的话,刚刚移开的弓弩再一次对准了靖王妃。 刹那间,靖王妃感受到了死亡威胁,她浑身冷汗直冒,连忙讪笑:“当然不!我怎么会怀疑你的能耐呢?只是……” 她顿了顿:“王爷知道这些吗?” “你觉得呢?” 王沄微微笑着:“他都已经在考虑等我死了,迎娶王十六进门了……你说他知不知道?” 靖王妃的脸阴沉到极点,她看着一点伤心都看不出来的王沄:“你不难过吗?你还好好的,他就算计你身后之事。” “有什么好伤心的?”王沄一脸不解:“我和王爷原本就只是合作关系,我都要死了,他另寻他人合作,多正常啊!” “合作?”靖王妃声音高了几个调:“王爷那么宠你、恨不得天天歇你院子里,你居然说这种话!” “王妃,这话可不能乱说!”王沄轻轻地摇头:“我和王爷之间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合作,只是单纯的合作……当然,为了迷惑他人,偶尔也会在人前装装样子,但歇我院子里……” “还真没有!” “一次都没有!” “至于说明面上歇在我院子里的日子……”王沄微微一笑,扔下一个重磅炸弹:“王妃为何不想想谁住我隔壁?又是谁短短六年内儿女俱全?” 第4章 不反对吧 软轿晃晃悠悠的出了靖王妃的院子,一路慢悠悠的往回走,刚到王沄的住澜园,就有丫鬟早早的迎了上来。 “主子,王爷来了!” “嗯~” 软软的半躺着的王沄淡淡的应了一声,脸上不见半点笑意。 没有面对靖王妃时那种万般风情,更没有威胁时那种让人不寒而栗的狠辣,只剩淡淡的风云不惊。 软轿进了院子,站在廊下的靖王带了几分急切的走了过来,不等落轿,就着急的问:“你还好吧~” 王沄轻轻地斜了他一眼:“王爷,这在担心我吗?” “能不担心你吗?” 靖王看着她,眼中满是只看得到她的深情:“你没有被她为难吧?” 王沄轻笑一声:“王爷在这等好一会了吧!” 靖王点头。 王沄笑容一收:“那王爷为何宁愿在这里焦急等待,也不移驾过去看一眼,亲眼看看我是不是被王妃给为难了?” 靖王脸色一僵。 王沄也不理他,微微抬手。 软轿落下,琉璃桂枝等贴身侍候的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下了软轿,又侍候着她在廊下那早就准备好的软榻上半靠着躺下。 整个过程,王沄都是一副慵懒、柔弱无力的姿态。 等舒舒服服之后,王沄又才轻笑一声:“我与王爷说笑呢!” “王爷待我如何,我心里清楚!” 靖王神色尴尬的笑笑,借着坐到她面前的动作,化解了尴尬。 “王爷放心好了,王妃没能把我怎么着,倒是王妃……” 王沄轻笑一声:“她应该被吓坏了!” “那也是她自找的!” 靖王冷哼一声:“好好的舒坦日子不过,非要找你的麻烦……吓死都是活该的!” “王爷似乎很希望王妃被吓出个什么来!” 王沄轻轻挑眉:“要不,再吓她一次?” 靖王讪笑两声,这话不好接也不能接! “行了,我也不和王爷说笑了!” 王沄神色一正:“王爷在这等这么一会,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的吧!” 靖王神色有些迟疑:“那个……王家太爷找本王的事……” “王爷指的是叔祖与你商量,说等我死了,让十六妹进王府为侧妃一事吧!” 王沄直接挑破:“这事我自然是知道的!” “王爷一直都知道,王家从来就不是他的一言堂……” “以前不是,现在也一样!” “他刚与王爷接洽的时候,就有人把消息送到我耳中了!” “连他把捏在手里多年、准备在关键时候用的王玉伟等人送往锦州,送到王妃手中的事情,我也早早就得了消息。” 王沄似笑非笑的睨了靖王一眼:“今儿这事,我可是等了好几天呢!” “当然,我这位好叔祖的意图我也是清楚的。” “明面上是恼恨我,想借王妃之手整治我,实际上呢……” “我手上有些什么,他是最清楚的!” “他啊,这是想让王妃惹怒我,想借我的手,给十六妹妹开路呢!” 王沄嗤笑:“我这位叔祖啊,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心。说的是侧妃之位,眼睛盯着的却不是,这个……” 她眉眼轻挑:“王爷也看出来了吧?” 靖王尴尬的笑笑:“我与王家太爷也就多年前见过面,之后偶有书信往来,不大清楚他的秉性……” “所以,是我想多了!” 王沄恍然大悟:“我还以为王爷和王衍之想到一块去了,都想借我的手做点儿什么呢!毕竟……” 她朝隔壁轻轻地挑了挑下巴:“近些日子,那位似乎又委屈上了!” 靖王尴尬到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但他除了站在这里,佯装无事之外,连拂袖离开都不能——王沄手里可还捏着他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呢! “所以,王爷真不打算让我出面,请王妃腾个地吗?” “我不介意当恶人的!” 王沄一脸无所谓:“我这将死之人,最后也就这么点儿价值了……对吧?” 靖王神色微动。 王沄却又笑了:“只是,不知道没了挡路的,那位和我那十六妹妹谁能笑到最后?” 这话让靖王心底一凛,满脸无奈:“你身体不好,就比整天胡思乱想,好好安养……” “还有王妃……” “不管怎么说,我与她结发十余载,夫妻情分总是有的,再怎么也不能做伤害她的事……” “行吧!” 王沄无所谓的很:“那我就不管了!” “不过,安养不安养的……” 王沄神色一正:“王爷就算不来,我也准备让人请王爷过来!” 来了!靖王郑重起来。 “我之前与王爷提过,我大限将至之前,将手上的一切都留给王爷,是让王爷念我一份好,也是为了给手底下那些对我忠心耿耿的寻摸个去处……” “他们都是些有本事的,但如今这世道,天道的本事,没个靠山,不过是任人宰割的肥羊罢了!” “我这些日子,一直让人整理……库房、产业和人员都整理成册,正想与王爷交个底!” 靖王等着一天等很久了,内里欣喜若欢,脸上却带了薄怒:“你身子不好不好好将养却如此伤精费神……你这是想让本王心疼死吗?” 王沄笑笑,自顾自的说靖王更想听到的话:“人员一直是琉璃帮着我管理,那名册也在她手里,等我去了,她会带着名册和管事的那些人,向王爷宣誓效忠……” “我啊,就这两天了,王爷应该等得吧!” 靖王脸上又是惊讶又是心疼,红了眼的看着王沄,没接话。 “而后是库房和产业……” 王沄刻意的顿了顿:“产业和库房分别是月淡、云疏带着人整理的,我原本的打算是让她们和琉璃一起,带着账册名册献给王爷的,但……” 靖王的心咯噔一声响,瞳孔微缩,紧张不自知的盯着王沄—— 王沄手上有很多非常挣钱的产业,作坊、商队、店铺…… 有多少、是些什么,在哪里……靖王不清楚,不是他不想知道,是王沄太厉害,他根本就插不上手。 不过,他至少可以确定,光是锦州城,属于王沄的店铺就有近百家,而王沄成为靖王侧妃这些年,光是直接拿给他的银子就近百万两。 而这些,王沄不止一次说过,她身故之后,会尽数留与他。 这话靖王信了一半。 不信是因为他和王沄表面是夫妻,实际上却是连手都没牵过的合作伙伴。 相信则是因为王沄明面上是琳琅王家承认并上了族谱的姑娘,但实际上,她不但只是王衍之一母同胞亲兄长的外孙女,与王衍之还不和。 无儿无女无亲人……说的就是王沄。 她当初与他达成协议,嫁进靖王府为侧妃,主要目的就只是离开王家,找一个可以为她撑腰的靠山而已。 哪些产业除了他,还能留给谁? 但就算心里笃定只能是他,一日没到手,一日不安心。 所以,一个“但是”,靖王浑身都戒备起来了。 “王爷可能不知道,我与王衍之不和,但与我那十六妹妹关系却不错!” 王沄叹息一声:“我刚回琅琊那几年,小十六时常会跑去陪我,我是真心很喜欢这个妹妹。” “所以……” 她歉意满满的看着靖王:“我想把库房里的东西留给小十六……当然,前提是她会嫁进王府,如果成不了……” 她迟疑了一下:“成不了的话给她三分之一!” “世道艰难,对女子尤其如此,我这样做只是希望多些身外之物,能让小十六过得更好些而已!” “王爷不会反对吧?” 第5章 了无遗憾吗 靖王倒是想反对,但他能反对吗? 当然不能。 他只能宽容的笑:“都是你的东西,原该你做主!” 王沄笑笑:“王爷既然不反对,那我一会就吩咐下去。” “月淡和云疏都是聪慧又能干的,只是……” 她微微顿了顿:“云疏已经是王爷的人了,继续打理库房就有点不合适。” 靖王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王沄手底下有一群既漂亮又能干的丫鬟。 最出挑的当数随身侍候、半刻都不离的琉璃,其次是负责她日常起居的桂枝,再然后才是云疏、月淡等。 他最想拉拢的当然是琉璃桂枝,但…… 反正,他最后能成功拉拢的只有云疏,还是在许以妾室身份之后才成功的。别个,就连姿色平平无奇的月淡都没能成功。 他以为这事做得很隐秘,但现在看来,他做了什么,王沄很清楚。 王沄轻轻的瞟他一眼:“让月淡和云疏换一下……王爷觉得呢?” 意思是让云疏去打理产业? 靖王心里狂喜,面上却淡淡的:“你说如何便如何……现在,最要紧的还是你的身体!” “我就这一两天了!” 王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苦涩,她轻轻地挽起袖子,露出白皙如玉却瘦得只剩皮包骨的手腕,经脉微凸,有种轻轻一用力,就能捏碎的感觉。 “王爷看这~”王沄轻轻地按了一下,白皙的肌肤上顿时出现一个黑里透红的手印:“王爷可还记得我当年说过,我身中奇毒……如今,毒素已经遍布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靖王的心难得抽痛了一下——王沄是他见过的最美女人,没有之一。 若非她身上的毒素,就算心有所爱,面对如此尤物,他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移情别恋。 “今天也想与王爷商量一下我的身后事……” 王沄将袖子拉回原位:“我身上这毒太过霸道,为免出现流毒害人之事,待我身亡,便将我一把火烧了!” “这怎么可以!”靖王第一次表现出强烈的情绪。 “没什么不可以的!” 王沄笑笑:“就这样,我也不是很放心……锦州城外的青雨山有一山谷,人迹罕至,就在那儿吧!” “我已经吩咐琉璃,她会亲自去办这件事。届时,还请王爷派人守在青雨山,以免发生烟雾有毒,误伤他人的事。” 靖王心里难受,低低的应了一声。 “王爷也不要太难过,这是我的命!” 王沄笑笑:“倒是我那十六妹妹……她通晓音律诗书、擅棋艺,就是稍微稚气了些,如果嫁入王府,还望王爷多担待些。” “会的!”靖王声音低沉的应了一声。 “主要是那位……” 王沄朝某个方向挑了挑下巴:“明知道我与王爷只是知己却还做那么多拈酸吃醋的事……王爷可别因为她冷落我家小十六啊!” 靖王讪笑。 王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差不多也就这些,其他的,想起来再说吧!” “我累了~” 就着跳跃的烛光,坐在镜前的王沄不紧不慢的梳着稀疏的长发,端详着镜子里不甚清晰的自己。 烛光昏黄,让白日里倾国倾城的她美得越发不似真人。 头发梳顺,将牛角梳放轻轻下,王沄一边从容的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一边缓缓的吩咐:“都抬进来吧!” “喏~” 随着应诺声,紧闭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一身缟素的琉璃端着托盘缓步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披着麻衣的男子,他们合力抬着一口没有连漆都没有上,朴素到了简陋的薄棺。 毫无声息的将棺木放下后,四个男子无声的原地跪下,与他们同时跪在棺木旁的还有琉璃。 她脸上无悲无喜,冷静的将托盘高举过头,微微颤抖的身躯显示了她内心并不若表现的那般平静。 缄默、沉寂而又肃穆的气氛之中,王沄轻笑起来,原本就美到了极点的她这一笑,让整个屋子都亮了,那种压抑的悲恸气氛也越发浓烈起来…… “这是做什么呢?”王沄轻轻摇头,盈盈的笑着:“终于到了可以解脱的这一刻,你们应该替我高兴,欢欢喜喜的送我走才是啊!” 王沄不能说高兴,但心情很轻松却是真的。 任谁像她一样,浑身病痛,就算服用镇静止痛的汤药,也经常疼得食不下咽、寝不安枕、不得安宁,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瘦骨伶仃,一阵风都能吹倒,也会像她这样,觉得活着就是折磨。 但那么多事情都没完成,她不敢死啊! 熬到现在,欠下的恩情,还了;想杀的人,死了;手下的未来,安排了;甚至还挖了好些坑…… 她啊,终于可以欣欣然的了结。 “主子~”琉璃颤巍巍的叫了一声,努力地控制着没让眼眶中转来转去的泪水滚落。 她没有劝阻王沄别死,王沄这些年活得有多痛苦,她们这些贴身侍候的最清楚不过,也都知道死对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咬着牙硬撑着的王沄而言,真的是解脱。 但她也真的舍不得王沄香消玉殒,还安排那样的后事。 她抬眼看着王沄:“奴婢也为主子能解脱高兴,可……主子,请您相信奴婢等,无论有多不容易,奴婢等也一定能将主子好好的送离锦州,为主子选一风水宝地,让主子入土为安!” 王沄摇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琉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不是担心我死后,靖王这蠢货发现自个被骗了,把我挖出来鞭尸,让我死都不能安宁。” 王沄脸上带了几分阴谋得逞的得意。 库房里的好东西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运走了,剩下的不是假货就是垃圾。 如果继续管理的是云疏,或许还能早早发现,但换了淡月…… 王衍之会后悔没让人教她辨识好东西吗? 大概会吧! 至于说产业…… 现在也就剩店铺和掩人耳目的一些不值钱的货物,管事和伙计已经在今日打烊之后做了伪装出了锦州,成了彻底的空壳子。 如今,还留在锦州城的,也只剩送她最后一程的琉璃等人了。 而他们,也已经做了安排,就算有错偏差,也能顺利脱身离开。 还有就是隔壁那位! 那靖王真正捧在心尖上,自己为之挡枪多年却两句好都换不来的……靖王妃这会应该已经算计着如何收拾她了吧! 不知道,没了自己这个碍眼、碍事的,她和不甚聪明的靖王妃能打几个回合? 估计,发现一切成空、后院失火的时候,靖王怕不止想鞭尸泄愤! 可惜,她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给他! 她朝着琉璃笑:“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想带走,什么都不想留下,才让你们把我一把火给烧了!” 她这话,让琉璃眼眶中的眼泪没忍住,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顺着腮慢慢滑落,无声的落在了地上铺着的厚实暖和的羊毛毯子上。 她努力的睁大眼睛,视线模糊的看着烛光中美得不可方物的王沄,声音涩涩的:“主子,老人都说……都说……” 琉璃语不成句,但王沄却知道她想说什么,她微笑着接上:“都说被火焚烧成灰不能投胎转世,对吧?” 琉璃默默点头。 “这种说辞我也听说过!可是那又怎样呢?” 王沄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声音轻缓而郑重:“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人生才叫人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人生,只是活着而已!” “受人摆布左右的活着,一次都嫌多!对来生、对转世投胎,我毫无期待!” “我不想有来生,一点都不想!” 琉璃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 王沄短暂的人生经历了哪些苦难,她不可能尽数知晓,但仅她所听说的,便已经是很多人都熬不下来的…… 这样的她,不期待来生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王沄轻轻的抬手,一直侍立在她身后,无声无息的仿佛只是装饰的桂枝上前,恭恭敬敬的将她搀扶起来,又恭恭敬敬的扶着她走到棺木前,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跨进棺木,缓缓坐下。 “主子~”在王沄伸手去端托盘上的杯子的时候,沉默的琉璃又叫了一声。 王沄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将杯子端起,放到鼻下,轻轻的嗅着,确认杯子里的东西是她要的之后,抬眼,发出轻轻的鼻音…… “嗯?” “主子就没有遗憾了吗?” 遗憾?王沄微微有些失神,这世上能够几人能了无遗憾的死呢? 或许有,但肯定不是她! 但也就那么一瞬,她便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口不对心的道:“没有!我没有任何遗憾!” 最后笑了笑,王沄毫不迟疑的端起杯子一饮而尽,从容的将杯子放下,从容的躺下,双手收拢放在小腹之上,轻轻的闭上了眼…… 王沄气息越来越弱,胸也渐渐没有了起伏,琉璃放下托盘,伏倒在地,强忍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羊毛毯子…… 除她之外,屋里为数不多的几人也伏倒在地,纵容着自己,无声的流着眼泪…… 从此之后,他们再不能放纵自己这般悲伤…… 第1章 重生 昏昏沉沉中,一阵狂躁的狗吠声将王沄吵醒,穿透力极强的声音让她的头如同被针刺一般的难受,她眉头紧皱,面无表情的坐了起来,用力的甩了甩沉重的脑袋。 她不是死了吗?怎么还能被吵醒? 王沄心情烦躁、不是很确定的想着。 脑袋昏昏沉沉、沉重的让她一时不曾留意那种伴随她好多年、一直折磨着她的疼痛没了。 透过厚厚的、让人觉得气闷的帐子往外看。 外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算不上,但可以肯定的是屋子里半点烛光都没有。 王沄心情越发糟糕。 太多经历让她厌恶黑暗,也让她养成了睡觉也要留几盏灯的习惯。 静坐了好大一会,屋子里依旧悄无声息,王沄不耐烦起来。 刚好,她这会也差不多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摸索着挪到床边,起身,而后一脚踩到了某个软软的物体上—— “哎哟~” 那物体发出声响,而后立马往旁边挪了挪,躲开了王沄的脚,嘴上则关切的道:“姑娘怎么起来了?可是喝多了水要起夜?” 这声音? 王沄再次皱眉,声音陌生却又熟悉,是那种听在耳中知道是熟人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的感觉。 不过,她能肯定这绝不是琉璃或者桂枝。 摸不清状况的王沄发出一个鼻音,没开口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屋里亮起烛光,借着烛光,王沄看清了将打火石放下,又小心的用剪子剪了一下灯芯,让烛光更亮了之后,转身过来的人。 她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一片惊骇—— 福妹?怎么是她? 福妹是王沄两岁那年,母亲崔琳买来放她身边的。 到她身边的时候,福妹才八岁。 既能侍候人,也能给她当个玩伴,和她一起到王沄身边侍候的,还有同样八岁的喜妹。 和后来侍候她的那些丫鬟相比,福妹喜妹脑子不够灵活,模样不够好看,手脚不够伶俐,不识字,更没什么特长。 别说千伶百俐的琉璃,就是琉璃手底下的那些小丫头都比她们强很多。 但在王沄内心深处,那些是效忠于她的手下,是侍候她的下人,而福妹喜妹…… 她们不仅仅是照顾她的丫鬟,还是看着她、与她一起长大的姐姐。可惜…… 想到知道冯家算计、为了保护她、不让她落到那种境地、试图带自己逃走却被冯家人发现,当着她的面被活活打死的福妹喜妹…… 纵使历尽磨难、早已修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王沄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红…… 只是,她怎么会有看见福妹了呢? 就连做梦,她都已经很多年不曾梦见她们了。 尤其她还是记忆最深处,那有些傻不够伶俐的模样。 难不成自己如愿死了,只是人死并非万事空,还能与生前挂念的人相聚? 王沄胡思乱想间,福妹已经手脚麻利的为她端来了夜壶,那散发着异味的东西,死前十多年养尊处优,金尊玉贵的娇养着的王沄忍不住干呕两声,连忙摇头。 “姑娘不起夜啊?” 福妹不解的问了一声,看王沄连忙摇头,她笑了笑,没有勉强,转身将夜壶送出门去。 夜壶的刺鼻异味让王沄有了新的怀疑,她咬了舌头,然后疼得差点跳了起来。 人死了还会疼吗? 肯定不会! 那…… 坐回去的王沄沉思起来…… 折回来,看见就那么呆呆的坐在床沿的王沄,“姑娘,这会才寅时,天亮还早得很,早睡一会吧!” “吵,睡不着!”王沄干巴巴的说着。 就这么一会,王沄大概想通了一点——如果不是死后在地府相遇,那么,她便是遇上了话本上写的,死而复生的奇遇,至于说身在何处…… 在她床前地上打地铺守夜的福妹,记忆深处早已褪色的摆设,除了最早的,连回忆不敢的那个家,还能是哪儿呢? 明白了身在何处,王沄也就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她还不是琅琊王家寻回去的六姑娘王沄。 也不是没了娘,被送到郑家、明明有无数钱财却寄人篱下、让人随意摆布的王家表姑娘。 她是宁州颇有些名声的举秀才,王玉伟的长女、宁州赫赫有名的崔半城的外孙女王迎璋! 但就算想通了这些,还没来得及和福妹说上一句话的她依旧有些恍恍惚惚,尤其让她不耐烦的是外面那狗吵得厉害,吵得人心烦! 只是哪来的狗呢? 王迎璋清楚地记得,家中从来就没有养过猫狗…… 咦,想起来了! 王家确实从来没养过狗,但不意味着王家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狗。 在她十岁那年,王家出现过一只狗。 养狗的,是住在与她一墙之隔院子里,祖母郭氏的娘家侄女郭秀秀。 那个在她娘死后不到百天,就成了她继母的女人。 想到了这个,记忆深处的那些事也就浮现上来了。 大概是她十岁那年年初,祖父王泉病亡。 他死后祖母郭氏整天的哭嚎。 又是哭丈夫死了都没见到孙子,又是哭自己没了老伴不想活,哭得王家上下都心烦意燥、不得安宁——这个上下主要是王迎璋和其母崔琳,至于说王玉伟,他整天不着家,自然吵不到他。 然后,不知道是母亲崔琳自己起的心思,还是旁人给出的主意,郭秀秀母子就被崔琳接了过来。 郭秀秀是郭氏二哥的女儿。 八岁上头爹死娘改嫁,被家境不错、和郭家二哥关系也很好的郭氏接到身边,算是郭氏养大的。 谁养大的和谁亲。 郭秀秀和郭氏就很亲,亲到她的婚事都是郭氏一手操办,成亲后回门子也是回王家而不是郭家。 这种情况下,崔琳和郭秀秀来往的自然也就多了,比正经的大姑子,王玉伟的亲姐姐王玉梅还要多得多。 当然,这也是因为王玉梅一家在崔琳嫁进王家不久,王玉梅的丈夫冯海彬就谋了差事,一家人去了庐州,书信从不曾间断,但人却极少回来。 王迎璋唯一记得的也就王泉过世,一家子回来奔丧的那一次。 被崔琳派人一起接过来的,除了郭秀秀和其子王寒松之外,还有他们母子俩养了三年多的一只土狗,一只看起来就很是凶恶的土狗。 据说这只土狗是郭秀秀在男人死后养了看家护院的,吓跑了不少认为他们孤儿寡母好欺负的泼皮,与他们母子有恩——这有恩的狗不能随便抛弃,也就一起带了过来了。 母子俩住乡下的时候,那狗是放着养的,到了王家自然不能放养,就用绳子拴了起来。 放养惯了的狗忽然被拴了起来可不得造反。 白天叫,晚上吠,把只有一墙之隔的王迎璋吵得整夜不能安眠。 还只是王迎璋的时候,她是个性格软和,说话都不敢大声的性子。 她第一次没有忍住,爆了小脾气,便是因为郭秀秀母子带来的这只狗。 王迎璋大概记得,因为这条狗,她好几宿都没能安稳,再软和的性子,也有了火气。 于是,在奶娘林氏教唆下,王迎璋生平第一次大着胆子使性子,闹着把那狗送回乡下去了。 第2章 福妹喜妹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王迎璋都在懊悔这件事——三年后,这事成了她无容人之量的证据。 她十三岁那年,崔琳病故,尸骨未寒,王玉伟便娶了郭秀秀进门。 他前脚娶妻,后脚就把尚在热孝之中的王迎璋送去了庐州妹夫家。 王玉伟也知道这样做不地道,就把这件事情拿出来一再说,说她无容人之量,连一条狗都不能容,何况是郭秀秀母子? 与其让他们天天争吵,闹得家宅不宁,不如将他们隔远些。 王迎璋还记得,林氏后来不止一次的与她抱怨,说崔琳将郭秀秀母子接到王家就是引狼入室。 说如果崔琳不理会郭氏的哭闹,没有接他们到王家,或许就不会有崔琳尸骨未寒,郭秀秀就进门的事。 郭秀秀没那么快进门,就不会有王玉伟仿佛遣送发配一般,将王迎璋送到庐州的事。 王迎璋没有被遣送到庐州,林氏也不会为了她背井离乡,与丈夫儿女分开。 当然,很久之后,王迎璋也知道了,就算崔琳没有将他们接到王家,郭秀秀嫁给王玉伟也是迟早的事。 王寒松是王玉伟的私生子,唯一的儿子。 只是,她是怎么闹的才让人把那狗给送走的呢? 王迎璋皱紧了眉头。 她记得,她虽然是王家唯一的孩子,但无论是祖父祖母还是父母都不重视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甚至不讨喜的。 又有谁会乐意为她出头呢? “这死狗也真是吵死人了!” 福妹骂咧了一句,看着脸色不渝的王迎璋:“姑娘,你也别恼了,林妈妈不是说了会想办法吗?” “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王迎璋皱眉,微微犹疑了一下:“连我娘都……哼,不说了!” 王迎璋的话说的很含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怎么可能记得当年崔琳是什么反应? 不过,崔琳对谁都没脾气,是个超级好欺负的软包子这件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 “姑娘还在生太太的气啊?” 福妹一脸无奈,想了想,劝慰道:“姑娘你可别这样。” “太太也有自己的难处啊!” “林妈妈白天不是和你你说了吗?” “太太接表姑太太和表少爷的时候亲口说的,让他们把这儿当自家,那狗也是和太太打了招呼,太太同意了才带过来的。” “这才两天,就因为那狗吵就让表姑太太把狗送走……” “太太哪好意思开这个口啊!” 这意思是她因为狗的事情和母亲闹过一场,但并没有成功…… 王迎璋心头了然,一点也不意外会是这么一个结果,嘴上却哼了一声,没好气的:“她不好意思,就由着我被吵得睡不着吗?” 福妹原不是什么千伶百俐的,被王迎璋这么一说,有些傻眼。 最后,呐呐的:“那还能怎么样啊?总不至于真像林妈妈说的那样,下耗子药把它给药死吧!” 药死?王迎璋微微一怔,还是林氏说的? 她瞳孔猛缩,忽然想到一件事…… 算算时间,那件事情应该已经开始了,那是不是…… 她脑子飞快的转动着,身体却疲乏得厉害,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呵欠。 福妹连忙侍候她躺下,为她盖好被子拉好帐子:“不管怎么说,姑娘还是闭上眼,就算睡不着,也闭上眼养养神,说不定就睡着了呢!” 王迎璋一点睡意都没有,忍不住的打呵欠不过是如今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而已。 但,她没有反驳,由着福妹侍候着她躺下。 福妹吹灭蜡烛,屋里再次陷入黑暗之后,王迎璋开始用心的从模糊的记忆之中搜寻有用的信息…… 纵使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王迎璋还是早早的就起来了。 福妹给她拿来衣裙,侍候着她起身。 王迎璋板着一张脸,不言不语不笑,一脸的面无表情。 “姑娘这是没睡够还是还在生气啊?” 看着在福妹的侍奉下,一脸不高兴的王迎璋,端着温水进来的丫鬟关心的问了一声。 说话的是喜妹,另一个看着王迎璋长大的丫鬟。 福妹、喜妹都是农家女。 是那种家境贫寒,家里只有两三亩薄田,忙时种田闲时打零工、年岁好一家老小还能混个温饱、勉强度日,年岁不好就得饿肚子,甚至卖儿卖女才能活下去的农家。 王迎璋两岁那年,宁州雨水少,收成比往年少了三成。 这其实也算不得很糟糕的年岁。 家境好的就不用说了,家境不好的,勒紧裤腰带、多打点野菜、多吃几个月稀的,也还是能熬过去。 但宁州太守好大喜功,不仅没有因为收成少而减免任何赋税,反而加了好几项税,似乎这样就能向上峰证明他治理有方,年岁不好却依旧把宁州治理的欣欣向荣一般…… 这对艰难度日的农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为了凑齐税钱,也为了能活下去,不少人家卖儿卖女——主要是卖女儿,毕竟男丁是要传承香火的,除非是真到了不下去,卖身富贵人家反而能的一条活路的时候,是没有人家会卖男丁的。 被卖的女儿多是十岁上下。 这倒也算是惯例了。 除非是那种长得极好,一看就是美人胚子的,七岁以下,就算会干活也干不了多少活的小丫头没人买。 已经十一二岁、再过两年就能嫁人的,与其冒着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风险,不如咬咬牙再养两年收聘礼。 聘礼或许没有卖身银子多,但名声好听,姑娘还能贴补娘家,细水长流之下,说不得更好。 那一年,福妹喜妹都是八岁,正好是能做不少事情、嫁人却又还早的年纪。 她们都被狠心的老子娘卖给了人牙子,又从人牙子那里被卖进了王家。 进了王家,王迎璋的母亲崔琳身边的李嬷嬷简单的调教了几日之后,就把她们放到了王迎璋身边。 喜妹打趣的话没让王迎璋有半点反应,倒是福妹没好气的白了喜妹一眼,道:“隔壁院子那狗昨儿晚上叫了一夜,姑娘一夜都没睡安稳,心情能好就怪了!” 昨夜灭灯躺下之后,福妹一直没敢睡沉,自然知道王迎璋也没有睡着的事实。 乖巧的王迎璋是个睡觉极不老实的,越是翻得厉害就越是睡得熟。 下半夜她一直安安静静没声响,恰好说明她没睡着或者说睡着了却没睡踏实。 喜妹吐了吐舌头,知道福妹是在怪自己提不该提的事情,她笑嘻嘻的道:“是我说错了!姑娘,林妈妈在厨房里给你煮小馄饨,你洗漱好就能吃了!” 林妈妈?是奶娘林氏吧! 第3章 我听你的 纵使昨夜躺在床上已经做了很多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免不了和那些她厌恶到了极点,最后大多死在自己手上的人打交道,喜妹提及林氏,还是让王迎璋不悦的皱紧了眉头。 她眉头紧皱的样子让她的脸色更显得难看了几分,福妹喜妹交换了一个眼色。 最后还是福妹笑着:“姑娘,你前几日不是说想放纸鸢吗?” “今儿天气不错,等用过早膳,奴婢陪你放纸鸢可好?” “放什么纸鸢?” 同样,没等王迎璋说话,便有声音插了进来,三十左右的妇人端着托盘进来,脸色不悦的呵斥: “没看姑娘一脸的不舒服吗?还撺掇着姑娘去玩?我看你是皮子痒了!” 妇人不客气的呵斥让福妹缩了缩,脸上闪过害怕,小心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诺诺的唤了一声“林妈妈”。 看着记忆之中的那张脸,王迎璋心头涌起浓烈的恨意——这是她的奶娘林氏,是她曾经以为最亲、对自己最好的人,也是最信任的人。 在祖母无视、父亲忽视、母亲不上心的情况下,对王迎璋嘘寒问暖,做出一副把王迎璋当成了眼珠子的样子,一有机会就念叨,说自己把王迎璋当成心肝肉的,是她。 在王迎璋年少丧母,没有外家撑腰,亲生父亲也视为累赘的情况下,配合王家人说服王迎璋离开宁州,前往庐州投奔姑母王玉梅的,也是她。 到了庐州之后,整天抱怨,让王迎璋心生歉疚,以此谋取王迎璋手里钱财的,也是她。 明知道冯家人打什么算盘,不但没有半句提醒,还为了好处,配合着冯家人说服王迎璋,让王迎璋傻乎乎的一错再错,被冯家人利用了个干净,也是她。 在试图将王迎璋当成礼物送人、利用到极致的时候,没有同情怜悯,还助纣为虐,帮郑家人盯梢,不让喜妹福妹帮着王迎璋逃走的,也是她。 怂恿郑家人杀鸡儆猴,将福妹喜妹活活打死,让王迎璋失去最后亲近之人的,还是她! 心头恨意汹涌,王迎璋的脸上却没多少表情,就那么冷漠木然的看着。 林氏放下手上的托盘,收起脸上的不悦,换上一张笑脸:“奴婢今儿一早亲自和面做了姑娘最爱吃的小馄饨……这会还烫,姑娘洗漱好了,也凉得差不多了。” 王迎璋没有说话,依旧是一副冷淡沉默的模样。 林氏颇有些奇怪,但王迎璋一直在她眼皮子底下,便也没想太多,只以为她这是没睡好,精神不济。 她笑着从喜妹手里拿过帕子,亲自侍候王迎璋洗漱。 不得不承认的是,林氏能让年幼的王迎璋视为最亲密的人还是有原因的。 至少她不仅嘴上总在王迎璋面前念念叨叨,说她把王迎璋看得多重多重,说她多疼多疼王迎璋,实际行动也处处表明了她有多么的关心王迎璋。 王迎璋的衣食住行,凡是能亲手做的,她都不会假手他人,就连福妹喜妹也不例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便熟稔而麻利侍候着王迎璋梳洗好,牵着王迎璋坐到了桌子边,将凉得恰到好处的馄饨放到了王迎璋面前。 王迎璋面无表情的夹起一个馄饨,咬了一口,眉头皱了起来——是她熟悉的、从小就吃惯的味道,一到嘴里就一阵恶心…… 王迎璋没有勉强自己,也不想勉强自己。 她毫不犹豫的将嘴里咬下的那一口馄饨吐了出来,放下筷子,把整个碗推到了一边。 “姑娘这是……” 林氏一愣,王迎璋最爱她的手艺,尤其爱她亲自调馅包的小馄饨,胃口不佳的时候都能吃一大碗,咬一口就吐出来还是第一次。 “没胃口!” 王迎璋语气淡淡的。 林氏很意外,王迎璋却不觉得意外。 前世的她恨极了林氏,连带着对所有和林氏有关的一切都生出了厌恶,林氏包的馄饨她能下咽才是怪事。 “可是昨晚踢被子,寒了胃?” 林氏怎么都想不到王迎璋会对自己厌恶到了这种地步。 她皱着眉头,看向昨晚值夜的福妹,呵斥:“怎么侍候的?连姑娘踢被子都不知道?” 福妹不敢吱声,胆子比她小的喜妹更是噤若寒蝉。 王迎璋这小院里一主三仆。 王迎璋年纪小,事事依赖林氏,什么都听林氏的,这院子里的事情素来都是林氏说了算的。 林氏对王迎璋从来都是带着笑、慢声细语,但对福妹喜妹却极少有好声气。 事情没做好被林氏用荆条打、罚跪、被罚不许吃饭都是常有的事情。 福妹喜妹打心里怕她,就算肯定自己昨晚值夜并未睡得沉得王迎璋踢了被子都不曾发现,福妹也不敢为自己辩解半句。 何况昨夜王迎璋不但半夜起身,后来还辗转反侧了好久才安静下来。 王迎璋眼神一寒:“我没不舒服,只是没胃口,吃不下!” “姑娘可是还在生太太的气?”林氏一脸了然,劝慰着:“姑娘可别这样……” “我不想听车轱辘话!” 王迎璋敢肯定林氏想说的必然是昨夜福妹说的那些,她冷着脸:“我哪敢生她的气,她不气我给她找事情、添麻烦就好了!” “那太太不也是难做嘛!” 林氏叹气:“都怪奴婢,奴婢昨儿就该拦着,不让姑娘去找太太说这个事的!” 拦?她会拦吗? 王迎璋心里怀疑。 就算已经想不起前世这个时候林氏是怎么做的,但她依旧敢肯定找崔琳说这个事是林氏教唆的——林氏惯会教唆她,这一点是她前生回忆往昔的时候发现的。 她不理解的是这般教唆自己,对林氏有什么好处呢? 王迎璋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件事情太太确实不好办,但对有个人来说却只是打个招呼的小事……” 说到这里,林氏故意顿住,没把话说全。 “谁?”王迎璋心里透亮,嘴上却顺着问了一声。 “亲家老爷啊!” 林氏看向王迎璋,满眼都是掩盖不住的算计:“奴婢知道,这种事情惊动亲家老爷太过小题大做,但也有不惊动亲家老爷,就能把事情办成的法子。” “什么法子?” “姑娘和安管家说说,让安管家出面和老爷或者老太太说这个事……” “安管家可是亲家老爷最器重的。他出面了,老太太和老爷定然会认为是亲家老爷的意思,到时候……” 林氏压低声音:“别说那吵得姑娘头疼的狗,就算姑娘想把人请走,也不是难事啊!” 安管家?崔安吗? 王迎璋眼底闪过厉色,面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沉默了好一会,在林氏想要再说什么之前不是很有底气的问:“万一,他也不肯出头呢?” “这……” 林氏原本想说安管家不可能不出头,但不知怎地,话到嘴边却改了口,放了狠话:“要是安管家不肯出面的话,奴婢就真的去买耗子药,把那狗给药死!” 呵呵~她有这胆子吗? 不过,这话却是王迎璋如今想听到的。 王迎璋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最后,带了几分破釜沉舟的点头:“就这么办,我听你的!” 第4章 要狗命 王迎璋隐约记得,幼年时不得长辈们喜爱的自己别说单独出门,就连跟随长辈出门一趟都不容易。 但这一次,没有任何人阻拦,她异常轻松的在福妹的陪伴下,出了大门,坐上了林氏给她租来的轿子。 是的,轿子是租来的。 看到简单、毫无特色、显然是专门供人租赁、临时用一下的青衣小轿, 王迎璋一怔之后才想起来王家还不是她记忆深处,那个富得流油的王家。 如今的王宅是一座四进带花园的大宅子——这是崔琳的嫁妆。 过着极为富足、有奴仆使唤的富贵日子——花的还是崔琳的嫁妆。 和寻常人家相比,王家的日子已经非常不错了,但也只是不错而已。 与两年后,人称“崔半城”的外祖崔函之过世,得到了崔家近一半的田产店铺、一夜暴富、瞬间成为宁州城最有钱的人家之一的王家相比,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靠媳妇的嫁妆,才能过上富贵日子的王家如今还没有的王迎璋记忆中的排场。 那种洗个手都摆架势,让五六个丫鬟婆子端水的端水,那拿帕子的拿帕子,站一溜侍候的场面更是不可能有。 如今的王家有多少人,王迎璋不知道,只能从她出门需要租轿子来推测,肯定不多。 坐在轿子里,王迎璋很快便把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放到了一边。 她眼底半垂眼眸,遮住眼中寒意,将昨夜思来想去和如今的情况默默地推敲了几遍,心中有谱之后,掀开轿帘,吩咐跟在左边,和轿子并行的林氏:“先去福安堂!” 福安堂?林氏微微一愣,福安堂是崔家药铺,王家人有个头疼脑热都去福安堂——看大夫买药不但不用花钱,还能让大夫开最好的药,能不去吗? 不过,这个时候去那里做什么啊? 她想问,王迎璋却没有给她问话的机会,交待一声之后,便把轿帘放了下来。 林氏被王迎璋这举动闹得一阵气闷,觉得今儿的姑娘怪怪的。 要是在家,她必然会旁敲侧击,弄清楚王迎璋今儿到底怎么了,不说清楚,她说什么都不理会。 但在外面,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论是追根究底还是让王迎璋改变主意都不妥当。 万一王迎璋不管不顾的闹起来怎么办? 最后,她只能满心不乐意的让轿夫改道,照王迎璋说的,往福安堂去了。 福安堂很快就到了,看到跟在轿子旁边的林氏福妹,迎客的小伙计一个笑呵呵的迎上来,另一个则转身去告知掌柜。 是以,等王迎璋拒绝了林氏的搀扶,大步跨进福安堂的时候,福安堂的掌柜崔三斯便迎了上来。 能被宁州人称为崔半城,崔家在宁州城的店铺自然是极多的。 宁州城最繁华的四条街上都有近四成的铺子挂着崔记的招牌,福安堂所在的东门街就六个。 而这几处,都是由崔三斯打理。 除了这几处外,崔三斯手里还管着几处庄子,崔家众多的管事掌柜之中,他最年轻、最亮眼也最能干。 旁人提起他,一般都会夸一句“虎父无犬子”,而这个“虎父”便是崔府大管家崔安。 崔安是崔家里外的一把手,崔府内宅外院都是他在打理,堪称崔家第二人,第一自然是崔家老爷,王迎璋的外祖父崔函之。 “姑娘怎么来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将王迎璋迎到里间,一边吩咐伙计上茶点,崔三斯一边关切的道:“姑娘让人过来招呼一声,小的让张大夫上门看您就是,怎么还让您亲自来了呢?” 王迎璋看着一脸关切的崔三斯,心头闪过疑惑—— 她清楚的记得崔三斯这个人,自然也记得前生的自己没见过崔三斯几次,打交道的次数更不足一掌之数。 照理来说,应该感觉很陌生才对,可是如今见了面,不但不觉陌生,还有那么一丝诡异的熟悉…… 这是为何呢? 压下心头的疑惑,她摇摇头,“我没生病,就只是心头闷得慌!” “心头闷得慌?”崔三斯微微一愣,将视线投向陪着王迎璋进来的林氏,眉头微皱,直接问:“怎么了?谁给姑娘气受了吗?” 崔三斯的关心和维护让王迎璋心里冷笑连连,她咬着下唇,做出一副不想说话的孩子气样子。 她这般,倒是让林氏心头的异样减弱许多,她一脸无奈的叹气,将那只狗带来的困扰说了一遍。 “姑娘因为那狗,已经好几宿没有睡好了,可太太偏偏……唉,现在就指望亲家老爷能给我们姑娘做主了!” “真是岂有此理!” 崔三斯一脸恼色的怒斥一声,转向脸色难看的王迎璋,安抚着:“姑娘犯不着为这么一只畜生气闷,这是小事。” “和老爷知会一声,老爷定然会派人与秦家老太太说清楚,把那畜生送回乡下去的。” “要是外祖父懒得管呢?” 王迎璋看着崔三斯,一脸的不相信:“连我娘都不乐意为我说话,外祖父能为我出头吗?” “老爷就姑娘这么一个外孙女,老爷怎么可能不护着姑娘呢?姑娘放心,老爷肯定会护着您的!” 崔三斯给了王迎璋一颗定心丸,但不知道是不是又想到了别的,又补充一句:“不过,老爷每日都有忙不完的事情,不可能亲自处理,十有八九会交给大管家……” “到时候,小的向大管家领命,保证今儿就把事情处理得让姑娘满意!” “奶娘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万一呢?” 王迎璋看着崔三斯,一脸的坚持:“万一外祖父不想过问这件事也不让别人管呢?你们还能背着外祖父给我出头吗?” “姑娘放心,不会……” “我要是放心就不会来这了。” 王迎璋打断崔三斯,盯着他:“给我一份毒药,一份无色无味、狗鼻子都闻不出来、能很快就要了它狗命的毒药!” 毒药?崔三斯微微一怔之后皱起眉头,而林氏则被王迎璋的话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道:“姑娘,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 “人话!” 王迎璋嘴上回了一句,眼睛一直看着崔三斯,发狠一般的道:“如果外祖父为我出头,把那狗连带着人给轰走便罢,但如果不的话……” 王迎璋咬牙:“那我就把加了毒药的肉骨头给丢隔壁院子里去!” “姑娘~”林氏真的很意外,她真想不到从小性子就软弱的王迎璋居然会打这样的主意。 她一脸不赞同的反对:“这可万万使不得……” “怎么使不得了?” 王迎璋面无表情的反问一声,她将目光转向林氏,声音凉凉的:“不是你说不能总忍气吞声的吗?” “不是你说要买耗子药吗?” “我想过了,与其用耗子药不如用毒药……谁知道耗子药能不能药死那么大的一条狗呢!” 第5章 我要试药 王迎璋毫无遮拦的话让林氏脸上的表情僵住,她心一慌,连忙看向崔三斯:“崔管事,你听我解释!” “林妈妈,可别!” 崔三斯一脸冷嘲:“小可不过是区区一个管事,哪配得上听林妈妈解释……林妈妈有什么话还是一会说给我家老爷听吧!” 崔三斯的话让林妈妈彻底僵住了,心里更慌得不行。 她之所以敢在王迎璋面前撺掇,说那些浅白的言语挑拨,不过是笃定了自己奶大的姑娘是个性格软弱、不敢随便说人不是的。 类似这种挑拨的事情,她不知道做了多少次了,早就轻车熟路做得极为顺手。 翻车,这是第一次。 翻车的感觉很不好。 脸色僵硬难看的林氏心里恨恨的,又在心里记上王迎璋一笔。 面上则陪着笑脸:“崔管事这话说的……和您说不也一样吗?” 崔三斯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知道一直都知道林氏是个又蠢又贪的,但蠢到连这种话都敢胡乱说却还是大出他的意料。 他毫不客气的轻斥一声:“林妈妈,说话还请过过脑子!” 他明白不能与蠢人纠缠,否则一个不小心就会被蠢货影响,跟着犯蠢。 埋汰一句之后,转向王沄:“姑娘的烦恼小的明白了……姑娘放心,无论老爷最后作何决断,小的定然会把姑娘的烦恼给解决了。” 王迎璋看着崔三斯,一脸的执着:“你给不给我毒药?” 崔三斯微笑着看着王迎璋:“不是小人给不给的,是福安堂没有啊!这儿是医馆药铺,只有治病救人的……” 没有毒药?王迎璋心里冷嗤一声,板下脸,站起身,一言不发就想往外走。 崔三斯微微皱眉,王迎璋这样子让他感觉很不妙,他连忙拦着她,一脸无奈的问:“姑娘这又是想做什么?” “福安堂没有我要的我去别处看!” 王迎璋语气生硬的发着脾气:“我就不信整个宁州城都找不到能无声无息就把那狗给毒死的毒药!” “姑娘这又是何必呢?”崔三斯颇有些头疼,那岂不是要闹大笑话。 “不过是一条狗……” “是啊,不过是一条狗!” 王迎璋板着脸,冷冷的神情下满满的委屈:“可就是这么一条狗,吵得我好几宿都不能安眠!” “不过是一条狗,娘宁愿看我被吵得头疼,也不愿为我出头!” “还有你们……” 王迎璋满脸委屈:“你们也拦着我,不肯让我要了它的狗命……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连狗都不如?” 这话就严重了! 崔三斯脸色一正,“姑娘这话……” 王迎璋瘪嘴,“我这话怎么了?” 崔三斯很不理解王迎璋今日怎么忽然这般任性不讲理。 他耐着性子解释:“姑娘,您看这样行不行?” “您先去与老爷好好说道说道,如果老爷愿意出面处理这件事情,那么一切都好说,如果老爷不愿意,小人就去找姑娘想要的毒药……” “小人相信,老爷绝对不会坐视姑娘受委屈却什么都不做的。” “不好!” 王迎璋断然拒绝:“你把毒药给我,如果外祖父给我出头,我把毒药原封不动的还你,如若不然,我就亲自给那死狗下毒……” “当然,你不给也行,我去别的地方买就是。我就不相信我把整个宁州城跑遍了都买不到我想要的东西。” 王迎璋这话带了三分狠劲三分赖皮三分威胁,但无论是狠劲赖皮还是威胁,都掩饰不了她的那一分心虚。 崔三斯的眼神微寒,他瞟了林氏一眼,笑了起来,玩笑一般的问:“这话说的可真不像姑娘,谁教的啊?” 崔三斯意有所指的话和那一眼林氏浑身一凉,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满怀忐忑的她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 只是,没等她开口,王迎璋就满脸不高兴的道:“别废话,给还是不给直接说,别在这里左顾而言他的拖延磨蹭!” “哼,以为我年纪小就能随便的敷衍!我告诉你,再怎么着,外祖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孙女!” 王迎璋的话让崔三斯的眼神彻底冷了,而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灿烂,神情越发恭敬,麻利的认错:“小人不敢,姑娘别生气!” 王迎璋斜睨着他,崔三斯表情恭敬甚至带出了几分卑微。 恰好这时,伙计端了茶点过来,察觉到里间的气氛不对,有些拿不定主意的站在门口没进来。 崔三斯走过去,亲手接过伙计端着的茶点,吩咐:“把我房里博古架上最上层第二格的瓶子拿过来!” 伙计应诺,转身去了。 崔三斯恭敬的笑着,不紧不慢的将茶点放到王迎璋手边的茶几上:“姑娘要的东西伙计去拿了,姑娘消消气,喝杯茶!” “这还差不多!” 王迎璋脸上的不悦之色淡了许多,但嘴上却仍旧没有说软话。 她没有喝茶,而是拿了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看着和往常一样,一派孩子气的王迎璋,崔三斯满是冷意的目光投向心神惶惶的林氏。 这一次,林氏不敢犹豫,赶紧辩解:“崔管事,我也不知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奶娘~” 王迎璋打断她,一脸严肃认真的看着崔三斯:“你别冤枉我奶娘!” “是我要来福安堂的,是我想药死那狗的,刚刚的那些话也都是我自己想的,和奶娘没有关系,不是她教我那么做那么说的……” 王迎璋一脸的维护:“不许你冤枉人!” “姑娘,你……” 林氏急了,真急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教唆这些,但王迎璋这么一番操作之后,用这种语气这么一说…… 她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她这头生生急出一身汗来,崔三斯却笑着附和着:“是!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氏的心都凉了,崔三斯的厉害她是领教过的,也不顾什么尊卑有别,抱怨:“姑娘,这又是说什么呢!” 林氏的抱怨让王迎璋不高兴的嘟起了嘴,也让崔三斯的眼神更加冰冷,认定王迎璋大不一样是林氏教唆的。 林氏喜欢教唆王迎璋,利用王迎璋达成某些算计的事情他很清楚,只是没想到林氏居然连自己也敢算计…… 看来,该让她知道什么叫分寸了! 林氏越发的着急,努力想要解释清楚:“崔管事,你听我说……” “林妈妈,姑娘是主子!” 崔三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满脸温和的笑意,但其中警告的意味却一点都不少。 被他打断了的林氏又打了一个冷颤,吓得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气氛一阵冷寂。 崔三斯脸上带着笑,身上却冒着寒气。 林氏满脸苦涩,噤若寒蝉,不敢再说什么。 王迎璋心里冷笑,却神色自若、恍若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口吃着桂花糕…… 好在,方才那伙计动作很麻利,不等她把一块桂花糕吃完就又过来了,手里拿了一个不大、刚好能握在手心的小瓷瓶。 “就这个?” 接过崔三斯从伙计手里拿过的瓷瓶,王迎璋问了一句。 不等崔三斯说话,又兴致勃勃的吩咐:“让人找一只活物来,猫狗鸡鸭都可以,我试试,看看效果怎样!” 第6章 亲自上手 “姑娘这是信不过小的吗?” 崔三斯的脸色微微一僵,给了林氏一记眼刀,含笑看着王迎璋。 “我就是想试试!” 王迎璋看着崔三斯,不用试了,看崔三斯的反应,她就能肯定,这瓷瓶里的一定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姑娘想试那就试吧!” 崔三斯没有拒绝,他笑着看向伙计:“去弄一只鸡过来给姑娘试药……你拿的是最上层第二个的药吧!” “是!”伙计点头,又不是很确定:“是从右往左数第二格吧?” “从右往左数?” 崔三斯微微一怔,扶额:“怎么会从右往左数呢?真是……” “一点点小事都办不好!姑娘,这蠢货拿错了东西,小的亲自过去给您拿对的过来!” “你亲自过去拿啊……” 王迎璋看着崔三斯,脸上满是怀疑:“我相信你亲自出马肯定不会拿错,但是……你不会黄鹤一去不复返吧?” “姑娘说笑了!小的怎么可能,又怎么敢呢?” 崔三斯的眼神因为王迎璋的话冰冷到了极点,但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的温和恭敬,他颇有深意的道:“姑娘还知道黄鹤一去不复返……” “看来林妈妈侍候得不错!” 崔三斯的话让已经心惊胆战的林氏又打了一个寒颤,王迎璋却恍若什么都没察觉的笑了,理所当然的点头:“我奶娘当然是最好的!” 崔三斯笑笑:“姑娘稍等,小的去去就回!” “行,我等着!”王迎璋点头:“快点啊!” 崔三斯应诺一声,这一次没再多说一个字,起身就出去了。 那伙计也连忙跟上。 他们刚一出去,林氏就忙不迭的抱怨起来:“姑娘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做事都这么奇怪,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奴婢暗地里把姑娘给教坏了!” “我今天哪里做得不对了吗?” 王迎璋心里冷笑连连,脸上却一脸的迷茫,但很快,她就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一脸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奶娘,你放心,我一会告诉他们,今日这些话这些事都是我自己琢磨的,不是你教的……” “本来就不是我教的!” 林氏有几分气急败坏,她眼前一黑,仿佛感受到一口大黑锅死死的朝着自己扣了下来。 她忙不迭的抱怨,不过是想趁着崔三斯没走远,还能听到她们说话的功夫为自己辩白,但王迎璋这话…… 她敢肯定,王迎璋这些话只会让崔三斯更加肯定今日这一出是自己教唆的…… 想到崔三斯父子的手段,林氏忽然感觉到一阵尿意…… “知道!知道!我说了我会告诉他不是你教的!” 王迎璋不是很高兴的应和着:“这样吧,等拿到东西我们就回,不去外祖那……” “不是……” “那是什么?” 王迎璋不乐意了:“这不行那不行,那要怎么样啊?奶娘,你倒是……” 后面的话,慢慢走远的崔三斯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不用听清楚他也能猜到王迎璋会说些什么。 他没有再装出和蔼可亲的样子,带着伙计回了特意准备了供他办事和休息的房间,冷静的将王迎璋想要的东西从隐秘处取出。 “管事,这东西拿给表姑娘会不会太……” 伙计是他的心腹之人,知道他拿的是什么,平日里只知道听命行事的他也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的想要劝说几句。 “没事!”崔三斯冷静的道:“姑娘还只是个半大孩子,就算拿了这东西,也不会出什么问题,有问题的是不知道想玩什么花样的林氏……” “这样,你……” 崔三斯心里有了算计,行动也就不再拖延。 不到半刻钟,他拿了王迎璋想要的、无色无味的毒药,伙计也从附近酒楼现买了几只活鸡活鸭,一起拿到了王迎璋面前。 或许是他离开的这小会,林氏说了什么吓唬人的话,王迎璋的脸色有些苍白,眼神躲闪,一副心里发虚的样子,哪有刚才的威风厉害! 这一点,让心里原本还有些疑虑的崔三斯安稳许多了,笑着将东西展示给王迎璋看,有很是认真详尽的教她用法。 “这个我不用学吧!”王迎璋一脸意外,迟疑道:“又不是没有人使唤,要我亲自动手……” “这不是一般的东西,用的时候最好不要让旁人知道,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被人识破揭穿的危险。” 崔三斯一边说着,一边慢条斯理的打开瓷瓶,将里面纯白的粉末状药物倒了很少、只小指甲盖那么一点点出来。 “这是福安堂最好的毒药,名为五步倒。” “毒性极强,就这么一点点,就足以让五尺大汉在十息之内毙命。” “它无色无味,毒发之前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疼痛,无论是放到茶水点心还是饭菜之中,都不宜被人察觉。” 五步倒? 琅琊王家的安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名字? 王迎璋心底冷笑。 眼前这毒药她再了解不过了,从方子到研制到药效都非常清楚,用多大的量在几息之内将人毒倒也了然于心。 不过,比起文绉绉的安息,五步倒这名字更贴切生动,一听就能知道这药的毒性有多大了。 “五步倒必须内服或者洒在伤口上才能起效,就这么碰触是不会伤人的,姑娘可以试着用指甲从瓶子里挑一点出来。” “我不要!” 王迎璋尖叫一声,忙不迭的摇头。 她脸上带着畏缩和害怕,眼里满是抗拒,身体更是一边微微发抖一边努力后缩…… 崔三斯将王迎璋的眼神表情看在眼中,心顿时踏实了。 看来是连续几日没能好好休息,让她整个人在一种极为狂躁的情绪中,又被林氏不分轻重、口无遮拦的教唆撺掇,才表现的这般异常。 这种认知,让他越发安心,若非谨慎惯了,说不得最后的疑虑都会消失。 “我不要~” 王迎璋脸色一白,两只手也紧张的藏到了身后,色厉内荏叫着:“我才不要学呢!你把用法告诉奶娘……” “姑娘~”崔三斯微笑着看着王迎璋:“是姑娘要这五步倒,不是林妈妈。” “姑娘怎么能自己不学,推到林妈妈身上呢?” “可是……” 王迎璋急了,一脸求助的看向林氏,之前的主子架势荡然无存。 林氏一脸尴尬,崔三斯却觉得这样不够,偏头看着她,淡淡的问:“林妈妈想必也是赞成小的,觉得姑娘应该亲自好好的学一学的吧?” 崔三斯语气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吓得林妈妈连忙附和道:“姑娘,崔管事说的没错,你是该好好地学一学!” 她倒是想站出来护着王迎璋,好让她更加的信任依赖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但…… 让她与显然对她已经有了意见、很是不满的崔三斯直接对上……再给她一个,不,十个胆子也不够啊! 她上前一步,笑着道:“如果不亲自上手学,如果不知道药性,不知道怎么使用,可是会误伤人命的……” “姑娘还是亲自认真的学学吧!” 第7章 进崔家 林氏会站在崔三斯那边反过来劝说自己,王迎璋一点都不意外。 她的记忆中,林氏就是这么一个人,嘴上总挂着如何如何疼爱自己,把自己看得怎样怎样重要。 但实际上,自己对她来说,就只是一个需要以温情掌控、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就能放弃、背叛甚至牺牲的对象而已。 别说自己从提出来福安堂开始,言行举止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意料,就算这一切都是她教唆的,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崔三斯那边。 崔三斯是崔安之子,手里的权力不小,可以轻易的给她甜头或者苦头,而自己,却不过是总被她骗得团团转的主子…… 孰重孰轻她定然分得清楚! 就这样,王迎璋苦着脸,小手发抖的跟着崔三斯简单的学了如何下毒。 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抖着手,将毒药灌进了被绑得结结实实的鸡鸭嘴里,在那鸡鸭一蹬腿就死了之后吓得大哭起来…… 期间,福妹喜妹都试图接替她,但毫不意外的被林氏呵斥了。 最后,王迎璋甚至还被逼着将那装了毒药的瓷瓶收到了怀里,这让她小脸煞白、浑身颤抖,控制不住的软倒在了福妹怀里…… “姑娘,到了!” 马车在崔府的大门口停稳之后,崔三斯亲自到马车边请王迎璋下车。 王迎璋进福安堂的时候,林氏让人雇来的轿子便离开了,从福安堂到崔家,坐的是福安堂的马车。 林氏和王迎璋一起坐车内,福妹跟着车夫坐在外头,崔三斯则骑着马一直陪着。 “崔管事~” 王迎璋没有下车,她掀开帘子,露出毫无血色的脸,垂死挣扎一般的开口。 “外祖父每日那么多的事情要处理,我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还是不去给他老人家添麻烦了……” 王迎璋脸上的笑容勉强到了极点,配着苍白的脸色,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如今很不舒服。 “姑娘~”崔三斯脸上带恭敬的表情,含笑看着王迎璋:“都到了家门“”口了,姑娘还要来一出过门而不入吗?” “您这样的话,会让老爷寒心的!” “不是,我是……” 王迎璋立马否认的样子带着掩饰的味道,她强做镇定:“我只是觉得这是件小事情,不用劳烦外祖父,我自己就能处理的小事情……” “姑娘自己处理……您不会是想回去直接将那狗弄死吧!” 崔三斯微笑着看着王迎璋:“姑娘别忘了,您说的是老爷不肯为您出头,您才行此下策的……” “小的相信,比起让姑娘那么莽撞行事,老爷更愿意选择他为姑娘出头。” “我……”王迎璋一脸想哭不敢哭的表情,脸上眼中满满的都是后悔。 “我把那药还给你总行了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白色瓷瓶递过去,摆出了“还你东西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的”的架势。 “东西已经给了姑娘,哪有再要回来的道理?” 崔三斯的表情依旧很恭敬,语气也一样,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客气:“现在东西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娘该去见老爷……” “如果姑娘不肯去见老爷,把事情与老爷说清楚,而后再做计议的话,有些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你……” 王迎璋又气又恼,紧张的捏紧了装有毒药的瓷瓶,恨恨的瞪着崔三斯,确定他是认真的之后,又转向与她同乘的林氏,满脸哀求的叫了一声“奶娘”。 林氏自然不会说让崔三斯不悦的话,她轻轻的拍了拍王迎璋的手:“都到门口了,哪能不进去呢!” 话说完,她又觉得也不大好,会让王迎璋与她离心。 她想了想,出主意:“见了亲家老爷,好好地说话,撒撒娇……” “亲家老爷素来疼你,一定舍不得责骂你的!” 呵呵~ 王迎璋心底冷笑连连,但林氏这话是她需要的。 她连连点头,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似乎从林氏的话得到了什么启发一般。 崔三斯心里嗤笑一声,不觉得从小就被刻意养得怯懦胆小的王迎璋能翻出什么花来。 他看着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王迎璋,再次摆出请的姿势:“还请姑娘下车!” “下就下!” 无计可施的王迎璋带了几分孩子的嘴硬倔强,没好气的斜睨着崔三斯:“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这就去见外祖父……” “我就不信外祖父能因为这个打我一顿!” “奶娘,我们下车!” 早就已经跟着车夫跳下车,站在地上的福妹先扶林氏下车,而后老老实实的往后退让,给林氏腾出地方,让她来扶着王迎璋下车。 林氏才站稳,还没来得及扶王迎璋下马车,耳边就传来一声叫唤“孩他娘~” 熟悉的声音让林氏微微一怔,刚伸出去的手也收了回来,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呀~”林氏惊呼一声,脸上带了几分讪讪:“姑娘,是……是奴婢家那口子!” “哦~”王迎璋一脸雾水的哦了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林氏,没说话。 林氏也有些疑惑,不知道极少主动来找自己的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 在视线无意中对上一旁的崔三斯的时候,她灵光一闪,明白了! 明白了的林氏心里叫苦一声,脸上也带出了几分勉强笑:“姑娘,他知道奴婢侍候姑娘不得闲,没有要紧的事情是不会来找奴婢,更不会来这里找奴婢……” 王迎璋皱眉,不等她说话,崔三斯就顺着她的语气给了她一个台阶。 “既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林妈妈就先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姑娘这都到家了,林妈妈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一听崔三斯这话,林妈妈就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她心里已经做了决定,脸上却带了几分迟疑的看着王迎璋:“姑娘,您看……” 王迎璋瞪大了眼睛,不乐意的道:“奶娘,不能问清楚到底有什么事情再说吗?”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近人情,又来了句:“如果真的是要紧的事情,我不留你便是!” “姑娘,肯定是要紧的事情!” 林妈妈却连问都不想问清楚——崔三斯既然不想让她跟着王迎璋,那么她照做便对了。 王迎璋一脸的不高兴,板下脸来,硬邦邦的确认:“你真不和我一起进去?” “我的好姑娘啊,不是奴婢……” “不去就不去!” 王迎璋没等她说完就把她的话打断,想了想,将手里一直攥得紧紧地瓷瓶递到她面前:“你帮我好好的收着,别让人给拿走了,这东西说不定派得上用场。” 这…… 林氏微微一惊。 迟疑间,却收到了崔三斯递过来的眼色。 她心领神会,故作自然的将瓷瓶接过来,呵呵一笑:“那奴婢就给姑娘先收着!” 王迎璋没有再说话,林氏也觉得自己不能再耽搁,说声“奴婢过去了”就忙不迭的走了。 福妹连忙上前,扶着王迎璋下车,扶着她进了崔府,崔三斯紧跟其后。 刚进门的时候,带着怒气的王迎璋走得挺快,但等心头那股气慢慢消散,步子也慢了下来,越是临近崔家老爷子住的乐然居,步伐就越是沉重缓慢…… 第8章 笨拙 “姑娘来了!” 没等她一步一挪,挪到乐然居,崔家的大管家崔安就迎了上来,笑呵呵的:“见过姑娘!” “听门房的说姑娘来了,老爷可高兴了,让小的赶紧过来迎姑娘!” “哦~”王迎璋应了一声,顺势站住,努力的挤出一个笑容:“外祖父不忙吗?他若是忙的话,我改日……” “不忙!”崔安笑呵呵的看着王迎璋,一脸的和蔼可亲:“姑娘还是别让老爷等久了!” “我……” 王迎璋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说出一个字之后,顿住,想了想:“我好久没见外祖父了,就这么空着手过去多不像话,我……” 崔安打断王迎璋:“姑娘能来就够了,空不空手的不重要!” 崔安,据说最早是王迎璋外祖崔函之的伴读,七八岁就跟在崔函之身边的,深得崔函之信任倚重,手里掌握着崔家不少的权力。 至少,崔家在宁州城的一切事宜都是他掌管,也都是他说了算的。 这样的他,就算只是个管家,只是个下人,但别说王迎璋一个小丫头,就算是对崔琳,他说话也不需要太客气。 王迎璋垂眸:“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空着手去见外祖父不大好……” 她灵机一动:“要不,我去厨房端一盘点心?” 最后这句话带了几分小心翼翼。 崔安笑笑,没说话,就那么笑着看着王迎璋。 看得她脸上的笑容消失,手足无措,不安的捏紧福妹,甚至浑身都开始颤栗…… 崔安才开口给她递个台阶:“这儿到厨房可有点远,这大热的天,让姑娘顶着太阳端点心……” “老爷知道了,还不得心疼?” “与其那么麻烦,姑娘不如到乐然居的茶水间给老爷泡壶茶……” “您说可好?” 崔安的大喘气让王迎璋紧张得险些要晕倒。 得了他的话之后,她大松一口气,想说话,却又因为太过紧张而发不出声音来,连忙如捣蒜点头。 崔安心里嗤笑一声,脸上的表情倒是和缓许多。 没有再为难王迎璋,恢复平日的和气,引着她进了乐然居,去了那间放了红泥小炉,专门给崔函之准备茶点的厢房。 进了茶水房,王迎璋一边询问着,一边动手泡茶。 她亲手将专门用来泡茶的山泉水灌进烧水壶,将烧水壶放到炉子上烧着水,便去翻找一会要用的茶具茶叶。 从她生疏的动作不难看出,她就算不是第一次烧水泡茶,也没做过几次这样的事情,烧个水、找个茶叶就手慌脚乱的。 崔安看了一小会就没了兴趣,示意一直在茶水房烧水的侍候的丫鬟好生伺候,和崔三斯对了一个眼神,父子俩就一起出去,走到了走廊的另外一头。 “怎么回事?” 崔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温和,声音冷冽,眼底的不悦只有崔三斯能看清楚。 崔三斯连忙将王迎璋出现在福安堂之后的事情说了一遍,崔安的眼神随着他的叙述越来越冷。 崔安的眼神让崔三斯的声音越来越低,但仍旧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依儿子看,是王家那边没了耐心,想借着姑娘把那些事情闹到台面上来。” “林氏眼皮子浅,得了那老婆子的好处,就不顾吩咐,撺掇姑娘胡闹,儿子已经让人把林氏支开并好好教训了。” 崔安微微点头:“没了王泉镇着,郭氏那老婆子就想翻天,得好好的敲打敲打……” “晚点你亲自送姑娘回去,和王玉伟好好的谈谈,也和……好好说说。” “现如今非常关键,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是!” “还有安息……” 崔安微微顿了顿:“那东西要是让老爷看见了怎么解释?你现在就过去把它从林氏手里拿来!” “是!”崔三斯老实的点头。 “让她先回去,把姑娘瞎胡闹的事情和姑太太说说……” 崔安语气淡淡的:“姑娘这性子不大好,得好好的纠一纠!” “差不多就这些了,赶紧去处理!” “是,儿子这就去!” 崔三斯点头,半点不敢耽搁,说完就过去了。 看着儿子疾步离开,崔安才又慢悠悠的踱着步子走到茶水房外。 就在他们父子说话的时候,包括福妹在内的两个丫鬟都被王迎璋撵了出来,正站在茶水房外头。 崔安微微皱了皱眉头,轻斥一声:“怎么没在里面侍候?” 一直在乐然居管茶水的丫鬟雀舌吓了一跳,连忙回话:“回大管家,表姑娘嫌奴婢话多,就把奴婢给撵出来了!” 说完这话,她想了想,又补充道:“表姑娘不大会泡茶,水温、怎么冲泡都由着性子来,奴婢觉得不妥,就多说了几句……” 崔安瞪她一眼,没说话,茶水房的王迎璋却有了进展—— 她小心翼翼的将刚刚注入热水的茶壶盖上,用抹布将溅到茶盘的水渍擦干。 最后,如临大敌的端起了放好了茶壶茶具的茶盘…… 崔安微皱的眉头松开——笨成这个样子,难怪雀舌忍不住说她。 “外祖,您喝茶!” 让福妹在外头候着,王迎璋跟着崔安进了花厅,小心的将茶盘放下之后,便倒了一杯,殷勤的端给了坐在上头的崔函之。 “今天怎么这么乖?不但过来看我,还给我泡茶?” 崔函之笑盈盈的看着王迎璋,眼底满是疼惜,打趣的道:“不会是干了什么坏事,想讨好我,逃避责骂吧?” 王迎璋没接这话,又把茶杯往崔函之面前推了推。 崔函之笑呵呵的端起茶,茶杯里浑浊的茶汤让他有些迟疑——能将崔家顶尖的好茶泡出这般效果来,也是本事。 这茶水看着就没有喝的欲望,但看了看一脸殷勤期盼的王迎璋,崔函之还是咬着牙喝了一口—— 舌尖传来的苦涩滋味让他本能的皱紧眉头。 但就那么一下就松开,冲着一脸紧张的王迎璋笑:“璋儿,你不会是放了满壶茶叶吧!” 可不就是放了满满一壶茶叶! 王迎璋心里回了一句,脸上满是紧张和不好意思,瞪大了眼睛看着崔函之:“不能放那么多吗?” “不好喝吗?我第一次泡茶……” “我……我再去泡一壶!” “不用!不用!这就挺好的!” 看着紧张的外孙女,崔函之违心的夸了一句。 至于说再泡? 再泡一壶就能泡出一壶好茶来了吗? 呵呵,不过是再浪费一次茶叶而已! 他笑笑,隐晦的提点:“你也大了,棋琴书画要学,茶艺中馈也要学……” “崔安,你寻摸寻摸,看看宁州可有善茶艺的教习先生。有的话给姑娘延请一位,没有的话,就费点功夫,从别的地方找一位过来。” “是,主子!” 看着崔安躬身应是,王迎璋心里冷笑,面上却摆出了满脸疑惑:“外祖父,为什么连茶艺都要请先生教啊?” “不是说女儿家学学女红针线,再识几个字就够了吗?” 崔函之皱眉:“这话谁说的?” 崔安心里叫糟,王迎璋却恍若未觉一般:“我娘啊!” 第9章 是谁指使 崔函之脸色一沉:“你娘?” “是啊!” 王迎璋重重的点头:“我娘说能识几个字就够了,学多了没用。” “我爹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与其花时间费银子学那些,不如好好地学着做针线活,就算家里不用我做绣活来贴补,将来也能给夫君做衣裳……” 王迎璋的话让崔函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将手上的茶杯重重一放,转向崔安:“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璋儿四岁启蒙之后是照世家姑娘的章程来教养的吗?就这么个章程?” 崔安一脸的不解:“姑娘四岁之后,小人就照您的吩咐给姑娘请了先生,姑太太也说先生教的很好,姑娘学得不错,怎么……” “莫不是姑太太自己厌恶就不让姑娘学?” “真是胡闹!” 崔函之一脸怒色,恨其不争的斥骂:“她愚钝不堪、不求上进便罢了,还想让璋儿也像她一样蠢吗?” “崔安,你让人立马把她叫过来,我倒想问问她到底想怎样!” “是!”崔安应诺一声,却没有行动,故意犹豫了一下:“主子,或许可以先把姑娘的奶娘林氏叫过来问问情况……” “对了,这林氏不大安分的,今儿还撺掇着姑娘去福安堂胡闹了一场!” 崔函之一怔:“她撺掇璋儿胡闹什么了?” “她啊……” “安爷爷,你喝茶!”王迎璋有些着急,忙不迭的倒了一杯茶递到崔安手里,把崔安到了嘴边的话给打断了。 “璋儿~”崔函之唤了一声:“让崔安把话说完!” 这……王迎璋急了,一副急得想哭的样子,可怜巴巴的叫了一声:“外祖~” “撒娇也没用!”崔函之脸色阴沉似水:“崔安,你说!” “还是让小人说吧!” 说话的是气息不稳走进来的崔三斯,他说完这句话才恭恭敬敬的向崔函之行礼,一副听候吩咐的样子。 “三斯叔,你也喝杯茶吧!” 王迎璋也给崔三斯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而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崔函之身边,将他放下的茶杯端起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外祖,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喝口茶,消消气!” “今儿过来,还破天荒的给我泡茶不是为了表孝心,而是知道自己做了错事,想让我别重罚你?” 崔函之很是生气。 但眼面前的是他唯一的外孙女,是平日里被女儿崔琳拘得紧,别说和他亲近,就连见面都不多,让他想要对其好却找不到机会的外孙女。 惯子如杀子的道理崔函之是知道的,但…… 看着王迎璋忽闪着大眼睛、满脸期盼、眼巴巴的看着他,既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崔函之还是忍不住软了心。 他叹息一声,接过王迎璋手里的茶杯。 凉了的茶水只会更加的苦涩难喝。 崔函之皱着眉,满脸嫌弃,但依旧还是几口喝完了。 看崔函之如此赏脸,王迎璋欢喜的笑了。 她原本就生得极好,这一笑,有种满堂生辉的感觉。 崔函之没忍住,也笑了。 他看看自己手上的空茶杯,又将视线投向崔安父子:“这是璋儿第一次泡茶,你们也尝尝她的手艺吧!” 崔安在崔函之身边呆了三十多年,崔三斯是出生之后就在崔函之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都深知崔函之性情,自然明白崔函之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面上是让他们喝茶,实际上却是让他们喝了王迎璋亲手泡、亲手倒的茶之后,不要和王迎璋计较今日的事情…… 当然,撺掇王迎璋的林氏还是要处置的。 虽说父子俩都觉得应该借此机会好好地“教导教导”王迎璋,免得她经过此事越发的张狂,但也不会傻到把心里所想摆到明面上来。 父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应诺一声,端起手里的茶杯,齐齐轻皱眉头,强忍着不喜将杯中的凉了、越发浑浊苦涩难咽的茶水一饮而尽。 崔函之满意的点点头:“璋儿道歉的茶喝了,现在就说说那林氏是怎么撺掇璋儿的吧!” “事情是这样的……” 压下嘴里苦涩的味道,崔三斯说起了王迎璋到福安堂之后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 他说的那叫一个声情并茂。 说到王迎璋言语威胁,逼着他拿毒药出来的时候,更是神情激昂,情绪那叫一个激动,忽然喉头一甜,一口血控制不住的喷了出来—— 这…… 崔函之和崔安齐齐一愣,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心头血喷出的崔三斯浑身一凉,脑子瞬间清醒无比,他猛地看向王迎璋。 但已经晚了。 他来不及说什么,身子便激烈的晃动两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在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是王迎璋冷静而又冷漠的眼睛。 崔函之和崔安大惊,齐齐的起身! 然后,崔安喷出一口血,跌回座位上,同样反应过来的他眼睛鼓鼓的瞪着王迎璋,嘶声道:“是你~” 看看什么都来不及说崔三斯,又看看比儿子多说了两个字、双目瞪眼、同样死不瞑目的崔安,崔函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将视线投向王迎璋,总觉得下一刻就该轮到他吐血倒下…… “外祖莫慌!” 王迎璋脸上不见半点惊惶,她甚至还能平静的绽开一个安抚的笑容,“您喝的茶水里没毒,您不会有事的!” 王迎璋的话不但没让崔函之放松,反而让他越发毛骨悚然。 他紧盯着王迎璋,在他眼里、心里,外孙女只是个无邪的孩子。 “你在茶水里下了毒?” 崔函之虽是问话,但心里却已经有了肯定的答案。 “没有!” 王迎璋立马否认,迎着崔函之一点都不相信的眼神,笑盈盈的解释:“真的没有!我怎么会在茶水里下毒呢?” “我若是在茶水里下了毒,那岂不是连您都得中毒?” “我可不会做这种傻事!” “我只是把安息抹在茶杯内壁上,除了您用的那个茶杯,剩下的都抹了。” 所以,真是她下的毒! 那么,茶水泡的那么浓,那么浑浊,是她不会泡茶还是故意为之的呢? 那么苦涩、浑浊的茶水,很好的掩饰了可能出现的、让人察觉的异常。 看着满脸笑容、没有半点懊悔或者害怕情绪的王迎璋,崔函之心里寒意更浓,厉喝:“谁指使你的?” 第10章 绝配啊 王迎璋摇头,一脸坦然:“没有人指使,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然后就这么做了的。” “我不信!” 崔函之死死的盯着王迎璋,他怎么可能相信这话。 他厉声道:“这不是你撒娇卖乖就能敷衍过去的事情,老实交代,否则……” 不得不说,崔函之声色俱厉的模样还是有些吓人的,可如今在十岁王迎璋躯壳里的是三十岁王沄的灵魂,又怎么可能被他吓到。 她笑着,“我说的真是实话,外祖怎么能不相信我呢?您觉得会有谁指使我啊?” 崔函之又怎么可能相信没人指使呢? 认定王迎璋死鸭子嘴硬的他换了一个方式来问:“你说是你自己的主意……” “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到底犯了什么,以至于让你用如此手段下如此毒手?” “这个很简单!” 王迎璋冷静无比:“因为我不想姑息养奸,自然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把这对阴毒奸猾、吃里扒外的奴才给除了啊!” “我不当机立断杀了他们,那就会死在他们手上……” “虽然我觉得人活着挺没意思的,但比起被他们弄死,我更愿意选择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先弄死!” 王迎璋脸上的笑容肆意任性,这是崔函之从未见过的神情:“尤其是崔三斯这个蠢货,居然那么轻易的就把安息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我……” “有如此利器在手,不善加利用,那岂不是暴殄天物?” 崔函之深深的看着王迎璋,眼中闪着王迎璋看不懂的情绪…… “比起这个,我觉得外祖应该更好奇另外一件事!” 王迎璋眼神不闪不躲的迎着崔函之:“譬如说我怎么知道从崔三斯手里得到的毒药真正的名字是安息,而不是劳什子五步倒……” “虽然五步倒这名字很贴切!” 崔函之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让汹涌的情绪缓和下来之后,冷静的问:“如果我说好奇,你就能为我解惑吗?” “那是当然,您是我外祖啊,您想知道,我怎能隐瞒?” 王迎璋笑盈盈的看着崔函之:“不过,在说这些之前,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死而复生这件事,您怎么看?” “住口!”崔函之厉喝一声。 王迎璋微微挑眉,斜睨着神色大变的他。 “今儿当值的,都出来!”崔函之没有理会王迎璋,而是神色冷峻的吩咐一声。 他话音刚落,厅中便出现三个身着劲装、一眼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男子,显然,他们一直藏身暗处。 “你们将花厅所有的门窗打开,远远的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崔函之吩咐:“无论谁都不行!” “喏!”三人领命而去。 “有必要这样吗?”王迎璋嗤笑,心里却微微一动——他这是…… 难不成方才这句话无意中触动了他不能与人言说的隐秘,才让他这般慎重其事、如临大敌? 要知道方才崔安、崔三斯父子中毒身亡也没让他这般大失方寸啊! “你知道什么!” 崔函之呵斥一声,神色间有些王迎璋看不懂的气急败坏,迟疑了一下,继续方才的话题。 “死而复生……你为什么会问这个?” “因为我刚刚经历了呀!” 王迎璋看着崔函之,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一脸的坦然:“眼前的我看上去是个十岁的孩子,但在这副皮囊之下,却是一个年近三十、经历各种磨难算计的灵魂。” “荒谬!我看你是奇志怪谈听多了!” 崔函之又是一声呵斥:“琴棋书画不好好的学却把时间精力浪费在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上……” 王迎璋玩味的看着崔函之,不等他说话,语气笃定的打断他:“但是,您信了!” 昨夜算了时间,大概明白了如今是一切算计已经开始却还没有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王迎璋就在思考自己该做点什么。 她不畏惧死亡,甚至厌恶这莫名的重生,但她却想为母亲崔琳和外祖崔函之做点事。 尤其是崔函之,那个前世当面对她神色淡淡,背后却恨不得什么都留给她的外祖。 所以,才有了今天忽然去了福安堂以及后来那一连串的事。 这一切,看似都是她任性、然后被人推着往前的,但实际上是她昨晚绞尽脑汁,按这些人的性格一点一点演算出来的。 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满盘皆输。 但输了就输了呗! 反正,她对活着也没多少兴趣。 同时,她也做好了无论是否顺利、事情成败与否,都对崔函之坦言相告的打算。 但崔函之会不会相信,她一点把握都没有。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在奇谈异事在乡野传闻、奇人异事的故事之中虽不罕见,但志异是志异,现实是现实,哪能一样呢? 所以,做好了打算的同时,王迎璋也做好了被崔函之当疯子的准备,甚至想好了说些什么让崔函之相信她…… 或者说至少试着相信她。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的是崔函之居然毫不迟疑的信了…… 至少是信了有死而复生这件事情。 这可就…… 猛然之间,王迎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想到了某人临死前的那番话,曾经以为那是她临死前还试图诡辩,但现在…… “我记得崔老夫人曾经承认过,说王奕之几次算计您,她都知道,可就是不想提醒你。” “王奕之许与崔安父子好处,让他们父子背主的事情,她也略有所知,却也任其发展,以至于让您被崔安父子害死。” “但,对于这一切,她半点后悔内疚都不曾有……” 王迎璋微微顿了顿,看着死死地控制着脸上的神经却依旧露出惊赫表情的崔函之,回忆了一下:“因为她认定她的儿子八岁那年落水之后便已经死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占据了她爱子身躯的孤魂野鬼。” 话说到最后,王迎璋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们祖孙俩,一个死而复生,一个孤魂野鬼,真是绝配啊! “我不是孤魂野鬼!” 崔函之咬牙,他死盯着王迎璋:“你说你死而复生……怎么证明?仅凭这几句话可是不够的!” 王迎璋了然,她想了想,笑了:“这些不够,那么云栖山谷呢?” “那里有三个外祖十多年前设计建造、成为外祖一生骄傲的作坊呢?” “如果还不够的话……王贵才的小孙女呢?” “那个外祖取名琉璃的小丫头……她小我十岁,春夏之交出生,如今四月,就算还没出生,也差不多了!” “你……”崔函之深吸一口气,看着王迎璋:“你真是死而复生?” 第11章 前生事1 崔函之不愿相信却不得不信。 王家的事情可以说是有人告诉王迎璋的。 云栖山谷的存在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 就连云栖山谷那三个他一手建造的作坊也只是鲜为人知而不是无人知晓。 但是王贵才的小孙女…… 王贵才的小孙女刚出生三天,这个消息就连崔函之也是今天才知道的——王迎璋端着茶水进来之前,他放下云栖山谷送来的书信上提到了这个的。 信上主要说的是这个月预定的产量已经完成,只等验收并发送出去,顺带着提到这件事—— 王贵才幼子王谷生的媳妇怀孕的时候他顺口说过一嘴,说孩子出生后他给取名字…… 这话他说过了之后就放到了一边,但王贵才王谷生父子却牢牢记在了心上。 信上既然提了,崔函之也就颇有兴致的给刚出生的小丫头想了一个名——琉璃,刚想好,谁都还没来得及告诉。 王迎璋点头:“自然是真的!” 崔函之缓缓吐气,“何时何故而亡?何时复生?” “距离三十岁生辰还有五天,服毒而亡!” 看着崔函之听到这话,脸上闪现的怒气、杀气和心疼,王迎璋笑笑:“不是被逼无奈服的毒,是我自己选择的!” “为什么?” “爱恨情仇都已经了结了,没什么可留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啊!” 王迎璋淡淡的说着前生的心境:“既然活着已经没意思了,那还活着做什么?” 这话崔函之不乐意听,他一瞪眼:“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怎么……” “可问题是我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的罪!” 王迎璋笑笑:“我年轻的时候受了太多的磋磨、还中过好几次毒,就算后来请到了最好的大夫医治调养,也只是让我看起来好些而已!” “浑身上下、从内而外都是病痛,几乎每天都会发作一两次,发作起来疼到浑身抽搐……” 浑身病痛?每日发作?发作起来疼到浑身抽搐? 崔函之脸色一白,而王迎璋却还是一脸的无所谓。 “每次疼到极致,我都恨不得立马死了算了!” “可害我们的人还有活着的,大仇未报,我没资格死,再难熬,也得咬着牙撑……” “撑到仇报了,所有的仇人都死了,就开开心心的服了毒……” 说到这里,王迎璋脸色微微一沉,不高兴的:“哪知道,一睁眼又活过来了!” 崔函之注意到的却不是这个,而是…… “我们?” “是啊,我们!”王迎璋点头:“您,我娘,我娘如今还没怀上的弟弟……当然,还有我!” “我和你娘是什么时候被人害死的。” 崔函之看着王迎璋,没有在意她口中的“弟弟”…… 她也说了,那是崔琳如今都还没怀上的。 “你是我十二岁那年的五月十八!” 这个日子,王迎璋想忘都忘不了,毕竟她前世每年这个日子都会祭奠崔函之。 “头一天傍晚,崔安派人上门报喜,说您的妾室秀姑有喜,钱大夫给诊的脉,有八成的可能是男丁……” “胡说!秀姑怎么可能……”崔函之怒斥一声,话说到一半就打住没说下去。 “我知道您年轻时被王奕之算计、利用怀有身孕的外祖母之手给您下了绝嗣药,让您这辈子除了我娘之外不可能再有子嗣” “听说您是因为这个才心寒意冷,脱离王家,离开琅琊,来宁州的。” 他不说,王迎璋也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这个,我是被接回琅琊之后,从崔老夫人嘴里知道的,而我娘……” “她连你出身琅琊王家,是王家嫡系嫡子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知道那些事情呢?她当然会相信崔安。” “次日,也就是十八日那天一早,崔安就亲自上门报丧,说您大喜之下,饮酒过量,睡梦之中去了,发现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后来我才知道,您是被崔安下毒害死的,用的是王奕之交给他的安息……” 王迎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在手里把玩着:“说不得用的就是我今日从崔三斯手里得的,方才抹在茶杯壁上,要了他们命的这一瓶。” 这才是她之前从崔三斯手里得的,进崔府之前塞给林氏的那个,是她出门之前,趁着林氏去叫轿子,支开了福妹喜妹之后翻找出来的。 王奕之是个特别注重细节的,越是重要越是致命的东西,盛放的容器就越是普通,让人无法从外观发现异常,从特殊的标记查到他身上…… 这一点,前世和王奕之交锋多次,将王奕之逼到绝境,最后更亲手将安息灌进王奕之口中的王迎璋最清楚不过。 所以,她未雨绸缪找了个瓷瓶放身上,在进崔府之前将之交给林氏,迷惑崔安父子,让他们毫无提防之心的喝了茶,顺利又轻松的除去这两个背主的奴才。 崔函之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看了看倒地身亡之后没有被动过的崔安父子。 他们双目瞪眼、面目狰狞,一看就是死不瞑目,但面皮上却看不出半点中毒呈现的青黑之色,如果不是亲眼看他们吐血身亡,还真不能一眼就断定他们是被毒死的…… 这也是王家秘药安息的特点之一。 他伸出手:“能给我看看吗?” 王迎璋浑不在意的将瓷瓶丢给崔函之。 崔函之沉稳的接住,打开,用指甲挑出一点点,仔细观察了一番之后,掏出手帕仔细擦干净。 最后,还用打火石把手帕烧了。 “后来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崔函之对王迎璋死而复生以及崔安父子背主这两件事都没了怀疑—— 就算在王家,安息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到的,如果不是和王家核心人物有勾结,崔三斯手里又怎么可能有安息? 至于说王迎璋手里的安息不是从崔三斯手里得到的这个可能…… 意识到自己中毒之后,崔安父子可都将目光投向了王迎璋,这至少说明王迎璋确确实实从崔三斯手里得到了一种毒性极强、能害人无形的毒药。 “停灵半月之后,崔三斯为您举办了非常隆重的葬礼……” “崔三斯?崔安呢?”崔函之皱眉,察觉到了其中的细节。 “死了!” 第12章 前生事2 崔函之满脸讶色:“死了?怎么死的?” “崔三斯给出来的说法是崔安对您忠心耿耿,主死仆相随,您一死,他便跟着殉了主。” 殉主? 崔函之再次看了崔安的尸首一眼—— 崔安可不是忠心到能够殉主的那种人,就连眼前这个他至今未发现背主的崔安都不是,何况是王迎璋口中的与王奕之勾结,给他下毒的那个。 他闭了闭眼,问:“实际上呢?” “十八日傍晚,他便带着人手去了云栖山谷……” “他最开始的计划是什么不得而知,我只知道他们才靠近云栖山谷就被发现,遭到驱逐后,开始强攻。” “云栖山谷从进山到谷中一共六道关卡,王贵才父子发现带队的居然是崔安的时候,他们已经杀到了倒数第二关。” “为了不让您的心血落到他人手里,王谷生将点燃的火把丢进了毁天窟……” “毁天窟啊~”崔安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他设计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玉石俱焚的一道屏障。 “王谷生说火把丢进去不过二十息,毁天窟内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声,而后山崩地裂,他被振飞出去,挂在了一棵树上,侥幸留了一条命。” “崔安和他带去的那些人没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大多被山石砸死,剩下不多的,也被尽数诛杀……崔安是被诛杀的。” “当然,云栖山谷的损失也极为惨重,半数以上的守卫被山石砸死砸伤,云栖山谷唯一的通道也毁了……” “通道被毁,崔安是死是活,谷内情况如何,崔三斯是无法确定的。” “但他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云栖山谷的通道毁了,崔安哪怕活着,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无法主持大局,宁州城的一切需要他一力扛起……” “对外宣称崔安殉主而死对崔三斯来说是最佳选择。” 崔函之点头,他不擅长阴谋算计,但至少知道殉主而死的说辞既能把崔安不露面的事情解释清楚,还能给他博一个忠义无双的名声,为需要承担一切的崔三斯减少压力。 至于说崔安万一没死…… 做做伪装、换个名字对他们来并不是什么难事。 多年前,他带着崔安等人离开琅琊来到宁州不就是这样开始的吗? “出殡之前,崔三斯在灵堂之上,当着众多管事掌柜和庄头的面,崔家明面上的产业一分为二,一份给我和我娘,另一份则留给据说有了身孕、必生男丁的秀姑……” “从那时起,宁州再无崔半城!” “就没人站出来质疑或者反对吗?尤其是……” 崔函之微微顿了顿,“崔安在也就罢了,毕竟他在我身边三四十年,如今这些大大小小的管事、掌柜、庄头大多是他挑选、培养并提拔起来的,他站出来主事,真不一定有人敢质疑他,但是崔三斯……” “就算再过两年,他也没这个能耐!” 王迎璋挑眉,看来崔安的影响力和地位如何,崔函之心里还是很明白的…… 唔,他让那三个人盯紧了这里除了防止有人偷听之外,应该也是担心崔安父子的死被人发现吧! 王迎璋心头一暖——外祖这是在为她考虑啊! “还有你爹你娘……” 崔函之又顿了一下,“你娘懦弱没主见,我也不指望她忽然长进,但你爹呢?别说崔三斯,就算崔安也未必能压得住他!” 王迎璋嗤笑一声:“您说王玉伟?就他?” 王迎璋直呼其名让崔函之脸色微沉,“那是你父亲!” “我知道,不用您提醒。” 王迎璋回了一句,又反问道:“我方才与您提过,说我大仇得报,把最后的仇人杀了才高高兴兴的去死……” “您可知道我最后的仇人是谁吗?” 王迎璋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函之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他冷吸一口气:“是你爹?” “他是其中一个。” 王迎璋点头:“除了他,还有郭秀秀母子和王玉梅一家四口,他们七个是王冯两家最后还活着的了。” “为……”崔函之话没说完便打住,他想到了王迎璋刚才提到了她为人所害、受尽折磨的事,两下一结合,想来害她的人便是王冯两家的人了。 但是,弑父…… 崔函之心如刀割,这孩子到底被人逼成什么样了啊! 他吐出一口气,口中的称呼也换了:“王玉伟为何听崔三斯的,可是被崔三斯捏了什么把柄?” “那是肯定的!”王迎璋点头:“他可是崔安父子千挑万选才挑选出来的……您觉得他们会挑一个捏不住把柄的吗?” “就算选中、让我娘嫁过去的时候没有,以他们父子的手段,十多年的时间,下套算计、栽桩陷害,总能制造出来的。” “什么把柄?” “他与郭秀秀有私……咦,您看起来好像知道这件事情!” 王迎璋挑眉:“既然知道这两人有奸情,您为什么还要把我娘嫁到王家?” “奸情?不是只是有婚约的吗?” 崔函之满脸讶色:“说是郭秀秀和王玉伟口头上有婚约。因为这个,郭氏才会在其兄病亡,其嫂改嫁之后把郭秀秀接到王家来。” “是崔安告诉您的吧!”王迎璋了然,又很不理解:“知道您还把我娘嫁给他……” “天底下的适合我娘的,除了王玉伟之外都死绝了吗?” “不是我,是你娘!”崔函之咬牙,“她以死相逼,我能怎样?眼睁睁的看着她绝食而死吗?” 崔函之很是愤怒! 他是真的看不上王玉伟这个女婿,就算他曾是宁州城风靡一时、被人称道的“王家玉郎”的美男子也一样。 除了那张雌雄莫辨,让人一见惊艳的脸之外,他还有什么? 出身普普、才华普普、人品普普,还是个贪心势利的…… 但凡他没那么差劲,以他的容貌,至于只是风靡一时,然后就无人追捧吗? 可偏偏,崔琳是个看人只看脸,完全不考虑内涵的。 就那么一面之缘,就一见钟情、非君不嫁,他不同意还闹绝食、以死相逼…… 她还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绝食,水米不进的那种。 若非再不松口,崔琳就真的要饿死了的话,他怎么可能同意? 但就算咬着牙同意了,他也还是不满意、或者说非常不满意这门姻亲。 所以,他才会只给她准备那么一点点嫁妆,想着她受不了苦,会懊悔,会回心转意,然后与王玉伟和离归家…… 哪知道,她不但没有半点悔意,还嫁出门就像丢了一样,自己不爱回娘家,还拘着外孙女,不让孩子回来…… 每每想起这些,他就心痛不已! 王迎璋一脸意外,崔函之说的与她前世知道的决然相反。 第13章 前生事3 她想了想,建议道:“我觉得这件事,您最好与我娘好好的谈一谈。” 她肯定的道:“我娘临终前最懊悔的是听从父命嫁给了王玉伟,一辈子都没有感受过何为两情相悦……” “她一再叮咛,让我一定要嫁个自己喜欢也喜欢自己的……” 说到最后,王迎璋嗤笑一声,就是因为崔琳临终前的这番话,她才会为了与她“两情相悦”的冯帧文而委屈自己,结果…… 崔函之脸色变幻,好一会,才恨声道:“这件事情我会与你娘好好地谈……如果只是因为两人有私情,不足以让王玉伟退让……” “王玉伟贪婪至极,觊觎崔家家财已久。” “原来您还知道王玉伟是个贪得无厌的啊!” 王迎璋微微一怔,而后笑了起来:“是崔安父子告诉您的吧……” “呵呵,看来就算没有王奕之,他们早把崔家家财视为囊中之物了。” “你的意思是……” “不掩饰王玉伟的真面目,让您生厌,连带着对我和我娘也不喜。” “我们之间疏远有隔阂,才能彰显出他们与您亲近、得您信任,他们也才有机会谋夺崔家家财啊!” 王迎璋冷笑连连:“郭秀秀和王玉伟不仅有婚约,还早就暗通曲款,有了夫妻之实。” “王玉伟娶我娘之前,郭秀秀珠胎暗结,有了身孕。” “为了不影响王玉伟迎娶我娘,不坏了王家攀附崔家的好事,王家将怀有身孕的她嫁了王玉伟同族的兄长……” 崔函之脸色铁青:“那王寒松是王玉伟的私生子!” “对!”王迎璋点头:“明明是他们为了崔家钱财而做的掩人耳目的安排,却总觉得自己委曲求全,认为我娘占了郭秀秀的位子,让他们有情人不能成眷属,亲生骨肉不得不分离……” “郭秀秀如此,郭氏如此,王玉伟也如此!” 王迎璋嗤笑一声,“他们都恨毒了我娘,面上念叨着我娘就只生我一个,王家后继无人,我娘有孕了却又暗下毒手……” “这些年,我娘不止一次落胎!” “不止一次落胎?”崔函之倒吸一口冷气:“我只知道一次!” 他恨得咬牙:“是他们母子下的毒手吧!” “是,但或许不止是他们!” 王迎璋面露思索之色,这是前世的她没想过的。 忽然,她觉得重新活过来也没那么无趣了。 “你说的这些……” 崔函之没把话说下去,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措辞。 他垂眸想了想,吐出一口气,“但秀姑……她……” 王迎璋了然:“您想说的不是秀姑,而是秀姑身后的那位…或者说秀姑的父亲王福才。” 迎着崔函之惊愕的目光,王迎璋笑了。 她抬头看了看,戏谑的问:“听说他虽不像崔安那般能言善道、长袖善舞,也不像王贵才那般心灵手巧、善于钻研,甚至还有几分死脑子。” “是王贵才说的。” “他说王福才武功极高、忠心无二,最得您依赖信任……” “比他和崔安都更得和您信任,毕竟,您可是把命都交给他了。” “从小跟着您的三个人,崔安只管明面上的生意,知道云栖山谷却从不曾去过,王贵才只负责云栖山谷,没您点头,不得擅自出谷,只有他……” “他这会还在暗处听我们说话吧!” 崔函之神情僵硬,王迎璋却笑得越发灿烂:“听说,给您下毒之前,秀姑亲手端了一杯毒药给他……” “我不信!”崔函之厉喝:“秀姑怎么可能害他!” “怎么不可能呢?就因为那是她的亲爹吗?” 王迎璋偏着头,道:“为了姘头,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为了荣华富贵,一个不肯与他们沆瀣一气、会误了她的荣华富贵、让她恨毒了的亲爹算什么啊!” “姘头?” 崔函之又是一惊,但立马猜到:“崔三斯?” “对,崔三斯!” 王迎璋干脆的点头:“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我只知道前世她确实怀孕了,您死后的次年一月,秀姑平安产子……” “那孩子四岁的时候,王贵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通了出谷的道路、带着王谷生来到了宁州城。” “那个时候,您和我娘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我被人送走了,依靠分得的产业、风光一时的王家搬走了,宁州城只有崔三斯留了下来,忠心耿耿的为秀姑母子经营着崔家的产业。” “您被算计、不可能再有子嗣的事情王贵才是知道的。” “崔安带着外人、强攻云栖山谷,更是亲眼所见。王贵才虽然不知道真相如何,但至少可以肯定崔三斯不可能是好人,那孩子也不可能是您留下的遗腹子。” “他没有费时间去查证,趁着夜色带着人把崔三斯等人拿下了。” “知道王贵才身份之后,都不用严刑拷问,崔三斯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嘴硬肯定是死路一条,让王贵才父子知道他背后是琅琊王家家主王奕之,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些,是王贵才父子后来与我说的。” 王迎璋吐出一口气:“所以,昨夜我确定自己死而复生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这父子两祸害给除了。” “现在……”王迎璋眉眼舒展:“目标达成了。” “但是,你不觉得一点证据都没有……” “证据?安息就是证据!” 王迎璋一脸肯定:“崔三斯手里有安息,足以证明他们父子与琅琊那边有勾连……” “就因为这个就……也太武断了吧!” 崔函之看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王迎璋:“崔安在我身边三十多年,没有确凿的证据……” “确凿的证据?”王迎璋冷笑:“您也说了,他在您身边三十多年……” “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别说我,就连您想要查清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情,都需要大费周折!” “不趁着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快刀斩乱麻,把这俩祸头子给处理了,还慢悠悠的去查找证据……” “您是嫌不够麻烦还是嫌命长?” “您信不信,您前脚一动,他立马就能反应过来?” “或者反将一军,说您无容人之量,想卸磨杀驴,或者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与您撕破脸?” “他打理崔家产业三十多年,别说下头的寻常伙计庄户,就连就管事掌柜庄头,也多得是只认他不认您的,加上王奕之……” “别说与您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就算他这西风压了您这东风的可能都是极大的。” 崔函之被王迎璋数落得一脸讪讪,“我没那么不中用吧!” 呵呵~ 王迎璋冷笑,一点都没给崔函之留面子:“您想过没有,多年前,崔老夫人为什么那么轻易的舍弃了您这亲儿子吗?” 第14章 爱谁谁 这个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崔函之微微一怔。 “不是因为那个!” 王迎璋知道他在想什么,立马否定:“您想想,她是什么人?是崔家精心养大、必嫁世家嫡子、身负联姻重任的嫡女,会如此在意这个吗?” “别说只是疑是,就算确定,只要你能给她带去足够的荣耀,她就能装作什么都都不知道。” 崔函之叹息。 那是他亲娘,就算从那年意外之后,就再没真正亲近过,也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娘。 但正是因为那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才更明白她是什么样的。 “是她真要在意这个,会在认定这件事的时候想法子弄死您,而不是由着您顺顺当当的长大。” “真正的原因是她看出来了,您就是个优柔寡断、瞻前顾后、没有魄力、扶不起来的,与其费力气人手护着您,还不如撒手。” “既能把更多的人手和资源省下来给王衍之,让他与王奕之争族长之位的时候有更多的依仗,又能借您的事情攻讦王奕之,还能把可能拖后腿的您扫地出门……”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王迎璋不留情面一顿数落,数落得崔函之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差。 若不是崔函之优柔寡断,该精明的时候稀里糊涂,可以不用那么厉害的时候又能干过了头,前世从他到崔琳到自己又怎么会被算计利用的那么彻底、那么惨? “不是……我就……” 崔函之有些懵,他不过是问她一声证据,说她一句武断,怎么就像捅了马蜂窝了呢? “反正,事做了,人死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想到前世的那些糟心事,王迎璋心情差到极点,说话的语气也冲到了极点,就连尊称都没了。 她冷笑一声:“别的不说,命还是有一条的。大不了,我把这条命赔给他们……” “一命换两命,算起来也不亏!” “这说的又是什么话啊!”崔函之傻眼! 至于吗?至于吗? 崔安父子再得力,也是外人、下人,如今还成了死人! 别说王迎璋方才的这些话他信了七八成,相信他们早在自己不曾发现的时候背叛了自己。就算一点都不相信,就算王迎璋真是被什么人撺掇指使了误杀崔安父子的,他也不可能让自己唯一的外孙女以命相抵啊! 顶多也就给她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让她明白不能再犯而已。 “爱听听,爱谁谁,反正就这样了!” 王迎璋站起来,颇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气势:“我累了困了,要休息了,接下来要怎么样你自个想,我不管了!” 王迎璋带着怒气起身就往外走。 崔函之无奈,只能跟着起身,让人就在乐然居给她收拾了地方歇息。 王迎璋母女虽然极少回来,但崔府却依旧有为她们母女专门准备的院子房间,专门打理侍候的丫鬟婆子,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崔函之根本不敢让她离自己太远。 对此,王迎璋倒是很无所谓,她确实很累了—— 昨夜半宿没睡,今日又一直在盘算,处于高度的紧张状态…… 这让如今这具身体只有个十岁的孩子的身体倍感吃力。 看着王迎璋神态自若、似乎一点都不受影响的躺下休息,崔函之也是服了。 但他却只能交待了福妹和另外两个丫鬟好生侍候,而后慢悠悠的转回花厅。 看着早已经僵硬却依旧没被挪动的崔安父子,叹息一声:“福才,璋儿刚刚说的那些你都听着的……你怎么看?” 崔函之话音落下,一身紧身劲装的男子突兀的出现花厅之中,他平凡无奇的脸上带着晦暗不明的情绪:“主子,这件事情秀姑也掺和其中,小的回避会比较好!” “你回避作甚?” 崔函之看着王福才:“如果连你我都不信任、不敢信任的话,我还能信任谁?” “主子,小人……” “你应该知道,你和崔安甚至王贵才都是不一样的。” 崔函之看着王福才:“一直以来,所有的事情我都不曾瞒过你。” “王贵才知道崔安不知道的,你知道;崔安知道王贵才不知晓的你知道,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你也知道……” “如果连你都不能信任的话,我想这世上再无任何人能让我信任了。” “但是,秀姑……”王福才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当年那锅加了料、令人一辈子不举的汤药不仅崔函之喝了,他也喝了。 所以,和崔函之一样,他也只有秀姑这么一个孩子。 “秀姑是秀姑,你是你,就算你是她爹,她是你唯一的女儿,也不能将你们混为一谈。” 崔函之知道王福才的意思,对这点,他倒是很清醒。 他看着王福才,“璋儿方才可说了,说在我死之前,秀姑端了一碗毒药给你……” “如果不是确定你不可能背叛我,不能肯定你一定不会坐视他们谋害我,她怎么可能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们对你或许没有足够的感情,但有你,至少能让他们多几分掌握云栖山谷是把握。” 王福才张了张嘴,没出声,眼中满满的都是痛苦之色—— 为人夫,他却只能让妻子守空闺;为人父,不能像寻常的父亲那样陪伴女儿。 他一直觉得值亏欠妻女良多,也一直努力的对妻女好,尤其是女儿,真的是倾其所有的对她们好。 但或许是相处的时间有限,无论他做了多少,秀姑对他都是淡淡的,既不够亲近也不够尊重,可再怎么着,他们也是父女啊! “想要我死,首先需要做的就是解决你……让你背叛我肯定是上上之选。” 崔函之这会脑子倒也清明起来,转的极快:“云栖山谷的一切你都是清楚的。” “如果能够说服你、让你背叛我,那不仅能取我性命而被你阻拦,还能借你之力,轻而易举的将云栖山谷拿下。” 所以,被秀姑毒杀至少可以肯定,自己绝对没有被崔安父子以及秀姑说服! 王福才苦笑连连。 “当然,璋儿说的这些也有可能全都是假话,是为了避免我责罚她毒杀崔安父子编造出来的……” 崔函之叹息一声:“你说,有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太匪夷所思了!” “确实匪夷所思!可有的时候,匪夷所思的才是真相。” 王福才没敢看崔函之:“这点,您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能体会。” 王福才知道崔函之这话是在安慰自己,但他却不能顺着这话说王迎璋瞎说。 崔函之深深的叹息! 是啊,有的时候真相往往是最匪夷所思的…… 譬如死而复生! 再譬如孤魂野鬼! 第15章 秀姑母女 “想验证姑娘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秀姑叫来。” 王福才眼中闪烁着痛苦,但却半点停顿都没有的往下说:“秀姑有点小聪明,却不是城府深、沉得住气的,看到崔三斯父子死在这里,必会露出破绽。” 王福才说的正是崔函之想的,只是这话王福才能说,他却不能说。 他闭上眼,好一会,长吐一口气,睁开,点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让人把秀姑叫来吧!” 传话的人很快就去了,秀姑也很快就来了,刚跨步进花厅就笑盈盈的问:“老爷怎么忽然想起叫我过来啊,可是我爹……呀~” 秀姑话没说完,就看到了花厅里的两具尸体,她没认出是崔安父子,但依旧被吓得尖叫起来。 “这就被吓到了?” 崔函之一脸嘲讽看着一脸惊吓的秀姑,冷冷的诈她,“你还以为你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了呢!” “我……我……” 秀姑脸色煞白,这会,她也认出来了,那两具尸体是谁的。 她两股颤颤,结巴了两声,最后本能的扬声叫了起来:“爹~爹~” “你觉得这个时候叫你爹有用吗?” 崔函之冷嗤一声:“或者说,你觉得都这样了,我还能让你爹在这儿?” “我……我……” 秀姑结巴了两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求道:“老爷,我知道错了。这一切都不是我想的,都是他们……” “是崔安想法子弄……害死张雷子的。” “我也不愿,我也害怕,我也想过要不要和您、和我爹说。” “是我娘……” “我娘说张雷子没出息,与其跟着他一辈子吃亏受累冒不了头,不如把弄死了跟了崔三斯。” 崔函之没说话,就那么冷笑着…… “我……奴婢说的句句属实!” 秀姑吓得浑身发抖。 她确实是个不经事的,崔函之只要冷笑着,而后顺着她的话提点两句,她就把她知道一切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部说了出来,听得崔函之心里寒气直冒…… 藏在暗处的王福才更是如坠冰窟…… 王迎璋确实是又累又困,但没有睡太久,不过半个多时辰就醒了,然后怎么也睡不着了。 在福妹的小心侍候下,喝了一碗刚刚熬出来、香浓扑鼻、一点油星都看不见的鸽子汤,就着汤吃了两块肉,一个做得极为精致的花卷之后,王迎璋才见到了眼底满是血丝的崔函之。 “你说的没错,崔安确实被王奕之收买了。” 崔函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不是因为崔安的背叛而是…… 他苦笑一声:“很久很久以前,就被王奕之收买了,砚秋全招了!” 王迎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崔函之对崔安那般信任,除了云栖山谷之外,将崔家内内外外都交给他打理。 在崔家,他名义上只是大管家,但手握实权,分量仅次于崔函之。其他人,包括母亲崔琳和自己都比不上他。 这样的一个人,可能背叛主子,但绝对不会因为一个不可能给他更多好处的人背叛。 除非那人手里握着能够让他不得不听话的把柄。 所以,就算崔函之不说,她也可以断定,崔安至少是在崔函之还是琅琊王家嫡系嫡子王函之的时候,就已经被王奕之收买了。 她还敢肯定,崔安一定在王奕之的指示下做了某些崔函之绝对不可能原谅的事情…… 这才是他继续听从王奕之的指挥的主要原因。 她比较意外的是崔函之提到的那个陌生的名字,她微微挑眉:“砚秋?这又是什么人?” “秀姑她娘。” 崔函之微微顿了顿,看王迎璋依旧一脸雾水,又解释:“你没怎么见过她,她就住崔安家隔壁的院子里,和崔安一家做邻居。” “当年,除了崔安、王贵才、王福才和他们的家眷以外,还有不少人跟着我离开琅琊来到宁州,她也是其中之一。” “你娘便是她和忍冬照顾侍候带大的。” “你娘成亲的时候,忍冬怎么都不放心,跟着你娘去了王家,她留了下来,没有再当差,带着秀姑搬了出去,就住后街。” 忍冬?是母亲身边的李嬷嬷吧! 王迎璋了然,心头有了更多的怀疑,但为了避免把话题差远,并没有问出口,点点头,问:“她招了些什么?” “很多!”崔函之的心情很是复杂:“她说崔安刚到我身边侍候不过一年多,就被王奕之给拉拢了过去……” “我八岁那年落水,就是王奕之设计、崔安做的,并非我一直以为的崔平。” “你可能没听说过崔平。” “和崔安他们一样,他也是我六岁那年,精心挑选出来、既能侍候我也能陪伴我一起长大的,算是父母长辈为我挑选的班底。” “崔平崔安是我娘从河间崔家带来的,王贵才、王福才则是王家的家生子。” “那一年,落水的我被人救起来之后昏迷了好几天。” “那几天里,我娘彻查我身边的人,最后查到了崔平身上。” “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崔平已经被杖毙、一卷席子丢出去了。” “秀姑她娘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王迎璋很是好奇,这样的事情崔安肯定会捂得死死的,也肯定会想办法把知情人都灭口,怎么能让砚秋这么多年来都平平安安的呢? “我十七岁那年,被人在汤里下了药,刚服下,绮罗就奉命来叫我。” “去见我娘的半路上,窝药效发作,欺负了绮罗。” “与我一起喝了那汤的还有武功已经练得非常好、大多数时候隐身暗处保护我的王福才,他与奉命来给我送香囊的砚秋……” 崔函之还没说完,但王迎璋却也明白了他想说的是什么。 她微微思忖了一会,问道:“您的意思是砚秋那个时候就已经与他们沆瀣一气了……她当时是什么身份?” 崔函之眼神微微一凝,显然没想到王迎璋反应如此之快,而他的眼神也热切很多,连忙回答:“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王娴芝身边的大丫鬟。” “胞妹的大丫鬟……与胞妹身边的大丫鬟乱性……” 王迎璋眉头挑得高高的:“这可不是个小污点,足以让人质疑您的品性,尤其您还是嫡系嫡子。” “这一污点无疑影响到您与王奕之争夺家主之位……”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那个时候定然已经制造出了某种足以让王家为之振奋的东西,成了众人称赞、瞩目的对象。” 崔函之微微迟疑:“你既然知道云栖山谷的三大作坊……说说看,那是三个怎样的作坊?” 第16章 天才崔函之 “纸坊、织坊和琉璃坊!” 王迎璋毫不迟疑的回答,又淡淡的补充一句:“当王贵才将这一切交给我的时候,最挣钱的不是这三个作坊,而是船坊。” “船坊?” 崔函之微微一怔,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船坊也建起来了?” “是!”王迎璋点头:“您死之前一直在琢磨改造船只,说要建造几层楼高,足以抗击滔天波浪的大船。” “您、王贵才以及他的长子王春生一起画了无数样图,一点一点的推敲,在纸上将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好了,便派了王春生前往福州造船。” “王春生是两年后春暖花开的时候去的福州,为了保证他能迅速的在福州站稳脚跟、建船坞造海船,除了账面上七成的银钱之外,您还抽调了很多人手给他……” “近六成的暗卫和商队七成的人手都被他带走。” “是王福才和他亲自挑选的人,都是最忠心的。” “王贵才曾与我说过,说如果不是王春生带走那么多的人手,崔安不一定有胆子毒害您,就算被逼、不得不铤而走险,也会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至于说炸了通道,云栖山谷就被封了整整五年的事更不可能有。” “他们从里面打开通道异常艰难,但从外面挖,却简单许多。” “他们被困、出来之后,一切都晚了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 “好在,王春生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和重任。” “四年半之后,在您亡故,云栖山谷被封,与宁州也断了所有联系的情况下,他依旧在将所有的银钱花干净之前,成功的打造出了两艘海船。” “完成了任务,他带人折返,发现云栖山谷被封,便从外面开挖……半年,便挖通了。” “找到我并将所有的一切交付到我手里的时候,船坊有五艘海船,最多的出海三次,最少的一次。” “每次出海,他们都带去了您说过的瓷器丝绸茶叶,带回各色宝石和香料,之前投进去的银钱翻了足足十余倍。” 在她回归王家之后,王贵才将不知道多少人谋算却一直捂得死死的作坊交到了她的手里。 她轻而易举的成了四个作坊的主人。 因为有这四个作坊,她这个镇北王袁士奇的宠姬才能被王家大费周章的带回琅琊,摇身一变,成了王家嫡系的姑娘,死了丈夫被接回族地。 是因为这四个作坊,她这个假寡妇才能在短短半年内就在王家站稳脚跟,在与王奕之、王衍之的明争暗斗之中,逐渐拥有了不一样的地位和话语权。 也正是因为这个四个作坊,她以寡妇的身份再嫁靖王为侧妃之后,也才能在短短几年内,明面上将靖王扶持起来,成为他有能力角逐皇位的皇子之一。 而她也正是凭仗着这四个作坊,暗地里资助渝州王,让他成为孱弱的朝廷恨之入骨却不得不佯装大度封赏的异姓王…… 想到这里,王迎璋微微有些失神:按照她给安排的后路,琉璃他们应该能平平安安抵达渝州,在那人的庇护下,过着不亚于跟着自己的日子吧…… 前世的王沄是怨恨崔函之的。 恨他有眼无珠、恨他所信非人、恨他不知道藏拙、恨他太出色…… 但同时,王沄也是感激崔函之的。 感激他留下来富可敌国的财富、感激他留下了忠诚的王贵才等人、感激他一直在这些人面前念叨自己…… 正是这些恨和感激,才让王迎璋重生之后,第一件想要做的就是清理崔函之身边最大的隐患和黑手。 “海船也造出来了?”崔函之又惊又喜又意外。 “嗯!”王迎璋点头:“不过,现在应该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吧!” “是哦!”崔函之冷静少许,甩甩头,继续往下说: “那年我和王贵才耗尽心思、费尽功夫研究出了一家织机,一个熟练的女工用它只需要十个时辰就能织出一匹布来……” “这让整个王家为之震动,就连一贯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母亲也因此以我为傲。” 原来是织机啊! 王迎璋了然。 毫无疑问,琅琊王家是当世最顶尖的阀门豪族,整个大晋像王家这样传世久远、底蕴极深的豪族不足一掌之数。 但是,阀门豪族也有阀门豪族的烦恼。 朝廷想要压制、削减世家的影响力,寻常世家想要超越取代,庶族也视之为他们崛起的拦路石…… 这些仅仅只是外部的威胁。 除了外在的威胁之外,家族内部矛盾也不少。 派系多、纷争多、族人太多而资源有限…… 前世她回到王家的时候,王家虽然没有直接跌落尘埃,但也不再是令人震撼的庞然大物,别说能与之并肩的,就连超越王家的世家也是有的。 这其中固然有七胡乱华、特意分出主力攻打琅琊,毁了王家数百年基业,令王家实力大损的缘故,但如果不王家没有早显颓势,又怎么可能被羯人那般轻易的就攻破琅琊,毁了王家数百年经营的族地呢? 像王家这样被刻意针对不止一个家族,但并不是每一个被针对的家族都被毁了祖先基业。 河间崔家就没有。 崔家抵御了胡人的攻打,保住了祖上留下的产业,更在之后的五六年间崛起,成为大晋最顶尖、比王家更强盛的豪族阀门之一。 崔函之研究出来的织机节省了太多的人力和时间,这样的织机,一台、十台也就罢了,但如果上百台甚至上千台…… 这么多高效的织机,能在短短数月之内织出足以影响整个大晋的布价的布匹,足以缓解王家渐入颓势的窘境,甚至还能让王家重现辉煌。 “目光短浅!” 王迎璋嗤了一声,迎着崔函之略带委屈的目光,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王奕之,不是你!” “您不到弱冠之年就能研制出这样的好东西,给您足够的时间和成长空间,又能研制出多少能让王家蒸蒸日上的好东西?” “王家强盛了,他这个嫡长子纵使不能继承家主之位也会比继承一个呈现颓势、走下坡路的家族强!” “可他倒好,想的不是示好、拉拢而是陷害……” “也难怪后来的王家会弱成那个样子!” 崔函之叹息一声,没有就此作任何评论,而是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最后,我收了绮罗为通房丫头,砚秋被配给了王福才。” “明面上,我除了多个通房丫头之外,并没有收到损失,倒是王奕之……” “母亲那一次清理了十余人,其中肯定被无辜牵连和被拉出来顶锅的,但更多的还是王奕之好不容易才安插的钉子和收买的背主之人。” 王迎璋嗤了一声,没说话。 崔函之略顿一下,才接着继续往下说:“一个多月后,绮罗和砚秋查出有了身孕。又过了两个月,绮罗给我泡的茶水里放了绝嗣药。” 第17章 种种算计 绝嗣药? 明明是…… 好吧,药性略有区别,最终结果却是一样的。 王迎璋没有指正,全了崔函之那一丝自尊心。 崔函之闭上眼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等到心情平复才睁开。 “所有的证据都表明,绮罗是心大,愚蠢的以为只要给我下了药,我唯一的子嗣只能出自她,她就能母凭子贵……” “她当时一直在叫冤枉,我念在昔日的情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护住了她,甚至佯装相信她……” “但是,实际上她确实是被冤枉的,对吧!” 王迎璋了然,她前世曾听崔老夫人提过关于绮罗的只言片语。 在崔老夫人口中,绮罗出身不好,生得却极美,美到家族里出过好几位皇后贵妃、见惯了绝色的崔老夫人都忍不住称赞不已…… 不过,除了美貌之外,绮罗乏善可陈。 不聪明、贪心、痴心妄想过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这些评价王迎璋没相信,她只信了她愿意相信的——绮罗极美,她那张美得让人垂涎、觊觎给她带去磨难的脸,大部分遗传自绮罗。 “绝嗣药是砚秋下的……我们刚刚才知道的。” 崔函之嘴巴里泛着苦味:“当初她之所以那么巧的过来,是王奕之和崔安的算计,也是她自己想借此飞上枝头……”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我恰恰好被叫走,她和服了药的王福才共处一室……” “所以,她恨。” “恨抢了她机缘、飞上枝头的绮罗,也恨得了她清白、让她怀了孕的王福才,至于说这两人都是被连累的……” “那和她没关系!” 砚秋怎么想,怎么恨,王迎璋一点都没兴趣,她更关心的是别的。 她看着崔函之:“也就是说,她之所以知道崔安那么多的隐秘,是因为她与崔安是同伙……” “除了这些,她还交待了些什么?” “当年为什么还是跟着您来了宁州?” “到宁州之后又暗中做了什么?” “又是怎么算计,才让秀姑成了您的妾室的……” “这些都交代了吧!” 崔函之点头,将他从砚秋那听到的,结合自己知道的一切,与王迎璋说了起来。 崔函之是二十八年前与父母……主要是母亲闹翻之后,执意离开琅琊,来宁州从头开始的。 当时愿意跟随他的人并不多,只有十余人,而这些人之中就有崔安和砚秋。 崔函之一直以为,所有跟着他来宁州的这些人或者是忠心于他的,或者是夫唱妇随、为了丈夫孩子的。 前者譬如崔安、王贵才,后者譬如砚秋和王贵才的妻子陆氏。 直到今天,听了砚秋的话,他才知道这其中还有被人威胁、不得不跟着在他身边,就为了能够掌握他的动向、能够继续算计他、有朝一日能将他拥有的一切据为己有的——崔安和砚秋都是这样的。 刚到宁州的那些年,或许是几乎空着手离开琅琊的崔函之没什么可图谋的,也或许是王奕之忙着争权夺利,没有指示。 但这些包藏祸心的都知道,王奕之迟早会利用手里的证据威胁他们,让他们帮着做事。 所以,他们一边勤勤恳恳的跟着崔函之努力打拼的时候,一边也在思考着未来的出路。 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大概十六七年,在十多年的努力下,崔家经营成了崔半城、云栖山谷也有了不小的规模之后,王奕之联系到了他们。 可能是知道脱缰多年、如果不给足甜头,崔安等人不可能听他的安排,王奕之再次与他们联系上之后,给了一个崔安等人无法抗拒的合作承诺…… 是的,是合作,而不是曾经的完全听命与他。 他承诺,谋取崔函之十多年打拼创下的所有产业之后,云栖山谷归王奕之,而明面上的一切崔安按功瓜分。 事成之后,王奕之不但会给他们自由身,还会给他们提供庇护。 这承诺一出,崔安等人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他们最初的打算是一边将崔函之架空,让崔函之成为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傀儡,一边想尽一切办法打探云栖山谷的一切,为将来占据云栖山谷做准备。 为这一天,他们甚至在王奕之联系他们之前,抢先一步崔琳的婚事。 崔琳是被他们想方设法将崔琳嫁进王家的。 那之前,在他们的算计下,崔琳见过王玉伟几次。 那几次,让崔函之相信了他们的说辞,一直以为崔琳就因为那么几次“意外”邂逅,就对拥有一副好皮囊的王玉伟情根深种,非君不嫁,甚至为此绝食,以死相逼。 他不知道的是崔琳见过他和王玉伟一前一后从茶楼出来。 有人指着王玉伟告诉崔琳,那是崔函之极为欣赏的年轻人。 是以,在崔琳的认知里,是崔函之对王玉伟欣赏有加,要把她嫁给王玉伟,就连她绝食抗婚都不予理睬。 算计了崔琳的婚事同时,他们也在极力促成秀姑和崔三斯的婚事。 秀姑是王福才的独生女儿,两人成了亲,就有可能将王福才拉上他们的船,让他也背叛崔函之,将他知道的云栖山谷的一切尽数相告,甚至配合他们拿下云栖山谷。 然而,这一次,他们失败了。 作为不能现身人前的暗卫,王福才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妻女极多。 因此,王福才对妻女素来千依百顺,只要她们开了口,从来就不曾拒绝, 但这并不等于王福才在面对妻女的时候成了傻子。 砚秋试探着说起这桩婚事的时候,王福才不但断然拒绝,还极为迅速的为秀姑挑中一个他极为欣赏、觉得极为不错的晚辈张雷子。 在与张雷子及其父母沟通过后,立马求到崔函之面前,请他为两人证婚。 王福才速度有多快呢? 头一天晚上,砚秋才试探他的意思,到第二天下午,他就与张家沟通好、求了崔函之,把这桩婚事暂定下来了。 在崔函之面前过了明路,再把这桩婚事折腾黄了,然后把两人送做一堆就不妥了,事情办得成办不成还是两说,但绝对会出现某些他们不想看到的状况。 所以,秀姑嫁了,嫁给了王福才看好的张雷子。 但成亲不到两年,张雷子便出了变故,意外身亡,才十九岁,一儿半女都没有的王秀姑就成了寡妇。 第18章 主持大局 “秀姑是寡妇?男人还是意外身亡的?” 王迎璋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话说完,不等崔函之说话,便反应过来了,嗤笑:“她还真够狠的,无论是亲生父亲还是枕边人都下得去手!” “你怎么猜到的?”崔函之满脸一言难尽,如果不是砚秋自己吐露,他也万万想不到秀姑之所以成为寡妇是她谋杀亲夫。 但也正是因为她们说了这个,崔函之和王福才也才相信,王迎璋说的,秀姑毒杀亲生父亲这件事。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 王迎璋翻了个白眼:“我不知道王福才为她找的丈夫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没有崔三斯看起来前程远大,也绝对不可能给予她想要的荣华富贵,甚至连出嫁前的日子都不一定比得上……” “为了荣华富贵,她连亲生父亲都能毒杀,一个枕边人又算得了什么?” 崔函之苦笑,忽然想起王迎璋之前提过,说王玉伟一家子死在她手里的事情…… 他叹口气,什么时候弑父这样的事情变得这般寻常了呢! “我现在比较奇怪的是您怎么会纳她进府!”王迎璋好奇地看着崔函之:“既是晚辈又是寡妇……” “您怎么想的啊,就不担心秀姑的夫家起疑心、怀疑是您弄死张雷子的吗?” 王迎璋是真的好奇。 大晋自建朝以来都是鼓励寡妇再嫁的,以寡妇之身再嫁皇子甚至进宫的都不罕见,但纳一个晚辈,还是和女儿一起长大的晚辈,这可就…… 崔函之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王迎璋那眼神,让他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他敢肯定,无论他怎么解释,王迎璋都能想歪了去! “是小的求老爷纳秀姑进府的。” 王福才出现在花厅,他很恭敬的给王迎璋行礼,解释起来。 王秀姑成为寡妇的第二年,为丈夫守孝满一年,张家便鼓励她再嫁,甚至还罗列了七八个候选人让她挑选——一半是丈夫的同族兄弟,另一半则是婆婆那头的侄儿。 这不难理解! 王福才对外的身份是崔函之的贴身长随,虽然没有太多的权力,却也是崔函之最亲近最信任最器重的人之一…… 这一点,从王秀姑当初出嫁,崔函之准备的二十八台嫁妆就能看出来。 这么一个身价不凡的媳妇,哪家不想要啊! 自己满意的女婿死了,王福才很是心痛惋惜,但再怎么心痛惋惜也希望女儿能早找一个不错的重新开始。 所以,在考察一番,确定这些候选人都还算不错之后,便没有反对。 但王秀姑却不肯再嫁,甚至说出谁要是逼她再嫁,她就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的话来。 王福才并不赞同,但也没有逼迫——在他看来,女儿之所以不肯再嫁无非不过是还没有从丧夫的悲痛之中缓过来,等她走出丧夫的阴影,再提婚嫁的事情也就是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的。 至少,王秀姑的公公婆婆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一再的逼王秀姑从他们挑出来的人之中选一个。 被他们逼急了,既不想嫁人又不想和亡夫双亲翻脸的她趁王福才没防备,冲到崔函之面前,跪求崔函之纳她进门,给她一个名分和暂时的栖身之地。 崔函之断然拒绝! 在他眼中,王秀姑就是个侄女儿,当初给她准备那么多的嫁妆,也有几分嫁侄女的心思。 这样的人,怎么能纳进门呢?就算只是给个名分也不行。 然而,在王秀姑以死相逼、砚秋苦苦哀求、崔安的苦心劝说以及王福才的左右为难之下,崔函之最后还是违背本心、咬着牙捏着鼻子接了王秀姑进府。 为了避免某些麻烦,也为了王秀姑想通了之后能将她再嫁出去,将王秀姑被抬进门之后,他非常小心的避嫌。 别说去王秀姑的院子里,就连单独见王秀姑的事情都不曾有过…… 整整七年,一次单独见面都不曾有。 而这七年来,王秀姑表现得也像只是为求一个栖身之地的样子,别说在崔函之面前秀存在,就连院子都不出…… 现实是崔安早就利用自己管家的便利,在王秀姑住的院子开了后门,王秀姑可以从那儿出去,与崔三斯私会。 当然,是崔函之带着王福才以及暗卫离开宁州城的时候。 那段时间,崔三斯甚至敢明目张胆的陪着戴了帷帽的秀姑四处闲逛,除了没有名分,两人真的和夫妻没什么两样。 虽然那是崔函之主子不在,崔家暗中眼睛最少的时候,但他们如此胆大,也说明崔安对崔家的掌控力有多大…… “姑娘今日毫无预兆的将两人毒死是走了一步险棋,但如今想来,做的再对不过了。姑娘但凡有一点点迟疑,露出一点点端倪,让人察觉……” 王福才苦笑摇头:“崔安手里的人不足以让他翻天,但至少可以保证他们父子逃出生天……” “这些年,与太守的关系一直是崔安负责维系的。他一旦逃走,就有可能借太守之力反过来对付主子……” “太守大人觊觎崔家家财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苦于没有理由朝崔家下手。” “真要到那一步,最好的结果可能是小的带人护着主子和姑娘平安离开宁州,而不是如今这种首恶被诛之后,可以掌控大局的局面。” 王迎璋嗤笑一声,斜睨了崔函之一眼:“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姑娘在休息,主子与小的对情况都不是十分清楚,只使唤了最信任的几个暗卫,也只查了砚秋和秀姑……” 他想了一下:“就是目睹崔安父子死的那几个暗卫,他们一直跟随小人贴身保护主子,与崔安父子几乎没有接触的机会。” “现在,砚秋母女被关在柴房。” “她们供出来的、与崔安父子关系密切的都被控制。” “整个府都被暗卫控制,任何人许进不许出,暗卫也相互监督……” “目前为止,崔家和崔安的亲信或许还没有意识到变天了,但是接下来该怎么做……” “主子的意思是等姑娘休息好后,请主持大局!” 第19章 孤魂野鬼 让她主持大局? 王迎璋嗤笑一声,斜睨着崔函之。 崔函之苦笑,知道王迎璋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顶着王迎璋白眼,问:“璋儿,你说接下来怎么办?” 王迎璋颇为无语,“这种问题您问我一个孩子?” 崔函之忍不住白眼,“你觉得你是孩子吗?” 王迎璋嗤了一声,崔函之知道她在笑自己没用,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自己确实挺没用的。 他两手一摊:“璋儿,以后这一切可都是你的,你可不能不管啊!” “您什么意思?”王迎璋皱眉:“就算您被下了绝嗣药,子嗣有碍,但我娘可还是好好的,迟早能给您生个孙子继承家业。” “但我只想把所有的一切给你。” 王迎璋微微一怔,“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把一切交给你的意思!”崔函之认真的看着王迎璋,“我想将所有的一切包括云栖山谷的一切慢慢交给你……” “你也说了,你上辈子从王贵才手里接过了新的云栖山谷……我相信你一定把云栖山谷打理的井井有条。” “上辈子你能打理好这些,如今轻车熟路,只会更轻松简单。” 王迎璋看着崔函之,“我是女子!” “那又如何?” 崔函之反问一声,道:“女子难道就不能继承家业吗?” “旁人或许会这么想,但我……” “璋儿,若不是你娘懦弱无能又什么都不愿意学,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的话,我说不得早就把所有的一切交给她了……” “不过,现在这样也不错,给你更好!” 王迎璋傻眼了! 真的傻眼了! 夸她厉害的、说她巾帼不让须眉的,她前世真的听过很多很多,但这种觉得她厉害,就理所当然的认为她也可以继承一切的话,她从未听过。 她前世一直接受的教导就是女子不如男。 为了生儿子,崔琳求医问药、求神拜佛,凡是觉得有用的法子都试过了…… 每一次失败,都会用那种愤恨绝望的眼神盯着她。 因为她在生王迎璋的时候伤了身子,导致了她之后怀的好几胎怀相都不好,一个不小心就流产。 所以,崔琳对她不仅仅是无视,还带着怨恨。 这一切对她影响至深。 她一直接受到的观念就是女子再优秀、再出色、再厉害都需要依附男人,哪怕是那个男人远不如她。 所以,在发现扳倒了王奕之,王衍之就开始算计她,试图将她手上的一切抢占过去的时候,她考虑的是嫁人,以此脱离王家,而不是将王衍之拍下去,让王家成为自己的一言堂。 当然,那很难,但并非不可能。 所以,确定靖王也是个不可靠的之后,她没有想过自己建一方势力,而是用人力财力和人脉支持渝州王。 当然,选择渝州王是她自己乐意的。 但现在,崔函之却这么说,她……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崔函之:“外祖,这话可不能随便说,我会当真的!” “当真就对了!” 崔函之眼睛一亮,看着她:“接下来怎么做你说了算,我全听你的。” 王迎璋闭上眼思索片刻,睁开眼,缓缓吐气:“您先与我说说,您为何会觉得女子也能继承崔家的一切……” 王迎璋严肃异常的看着崔函之:“希望您能说服我!” 说服她? 崔函之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将脑中的思绪整理了一番,开口:“要说这个,首先要说说我八岁那年落水的事,那件让我娘认为我是孤魂野鬼的事……” 崔函之八岁那年落水,昏迷了数日,外人包括大夫都以为是他落水之后呛了太多的水加上惊吓过度,但实际并不是。 他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为他被湖水呛晕过去之后,被从千年之后穿越而来的一个孤魂野鬼给缠上或者说附身了。 他和那孤魂野鬼一直在脑海之中争斗,夺取身体的控制权。 或许是穿越而来损耗过剩,那孤魂野鬼的力量并不强,与年仅八岁、但灵魂力量并不算弱小的崔函之倒也算旗鼓相当,两人在脑海之中厮杀好几天都没有分出胜负输赢。 打红了眼、觉得再打下去自己也赢不了崔函之没有了章法,手口并用,扑在那孤魂野鬼身上张口就咬—— 咬到嘴里的不是血肉,而是带着腐肉味、让人作呕的气息…… 这不意外,没有身体,能咬到血肉才叫奇怪。 奇异的是那恶心的气味入口之后立马顺着嗓子眼往下,而后他精神一振,觉得浑身来劲了。 这一下,他精神大振,也顾不得那气味有多恶心了。 他想尽一切办法、抓住一切机会,使劲的撕咬对方,等到对方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是关键的时候,已经被他吞噬了近一成。 这一成看似不多却扭转了原本势均力敌的局面,让他略占上风。 他也没有错失机会,一鼓作气,努力的撕咬吞噬着对方,直到自己怎么撕咬吞噬,自己没有变强对方也没有变弱才停下。 这时,对方已经小了一大圈,至少被他吞噬了三成。 在对方被他吞噬了那么多,所剩的力量已经不足以与他夺取身体的控制权、鸠占鹊巢之后,他也顺理成章的醒了过来。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三日之后,他在睡梦之中昏迷,昏睡之中,他再次到了脑海之中,也再次与那孤魂野鬼对上。 此时,对方依旧比他弱许多,但却比上一次强了不少。 这说明对方在一点一点的恢复,如果他放任不管,终有一天,对方会成长到足以威胁到他的地步。 “他恢复的极快,就算是我先发现吞噬对方能够壮大自己,想要将胜过他也极不容易,好在我出生琅琊王家。” 崔函之满腹感叹:“确定仅靠自己未必能胜过他,甚至可能被他反超之后,我把这事告诉了父亲。” 身体里有两个人的魂魄,谁都想要成为身体的主人。 或者你死我活或者同归于尽,没有共存的可能。 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努力的将对方吞噬…… 这一点,当时仅有八岁的崔函之并不确定。 但他至少可以肯定,脑子里多一个人、一个满心恶意、想要将自己驱逐或者吞噬的,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所以,他像所有的孩子一样,毫不迟疑的向最亲的人求助。 第20章 恶意猜测 “父亲告诉我,这样的事情若是为外人知晓,我势必被人当成妖孽,就算摄于王家的权势不会将我当成妖孽烧杀,对我也极为不利。” “他为我求来难得的道家法宝和道家典籍,前者能够压制那异魂,后者则能够指导我如何与他争斗。” “为了让我能够有个安静的、不被外人干扰、还能压制异魂的环境,他还将我送到了族地后山的道观之中。” “之后大约两年多的时间,我都在与脑海中那个异魂争斗,我越来越强,而他则越来越弱。” “我们从一开始的正面厮杀,到全面碾压,再到我只需要耗尽心思的将越来越会躲藏的他从脑海之中找出来,一点一点吞噬……” “现在说起来好像很简单,但是当初……” 都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崔函之说起当初的事情依旧感到一阵阵心悸。 他摇头:“那两年,我经常昏迷,昏迷的时候满口胡话甚至会自残……” “王福才一直陪着我,有必要的时候还会将我捆起来,以免我把自己给杀了。” “最后,我还是把他给吞噬了,我将他完全吞噬的同时,获得了他所有的灵魂力量和记忆。” “这异魂来自千年之后,是个读了很多年书却怎么没找到个有前程的差事的读书人……” “唔,他倒不觉得自己是读书人,但他读了十几年的书又怎么可能不是读书人呢?” “在他的记忆之中,读书已经成为一件非常寻常,甚至强制性的事情。无论男女,只要到了年纪就必须求学读书,而女子读的一点都不比男子差。” “找不到好差事,他不去想问题是不是出在自己身上,而是一昧的怨天尤人。” “怨恨自己爹娘无能,没有挣来可以让他随意挥霍的家业,怨恨旁人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怨恨自己生不逢时……” “尤其是这个,他认为自己只要能穿越到几百年之前,定然能够混的风生水起,成为一代霸主。” “没有差事,整天窝在家里,让他胡思乱想的时间就更多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穿越开创新时代,越想越着魔,甚至开始查阅资料。” “如何做琉璃,如何做香胰子,如何纺线织布,如何制造纸张,如何印刷……” “他认为自己这是在为将来穿越而做准备!” “他还真的查到很多很多有用的资料,查到之后之后开始一股脑的背诵牢记。” “就这么,他折腾了很久,生生把自己折腾到猝死,而后在机缘巧合之下,穿越并附身到了被水呛晕过去的我身上。” “所以,您之所以能研制出纺车,研制出纸甚至画了图纸让人制造海船都不是自己突发奇想想出来的,都是因为吞噬了那孤魂野鬼,从他的记忆之中得来的?” 王迎璋恍然。 前世,她是真的为崔函之的聪明才智感到震撼不已,也一直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能有那么多天马行空的想法,更想不通他怎么就能少走那么多弯路,找准方向,付诸努力之后,将东西给研制出来。 现在,终于明白了。 “对!”崔函之点头:“十岁之前,我一直觉得我应该想像所有的世家子一样,研读经史子集,勤学棋琴书画。” “待及冠之后,若喜欢,便走一走仕途,为家族的壮大尽一份力,若不喜欢,便当个闲云野鹤,为家族的清名添一份光……” “有王家在身后,我想怎么逍遥都不难。” “但是,有了那人的记忆之后,我忽然觉得将那些东西想方设法造出来似乎更有意义。” “志向变了,兴趣爱好变了,在道观呆了两年,期间疯疯癫癫,还自残……” 王迎璋摇头,“难怪崔老夫人会认定您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占据了她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 崔函之呆了呆,“但是父亲……” 王迎璋摇头:“他知道并不代表您的母亲也知道。” “你的意思是……” 崔函之看着王迎璋:“不可能,他不可能对母亲隐瞒我的情况。” “或许不止是隐瞒,还有误导。” 王迎璋冷嗤一声:“您和王奕之相差五岁。” “设计你落水的时候,他也才十三岁,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设计出让当家主母揪不出主谋的计策是可能的,但连崔安都没被揪出来……” “没有人暗中护着、帮忙扫尾,您觉得可能吗?” “你的意思是……”崔函之一怔之后就反应过来,而后断然否定:“我不信,父亲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王迎璋打断他:“您不是没事吗?” “什么叫做没事?” 崔函之脸色一沉:“非要把我给淹死了才算有事,才会追究王奕之的罪行吗?” “不!”王迎璋摇头,残酷的揭破事实:“如果您被淹死了,他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儿子惩罚活着的儿子,如果您没死……” “这不都没事吗,为什么还要追根究底呢?” “所以,无论您有没有事,王奕之都不会有什么大事。” “正是因为看准了这一点,王奕之才敢对您下手!” 崔函之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呵斥:“不可这般恶意猜测!” 崔函之是真的不愿意听王迎璋这么说。 他清楚的记得,八岁之前,自己和母亲很亲昵。 但那年落水之后,母子之间便渐行渐远,感情越来越淡,淡到除非必要,两人都不会见面,见了面也不知道说什么话的地步…… 正是因为这样,知道崔老夫人去母留子、故意让绮罗难产而死的时候,他才会与母亲大吵、翻脸甚至因此愤而离家 您都不把我当儿子看了,凭什么还管这么多? 但父亲却不一样,与母亲的感情有多淡薄,与父亲的感情就有多浓烈! 在他艰难的与那异魂争斗时,给他关爱;在他改变志向、迷恋上旁人眼中的奇技淫巧、给他支持;在他初次成功、与他分享喜悦;在他与母亲翻脸、愤而离家、给了他银钱和从零开始勇气…… 他人生最重要的时候,父亲从未缺席! 所以,就算离开了琅琊,他也非常乐意听取父亲的建议。 选择完全陌生的宁州从头开始;改母姓、不让外人知道他出身琅琊王家、真真正正来一个白手起家;建立云栖山谷,将崔家的产业分为明暗两部分…… 这些都是父亲的建议。 在崔函之心里,父亲一直都是不一样的,就算近三十年未见,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也不曾淡薄。 可是现在,王迎璋却说父亲或许也是个居心叵测的…… 这让崔函之很是愤怒。 第21章 异魂 “信不信随您!” 王迎璋无所谓的摊手,没有尝试着说服他。 时候未到,就算有足够的证据也不可能让崔函之相信,何况她还什么证据都没有。 她笑笑:“还是话归正题吧!” “我……”崔函之长吐一口气,甩甩头,好一会才整理好情绪,继续之前的话题。 “就算确定了自己的方向,有些事情也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 “我先是利用功课之余研读这一类的书籍……” “王家有一座非常着名的藏书楼,从先秦到当今的书籍都有,堪称当时藏书最多最丰富的藏书楼,是王家的骄傲也是诸多世家钦羡不已的存在……” “然而,被一把火烧了!” 王迎璋凉凉的来了一句,像一盆带着冰渣子的水一样,迎面泼向崔函之。 因为自豪而情不自禁、高昂兴奋的声音戛然而止,崔函之猛地转头看向王迎璋,动作之大,动作之猛,甚至吓了王迎璋一跳。 “你说什么?” “熙元二十三年冬,也就是七年后的冬天,以匈奴、鲜卑为首,氐、羌、羯等五部为从众,胡人联军大举来犯。” “仅一个月,雁门关被破,七胡一举攻入中原。” “十二月,京都告破,七胡南下四处掳掠枪杀,其中羯族一路打到琅琊。” “仅半月,琅琊被占,羯人抢掠一番之后,放了一把火,王家祖地被烧,藏书楼被付之一炬!” “不可能,王家……” “两年后的三月,我那从未见过面的外曾祖父,您的父亲身亡。” “他亡故之前,不顾王家不少族老和崔老夫人的强烈反对,强硬的将族长之位传给王奕之。王衍之不服,在近三成的族老和崔老夫人的支持下与王奕之明争暗斗……” “王奕之手里有您父亲留给他的人脉和势力,实力更强,但王衍之善伪装,善拉拢人,又有崔老夫人占着名份压制……” “这两人实力旗鼓相当,斗了个难分胜负……” “他们争斗不休,王家也不得宁日。派系林立,各打算盘,羯人都打到琅琊了,王家还在内斗,还是一盘散沙,又怎能抵御强横的羯人大军?” 王迎璋冷嗤一声:“祖地被攻破,祖宅被烧毁,族中子弟死伤无数,王奕之王衍之才暂时握手言和,举倾族之力、与朝廷配合,将羯人打出琅琊。” “但,羯人退去,收拾好残局,两人便又开始争斗……” “直到我被王衍之找到,带回琅琊,他们都还没有分出胜负。” “后来,是在我的全力相助之下,王衍之才扭转劣势,将王奕之给扳倒” “……对了,王奕之是被毒死的,我亲手将安息灌进了他的口中。” 崔函之瞠目结舌:“这……这……” “那是我前世所经历的,这一世,一切都还没发生,所以……” 王迎璋笑笑:“再次回归正题吧!” 崔函之吸气吐气,再吸气吐气,好不容易才把情绪恢复得差不多。 他继续说着:“十六岁之前,我能做的只有拉着对这些东西同样感兴趣的王贵才努力的积累知识。直到十六岁那年,自觉得有底气了,我们才开始研究纺车……” “那是我们第一次将积累起来的知识应用到实际!” “那异魂说是查了很多很多资料,但实际操作仅依靠那些资料却是远远不够的……” “那一辆震惊了整个王家的纺车,我们耗时两年余、耗资上千两白银、失败了百余次才成功。” “有帮手、有王家银钱支撑的您都需要这么多的时间,换成那异魂,估计需要的更久。”王迎璋中肯的说道。 “那是我们第一次研制从那异魂记忆中得到的东西,对我们来说耗时太久,但对不知情的匠人而言,却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了。” “纺车研制成功影响很大,对我的意义尤其重大,至少让我相信,那异魂记忆之中的一切不是他凭空想象的。” 崔函之心神向往的道:“可以载着数百人飞上蓝天、名为‘飞机’的庞然大物,像岛屿一样、能容纳数千上万人的‘航船’,甚至还能飞到月亮上……” “哇哦~”王迎璋瞪大了眼睛,理智告诉她,崔函之不是在说神话就是在讲疯话,但她却还是情不自禁的相信崔函之说的可能是真的。 “当然,这些神奇到了极点的,那异魂也只能确定存在并不知道如何创造,连个基本方向都没有的我自然也不敢奢望。” “但是,那些他刻意收集、背了资料,知道该往那方面研究的却还是可以尝试的。” 崔函之的眼睛发光,描述着:“亮晶晶、半点瑕疵都没有的琉璃,白如雪、薄如纱,便宜到人人都买得起的纸张,芳香怡人、什么污垢都能清洗干净的香胰子……” “所以,您到了宁州之后,与王贵才一起,废寝忘食的研究,生生用沙子烧出了琉璃,用木浆做出了纸……” 王迎璋点头,但马上话音一转:“但这些好像和您觉得女子也能继承一切没有关系!” “那异魂心心念念想要穿越,除了自以为怀才不遇,自觉得一朝穿越就能传下千秋霸业之外,还有另一个原因,他羡慕以前的男人。” “他认为几百年前的男人,有身份有地位的必能妻妾成群,没身份没地位的,虽不能左拥右抱也能让妻儿俯首听命,而这在他的那个朝代是绝对不可能的。” “在他那个朝代,女子的地位并不比男子低。可以和男子一起读书,一样找差事,一样继承父母的一切,优秀的甚至还能将男子比到尘埃之中……” “那异魂便不止一次的被优秀的女子看不起。” “最初接受这些记忆的时候,我并没放在心上,确定我这一辈子注定只有你娘这一个孩子之后,我却想了很多。” “在她四岁,可以启蒙的时候,我甚至做了决定——她但凡有一点天分、有一点毅力,我就把我在宁州打拼下的一切传给她,可惜的是……” 崔函之摇摇头,满脸失望,但马上又振作起来,看着王迎璋:“还好,现在有你了。我相信把一切交给你,会比交给她更合适。” “万一我娘给您生了外孙呢?”王迎璋看着他:“我说过,我娘不久之后会怀上弟弟……” 第22章 崔琳来了 “聪明、可爱、乖巧、出色到让所有人都黯淡失色的孩子!” 那些夸赞的话满是真诚,其中的嘲讽和冷意只有王迎璋自己才能感受到。 “你觉得自己会比不上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出生、什么时候才能出生的孩子?就因为他是男丁?”崔函之反问:“你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我不是没自信,但我更相信人一旦偏心某人,就看不到别人的好。”王迎璋看着他:“譬如您的父亲,他就一心一意偏心王奕之,然后再也看不得别的儿女的好。” 这个时候还不忘挑拨!崔函之摇头,一脸无奈,想要说她两句却听到王福才提醒的声音:“主子,姑娘回来了,正和忍冬往乐然居来!” 崔琳来了? 崔函之微微一怔,她怎么来了? 王迎璋倒不是很意外,她微微挑眉,“看来,我为那么一点点小事就闹到您跟前,求您做主的事让我娘知道了!” “你的意思是……” 王迎璋这么一提醒,崔函之便也醒悟过来了,“他们把你娘叫来做什么?” “让我娘收拾我啊!”王迎璋脸上带着怪异的笑容,“如果她沉不住气,在您面前发作我,那就更好了!” 崔函之皱眉,“这又有什么说法?” “为了外人训斥外孙女的女儿和一点点小事、就闹得女儿不能安宁的外孙女……” 王迎璋似笑非笑的看着崔函之:“总有个会让您不喜吧!” “你是说……”崔函之深吸一口气:“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只要您不喜,与我或者我娘生分就够了啊!” 王迎璋笑得满脸嘲讽:“生分了、有了间隙,他们也就有了更多的机会挑拨,让我们之间愈行愈远。” “我那奶娘林氏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的挑拨,让我相信我娘不喜欢我,她是崔安等人精心挑选了推荐给我娘的。” “她一直做的做得挺好,至少……” 看着愣住的崔函之,王迎璋没接着往下说,笑笑,话音一转,道:“我想,这种事情,我娘身边的李嬷嬷或许更擅长!” “别人或许包藏祸心,但是她……” 崔函之摇头:“你娘出生之后一直都是忍冬在照顾。” “因为不放心旁人,她甚至都没有嫁人,这样的忠仆怎么可能包藏祸心呢?” 王迎璋微微一哂:可就是再这样的忠仆的精心侍候下,她娘崔琳被养的胆小怯懦、一无所长。 “你娘出嫁,她也不放心,跟着去了王家……” 于是,在她的精心照顾下,崔琳接二连三的怀孕,连二连三是流产,而崔函之对此却一无所知。 崔函之自己说着也觉得没有底气,最后无奈的笑:“从你娘出生到现在,她一直围着你娘转,你娘好她才能好,她没理由……我真想不出她对你娘不好的理由!” “想不到就不想吧!” 王迎璋一脸的无所谓,看着因为她居然没有努力说服他面露诧异失望的崔函之,笑笑:“我没有证据,但人都来了,还怕抓不到马脚吗?” “闹够了没有?” 恭敬的给崔函之问安见礼之后,崔琳将视线投向女儿,开口就这么一句。 “娘,我……”王迎璋眼角微红,眼眶中泛起湿意,她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姿容清绝的崔琳。 对她来说,上次见到母亲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年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娘!” 崔琳气急败坏的斥责一声,她真没想到一直乖巧的仿佛不存在的女儿居然敢闯这么大的祸。 她小心的瞥了神情淡淡的崔函之一眼,怒斥:“你知不知道……” 崔琳噼噼啪啪就是一顿训斥,如连珠炮一般,根本不给王迎璋说话的机会。 听着她的斥责声,看着她那不饶人的架势,崔函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难看—— 有王迎璋之前的话打底,对崔琳极有可能当着自己的面责骂王迎璋这件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忍耐的准备。但…… 他真没想到崔琳居然不问来由、不分青红皂白就来。 她还记得自己是母亲吗?至于对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这般严苛和恶劣吗? 他咬着牙,强忍着气,看着崔琳大发雷霆。 他的视线如刀,崔琳怎么可能感受不到,但想到过来的路上李嬷嬷说的那些,她就不敢停下来。 她宁愿让父亲认定她是个泼妇,也不能将女儿交给父亲处置。 她顶多也就是骂她一顿,但落到父亲手里…… 她暗自打了个寒颤,斥责的话越发难听起来…… “够了!” 崔函之以为自己能忍住,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了,抓起手边的茶杯就砸了过去:“这是你女儿不是仇人,你至于这样吗?” 崔琳被他吓得跳了起来,一个哆嗦之后,勉强鼓起勇气:“父亲,女儿……” “一点点小事,至于这样呵斥孩子吗?” 崔函之怒道:“你但凡把刚才冲着她发火的这点能耐冲着王家那些人去,她也不会受那么多委屈,被逼无奈到如今这个地步!” “父亲,我……” “你什么?”崔函之打断她:“行了,这件事就这样了!” “璋儿没做错什么,你回去处理那只狗,什么时候把郭秀秀母子连同那狗送走,什么时候接璋儿回去!” “父亲,这……” “就这么了!”崔函之一点都不想听她说。 当然,最主要的是没和王迎璋彻底沟通好之前,他也不知道能和崔琳说些什么。 他摆摆手:“你回去吧!” 崔琳真的是满腹委屈,但心里却也松了一口气——父亲没有生气就好! 她不情不愿的应诺一声,红着眼眶转身离开,紧随其后是进门之后,一直没得机会出声的李嬷嬷。 王迎璋记忆中,对这位真没多少影响,她只记得母亲身边有这么一个人,深得母亲信任,更多的,早已模糊不清。 今日一见,才觉得她太不一样了。 无论是从衣着气质还是神态,她都不像是下人,怎么看都更像大户人家老太君,相貌看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在花厅门口,她轻轻地拉了崔琳一下。 崔琳顿住脚步,她也停下,侧身看了看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弹的崔函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刻意的停留了那么几息。 确定崔函之不会再说话,才轻轻的捅了捅配合她停下来的崔琳,而后离开。 李嬷嬷的做派让王迎璋眼神暗了暗,但她的目光更多的还是投向了透着伤心的崔琳的背影上。 第23章 突破点 “您至于对我娘这么凶吗?” 王迎璋脸上带着不满,而她也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直接开了口。 崔函之脸色难看:“如果她知道适可而止的话,我至于吗?” 有王迎璋之前的话打底,对崔琳极有可能当着自己的面责骂王迎璋这件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做好了忍耐的准备,但…… 他真没想到崔琳居然能喋喋不休的一骂就是两刻钟,若不是他出声呵斥,还不知道要骂多久! 但让他愤怒的不是崔琳对王迎璋的严苛和责骂,而是…… 迎着王迎璋的目光,他颇有些委屈:“我两句话不对你就给我脸色,她那么骂你,你却像只鹌鹑一般,你也太……唉~”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崔函之将“偏心”两个字给咽了回去—— 对自己那么凶,对崔琳却又那么的容让,不是偏心是什么? 但这话说出来肯定要被巴拉巴拉一阵埋汰…… 算了,惹不起! 王迎璋一脸平静,“她是我娘!” 崔函之没好气的回了一声:“我还是他爹呢!” “她是你娘就能不分青红皂白、明明是你受了委屈还那般责骂你,她这般不讲道理,我这当爹的还不能管教她吗?” “您说她看不见我的委屈,不分青红皂白,那您呢?” “您可曾看到过她受的委屈?您斥责她的样子像极了她喋喋不休骂我的样子。” 王迎璋冷静的看着崔函之,“您是她的父亲,可最没资格说她不讲道理的就是您啊!” “我没资格?”崔函之指着自己的鼻子,他怎么没资格了? 王迎璋点头,反问:“您这个当父亲的可曾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 “可曾在她不知道如何做才对的时候教导她、指引他、陪伴她?” “我那不是忙吗?” 崔函之讪笑,厚着脸为自己辩解着:“再说,不都是这样的吗?我不也是丫鬟婆子陪着长大的,不也是……” 王迎璋摇头,打断崔函之的辩解之词:“可您至少不像她一样,身边尽是居心不良之辈,就连李……是了!” “怎么了?” 王迎璋声音不小,甚至还在激动之下站了起来,崔函之都被她吓了一跳。 看着一脸恍然大悟的她连声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李嬷嬷李忍冬!” 王迎璋冷笑连连:“把她拦下来……” “唔,以砚秋的名义拦下她,就说有点私房话要和她说,让我娘自己回王家……” “别忘了暗中派人手保护我娘!” “福才,照璋儿的话去做!” 崔函之扬声吩咐一句,然后好奇的看着王迎璋:“你想到了什么?” “你之前不就已经认定忍冬和崔安是一丘之貉了吗?” 一丘之貉?王迎璋挑眉:“看来您现在不怀疑我的推测了!” 王迎璋的话让崔函之老脸一红,“是我识人不清!” 崔琳带着李嬷嬷进花厅之前,崔函之是真的不愿相信李嬷嬷会和崔安一样居心不良,但就她出门前的那些小动作…… 崔函之看出来了,崔琳被她吃得死死的! 明明是主仆,可崔琳看起来就是她手里的扯线木偶! 崔函之不瞎也不傻。 以前没有觉得不正常、不对劲是因为从未起过疑。 但如今,有崔安父子和砚秋母女背叛算计、有王迎璋的提点道明,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其中的问题? 只是,他还是想不通,不明白她为什么也…… 他自认对身边人、尤其是当年从琅琊跟过来的这些不薄啊! 承认自己眼瞎了就好! 王迎璋挑眉,没有说话,脑飞快的转动着,将刚刚灵光一闪,想到的细细的梳理着…… “那个……” 崔函之郁闷到了极点,觉得不能自己一个人郁闷的他没好气的问:“她那么骂你,你都不生气?” “我刚刚说了,她是我娘。” 王迎璋垂下眼脸,完全不生气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 她抬眼,看着满脸不服气的崔函之,摇摇头,没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继续梳理脑子里想到的东西。 崔函之还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看了看王迎璋的模样,没敢开口。 他这会不但相信王迎璋死而复生,还坚信自己这个外孙女死之前是个厉害人物,要不然也不会有如今这气势了。 王迎璋也没花太多时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她就睁开眼,问:“外祖,您可知崔三斯今年几岁?” “你问这个做什么?”崔函之一愣,不明白王迎璋为什么会问这种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王迎璋没有回答。 不过,崔函之也没有非要她回答。 那么问了一句之后,便思索起来,很快有了答案:“应该是二十五吧!我大概记得崔安是到宁州那年年底成亲的,次年有了崔三斯……” “对,就是二十五,比你娘小三岁!” 三岁?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不是? 王迎璋挑了挑眉,继续问:“你刚刚说了,我娘从小就是李忍冬带大的……” “我娘三岁的时候,可出过什么事情?让您有很久一段时间见不到她的事情?” “这个啊……” 崔函之皱着眉冥思苦想,好一会,摇摇头:“不记得了!你娘五岁之前我都很忙,忙着和王贵才研制新的纺车,忙着研究怎么制造纸和琉璃。” “万事开头难,那个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在作坊里,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回家一次,真不记得这个了,不过……” 王迎璋挑眉,崔函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刚到宁州安定下来的那年,崔安曾建议我纳妾……” “从琅琊一直跟着我到宁州的,除了忍冬之外,还有个叫眠夏的,崔安当时便建议我将她收房。” “您没同意,对吧!”王迎璋肯定的道。 崔函之点头,“当然没有!那个时候,我心心念念的就是把脑子里便宜又好用的纸、流光溢彩的琉璃制造出来,哪有心思想别的?” “当然,就算非得纳一个当摆设,也不会选侍候了我多年、还抛下琅琊的一切跟着我来宁州的……” “我哪能害她们呢?” 这…… 还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啊! 王迎璋连翻好几个白眼,张嘴想要埋汰他两句,却又想到曾经的自己,最后化成一声叹息—— ilwxs.com 第24章 复盘 崔函之不乐意了,“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王迎璋摇摇头,看崔函之皱眉,笑了:“只是觉得您都这年纪了,还那么的……” “是我想岔了,您出生琅琊王家,从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就算当年愤而离开琅琊,身边也没有少了人侍候……” “没有见识过人间疾苦,又怎么能理解人世间有多少苦难呢?” 这说的好像是好话,可听起来怎么那么不对劲呢? 崔函之皱眉,不等他说话,王迎璋又笑笑:“不说那些无关的……” “拒绝了崔安的建议之后,您就意识到了身边这两个大丫鬟年纪不小、该嫁人了。然后没多久,崔安提过的眠夏被嫁了出去,而他不曾提过的忍冬则留了下来……” “好像是这样的!”崔函之点头,而后皱眉:“你认为当初是忍冬起了心思,崔安建议我纳眠夏是投石问路?” “我是这么怀疑的……”王迎璋点头:“我还怀疑……” “我娘三岁的事情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这……” “小人记得一事!”王福才的声音响起:“姑娘三岁那年出痘,忍冬带着姑娘出城在庄子上住了小半年……” “那段时间,正好是琉璃研制的关键时候,主子和王贵才一直呆在作坊里,是小人护送姑娘去庄子上的。” 小半年啊…… 王迎璋吐出一口气,笑了:“人拦下来了吧!” “当然!” “崔安父子的尸首放在什么地方?”王迎璋问了一声,没等王福才回答,又道:“直接带我过去……随后把李忍冬带过去。” “璋儿~”崔函之皱眉:“一定要这样吗?你不觉得埋汰吗?” “不过是两个死人而已!” 不过…… 崔函之的心猛地一紧,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璋儿,要怎么做,你说,我来,好吗?” 王迎璋偏着头看着崔函之,他眼底的自责和几乎要溢出眼眶的心疼让她莞尔一笑,她摇头:“我知道您的意思,但……还是我来吧!” 崔函之明白王迎璋为什么拒绝,他苦笑起来:“我是不是很没用?” 王迎璋摇头:“不,您只是不擅长这些勾心斗角的污糟事情而已!” 崔函之没用吗? 某些方面他确实很没用,已近天命之年的他有种让无奈的天真,但或许正是这种不一样的天真,他才能和王贵才一起取得那样了不起的成就。 想到这个,王迎璋的心就硬不起来,她看着崔函之,微笑着:“如果实在过意不去的话……” “您陪我吧!” 王迎璋速度很快,半刻钟之后,她和崔函之便在停放着崔安父子尸体的厢房里了。 王福才的动作也不慢,他们祖孙才坐定,沉着脸、眼底带着恚怒的李嬷嬷李忍冬便被人引了进来—— 看到祖孙俩,李忍冬微微一怔,不等她有任何反应,王迎璋便淡淡的道:“嬷嬷来了啊!” “来了就好,去看最后一眼吧!” 王迎璋的话让李忍冬眼底浮起惊疑,她习惯性的未语先笑:“姑娘这是……” “你男人和儿子!” 王迎璋的视线直直的投向她,直截了当的道:“你们一家子整整齐齐都在这儿了!” 李忍冬猛然一惊,这才发现厢房里的地上躺了两个不知死活的男人,她的心沉到谷底,脸上却一脸迷茫:“姑娘在说什么啊?奴婢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听不懂?”王迎璋神色淡淡的看着满脸不解,眼中也满是莫名的李忍冬——装的不错,但正常人发现多了两具尸体不应该被吓一跳吗? 她难道不知道她没有受惊就是最大的破绽吗? 心里大概明白李忍冬是什么段位的王迎璋微微一晒:“那我就从头讲起,为嬷嬷解惑吧!” “二十多年前,外祖从琅琊来宁州带了十余人,你是其中之一。” “能放弃故土跟随的,多是忠心耿耿的,但你不是!” “你之所以跟随,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他的大丫鬟,成为他的房里人是板上钉钉的……” “与其留在琅琊当个普通的丫鬟,年纪到了配管事甚至小厮,不如赌一把。” “到了宁州的第一年,一切安定下来,外祖绝口不提收房之事,你心里不踏实,做了不少小动作,外祖没察觉却被崔安发现。” “他不但没有嘲笑你,还为你出谋划策,拿眠夏当幌子,建议外祖纳妾。” “无望之后,你恨上了不肯给你一个前程的外祖,对帮你的崔安却很感激,与他慢慢亲近起来。” “不久,被你们当幌子的眠夏嫁了人,你留了下来。” “几次碰壁之后,你绝了被外祖收房的奢望,与一直陪着你、帮助你的崔安勾搭到了一起……” “到宁州的第二年,还未嫁人的你有了身孕。” “男未婚女未嫁,一般人这种时候想的肯定是顺理成章的成亲,但你们却决定大赌一把!” “于是,崔安另娶他人,婚后不过月余谎称其妻有孕,怀相不好,需闭门养胎。” “你小心掩饰有孕之事,等显怀、掩饰不住的时候,我娘‘出水痘’,你以陪我娘出痘为由,带着三岁左右,什么事情都不懂的她去了庄子上。” “在那里,你生下崔三斯。” “小半年过去,你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娘也‘病愈’,你带着她回了城。” “你‘听说’崔安之妻‘难产身亡’,可怜刚生下来就没了娘、当爹的又忙得顾不了太多的崔三斯,求了外祖,将他接到身边照顾。” “你们的盘算很简单,让崔三斯与我娘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等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变成一对再简单不过了。” “崔三斯若能与我娘成亲,将崔家的一切尽收囊中也就顺理成章、轻而易举了!” “存了这样的心思,你们对我娘的教导也就格外用心,用心的将她养得胆小怯懦、无能无知……” “只有这样才好控制,也才能更好的的摆布她。” “就算离开琅琊,外祖也希望她能像世家姑娘一样长大,启蒙之后学习琴棋书画,广读诗书,不指望她能成为胸有丘壑的才女甚至大家,但至少能让她从容优雅睿智。” “但你们怎么敢让她变得出色呢?” “出色就意味着难于掌控!” “于是,你们阳奉阴违。” “一边欺骗外祖,说为她请了最好的先生,一边却又给她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谬论,对她说姑娘家识几个字就够了,有闲工夫学那些不中用的,还不如学女红、学厨艺、学着如何侍候人……” “对我娘如此,对我也如此!” 王迎璋想着自己上一世接受的那些“教导”,嗤笑:“不,在我这儿用的更熟稔。毕竟,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到我的时候,你们已经有经验了!” 第25章 成全你 “你们成功了!” “在你们的努力下,我娘的天分被埋没,被养得胸无点墨、不谙诗书、不通音律……” “不过,对你们来说这还不够!” “你们还努力的挑拨她和外祖的关系,在你们的离间下,与外祖越来越生分,甚至到了面对面却无话可说的地步。” “就像我和我娘!” “林氏挑拨、教唆都是你教的吧!” 王迎璋看着李忍冬:“我娘刚刚当着外祖的面那般骂我……” “是因为对我不喜、认为我做错了,还是以为她骂过我了,外祖就会放过我,不再追究我今日的任性了呢?” “怪不得她刚刚……” 崔函之恍然,插了句,但立马就在王迎璋冷冷的目光下讪讪闭嘴—— 他不说,行了吧! “我娘就在你们的掌控、设计下一天天长大。” “就在你们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以为只要你们暗示一二,我娘就会喜欢上崔三斯并非君不嫁的时候,意外来了!” “我娘喜欢上了别的人,甚至萌生出想要嫁给那人的心思。” “你们一定很意外、很想不通,不明白为什么被你们养废了的她居然会不喜欢你们精心培养、样样出色的崔三斯……” 王迎璋轻笑一声:“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因为所谓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好,自以为是的样样出色也罢,都抵不过一个事实。” “那就是崔三斯是个奴才,一个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没什么稀奇的奴才!” “若是有逆天的本事也就罢了,没有……呵呵~” “那就只是个出色的奴才!” 王迎璋说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白水,润润嗓子。 放下杯子,她看着否认了一句便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再没多说一个字的李忍冬,嘲讽道:“一个奴才又怎么可能让我娘倾心呢?” 李忍冬死命的控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和想要跳起来、撕碎王迎璋的冲动,她往地上趴低了身子,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恨意,再一次否认:“奴婢真不知道姑娘为什么会说这些……” “还请老爷明察!” “你……”崔函之刚说了一个字,就被王迎璋一个白眼给堵了回去。 他小心的赔了一个笑脸,又一次将嘴巴紧紧闭上,做出了不会再轻易开口的姿态。 崔函之的识趣让王迎璋满意的挑了挑下巴,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忍冬,继续道:“我娘的选择让你们又恼怒又失望,你们或许还想过布局,让她和崔三斯有点儿什么,不得不嫁,但最后,你们放弃了。” “当然,这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你们知道,只要有一点点失误,让外祖察觉,你们就有可能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你们输不起,因为你们都只是生死掌握在主子手里的奴才。” “但这不意味着你们就乐意看到破坏了你们多年布局的她嫁的顺心如意……” “于是,你们精心挑选,将王玉伟扒拉了出来!” “生就一副雌雄莫辨、让人一见惊艳模样,曾风靡一时,被称为‘宁州玉郎’,但除了那一张脸之外,出身、才华、人品都拎不起来。” “除此之外,他还有个精于算计、惯会表面功夫的父亲;爱撒泼、爱作妖的母亲;青梅竹马、暧昧不清的表妹……” “嫁进这样的人家,有几个女子能不被吃到骨头都不剩呢?” “但这样的人家,外祖也好,我娘也罢,肯定都看不上!” “于是,你们两头欺瞒。” “对我娘说王玉伟是外祖看上的女婿,对外祖则说我娘对王玉伟一见倾心、非君不嫁……” “外祖不满意,我娘也不乐意。” “于是你们一边撺掇我娘绝食、以此抗婚,另一边则让外祖以为,不同意她嫁给王玉伟,她宁愿绝食而亡。” “这种两头欺瞒的事情你们做了十多年,早已驾轻就熟。” “最后,心疼女儿的外祖松口了,而我娘……她性子懦弱,原就是被你们蛊惑了才绝食的,你们目的达到,用她喜欢的那人威胁一二,说说外祖的苦衷,她除了乖乖嫁人,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我娘如你们所愿嫁了一个外祖看不上的。” “但这对你们来说还不够,为了避免你们的阴谋算计被察觉,你们尽一切可能的离间她和外祖的关系……” “嫁人十余年,我娘每年回家的次数不过一掌之数,每次回来都是匆匆来匆匆走,和外祖说不上十句话。” “在外祖看来,她是有了夫家就不要娘家,而对她来说,是外祖不想见她……” “这些,只要将我娘叫来当面对质就能知道真相的事情,你还想狡辩吗?” 李忍冬伏在地上,心里慌得不成样子,但依旧嘴硬的道:“奴婢真不知道姑娘说的是什么……” “奴婢愿与太太当面对质!” 这…… 崔函之微微一怔,既然敢当面对质,那是不是说明王迎璋的这些推测当不得真呢? 事实上,旁听的他依旧没懂,不明白王迎璋为什么会认为崔安和李忍冬有私情并生下崔三斯的…… 哦? 王迎璋挑眉,和崔函之完全不一样,她并没有因为李忍冬的话而怀疑自己推测有误,相反,她从李忍冬的反应中确定了自己的推测没错。 她冷笑起来:“与我娘当面对质?” “到这个时候还能嘴硬的说这样的话……” “看来嬷嬷很自信,自信能把我娘捏得死死的,就算让她知道自己嫁进王家,十年来与外祖形同陌路都是被算计的也不敢计较。” 李忍冬伏在地上,没有说话。 王迎璋冷笑一声:“那么,如果她知道这十年来,她拼了命的想要生儿子是被你误导,一次又一次落胎是被你算计的呢?” “你觉得知道这些,她还会放过你吗?” “奴婢对老爷、对太太的忠心日月可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主子的事!” 李忍冬依旧嘴硬:“老爷若不信的话,可以请太太过来,奴婢愿与太太当面对质!” “这……” 看着王迎璋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依旧底气十足的要求与崔琳当面对质的李忍冬,崔函之再一次迟疑…… 王迎璋方才说的这一切可都只是推测,没有任何证据的。万一,她猜错了呢? “看来嬷嬷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王迎璋冷笑起来:“好,我成全你!王福才~” 第26章 破绽 “小人在!” “立刻让人把我娘请来!” 王迎璋死死的盯着李忍冬,看不见脸、不能从她的眼神和脸上的表情发现端倪,不等于就拿她没办法。 “是,姑娘!” 王福才没有迟疑:“小人这就让人去请姑太太!” “嗯~”王迎璋轻轻的应了一声,敏锐的察觉李忍冬原本绷得紧紧的后背微微一松。 她笑了起来,扬声道:“等一下~” 亲自守在暗处,已经动身,准备让守在乐然居外的暗卫去办事的王福才止住身形,疑惑的叫了一声:“姑娘?” “你会让谁去请我娘?”王迎璋悠悠的问了一声。 “崔振!” 王福才不假思索的回答,但话一出口便反应过来:“姑娘,您怀疑崔振……” “他是老爷二十年前收养的孤儿,也是小人亲自教导出来的,不会……” 不会怎样,忽然想到妻女都和崔安等人沆瀣一气的王福才没有说下去,但心头却还是不愿相信自己教导出来、如同弟子一般的崔振会背主。 “为什么会是他?” 王迎璋盯着背后骤然又绷紧的李忍冬,笑了! “姑太太那边一向是……”王福才再一次顿住。 这一次,他意识到王迎璋并非无的放矢。 “一向由崔振负责传话,负责保护,还是和我娘有关的事情都是他在处理?”“如果是的话……” 王迎璋冷笑连连:“你觉得崔安能不费尽心思将他拉拢了吗?” “可是……可是……”王迎璋说的很有道理,但是…… 王福才脑子里一片混乱:“崔振除了当值就是练功,除了小人和那么两三个一起长大的暗卫,和旁人基本没有来往……” “他成亲了吗?”王迎璋打断王福才。 “成家了!”王福才回答之后便又醒悟过来:“您的意思是……” “是了,他们的亲事多是崔安张罗的,想要拉拢他们,根本就不用崔安亲自出面。” 真是…… 王迎璋真是无言了,她摇摇头,她看着整个身子都绷得紧紧的,显然已经紧张到了极点的李忍冬,淡淡的道:“崔振家的你见过吗?长什么样子可有印象?” “见过,模样不错……” 王福才说不上来了——人是见过,但他一个男性长辈,见过了,知道是什么样子也就够了,可不能紧盯着人看。 “长得和崔三斯像吗?或者说和她像吗?” 王迎璋指着李忍冬:“崔三斯的眼睛鼻子和她如出一辙,崔振家的呢?和她或者崔安可有什么地方长得很像?” 崔函之恍然大悟! 崔三斯的眼睛鼻子确实和李忍冬一模一样。 以前未必没有察觉,但或许是没有多想,也或许是崔安很早就已经有意的淡化这件事情,让他们有种他们就算很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心理。 至于说崔振家的…… “姑娘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 崔函之没见过崔振家的,自然毫无印象,但王福才被王迎璋提醒了之后,脑子里原本模糊的那张脸却清晰起来。 “崔振家的眼睛和她很像,脸型却像足了崔安……姑娘怎么会……” “她抵死不承认还主动提出与我娘对质……” “或者确实清白无辜,或者还有后手。” “清白无辜肯定是不可能的,那么就只剩一个答案……” “那就是让某个很关键的人知道事情败露!” 王迎璋看着李忍冬,冷冷笑着:“我之前说那么多,为的不过是想让你乖乖认罪,哪知道……” “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吧!” 所以,她抵死不认反而…… 李忍冬抬起头,五官扭曲狰狞的朝着王迎璋扑了过来…… 她还没靠近王迎璋就被一个窝心脚踢飞出去。 王福才脚下留了力道,并没有将李忍冬一脚踹死,但也没有留情,这一脚让李忍冬喷出一口心头血,跌落地上。 到了这个时候,李忍冬也知道自己今日必死无疑,她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冷笑:“王福才,你想杀人灭口吗?” 王福才没有说话,崔函之和王迎璋都冷冷的看着李忍冬,没有一个人对她所说的“杀人灭口”露出一丝不解和好奇。 这…… 李忍冬微微一怔,又冷笑:“老爷和姑娘不想知道奴婢为什么会这么说吗?” 王迎璋看着死到临头还想将王福才拖下水,搅浑局面的李忍冬,轻轻摇头:“嬷嬷是想说砚秋秀姑母女也不清白吧!” “唔~嬷嬷可曾想过,你们算计了那么多年,外祖从从不曾发现不妥,为什么今日会翻车了呢?” 李忍冬一怔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她面露凶光,咬牙道:“是她们……” 从踏进厢房开始到现在,李忍冬在王迎璋面前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这是因为王迎璋太厉害,先掌握了先机,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之后又死死的压制着她,掌握着节奏,硬是没给她思考的时间和机会。 但,能与崔安狼狈为奸、三十年来将崔函之父女算计得死死的她怎么可能是善于之辈呢? 她城府极深、心思狠毒、脑子也转得极快,王迎璋稍微一提醒,就明白砚秋母女不但已经被揪了出来,还在她来崔府之前,把她、崔安父子都卖了! “对,是她们!” 王迎璋爽快的点头:“远的近的、知道的猜测的、参与的没参与的……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李忍冬恨得眼睛都红了,“这两个贱人!” 看着她恨到极点的样子,王迎璋微微一笑:“嬷嬷一定恨极了吧!可是……” “嬷嬷可想过,她们为什么会把所有的一切老老实实的交代了呢?这总得有点由头吧!” 必死无疑的结局让李忍冬失去了斗志。 她顺着王迎璋的话往下想,然后情不自禁的皱了紧眉:是啊,她们虽不是主谋,但掺和的事情可也不少,事情败露,她们也讨不了好的! 李忍冬的眼神和表情让王迎璋微微一晒,没有故意拖延,顺着往下胡编乱造:“主要是秀姑不经事,崔安崔三斯毒发身亡,把她给吓到了,外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魂不附体的连声叫冤,说不关她的事,所有的一切都是崔安父子算计的……” “她都这么说了,外祖自然要问问崔安父子算计了些什么……” 王迎璋微微一耸肩:“她把自己知道的,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倒了出来,砚秋自然也就被牵扯进来了。” “砚秋被牵扯进来了,你们的这些年的算计当然也就瞒不住了……” 第27章 气死了 “唔~崔安父子倒是挺护着你的,就连砚秋母女也都只猜测你肯定也牵扯其中,但牵扯有多深却不清楚。” “她们都不清楚,我们也就只能猜测了,正猜测着,你就来了……” “唉~您着什么急呢?” “您要是不那么着急来,我也不会因为您的脸,灵光一闪,发现您和崔三斯居然长得很像;若没有发现你们长得像,也就不会会将您拦下来,而后将您叫来这里诈你呢?” 说着说着,王迎璋不但语气带了几分娇嗔,还故意对李忍冬用了敬称,讽刺的意味越发浓烈起来…… 所以,如果她没来,至少还能有个缓冲的时间。 只要有缓冲的时间,一向深得王福才信任的崔振就有可能发现崔安父子惨死。 只要发现他们父子惨死,他们就能思索对策…… 他们无法与崔家对峙、抗衡,但起码能够在被察觉之前逃离崔家…… 他们想过事情败露的可能,也为这种可能做了准备。 但现在,那些准备都不过是白费功夫。 脑子里一片混沌,被王迎璋牵着鼻子走的李忍冬越想越难受,而后喉头一甜,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 “嬷嬷又沉不住气了!” 王迎璋一脸无奈的摇头,脸上甚至带了几分宠溺娇嗔:“这才哪到哪呢,这就沉不住气了?要知道崔安他们怎么死的,嬷嬷还不得气疯了啊!” “你……”李忍冬阴狠的盯着王迎璋,恨不得吃其肉啖其血! “他们啊,是被我毒死的。” 王迎璋笑盈盈的,李忍冬的眼神不但没有让她害怕反而取悦了她:“用的是我从崔三斯手里拿到的毒药……” 她很开心的说明:“就是我去福安堂,死磨硬泡从他手里要的、准备药死郭秀秀母子养的那只狗的毒药!” 毒药? 是了,她撺掇着崔琳来崔家,不就是因为王迎璋今儿性格大变,胆子超肥的去福安堂胡闹一气吗? 李忍冬的脑子有些钝钝的转动着。 “唉~我也是的,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呢?” “怎么就把毒药放茶水里了呢?” “要是没有毒药,没有发生不小心毒死人的事,又怎么会把秀姑吓得脑子打结,口不择言、什么话都往外说呢?” 王迎璋的语气娇弱造作到了极点,她甚至还她掏出帕子,做作的甩了甩:“最主要的是,我怎么能被奶娘几句话就撺掇的想着去福安堂弄毒药呢?” “要是没有被她撺掇,哪有这么多的事情啊!” 是啊,要是她没有去福安堂胡闹一气,哪会…… 都是林氏那贱\/人…… 不对,林氏是…… 李忍冬猛地瞪大了眼睛。 “嬷嬷怎么这副表情啊?” “嬷嬷可是忽然想到,授意林氏撺掇我胡闹的……” 王迎璋恶意满满的看着似乎想到了什么的李忍冬,故意顿了顿才一字一顿的道:“是、您、自、己?” “我……” 李忍冬本能的回了一声,但话才出口便生生咽下,甚至因此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我知道嬷嬷不是故意的!” 王迎璋幽幽的叹息一声:“您只是习惯这样做而已!” “习惯了撺掇我娘与外祖生分,习惯了在我娘耳边说我如何不好,习惯了授意林氏撺掇我胡闹……” “而这一切,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见不得我们祖孙三个和睦,见不得我们祖孙三个有安稳日子!” “您但凡对外祖、对我娘、对我稍微存了一份善意,或许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忍冬嘶了两声。 生平第一次,她心头升起一丝悔意。 悔不该记恨崔琳当年钟情旁人,没有顺他们的心嫁给崔三斯,没让他们顺利的将崔函之所有的产业轻松算计到手,一直孜孜不倦的算计谋害崔琳祖孙三人…… “现在,男人死了,儿子死了,自己活不长了,女儿女婿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了……” 王迎璋叹息一声:“您心满意足了吧?” “我……噗~” 大受刺激的李忍冬又喷出一口血,脸色也迅速的灰败下去。 显然,如王迎璋所言,她活不长了! “呀~嬷嬷怎么又吐血了呀!” 王迎璋惊呼起来:“您再这样下去,还不得吐血而亡啊!” “你……你……”李忍冬指着王迎璋。 “我怎了么啊?”王迎璋一脸无辜的看着忍冬,故作疑惑:“嬷嬷这姿势好生眼熟……” “呀,我想起来了,崔三斯和崔安毒发身亡的时候就这姿势,就是这么指着我一命呜呼的……” “看来,我刚才说的还真没错,你们还真是整整齐齐的!” 王迎璋的话让李忍冬心情激荡,又一口血涌上来,她死死的咬着嘴,但血仍旧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对了,我刚刚说的都是假话,都是说来气你的!” 王迎璋收住了脸上的笑,身体前倾,与李忍冬四目相对:“我只是想看看,如果嬷嬷以为落到如今境地是因为嬷嬷心思歹毒、不放过任何机会算计我娘而造成的,会不会被气死而已……” “现在,我知道了!” 你…… 李忍冬手指颤巍巍的指着王迎璋,眼睛猛地瞪圆,一口气上不来,死了! “这就气死了啊!” 王迎璋冷笑一声,收回前倾的身体,放松,靠在椅背上,一脸无趣的摇头:“就这么就气死了,真没用!” 不是李忍冬没用,是你太厉害了好不好! 崔函之和王福才被王迎璋的操作吓得瑟瑟发抖,颇有默契的对视一眼,动作也都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一副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 “外祖……” “到~” 被王迎璋点了名的崔函之中气十足的应声,王迎璋一愣,随即“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外祖这是被我吓到了吧!” 王迎璋懒洋洋的看着崔函之,毫无歉意的道:“如果是……” “那么,抱歉!” 崔函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觉得自己没出息的同时,心里却越发热切起来。 他眼睛锃亮的看着王迎璋,虚心的问道:“璋儿,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借崔振夫妻顺藤摸瓜,把崔安收买的那些人一网打尽吗?” 第28章 只认你 “您还问我?” 王迎璋还真没料到崔函之居然还会问自己的意见,她还以为崔函之会被自己方才的表现吓得对自己退避不及呢! “是啊!”崔函之点头,一脸的理所当然:“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崔家的一切以后都是你的……” “我觉得我说错了,我应该说从现在起,这一切都是你的。” “你……”王迎璋深吸一口气,吐出:“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可被我吓得不轻!” “是啊!”崔函之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你太厉害了!真的太厉害了!” “我确实很厉害!”王迎璋冷静的看着崔函之:“心思敏捷、手段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外祖,你面前的这个不仅是十岁的王迎璋,更是王沄……知道是哪个‘沄’吗?” “‘水沄沄而涌涛’的‘沄’!” “这名是我自己改的!就在被王家人找到、见了王贵才父子,决定回琅琊王家的前一天。” “之所以选这个名,不是因为这一代王家姑娘的名从水,而是因为我回去是为了兴风作浪……” 崔函之眼眶微红:“是想回去为我报仇吧!” 王迎璋微微一怔,从没有人这么说过,就连前世,王贵才父子也都只觉得她回琅琊是看中琅琊王家能够庇护她…… 毕竟,那时天下还乱着呢! 忽略心头涌起的异样,她继续说道:“方才李忍冬被我算计成什么样子您是亲眼所见的。” “许在您看来,已经很厉害了,但对我来说却只是牛刀小试而已!” “我之前说过,我回王家之后,帮着王衍之扳倒王奕之,还亲手将安息灌给他……” “他用安息害我,你用安息送他上路……这是一报还一报!” 崔函之看着王迎璋,真挚的道:“璋儿,谢谢你为蠢死的我报仇!” “你……” 王迎璋咬唇,闭眼,好一会才睁开,盯着他,道:“王奕之死后不到半年,崔老夫人过世,她是犯病死的,就死在我面前。” “当时,如果我动动手,将大夫为她专门研制的药丸让她服下,她可以不死,至少不会在那个时候,那么痛苦的死。” “但是我没有,我就那么端着茶,一边悠闲的抿着茶水,一边看着她发病,痛苦地死去……” “那是您亲娘!” 崔函之冷静的看着王迎璋,反问:“如果她没有任由我被王奕之算计,你会看着她发病而亡却什么都不做吗?” 当然不会!但身为人子,这个时候不该斥骂自己一顿吗? 王迎璋再次意外! “璋儿,是我不好!”崔函之满心愧疚的看着王迎璋:“是我无能,不但没有将你娘和你保护好,还让你们受尽委屈磨难……” “是我不是!” 崔函之的自说自话让王迎璋喉咙发涩,她不耐烦的冷哼一声:“你就不怕我吗?不怕我会把那些手段加诸在你身上吗?不怕……” “不怕!”崔函之冷静到了极点:“就冲着你死而复生第一件事是除崔安,我就不会怕。” “你这么做或许有很多原因,但最重要的肯定是担心我的安危,想为我除去身边最大的隐患,为此不惜以身犯险,不惜将死而复生的秘密说出来……” “璋儿,我这人蠢,眼光不好,但你想护着我的心思……我看得清清楚楚!” 王迎璋喉咙发涩,眼眶发酸,但只是抿着嘴,没有说话。 “你说你手段毒辣、不择手段……” 崔函之微微顿了顿,吐出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酸楚压下:“如果不是环境所逼,你又怎么可能……” “是我无能,轻信小人,让自己不得善终也就罢了,还连累你和你娘……你一定吃了很多苦!” 王迎璋垂眸,也就沉默了那么一小会,便抬眼:“您刚才不是问我下一步吗?” “很简单,先把崔振两口子拿下,再将崔安崔三斯背主的行径有选择的宣告、让人知晓。最后,把与他们牵着较深的管事撤了。” 王迎璋想岔开话题的意图很明显,崔函之心里叹息一声,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但马上却又愣住:“就这样?” 王迎璋看着一脸意外的崔函之:“这就够了!崔安再怎么厉害、再怎么善于经营、善于拉拢人心也就是个奴才。” 王迎璋的语气很淡,前世的她经历过崔函之想象不到的磨难,但也达到了崔函之想象不到的高度,如何收拢人心,如何打理产业,对她来说如吃饭饮水一般简单。 “他若活着,利用这些年拉拢的人、经营的关系,加上王奕之才支持,倒也有与您抗衡的可能,但他不是死了吗?” “这当主子的没了尚且会树倒猢狲散,一个奴才……他没了,那些因为他而集聚起来的人自然也就散了,翻不起浪来的。” 树倒猢狲散……这也是在说他吧! 崔函之老脸一红,看向王福才,王福才会意,没说话,径直去了。 “王福才的忠心毋庸置疑,但他年纪也不小了,你把所有的事情接手过去之后,我会让他退下来……” 崔函之看着王迎璋:“砚秋不能留,但秀姑……” “王福才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可以的话,留她一命吧!” 王迎璋颇为无力,不是因为崔函之到如今还想给秀姑生路,而是他话里透露的意思。 她真不明白崔函之为什么就认定了自己,他刚才被吓成那样子了,怎么还…… 她吐出一口气,道:“外祖,您为什么就这么死心眼呢?与我相比,弟弟更……” “什么弟弟?你这么出色的不选,却指望一个还没投胎的小鬼……” 崔函之嗤了一声:“我没那么蠢!” “但是……” 崔函之打断王迎璋:“当然,你的担心也不无道理,你不想相信我能坚持一辈子不改变,一直坚定的站在你这一边,我也不相信” “毕竟,人总是会变的,但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说到这里,崔函之顿了顿,“他既然还没来得及投胎,那就让他投胎到别人肚子好了!” 这……崔函之的语气很淡,但内容却让王迎璋再次愣住。 崔函之郑重的看着王迎璋,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只要保证你是唯一的选择,那么就能保证我会一直认定你。 “那我娘呢?” 王迎璋回过神来,死盯着崔函之:“您可知道我娘这些年求神拜佛、求医问药、费尽心思想要生个儿子是为了什么?” “为了王家?” “为了王玉伟?” “不,是为了您!” 崔函之愣住,崔琳这些年流产数次的事情他并不知道,但崔琳一门心思想要生个儿子的事情崔安却不曾瞒他,但不是说…… 是他障了!崔安的话怎么能信呢? “我娘说,在她答应听您的安排嫁给王玉伟之前,您承诺过,说只要她能一个为崔家传承香火的儿子,您就不会再勉强她做任何事。” 第29章 编个说辞 “这么多年来,她为了生儿子都已经疯魔了。” 王迎璋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重生后她也就方才见过崔琳,只接受了她一连串的责骂,交流近乎无,但崔琳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她依旧很清楚。 毕竟,前世她最艰难的那些日子是依靠回忆才熬过来的。 那些曾经不多的、说幸福勉强、但至少没那么多算计的简单日子,是她一生最安逸快乐的时光。 “为了这个,她经受了您无法想象的痛苦,经历了您无法想象的艰辛!” “明知道不久后的将来,她能生出一个聪慧可爱的男丁,却为了……” 王迎璋摇头,她不是心软之人,但也不是对什么人都能狠得下心来的,更别说那个人还是崔琳。 崔函之皱着眉,将王迎璋之前那些真真假假、真假难辨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最后,他看着王迎璋:“如果她知道我从来不曾想过让她嫁给王玉伟,不曾想过让她为了崔家生儿子呢?” 王迎璋皱眉:“我不知道她会怎样!我娘从记事到现在,一直困守在小小的宁州城,头顶上只有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天,一生所想的也就那么几件事。” “我不确定她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人算计操纵的时候,她会怎样!” 王迎璋真猜不到崔琳会怎么想,像崔琳这种从生下来就被限定在一个小小的圈子里、接触到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算计的,两世为人的王迎璋也只知道她而已。 她不敢确定崔琳知道真相后会怎样? 或者从此无事一身轻、没有了束缚、从这件事情之中解脱,开始为自己而活。 或者因此失去了活着的目标、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没有了活着的欲\/望、产生轻生的念头…… 这都是有可能的。 “没必要让她知道所有的一切,她只需要知道嫁给王玉伟并非我的意思,知道我从未想过她非得生个儿子才能给我一个交代就够了!” 崔函之一边思索着,一边说道:“当然,最主要的是让她知道,对我来说,她生十个八个外孙也比不上一个你。” “您的意思是……”王迎璋皱眉:“让我过继?” 崔函之反倒愣住,他一脸讶然:“过继?” “不是吗?” 王迎璋反问一声,越想越觉得过继是个好主意。 最后,干脆的道:“就这样,您若想将崔家的一切交给我,那么就干脆将我过继过来,让我与王玉伟断了父女关系。” “若是不然,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安心的等上两年,等我娘生下弟弟……或许不用等那么久,没了李忍冬从中作祟,她好生调理,说不得今年就能添丁。” “说了将崔家交给你,那么崔家就是你的。” 事情好不容易才有了余地,崔函之怎么可能放过,只是…… 他皱起眉头:“过继该怎么操作呢?差着辈,不能把你过继到我名下啊!” “过继到舅舅名下就是!” 崔函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哪来的舅舅啊!” “编一个出来呗!” 王迎璋简单轻松,张口就来:“娘的双胞胎哥哥,出生之后都没有来得及睁开眼就没了,为此您十分伤心,几十年都不忍提起……” 崔函之瞠目结舌的看着王迎璋神色自若、一点都不打磕巴的胡说八道,心里升起一个念头—— 难怪自己有那么多的底牌,还被崔安这个吃里扒外的背主奴才联合王奕之算计死,而她却能逼死王奕之,这就是差距啊…… “死……死了?” 崔琳愕然的看着崔函之,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从崔函之嘴里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她是一大早被崔函之让人请回崔家的。 原以为崔函之叫她回崔家是想与她说王迎璋的事,哪知道崔函之一上来就说了李忍冬的死讯。 让她感到陌生的是,比起噩耗带来的伤感,她心头更多的却是轻松和不该有的欢喜。 将那种欢喜强自压下,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悲伤一些,崔琳才轻声问:“怎么会……嬷嬷平日很注重身体,怎么会突然就去了呢?” “她是被我让人处置的。” 崔函之并没有错过崔琳那如释重负的表情,他心里喟叹一声。 不用问,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崔安李忍冬等人让她吃了不少苦,不少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苦。 迎着崔琳诧异的目光,他将昨天与王迎璋讨论之后的说辞说了出来:“你知道昨儿秀姑她娘将她拦下来是为了什么吗?” “是与她商议秀姑有孕的事情。” “秀姑有孕?” 崔琳一怔,秀姑与她前后几天出生,从小一起长大,虽然身份悬殊,却也曾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只是,就如很多经不起时间考验的感情一样,这份友情先是在两人前后出嫁、来往不方便之后渐渐淡去,又在秀姑成为崔函之的妾室之后多了些别的东西…… 她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见到秀姑是什么时候了。 一年前?两年前?还是更久之前? 崔琳勉强笑笑:“恭喜父亲!” “恭喜我被人带了绿帽子吗?” 崔函之没好气的回了一声,迎着崔琳愕然的眼神,直接道:“我记得当年我说过,纳秀姑进府只是权宜之计,等张家那边不闹腾、秀姑自己也想开了之后,会重新安排她嫁人。” “她与你一般大,又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可能真的纳她为妾?” “这些年容她在崔家内宅,只是看在她爹忠心耿耿的份上,给她一个栖身之所,我和她什么都没有!” “这一点,王福才可以作证!” 崔函之这么一说,崔琳就想起了多年前的事情。 当时她是信的,但一两年之后,秀姑依旧呆在崔府后院,她便把崔函之的那些话丢到脑后了。 她张了张嘴,想问秀姑怀的是哪来的野\/种。 但张了张嘴,却又觉得自己没资格问这个,便又闭上了嘴。 “是崔三斯!”崔函之直接道:“他们两人暗通曲款多年,我经常不在家,又有崔安纵容掩饰,一直没察觉。” “这次,若非秀姑有孕,秀姑她娘和李忍冬商量如何掩饰,结果被人撞破的话,我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秀姑与崔三斯私通、崔安纵容掩饰、有孕之后却和李嬷嬷商议…… 巨大的信息量让崔琳一阵眩晕,好一会,才轻声道:“为什么要和嬷嬷商量?” “因为崔三斯是她和崔安所生!” 崔函之吐出一口气,将王迎璋推断的、崔安和李忍冬之间的那些一一说了出来。 他其实不能肯定,王迎璋推断的那些有多少与事实相符,又有多少不符,但那不重要了,现在重要的是给崔琳一个说辞。 最后,他叹息道:“是为父的错,以为他们是忠心的,便将你交给他们,结果不但耽误了你的教养,还让他们算计了你的婚事……” “好在当年你没看上崔三斯,否则你和崔三斯成亲并有了孩子,他们必然会先毒杀为父,再算计你,顺理成章的将崔家所有的产业收到囊中,而我们父女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第30章 和离便是 这…… 崔函之所说的一切推翻了崔琳一直以来的认知。 从小到大,她一直以为父亲厌恶她,不愿意见她,不想与她多说哪怕一句话,不愿与她同处一室…… 而现在,崔函之却说他想亲近她,是她不想。 她一直以为崔函之不喜欢她学琴棋书画,只想让她学女红中馈。 所以那些碍于旁人说道、请来教她琴棋书画的先生才会那般的严苛,说是教她琴棋书画,却总是粗略的教一下,都不问她有没有学会什么,就说她是朽木,而后离开…… 而现在,他却说是李嬷嬷等人说她不愿学,抗拒不已,他才随了她。 她一直以为王玉伟是崔函之看中的,为了逼她乖乖嫁人,不但无视她难得硬气的绝食抗命,还用那人的身家性命威胁…… 而现在,崔函之却说他一直以为她绝食是为了要嫁王玉伟,而他最后无奈妥协。 这一切的一切,给崔琳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让她脸色越来越白,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琳儿?” 看着脸色苍白、坐在那儿颤抖着嘴唇,半天都没说出半个字的女儿,崔函之又是怜惜又是愧疚的叫了一声。 “我……我……” 崔琳颤抖着吐出两个字,然后也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太糟,她闭上嘴,用尽浑身气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一会,她才语气虚弱的问道:“现在知道这些……晚了!” “不晚!”崔函之心疼的看着女儿,温声道:“为父也知道,你这些年受了太多的苦,但只要人还在,那么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吗? 都这样了,还来得及吗? 崔琳眼神之中带着茫然,崔函之深深叹息,温声道:“琳儿,我只知道他们这些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编了很多误导你的谎言,让我们父女日渐疏远……” “你能与我说说他们与你说了些什么吗?” 崔琳点点头,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将崔安李忍冬这些年来与她说的那些讲述出来。 她想到什么说什么,东拼西凑,毫无条理,但依旧听得崔函之睚眦欲裂,只恨崔安三人死得太轻松。 在崔安等人编造的故事中,他是琅琊王家的子弟王函之,因犯错被逐出王家,在最艰难的时候,与崔琳之母崔绮罗相遇相爱并结为夫妻。 婚后两人感情极好,是一对神仙眷侣,过得幸福而又逍遥。 两人成亲没多久,崔绮罗就怀孕了,怀的是双胎。 不到九个月,崔绮罗就发动,疼了两天两夜,好不容易才生下了又胖又壮哭起来中气十足、像个狼崽子一般的崔琳和被抢了太多养分、又瘦又小又虚弱,连哭声都像小猫崽一般儿子。 先天不足,就算精心照顾,男孩也没有熬到洗三。 儿子的夭折让难产之后一直不见好的崔绮罗大受刺激,跟着去了…… 妻子没了,儿子没了,王函之的心也跟着死了,对崔琳这个害得他没了爱妻和儿子的女儿,又爱又恨,爱是因为她是他爱的人所生,恨是因为她害死了他的爱妻爱子。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愿意锦衣玉食的养着崔琳,却不愿意看见她,不想与她多说哪怕一句话,不愿与她同处一室…… 因为见到她,就会让他想起惨死的爱妻爱子。 崔绮罗死后,王函之时常因为睹物思人而病倒,在崔安等人的劝慰下,他做了决定——离开充满美好回忆的地方迁居宁州,冠妻子之姓,重新开始。 就这样,他带着女儿来到了宁州,成了崔函之。 被逐出王家、爱妻难产身亡、爱子夭折是崔函之最大的心病。 选择将崔琳嫁给王玉伟是想让她能生下一个姓王的男丁,而后不改姓的过继到爱子名下,既能让孙辈恢复王姓,也能有人继承爱子的香火。 “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 崔函之忍不住破口大骂,但看着垂泪不已的崔琳,忽然明白了王迎璋为什么要让他与她开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了。 他叹息一声,满心不是滋味,轻声:“你被他们骗了!” 到这会,崔琳不但知道自己被骗,还知道自己被骗的很惨很惨,她直勾勾的看着崔函之:“那么,真相呢?” “真相没那么复杂!”崔函之苦笑一声:“你娘是你祖母身边的丫鬟,阴差阳错之下,与我有了肌肤之亲,我便纳她为妾。” “她身怀六甲的时候,被人利用,给我下了绝嗣药。” “你祖母暴怒,在她分娩的时候纵容嫉妒她的人下黑手,结果你娘难产身亡……” “你弟弟被连累,夭折了!” 微微顿了顿,崔函之顺着崔安等人编造的谎言,将他和王迎璋编造出来的儿子从崔琳的哥哥变成了弟弟。 “所以,他们不是我害死的?” “当然不是!”崔函之肯定的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极有可能是李忍冬下的毒手……她是我的大丫鬟,害死了你娘,她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因为你娘和你弟弟的死,我和你祖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一怒之下,我便带着你离开琅琊,来了宁州。我憋着一口气,想要做出一番让你祖父祖母刮目相看的事业来,又不想让人因为我出身琅琊王家处处照顾,最后……你祖母出身河间崔家。” “初来乍到,我身边又只有那么几个得力的人,想着崔安和李忍冬是打小就在我身边侍候、又不远千里跟着我来宁州的,绝对信得过,就把你交给他们,哪知道……是为父错了!” 一句错了,就毁了她一生!崔琳苦笑,但是看着满脸愧疚心疼的崔函之,她却说不出任何责怪的话——崔函之有错,她何尝没有? 这么多年,她但凡有那么一次大着胆子、冲破李忍冬等人设置的、看得见看不见的层层障碍,冲到父亲面前多问几个为什么,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崔函之满心怜惜,安慰道:“好在,我们虽然被这群贪婪背主的奴才算计,但人还是好好的……只要人在,一切就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崔琳含着眼泪看着崔函之:“我都已经嫁了人,都已经……” 崔函之一点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嫁了人又如何?所嫁非人和离便是!” 第31章 露话音 和离? 崔琳一怔,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这么轻易地被崔函之说出口,她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崔函之,迟疑道:“那不得让人指指点点……” “谁敢!”崔函之冷笑一声,看着崔琳的表情,又忍不住缓和了几分,轻声道:“琳儿,你记住,就算为父怒而改姓,但你依旧是琅琊王家的姑娘,是上了族谱的……” “王家姑娘素来金贵!” “我有个嫡亲的姑母,成亲后过得不如意,毫不犹豫的收拾了嫁妆和离返家,两年后再嫁,嫁给了当今的皇叔。” 和离再嫁还嫁进了皇室? 崔琳瞪大了眼睛,她知道琅琊王家不简单,是庞然大物,但王家姑娘能这般,还是想象不到的。 “这不足为奇,在王家最最鼎盛的时候,王家姑娘只嫁最顶尖的世家嫡子,旁的……就算是皇子,也未必能入得了她们的眼。” 崔函之说到这里,也是满怀感慨,曾经的王家是真的很了不起。 “王与马共天下”可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就连如今如日中天的谢家与之相比,也都远远不及,但现在…… 说句江河日下也不为过。 “王家现在确实大不如从前,但护着你、让你可以任性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是可以的!” 崔函之认真的看着崔琳:“当然,如果只在宁州这地界上,都不需要依靠王家,为父也能做到。” “我……我……” 崔琳心动了,但很快,便又冷静下来:“如果我和离了,璋儿怎么办?” 还能想到女儿,不错! 崔函之暗中大松一口气,故意皱了皱眉头,在崔琳沉不住气,想要再问的时候开口道:“我知道你舍不得璋儿,我也一样,但她终究是王玉伟的女儿……” 崔琳垂眸:“如果她不是王玉伟的女儿了呢?” 崔函之精神一振,眼神紧张,语气却满是不解:“什么意思?” “过继,把璋儿过继到弟弟名下。” 崔琳抬眼,看着皱着眉,满脸不赞同,眼神却格外闪亮的父亲:“这么一来,璋儿能够脱离王玉伟那一家子,弟弟也能有个将来给他上香的女儿……” “父亲,您觉得怎么样?” 二十多年来,在崔安等人的作祟下形成的隔阂不可能因为一席话而消失,但崔函之放软了态度,崔琳也尽可能的不让那种深入骨髓的畏惧支配,父女俩相处的居然还不错。 加上觉得气氛差不多了,加入进来的王迎璋,祖孙三代相处的更是融洽。 难得的,崔琳在崔府一呆就是一天,直到用过晚膳,才依依不舍的与父亲女儿告别,满心不乐意的回到王家。 才进二门,一身不痛快的郭氏就夹着怒气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无奈的郭秀秀紧跟其后。 崔琳微微皱了皱眉,看着气势汹汹,明显是来找麻烦的郭氏,在心里暗念了几句“大局为重”之后,和寻常一样和气笑笑:“婆母,您这是……” 郭氏眼中闪着凶狠,一脸不悦,直截了当的道:“璋儿呢?她今天怎么又没跟你一起回来?” 崔琳笑笑:“父亲说想多留她几日……” “留?”郭氏冷笑:“亲家公这是什么意思?多留几日是几日,总得有个准话吧!” “父亲心疼孩子,说与其让她回来却被吵得连个安稳觉都没法睡的话,不如让她在他那儿呆着……” 崔琳故意顿了顿,看向郭秀秀,没有意外的从她眼中看到了惊喜,显然她面上的无奈担心都是装出来的。 她心里冷哼,说出了郭秀秀想要听到的话:“什么时候能让璋儿不受影响,他什么时候把璋儿送回来!” 崔琳话里透露的意思让郭氏暴跳起来,在她开口之前郭秀秀一脸受伤的低语:“是我和阿松的错,如果不是我们……” “姑母,我这就回去收拾,明儿一早就腾地方……” “我们走了,家里就清净了,侄女儿也就肯回来了!” 郭秀秀的挑拨很浅显,谁都能听得出来,但郭氏依旧怒道:“收什么收,这儿是王家,轮不到旁人来当家做主!” 然后,又转向崔琳,质问:“亲家公这是什么意思?” “是想干涉我们王家的家务事,想用这个拿捏人吗?” “我告诉你,他打错主意了!” 有了崔函之那些话打底,面对撒泼的郭氏崔琳也有了底气。 她不亢不卑的看着郭氏:“父亲只是心疼外孙女,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最好没有别的意思!” 郭氏冷笑连连:“既然亲家公想留人,那就留吧!最好能留一辈子!” 崔琳皱眉:“既然婆母这么说了,那儿媳就派人转告父亲……” “相信父亲听了这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崔琳的话让郭氏姑侄齐齐一愣,感觉不妙的二人对视一眼。 郭氏沉不住气的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父亲今日与我提了一句,说想把璋儿过继过去……” “过继?”郭氏先是一怔,紧接着就尖叫起来:“不可能的事,我绝不同意。” “我也觉得婆母和夫君不会同意!” 崔琳平静的看着表情夸张的郭氏。 得了崔函之坦言相告,知道一切都只是阴谋算计,她并不奇怪郭氏为什么不问能将王迎璋过继到谁的名下,她冷静的看着情绪激动的郭氏,平静的道:“所以,我回绝了!” “你怎么能……” 郭氏跳了起来,比方才还要愤怒:“你怎么能回绝,你知不知道……” “姑母~姑母~” 郭秀秀忙不迭的拉住郭氏,将她到嘴边的话打断。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就只是讪讪地笑着。 被郭秀秀打断的郭氏安静下来,她也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说了自打嘴巴的话。 她冷哼一声,转移话题道:“璋儿不愿回来,李嬷嬷呢?她怎么也不见影子?” “她啊~” 崔琳微微垂眸,用崔函之教她的话敷衍道:“老家那边来了信,李嬷嬷唯一的兄长病故……” “刚好,安叔奉父亲之命回乡办事,就给了恩典,让她一道回去了!” 说着这,崔琳又往一旁让了让,露出身后的人:“这是陆嬷嬷,李嬷嬷回来之前,她暂顶李嬷嬷的差事。” 第32章 下饵 “奴婢见过亲家老太太!” 被崔琳点了名的陆嬷嬷上前行礼。 见过礼之后,陆嬷嬷便退到一旁,一句多话都没有,但通身的气派却生生压了郭氏一头。 郭氏脸色难看的看着以前从来不曾见过的陆嬷嬷,没有掩饰心里不喜:“李嬷嬷离开几天,就让人顶她的差事,崔家这事做的也该没人情味了吧!” 难得的,当着崔琳总是说李嬷嬷不好的郭氏维护起了李忍冬。 而她还真就是真心实意的为李嬷嬷抱不平。 比起眼神坚毅、不言苟笑、眉宇间透着威严、看起来不那么好打交道的陆嬷嬷,郭氏当然更喜欢认识了十多年,未语先笑、和和气气的李嬷嬷。 崔琳脸色微微一沉,盯着满脸不满的郭氏,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不解:“平日婆母总是说嬷嬷这不好那不行,一个月总要把嬷嬷叫去训斥几次,现在却为嬷嬷说话……这可一点都不像婆母啊!” 崔琳的话让郭氏的脸色不自在起来。 李嬷嬷跟着崔琳嫁过来十年有余,面上对郭氏恭敬有余亲近不足,但私底下与郭氏相处得却不错。 所谓的叫过去训斥,不过是叫她过去喝喝茶、说说闲话、消磨时间的幌子罢了! 李嬷嬷人前不爱说话,但私下却是个话多的,心情好的时候,没少向她透露崔家和崔琳的某些事情。 她这些年能够将崔琳这个出身更好,娘家更有钱的儿媳妇拿捏得死死的,李嬷嬷真的出力不少。 唔…… 在郭氏眼中,李嬷嬷就是个看着有点精明厉害,实际上却很糊涂、为了点蝇头小利、什么都敢说的蠢货。 郭氏有的时候都不理解,不明白那么一个蠢货居然能在崔琳身边那么多年。 当然,她不知道的是她自己才是个蠢的。 被人利用、给人当刀子的那个人一直都是她。 “表嫂这话说的!” “姑母一向刀子嘴豆腐心,也就爱嘴上挑剔几句而已!” 郭秀秀笑着上前打圆场:“表嫂,李嬷嬷这一去,得多久才能回来啊!” 崔琳眼底闪过厌烦,脸上的神情却肉眼可见的缓和了。 嫁进王家十年余,崔琳最厌恶的就是爱在她面前摆婆婆架子,想方设法压她一头的郭氏。 若不是李忍冬一直压着、一直念叨不能让人笑话崔家姑娘没教养、让人非议崔函之不会养女儿的话,对王玉伟毫无感情可言,也谈不上爱屋及乌的她早就和郭氏翻了脸。 但对嘴巴甜、会说话、在她面前有几分伏低做小味道的郭秀秀,她却没那么厌恶…… 她之前愿意采纳李嬷嬷的建议,将郭秀秀母子接过来陪郭氏,是厌烦了郭氏整天装模作样的哭诉,也是因为对郭秀秀印象还不错。 哪知道这也是个口蜜腹剑的! 不过,现下倒是需要她的。 崔琳想着回来的路上,陆嬷嬷教她的那些,回道:“这个不好说,得看安叔。” “安叔事情办得顺,一个半月也就回来了,要是不顺……三五个月也是有可能的。” 一个半月甚至三五个月? 郭氏一怔之后,眉毛都竖了起来:“怎么这么……” 郭秀秀使劲的将郭氏的袖子扯了又扯,才让郭氏回过神,把话打住。 郭秀秀不好意思的向崔琳笑笑,才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小声”劝说郭氏:“姑母,李嬷嬷是表嫂身边一刻都少不了的人,没她侍候,表嫂还不知道有多不舒服呢,您就别多说了!” 郭氏脸色缓了缓,没再说话。 简单的一句话就安抚好了郭氏。 郭秀秀转向崔琳,又是关心又是好奇的问:“安管家去办什么大事,要去这么久啊?” “不是说伯父和老家那边都不怎么……” “咳咳,看我,瞎说什么呢?” 崔琳的脸色微微一僵,眼神散乱,勉强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只是好久不曾联系,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就让崔管家带着礼物回去一趟……” “我有些累了!” 不对! 肯定有问题! 郭秀秀比郭氏厉害得多,立刻就察觉到崔琳在隐瞒什么。 她轻轻地拉了郭氏一把,示意她不要说话。 而后,郭秀秀才一脸愧疚的开口:“这件事情说起来还是我和阿松惹来的……” “表嫂,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和阿松给你添麻烦,但都这样了,我们也不好意思腆着脸继续赖着。” “我回去就收拾,明儿天一亮就回乡下。” “等我们走了,你就去把璋儿接回来……” 崔琳微微迟疑了一下,干脆的点头:“表妹都这么说了,我就不留你了……” “说了要留你们多住些日子,却只住得几天……” “我一会让人给表妹准备点东西,表妹别客气!” 这么干脆? 绝对有问题! 郭秀秀眼神一凝,郭氏却眉毛一竖,忍不住又要发作—— 但她却晚了一步,原本安静的听着她们说话的陆嬷嬷轻咳两声,提醒道:“姑太太,老爷说了,让姑娘留府里多陪他几日……” “既然如此,就让郭家表姑太太留下来,多陪陪亲家老太太吧!”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崔琳冷叱一声,显露出少见的强硬之色:“璋儿是我女儿,要不要让她留那边,留多久只有我说了算!” 陆嬷嬷低头,恭敬的应诺:“是,奴婢明白!” 这…… 郭氏姑侄自以为隐秘的交换了一个眼色,郭氏装模作样的轻咳两声:“你不是说累了吗?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该说的已经说了,该给的暗示也给了,现在就等鱼儿上钩…… 崔琳也没有了将时间浪费在两人身上的心思,点点头,抬脚就往里走,一直跟着她的陆嬷嬷连忙跟上。 “姑姑,我觉得表嫂今日有些不一样啊!” 郭秀秀凑在郭氏耳边,道:“可得好好的打听打听,她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还用你提醒?” 郭氏给了她一个白眼,想了想:“我去找玉哥儿,他肯定知道该怎么做!” 第33章 敲诈 “崔侍卫看起来脸色不佳,可是……” 王玉伟一边笑着为为崔振倒茶,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神。 回到家,听郭氏说了崔琳的一场之后,王玉伟一刻都不敢耽搁,立马像以前一样,联系上了崔振,请他过来一叙。 而后,也就有了王家书房里的这一幕。 崔振平素都没有耐心与他短话长说,如今更是没那个闲情逸致,半点不客气的道:“姑爷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呵呵~” 碰钉子已经习以为常的王玉伟打了个呵呵,心里暗骂一声,但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直接道:“太太今儿回来提及过继……崔侍卫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振斜着眼睛看着王玉伟,没说话。 王玉伟心里又骂了一句,颇有些不舍的将准备好的银票取出,推到崔振面前。 崔振看了一眼面额,没有收,但也没有继续沉默:“昨儿姑太太离开之后,老爷感到不适,叫了大夫。” “诊断结果不得而知,但当天晚上,老爷将安管家等人叫去议事,今日姑太太过去的时候,便提出了过继一事。” 忽感不适、与几个得力的管事商议之后提出过继…… 王玉伟眼睛一亮,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崔函之病入膏肓,在考虑身后事。 他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还有吗?” 崔振皮笑肉不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银票,没有说话。 王玉伟心里又骂两句,肉疼的又掏出一张银票,放了上去。 “姑太太没有直接答应,说她身体已经调养得差不多了,今年一定会为老爷添个外孙。老爷犹豫了一会,又叫了大夫 ……” “叫大夫做什么?” 王玉伟目光灼灼的看着崔振,他敢肯定,这便是崔琳没答应将女儿过继的主要原因。 “我只是个侍卫,哪知道请大夫做什么啊!” 崔振勉强的挑了一下嘴角,还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不过我大夫还没走老爷就大发雷霆,将前儿留下来没走的李嬷嬷打了一顿板子……” “如果不是安管家顾念这么多年一起当差的情分,让人留了力道,李嬷嬷说不得会被这一顿板子直接打杀了。” 王玉伟脸上的表情变幻着,好一会,才试探问道:“那李嬷嬷现在……” “安管家传了话,让内子将人接了回去。” 崔振眼中闪过一丝王玉伟没有察觉的情绪,道:“内子给她请了大夫,上了药,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那……” 王玉伟心虚到了极点,道:“李嬷嬷可说了什么?可有什么话要崔侍卫带给我?” 王玉伟怎么可能不心虚呢? 他敢肯定,李嬷嬷这顿险些要了命的板子,绝对与崔琳这些年一再有孕却又一再流产的事情有关…… 为了瞒住崔函之,不让他知道这件事情,他可没少给李嬷嬷好处。 而李嬷嬷得了好处,也没少帮着他们打掩护。 崔振眼底闪过一丝悲哀,为自己也为眼前被人早早的猜到了心思的王玉伟。 他越发的小心,斜了王玉伟一眼,反问道:“姑爷觉得李嬷嬷应该给您带什么话呢?” 王玉伟干笑两声,犹豫了一下,忍着肉疼一次性掏出两张银票加上,呵呵笑着:“李嬷嬷至少能说说她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吧!譬如说太太这些年流产纯属意外还是因为生璋儿留了病根……” 王玉伟这话说的很小心,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崔琳这些年一再流产,不是意外更不是大夫说的、她生王迎璋的时候伤了身子、留了病根。 那番说辞是他们买通大夫,说来骗崔琳的。 真正的原因是郭氏暗下毒手,而郭氏之所以一再毒害崔琳、导致她一再流产是他们父子纵容甚至暗示的。 是的,无论是死前念叨着没见到孙子、死不瞑目的王泉还是他都没想过让崔琳给他生嫡子。 不是他不想要,这世上就没有不想要嫡子的男人。 和崔琳刚成亲的时候,他也很期待崔琳给他生一个嫡子,一个遗传了他们夫妻的好相貌、能让他们夫妻感情更好、能让他和崔家的联系更紧密的儿子。 就算婚前有诺在先,这个儿子最迟三岁就要过继到崔家也一样令人期待。 可惜的是,崔琳肚子不争气,生下的是女儿,是这种失落才让他给女儿取了一个类似“招弟”的名字——迎璋。 但很快,就在女儿洗三的时候,他知道了一个消息,一个让他庆幸崔琳没有一举得男的消息—— 崔琳另有所爱,一旦生下儿子,完成了使命,她就会与他和离。 这对王玉伟来说才是噩耗。 一旦和离,因为崔琳才过上的衣食无忧的好日子定然一去不返。 他可不想过以前那种一家子挤在一个小院子里,只有一个小丫头,看起来清贫,实际上也确实捉襟见肘的苦日子。 他毫不迟疑的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父亲王泉。 王泉思索再三之后暗示郭氏,纵容放任为自家侄女抱不平、心疼不能名正言顺疼爱亲孙子的郭氏明里暗里的为难崔琳,三番五次的暗下毒手,害崔琳一再流产。 郭氏第一次算计就被李嬷嬷发现了。 面对前来兴师问罪的李嬷嬷,被抓到了证据的郭氏慌忙之下将攒了大半辈子的私房钱拿了出来,一股脑的塞给了她,求她不要说出去…… 李嬷嬷收下银钱,不但没有捅破真相,还配合他们一起隐瞒真相、编造出了崔琳留了病根,极易流产的谎言。 有一就有二,从害崔琳摔跤跌倒、往吃食里下药、屋里燃香…… 郭氏的手段越来越高明隐晦,但每次都躲不开李嬷嬷的火眼金睛。 是以,每次都能精准的抓到证据的李嬷嬷的荷包也越来越鼓。 王玉伟这些年从崔家得来的好处,少说七成都因为这个归了李嬷嬷。 崔振一脸恍悟,给了王玉伟一颗定心丸:“这个姑爷放心,嬷嬷这些年没少得姑爷照应,自然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还好!还好! 王玉伟松了一口气,已经到了嗓眼的心落了下去,他看了看崔振面前的四张银票,觉得自己给多了,亏了。 崔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冷笑一声,直接问道:“姑爷可是觉得我说的这些不值这点银子?” 第34章 勒索 “哪里!哪里!” 银票都已经放到崔振面前、不可能拿回来了,再怎么肉疼也抢不回来了,王玉伟自然不会说那种让人厌的话。 他呵呵笑了笑:“嬷嬷这次定然受了大罪,这些银子给嬷嬷买点好的补补身子也好!” 崔振嗤笑一声。 他和王玉伟是李嬷嬷从中搭线认识的,对王玉伟的说辞是崔振家的是她一个老姐妹的女儿,是她看着长大的,以后要给没儿没女的她养老送终的。 这些说辞当然是假的。 将他拉出来不过是有些事李嬷嬷不方便直接出面,那个时候,可以让他出面,通过他将某些事情告诉王玉伟,并从王玉伟这里得好处而已。 王玉伟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心里却也乐开了花—— 唔,是时候考虑一下崔家要过继女儿该提些什么条件了…… “姑爷也别高兴的太早!” 崔振凉凉的泼着冷水:“姑太太今儿可是破天荒的和老爷大吵一架,不欢而散的!” 是了! 崔琳虽然也不重视女儿,但那是以为自己还能生,若知道自己不能再生了…… 那又如何?崔家可就崔琳这么一个女儿,而崔琳也就王迎璋这么一个女儿…… 想到这里,王玉伟的眼睛亮得惊人,忽然觉得崔琳意气用事,拒绝将女儿过继到崔家做对了。 王玉伟的表情崔振看得清清楚楚,与他打交道多年,崔振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崔振心里叹息一声,越发老实了,抛出来之前被人交待一定要说的问题:“姑爷可知道安管家奉命回乡是要去做什么?” 王玉伟怔了怔,郭氏与他说起今日崔琳异常的时候倒也提了一句,但无论是郭氏还是他都没有把放在心上,崔振若不提醒,可能就这么就放过去了。 “到底是为了什么,老爷没说,安管家没说,我们也不得而知。” 崔振嘴角又挑了一下:“嬷嬷倒是猜到了一些,只是不知道姑爷感不感兴趣?” 他当然感兴趣了,但…… 看着提了话头就不继续往下说的崔振,王玉伟心里骂声震天,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崔侍卫,细水长流才是上策,你觉得呢?” 这是肉疼了! 崔振知道王玉伟的意思,但却不可能让步,他笑笑,直接道:“我也不想和姑爷做一锤子的买卖,但……” “嬷嬷这次可不仅仅是挨了板子这么简单,她的伤起码得养上半年才能好,好了以后走路也得一瘸一拐。” “最主要的是她在老爷这已经失去了信任,这以后,想要回姑太太身边侍候也是不可能的了……” 王玉伟咬着牙,又掏出一张银票,不等他放过去,崔振就摇了摇头,直接道:“不够!” “你……” “不是我狮子大开口,是真的不够!” 崔振不客气的打断王玉伟:“姑爷难道不想知道我家老爷的老家是哪里?不想知道安管家回乡为的是什么吗?” 这…… 王玉伟大口的呼气吸气,俊俏的五官读狰狞起来。 最后,咬牙切齿的问:“要多少?” 崔振伸出一个巴掌比划了一下,看着猛然瞪大了眼睛的王玉伟,淡淡的道:“我知道这不是个小数目,但我也知道姑爷能拿得出来。” 王玉伟掏出所有的银票,捏在手上:“你说,如果值得,这些就都是你的!” 伸手拿过王王福才奉上来的一叠银票,王迎璋饶有兴致的数了一下,笑了:“简单的几句话,几个眼神,就值一千两银子……” “不错!真不错!安管家真不愧是掌管着崔家所有产业和账目的能人,真真是生财有道啊!” 王迎璋做事最讲究的就是速度,能早上做的事情绝对不会拖到中午。 从李忍冬的反应猜出崔振夫妻有问题之后,她一刻都不耽搁就让王福才亲自带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毫无防备的崔振和他的妻儿拿住了。 为了蹒跚学步的女儿和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都不用严刑拷问,崔振夫妻就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所谓的能交代的,是指被问及的,没有问及的,自然是能隐瞒便隐瞒。 他们这般倒也不奇怪。 谁都知道,坦白从宽这句话从来都是要看对象的,像王迎璋这种身份,坦白自然是从宽的,但他们这种,坦白得越多死得越快。 但问话的是王迎璋,就连李忍冬都能被她诈出极力隐瞒的事来,城府远远不及的两人又怎么可能瞒得过? 不过一个时辰,王迎璋就从他们嘴里把他们所知道的掏了个干净。 崔安打理崔家产业几十年来中饱私囊、李忍冬利用王家人三番五次的算计崔琳流产、崔振利用他保护崔琳的便利与王玉伟频繁接触…… 知道了这些,王迎璋立刻调来账本,大概翻看了一部分之后,就给了崔振两个选择—— 或者齐齐的下去与崔安三人团聚,或者听她的命令行事,而她会在废除他的武功、收缴他们这些年算计到的产业银钱之后,给他们一条活路。 崔振选择了后者。 于是,便有了崔琳露话音、下诱饵在前,崔振奉命、在王福才的监视下去见王玉伟,照着王迎璋预先的指使、用假消息误导并敲诈王玉伟随后的事。 王迎璋的嘲笑让崔函之脸皮发烫,总觉得王迎璋这话连自己一起埋汰进去了,却不敢半点不满,一来是毫不掩饰的王迎璋太厉害,把他镇住了,二来…… 识人不清的是他,哪来的资格不满啊! 王福才也脸红不已! 就在崔振一家四口被抓的时候,他还觉得崔振背主或许是被逼无奈、是情非得已,但亲眼看着崔振熟稔自然的用那么几句简单的话、几个简单的动作,就把王玉伟敲诈得掏空了钱袋子…… 他知道,他看错了崔振。 崔安李忍冬当初选择将女儿嫁给她,或许并不是因为他负责崔琳那边的事情,而是看穿了这人就是个面憨内刁的。 进了书房,便老老实实跪在中间的崔振眼神微闪,脸上却没有半个多余的表情。 王迎璋微微偏头,颇有几分可爱的看着崔振:“你心里一定在骂王玉伟没出息吧!就那么简单的几句话,就老老实实掏这么多银子……” “真真是蠢到了极点!” 崔振没有吭声,也不敢吭声。 他不吭声王迎璋也有话说:“如果是这样,那你可就错了!”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太贪婪,不放过任何可以敲诈、勒索的机会,尽一切可能的搜刮,让王玉伟被敲诈已经习惯了,他又怎么可能这般轻易的就拿出这么多银子呢?” 第35章 处置 可不是被敲诈习惯了! 拿到了账本,王迎璋才明白崔函之为什么会说王玉伟贪婪至极,知道他觊觎崔家家财——崔函之可没这个识人之明的啊! 最近的账本上,明明白白的写着:姑爷王玉伟支取本季度的用度一千两银子。 王迎璋颇为诧异,再仔细一问,崔琳嫁进崔家并生下她的当月,王玉伟便直接开口跟崔家要银子。 理由是现成,王家几代清贫,虽然能养活崔琳母女,但却不能让她们过得富足。 崔函之大为光火。 但李忍冬期期艾艾的说崔琳也是这个意思,崔安又一个劲地劝他说王玉伟话虽难听,但却也是事实,王家确实没有条件娇养姑娘…… 最后,为了能让外孙女过得好些,崔函之捏着鼻子认了。 一开始的时候,每季度支给王玉伟三百两银子,等到王迎璋启蒙之后,变成五百两;六岁之后,姑娘家更大些,花费更多时候,变成了一千两…… 王迎璋十岁,粗略一算,王玉伟从崔家支取的、养妻女的银钱居然有两万多两银子。 这可不是笔小数字,而这也非常的不正常。 在宁州,寻常的三五口的人家,十两银子就能过得很舒服了,而王家上上下下,连主子带下人不到三十口,两万多两银子足够他们过上奢靡之极的日子…… 然而,王家的日子过得虽然比大多数人家要好得多,但真谈不上奢靡,而维持这样的日子,主要还是依靠崔琳的嫁妆铺子。 是王玉伟得了钱财之后攥在手里没有花用? 不像! 想想前世,分得了崔家明面上一半的家财之后,得意嚣张,大手笔花银子、恨不得连恭桶都换成金的,完全不在乎旁人笑话他靠死岳父发迹的王玉伟…… 最后,王迎璋将目光定在了崔琳流产一事上。 她随口一诈,就得出了一个让崔函之恨不得将已死的李忍冬挫骨扬灰的事实—— 她不但利用王家、利用郭氏一再的害崔琳流产,还在郭氏得手之后,搜集证据,让崔振出面,敲诈王玉伟…… 王玉伟这些年从崔家得来的“养家银子”大头都进了他们的荷包。 崔振没有吭声,最大的冤大头崔函之更噤若寒蝉。倒是王福才,迟疑了又迟疑,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姑娘,现在怎么处置他?” 王迎璋似笑非笑的看了王福才一眼,倒也没有故意拖一下,让他更加不安,笑笑:“我说过,只要他照我的吩咐做事,就给他们一家一条活路……” “人无信不立,我既然说了,他也照做了,那么就这办吧!” 王福才心头一松——崔振一家尚且能有条活路,那秀姑应该也…… 他心里想着,却没敢直接把所想说出来,只是看着王迎璋,一副等候吩咐的样子。 王迎璋连思考都不曾就吩咐:“收缴他们这些年敲诈和污去的钱财产业、废了崔振的武功,你亲自盯着,将他们安置到庄子上,五年之内不许离开……” “唔,给他们两亩地耕种,五年之后收回来。” “是,姑娘!” “还有砚秋秀姑母女!” 王迎璋知道王福才最关心的是什么,而她也不准备继续拖着:“砚秋与崔安等人合谋多年,罪不可恕,但秀姑……” “她虽是同谋,却也算是被他们带害拖累的……” “你把秀姑接走安置到庄子上,没有许可,不许离开更不许在宁州城出现。” “对外,等到一切事情处理好,宣布崔安等人罪行的时候,顺带提一句,说她一并伏诛就好。” “这件事情,也交给你!” “谢姑娘恩典!”王福才大松一口气,他想过王迎璋会饶秀姑一命,但没得准话之前,却怎么都放心不下,至于砚秋…… 就算王迎璋想饶她一命,他也不肯。 王迎璋笑笑:“这些事情早点办妥早点心安,你现在就去处理吧!” “是!”王福才应诺:“小的这就去处理!” 看着王福才押着崔振离开,崔函之微微迟疑了一下,小心的问道:“璋儿,你对他们是不是太仁慈了些?” “仁慈?”王迎璋微微挑眉:“外祖,有的时候给人一个痛快才是仁慈……” 王迎璋可不觉得自己仁慈,有的时候软刀子慢慢割才是真正的折磨。 崔振自幼习武,最大的能耐便是手上的功夫,要废费他的武功,最简单的便是挑了他的手脚筋…… 这么一来,他岂止是没有武功,直接就成了半个废人。 崔振家的她也仔细观察过了。 崔振家的比崔三斯小两岁,生她的时候恰逢崔函之亲自带商队离开,李忍冬也就没有找借口躲出去。 但她出生的时候,崔安是妻子难产身亡、不肯再娶、连个妾都没有的鳏夫,自然不能给她一个光明长大的身份。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崔安李忍冬心里愧疚,这份愧疚让他们将崔振家的养得极为娇贵,锦衣玉食自不用说,光是侍候她的丫鬟婆子就有五六个…… 那架势,比崔琳娇贵多了! 这以后,崔振成了半个废人,崔振家的没有了亲爹娘亲兄长的照应补贴,就算有两亩薄田,他们也一定能把日子过得奇差无比…… 王迎璋敢肯定,只需三五个月,这对如今恩爱无比、愿意为对方去死的恩爱夫妻就能成为一对怨偶,一年半载,就能恨对方恨到想让对方去死…… 到那个时候,崔函之就知道自己有多“仁慈”了,希望不要又吓到他! 至于秀姑…… 王迎璋微微沉吟,道:“外祖,琅琊有位名叫曾不焕的大夫。你与王福才说,让他到了琅琊之后探访,尽可能的将这位曾大夫请到宁州来。” “大夫?” 崔函之微微一怔,而后紧张起来,看着王迎璋道:“你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王迎璋心头一暖,轻轻摇头:“不是我,是你们……您、我娘以及王福才。” “曾不焕最擅长的是因外因而伤了身体、导致子嗣艰难的病症,如果能请到他,你们在治疗调理之后,或许都能……” 这…… 崔函之眼睛亮了,这招釜底抽薪好,如果王福才能治疗调理好,他一定给他找个…… 不,找几个好生养的,到时候…… 嘿嘿嘿~ 不过他自己嘛…… 崔函之想了想,很干脆的道:“如果能请到,给你娘和王福才都好好看看,我就算了!我已经有你这么能干的孙女儿了,再不满足,会遭天谴的!” 王迎璋定定的看着崔函之,好一会笑了:“外祖,我错了,以后不试探您了!” “没事,是外祖以前做得不好,以后你知道外祖的好了,这心啊,自然也就踏实了!” 崔函之笑笑,没把这个放心上,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璋儿,真要让王福才带着礼物和人回琅琊吗?” 第36章 等你说服 崔振告诉王玉伟,崔安将奉命前往琅琊,目的有二。 一是修复与家族形同陌路的关系,二是从王家挑选一个合适的过继。 这话是王迎璋让崔振说的。 所谓的挑选合适的过继人选自然是假的,不过是以此吓唬王玉伟,让他知道王迎璋并非崔函之唯一的选择,而他考虑的时间也不多。 像他这样的,若觉得自己有拿乔的资格,还不知道拖拖拉拉耽误多长时间呢! 但修复与家族的关系…… 一半一半吧! 王迎璋想让崔函之与几十年断了联系的崔老夫人通信并试着修复关系,让他将王奕之指使崔安等人,布局算计他的事情直接与他的父亲、王家家主王融之摊开来说。 前者,崔函之并无异议。 他与崔老夫人当年闹得那么僵,是因为绮罗的死,是因为母子之间多年的积怨集中爆发,但更重要的是王奕之从中挑唆…… 或许是年纪大了,也或许是那些事情过去太多年,如今再回过头去看当初的恩怨,也就那样了。 崔函之甚至都有些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居然能怨恨这么多年,能忍着二十多年不与母亲联系。 不管怎么说,那是他的亲生母亲。 至于说崔老夫人坐视王奕之算计他、却连提醒一声都不曾的事…… 王迎璋也只是怀疑而已,他自然不会因为王迎璋的怀疑认定自己的母亲就做了那样的事情。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真的被害死。 他如今都已经四十六岁了,十八岁那年生了他的崔老夫人已过花甲,就算王迎璋说崔老夫人长寿,至少还能再活十年,但万一呢? 有些事情真不能拖,一拖或许就是天人相隔。 所以,王迎璋提了,崔函之就同意了。 王迎璋决定派一队人马前往琅琊,将她亲自挑选的礼物送一批过去——只是去一封信,终究显不出诚意来。 这个,崔函之也是赞同的。 他甚至还决定亲自挑选一些礼物,将之送给崔老夫人。而这一挑选,他才发现,库房里居然有很多他根本不感兴趣而崔老夫人绝对非常喜欢的物件…… 但要不要把王奕之所做的一切与王融之摊牌,崔函之却一直下不了决心。 他小心的看着王迎璋:“王奕之的事情是不是暂时放一放……不是我要姑息养奸!” 迎着王迎璋似笑非笑的玩味表情,崔函之讪讪的为自己辩解:“对他,怎么做都无所谓,但我不得不考虑你外曾祖父……” “他再两年就是古稀老人了,经不得刺激,要是有个什么,那我……” 崔函之没说完就停下,长长的叹口气,眼巴巴的看着王迎璋,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 王迎璋叹息一声,认真地看着崔函之:“外祖,我知道您在想什么!” “您既担心如我所说、王奕之对你做的那些真的是他故意纵容的。那会打破他在您心里最美好的形象,也担心一切大白于人前,会让他受人非议、让他受到刺激,进而影响到他的康健甚至寿数!” 崔函之苦笑着点头,颇为哀怨的看着王迎璋,那模样无辜可怜…… 王迎璋没有笑,她郑重的看着崔函之:“可是,就算确定您所担心的一切会变成现实,这件事情也势在必行。” “璋儿~”崔函之苦着脸看着王迎璋:“没有商量的余地了吗?” “有啊!” 王迎璋挑眉:“打消让我过继的念头,打消将宁州这一切交给我的念头……” “这样,我不继承您一辈子创下的基业,也就没有了为将来或许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准备的资格和责任。” “璋儿~” “外祖,您可曾想过,为什么我会提出过继?” 王迎璋看着崔函之:“第一次提及的时候,只是话赶话,但最终确定却不是。” 崔函之神色一正,严肃的看着王迎璋。 他知道第一次说及是话赶话,也知道王迎璋最后确定是做了深思熟虑,但她想了些什么,他却没有深思。 一来是觉得他猜不到王迎璋的心思,懒得费那个功夫,二来…… 王迎璋过继,成为他的孙女,对他来说更有利。 既然更有利,那还有什么好反对的? “过继,是为了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您想给我的一切,也是为了与王玉伟切割开……至少名份上,他不再是我的父亲,将来与他、与那一家子断绝关系也就更简单。” “但比起编造一个舅舅,并大费周折的布局,让王玉伟入局之后主动将我过继,还有一个更简单、更快捷、也更干净的办法……” “让他们一家子整整齐齐的去死!” 王迎璋语气淡淡的:“上辈子,除了郭氏之外,王玉伟和郭秀秀母子都是死在我面前的。这辈子,他虽然还没来得及害我,但我也不介意弄死他!” 崔函之叹气。 这两日,他脑子里不止一次的闪过一个疑问——王迎璋上辈子到底遭遇了些什么?为什么会让他记忆中娇憨、软糯、乖巧到了极点的王迎璋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但是,他一直没问,甚至尝试着开口都没敢…… 现在也是! 王迎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太在意。 她淡淡的道:“过继,不但切断了我与王玉伟的父女关系,同时切断的还有我与我娘的母女关系。” “一旦过继,她便只是我的姑母,我的长辈,她能干涉我却也只能干涉,既不能命令也不能直接为我做主……” “这才是我选择过继给一个原本就不存在的人,而不是干净利落的灭了某些人的主要原因。” 迎着崔函之震惊的眼神,王迎璋笑了:“外祖,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改主意是不可能的! 崔函之瞪她一眼,想了想:“我明白了,你是不想有人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横加干涉……” “这个没问题,但某些时候,你是不是也得好好地说服我呢?” 看着摆出了“等她说服”姿态的崔函之,王迎璋真心实意的笑了——难怪上辈子的王贵才父子不惜一切也要为他报仇,为了他找到自己照顾自己…… 他真的值得。 她思索了一会,轻声道:“外祖可还记得,我与您提过,熙元二十三年冬,七胡入中原,琅琊被羯族攻破,族地被毁的事?” 第37章 过继 崔函之愣住。 王迎璋继续道:“那一场祸乱持续了很久,从雁门关被破到七胡之中的羌族最后一支万人军被灭,历时一年四个月。” “一年四个月,十余万胡人骑兵在中原肆掠……您敢想象那是怎样的人间惨剧吗?” “他们四处掳掠抢杀,整个中原沦为他们的狩猎场,死于胡人之手的中原百姓有二三十万之多,更有上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原本的富庶之地,十室九空,处处残垣断壁!” “和王家一样,陈郡谢氏、河间崔氏、兰陵萧氏也一样遭受了胡人一部的重点打击和猛烈攻击。” “羌族一路打上陈郡,耗时二十四天,陈郡被破,和王家一样,谢家也在被抢掠一番之后,一把火烧了祖地,族人也在仓皇逃离的路上死伤惨重。” “但崔氏和萧氏在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之后,坚守住了祖地,守住了祖辈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也保住了未来十年之后,能够重振家族的族人!” “同为大晋最顶尖的世家,同样是胡人重点攻击的目标,为何会有这样截然不同的结果?” “我能看到的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个。” “王谢两家在七胡之乱前,内部争权夺利、内耗过甚不说,胡人兵临城下还在各自为政,而不是齐心协力,共同对敌……” “大祸临头还这般,他们不被灭族,谁被灭族?” 崔函之被王迎璋说得面无血色。 “如今,距七胡之乱还有七年,我不知道七年之后还会不会有那一场国破山河碎的祸事……” 王迎璋顿了顿,眼中闪过崔函之不理解的情绪,苦笑:“就算知道那一场祸事会来临,以你我的微薄之力,想要扭转,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希望再渺茫,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总得做点什么。” “不能阻止胡人进关,阻止那一场祸事,并不代表我们就不能改变别的……至少得阻止王家祖地被攻陷、被付之一炬、族人死伤惨重、无力重振的惨事发生。” 崔函之默默点头。 王迎璋目光灼灼的看着崔函之:“要改变将来,首先要做的是让王奕之无法成为琅琊王家的下一任族长。” “只有将他彻底打压下去,让王衍之上位,才能避免出现内斗不断、内耗过甚、面对强敌,没有抵抗之力的局面出现。” “只有这个选择吗?”崔函之小心地问。 对王奕之,他只有厌恶憎恨,但他也知道,王融之很重视王奕之这个长子。 “两个选择!与王衍之联手,打压王奕之或者与王奕之联手,打压王衍之……” 王迎璋摇头:“没有您想要的两全之策,或者与其中一个联手,将另一方彻底打压下去,或者让他们像上一世一样,内斗内耗。” 崔函之长吁一口气,问:“他们二人,你更看好王衍之?” “不,我只是更厌恶王奕之而已!” 王迎璋摇头:“王奕之已经不止一次的算计您、算计我娘,而王衍之至少目前还没有……我当然选择如今还没有仇怨的那一个。” 崔函之挣扎了好一会,脸上的表情更是变了又变。 最后,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好,我听你的。” “我会修书一封,让王福才带给父亲。同时,我也会给母亲一封信,与她说过继的事情……” “如果她能出面,帮我把绮罗当年生的是双生子的事情圆了,我会全力支持衍之。” 王迎璋笑了。 做出了选择,崔函之一阵轻松,但很快,却又担心起来:“璋儿,万一……你能肯定王玉伟会入局吗?” “您放心好了!”王迎璋老神在在:“最迟明日中午,他便会上门与您商议这件事情了!” 王迎璋没猜错,第二天,王玉伟就忙不迭的主动上门了。 他甚至比王迎璋说的更早。 那个时候,做了伪装的王福才,刚刚以崔安的模样带着头一天晚上,连夜准备好的车队出发。 车队可能还没出城,王玉伟就已经到了崔府门口。 听到门房禀告,王迎璋一点都不意外——这就是她的生父,和她记忆中一样的贪婪,一样的没耐心……不,应该说比她记忆中还更贪婪,更没耐心,更加的吃像难看。 崔函之直接被他急不可耐的丑态气笑了,但却只能咬着牙见他。 见到崔函之之后,王玉伟先试探着说崔琳回去又觉得应该想将女儿过继,只是拒绝过,不好意思再开口…… 被崔函之直接挑破之后,干脆厚着脸直接和崔函之谈过继——将王迎璋过继给崔琳那子虚乌有的弟弟没问题,但要好处。 如果没有王迎璋事先一再交代,赚钱极容易、对钱财看得很轻的崔函之自然不会反对,但现在…… 好处是不可能给的。 崔函之不但毫不犹豫的拒绝,说崔琳不舍得,他这做父亲的也不愿强人所难、夺人所爱,在王玉伟迟疑的时候,毫不客气的端茶送客。 就这样,王玉伟第一次上门无功而返。 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又过一天,王玉伟再次上门。 这一次没有要什么好处,而是哭起了穷—— 崔函之也不废话,直接将他这些年从崔家支取银子的账本丢给他,然后又一次不客气地端茶送客。 两次无功而返,让王玉伟急了,真的急了。 如果崔函之真从本家过继一个孙儿过来的话,原本就不怎么受重视的崔琳还算什么啊? 别说过继,怕是他以后想要从岳家这儿占便宜、打秋风都成困难! 于是,再过一天,他第三次上门,而这一次,他甚至都没有见到崔函之。 王玉伟慌神了,想找人商量却不知道该找谁。 王泉死了。 与他讲情分、不吝给他建议的崔安父子离开宁州,走了。 看在钱的份上,愿意为他出谋划策的李忍冬挨了打,不知道被崔振夫妻带去哪儿养伤去了。 最后,王玉伟只能与母亲郭氏和嘴上说着要收拾行囊回乡下、却依旧在王家住得不想挪窝的郭秀秀商量。 就连王玉伟都没了主意,郭氏更想不到还能怎么做,倒是郭秀秀给了一个主意 请王家的几位长辈出面与崔函之谈谈,或许崔函之能看在他们辈分相同的份上见上一面…… 只要能见上,就能有商量的余地。 王玉伟觉得是个不错的主意,当即准备了马车,让郭氏姑侄与他一道回乡,与王家几位长辈谈好之后,次日中午就进城直奔崔家。 这一次,崔函之虽然还是不大情愿,但终究“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过继。 王玉伟大喜,王家众人大喜。 他们仿佛看到了王迎璋过继过去没多久,崔函之便一命呜呼,而他们则以王迎璋的亲生父亲和家族长辈的身份对她颐指气使,从崔家得好处。 至于说王迎璋不受他们摆布或者崔函之会活到王迎璋长大成家…… 他们想都不曾想。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尤其是担心崔琳反应过来,又和崔函之说什么,把这件事情搅黄了,王家人有志一同的努力,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件事情办妥。 商定好的第二天,一边邀请宁州德高望重的宿老来做见证,一边做各种准备。 第三天,便准备把这件事情敲定。 第38章 搅场 “璋儿~” 憋着一口气,憋出眼泪的王玉伟满脸不舍,情深意切的看着王迎璋:“若不是……为父是真的舍不得把你过继出去,我和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女儿,你就是我们的命根子啊!” 担心自己眼神中露出鄙薄的王迎璋微微垂眸,淡淡的回了一声:“那就不要将女儿过继出去!” 王玉伟微微噎了一下。 他和崔琳夫妻情浅,经常三五天不见面,对王迎璋这个女儿就更是漠视到了极点,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都很正常。 但记忆之中,女儿素来胆小怯懦又乖巧听话,听了自己这话应该是满心不舍的流着泪哀求自己的,怎么…… 他还不急细想,崔函之便也淡淡的道:“我也是这么个意思……舍不得就不要过继。” 王玉伟急了,连忙赔着笑脸:“这怎么使得?说好的事情怎么能反悔呢?” 崔函之呵呵冷笑两声,就那么用凉凉的眼神看着王玉伟。 王玉伟干笑两声,对特意请来见证此事的王家长辈和宁州城德高望重的几位宿老笑笑,没敢再说什么多余的话,示意主持的人开始。 王迎璋半垂的眼眸闪过一丝讽刺——连装模作样的功夫都不到家,还敢肖想岳家的财产……蠢货! 照着礼节,一步一步的将过继的步骤完成,最后将过继文书放到桌子上。 崔函之把笔拿了,看着王玉伟,带了几分诱哄的道:“就剩最后这一步了,一旦签字,璋儿便将过继到我儿王恒之名下,将不再是你的女儿……” “你可得想清楚了!” 王玉伟心里着急,过继的事情到现在都还瞒着崔琳,为了避免她出现、坏了这件事情,他今日还特意让与崔琳关系还算好的郭秀秀将人骗出城去了。 他连场面话都不说了,直截了当的道:“小婿想清楚了,不会反悔!” 王玉伟有多着急,崔函之就有多磨蹭,他一脸严肃的道:“确定想清楚了?” “我可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一旦过继,你和璋儿不再是父女,既不是父女,就该避嫌,这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会很少……” 说到最后,崔函之的话里带了几分警告,王家那些个长辈脸上都露出几分犹豫—— 如果长时间不能见面,不能维系父女情分,过继了可就真的成了别人家的,这可就…… 王玉伟却是半点犹豫都没有。 对他来说,王迎璋原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如果能用她换取崔家的家财,自然是一本万利,如果不能…… 不过是个注定要成为别人家的丫头片子,过继出去他还省了嫁妆。 想到这,他毫不犹豫的点头:“岳父放心,既然过继了,小婿自会小心留意,尽量不与璋儿再见面就是!” “你……” 崔函之看着颇有几分迫不及待的王玉伟,摇摇头,把手上的笔递给王玉伟,看着他迅速的签名画押,然后在众人的见证下,分别将文书收了起来。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儿恒之的女儿,我的孙女了!” 崔函之看着王迎璋,道:“既然已经是我琅琊王家的姑娘,自然要照我琅琊王家的来取名……” “你这一辈的女孩儿取名从水,你便叫王沄吧!” 王迎璋,不,王沄起身,款款行礼:“孙女王沄见过祖父!” “嗯!”崔函之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开心大笑起来,他板着脸,指了指王玉伟:“给姑父见礼!” “喏!”王沄应了一声,轻轻地咬了咬下唇,给王玉伟行礼:“侄女王沄见过姑父!” 明明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结果,但这一瞬间,王玉伟却忽然觉得心里一空,似乎失去了什么非常珍贵的东西一样,胸口也闷闷的。 这种非常不好的感觉让他脸上的笑容勉强起来。 他笑笑,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荷包递给王沄:“这是姑父给你的见面礼,你收下!” “谢姑父~” “叫什么姑父,我不同意!” 说这话的是带了几分气势汹汹大跨步闯进啦的崔琳。 她一脸怒气,郭秀秀一脸无奈的紧跟其后。 时机掐得真好! 崔函之心里赞叹一声,脸上却满是诧异:“琳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 “不管他说了什么,都是编出来骗您的!” 崔琳一脸愤怒的打断崔函之的话。 明明是设计好的,但这样当众忤逆、反抗父亲依旧让她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硬着头皮将陆嬷嬷一再交代的话说了出来:“父亲,我是璋儿的亲生母亲,是您的女儿,也是他王玉伟的妻子,为什么你们要背着我把璋儿过继……” “你们这是想剜了我的心吗?” “背着?” 崔函之努力的让自己脸上的惊讶看起来更真实些,他一脸不敢置信的将目光投向王玉伟,怒道:“你不是说这是琳儿的意思吗?” “真是她的意思!” 崔琳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也让王玉伟大为吃惊,但这个时候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瞒着崔琳做了些什么。 他一脸不赞同的看向崔琳,抱怨:“娘子,你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我出尔反尔?” 崔琳冷笑连连,她也不和王玉伟分辨,直接挑破:“我就璋儿这么一个女儿,这辈子可能就她这么一个女儿,我怎么可能答应过继?” 这辈子可能就这么一个女儿? 正堂一阵哗然,王家人的脸色都不对了起来。 崔琳则继续冷笑:“王玉伟,那日我已经与你说的非常清楚明白,大夫说了,说我落胎太多次,伤了根本,再难有孩子……” “如果不是这样,父亲与我提及过继的时候,我又怎么会一口否决?” “恒之是我的弟弟,我又怎忍心他后继无人,可我也就这么一个女儿啊!” 崔琳说到最后潸然泪下,显然已经伤心到了极点,看得众人心里酸酸的,就连王家那些个长辈也满心不是滋味—— 过继一个女儿和过继这辈子唯一的孩子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虽然知道崔琳的这些话是说给外人听的,是王沄通过陆嬷嬷之口教她的,但崔函之也还是控制不出的心疼了。 他轻叹一声:“琳儿,如果你坚持的话,过继的事情就此作罢!” 第39章 又见过继 崔琳愣住了。 崔函之的话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但不等她说话,王玉伟就急了:“怎么能就此作罢呢,都已经……” 虽然早就确定要将女儿过继出去,但王玉伟的迫不及待仍然惹怒了崔琳,她狠狠地瞪着王玉伟,生生把王玉伟吓得把话给咽了下去。 真是没出息!所有人都在心里不屑的叹息一声,看崔琳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怜惜—— 嫁了这么一个又贪心又胆小的,唯一的女儿还被过继出去,就算娘家有钱,这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父亲,既然都已经过继了,那就这样吧!” 崔琳轻轻的摇摇头:“我不怪您,是我这个当娘不争气!” “琳儿~” “没事,我会好起来的!” 崔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走到女儿面前,亲手戴到她手上:“这是姑姑给你的见面礼!” 看着崔琳的脸,王沄也是百感交集,轻声叫道:“姑姑~” 被请来做见证的宁州宿老也好,王家众人也罢,这一刻,心都微微有些酸,但也就那么一瞬而已。 崔半城不姓崔,他是琅琊王家嫡出子弟! 这一消息在王迎璋过继的次日传遍了宁州城的权贵人家,整个宁州为之震动。 这件事情是那些请来做见证的宿老传出来的。 崔函之给王迎璋改名的时候,听的人其实都没有太认真,别说王家那些个八成都不识字的长辈,就连请来作见证的几位宿老都没有反应过来。 等回到家,与家人说起今日的事情,说到细节处,才愕然发现,王玉伟将女儿过继出去这件事真不重要,重要的是崔函之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提及的琅琊王家。 和崔函之出身琅琊王家、极有可能是琅琊王家嫡系子弟相比,不过是个举秀才的王玉伟的家事算得了什么? 于是乎,整个宁州城得了消息的都在讨论这件事。 崔半城到底是不是真的是王家人? 如果是,过去近三十年隐瞒此事的他为什么不再隐瞒? 如果不是,琅琊王家知道有人冒充,会不会有所动作? 虽然都是王姓,但…… 王玉伟出身的这个王家,祖祖辈辈算下来,最出息的也不过是个宁州本地有名文士,现如今最有出息的,也就王玉伟这一房而已。 但琅琊王家呢? 那可是大晋开国皇帝金口玉言的说的“王与马共天下”的琅琊王家啊,是大晋最最顶级的士族阀门,是遥不可及的皓月! 与之相比,宁州这王家,说是小小的飞萤都抬举了! 很自然的,无论是王玉伟把独女过继给舅兄这件事情,还是在这件事情上某些让人不耻的操作,那些原本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谈资的事情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别说男人,就连特别关心东家长西家短的女人们也都只是随口提一句,叹息没了女儿的崔琳可怜之外,便把这事丢到一旁,兴致勃勃的与人猜测崔半城到底是不是琅琊王家人。 岳父极有可能是琅琊王家人,女儿也因为过继成了琅琊王家人,王玉伟顿时成了书院众人瞩目的存在,那些以前并不曾将他看在眼里的本地士族对他的态度也隐隐有了变化。 排资论辈,又有哪个世家敢说自己比王家强呢? 就连近五十年来,人才辈出、高官辈出、后来者居上的陈郡谢氏也不敢啊! 这让王玉伟很是得意,但隐隐的却又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不可名状的威胁在逼近,而这种不安在同族几个兄弟,带着家中的儿子上门,意图将孩子过继给他而落到了实处。 王玉伟脸色铁青,沉着脸看着几个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说不到几句话的同族兄弟,咬牙道:“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孩子……” “不过而立之年,还没到需要过继儿子的份上!” 王玉伟不会轻易答应原在几人的意料之中。 几个人挤眉弄眼一番之后,年纪最大、牵了个三四岁模样、拖着两管鼻涕的男孩的族兄打了个呵呵:“七弟这可就不对了,你应该说你已经而立之年还没有儿子,应该好生考虑后嗣问题了!” 早就商议好怎么逼王玉伟就范的几人纷纷点头,其中一个笑着道:“三哥说的对,七哥都已经三十出头了,是得好好的考虑后嗣问题了!” 王玉伟一脸晦气,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话说的好像他已经七老八十,过一天少一天一样! 他的难看脸色并没有让几个人收敛,王三直截了当的揭短:“当然,如果弟媳妇好好地,我们这些兄弟也不会着这个急,可弟媳妇不是……” “老九,你来说!” “嗳~”之前附和王三的王九应了一声。 他站了出来,一样直接的道:“七哥,那天七嫂说的话我爹和叔伯他们可都听得真真的……” “她嫁给你这些年落了五六次胎,伤了身子留了病根,想给你生个大胖小子是不可能的。” 众人齐齐点头,眼睛锃亮的看着王玉伟,看得王玉伟心里发毛。 头一次,他对纵容或者说暗中指使郭氏对崔琳下毒手,害她一次次流产而生出悔意——要是有个儿子,他也就不需要面对现在这一切了。 “七弟啊~” 王三笑呵呵的看着王玉伟:“我知道弟妹不能生了不代表你就绝了后,纳几房妾室进门,想生几个都可以,但弟妹呢?” “你觉得她能接受旁的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就是!就是!”几个人连声附和。 王九更笑呵呵的补充:“七哥,你一狠心,把人家唯一的骨肉过继出去了,不再想办法补偿回来,可是说不过去的!” 王玉伟脸色阴沉似水,看着眼底都是势在必得的几个族兄弟,冷笑:“这是你们的意思还是族里的意思?” 王三又打了一个呵呵:“这个不重要……” “七弟啊,听说正儿八经的世家都只认从正房肚子里出来的,那些个妾室啊、通房啊,生的叫庶孽。” “人宁可从哥哥弟弟那里过继个嫡出的,也不会把家业传给庶孽。” “七弟,你那岳丈可是正经的大世家出身,你可得好好的考虑考虑你那岳丈大人的想法啊!” 听这话,就算王三不肯承认,王玉伟也敢肯定逼自己过继是家族的决议。 王玉伟阴着脸,冷笑:“过继是吧?行啊,不过,过继哪一房哪个孩子总得我自己挑选吧!” 王玉伟的松口让几个人喜逐颜开,不约而同的将自家的孩子拽着上前几步。 唯一一个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的爹更连声叫道:“看看我家这个!他才岁半,还不记事,几个月就能养熟了!” 如果自己没有亲生儿子也不能生,王玉伟自然会选个能养熟的,但…… 第40章 挑破奸情 “又不是养狗养猫,挑什么养得熟养不熟的?” 王玉伟冷冷的看着步步紧逼的同族兄弟和他们手边的男丁——这一个个的,都让他觉得刺眼! 场面微微有些冷,还是王三呵呵一笑,问:“那七弟准备怎么挑?” 王玉伟微微垂眸:“首先,我是读书人,当然要挑一个会读书的苗子。” 众人齐齐点头。 王玉伟继续道:“其次,还得看眼缘……” “不仅和我的眼缘,还得和我娘、我娘子的眼缘。” 众人再次一起点头。 王玉伟微微迟疑了一下,没有继续说第三个条件。 他抬眼看着众人:“过继是大事,想一下子决定是不可能的。我会和我娘、我娘子好好商量,然后再做决定。” 王玉伟这话明显是想拖延时间,可他说的在理,咄咄逼人,非得他马上给个结果反而不占理。 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之后,王三笑呵呵的道:“过继是大事,是该好好的商量商量,不过……” 王玉伟心里有种不妙的感觉,反问:“不过怎样?” 王三呵呵冷笑一声:“如果七弟想借此机会把老五家松哥儿过继到自家名下就别想了!” 王玉伟心底一沉。 他之所以松口想的便是借此机会让王寒松名正言顺的成为自己的儿子。 至于说王五已故、膝下仅有这么一个儿子,过继了就断了香火的问题…… 呵呵,大不了让郭秀秀叫着要改嫁,带着孩子改嫁,看他们是愿意眼睁睁的看着王家的孩子被带走还是过继给自己! 看着似乎知道什么的王三,王玉伟沉住气,将这些年和郭秀秀有关的事情迅速的理了一遍,确定自己从来不曾在回老家的时候与郭秀秀多说一句话之后,他的心又落到了实处。 他冷静的道:“三哥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他这样子反而让王三肯定了某件事情。 王三心里马上踏实起来,冷笑连连:“什么意思?七弟,有些事情啊,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王玉伟心里咯噔一声响,心里发虚嘴巴却依旧很硬:“三哥这话说得好没道理,好像弟弟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有些话一但说出口就没用了,这个道理王三还是明白的。 所以,他就只是冷笑着将儿子又往王玉伟面前推了一把,一副等着他选择自己儿子的模样。 看着王三笃定自己会选他儿子的样子,王玉伟脑子一热,不经大脑的话冲口而出:“三哥,今儿不把话说清楚,过继的事是就别想再提!” 王玉伟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也把王三给惹毛了。 原本就没多少本事城府的他眼睛一横:“老七,你可别逼我啊!” 脑子发热的王玉伟一点都不怵,“我就逼你了又怎样?” 王玉伟声音不小,王三声音更大:“你敢逼我,我就把你和老五家的有奸情的事情捅出来!” 王三的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冷了下来,第一次听说此事的王九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他和郭秀秀有奸情?” 崔琳的声音打破了冷凝的气氛,在陆嬷嬷的陪伴下,她走了进来, 目不转睛的看着王三,等着他给自己一个答复。 王玉伟急了,连忙道:“我和表妹什么事都没有!娘子,你不要听他胡说!” 自知失言的王三没有为自己辩解,再怎么蠢他也知道,事情挑破了对大家都没好处。 崔琳深吸一口气,和过继那日一样,她之所以能掐着点出现在现场是因为陆嬷嬷算着时间。 她相信,陆嬷嬷这是得了崔函之的授意,是崔函之想让自己亲自抓王玉伟的错处…… 也就是说,王三说的极有可能就是真相! 看看闭上嘴、一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王三,又看看心虚到了极点、却佯装坦然的王玉伟。 崔琳冷笑一声:“看来夫君和族兄是什么都不想说的,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愿为我解惑……” “陆嬷嬷~” “奴婢明白!” 陆嬷嬷应诺一声,也不多话,直接亮出厚厚的一摞银票。 银票面额不大,只是五两,这么一摞也不过两百多两,但给人的冲击却远超一张面额两百两的。 王家这些族兄弟,条件最好的也不过是个乡下的读书人,那种有条件识字却没条件再进一步的读书人,条件差的直接就是家有几亩薄田,勉强能混个温饱的。 厚厚的一摞银票直接让他们眼睛都红了,一个个绞尽脑汁的思索着,想着说点儿什么能让自己拿到眼面前的银票。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其中一个忽然大声嚷嚷起来:“松哥儿长得和老七很像,和老七小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呵~ 崔琳心里冷笑,两人长得像? 王寒松如今可就在她眼面前,像不像她能看不出来? 不过,明知道这个人是胡诌,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崔琳却依旧微微点头,会意的陆嬷嬷毫不犹豫的递了两张银票过去…… 胡诌几句就得好处? 王家的这些族兄弟被刺激的都红了眼,其他几个不管有没有想到什么,都连声叫了起来—— “我也想起来了!” “我也想起来了!” 看着兴奋到了极点,争抢恐后的族兄弟们,王三哪里还能沉得住气,大喝一声:“都给我住嘴!” 来的这一群人之中,年纪最大,身份最高的王三算是几人的头儿,他这么一喝,顿时安静下来。 他则抓紧时间,看向似乎对他没了耐心的崔琳:“我说!我说就是!” 崔琳微微挑眉,王玉伟则满眼凶光,但两人都没有说话,都只是盯着王三。 顶着王玉伟警告的目光,王三硬着头皮道:“松哥儿不足月就出生,对外的说法是老五家的不小心摔了一跤早产,但实际上却是老五家的为了掩盖真相、买通了接生婆撒的谎。” 他真的知道真相! 王玉伟被王三的话赫得脸都白了,但依旧本能的反驳:“胡说!他胡说!” “我没胡说!” 王三其实也不能肯定自己说的就是事实,毕竟王寒松长得真不像王玉伟,和已故的王五也不像,相貌像足了郭秀秀。 当然,也很像和郭秀秀模样有六七成相似的郭氏,和肖父的王玉伟还真看不出哪儿长得相像。 但是,王玉伟的反应却鼓舞了他。 他笃定的道:“老五家的和他是表兄妹,以前还有婚约,有了首尾却又想攀高枝,就把有了身孕的她嫁给了身子弱、家里穷、娶不上媳妇的老五。” “老五知道自己娶的不是黄花闺女,但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 被捅破真相的王玉伟脑子里一片空白,而崔琳则目呲欲裂的瞪着他,咬牙切齿的道:“难怪……好你个王玉伟!” 第41章 浸猪笼吧 王三等人最后是被翻脸的王玉伟直接撵出门去的,而在那之前,面对银票的诱惑,他们已经你一言我一语的将王玉伟和郭秀秀之间不得不说的情史补充得具体而丰满…… 当然,他们几乎全是胡编乱造。 他们所说的那些不小心撞见、无意中发现、心细如发而察觉的…… 都是编造出来的。 他们要真知道什么的话,以他们的品性,早就拿来要挟王玉伟谋取好处,怎么可能捂住现在? 但偷\/情也就那么一回事,尤其是像王玉伟和郭秀秀这种既是表兄妹又算是嫂嫂小叔子的,想要背着人勾勾搭搭,能利用的也就那么几个时机场合。 王玉伟这些族兄弟将他们闲来无事听说的那些风流韵事,套在两人身上,稍一润色,就成了王玉伟和郭秀秀的二三事。 不得不说的是,他们还真就把王玉伟和郭秀秀之间的那些事情也拼凑得差不离,而这也是王玉伟连后果都不去考虑,就把人给撵出门的原因之一。 至于另外一个…… 转过身,迎上面无表情的崔琳,王玉伟心里着急,脸上却满是诚恳:“娘子,你听我解释?” 崔琳冷笑:“会有人听你解释,但不是我也不是现在!” 崔琳头也不回的带着人回了崔家。 她敢肯定,今日这些人上门闹出来的这些事情,定然和崔家脱不开关系。 有了这一出,加上王玉伟不顾她的意愿将女儿过继的事情,她与王玉伟和离不但会更顺利,还不会让人非议她。 但她也敢肯定,王玉伟和郭秀秀有私,王寒松是私生子的事情不会是诬蔑,父亲没必要编造这种谎言。 想到她曾经与郭秀秀交好,想到她曾经把王寒松当侄儿对待,想到自己被人当傻子那么多年…… 崔琳根本无法勉强自己继续和这些人呆在一个屋檐下。 如今的王宅和半个月前,崔半城还仅仅只是崔半城时完全不一样,明里暗里关注的眼睛不知道有多少。 王玉伟这些族兄弟带着孩子上门,猜到这些人的意图之后,盯着这里等着看后续和热闹的人就更多了。 然后他们如愿的看到了这些人被气急败坏的王玉伟亲自撵出门的热闹。 然后,他们很快便从王玉伟这些族兄弟口中知道了“事实真相”—— 与寄养家中的表妹有私,将珠胎暗结的表妹嫁给族兄为妻,让人带着绿帽子、养便宜儿子,族兄死后又将表妹和奸生子接回家,在妻子眼皮子底下私通往来…… 王玉伟的这些族兄弟都知道自己说的话是真是假,但也知道这些事情经不起推敲,但也不容易查证,只要钉死了,王玉伟就不好翻身。 于是,原本就口无遮拦的,越发胡言乱语,之前还留了几分口德的,也开始故意诋毁…… 王玉伟和郭秀秀在他们嘴里要有多不知廉耻,就有多么的不知廉耻。 王玉伟的所作所为让崔半城也成了笑话—— 他该多瞎才会从从那么多人之中,扒拉出这么一个出身不行、私德有亏、贪得无厌的当女婿啊! 又该有多倒霉,才会让人把这种恨不能捂个严实的事情爆开啊! 知道自己是又一次成了旁人谈资的崔函之却只能长叹一声。 看着带了一脸委屈,想向自己讨个说法却又有些不敢开口的崔琳,和气地笑笑:“王玉伟和郭秀秀确实不清白,他的那些族兄弟上门来闹这一场也确实是我想看到的……” “我已经派人去请王氏能主事的人了,你且等等,今日一定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崔函之都这么说了,崔琳除了点头还能怎样? 她沉默了一小会,轻声问:“璋……沄儿呢?父亲,这件事情是不是暂时别让她知晓?” “她年纪还小,要知道这些事情的话,一定会深受影响的。” 呵呵~ 崔函之心里冷笑,真的很想告诉崔琳,所有的一切都是王沄算计安排的。 王三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就知道了王玉伟和郭秀秀有私吧! 总不能莫名就知道王寒松早产有猫腻吧! 还有王家那些人……没有人暗中蛊惑、撺掇,他们就算有心,也不可能短短两天就上王家逼宫,让王玉伟过继个儿子吧! 这一切,都是崔琳口中“年纪还小”的王沄的杰作! 王家那些人的言行举止都被她算得准准的! 不过,想到崔琳进来之前避到密室,极有可能正在密室里听两人说话的王沄…… 他怂了! 笑笑:“你放心吧,不会的!” 崔函之轻描淡写的话让崔琳无法放心,但不等她再说,崔函之就又道:“王家的人和我特意让人请的、为今日的事情做个见证的应该都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你去稍微准备一下,别失礼了!” 崔琳无奈的点点头,怏怏的去了。 她一走,崔函之就忙不迭的进了密室,对平静的拿着让人搜集来的资料、慢条斯理地看着,准备从中为自己挑选先生的王沄道:“沄儿,下一步怎么做?” 王沄把正在看的那份资料看完,放到一边,抬眼:“两人之间有猫腻的事情我只让人透露给了王三父子,王氏的那些人都不知情。” “在不能事先知晓,不能坐下来商量、权衡利弊的情况下,一般来说,他们都只会照惯例和所谓的族规来办事……” “您觉得如果照惯例,接下来会这样呢?” 崔函之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我想不到!若不是被那些该死的奴才算计,我一辈子也不会和这种庶族打交道,真不知道他们有些什么惯例。” 王沄微微一怔之后,笑了:“郭秀秀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多年,还生了儿子,为了家族名声,浸猪笼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浸猪笼? 崔函之皱眉,不是很确定的道:“这……能有这么严重?” 崔函之想不通这一点,王沄大概能够理解。 崔函之出身琅琊王家,就算日渐没落,但王家依旧是大晋最顶尖的世家之一,真正的世家姑娘有一身本事也一身傲气,最不会的便是伏低做小。 她们像男子一样,鲜衣怒马的游山玩水,纵情的比试琴棋书画,肆意的饮酒作乐,别说与某个看对眼的男子有点什么,蓄养面首都不是稀罕事。 当然,为了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少些非议多些选择,姑娘们就算再怎么天性不羁,也会悠着点,不会太过火。 但成过亲、丧夫或者和离的,放飞自我的却比比皆是。 见惯不怪的会夸一句性情中人,见不得的,也顶多骂句“世风日下”、“伤风败俗”,更多的……有家族护着,旁人真不能奈何得了她们。 但,那是大世家的出身的女子才有的特权。 寻常小家小户的女子,除非与之有私情的人出身不凡、身居高位,让寻常人不敢随意招惹,要不然被爆出与人私通都不会有什么好。 郭秀秀自己本是小门小户出身,除了没甚本事作为的王玉伟母子外,也没什么靠山,王家那些人能轻易放过她才是怪事。 看着皱眉的崔函之,王沄笑笑:“越是不起眼的小家族,越是把自己当回事,也越是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能够让家族名声响亮起来的机会……” “与人私通的媳妇被浸猪笼的事,在这些想出名想得疯魔的小家族不少见。” 崔函之还是皱眉:“王家也能算是小家族?” 第42章 神转折 噗嗤一声,王沄忍不住笑了起来。 对崔函之这样的人来说,像宁州王家这样、不过是一个祖宗,聚集在一个地方生活的,没有一脉相承的传承、没有共同的信仰、没有共同努力的方向,有好处一拥而上、没好处个个躲避不及的…… 说是小家族真的是抬举了他们。 她认真想了想:“在您看来不算,但对他们自己来说是算的。” “所以,他们还是会努力的维护自己家族名声的。” “当然,如果没有人指点迷津,让他们想到把郭秀秀浸猪笼还是有些为难他们的。” 所以,见郭秀秀浸猪笼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她会当这个高人! 崔函之恍悟,好奇地问:“郭秀秀与人私通就要浸猪笼,那王玉伟呢?” 王沄无奈的叹气:“他啊……这些事情,对女子严苛对男子却宽容太多,估计也就是被狠狠的斥骂一顿、跪跪祠堂,顶多再来一顿板子……” 这也是她想要得结果吗? 崔函之很不甘心:“这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王沄微微一笑:“他现在可不能出事,他要出了事,姑姑怎么与他和离?” “就算不能和离……” 王沄微微摇头:“一定得和离,只有和离了,姑姑才能与他划清关系。” “还有,如果他出事,姑姑不但不能与他和离,照礼法还得奉养郭氏……这才叫人作呕和郁闷呢!” 崔函之知道王沄说的没错,但还是很不担心:“还是太便宜他了!” 王沄笑笑:“想要姑姑与他彻底撇清关系且又不伤名声,也只能便宜他了。不过,既然和离,那姑姑是不是该清点嫁妆大归?” 崔函之一愣之后抚掌大笑:“王玉伟一家子这么多年全靠你姑姑的嫁妆养活,等没了你姑姑、又臭了名声、家族不能接纳,宁州也就没有了他们的容身之处。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明白了?王沄微微挑眉,她敢肯定,崔函之还没有明白自己最终的目的,不过……行吧,先这样吧!剩下的,一步一步来就是! 浸猪笼? 简单的三个字把精神恍惚的郭秀秀吓得一个魂飞魄散。 被人强押着进来,又被强制按了跪在地上的她浑身发抖,想说话,却又害怕得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崔琳挥袖离开之后,王玉伟便一刻都不敢耽搁的把她们姑侄以及王寒松叫到一起,把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得知他们两人的事情被捅破的时候,郭秀秀就知道大事不妙,知道一定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知道自己将要受到的苛责一定会比王玉伟多得多…… 世道就是这样的不公平! 对此,他们四个商议了一会,就算时间紧迫,却也商量出了对策—— 大不了,当着王家这些长辈的面,承认他们之间确实有瓜葛,然后当着他们的面,让王玉伟纳她为妾。 这会让她被旁人指指点点很长时间,会让她在进门之后面对崔琳少了底气,但能将两人的关系确定,将王寒松的身份确定下来,也不是件坏事。 但是,郭秀秀万万没想到王家长辈只字不提王玉伟如何,只拿她不守妇道说事。 字字句句都在讨伐她的不是,还以此臆测,怀疑王五之所以短命,是因为她嫌男人碍事,会妨碍她偷人,就一不做二不休,谋杀亲夫。 而后,三言两语就做出了“浸猪笼”、“以儆效尤”的决定。 “娘~”王寒松也被王家长辈的这些决定吓傻了,知道更多内情的他扑到郭秀秀身上,似乎这样就能护住母亲一般。 不,她不能被浸了猪笼! 被儿子这么一扑,被吓得瘫倒在地的郭秀秀脑子里一阵清明—— 以郭氏母子的凉薄,她若死了,在他们手底下,儿子绝对不可能过出个人样。 这一点,她是深有体会的。 只是,她心里终究还是有那么一丝奢望。 这一丝奢望让她抬眼看向郭氏母子,而后如被人推进冰窟一样,浑身冰冷——他们脸上满是震惊心疼,但眼中却是如出一辙的如释重负。 这一瞬间,郭秀秀顿时明白了他们母子的心思。 与其浪费心力救她,不如让她和王玉伟私通这件事情以她被浸猪笼而结束。 或许是有过类似的经历,郭秀秀虽满心悲凉却并不意外。 她没有向两人求情,而是朝着崔琳跪下,苦苦哀求:“嫂嫂,松哥儿是您看着长大的,求您看在松哥儿的面上、看在松哥儿年纪尚幼、不能没亲娘护持的份上,饶我一命,为我说句话吧!” 让她为她求情? 崔琳气得笑了起来,真不明白郭秀秀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 她冷冷的道:“没了亲娘不是还有亲爹吗?为了他、王玉伟都把我唯一的女儿过继出去了……” 郭秀秀苦笑:“如果松哥儿真是表哥的骨肉我就倒也放心,可松哥儿真不是啊!” 什么?所有人,包括一直在暗室里的王沄都呆了。 这又是什么神转折? 在所有人怀疑的眼神中,郭秀秀讲述了一个众人只猜到了前半部分的故事。 如众人所猜的,在王玉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被大名鼎鼎的崔半城看上,透露了想要把女儿嫁给他的意思。 这对王玉伟、对王家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个金娃王,但对郭秀秀来说,却是晴天霹雳——她早在王玉伟的诱哄下,半推半就的与他有了肌肤之亲。 更如众人猜想的那样,就在王玉伟被看中的关键时候,她珠胎暗结。 为了不让她影响王玉伟高攀崔琳,攀附崔家的好事,王家人不顾多年的情分、不管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王玉伟的骨肉,将她嫁给了王五。 王五是王泉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之所以挑中王五,是因为王五孤儿寡母,过得很是清苦。 王五身子弱,没有人家看得上,就算知道自己娶的不是黄花闺女、知道郭秀秀肚子里还揣着一个也未必敢声张,只能哑巴吃黄连——认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王五也是读书识字的。 王五爹和王泉一样,都是从小读书的。 只是,王五爹时运不济,不但没能像王泉一样,依靠读书改变了命运,让妻儿过上了更好的日子,还把身子弄垮了,原本还算殷实的家底败了。 王五十岁那年,王五爹丢下孤儿寡母和两亩薄田撒手而去。 王五爹是读书人,王五也读过几年书,郭秀秀生了儿子,让孩子读书也就不会太突兀。 选择王五,说白了就是王泉既舍不得放弃高攀崔家的大好机会,也舍不得郭秀秀肚子里的亲孙子。 他都想好了,无论郭秀秀生的是男是女,都会让郭氏多接济接济,但如果是男丁,这个多至少得保证他的亲孙子能读书识字,至于更多的…… 那就要看这孩子有多少天赋多少本事了。 只是他想得再好,也没想过郭秀秀失身与王玉伟是真,珠胎暗结却是假的。 有身孕不过是郭秀秀试图让他们改变心意、编造出来、赌上一把的谎言,一个她也不确定是真是假的谎言。 第43章 报应不爽 这个谎言在郭秀秀嫁给王五的第三天被捅破了。 那天,郭秀秀来月事了! 对此,郭秀秀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 新婚之夜,王五被刻意灌醉,她又照着郭氏教的做了些手脚,自己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的事情好像没被察觉,但她却真的不敢保证自己如果有孕,能一直瞒到孩子出生不露马脚。 倒是王五母子齐齐的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也就是那个时候,郭秀秀才知道,早在郭氏找上门,和王五娘敲定他们的婚事的时候,这对母子便已经将王泉夫妻的算计看透了。 他们之所以答应这件婚事是因为王五婚事艰难,也是因为他们穷怕了。 他们不介意,甚至期待娶一个肚子里揣着孩子的女人进门,而后依靠孩子后续带来的好处,改善如今穷得揭不开锅的窘况。 王五母子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 他们不但将所猜到的坦然相告,还给了郭秀秀另一个选择—— 尽可能的在一个月之内怀孕,让王泉郭氏以为孩子是王玉伟的,然后借这个孩子持续不断的从他们手里谋取好处。 郭秀秀都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王五家穷成那个样子,要是没有王泉郭氏的接济,她怕是熬不过两年。 结果,一切都很顺利。 她很快怀孕,等到孩子七个多月的时候,用了催产的药,让孩子早产。 看着听得目瞪口呆的众人,郭秀秀低着头:“我和表哥有私情我不否认,但松哥儿真不是他的骨肉!” 别说旁人,就连受王沄的影响,深知郭秀秀不简单的崔函之都愣住了。 好一会,崔函之才回过神来,用很是玩味的眼神看了王玉伟一眼,问:“这些事情不是你说了就能算的……谁能证明?” 郭秀秀想了想:“婆婆早就没了,王五三年前也一病不起死了,但当初给我接生的产婆还在。” “她和婆婆是手帕交。” “我怀到第七个月的时候,婆婆告诉她,说有个很神很厉害的算命先生给我肚子里的孩子算了一命,说那孩子若能在五日之内出生,必将大富大贵。” “婆婆说想搏一搏,她就给了婆婆一份催产药,她能证明我确实是早产。” 所以,王泉夫妻和王玉伟这些年努力的接济王五一家,自以为是养自家儿孙,实际上却是给王五养孩子? 王玉伟以为王寒松是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心疼的把自己唯一的孩子给过继出去了? 真是报应不爽啊! 在场的,除了万万没想到郭秀秀居然骗了他们、还一骗就是这么多年的王玉伟母子,其他人心头都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被这荒谬的事实惊呆的模样,但心里有没有在大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至少,王沄无声的笑了起来。 比起将郭秀秀浸猪笼,眼前的这一幕更让她感到解气,至于说郭秀秀这些话是不是为了逃过被浸猪笼而编造出来的…… 她一边分神留意着正厅里的动静,一边拉了响铃叫了人,让人立刻去查这件事情——这种事情,稍慢一步就会给人对口供的机会,可不能耽搁。 又一次,她觉得重活一世好像没那么无趣。 郭秀秀讲述的这一切,旁人觉得啼笑皆非,但对郭氏和王玉伟而言却是莫大的打击,尤其是郭氏。 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自以为有孙子,不稀罕崔琳再给生,也怕崔琳再生,一次又一次的暗下毒手,害死了一个又一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孙子…… 郭氏恶从胆边生,也顾不得那么多人看着了,朝着地上的郭秀秀就扑了过去,一边撕扯一边咒骂,骂得极其恶毒难听。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撕破脸已经是必然的了,郭秀秀自然不会让郭氏得逞。 说话间已经恢复了气力的她毫不客气的将郭氏一把推开,冷笑:“说我恶毒……最恶毒的难道不是姑母吗?” “若不是姑母一家见利忘义,为了攀附崔家,不管我的死活,撕毁我和表哥的婚约,还逼着我嫁给家里揭不开锅的病秧子,会有这一切吗?” 郭氏被郭秀秀推得跌跌撞撞往后倒,王玉伟连忙上前扶她。 郭秀秀则在这个空档上又给崔琳磕头:“嫂嫂,我知道我这些年也做了些对不起您的事情,但真也就是些给人添堵的小事!” “求求您,求您看在松哥儿的份上,为我说句话,给我一条生路……” “松哥儿只有我这个娘了,我若死了,他怕是连长大的机会都不会有……” “求求您了!我给你磕头!” 郭秀秀最后连连磕头,一边哀求崔琳,一边还不忘拉着儿子一起——郭氏母子有多凉薄,她最清楚不过。 她知道,如果王家能一直衣食无忧,他们母子自然能凭借多年的谎言过得滋润,但如果王家的日子不好过了,他们母子必然会被毫不犹豫的抛弃。 这也是她宁愿冒险将深藏心底,以为要隐瞒一辈子的秘密如实吐出,也要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的原因—— 她死了,没了娘的儿子定然会被磋磨,能不能活着长大还是两说。 她活着,或许不会再有曾经的好日子,但母子俩相依为命,活下去还是没问题的,无非不过是艰难些。 崔琳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她真的被这一天不到,就反转了好几次的剧情给弄蒙了。 倒是王玉伟的脑子转的快很多。 他扶住被郭秀秀推开,险些摔倒在地的郭氏,冷着脸看着郭秀秀,道:“表妹说的是,这件事情一开始确实是我们错了,但是表妹你呢?” “都嫁为人妇了,为什么不好好的过你的日子,一再找借口,借着看望母亲的机会故意勾引我?为什么就不能各自安好?” 郭秀秀微微一怔,王玉伟却已经转向崔琳,忏悔道:“娘子,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经受住引诱,又被她一再蒙蔽欺骗,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娘子的事。” 他一脸诚挚的看着崔琳:“现在,我算是看穿了她的真面目,以后绝对不会再被她勾引欺瞒,绝对不会再做对不起娘子的事……” 他朝着崔琳深深的一鞠到底:“请娘子给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 他做那么多对不起崔琳的事情是因为郭秀秀? 这话在场的没一个相信。 但比起拆穿王玉伟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事实,王家人更乐意看到崔琳原谅王玉伟,夫妻和好的结果—— 只有崔琳还是王家妇,王家人才能源源不断的从崔家得到好处啊! 所以,虽然心里一点都不相信,但王家的这些个长辈却都连连点头,纷纷出言劝说崔琳原谅王玉伟,至于他们原本想要问罪的郭秀秀,反倒被丢到一边了。 他们不想理睬郭秀秀,郭秀秀却没打算由着他们将自己丢到一边,她看向同样眉头深皱的崔氏父女,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让她决定冒险的念头。 第44章 狗咬狗 “王玉伟,这话你说的亏不亏心!” 郭秀秀握住王寒松的手,似乎这样能给她带来力量一般. 她盯着王玉伟:“什么叫做是我引诱欺骗蒙蔽,才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表嫂的事? 王玉伟一脸正色:“本就是你引诱欺骗,而我因为一起长大的情分和心底的愧疚,不忍拒绝……” “除了你,我可从没有沾花惹草,做过对不起娘子的事!” 王玉伟这话说得极有底气,因为他确确实实不曾沾花惹草过。 当然,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他不敢! 他曾经在崔琳怀着王沄的时候喝过一次花酒,结果被有心让崔函之厌恶他的崔安捅到了崔函之面前。 将女儿嫁给他这件事情,原本就让崔函之有种吞了个苍蝇的恶心感,知道他居然敢吃用全靠崔家,还背着女儿花天酒地…… 崔函之一点都没留情,将他叫到面前,让人打断他一条腿,并警告他,再有一次,直接断了他的根。 王玉伟被吓得够呛,还真就没敢再放肆。 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和郭秀秀勾勾搭搭的原因——如果有更年轻貌美的可选择,他又怎么可能将就早没有了新鲜感的郭秀秀? 就算郭秀秀确实长得不错也一样。 当然,如果不是因为崔琳从来就没有给过他好脸色,也只在身体养好、觉得可以受孕的时候与他同房,他也不一定会去吃回头草。 对此,郭秀秀心知肚明。 她毫不客气的冷嗤:“你是没沾花惹草,可那是因为不敢而不是不想!” 崔琳微微一怔,郭秀秀却没有再就这个说什么。 她话音一转,对崔琳道:“勾引他的事情,我确实做过,这点我不敢为自己辩解,但嫂嫂千万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轻易原谅他……” “嫂嫂这些年一再流产,并非生璋姐儿伤了身子,留了病根,而是有小人作祟!” 她一再流产是小人作祟? 崔琳愣住,不期然的想起了已死的李忍冬。 是了,她和崔安父子为了谋夺崔家产业,想尽一切办法左右他们父女的一切,又怎么容许她顺利生下一个能够过继到弟弟名下,继承崔家一切的孩子呢? 她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王玉伟母子看得真真确确,她们不知道崔琳在想什么,只以为崔琳被这么一提醒,怀疑上了他们。 这让郭氏心头发虚,脚跟发软,王玉伟也没好多少。 明知道这个时候说得越多越容易犯错,他却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努力的做出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恶狠狠的瞪着郭秀秀,厉喝:“我明白了,是不是你?” “难怪娘子每次出事你都在!” “郭秀秀,你是不是以为害了我娘子,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王家所有的一切就能便宜王寒松?” “你这毒妇!” 她? 崔琳难以控制的将视线投向郭秀秀。 她其实并不大记得是不是她每次出事的时候,郭秀秀都在场,但隐约记得,有几次落胎,自己伤心难过的时候,郭秀秀都在,都做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安慰自己。 郭秀秀一直都知道王玉伟有够无耻,但仍旧被王玉伟倒打一耙的行为惊到了。 不过,她倒是比崔琳反应快很多,马上便冷笑道:“就算嫂嫂不能生养,也轮不到松哥儿一个隔房的侄儿捡便宜,这黑锅我不背!” “不是你是谁?” 郭氏这会也反应过来了,她知道她做的事情一定不能败露,否则崔琳与他们彻底决裂都是轻的。 她跳着脚、指着郭秀秀骂道:“就是你这毒妇……我的大孙子啊,都被你给害了!” 跳了几下,郭氏脚不小心一崴,一脚跌坐在地上,但她不但没有挣扎的起来,反倒坐在地上一边用手拍地,一边泼妇骂街一般的哭骂起来…… 暗室里的王沄冷笑起来,叫来人吩咐一声。 很快,崔安不见人影之后,取代他成为崔府临时大管家的崔十九便出现在堂上。 他手一挥,身后的几个家丁和粗使婆子便上前,轻而易举的控制住王玉伟母子后,顺手将他们的嘴巴给堵上了,一点情面都没留给他们。 完了! 王玉伟的心瞬间沉到谷底,他知道如果不是准备彻底撕破脸,崔家绝不至于这样对他们母子。 他一边努力挣扎,一边思索着对策。 指挥着人做完这一切,崔十九退到崔函之身后,客气的道:“现在没人吵闹也没人打断,王五太太可以畅所欲言了!” 郭秀秀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她除了把知道的一切如实说出,努力的把所有的罪责推到原本就是罪魁祸首的郭氏母子身上,让人忽略她的罪过之外,再无选择。 她捏紧了王寒松的手,道:“嫂嫂……不,崔姑娘嫁到王家十余年,除了璋姐儿之外,多次有孕,但不是出了意外就是无缘无故流产,均未保住胎儿……” “那些都不是意外,也不是无缘无故流产,而是她……” 她指着被堵了嘴,双臂被两个粗使婆子控制住的郭氏:“是郭宝珠一再加害,才让崔姑娘数次流产,以至于伤了身子,再难有孕的!” 郭秀秀的话像水滴进热油锅里一般,噼噼啪啪的炸了开了。 对崔琳来说,更像是晴空霹雳、直接劈在她头顶上一般,让原本做得稳稳的她晃了两晃。 在郭氏和王玉伟惊恐的眼神中,崔琳看着郭秀秀,一字一顿的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郭氏急了,死命的挣扎着,而王玉伟反倒冷静下来,将目光转向崔函之。 他想明白了,今日的一切,从王三等人找上门逼他过继孩子开始,都是人为算计安排的。 这布局的人,除了从来就看不上他的崔函之,还能有谁呢? 崔函之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替王沄背了锅,他冷着脸,淡淡的道:“把你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 “我不能保证能让你活命,但你儿子若是无辜,我能让他好好的活着,直到长大成人!” 崔函之没有满口的承诺反而让郭秀秀心安不少。 当然,主要是她确实没有掺和郭氏的那些算计,能活下来的几率不小。 她一边回忆一边道:“我记得崔姑娘第一流产是踩到了薄冰,脚下打滑,摔了一跤……那是郭宝珠故意泼的水结的冰。” 崔琳脸色苍白,郭秀秀的话让她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是她第一次发现冬天能冷到骨髓。 “第二次……” 第45章 和离 郭秀秀的记性很好,将她所知道的、郭氏对崔琳做的一切,没有任何删减的说了出来。 当然,她也没有添油加醋。 因为她清楚,用不着她添油加醋就已经足够了。 那一桩桩一件件,恶毒婆婆毒害怀有身孕的儿媳的事情让所有人都听呆了,他们怎么都想不通郭氏能狠毒到这种地步…… 崔琳怀的可是她的亲孙子啊! 最悲愤的莫过于崔函之。 他双目通红,眼中满是刻骨仇恨,死死的盯着王玉伟母子,真的是将他们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不知道是因为那些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最痛的时刻早已成了过去,还是因为确定这一桩噩梦般的婚姻已经到了尽头,早往前走必将迎来曙光,作为当事人的崔琳反倒没有种人想象的难过,甚至在郭秀秀的讲述之中,觉得越来越轻松…… 最后,郭秀秀吐出一口气,道:“崔姑娘嫁给王玉伟十一年,除了最初的三年,剩下七年,几乎每年都会有孕。每次有孕,郭宝珠都会暗下毒手……” “至今为止,我知道的就有六次。” “这些事情……” 王玉伟的族伯,王三的父亲王守田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浑身寒毛竖起的不自在,压出一股股往外冒的寒气。 他看着郭秀秀:“这些事情极其阴毒,谁做了这样的事情都恨不得压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知晓,你又从何得知?” “有两次,我恰好在场,郭宝珠做了些什么,我亲眼所见,而其余四次……” 郭秀秀指向郭氏:“是她事后炫耀一般的与我说的。” 炫耀?崔琳神色冷冷的,崔函之则一阵心痛。 王守田浑身发冷,但仍旧咬着牙质疑:“她为什么会和你说这些?就不怕有朝一日被你吐露给旁人吗?” 郭秀秀冷笑:“因为她以为松哥儿是她的亲孙子,与我说这些的时候,她总不忘记提醒我,说她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松哥儿……” “她以为她这么说了我就能信?” “她以为她这么说了,我就能忘记她当年逼着我嫁给王五的事了?” 忘记没忘记是她的事,不过…… 崔函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王沄经历过的那一世,王家的一切极有可能是落到了王寒松的手里。 他还记得,王沄一直认定王寒松是王玉伟的私生子。 她有这种认知,只能证明直到最后,王寒松的身世都没有暴露。 不过,现下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该怎么处置。 他低声吩咐了崔十九几句,等崔十九退下之后,看向郭秀秀,冷冷的问:“就算她认为王寒松是她的亲孙子,但为了将王家的一切给一个名不正言不顺、还没出生就被舍弃过一次的私生子,一再算计怀孕的儿媳……” “这道理说不通!” 崔函之的话让王守田精神一振,连忙附和:“就是!就是!这完全是没道理的!” 郭秀秀小心的看了崔琳一眼:“王玉伟有一次喝多了,与我提过一句……” “他说,王家和崔家有诺在先,崔姑娘生的长子三岁之后要过继给崔姑娘的胞弟。他还说,崔姑娘另有所爱,一旦生了儿子,完成了任务就有可能与他和离。” “想要一直拴着崔姑娘,一直源源不断从崔家讨要好处,就不能让她生下儿子。” 王守田一愣,看向崔函之:“还有这样的事?” 崔函之摇头,示意家丁放开王玉伟,道:“谁与你这么说的?” 王玉伟知道大势已去,没有狡辩,冷静的道:“是安管家,家母做的那些事情,李嬷嬷也是清楚的……” “岳父如果不信,小婿可以与他们当面对质。” 崔函之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向崔琳:“琳儿,事实真相已经很明朗了,你……不管你想怎样,为父的都支持你。” 王玉伟还没怎样,王守田就急了:“都还没有对质,怎么就明朗了?不是该把人叫来当面对质的吗?” “然后呢?” 崔函之冷笑:“难道证实崔安、李忍冬确实与他沆瀣一气,他们做的一切就能当做没有了吗?” 王守田哑口无言,王玉伟则冷静的道:“看来岳父大人不是想包庇自己人就是早已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将他们处置了……” “娘子,你想怎样,请发话吧!” 说话间,崔十九也进来了,低声在崔函之耳边嘀咕了两句,崔函之心底大安——王沄的意思也是由崔琳做决定,无论崔琳做出怎样的决定,她都会妥当善后。 他看向崔琳,温声道:“一切有为父,你想怎样只管说就好。” 崔琳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如果依她自己,她恨不能将这母子俩千刀万剐,但…… 就算女儿已经过继出去,也无法完全切断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最后,她终究还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道:“女儿要与王玉伟和离!从此之后,一别两宽,互不相干。” 果然…… 王玉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崔琳能想到的他也想到了,他就知道,就算女儿从名份上而言,已经与他不相干,崔琳也不敢真把自己怎么样。 “至于郭秀秀……” 崔琳看着满脸紧张的郭秀秀,摇摇头,苦笑一声:“父亲就照自己想的办就好,女儿没有意见。” “和离就和离吧!” 崔函之没有逼她,今日的这一切已经给她太大的冲击,再逼的话,真不知道她会怎样。 他盯着王玉伟,冷声道:“写下和离书,从今日起,你和我儿便再无干系!” 王玉伟咬着牙,没有应声。 崔函之也没指望他马上回答,他看向郭秀秀,道:“我不相信这些年你就没有算计过我儿,但也就算是帮凶……” “也罢!你们走吧,不要让我再在宁州城看见你们母子。” 这意思是…… 郭秀秀想了想,拉着王寒松就往外走——她得赶紧离开,要不然的话,王家人定然都不会放过她。 王家人倒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们中也有人想要阻拦,却被崔家下人给拦住了,不得不眼睁睁的看着这母子两人扬长而去…… 不等郭秀秀母子走远,崔函之便又把视线转向王玉伟,淡淡的道:“写和离书吧!” 第46章 狼狈离开 这…… 王氏族人都很不甘心,失去了崔家这门姻亲,王家该失去多少好处啊! 过去的十多年来,崔家源源不断的给了他们很多好处,让他们尝到了有门好亲戚的甜头。 但再怎么不敢甘心,想想王玉伟一家做的、那些恶毒到常人难于想象的事,反对的话他们就真的说不出口了。 厅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王玉伟。 没有人提出反对,知道自己说什么也都无济于事的王玉伟倒也难得光棍了一会,他伸手:“笔墨侍候!” 一刻钟之后,在众人的见证下,没多少文采,但好歹还是读了二十多年书的王玉伟写好了和离书,在众人的见证下,与崔琳当场和离。 “娘子~”王玉伟一脸深情款款的看着拿到和离书,百感交集的崔琳:“你我……你做什么!” “王秀才~”崔十九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试图留一份温情的王玉伟:“崔家清白之地,不留污浊之人……请吧~” 王玉伟怒目相向,但…… 他也只能怒目相向了! 他写和离书的空儿,崔十九点了三、四十个孔武有力的家丁和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这些人黑压压的站了一地,看那气势…… 王玉伟毫不意外的萎了~ 不用崔函之吩咐,崔十九脸上带着笑,押送一般的将两人并王氏族人“请”出了崔家,又亲自将郭氏王玉伟母子“送”回了王宅。 这是里崔琳的嫁妆宅子,既已和离,他们也没理由继续霸占,让他们赶紧收拾了东西滚出去! 所作所为被郭秀秀爆出的时候,郭氏就知道哪怕是占着婆婆的名分,她绝对讨不了好,但这么快就和离,和离后立马就想把他们撵出去…… 这样的现实是郭氏无法接受的! 她呼天抢地,骂崔家无情无义,骂崔琳翻脸无情,骂郭秀秀母子是白眼狼,骂王迎璋这个孙女不孝…… 但她怎么骂,都改变不了他们被扫地出门的事实。 带着人、冷着脸,等她骂足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崔十九一个字都没多说,直接让人将泼妇骂街一般的她撵了出去。 与她一起的,还有看着满屋子的东西却不知道怎么收拾的王玉伟。 不等他们再有反应,又将刚刚让人收拾的,他们平常用的东西,一股脑的丢了出去。 值得一提的是,郭秀秀带着儿子早他们一步回到王家,手脚麻利的收拾了一个大的包袱,在郭氏呼天抢地的时候,背着那包袱、带着儿子王寒松离开了一直赖着不想走的王家。 至于那被他们母子当成了恩人的土狗…… 这个时候,母子都不记得有那么一条故意带来王家,给崔琳王迎璋添堵的狗了。 被丢出门的郭氏坐在地上,也不怕被人笑话了,拍着腿哭天喊地,口口声声叫着“活不起了”、“不活了”…… 王玉伟则一语不发,简单的收拾了几样被丢出门的东西,连坐在地上撒泼的郭氏都没管,头也不回的回了城西,十年前曾经的家。 那就只是个有三间正房两间耳房并一个厨房的小院子,看似清爽简单却简陋到了极点,这里是唯一一处真正属于王家的房产。 与崔琳成亲十余年,一朝和离,他被打回原形。 对此,王玉伟心头不是没有懊悔,但更多的却是恨。 恨崔琳不顾夫妻情分,翻脸忒快,恨郭秀秀为了不被浸猪笼、毫不迟疑的将他们母子给供出来…… 就算知道这一切是咎由自取,知道如今这个结果已经是崔家手下留情,也没有让他少恨几分。 随后,又哭又闹却没人理会,终于明白怎么哭闹也无用的郭氏也跟着来了。 母子俩相互抱怨了一番之后,开始商量下一步怎么做…… 但王沄又怎么可能给他们思考的机会呢? 让人将他们撵出王宅的同时,他们做的那些狠毒到骇人听闻的事情,被润色之后,通过崔家下人和十几个说书先生的嘴宣扬了出去。 等他们回了真正的王家,刚刚开始商量下一步的时候,便有人装作邻舍路人带头在外面唾骂、往王家丢臭鸡蛋、烂菜叶子…… 有些事情一旦有人带头,就会有人跟风。 原本觉得王玉伟母子再怎么恶毒,也和自己不相干的、真正的左邻右舍也跟着在王家外面高声唾骂,跟着往里面丢乱七糟八的东西…… 一些好凑热闹的、那些觉得这是个在崔家面前露脸、变相讨好崔家机会的,也跟着在外唾骂,往里扔东西…… 不到半个时辰,隔三差五便有人打扫,就算没人居住依旧很干净的王家彻底臭了。 被扫地出门的时,半个下人都不敢也不愿跟随的王玉伟母子除了躲在房里装死,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他们也只能躲在房里装死了! 门外一直有人手里拿着臭鸡蛋、烂菜叶子守着,母子两想出去,一冒头,恶心的东西迎面就砸了过来…… 母子两个守着一颗粮食都没有的老宅,饿得饥肠辘辘,却连门都不敢出,只能躲在房里咒骂。 等到外面安静,从门缝也看不到人影的时候,已经是亥时,都到了宵禁的时候,别说去买什么吃食充饥,就连街都不能上了。 既找不到充饥的食物,也找不到蜡烛油灯照的母子俩,借着微弱的星光确定了一件事——宁州留不得了,他们不但必须离开,还得尽快离开。 否则,崔家用这种恶心人的无赖法子,困也得将他们母子困死在老宅子里。 既然做了决定,两人决定先休息,养养神、恢复一下体力。 然后,两人发现,一直放在柜子里,十天半个月都会让下人过来晒一晒、保持干净干爽的铺盖不翼而飞了…… 咒骂了几句之后,母子俩只能和衣找个地方靠着将就眯了两个时辰。 在天边泛白之前,趁着门外无人的空当,王玉伟叫上困顿不堪的郭氏,轻手轻脚、不惊动任何人的悄悄离开,到了城门口、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焦急地等着城门大开…… 没等多久,他们看到了抱着一个包袱,一边往这边跑来,一边四处张望的福妹…… 王玉伟眼睛亮了起来…… 第47章 安排 安排 “姑娘~” 进了花厅,崔十九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之后,便垂手侍立一旁,在王沄发话之前,一个字都没敢往外冒。 那种发自骨子里的恭敬,让正在看王沄写字的崔函之“啧”了一声,很有几分眼红嫉妒。 崔十九半点不受影响,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儿,恭候王沄发话。 王沄决定接受崔函之的心意,接手崔家那一刻起,便没有藏拙,充分利用上一世的经验,将前世今生结合起来,大刀阔斧的对崔家明里暗里的人员安排做了改动。 王沄上辈子到最后,做的最好的便是知人善用。 一连串的安排之后,有资格与她直接面对面的,诸如眼前地方崔十九,被派到崔琳身边的陆嬷嬷、来了又回云栖山谷的王贵才等人,都有了一种明悟—— 姑娘年纪虽小却绝不是可以轻忽的,崔家真的要变天了。 这其中,崔安死后直接被她点名,调来身边,直接听她命令的崔十九感悟只会更深。 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王沄在崔十九心里的地位便远超崔函之。 王沄并没有因为崔十九到来而停下笔,她甚至连一个鼻音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她不紧不慢的将一整页写完,将笔随手放下,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又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才淡淡的问道:“怎样?” 崔十九连眼都不敢抬,恭敬的道:“如您所料,不过一个下午一小半宿他们便已经熬不住了,福妹带着东西到城门口的时候,他们正在那儿等开城门。” “福妹将您吩咐准备的行囊和银子亲手交给了他们,小人也照您的吩咐,在他们接了东西却还想拉着福妹说话的时候,带着人上前,把福妹给抓了起来。” “他们母子可能担心小人会把东西给抢回来,直往人多的地方钻……” “动静还不小,看热闹的人不多不少,您到这个份上还惦记他们的事儿知道的人都会知道!” “嗯!”王沄微微颔首:“福妹呢?” 崔十九恭敬的道:“做戏做全套,小人将她和喜妹一起关柴房去了。” 王沄点头,吩咐,“关上半天,然后就照我之前说的,把她们送云栖山谷,找两个精干的妈妈,好好地带带她们……” “她们都不是笨的,只是一直没人好好教导而已!” 崔十九应诺,“小人明白,小人一定会找两个厉害能干的妈妈好好调\/教,顶多半年,必会让她们脱胎换骨,给姑娘一个惊喜。” 王沄摇头:“不,你没明白,我不打算让她们再回我身边了!” 崔十九愣住,崔函之微微皱眉:“沄儿,福妹喜妹虽然笨了点,但终究是你用了多年的,你用来也顺手,为什么……” “难不成……” 崔函之故意顿住,没把话说完,他看着王沄,相信王沄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王沄确实明白崔函之没说完的是些什么话,也知道崔函之想岔了,以为在她的前世,福妹喜妹做了背主的事情。 她摇摇头,“她们没读过书,为人处世也没用心教过带过,更没人教过什么办事,才会像现在这样,做事总差那么一点。” “但不让她们回来,不是嫌弃她们不够聪明,做事不够周全,而是她们年纪不小,都十六岁了。” “我身边缺几个思虑周全、能堪大用的,但像她们这样使唤的却不缺,与其将她们扣在我身边,耽误了年纪,不如给她们换条路子。” “她们不是什么聪明的,但也不笨。” “让人好好地带带,学点儿本事,以后嫁了人,不用我给她们撑腰,也能把日子过好!” 看来是这俩丫头前世在她身边没落得好,如今这般安排存了补偿的心思。 崔函之心里了然,点点头,表示明白。 但很快,他又微微皱眉,问:“那……林氏呢?” 林氏?王沄脸色微冷。 那日在崔府门前,林氏被男人叫走之后就没有再露过脸。 当然,不是直接跟着男人家去了,而是在崔府外面一直等候。 等到崔三斯再次折返,从她手里拿了王迎璋进府之前给她的那瓷瓶,又照着崔三斯的交待回了王家。 她在崔琳面前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等崔琳出门,才不紧不慢的和男人回家去了。 她是故意的。 以她对李忍冬等人的了解,王迎璋一定会被狠狠责罚。 她离开就是想让王迎璋尝尝没有她护着的滋味,只有知道疼了,才能明白她这个奶娘有多重要,以后也才能听她的话,不再出幺蛾子。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等到的却是王迎璋被过继的消息。 世上再无宁州王家姑娘王迎璋,取而代之的是崔府的姑娘王沄。 这个消息让她先是一惊,然后便大喜。 而后不等人请,就屁颠颠的来崔府,打着关心王沄的旗号,想要进府。 当然,她吃了个闭门羹,连门都没能进,就被撵走了。 这件事情是崔十九做的,完了之后禀告了王沄,崔函之并不知晓。 若不是因为提到喜妹福妹,他或许都想不起来王沄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 “她啊……” 王沄脸上带着冷意,想了想,问:“崔十九,我记得你好像提过一句,说林氏的男人最近这几日有点儿飘……” 崔十九点头:“是的,姑娘!” “林氏求见不得而入的当天下午,林氏的男人去铺子里拿了一匹布,非要赊账,口口声声说您是他屋里人奶大的……” “掌柜的拿不定主意,不敢得罪他,就给他赊了账。不过,那掌柜的是在自个掏钱把账抹平之后,才把这个事禀报上来的。” 这些事情,崔十九知道的时候就已经向王沄禀告了,之所以没理会,是因为一直在处理崔琳和离的事情,懒得理会。 王沄冷笑一声:“只是一匹布啊……” 崔十九没吭声,王沄想了想,道:“可以让他飘得更厉害些……” “她是李忍冬挑选并调\/教过的,这些年可没少撺掇我胡闹,找个人好好的撺掇撺掇她男人,让她也尝尝被人撺掇着胡来的苦。” 崔十九点头,他是王沄从云栖山谷所属的商队管事中挑选出来的,带着商队走南闯北多年,见识手段都不缺,想让林氏两口子吃苦头,多得是招数。 怎么处置林氏,崔函之无所谓,听着王沄交待崔十九,他便没再多说。 比起那些,他更关心王沄:“林氏不能再用,福妹喜妹你又舍不得把她们耽误了……那你呢?你就没想想自己吗?” 第48章 前世仇(1) 王沄怎么可能没想过。 她前生最后的那些年,身边侍候的,都是些忠心能干、贴心机灵、观察细致入微的,把她侍候的要有多精细就有多精细,她一个眼神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就连喝口水都有讲究,而现在…… 她心里无声的叹息一声:没法比,不能比,一比之下,真会觉得活着没意思。 “我身边暂时就用现在这两个……” “崔十九,安顿好福妹喜妹之后,你好好的挑选一批……最小八岁、最大十二岁,照最严格的标准来挑,挑好之后让陆嬷嬷亲自调\/教……” “姑姑暂时找两个开朗风趣的陪着,等她心情好些,看情况再说吧!” 崔十九应诺一声。 王沄叹口气:“人还是不够用啊!” “铺子庄子上勉强还行,重要的位置基本上都能换上信得过的,但内宅除了陆嬷嬷之外,想再找个懂规矩、有见识的却真是找不出来了……” “唉,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崔函之也很无奈。 陆嬷嬷是王贵才家的,娘家姓陆,也是当年从琅琊一路跟过来的。 当年跟着过来的四个女子,如今也就只剩她了。 和李忍冬同为大丫鬟的眠夏嫁人的第二年难产身亡…… 时间过去太多年,已经无法确定是不是崔安等人做的手脚了。 “算了,不说这个!” 王沄也觉得这件事很糟心,一时半会也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她将目光投向崔十九:“安排人暗中跟随王玉伟母子,保证他们去的确实是庐州,也保证他们母子毫发无损的抵达庐州,与王玉梅夫妻会合。” 崔十九很是疑惑,不明白王沄此举何为,但仍旧恭敬的应诺一声,没有提出任何质疑。 王沄挥挥手,崔十九会意,躬身退下。 一直在一旁没有说话的崔函之满心不解,直接问道:“沄儿,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逼他们离开宁州前往庐州,投奔王玉梅一家子了吧?” “他们在宁州多呆一天,这件事情的影响便会多一天。” “他们被人指指点点无所谓,但姑姑被牵连进去却是我不想看见的。” 王沄喝了一口茶,神色淡淡的:“他们早一点离开,这件事情早一点平息,姑姑也能早一点从那些糟心的事情里走出来,重新开始。” 崔函之点点头,依旧有些嫉妒,嫉妒崔琳更得王沄看重。 “至于说让福妹给他们送东西,保证他们能平安与王玉梅团聚……” 王沄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诡异:“只有让人知道我心里仍旧挂念他们,他们将来出了事,废了残了死了,我为他们出头也才师出有名啊!” 所以,这是为将来找王玉梅一家的麻烦做准备喽? 崔函之了然,他微微犹豫了一下,示意安静的侍立在一旁,让随时上前侍候的几个丫鬟退下。 然后,他上前一步,轻声问:“沄儿,我记得你提过,说王玉梅一家四口最后也是被你给……他们可是做了对不起你、甚至加害你的事情?” 王沄挑眉,“我没说过?” 崔函之想了想,非常肯定的回答:“没有!” 真没有? 王沄偏着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没说。 她看着崔函之:“您想知道?” 崔函之被她问得心里发毛,总觉得她这话里饱含深意,但依旧咬着牙点头。 王沄无可无不可的笑笑,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您被毒害的那年年底弟弟出生了。” “怀他的时候,我……姑姑身体状态并不好,弟弟生下来就很弱,就算精心照顾,也依旧没养大,不到半岁便夭折了。” “姑姑悲痛欲绝,而后病倒,缠绵病床半年之后,也……病故了。” “临终前,她应该已经意识到了王玉伟是靠不住的……或者应该说她一直都觉得王玉伟不是个可以依靠的。” “她死之前,将她积攒的所有私产都塞给了我,让我傍身。” “比起王玉伟从崔安那里得到的,那点私产不算多,但也是很多人家几辈子都挣不到的巨款。” “三个月后,春暖花开,王玉伟娶郭秀秀为继室。” “郭秀秀进门不到半个月,我便被他们送去了庐州……” “那年,我十三岁。” “虽然是寄人篱下,但我手里不但有姑姑给我留的东西,还有王玉伟为了表示没有亏待我给的银钱。” “为了从我手里的好处,王玉梅一家子表面上对我还是很好的,我倒也过了两年看似不错的日子。王玉梅的儿子冯帧文对我更是好得不得了,让我以为自己遇见了良人。” “冯帧文比我长两岁,我及笄之前,冯家就开始考虑冯帧文的婚事。” “当然,他们是看不上我的。” “在他们的诱哄下,家底差不多被掏空的、没有靠山的我又怎么可能入得了王玉梅夫妻的眼呢?” “但是,我生的美,冯帧文舍不得放手,加上我和冯帧文那两年走得近,庐州官宦人家都知道我们俩之间虽没有正式婚约却有默契。” “他们如果撇开我,难免会被人议论、看不起、进而影响冯帧文的前程。” “对了,冯帧文和王玉伟一样,也是举秀才。” “所以,他们并没有说让我给冯帧文当妾,而是说要娶我为正室,还装模作样的写信给王玉伟,要我的生辰八字。” “然后,重头戏来了。” “他们请来了一位‘得道高人’,那位高人掐指一算,说我命硬,说我命克至亲……姑姑耗尽精血不曾生下一个健康的男孩,都是被我克的。” “若不是王玉伟将我送到了庐州,或许已经被我克死了!” “如果嫁了人,被我克的自然就是我的丈夫。” “冯帧文若敢娶我,不出一年,必然被我克死!” “当然,如果只是纳为妾室,倒也无所谓。” “荒诞至极的胡诌却让我信了!” 王沄自嘲的笑笑:“冯帧文做出一副深情不悔的样子,说什么宁死也要与我厮守终生,王玉梅夫妻先是强烈反对,然后又无奈的同意……” “我被他们感动了,感动得恨不得对他们掏心掏肺……” 第49章 前世仇(2) “这么深情的表哥,我能只顾自己,非要嫁给他为妻吗?” “当然不能!” “所以……” 王沄轻轻耸肩:“如冯家人所愿的,我主动说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是不是正室无所谓。” “我那个时候还真的是很单纯,单纯的以为冯帧文是真的喜欢我……不,他应该是真的喜欢我,毕竟我长了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我如今还未长开,只能看出长大了不会难看,但等到长开了,您就知道我不止是不会难看,而是……” “姑姑够美了吧,而我比她生得还要好,说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但是,再美,冯帧文再贪恋美\/色,也不耽误他娶个能给他助力的正室……那年八月,冯帧文娶了冯海彬上司的嫡女方莹莹。” “方莹莹与我也是认识的。” “他们定下婚约之前,还特意约我见面,与我说她有意中人,嫁给冯帧文不过是权宜之计,让我安心,她不会因为嫁了冯帧文就对我怎样。” “冯帧文八月初成亲,不到半个月,冯莹莹便做主,将我纳娶进门,成为冯帧文的妾室之后,我彻底在人前消失。” “方莹莹没有食言,她确实没有因为嫁了冯帧文就心生嫉妒,处处为难我,她甚至对我比以前更好。” “为我调养身体、保养肌肤、让人教我妆容、教我琴棋歌舞……不过三个月,就让我恍若变了一个人一般。” “唯一不对劲的是她不让冯帧文靠近我,更不准我们亲密。” “我不理解,直到那一年年底,我才明白为什么。” “那一年年底,我被方家人当做礼物,送给了镇北王袁士奇。” 镇北王? 崔函之微微一怔,但立刻猜到王沄说的是何人,他吸一口冷气:“镇北将军袁士奇?” 云栖山谷那三个作坊每年的产出不少,大部分卖给合作多年的一些家族和商号,剩余的部分则是崔家自己往外销售,而这也是云栖山谷有三十多支商队的原因。 这三十多支商队,往北专门和胡人做生意的商队就有五六支,其中最大、业绩最好的那支的管事便是崔十九。 这几支商队想要去胡地,几乎都要经过渝州或兖州。 两年之前,驻守这两地是大晋唯一的上将军郑飞。 两年前,匈奴十万大军进犯,上将军郑飞率大军迎战,鏖战四十七天,就在胜利在望的时候,郑飞中一流矢,身受重伤。 紧要关头,他将指挥大权交给女婿袁士奇,让他统帅三军。 袁士奇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将匈奴人击退,但胜利的消息并没有让身受重伤的郑飞好转,他仰天长笑一声之后,吐血身亡,亡故时仅四十八岁。 郑飞死后,既是他的女婿,又是他身边得力干将,更是那一战大功臣的袁士奇顺理成章的接受了郑飞亡故后留下的一切。 袁士奇原本就是个厉害的,借着刚刚立下大功的威势,不过一年时间,就成功的掌控全局,成为朝廷和渝州、兖州上下将士都认可的新的镇北将军。 而从那开始,袁士奇就彻底变了。 曾经的谦逊有礼,曾经的深情款款,曾经的一切美好品质在短短半年内就没了。 刚愎自负、骄横跋扈、忘恩负义、贪得无厌…… 短短一年不到,他在旁人眼中就彻底变了一个人。 尤其让人抨击最多的是他之前总是一副平生不二色、深情款款的姿态,而一切尽在掌握之后,他广纳美色,短短半年,就纳了二十多个姬妾。 那种吃岳家、依仗岳家起家、一朝得志,就忘了岳家的帮衬提拔的小人面目,暴露无遗。 往胡地的这条线是最艰苦、所遇到的不可预料的意外最多的。 最初这条线,是崔函之亲自带队,王福才带着手底下功夫最厉害的人跟着保护,花了两年时间,才铺出来的。 之后,王福才又亲自带了两年,三年前才交给后辈之中能力最强武功也最高的崔十九来负责。 专走这条线路的几个商队管事,包括公认最厉害、最有本事的崔十九也没资格与这位鼎鼎大名的镇北将军打交道,甚至拜见的资格都没有。 但这并不等于他就不清楚镇北将军袁士奇其人…… 他的那些不堪或许有所夸大,但绝对不是污蔑,他真不是个好东西。 他现在就如此,五六年后只会更不堪。 孙女生得天姿国色、养得单纯不谙世事、在十五六岁、花一般年纪,被人献给了他…… 崔函之无法想象,王沄上辈子遭遇了些什么,他终于明白王沄为什么会显露出那么深切的恨意。 他现在就恨不得将所有害过她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千刀万剐! 王沄知道崔函之为何会惊成这样,她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淡然。 “对,就是他!那个时候袁士奇手下精兵十万,强将无数,立下战功赫赫,被封为镇北王。” “和赫赫战功一样为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风流,喜好美色的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收集各色美人。” “当然,以冯家的地位和本事是巴不上袁士奇的,真正想向袁士奇献美的是方家,方家很早之前就把我当成了他们的目标。” “方家同意将方莹莹嫁给冯帧文的条件之一就是我!” “福妹喜妹听到消息,她们想了办法,一个穿了我的衣裳假装成我,一个带着我爬墙出去……是林氏。” “她发现了我们的动作,不但大呼小叫,将冯家人引来,让我们的逃脱计划失败,还怂恿着冯家人将喜妹福妹活活打死,既能去了最后两个会帮我的人,也能以此吓唬我,让我不敢再逃。” “我是不敢逃了,但我也不想活了!” “我想尽一切办法寻短见。” “就在我第二次寻短见被发现、救回来的时候,王玉梅告诉了我一个秘密……” 王沄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浓浓的杀意:“你和我娘都是死于非命的秘密……” 崔函之心疼如刀绞:难怪,今生冯家什么都还没做,沄儿也不准备放过他们。 王沄无所谓的一耸肩:“知道部分真相之后,我躺了一整天,而后确定了一件事……” “我得活着,活着把真相弄清楚,活着把那些害死你们的人送下去给你们磕头认罪!” 第50章 今生报 “方家想巴结袁士奇,但方家还没资格直接巴结袁士奇,他们扒上的是袁士奇的一个手下,一个四处为他搜罗美人的手下。” “方家通过那个人,把我送到袁士奇面前。” “那是我最美的年纪,美得见惯了绝色佳人的袁士奇都大为惊艳……顺理成章的,我成了他的新宠!” 新宠?王沄说得轻描淡写,崔函之听得却目眦欲裂,咬牙骂道:“他们该死!” 王沄附和的点点头:“他们确实很该死。所以,前世他们最后都死在我手里了!” 崔函之恨得磨牙,看着神色淡淡的王沄,气道:“都这样了,你还考虑什么师出有名?干干脆脆派人把他们全部杀了就是!” 王沄失笑:“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上辈子的恩怨上辈子都已经了结了,这辈子他们可都还没来得及……” “那又如何?” 崔函之打断王沄,才不管什么上辈子这辈子,他只知道那些人害了他的孙女,前世该死,今生也不能放过,就算还来不及加害也是一样。 他心疼的看着王沄,“我记得你说过,说你年轻的时候受了太多折磨……一定是在镇北王府受的折磨吧!” 王沄没有否认,看着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替的崔函之,笑了:“其实也还好吧!苦是吃了不少,但也不是全然没好处。” “袁士奇极其好\/色,见惯了美色的他胃口也被养刁了。镇北王府里形形色色的女人从不曾少于百数,当今赏赐的、同僚赠予的、属下搜罗的……” “最后,能留下的,只有寥寥数人像我一样是因为天生的容貌,其他的都是靠本事。” “与她们的勾心斗角两年中,我学到的比过去的十几年都多得多。” “那两年,我确实受了很多苦,但如果没有那两年的经历,我回到王家之后,就算王贵才想要将您留下来的一切交给我,我也没胆子和能力接手。” “没胆气、没本事、没能力,就算有王贵才等人效忠,顶多也就给人当个棋子。” “利用完了再次丢弃的棋子!” “不可能为您和姑姑报仇,更不可能与王衍之别苗头,让他不得不忌惮三分。” 说到这里,王沄神情傲然。 “两年?”崔函之皱眉,他掐着算了一下,“十五岁年底到十八岁年底,不是三年吗?” 王沄微微顿了顿,想了一下:“在镇北王府确实是呆了三年……” 崔函之关注的重点在她意料之外,她随意的解释道:“十八岁那年年初,袁士奇死了,他死之后,王衍之的人找到我之前,我没有受什么苦。” “袁士奇死了?怎么死的?” 崔函之微微一愣,袁士奇和崔琳年岁差不多,七八年后还不到四十,怎么就…… 王沄脸上闪过崔函之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不等他问,就凉凉的道:“命数到了,就死了!” 对于这件事情,她不想深谈,笑笑,岔开话题:“我还以为您会劝我看淡些,不要因为上辈子的事情恨他们,没想到……” “您比我还气!” “你不气是因为他们已经被你弄死过一次了!” 崔函之没好气,而他也不会高估王沄的肚量。 他恨声道:“别费脑子费时间给他们设什么陷阱,布什么局!” “这种事情,得用干净利落的方式处理,想得越多越是拖沓,一拖就容易出差错……” “就像你弄死崔安父子那样。” “别想太多,先弄死再来考虑善后!” “不能弄死他们就已经很郁闷了,要是再来个什么意外,让他们得了什么机遇,不但活下来,还有能力反击甚至还赢了……” 崔函之越说,眉头皱得越紧,“这种事情啊,就该拿出对付崔安父子的气势来,以雷霆之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管他们是不是死不瞑目!”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她斜睨着崔函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您那个时候还觉得我无凭无据,太过武断,怎么这会不说这样的话了?” “我错了!” 崔函之干脆利落的认错,他那个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崔安等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直以为崔安父子勤勤恳恳,李忍冬忠心耿耿,自然会维护,但现在…… 他只恨让他们死得太痛快了些! 不过…… 他忽然明白王沄为什么不选择直截了当的弄死他们了。 崔函之轻叹:“你是担心直接弄死他们会惹来麻烦吧?” 王沄点点头,没有否认,事情到这个地步,王玉伟母子有任何意外,崔家都会被怀疑。 崔家豪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嫉妒,她不想给那些觊觎崔家财富、一直想找理由扑上来撕咬的人任何借口,给崔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不怕麻烦,但崔家现阶段最需要的是平稳安定、好好发展,麻烦能少点就少点。 为此,她不介意让王家人多活几年。 反正,最迟不过三年,她一定会让他们再一次死在她手里! 这个,她可以肯定。 不止他们,还有郭秀秀王寒松母子…… 他们明面上是收拾了细软离开了,但王沄早在他们离开崔家之前就已经安排了四个暗卫暗中盯着。 如果他们够聪明,不离开宁州城、不离开认识他们的圈子,王沄会让他们多活几年,但如果他们离开宁州城,去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那么,暗卫会毫不犹疑的了结了他们。 她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一个仇人,更不可能让他们有翻身、再在背后算计自己一次的机会。 就算王寒松真不是王玉伟的种,将来得意了也不一定会给自己添麻烦也一样! 崔函之叹气,“让人做得干净些,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猜到是我们做的,又能怎样?” “沄儿,现在不是从前,就算王福才那边不顺利,琅琊王家这虎皮大旗依旧可以用……” “这些年,我可没少孝敬你曾祖父,这是我该得的。” 王沄偏着头看这崔函之,确定他是认真地之后,笑了,“我听您的,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给他们来个干净利落。” “我一会就吩咐崔十九,让他点几个人与我一道去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崔函之一怔:“你要亲自去?” 王沄点点头:“是的,我要亲自去。既然决定了,那么我就想亲眼看着他死,就像前世一样,不亲眼看着,我不放心。” 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崔函之不是很理解,但劝阻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还是被他咽下。 他无奈的点头:“我相信你定然有自己的坚持,我就一点……无论怎样,先保护好自己!” 看着眼底满是纵容的崔函之,王沄笑了,点点头:“您放心,我会的!” 第51章 上路 王玉伟是被冷醒的。 一睁眼,映入眼帘的是熊熊的火光以及围坐在火堆旁的十余个人影。 他这是在哪呢? 王玉伟皱着眉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一时之间有些弄不清状况。 他动作不大,但依旧被一直盯着他的人察觉了,不客气的用手上的长棍拍他一下:“醒了?醒了就过去见我家主子!” 醒了? 见主子? 王玉伟一脸雾水,一偏头,便看见与他一起躺在地上,如今依旧在昏睡的郭氏! 是了!他想起来了! 王玉伟浑身一震,想到了自己身在何处。 今日一早,鸡都还未打鸣,他便和郭氏卷了老宅不多的稍有价值的东西离开老宅,准备照商量的那样,离开宁州,前往庐州投奔姐姐王玉梅。 在城门口,他们看见了奉王沄之命,给他们送东西的福妹,也看见了察觉到王沄举动,前来抓人的崔十九。 幸运的是他们不但拿到了福妹带过来的包袱,还躲开了崔十九,顺利出城,离开了一直生活的宁州城。 出城之后,他们沿着官道一路向东。 王玉伟从未去过庐州。 他只知道与宁州相邻的庐州并不远,相隔不过两百多里,快马加鞭只需一天一夜,慢慢走的话,两天也就到了。 但那慢慢走指的是坐车。 他们母子不可能骑马,也没机会去雇辆马车,只能依靠两条腿,沿着官道慢慢走……两百多里,咬着牙,一路走过去,三四天到不了,五六天总能到的。 没出城之前,王玉伟就知道这一路走过去定然会遭罪,但却没想到会这么辛苦。才走了一个上午,就觉得脚底板生疼,两条腿又酸又软,整个人都累得想就地趴下。 他如此,同样没吃过什么苦,年纪又更大的郭氏就更是了。 才到中午,两人就累得走不动道,坐在路边相互抱怨起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遇上了一辆空着的没拉货的牛车。 赶车的老头狮子大开口,只带他们一程,带他们到下一个镇子就要二两银子。 二两银子,对如今的王玉伟来说不是小数目,但已经起了燎泡、每走一步都火辣辣的疼的脚还是让王玉伟狠狠心,割肉一般的给了老头二两银子,和郭氏一起上了牛车。 然后…… 对了,他们趁老头没留意的时候,将老头身后包袱里的馒头拿了分吃…… 一定是那馒头有问题! 可是,现在知道已经晚了! 王玉伟懊悔不已。 那持长棍的男子没耐心的又给他一下,王玉伟只能慢腾腾的起身,跟着男子往火光那边走去。 王玉伟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显然是一片林子中央,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而远处隐约有狼嚎声传来。 他打了个哆嗦,打消了丢下郭氏,自己寻机逃离的念头。 这要跑,怕是会跑到狼嘴边,喂了狼吧! 也就十来步的距离,王玉伟再怎么磨蹭、再怎么一步一挪,也很快就走到了火堆边,看着火堆边那些在火光的辉映下越发壮硕的身影,他堆起笑:“敢问是……” 被众人拥簇着的王沄轻轻一挥手,除了崔十九之外,其余人尽数起身,齐齐往外走,很快就走进黑暗,仿佛消失了一般。 王玉伟心里打鼓,脸上的笑容也勉强了起来,看着被大大的斗篷罩着,别说相貌,就连身形都看不清楚的王沄,小心翼翼的道:“敢问您……” 王沄轻轻的脱下斗篷的帽子:“是我!” 王玉伟大松一口气,提到嗓门眼的心落了下来,笑容也真了几分:“璋儿,原来是……” “王沄!” 王沄淡淡的提醒一声,“王迎璋”这个名她再也不想听,她认真的看着王玉伟:“我是王沄,王恒之之女,崔函之之孙女,琅琊王家的姑娘,别记错了!” “璋儿,为父知道,将你过继这件事情伤害到了你,但为父也是被人算计了……” “我知道!”王沄打断王玉伟的解释:“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照我的意思办的!” 王玉伟愣住:“璋儿,你……” “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对吧?” 王沄的表情淡淡的:“很简单,就只是不想要你了而已!” “我是你爹!”王玉伟死死的盯着王沄:“没有我,哪来的你!” “我知道你是我爹,我身上流着的血有一半是你王玉伟的!” 王沄冷冷淡淡的看着他:“所以,你更应该清楚,我狠起来能有多狠,绝情起来会有多绝情……这也算是一脉相承了!” 看着冷淡的王沄,王玉伟的心沉甸甸的:“既然不想要我这个亲生父亲,现在又是做什么?” 王沄眼神冰冷,脸上却满满绽开一个笑:“只是想不要的彻底一些而已!” “你……你……”王玉伟被王沄的眼神吓得脚一软,差点就一屁股坐地上,他声音颤抖:“王迎璋,我是你爹,你敢……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不怕!”王沄微微一笑:“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吧,反正,活着也就那么一回事而已!” 王玉伟再也站不住了,软倒在地,看着火光中,美得妖异的王沄:“你……你不是璋儿!璋儿绝对不会这样对我……” “呵呵~”王沄冷笑两声:“送他上路!” 崔十九点头,干净利索的拔剑,一剑划过王玉伟的喉咙…… 王玉伟捂着脖子,“哦哦”两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就彻底没有了动静。 崔十九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姑娘,死了!” “嗯!”王沄淡淡的应了一声,指了指依旧还在昏迷的郭氏。 崔十九会意,拎着带了血迹的剑走了过去,动作迅速的解决了郭氏,又将昏迷之中就断了气的郭氏拎过来,丢到了王玉伟的尸体边。 王沄就那么坐着,冷然沉默的看着,一动不动。 崔十九做完一切之后,退到她身侧,没问接下来做什么,就只是沉默的守在一旁…… 王沄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坐到月上当空,她才动了动麻木僵硬的身体。 拒绝了崔十九的搀扶,王沄动作僵硬缓慢的站起来,走过去,弯下腰,分别往两人鼻下探了探,确定两人不但没有了呼吸就连尸体都已经僵硬之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真死了……” 崔十九没答话。 “崔十九,你说,我是不是太狠了些!” 王沄轻轻地踢了一脚:“都这样了,还追上来,不给他留条活路!” “姑娘~”崔十九恭恭敬敬的:“小人相信,姑娘这样做必然有这样做的理由,这就像姑娘一眼看到小人,就确定小人能成为姑娘最忠实的剑一样!” “姑娘无需做任何解释,需要小人做什么,直接吩咐便是!” “小人也无需去想太多前因后果,听从姑娘的吩咐,完成任务便可!” 王沄笑了:“你还是那个你……让他们挖两个深点的坑,把他们埋了!” “是,姑娘!” “动作麻利些,天亮之前处理干净!” “处理好了就出发……庐州,还有事儿呢!” 第52章 来的是时候 “沄儿,我……” 人未至,崔函之的声音就先到了,而后,在看到屋里坐着的六七个正在盘查账本的管事和管事媳妇子后,戛然而止。 “那个……”崔函之心虚的朝着坐在正中那张桌子后的王沄笑笑。 “祖父~”王沄放下手上看了一个上午的账册:“您来得正好,我们也查了一个上午的账,也该休息休息眼睛……” 她笑得温柔乖巧:“您能陪我喝杯茶、用点儿点心吗?” 崔函之后背微微有点凉意,认真的想了想,确定自己这两天一直在研究海船图纸,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之后,点头:“好啊!” 王沄笑得更温柔了:“都休息一下,半个时辰之后继续!” 所有人放下手上的笔,合上正在看的账册,恭恭敬敬的起身:“喏~” 而后,几人离开座位,鱼贯而出。 看着调过来才第四天,就已经对王沄如此恭敬的人,崔函之眼底满是骄傲。 很快,两人就在隔壁的花厅坐下,王沄如今的大丫鬟香蒲上茶上点心,退到花厅外之后,王沄才不紧不慢的开口:“祖父辈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是哦!”崔函之这才想起他找王沄是有事的。 他拿出刚刚送到手上的信,递给王沄:“王福才派了三个骑术上佳、功夫也不错的暗卫送来了这个……沄儿,你看看信上说什么了!” 王沄微微点头,撕开信封,拿出信,一目十行看完,笑了:“琅琊之行比预想的还要顺利。王福才顺利的到了琅琊,进了王家,顺利的见到了老夫人,把您给老夫人准备的礼物和信都亲手交到了老夫人手上。” “王亦之和崔安等人做的那些事情,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了!” “老夫人认为,崔安、李忍冬之所以敢与王奕之勾结,算计您,是因为您改了姓、摆出了与琅琊王家、与她断绝关系、划清界限的姿态。” “对您、对姑姑遭遇到的一切,老夫人极为痛心。” “她不但将此事告知几位主事的族老,与几位族老一起讨伐王奕之以及给王奕之撑腰的族长,逼着他们承诺不再插手与您有关的事,还决定让王衍之代表琅琊王家来宁州一趟。” 王沄将信笺递给崔函之:“重点就是王衍之要来宁州……” “他们已经从琅琊启程出发,预计二十六日抵达!” “今天是二十,我们还有六天准备!” 崔函之随意的看了一遍,很是不满:“王衍之来宁州做什么?” 王沄笑笑:“无非不过是让王衍之与您这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联络联络感情,为下一步做准备而已!” “下一步?”崔函之皱紧眉头。 “他与王奕之之间,必然会为了家主之位来一场争斗。” “之前,没有想到您,是因为不知道您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但现在……” 王沄笑笑:“虽然也不知道您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取得多大的成就,但王福才带回去的那些礼物可都不是凡品、不是寻常人能收集到还舍得送出去的!” 崔函之皱眉:“也就是说他来宁州的主要目的或许就只是为了拉拢我?” “对!”王沄点头:“除此之外,或许还想插手您后继无人之事。” “王衍之有三个嫡子,前世就曾提出将第三子王曜之过继到您名下、继承您的一切,甚至还让我主动些。” 王沄神色淡淡的:“只是,王曜之运气不好,没几天就摔断了腿,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是她把人的腿给弄断的吧! 崔函之啧了一声,却又笑了起来:自家孩子,还是厉害点好! 他看着王沄:“那我们现在……要不,别让王衍之来?” 他思索着:“我带着人去益州堵他,与他见上一面,把他打发回去?” “不,让他来,到时候,您带我和姑姑到城门口迎接他!” 王沄微微笑着:“他来的太是时候了,我可巴不得他马上到!” “他能证实您确确实实是琅琊王家嫡系出身,能让那些如今正在观望、思考要不要扑上来咬一口的人缩回去!” “虽然,我们不怵任何人,无论是哪个,敢伸爪子,我就敢把他的爪子剁了,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动用武力就解决肯定是最好的!” 王玉伟崔琳和离那日透露了太多的信息,不但将王母郭氏的阴毒、王玉伟的虚伪算计呈现人前,也把崔安给捅了出来。 在宁州,无人不知崔半城之富,见过崔半城本人的却极少。 崔函之不爱与人交际,也不屑与宁州这些人来往,别说巡视铺子庄子,就连达官贵人的宴请也极少露面,这些事情,几乎都是崔安这个大管家代为出面。 是以,在宁州城,崔安是崔半城最器重、最得力、几乎可以代表崔半城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 这么一个被主家信任器重、委与重任的大管家居然与崔半城的女婿沆瀣一气,包庇、甚至纵容其一再算计主家唯一的女儿,这其中的猫腻…… 啧啧~ 那日之前,崔安就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 不止他,就连他的儿子、崔家众多管事之中最年轻却最有本事、手里管的铺子最多的崔三斯也消失很久了。 那日之前,崔家对外的说法是崔安父子奉命出去办事了——王福才带着不少人、押着满满十多车东西出城,那队伍里就有一个形容体态与崔三斯一般无二的人。 那是王福才照王沄的吩咐、挑选的暗卫做了伪装后假扮的。 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时候,自然无人怀疑崔家对外的说辞。 但是,当崔安被捅出来之后,崔安被派出去的说法便逐渐被崔安早已经被崔半城处置了的猜测替代。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的说曾看见崔府半夜三更的卷了几个席子出府,买通守城门的,趁着夜色出城,丢到了城外的乱葬岗…… 这种说辞一度喧嚣,不少茶楼都在议论此事,而主要有两种议论。 一种认为,崔安既是崔半城的家仆,那么他犯了错,还是这种阴损到了极点、对主家伤害极大的错,崔半城怎么处置他都是崔家的家事,旁人没有置喙和插手的资格。 另一种认为,崔安虽是崔半城的家仆,但他这些年兢兢业业、为崔家的生意而奔忙也是众所周知的。 像他这样功劳极大的老人,崔半城都没有拿出确凿事实证据,就把人给打杀了……未免也太冷血、太过草菅人命了。 这些议论是在王沄带着崔十九等人离开宁州的第二天开始发酵的,等她从庐州回来,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一直在宁州的崔函之也意识到这些议论定然是有人操纵,但却也没有意识到其中的严重性,但王沄却一眼看穿了背后那人、或者说是那些人的险恶用心。 是以,她回来之后,一天都不曾歇息就忙了起来…… 召集人、盘查崔安父子这些年打理的产业的账本,就是想通过账本,找到崔安父子背主的证据。 第53章 兴风作浪 找到证据就能派上用场吗? 未必! 这一点,王沄比谁都清楚。 证据对她来说只是让崔家占据道德制高点而已,要让那些人“相信”证据,还得有绝对的实力。 所以,从庐州回来这几日,除了紧锣密鼓的查账之外,她还将云栖山谷的护卫调进了宁州城,将人安排在了不同的位置。 这能保证在需要的时候,那些人既能保护崔家人、不至于让他们陷入危险的同时,还能给某些试图利用这次机会,从崔家身上割肉的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一个让他们再想伸爪子、会更慎重的教训! “说到武力……” 崔函之微微皱眉:“沄儿,你怎么把崔十九派出去了呢?” “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得让崔十九去办呢?” “除了王福才,他的武功是最好的,有他保护你,我这心里才踏实啊!” “我知道!”王沄点头,崔十九是前天、云栖山谷的护卫安排好之后被她派出去的,她看着满眼担心的崔函之:“就是因为他的武功最好,懂得变通,办事老道,我才把他给派出去了!” “唉~”崔函之叹气:“人手还是太少,不够用……你让他去干什么了?” 王沄迟疑了一下:“我让他去渝州了!” “渝州?”崔函之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袁士奇?” 王沄点点头。 崔函之眉头紧锁:“沄儿,你是想……” “没有!”一看崔函之的表情,王沄就知道他想多了。 她笑了:“袁士奇不是好东西,但却不是无能之辈。” “他武功高强,手底下精兵无数、强将云集,别说一个崔十九,就是一百个……不,一千个崔十九那样的,想把他怎么样,都是痴心妄想。” “以卵击石、肯定会输的事情,我是绝对不会去做的!” “那你……” 崔函之不解的看着王沄。 “我让崔十九去找郑玉罗,上将军郑飞的独女、袁士奇的原配夫人郑玉罗!” “郑玉罗?”完全陌生的名字让崔函之皱紧了眉头:“找她做什么?你与她……有过交情?” 王沄摇头,解释:“我不认识郑玉罗,前世我到镇北王府的时候,她早已香消玉殒……不过,我听说过不少关于她的事。” “她是郑飞独女,天赋异禀的她从小跟着郑飞习武,十五岁时在郑飞的支持下,组建了一支娘子军。” “她曾率那支娘子军跟随郑飞上战场,还曾立下战功。” “十多年前,未嫁人的郑玉罗是渝州无数少年将领倾慕的对象,袁士奇不过是她众多的仰慕者之一!” “十五年前,袁士奇率领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深入胡地,接连挑了胡人最强盛的三个部落……这是那一年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大事,而他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以此向郑飞下聘,聘娶郑玉罗。” “他成功了!” “那一年,郑玉罗是最让令人艳羡的女子,因为她嫁给了那一年风头最盛的英豪,一个为了她,深入虎穴、一往直前的英豪。” “现在看来,袁士奇对她未必有多真心,当年那么做,或许只是看中她是郑飞独女,图谋的也只是权势。” “但在当年,那真的是一段英雄美人的佳话!” “嫁给袁士奇之后,郑玉罗也解散了她的那支娘子军,那些跟随她的女子也纷纷嫁人成亲,而她们大多都嫁给了郑飞手底下的中低级将领。” “这些都是郑玉罗的人脉。” “郑飞过世后,袁士奇能那么快、那么顺利从接手郑飞留下的兵权,不仅仅是因为袁士奇确实很厉害,也是因为有郑玉罗协助。” “而这些年,袁士奇虽然原形毕露却不及几年后那么荒淫无忌也是因为郑玉罗还在。” “我让崔十九去渝州是让他接触郑玉罗,然后给她提供一些帮助!” “主要是钱财上的帮助。” “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帮得上忙的。” “这样啊……”崔函之恍然:“为她提供帮助,让她牵制袁士奇……是吧?” “差不多吧!”王沄点点头:“郑玉罗或许识人不清,没能早早的看清袁士奇的真面目,但她确实是个非常厉害也非常有魄力的女子。” “有她在一天,袁士奇就不可能完全将渝州、兖州变成他的一言堂。” 崔函之点头,却又皱眉:“但现在这个时候……就不能稍微晚个十天半个月,至少等王福才回来吗?” “有些事情宜早不宜迟!” 王沄笑笑:“前世,郑玉罗是在今年的十月份被袁士奇害死的……早一日与她接触,早一点给她一些帮助,或许就能避免这件事,就能……” 王沄忽的顿住,笑笑:“崔十九都已经走了,您啊,就别想那么多了!至于说宁州……” 她扬了扬手上的信封:“有琅琊王家这面大旗,那些把崔家当肥肉的,怕是还没来得及伸出爪子,就得老老实实的缩回去!” 崔函之想了想,点头:“这倒是!” “琅琊王家虽然不若几十年前那么风光,但震慑一下宁州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 崔函之看着眼底都已经泛了青色的王沄:“你不用像现在这样着急查账,崔安背主的证据有没有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 “嗯!”王沄点点头:“账还是要查,我总得清楚崔安他们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也总得知道崔家那么那么多铺子的掌柜管事,哪些能继续用哪些必须换……” 崔函之点头,没有反对。 “不过,那是王衍之来过、离开之后的事情了,至于说现在……” 王沄顿了顿:“祖父,您说要不要借此机会,将王玉伟母子半路失踪,不知去向、生死不明的事情透露出去呢?” 崔函之一怔,瞪大眼睛看着王沄。 王沄微微一笑:“还有王玉梅一家误食毒菌、一家四口毒发身亡的消息……” “我觉得都可以抛出去了……” “一次性把这些事情都抖搂出来,然后一次性解决……您觉得如何?” 崔函之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沄:“沄儿,你这是……” “这些事情迟早会传开,也迟早得面对这有人拿这些事情做文章,质疑您、质疑崔家。” 王沄语气淡淡的:“既然这样,何不趁王衍之即将到来的机会,主动爆出来呢?” “沄儿,你这是在……” “唯恐天下不乱?推波助澜?兴风作浪?” 王沄知道崔函之想说什么,她主动接话:“祖父,实不相瞒,我最擅长的就是兴风作浪!” “风浪越大,我越高兴,获利也越多!” “我可不能辜负了我这个‘沄’字啊!” “你……” 崔函之一脸的无可奈何:“算了,你想做什么,想怎么做,就去做吧!” 他眼底满满的都是纵容:“就算不小心翻了船,还有我呢!” 第54章 迎接 继将外孙女过继到早夭的儿子名下、女儿崔琳与曾因为外貌俊朗出色而被称为“宁州玉郎”的王玉伟和离、主事多年的大管家崔安及其独子疑是被私下处死之后,身处舆论中心的崔家又多两项指控。 起因是六月二十一日,一庐州口音的男子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十天之前、还住着王玉伟一家的王宅前,敲门无人应答之后,男子向左邻右舍打听王家人去了哪里。 男子自称冯三,是王玉伟姐夫冯海彬家的下人,他是从庐州赶过来报丧的。 冯三告诉那些不知道是真关心还是真好事的街坊邻居,说五天前,也就是六月十六那天,冯家厨娘做了一道野山菌炖鸡,哪知道里面居然有一朵毒菌,冯海彬夫妻并一双儿女都中毒而死。 冯家管家已经在处理冯海彬一家四口的后事,他就是奉管家之命来王家报丧的。 说完来意之后,冯三很是诚恳的请求街坊邻居告诉他,王家为何会成空宅。 当即便有“热心”邻居将几日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崔家女与王玉伟和离一事说与他。 更有消息灵通告诉他,就在和离的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四的那天早上,有人看见王玉伟母子遮遮掩掩的出了城,一路往东南方向去了。 东南方向,正好是庐州! 冯三当下谢过热心的邻居,离开王家,准备一路找着人返回庐州。 第二天,传言四起。 说有人一路往庐州一路打听,都不曾有人见过王玉伟母子,这母子俩似乎半路上出了意外,不知去向、生死不明。 有说冯海彬一家四口死的太蹊跷的,不早不晚偏偏在这种时候中毒,尤其是误食毒菌…… 庐州、宁州两地都有食用野菌的习俗,每年都会有人误食毒菌,但几乎都是新鲜的菌子,食用干菌中毒的,鲜少听闻。 毕竟,菌子从采摘晾晒到下锅上桌,不但有很多工序,还会经过层层挑选,每一次都会有经验丰富的人检查,务必保证不会有毒菌夹杂其中的。 而能让一家子误食并被毒死的毒菌有,但都是色彩极为艳丽、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这样的菌子被炖成汤端上桌的几率…… 万中无一! 传言都认定,无论是王玉伟母子的意外失踪还是冯海彬一家的中毒而死都不会是意外,至于说是谁暗中操纵……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崔府,等着崔府的当家人崔半城站出来给个说法。 但之前崔安父子是死是活的传言沸沸扬扬时一样,崔家依旧没个主事的人站出来说半句话,由着事情发酵,一副“我就算知道也装作不知道”、“我什么都不说你能奈何”的样子…… 对此,无论是宁州太守孟广义还是宁州本地的几大势力都十分不满,他们都在不同场合、不同程度的表示了对崔家的不满,也都派人虎视眈眈的盯死了崔家—— 他们是怀疑崔家做了什么,不满崔家目中无人,还是早就眼红崔半城,想借此机会做点什么…… 崔函之心里明白,王沄心里清楚,宁州人心里也都有杆秤。 但所有人,无论是觊觎崔家的还是同情崔家的,都只是盯着崔家,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发难,因为,他们都没忘记,崔函之一个多月之前派了一队人前往琅琊。 他们都知道,如今这纷纷扰扰的一切,最后会如何收场,不在于真相如何,而是取决于崔函之到底是不是琅琊王家的人,在王家到底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这一切,都在王沄的意料之中。 于是,崔家上下忙碌了起来—— 清扫崔府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务必保证触目所及之处没有一丝灰尘。 检查修葺每个房间的门窗瓦片和所有的廊柱栏杆,务必保证没有任何安全隐患。 府内所有的花草树木或修剪、或直接更换,务必保证看上去赏心悦目又不带俗气。 一直就没有用过的客院不但被打扫清理得无一不好,还特意配上了所需的一切…… 这一切都表明,崔府即将招待贵客。 崔家拾掇了三天。 第四天,焕然一新的崔家做出了迎接贵客的姿态。 未正,崔函之骑着马,崔琳、孙女儿坐轿子,到了宁州城南城门,做出了一副等候的姿态。 半个多时辰之后,前往琅琊的王福才带着一队比离开时人马更多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城,近半数的马车都刻了琅琊王家的族徽。 王福才骑着离开时的那匹红枣马,紧紧跟在一身青衫、一骑白驹的中年男子身后。 那是王衍之! 总是一身简约、没有半点花纹的青衫,除了腰间一块简朴到了极致的青玉、一柄古朴、没有任何花哨装饰的长剑之外,再看不到任何饰物。 那简单到了极致的装束却将他那种温文尔雅中带着傲然的气质彰显得淋漓尽致。 那种世家大族的矜贵气质,那种将一切都看得很淡的气质,就算年过不惑,也能感叹一句“公子如玉”。 车队入城,崔函之与王衍之分别坐在马上,你看着我 ,我望着你,脸上齐齐的露出激动难耐的神情,眼中齐齐的浮起泪…… 王衍之热泪盈眶,平素一举一动都慢条斯理的人等不及随从准备踩凳,一拉缰绳,不等马儿站定立稳,噌的一下,就从飞身下马,踉跄了一下,冲到崔函之面前,拱手为礼,深情饱满的叫了一声—— “二哥~” “三弟~” 崔函之也不差。 在他冲过来之前也跳下马,心情激荡的王衍之的手,两个都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执手相看…… 早就和崔琳下了轿,站立一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王沄不知道别人什么感觉,但她只觉得假得厉害,瘆得慌,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轻轻地沉了沉搭在身边香蒲手臂上的手。 香蒲心领神会,左脚不动声色的踢了踢她左前方的崔有山家的脚后跟。 崔有山家的会意,低声对崔琳道:“姑太太,三老爷远道而来,一定很辛苦了,您看……” 被崔有山家的这么一提醒,崔琳就算觉得兄弟重逢的画面感人也依旧上前,提醒道:“父亲,三叔远道而来一定辛苦了,您看……” 被崔琳这么一打断,崔函之和王衍之便顺势松口握在一起的手,相视一笑后,崔函之笑着道:“是为兄的失态了,三弟,先回家吧!” 第55章 落幕 王衍之在宁州呆了足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王衍之就做了两件事:与王函之修复关系、举办文会以文会友。 是的,王函之! 在王衍之到宁州的当天,王衍之便在特意为他举办的接风家宴上痛心疾首的对崔函之离家多年、音信全无还改姓的做法表示了非常的不满,说他们的母亲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伤痛欲绝。 还说,如果没有这些,崔安奴才又怎敢那般算计他? 这种说辞,崔函之只觉好笑,崔安等人最早是在三十多年前算计他的,那个时候他们可也没有顾忌他是王家二少爷啊! 不过,他并没有反驳什么,而是顺着王衍之的话承认,说自己当初改姓确实太过轻率、太过意气用事,也顺着王衍之的话承诺,会好好考虑将姓氏改回来这件事。 崔函之如此好说话,王衍之颇有些意外,毕竟在他记忆中,他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就是倔驴,那种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倔驴。 这样的倔驴不但主动向母亲示好求助,还愿意承认错误…… 这是个不错的信号。 于是,王衍之很顺口的对崔函之过继王沄一事表了个态——他觉得崔函之这件事情做的太没规矩。 当然,他也理解崔函之想要一个继承香火的后代的心思。 他膝下有三个嫡子,除了长子王钦之之外,崔函之可以从中任何选一个过继,而后再挑一个孙子亲自教养。 他觉得自己诚意满满,但崔函之却一段都不领情。 崔函之告诉他,或者他带着女儿王琳、孙女王沄认祖归宗,或者他带着女儿崔琳,孙女崔沄与琅琊王家继续生分…… 没有第三种选择。 王衍之很是不甘心,但也就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不但就此放过此事不再掰扯,还答应只要崔函之改回王姓,他就会代表崔老夫人先认下孙女和曾孙女,也会在返回琅琊之后,想尽一切办法,将两人记到族谱上,让她们成为名正言顺的琅琊王家嫡系姑娘。 王衍之的识趣让崔函之很是高兴,而后,他就认真的考虑了改姓一事。 再然后,王衍之到宁州的第十天,崔府的改成了王府,崔家所有的产业也从崔记改成了王记,曾经的崔半城也成了王半城。 对此,在宁州城没人觉得奇怪,事实上在崔半城居然是琅琊王家子弟的传闻传开之后,便有不少人在等这一天。 在他们看来,如果崔半城真的出身王家,那么改回本姓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等到崔府成了王府,崔半城成了王半城,等到王衍之举办文会,以文会友,与宁州文人骚客相识结交之后,这一切彻底便也落下了帷幕,所有的觊觎都暂时消失。 至于说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崔安父子的生死下落…… 王衍之也说了,崔安父子确确实实回了琅琊。 只不过,回去之后,王福才便将他这些年期满算计主子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崔老夫人,崔老夫人勃然大怒之后,处置了他们父子。 崔安是崔老夫人几十年前从崔家带到王家的,她最有资格处置崔安。 所以,无论崔安父子怎样,被如何处置,那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无权置喙。 至于说王玉伟母子和王玉梅一家的死…… 前者生死不明,说不得什么时候又会活着回来,后者是不是意外,那都是庐州官府需要查证的事情,与宁州无关。 这便是王家的实力,也是崔函之说出干净利落解决那一家子的底气——有琅琊王家背书,别说做得干净利索、不留痕迹,就算留了痕迹,又有谁会为了他们出头? 王衍之来的时候,是王函之带着女儿孙女一道迎接,走的时候也是王函之带着与他一起改回本姓的王琳和王沄一道送别的。 目送来时带了满满好几车礼物,走的时候带走更多礼物的车队慢慢远去,王函之脸上带着微笑,侧脸问道:“现在,你们觉得怎样?” 王琳一脸雾水,不明所以。 王沄则笑了:“琅琊王家不愧是琅琊王家!祖父,我开始期待了,期待您一年之后到我回去,见识见识琅琊王家该有的气势和底蕴。” 王沄知道王函之说的是什么。 在王沄固有的印象中,王衍之浑身阴郁、满脸皱纹、眼底总是布满算计、哪怕是笑都带着说不出来的阴森,是个为了权势连脸皮都可以不要的。 但是现在的王衍之却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或许不够大气,或许眼界不够高,但他那大家气度真的很绝! 如果不曾见过他的另外一面,王沄或许只会像王琳一样,为他的出彩而惊叹,但见识过他极为糟糕一面的王沄,心里向往的却见识见识虽已是江河日下,但依旧堪称世家之首的王家,见识见识祖地保存极好的琅琊王家是何风貌。 至于说为什么是一年后…… 把过去那些年依附崔安、配合崔安欺上瞒下的掌柜管事一一清算需要时间。 将到带着儿子、逃命一般的逃离宁州,躲到益州的郭秀秀王寒松母子处理干净需要时间。 让王福才治疗调养,主动放弃王秀姑需要时间。 让王家比如今更强大、真正属于她,也需要时间。 当然,更重要的是,让她大变样,在琅琊亮相的时候,变成谁都无法挑剔的样子,也需要时间。 这原本是最头疼的,但现在…… 转身的时候,她隐晦的看了身后的婆子一眼—— 她是王九英家的,是深谙世家规矩的教养嬷嬷,也是崔老夫人精挑细选挑选出来,让王衍之带过来的。 试探了、确定王函之不可能改变主意、在自己的次子幼子之中择一过继之后,王衍之安静了三天,就把王九英家的引见给了王函之。 那之前就已经被王沄提醒过的王函之没有拒绝,收下之后,把人直接带到了满心期盼的王沄面前。 王沄很是热情的收下了这位前世的老熟人。 王九英家的是琅琊王家真正的世仆,从小接受教养比寻常的王家旁系姑娘更多更严苛,与她相比,陆嬷嬷对世家规矩只算略懂的。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教养嬷嬷,王沄坚信,一年后的她定然会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她甚至开始期待一年之后了…… <第一卷 露峥嵘> 完 第1章 启程 三月,草长莺飞,是出游踏春的好时节,也是远行的好时节。 王家便选择了这么一个恰恰好的日子,准备出发,前往琅琊。 这是时隔多年之后,王函之第一次亲自带着女儿孙女回祖地琅琊。 对王函之也好,王琳王沄也罢,此行都非常重要,都有重要意义。 故而,别说各有打算的王函之王沄祖孙俩,就连王琳都特意找了王九英家的,并在她的指点下,精心挑选了不少礼物,准备到琅琊之后送人。 这一准备,单是礼物,就需要足足二十辆马车来运送,为了不耽搁出发的时间,不到寅时,崔十九就亲自盯着人将东西让马车上装,务必保证在辰正之前,将所有东西装好并清点完毕。 整整二十辆马车,装载着大小款式和数量都一模一样的箱子,在王府门前的排的整整齐齐,一看眼过去,壮观而震撼人心。 而比这些马车更吸引人眼球的则是两侧手里牵着马,穿着一模一样的护卫。 从头到尾,大约两百多个护卫。他们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但个个精神奕奕,神采飞扬,手上功夫如何不好说,但看上去却非常的赏心悦目。 这支护卫队是王沄这一年来最大的成就之一。 确定了继承人的身份之后,王沄最先接手并确定将会一直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不假手任何人的是暗卫和商队。 前者是由王福才培养并掌握、专门在暗处保护主家安全的,后者则是负责将云栖山谷三大作坊的产出运往各地,与当地富商交易的…… 他们是曾经的崔家最强大的武力。 当然,这个强大在王沄眼中就是笑话。 在王沄的前世,暗卫和商队都是她最强有力的力量和依仗。 最强盛的时候,暗卫千余,商队护卫上万,五成以上都是好手。 就是因为有他们,王沄才能在并不太平的世道中,掌握着不知道被多少人觊觎的财富却不受人挟制。 而一年前,她初接管的时候,暗卫不过百余、商队尽数算上不过千余人,护卫不过三百左右,其中好手更不到三成…… 真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沄并没嫌弃,也没有感到沮丧,再大的家业也是一点一点发展起来的,她相信前世的现如今,暗卫和商队也不过如此。 前世经历过崔安父子的背叛、云栖山谷被封、王奕之王衍之多年算计,王贵才等人依旧能将暗卫和商队发展到一定规模,为后来接手的她奠定基础,今生的她定然能做得更好。 尤其是她年纪小、混乱的世道也还没开始,有充足的时间一点一点积蓄力量…… 发展壮大,最最需要的便是财力的支持和时间的沉淀。 如今这两样尽在掌握,她相信,暗卫和商队定然能比上一世最强盛的时候更加强。 她有这样的自信,却也没敢放松,接手之后就一刻都不敢耽搁的开始了对暗卫和商队的整顿。 对于她的急迫,王函之叹息了一声之后,选择了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有王函之的全力支持,一切开展得极为顺利,短短的一年时间,人数骤增,暗卫足有三百余人,商队护卫更发展到了三千余。 当然,短时间内把人数提升上去很容易,但想把人员的战斗力和忠诚度提升上去却很艰难…… 所以,如今最能拿出手的,也就三分之一。 此次琅琊之行,王沄点了足足三百余人明里暗里跟随护卫,确保他们平安抵达的同时,也确保她需要时有足够的人手使唤。 此次前往琅琊,王沄图谋不少。 借恭贺王融之七十大寿,揭露王奕之多年的阴谋算计,让王奕之彻底失去与王衍之争夺族长之位只是其中之一,更多的还需要到了琅琊之后见机行事。 就算这一年来做了很多了解,针对这些了解到的情况做了非常多在准备,但面对仅仅只是显露颓势、依旧是庞然大物的王家,再多的准备也是不够的。 是以,王沄并没有可以确定的计划,既然没能确定,自然也就没有告知王函之并与他商量。 不过,她所做的一切也从不曾刻意瞒着王函之,王函之心里大概知道她准备下一盘大棋,具体要做些什么,做到什么程度…… 连王沄都不确定,他更是两眼黑。 不过,有一件事情王函之倒是非常确定,那就是无论王沄想做什么,哪怕把王家的天捅个大窟窿,他也选择支持。 崔十九刚刚把所有物品、车辆、人马清点完毕,确认没有任何遗漏的时候,王琳第一个出现,看着颇为壮观的队伍,惊讶的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这一年来,她在以陆嬷嬷为主、王九英家的一旁指点的教导下,大不一样了,再怎么吃惊,也还是稳住了。 带着她和离大归之后,就到她身边侍候的崔有山家的站到了一旁,安静的等候,没有显露出大惊小怪的样子,更没多说话。 她没等多久,王沄和王函之便前后脚到了,看见王沄的那一瞬间,王琳的眼睛一亮,也不顾得会被王九英家的说不好听的,带着笑就迎了上去—— “沄儿,你今儿看起来精神不错!” 王沄微笑着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一年,王函之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王沄却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身量长高了一点,原本稍微有些婴儿肥的两颊瘦了下去,有了几分少女感,一头原本有些毛糙的秀发,乌黑顺滑,皮肤更是白嫩中透着粉色…… 原本就是美人胚子的她显出了几分绝色的味道。 但,最大的变化还是气质。 温柔尔雅的书卷气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自如,无一不表明了她出身不凡的事实……这些都是这一年来她争分夺秒学习带来的变化。 琴棋书画、品茗斗茶、饮酒行令、品鉴珠宝首饰珍玩、赏四时花木景色……王琳知道世家姑娘要学的东西很多,但居然有这么多要学的却是怎么都想不到的。 尤其是王九英家的不但深谙世家规矩,还是个极为严苛和吹毛求疵的。自从她来了、开始教导王沄的规矩之后,王沄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衣着有规矩、起立行走坐卧有规矩、说话有规矩、吃饭喝茶有规矩……甚至连睡觉都有一套规矩:不能乱动、不能磨牙、不能打呼噜。 一天十二个时辰,王九英家的和她那同样一板一眼、每根头发丝都透着“规矩”两字的儿媳王兴桂家的换着班、不错眼的盯着王沄,用最严格的要求来要求王沄 第2章 鲥鱼 王琳看在眼中,疼在心里。 她甚至没忍住,特意为了这个事情去找王函之,让王函之出面,压一压王九英家的——懂规矩是有必要的,但没必要这般严苛,王沄还小,慢慢学也是来得及的。 何况,除了规矩之外,她还有那么多要学的。 每日卯正起身,亥初睡下,中午只有半时辰午休…… 长此以往,她担心王沄撑不住,把身体都给熬坏了。 王函之也觉得课程太多太紧,但真正安排课程时间的是王沄,他也没有置喙的余地啊! 不过,既不能如实相告,也不能干涉王沄的课程,王函之思索一番之后,把王衍之和王家给搬出来了。 他告诉王琳,琅琊王家对他过继王沄一事不大满意。 对家规森严的王家而言,庶子庶女根本就不算子女,更没有资格继承什么。 也就是说,没有娶嫡妻、没有嫡子嫡女的王涵之严格的算起来是没有儿女的。 他应该做的是娶妻。 实在不愿娶,那么也应该从自己的嫡亲兄弟的嫡子之中挑选一个,过继到自己名下,而不是过继外孙女到庶子名下。 只是,他当年与父母闹得很僵,又多年不曾与他们联系,他们不想因为这过继的事情,把好不容易破冰的关系破坏,便也容忍了这个。 但是,他们能容忍这件事情,却绝不能容忍王沄没规矩、不够出色,丢琅琊王家的脸面。 所以,王沄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规矩学好,把世家姑娘应该学的课程安排上。 如果学得不好,他们不会干涉王函之将她过继到亡子名下之事,但也不会承认她是琅琊王家的姑娘,绝不会将她的名字记到族谱之上。 这些,是王衍之亲口与他说的,而王九英家的则是他们的母亲,崔老夫人精挑细选出来,教导王沄规矩并监督她学习的。 王衍之的话让王琳蔫了,不敢再说减轻王沄功课,让她放松的话,心疼王沄的她能做的也就盯着厨房,让人做多点好吃的、补身子的给王沄送过去。 不过,那些东西最后不一定能进王沄的口,王沄的饮食都有王九英家的严格把控,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东西什么季节什么时候吃…… 王琳不止一次怀疑,王九英家的与其说是来教导监督王沄的,不如说是来挑剔、让王沄受不了知难而退的。 不过,她想错了! 王沄不是她刁难就会退缩的,她硬是在王九英家的刁难甚至折磨中,被雕琢得越发出色。 她相信,此去琅琊,王沄一定会让那些心存看不起的人刮目相看的。 王琳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和王沄坐一起说话了,她笑着看着王沄:“沄儿,一会我们坐一起,正好一边说话一边赶路。” 王沄还没开口,王九英家的就语气平缓、不带任何情绪的道:“姑太太,姑娘还有功课呢!” 王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的看着王九英家的:“嬷嬷,要赶路呢,就让沄儿放松一天……” 王九英家的神色未变,语气淡淡的道:“勤学不辍是基本!” 王琳气恼,王沄却笑着晃了晃她的手,轻笑着:“姑姑莫要生气,我先完成上午的功课,中午用过膳后与姑姑同乘也挺好的。” 王琳不情不愿的吐口气,点点头。 正好,王函之也招呼她们上车了,她瞪了王九英家的一眼,不要崔有山家的搀扶,径直往自己的马车去了。 王九英家的心里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她知道在王琳眼中,自己就是个倚老卖老、仗着身后有人撑腰、就敢苛责王沄的恶奴,可…… 她以前或许有某些小心思,但现在,她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啊! 她心里苦笑连连,脸上却半点都不显,只是温和而恭敬的道:“姑娘,请上车,该启程了!” 从宁州到琅琊不远不近,要横穿三个州郡。 轻骑赶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大概需要五六天;日出出发、日暮投宿,不打尖、十天左右。 不过,在并不赶时间、东西带的多、护卫有充足的情况下,王沄自然不会那么辛苦的赶路。 早上天色微亮出发,正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找地方打尖,等到人马都歇息好了,又继续上路,在日暮前后或者住进早一步安排好的客栈、或者找一处平坦且水草丰美的地方扎营…… 这么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游玩,第九天也才刚过锦州,初抵颍川郡。 这一路路过的三个州郡,王沄最熟悉的莫过于锦州。 前世,七胡乱华的次年也就是七年后,继位的中兴帝分封诸皇子,其中七皇子被封为靖王,封地就是锦州。 中兴五年,王沄以寡妇的身份再嫁,成为靖王侧妃,与靖王做了九年,名不副实的假夫妻。 九年时间,足够让王沄靖王侧妃这个身份带来的便利,将锦州了解透彻,也足够她把自己的产业和势力渗透到每一个她想要渗透的势力和地方。 她死的时候,琉璃敢说能将她的遗体运出锦州,依仗的便是她的势力对锦州暗地里的掌控力。 如果说锦州是她前世最了解的地方,那么颍川郡便是她前生最想掌控的地方。 颍川郡与锦州、琅琊、邕州、清河郡相邻。 没有锦州的丰饶、琅琊的底蕴、邕州的强盛、清河的繁华,却拥有三条水系、四条官道,贯通南北东西。 绝佳的地理位置,使颍川郡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进入颍川郡后,一行人的速度就更慢了,不到中午,便在路过的第一个繁华的大镇活水镇停下,找了地方用膳休息。 点的菜很快就送进雅间,王函之用筷子指着最早上来的一道清蒸鱼:“这是清蒸鲥鱼,最是肥嫩鲜美不过了,我们运气不错,如今正好是吃鲥鱼的时节。” “鲥鱼最是娇气,离水即死,在宁州怎么都吃不上新鲜的,赶紧尝尝!” 王函之没动筷,就算他招呼了,王琳也不敢先动筷子。 还是王沄微笑着先给王函之夹了一筷子,又给从肚皮上撕了一块夹个王琳:“姑姑尝尝看!” 第3章 不速之客 王琳点头,吃了一口。 不得不提的是李忍冬崔安极其可恶,在故意将王琳养废养傻上还真是用心到了极致。 不仅刻意引导,让她“厌学”,不谙琴棋书画,只会女红中馈,还将她的口味养得极为厚重。 她习惯吃的都是些重油重盐重调料,长年累月下来,清淡重原味的菜品吃到嘴里,基本上尝不出味。 陆嬷嬷到她身边第二天,就发现这个问题,向王沄禀明、得到王沄的许可之后,慢慢的调整王琳的饮食习惯。 但一年时间终究短了些,只是有所改善,让她口味渐趋清淡,更多的,还做不到。 故而,这一口“鲜嫩清香”、“爽口不腻”,让王函之享受得眼睛都眯了起来的鲥鱼肉,王琳只感受到了肉质细嫩和淡而无味,甚至还觉得有些腥气。 看着王琳微皱的眉头,不用她说,王函之就知道她是什么感觉了。 他略有些失望,淡淡的点了一句:“记得少年时,最爱的便是桃花夭夭时节,就着落英嫔纷的美景,煮酒论茶、抚琴高歌、吟诗作对,最后再来一尾鲜美至极鲥鱼……”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惬意逍遥,当浮一大白!” 王琳脸色微微一白,煮酒论茶她不会,抚琴高歌她不懂,吟诗作对更是难上加难,就连吃口鱼也有讲究…… 这…… 她微微低头,没敢露出难堪的神色,低声道:“女儿愚笨,让父亲失望了!” 王函之叹口气。 不等他说话,王沄就不乐意了,轻轻地嗤了一声,放下手上的筷子,语气凉凉的:“不过是吃条鱼而已!” “觉得合胃口,就多吃几口,不合胃口,让厨师换个做法,做的适口些也就是了,至于讲究这么多吗?” 王函之被她这话噎了一下,苦笑:“我也没说什么吧!” 王沄给了他一个让他自己体会的白眼。 又看着抬起头来的王琳,直接了当的道:“姑姑,我知道您心里不安紧张,很担心回到琅琊做错了什么会让人笑话看不起,甚至会让人连带着笑话祖父。” 王琳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王沄确实说中了她的心思,而她没说的是她还担心自己不争气会连累王沄——就算她已经过继到了弟弟名下,和自己已经没有了母女名分,但她确确实实是自己生的。 一个品行不堪的生父,一个拉不上台面的生母…… 与那些王家打小精心教养的姑娘在一起,还不知道会被人怎样轻蔑看不起呢! 王沄实在无法和王琳想到一处去。 前世,因为王贵才坚持要将云栖山谷的一切和船坊交给她也只交给她,让她从回到琅琊王家的第一天起,就是旁人眼中的金娃娃,被觊觎算计是常事,但要说被看不起…… 连族地都没保住,被羯人一把火烧了的王家不肖子弟,有资格看不起她吗? 但是,她却知道怎样才能让王琳不那么紧张。 她伸手握住王琳的手,轻声道:“我们此次回琅琊,是因为曾祖父大寿,想借这个机会回去拜见长辈,而不是在宁州过得不好,过不下去,要回去投奔他们……” “这个,姑姑心里应该是清楚的,对吧!” 王琳的脸色缓了缓,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沄继续往下说:“我们到琅琊,自在舒服就多呆几日,不自在就少呆几日,要是谁给我们看脸色、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我们转身回宁州便是!” 王琳有些傻眼,迟疑的看了王函之一眼,显然担心王沄这话让王函之不满。 王函之心里有些发酸,但要说恼怒确实没有的,他甚至赞同点头:“沄儿说的没错,我带你们回琅琊可不是让你们回去迁就什么人,上赶着受气的!” 王函之的话让王琳放松不少,其实这一路上无论是陆嬷嬷还是崔有山家的都在宽慰她,让她不要担心回到琅琊之后旁人会怎样。 只是,她们说再多,也不及王函之三五句话让她安心。 心情好了很多,王琳想了想,自己夹一小块鱼肉细细的品尝,而后笑了:“肉质很嫩,但盐轻了点,吃起来就有些寡淡,稍微多一点点盐会更好些。” 王琳的笑容让王沄也心情也好了起来,她看了崔有山家的一眼,崔有山家的会意,笑着道:“奴婢让厨房照姑太太的口味再做一份来!” 王函之颔首,崔有山家的笑着往外走,她才走到门口,门边被人推开,一个十五岁上下的少年闯了进来,发现雅间坐的不是他以为的人后,脸上显而易见的呈现失望。 但他终究还记得礼数,当下抱拳:“抱歉,小子以为是……小子认错人了,还望老丈勿怪,小可这就走。” “等一下~” 王沄看着脸上带了几分志气的少年,出乎意料的开口:“外面有人追你吗?” 少年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最先开口的会是这个最年幼的漂亮小姑娘。 但也就那么迟疑了那么一下,他就坦然的点点头。 “如果不嫌弃的话,先躲一下吧!”王沄轻轻指了指桌子,示意他躲桌子下。 少年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他狐疑的看着王沄:“你想帮我?为什么?” 王沄笑了,笑容中藏着谁都没看出来的怀念:“我姓王,琅琊王家人,现居宁州,崔十九的主人。” “原来您就是…… 少年恍然,脸上甚至带出几分感激,但却不是针对王沄的。 他恭恭敬敬朝着王函之一鞠到底:“小子袁渊,见过王老!” 王函之微怔,看向王沄。 王沄浅浅一笑:“祖父,他便是郑将军之孙,袁渊!” 王函之恍然:“就是袁……袁渊啊!” 去年六月,奉命前往渝州的崔十九顺利的与郑玉罗搭上了线。 之后,王沄一直让崔十九往渝州送钱送物,几乎每两个月就会去一趟。 只是,王函之对这些事情素来没兴趣,就算王沄与他说,他也就随便听听,没有上心,就连郑玉罗与袁士奇有没有子女都没记住,更不可能记得袁渊这个人。 “正是小子!”袁渊一脸恭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王老……” “外面好像有人来了!”一直侧耳听着动静的王沄提醒:“你确定要继续废话而不是赶紧躲起来?” 袁渊眼中闪过恨意,他笑笑:“我这就找地方躲避一下……” “就这里吧!”王沄又一次指了指桌下:“不用担心来人敢对我们怎么样……这里是颍川郡,不是渝州!” 第4章 扯大旗 4扯大旗 雅间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五六个看着就极为凶悍的劲壮装男子闯了进来,手上不是持剑就是握刀,那架势,说是土匪都不为过! 王琳吓得一哆嗦,想到桌下的少年,更是心都快跳出来了。 王沄轻轻蹙眉,不悦的放下手上的筷子。 一直在她身边伺候的香蒲和崔有山家的手脚麻利的将放在一旁小几上的帷帽拿过来,给她们两人戴上。 看着女儿和孙女都已经戴上帷帽,王函之满意的点点头,而后冷冷的看向闯进来的那些人:“尔等何人?” 王琳受惊的样子在几个人的意料之中,但王沄的那做派,王函之的镇定却让几人颇有些意外,再看看通身气度比寻常官宦人家的主子更有气势的崔有山家的…… 来势不善?气势汹汹的几个人心里泛起了嘀咕,其中一人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我等渝州镇北将军麾下,敢问阁下……” “噢,是袁士奇手底下的啊!”王函之神色淡淡应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所有人都能听出来的轻蔑:“难怪如此没有规矩!” “你……”在后面的一人一脸气愤,但只说了一个字就被领头的人一个瞪眼,把剩下的话给憋了回去。 “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王函之冷冷的看着满脸不服气的男人:“拿着凶器就这般闯进来……像是有规矩的样子吗?” “来人~” “老爷~”一身灰衣的王福才猛然出现,不仅闯进来的这些人,就连王琳都吓了一跳——这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自称袁士奇麾下的几人齐齐的后退一步,他们都是武功不弱的好手,但王福才露面之前,完全就没发现雅间忽然还有这号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这人不但武功更高,还深谙隐身之术,是那种从小训练培养、贴身保护主子的影卫暗卫。 他们眼底多了忌惮,脸上那凶悍的表情也都收敛了,就连手上的刀剑也回了鞘…… 刚刚拿着刀剑是恐吓、让被问话的人不敢说假话骗人,那现在拿着刀剑就是向人示威、得罪人、给袁士奇找麻烦了。 他们的识趣让王函之轻嗤一声,淡淡的来了一句:“还算没有蠢到家!” 他轻轻地往后一靠:“说说,摆着要打要杀的架势做什么?” “末将刘义恺,镇北将军麾下参将!”一开始说话的那人规规矩矩做了个自我介绍:“方才擅自闯入,惊了女眷,还请恕罪!” 王函之嗤了一声,偏头看向王沄:“丫头,惊着了吧!” “好像惊到了!”王沄的语气更淡:“之前倒也听说过镇北将军的名声,说此人智勇双全,算是一员儒将,但现在看来……” “祖父,您说曾祖父七十大寿,袁将军会派人前往吗?” “肯定会!”王函之异常肯定:“虽然他没资格成为你曾祖父的座上宾,但他肯定会派人……不,应该说是为表诚心,他肯定会亲自带人前往琅琊为你曾祖父祝寿。” “肯定?”王沄戏谑的看着王函之:“您把话说的这么肯定,就不担心万一……” “万一,他不知道曾祖父的七十大寿呢?” 王函之一怔:“是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也只是个镇守一方的武将而已,好像还是庶族出身,未必有渠道知道你曾祖父寿辰之事。” “是我大意了!” 这祖孙俩淡淡的几句话,把在渝州一手遮天,让刘义恺等人奉若神明的袁士奇贬得什么都不是,听得几人满眼怒火,握着剑柄刀柄的手都青筋毕露,一副愤怒到了极点的样子。 王沄看得清楚,她轻轻地嗤了一声,端起桌上的茶杯,优雅的品起了茶。 王函之则淡淡的看着刘义恺:“怎么?觉得老夫说得话侮辱了袁士奇?” “不敢!”刘义恺心底愤怒到了极点,但反而不敢造次——知道他们的身份还故意这样冷嘲热讽,对方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袁士奇是郑飞的女婿,对吧?” 王函之淡淡的问了一声。 “是!”刘义恺不情不愿的点头,身为袁士奇最最信得过的亲信心腹,他自然知道袁士奇如今最迫切的就是想摘除“郑飞女婿”的这个名头,希望世人是认同他是因为他的英勇无双和战功赫赫,而不是因为他如今这一切都是因为娶了郑玉罗才拥有的。 虽然事实就是他有今日,就是因为娶了郑玉罗,要不然的话,他虽然也不会泯然众人,但肯定不可能在现在就达到如今的高度。 “说起来,郑飞与我家还有那么一点点渊源!” “哦?”王沄惊讶的看着王函之。 “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声名远播的郑飞曾经有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梦想,那就是娶一个出身世家的完美妻子。” “所以,他一直不曾成亲,直到二十三岁那年,立刻战功,在皇上为他设立的庆功宴上,顺着旁人关心他婚姻大事的话语,向皇帝陛下请求,请皇帝陛下赐婚。” “当时是文景帝!” “他请求文景帝保媒,求娶我的姑母……就是我之前与你提过一声,一嫁不顺,再嫁嫁进皇室的那位。” “文景帝告诉他,他很优秀、很出色、功劳不小、前程可期,但想娶我们家的姑娘,还是不够格的。” “最后,文景帝将自己的女儿许给了他。” 王函之微微一笑:“就这么一点点渊源!” 刘义恺满眼惊色,这个故事他也是听说过的,他小心翼翼的看着王函之:“您……阁下出身琅琊王家?” “还算有点见识,不是那种脑袋空空的酒囊饭袋!” 王函之淡淡的夸了一声,看着越发恭敬的刘义恺:“所以,现在不觉得我刚刚说的那些话在贬低袁士奇了吧!” “末将不敢!”刘义恺哪里还有脾气,他老老实实的向王函之认错,又道:“王老爷子下个月寿辰之事,袁将军也准备前往祝贺……” “哦?”王函之淡淡的应了一声:“你是想告诉我,袁士奇还是有点儿身份的吗?” “末将不敢!” “敢不敢的,无所谓了!” 王函之挥挥手:“说说吧,这般凶神恶煞的拿着凶器闯进来,所为何事!” 第5章 搜吧 刘义恺满脸叹息的讲述了一个长于妇人之手、被郑玉罗惯得骄横跋扈的小少爷袁渊,因为无法控制的嫉妒之心,残杀无辜的故事。 “被小少爷杀死的少年今年才十一岁,是遗腹子!” “其父生前与末将一样,都是袁将军手下,为袁将军挡了一支冷箭而死!” “因为救命之恩,袁将军对他们孤儿寡母一直非常照顾,哪知道会因为这份恩情,招来诸多的闲言碎语不说,还招来小少爷的嫉妒,引来杀身之祸!” “小少爷杀了人之后,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当时就逃出了渝州。一个多时辰之后,袁将军才得信,也才令我等追赶,将小少爷捉拿回去。” “我等从渝州一路追过来,追到这里,亲眼看见 小少爷进了这家酒楼,这才……” 刘义恺一脸无奈:“哪知道却惊扰了您和您的家眷……” “捉拿因为嫉妒之心而残伤无辜的亲子?” 王函之一脸怀疑的看着刘义恺:“我怎么不相信呢?” “郑将军亡故之后,袁士奇骄横跋扈、对妻儿再不若从前那般好,谁知道是不是他设了什么局,想借此杀妻灭子……” 他冷笑两声:“没有了郑玉罗,没有了身上流着郑家人和皇室血脉的袁渊,袁士奇也才能真正成为渝州兖州说一不二的那个人……不是吗?” 王函之这话说的极不客气,一针见血的捅破了袁士奇的阴谋,刘义恺脸上的表情险些破裂。 他脸色极为难看,却只能咬着牙听着王函之的质疑——就这么一会儿,崔十九已经带着人将整个酒楼里里外外都控制住了,雅间里还有王福才,他们敢轻举妄动,最后吃亏倒霉的只会是他们。 但是,就算没有这些,他也不敢动手。 琅琊王家啊,那是袁士奇……不,是郑飞都不敢轻易得罪的。 他要敢做什么,都不用琅琊王家说什么做什么,袁士奇就能砍了他的脑袋、拎着过去向王家赔礼道歉认错。 所以,他只能压着怒火,陪着笑脸:“您一定是听了太多旁人中伤袁将军的闲言碎语,对袁将军有了先入为主的误解,我们袁将军……” 刘义恺顿了顿,好吧,就算是他,也不好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袁士奇品行高洁,毕竟,他袁士奇现在是什么样子,他是最清楚的。 就连被袁渊杀死的少年原煜…… 他还真就是袁士奇的私生子。 他母亲很早之前就和袁士奇有了首尾,只是袁郑飞尚在,袁士奇不敢也不可能纳妾,只能想办法安置她。 嫁给本是孤儿的原大林是袁士奇安排的。 所谓的原大林为袁士奇挡箭而亡、对袁士奇有救救命之恩,也是袁士奇为了能名正言顺的照顾自己的他们母子设计的。 弄这些,不过是为了名正言顺的照顾他们母子而已! 对他们母子,袁士奇还是颇为喜欢和重视的,但也只是颇为喜欢和重视,不但没有打算将他们接回将军府,甚至连给他们一个身份的打算都还没有。 毕竟,多年前就已经瞒着郑家人养了外室、有了私生子,这样的事情听起来总是不那么好听的,对他进一步压制郑玉罗,让她将手上最后的那些人脉交出来不利。 只是,袁士奇也没想到袁煜母子虽然听了他的话没有自爆身世,却在他的纵容下一天天骄纵,袁煜甚至因为嫉妒而去挑衅袁渊…… 现在好了,被袁渊干净利落的杀了! 但这些,刘义恺肯定是不能说的。 他顿了那么一下:“袁将军膝下仅有小少爷一子,袁将军疼爱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对小少爷有什么恶意呢?” “只是,小少爷当街杀人这是太过恶劣,就算是将军,也不好包庇……” “行了~” 王函之不耐烦的摆摆手:“袁士奇到底是不是设计杀妻灭子,我一点都不关心,我那么说,不过是你们这位袁将军这几年的名声实在是太烂了些而已!” “还有你们……”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是颍川郡,是活水镇,不是袁士奇能一手遮天的渝州兖州!” “在这种地方,你们都敢拎着刀剑乱闯,在渝州兖州你有多嚣张、多蛮横,可想而知!” “今天遇上我算你们运气不错!” 王函之冷冷淡淡的看着刘义恺:“不,应该说遇上我们祖孙三人,算你们运气不错,要是没有她俩……我非得让你们知道什么叫规矩!” “是,是末将等错了!”刘义恺老老实实的认错:“末将不该心里着急就乱闯,惊扰了您老……” “好了!行了!”王函之又一次摆摆手:“该干嘛干嘛去,别杵在这里碍手碍脚碍眼!” “是!”刘义恺松了一口气,当下就想退出去。 “等一等!”王沄出声阻止:“不是说看见那袁渊进酒楼,闯进来拿人的吗?看见进我们这间房了吗?” “这……”刘义恺迟疑了一下:“没有!” “也就是说不确定,但有可能……对吧?” 这一次,刘义恺没说话,以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既然这样,那就搜搜吧!”王沄语气淡淡的说着让王琳一个激灵,浑身僵硬的话。 “为何?”王函之皱眉看着王沄:“给他这个脸做什么?” “祖父,不是给他脸,是不想烦!”王沄轻声解释:“他们既然看见那袁渊进酒楼,那肯定会把这家酒楼翻个底朝天,要是搜到那人倒也罢了,万一他们笨、又让人个跑了……” “您觉得他们是不会承认自己笨,还是会承认他们看花了眼?” “我觉得啊,两者都不会承认。” “他们肯定会怀疑人就在我们这房里,怀疑我们给那个叫啥的打掩护,甚至怀疑我们把人带在身边……” “那他们还不得跟着我们,时不时的试探一下?” “您看看这个……” 王沄拿起筷子,轻轻地点了点已经凉透,无法入口的鲥鱼:“今天能扰了我们品尝鲥鱼,明天就能让我们吃不上别的美食,看不上期盼已久的美景,一路扫兴……” “您能忍吗?” “反正,我是忍不了的!” “所以,最好是让他们好好的搜一搜,确定那人不在这里再走!” “搜吧!赶紧的!” 王沄不耐烦的将筷子又一次放下:“等你们完事了,我才好让人重新上菜……我可不想被再被人扰了兴致!” 第6章 我是你的仙子 刘义恺想搜吗? 想! 他们虽没有亲眼看到袁渊进了这间雅间,也没有人指路,但他们也不是随随便便就选择这间而后闯进来的。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都有非常强的侦察能力和直觉,选择这间不但考虑了袁渊性格、平常的行为习惯,还考虑了这雅间的位置…… 如果袁渊如今还在这间酒楼,最可能的就是在儿。 但是,他们敢搜吗? 真不敢! 搜出来…… 这祖孙三人既然能让袁渊藏在这里,就不可能坐视他们带走人而什么都不做。 真要把人给搜出来,结果可能不是他们顺利的带走人,而是与那些紧盯着他们的护卫打上一场…… 他们连同外面没进来的,也就十五个人而已,而王家这边,如今能看到的就不止五十人,他们毫无胜算! 就算有胜算…… 与袁士奇想要攀交情却不得其门的王家人动了手,袁士奇能放过他们吗? 要是搜不出来…… 搜不出来也一样会得罪人,也一样会被袁士奇收拾清算。 连帮他走到今天、为他生儿育女的郑玉罗都能说翻脸就翻脸,他们这些为了名利、为了前程追随他的,又算得了什么? 一瞬间,刘义恺想了很多。 最后,他恭恭敬敬的拱手:“这儿就这么大,根本没有藏身之处,何须搜?” “是末将失礼了,还请老先生和两位见谅!” “末将告退!” 看着利索的离开雅间的刘义恺,王沄嗤了一声,淡淡的吩咐:“把这些菜全撤了,重新做一桌……鲥鱼照姑姑的口味单独做一盘!” “是,姑娘!”崔有山家的应声:“奴婢这就去交待!” 退到门外的刘义恺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他朝着几个手下人比划了两下:“他真要在这里的话,那位姑娘能有心思继续用餐吗?” “去别的房间找找!” “这次小心些,别又不小心冒犯了得罪不起的人!” 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那些人都离开了,王琳满心不安的看了看桌下:“父亲,这……” “没事,我们只管用膳就是!”王函之安抚她一声,又看向取下了帷帽的王沄:“这……” “用膳,然后慢慢往琅琊走就是!”王沄笑笑:“不用为任何人改变我们的行程……袁渊,你没意见吧!” “我能有意见吗?”袁渊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 这一次,他没有看王函之,而是盯着王沄:“你才是说了算的那个,对吧?” 还真是不让人失望啊!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她轻轻挑眉:“所以呢?” “所以,你刚刚说你是崔十九的主人……” 袁渊看着王沄,眼底带着审视:“就只是字面意思,对吧?” “嗯!” “所以,对渝州的一切,崔十九这半年多做了些什么,你比王老更清楚……不,应该说崔十九是听你的命令办事的,对吧?” “对!”王沄承认的很干脆。 眼前这十三岁的少年有多聪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她不承认,他也不会相信。 不过,她也没想骗他就是了! 王沄的干脆让王函之有些侧目——她对这小子未免也太坦诚了吧! 不过,他还是没敢叽咕,他这多智近妖又小心眼儿的孙女,他还真的是一点都不敢得罪。惹急了,她撒手、把手上的事情全丢给他怎么办? 他只能愤愤的瞪了一眼让孙女区别对待的少年,表示一下自己的嫉妒而已。 王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想想过往的一切,这一刹那,福至心灵的来了一句:“父亲,是您听沄儿的啊!” 王函之脸顿时黑了! 什么叫他听沄儿的! 这什么话啊! 就算…… 就算…… 他忿忿的瞪着王琳,就算这是事实,但就这么当着袁渊这个外人就说出来,他的老脸往哪放? 一转视线,发现王沄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原本想教训女儿几句王函之顿时萎了,心气不平的他最后来了一句:“喝茶!” 王琳愣了一下,乖乖的“哦”了一声,乖乖的端起了面前已经凉透的茶叶——好吧,她闭嘴,喝茶,不说话! 王沄心里好笑:她这祖父啊,越发的小孩子脾气了! 不过,现在却不是顺势调侃王函之几句的时候,她看向正用审视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袁渊:“还有什么特别想问的吗?有就问,问完了好吃点东西填填肚子……你这狼狈样……” 王沄轻轻地摇摇头。 顺着她的话,王函之王琳都忍不住将视线投向少年,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起来…… 袁渊身上的骑装多处皱褶,有好几处还带了污渍,浑身上下带着一股风尘仆仆,就连刚毅之中透着稚嫩的脸上都因为没有好好打理而透出了淡淡的沧桑,但狼狈…… 王函之倒是觉得他有几分狼狈,但王琳…… 王琳真看不出他哪里狼狈了! 不过,女儿都那么说了,她也不会反驳,就那么听着了。 “我……”袁渊脸色微微泛红:“我前日杀了原煜之后就离开渝州,一路往建康去,没有换洗,确实狼狈了些,冒犯了姑娘,让您见笑了!” “前日上午杀了人,这会已过午时,算起来足足两天!” 王沄看着眼底泛着血丝的袁渊:“两天才到这儿……一路跑一路给他们布下迷阵的吧?” 袁渊惊异的看着王沄,显然,被王沄说中了! 他略微迟疑了一下,说了实话:“追我的人不止刘义恺他们十多个……我没有与他们打过照面,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在追我,但……” “他一直拦着,不让我和我娘离开渝州,尤其是我。” 袁渊声音低沉:“为了让人把我给追回去,他一定会派最厉害的心腹来追,如果不分散他们的话,我绝对没有逃离的可能。” “所以,你做了安排,布置了从渝州一路往建康的假相,实际上却没有走最近最快的路,你甚至可能都没有从兖州或者豫州走,而是……” 王沄顿了顿,将舆图在脑子里过一遍,笑了:“你是从琅琊过的,然后到了颍川,准备从颍川到武陵,然后再从武陵去建康。” “这样绕个大圈子,看似费时费事,但……” “浪费精力,你无所谓,至于说时间……” “那不是浪费,而是拖延。” “你拖延的时间越久,令外祖母宜阳大公主从中周旋,向袁士奇施压,逼着他不得不放弃追究你击杀原煜的可能越大……” 看着骤然瞪大眼,一脸“见鬼”表情看着自己的袁渊,王沄心情极好的笑了:“这应该还不是你最主要的目的!” “你最终目的是借此事留在建康。” “只有留在建康,你才有机会让自己强大起来,只有足够强大,有朝一日,你才能杀回渝州,将袁士奇用卑鄙手段从郑家抢走的一切夺回来!” “你……你……”袁渊吃惊的盯着王沄,他都怀疑自己身边有这小姑娘安插的眼线,一直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要不然她怎么能说的这么准。 “这一切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 王沄微笑着看着袁渊:“就连原煜……我想刘义恺说的、让你误会的那些闲言碎语说不定就是你想方设法放出来的。” “既能让你‘妒火中烧’,也能让原煜自以为到了可以向世人表明他的出身的时机,他只要站出来,你就会第一时间与他来个‘狭路相逢’,就能在所有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他击杀,而后以‘畏罪潜逃’的姿态,逃离渝州,也逃离袁士奇对你的掌控。” “你……你到底是哪来的妖怪!”袁渊瞪着王沄,双臂情不自禁的抱紧了自己——多智近妖的王沄让他有一种赤\/身\/裸\/体的不安全感。 看着被“欺负”成了“小可怜”的袁渊,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哪有妖怪像我这样可爱美丽的妖怪啊?” “我告诉你,我是仙子!” “是老天爷看你可怜,特意安排了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仙子!” 第7章 女装 “换女装?”袁渊瞪着王沄,一副她不解释清楚,就与她翻脸的样。 袁渊才不相信王沄会是上天特意安排了、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小仙子的说辞,老天爷真有眼的话,袁士奇那样的虚伪小人又怎会有今日? 但他却相信王沄是能帮助他的人。 所以,在王沄邀请他一起用餐的时候,他答应了! 用完餐之后,王沄邀请他一起走,说一起到琅琊,确定刘义恺没敢继续跟着之后,再想办法为他做伪装,让他避开袁士奇派出来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建康城,到宜阳大公主府上,他也答应了。 但……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这头答应,王沄那头就让人拿了一套侍女的衣裙给他,让他赶紧换上。 “怎么?不行吗?”王沄一脸平静的看着他:“刘义恺没有找到你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直接与我对上,给他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但紧紧跟着、确认你到底有没有被我藏起来还是敢的。” “想要彻底打消他的怀疑,让他认为你不在王家的队伍之中,只有躲在他不敢想的地方。” “那就是扮成我的大丫鬟,与我同乘一车!” “他怎么都想不到,我居然会让一个外男与我同乘。” “只有打消他的怀疑,才能另作安排,让你扮成别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到建康,完好无损的到大公主面前。” “必须扮成你的丫鬟吗?”袁渊怀疑的看着王沄,总觉得她眼底恶作剧的光芒:“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王沄看着骤然眼睛一亮的袁渊:“但换女装扮成侍女是最简单、最快捷、最省力的办法,其他的……” “我可以让人扮成你的样子,吸引刘义恺等人,让他们追着那人离开。” “我还可以一声令下,让崔十九带着人直接击杀刘义恺等人……他们死了,你都不用与我们到琅琊,可以直接去建康。” 袁渊黑着脸,枪一般地拿过香蒲手上的女装:“好了,我换女装就是!” “不觉得难为情,不觉得是我故意恶作剧了?”王沄阴阳了一句:“真不选别的办法了?” “不选了!”袁渊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还有,这办法确实是最简单、最省力的,但不意味着你没有在等着看我笑话!” “别想否认!” 袁渊看王沄似乎想说什么,抢在她之前开口:“我看得出来的!” 王沄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没想否认,我是在等着看热闹……怎么,给看不?” 袁渊哼哼两声,抱着衣裙躲到王福才和王函之身后,笨手笨脚的换上衣裙,崔有山家的和香蒲憋着笑,手脚麻利的给梳了个简单的发型。 最后,崔有山家的仔细端详了一下,还给他简简单单的化了个妆。 前后不到两刻钟,一个略显得有几分英气的漂亮丫鬟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王沄直接笑翻了,她一边笑着,一边让香蒲为她戴上帷帽,而后朝着袁渊抬手:“你来扶我!” 袁渊瞪她一眼,有几分凶却又因为妆容多了几分妩媚,那几分妩媚差点让王沄破功,直接笑翻了。 王函之带头,心里直犯嘀咕的王琳和王沄紧随其后,一行人走出雅间的时候,刘义恺等人虽然已经没有在酒楼四处搜寻,却依旧守在酒楼附近…… 显然,他们认定了袁渊就在酒楼,甚至如王沄说的那样,他们或许存了一路紧跟的打算。 王函之黑了脸,冷冷的看着并没有隐藏身形的刘义恺。 刘义恺倒也光混,笑呵呵的上前,拱手为礼之后,主动交代:“王老,我们搜了一遍,没见到我家小少爷,但是……” 他指了指不远处牵着一匹栗色骏马的男子:“倒是找到了我家少爷的马……” “马在这儿,我家少爷定然走不远,我们就在这里再找找。” “你慢慢找吧!”王函之冷冷淡淡的回了一句。 然后,他微微侧身,催促崔有山家的和香蒲:“扶姑娘们上车,别让这些粗人惊扰了她们!” “是,老爷!”崔有山家的冷静的应声,她扶着脚有些发软的王琳,王沄冷静的搭着有些僵硬,有些不自在的袁渊的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当年从刘义恺面前走过去。 走到已经在酒楼外等候的马车面前,王沄却没有像王琳一样,直接上马车,而是刻意的顿住脚步:“祖父,一会让所有人从这位刘将军面前走,请刘将军瞪大眼睛,好好地看一看,看看他家的那位小少爷有没有藏在我们随行的侍从之中。” 她冷哼一声:“我可不希望一会有人阴魂不散的跟着!” 王函之皱紧眉头,显然有些不赞同,他冷冷的斜着刘义恺:“放心吧,他若敢的话……” “祖父~”王沄不悦的叫了一声:“癞蛤蟆不咬人它膈应人啊!” “好好地午膳被他们一闹,没了胃口,这样的事情要再来一次……” “行行行!”王函之一连串的答应着:“就听你的,我一会让所有人从他们面前走。让他看清楚……” “好了,小祖宗!你姑姑都已经上车了,你也赶紧上车吧!” 王沄又是一声冷哼,扶着袁渊的手,却没有像王琳一样踩着凳子上车,而是骄纵的指着手放在剑柄之上,盯着刘义恺的崔十九:“还不过来侍候本姑娘上车!” 崔十九脸上带出一抹无奈,却没有迟疑,几步走过来,俯身下去。 王沄毫不客气的踩着崔十九的背,上了带着琅琊王家家徽的马车。 那派头,就是个被家族娇宠坏了的。 王沄上了马车之后,崔十九才直起身子,让到一边。 袁渊微微迟疑了一下,踩着凳子上了马车,香蒲紧跟其后。 确定“女眷”都上了马车之后崔十九才走到王函之身侧:“老爷,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王函之点点头:“启程……对了,姑娘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让所有人……记住,是所有人从刘将军面前慢慢的过去,务必保证让刘将军看清楚每一个人的模样。” 王函之的声音淬了冰:“如果都这样了,还有人敢不识趣的跟着,碍了姑娘的眼,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崔十九,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小人知道!”崔十九很是坚定:“真那样的话,不用老爷和姑娘开口,小人就会把那些不长眼的东西清理干净,免得姑娘见了心烦膈应!” 王函之满意的点点头,接过护卫递过来的缰绳,踩着马镫,上了马,居高临下的看了刘义恺一眼,没再说话,轻轻的一抖缰绳,走了…… 刘义恺等人都被气得够呛,但…… 第8章 总得选一个 “姑娘~” 距离王沄还有五六米的时候,崔十九便顿住脚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之后,和之前一样,在原地垂手侍立。 虽然从前日中午,就已经意识到王沄不一样,意识到连王函之或许都要听王沄的,但崔十九那种发自内心的恭敬,依旧让王琳有些不适应。 她从小就在崔安李忍冬等人看似恭敬、实则努力打压的环境中生活,真的无法想象崔十九这样的大管家能如此低姿态。 尤其是他只是暂时兼任大管家,只等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崔护、王保几人成长起来,达到王沄的要求之后,崔十九就会卸下大管家一职,依旧去管理商队。 他的身份、他的本事都比以前的崔安高多了,这样的人,对王沄如此的信服恭敬,如此的低姿态…… 就算王琳如今已经清楚,崔安李忍冬那样是不对的,知道主子掌握着奴仆的生杀大权不是随便说说,但…… 也没见崔十九对王函之这样小心恭敬啊! 不过,不适应是真,由此也让王琳意识到王沄或许才是王家最高决策人……这一点,倒是让王琳心底越发的踏实、一举一动之中也多了几分从容。 王沄头都没抬,依旧自顾自的画着画。 他们今日照原定计划在路过的湖边扎营,王函之开开心心的拿着出发前就准备好的鱼竿垂钓去了,王沄则兴致突来,让人给她准备了画纸。 她站这儿已经半个多时辰,画也基本完成。 崔十九在一旁站了一刻钟有余,站到王琳觉得有些不安的时候,王沄才放下手中的笔,一边端详着自己刚刚完成的画作,一边淡淡的问:“怎么说?” “刘义恺等人在五百米外,看样子,准备继续跟着!” “嗯!”王沄点点头,而后微微皱了皱眉,拿起笔,在画作上添了几笔,执笔退了两步,再次端详一番,又上前添了一笔,而后满意的放下笔。 “依旧派人过来探查了吧!” “是,还是前两次的那几个人!”崔十九点头:“比前两次更靠近,除了您和姑太太身边,其他的明面上的人都被他们看了一遍!” “第三次了吧!” “是,是第三次了!”崔十九点头。 “再一再二忍了,那是给袁士奇这个镇北将军面子,再三没有直接把人扣下,也是给他面子,但如果有再四……” “那就不是给袁士奇面子,而是心虚,是丢琅琊王家的脸!” 王沄轻轻挑了一下眉:“不能给他们再四的机会……就现在,你带着人过去,把刘义恺的命留下!” “记住,只把刘义恺的命留下!” “是,姑娘!”崔十九眼底闪过喜色,被人这样不远不近的缀着,让原本就有几分凶悍之气的崔十九既感憋屈又大为光火。 若不是王家如今是让他越来越信服、半点违逆心思都不敢有的王沄,而是事事差不多就行的王函之的话,他早就自己拿主意,把刘义恺等人解决了。 “记住~”王沄轻轻的抬眼看着崔十九:“一击毙命,不给他任何机会!” “任何反抗、逃脱的机会!” “姑娘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崔十九领命而去,王琳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很是忐忑:“沄儿,这……” 她轻轻的看了和香蒲站在一旁、依旧扮成侍女的袁渊:“那位刘参将也只是奉命办事,让崔十九把人赶走就是了,何必……” “姑姑~”王沄微微笑着看着王琳:“你知道刘义恺为什么一路跟着过来吗?” “因为他断定袁渊被我给藏起来了!” “所以……要么,把袁渊交给他,让他带回渝州,要么就让他没法继续跟……总得选一个!” “那……”王琳迟疑的看着袁渊,她倒是听崔有山家的说了袁渊的身份和袁士奇的发家史。 对依靠岳家发迹,在郑飞亡故之后变了脸的袁士奇,王琳十分厌恶,总觉得袁士奇某些地方像极了王玉伟,而她和王沄则像极了郑玉罗母子。 她甚至有一种错觉。 一种如果她不曾与王玉伟和离、而王函之却像郑飞一样撒手而去,王玉伟必然会像袁士奇一样,霸占岳家的一切之后,将原配和原配所出的儿女视为眼中钉。 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不是错觉,而是王沄前世真实发生的。 但这种感觉依旧让她对袁渊同病相怜。 然而,这一点怜惜并不足以让她支持王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得罪手握兵权的袁士奇。 是以,这一刻,她甚至想劝说王沄把袁渊交出去。 王沄猜得到她想什么又想说什么,她微微一笑:“如果将袁渊交出去,他们不会继续跟着,但绝对会记住此事,以后想尽一切办法找回场子。” “姑姑,你知道我们的商队每年要从兖州、渝州通行多少次吗?” “少则七八次,多的时候有十七八次!” “如果刘义恺记恨在心,回去与袁士奇添油加醋一番……” “以袁士奇的性子,必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找回场子。” “这样啊~”王琳没了主意,她看着王沄:“但把人杀了,岂不是更让袁……袁士奇记恨?” “恰恰相反!”王沄笑盈盈的:“目前为止,刘义恺只是凭经验和一点点蛛丝马迹断定袁渊在这,既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没有看到人。” “这个时候杀了他,正好应了我刚刚与崔十九说的,给足了袁士奇面子的话。” “所以,袁士奇不但不会记恨,还会感谢王家给他留情面。” 王沄看着皱着眉、有些难于理解和消化的王琳:“姑姑现在觉得,我该怎么选择?把袁渊交出去还是让崔十九把刘义恺给杀了?” “这个……”王琳很是为难,她叹气:“沄儿,杀人总是不好的,但……” “你看着办吧!” “我相信你能把事情处理的好好的!” 王沄温和的笑着看着有些不自在的王琳:“姑姑在这陪我也好一会了,肯定无聊了吧!这里风景不错,你是在附近走走,还是过去看看祖父?” “他刚刚信心满满的说要多钓几条鱼给我们加餐……不知道现在钓了几条!” 王琳连忙站起来:那我去看看父亲!” “嗯!”王沄点头,目送王琳带着崔有山家的离开。 “一个心眼子多的跟筛子似的,一个浅白的一眼就能看穿……” 袁渊嗤笑一声:“这不知道你们王家是怎么教养姑娘的!” 王沄看向短短一天半,就适应了这一身装束,没显露出任何不自在的袁渊:“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不是我姑姑!” “哇哦~”袁渊挑眉:“我就说你们一点都不像……” 王沄假笑一声:“她与我,就如郑夫人与你一般!” 第9章 设计 “你……” 袁渊大吃一惊,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沄:“你的意思是……” “她是我的亲生母亲!” 王沄语气轻缓:“去年的五月,我被过继到了她夭折的弟弟名下……” “啊?”袁渊不理解的看着她:“为什么?把这么好的女儿拱手送人……她傻了吗?” “呸呸呸~”袁渊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嘴快了。 他轻轻地打了自己的嘴一下,又是好奇又是不理解的看着王沄:“看得出来,你……姑姑对你还是非常非常在意的,那她为什么还把你给过继出去?” “我听那些人都称她为姑太太……” “莫不是丧夫守寡……” “但这样的话,就更不对了啊!” 袁渊的猜测让王沄没好气的给他一个白眼。 她看了香蒲一眼,等她退下:“好了,别在这瞎胡乱猜测!” “那是什么原因?”袁渊是真的很好奇。 “我不相信你没能发现姑姑看你的眼神透着同病相怜!” 王沄没好气的瞪他——谁不知道谁啊,在她面前还装! 哦,错了! 她对他知之甚深,但他对她却只是略知一二! 这让王沄忽然有了淡淡的优越感,也让她心情大好,简单快速的将王琳与王玉伟是如何成为夫妻,又是如何和离的事情说了一遍。 “就这样,我和她从母女变成了姑侄!” “是你设计的吧!”袁渊斜睨着王沄:“让王玉伟将你过继出去、让王玉伟和你……姑姑和离,逼着王玉伟离开宁州……” “哎,那母子俩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吧!” “你又知道了?”王沄瞪他。 她一直都知道这人厉害,只需要一点点有用信息,就能把事情推算个八九不离十的。但他如今才十三岁,怎么就这么厉害了? “以己推人!”同病相怜的感觉让袁渊对王沄多了几分亲近,他苦笑:“如果给我机会,我也会像你……不,我可能你做得更狠!” “这个,我相信!”王沄笑笑。 “哎~”袁渊看着王沄:“你和我说这些,不会是想让我相信,你帮我仅仅只是因为我娘和你……姑姑一样倒霉的所嫁非人吧?” “否则呢?”王沄给他白眼。 “如果仅仅只是昨天帮着我躲开刘义恺……我信!” “但现在,我不信!” 袁渊看着王沄:“这一点点同病相怜并不足以让你半年前就借崔十九与我娘搭上线,送钱送物,帮我娘缓解了不少压力和窘境……这半年来,花费的银钱可不是小数目!” “还有现在……” “如果你没有设计,刘义恺绝对不会紧紧缀着不放……” “我给他设计?”王沄一脸无辜:“我怎么设计他了?” “你昨天中午上车前与令祖父说的那些话不就是在给他下套吗?” 袁渊可不吃她这套,他盯着王沄:“如果没有那番让所有人从他面前晃一圈,让刘义恺睁大眼睛看清楚的举动……刘义恺或许不会跟上来!” “就是那画蛇添足一般的晃一圈,让刘义恺心生疑虑的同时也觉得你们好像也没那么不好得罪……” “所以,他在活水镇怎么都找不到我之后,才会追上来!” “还有……” 袁渊盯着王沄:“他第一次派人过来的时候,是想看看能不能找到我,但更主要的是想试探你们的反应。” “但凡你那个时候让人出手,给斥候一个教训,刘义恺都会缩回去,另寻他法!” “但你没有!” “你只是摆出一副清者自清,由他去吧的姿态!” “所以,才会有第二次,以及刚刚让你决定不再容忍的第三次!” “你口中的再一再二再三,看似是刘义恺得寸进尺,越来越嚣张过分,不把琅琊王家放在眼中的举动,实则是你在引他上当,为的就是在第三次之后,以无法再忍为由,将他一举击毙!” “就连崔十九……” “若没有之前的一忍再忍,你让他杀刘义恺的时候,他或许会迟疑,甚至劝你三思!” “这件事,与其说是刘义恺不知好歹,步步紧逼,不说是你示敌以弱,步步引诱……” 袁渊看着王沄:“那个人手底下精兵强将不少,但像刘义恺这样心思缜密、直觉又特别强的……没有第二人!” “所以,你到底与他有何恩怨?” “我和他啊……”王沄想了想:“今生不曾有任何交集,就算是有仇有怨,那也是我上辈子的事……” “我说的都是实话!” 实话?袁渊翻个白眼,很干脆的给她一句:“我不信!” “信不信这都是事实!” 王沄瞪他:“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这就是事实!” “有本事,你去查!” “但凡查出我与袁士奇之前以后过半点恩怨……” 王沄顿住,瞪他:“哎,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有你这样对救命恩人的吗?” 袁渊缩了缩:“我只是……” “只是觉得我对你好的有些莫名其妙,对吧?” 王沄瞪他:“这个我不都说了吗?” “我是上天派来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仙子,自然要对你好了!” “还有啊……” “我确实是在给刘义恺下套,确实存心想要他的命,但我这不是因为与他或者与袁士奇有什么恩怨,我这是为了让你能顺顺利利的到建康,见到令外祖母!” “哦?”袁渊挑眉。 “你刚说了呀!” “刘义恺心思缜密、直觉很敏锐……这也是他一直紧紧地追着你、没有被你甩开的缘故吧!” 王沄看着袁渊:“你说说,如果他不死,在确定追丢你之后,他会不会干脆去建康城外蹲守?” 袁渊点头。 “那么,你觉得如果他在建康城外以逸待劳,你躲过他、顺利进城的可能有多少?” 袁渊沉默了一下:“三成!” “所以,他必须死!” 王沄顿了顿,算了一下时间:“差不多了,崔十九应该看到他了!” “参将,没发现小少爷的踪迹!” 斥候出身的手下向刘义恺禀告:“暗中跟随保护的不确定有多少人,但明面上的一百七十二人都远远的观察过了,确定没有小少爷……” 他顿了顿:“就连和小少爷年纪、身材相仿的人都没有!” “刘大哥~”年纪与刘义恺相仿、身份地位仅次于他的张大龙皱眉:“看来又是小少爷故布迷阵,把我们耍了!” “不!”刘义恺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小少爷就在王家车队里!” “刘大哥,只是直觉的话……”张大龙叹气:“我知道你的直觉很准,但也……” 刘义恺脸色微变,强烈的危险将至的直觉让他毫不迟疑的往张大龙身后躲去,但…… 扑哧…… 利箭准确无比的射中他的左胸,溅起一朵刺眼的血花…… 第10章 这一个个的 “刘大哥~”张大龙蹲下,看着倒在地上,鲜血从口腔涌出来的刘义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都是上过战场、冲锋陷阵杀过敌的,张大龙自然知道,刚才感觉到威胁的那一瞬间,刘义恺躲到自己身后就是想让自己挡箭。 张大龙清楚,如果刘义恺成功了,受伤甚至受致命伤、倒在地上的定然是自己,但…… 他安然无恙,刘义恺眼看就不行的的时候,张大龙依旧还是不能冷眼看着,什么都不做。 “是……”刘义恺张嘴要说话,但只说了一个字,涌上来的鲜血就让他再说不了什么,只能微微抬手指向王家扎营的方向…… “我知道!”张大龙咬牙切齿:“我知道是王家……刘大哥~刘大哥~” 却是刘义恺咽了气,手无力的耷拉下来。 “王家~”张大龙仇恨的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王家怎样?”崔十九从一棵树后站了出来,手上握着弓,一脸冷漠的瞄准了张大龙。 张大龙放下已经咽了气,正在慢慢凉透的刘义恺,手搭在刀柄上,慢慢站了起来。 崔十九冷哼一声,随着他这一声冷哼,至少二十个与他一样,手里握着弓的护卫从树后现身。 这些人都和他一样,冷着脸,瞄准了被包围的张大龙等人。 张大龙等人冷汗淋漓,不用招呼,都非常有默契的以三四人为一组,背靠着背,拿着剑握着刀,满眼戒备的盯着那用箭瞄准自己的护卫。 “你们想怎样?”张大龙色厉内荏的大声质问:“我们可都是袁将军的麾下,我们的行踪每日都有向将军汇报,如果……” “别怕,不杀你!”崔十九冷冷地打断张大龙:“这位将军尊姓大名啊?” “我姓张!”张大龙惊疑不定的看着崔十九,一点都不相信他会放过自己。 “原来是张将军!”崔十九瞄准张大龙的箭没有放下,神情也依旧冰冰冷冷带着杀气,但说话的语气却是和缓的:“张将军,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让我转告。” “请讲!” “诸位从活水镇一路跟随,一再派斥候探头探脑……” “第一次,我家主子没有发作,因为我家主子愿意给袁将军一个面子。” “第二次亦如是!” 崔十九看着张大龙:“但没想到,我家主子愿意给袁将军面子,有些人却不知道何为见好就收!” “但无论什么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 “如果有再三还忍……那不是给人面子,是丢琅琊王家的脸!” “所以……”崔十九指着地上不知道有没有凉透了的刘义恺:“他就是再三的结果,至于诸位……” “我家主子不是滥杀之人,更不喜欢见血。” “所以,我家主子只是让我过来提醒一下诸位而已!” 只是提醒…… 张大龙怒目瞪视:“一言不发就杀人……这也算是提醒?” “当然是提醒!”崔十九淡淡的看着张大龙:“如果不是提醒的话,就不是一条命的事了!” “张将军不会以为我们只有要一人之命的能力吧!” 随着这话,明里暗里不少箭瞄准了张大龙。 张大龙没有刘义恺那么敏锐的直觉,但这一瞬间,他却有了他若说错话,能被人直接射成刺猬的感觉。 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但看着地上的尸体,依旧咬着牙:“如果只是提醒的话,有必要杀人吗?” “如果不死人的话,提醒能有用吗?” 崔十九冷哼一声:“我家主子说了,就提醒这么一次,欢迎你们继续跟着,欢迎你们继续派人做贼一般的探头探脑。” “但是……” “下次需要搭上的不可能只是一条命!” 崔十九话里的意思让张大龙浑身一凛,但是…… 再一次看了看刘义恺已经僵硬的尸体,张大龙咬牙:“只知道贵主人出身琅琊王家,还不知道贵主人是琅琊王家哪一位呢?” “想记账,好他日报仇,是吧?” 崔十九冷笑一声:“我家主子乃族长次子,他日报仇,别找错了!” “还有我……”崔十九微微挑了挑下巴:“护卫头领崔十九!” 崔十九也看了看地上已经僵硬、确定死亡、绝对不可能“诈尸”的刘义恺一眼:“张将军日后想为他报仇,可别找错了人!” 说完,崔十九放下手上的弓,大喝一声:“收队!” 然后,他就这么大喇喇的转身离开,其他显露身形的护卫倒是没像他这样,但也不是非常小心就是了。 “张头?”有人眼底闪过意动,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张大龙摇头,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明面上倒是没有人用箭指着他们了,但那种后背凉飕飕的感觉,却让张大龙知道,暗地里依旧用箭瞄准他们的不在少数。 他们若敢天真的以为这是反杀崔十九的机会,他们只会死得更快更惨! 等到崔十九等人彻底看不见之后,那种被人视为猎物的感觉才消失,几声略带失望的“嘁”声之后,张大龙才彻底放松下来—— “张头,刚刚……”刚才意动却没有轻举妄动的手下浑身冷汗,他小心的叫了一声后问:“现在……” “现在应该没人了!”张大龙也是一阵后怕:“不愧是大晋最顶级是世家……收拾东西,我们撤!” “可是……”那人很是不甘心:“刘头儿这不是白死了吗?” “或者白死他一个,或者白死我们一堆!” 张大龙看着那人,他是刘义恺一手带出来的,算是刘义恺的嫡系亲信:“刘大哥对你有栽培之恩,你要为刘大哥报仇,我不拦你,但其他的兄弟……” “我得尽可能的让他们活着回去!” 那人萎了,不敢再说。 张大龙冷哼一声,指挥着众人赶紧收东西离开。 至于说已经僵硬的刘义恺…… 张大龙倒也做不出将他的尸体就这么丢下或者就地挖个坑掩埋的事,指了那个不甘心的刘义恺的心腹和另外一人,让两人轮流驮着。 第11章 离开 都是行武出身之人,收拾起来异常麻利,不到一刻钟,就离开了刘义恺丧命的林子。 林子彻底安静之后,林子凭空出现一人,却是崔十九。 似乎他明面上带着人离开,实际上在张大龙等人看不见的时候,又隐了身形扎返回来躲在了暗处。 他朝着张大龙等人消失的方向冷哼一声:“一群蠢货!若非老爷子寿辰在即,不宜杀生,岂能容你们活着离开!” 他在附近随意的查看了一下,将张大龙故意遗留在地上的那支射杀刘义恺的箭拿起来,满意是笑笑,这一次,真的走了。 又过了一刻钟,一直静止不动的灌木动了动,钻出来一个人,他看了看崔十九离开的方向,不敢停留,追着张大龙走了…… “确定彻彻底底都走了?” 崔十九折过来禀告的时候,王沄已经用过了野趣十足的晚膳,正在王九英家的指点下泡茶。 王琳不在。 晚膳前只钓到巴掌大的一条鱼,很不甘心,决定换个位置一雪前耻的王函之也不在。 除了王九英家的之外,只有香蒲和袁渊侍立一旁。 “是的!”崔十九点头:“就连姑娘提过的,刘义恺手底下那个极善隐藏、轻易不露面的也走了!” “小人也照姑娘的交待,故意在他面前说是碍于老爷子寿辰在即,才没有痛下杀手,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留下来!” “嗯!”王沄淡淡的点了点头,看了袁渊一眼:“你是时候离开了!” “现在?”袁渊挑眉:“不是说让我和你们一起到琅琊再说的吗?” “很显然,我骗你了呀!”王沄收回视线,取茶,拿起工具,准备研磨。 她轻描淡写的回答让袁渊沉了脸:“为什么骗我?” “因为只有这样说了,才能让你在抵达琅琊之前沉住气!” “要是与你说见机行事,时机合适就安排你离开……” 王沄小心的研磨着茶叶,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耽误她的嘴上功夫:“就你……还不得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然后让人看出端倪来?” 袁渊略过她的埋汰:“所以,你从来没想过真得把我带到琅琊!” “对啊!”王沄一脸坦然,眼睛依旧盯着茶叶。 “琅琊是什么地方?” “是王家族地,明里暗里不知道有多少王家精心培养的护卫!” “祖父离家二十余载,今年第一次带我与姑姑回去,我们必然是王家上下关注的焦点。” “我身边的,别说是人,那怕是养了只猫啊狗啊的,也都会被人盯着看。” “你觉得,你这身装扮能瞒过几个人?” “我倒是不太在乎被人怎么议论,但是你……” “男扮女装被人揭穿,你能愿意?” “我不是猫猫狗狗!”袁渊的关注点却是这个。 “我知道你不是!”王沄没看他:“我只是那么打个比方而已!” “我给刘义恺下套你是猜到了的,为的是给他一再冒犯我的担子,好将他一举击毙!” “崔十九与张大龙说那么多废话,目的也仅仅只是拖延时间,好确定刘义恺死亡而已!” “但杀刘义恺却不仅仅只是为了给你解决后患,以免他敢去建康城外堵你,还是为了制造一个让你离开的时机。” “刘义恺死了,张大龙等人必然要乱上一阵子,最快也得明天早上才能缓过神来,这一个晚上,就是你将他们彻底甩开的最好时机!” 袁渊盯着低着头,仿佛想把茶渣看出一朵花来的王沄:“你让和我现在就走?” “是的!” “马和行囊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沄手上的动作已经停了下来,眼睛盯着已经研磨成渣的茶叶:“除了马和行囊之外,我还让崔十九给你挑了四个护卫,他们的功夫都不错,会一路护送你到建康,确定你安全的见到宜阳大公主之后,他们会折返。” “你这两天一直与我乘马车,吃的好睡得好休息的也好,连夜赶路对你来说不是负担。” “我……”有那么一瞬间,袁渊想说自己不走,但只说出一个字,理智就回来了。 他长吁一口气:“我去换衣裳……” “嗯!”王沄声音有点低沉:“时间紧迫,换好了直接走,不用辞行!” “我……”袁渊心头浮起自己都难于理解的不舍,他深深地看着王沄……的头顶:“那我就走了,以后有缘再见!” 这一次,王沄没有回答。 袁渊也没等她回答,提脚就往前走,崔十九连忙过去带路。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王沄缓缓抬头,水光闪闪的眼眸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眼底满满的都是不舍…… “姑娘……”王九英家的小心的叫了一声,声音很轻,既像是怕惊扰了她,也像是担心触怒了她。 “我没事!”王沄轻轻地抿了抿嘴,扯出一个比哭还苦涩的笑:“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与他能在这个时候见面认识还拉他一把……已经很好了!” 王九英压根就听不懂王沄在说什么,但她却知道这不是她能多嘴的时候,她静静的看着王沄,等她平复心境。 “这茶不行!”王沄将手上的茶具放下:“嬷嬷,今天就到这吧,我也没心情了!” “是,姑娘!” 王九英家的应声,与一直当自己是隐形人的香蒲一起小心的收拾着茶具。 等他们收拾完毕,崔十九再一次折返过来了。 “走了?”王沄这一小会,也整理好了情绪。 “是!”崔十九很是小心:“照您的吩咐,挑了最好的马、挑了暗卫之中功夫最好的四人。” “小人也交代过了,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证安全的将袁少爷送到宜阳大公主面前。” “嗯!”王沄淡淡点头。 “用来混淆视线的人也安排好了吧?” “安排好了!” 崔十九点头:“明日中午,就能引着张大龙等人发现!” 王沄再一次点点头。 “身形与袁少爷相仿的侍女也挑选好了,姑娘晚上就寝之前,就能见到!” 王沄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苦笑一声:“今晚,我怕是睡不着了!” 第12章 前世渊源(1) 王沄没说错,她确实失眠了! 辗转反侧一个多时辰依旧无法入眠之后,她不再为难自己,起身穿衣,裹着临睡之前,让香蒲翻出来的白虎斗篷,出了暖意十足的帐篷。 阳春三月的夜晚,凉意十足,扑面而来的寒气,让王沄浑身一个激灵。 但她并没有折返回去,轻轻摆手,示意香蒲不要紧跟着她之后,适应了温度的她借着不算微弱的星光,慢慢的走到了湖边,席地而坐,看着粼粼波光,发起了呆。 不过一刻钟,先是沙沙的、靴子踩在草地上的声音,而后,身边微微一沉,多了一个人,再然后,王函之关切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在担心袁渊那小子吗?” “是!”王沄没有否认。 否认王函之也不会信,她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你……”王函之话出口就顿住,想了想,扬声:“所有人退到百米之外!” 一阵刻意的窸窸窣窣声响之后,崔十九的声音在远处响起:“老爷,姑娘,小人在这听候召唤!” “这个崔十九~”王函之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跟着你不到一年,就变了个人似的……我记得他以前没这么懂事啊!” “如果他只是武功强、只是忠心不二、只知道听命行事,他能从那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被你和王福才选中,成为商队护卫队的首领吗?” 王沄轻嗤一声,回了王函之一串之后,弯起腿,伸手抱膝,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他以前没这么懂事,是担心自己太能干会成为出头的xx,现在……如果不够能干,就可能被旁人代替,能一样吗?” 王函之忍不住瞪着王沄:“又在埋汰我蠢……对吧?” “你哪里蠢了?”王沄脸都不转一下:“你若蠢的话,能在短短半年多、凭借着我脑子里不甚清晰的记忆,将海船图纸进一步完善吗?” “那是绝顶聪明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你只是不擅于御人,不善猜度人心,不善勾心斗角而已!” “但……”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世上那么多聪明人,有几个聪明到一处的?” “你这张嘴啊~”王函之满意了,他笑呵呵的:“能把我埋汰的什么都不是,也能把我夸得飞起来!” “说说,你和袁渊那小子前世有什么渊源?” “咦?”王函之忽然笑了:“袁渊?渊源?” “这小子这名……怪好笑的!” 王沄也忍不住一声笑了出来:“祖父,我以前……应该说我前世也拿这个笑话他!” “所以,你前世与他还真有不一般的关系,对吧?” 王函之看着王沄,大着胆子猜测:“你去年那么需要用人的时候还把崔十九派去渝州……不是因为袁士奇,也不是因为郑玉罗,而是因为他吧!” 王沄干脆的承认:“对!是为了他!” “那……”王函之不是很有底气的看着王沄的侧脸,星光之下,她看上去比白天更加的清冷、更加的孤傲也更加的……不好惹! 但王函之依旧鼓足勇气,问:“能与我说说吗?”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沄话是这么说,脸上却不自觉地带出了几分怀念:“祖父,我记得我曾与你说过,我十五岁那年年底,被冯家方家送给了四处收罗美人的袁士奇,成了袁士奇的姬妾。” 王函之沉着脸点点头。 “被送到袁士奇面前之前,我曾想过,凭借自己的美貌成为袁士奇的宠姬,而后借袁士奇之手报仇,但……” “成为他的姬妾不到一个月,我就知道我又天真了!” 王沄轻声叹息着:“袁士奇是个极为暴戾的,他心底仿佛藏着噬人的凶兽,他嗜好杀戮、喜欢血腥、喜欢看人痛苦不堪……” “所以,他会虐杀战俘、会亲手严刑逼供,也会在榻上玩着花样虐待人!” 这…… 王沄的话让王函之浑身血液倒流。 王沄依旧只是看着湖面上的星星点点:“他大肆收罗美人,是因为他好色成性又有受了算计,不能人道,便爱上了玩着花样虐待女人。” “他府上的姬妾损耗极大,每年送进府的不过三四十,抬出来的却有五六十……” “多出来的,是他兽性大发,亲自掳掠、强抢回去虐杀的!” “能在他身边活过半年的,或者手段高明、会讨他欢心,或者天姿国色、美到无可代替……我曾是后者!” “但,这两种人只是让他舍不得随随便便虐杀而已!” “运气不好,遇到他兴致特别好或者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依旧有丧命的可能!” 王函之听得浑身发抖,他自然知道有些人有特殊的癖好,但万万没想到袁士奇会是其中之一。 “成为袁士奇的姬妾的第二个月,我就险些被他掐死……” 王沄语气淡淡的:“准确说来,如果袁士奇让人把我从他房里拖出去之后,没人出手的话,我那次或许就真的死了!” “救我的是袁渊!” “袁士奇恨之入骨却又舍不得杀死的亲生儿子!” “袁士奇恨他,是因为继承了郑家人脉的袁渊处处与他作对,舍不得杀他是因为袁士奇只有袁渊、袁煜这两个儿子,而袁煜虽然与袁士奇一条心,却被袁渊斩断双腿,成了个只能坐在椅子上的废人。” “如果杀了他,袁士奇就真的断子绝孙了!” “袁渊第一次救我只是顺手。” “但后来,他知道了我的身世,知道我也有一个狼心狗肺、借着岳家发家,却又算计原配和嫡女的生父之后,对我就有了一种同病相怜。” “那一份同病相怜,让他起了救我、让我脱离苦海的心思……而他也那样做了!” “我在他的帮助下,短暂的离开了镇北王府。” “但没多久,我就自己主动回去了!” “因为……” 王沄微微顿了顿:“袁煜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曾不焕的名声和手段,想尽一切办法,把曾不焕弄到了渝州,治好了袁士奇的毛病!” “差点忘了说,袁士奇是被郑玉罗下了药的。” “郑玉罗知道,只有这样,只有让袁渊成为袁士奇唯一的血脉,袁士奇才可能让袁渊活下去!” “因为下药一事,郑玉罗被曾经与她山盟海誓、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的袁士奇凌迟……” 第13章 前世渊源(2) “郑玉罗死了,死得很惨。”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那一手玩的很漂亮。” “至少用她的命为袁渊争取到了、就算与袁士奇作对,却依旧能活下来的可能。” “袁渊也是个狡诈的。” “他有样学样,在袁士奇来还想到派人特意保护袁煜之前,断了袁煜的腿……” 王沄微微顿了顿:“三条腿!” 王函之愣了一下,一阵无语! “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把传承香火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 “譬如袁士奇,再譬如王福才!” 说到这儿,王沄笑了:“王福才有三四个月没去看王秀姑了……你看,我当初让他把曾不焕从琅琊请到宁州明智吧?” “等他彻底好了,有了新的儿女……” 王沄想了想:“他应该不会蠢到做杀女表忠的事,但也绝对不会继续忍受、照顾王秀姑,没了他的格外看顾,崔振家的今天,就是王秀姑的将来。” 王函之叹息一声。 崔振被挑了手筋脚筋之后,一家子被安排到了宁州乡下的一处庄子。 就如王沄说的那样,刚开始的时候,他们夫妻因为一场患难,甚至比之前更恩爱,但这种情况甚至没有维持一旬。 才三四天,从小娇生惯养的崔振家的就无法忍受粗茶淡饭、没有丫鬟婆子使唤,事事都要自己做的日子,开始撒脾气。 是崔振拖着伤尽可能的做事,洗衣做饭、照顾儿女,家里一半的事情都接手过来了。 但他一直以来都是以习武为主的,那些家务事对他来说也很难。 所以,就算咬着牙忍着痛把事情做了,也只在最初的那两天得了崔振家的几句好听的,之后,他得到的只有抱怨。 然后,不到两个月,曾经恩爱无限、为了对方连命都不要的夫妻成了一对怨偶。 再然后,为了让自己能过得好点,生了一副好相貌、养了一身好皮子的崔振家的居然趁崔振没留意,豁出去勾搭庄头,试图借最原始的本钱过上更舒服一点的日子。 暗中盯着他们的人自然不会让她得逞。 引来了崔振,撞破了崔振家的好事。 曾经恩爱两不疑、所有秘密都能分享的夫妻反目,对着对方破口大骂…… 然后,崔振杀了妻子,那个成亲之后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当宝贝、深深的爱着、为了她不惜背叛收养他、培养的崔家的女人。 然后,崔振自杀了。 自杀之前,他留下遗言,求王函之给他蹒跚学步却还没有什么记忆的女儿和尚在襁褓中什么都不懂的儿子留一条活路。 是王福才去处理后事的。 最后,俩孩子被送到了庐州的慈幼局。 是王福才亲自去办的。 那之后,崔安李忍冬等人的事情才算彻底了结了。 至于说王秀姑…… 有王福才在,她虽然不能过以前那种锦衣玉食、随时有人侍候的日子,但总是不缺吃喝、不缺人照顾的,只是被关在一个小院子里,不能自由而已。 但…… 去年六月,曾不焕到了宁州之后,开始为王福才治疗。 药物配合针灸,三个月左右,就已经有了效果。 而后,年前,王函之问过他的意思之后,做主,为他重新娶了一房妻子。 那之后,每隔一旬总要去看王秀姑的王福才就“忙”了起来,虽然也会让人去看王秀姑,给她送出吃的穿的,但也只是“让人”去,自己再也没去过了。 这一切的一切,让王函之唏嘘的同时也安心不少——孙女厉害点好,厉害了,不容易吃亏啊! “袁渊弄袁煜一事,把袁士奇气到暴跳,气得将袁煜身边保护侍候的人杀了个干净,但对袁渊却只是一顿训斥。” “袁煜恨极了袁渊,也恨极了不为他报仇的袁士奇,但他废人一个,只能另辟蹊径……最后,他找到了曾不焕!” “就像王福才一样,曾不焕也为袁士奇做了治疗……就在我被袁渊带出镇北王府的那段时间。” “确定自己被治好了之后,袁士奇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亲自带人把袁渊抓了起来,关进了渝州大牢!” “他没有对袁渊用刑,甚至还送了人进去贴身侍候照顾袁渊,看起来只是限制了袁渊的自由,但……” “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袁士奇的哪个姬妾能怀孕、为他生下第三个儿子,那么,袁渊的死期就到了!” “我当时有两个选择!” “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头也不回的离开渝州……袁渊已经为我安排了去路,我离开是没问题的。” “或者折回去,要么把他给捞出来,要么在将他捞出来之前被袁士奇弄死。” “我很怕死,很想活着,但……我还是回去了!” “因为这个,我后来被袁渊指着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不止一次。” 王沄撇撇嘴,很是不满:“想起来就骂,想起来就骂……要不是因为这个,王衍之找到我的时候,我才不会那么干脆的离开渝州去琅琊呢!” “你之前曾提过,说你十七岁那年,袁士奇死了……”王函之看着王沄清冷的侧脸:“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不,真就是被我给弄死的!”王沄笑了:“准确的说,是被我给毒死的!” “毒死的?”王函之莫名的想到了被“安息”毒死的崔安父子。 难得的,王沄和他想到了一处,她笑了起来:“祖父可还记得我是怎么给崔安父子下毒的吗?” “我告诉你啊,那是最最简陋的手法……至少,是我学会的下毒手法之中,最简单的几种之一。” “用那样的手法对付在郑玉罗那儿吃过一次亏的袁士奇……那是找死!” “所以,我没用也不敢用那种手段!” “我啊,把一种无色无味没有引子不会发作的毒下在了我自己身上,而后一点的一点的传给袁士奇……” “等等~”王函之打断王沄,瞪着她:“你说过,你中过很多次毒,体内毒素堆积,浑身病痛,每日都会发作……” “是不是与这件事情有关?” 王沄一怔,心头有些懊恼——她那个时候怎么什么都说啊! 第14章 前世渊源(3) “那个……” “是或不是!”王函之难得强硬的打断王沄。 这一次,王沄总算是转过头来看他了,而后看到了他一脸的严肃和满眼的心疼。 她的心像淬到了温水中,暖暖的,却又有点儿酸,让她的眼睛都跟着酸了起来。 她连忙睁大眼,将那泪意憋了回去,认真的想了想,肯定的告诉他:“不是!” 王函之一脸不相信,王沄却笑了:“真不是!” “我用来算计袁士奇的是精心研制出来的牵机毒,只要没有混上引子,是不会发作的……”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一再使用却不被袁士奇发现了呢?” “袁士奇不是好东西,说他是畜生都算是抬举他,但……” “他无愧为一代枭雄!” “如果把人划成十档,第一档是傻子,第四档是普通人,那么,袁士奇必然是第十一档。” “比第十档聪明绝顶的那种多了狡诈,冷血的狡诈!” “过目不忘、过耳不忘对他来说如吃饭睡觉一般平常。” “曾经有人是这样形容他的。” “有虎之凶猛,熊之巨力,狐之多疑,蟒之冷血……” 王沄顿了顿,笑了:“最厉害的凶兽有的特质,他都有!” “当然,最最出名的还是白眼狼这个特质!” “给了他最大帮助、让他从一个庶族成长起来的郑家,被他抢走兵权、弃若敝履;给他撑腰,让他能顺利接手郑家一切的淮南王也在几年后被他算计、借着胡人之手灭了……” “这……” 王函之惊讶的看着王沄:“你之前提过七胡乱华,说他们从雁门关打进来……这件事和袁士奇有关联?” “是的!”王沄点头:“七胡强攻雁门关的时候,袁士奇不但抢了朝廷送往雁门关粮草辎重补给,还在从背后与胡人合作,夹击雁门……” “后来我们也曾仔细推演过。” “如果袁士奇没有那样做,雁门关其实也是守不住的。” “但至少不会那么快、从大军压境到雁门关破仅仅二十二天,连一个月都没有撑过去!” “但凡多撑上三五天,梁州、雍州的士族都能被集结兵力,能在七胡骑兵入关之后,有抵抗甚至一拼之力,老百姓也能多些时间逃命,而不是被七胡骑兵长驱直入,打得落花流水。” “京都建康或许能保住,琅琊王家的族地或许也能保住!” “他……”王函之深吸一口气:“他怎么敢与胡人里外勾结!” “有什么不敢呢?” 王沄冷嗤一声:“他就是个疯子!暴戾、嗜血、视人命为草芥的疯子!” “还是个想要成就丰功伟业、成为一代君王的疯子!” “他与胡人合作,其实是想借胡人之手,为他扫平所有阻碍他面南朝北的障碍。” “他最初的打算是在胡人杀戮够了之后,他振臂一呼,集中所有能够集中的力量,将胡人赶出去的同时长大自己的力量,建立一个强大的、全新的袁氏皇朝。” “可惜……” 王沄冷冷的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杀气:“就在他准备振臂高呼、成就一世伟业的时候,死了!” “是你……”王函之看着王沄,吸了一口冷气。 “对,是我!”王沄点头。 “那个时候,我虽然极少在人前露面,但袁士奇的心腹亲信都知道他的内宅之中有那么一个极为受宠、深得他信任的女人!” “不是宠姬,是能坐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议事、中间插话、提建议的女人!” 王沄微微一笑:“能走到那一步,仅仅依靠我自己自然是不成的。” “是袁渊!” “他把他从郑家那儿继承而来的、他自己经营得来的一切都让最信任的心腹交到了我的手上,在他们的指点帮助下,我一点一点蜕变……” “从上百姬妾之中脱颖而出成为宠姬,花了两个月;从宠姬成为最得宠的那个,花了半年;再花了一年时间,完成从解语花到红粉知己再到能为他出谋划策的女谋士的蜕变。” “那一年,我坑死了袁煜,把袁渊放了出来,袁渊一改之前的态度,主动亲近袁士奇。” “袁士奇知道袁渊那时装的,但就算是装的,他也很高兴。” “就这样,我俩里应外合,尽一切努力的培植属于我们的势力。” 王沄叹息一声:“我与袁渊原本没打算那么早弄死袁士奇的。” “袁士奇御下很有一套,就算他的暴戾嗜杀偶尔也会冲着那些追随他的人,但他很大方,他敛财的手段不少,散财的速度也快……就这一点,就足以让很多人拎着脑袋追随他了。” “弄死他不难,难的是弄死了他之后,如何将那些人收拢……” “若非袁士奇助胡人入关,若非他想纵容胡人可着劲的在中原大地上烧杀掳掠,我或许会等、等他体内堆积的毒素足够多才给他下引子……而那也是我和袁渊商议好的。” “但知道袁士奇的算计之后,我就不准备照原定计划走了!” “袁士奇早死一天,袁渊就能早一日出面收拢渝州、兖州两地的兵马,早一日是带着人驱逐胡人……早一日,或许就能让成百上千的百姓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我擅作主张,没有与袁渊商议,就提前动手了!” “只是,没有好好准备,被人察觉了!” “我前脚给袁士奇下了引子,没等毒性发作,就被人捅给了袁士奇。” “为拖延时间,我以自证清白的姿态服下了被人找出来的毒药,又服下了引子……” “啊~”王函之惊呼出声。 “那毒药是有解药的,我小心又怕死,给袁士奇下引子之前服了解药,以备不测……结果,用上了!” “但提前吃解药只能延缓毒药发作的时间而已!” “袁士奇被我迷惑了。” “因为我的拖延,他耽误了最佳时间,毒发身亡!” “而我随即毒素发作……” “啊~”王函之再次惊呼,紧张的看着她。 “我没死!” “袁渊来的很及时,及时的带来了熟知那牵机毒配方药性的大夫。” “他把我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我……” “留下一身病痛,时时刻刻折磨着你,让你生不如死……” 王函之打断她的轻描淡写:“值得吗?” 第15章 前世渊源(4) “值得!” 王沄肯定的点头,看着王函之恨其不争的表情,笑了。 “祖父,除去袁士奇是我与袁渊商定的,是因为家仇、但提前杀袁士奇却不是!” “提前要他的命是为了天下大势,是为了那些晚一天就可能死在胡人手里的老百姓。” “为家仇私怨搭上自己的命,不值得!” “但为那些因为胡人入关肆虐,已经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老百姓……值得!” “沄儿,你……”王函之眼底闪着陌生的情绪:“你这家国情怀,谁教出来的啊?” 王沄愣了一下,笑了:“我不知道!” “或许是受了袁渊的影响。” “郑将军、宜阳大公主都是忧国忧民之人,郑玉罗虽是女子,却也是个胸怀天下、不逊须眉的女中豪杰!” “有这样的母亲,这样的外祖外祖母,袁渊成为一类人并影响着他身边的人,也不足为奇。” “也或许是因为我见过太多因为时局动荡、天下不太平的苦难,自己也深受其苦……” 王沄自嘲的笑笑,看着王函之:“这样,不好吗?” “不,很好!”王函之的眼睛亮得惊人:“沄儿,世家子当心怀天下,你这样很好!非常好!” 王沄笑了起来。 “后来呢?”王函之把话题拉回来:“你中毒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 “我自然是安心修养,至于说袁渊……” “袁士奇一死,袁渊就用最快的速度收拢渝州、兖州两地的兵马……不是很顺利,但也还是把人手收拢了。” “收拢人手之后,他一刻都不曾耽搁,与朝廷、与各地士族联手,尽一切可能驱逐胡虏!” “他做到了!” “不过一年,在中原大地肆虐的胡人被尽数驱逐,他居功至伟,被朝廷封为渝州王!” “那你呢?”王函之看着眼底满满都是引以为傲的王沄,心头恚怒。 “我?”王沄笑笑:“那个时候,我已经回琅琊了啊!” 王函之一愣:“你已经回琅琊了?” 王沄点头:“是的!” “那年十月,大股的胡虏骑兵已经被驱逐,以袁渊等人为首的大晋将领带着各自的兵马一路追击……最早的十一月初折返,袁渊却到十二月中旬才回来。” “他直接带兵将鲜卑、羌、羯三族灭杀……若非如此,朝廷又怎么可能封他为异姓王呢?” “朝廷孱弱,各地拥兵自重者不少,若非袁渊立下的功劳太大,朝廷又怎么愿意给他那样的殊荣呢?” “他深入草原的时候,从冯家人那里打听到我下落的王衍之来了,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王贵才。” “他们指明要找王迎璋!” “那个时候,王迎璋已经死了!” “死了?”王函之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王迎璋死了,王沄活了……是这个意思吧?” “嗯!” 王沄点头。 “沄儿,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是在被王家人找到、见了王贵才父子、知道了我的出身、我与王奕之等人的恩恩怨怨,决定回琅琊的前一天,才改名为王沄的。” 王函之看着发现自己又说错了话而懊恼的王沄:“你之前骗我了?” “我……” 王沄语塞,但很快,就没好气的看着王函之:“你是要追究我之前骗你还是继续听我讲那些事情?” “只能选一样!” 有些恼羞成怒的王沄让王函之笑了起来,他还是喜欢情绪化的孙女,这样的她少了几分老谋深算,多了几分人气和少女的娇憨任性。 “王迎璋是在袁士奇死后‘死’的!” “她的死因是利用宠爱和袁士奇的信任毒杀袁士奇,被人发现,畏罪服毒自杀而亡!” “她‘死’的时候我正因为毒发而昏迷不醒,等我醒来,我成了全新的、与袁士奇没有交集的人。” 王沄看着王函之,不是很乐意的解释一声:“我是那个时候改名字的,不过我当时选择的是‘众说纷纭’的‘纭’,袁渊挑剔了半天,改成了‘沄’。” 王沄压下忍不住想往上挑的嘴角:“改为王沄之后,我一直协助袁渊处理渝州、兖州两地的内务,他敢带着人深入草原,就是因为后方有我坐镇。” “琅琊王家的人寻找‘已死’的王迎璋、说王迎璋乃是琅琊王家不小心流落在外的表姑娘……就算王迎璋是个‘死人’,这件事情依旧需要向我禀告。” “我带着帷帽去见了王衍之和王贵才。” “然后,我从他们口中,我知道了你的出身,知道了王奕之的种种算计……思考再三之后,我编造了一个故事,一个王迎璋假死脱身的故事。” “对他们来说,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是不是那个人!” “我当然不是假的,所以,我非常顺利的与王衍之认了亲,而后与他们一道离开渝州去了琅琊!” “再然后……” 王沄笑了笑:“就是我之前与你说过的,在王贵才的协助下,接手了云栖山谷的一切,接手了船坊,依靠这些先是帮着王衍之和崔老夫人扳倒王奕之,又与王衍之斗了个难分胜负!” “你回琅琊的时候,没人阻止?”王函之皱眉看着王沄:“就算他不在,别人呢?难道就没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王沄眼中闪过一些情绪,笑笑:“袁渊不在,渝州、兖州两地有什么事情我说了算,我要做什么,谁敢阻止?” “那后来呢?”王函之皱着眉头看着他:“他回来之后呢?他没有去琅琊找你,接你回来?” “他为什么要找我接我回去啊!”王沄白了王函之一眼:“没有我,少了个人与他争权夺利……” “你敢说你与他之间没有男女之情?”王函之没耐心的打断王沄:“沄儿,你说到他的时候,你眼睛里是有光的。” “我……”王沄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能瞒过你呢?” “为什么要瞒过我?”王函之看着她:“担心我知道你与他有男女之情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吗?难道……” 王函之脸色微微一沉:“你选择回琅琊,就是因为袁渊身边有人反对你们在一起吗?” 第16章 前世渊源(5) 反对他们在一起的人,自然是有的! 就算王沄彼时已经显露出了非常厉害的一面,但她曾是袁士奇最最宠信的女人这件事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晓,但…… 强烈反对他们在一起的,恰恰就是那几个人。 但,看着王函之如锅底一般的脸色,王沄却选择了否认:“当然不是!” 王函之不信,一点都不相信。 “真不是!” “我那个时候已经不再是会因为旁人的眼光、言语而委屈自己的人,袁渊也不是!” “我俩但凡有一点点软弱,就不可能弄死袁士奇,将渝州兖州握在手心里。” “再说,我曾是袁士奇的姬妾又如何?” “别说我是袁士奇的姬妾的时候,见过我真面目的寥寥无几,袁士奇死的时候,袁渊又顺势让身为宠姬的王迎璋跟着一起‘死’,就算没有……” “渝州、兖州两地,受胡人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传统影响,女子改嫁小叔子的事情可不少见。” “没人敢站出来反对我们在一起的!” “当然,若有那种胆子大不怕死的……不怕死就去死呗!” 王沄一点都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语气终于让王函之信了,脸色也好了几分,但还是揪着不放:“那你为什么还跟着王衍之回琅琊?就为了回去弄死那些算计过我的人?” “是,但不仅仅是!” 王沄笑笑:“更重要的是我想得到云栖山谷的一切和船坊。” “祖父,留在渝州,我无论有多厉害,都只是袁渊身后的女人。” “是需要将借他的威势才能降服其他人,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袁渊相信我、支持我,愿意给我的基础上的。” “一旦他对我的信任消失,那所有的一切也都可能消失!” 王函之皱眉:“你不……” “不,我相信他!” 王沄打断王函之,笑了笑:“祖父,我不想与你说我和袁渊前世的那些事情,但我可以告诉你,他绝对绝对是可以让我信任并托付一生的人。” “我确信!” “我相信他,相信他能一辈子对我好,也相信以我的手段,能让他一辈子对我好……” “重点是这个吧!” 王函之打断王沄:“不是对他有信心,是对自己有信心!” “你这么说,我倒是信了!” 王函之看着王沄:“你那个时候只要和现在一样厉害,一定能把袁渊吃得死死的……不,应该说你有能力有本事把任何一个你看上的人吃得死死的。” 王函之的话让王沄吃吃吃的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一年不到的时间内,她做的那些事情给了王函之太多的震撼。 就算他知道自己重活一世,知道自己稚嫩的皮相不过是伪装,也依旧一再为自己而震惊。 一次次的震惊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如今这种对自己的盲目信任,相信天大的难事对自己来说都不难。 只是,他忽视了离开渝州去琅琊的,是十八岁的王沄,而如今他面前的,是三十岁的王沄。 看着笑靥如花的孙女,王函之也笑了:“就为了云栖山谷和船坊?” “主要是!” “我一直都觉得袁渊很像戈壁滩上的胡杨树……” “你见过胡杨树吧?” 王沄问了一声,看王函之点头之后,她继续往下说:“袁渊很喜欢胡杨,他骑着马带我去看过胡杨树。” “他和我说,最最恶劣的环境之中,胡杨熬过干旱、熬过严寒、熬过酷暑、顶着风沙,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长成参天大树。” “他说,他要像胡杨一样,像胡杨扛过一切苦难那样,扛过丧母之痛、扛过袁士奇的暴戾疯狂、扛过一切一切的不公,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他还说,他会像胡杨树一样让我依靠!” “但是,我不想做攀附在胡杨树上的藤蔓,我想做一棵能够与他并肩而立、一起迎着一切磨难和挑战、一起长成参天大树的胡杨!” “这是我在袁士奇身边学到的,也是最宝贵的。” “所以,我离开了渝州,离开了那个有他庇护、会让我软弱、让我不思进取、让我因为安逸而懈怠的地方,去了琅琊,去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想从我身上撕一块肉下来的王家!” “你到琅琊之后呢?”王函之看着王沄,难得她愿意与他说说前世的事,自然要把握住机会。 他一连串的问:“你和袁渊后来怎样?” “他有没有去找你?” “你最后与他怎样了?” “你说的折磨你多年,让你生不如死的毒素又是怎么回事?” “还有你说你前世是服毒自尽……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些事情啊……” 王沄忽的笑了起来:“祖父,天快亮了,我也困了!” “我们先回去稍微休息一下,等以后什么时候我想说了,再与你说……” “你说怎么样?” 这个坏丫头! 王函之瞪着王沄,哪有这样吊人胃口的? 但……看着王沄眼底的青色,王函之还是妥协了。 他无奈的叹气:“真困了?那赶紧去睡!” 王沄回去了,在香蒲的侍候下躺进了柔软温暖的被窝之中,但睡意却一点都没有。 她困是真的困,但却是真的睡不着。 她担心连夜赶往建康的袁渊,更担心远在渝州的郑玉罗。 前世,袁渊也有孤身一人离开渝州赶往建康一事,就在他废了还没有被袁士奇认回去,改名为袁煜的原煜的时候。 确定原煜是袁士奇亲生儿子之后,郑玉罗做了两个决定——给袁士奇下药,让他无法生育,杀了原煜,让袁渊成为袁士奇唯一的儿子。 那个时候,郑玉罗已经认识到了袁士奇的狠毒,知道虎毒不食子对袁士奇来说是不成立的。 有必要的时候,袁士奇甚至可以烹了亲生儿子来下酒! 她与袁渊分头、同时行动。 她端着下了药的酒菜去找袁士奇服软,袁渊去找袁煜的麻烦。 袁渊得手之后,没有停留,直接逃离渝州前往建康。 知道原煜成了废人的袁士奇暴怒,决定亲自把袁渊抓回去。 郑玉罗阻拦不住,便把自己给他下药的事情说了出来。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真的被下了药、是不是真的不能人道,袁士奇没有亲自追出来,而是派了手底下能力都不错的几个部下,其中就有刘义恺。 袁渊是在建康城外被刘义恺抓住,带回渝州的。 而那个时候,郑玉罗已经惨遭毒手,被确定自己被算计了的袁士奇凌迟。 今生,王沄派崔十九与郑玉罗搭上,是为了给她财力物力上的支持,让她与袁士奇对抗的时候更多些凭仗,也是希望能改变他们的人生轨迹。 她甚至早早的向他们透露了原煜的身世。 哪知道…… 袁渊还是亲自对袁煜动手了! 哪知道,袁渊还是像前世那样,一路故布迷阵,一边想办法往建康走…… 袁渊运气不错,遇上了自己,那郑玉罗呢? 她能躲开前世的命运吗? 第17章 拖延 王沄一夜未眠并不耽误车队准时出发。 她半靠在今日被香蒲布置得特别舒适的车上,随着马车的晃动,困意一阵阵袭来却强撑着没合上眼。 香蒲眼底有些担忧,却只是安静的坐在她脚边,没出声。 “姑娘~” 崔十九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王沄精神一振,轻轻掀开帘子。 “张大龙带着人远远的跟着……起效了!” “嗯!” 王沄眼底泛起喜色。 刘义恺生性多疑、直觉极强、有他在,袁渊就算顺利到了建康,也有可能被他想别的办法带回渝州,是必须要除去的。 但张大龙也不是简单的。 此人脑子或许比不上刘义恺,但武功更高、骑术更佳,如果不把他拖住,让他直接往建康城去,也是有可能拦下袁渊的。 所以,引刘义恺得寸进尺,将他射杀只是王沄算计的第一步,第二步是拖住张大龙,让他就是插上翅膀也追不上袁渊。 幸运的是跟着刘义恺张大龙的,有郑玉罗的人,而那个人不但是这群人之中善于侦察的斥候,还是王沄前世认识的。 是以,这人第一次前来查看,就被王福才和崔十九夹击拿下,而后,崔十九拿出了能够证实他与郑玉罗有交情,能帮袁渊的证据之后,那人一路配合。 有他帮忙,刘义恺才会一再冒犯,让王沄以此为借口,将他射杀,也是他劝说张大龙远远缀着,确定这一行到底是不是琅琊王家的人,也好回去向袁士奇交差。 只有将张大龙拖住,才能为袁渊争取更多的时间。 是以,张大龙带着人跟在后面,对王沄来说是个好消息。 她微微一笑:“只要他没让人过来窥探就不会理会,让他跟着。” “是,小人明白!”崔十九应诺。 “现在需要考虑的是尽可能晚的让他确认我们的身份!” 王沄眯起了眼睛,脑子飞快的转动着。 “琅琊那边虽暂无消息,但崔老夫人和王衍之如今急于拉拢祖父,一定会派人前来迎接……” “这个人极有可能是王衍之的长子王钦之……” “王钦之做事极为周到,他必然会远远的来迎……今天晚上是在清河镇投宿的,对吧?” “是的,姑娘!” “清河镇再往前就是琅琊地界,王钦之最有可能在清河镇迎接……或许,他现在就已经到清河镇了!” 崔十九恭恭敬敬的听着,他知道王沄这会在思考某些东西,这种时候是不需要他给什么建议的。 “照现在这速度,最晚申正我们就能到清河镇……不行,得不着痕迹的拖延时间。” 崔十九没吭声,他也知道的拖延时间,但怎么着不让张大龙怀疑的拖延时间……他还真想不到。 总不能故意把车弄坏吧! 那也太刻意了! “清河镇……清河镇……”王沄忽然灵光一闪:“抵达清河镇之前,会路过一个叫鹤翼的小镇……对吧? “是的,姑娘!” 王沄笑了:“你与祖父提一声。” 崔十九有些不解,王沄淡淡的提醒一声:“鹤翼虽是不起眼的小镇子,背后却有一座被雅人视为宝藏宁幽山,宁幽山有罕见的莲瓣素冠兰。” “偶有发现,每次出现,都引起好兰者的追逐!” “祖父不好兰,但王家族长,我那位曾祖父大人却甚爱兰……” 王沄微微一笑:“你说,为人子,这种时候是不是该去寻摸寻摸,看看能不能寻得上品甚至极品兰花,以表孝心呢?” 崔十九会意,却又有些迟疑:“姑娘,鹤翼镇真的有您说的莲瓣素冠兰?” 崔十九不是不相信王沄,但……、 从宁州到琅琊他是带着人认真小心的踩过点的,这一路有些什么村镇、每个村镇有什么特色,他都了然于心。 他不是风雅之人,那些文人墨客追捧的兰花在他眼中就只是一丛杂草,送他都嫌碍手碍脚占地方的杂草,但他绝对不会错过这种信息。 “有!”王沄看着他:“我确定!” “所以,你只需要与祖父提一声,然后不要扰了祖父的兴致,听祖父安排就好!” “是!” 崔十九领命而去。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崔十九再次过来:“姑娘,老爷说要在鹤壁打尖,稍微休息一下!” 王沄笑了:“好!” 这一打尖休息,就是两个时辰。 王函之带着人去了一趟王沄提及的宁幽山,却山脚下的猎户家中看到了一丛种在土罐子里、正在开花的莲瓣素冠兰,而后掏银子买下来。 这一出,让一直跟着的张大龙等人都很是怀疑,怀疑他们在故意拖延,拖延让他们确认他们到底是不是琅琊王家人的时间。 而也让张大龙坚定了跟着他们、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王家人的决心。 这一耽搁,原本申正就能到清河镇的,硬是赶了夜路,耗到了戊正之后,才勉强抵达清河镇。 好在只是镇子,就算已经晚了也不耽误他们去预定的客栈投宿。 他们才靠近客栈,一直坐在客栈一楼等候的人就起身迎了出来,朝着刚刚下马的王函之拱手:“请问,可是宁州来的?” “我是王函之!”王函之直接说了自己的身份,他身边的王福才提醒了他一句,他笑了起来:“是钦之啊!” “小侄见过伯父!”王钦之连忙行礼,又关切的问道:“伯父为何到这个时辰才到,可是路上遇上了什么麻烦?” “不,我淘到了一样宝贝!”王函之献宝一样的将王福才递过来的兰花拿给王钦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莲瓣素冠兰!”王钦之惊呼,满脸惊喜:“这可是极品中的吉极品,祖父见了一定非常喜欢!”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函之满脸得意:“拿这个给你祖父当寿礼,他一定会很开心。” 几十年没见过面,如果没人介绍,见了面也都会把对方当成陌生人的叔侄两人因为这一盆兰花迅速的热络起来,两人相携进了客栈。 暗处,比王函之更早来此,将王钦之的身份打听清楚的人悄然离开,去找等他消息的张大龙去了…… 确定了王函之确确实实是琅琊王家人,确定了王函之临时起意未必是拖延时间,张大龙思索再三,一挥手:“先回渝州!” 第18章 机锋 “我的儿啊~” 看到王函之的那一刻,丫鬟婆子的搀扶下的崔老夫人甩开了下人们的手,抱住离开时还是青年,归来却已经两鬓斑白的王函之,一声唤了出来。 就算知道崔老夫人这姿态至少有七成是装的。 知道他离开的这些年,崔老夫人未必有多想念。 但垂垂老矣的老母亲抱着他的那一瞬间,王函之还是没能忍住的热泪盈眶,扶着崔老夫人,哽咽着:“母亲,不孝孩儿回来了!” “你个不孝的~” 崔老夫人抱着他,使劲的拍着他的背:“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回来啊!” “你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你这是想剜了为娘的心吗?” 崔老夫人嚎哭着,王函之陪着流着泪,其他的也都忍不住或真或假的跟着落泪。 真的如王琳,眼泪哗啦啦的,那叫一个伤感。 假的如王沄,泪珠子如珍珠般顺着脸颊慢慢滑落,哭得梨花带雨,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 “母亲~”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妇人上前,稳稳的扶着崔老夫人:“二伯一路过来,风尘仆仆,还是回去坐下慢慢再叙吧!” 崔老夫人不舍的放开王函之,一只手让妇人扶着:“你说得对,我们坐下再叙!” 她看着王函之:“仲林啊,娘盼你回来盼了三十年了,你这次回来,不会再走吧?” 王函之笑笑:“母亲,儿子此次回来,一定会在您身边多孝敬您一些日子……” “琳儿,沄儿,还不过来给你们的祖母、曾祖母磕头!” 王琳王沄顺着他的话上前。 “不急!”崔老夫人轻轻的瞟了王琳王沄一眼,又满脸是笑的看向王函之:“仲林啊,之前你在外头,有些事情不好商量,现在,你回来了,正好从长计议!” 这意思…… 王琳心里突地一跳,她这会才听出来,崔老夫人这是不想认她和王沄。 她们这是被嫌弃了吗? 对于这个,王琳其实不是很意外,毕竟,她出身不高、本身又什么都不会,与优秀出色完全不沾边,但沄儿…… 她小心的看向王沄。 王沄也收起了眼泪。 崔老夫人临场这般操作,王沄是一点都不意外。 不在这种关键的时候来一下,挣扎一下,还能是她记忆中、那个临死都还在挑剔、还在嘴硬的人吗? 她上前一步,挽着王琳,在她耳边低声安抚:“姑姑不怕,有祖父在呢!” “母亲~”被王沄寄予重望的王函之毫不意外的看着崔老夫人:“儿子知道您想说什么,但……” “母亲,琳儿是儿子唯一的女儿,沄儿更是我儿王恒之名下唯一的女儿……” 他看着脸上笑容凝固的崔老夫人:“我去年与三弟说过,我只要她们!” “仲林……”崔老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你这是一回来就想忤逆为娘吗?” “儿子不敢!”王函之一脸从容:“儿子当然希望好好孝顺母亲,好好的与三弟亲近,毕竟,我俩才是一母同胞……” “您说呢?” 崔老夫人听出了其中的威胁意味,她冷了脸:“你忘了崔安那帮子背主的奴才了吗?” “儿子没忘,所以,儿子才说希望能好好的孝敬您、好好的与三弟亲近的话!” 王函之叹息一声:“但如果母亲嫌弃,执意要把儿子往外推的话……” 他笑笑:“昨儿路过一个叫鹤翼的小镇,无意得来一丛极品莲瓣素冠兰,正好将它送给父亲,也好让他老人家高兴高兴!” “你翅膀硬了啊!”崔老夫人看着威胁自己的儿子:“你真的能不计前嫌?” “不能!”王函之一脸坦荡:“所以,儿子回来一事只是与您说了,但母亲执意要把儿子往外推……” “儿子也会遵从您的意思的!” 崔老夫人冷冷的看着他。 王函之面带微笑,一脸从容——如今是他们急需要他,可不是他需要他们! 崔老夫人也明白其中关节,是以,再看不上王琳奴婢生的孙女,再看不上王沄这个婢生女生的、又过继到了子虚乌有的王恒之名下的曾孙女,她却还是选择了忍一时之气。 她深吸一口气,笑容再次出现在脸上:“王琳是吧?仲林,可给她取了小字?” “琳儿小字琅心!” 王函之朝着被崔老夫人这样那样一弄,心里忐忑不安,就算有王沄劝慰安抚,脸上依旧带着不安的王琳笑笑。 “琳儿,过来给你祖母磕头!” 王函之笑着:“你祖母最是仁慈、最是疼爱小辈的,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说着看了一眼没有与他们一起上前的王钦之一眼:“就像为父的喜欢你堂弟一样喜欢!” 这威胁让崔老夫人眼中闪过阴霾,但脸上却笑开了:“这是为娘的第一个孙辈,是为娘的大孙女,为娘的能不喜欢吗?” “琳儿是吧!” 崔老夫人笑着看着她,眼神冰冷:“过来给祖母好好的看看!” 崔老夫人冰冷的、仿佛淬了毒的眼神,带了几分狰狞的“慈爱”笑容,王琳的心越发没了底,被王沄挽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只差没有转头逃走,那里还有勇气上前给崔老夫人“看看”? 王沄紧了紧挽着她的手,满脸疑惑,一片天真无邪的看着崔老夫人:“曾祖母,您真的喜欢我姑姑啊?” “可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您笑得那样子……怪渗人的!” 她轻轻的打了个哆嗦,一脸被吓到的看向王函之:“祖父,我怕~” 你怕?这世上能有让你怕的吗? 王函之腹诽着,但也只是腹诽一句而已! 他往侧边走了一步,挡在了王琳面前,迎着崔老夫人的目光:“母亲,您吓到俩孩子了!” 崔老夫人还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当着自己的面给自己上眼药,她简直要气笑了。 但看着护犊子的王函之,想想王衍之之前与她说的那些,再想想与她形同陌路……不,是形同仇人的王融之和一再给她、给王衍之制造各种麻烦的王奕之…… 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收住眼中的冷意,笑得真的慈爱了起来:“怕什么?曾祖母那不过是故意吓唬吓唬你们,想看看你们胆子大不大而已!” “行了,知道你们胆子不大了!” “以后啊,不逗你们玩儿了!” 第19章 不用给面子 能被称为大晋最顶级的世家阀门,琅琊王家可不仅仅是传世悠久、在士族之中有着极高的声望,族人之中人才辈出,王家还有着众多世家阀门都拥有的实力。 王家族人众多,仅仅记在族谱上的王家嫡系、直系、旁系仅有一千余人,加上世代侍奉王家的、诸如王九英家的这样的世仆……人数就更多了。 这么多的人住的王家族地自然也不会小! 有多大呢? 仅宅院占地面积面积就达三百六十多亩,有九十九座庭院,最中央的就是王家族长及其嫡系所在。 族地外围修有高墙,高墙之外有活水环绕,整个族地远远看起来,就是一个城堡。 事实上,又有人将王家族地称为王家堡。 王家堡有东西南北四个进出的大门,宁州城在琅琊西边,王函之一行自然也是从西门走……崔老夫人是在王家堡的西门之外等候王函之的。 用她和王钦之的话来说,是她的一片慈母之心,是她对离家三十载的儿子的祈盼让她想要早一点见到儿子。 但…… 也就什么都不知道的王琳信了。 王函之也好,王沄也罢,对这些说辞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是以,在一行人准备重新坐回马车之前,王沄反应迅速的交代了王九英家的几件事。 这一次,王沄扶着王琳上了自己的马车。 王沄太了解她了,知道她心底深处的自卑,被崔老夫人来了那么一出,不好好的安抚一下她,她一定会惴惴不安,说话做事,待人处事都会没有底气。 而王家的那些女眷,不但绝大多数都生了一双利眼,还有好些个眼高于顶的,王琳但凡有那么一点点虚,就可能被某些个不省油的欺负。 王沄可舍不得让王琳被那些人欺负,她得再给王琳打气,让她知道,她是有靠山、完全可以无视王家任何人、有着自己性子来的。 马车慢慢的驶上吊桥,驶进王家堡,王琳也被这世家气象给镇住了,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车窗外的闪过的景色,眼底满是敬畏。 王沄心里叹息一声。 前世,她到琅琊的时候,是被羯人攻破、放了好几把火、烧毁近半,又经过幸存的王家族人收拾整理之后的王家堡。 虽不是处处残垣断壁,但兵祸之后的伤痕却也掩盖不住,哪有如今这种是繁华的世家气派。 她觉得,如果呆的舒服的话,就多呆些日子,她也能好好的四处走走看看。 不过,这是之后的事情了。 “姑姑~”她轻轻的叫了一声:“姑姑,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王琳微微一惊,看向王沄,带了几分怯意:“沄儿,可是我有让你丢脸了?” “当然没有!”王沄温和的笑着看着王琳:“无论什么时候,面对什么人,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都不会觉得你给谁丢脸!” “姑姑,对我来说,你做对做错都不重要!你好好地、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王琳的眼角微微有些红:“沄儿,其实,我就不该跟着你和父亲来!” “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琴棋书画诗酒花……我什么都不懂什么什么都不会……一定会有人因为这个看不起我,连带着也笑话父亲养女不教,笑话你有我这么一个……长辈的。” “姑姑,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吗?” 王沄微笑着看着王琳:“我们到琅琊只是为曾祖父寿辰,是带着寿礼来祝寿的,不是在外面过得不好、不如意,灰溜溜的回来求收留的!” “舒服,多待几日!不自在,少留几天,要是谁敢给脸色、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王沄轻嗤一声:“无论哪个人是谁,你都不受这个气!” “就算曾祖父和曾祖母也一样!” “可是……”王琳还是没有底气。 “没有可是!”王沄打断王琳:“有件事情,我与祖父一直没有与你说……王家如今暗潮涌动,并不太平!” “啊?”王琳吓了一跳,一脸担心害怕的看着王沄。 “姑姑莫急,这个不太平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王沄轻轻一笑:“我说王家不太平是因为曾祖父已是古稀之年,而他至今依旧没有将王家下一任族长是何人确定下来!” “世家大族不是最重视嫡长的吗?”王琳皱眉:“我记得陆嬷嬷说过,世家大族只要没有意外,哪怕是嫡长子是个平庸之辈,也都会将族长之位传给嫡长子!” “陆嬷嬷说,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为争抢族长之位,造成的损伤。” 王沄微笑点头:“陆嬷嬷说的没错,但如果嫡长子的德行有亏呢?” 王琳愣住。 王沄继续笑着:“再如果,嫡长子幼年丧母,继母、同父异母的弟弟与之不和呢?” 王琳彻底愣住。 王沄笑了笑:“姑姑,我们刚刚见到的曾祖母并非曾祖父府原配而是继室,与已故的那位原配夫人同是清河崔家之女!” “她是曾祖父丧妻三年之后,用十二分诚意求娶回来的。” “但,人娶回来之后,曾祖父却又念念不忘原配,觉得曾祖母处处不如原配,曾祖母所生的两子一女也不如原配所生的一子一女。” “曾祖母也是心高气傲之人,怎能容忍?” “是以,曾祖母在祖父兄妹三人年幼时就鼓励他们与原配所生的子女争抢。” “祖父幼年曾被曾祖父的嫡长子王奕之算计,差点没命!” “祖父不到弱冠之年便大放异彩,被王奕之所妒,再次受了算计……你就是因为这算计才有的。” 王琳脸色一白。 “姑姑~”王沄叹息一声:“现在与你说这些,是因为到了王家之后,必然会有人以此攻讦你、取笑你、甚至鄙视你!” “早早地与你说了,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祖父当年愤而出走,也算是被算计的,但祖父这一走却创下了王奕之、王衍之都羡慕嫉妒的家业!” “现在,选择并确定下一任家主势在必行刻不容缓,但选谁……” “曾祖父与曾祖母意见相左,王奕之和王衍之势均力敌,他们都需要新的、能帮助他们压下对方的支持者……” “是父亲!”王琳眼睛一亮。 “对,就是祖父!” “现在这局面,祖父站在哪一边,哪一边的赢面就大!” “所以,你明白我和祖父刚刚为什么敢不给曾祖母面子,而她那么不高兴,最后还忍了吧!” 王琳恍然。 王沄又笑:“连她可以不给面子,那别人……” “我知道了!”王琳笑了:“也不用给面子!” “不过……”王琳又虚了:“我不知道怎么做?” “随性就好!”王沄笑笑:“实在不知道,冷着脸不答话,让崔有山家的出头就是!” “嗯!”王琳重重点头。 不等她再说什么,马车停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可是我儿仲林回来了?” 第20章 嫌弃 “这是我的大孙女吧!” 和崔老夫人一来就摆出一副嫌弃、看不上的姿态不一样,王融之在与王函之父子相见之后,都不用王函之开口,就一脸慈祥的看向了王琳和亲自扶着王琳的王沄。 他满脸褶子都带着欢喜:“这模样……一看就是我们王家的姑娘!” 他朝着王琳伸出有些颤巍巍的手,笑呵呵的:“来,好孙女,来祖父跟前,让祖父好好的看看!” 王琳有些无措,王沄朝她笑笑,示意她安心之后,微微偏头,满脸俏皮的看着王融之:“曾祖父,我呢?您老人家没看见我吗?” “看见了!看见了!”王融方一脸欢喜无限,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你倒是不像我们王家姑娘,更像是仙家下凡的小仙女……” “我才不是什么小仙女呢!” 王沄娇嗔一声:“仙女再好都是要回天上去的,我啊……就要赖在祖父和姑姑身边,哪儿都不去!” 王融方哈哈大笑起来,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显然,王沄让他有些意外。 但,也就那么一瞬,他又朝着王琳招招手:“过来……祖父如今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你站那么远,看不清楚了!” 王琳有些不知道应对,但也不需要她选择,像个小丫鬟一样扶着她的王沄手上微微一用力,她就抬脚走过去了! 距离王融之三步的时候,两人站住,王琳心里犯虚、两腿发软、强自镇定,而王沄则一脸从容、满脸好奇。 “远看觉得是我们王家姑娘的样子,近看……还真就是!” 王融之呵呵的笑着,微微一抬手,一个通身体面的端着托盘上前:“这是祖父今日特意给你准备的礼物,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王琳有些无措,下意识的看向王沄,眼底满是求助。 “哇哦~”王沄惊呼一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姑姑,曾祖父对你可真好,还给你准备了见面礼……你赶紧收下吧!” 王琳立刻明白了,她笑得僵硬的道谢:“谢谢祖父,这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王融之呵呵笑着,看她的眼神满是疼爱,像极了疼爱孙辈的老人。 当然,眼底没藏着淡淡的、不易发现的厌弃就更像了! 王沄微微偏了偏头,跟在她们身后的崔有山家的就上前几步,从那嬷嬷手里接过托盘又退下。 “曾祖父~”王沄一派天真的开口:“您给姑姑准备礼物,那我呢?有没有给我准备礼物呢?” 王融之眼底闪过厌恶。 崔老夫人不喜欢王琳这个婢生女,他更不喜欢。 他之所以对王琳这般和气,又是以祖父自称,算是接受承认王琳,又是给她礼物,表示他这当祖父的是真的对她上心,都是因为他知道对王函之居然毫无预兆的回到琅琊的同时,也知道了崔老夫人在西门前给王琳没脸的事。 他只是想借此向王函之表示,他和崔老夫人不一样,希望王函之忘记过去的不愉快,珍惜他们的父子之情而已! 但他真的不喜欢王琳,更不喜欢王沄这个王琳所生、却又过继到子虚乌有的王恒之名下的曾孙女。 捏造出来的王恒之对他将王函之名下的一切拿过来不利,王恒之多了的这个女儿,对他的那些计划更不利。 所以,他能捏着鼻子、忍着厌恶给王琳准备见面礼,却真不愿意再委屈自己,给王沄准备什么礼物。 这原本也无所谓! 哪个晚辈有胆子第一次见面就跟长辈要礼物的? 那也太不懂事,太没规矩了! 哪知道,王沄还真就是个不懂事,没规矩的,就那么大喇喇的开口要礼物了。 对此,王函之一点都不意外! 但王融之……他微微一愣,皱起了眉头,略带不悦的看着王沄。 王沄缩了一下,似乎被他的目光吓到一般,但就那么一下,便又摆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怎么了?我哪里做错了吗?难道曾祖父记得给姑姑准备礼物却忘了我吗?” 她一脸的不干:“曾祖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是不是喜欢我?” 小姑娘理直气壮的质问让王融之脸色有些难看,但碍于王函之却又不得不讪笑一声:“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您要是喜欢我的话,能这么区别对待,给姑姑准备了礼物却没有我的吗?” 王沄一脸的伤心,眼泪更是大颗大颗的顺着脸颊落下来,看起来像是伤心到了极点。 王沄虽然还没完全长开、还没有到美得惊心动魄的时候,但依旧是个让人看了移不开眼的美人胚子,这一哭……更美了! 就在众多围观者为这么个小美人儿伤心而心疼,就连知道她身世、对她满是嫌弃、厌恶、排斥的王融之都有些不忍心的时候,王沄眼泪汪汪的看向崔老夫人:“曾祖母,曾祖父不喜欢我,您呢?” “您会喜欢我的,对吧?” 崔老夫人心里笑开了花,之前被王沄下眼药的不快不翼而飞,她连忙笑呵呵的应和:“你是我曾孙女,亲亲的曾孙女,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不就是一份见面礼吗?” 崔老夫人不屑的瞥了一眼:“就这么点不用心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手!” “走,跟曾祖母回去,曾祖母让人开了库房,你和你姑姑亲自去挑!” “看中什么挑什么,想要多少挑多少!” 王沄的眼泪立刻止住,破涕而笑:“真的吗?” “曾祖母还能骗你一小孩儿?”崔老夫人笑呵呵的,伸出手:“你来扶着我,我们一起回去!” “好的呀!” 王沄松开王琳,崔有山家的立刻上前补上,确定王琳有人照顾之后,王沄雀跃着来到崔老夫人身边,托起她伸出来的手:“我和曾祖母一起回去!” 崔老夫人点头,却没有抬脚。 王沄知道她在等什么,她笑嘻嘻的招呼王函之:“祖父,您不一起吗?” “当然一起了!” 王函之走到崔老夫人另一侧,托起崔老夫人的另一只手:“母亲,儿子扶您!” 他又看向脸色沉了下去的王融之:“儿子安顿后再去给父亲请安!” 第21章 舍得吗 王沄很稳。 搀扶着崔老夫人的手很稳。 往前走的脚步也很稳。 她就那么稳稳的、带着甜甜的笑容扶着崔老夫人,一脸乖巧的说着讨人喜欢的话、稳稳的往前走…… 和她这从容自在的姿态相比,别说面无血色、两腿发软、全靠崔有山家的用力搀扶才能软绵绵的往前走的王琳,就连眼神不那么坚定的王函之都太弱。 就这样,他们不紧不慢往前,走出了脸色铁青、想挽留又硬生生忍住的王融之的视线…… 确定王融之看不见之后,崔老夫人的脚步就微微一顿。 不等她再做什么,王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搀扶着崔老夫人的手也松开,轻轻地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不见刚才的亲昵乖巧,还多了几分嫌弃。 崔老夫人脸色微沉,冷眼看着翻脸比翻书更快的王沄:“小丫头片子,年纪不大,花样不少哈!” 王沄假笑一声:“彼此彼此!” 崔老夫人彻底沉了脸,王沄却笑了,笑得端庄大方,坦坦荡荡。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 “这般没规矩……”崔老夫人冷哼一声:“不怕刚进门就被撵出去吗?” “哦?”王沄眉头轻挑:“老夫人这是不欢迎我啊……也罢,祖父,转身,我们回宁州吧!” 丫头要发威了! 王函之反射性的缩了一下,同情的看了崔老夫人一眼,连忙点头:“好!” 与她交锋,与王融之交锋,足以让崔老夫人知道王沄不是看上去的那么无害,更不可能是听说的那么乖巧听话好摆弄,但…… 就这么一句话就要来真的,还是让崔老夫人吃了一惊,尤其让她气恼的是那当祖父的在孙女面前乖的跟孙子似的! 她瞪着一副无条件听王沄的模样的王函之:“王仲林,你看你那出息,有你这样的吗?听一个丫头片子的!” 王函之很认真的给了崔老夫人一个理由:“她是我孙女!” “我还是你娘呢!”崔老夫人脸色铁青:“怎么不见你听我的?” “是的,您是我母亲!” 王函之平静的看着将不悦、气愤、失望、伤心摆在脸上的崔老夫人,语气平淡的指出一个事实:“您也是季青的母亲。” 季青是王衍之的字,是崔老夫人为他取的。 季是排行,青是崔老夫人对他满满的期望,期望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胜过王融之,将王奕之比下去。 王奕之,字伯清,河清海晏的清,王融之取的,那是父亲对寄予厚望的长子的期许。 王函之,字仲林,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林,也是王融之取的,当年取字的时候,王融之与他说的是希望他懂得何为韬光养晦,何为内敛,但…… 王沄却有另一番解释。 她说,王融之那是在提醒他,让他别整天想着出风头,想着抢走王奕之的风光,要低调。否则,他便将成为那太出挑、长得太高、被折断的树。 王函之满口否认,说王沄想多了,但这话入了耳也就入了心,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免会将三人的字拿出来仔细琢磨…… 然后,心里满满的都不是滋味了! 崔老夫人错愕的看着王函之:“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指责生你养你的母亲吗?” “不!”王函之平静的看着崔老夫人:“儿子早就已经过了需要母亲扶持的年纪,也早就过了为父母偏心而难过的年纪!” “儿子只是想告诉您,您不仅仅是我的母亲,也是季青的母亲!” “而沄儿的祖父只有我!” “所以,无论她想怎样,我这当祖父的都会无条件支持她!” “当然,我也相信,无论我想做什么,她也会竭尽所能的支持我!” “我和她,对彼此而言,都是无可替代的、最重要的。” 崔老夫人的脸色真的沉了,心也是。 她盯着王函之的眼,王函之换以微笑,他眼中有淡淡的悲伤,但更多的却是释然。 对他一直都不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而悲伤,也对他从来都没有得到父母的偏爱而释然。 不期然的,崔老夫人想到了很多很多年前,已故的母亲劝说她,让她就算做不到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也不要偏心偏得那么厉害,那会让她失去王函之这个儿子的。 她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绝无可能! 她说只要她活着,王函之也活着,他就不可能不认她这个娘,不听她的话! 是这份笃定,她才会在王函之明确表示要保住绮罗的情况下,依旧一意孤行,留子去母。 是这份笃定,她才会在王函之愤怒至极、决定离开琅琊的时候,毫不阻拦。 也正是这份笃定,她才会明知王函之在宁州,却没有主动联系。 她在等,等儿子自己归来,而后跪在她面前,叫声母亲,向她认错。 而现在,她等来了,等来了离开是青葱少年、归来却两鬓斑白的王函之。 但他虽然还是自己的儿子,却不仅仅只是自己的儿子,他还是别人的父亲甚至祖父。 他依旧认她这个母亲,却不再对她言听计从。 她终究还是失去了这个儿子! 一阵悲伤席卷了崔老夫人,她心痛如刀绞,她看着神情平和却坚定的王函之:“那我呢?我这个当娘的是旁人能替代的吗?” “母亲说笑了!”王函之平静的看着她:“您怎么可能是旁人能替代的呢?” 母亲自然是不可能被人替代的,但曾经独一无二的重要位置却不一定。 崔老夫人在王函之眼中看到这个答案,她深吸一口气,看向王沄:“小丫头,这就是你敢不把我和您曾祖父放在眼里的依仗……对吗?” 王沄冷静的看着她:“不,您猜错了!” “我错了?” “是的,您猜错了!”王沄依旧很平静:“我之所以不畏惧您二老的威严,是因为时移世易。” “如今是您、是曾祖父急需拉拢我们、获得我们的支持,而不是我们需要你们的时候!” “我们站在您和三叔祖这一边,你们的赢面大,反之亦然!” “所以……” 王沄看着崔老夫人,似笑非笑:“您舍得把我们推开,推到对面去吗?” 王沄那吃定了他们的样子,让崔老夫人恨得牙痒痒,后牙槽都快咬碎了,但…… 她深吸一口气,慈爱的笑容再一次出现:“你是我的曾孙女,亲亲的曾孙女,我怎么舍得把你推开呢?” 第22章 辜负 “就这?” 王沄神色淡淡的扫了一眼。 虽然崔老夫人另外打了主意,但也还是为王琳王沄准备了住所——一处与她的怡安苑相隔不远的院子。 院子不大不小、不新不旧,不见奢华却也不显寒酸,简单来说就是乏善可陈却也不差。 “是的,沄姑娘!”说话的是崔老夫人身边最信任的崔兴家的。 年过五十的她是崔老夫人多年前从崔家带来的,是崔老夫人最信任倚重的,让她来安置王琳王沄也算是崔老夫人对两人在重视了。 崔兴家的也是跟着崔老夫人出王家堡迎接王函之的下人之一,也见识了王沄的厉害,不等王沄挑剔,就笑着开口:“这院儿稍微小了点,却是离怡安苑最近的一处空置的院子。” “老夫人选这儿是希望琳姑太太和沄姑娘住的离自己近一点,方便请两位过去与她叙叙。” 崔兴家的看着王沄冷冷淡淡、不见喜怒的脸,小心翼翼的试探:“沄姑娘要是不满意的话,奴婢禀明老夫人,看看能不能重新腾一处?” “确实不大满意,这么小的破院子……” 王沄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她敢肯定,崔老夫人是特意挑这么一个说不上好却也不太寒酸的地方的,为的就是让人知道,她和王琳不重要。 她也相信,崔老夫人这会或许已经后悔挑这么一处……若非如此,崔兴家的也不会重新腾一处的话。 院子她是看不上的,但位置却不错。 她抬眼看一脸恭敬、半点倨傲都不敢有的崔兴家的:“重新腾一处太费时间,就这儿吧!” “嬷嬷~” “奴婢在!”王九英家的立刻上前半步。 “嬷嬷带人好好布置一下!” 王沄淡淡的吩咐:“用我与姑姑用惯的,好好的收拾收拾,应该勉强能住。” “是,姑娘!”王九英家的恭敬应诺。 接下来的事情不用王沄交待,王九英家的和崔有山家的就相互配合着使唤着从宁州跟来的丫鬟婆子收拾起来。 当然,在那之前,她们先把院子的一角收拾出来,拿了红泥小炉、拿了茶叶茶具、拿了特意带来的水,王沄在香蒲的侍候下,开始泡茶。 如果没有经历崔老夫人和王融之的刁难,没有看到王沄若儿戏一般的将两人都撅回去,没有亲自证实了王沄与她说的,如今是僵持不下的两方需要他们,王琳定然忐忑不安、定然无法坐视王九英家的等人为一个住处那般的折腾。 但现在…… 王琳忽然不慌了,甚至还带了几分难得的闲情,坐在一边品尝起王沄刚刚泡出来的茶。 谢灵泉亲自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忙忙碌碌的丫鬟婆子和不慌不忙、一派悠闲的泡茶的两姑侄。 “大夫人~” 看到谢灵泉,王九英家的立刻放下手上的事,恭敬的迎了上来:“奴婢见过大夫人!” 谢灵泉和气的点点头:“好久不见,赵嬷嬷!” “是有些日子了!”王九英家的娘家姓赵,她极为恭敬:“去年六月,老夫人便让奴婢到我家姑娘跟前听候差遣,今儿才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谢灵泉点点头,客气地问:“这会儿能见见你家姑娘吗?” “大伯祖母客气了!”谢灵泉一进来王沄就发现了,她不紧不慢的放下手上的茶具,擦过手,挽着王琳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原该是我这做晚辈的收拾安顿好去给您请安的……是侄孙女失礼了!” 她放开王琳,两人齐齐的向谢灵泉行礼。 “见过大伯母!” “见过大伯祖母!” 谢灵泉连忙亲自扶住王琳:“都是自家人,不用行这么大的礼……赵嬷嬷,赶紧扶你家姑娘起来!” 但王九英家的还是慢了一步,王沄还是实实在在的给谢灵泉行了大礼——这是崔老夫人和王融之都没有的待遇。 “你这孩子~”谢灵泉嗔怪一声:“都是自家人,你这不是与我这大伯祖母生分吗?” “不,不是生分!”王沄笑盈盈的看着谢灵泉:“侄孙女一直敬仰大伯祖母,今日见了,自然要规规矩矩的给您叩头请安。” “敬仰我?”谢灵泉好笑的看着王沄,带了几分逗弄:“敬仰我什么?” “敬仰您的才华,更敬仰您的豪气!” 王沄是真的尊重谢灵泉,这位前世在羯人围攻王家堡,带着王家族人和护卫坚守到最后一刻,死得极为惨烈。 与她相比,在羯人才进琅琊,就带着贪生怕死的那些人丢下族地逃跑的王奕之王衍之,真的什么都不是! 王沄发自内心的尊重让谢灵泉微微有些吃惊——这就是公爹口中半点规矩都没有、不分尊卑、不敬长辈的野丫头? 明明就是懂事知礼的好孩子,哪有半点他们说的桀骜不驯? 谢灵泉对王沄的第一印象极好。 也是,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礼貌懂事嘴巴又甜的后辈呢? 不过,谢灵泉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她松开王琳,满脸笑容的看着王沄:“嘴巴这么甜,吃了多少蜜糖啊!” 王沄笑,只是笑。 谢灵泉无奈的摇摇头,王沄不接话,她只能自己开口了:“这是在收拾院子吧!这院儿老旧了些,好几年没住人,潮气重,就算收拾了,也难免有些霉味儿……” “沄儿对吧?” 她满脸喜爱的看着王沄:“伯祖母过来的时候,让人把你蔓姑姑出嫁前住的院子腾出来了,若不嫌弃,你们去那儿住?” “那院子阳光足,也大些。” 谢灵泉口中的“蔓姑姑”是她的幼女,今年二十一岁,四年前嫁去了萧家,王沄前世与她打过无数交道。 “我相信伯祖母说好的地方一定是好的!” 王沄笑着看着谢灵泉:“但您的好意,侄孙女只能心领了!” “这里虽然简陋了些、小了点,但终究是曾祖母的一番心意……可不好辜负她的心意!” 谢灵泉心里叹息一声,仍旧笑着打趣:“不好辜负母亲的心意,却要辜负我……我的面儿自然是比不上母亲,那加上你曾祖父呢?” “辜负伯祖母,侄孙女心里是过意不去,但曾祖父……” 王沄浅浅一笑:“反正迟早是要辜负的,早点晚点也就无所谓了!” 第23章 表态 踏进院门,院子杵着的人让谢灵泉嘴角轻松的笑意凝住,她淡漠的扫了等了许久、脸上都满是不耐烦的王奕之一眼,连顿一下都不曾,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里,王融之手里握着一本书,正一脸聚精会神的阅读。 谢灵泉眼睑微垂,掩住眼底的讥诮,恭敬的行礼:“父亲~” “嗯~”王融之淡淡的应了一声,不紧不慢的将手上的书放下,端起手边的早已凉透的茶:“如何?” 谢灵泉眼观鼻鼻观心:“二弟祖孙已经安顿下了,稍后,二弟应该会过来给您请安。” 一口未喝的茶被重重放下,王融之神情未变,眼底也只是带了淡淡不悦:“没说这边已经收拾好了地方,让他们住过来吗?” “说了。”谢灵泉依旧平静:“沄丫头说,他们是注定要辜负父亲期待的,与其让您期望太大,失望更深,不如-开始就不给您太多……” 谢灵泉微微顿了一下:“幻想。” “幻想”两字让王融之彻底黑了脸:“仲林呢?他就由着那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忤逆长辈吗?” “媳妇没见到二弟。”谢灵泉平静的看着王融之:“儿媳过去的时候只见琳侄女和沄丫头,并不曾见到二弟。” “不过,听说,二弟在母亲跟前叙话!” 王融之脸色很差:“他们母子能有什么可说的……可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媳妇不知!”谢灵泉再次垂下眼睑:“母亲与二弟近三十年不曾相见,想来是说说这些年的事情也未可知。” “父亲想知道,何不移驾过去?” “二弟素来敬爱父亲,想来也很想与父亲好好的叙叙的!” 王融之眼底闪过难堪。 过去二十多年,他一直不曾真正断了与次子的联系,不但有书信往来,王函之每年还会给他送一些礼物。 这件事,他一直小心的瞒着崔老夫人和王衍之,但却从未瞒过王奕之,他不相信谢灵泉会不知道。 王奕之与崔安一直有联系、一直盯着王函之在宁州的家业,一直试图将那些产业弄到手的事…… 他知道,他不相信谢灵泉会不知道。 她现在这样说,是在讽刺自己,讽刺自己放任长子算计次子。 但,王融之还真不好直接训斥她——教导儿媳妇是崔氏那个婆婆应该做的事,他一个公爹,出言训斥儿媳实在是有失规矩。 最后,他只能淡淡的“嗯”了一声:“还有呢?你可是去了一两个时辰的!” “没了!”谢灵泉干脆给了一个王融之肯定会失望生气的答案:“儿媳过去的时候,丫鬟婆子们正在收拾那院子,沄丫头兴致不错,就在院子里找个清净地方泡茶品茗。” “沄丫头很是热情,在她的盛情相邀之下,媳妇便留下喝了一会茶!” 所以…… 王融之不敢相信谢灵泉居然给自己这么一个答案——她奉命过去却只是喝了一肚子茶水,什么事情都没办成? 王融之直接被气笑了。 他没有直接斥责谢灵泉,却冷冷的瞪了跟着谢灵泉进来、一直没说话的王奕之一眼。 王奕之明白老父亲这一眼是什么意思,所以,就算知道对上谢灵泉他绝对讨不到好处,依旧站出来呵斥一声:“让你想办法把人给笼络过来,你却只是去喝了一肚子茶……都这把年纪了,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对,是我无能!” 对王融之再怎么有意见、再怎么看不上,身为晚辈、身为儿媳妇,谢灵泉都不能指摘,但对王奕之…… 谢灵泉冷冷的看着他:“有本事,你去啊!” “你……” 王奕之小心的瞟了王融之一样,就算心里虚得厉害依旧打肿脸充胖子:“怎么说话的?你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吗?你……” “王伯清~”谢灵泉冷冷的打断王奕之的废话:“你确定能在父亲面前逞威风而不是丢脸?” “你……你……”王奕之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但…… 谢灵泉那张嘴有多厉害他比谁都清楚,成亲三十余载,他就没占过上风。 他刚刚敢大着胆子呵斥,是谢灵泉恪守规矩,在旁人、尤其是长辈和外人面前特别给他留面子,但…… 也不知道谢灵泉今天吃错什么药了,一副不打算继续给他留面子的样子。 既然这样,他也就不敢再继续了。 不过,想想王融之看着,他还是挽尊的来了一句:“你这恶妇……我不与你一般计较!” 王奕之没出息的样子,把王融之气得够呛,但…… 长子没出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长子被长媳嫌弃、看不上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王融之也只能瞪没出息的王奕之一眼,准备自己开口。 “父亲~” 在他开口之前,谢灵泉早一步开口:“以后,若有类似的事情,还请父亲自己去做,这样的事情,儿媳无法胜任。” 被预判并被拒绝的王融之脸色再一次沉了下来:“为什么?难道你不希望看到他们兄弟前嫌尽释、重归于好吗?” “如果王伯清与仲林之间仅仅只是普通的不和,儿媳自当努力劝和,让他们兄弟重归于好,但问题是他们之间不是不和,而是王伯清试图算计仲林的产业以及性命!” “若非仲林运气好,若非沄丫头警醒,仲林或许就被他联合那边胆大包天的奴才给谋害了去!” “这样的仇怨……” “父亲,换成您,您能因为原本就没多少的情分,一笑泯恩仇吗?” 谢灵泉冷冷的看着王奕之。 夫妻近四十年,她早就知道王奕之在外那“德才兼备”、“沉稳内敛”、“谦逊有礼”的名声都是假的,都是王家和王融之这个父亲为他营造出来的。 真正的他就是个仅仅只有几分才华却志大才疏、一直被王融之偏爱、一把年纪、当了祖父都没有多少主见,沉迷老庄之道,试图谋求长生大道的蠢货。 但她真没想到,没才华、没本事、没主见的他不但野心勃勃,想要成为万家家主,还那么狠毒、贪婪,居然不止一次的算计谋害自己的亲弟弟。 她冷笑:“反正这样的事情,儿媳是做不到的!” “所以,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望父亲另请高明!” 说完这句话,谢灵泉笑笑:“儿媳告退!” 第24章 能反对吗 “祖母~”向王融之复命、表态之后,谢灵泉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值得一提的是,与王融之和崔老夫人一样,王奕之和谢灵泉也是各住各的院子,平日能不往对方的地盘去就不往对方的地盘去。 如此这般,是因为谢灵泉一点都看不上王奕之,连与他同处一室都觉得不舒服,至于说王奕之…… 刚刚成亲的那些年,他倒是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谢灵泉。 出身同为顶级世家阀门的谢灵泉真的是当世最最出色、最最优秀的女子。 姿容绝美、聪颖过人、满腹诗书…… 君子六艺均有涉略,女子八雅更样样精通,若非他是王家嫡长子,而王家与谢家是通家之好,加上他年轻时精心经营的好名声…… 这样的女子怎么都轮不到他! 但…… 谢灵泉看不上他,而他在谢灵泉面前也经常会控制不住的自惭形秽……久而久之,喜爱自然也就淡了。 再然后,两人有了子女,有了更多的人和事加入到他们中间…… 这一切的一切,让他们从最初的的相敬如宾,到两看两相厌,再到恍若陌路…… 两人彻底分开住是长子成亲,有了儿子,他们成了祖父祖母之后,那之后,如无必要,两人甚至可以十多天不见面。 没有了王奕之,谢灵泉的日子其实更舒服,至少,她的揽胜苑可以完完全全照自己的喜好布置,而她也将揽胜苑布置成了整个王家最最清静幽雅的地方,深得王家所有女眷的喜爱,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谢灵泉的几个孙女。 叫着“祖母”扑过来就是谢灵泉的长孙女,今年十四岁的王漪。 “你怎么在这?”谢灵泉微微挑眉:“这会你应该在练琴才是!” “听说二叔祖一家回来!”王漪笑盈盈的挽住谢灵泉:“听说,二叔祖那孙女儿年纪不大,胆子不小。” 王漪一脸好奇:“听说她先是在西门外给曾祖母脸色看,说曾祖母笑得渗人,而后当众质问曾祖父,喜不喜欢她?为什么没给她准备见面礼……” “听说,她还特意下了曾祖父对吧面子……” 王漪一脸惊叹:“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啊!” “听说的不少啊!”谢灵泉看着王漪,微微挑眉:“还听说了些什么?” “祖母~”王漪小心的看着谢灵泉:“您不高兴了吗?” “是有点儿不高兴!”谢灵泉没有粉饰,她看着被自己宠着养大、一直引以为傲的孙女。 今日之前,她一直觉得王漪会是个优秀到让谁都挑不出错的姑娘,她将来必然会让所有人惊艳,但现在…… 见过了王沄,从她身上感受到了那种气势,她忽然觉得自己这孙女或许优秀,但太过弱小,这样的她能在无人呵护的时候,依旧保持脸上的笑容吗? “祖母?”王漪小心的看着谢灵泉:“我知道身为淑女,不该听那些闲言碎语,更不该听了那些传言就……” “不是因为这个!”谢灵泉打断王漪的解释,问:“还说了些什么?” “说二叔祖家那孙女儿……” “王沄!”谢灵泉淡淡的打断王漪,看着一脸雾水的她:“你二叔祖的孙女名叫王沄,‘水沄沄而涌涛’的‘沄’,她今年十一岁,比你年幼些,你可以叫她一声‘沄妹妹’。” “嗯?啊?” 王漪从小就特别特别敬佩谢灵泉这个祖母,而她的父母也希望她能像谢灵泉一样出色优秀。 四岁那年,王漪便被送到谢灵泉身边教养,是谢灵泉这些孙辈之中,与她最亲近、对她最了解的。 谢灵泉虽然只说了那么几句话,却让她听出了其中的不同,她瞪大了眼睛:“祖母,您见过这个妹妹,还很喜欢她?” “刚刚见过!”谢灵泉点头:“原本是奉你曾祖父之命,去看看她,最好能让她住到这边来……我让人把你蔓姑姑出嫁前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 “祖母,您偏心!”王漪不满意的控诉一声。 王蔓是谢灵泉的幼女,从小金尊玉贵的养着。 她出嫁之前住的那院子是她六岁那年,专门为她设计建造的,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可挑剔,是整个王家、整个琅琊王家的姑娘们最想拥有的闺房。 王漪也不例外。 王蔓出嫁之后,她曾小心地试探过,被谢灵泉不假思索的否决了。 为此,王漪也觉得挺委屈的。 但委屈是委屈,她也能理解谢灵泉作为一个母亲,不希望女儿才嫁出去,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就变成别人的心思。 但现在…… 王漪不止是委屈还无法接受。 谢灵泉淡淡的看着满脸委屈的王漪:“让把那院子收拾出来是你曾祖父的意思,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王漪一脸恍然:“曾祖父这是想把……比下去啊!” “听说,曾祖母给准备的只是个位置还行、略有些破败的小院儿……” 王融之夫妻不和早几十年就不是秘密,王漪这一辈懂事起就知道两人积怨很深,不可调和。 “祖母~”王漪一脸的好奇:“您就没有反对?蔓姑姑那院儿让那么一个人住进去……多膈应人啊!” “我没反对,也不会反对!”谢灵泉淡淡一笑:“漪儿,王家最挣钱的产业是什么?” “织布!”王漪想都不想就说出准确答案,她疑惑的看着谢灵泉:“祖母,您怎么忽然说这个?” “琅琊王家有大晋最好的织坊,织坊里有最好的织机,能用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织出最好的布……” 谢灵泉微微一笑:“织坊为琅琊王家带来很大的财富……这些都不是秘密!” “那你知道,织坊里那些织机是谁研究制造出来的吗?” 王漪愣住,这个她还真没听说过。 但…… 她迟疑的看着谢灵泉:“难道和二叔祖有关系?” “就是你二叔祖研究制造出来的!” “如果没有那些织机,没有织坊,王家或许早就从从呈现颓势,哪能给你蔓姑姑精心建造那么一个院子?” “所以,你说,我能反对吗?” 第25章 喜欢 “好像是不能拒绝!” 王漪小心的看着谢灵泉:“可是,那个个妹妹又不是二叔祖的亲孙女……” 谢灵泉脸色一沉,王漪被吓得立刻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诺诺的:“祖母,不能说吗?” 谢灵泉冷着脸:“这浑话是谁说给你的?” “族学好些人都在说!” 王漪小心翼翼的:“直系的姑姑,三叔祖家的几个姑姑和妹妹,就连萱姑姑也在说……” “好像大家都……” 王漪说着说着就顿住,满脸羞愧的看着谢灵泉:“祖母,我错了!” “错在何处?”谢灵泉微微挑眉。 “二叔祖一家上午才回来,我们上午也才听说二叔祖和那位妹妹的一点点事,这不过一两天个时辰,这妹妹的身世就传开了……” “那些话是真是假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有人想借这些话坏了这位妹妹的名声、让所有听了这些话的都下意识的看不上她、排斥她、甚至因为这个欺凌她……” “孙女就是因为这些话,先入为主,还不曾见过这位妹妹,不知道这位妹妹是什么样子的,就有些看不起……” “我错了!” 王漪再一次认错,她放开挽着谢灵泉的手,老老实实的站到谢灵泉跟前,一副等着被教训的模样。 若是以前,王漪这样,谢灵泉或许说两句就略过此事,但现在…… 想想刚刚见到的王沄。 才十一岁的她能一边泡茶,一边与自己谈笑风生,一边贴心的引导王琳融进来,一边还能在王九英家的等人前来请示时给出指导…… 看她那信手拈来、游刃有余的样子…… 难怪王九英家的这种积年成精嬷嬷会对她那么恭敬。 想想那个,再看看面前这个…… 谢灵泉微微沉了脸:“还知道自己错了,还算有救!” “你现在原本应该做什么的?” “应该跟着先生练琴的!”王漪老老实实,小心翼翼的。 “现在去练琴,练足一个时辰,每有一个错误,加一刻钟!” 谢灵泉冷着脸吩咐:“空青,你侍候漪丫头!” “是,夫人!” 她身边的媳妇子应诺一声,而后笑着看向王漪:“漪姑娘,请~” 王漪苦了脸。 空青是谢灵泉身边最最得力也最最厉害的媳妇子,其母是谢灵泉的陪嫁丫鬟,五六岁的时候就在谢灵泉身边跑个腿什么的…… 如今将将三十岁的她,是谢灵泉身边的第一得意人。 谢灵泉是满腹诗书、才气逼人,她身边侍候的丫鬟婆子,没哪个不识字,略有几分才气的更是为数不少,而空青能成为谢灵泉身边第一得意人,琴棋书画诗酒花,不敢说样样精通,但至少都是略懂一二的。 让空青盯着自己,只能说明谢灵泉是来真的,而她也是真的生气了。 王漪苦着脸去了,谢灵泉微微思考片刻:“梅染~” “奴婢在!”她身后另一个年轻的媳妇子上前半步。 “你去打听一下,听听那些好好的时光不知道珍惜、只知道学长舌妇嚼舌根子的丫头们谈论些什么!” 谢灵泉冷着脸:“打听了之后,直接去沄丫头那儿,把你打听到的原原本本说给赵嬷嬷听。” 梅染微微一怔,却不敢迟疑,应诺一声便去了。 “夫人~”谢灵泉身边的老嬷嬷带了几分讶异的叫了一声:“您这是准备向沄姑娘示好吗?” “是!”谢灵泉点头,笑了:“奶娘,这丫头我很喜欢!特别特别喜欢!喜欢到了明知道她可能压根就不需要我帮忙却还是忍不住想要帮她……” “奶娘~” 谢灵泉看向在自己身边待了一辈子,看着自己长大,陪着自己出嫁的奶娘,笑了:“麻烦奶娘亲自去交待,就说我说了,我与这丫头投契,但凡这丫头有需要,无论什么事、无论她有没有开口,知道了、看到了,都搭把手!” 老嬷嬷可不是梅染、空青那种满心不理解却不敢质疑的,她皱着眉看着谢灵泉:“夫人,老太爷和大爷都那态度了,您这样,他们……” “他们不重要!”谢灵泉冷笑一声:“他们气了恼了能奈我何?充其量也就说两句不轻不重、不痛不痒的话。” “他们……” 谢灵泉嗤笑:“也就那个能耐了!” “他们确实不重要,但……” 老嬷嬷早十年前、不,是早二十年前就已经不再劝说谢灵泉与王奕之好好过了,但…… “夫人,为一个刚刚认识的小丫头与那两位添些怨隙,值得吗?” “值得!”谢灵泉笑了:“奶娘,你腿脚不便,刚才没有与我一起过去,你要是去了,说不定比我还喜欢那孩子。” “为那么一个好孩子,和他们翻脸都值得!” 老嬷嬷叹息一声,无奈的摇摇头:“行吧,您既然拿定了主意,那奴婢就去跑一趟……” “都在议论我了呀!” 梅染过去的时候,王沄决定住下的院子已经全部收拾好了,王沄正在陪王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合意的地方,听王九英家的说了,直接将梅染叫到她跟前,让梅染直接说给她听。 “是的!”梅染之前是跟着谢灵泉来过的,对王沄略有那么一点点了解,知道对她不宜拐弯抹角,直接将她在族学打听到的一切说给了王沄听。 王沄的身世,王沄和王琳的真实关系,王沄一年之前一直养在小门小户的王家,别说女子八雅,就连最最基本的规矩也不懂…… 这样的她却妄图上王家族谱,成为琅琊王家的姑娘…… 虽然这些传言没有提及王玉伟一家的那些事情,但仅仅只是这些,就已经让王琳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一次乱了。 “就这些?”王沄脸上带了几分淡淡的失望:“就只是在说我的身世,说我的身份不够格,说我没规矩不学无术……没有其他的了?” “奴婢打听到的只有这些!”梅染恭敬的看着半点气恼都没有的王沄:“奴婢会继续留意,一旦有别的,奴婢会第一时间前来禀告!” “难就麻烦梅染姑姑了!”王沄笑笑:“还请姑姑向大伯祖母回禀,就说她老人家的爱惜之心,王沄知道了,谢谢她的看顾!” “是!”梅染点头:“奴婢告退!” 梅染还没退出去,王琳就沉不住气的哭了起来:“他们怎么能这样?” “姑姑~”王沄却笑了:“你别气,这是好事!” “好事?这还能是好事?” “当然!” “他们忙不迭的想要坏了我的名声……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们意识到我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只是,姑姑啊,他们一定没想到,我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难对付!” “所以,你别气也别急,你就好好地等着看我怎么发威……好不?” 第26章 发作 “沄儿,不是说只是家宴吗,怎么这么多人?” 王函之祖孙到的当天晚上,王融之特意为他们举办了家宴,为他们接风洗尘的家宴。 王函之带着女儿、孙女回琅琊只提前给崔老夫人送了信,而崔老夫人死死的瞒着,除了王衍之和王衍之的长子王钦之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就连崔老夫人身边侍候的,王衍之的正室虞道安也不知道。 就连之前收拾安置王函之三人的院子,也都只是借着王融之寿辰在即,定然会有很多人前来祝寿,将整个王家整理修葺的时候,重点收拾了一下而已。 昨日,王钦之带着人到鹤翼相迎,是打了别的幌子,崔老夫人上午在西门外等候,也是随意找了借口。 王衍之没有跟着一起过去也是因为这个。 是以,王函之都已经到了家门口,都已经见到了崔老夫人,王融之都还没得到消息。 若不是他与崔老夫人一直明争暗斗,一直不敢放松的让人盯着崔老夫人的动静,说不定王函之祖孙安顿下来了,他可能还被蒙在鼓里。 所以,这个洗尘宴办得很是仓促,来的只有王融之这一脉的。 但人数也不少了。 王融之眼里只有原配所生的嫡长子,崔老夫人器重的也只是王衍之这个幼子,王函之看似虽没地位,但只是看似。 王融之还有四个比他更没地位的儿子——王谓之、王息之、王宁之、王明之。 四人皆是庶出,连齿序都没排进来。 但今日的家宴他们依旧带着自己的妻儿甚至孙儿孙女一起来了。 如此一来,王琳以为最多不过三桌的家宴,洒洒洋洋的摆了十二桌,除了王函之只带了她们姑侄二人之外,其他的,最少的都带了十多个。 这架势,直接让毫无心理准备的王琳傻了眼。 尤其让她心里发慌的是她与王沄不是一个辈分,肯定不能坐一张桌子上。 对此,王沄倒是一点都不意外,她轻轻地看了王九英家的一眼,王九英家的就笑着走到崔有山家的身边:“姑太太,今晚就让奴婢在您身边侍候……” “不!”王琳心里虚的不行,两条腿软得就差站不稳了,但她依旧记得自己是“娘”,就算名义上已经不是了。 她咬着牙:“还请嬷嬷跟在沄儿身边提点她……沄儿更需要你!” 正说着,梅染靠近,笑得特外殷勤:“沄姑娘,我家大夫人让奴婢过来听您吩咐……您看奴婢是在您身边侍候还是在琳姑娘身边侍候?” 王沄笑了,这么及时,真不愧是那人的祖母啊! 她不假思索的吩咐:“就麻烦梅染姑姑在我姑姑身边照应一二……我姑姑胆子小,容易受惊,她若是有什么……” 王沄微微顿了顿:“我可是会生气、会发疯、会……” 她轻轻地扫了一眼来了八成人的现场:“会让今儿的接风洗尘宴变成某些人的噩梦的。” 梅染一惊,忽然明白谢灵泉或许是想到这一点才特意让自己过来的。 她面色一肃:“沄姑娘放心,但凡奴婢侍候得有一点点不周到,让琳姑娘受了惊扰、受了气,奴婢都无颜再见沄姑娘。” 王沄轻轻挑眉,笑了。 她没再说什么,又淡淡的看了王九英家的一眼,王九英家的笑着让开位置:“那就麻烦谢林生家的照顾我家姑太太了!” 王琳有人照顾了,王沄也就更放心了,她笑着看着王琳仰着头,一副义无反顾的姿态进场之后,微微抬手,搭在香蒲手腕上:“嬷嬷,我们也进去吧!” 因为是家宴,都是自家人,太讲究了反而生分,是男女混坐的。 当然,所谓的男女混坐仅仅只是同在一个饭厅而已,依旧是按辈分、出身、男女分席而坐的。 而这一进去,王琳那边就出幺蛾子了。 她被安排到了一群庶女的坐席上。 王奕之、王衍之都是有嫡女庶女的,王奕之最年幼的嫡女王蔓都已经出嫁,但王衍之年纪最小的嫡女,今年也才十五岁的王萱却依旧待字闺中。 她与王谓之等人的嫡出女儿坐在一桌。 若是平常,自恃身份的王萱定然是不肯的,在她眼中,就算这些同族姐妹也算是嫡出,但她们的父亲不是,她们自然没有资格与自己坐在一起的。 但今天,她却难得没有挑剔,一脸笑盈盈的看着王琳。 王琳被安排了与一群年幼、还未出嫁的、庶出的姑娘一桌。 王融之夫妻还没到,王奕之兄弟也还没到,就连见过一面、对她足够友善的谢灵泉也还没到,在场的这些人,除了下人之外,王琳认识的只有王沄。 所以,她还真不知道她被安排到了一群庶女的坐席上。 但她能感受到不少人等着看热闹的眼神和脸上懒得掩饰的恶意,那种她一旦落座,就会成为笑话的恶意。 所以,没等梅染提醒,她在距离那一桌还有七八步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慌,学着王沄轻轻淡淡的语气问:“梅染,这一桌是……” 梅染松了一口气:“琳姑娘,这一桌都是直系与您一辈还未出嫁的姑娘们。” “哦~”王沄努力的告诫这自己不能慌不要慌,一边学着王沄平日的沉着:“是妹妹啊!我还以为是侄女儿们呢?她们看起来可都太小了!” “确实是与您同一辈的姑娘们,至于说年纪……” “她们之中最年长的不过十六岁。” “哦?”王琳轻轻的呼气吸气,努力的保持着语气和语速:“这么年幼……那应该不是嫡出吧!” “都不是!”梅染微微松了一口气,总算是问了该问的:“都是几位爷的庶出的姑娘!” “所以……”王琳使劲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疼痛让她保持冷静,她终于战胜了想要逃离的冲动,将质问的话问了出来:“将我与一群庶出安排在一桌……这是什么意思?” “喂~”一直坐在那儿,准备等王琳坐下来自爆身份的女孩儿忍不住气了,她站了起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这些庶出的吗?” 王琳没有看她,而是看向梅染——这也是向王沄学的,不要直接与想要贬低的人直接对上,那会让自己掉价。 梅染会意:“这是长房的槿姑娘,也是大老爷膝下唯一一位还未出嫁的姑娘。” “原来是大伯的庶女!”王琳淡淡点头:“她这般没有规矩。对着隔房的堂姐呼呼喝喝的,大伯知道吗?” 梅染忍着笑:“大老爷会知道的!” “那就好!”王琳又点点头,依旧没有理会王槿:“问一声,是谁安排的座次,告诉他,重新慎重安排,否则……” 她心里念叨着“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努力的让自己不要一个腿软出丑丢人,将威胁的话说了出来:“后果自负!” 第27章 打脸 王琳最后这句话声音控制不住的大了些,多了几分色厉内荏,也把她的不自信表现得明明白白。 就这?就这? 王槿嗤笑出声:“堂姐,你当这儿是宁州呢?” 好些个女孩儿应和着笑出声来,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嘲讽,她们可都听说了,眼前这位的生母只是个婢女。 一个婢生女而已,凭什么让二伯父\/二叔父那么重视,不但想让她以嫡女的身份上族谱,还将她和离之前的女儿过继过来当孙女? 而她们,就算生母出身还不错,至少也是庶族人家的姑娘,却永远只是庶女。 王槿的讥笑让王琳又气又怒,反而不那么虚了,她将目光落在王槿脸上:“梅染,没管事的吗?” “自然是有的!”梅染应一声,又高声:“今儿的家宴,谁负责安排座次的?” “是我!”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站了出来,她淡淡的瞟了梅染一眼:“谢林生家的,你不好好的在大夫人身边侍候,跟着这么个外道来的……” “也不怕丢了大夫人的脸!” “原来是凝霜嬷嬷!”梅染很是尊重的唤了一声,没有避让:“是大夫人命奴婢过来,听琳姑娘和沄姑娘差遣使唤的。” “倒是凝霜嬷嬷~”梅染看着颇有些趾高气扬的凝霜嬷嬷:“宴席这块好像一直都不是凝霜嬷嬷管的差事啊!” “今儿这宴会办的仓促,人手不够,老婆子我就主动请缨过来帮忙!”凝霜嬷嬷斜睨着没人和她身边的王琳:“怎么?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梅染笑笑:“只是把琳姑娘安排在这一桌是不是不妥?” “不妥?”被称为凝霜的嬷嬷微微挑眉:“是有点不大合适……” 她满眼恶意的看着王琳:“只是,王家没有与琳姑娘同辈的、大归的姑太太,只能委屈槿姑娘她们了!” “好在,槿姑娘她们大度,不是很介意!” 梅染脸色沉了下来,盯着满口鄙薄的凝霜:“凝霜嬷嬷,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梅染的警告让凝霜冷笑起来,她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她就是故意的。 凝霜是王奕之身边老人了。 最早是王奕之的笔墨丫头,一直深得王奕之的信任,原以为能在王奕之成亲后、想混一个通房丫头,而后一步一步往上爬的。 哪知道,王奕之议婚之前,王融之不但费力气为王奕之经营了极好的名声,还将他身边所有的丫鬟或配人或遣散,尽数改成了小厮长随。 凝霜就是被配了人的。 为此,她不恨点名要让她嫁人的王融之,不恨与她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却连护一下都不曾的王奕之,却恨上了嫁给王奕之的谢灵泉,认定第因为谢灵泉没有容人之量,她才会被打发出去配了下人。 被配了人的凝霜并没有就此认命,她生了儿子之后,以媳妇子的身份再次回到了王奕之身边当差,从管事姑姑做起,到如今,已经成为王奕之身边最得力、最被信任的管事嬷嬷之一。 今日,接风宴安排坐席这差事就是她得了指示,主动揽过来,就为了给王琳王沄一个下马威,让她们认清自己身份的。 她看着站在王琳身边:“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倒是你……” “谢林生家的,给人出头之前想清楚自己的身份,想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别吃里扒外!” “好个吃里扒外!”王沄这会也走了过来,看着以老资格的气势压制梅染的凝霜,笑了:“这话说的挺好,把内外分得清清楚楚……” “只是,既然和姑姑只是个外人,也就没资格来这接风宴了!” “姑姑~”她唤了王琳一声,上前亲手扶住王琳:“我们回去吧!” 这…… 所有人都微微一愣,凝霜既感意外又有些得意:她就说一个小丫头片子翻不了天,这不就让她们知道自己没资格了吗? “嗯!”和其他人一样,王琳也没听懂王沄的“回去”是什么意思,但这并不妨碍她听王沄的。 “嬷嬷~”王沄又淡淡的叫了王九英家的一声:“让所有人随意收拾一下,趁着天色未晚启程出发……” 她很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天色:“速度快的话,应该能像昨儿一样,戊正左右到清河镇。” “是,姑娘!”王九英家的应诺:“奴婢这就让人收拾,只是仓促之下,很多东西只能落下了!” “无所谓,你去吩咐,我和姑姑随后就来!”王沄语气淡淡的,又叫:“林姑姑~” “奴婢在!”崔有山家的连忙答应。 “你去找崔十九,让他整队,等嬷嬷那儿收拾好了,我们直接出发!” “是,姑娘!”崔有山家的半点迟疑都没有,应诺一声之后,就像王九英家的一样,麻利的去了。 两人的干净利落让所有人都十分愕然,自以为拿捏住了她们的凝霜更是傻眼了。 王沄没有就此打住,她看向梅染:“梅染姑姑,劳烦你带了路,让我与姑姑去向大伯祖母辞行!” “是,沄姑娘!”梅染这一身应的也很干脆,当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琳姑娘、沄姑娘随奴婢来!” “等等~”凝霜终于回过神来,她连忙拦住王沄等人的去路,一脸不善的看着王沄:“你什么意思?” “你?”王沄脸一沉:“目无尊卑的东西,跟谁你你我我的呢?” “龙葵,掌嘴!” 袁渊离开之前,崔十九中为数不多的女暗卫之中挑选了一个身形与他相仿的,在他离开之后到王沄身边侍候的就是龙葵。 从小习武的她没有香蒲那般机灵、王沄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知道王沄需要什么,但这种时候,她却比香蒲能干多了。 王沄话音未落,她便闪身到了凝霜面前,伸手“啪啪啪”就是几巴掌,直接将凝霜打蒙了,也把等着看热闹的王家众人镇住了…… “你个小蹄子……” 就那么一下,凝霜就回过神来,自诩为王奕之身边得意人、自诩为王家最体面的嬷嬷的她还是第一次被个小辈让人当众打脸,她直接气疯了,都忘了何为尊卑规矩,直接骂出了声…… “啪啪啪~”这一次,不用王沄开口,龙葵又是几巴掌打了过去,不但将凝霜剩下的骂人的话打回了肚子里,还把人给打翻在地…… 第28章 护短 这……也太凶残了叭! 在场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看看满脸冷漠、似乎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惊人之举的龙葵,再看看刚刚沉了脸,如今又浮起了淡淡笑意的王沄,不少人都微微的缩了缩—— 难怪才进王家堡不过六七个时辰,就成为了舆论的中心,这架势…… 啧啧~ 厉害啊! 王沄心里满意,脸上却不显,她扶着也被龙葵的举动吓傻眼的王琳:“姑姑,我们去向大伯祖母辞行吧!” “嗯~嗯?哦!”王琳点点头,但脚却怎么都抬不起来——她这次是真的被吓得手软脚软了! 王沄有些无奈:这才哪到哪啊,就被吓成这样子了! 她心里叹息,手上微微用力…… 好在,王琳还是动了,虽然两条腿软的跟面条似的,一点力道都没有,但还是咬着牙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不悦而威严十足的声音来自王融之,与他一起出现还有崔老夫人和几个儿子及其正室…… 王函之也在其中。 显然,他们是一起过来的。 王琳刚刚鼓起的勇气就像阳光下的泡泡一般,砰的一声,炸开了,没了。 感受到她手脚再一次无力的王沄并没感到失望,她轻轻地拍了拍王琳,认真的看着她:“姑姑,没事,有我呢!” 王琳满眼担心的看着她,心里怕得不行,但依旧两股颤颤的站在了王沄身边:再害怕,也不能让沄儿一个人面对啊! “这是怎么回事?” 相同的话换了不同的人来说。 王奕之看着原本趴在地上,看到连忙跪坐起来,脸被扇得又红又肿的凝霜,气得两眼冒火:“谁打的你?” “我让人打的!”王沄示意香蒲和王琳的丫鬟雪见好好扶着她之后,坦坦然的上前一步:“目无尊卑、口出无状的奴才就该好好掌嘴,不是吗?” “好!好!好!” 王奕之一连三个“好”之后,不再理睬王沄,而是对着王函之怒目而视:“二弟,看看你这好外孙女!” “孙女!沄儿是我孙女,唯一的!” 王函之纠正强调了一声,又非常肯定的补充着:“还有,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一回事,不过……沄儿肯定是对的!” 王奕之被气得差点仰倒,他盯着王函之:“如果是她错了呢?” “没有如果!沄儿肯定不会错的!” 王函之一脸认真:“沄儿说她目无尊卑、口出无状,那就一定是她以下犯上、做了让沄儿生气恼怒的事。” 王函之毫无原则的护短让王奕之气绝。 但王函之却一点都不在意他是不是被气到,他满脸关切的看着孙女:“沄儿你怎么气成这样子?他们怎么为难你了?” 王函之扫了一圈:“受了委屈别忍着,与祖父说,祖父定然为你做主!” 她受委屈? 所有人侧目! 这位离家多年归来的二老爷是不是眼神不好,到底是谁受委屈啊? 但…… 刚刚还凶残之极的小姑娘瞬间红了眼,泪珠子一个一个顺着腮往下滚落:“祖父,您可算来了!您再不来的话,我和姑姑该被人欺负死了!” 全场震惊的看着说哭就哭,还哭得特别好看的王沄——被人欺负死了? 被人欺负为难是事实,但她可一点都没忍着,毫不客气的打回去了吧! 但是,王函之可不管这些,当下怒了:“谁敢欺负你?他们不知道你和琳儿是我的眼珠子吗?” “眼珠子?”王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就地上跪着这奴才,让姑姑和一群庶出的坐一起不说,还说什么尊贵的槿姑娘大度,不嫌弃姑姑!” “对了,这奴才还说我和姑姑是外人,让我们老实点儿,指着我的鼻子‘你你我我’的……” “她甚至还辱骂孙女……” 王沄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样子,而众多从头看到尾的王家人都忍不住瞠目:这丫头硬是把三分委屈演成了十分……人才啊! 王沄可不管他们怎么看、怎么想,她泪涟涟的看着王函之:“祖父,我看出来了,这儿就没有我和姑姑的容身之所!” “没有就没有吧!” “反正,我们又不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非得回来依附着什么人才活得下去的。” “我已经让赵嬷嬷和林姑姑分头收拾去了……” 王沄看着王函之:“我们现在就回宁州吧!” 王函之不假思索,干脆地点头:“好!” “好”字一出,全场震惊,都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王函之——别说王沄说的那些只有三分真,七分都是夸大其词,就算全是真的,为了一个晚辈,就不要父母不要家族……他怎么敢? 不过,众人倒也明白王沄为何那么胆大了——有这么一个盲目支持她的祖父,她能不胆大吗? 这么一小会,也有人凑在王融之等人跟前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不偏不倚。没有任何添加的说了一遍。 王融之瞪了王奕之一眼——他知道王奕之准备让人为难王琳王沄一下,最好是让她们第一次露面就出丑,但…… 就不知道找个机灵点儿的来办这件事情吗? 现在,事情没办成不说,还闹得这么难看。 但……王融之清了清喉咙,但崔老夫人却比他更快一步开口:“这天杀的贱婢,居然敢这样对我的孙女、曾孙女……” 崔老夫人一脸愤怒心疼:“伯清,这贱婢是大房的人,这件事情你得给我、给俩孩子一个交代!” 王奕之脸色难看:“母亲,凝霜确实有错,但她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还不够吗?” “一介贱婢,犯了错本就该打!” 崔老夫人冷冷的看着王奕之:“你这般护着这贱婢……伯清,这贱婢如此大胆,不会是你指使的吧!” “母亲为何这般说儿子!”王奕之可不会承认,他看着崔老夫人:“儿子还怀疑是别人借凝霜来离间我与二弟呢!” “凝霜~”王奕之看向两颊越发红肿、已经颇具猪头像的凝霜:“说,是谁让你为难琳侄女母女的?” 凝霜仿佛被吓到一般,打了个激灵,伏倒在地:“大老爷,是奴婢错了,不该听了旁人的撺掇……是浣花。” 第29章 插刀 浣花? 知道浣花是什么人的将目光投向王衍之,不知道浣花会是谁的王函之则看向崔老夫人——她身边有点儿分量的丫鬟婆子皆以锦缎为名,这浣花就算不是她身边的,也定然是从她那儿出去的。 王琳也顺着大多数人的目光看向王衍之,至于王沄…… 她依旧一脸找到靠山的看着王奕之,对旁人半个眼神都欠奉,王融之都不例外。 “二哥,你听我解释!” 王衍之急了。 浣花是他身边的管事嬷嬷,是崔老夫人身边出来的能干人,素来得他倚重,而他也确实与浣花抱怨过几句,说也不知道王函之是怎么想的,那么看重王琳这个哪哪都上不了台面的婢生女,还爱屋及乌,对王沄那么好。 但,仅此而已! 他真的只是抱怨过几句,别说指使浣花做什么,就连暗示都没有。 “呵呵~”王函之冷笑两声,没有理他,而是看着王沄,问:“沄儿,怎么说?” “浣花是何许人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故意欺辱我和姑姑的是这位凝霜嬷嬷!” 王沄倒是知道浣花是什么人——出发之前,她便将王家几个主子身边有些什么人、这些人叫什么、做什么、擅长什么、人际关系等等全部问得清清楚楚,问到王九英家的心里都打鼓,不知道她问那么清楚想做什么了。 浣花是崔老夫人特意培养出来给王衍之的。 容貌不出众,能干忠心,最大的优点是把主子视为一切,把主子的事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急主人之所急,凡是让主子烦心的,都不需要王衍之开口,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为主子把烦恼给解决了。 所以,凝霜一提浣花,王沄就知道她或许是在祸水东引,但绝对不算冤枉浣花。 只是,她既然已经决定与崔老夫人、王衍之合作,就应该做出合作的姿态来,别说浣花极有可能是自作主张,就算不是,就算是王衍之脑子忽然进水、出了昏招,她也会轻轻放过此事! 嗯,至少是暂时轻轻略过不提。 她这么一说,完全没动脑子、准备全听她的王函之就知道该怎么表态了,他看着王衍之,一脸真挚:“三弟,你我一母同胞,我还能不相信你吗?” “你不用着急,也不用解释,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做让我失望的事情。” 说完,他转向王奕之,叹气:“大哥,我知道你不欢迎我们回来,也知道你恨不得将我们撵出去……” “若不是父亲母亲尚在,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的话,我们祖孙怕是都进不来。” “但……” 王函之一脸的痛心:“有什么的话,你直接冲着我来就是,为难两个孩子做什么呢?” 得,直接扣他头上了! 王奕之脸色难看,就算他一点都不冤,是他让人将王琳、王沄的身世用最快的速度传播开,也是示意凝霜刁难两人,但…… 就这样,连掰扯一下,相互扯扯皮都不曾就直接给他定罪,这是不是也不讲究了! 王函之才不管他脸色好看不好看,他脸色越难看,王函之就越高兴。 他深深的叹气:“让我说你什么呢?都一把年纪了,还只知道欺负妇孺……丢不丢人啊!” “够了!”王融之呵斥一声:“都没问清楚事情原委,就冲着你大哥瞎嚷嚷,忙着给你大哥扣罪名……你这又算什么?” “还有……” 他将目光投向依旧认真做戏,一脸委屈伤心,只是暂停了掉眼泪的王沄:“这算什么委屈?” “让王琳和槿丫头她们坐一桌怎么呢?” “槿丫头生母好歹也是庶族人家的姑娘,也是正儿八经纳进门的妾室,她的生母呢?” “还有你!” “过继?” 王融之冷笑:“仲林膝下空虚,香火难继,应该从兄弟的嫡子之中择其一过继,而不是没规没矩的过继什么孙女!” “连儿子都没有,哪来的孙女!” 他毫不留情,先狠狠的贬低王琳的出身,再否定了王沄的身份,他冷冷的看向崔老夫人:“还有你……不知道劝阻还放任他们胡闹……你老糊涂了吗?” 崔老夫人气得火冒三丈,但王融之说的确实是规矩,她还真的不好反驳。 王函之更气,他原本是与王琳、王沄面对面站着的,当下几大步走到她们身边,转身,站在她们前面,仰着头看着王融之:“琳儿生母是什么人都不能改变她是我唯一的血脉的事实!” “还有沄儿……” “合不合规矩她都是我孙女,亲孙女!我的命根子!” “父亲认她们也好,不认她们也罢,都是一样的!” “反正……” 王函之冷笑着:“过去二十多年,没有您的认可和照拂,她们过得好好地,以后没有,她们也能过得好好的!” 王函之这话把王融之气得差点厥过去,崔老夫人则忍不住庆幸,庆幸自己见好就收,要不然的话,被王函之这样毫不留情顶撞的该是自己了。 不过,正因为不是她,她这会倒是挺乐的,没有掩饰,直接在一旁摆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你……”王融之气得手都抖了起来,他盯着王函之:“为了这么两个东西,你想忤逆为父?你这不孝子!” “父不慈子何孝?” 如果是一年,不,应该是半年前,就算二三十年不见对王融之依旧有着孺慕之情的王函之,看已是古稀之年的老父这样,定然满心愧疚、不管什么,先认错再说。 但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拿捏”。 一个个的,不管他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想的就只是利用他对他们的心软拿捏他。 “你……”王融之不敢置信的看着从小就特别好拿捏的王函之:“你这是在指责为父吗?” “仲林不过是说事实罢了,算不得指责!” 崔老夫人在一旁冷笑着,很干脆的插上一刀:“除了对王伯清这个原配长子之外,你对哪个儿子真心好过?” “说你不慈,那是事实!” ilwxs.com 王融之被这一刀插得扎扎实实的,除了远在建康,还未赶回来的王息之、王明之,另外两个庶子王谓之和王宁之都做出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你……你个泼妇!”王融之指着崔老夫人骂了一声,又转向王函之:“还有你这个逆子……你们这是想气死我吗?” “儿子不敢!”王函之冷静的回了一声。 “放心吧,就这一次,气不死的!”王沄也跟着皮了一句,然后扬声问:“嬷嬷,林姑姑,收拾好了没?可以走了吗?” “姑娘~” 王九英家的恭恭敬敬的向王沄回话:“您、琳姑娘。老爷必须要用的东西都已经收拾规整装箱了,人也都聚拢了,就等姑娘发话!”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 听这话就知道,王九英家的就算猜到自己说要走、要离开只是以进为退,威胁人的,也没有马虎,认真的把戏做了全套。 “姑娘~”崔有山家的也上前:“护卫们都已经收拾行装,奴婢过来的时候还在收拾,没有收拾好。” “不过,崔十九说了,会在半炷香之内收拾好所有东西,给马儿喂水喂粮,姑娘一声吩咐就能动身,绝不拖延半刻!” 王沄更满意了,她点点,上前一步,扶着王函之的手:“祖父,都收拾好了,就等您发话了!” 等我?我能做主吗?我说的话有人听吗? 王函之腹诽几句,脸上却配合的点点头:“都收拾好了还等什么,你吩咐他们就好了啊!” “嗯~”王沄重重的点头,又看向王九英家的和崔有山家的:“祖父说可以了,那我们就启程吧!” 王融之一怔——这是准备来真的吗? 正想着,有人疾步过来,却是他的心腹。 王沄心底微微一哂,抬起的脚拐了个弯,冲着崔老夫人去了:“曾祖母~” 她软软糯糯、娇滴滴的叫了一声:“这次原本想多在您老人家身边待几日,好好地孝敬孝敬您的,哪知道……” “还请您老夫人家原谅沄儿不孝!” “好孩子,不怪你,是小人作祟,见不得曾祖母过一天舒心日子!” 崔老夫人嘴上说着,眼睛却看着王融之,王融之脸上那些失控的表情,让她心里舒爽到了极点,对造成这一切的王沄也多了两份真心的喜爱。 她叹息着:“没关系的!看到你和琳儿,知道你们都好好的,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我们会好好的,以后也会!” 王沄乖巧的点头,乖巧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她甚至还笑盈盈的邀请:“其实曾祖母您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去宁州的……” “曾祖母,不是沄儿吓唬您,有些人能逼得我们连多呆半天都不能,就有一天能把您也逼得在不下去的!” 崔老夫人心里狂笑,脸上却满是沉重:“我知道……唉~” “真要有那一天的话,曾祖母就带着人去宁州投奔你……” “仲林,没问题吧?” “嗯~哦!没问题!”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的,王融之差点被他们给气疯了,至于王家其他人,不管什么人、什么心思,都小心的鼻息凝神,一副身处局外的样子。 王衍之也不例外! “好了,与曾祖母辞行过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王沄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王融之那滔天怒火,那把王家所有人都镇住的气势,她脚步轻盈的返回到王函之身边,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祖父,我们走吧!” “好!”王函之自然是无所不依的。 “仲林~”王融之嘴里叫着儿子,眼睛却盯着王沄。 都到了这个份上,他不可能看不出来,儿子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儿子,一样的好拿捏,只是轻松拿捏他的不再是自己,而是这个十一岁、浑身上下都透着稚嫩的丫头片子。 王函之就是个扯线木偶,线头在这鬼丫头手上。 “儿子在~”王函之应了一声,往旁边跨一步的同时会将拉了王沄一把,将她挡在身后。 “你……”王融之忍了一口气:“仲林,你可想清楚了!” 王融之满脸肃穆:“今日,你要从这里走出去了,他日再想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儿子知道!”王函之也很认真,但那种认真却带着满不在乎:“父亲,二十多年前,儿子带着襁褓中的琳儿,身无长物,尚有勇气离开,现在……” 王函之回头,看了看早就被这一出出的,吓得身上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却依旧咬着牙、两股颤颤的站自己身后的王琳,又看了看神态轻松、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的王沄,笑了。 再转过身来时,他比之前更认真严肃、态度也更坚定:“父亲,有女如此,有孙如此,无论前路如何,儿子都能大步往前!” “你……”王融之深吸一口气:“看出来了,你确实有离开的勇气。但……” “王家是你想回就回,想走就走的吗?” “父亲这是在威胁儿子吗?”王函之脸色沉了下去。 “是!”王融之毫不迟疑的给出他不想给的答案,他甚至都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但他知道,一定一定不能让王函之他们就这样离开。 “沄儿,我该怎么说呢?”王函之笑了,没有掩饰自己的无能,直接问计。 “纵喋血当场,亦不退缩!” 王沄脸上的笑容终于收了起来,她两步走到王函之身边,与他并排站着:“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我们三一起死在这里而已!” “死就死呗,人终归是要死的,早一年晚一年、早十年晚十年、早半百晚半百而已!” 她无所谓的耸肩:“区别不大!” “不过……” 她忽的又笑了起来,笑得很甜很甜,甜得王融之头顶发麻、后背发凉。 “这儿是琅琊,是王家堡,您老人家想让我们留下,我们肯定走不脱!” “不过,这代价嘛……” “不瞒您老人家,我这人年纪不大,骨头挺硬,不好啃!” “您这么一把年纪,牙应该也不大好了,小心崩了您的牙!” 第31章 风范 这…… 太太太太太凶残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凶悍的女孩子啊! 她知不知道她面前的是什么人? 是琅琊王家家主! 是与先帝文景帝不止一次在朝堂上对峙,不止一次让文景帝不得不退让的王宰相! 是告病辞官二十余载,在朝野依旧有着深远影响,跺一跺脚,依旧能让朝野震动的琅琊王! 寻常人在他面前不犯怵已经难得,敢与他顶上几句嘴算是有胆识,敢与他对着干的,整个琅琊唯有崔老夫人。 但她也不敢在他盛怒时不但不避让,还来个硬碰硬啊! 这丫头是不想活了吗? 忽的,王融之也笑了起来,笑得没半点温度。 他看着依旧笑得很甜,笑得像寻常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长辈面前撒娇的王沄:“丫头,你是真不怕死啊!” 王沄认真的想了又想,点头:“死有什么可怕的?我连活着都不怕,还能怕死?” “哦?”王融之微微挑眉:“活着很可怕吗?” “当然!” 王沄点头,想了想:“事事都能自己做主便也罢了,若不能自已,受人摆布左右,这样活着多可怕啊!” 王融之嗤笑一声:“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哪有什么都能自己做主的人生!” “别人我不管,但我的人生必须得自己做主才行!” 王沄温温柔柔、乖乖巧巧、可可爱爱的说着霸气十足的话:“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人生才叫人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上的人生,只是活着……那样的活着,我宁愿不要!” “行了,不废话了!” 王沄笑盈盈的看着王融之:“要拦呢,您就赶紧招呼人,不拦呢,就劳烦您让让……”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再耽误时间,我们该赶夜路了!” 王融之笑了:“你这是笃定我拦不住你们?” “不,是相信您不会不顾后果的拦!” 王沄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您不会觉得我们进琅琊之前,没有做最坏的打算吧?” “祖父估计不会想太多,但我……” 她收起笑,重重的叹气:“我这人啊,不但胆子比旁人大了那么一点点,心眼儿也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点,凡事又喜欢往坏处想,所以……” 王沄一副“我也很无奈”的样子:“多做几手准备也就难免了!” “您见谅哈!” “如果不呢?”看着王沄在那拿腔作势,王融之脸上的怒气却淡了,眼底甚至还多了淡淡的欣赏。 “不见谅啊?”王沄眨了眨眼,硬是做出了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但也就那么一瞬就沉下脸,嗤笑:“那也由得你!” “爱咋咋的,我接着便是!” 这脸变得可真快! 所有人都盯着王沄,再一次为她而惊叹! 王融之笑了,没有掩饰自己欣赏的笑了:“行吧,仲林既然只认你,那就你吧!” “你身上有琅琊王家的风范!” “有这个,别的都不重要了!” “今儿的事,是你大伯没有管好手底下的人,这是他的错,让他给你……” 王融之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明明害怕到不行却依旧硬撑着的王琳一眼,改了口:“让他给你们姑侄准备一份礼,表示一下歉意。” “我呢,也在这儿向你表个态,类似的事情以后绝对不会再有!” “然后,你们休整两天,休息好了,就开祠堂,给你和你姑姑上族谱!” 这是……认可她了? 就这么简单? 不再观察观察? 尤其是还变相的表态,让王奕之赔礼道歉…… 他对着野丫头的态度转变的也忒快了吧! 所有人都略带讶异的看着王融之,就连特别喜欢王沄、已经把王沄当成了自己人的谢灵泉都一样。 “就这样?” 王融之大度的轻轻放过和表态惊到了众人,却没能让王沄满意,她甚至不屑掩饰自己的不满,娇俏的嘟着嘴:“老太爷,您觉得我是这么好打发的吗?” 哇哦~这丫头居然还不满意?她不知道什么见好就收吗? 王融之笑意更浓,甚至带了几分罕见的对自家孩子的亲昵:“丫头……是沄丫头,对吧?” “是!”王沄乖巧听话、不见半点强势和咄咄逼人:“祖父说我这一辈的女孩儿从水,便取了水字旁的沄,‘水沄沄而涌涛’的沄……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呢!” “这名字……”王融之颇有深意的看着王沄:“倒是挺适合你的!” “我也觉得呢!” 王沄点头。 生得漂漂亮亮,打扮的精精致致,乖巧可爱的表情,配上泪迹未干的小脸…… 在场的,不知道多少人看得头皮发麻、手心冒汗、小腿肚子打哆嗦…… 果然,老虎吃人不吓人,兔子吃人才恐怖! “沄丫头,人不能太贪心,不能得寸进尺、得陇望蜀……”王融之深深的看着王沄:“你觉得呢?” “嗯嗯~”王沄连连点头,要有多乖巧就有多听话:“您老人家说的对,人啊,是不能贪心,得学会知足!” 王融之挑眉:“所以……” “所以呢,得坚守好自己的底线,差不多就得了,不要太过分!” 王沄一脸的可可爱爱:“所以……老爷子,就这,差太多,打发不了我的!” “哈哈哈~” 王融之大笑起来,不知道多少人被他笑得坐立不安、想要更衣。 他却不觉,看向崔老夫人:“老婆子,有没有觉得这丫头有点儿像大姑?” 崔老夫人满脸笑意,眼中更是满满的欣赏喜爱,闻言点点头:“是有点儿……你刚说的不错,这丫头,身上确实有琅琊王家子弟的风范!” 没听懂这话里意思的倒也罢了,听懂的都惊愕的这俩斗了一辈子,至今都没有和好、依旧在争斗的老两口。 “丫头,看来你确实不好打发!” 王融之笑着:“伯清,是你的人,你来处理吧!” 让他处理? 王奕之心里很不情愿,却不得不上前一步,看着逼得老父亲让步,却没让老父亲恼怒而是欣赏起来的王沄,很是忌惮的开口:“你想怎样?” 第32章 剁爪子 这…… 王融之眼底闪过失望。 崔老夫人嗤笑一声,可下一刻,眼角的余光便是扫到噤若寒蝉的王衍之,脸色顿时阴沉下去。 谢灵泉倒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嘲讽的笑笑,没说话。 王沄既不意外也不失望,她甚至还有心思规规矩矩、无可挑剔的给王奕之见礼:“侄孙女见过大伯祖父!” 王奕之不耐烦的摆摆手:“别来这些虚的,说吧,你想怎样?” “大伯祖父~”王沄满脸无辜:“犯事是您的奴婢,让您出面处理的是曾祖父,您却来问我一个晚辈、一个小孩子……” “您真不是在为难人吗?” 王沄的拿腔作势在王融之看来,也是一种本事,但王奕之却不这么认为,他只觉得王沄这是故意挤兑他、激怒他…… 不得不说的是,他真相了! 王沄就是故意气他的。 但那又如何呢?有本事,他就发作,没本事,那就忍着! 王奕之……忍了! 他磨着后槽牙:“凝霜先是办事不周全,安排错了座次,让琳侄女儿受了委屈,后又处理不当,更尊卑不分……” 他顿了顿,痛下决心:“将这贱婢杖责二十后,撵出堡去,不再录用!” 一直跪在地上看着事态发展,也知道自己这一次肯定好不了的凝霜既伤心失望,又放心的舒了一口气。 伤心失望的是她明明是奉命行事,身为主子的王奕之却没有强硬的保住她,放心的是命保住了,至于说撵出堡…… 那也不过是被打发到王家堡外的庄子上,虽然不会像如今这般威风清闲,但以她的身份,就算出去了,也不可能干粗活、吃苦受罪。 只是她放心的太早了! 王沄笑吟吟的看了她一眼,微微偏头看向王奕之:“杖责二十……这么多啊,琅琊王家还真的是规矩森严,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侄孙女儿我啊,还真是长见识了!” 这是嫌处罚轻了,不满意吗? 王奕之冷了脸:“不过是言语冒犯了几句,你也立马打回去了,又没真的受什么委屈……二十杖,已经很重了!” “这话听起来很耳熟啊!” 王沄笑了,一脸促狭的看向王函之:“祖父,您觉得呢?” 王函之瞪她一眼:这个皮孩子,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挤兑自己! 但他却还是配合的开了口:“是有点耳熟!” “没淹死,不就呛了几口水,不都没事吗?为什么还要大动干戈、追根究底、揪着不放呢?” “就不能大度一些,抬抬手,放过去吗?” “若是淹死了……” 他轻轻垂下眼睑,遮住眼底情绪,声音透着苍凉:“人都已经死了,还追究那么多做什么……” 王融之有被内涵到。 崔老夫人也想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件事,她冷笑连连的看着王融之,没有说话。 这一刻,王奕之有种被人架在那儿指指点点的窘迫。 习惯性的,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王融之,看到的却只是王融之冰冰冷冷的侧脸和眼底的懊悔…… 懊悔? 王奕之打了一个寒颤,他不敢细想父亲在懊悔什么,他缓缓的转过头去看王函之,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脖颈那僵硬的咔咔声。 王函之努力的让自己无论是看起来还是听起来都处于一种巨大的悲恸而不是亢奋,他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嗤笑一声:“多年前是我,现在是你……倒也算一脉相承了!” 王奕之目眦欲裂的瞪着祖孙俩人,他敢肯定,这俩是联手坑自己,但…… 他咽下所有的气,咬着牙:“非要让我处置,我说了你却有不满意……那你为什么不自己说呢?” “既然大伯祖父一再要求,那我就说说我的意见吧!” 王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淡淡的语气透着杀意:“很简单,多打几杖吧!” “九十九下吧!” “九九,久久!” “希望这件事情能长长久久的记在诸位心里,别过个三五日就忘了!” 九十九杖?所有人都是一惊,这不是摆明了要凝霜的命吗? 王奕之猜到王沄定然会狮子大开口,但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狠,他咬牙:“沄丫头,你可想过九十九杖之后,凝霜会怎样?” “无非不过是变成一堆烂肉罢了!”王沄神色淡淡的与王奕之对视:“怎么?大伯祖父心疼了?” “如果是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也该让您知道,连情况都不摸清楚就出手,到底会有怎样的结果……您说呢?” “你……”王奕之盯着王沄,不知为何,五官和王融之一点儿都不像的王沄沉了脸、一丝笑容都不见之后,诡异的和王融之像到了极点。 这让他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想要断然拒绝的话也咽了下去,态度也软了下来:“就这么点事,就要人命……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 “不过分啊!”王沄又笑了起来:“至少,我不觉得过分!” “你就不能念在她是初犯的份上,饶她一次吗?” 王奕之这会已经被直接带沟里去了,满脑子想的居然是为凝霜求情。 “不能的呀!”王沄说话的语气都是可可爱爱的,只是说的内容就…… “我不就知道别人是什么习惯,但我的习惯是谁敢朝我伸爪子,我就敢剁了他的爪子!” “伸一只剁一只,剁到他心惊胆战,剁到他无人可用,剁到他不敢再伸爪子!” 所以,说要杖责九十九,目的不是为了打杀凝霜,而是斩去自己的一只手,让自己疼的同时警告其他人…… 王奕之恍然,但已经在沟里的他完全想不到自己其实是可以强硬、可以拒绝,他忍住气与王沄谈判:“凝霜虽然犯错却罪不至死……父亲寿诞在即,见血也不吉利,你说呢?” “我相信曾祖父不会在意这么一点点小事的!”王沄嗤笑一声:“反正,今儿肯定要见血!” 王沄看着王奕之,眼前的他比前世初见时看起来年轻很多,与王衍之一般的温文儒雅,多了养尊处优的贵气,却少了历经风霜的凌厉。 拿捏这样的他对王沄来说,真的很简单! 她脸上的笑容愈盛,眼中却杀气毕露:“或者是凝霜,或者是旁人……总得选一个的。” 王奕之被她眼中的杀气镇住,都当祖父的人了,居然赫得退了两步。 王沄笑出声来:“看来,大伯祖父做出选择了!” “来人~” 她毫不客气的唤人:“将这个目无尊卑、口出无状、甚至还想祸水东引、挑拨离间的贱婢拿下!” 崔老夫人冷眼看着王融之,以眼神示意——你不动,我可就让人上了! 王融之恨铁不成钢的睃了被一个小孩儿镇住的王奕之,微微颔首示意,立刻有人出列将软倒在地的凝霜按住…… 第33章 欣赏 “沄姑娘~”按住凝霜之后,一个满脸严肃、一眼看过去就很凶的嬷嬷开口:“在哪儿执行家法,还请沄姑娘吩咐!” “院子外面吧!”王沄淡淡的:“这儿女眷太多,惊吓到了他们可不好。” 说完,她转身轻轻的抱了一下里里外外的衣裳全都已经湿透的王琳:“姑姑站这么半天肯定也累了……林姑姑,你侍候姑姑坐下喝杯热茶!” 崔有山家的应诺一声。 王沄转身,看向那依旧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的嬷嬷,笑:“走吧!” 那嬷嬷笑了一下,原本就凶狠的她这一笑,带了几分阴恻恻的感觉,更凶了。 王琳被吓得缩了一下,本能的伸手拽住王沄:“沄儿,我陪你去!” “姑姑在这儿吧!”王沄又转身,再一次抱了她一下:“姑姑,你已经做得很好很好了,有你一直陪着,我很开心很开心,剩下的,我自己去就好!” “你稍作休息,等我回来!” “好吗?” 看着强悍的让她觉陌生的女儿,看着她眼底满满的、不容错认的关切,王琳重重的点头:“我听你的,我不跟过去给你添乱,我在这等你!” 安抚好了王琳,王云再次转身,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多看任何人一样,微微抬手,龙葵上前托着她的手,就那么就往外走去。 王函之愣了一下,连忙追上去:“沄儿,等我!” 祖孙俩都往外走了,王融之也没站着,他看了一眼崔老夫人,她眼底如今已经不仅仅是欣赏,甚至还带上了自豪。 王融之心里微微一哂,但马上就忍不住莞尔:或许,他自己差不多也是这样的。 淡淡的斜了王奕之一眼,王融之的好心情又没了:“走吧!” “那个……”王奕之心里发虚,挤出一个勉强的不能再勉强的笑容:“父亲,我……” “你信不信……” 王融之语气淡淡的:“你不过去的话,沄丫头肯定还得挤兑你,直到把你给挤兑过去?” 王奕之…… 好吧,他信! 他后悔了,真的会后悔了! 后悔不该在不确定这丫头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之前,就冒冒失失的让凝霜刁难她们。 但,后悔也没用了! 他耷拉着眉眼,一副认了的样子。 王融之轻哼一声,抬脚就走,王奕之恹恹的跟上。 崔老夫人看了一眼眼底满是看好戏的王衍之,也往外走,王衍之连忙跟上。 他们都动了,剩下的王家人胆子大的也跟着过去了,胆子小的或留在座位上,或你约着我我约着你,一起去更衣了—— 凝霜被按在地上打足了九十九下才断气——这是执杖者经验丰富的结果,要不然的话,别说九十九下,只需十多下就能让她死的不能再死。 九十九下,足以将她打成两段了。 也不知道是谁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出于何种目的,凝霜的嘴巴没有被堵上,她一开始的时候还在认错求饶,打到一半的时候只会哀嚎,六七十的时候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直到九十…… 或许是攒了几口气,或许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拼了最后一口气,她死死的瞪着王沄:“小蹄子,我记住你了,我死了以后,会再来找你的!” 满满都是怨恨的话、配上已经被打成了血葫芦的人,不知道多少人打个了寒颤,整个人都麻了。 丝毫不受影响的只有王融之、崔老夫人以及王沄。 不,王沄也受了影响。 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抬脚,盈盈走向凝霜,在距离她三步的时候停下、缓缓蹲下,与她平视。 “凝霜嬷嬷想说的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我吧!” “我无所谓,不过……” “看在你死的也挺惨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 “如果有那个运气,有机会做鬼的话,有多远躲多远,最好别来找我,因为……” 她声音忽的冷下来:“敢招惹我的,就算做了鬼,我也能让你再死一次!” 这话带着霸气,别说其他人,就连崔老夫人都被镇住了! 处理完凝霜,折返回接风宴现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看王沄的目光都是带着敬畏的,都下意识的与她保持着距离。 这位祖宗,太厉害了,敬着点、远着点比较好! 当然,也有因为这个更喜欢她的,譬如谢灵泉。 她都懒得掩饰她对王沄的喜爱,直接冲着她招手:“沄丫头,过来与我坐一起!” “让她和我坐!”崔老夫人瞪了谢灵泉一眼,第一次觉得谢灵泉一点眼力劲都没有:“琳丫头也一起!” “这话说的……”王沄捂着嘴笑:“好像曾祖母和大伯祖母不坐一桌似的。” 崔老夫人一愣,而后笑了起来:“可不是,我俩是坐一起的……琳丫头……” 王琳脸色苍白的厉害,而与她一样,面无血色的,有好些,尤其是之前配合凝霜、挤兑王琳王沄的王槿。 就算没有跟出去,凝霜那嚎叫声也一声声的传了进来,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别人不知道,但王槿…… 她真的觉得那板子就像打在她身上一样,她甚至怀疑下一个被王沄要了小命的,极有可能会是自己。 “耽搁了这么大的一会,饭菜估计也都凉了,别人不知道,但姑姑……” 王沄微微一笑:“从宁州过来这一路,姑姑被折腾的肠胃都不大好了,要勉强吃凉了的饭菜,说不定就得生病!” “曾祖父~曾祖母~” 王沄看向两人:“能让我姑姑先回去休息吗?” “当然!”王融之这会看王沄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连带着对王琳也顺眼起来了,自然不会反对。 崔老夫人也是一样。 她甚至还提议:“你不是让人收了东西了吗?正好搬个地方!搬去林枫苑,那儿更大更宽敞,住着也会更舒服!” “不用了,院子已经收拾好了,没必要搬来搬去的折腾!” 王沄笑得甜甜的:“如果没有方才这一场闹剧,或许还有有人因为我和姑姑住的不够好,看轻了我们,但是现在……” 她环视一圈,大半人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都避开了,不敢与她对视。 她笑了:“我想,就算我和姑姑住王家堡最破最差最偏远的院子,也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招惹了!” 第34章 处置和改名 王琳提前离席,回去休息了! 但留下的人,心神不宁,吃什么都噎得慌,难于下咽的,一半还多,剩下的,或许好一点,却没好多少。 正常人,谁能在亲耳听着一个熟悉的、一炷香之前还在面前晃悠的人被活活打死之后,若无其事啊? 真正心里舒爽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 譬如一开始都嫌弃、厌恶、一点都不想接受王沄的王融之和崔老夫人,再譬如初次见面、便与王沄十分投契、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的谢灵泉,再譬如王衍之。 王衍之心里是真的舒爽到了极点。 他与王奕之争了那么多年,从一个刚刚懂事、一个也才是少年开始,到两人都娶妻成家为人夫为人夫,再到两鬓斑白、都得当了祖父。 这旷日持久的争斗中,互有输赢。 王衍之一直都认定,除了嫡长的身份之外,他哪都不输王奕之,也坚信自己才是最最适合继承一切、成为王家下一任家主的人。 但……能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他也真的是没有把握。 谁让王融之一直以来都偏心王奕之呢? 他才是王家家主,就算崔老夫人和他这些年努力经营,掌握着不比王融之差多少的权势,但终究还是差一些的。 而这一些,定然会成为输赢的关键。 这也是他去年亲自前往宁州去见王函之,努力争取王函之的原因,他真的非常需要王函之的支持。 但就算有王函之的支持,他心里也是没底的。 他也好,崔老夫人也罢,都相信王融之肯定还藏着他们至今都没发现的底牌,而那些底牌或许才是致胜的关键。 但现在,他有信心了。 他相信,只要王沄能支持自己,那么最后的赢家就一定也会是自己。 他对他去年亲自去宁州而庆幸,对自己虽然对王函之祖孙三人都有那么一点点不满意,却只是叨叨了几句,没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不好的事情而高兴。 但,不管怎样,除了开场的插曲之外,这一场接风宴还是顺顺利利,在虚假的和睦和其乐融融之中结束了。 宴散之后,王家众人纷纷散开,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除了王衍之。 他被崔老夫人叫住,而后屁颠屁颠的跟着过去了。 “母亲,今儿真的是太痛快了!” 一进怡安苑的正房,亲自扶着崔老夫人坐稳之后,王衍之就忍不住的抚掌称快:“和王伯清斗了那么多年,就数今天最痛快!” “是挺痛快的!”崔老夫人笑笑你,笑容不及眼底:“浣花你准备怎么处置?” “嗯?什么?”王衍之一怔:“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凝霜可当众说了,是浣花撺掇了她的!” 崔老夫人看着一脸没缓过来的王衍之,眼底闪过失望:“怎么?你不会忘了吧?” “我记得。”王衍之皱眉:“可是,沄丫头说了不在乎,二哥也说了那肯定是凝霜想推脱罪责、祸水东引才攀扯浣花的……” “所以呢?”崔老夫人看着他:“他们那么说了,你就当没听见,就当浣花什么都没做,清清白白的?” 王衍之无言以对。 “现在就我们母子,你说说,凝霜真的是恶意攀扯的吗?浣花真的什么都没做吗?” 王衍之焉了,低下头:“母亲,凝霜肯定是在攀扯,但浣花也肯定不清白……” “所以呢?”崔老夫人看着他:“是现在处置了浣花还是等将来某一天,有人又把这件事情翻出来,拿出证据,证明浣花也牵扯其中之后再处置她?” “母亲,浣花在儿子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了……” 王衍之一脸的不舍:“您也知道,浣花有多能干,少了她的话,儿子……咦?” “想到了?”崔老夫人冷笑一声:“她确实很能干,但太能干了,都敢越过你去办事了!” “这样心大的,留在身边,迟早要闯出大祸来!” “是!”王衍之心头忽然没有了半点不舍。 浣花确实非常能干,能干到他把她当成了不可或缺的人,显然,浣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她才敢不向自己请示、不得自己许可,就去撺掇凝霜。 因为她认定,就算凝霜事情办砸了,惹出麻烦、攀扯出她来,自己也会保住她。 这样的心大、胆大,确实不能留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王衍之也呆不住了,立刻向崔老夫人告退:“母亲,处置浣花不能拖延,儿子现在就回去处置她!” “嗯!”崔老夫人点点头:“悄悄地处置了就好,不要大张旗鼓,更不用自作聪明的把事情传到沄丫头耳朵里。” “母亲,处置了浣花却不让沄丫头知道……”王衍之有些迟疑。 “不需要你做多余的事!”崔老夫人冷冷的:“沄丫头该知道的时候会知道的。” “好吧!” 王衍之走了,崔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叫:“紫烟~” “奴婢在!”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进屋,她一直在廊下站着听候召唤。 “你说王九英家的是什么时候成了沄丫头的人的?” 崔老夫人淡淡的问了一声:“她传回来的那些关于沄丫头、琳丫头的信息,有几分真几分假?” “老夫人,如果沄姑娘一年之前就像今天这么厉害,收服一个下人,或许只需要三五天。让人效忠与她,三五天短了点,但十天半个月肯定是够了的!” 紫烟低着头:“王九英家的第一次传回信息是去年八月……那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听沄姑娘的了!” “所以,她传回来的那些信息,不出意外的话,都是沄丫头想让我们知道的。” “是真是假真的不好说!” “是!”紫烟没敢抬头。 “这丫头……” 崔老夫人摇头,却又笑了起来:“也罢,有这么个厉害的曾孙女,是我老婆子的福气!” “对了,你和绮罗说一声,从现在起,她不叫绮罗,叫……” 崔老夫人犹豫了一下:“叫浣花,以后,她就是浣花!” “这也能时时提醒我,提醒我别大意!” “是,奴婢这就与她说!” 第35章 像您 王衍之被崔老夫人叫住的时候,王家人眼底都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老夫人这是要教儿子了。 等一刻都不想多呆的崔老夫带着王衍之离开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小小心的瞥着王奕之…… 这位应该也会被老太爷叫住,而后跟着去老太爷的致远斋听训了。 王奕之也是这么想的。 他心里有些不耐烦! 对这种崔老夫人叫了王衍之,王融之必然会叫他,连这个事情也要较劲感到厌烦。 再过一个月,就是王融之的七十寿诞了,他也都五十一岁了,这两位却总爱拉着儿子较劲…… 他们不觉得烦,他和王衍之却都烦了! 不,王衍之那个四十老几、还像个没断奶的、什么都听娘\/的未必烦,但他是真的真的烦了! 但再怎么不耐烦,他也没敢显露出来,而是站立到一旁,做出一副恭恭敬、聆听教诲的模样。 谢灵泉心底嗤笑一声,冷眼看,没说话。 而王融之…… 他没开口、没叹气、甚至连多看王奕之一眼都不曾,就这么就走了…… 这…… 所有人都惊呆了! 王奕之也是! 想到要被王融之叫过去教训,他满心不耐烦,可王融之没叫他就走了,他却也不觉得欢喜或者松口气。 相反,他更烦躁了! 不仅烦躁,他还想到了王融之方才流露出来的懊恼和恨铁不成钢…… 不会是今天的事让父亲对自己失望了,让他连教导自己的心思都没有了吧? 王奕之不确定的想。 应该不会…… 不,是肯定不会! 但…… 如果不是,那他为什么连一句话、一个表情都没有就走了呢? 他是什么心情,王融之不想知道,也懒得理会,他径自回了致远斋,径自回了书房。 坐在书桌后,王融之沉默了好一会,淡淡的开口:“临之,你怎么看?” 一个书架轻轻地往一旁滑开,露出一间藏在书房后的房间,年近五十、却带着奇异的少年气质的男人走了出来,看着王融之:“主子问的是王沄吗?” “对!”王融之点头:“你怎么看?” 对王家人来说,读书和吃饭睡觉一样,都是日常。 王家所有主子的院子里都有自己的专属书房,无论男女,无一例外。 王奕之书房里侍候和收拾的都是笔墨丫鬟,都是年轻版的凝霜,读过几年书、略有几分文采,长得出挑的…… 如此美丽又有文采的丫鬟,红袖添香是肯定的,有点什么风流雅事自然也就不意外了。 无独有偶,王衍之书房里侍候的也是丫鬟,年轻的丫鬟。 不同的是那些丫鬟多是崔老夫人给安排的,模样普通却更能干……都是奉命盯着王衍之上进的。 所以,王衍之与王奕之这一点决然相反——王衍之与他的那些笔墨丫鬟绝对不会有什么。 而王融之则完全不同,明面上打扫的是几个在他身边多年的嬷嬷,但真正管理书房的则是他跟了他很多年从长随沈临之。 沈临之的父亲是王融之的书童,母亲是王融之身边的丫鬟,沈临之是王融之看着出生、看着长大,连名字也都是王融之亲自取的。 知道沈临之的人不多,但凡是知道他存在的都知道,沈临之说是王融之的长随,实际上却算得上是他的半子。 沈临之天生聪颖,和所有天才一样,过目不忘对他来说如饮水一般简单。 然而,这样的天才却又一个致命的缺点——排斥甚至害怕与陌生人接触,陌生人靠近会让他畏惧、别说与陌生人交流,就算是稍微接近,也会让他控制不住的战栗,而后逃命一般的逃走。 他平素就住在王融之书房后面的房间,那边还有一处暗门供他自由出入。 他不能也不敢与人交流,但他却很喜欢躲在暗处观察每个人,尤其是完全陌生的人…… 王融之相信,他今天一定躲在暗处,将接风宴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主子,王沄很像您!” “像我?”王融之嗤笑:“怎么可能像我?生父只是个小地方的小小举秀才,生母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婢生女,她怎么可能像我?” 沈临之这一次没说话,就那么冷静的、沉默的、淡然的看着王融之。 王融之被他看得苦笑起来:“真的很像我?” 沈临之点头。 “哪里像了?”王融之瞪了沈临之一眼。 “沉了脸、看不到半点笑意、带着淡淡威压的时候!” 沈临之一脸认真:“那种气势很像!” 王融之再一次沉默,而后叹息一声:“这丫头倒真的是很不错,有我琅琊王家人的风范,可惜了~” 沈临之一脸不理解:“主子为什么要说可惜?” “这么不错的丫头,要是从小在琅琊长大,定然会比现在更厉害,更出色!”王融之一脸惋惜:“现在,厉害是厉害了,但目无尊长,没半点规矩!” “主子,您有没有想过,她若是在琅琊长大,可能便和您的那些孙女儿一样了?” 沈临之的看法完全不一样:“或许就是因为她没在王家长大,才能这么厉害!” “那怎么能一样呢?”王融之瞪他:“这丫头若是在琅琊长大,我说不得会亲自教养她……” “哦~”沈临之点点头,却又来了一句:“大爷可是您亲自教养长大的,也没见他有多厉害!” 王融之有种被沈临之狠狠地插了一刀、正中心脏的感觉。 沈临之却没有给人插刀的自觉,继续补刀:“您和老夫人都很厉害,但是您和老夫人都不大会教养孩子……” “这个,您得承认!” 王融之被气到想吐血,他狠狠的瞪着完全没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诛心之语的沈临之:“别忘了,你也是我教养长大的!” “那不一样!” 沈临之认真的想了想:“我没他蠢,更不会像他那样,蠢不自知,使劲蹦跶,越蹦跶越显蠢?” “当然,我也没王沄厉害!” 王融之直接要被他给气死,他瞪着沈临之:“我怎么感觉你对这丫头很有好感?说话都偏着她!” “她像您!”沈临之又说了一遍:“像您的人,我觉得亲,自然要偏着。” 这…… 王融之无话可说,最后,叹气:“这丫头叫王沄……这名字……来者不善啊!” 第36章 打听 被王融之认定来者不善的王沄回到住所。 看了在崔有山家的伺候下喝了小半碗粥的王琳,陪着王琳说了一小会儿话,盯着她服了一碗安神汤之后才让香蒲等人伺候着沐浴更衣。 洗去一身风尘和倦意,她靠坐在铜镜前,眯着眼,让专门为她梳头的丫鬟雪见为她把头发绞干。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陪着她回来又匆匆离开的王九英家的折返回来了。 她脚步匆匆而来,在廊下微微顿了一下,收拾了心情和脸上的表情才不慌不忙的进屋,朝着正坐在梳妆台的铜镜前、眯着眼,让雪见为她通头发的王沄轻轻的唤了一声。 “姑娘~” “嬷嬷回来了啊~” 王沄睁开眼,从铜镜看向王九英家的:“见过家里人了?” “是的!”王九英家的恭恭敬敬的立在一旁:“所有人都见着了……” 她微微顿了一下,满心的欢喜还是让她没忍住:“才三个月的小孙女也见着了……那是奴婢第一个孙女儿,前面一溜的都是臭小子!” “哦?”王沄微微挑眉:“看嬷嬷欢喜的样子,孩子一定很可爱吧!” “奴婢看着是挺好的!”王九英家的笑得很是欢喜:“虽然长得像她爹,容貌肯定比不上王贵才家的琉璃,但白白胖胖,看着可结实了!” 王沄也忍不住笑了:“取名字了吗?” 王九英家的点头:“取了,奴婢儿子给取的,叫桂枝。” 王九英家的在嘴里咂摸了一下,叹气:“这名字听起来还是差了点……” “我倒觉得挺好的!”王沄微微一笑:“至于说容貌……” “有嬷嬷这样能干的祖母,耳濡目染之下,这孩子必然不弱。” “足够能干,容貌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王沄的话让王九英家的笑开了花,她小心的看着王沄:“姑娘,回宁州的时候能不能让奴婢把二儿子一家带上?” “老二一直都没混上什么好差事……” “其实他虽然没老大那么能干却也不差,只是王家堡能干的下人太多……” “他们若愿意就带他们回宁州吧!” 王沄打断王九英家的:“宁州最缺的不是差事是人,若不是琅琊这边需要有信得过的人,我恨不能让嬷嬷全家都过去。” “让老二一家跟着过去就好,其他的,还让他们留琅琊给姑娘办事!” 王九英家的大喜过望。 留在琅琊,看起来听起来都挺好,但像王家这样的世家阀门,连奴才都是一代一代有传承的,想要出头不容易,出了头的,想要过得富足些也不容易。 他们一家,她曾是崔老夫人身边颇有头面的教养嬷嬷,当家的王九英是王家有点儿权力、不大不小的管事,在一众家生子之中,也算是很不错了,但也只是看着不错而已。 王家这些年江河日下,就连当主子的都没以前逍遥自在了,他们这些下人又能好到哪儿去? 她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决定向王沄效忠,是因为王沄人厉害手段也很厉害,但更重要的却还是因为王沄让她相信,跟着王沄,她和她身后的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 而她不知道的是王沄之所以愿意接受她、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和宁州王家的底蕴,是因为前世的渊源。 前世王沄回到琅琊之后,她已经垂垂老矣,她男人、她的儿子、刚刚提及的一溜的臭小子中已成年的,都死了。 羯人攻打琅琊、攻打王家堡的时候,他们和诸多不愿舍弃族地、成为丧家之犬的王家人和王家世奴一起跟随谢灵泉,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坚守到最后最后一刻。 被王衍之指派到王沄身边的是她的大儿媳。 她们不但是前世的王沄在琅琊最早收的班底之一,她刚刚提及的孙女桂枝更是一直王沄,成为她最信任、最倚重的大丫鬟之一。 如果她不提,王沄不一定会提,但她都开口了,王沄自然愿意带她二儿子王二柱一家回宁州。 说完了不重要的事,王九英家的连忙说起了正事:“姑娘,还真是被您也猜到了,您和老爷、姑太太回琅琊的事儿,一直被老夫人捂得死死的,估计除了三老爷,旁人都不知道。” “老太爷是临时得了消息,匆匆赶过去的。” “给姑太太的礼物也是临时准备的。” “正是因为这样,大老爷才没有与老太爷一起过去,那个时候,他正在打坐修行。” 王沄听到这个,嗤笑一声:“打坐修行……我这位大伯祖父真的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了。” 王九英家的没接这话。 传嫡不传贤是世家阀门不成文的规矩,作为传世久远的世家,琅琊王家也是遵守这规矩的。 就此而言,王奕之对上王衍之有着天然的优势,加上王融之的支持,王衍之这个继室嫡出,本应该被他完全压制的。 两兄弟之所以争斗了二十多年,一直难分胜负,是因为王衍之身后不但有崔老夫人,还有为数不少的王家直系旁系支持。 而那些人不看好甚至反感王奕之最主要的不是王奕之能力不够,而是他沉迷修仙问道,甚至还信奉“五斗米道”。 王家家主可以无能,但决不能沉迷鬼神之道。 但王奕之就是沉迷。 虽然慑于王融之,他没敢太过分,但每日定点定时的修炼打坐,时不时的探访高人,与据说有法力的道士交往……这些还是敢的。 “还有呢?”王沄嗤笑一声之后又问:“嬷嬷还打听些什么?” “老太爷让人收集关于您的所有资料……” “王家这边应该一直都有关注您和老爷、姑太太的,只是老太爷没问,就没有整理呈过去。” “最迟明儿中午,所有资料就会在老太爷的书桌上。” “所以,所谓的让我们休整两日,不过是想把我们的资料好好的研究一遍……若满意,开祠堂上族谱,若不满意……” “另说!” “是这么个意思吧!” 王九英家的笑笑:“老太爷定然会更喜欢姑娘的!” “还有呢?” “三老爷身边的浣花死了!” “就在奴婢刚刚回来之前死的,服毒自尽!” “老夫人身边原本叫绮罗的,刚刚改了名,就叫浣花!” 王沄微微一怔,而后大笑起来:“嬷嬷,看来,我还真是把人给吓到了呀!” 第37章 王家,我要了 “你今天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 王函之看着悠然自得的坐在院子里泡茶的王沄,很是感慨的说了一声:“昨儿心情不好吗?” 王沄微微挑眉:“我看起来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吗?” “不像!”王函之认真的看着她:“但是,我能感觉出来,你就是心情不好!” 他看着浑身自带温和气息、看起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的王沄:“包括现在也是……看起来自得其乐,实际上情绪不佳,只是少了几分烦躁而已!” 王函之的话让王沄笑了起来,她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您的感觉是对的,我的心情确实不大好……昨天也是!” “我猜就是!” 王函之微微松了一口气:“要不然的话,你昨天也不会那么发作……你都不知道,你昨天那样子有多吓人!” “我大概知道!” 王沄浅浅一笑:“我发起疯来素来很吓人,被我吓到的,为数不少!” “对了,今儿早上我听说了,说昨晚王家服了安神汤才歇息的人很多!” 她吃吃吃的笑了起来:“祖父,您说我在琅琊多呆些日子,多发威几次,是不是安神汤都得涨价啊?” 王函之无奈的摇头:“你也太敢了!王奕之也就算了,和你曾祖父说话都那么莽……我真的是一直为你捏了把冷汗!” “你就不怕他强硬到底吗?” 王沄眼睑微垂,遮住了眼底的血色和厌世:“但结果是他退让了……不是吗?” “沄儿?”王函之不满的叫了一声:“与我都不能直说吗?” “我……”王沄叹息一声:“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遇上袁渊,想起了太多前世的不愉快的事情,心里有怨,情绪有些失控而已!” “只是这样吗?”王函之担心的看着王沄:“不是因为厌世?” “厌世? ”王沄失笑:“您怎么还会这么认为呢?我怎么可能……” “沄儿~”王函之打断王沄:“你一直都有些厌世的情绪,从你回来之后!” 王函之看着她:“大多时候,你都掩饰的很好很好,但你也会有情绪失控的时候,那个时候,你那种厌世的感觉就很强烈。” “昨日,你情绪就失控了!” “沄儿~” 王函之看着王沄:“我希望你记住,你还有我、还有你姑姑,我们都不能没有你。” 王沄看着他,好一会,笑了:“祖父,您放心吧,我会努力活着,好好的活着。” 王函之叹气:“沄儿,不是好好地活着,是开心地活着……我希望你这一生能安康快乐!” 王沄看着他,王函之满眼严肃,王沄笑了:“如果我的安康快乐会让很人不愉快呢?” 王函之想都不想:“别人如何我不管,我只管你!” “就算那些别人包括曾祖父、曾祖母也一样吗?” “当然!”王函之脸色未变:“对于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那个!” 这话王函之不是第一次说,王沄也不是第一次听,但依旧还是因为这话而浑身暖意。 她笑了,看着王函之:“祖父,昨天我没收敛,借着凝霜的事情大闹一场,逼得王奕之不得不退让,主要是因为我很烦躁,忽然不想用迂回温和的手段化解了。” 王函之点头:“我看出来了!” “所以,我才会与曾祖父直接硬碰硬。” “不过,我也不是什么依仗都没有的!” 王沄看着王函之:“我确实准备了后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会和他们彻底撕破脸却不得不放我们离开的后招。”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 王沄摇头,笑了起来:“不过,现在更好!” “哦?”王函之挑眉:“为什么?” “因为……”王沄学着他挑眉:“祖父,您说我把王家变成我说了算的王家如何?” 王函之惊讶地看着王沄:“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上的意思!” 王沄语气淡淡的:“王家虽然已经是日暮西山,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果我能把王家变成我说了算的王家……” 她眼睛带着期待:“那我现在最烦恼的好些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船坊的建设可以开始,宁州城官员的任免可以插手,把一直觊觎王家财富产业的孟广义可以踢走,云栖山谷的几个作坊不但可以扩大生产,还能在宁州城附近选址买地,建设新的、更大的作坊。” “就连护卫队也可以扩大……” “沄儿,你在着急?”王函之一针见血的点破:“为什么?” “因为袁渊!”王沄苦笑一声:“他的事情提前了半年,我怕另外的那些事情也提前……” “祖父,这世上有很多我异常厌恶的,但也有我想要守护的……譬如说您,譬如说姑姑。” “我想要强大起来,迅速的强大起来!” “所以,把王家收入囊中对你来说就很重要了!”王函之沉思:“沄儿,需要我做什么?站出来与王奕之、王衍之争夺家主之位吗?” 王函之的反应让王沄笑了起来:“祖父,您这样就不担心王家的老祖宗从坟里跳出来骂您不孝吗?” “就算我如今是您的孙女,但也是个注定要嫁出去的女子……帮着注定要嫁出去、成为外人的我争夺家主之位……” “嘁~”王函之嗤之以鼻:“老祖宗们要是泉下有知,只会夸我!” “王家这条船要是让王奕之或者王衍之来掌舵,能经受住什么风浪?” 王函之毫无理由的护短让王沄大笑,心里昨天忽然起了的念头越发强烈——她一定要让王家变成她说了算的王家! 正说着,王九英家的脸上带了喜色过来:“奴婢见过老爷、姑娘~” 王沄挑眉看她。 “姑娘好消息!建康和渝州都有好消息!” “袁少爷一路顺畅,毫发无伤的到了建康,进了公主府……护送他的护卫已经返回,找崔十九复命了!” “您与袁少爷相遇那日派往渝州的护卫也回来了。” “他顺利的与郑夫人见了面,确定郑夫人无事,她甚至就袁少爷的事情与袁士奇来了一出床头吵床尾和的。” “刘义恺派的人更早一步到了渝州,将袁少爷疑是被琅琊王家的人庇护的消息传了回去,加上老太爷的七十寿诞在即,袁士奇准备亲自前来贺寿。” 王沄点点头,袁渊和郑玉罗都平安的消息让她心情瞬间好了很多,她朝着王函之笑了:“祖父,接下来就得看我的了!” “王家,我要定了!” 第38章 编造 “来了!” 王融之看着梳着双丫髻、着一身的粉色襦裙,打扮得和寻常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看不出半点厉害的王沄,眼底满满的都是赞许。 真正的厉害,就得像这样,让人一眼看过去升不起半点提防之心才好。 他满脸慈爱的笑:“速度挺快!” “曾祖父召唤,哪敢不赶紧过来呀!” 王沄笑着卖乖:“可不敢让您老人家久等的!” “这话听着顺耳!” 王融之看着乖乖巧巧的王沄,想着他这两日翻看的那些资料,再想想前日这丫头的厉害,笑了:“沄丫头,我发现你这张嘴啊,咄咄逼人的时候很利索,说好听的时候也很利索啊!” “那是!”王沄笑得一脸小得意:“要是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的话,怎么讨您老人家的欢心,让一开始那么嫌弃我的您喜欢我呢?” “哟~”王融之笑了:“刚说你厉害,就给我来个厉害的!” 王沄笑盈盈的:“曾祖父,您老人家特意召唤我过来,不会是想见识见识我的伶牙俐齿吧?” “当然不是,叫你过来是因为有些事情要坐下来好好谈谈。” 王融之看着她:“不止你,你曾祖母、伯清三兄弟都会来,只是你来的最快而已!” “哦~”王沄很随意的应了一声,一脸好奇的问:“曾祖父,召集我们谈什么事情呀?能先透露一点吗?就一点点,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呀!” “还能是什么?就是明天开祠堂,将你和琳丫头记在族谱上的事。” 王融之笑着看着她 :“把人召集过来,统一一下意见,免得到时候意见不统一,让人看我们嫡系的笑话!” “是这样啊!”王沄一脸的恍然,似乎真的什么都没猜到一样。 她偏着头看着王融之:“可是,您前天都当众说了会在你明天开祠堂、将我与姑姑记在族谱上的……难不成还有人敢反对您?” “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 王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要不要将我和姑姑记入族谱就是您一句话的事,您说可以就可以,没任何人敢不识趣的反对的!” “丫头~”王融之笑了:“这是想把我架起来还是想给谁挖坑呢?” “曾祖父,您老夫人家怎么能这么想呢?”王沄满脸无辜:“难不成,您当众说的事情,还有人敢反对?” “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啊!” 正说着,外面传来有人大踏步进来的声音,而后,人都还没进来,王奕之带了些怒气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父亲,绝不能将那个狠毒丫头记入族谱,我绝不同意!” 王融之脸色一沉——好了,不识趣、胆子大的来了!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人都到齐了!” 王融之神情肃穆的开口:“现在,就沄丫头、琳丫头记入族谱的事情统一一下意见!” 他瞪了还想抢先开口的王奕之一眼,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上嘴才将目光转向崔老夫人:“你是仲林的母亲,也是琳丫头的嫡亲祖母和沄丫头的曾祖母,这件事情你意见如何?” “我赞成!”崔老夫人自然不会反对,她眼睛看着王沄,满满的都是慈爱和欢喜:“除了琳丫头和沄丫头之外,恒之也得记上……” “那可是沄丫头的父亲,可不能忘了!” “嘁~”王奕之冷嗤一声:“就为了这么一个狠毒之极,连亲生父亲都能下毒手的丫头,编出个子虚乌有的孙子……” “可惜,无非不过是个婢生子而已!” “真相暴露不暴露,琅琊王家都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王融之淡淡的看他一眼,王奕之不乐意的闭嘴。 王融之这才将视线转向崔老夫人:“伯清这话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什么话?婢生女、婢生子的话吗?”崔老夫人语气淡淡的:“除了恒之,绮罗的身份也需要澄清一下。” 王融之挑眉。 “绮罗虽然曾在我身边当差,却并非王家或者崔家的家生奴才,而是从外面买回来的。” “她的出身我也查到了,是洛阳林家那个三岁在灯会被人拐走的姑娘。” 崔老夫人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王奕之:“我与林家确认过她的身份。” “只要仲林愿意给她一个名分,认林家这门姻亲,那么琳丫头便不是婢生女,恒之也不是婢生子,他们可以成为仲林的嫡子嫡女!” 王奕之被崔老夫人这一手镇住,王函之也是,就连王沄都没想到还能这操作,唯一不意外的,只有王融之。 “她怎么可能是士族出身,她明明就是……” “我与林家已经确认过了!” 崔老夫人打断王奕之:“绮罗的生辰八字都确定了,她确确实实就是林家的姑娘,嫡出姑娘。以她的身份,嫁给仲林为妻是高攀了,但还算攀得上!” 王奕之脸色铁青却也没有再说——崔老夫人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能证明她已经把绮罗的身世“编”好了,他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王函之也想到了这些,他敬佩的看着崔老夫人:“绮罗虽然已经不在了,但为了两个孩子,儿子还是希望给她一个名分、给两个孩子一个名分。” “这件事情,就麻烦母亲操持了!” 崔老夫人点头:“还有就是恒之……” “当年之所以说只生一女,是因为好好的双生子却只活了女胎,我这当祖母的,既心疼一出生就没了气息的孙子,也不希望孙女因此被人议论,就把事情给瞒住了。” “恒之也好好安葬了,现在只差在族谱上记上他的名字了。” 王融之点头。 夫妻五十年,斗了差不多四十多年,崔道蕴有多厉害,他比谁都清楚,崔老夫人提及给“王恒之”上族谱的时候,他就猜到,除了这一步之外,其他的,都已经完成了。 王奕之气得脸色铁青:“捏造出一个王恒之不够,还要给一个奴婢捏造一个世家女的身份……就为了让这个狠毒的丫头成为王家人……” “我绝对不可能配合你们的!” “我一定会让世人知道真相的!” “可以的呀!”王沄笑着看着他:“顺便,也把有些人从十三岁那年就开始谋害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事情理一理……大伯祖父,您觉得如何?” 第39章 掰扯 王沄针锋相对的话让王奕之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王沄居然知道过去了那么多年、他都快要忘记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想想到了前天、接风宴上,王函之说的那些话了。 他没看笑得甜得让他的心发慌的王沄,转向王函之,嗤笑一声:“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值得你翻来覆去的说吗?” “也是,那都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提……挺没新意的!” 王函之都不会说话,王沄就把话又接了过来:“那么,谈谈大伯祖父您给崔安父子的那些承诺?那些让他们决定跟着您,一条路走到黑,将我们祖孙三个一窝端的承诺?” 王奕之脸色微微发白,眼底闪过心虚,却色厉内荏的呵斥:“沄丫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他们决定跟着我一条路走到黑?” “崔安是七八岁就跟着你祖父的,为了抹黑我把他也给带上……你这样做就不担心你身边的下人心寒吗?” “我还真不担心身边的人心寒!”王沄笑吟吟的看着王奕之心虚的眼:“倒是伯祖父您……” “不知道凝霜嬷嬷的死,让您身边多少人感到心寒了呢?” “你……”王沄这一句话算是戳了王奕之地方心窝子。 伺候了他近半辈子的凝霜在他眼面前被杖毙,他身边的人,虽然明面上不敢说什么不中听的,但…… 他们眼里有怨,怨他没能护住凝霜,他们眼底有不安,有那种他们或许会是下一个凝霜的不安。 他想与他们解释,解释他也是被逼无奈,但…… 他一张口,都不用说,他们就抢着开解他,说的比他想到还要好。按理来说,他应该为身边人的善解人意而高兴,但…… 他们嘴上说的和眼睛里表达的完全不一样啊! 这件事情这两天成了他的心病之一。 说之一是因为他还多了一桩心病——他这两天一合上眼,就看到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凝霜,悲悲切切的说着“我死得好惨”! 我擦!这是做了鬼,不敢去找王沄,来找他了吗? 他就那么像好捏的软柿子吗? 好吧,和面若桃花,心似蛇蝎的相比,他好像是弱了那么一点点,或者说稍微比一点点更多一点,但这不是凝霜这奴才死了还来找他的理由啊! 王奕之的眼神和表情透露了太多信息,加上王沄打听到的、王奕之这两天没少服安神汤的事……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看伯祖父您这表情……” “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 “伯祖父身边的人,都因为您没能护住凝霜嬷嬷心寒了?” 看着笑靥如花的王沄,王奕之恨毒了她,看她的目光都淬了毒:“你还敢说?小小年纪就那么狠毒,害死凝霜……” “等一等,这个我可不背哈!”王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害死她的明明是您,怎么成我了?” “我?你说是我?”王奕之被气笑了,转向王融之:“父亲,这样心思狠毒、张口胡诌的丫头,可千万不能让她上族谱啊!” 看着被王沄轻轻松松就牵着鼻子走的长子,王融之眼底泛着失望,他轻笑一声:“沄丫头,给他解释一下吧!” “遵命!”王沄俏皮的回了一声。 “大伯祖父,我且问您,原本不负责接风宴的凝霜嬷嬷揽差事、在座次上刁难我和我姑姑,是奉您的命的吧!” “不是!”王奕之想都不想就否认。 “呀,我问错话了!”王沄一脸的可爱:“重来重来!” “大伯祖父,凝霜嬷嬷为难我和我姑姑,虽未必是您指使的,但不能否认她是为了为您出气、为您排忧解难的,对吧?” 王奕之有些迟疑。 王沄笑着提醒:“她之前倒也说了,说是叫浣花的撺掇怂恿……但不能否认的是,如果她自己其实也是想借这事给您出口气、在您面前邀功的,对吧!” “差不多吧!”王奕之淡淡的应了一声。 “所以,无论是不是奉命,她都算是为您做事。做您做事而死,最应该负责的,难道不是您吗?” “当然不!”王奕之不跳坑:“是你!” “是你咄咄逼人,是你借着父亲的欣赏得寸进尺,是你们祖孙俩那过去几十年的事情挤兑我,是你提的九十九杖,更是你让人执行的家法!” “对啊,那些是我做的,可是……”王沄一脸不解的看着王奕之:“您呢?” “我……” 王奕之语塞,他能说那一刻,他被像极了王融之的王沄镇住,能说他被王沄眼中浓烈的杀气吓住,然后,默认了了一切了吗? “你这当主子的,可以不理会我们的挤兑,可以站出来护着凝霜……” “大伯祖父,这里是琅琊王家,是您从小生活了五十年的地方,听您的人肯定比听我这个初来乍到的小丫头的多吧?” “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却眼睁睁的看着我叫人执行家法……” “您说说,凝霜到底被我害死的还是被您的无能害死的?” “你……”王奕之无言以对,好一会,咬牙:“我当然知道我能把她护下来,但她犯错在先,我也不好护短……” “您想说的是凝霜不占理,您才不好护……对吧?” 王沄笑吟吟的给他挖坑。 “是的!”王奕之的回答让王融之眼底的失望之色更浓——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傻子啊! “大伯祖父还真是……” 王沄叹息一声,转向看得津津有味的王衍之:“三叔祖父,有一事侄孙女不解,还需要您解惑!” “你问吧!”王衍之如今是看她怎么看怎么顺眼,说话的语气也透着亲昵:“但凡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天晚上,您回去就把据说撺掇了凝霜嬷嬷的浣花给处置了……” 王沄微微一笑:“您是怎么想的呀?” “沄丫头,我问过了,浣花确实是撺掇了凝霜!” 王衍之一脸坦然:“当然,她也辩解了,说她是为我好、想为我排忧解难……” 他很是无奈:“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刁难你们姑侄,我会高兴,但……” “这种打着‘为主子’着想,擅做主张、胆大包天的奴才,我可不敢留!” “这次轻轻放过,她就有胆子再犯,直到犯下弥天大罪!” 第40章 妥协 “所以……” 王衍之笑笑:“处置她是因为你,但不全是因为你!” “哦~”王沄一脸恍然,又问:“那为什么不把人交给我处置呢?说不定,还能卖我一个好!” 这个问题,王衍之会回答。 “沄丫头,那是我身边的奴才,犯了错,我会处置,交给你……那就不是因为她犯错才处置她,而是怕了你才处置她!” “那样做了,岂不是让旁人以为,我这个当主子的,无能到连身边的奴才都护不住?” 他刻意的看着王奕之:“那岂不是让身边人心寒?” 两人的一唱一和让王奕之脸色铁青,他磨着后牙槽盯着王沄:“明明是你……若不是你步步紧逼,我又怎会……” “嘁~”王沄轻嗤一声:“行吧,是我就是我吧!” 她一面蔑视:“反正,无能的人永远都会找理由为自己开脱的……这点,我远远比不上大伯祖父经验丰富!” 王奕之被她的伶牙俐齿差点气死,王衍之则笑得浑身舒爽,至于王函之……一脸见惯不怪的喝着茶,这才哪到哪呢! “父亲~”王奕之叫了一声:“这丫头毫无规矩、目无尊长,您还要护着她吗?” “伯清~”王融之轻叹一口气:“你觉得沄丫头这般敢说,是因为我护着她吗?” “若非如此,她哪来的胆子!”王奕之也知道自己这说法是错的,但……他只能这样做,他必须逼着王融之表态支持他。 王奕之的意图,王融之一眼就看出来了,他再一次叹息:“沄丫头,你说说,你哪来的胆子!” “大伯祖父给的呀!” 王沄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王奕之更惊讶地脱口而出:“我?你说我?” “对的呀!”王沄重重的点头:“是您一直与崔安等人勾结,给他们承诺,让他们有胆子几十年如一日的算计祖父、算计姑姑,也算计我!” “在他们的算计下,祖父尚好,我和姑姑的日子过得生不如死……” “想到这些,我这心里就恨,然后,胆子也就大了!” “所以……” 、王沄笑着:“我说我的胆子是大伯祖父给的!” 王融之皱眉:“你说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算计你们……” “我没有!”王奕之连忙否认:“父亲,我没有!” “我有证据的!” 这一刻,王沄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她看着惊慌起来的王奕之,心里微微一松,一脸认真:“从去年开始,我就一直在收集你和崔安父子勾结,试图谋害我祖父,进而霸占祖父这些年在宁州打下的基业的证据……” “我没有!”王奕之心虚无比却一脸的被冤枉,他看着王融之:“父亲,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好吧,我承认,我确实与崔安有联系,也确实眼馋仲林在宁州的基业,但我真没有想过谋害仲林。” “我和崔安保持联系只是想通过他掌握仲林的信息,为将来说服他,让他带着宁州的一切回归琅琊而已!” “这也是您一直以来的期望,不是吗?” 王融之不语。 他确实希望次子能带着宁州城的那那些基业回归琅琊,尤其是云栖山谷那些他略知一二就已经为之震撼的作坊。 如果那些产业能并归王家,定然能让王家恢复曾经的荣光,而不是依靠着织坊,过如今这种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早已入不敷出的日子。 所以,他一直与次子保持书信往来,一直小心的维系着父子感情,也一直没有隐瞒王奕之。 他心底其实是希望王奕之能想办法与王函之化解以前的种种不快,与之修好,而后在将来的某一天说服王函之回归的。 所以,王奕之和崔安之间有联系,他是知道的。 崔安、李忍冬等人一直在算计王琳或者说崔琳,他也是知道并毫不在意的。 一个奴婢生的孙女…… 没有在她出生时将她直接溺死,已经是他最大的宽容了,让他对如此出身的她有仁慈之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至于说曾经的王迎璋……更什么都不是。 “曾祖父希望的是祖父带着他在宁州打下的基业回归,而你希望的是祖父在宁州打下的基业回归,只属于说祖父……最好死了干净!” 王沄冷笑一声:“所以,你才会费尽心思,将‘安息’送到宁州,送到崔安父子手上……对吧?” “你说……”王融之看着王沄:“安息?” “对,安息!”王沄点头:“琅琊王家密不外传的‘安息’!” “这么一瓶!”她轻轻的比划着:“分量足以将祖父和祖父身边最信任的人尽数毒死!” “我知道‘安息’这样的秘药很珍贵,哪怕是对琅琊王家来说,也都十分珍贵,就算是曾祖父您要取用也肯定会做记录,大伯祖父不可能例外!” “所以……” 王沄看着面部表情彻底失控的王奕之:“只要查一查大伯祖父这些年领取了多少‘安息’,让他交代清楚用在何处,有些事情也就清楚了。” 王融之点头。 王奕之急了:“父亲,您可不能信她啊!” “这丫头心思狠毒……她弑父!” 王融之微微垂眼,关于王玉伟母子失踪、王玉梅一家误食毒菌的资料他也看过了,还知道那两件事不了了事是因为王衍之及时的出现在宁州,借着琅琊王家的大旗才不了了之的。 “弑父?”王沄看着他:“大伯祖父,家父王恒之,出生既夭折!” “我说的王玉伟一家……全家!”王奕之咬牙:“他是你的生父!” “王玉伟是我让人处置的!”王函之开口:“他们一家那么对我的女儿,我总不能什么都不错吧!” “好,王玉伟一家是你让人弄死的,那她奶娘一家子呢?” 王奕之看着让王沄:“林氏的男人惹上官司,被关进大牢是她故意纵容的吧!就算不是她,林氏哭着喊着求她大发慈悲帮一把,也是她见死不救的吧!” “那是她奶娘,可她却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氏被人拖走,买到窑子抵债……这得多狠的心啊!” “还有王玉伟那表妹母子,和王玉伟母子一样,莫名就不见了,也是她的手笔吧!” “小小年纪,手上就沾了这么多人命……”王奕之咬牙:“父亲,这样阴狠毒辣,不把人命当回事的,儿子坚决不同意让她上族谱!” “行吧,那就等你同意了再说!”王融之的话让王奕之面露喜色,但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不过,这丫头的手段能耐你现在也略有了解了,为了上族谱,她可能会做些偏激的事……” 偏激的事? 把她刚刚说的,收集到的证据散播出去? 或者是像对付王玉伟等人那样对付自己? 还是说将她手上的“安息”用在自己身上? 一瞬间,王奕之就想了很多,想得他心里发毛。 而后,都不等谁再说什么,他死鸭子嘴硬的 表了态:“我是坚决反对她上族谱的,但难道父亲如此欣赏一个晚辈……为了父亲,放弃表态!” 第41章 舍不得 王奕之的“识时务”让王融之的脸黑如锅底,就算是他吓唬的王奕之,他也不希望长子如此的“从善如流”啊! 唯一的好的是王奕之不再唱反调,再谈开祠堂的事情就很顺利了,只是王琳的名字…… “她这一代的女孩,嫡出的从‘艹’,庶出的从‘木’,就她一个从‘王’……” 王融之皱眉看着反对给王琳改名的王函之:“你这是想让世人都知道她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吗?” “琳儿本就是与众不同的那个,她是我唯一的女儿!” 王函之理所当然的看着王融之:“她用不着取花儿草儿树儿的名,她好好的当被人宠着的美玉就好了!” 花儿草儿?这话说的,别说王奕之,就连王衍之都忍不住翻白眼:你的女儿是美玉,我们的就是花花草草了? 但…… 看了眼笑着点头附和王函之的王沄,两人难得有默契的都闭上了嘴,没有发表意见。 王融之没好气的瞪了王函之一眼,但…… 他也不想为这点小事与他争执,便点点头:“行吧,你们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就行!” “好了,事情也说完了,都散了……你留一下!” 王融之指着王沄,王函之微微皱眉:通知他们过来议事的时候,就特意让人先叫王沄,现在又想把她留下…… 父亲这是想做什么? 他怀疑的表情王融之看得清清楚楚,他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怎么?我这当曾祖父的单独留她说说话都不行吗?还怕我让她受委屈不成?” 这话一出,王函之倒是放心了,老实不客气的摇头:“那倒不是!您别让她给气着就好!” 他转向王沄:“沄儿,悠着点,这是琅琊!” 这说的什么话?王融之没有被王沄气到,反而要被这蠢儿子给气晕过去了。 很快,崔老夫人和王奕之三兄弟都离开了,书房只剩下王融之和王沄,王融之收起了脸上和蔼的表情,带了几分冷意的看着王沄。 王沄也收起了笑容,一脸无辜懵懂的回视,像极了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孩子。 一老一少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诡异的对视着,直到一刻钟之后,王融之眼睛眨了一下,诡异的气氛消失,他摇头苦笑:“老了,不中用了!” “曾祖父~”王沄的脸上也重新出现笑容:“长江后浪推前浪……沄,原就是波涛!” “所以……”王融之看着她:“你想把我们这些前浪都拍死在沙塘上吗?” “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王沄微微笑着:“不过,择其一而拍死倒还是可以的!” “是伯清吗?”王融之看着她:“不能和解吗?” “好像是不能也!”王沄笑得乖乖的,说出口的话却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我知道他是曾祖父最看重的嫡长子,也知道曾祖父会为了扶持他不不惜一切代价……” “正好,我也是!” “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踩下去!” “他有您撑腰,而我呢也不是孤家寡人……” “不,应该说愿意与我一起,把他给踩下去的人更多!” 王融之看着温温柔柔放狠话的王沄,心里叹息:“就因为他的那些小算盘和小动作,可是……” “曾祖父,您老人家可别说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 王沄笑着打断王融之:“他的算计确实没有成功,但不意味着没有造成伤害……那些伤害不是轻轻的一句话就能带过的!” “还有……” “他没有成功不是他良心发现、手下留情,而是我碰巧发现并做了应对。” “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他希望的是祖父在宁州打下的基业能收归既有,而祖父最好死个干净,既不妨碍他将那些产业占为己有,也不能与三叔祖联手给他制造麻烦!” “他不止那么想,还准备那么做!” “所以,我与他绝对不可能和解!” 王沄看着王融之:“我知道您至今依旧是希望让他成为王家家主,对您来说,嫡长二字的分量比什么都重要。” “但我不是!” “对我来说,我祖父、我娘还有那些追随我们的人更重要,谁想让我们去死,我会让他先去死!” “无论那个人是谁!” 王融之笑了,眼神冷冷的笑了:“也包括我吗?” 王沄眨巴着眼睛:“曾祖父,难不成您也想让我们祖孙三个一起去死吗?” 王融之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你说呢?” “要我说啊~”王沄声音微微拖长:“您舍不得?” “哦?” “大伯祖父沉迷老庄之道,既无济世之才也无容人之量,唯一的优势只是占了嫡长的身份,得您极力扶持。” “可是,您都古稀之年的人了,还能撑多久啊?”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王融之:“曾祖父善书,您的墨宝为世人所推崇,听祖父说,您每天都会写上几幅字,那是您每日最惬意、最享受的时光。” “但是……” 王沄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听说,您最近这一年多,越来越少动笔墨了!” “你……”王融之笑了:“别藏着掖着,直说!” “可是精力不济,再难像从前那样,力透纸背,写出来的字也不复从前的苍劲有力?” 王沄笑着看着他:“为了不让旁人发现,您已然老了,连最大的爱好也只能停下来……” “我说的可对?” “继续~” “您二十二年前告病辞官……要不,先说说您这病吧!” 王沄偏着头看着王融之。 王融之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您那病,是真也是假!” “说假是因为您身体康健,并无不适!” “说真是因为您确实患病,心病!” 王融之眼底闪着异样的光:“什么心病?” “那个时候,琅琊王家已不再是‘王与马共天下’的那个王家,而是被先帝猜忌,已经呈日薄西山之势的王家。” “不过,这并不足以成为您的心病,王家能风光那么多年,已足矣!” “真正让您焦虑的是后继无人!” “嫡长子无能无才无担当,就连容人之量都没有更别说知人善用!” “嫡次子沉迷奇巧淫技、出走宁州、没有回归之意,只能用书信维系岌岌可危的父子之情。” “嫡幼子有点才华、有点能耐却是个没主见、凡事都听娘的话的!” “反观其他世家……人才辈出,哪家都有一个或几个出色到让您都欣赏不已的后辈。” “这种情况下,培养一个能在您故去之后撑起王家的后代比什么都重要!” “您回到琅琊之后,悉心教导孙辈……” “没有个满意的儿子,培养几个出色的孙子也是可以的,对吧?” 王沄看着王融之,叹息:“可惜,还是让您失望了!” “王家并依旧没有一个能让您满意的、真正具有琅琊王家风范的……” “不,应该说三天之前没有!” “现在,有了!” “那就是我!” 王沄看着王融之:“所以,您舍得吗?” 第42章 抉择 “你这丫头……” 王融之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看着王沄。 他自以为对王沄已经高看了很多,但没想到,王沄比他想象的还要厉害,对王家、对他的了解也比他想象的更多。 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坦然承认:“不错,王家确实找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有琅琊王家风范、能在我百年之后,撑起王家,重现王家辉煌的后辈!” 王融之说这话的时候,嘴里泛苦。 他三嫡子四庶子,嫡孙庶孙三十余,重孙子也都有三四个,除去那些年幼、他已经没有精力教导培养的之外,也还有三十左右, 可就这么多后代之中,他硬是找不出一个让他满意的来。 一直以来,他立场坚定的扶持王奕之,并不是对这个儿子有多么的喜爱,喜爱到了可以忽视他所有的无能也要将他扶持上位,而是他根本找不出一个足以让他抛弃王奕之的儿子或孙子。 所以,他只能选择义无反顾的支持王奕之,至少,他还占“嫡长”。 他看着似乎有恃无恐的王沄:“但,沄丫头,王家找不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后辈并不意味着我就能容忍你的一切!” “别忘了,不管如何编造你的身世,你终究不是真正的王家人!” “你越出色、越厉害、越有那种让我欣赏、令人折服的风范,死的或许越快!” 说到最后这一句,王融之真的带出了一丝杀气—— 噗嗤一声,王沄不但没被吓到,反而笑了起来:“曾祖父这是担心我不但人厉害,心也大,他们都压制不住我,让我坐大,将王家变成了我的囊中之物吗?” “你不会吗?”王融之盯着她。 “不会!”王沄脸上眼底都带出了几分嫌弃,直接问:“曾祖父,王家嫡系直系旁系的族人有多少?一千人应该有的吧?” 王融之点头:“一千六百余人!” “一千六百多,混吃等死还得锦衣玉食供养的至少有八成吧?” 王融之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得不点头。 “您说,我该傻成什么样子才会打这么多拖累的王家的主意?” 王沄嗤之以鼻:“嫌自己的日子过得太舒坦了吗?” 王融之看着王沄:“仲林那些个产业……我说的是云栖山谷的那几个,每年的产出足以供养整个王家!” “是够了,但……” “凭什么?” “就凭都姓王,都是琅琊王家子弟吗?” 王沄冷笑连连:“三十年,祖父研制出了织机,让王家拥有了当世最先进的织机,建了当世最好的织坊,缓解了王家的困境,结果呢?” “祖父被算计、愤而离开的时候,也没什么人站出来为他仗义执言啊!” “对王家怨恨不浅啊,丫头!” 王融之看着眼底闪烁着愤恨的王沄:“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直接在宁州过你们的逍遥日子不好吗?” 王沄神情第一次有些失控,但也就那么一瞬,便又笑了:“您七十大寿在即,祖父身为人子,又怎能缺席您的寿诞呢?” “别来虚的,说实话!”王融之嗤笑一声:“你们哪儿像是为我的寿诞而来的?从一次见面,你气了我多少次了……” “没说你是特意回来,试图气死我的就不错了!” 王沄看着他,认真地看了足足近一盏茶的功夫,才笑了:“说就说,不过……您可得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别真个被我给气伤了!” “说!” “我刚刚不是提了吗?” “您最近一年多来,鲜少动笔墨……这让我怀疑您精力不济,大限在即。” 王融之脸色难看。 任谁像他这样被人直接说“你活不久了”,脸色也好不起来。 “一旦您有个什么,首当其冲的就是谁来接任您的位置,成为下一任家主。” “二选一!” “而就我了解的情况,一直算计我们、恨不能将我们尽数除去的大伯祖父胜算最大!” “以他往日所为,一旦他掌控王家,必然再次对我们动心思!” “与其坐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所以,我们回来了!” “回来之前与曾祖母、三叔祖父通了声气。” “我们回来,就是为了支持曾祖母、为了支持三叔祖而来的,只有他们赢了,我们在宁州才能有安稳日子过。”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 王沄轻嗤一声:“我们才懒得回来呢!” “所以……” 王融之看着不再与他兜圈子的王沄:“你和伯清是绝无和解的可能,而你也定然会全力支持季青?” 王沄毫不迟疑:“对!” 王融之看着她:“那你会对伯清下手吗?” 王沄又笑了:“说实话,挺想的,但应该不会!” “应该?”王融之斜睨着她。 “我很喜欢大伯祖母,一见投契,特别特别喜欢。” 王沄眼中带着光:“就冲这个,我也不能弄死他啊!” “当然,如果大伯祖母早就看他不顺眼,觉得当寡妇更自在,我也不介意弄死他,反正……” 她轻笑:“我手上早就已经沾了血,多他一个也不多?” “谁的血吗?”王融之冷不丁的问:“王玉伟吗?” “怎么可能,他还……”王沄不假思索的话戈然而止,她眨了眨眼睛:“曾祖父,一个坟头的草都比人高的,提他做什么?” “所以,他只是被你们给藏了起来,没死,对吧?”王融之盯着王沄的眼睛。 他怎么都想不到为了应对这件事情,王沄让人经常问她类似的问题,让她养成本能反驳的习惯,为的就是骗过所有怀疑她杀了王玉伟的人。 对她来说,弄死王玉伟一点负担都没有。 但她也清楚,弑父这种事,她可以做,却不能让人知晓,除非她自己也没几天好活了。 “不,他死了!”王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她看着王融之,将话题扯回来:“曾祖父,还是说说和解这件事情吧!” “您特意将我留下来,应该就是为了这个!” “那么,我给您一个准确的答复,不可能!” “不仅如此,我和姑姑一旦上了族谱,名正言顺之后,我们还会堂而皇之的站到三叔祖父那边,尽全力支持他,助他成为您的继任者!” “所以……” 王沄甜甜一笑:“该您做最后抉择了!” 第43章 证明给你看 三月二十一日,一个在很久之后,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一个在很久之后,被琅琊王家当做纪念日的日子。 那一天,那个挟裹着春天气息回到王家,笑容甜美却手段凌厉,不紧不慢却雷厉风行,在琅琊王家掀起了风浪,将已经江河日下的王家拽了起来,没有被历史的滚滚车轮碾成齑粉的女子被记入族谱,真正成了琅琊王家嫡系姑娘。 王沄,一个兴风作浪却又能驾驭风浪的女性。 一个让万千人仰望的女性。 当然,那是很多年之后了,如今的她还只是既几分少女气质却又带了几人孩童稚气,笑起来甜美可爱,狠起来却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小姑娘。 一个刚刚被记入族谱,在曾祖母崔道蕴的陪同下,向王家几位直系的长辈见礼的小姑娘。 “看着是个乖孩子!” 不痛不痒的夸了一声的是神色淡淡的王平之,他是王家如今辈分最长的王平之,比王融之小五岁的他却是王融之的亲叔叔。 他是那种天生就有几分凶悍的长相,加上满脸的褶子和老人斑,这一笑,颇有几分吓人。 “令姜与我说你很有几分大姐当年的风范……”王平之眼神淡淡的,显然,对王沄感观很一般甚至不好。 他斜了斜眼睛:“看起来不大像!” “你那高姑祖母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的,可没有你这么……秀气!” 王平之说的是“秀气”,但那语气,那姿态分明是想说王沄“小家子气”。 这一点,就连王琳都听出来了。 王函之轻轻的翻了个白眼——有些人啊,就是非得见沄儿发疯才服气! 被否认了的王沄却没有气恼,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规规矩矩的跪下。恭恭敬敬的给王平之磕头:“沄儿见过高叔祖父!” 被香蒲扶着起来后,她一脸乖巧的笑:“说沄儿像高姑祖母是曾祖父和曾祖母……” “他们啊,是觉得自家的孩子最好。沄儿有一分高姑祖母的风范,他们就能看成三分,三分就能看成十分,然后拿这十分去哄您老人家了!” 王平之微微扬眉。 第一次见到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但没露出畏惧之色,还能神态自若的说着打趣话的…… 就这,已经能让他高看这小丫头几分。 他也笑了起来:“那你说说,你能有你高姑祖母的几分风范?” “这个呀,沄儿不敢说!”王沄一派天真:“毕竟,高姑祖母曾誉为琅琊王家之瑰宝,是她那个时代、最有才华、最有气质、最有世家女风范的那些赞誉之词,沄儿是这两日才听说的。” “所以,沄儿还真不知道自己有几分像她!” “不过……” 王沄微微偏头,笑得可可爱爱却又带了几分坚定:“我会努力,努力让自己越来越出色、越来越强大,努力让自己在十年后,变成旁人口中、交口称赞的对象!” “高叔祖父~” 她收了笑容,一脸郑重:“能故去多年,依旧让您和曾祖父他们那般敬仰,说到世家风范便想到她……” “想来,之所以这样,不仅仅是因为高姑祖母太优秀太出色,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她之后,王家或者说是世家再没出过能与她媲美的女子。” “但江山代有人才出,长江后浪推前浪……” 她微微一顿,忽而笑了:“昨日,我才与曾祖父说过这‘长江后浪推前浪’,才告诉他,我是王沄,‘沄沄而涌涛’的沄,是立志要成为滔天大浪的人。” “那么,现在,我想对您说……” “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继高姑祖母之后,最最出色、能够当得起所有赞誉的世家女!” “以前,说到世家女子的风范,所有人想到的是一身红裙、耀眼炫目的王炫,未来,想到的则是我王沄!” 最后这句话,王沄说得掷地有声,说得信心满满、傲气十足,说得王平之眼中闪过惊异和怀念。 “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丫头!” 呵斥出声的是王汇之,他是王融之的堂弟,在直系之中身份地位和威望仅次于王平之,也是王奕之最重要的支持者之一。 他冷哼一声:“就你……你凭什么以为自己能与大姑相比?” “就凭我是王沄啊!” 王沄一派天真的看着王汇之:“先天生就的好相貌、好脑子,后天养成的冷静、理智,被磨练出来的铁石心肠……当然,还有强硬和不怕死!” 她脸上满是笑容,眼神却冰冰冷冷带着杀意:“我有几分能耐,大伯祖父略有体会,您若是想感受,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你……” 王汇之先是被王沄眼中浓烈的杀气镇住,而后暴怒,跳了起来:“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你竟然敢威胁我,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呀!”王沄打断他:“我知道您是曾祖父的堂弟,知道您曾经得曾祖父的那位原配夫人照顾,知道您是大伯祖父最坚强后盾……” “对了,我还知道,您是大伯祖父的智囊,一直为他出谋划策!” 王沄笑吟吟的:“我只是不确定,您给他出了多少主意,而其中有多少是如何针对我祖父的。” 王汇之心里一寒,他敢确定,有那么一瞬间,王沄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你……”王汇之的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王沄,而王沄却只是笑着看着他。 “够了!”王平之呵斥一声,没好脸色的瞪了王汇之一眼,又转向王沄:“你现在看起来,倒确确实实有那么几分像你高姑祖母。” “哦?”王沄一脸乖巧。 “你可知道一件事!”王平之看着王沄:“你高姑祖母并非她那一代之中年纪最长的,但说起王家大姑娘却独指她。” “知道的!”王沄点头:“姑祖母这个‘大姑娘’说的不是年纪,而是她是公认的王家女中第一人的尊称!” “那么……”王平之深深的看着她:“你有信心,让自己成为下一个被王家所有人认可的‘大姑娘’吗?” “有的呀!”王沄毫不迟疑的点头。 笑话,若是连这个信心都没有,她又怎么能让王家变成她说了算的王家呢? 她笑盈盈的看着王平之:“不过,我需要时间!” “不用太久,四年!” “在我及笄之时,我会成为所有人都心服口服、都认可的‘大姑娘’!” “好!”王平之眼底满是欣赏,就凭这份自信,就算达不到王炫当年的高度,也绝对不会弱,也值得让他期待。 “小叔~”王汇之急了。 “快拦住他~” “前面的,赶紧拦住了~”乱糟糟的声响打断了王汇之没说完的话,他恼怒的朝着声音看过去,而后,更怒了—— 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第44章 勇气可嘉 开祠堂、将王琳王沄记入族谱的时候,只有王融之和三个嫡子在,就连崔老夫人崔道蕴也只是带着人在外面等候。 而王平之和王汇之也没有进去见证,而是与崔老夫人一起站在外面。 与他们一起的,也只有与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的长随,人并不多。 人手不足也就导致了那赤\/条条奔来的男人在距离他们不足十余步的时候,才被人拦住。 王琳被这一变故直接惊呆了。 她做梦都想不到会有人光天化日之下、不着片缕的这般狂奔而来,还是在规矩森严的王家。 崔老夫人和王衍之齐齐的嗤笑一声,一脸鄙薄的看着被下人们拦住,忙不迭的往他身上套衣裳,却被他拒绝的男人。 至于说王家其他人…… 王平之的脸是黑的! 王融之的脸是黑的! 王汇之的脸是黑的! 王函之的脸也是黑的! 他黑着脸将王琳和王沄挡住,免得脏了她们的眼睛。 只有王奕之的脸是红的。 是气红的也是羞红的。 无他,这个与所有人赤诚相对的男人是他和谢灵泉的嫡幼子王微之。 “成何体统!”王奕之气得暴跳:“子知,你这又是在闹什么?” “我好好的啊!” 这个时候,在几个家丁近乎武力镇压下,王微之总算是‘套’上了长衫,但斜斜垮垮的,随意一动,依旧露出大片肌肤。 王微之浑然不觉自己这样有多失礼,他一脸坦然:“我就是忽然觉得有使不完的劲,想跑一跑,然后我就跑了!” “你就不会穿好衣裳再跑吗?”王奕之气得暴跳如雷:“到处是人,你羞是不羞?” “我本就是赤条条的来这世上,赤条条的跑一跑又有什么?” 王微之气死人不偿命的回答:“反正我是不觉得有什么好害羞的,旁人要是见不得……那他们回避也就是了!” “你……”王奕之气得两眼发黑,身子都晃了几下。 王衍之一脸期盼的看着父子俩斗法,期望王微之嘴巴再利索点,期望王奕之气得更狠些。 如果能被气死,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成了笑到最后的那个,就更好了! 可惜,王奕之气是真的被气到了,但他也不是第一次被王微之给气了,没再理会王微之,而是瞪着那些拿着衣裳一路追着王微之跑的家丁:“你们都是死人吗?怎么伺候的?” “大老爷~”有人出列,满脸苦水的看着王奕之:“四爷趁小人们没注意,服了五石散……分量不多,但药劲上来的时候,力大无比,身形利落,小人们没反应过来,他就往外跑了。” “您也知道四爷的习惯的!” 王奕之气得眼前一黑—— 他怎么不知道王微之的陋习! 他这儿子,天生放荡不羁不喜束缚,幼时他和谢灵泉还能管束一二,但及冠之后,就管不住了。 尤其让他和谢灵泉都无奈的是,王微之及冠之后,外出游学三年,这三年,学识暴涨的同时天生放荡不羁的性子也彻底显露出了,做什么事情都只讲究随性而为,不受束缚。 而穿衣戴帽就被他认为是对他的束缚。 出门倒还记得礼节,不出门在自己院子里的时候经常是什么都不穿的。 为这,他骂过无数次。 可王微之呢? 却说什么‘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阿爹何为入我裈中’…… 王奕之真的就差被他气死! 尤其让他气得不行的是王微之这些混账话不但传了出去,传到了不少世家子弟耳中,让不少与他一般不着调的世家子弟认为那是一种豁达,纷纷相仿。 那段时间,世家弟子什么都不穿的在闹市中狂奔成为一景。 为这,他不知道遭了多少人的抱怨! 后来还是谢灵泉拉着他细细的说了很多,他才收敛了些。 但是…… 这个收敛是在他正常的时候,而服食了五石散的他是不正常的! 王奕之控制不住的暴跳:“我不是交代决不允许让子知再碰五石散的吗?” “小的们也不知道四爷又从哪儿得了五石散!” 家丁们对此也是苦不堪言的。 王微之不着调是真不着调,但脑子也是真的很厉害,无论他们怎么盯,他总能弄到他想要的东西,譬如五石散。 王奕之火冒三丈,还想发作,王融之就咳嗽两声:“好了,让子知先回去,之后要怎么处理你去处理……这儿还有女眷呢!” 他说着,往王函之身后看了一眼,然后愣了—— 王沄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王函之身后走了出来,偏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衣衫不整的王微之,眼中兴味盎然。 “沄丫头,你……” “沄丫头?” 原本一脸百无聊赖的王微之眼睛一亮,甩开拽着他的家丁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王沄一番:“你就是王沄?” “对,我就是!”王沄笑得一脸欢乐,眼中藏着恶趣味。 “不像!”王微之撇着嘴:“我听那几个小子说了,说你凶残彪悍,连我阿爹都在你的步步紧逼下怂了!” 王奕之差点气得厥过去—— 什么叫他怂了? 王家哪些人在背后这样埋汰他? 他那是怂吗? 他是…… “他们都说错了,我才不是那样的呢!” 王沄睁着眼睛说瞎话:“不信你可以问我祖父你二叔,我可乖可贴心了!” “真是~”王微之大大的翻了个白眼:“又是一个无趣的人!” 王沄一点都不生气,她朝着王微之甜甜的笑着:“您就是大房行四的叔叔吧?我听说过您,都说您非常非常特别!” “哦?你听说过我?听说我很特别?” 王微之斜睨着她:“那现在见了真人之后呢?是觉得百闻不如一见还是觉得名不虚传呢?” “都不是!” 王沄一脸天真:“我就觉得您特别特别有勇气。” 王微之一愣,其他人也都愣了! 有勇气?有赤身奔行的勇气吗? 王微之嗤笑:“你也像他们一样,觉得我这样有伤风化、不成体统?” “没有!真的没有!” 王沄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就是没穿衣服吗?这能有什么呀?好像谁生下来是穿戴整齐的一样!” 王微之眼中闪过几分奇异:“那你说的勇气……” “哦,这个呀~”王沄笑:“就是觉得您那儿那么小,还有勇气显露出来给人看,勇气可嘉!” 第45章 不信任 那儿那么小? 那儿是哪儿? 王微之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劈傻了! 其他人也都被王沄的惊人之语惊呆了! 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沄儿~”还是王函之最先回过神来,他唤了一声:“你在说什么呢?” “我在夸子知叔叔呢!” 王沄一脸的赞叹:“像子知叔叔这般有勇气的人,当世再难寻第二个了!” 王函之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王微之也回过神来了,他暴跳如雷:“什么叫那儿那么小?你给我说清楚,那儿是哪儿?” “就是那儿啊!” 王沄眨巴着眼睛,作出一脸的无辜,目光毫不羞涩的直接投向某人没有遮严实、露出来的两条腿……中间。 生平第一次,王微之觉得自己穿少了。 他本能的拉了拉衣裳,尽可能的多遮住一些,恨声骂道:“往那儿看呢?姑娘家家的,怎么这般不知羞!” “这就奇了怪了!” “不穿衣裳的是您!” “赤\/身\/裸\/体跑过来的也是您!” “那么多人按着都不肯好好穿衣裳的还是您!” “明明知道旁人都长了眼睛,却故意那么晃荡着的……不就是想让人看的吗?” 这“晃荡”一词用得极佳! 王沄在心里夸了自己一句。 她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您让看,我看了,为什么却成了我不知羞?” 王微之呆了呆,又跳了起来:“你还说!你还说!” “是您问的呀!” 王沄觉得肚子有点抽筋,有十有八九是憋笑憋的。 她努力的做出了几分委屈:“您是长辈,您问了,我不回答,那是目无尊长,回答了,又是不知羞耻……” “怎么就这么难啊!” 王微之简直要疯了! 他从未见过…… 不,他从来就不曾想象过,世上还能如此这般了脸皮厚的人,简直…… 简直比他还要不要脸! 他不自觉的拢着衣裳,生怕一个不小心让眼前厚颜无耻的侄女儿再看见什么。 “什么叫那么小?一点都不小!你看清楚吗?没看清楚就在这胡说八道……” “哦~好像……我想想哈~”王沄偏着头,做出一副仔细回想的样子。 王微之简直要炸开了:她不会真的在回想吧! “咦?我好像还真的没看清楚也!” 王沄想明白了,她抚掌,而后一脸歉意的看着王微之:“子知叔叔,是侄女我的不是,没看清楚就随口胡说!” 王微之大松一口气,但王沄下一句又让他差点儿炸开—— “要不,您把衣裳去了,让我看清楚了再回话?” “你……你……”王微之震惊的指着王沄,说话都不利索了。 “可以吗?”王沄娇俏的往前迈出一步,满脸期待。 王微之浑身一哆嗦,转身,裹着衣裳拔腿就逃,那样子,仿佛身后有恶魔一般。 这…… 看着王微之落荒而逃的仓皇背影,所有人都只觉得荒诞而又不可思议,王衍之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真的,他就没见过这个离经叛道的侄子如此狼狈过,也从来没想过她会有今天。 当然…… 他小心的看了一眼王沄…… 王沄先是被王微之的逃跑弄得一愣,而后也捂着嘴笑了起来…… 王衍之暗“啧”两声,如此厉害的小姑娘他也没见过! 王衍之笑得开心,王奕之的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沄丫头~” “嗳~”王沄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一脸好奇的问:“大伯祖父,子知叔叔怎么跑那么快啊?难不成这儿有老虎?” “不知羞耻!”王奕之原本就气得七窍生烟再被王沄这么一问,哪里还能忍得住:“你简直是恬不知耻!” 王函之暴跳,王沄往他那边跨出一步,拦住了他的视线,也拦住了他的发作。 王沄收起笑:“大伯祖父,您是在说我不知羞耻吗?” “难道不是吗?”王奕之瞪着她:“你看看你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哦~”王沄神情微微有些冷:“我做什么了?赤\/身\/裸\/体在长辈大放厥词了吗?” 王奕之噎住,咬牙:“就算是子知放浪形骸,衣冠不整,你就不知道回避吗?” “大伯祖父,我纠正一下哈!” “首先,他不是衣冠不整,是赤\/条\/条的什么都没有,他也不是放浪形骸,是放纵、是堕落更是故意在恶心人!” “不用辩解!” 王沄厉喝一声,生生将王奕之到嘴边的话给吓了回去。 “他若是在他的院子里这样,还能说一句放荡不羁,但这不是他的院子,也不是什么人迹罕至之处,是王家祠堂外面……” “除了自甘堕落,没脸没皮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他的所做作为!” “其次,您说回避……” 王沄冷笑:“那我且问您,回避之后呢?” “他是不是会很兴奋、很得意,甚至装疯卖傻的冲撞过来?” “不会!”王奕之连忙否认:“那肯定不会,他不是那么没分寸的……” “他这一路跑过来就没撞见女眷吗?” 王沄再一次打断王奕之:“那些女眷没受惊吓吗?他要真是有分寸的人,就不会一路到这儿来,而是在撞见第一个女眷,让第一个女眷受了惊吓之后,就感到羞愧,而后回去了!” “大伯祖父,您敢不敢确定,他这一路上绝对没有撞见一个女眷?” “若真没有,侄孙女儿可以当众向您磕头认罪!” 王奕之不敢。 王家这么多人,王微之这一路跑过来,没遇上七八个,也能撞见两三个。 他虚了,王沄就更有底气了。 “可是,他还是过来了,还一来就叫破了我的身份!” “这说明什么?” 王沄冷笑着看着王奕之:“说明他今儿跑这一趟,是故意冲着我来的!” “但凡我露出半点害羞,有半点躲避的意思,他就会更疯更不成样子!” 王奕之彻底没了脾气。 王沄冷笑连连:“大伯祖父没话可说了吧?” “我知道您爱子心切,但也不能因为他是您的爱子,就美化他这种恶心人的行为!” “而且,您有时间有功夫在这斥责我,不如去查一查。” “查查是谁给拿了五石散给他?” “是谁刻意引导着他往这边跑?” “是谁故意在他面前提及我的?” 第46章 试试 “我会查的!”王奕之咬牙切齿。 “算了,还是算了!”王沄瞬间又改了主意:“谁知道您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你……”王奕之瞪着一会一个主意的王沄:“什么意思?” “多简单啊!”王沄消失了一小会的甜笑又回到了脸上:“我不信任您啊!” “不信任您能如实去查,也不信任您的能力!” 这…… 王奕之心底一慌,真有点拿不准眼前这个年纪不大的妖孽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好了~”王融之看不下去了,就算知道这个嫡长子真不是什么聪明能干的,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孙女辈的王沄这般“欺负”。 他瞪了朝着自己一脸卖乖的王沄:“哪有这样对长辈说话的!” “可是……” 王沄这个时候知道往王函之身后躲了。 “我平日就这么和祖父说话的呀!祖父从来都不生气!” “就是!”王函之想都没想就站了出来:“沄儿与自家人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的……” “父亲,沄儿这是把大哥当自家人,说话才会这么直接。” “再说,沄儿也没说错啊!” “大哥要是有能耐,又怎么可能把子知放纵成现在这个样子!” 王沄从王函之身后探出脑袋来,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曾祖父~” 她叫了王融之一声:“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大伯祖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管教不好,您还属意他继承您的位置……” “您就不怕王家子弟全被他纵容的和子知叔叔一样吗?” “到时候,十个八个,不,或许更多,应该成群结队才是!” 她笑得一脸欢乐:“王家子弟成群结队、赤条条的四处撒欢跑……” “一定很壮观!” 这话说的…… 王融之的脸都黑了! 王奕之更是又气又怒,朝着王沄怒目而视:“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多的不知道,但子知叔叔这般年纪却这般不着调……这是亲眼所见!” 王沄叹息一声,看向王衍之:“三叔祖父,听说子知叔叔名声不小,有不少世家子弟都认为他豁达、放荡不羁并纷纷效仿。” 王衍之强忍着才没有爆笑,他连连点头:“是的,有段时间确实如此,倒也闹出了不少笑话,不过……” 他想了想:“那些家族的不被束缚的子弟都被管教起来了,一直保持着这种‘我自赤条条而来,为何不能赤条条的活着’的,好像只有子知了!” “所以……”王沄笑得眉眼弯弯的:“这是不是能证明我刚刚说的没错!” 她看向王奕之:“您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管不好!” “你……”王奕之火冒三丈:“有本事,你来管啊!” “好啊!”王沄就等他这句话,想都不想就点了头。 王奕之愣住,其他人也都愣住——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沄丫头~” 王平之这会儿已经非常非常喜欢她了,就冲着她面对放浪形骸的王微之不但没有花容失色,反而把王微之吓得落荒而逃这一点,就足以让王平之高看她。 他笑着提醒:“子知这样不是一天两天了,伯清夫妻因为他这习惯可没少费心思,好生教育过、骂过、打过……都没将他纠正过来。” 他看着王沄:“你还敢接手此事吗?” “敢呀!”王沄甜笑:“高叔祖父,沄儿我啊,就喜欢去做旁人费尽心思都办不好的事……就让我试试吧!” “总不能让他就这么……不受束缚下去吧!” 王沄叹气:“再过一个月,就是曾祖父的寿诞,到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前来祝寿,要是子知叔叔那个时候像刚刚这样来一出……” “那可就精彩了!” “丫头~”王平之看着她:“你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了想法。” 王沄点头:“嗯!” “那么……” 王平之眼底闪着光:“你有几分把握?” “高叔祖父,有些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能去做,但也有些事恰恰相反!” 王沄微笑:“是明知道没有胜算,也得去做的。” “总不能遇事只知道回避吧!” “就像方才……” “子知叔叔问我是不是王沄的时候我没有选择回避,而是笑着迎上去一样!” “比起回避,我更相信狭路相逢勇者胜!” “连迎上去的勇气都没有,还能做什么?” 王沄嗤笑一声:“当废物吗?” 王沄的意有所指让王奕之气到喉咙泛起了铁锈味,这一刻,他终于开始后悔,后悔联合崔安等人算计王函之而后招来这么个煞星。 “既然如此,那么……” 王平之转向王融之:“少逸,让沄丫头试试?” “好!”王融之也想知道王沄的手段是不是像她的嘴皮一样厉害。 “就让她试试吧!” 王奕之黑着脸和王汇之交换了一个眼神——王微之有多难缠他们都是领教过的,他们真不认为王沄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把王微之给纠正过来。 但…… 万一呢? 万一这丫头真的有手段,真的让王微之把恶习给改了呢?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瞒过王平之等人崔老夫人笑笑:“沄丫头揽这件事情是为了王家的颜面,要是有人暗中使坏、故意搞破坏……” “曾祖母~” 王沄甜甜的叫了一声,打断了崔老夫人:“没关系的,如果有人觉得光是让我纠正子知叔叔的恶习还不够,还想给我制造点麻烦,加大难度,那也是可以的呀!” “反正,我是不怕的!” “只是有一点……” 她轻轻地睃了王奕之一眼:“我年纪虽小脾气却不小,被人为难了,是会使性子的,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有剁了什么人的爪子……” “那可就不能怪我了呀!” 最后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凶,但莫名的、那在场的几个人都想起了接风宴上被打死的凝霜,想起了当日她的那句‘伸一只剁一只,剁到无人可用’。 于是,崔老夫人满意的笑了,没再说什么为王沄撑腰的话——这丫头,不需要别人给她撑腰! 王平之也笑了! 就连王融之也都露出满意的笑。 黑了脸的只有王奕之和王汇之…… 第47章 礼物 “来就来了,还带这么多东西!” 王沄带着人,才跨进谢灵泉的揽胜苑,一直侧耳听着动静的谢灵泉就亲自迎了出来,看着她身后一溜捧着盒子的丫鬟婆子,饶是谢灵泉也都愣住了。 “这些都是从宁州特意给大伯祖母带来的礼物,自然要在第一次拜访的时候带过来的呀!” 王沄笑盈盈的迎上去,很自然的上前扶住谢灵泉,撒着娇:“大伯祖母,您看看您喜不喜欢!” “你这般心灵剔透,肯定是挑着我喜欢的准备,不用看都知道会喜欢的!” 谢灵泉笑着回了一句,转身,带着她直接进了正房的外间而不是右厢房的花厅。 这让跟着一起的王漪不满意的瘪了瘪嘴——祖母这是把人当自己人了呀! 不过,她也不敢质疑,只是脸上显出了几分闷闷不乐! 她这样子让谢灵泉微微蹙了一下眉,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没说话。 王沄也看得清清楚楚,却一点都不生气,还笑盈盈的与她打招呼:“是家族排行第三的漪姐姐吧?” “听说漪姐姐从小养在大伯祖母身边,如今也与大伯祖母住一起,我便把给漪姐姐准备的礼物也都一并带过来了!” 王漪愣住:“还有给我的礼物?” “当然要有的呀!”王沄笑得很是真诚:“难不成,漪姐姐不喜欢收礼物吗?” 哪个女孩,尤其是豆蔻年华的女孩子不喜欢收礼物啊! 王沄这话把王漪难住了。 说不喜欢,不但违背本心还会让谢灵泉不高兴,但要说喜欢…… 接风宴发生的那些事情,出头与凝霜一唱一和的王槿固然被吓得到今天都没缓过神来,王家其他同辈不同辈的姑娘们也都被吓得够呛,私下都说了,远着这个煞星些。 她要是第一个接了这煞星的礼物,还不得被她们排挤啊! 谢灵泉也有些意外:“你还给漪儿准备了礼物啊!” “是呀!”王沄点头:“不光是您和漪姐姐,其他人也都准备了。” “这是我和姑姑初次回琅琊,第一次与家里人见面,怎么能不准备礼物呢?” “我们从宁州带来的二十多辆马车,只有六车是我们要用的东西,其他的,全是给家里人准备的礼物。” 谢灵泉微微一惊:“这么多?” 马上,她又笑开了:“你这孩子,年纪不大,却想的这么周到。” “大伯祖母那天也见过赵嬷嬷了!” 王沄并没有居功,她笑着解释:“赵嬷嬷夫家娘家都是在王家伺候了好几代的,赵嬷嬷对世家的规矩知之甚详,嫡系有哪些主子,也都清清楚楚,有她指点,我自然不会漏下给任何人准备礼物。” “不过……” 她俏皮的笑着:“给大伯祖母和漪姐姐的礼物是我亲自挑选的,没让赵嬷嬷插手!” “哟~是吗?” 谢灵泉配合的笑问:“为什么呀?” “因为我知道,我会非常非常喜欢您,喜欢漪姐姐,给你们的礼物,自然不愿意假手他人了!” 王沄表情很认真,说的也很像那么一回事,别说原本就对她喜欢的不得了的谢灵泉,就连王漪都当真了。 不过,她说的确实是心里话。 她不确定今生她还能不能与王漪成为好姐妹,但前生,王漪却是她回到琅琊之后,对她最好的王家姑娘。 她俩不知道联手做了多少事。 说话间,一行进了屋,香蒲等人将手上的盒子放下并打开,王沄笑着扶着谢灵泉去看。 “大伯祖母,您看这个……” 王沄指着一件铜器:“这是一尊大夏的青铜樽,上面的铭文保存得非常好……我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这东西该是您的!” “是朱雀酒樽!”谢灵泉的眼睛都亮了,将那青铜樽拿了起来,仔细的观察着上面的铭文,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对,就是朱雀酒樽!” 王沄笑:“除了朱雀之外,玄武和白虎也都收集到了,就差青龙酒樽!” “青龙酒樽在我这儿!”谢灵泉整张脸都是亮的。 这一套四灵酒樽是史书上有记载的、大夏祭司祭祀四灵时使用的器皿,青龙酒樽是她几十年前嫁给王奕之的时候,谢家为她准备的嫁妆。 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找其余三件,但一直不曾找到,却没想到,今日会被一个晚辈送到她手上。 “那可就太巧了!”王沄抚掌而笑:“您看,我就说这东西合该是您的吧!” “一送,就在您这儿成套了!” “沄丫头~”谢灵泉爱不释手的看着手上的朱雀酒樽,摩挲了好一会,将之放回盒子里,合上。 “这东西太贵重……” “我知道的呀!”王沄打断谢灵泉,这三样东西是她依靠上辈子的记忆,好不容易才让崔卅带着人搜寻回来的,她自然知道这三件宝贝的价值。 她看着谢灵泉:“我知道这三件酒樽有多贵重,也知道您一直在找这三件酒樽而不得,我将它们寻来,就是为了送给您,让您高兴的。” “所以,您只需要高高兴兴收下,告诉我您很喜欢就好!” “而且,整个大房也就给您准备的礼物十分贵重,其他的都只是些普普通通的小玩意,您不用担心我花费太多。” “小玩意?”王漪指着香蒲特意捧到让她面前的盒子里琉璃镜子:“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你说是小玩意?” “价值连城?”谢灵泉一愣,看过去,也惊住了:“沄丫头,这是去年年底,在建康城一出现,就引起轰动,风靡了整个建康的琉璃镜?” “是的!”王沄不甚在意的点点头:“这个是特意为漪姐姐量身定制的……漪姐姐不是喜欢荷花的吗?” “整个镜面是荷叶形状,正面是镜子,看不出来,背面却有荷叶的脉络……漪姐姐拿出来看看吧!” 王漪伸手却又缩了回去:“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你的!” “送给大伯祖母的酒樽说贵重,那是真贵重,但这镜子……” 王沄笑着摇头:“胜在心意,贵重是谈不上的!” “哦?”谢灵泉微微一怔,但立马反应过来:“你说这琉璃镜是为漪儿量身定制的……你知道琉璃镜是何人制造出来的?” 第48章 区别对待 “是自家作坊制造出来的!” 王沄这话一出,别说王漪,就连猜到了两分的谢灵泉都倒吸一口冷气—— “王伯清不要脸的算计仲林,就是为了这个作坊吗?” 谢灵泉脸色铁青。 她与王奕之形同陌路,有的时候一个月都未必能见一次面说一次话,还真的是不知道王奕之这十多年来一直盯着王函之不放,试图从将王函之创下的基业占为己有。 但王沄回来的当天,她奉王融之之命前去示好的时候,王沄隐晦的提了两句。 回来之后,谢灵泉便开始调查王奕之这些年到底瞒着她、瞒着所有人做了些什么。 她亲自抄了王奕之的书房。 王奕之自然不会由着她随意抄的,但连王沄摆出架势都能吓退的王奕之哪里能拦住她呢? 所以,她从王奕之书房里抄出了一些东西,其中有四封崔安写给王奕之、不知何故、被夹在了几本不知道多少年没有翻开过的书里的信。 当着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王奕之,她将四封信浏览了一遍。 信中透露的信息并不多,但王奕之觊觎王函之手里价值连城、每年的盈利足以养活半个王家的作坊、对王函之祖孙三人都起了杀意却都有。 为这个,她与王奕之爆发了很大的争吵,是他们夫妻三十多年来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毕竟,以前的她是不屑与王奕之争吵的,那会让她觉得有失身份。 “是,但不止!”王沄点头:“祖父远走宁州之后,在宁州买了几座山,那几座山之间有一只有一条路能够进出的山谷,名为云栖山谷!” “在那儿,祖父用了毕生的心血一一建设了三座作坊,织坊、纸坊和琉璃坊!” 王沄微微一笑:“去年市面上出现的‘薄如蝉玉洁如雪’的云栖笺便是纸坊做出来的。” “至于说织坊……布衣这个字号出售的都是织坊出产的布料。” 这一次,谢灵泉也惊呆了:“这些都是仲林创下的基业?” 王沄点头。 没说如论是在建康引起轰动、让无数贵女贵妇为之疯狂、抢破头也想抢一面的琉璃镜也好,一经面世,就被文人墨客推崇的云栖笺也罢,都是她接手之后,凭借着脑子里的记忆,实验了几次就制造出来的。 “仲林大才!”谢灵泉赞了一声,又叹息:“王家诸子,恐仲林最为出色了!”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王沄一脸的与有荣焉:“祖父是那种天生便惊才绝艳,又勤学苦研之人,他能创下如此基业,绝非偶然!” “你很敬佩仲林?”谢灵泉看着她,笑:“但我怎么觉得仲林有点儿怕你呢?” “那不是怕,是让着我!”王沄笑:“祖父脑子里全是些奇思妙想以及如何才能将那些奇思妙想化为现实,对现实存在的很多事情反而察觉不到……” “这也是有些人能几十年如一日的算计他,他却没有发现的缘故。” “而我呢,恰恰相反!” 王沄笑:“我没有祖父的大智慧,只看得到眼面前的……所以,我就把祖父懒得理会的事情尽数接手过来了。” “这么一来,祖父就能舒舒服服的钻研他喜欢的东西去了!” “我觉得这样挺好,但祖父却总觉得我年纪不大就要管那么多事……又是心疼又是过意不去,就处处让着我,希望这样能让我更高兴了。” “就是因为你接手了,才识破了崔安的真面目,也才没让他们算计成功,对吧?” 谢灵泉看着王沄,道出自己的猜测,心里有几分庆幸,庆幸崔安和王奕之没能得手。 光是想想如此惊才绝艳的祖孙就被两个蠢物给祸害了,就让谢灵泉惋惜到胸口闷疼。 “不,您老人家猜错了!”王沄摇头:“我是先发现了崔安的真面目,先发制人,将他们拿下,让他们伏诛,才把一切接手过来,好让祖父去做他喜欢做的事情的。” “所以,崔安和王伯清算计了些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包括我,对吧?” 谢灵泉看着王沄,看着她点头,叹息:“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如此对我们?” 她指了指将桌子占满的盒子:“还给我们准备了这么多的贵重礼物!” “先声明哈~”王沄笑得甜甜的:“只有给您的礼物算得上贵重,给其他人的,有些是投其所好,譬如漪姐姐,有些只是礼节而已!” “之所以有区别,是因为我喜欢您、喜欢漪姐姐,在没有见到你们之前就喜欢了!” “至于说大伯祖父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王沄冷笑一声:“他是他,您是您,不相干的!” “沄丫头~”谢灵泉看着她:“他与我是夫妻……” “我知道的呀!”王沄点头:“大伯祖母,您这一生最最倒霉的就是嫁了他。天底下有那么多出色的世家弟子,偏偏是心思阴暗、胆小懦弱、嫉贤妒能的他娶了你……” “您之大不幸是琅琊王家之大幸!” 王沄看着谢灵泉:“正因为有您,大房才会有几位才华横溢的叔伯,要不然,就他……” 谢灵泉深深的看着王沄,她并不能理解王沄为什么会那么自然的将王奕之与她、与她的子女区分开来,但她能感受到王沄是真的没有因为王奕之连带着也恨上了他们。 她笑了:“听起来,你对子路他们印象都不错!” “几位叔伯都是在大伯祖母您的教诲下长大的,自然都是好的!”王沄点头。 谢灵泉才华横溢、有林下之风,而她所生的四子一女都像极了她。 当然,他们的刚烈也像极了她。 所以,前世羯人攻打琅琊的时候,除了王微之被强行绑着带走之外,其余三子皆与她一起战斗到最后,惨遭杀害。 王微之和幸存的子侄因此恨极了率先逃跑的王奕之,处处与他作对,其中就包括支持王衍之,寻回王沄并与王沄联手。 “都是好的?”谢灵泉笑了,戏谑的看着王沄:“也包括子知吗?” “当然!”王沄笑了:“事实上,虽然今儿上午被子知叔叔吓了一跳,但我还是觉得他很好!” “对了,大伯祖母~”王沄看着谢灵泉:“我主动请缨,说要把子知叔叔动不动就脱光了到处跑的恶习给纠正回来……” “明天就开始!” “对非常之人用非常之手段,如果有什么让您看不惯的……”王沄顿了顿:“还请您忍着,别插手!” 谢灵泉看着王沄,笑了:“行,不管是手段,你只管使出来就是,长房不会有任何人插手干涉。” “你若能把他给纠回来,大伯祖母一定好好谢你!” 第49章 适合 天生不喜欢被拘束、一直被人紧紧盯着,想做什么都有人在一旁说“不”的人,忽然被人告知,他想如何特立独行都可以了,他的反应会是什么? “阴谋!一定有阴谋!” 王微之大喇喇的坐在树荫下,一贯的衣衫不整,看着奉命前来与他说专门给他定了新规矩的。 “我知道那丫头在祖父他们面前夸了海口,说定然能将我约束起来……” “怎么,知道爷不是那么好约束的,准备来个反其道而行之?” “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崔卌?” “卌?”王微之轻轻挑眉:“听说跟着二叔父从宁州过来的护卫首领叫崔十九,听说还有个跟在那丫头身边跑前跑后的叫崔廿的……” “怎么?那丫头和数字干上了吗?” “那是不是还有叫圩、圆、进、枯、枠、百、皕的?” “回四爷,有崔圩,崔圆,尚无崔进。”崔卌一脸恭敬,似乎没听出王微之的嘲笑一般。 “所以……” 王微之脸上带着淡淡的不屑:“那丫头手底下只有六十个人供其驱使,更多的,就拿不出手来了,对吧?” “回四爷~”崔卌依旧恭敬:“小人只知道听主子之名办事,至于说主子手下有多少人像小的一样,小人并不知晓。” “无趣!”王微之嗤了一声,挥挥手:“行吧, 话也传了,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影响我吹风!” “是!”崔卌点头,朝着身后吩咐:“都进来吧!” 一群丫鬟婆子鱼贯而出,手里都捧着东西,目不斜视的便往正房去。 除此之外,还有四五个下人,这些人干练的将王微之院子里侍候的人全部集中了起来…… 王微之皱眉:“你们想干什么?” “回四爷~”崔卌眼底藏着笑:“我家主子说了,四爷不喜束缚也有可能是之前做的那些衣裳不合您的意思,就让人赶制了一批……” “这是让人拿过来把以前那些您不喜欢的给换了!” 王微之一愣:这是想做什么? 不等他细想,崔卌又笑着:“我家又主子说,四爷喜欢赤条条的,是师法自然,是回归天性,她对您这样,非常敬佩,觉得应该帮您。” “所以,从今日起,厨房不会为四爷提供餐食成品,只会为您提供一日必须的餐食材料,您想吃什么,还请您自己动手!” 王微之沉了脸:“王沄这是什么意思?” “四爷,我家还主子说了,您那么爱胡思乱想、那么爱折腾,说的得好听些是您天性使然、放荡不羁、豁达,说的难听点,那就是吃饱了没事做,撑得慌!” “所以,就给您找点事,也让您少吃点!” “还有就是这些侍候的……” 崔卌指着被点名确认的那群下人:“既然吃什么都得自己动手,自然不能留人在这伺候您了。” “所以,您院子里这些人,小人会将他们带走!” “你敢!”王微之急了,腾地站了起来,指着崔卌:“这里是王家,还轮不到她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做主!” 崔卌眼神一寒,强忍住把眼前这个除了出身、一无是处的王家子一脚踹飞的冲动:“我家主子说了,王家的事轮不到她管,但您这儿如今正好是她能做主,她说了算的时候,您不服气,只管找她理论便是!” “卌管事~” 一个五大三粗偏偏涂胭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被婆子扭着水桶腰走了过来。 “她”先是用一种让王微之极度不舒服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衣不蔽体、能露的不能露的全部都露在外的王微之,特意在某一处停了一下,撇撇嘴: “四爷的衣柜都已经收拾好了,换上了主子让人特意给准备的!” 王微之本能的觉得不妙,尤其是这婆子看自己的眼神,那叫一个诡异,诡异的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而后顺势将身上的衣裳拢了拢。 就这么个动作,让那婆子又将目光投向了他“哎哟,差点忘了还有四爷身上这件……” 婆子扭着比王微之还要粗壮的腰杆上前:“让奴婢为您宽衣~” “滚开~”王微之死死的拢着衣裳:“没看到爷就穿着这一身吗?” “哟~”婆子这一声那叫一个婉转,硬是让崔卌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却恍然不觉,甚至还娇嗔的甩了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帕子:“四爷,您光溜溜到处跑都成习惯了,这时候不好意思……是不是太假了!” “你个不知恬耻的!” 王微之急了,真的急了! 想都不想就骂:“和野丫头一样不知羞耻!” 婆子眼底闪过杀意, 脸上的笑容却更胜,“她”嘁了一声:“四爷,您这话奴婢可就不懂了!” “您光着身子让人看,就是放荡不羁,奴婢看了,就是恬不知耻……总不能让其他人把眼睛都戳瞎了,好方便您赤\/身\/裸\/体吧!” 王微之噎住。 这婆子说话和那野丫头一样,都那么呛人?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那婆子就欺身上前,一把捏住王微之的肩头,一个巧劲,捏得王微之浑身发软,再一个巧劲,就把王微之身上唯一的衣裳去了。 这个时候,有个特别有眼色的丫鬟飞快的进屋、飞快的出来,手上拿了件新衣裳,递过来,那婆子顺衣又往王微之身上一套…… “行了!”那婆子松手,笑得既满意又诡异:“这衣裳果然适合四爷!” 王微之整个人都要炸了,这个是衣裳吗?明明就是一堆连在一起的布条。胸以上是整块的布料,及胸起就是指宽的布条,这样的衣裳穿了和没穿有什么不同! 更让王微之羞愤欲绝的是无论是崔卌还是那婆子那丫鬟都用一种很那啥的目光看了某处之后又看他,透露出相同意思。 王微之莫明的想到了王沄之前的那话“那儿那么小”……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在想什么,三个人都不关心,他们只知道事情完了,可以撤了。 他们关换了个眼色,崔卌开口:“四爷~” “小的还有别的差事,小的告退!” 第50章 整治 崔卌带着人走了,王微之想了想,回屋去翻了崔卌说的为他特制的衣裳。 毫不意外的,都是他身上这种布条装,王微之气得直接全部扯成一团,丢在衣柜里。 但,接下来王微之也就懒得动了,直接找了个他觉得舒坦的地方,拿着书,躺下看书。 书看了一个多时辰,渴了,习惯性的叫了几声,没人应答,王微之才想起自己的长随被崔卌带走了。 咒骂了几声之后,王微之只好自己起来,翻腾了一遍之后,他有些恼怒的发现,整个院子别说泡好的茶水,就连一杯凉白开都没有,有的只有一桶今日才打上来的井水。 他怀疑,若不是他这院子里没有井的话,连这桶水都不会有,有的只会是一只空桶。 但是……王微之冷笑,那野丫头以为这样就能难住他了吗? 他轻轻的掸了掸身上的布条装——光着身子他都能往外跑了,何况还穿着这个? 他昂首挺胸的就往外走,一出院门,就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院子外面怎么很多人? 都是婆子媳妇子,一个个看到衣冠不整、衣不蔽体的他不但不避让,还一脸兴奋的看着他,目光炙热,犹如看到了金子一般。 还是那种看见了就能据为己有的金子! 饶是王微之脸皮厚,也被那灼灼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毫不迟疑的转身,回去了…… 一直翘首以盼的婆子媳妇们齐齐的发出失望的叹息—— 沄姑娘说了,在四爷院门口站一个时辰就给半贯钱,若四爷出门,盯着四爷看的话再加半贯,要是再配上几句“怎么那么小”、“勇气可嘉”等话,再加半贯。 这差事,没成亲的姑娘家自然是不敢接的,但对她们这些已经嫁了人、当了娘甚至已经当了祖母的却是个再好不说的美差。 要知道,她们之中别说那些没差事的,就算是有差事的,一个月月前能超过二两银子的也寥寥无几,而现在,只在这里站着,和几个熟悉的老姐妹说说话、唠唠嗑,一个时辰半贯钱,两个时辰就是一两银子…… 这样的好差事,做梦都不敢梦啊! 当然,又有人因此质疑,但…… 沄姑娘也说了,这份钱每隔一个时辰结一次,也就是说只要站上一个时辰就有进账。 王微之开门出来之前,有不少婆子媳妇子已经在这站了一个多时辰,已经领了一次钱了。 这不但打消了所有人的怀疑,还直接点燃了气氛,不知道多少美差事,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婆子媳妇子往这里来…… 若非沄姑娘再三交代,说百人为上限,想赚这个钱的婆子媳妇子能把四爷门前这块地挤个水泄不通。 王微之不知道这是王沄使用了“孔方兄”造成的,但他却也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王沄背后搞的鬼。 回到院子,他咒骂了几声,翻出了平日里烧水的红泥小炉——他就不信,烧水这种小事能难倒他! 事实证明,自诩伟大的人还真就容易被某些小事给难倒。 譬如他,就被烧火这件事情给难住了。 半个时辰后,把自己熏得两眼发红,整张脸都黑了的王微之放弃了自力更生烧水喝,他决定再出去一次,或许…… 没有或许! 他高估了自己的脸皮厚度,也低估了在“孔方兄”激励下的婆子媳妇子, 出了院门,走不到十米远,他再次狼狈的退回院子…… 那些媳妇子也就罢了,无非就只是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他,嘴里嘀嘀咕咕说些让他无奈又气愤的话,他装作没看见没听见也就是了,但那些婆子……或者说其中几个最是不知羞耻的婆子,居然跑到他面前…… 这……这…… 不能怪他像阿爹一样怂了,实在是这些婆子太不像话! 他不知道的是,他一进院子,那几个格外卖力的婆子就被一直盯着动静的崔卌叫过去斥责了一番,然后每人额外给了一贯钱。 斥责是应该的,谁让她们那么冲动,都吓到了四爷,额外奖励……那只是他心情好而已,与任何事情都没,没关系。 不过,有关系没关系,他说他的,婆子媳妇子们自有理解,是以,她们盯得更卖力了,硬生生的把王微之盯得心里发毛。 但,王微之也是个狠的,将私藏的五石散拿了出来,毫不迟疑的服下…… 王微之今年二十五岁,第一次服食五石散是十八岁那年,那一年极度沉迷,经常会和一群好服食五石散的世家子弟一起集会,而后在集会上服食。 后来,与他关系不错的一两人因服食五石散过量致瘫,那种专为服食五石散而聚的集会便极少有了。 王微之也知道服食五石散不见得是好,就算推行服食五石散的晏何是他非常敬佩的长者和当世着名的清谈家也一样。 他也想过不再服食,但…… 感受过服食五石散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想要彻底戒断对他来说并不容易,尤其是五石散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唾手可得,只需吩咐一声,就算有谢灵泉的禁令,依旧会有人送到他手上。 是以,王微之能做到的就是减少服食五石散的次数和每次服食的分量。 譬如前两日,他虽然服食了五石散,但分量不多,并不足以让他丧失所有理智,也才能与人正常对话,并被王沄吓走。 但这一次,他却有意识的加大了剂量,足以让他不但飘飘欲仙,还模糊了所有感官的剂量。 他坚信这种剂量会给他带来其无穷的力量,让他不被那些婆子媳妇子所扰的力量…… 这种力量在他服食五石散之后,很快到来,在感受到熟悉的燥热之后,胆气猛增,推开门,大步跨了出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这一切都被人尽收眼底,他前脚做了什么,后脚便有人报到了相距不远的亭子里,一派悠闲的泡茶,请谢灵泉品茗的王沄那儿。 听到幼子如王沄预测的那样,服食五石散来壮胆的行径,谢灵泉失望的长叹一声:“这孩子真的是太……” “沄丫头,你想怎么整治他就怎么整治他吧!” “能拉回来最好,拉不回来……” 谢灵泉闭上眼,两行泪潸然落下:“我就当没生这个孽障!” 第51章 比狠·招揽 五石散药性过去,醒来之后会怎样? 会躺在他最喜欢的香料熏好的被褥之中,柔软而温暖,一睁眼,就能看到几张关切的脸。谢灵泉的、王奕之的、兄长的、年纪不大的侄儿的…… 看他醒来,谢灵泉会轻声斥责他又任性了,二十五六岁了,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王奕之则会骂他不成器,只知道瞎胡闹;哥哥们也会跟着训斥几句,然后对满眼敬佩的侄儿们训话,让他们不可以学自己…… 反正,不会有那个野丫头和她的那些数字奴才。 他相信,闹这么一场,那野丫头斤谓的纠正约束必然不了了之。 呵呵~和他斗,野丫头还嫩了点! 这件事也没完,他一定得让那野丫头知道多管闲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脑子逐渐清醒的王微之心里发狠,而后,一阵凉意加速了他的清醒,他心里骂着伺候不上心、居然让他感到凉意的长随,一边降尊纡贵的抬手…… 没有人扶他,没有一迭声的关切,只有一阵带着腐烂气味的凉风…… 这…… 不对劲! 王微之一个激灵,猛的睁开眼,入眼的是一轮带着凉意的弯月和满天寂缪的星子。 这…… 王微之顿时反应过来。 这野丫头还真够狠的,居然没人伺候他回屋安顿。 这个仇他王子知记住了! 心里发着狠,王微之坐了起来,随意扫了一眼,直接吓得一蹦三尺高,站起来。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 环视一圈,王微之看到了满地的乱七八糟,正前方有一口棺材,半掩半盖…… 那死丫头不会让人布置个假的坟地吓唬他吧l 太不精细了! 坟地全是坟头墓碑,哪可能有棺材,又不是乱葬岗! 乱……乱葬岗! 不,不可能,那歹毒丫头绝对不敢!父亲母亲绝对不可能让她把不省人事的自己带出王家堡,那歹毒丫头绝对没机会…… 目光扫过的几卷草席把王微之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直接吓飞了,他整个人都木…… 木木登登不知道站了多久,夹杂着可疑腐烂气息的凉风吹过,他站立未动。 几只乌鸦从头顶掠过,他站立未动。 站得远远关注着这儿的、王微之长随竹风都急了。 不等他有任何举动,一直坐车里的王沄就轻轻的咳了一声…… 几个护卫飞快出手,两个一左一右控制住他,一个将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他嘴里。 “别急!”王沄的声音很低,但在这四下静寂的旷野之中却是那么的清晰:“吓不死的!真要是吓死了、吓傻了、吓出什么问题,也算我的!” 竹风唔唔两声,声音却被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 远处的王微之隐约听到声音,本能的顺着声音传来方向看了过去,却看到一团绿茵茵的鬼火朝着他飘了过来…… “鬼啊~~”王微之尖叫起来,连滚带爬的奋力躲避,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与两个窟窿眼来了个面对面。 “啊~~”王微之一边尖叫着,一边手足并用的往前爬,拼了命的想要离开…… “唔唔唔~”竹风挣扎起来,但他哪可能挣脱两个护卫。 好在布团塞得不算紧实,被他顶掉出来了:“四爷~~” 这一声传得很远,惊起了几只乌鸦,也传清楚的传到了王微之耳中。 “野丫头,我知道你在,快让人把爷弄出去,否则……” 一连串的咒骂危胁让王沄微微眯了眼:“看来子知叔叔精力不错,且等着吧!” 这一等就是一刻多钟,等到王微之从咒骂威胁变成了讲和再变成求饶。 “沄丫头,侄女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沄丫头~叔叔真的知道错了!” “沄丫头,想想我娘……你不是最喜欢她的吗?” “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与她交待啊!” “你说是不是?” “噗嗤~”王沄一声笑了出来:“看来没吓傻!” “崔十九,点灯!” “是,主子!”崔十九应声点了特制的四方琉璃灯。 四四方方的琉璃灯有三面是不透明的琉璃镜,一边是全透明的琉璃,灯点燃之后,光线只往一个方向射出。 崔十九点燃之后,朝着王微之照去,一道亮堂堂的光束射在了王微之身上,让他看清楚了百米之外的两辆马车,也看清楚了身遭的环境—— “妈呀呀~”王微之一边叫着一边跳着,跳得很小心,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什么人的骨骼—— 这个歹毒丫头,还真把他丢乱葬岗,还是乱葬岗的中心。 护卫也放开了挣扎不休的竹风,竹风连滚带爬的冲向王微之,他速度很快,很快就冲到了王微之面前:“四爷~” “竹风啊~”王微之直接嚎哭起来:“你可算来了,爷我差点就没命了啊!” 这头主仆俩相拥而泣,那头王沄则吩咐龙葵为她泡茶——水一直温着,这会泡出来的茶可能差点儿滋味,但也还勉强。 王沄喝到第三杯茶的时候,主仆俩终于高一脚底一脚、步履蹒跚的走到了马车前,看看好整以暇的王沄,再想想自己的狼狈,王微之恶从胆边起:“你这歹毒丫头……” “子知叔叔~”王沄悠悠的打断王微之:“说话的过过脑子,想想这是什么地方,想想谁强谁弱!” 她淡淡的:“我既然能把你但乱葬岗丢一次,就能丢第二次!” “而且,我向您保证,丢了你,我们直接走人,就让你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王微之浑身一凛,马上闭嘴——这歹毒丫头还真能那么狠! “先喝杯热茶,暖暖身体、压压惊!” 王沄淡淡的招呼,龙葵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王微之接过,也顾不得是什么规矩风范了,直接一饮而尽。 一杯热茶下肚,王微之浑身都舒服了不少,他盯着王沄:“丫头,你还真够狠的!居然把我丢这儿来了!” “你活的像行尸走肉一般无趣,不就该与这些腐尸烂肉为伍吗?”王沄偏着头看着他:“除了还能喘气之外,你哪里比躺在地上的那些强?” “死……死人怎么能与活人比?”王微之原本想骂人的,但话才出口就生生拐了个弯。 “他们死了,但生前或许一直在努力的让自己活得像个人样,让自己的家人活得像个人样,而你?” 王沄轻蔑的上下打量着王微之:“你虽然活着,却一直糟践自己、折腾亲人,把自己活成了一副鬼样!” “你……”王微之吸气呼气,再吸气呼气,而后才勉强维持了平静:“这就是你把我丢这里来的原因?” “沄丫头,你就不担心把我吓死了吓傻了不好交代吗?” “嘁~”王沄轻嗤一声:“竹风,大伯祖母是怎么说的……你重复一遍吧!” 竹风微微低头:“四爷,沄姑娘准备怎么做没直接与大夫人说,但大夫人说了,沄姑娘想怎么整治就怎么整治,能拉回来最好,拉不回来……她就当没生您!” 王微之一怔,不敢置信的看向身边的竹风。 王沄又嗤一声:“大伯祖母说的是‘孽障’!” “子知叔叔,您说说,该有多失望,才会让爱子如命的大伯祖母说那样的话呢?” 王微之低眉不语。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母亲有多爱他们兄妹,若不是为了他们兄妹,那么厌恶父亲的母亲或许早就离开王家了。 让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显然,她对自己真的已经失望到了极点。 他叹息一声:“行吧,我知道了!这以后啊,我不再服五石散,也不再不穿衣裳的到处跑就是了!” “就这?”王沄嗤笑出声:“子知叔叔,如果只是为了这个……您可就辜负了我的苦心了!” 苦心?明明是坏心!王微之斜睨着王沄,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却不妨碍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不赞同。 王沄笑了,眼底藏着浓浓的怀念——终于有了点记忆中的王子知的样子了! 她笑笑:“子知叔叔,可知道我们如今在哪儿?” “还能是哪?吕家岗呗!” 王微之没好气的回答:“整个琅琊,也就吕家岗这一处乱葬岗!” 王沄笑笑,又问:“子知叔叔应该知道这吕家岗前身,知道为何变成了乱葬岗吧!” “当然!”王微之点头:“三百年前,吕氏是琅琊最大的世家,比之如今的王家更强大的家族,家族最最鼎盛之时,出过一位太后、两位皇后、四位宰相,半朝文武都是吕氏门人弟子,说一句权倾朝野都算是低估了吕氏。” “盛极而衰,吕氏最后一任宰相吕青病故之后,吕氏便显颓势,吕后以巫蛊之术祸乱宫闱,时帝大怒,赐死吕氏并下令诛杀吕氏全族!” “这一块地……” 王微之比划了一下:“曾是整个琅琊地势最好、风水最好的地方,吕氏早早的就在此建了族地,可惜……” “当时的皇帝下诏诛全族、鸡犬不留、就地掩埋!” “所以,吕家人被就地诛杀之后,就埋在了这儿,而后这儿慢慢荒废,也就成了这么一个乱葬岗。” “不瞒你说,我之前与人来过这里,还是晚上,为的是练胆子!” 王微之带了几分得意:“还好有那么一出,否则,爷刚刚能被吓死!” 王沄微微一笑,没说她知道。知道王微之及冠之前与一帮子猪朋狗友来这“探险”,而这个,还是现世的王微之亲口与她说的。 她笑笑:“那么,子知叔叔且说说,如今的王家与吕青病故之前的吕家有何不同?” 王微之一怔。 “或许,比之吕青病故之前的吕家不是很恰当,毕竟,吕青病故之前,吕家至少还吕后、有宰相、有数位子弟在朝堂之上居高位,而王家……” “据我所知,在庙堂之上身居高位的也就那么两三人!” “这是其一!” “其二,吕家是在吕青病故之前才显颓势的,而王家呢?” “子知叔叔,您自己说说,王家如今当得起‘当世奇才’的有几人?‘才华横溢’的有几人?‘潜力无限’的有几人?” 王微之被王沄问得浑身冷汗直冒。 “别的不说,就说说令尊,我那位才大志疏的大伯祖父!” “都当祖父的人了,眼皮子却浅的厉害,只知道盯着王家这么点儿东西,防着自己的弟弟们与他争与他抢……不,还知道盯着我祖父在宁州打下的基业!” “鼠目寸光!” “二叔好像也没好到哪去吧!” 这一次,就算明白王沄不好惹、不能惹,王微之没忍住的反驳一声。 “祖父沉迷各种研究,习惯性的忽略身边的人或事,年纪一把却不知道人心险恶,用的若是有良心的倒也罢了,要是遇上白眼狼……” 王沄微微一笑就此打住:“但是,祖父有我,我会为他扫除所有障碍,让他过他想要的日子,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大伯祖父呢?” “他有什么?” “有一个从成亲之日起,就没看上他的妻子;有一堆红袖添香、总是妨碍他上进的笔墨丫头;有几个看着他的荒唐长大、对他的才华品行都无法认可的子女……” “当然,还有你这么个行尸走肉却自以为很洒脱的儿子!” “子知叔叔,您说,如果将来某一天,曾祖父不在了,王家会不会像没了吕青的吕家一样,轰然垮塌,王家堡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王家岗?” 王沄这话吓得王微之浑身战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你怕什么呢?”王沄斜睨着他:“你怕,不就是因为我说的这些都是现实吗?” “你这妖孽!”王微之狠狠地瞪着王沄:“你才多大啊,就想这么多?” “还有……” 王微之指了指前方不时闪过鬼火的吕家岗:“好好的姑娘家,半夜三更来这地方,就算为了整治我,也未免太胆大了些!” 王沄嫣然一笑:“这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一群活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死了也没个清净地安息的可怜人而已!” “比起死人,更可怕的是活人!” “死人只能吓唬吓唬你,活人可是能让你变死人的……你说呢?” 王微之瞪着她:“坏丫头,又在吓唬我!” “行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和我去宁州吧!”王沄看着他:“琅琊这种看似歌舞升平、实则一潭死水的地方不适合你。” 王微之挑眉:“宁州就适合我?” “不,宁州未必适合你,但到了宁州之后,我给你安排一个最适合你的差事!” “呵呵~”王微之笑了:“要是不适合我呢?” “那你可以离开宁州,我绝不阻拦!” 第52章 等着呢 “哎~我说沄丫头,你揽下纠正我的差事的时候,不会就在打我的主意吧?” 回程的路上,缓过神来的王微之也想到了其中关节,他斜睨着对面坐着的王沄,直接问了出来。 王沄挑眉看他:“子知叔叔挺看得起您自己的啊!” “别在这阴阳怪气的!”王微之瞪她:“就说是不是吧?” “不是!”王沄很肯定的给了一个相反的答案:“就您啊……我不是说了吗,您除了能喘气之外,比不吕家岗那些腐肢烂肉强,为了你如此费心思……” 王沄蔑视的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您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王微之被她噎得够呛:“沄丫头,说话稍微客气点不行吗?” “不行!”王沄回答得很干脆。 王微之气得直翻白眼,但终究还是没忍住,又问:“既然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什么?为了让祖父、曾叔祖父知道你很能干,觉得你确实有资格成为王家‘大姑娘’?” “又猜错了!”王沄笑:“我与高叔祖父、曾祖父说了,给我四年时间,四年后,我会成为谁都无法否定的王家‘大姑娘’……” “行了,您啊,也别猜了!” “我之所以插手,是因为有人与我说过,说他曾经很荒唐,说当年要是有人对他当头棒喝就好了!” “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起了他!” “他没有遇上早一点唤醒他的人,浑浑噩噩过了小半生,直到失去了最亲最爱最重要的一切之后,才明白,人不能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 王沄轻叹一声:“只是,明白的太晚了!” “你比他幸运,你遇上了我,而我也愿意拉你一把!” 王沄说的是前世的王微之,那个失去了至亲至爱的母亲、失去了三个从小就对他好的兄长、失去了曾经敬佩他后来却又觉得他不成器的侄儿、恨极了自己却又不得不咬着牙活着、努力为未成年的侄儿侄女们撑起一片天的王微之。 那个与她说“沄丫头,我恨”的王微之! 那个先与她和王衍之联手,弄死了抛下家族、抛下妻儿、只顾自己逃命的王奕之,又与她联手,与王衍之对抗的王微之。 他们的合作带了太多的功利,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和王漪在前生给了她极大的帮助…… 就冲这个,她就愿意将他从那滩烂泥之中拽出来,至于说拽出来之后怎样,她也想好了。 王沄的话王微之不大信,就算王沄说得很像是发自肺腑的他也不大信,他斜睨着王沄:“就这样?” “就这样!”王沄迎着他怀疑的眼神:“爱信不信!”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王微之勉强看出来了,王沄就是个半点亏都不肯吃的。 他想了想:“那个……我母亲真说那些话了?不是你教竹风说的?” 王沄给他一个白眼:“您可以回去问大伯祖母!” “还是算了!”王微之摸了摸鼻子:“那还不得又让我母亲伤心生气……唉~我最怕的就是她上伤心了!” “但您最爱的就是做些让她伤心失望难过的事!” 王沄毫不客气的捅刀子。 好吧,还是他的错! 王微之再次摸了摸鼻子。 他想了想,又问:“后面那辆马车上是谁啊?神神秘秘的,也不露面?” “看热闹的!”王沄淡淡的回了一句:“我请来看热闹的,别好奇,越好奇死的越快!” 这……还威胁他! 王微之气绝,但…… 看着王沄眼底淡淡的倦意,想想这会说不定已经是子时,他又讪讪的住了嘴,没再说话。 见他安静了,王沄看了龙葵一眼,龙葵会意,小心地为她调整背后的迎枕,侍候着她靠过去,又为她搭上毯子,让她能暖和的小憩片刻。 看来,自己被整的够呛,但这整人的丫头也累得不轻! 王微之心里升起淡淡的愧疚,毫无睡意的他往旁边挪了挪,给王沄让出了更大的地方…… 吕家岗到王家堡着实不近,又是半夜三更走夜路,速度不敢太快,这一走,就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到王家堡吊桥口的时候,已经快寅时了。 不过,一直有人在吊桥口等候,确认是王沄带着王微之回来了之后,吊桥立刻放下,一行人顺利的进了王家堡。 “后面那辆车停到之前的位置,什么都别做,直接走开,明儿天亮再去处理!” 王沄先吩咐了一声,又看向王微之:“找两个人送子知叔叔和竹风回去,若大伯祖母让人在那候着便罢了,若是没有,就让人去大伯祖母院儿送个信,报个平安!” “是,主子!”崔十九应声,又小心而关切的看着王沄:“主子,您稍等片刻,小人让人给您准备软轿……” “不用了,我慢慢走回去就好!”王沄摇摇头,秀气的打了个呵欠:“走一走,吹吹风,清醒清醒……谁知道接下来我要面对的是温暖的床还是不好惹的人呢!” 崔十九微微一惊:“主子,那……” “没事!”王沄挥挥手:“你们也折腾一天了,该休息休息,不用跟着我!” 目送王沄带着龙葵往内院走去之后,崔十九才转过身来,有条不紊的照着王沄的吩咐办事,其中就包括将王微之主仆二人送回去。 王微之其实是有话想说的,但……看看崔十九那难看的脸色,终究还是忍了回去。 能让那丫头如此倚重的,肯定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还是先忍忍,别又吃亏! “沄丫头~”王沄没走多远,就听到有人叫她,一脸都不意外的看过去,看到了不远处亭子里的亮光和亭子里的人。 王沄微微一笑,并没走过去,而是吩咐龙葵:“你先回去,如果姑姑已经睡了便不管,若是没睡,告诉她我已经好好儿的回来了,让她安心休息!” 龙葵应诺离开,王沄整了整衣襟,神态自若的进了亭子。 “看来,你猜到了我会在这儿等着你!” 王融之看着眼前这个十一岁、甚至都还没长开的女孩,眼底藏着惊叹。 “连大伯祖父那么一把年纪了,您都不放心,不敢撒手,又怎么放心将子知叔叔这么大的宝宝交给我呢?” 王沄一开口就没好话,阴阳怪气的让王融之哭笑不得。 “你这丫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怎么?”王沄斜睨着他:“这话戳您肺管子了?” 王融之气得把手上的茶杯重重的放下:“一句话不气我,你就不舒服吗?” “是的呀!”王沄不等他招呼就坐下:“折腾了一整天,累的人都快散架了,还被您拦在这儿不能回去躺下睡觉……” “曾祖父,沄儿我呢,就这烂脾气,谁不让我舒坦,我就让他更难过!” 王沄的泼辣样子生生逗笑了王融之:“越来越像你高姑祖母了!” 王沄嗤了一声,一脸没好气的样子。 王融之笑着给她倒了一杯茶,她也不客气的接过,小小的喝了一口:“曾祖父等到这会都还不睡,不会是为了与我说这个的吧!” “你这丫头~”王融之无奈的摇头:“你今日怎么整治子知的,我都看在眼中……沄丫头,你不觉得你太过激进了吗?” “这药一下子下这么狠……” 王融之摇摇头:“很多事,都得慢慢来!” “像您那样吗?”王沄嗤笑一声:“什么都慢慢来,不着急?” “曾祖父,您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这样,大伯祖父才会是现在这种眼高手低、只知道坐享其成、觊觎他人成就、自己却不思进取的蠢货模样?” “这真正算起来,都是您给宠坏的!” “一岁什么都不会,不着急……确实,还是个小宝宝呢,确实不用着急!” “十岁什么都不会,不着急……然后,他就把自己当小宝宝,不急了!” “二十岁,除了一肚子坏水之外,一事无成,您还说不着急……于是,他就心安理得的不急了!” “三十岁如此,四十岁亦然,五十岁的如今,让他如何长进?” 王融之脸色难看,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切都被王沄说中了。 子不教父之过,王奕之成如今这样子,他这当父亲的,要负主要责任! 但是…… “这就是你今日对子知下重药的原因?” “嗯!”王沄点头:“沉疴难返需用猛药,一剂起效……” “曾祖父,您知道我与您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什么?”王融之看着王沄,眼底带着深思。 “您总觉得来日方长,喜欢慢慢来;而我总觉得时日无多,一点都不敢浪费!” 王沄看向他:“所以,您才会古稀之年尤在为儿孙操心费神,而我尚未及笄,就已经成了一家之主,为祖父姑姑谋划!” “说起来,你我其实都一样,都是操心忙碌的命!” “但也不一样,需要您事事过问的,是您的儿孙,您终究会走在他们之前,而需要我样样精心的都是我的长辈,只要不出意外,我总能为他们谋划一生安乐。” “就这点而言,仲林反倒是他们兄弟三个之中最有后福的!” 王融之呵呵一声笑,看着王沄:“沄丫头,你说沉疴难返需用猛药……” “我不反对,但……” “猛药用了之后,就能好吗?” “会不会只是一时起效,等药性过去了,又病了呢?” 王沄偏着头看着他,看得王融之有些不自在:“怎么了,沄丫头?” “我在想,曾祖父今日派了一直紧跟着我的暗卫功夫不大行,居然没有把我和子知叔叔说的话听清楚!” 王融之瞪她:“我就派了两个,你呢?你身边明里暗里十六七个,还有那个丫鬟,那也是个练家子,对吧?” “暗地里有几个我不清楚,是崔一安排的!” “您应该不知道崔一,他算是王福才培养出来的最最得意的人之一,武功极高,人很忠心,不善交际往来,是做暗卫最好的人选。” “我过继改名之后,暗卫就逐渐从王福才手里移交给了崔一。” “我相信,他一定会将我保护的很好,但我今日也交代过了,如果有您派去的人,不用防备得太紧,让他们挨近些……” “所以……” 王沄似笑非笑的看着王融之:“那两人没能靠近、没听到我和子知叔叔说话,不是因为我手底下的人护卫太严,而是他俩有问题。” “或者学艺不精,武功不高,或者胆识不够,觉得有难度,就放弃尝试。” 王融之被她说得脸色铁青,却不得不听她继续往下说。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糟糕!” “如果您身边的暗卫都这般……曾祖父,不是我吓唬您啊,您的安全堪忧!” 王融之黑着脸:“这件事情我会处理,现在说说子知……你与他说了什么?” “曾祖父知道我为何选择将子知叔叔带去吕家岗吗?” 王沄微微一笑,将她与王微之说的那些重复了一遍,包括最后她邀请王微之去宁州的事也没隐瞒。 这些事情原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不说,王融之去问王微之和另外那人也能得到答案。 “沄丫头~”王融之深深的看着她:“你真觉得如今的王家类似当年的吕家,甚至还不如?” “难道曾祖父不是这么想的吗?” 王沄不答反问:“还是我前几日与您说那话,若非有此顾虑,您会急流勇退、告病辞官、回归故里吗?” 王融之叹息,他当年之举很多人都不懂,最初还有人以为他不满今上熙元帝登基之后,重用谢家、郑氏,想以此为挟,想让今上熙元帝向他低头,而后用更风光的姿态回到朝堂之上挥斥方遒。 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确定他是真的不想回朝堂之后,才信了他、信了他那些想安养晚年的话。 只有不止一次陪他去吕家岗的沈临之知道,他为什么辞官。 现在,又多了眼前这个小丫头。 “我不知道吕家当年如何,但王家……” 王沄摇头:“一潭死水,族中子弟有才华者不少,才华得以施展者,寥寥无几!” “子知叔叔便是其中之一!” “他有才华、有抱负、有冲劲,却不知道往何处施展,他那般疯癫、服食五石散,是放纵但何尝不是一种抗议呢?” “所以,我邀请他去宁州,在那儿我会让他彻底接触不到五石散,会给他一个让他卯着劲往前冲的差使……” “我想,长则三年五年,短则一两年,您就能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王子知!” “看来,你对他还是非常欣赏的!” “对啊!”王沄点头。 “那你对伯清能不能好一点呢?”王融之眼底带着期待:“他是您最喜爱的大伯祖母的丈夫,是子知的父亲,是……” “不行!”王沄打断王融之的以情动人:“他是他,他们是他们,不一样的!” 第53章 圆其说 “沄丫头~” 王融之老脸上带着淡淡的哀色:“我知道伯清一直盯着仲林的事让你心里不舒服,也知道他之前教唆崔安等奴才做了不少恶心人的事,但……” “不行就是不行!”王沄满脸微笑的说着斩钉截铁的话:“我念在他是您培养多年的长子、是大伯祖母的丈夫,不与他追究他之前做的那些事情,直接弄死他,但握手言和……” “不可能!” “携手合作……” “更不可能!” “所以……”王沄笑得甜甜的:“曾祖父,您就不用装了,伤精费神没好处!” 王融之脸上的哀色收了起来,瞪了一眼不好骗的丫头,直接问:“这两日我看了你所有的资料……” “你去年的五月之前,还平平无奇,是个崔……你姑姑说上几句,都会急红眼、被奶娘随意就能糊弄的小姑娘。” “但,好像一夜之间,你就变了,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能说说是为什么吗?” “曾祖父在担心什么?”王沄挑着眉,笑得可可爱爱的:“莫不是担心我像曾经的祖父一般,不小心撞了邪,这里面藏了的是不知道哪儿来的孤魂野鬼吗?” 王融之脸色微微一僵:不能否认,他确实闪过这样的念头! 只是,王沄对王函之、对王琳实在是太上心,那种关切是根本装不出来的。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好了,我不顽皮了,与你说实话就是!” “实话是不管是您查到的,还是旁人看到的都是假的。” “您应该也知道,祖父曾经对姑姑寄予厚望,但是因为崔安、李忍冬等奴才想方设法的离间和挑拨,祖父与姑姑之间隔阂很深,误解也很深。” “只是,姑姑需要祖父关心的时候,祖父忙着他的研究、他的作坊,等他不那么忙了,姑姑也长大了,长到了女大避父的年纪,祖父想与她亲近也多了很多顾虑。” “我出生之后,祖父觉得不能重蹈覆辙,但他又不知道与我亲近姑姑会不会反对,所以……” 王沄一脸无奈:“他就想了个蠢招。” “我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他经常会让王福才半夜偷偷将我抱去给他,然后与我熟悉。” “我那奶娘是个什么东西,您应该也知道了……又蠢又贪又黑心,嘴上说对我如何好,实际上却一直照着李忍冬的交待,努力将我养废。” “她对我自然不会真的上心,所以……” 王沄耸耸肩:“我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又回来,她都毫无所察!” “当然,也不是每次都顺利!” “但王福才将我带走之后,会留一个暗卫在原地守着,发现有异常会提前处理。” “这一招玩了好几年,而我……” 王沄顿了顿,一脸的大言不惭:“早慧说的就是像我这样的,所以,三四岁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很多不对劲,只是到底哪儿不对劲,说不上来!” “对此,我也想过与祖父好好说说,但他……” 王沄叹气,一脸无奈:“您也发现了吧,他现在都还是个不大靠谱的。” “我就只能与祖父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暗中给我安排先生。” “所以……”王沄一脸狡黠:“您资料上看到的那个,不过是遵循先生的教诲,顺着林氏和李忍冬,照着他们想要的样子装出来的,不是真正的我!” “真的?”王融之不大相信的看着王沄。 “这还能有假?”王沄轻嗤:“您也看到了,祖父把我看得比眼珠子还要重要,我要不是他亲亲亲的孙女儿……” “哪怕有一丝怀疑,他都不可能容忍!” 王融之想想次子的性格,缓缓的点了点头,不等他再说什么,王沄又很是习惯了补了一刀:“他又不是您!” 王融之一口气上不来:“什么叫做他又不是我?” “您敢说您那些年纵容大伯祖父算计他、由着曾祖母误会他、让为王家立下大功的他最后愤而出走,没有怀疑他芯子里不是原原本本的他的缘故?” 说了好多话,渴了的王沄喝了一口茶:“您是最最重视血脉的,一见面就否决我,给我个下马威不就是因为嫌弃我的血脉吗?” 王融之有些尴尬,笑笑:“我不否认,我重视血脉,但我不止看重血脉……” 他看着王沄:“你不就让我摒除了血脉,看到了你这个人了吗?” 王沄瘪瘪嘴,第一次,没有反驳王融之。 王融之笑笑,又问:“装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忽然不装了?” 王沄瞬间冷了脸:“因为王奕之!” 王融之微微一怔,而后恍悟:“是‘安息’?” “不止是‘安息’,还有我无意之中偷听到的崔安父子的话!” 王沄看着王融之:“崔安与崔三斯说,那是主家那边给他的宝贝,能让崔函之和他女儿外孙女一命呜呼却查不出死因的宝贝。” “只需主家那位当了家,就把这药给崔函之祖孙服下。” “到时候,他们父子不但能够得到崔家明面上的一切,还能得到主家那边的支持。” “我被吓坏了!” “我原本是想把这件事情告诉祖父的,但……” 王沄无奈叹气:“您应该也看出来了,他啊,在这些事情上还是没什么长进,就在我迟疑不定的时候,李忍冬作妖,让我娘把郭秀秀母子接了过来还故意带了一条狗给我添堵……” “不,不是给我添堵,是想让我因为一条狗让王家母子厌弃,因为她让林氏怂恿我,先下手为强,直接毒死那狗。” “我听了,听进去了,然后,我就先下手为强,以那狗为名,从崔三斯手里骗到了‘安息’,而后让他们父子安息了!” “因为这个,祖父还骂过我,说我太冲动!” 王沄撇撇嘴:“但是,他除了骂我两句之外,也只能收拾善后,也就是在收拾善后的时候,发现了很多我察觉不对劲却受限于年纪见识,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的地方。” “再然后,王福才奉命回琅琊,祖父向曾祖母问安求和一事,有了过继一事,有了姑姑与王玉伟和离一事,有了他们母子被逼着离开宁州城的事……” “当然,也有了三叔祖父奉母命前往宁州一事……” “你……”王融之斜睨着王沄:“你不会因为季青跑那一趟,就对他有了好感,有了支持他的念头吧?” 第54章 提个醒 “呃?”王沄被问得一愣,一脸啼笑皆非的看着王融之:“曾祖父,您觉得我有那么好收买吗?” “我不否认,三叔祖父跑的那一趟,对祖父、对我来说犹如雪中送炭,让不少暗中觊觎的人打消了念头,也让祖父有了台阶可下,重新成了王函之。” “他还带去了王九英家的。” 王沄眼底闪过兴奋:“曾祖父,您知道王九英家的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给了我多大帮助吗?” “她让我知道了何为世家?让我有选择、有目的的聘请先生,我这一年真的是连睡觉都舍不得多睡一会,就怕浪费了宝贵的学习时间。” “放在以前,我自己都无法想象,自己能在短短不到一年就脱胎换骨,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说这些的时候,王沄整个人都仿佛会发光一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 王融之微微压了压眼睑:“这般学习……辛苦吗?” “嗯嗯!”王沄本能一般的点头,但马上,就反应过来一般,端了起来:“其实也还好,我多聪明啊,只要比旁人多花一点点时间和精力就可以比绝大多数人都出色了!” “这么好强?”王融之似乎没察觉到王沄似乎有那么一点异常,他带了几分少见的宠溺:“姑娘家家的,不用这么拼……沄丫头,你已经很出色了!” “我知道我很出色,但……”王沄轻轻的叹息一声:“仅仅只是出色不够啊!” “我必须让自己变得非常非常强大才行!” “外祖父那么傻,随随便便就能信任人,娘又那么弱,我不努力让自己强大起来,拿什么护着他们,让他们随心所欲、过他们想过的日子呢?” “他们是我最亲最亲、最爱最爱的人了!” “我也累,也想休息,想好好的玩儿,可是,我不敢啊!” 王沄说着说着就瘪了嘴,一副想哭又坚持不哭的样子,与之前人前说哭就哭,还哭得特别美的她判若两人。 她就那么坐着,瘪着嘴,努力的忍着眼泪。 “你这丫头……”王融之叹息一声,拿过她手上的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茶,亲自递到她手上:“喝杯热茶,会舒服些!” 王沄难得听话的喝茶,喝完之后,王融之又拿过她手上的茶杯,重新换了一只,重新给她倒了茶水递到她手上。 王沄愣愣的坐了好一会,忽然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看向王融之,面带厉色,眼中满是防备和怀疑。 “怎么了?”王融之不解的皱眉:“不过是问你学业是否太重、是否辛苦……这个不能问吗?” 王沄依旧怀疑的看着他,脸上却露出了一贯的甜笑:“曾祖父这么好奇我的学业啊?您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关心每一个晚辈的学业,自然也包括你!” “这样的呀~” 王沄眼底依旧带着怀疑,却笑眯眯的回答他的问题:“还好吧,先生们都夸我天资聪颖,一点就通,功课虽然不少却也不太辛苦。” “那就好!”王融之似乎还是没发现她的怀疑,笑着问:“如果不是因为季青跑那一趟,让你有了好感,那你为什么还坚持选择他呢?” “除了他和大伯祖父,还有第三个人选吗?”王沄轻轻的翻了个白眼:“您但凡有第四个嫡子,我或许都不会选他!” 王融之一脸肯定:“所以,你其实也不大看得上他!” 王沄笑着点头:“曾祖父,这次您说对了!” “那仲林呢?”王融之冷不丁的又问。 “您说祖父?”王沄一脸怀疑的看着他:“曾祖父,您觉得我有那么傻吗?” “我之前就与您说过,王家子弟那么多,混吃等死的占八成,要是让我祖父成了王家下任家主,那些人岂不是成了他的负担?” “而他……就连宁州的那些事情几乎都是我在管,他只管做他感兴趣的事情,最后,负责那些人的又成了我!” “我不要累赘!不要废物!” 王沄一点都不客气:“所以,我祖父是最最不可能……当然,他也不会愿意,至于您……” 王沄朝着王融之咧嘴假笑:“一个被孙女儿牵着鼻子走的儿子,绝对不会让您选中,对吧!” “但季青……” 王融之叹息一声:“一个四十多岁,还事事听娘的,也很难让我满意啊!” “大伯祖父不也事事听您的吗?”王沄翻了个白眼:“您好像对此并没什么不满啊?” 王融之噎住:“沄丫头,三句话不刺激我一下,你难受是吧?” “我说的是实话而已!” “要是实话伤人,只能说明您对现实其实很痛心而已!” “最痛心的现实是无论是您寄予众望、当成继承人培养的大伯祖父还是曾祖母赋予重任、全力扶持的三叔祖父都不怎么样,或许……” 王沄吃吃吃的笑了起来:“您也发现了,他们都比不上被你们早早放弃的祖父……” “是不是这样的呀,曾祖父?” 王融之脸上闪过难堪,最后却叹息一声,点头:“我和崔氏都不大会教孩子……唉~我们还是弱了些!” “我倒不认为是你们不够强,相反,我觉得是你们太强了!” 王沄摇头:“你们太能干、什么都会,他们会觉得他们学再多都比不上你们,时间长了,也就放放弃了让自己强大起来,而是习惯性的依赖你们!” “这与我恰恰相反!” “曾祖父,您觉得如果祖父够强,我还能像现在这样出色吗?” 王融之微微一怔,若有所思。 “不过,这些我觉得都不重要,现在最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件事!” 王沄眼底带着满满的、毫无掩饰的恶意:“为什么一年之前,王奕之就给崔安父子传话,让他们做好准备,等他当家做主,就弄死我们祖孙三人?” 这…… 王融之的脸色瞬间铁青。 王沄笑得更开心了:“曾祖父,我觉得啊,现在最要紧的不是选择谁为继承人,而是好好的查一查某些人的爪子是不是伸的太长了……您说呢?” 第55章 为什么这么说 王沄打着哈欠离开亭子的时候,东边天色已经微微泛光,王融之不知道这狡猾丫头是真的已经困极了还是装出来蒙他的,毕竟,除了之前短暂的失神之外,她一直应付得当。 但王融之是真的睡不着了。 他这个年纪,原本觉就少,被王沄带了几分恶趣味的提醒之后,原本就不多的困意直接消失不见。 他慢慢的踱着步子回了致远斋,意外却又不太意外的发现,书房某一个地方透着光。 “临之,你没睡?” 书架滑开,沈临之走了出来:“没睡!回来之后,感慨万千,睡不着,就过来看书了!” “回来?”王融之坐下,略带讶色的看着沈临之:“你出去了?” “嗯!”沈临之一脸坦然的点头:“跟着沄姑娘出去了!” 他顿了顿,有些不高兴:“我不信您不知道!” 王融之笑了起来:“是,我知道!” “那丫头带了马车停在你习惯发呆的竹林边,约你出行,还把马车停了就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禀告我了!” “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跟着去了!” “我很好奇,想知道她会怎么整治子知!” 沈临之坦然:“而且,她既然知道我,知道我的习惯,就应该知道我就是个说重要不算重要,说不重要又挺重要的闲人一个,弄死我,对她没好处。” “既然没什么危险,沄姑娘安排的也挺贴心,不需要我与任何人直接接触,我就去了!” “就这样?”王融之笑了:“感觉如何?” “是个厉害的,还有……”沈临之满脸笑意:“更像您了!” “更像?”王融之微微挑眉:“怎么个更像?” “对王家未来的那种担忧。” 不等王融之再问,沈临之就将他看到的听到的原原本本毫无添加的讲述了一遍,王沄在亭子里与王融之说过的,他说了,没说的,他也说了。 譬如说她并没有直接将王微之丢进吕家岗不管,而是让他在马车上呆着,直到五石散的药性过去、王微之将醒未醒的时候才让人把王微之弄到吕家岗中心,让人守着,在王微之醒来的那一刹那,护卫才飞快撤离的事。 “沄姑娘看似心狠手辣,实则心软无比!” 沈临之简单的评价:“这点也像您!” 心狠心软的,王融之不在乎,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你真觉得她为王家的未来而担忧?” “嗯!”沈临之点头,眼中满是疑惑:“按理来说,沄姑娘对王家应该没有太多的感情,但……她好像对王家有很强的的归属感,比很多生在琅琊、长在琅琊、一直受家族照拂的王氏族人还强!” “这一点挺奇怪的!” “或许是因为仲林吧!”王融之笑笑,将王沄与他说的王函之的“蠢招”讲给沈临之听。 末了,做了评价:“我想,可能是仲林在她面前说了太多关于琅琊的事情,她从小听着那些事情长大,这才对家族有那种归属感。” 沈临之恍然,点头:“三位爷之中,二爷最是纯粹,对您对家族都是最纯粹的,他远在宁州,定然十分思念琅琊的一切,尤其是您。” “如此想来,沄姑娘受他影响倒也正常。” “纯粹?”王融之眼中闪过阴霾:“问题就是出在这儿啊!” 沈临之皱眉,疑惑不解的看着王融之—— 王函之八岁那年落水的事知道的人不多,落水后的异常知道的人更少。 几十年过去,知道这件事情并且还活着的,只有他们夫妻和身为当事人的王函之,就连王奕之和王衍之都被瞒着,沈临之自然也不知道。 当然,现在又多了个王沄。 “没事,一个小问题而已!” 王融之笑笑,表示不想深谈,沈临之也没多问。 “临之,方才那丫头大言不惭的说她早慧,说她三四岁就觉得崔安等奴才不对劲……你觉得可能吗?” “这很正常啊!” 沈临之看着王融之:“主子,您半岁能走,一岁能跑,两岁识字,三岁便能吟诗了吗?” “沄姑娘早慧,只能说她真的很像很像您,就早慧都像!” 王融之眼底闪过尴尬——他能说所谓的半岁能走、一岁能跑的那些不过是很多年前,为了让人知道他是天纵奇才而编造出来的吗? 不过…… 看着沈临之,他忽然对王沄“早慧”一事不再怀疑——沈临之不就是三四岁就显露出超乎寻常的天赋的吗? 而后,他笑了:“现在看来,这丫头还真的是哪哪都不错,可惜的是她怎么就那么死脑筋……” “爱憎分明也挺好的啊!” 沈临之还是一贯的直言直语:“再说了,她假模假样的与您说,她可以原谅大爷曾经对二爷、对琳姑娘、对她所做的一切,愿意尽释前嫌……” “您能信吗?” 王融之被堵住了——王沄真要那样说了,他还真的是不敢信。 “所以……” 沈临之耸肩:“这不挺好的!” “但是……”王融之叹息:“伯清确实不够好,但至少他不是个耳根子软的,而季青……那个没主见的什么都听崔氏的,而崔氏到现在依旧把崔家的利益看得很重。” “主子,您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沈临之看着王融之:“沄姑娘全力支持三爷之后,会淡化老夫人对三爷的影响,让三爷更听她的而不是老夫人的?” “这倒也是,但……”王融之还是不满意:“季青真不是合适的继承人,他不是,子由也不是!” “而伯清虽然不比季青好多少,但子路却是非常出色!” 说到长孙,王融之脸上就忍不住带了欢喜。 他对谢灵泉这个儿媳有各种不满,但却非常喜欢谢灵泉所生的长孙。 “主子……” 沈临之笑了:“您喜欢子路,沄姑娘对大夫人、对大夫人所生的子女似乎也很喜欢!” “所以,我觉得您是不是可以考虑越过大爷,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子路呢?” 王融之微微皱眉:“这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但家规……咦?” “怎么了主子?” 看着浑身一僵的王融之,沈临之关切的问了一声。 “临之,你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沈临之一脸不解:“儿子不争气,孙子却很出色,干脆越过不成器的儿子将家业传给争气的孙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既减少了家业败在不争气的儿子手里的风险,又不用担心儿子落在别人手里受气,一举两得!” 沈临之说的挺轻松,王融之却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临之,连你都这么想,别人会不会也这么想?” 沈临之微微一怔:“主子,怎么了?” “没事,只是……”王融之笑笑:“一夜没合眼,有点儿累了……” “你呢?不困吗?” 沈临之走了,王融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仿佛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也或许只是须臾,他动了。 他声音低沉:“王甲~” “小的在!”应诺的声音立刻响起,但人影却是不见的。 “去查三件事!” 王融之的声音冰冷:“第一,伯清最近两年领取了多少安息?他是什么时候让什么人将安息送去宁州的,送去的时候是带了信还是口信……” “尽可能的问清楚内容!” “第二,查清家族之中,是否认越过伯清,直接将家业传给子路的议论。如果有,什么时候开始的,源头何在……一一查清楚!” “第三,彻查暗卫,看看哪些在消极怠工,哪些已经彻底成了伯清的人,又有哪些被边缘化……” “我知道,自从我讲暗卫交给伯清打理,为避嫌,你已经极少过问暗卫的事,但……” “我相信,至少现在,你想将暗卫重新掌握在手里依旧不难!” 没有声音,没有出现的“王甲”没有回答。 “行了,就这些!”王融之也不需要他回答什么,他无力的摆摆手:“去吧~” “喏~” 王甲应诺。 但马上,王融之浑身一个激灵:“等等~” “主子?” “等一下~”王融之脸色阴沉:“先将我设变吃的用的接触的所有东西检查一遍,排除了所有潜在威胁之后,安排你最最信任的人手护卫之后,你再去查!” “主子~”王甲这一次没沉住气的惊呼一声。 “父子五十载,我不愿相信他会对我动手,但……” 王融之眼底闪过厉色:“如果我让你查的三件事结果都是我不想看到的,那么他对我出手,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王甲依旧沉默。 “好吧,去吧!” 王融之最后这几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升起,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缝射进书房,落在王融之的脸上,照亮了他狰狞的眉眼…… “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看这眼底泛着青色的王沄,王函之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早说了让你不要管王微之了!” “他爱颓废颓废,想放纵放纵,想当烂泥就当烂泥……为了让他活出个人样,这么费力,值得吗?” “值得的!”王沄恹恹的靠着,胃口不佳的看着王九英家特意给她端来的燕窝粥:“嬷嬷,能不吃吗?” “好姑娘~”王九英家的脸上带了几分哄孩子的软笑:“奴婢知道您没歇好,什么都不想吃,但正是因为这样,才得用一点,暖暖胃!” “你多少用一点,中午睡醒了,奴婢给您做牛心炙!” “牛心炙?”王沄微微挑眉:“宰牛了?” 王九英家的点头:“族里隔几日总会宰牛……姑娘,您还没尝过奴婢做的牛心炙……” “嬷嬷~”王沄微微笑着叫了一声,脸上的笑容让王九英家的心里一凛,收声,恭恭敬敬的站直了,别说再劝,就连多的话都不敢说。 王函之对此已经嫉妒不起来了,反正,这就是他不可能做到的事,他比较关心的是王沄对“牛心炙”反应为何这么大。 “祖父,就算有织坊,就算这些年你暗地里也没少贴补,王家依旧入不敷出……知道为什么吗?” 王沄冷笑:“就是因为王家族人习惯了奢靡生活,包括那些知道王家已经陷入窘境的,也都只是叹息一声,继续过着这种奢靡至极、一顿饭就足够寻常百姓一年甚至十年嚼用的生活。” “就这牛心炙……” “祖父,您想想,在宁州我吃过吗?” 王函之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您,没有!” 王沄一脸认真:“我的吃喝用度无一不精致,但不奢靡……我舍不得!” “嬷嬷~” “奴婢在!”王九英家的小心翼翼的应诺。 “中午还做牛心炙,做两碟,分别送给曾祖母和曾祖父,与他们说,这稀罕物,我不忍下口!” “是!” 王沄笑笑,端起燕窝粥一饮而尽:“燕窝粥我用了,我与祖父说会儿话吧!” 王九英家的收拾离开,香蒲等人也小心退下,龙葵更不知道做了什么,确定四周无人之后,还站在不远处戒备。 “这……”王函之脸色紧张起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王沄脸色无奈:“就只是昨晚回来的时候被曾祖父拦下说了会儿话而已……” 王函之沉了脸:“所以……你是一夜没睡吗?” “眯了半个多时辰!”王沄神情懒懒的,在除了王函之谁都看不到的角度比了几个手势:“原本想多睡会儿的,又怕睡着的时候有什么事,就起来了……这不,您就来了!” 【有人盯着!】 王函之神情缓和,眼神却彻底冷了下来:“什么事情他不能等你睡一觉起来再说?” “他就好奇,为什么去年之前我平平无奇,去年之后就忽然厉害起来……” 王沄嘴上说着,手也灵巧的比划着:“我想了想,没什么好隐瞒的,就如实说了?” 【照商量好的说给他了!】 王函之眼底冰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嘴上却埋汰着:“你和他说了做什么?他是不是又笑话我了?” “那倒没有!”王沄摇头,又笑:“曾祖父还关心的问我那么学累不累……” 【他真给我下药了!】 “祖父~” 王沄声音微微有点高,看着因为自己的手势眼底升起暴戾的王函之,笑得甜甜的:“我告诉他,我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快,还故意提了旁人……” 王函之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脸上却笑了:“你不会又拿这个挤兑人了吧?” “但是当然!”王沄笑得很得意,摇头晃脑的:“多好的机会啊!” 【他还是担心我们都是孤魂野鬼,担心我们对王家居心不良!】 “你啊~”王函之一脸无奈,心中悲愤异常。 “反正,我就是讨厌他……不,我就是恨他!” 王沄又一脸作怪:“我还把我们之前觉得有些不对的地方说给他了……” 【不气不气!我没事的!】 【有人来了!】 比完这个,王沄很自然的收手,一脸顽皮的问:“祖父,您说曾祖父会因为我们的怀疑就去朝王奕之吗?” “当然会!”王函之努力整理情绪:“希望他侦查到什么后,不会像以前那样,又轻轻放过!” “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真的是没救了!” “谁没救了?” 第56章 不是拖累 满是惊吓的问话来自王琳。 她昨晚是在见到龙葵、确定王沄回来了,王微之也被囫囵带回来之后,才在崔有山家的安抚下,睡下的。 睡得晚,加上崔有山家的特意给她点了安神香,就一觉睡到了现在。 听说王沄在这,想知道她到底怎么整治王微之的王琳就过来了,哪知道,一靠近就听到这个一句“没救”。 她被吓得声音都变了! 王沄瞪了王函之一眼,连忙起身去扶王琳:“我和祖父在说笑呢?姑姑莫怕!” “说笑?”王琳一脸不相信,想都不想就问:“人真的是好好儿的带回来送回去了,对吧?” “确定带回来了!” 王沄扶着她坐下:“龙葵回话的时候没和你说吗?我半路上遇到睡不着的曾祖父了!” “你想啊,我真要把子知叔叔给怎么着了,他能干吗?” 被王沄这么一说,王琳笑了,也放下了心:“那就好!” “那你和父亲说什么没救?” “我与祖父说啊,我都这么努力的表现自己了,曾祖父要再不能确定我有多出色、有多难得,那他的眼睛就真瞎了,没救了!” 王沄一脸顽皮,很自然的给了王琳一个答案。 “哪有这样说长辈的!” 王琳忍不住伸指头重重的在她脑门上按了一下:“没大没小没规矩!” 这一指头,让王沄忽的红了眼。 “沄儿?”王琳一惊,王函之也惊诧的看着这一瞬间忽然有些感性和脆弱的王沄。 “没事!”王沄眼里泛着水光,嘴角的笑却格外开心:“就是你好久都没这样教训我了,忽然来这么一下……我还是喜欢你这样对我!” 王琳原本只是顺手那么一下,被王沄这么一说,心头忽的就酸了,展臂抱她:“都大姑娘了,还好意思撒娇!” 以前……在她还是崔琳、王沄还是王迎璋的时候偶尔会这般透着亲昵的教训她,之所以是偶尔是因为李忍冬作祟,她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这种亲昵的互动就更是稀少。 等没了崔安李忍冬,倒是没人再阻碍她们亲近,但王沄整日整日的都是功课……这么算起来,她们还真的是很久没有这样了。 她不知道的是王沄口中的很久更久,久到多出了一辈子。 被她那么一抱,王沄热泪盈眶,就那么靠着她,半步都不想挪了。 还是整个人泡在了醋缸里的王函之轻咳两声:“琳儿,你过来就只想知道沄儿有没有把子知怎么样吗?” 王琳点头:“是挺担心沄儿借机狠狠地整治人家……” 她放开王沄,让她坐自己身边,问:“你昨天把人带去什么地方去了?” “带去吓唬了一顿而已!”王沄轻描淡写的说着:“像他这样的肆无忌惮的,问题出在胆儿肥,狠狠地吓唬吓唬、收拾收拾就好了!” “哦~”王琳信了。 王函之不信,他斜睨着王沄:“你也说了他胆儿肥……” “胆儿肥的人是能吓唬一顿就能收拾的吗?” “说说,怎么吓唬人的?” “也没什么!” 王沄眼睛忽闪忽闪的憋着笑:“也就只是乘着夜色带去吕家岗,让他五石散药性去了的时候,在吕家岗醒过来而已!” 王函之猛吃一惊,眼镜瞪得浑圆:“吕家岗?是我想的那个吕家岗吗?” 王沄点头。 王函之忍了忍,没忍住,喷笑出声:“绝了!绝了!” 他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那小子醒来的时候一定吓得屁滚尿流吧!” 王沄想了想,摇摇头:“一开始被吓得挺惨,我让人弄出点儿动静之后就缓过来了,还敢威胁咒骂……他一点都不像其父,更像大伯祖母,有胆气!” “我也听说了,都说大嫂对所有孩子的教导都非常上心,他们兄妹五个都非常好,不肖其父……啧啧,不肖其父,夸孩子的时候用这词,这为人父的有多差劲,可想而知!” 王函之如今也会阴阳怪气了:“真不知道某些人听了这话会什么滋味!” “吕家岗是什么地方?”王琳好奇的问了一声。 “琅琊唯一的乱葬岗!” “乱……乱葬岗?”王琳眼睛瞪得浑圆:“沄儿,你把人半夜丢乱葬岗?你这也……你也不怕真的出什么问题!” “我在一旁陪着呢!”王沄微笑:“出不了什么大问题,何况,最后还是把人囫囵带回来了!” 这……王琳一阵无语。 王沄笑着看着她:“姑姑想问的应该不止是我怎么整治子知叔叔吧?” “嗯,原本还有别的,但现在……”王琳顿住,想了想:“我觉得没必要再问了。” “什么?”王函之看看女儿又看看孙女,总觉得两人在打哑谜。 “昨天沄儿前脚一走,后脚就有自称是堂妹的人来了。” “我不好拒绝,就见了人。” “先是套近乎,然后又夸沄儿能干,然后说起过继的事……话里话外就两个意思!” “一个是父亲看上沄儿能干,为了将沄儿从我身边抢走,不顾父女情分;一个是沄儿不好,都说子不嫌母丑,她却嫌弃我。” “来了三四拨,说的大概都是这些。” “对了,她们中还有人与我说过继一事说不定是沄儿策划的……” 王琳撇撇嘴:“反正,就是铆足了劲的挑拨我。” 王函之看着王琳:“那么,你怎么想?” “听第一个说的时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心头酸酸胀胀,她一走我就气哭了一场。” “第二个人再说的时候,我反而不那么难过了,就觉得她不怀好意。” “等到第三个、第四个的时候……” 王琳一脸坦然:“我确定,她们就是不怀好意!” 她看向王沄:“她们找我是因为看我软弱可欺,也是因为看出你和父亲都很重视我,想借我来伤害你……沄儿,应该是这样的吧?” 王沄笑了,笑得开心而又灿烂:“是的,就是这样的!” 王琳也笑了:“我原本过来是想与你说说这件事,问问你我是不是看起来就像个给人拖后腿的,但现在……” “我看出来了,我不是像,我就是个拖后腿的!” “不光我是,父亲也是!” 在一旁无辜中箭的王函之没好气的瞪她一眼。 但这一次,王琳却一点都不害怕,她笑得灿烂,和一旁的王沄一样灿烂:“但不是因为我们太差,而是因为沄儿太厉害!” “所以,我想,这么厉害的沄儿应该不会被我们这俩个拖后腿的拖累太多!” “娘~”时隔近一年,王沄又这样叫了她:“你不是我的拖累,祖父也不是!你们是我最亲最爱的人,是我强大的动力!” 她伸手像王琳刚刚抱她一样抱住王琳:“你们绝不是拖累,永远都不会是!” “嗯!”王琳也抱着她:“我会努力让自己少退一点后腿的!” 第57章 刀扎自己身上了 “两天!” 看着跪在书房中央的王甲,王融之眼底如千年寒冰一般:“王甲,你也像我一样老了、不中用了吗?” “就那么一点点事,都不用出王家堡,你居然给我查了两天!” 王甲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也没出声。 他年纪倒也不大,也才三十出头,但能成为琅琊王家暗卫之首,先天的天赋、后天的努力、绝高的武功、极深的城府手段……这些都是缺一不可的。 所以,他知道,王融之真正恼怒的不是因为他速度慢,而是因为他还没说出口的调查到的结果。 王融之能不怒吗? 两天前,他谨慎起见先查自己的吃穿用度,一查,整个人如坠冰窟! 衣物的惯用的熏香有问题。 熏香之中多了一味香料,就多了指甲盖那么多的一点点,而且用了一半多的那瓶、比还没有开始用的那瓶又少一点。 这一点点的差别,说明那一味多出来的香料是以一种循序渐进的方式一点点的掺进去的,为的就是让他适应那一点点的不一样,而后彻底忽视。 不得不说,这个做得极为成功,至少,他是真的没察觉自己回到琅琊之后开始使用,用了近二十年的熏香居然被人做了手脚。 其次是他惯常泡茶的泉水出了问题—— 同样也是多了东西,非常刁钻的是生水能尝到一点点不仔细会忽略的微麻,煮开之后,彻底没了。 让人彻查之后,发现水源附近多了几株以前不曾见过的植物的小苗。 然后是他惯用的碗碟筷子,其中有六只筷子看似原本的一模一样,实际上却被人替换过了。不曾发现任何有毒有害物质,但…… 王融之依旧勃然大怒——他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坏习惯——独自一人小酌几杯的时候会咬筷子。 除此之外,他惯常喝的茶叶、爱用的墨都发现不同程度的异常。 就算暂时还不能证明那些异常会让他丧命,但那么多异常,就足以让他暴怒。 这种暴怒在王甲居然花了两天一夜才回来向他回话的时候达到顶点——就那么简单的三件事,就算需要小心行事、不惊动任何人,但两天…… 这至少说明王甲并不容易,相对的,自然是王奕之对暗卫的掌控力超过了他的预估。 但,王融之终究是王融之,也就发作了两句,就整理好了情绪,问:“说说吧,三件事查的结果怎样!” “是,主子!” 王甲应诺。“大爷最近两年领取安息五次,有一次是满瓶,四次一人份。” “四次一人份已用,也登记了用途。” “那一瓶是在蕾姑娘出嫁之前领取的,说是给蕾姑娘压箱底,以备不时之需的。” “小的查了,大爷并未给蕾姑娘,而是让人送去了宁州,若无意外,就是沄姑娘提及的那一瓶。” “送过去的时候带了口信,原话是‘待我当家,送他上路’!” “待他当家……”王融之脸色铁青:“所以,他一旦当家了,其他兄弟就别活了,是吧!” 王甲没接话。 王融之怒到极点,不是因为王奕之真的对王函之起了杀心,而是那句“待我当家”。 王奕之什么是能能当家?当然是他王融之死了、给他腾出位置来的时候! 虽然年近古稀,已经比绝大多数人都长寿的多,但王融之还不想死,更不想非正常的死! “第二件呢?” 王融之又问。 “家族之中,三年前,子路少爷而立之后,便开始有您可能会越过大爷,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长孙的说法!” “那个时候,您恰好外出访友,就传了那么一两天,就被大夫人和大爷联手压了下去。” “大爷一度怀疑是大夫人做的,认定是大夫人想用这种手段逼他退让,推子路少爷上位。” “他们为此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子路少爷还被大爷掌掴!” “实际上呢?”王融之面如锅底。 他可不相信谢灵泉会做那样的事情,她没那么蠢,更没那么下作。 “是十六太爷!” “是他指使人放出的话,也是他挑拨大爷去找大夫人的麻烦。” “大爷素来信他,就去找大夫人吵了!” “王汇之!”王融之咬牙切齿:“他这招够毒,既能挑拨伯清与我,又能挑拨伯清与子路……不,是与子路母子兄弟!” “他怎么敢!” 可他就是做了!王甲难得腹诽了一句。 “那暗卫呢?”王融之强忍住怒意,继续往下问。 “与小人一批出来的暗卫几乎都已被闲置,长的两年半,短的半年,是刚培养出来的新人补上的缺。” “这些新人有些甚至还不算出师!” “那日派去盯沄姑娘的就是这样的。” “没有被闲置的有十七人,尽数都已经向大爷宣誓效忠,但……” 王甲微微顿了顿:“十六太爷比大爷更熟悉如何使唤他们办事!” “所以,三年前,我明年上是将暗卫交给伯清,让他逐渐熟悉,实际上却是交给了王汇之……对吧?” 王融之咬牙切齿。 他盯着跪在那儿的王甲:“这些事情你之前就一点都不知晓?” “主子,您当初留了小人九个,剩下的尽数交给了大爷,您当时说过,那日之后,您不会再过问暗卫任何事,小人九个除了负责您的安全之外,也不得掺和任何事,甚至不得与其他暗卫来往。” “您就是小人的天,您说的话,小人不敢违背!” 王甲这话让王融之感受到了、熟悉的,被人插刀的痛! 最近,他老被插刀! 王融之沉默了半晌:“除了这些,你有没有查别的?” “小人查了十六太爷!” 王甲伏得更低了些:“最近两个月,借您的寿诞,以为您办寿为由,十六太爷频繁的调动人,往很多位置调动,大爷在努力的配合……感觉不大好!” “如何个不好?” “那些位置都很重要,如果只是为了您的寿诞,理应用之前的那些人,毕竟那些人在那位置上至少都呆了四五年,办事更利索,更不容易出篓子。” “而换上来的这些人,或许更能干,但终究是不是那么熟稔。” 王甲的声音透着小心翼翼:“小人窃以为,这些调动更像是为了在第一时间接管一切,防止生变!” 第58章 风动 第一次,王融之将桌上的笔筒抓起来砸了出去。 王融之善书,他的字备受追捧,他所用的所有物品之中,最最让他珍惜的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宝贝,而是他的文房四宝。 气到将宝贝之极的笔筒抓起来砸出去…… 可想而知他有多怒! 但…… 接管一切?防止生变? 这不是说他都这把年纪了,该去死了吗? 还借着他七十寿诞的便利去做这件事…… 换了谁来都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 砸了东西的王融之又靠回椅背,努力的平复着心头的怒火,好一会,他冷冷的开口:“三天……给你三天时间,把暗卫重新接管起来……” “你能做到吗?” 跪在地上,低着头的王甲眼中闪过喜色,声音却只带了几分悲壮:“主子吩咐了,小人一定做到!” “好!”王融之满意的点点头:“你现在就去办这件事,不拘手段,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将暗卫重新接管过来,最慢,三天必须完成!” “是!” “王汇之这两个月调动了哪些人?分别调动到了哪些位置?” “都在这里!”王家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份名册,起身,小心的放到王融之桌上,又小心的退回原位。 “嗯!”王融之满意的点点头,手放到名册上,却没翻看,而是状似随意的问:“这两天沄丫头在做什么?” “沄姑娘昨天睡了半天,没出门也没见任何人!” “今儿去见了老夫人,与老夫人告了状,点了前日趁她不在,到琳姑娘面前说三道四的那几位姑娘的名。” “老夫人将那几位姑娘直接叫了过去训斥……” “现在,整个王家堡都在传她的厉害。” “她的厉害还需要人传吗?”王融之笑了两声:“老夫人只是将她们训斥了一顿吗?” “除了训斥之外,扣半年月钱、抄写《女戒》五十遍!” “这还差不多!”王融之满意的点点头:“你一会找人与她们几个说一声,就说我的意思,都已经罚抄了,就好好写,我要检查。” “但凡有一个字写不好,就从头再抄!” “是!”王甲应诺,心里为那几位点蜡——有让王融之这句话,那几位怕是没半个多月完不成这五十遍《女戒》了。 “就这些,去吧!” 王融之摆摆手,王甲立刻退下。 “临之~”王融之习惯性的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他按动机关,书架滑开,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他无奈的摇摇头,将名册拿到手里…… 离开致远斋的王甲并没有立刻去办事,而是小心的确认无人跟随之后,来到了一片竹林外:“先生~” 沈临之转出来:“如何?” “主子暴怒,让学生不拘手段,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掌握暗卫……先生,这个最快速度……” “两天半,留一点点尾巴事后处理!” 沈临之很干脆的给出答案:“太快、处理得太好,会让主子对你生出戒备,太慢,会让他不满,两天半差不多!” “是!”王甲没有半点迟疑,又问:“那接下来呢?” “先生,您说主子会不会……”王甲话没说完就打住,眼中带了几分期待的看着沈临之。 “很可能!”沈临之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是,事后肯定会懊悔,毕竟他在那蠢材身上花费太多。” “所以,你不但不能在后面推一把,还得拦一下!” “否则,下一个倒霉的就是你了!” “那……”王甲看着沈临之:“把很多事情大爷也都被蒙在鼓里的证据‘顺便’搜集了给主子?” “嗯!”沈临之点头。 王甲迟疑一下:“先生,您说经此一时,主子重新执掌一切的可能会有多大?” “八成吧!”沈临之语气淡淡的:“主子原本就是个不会随意放手的,经此一事,让他放手只会更难!” “所以,到你做抉择的时候了!” “想继续跟在主子身边,就好好地,有危险的事情让手底下的先上,若是累了倦了,想退下来过几年安逸日子,凡事就自己带头上。” “小的是真的累了!”王甲叹息一声,又期待的看向沈临之:“那先生您呢?” “我?”沈临之苦笑一声:“我这辈子到死都只能跟着主子……这点,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王甲叹息一声。 “行了,没时间在这伤春悲秋,赶紧去办事!” “是!” 对曾经掌管暗卫的王甲而言,重新掌管暗卫只有三个步骤。 首先,控制住如今的暗卫首领和王奕之,拿到代表暗卫首领的腰牌。 其次,控制住王家暗卫营。那里既是王家训练暗卫的地方,也是暂无任务的暗卫日常练功、生活和休憩的地方。 最后,将所有日常需要暗卫值守的地方,用完全听命于他的暗卫替换掉已经不再听命于他或者说就没有听命于他的暗卫。 第一步很简单。 得了沈临之指点的王甲与一直与他配合、只负责王融之和沈临之安全、只听命于王融之的部分暗卫用最快的速度行动。 王融之下令不到一个时辰,王奕之和如今的暗卫首领就被王甲控制住了。 这一步,说不费吹灰之力稍显夸张,但也真的是没费什么力气。谁让王奕之为了表示自己是长情之人,在王融之将暗卫交给他之后,并没有在暗卫营精心培养出来的最出色、年纪最合适的那几个暗卫之中选一个为暗卫首领,而是让自己的暗卫出任了呢? 原本就不是精英中的顶尖精英、年纪也不小、甚至比王家大了近二十岁的他又怎么可能是王甲的对手呢? 看着眼熟、知其身份却不知其名的王甲,王奕之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第一反应就是王融之终于决定放弃他了。 他当下只知道高喊着“我要见父亲”,其余的什么的都不会或者说不敢做。 王甲将他的话禀告王融之,点了人看管他,然后就去控制接管暗卫营了。 这对王甲来说一样不难。 王家暗卫营三年之前一直都是听命于王融之的。 王家有史以来,王融之虽然还不是最高寿的家主,但却是目前为止任家主时间最长的。 他的父亲是在王函之出生的那一年过世的。 王函之今年四十六岁,王融之任家主整整四十六年。 四十六年,暗卫营的暗卫换了三四代。 暗卫最佳年龄是二十到三十,前后延长三年,最年轻十七、最年长三十三。 三十四岁之后,或者留在暗卫营为家族培养、训练暗卫,或者以在外地多年归来的王家旁系族人的身份开始生活。 一般来说,暗卫营都是家主过世之后,主动向新一任家主效忠的,不宜出现提前移交的情况。 王融之三年前之所以将暗卫营提前交给王奕之,是因为三年前他生了一场大病,原本年纪就不小的他甚至以为那一场病会要了他的老命。 病愈之后,他就不顾众人的反对,把暗卫营交给了王奕之——他那是担心自己万一再病一场,直接一命呜呼,手里有暗卫营的王奕之不至于被有崔老夫人撑腰的王衍之直接压制,无缘家主之外。 王融之这一操作,使得一直负责他安全的王甲顿时尴尬起来。 他那个时候已是暗卫首领,按理来说应该向王奕之效忠,但王融之离不开他,而王奕之又更喜欢用在他身边带了十多年的暗卫。 所以,王家暗卫营头一次出现了武功、心智最强者不是暗卫营首领的情况。 对此,王奕之心里也是清楚的,这让他心里很是别扭。 就算还不是家主,但和所有执掌暗卫营的王家家主一样,他也希望暗卫营完完全全听命与他。 于是,他便在一直以来都坚定的支持他、让他非常信服的王汇之的建议下,做了三件事:尽可能的收服原本不得重用的暗卫,在他们宣誓效忠之后,将他们安排到重要的位置;尽可能的提拔暗卫营的更年轻的一代;将听命于他的护卫交给向他们效忠的暗卫,将他们训练成暗卫。 也就是积威极深的王融之还在,要不然,就王奕之的这些操作,就足以让暗卫营哗变。 三年的时间,如果是个有本事又雷厉风行的主子,定然能让暗卫营大变样的同时也成为了他手上绝对忠诚强悍的一把利刃,但…… 王奕之不是! 所以,三年的时间只让暗卫营成了散沙一盘。 这样的散沙,曾经的首领想要接管过来,那才叫不费吹灰之力。 王甲这头接管暗卫营,王家消息灵通的就都知道了。 “母亲~” 王衍之的眼睛里闪着光,满眼期待的看着崔老夫人:“那位只效忠父亲,他的行动可以完完全全代表父亲,也就是说是父亲忽然想要重掌暗卫。您说,是不是……” 就像王函之身边的王福才一样,王衍之身边也是有武功极高、对他忠诚度也非常高,在必要的时候甚至会为了他违背王家家主意志的暗卫的。 这也算是王家的传统之一了。 察觉到王甲接管暗卫营的动作,他的暗卫就第一时间打探消息并将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了他。 他欣喜若狂,第一反应就是王融之终于决定放弃王奕之了。 “别想得太美!” 与他相比,崔老夫人冷静多了:“除非王伯清那蠢材想要弑父,还被他抓到了证据,否则,他不大可能放弃王伯清。” “那我们要不要……” 王衍之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 “别轻举妄动!”崔老夫人想都不想就拒绝:“他对我们可没有对王伯清那么好的忍耐力。现在冒头,十有八九会被迁怒。” “别什么好处都得不到还为那蠢材分担你父亲的怒火,让他又逃过一劫!” “安安生生的呆着,什么多余的事情都别做!” “好吧!”王衍之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乖乖听话,不过…… 他想了想,问:“那二哥和沄丫头要不要提醒一句?” “他们应该已经也得了消息,以沄丫头的鬼精样,肯定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妥当的,不过……” “还是提醒一声吧!” “你亲自跑一趟!” “是!”王衍之还是一如既往的听话。 只是,他前后都吃了闭门羹。 王衍之这儿,接待他的是崔十九,他一脸歉意:“三老爷,我家老爷兴致突来,想要闭关研究一样东西,估计三五天都不会出关,还请见谅!” 王沄那儿更直接,是王九英家的见得他:“三老爷,沄姑娘说了,风头上,她还是老老实实把自己关院子里,还请三老爷也回去,别乱窜了!” 王衍之只能悻悻的折返崔老夫人那儿,然后悻悻的学了一遍。 崔老夫人笑了:“仲林没这个脑子,是沄丫头……” “这丫头,得好好的拢着!” “母亲~”同样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去找母亲的,还有王奕之的长子王蕴之:“暗卫……老暗卫们不知道为何动了,有人直接控制了父亲,暗卫营也变天了!” 谢灵泉微微一怔:“什么时候?” “就在刚刚!”王蕴之眼底带着不解与担心:“没有大张旗鼓,但也没有隐秘行事……母亲,我怀疑他们是得了指令行事的。” 谢灵泉眉头紧皱:“你父亲又做什么了吗?” “没听说!”王蕴之摇头:“他这几天一直闭关修炼,说是要尽早练成撒豆成兵之法,没时间折腾别的!” “撒豆成兵?”谢灵泉嗤笑一声:“他这是被刺激得更傻了,连撒豆成兵这种荒谬至极的事情都信以为真了!” 王蕴之苦笑,没接话。 生为人子,就算心里也看不上文不成、武不就、最擅长的居然是嫉贤妒能和阴谋算计的父亲,他也不能说出口啊! 谢灵泉也没想过他会接话。 她神色淡淡的:“如果不是这两天他做了什么蠢到极点,惹怒老爷子的事,那就是以前做的瞒着老爷子的事情让老爷子知道了!” “他以前做了哪些蠢事,你大概都知道,你觉得其中有不可饶恕的吗?” 王蕴之仔细想了想,摇头:“在祖父眼中应该没有。” “所以……”谢灵泉的笑容冷冷淡淡的:“还用着急上火吗?” 被谢灵泉这么一问,王蕴之也满是无奈,叹息一声:“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儿子这就带着弟弟和孩子们去祖父那请罪!” 谢灵泉点点头:“去吧!” 第59章 乃有王郎 王蕴之带着三弟王凌之、四弟王微之到致远斋之后,什么都不说,就跪在致远斋的院子里。 这一跪就是两天。 早上用过早膳就过来跪着,跪到午膳离开,用过午膳之后又来跪着,跪到晚膳又离开。 他真不知道王奕之到底又做了什么荒唐事,他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王融之和所有人,不管王奕之做了什么,他身为人子,他会承担所有应该承担的罪责的。 他的态度让王融之怒气大减,甚至还心情不错的与沈临之夸了他几句,但这份好心情在王甲回来之后荡然无存。 “你的手……” “被砍了一刀,有点深,就包扎了一下!” 王甲平静的回答:“主宅所有值守位都已经换了人,其他重要位置也都换了人,十六太爷一家被监管……” 他微微顿了顿:“接管十六太爷的值守位时遭到强烈反抗,十六太爷宅子的护卫由原本的二十名骤增为四十多,仆从之中有近五十余名好手,有五个高手藏匿其中,小的就是被他们围攻,才受的伤。” “哪来这么多的人手?” 王融之脸色阴沉。 王家堡有属于家族的护卫队,日夜巡逻,确保王氏族人的安全。 这种情况下,族规明确规定,家族之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许私自蓄养护卫,但身份贵重的,譬如像王平之、王汇之这样的,也可以配备固定数量的护卫。 不过,这个配备也是比较人性化的,可以选择让家族配备,也可以自己培养或招揽,而后在家族登记上档。 多一个两个,大家也都睁只眼闭只眼,但翻倍、甚至翻几倍,那是决不允许的。 “已经审问过了!” 王家声音平稳:“这护卫都是很久之前就跟十六太爷的,短的五六年,长的不好说!” “以仆从身份在十六太爷府上当差的,多是五六岁甚至更小的时候就被集中起来培养,到了差不多的时候,就被人领到人牙子那儿,又由人牙子‘卖’进十六太爷府上。” “这种‘卖’进十六太爷府上的,有呆了三十多年的,那是时间最长的。” 三十多年? 也就是说他当年在建康为宰的时候,呆在琅琊的王汇之就已经在暗中努力壮大自己的实力了。 或许,那个时候,他就在想如何将琅琊王家变成他的了吧! “主子为宰的那些年,十六太爷这一行为比较张狂,宅中明里暗里的护卫不下百人,最多的时候曾超过一百二十余人。” “主子辞官归故里之后,十六太爷慑于主子,不动声色的送走了绝大部分,剩下最最信任的,加上护卫大约五十余人。” “他还知道怕啊!”王融之冷笑:“也就是说现在这么多,都是最近三年才增加的……对吧?” “是的!” “是因为我将暗卫交给伯清,而伯清因为王汇之一直都旗帜鲜明的表示支持他,就把应该自己捏得死死的权力分了一部分给他……” 王融之简直要被自己的儿子给蠢哭了:“是这样的吧?” 王甲微微迟疑:“不是!” “不是?”王融之一怔,但马上,他就反应过来了,直接暴怒:“那他是干脆全部交给王汇之了?” “是的!”王甲低下头,看似是不敢去看王融之阴沉到了极点、恨不得将某些人碎尸万段的脸色,实则是担心眼底的情绪透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主子将暗卫营移交给大爷掌管的当月,十六太爷便为大爷引见了一位得道高人,一位有大法术,能穿墙而入、撒豆成兵的得道高人。” “穿墙而入、撒豆成兵?”王融之狠狠吃了一惊:“这种荒谬的事情他也信?” “大爷最近几日便在努力修炼撒豆成兵之术!” 王甲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一丝笑意:“小人将他控制住的时候,他正在研究几种豆子的区别!” “这个蠢货!” 王融之气得一佛升天,脑子里却猛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谢灵泉说的那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那是嫁进王家不久的谢灵泉与谢家众人说的,而后,毫不意外传得人尽皆知。 那句满是厌恶、鄙薄的评价,戳破了他苦心为王奕之打造的天才的假相,让王奕之成为世家士族的笑话,也让他在诸多被他死死压着的诸多世家面前颜面尽失。 也是这句话,让他对谢灵泉这个长媳多了几分不喜甚至厌恶。 但是现在,他忽然觉得,谢灵泉这话居然说的再正确不过了! “他现在呢?” “在依山居!”王甲低着头:“主子下令之后,小的第一时间将大爷与暗卫首领控制住,而后一直将他们扣在依山居,就连一日三餐都是专门送过去的,没让他们踏出半步。” 王甲微微顿了顿:“大爷一直要求见您,小人忙于接管暗卫,没有见他,也没有向您禀告。” “没禀告是对的,我也不想见这个蠢货!” “真是气死我了!” “我怎么就养了个蠢到如此地步的东西!” 王融之气得整个人都快炸了,但…… 他皱着眉:“如今的暗卫首领是何人?居然能让你给扣在依山居!” 王甲迟疑了一下,声音低了两个度:“是王听风!” “什么?谁?”王融之直接怀疑自己的耳朵:“王听风?是我知道的那个王听风,还是另一个顶了这个名字的人?” 王融之这样问也很正常。 给身边伺候的下人取名是每个主子都会做的事情。 有些人喜欢取名,每个下人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名字,遇上爱好特殊、特别喜欢给下人取名改名的,今儿叫一个,明儿换一个也是有的。 但也有的只喜欢那么几个名,那么,他身边不管来来去去换了多少人,用的都是那几个名。 崔老夫人便是这样,她身边来来去去也就‘紫烟’‘绮罗’几个名,换了一批又一批人,用的都是那些个名。 不仅如此,叫“紫烟”的都是她身边总管各种事情的管事媳妇子,叫“云锦”的管衣物,叫“织金”的负责梳头,叫“浮光”的管首饰…… 对崔老夫人这个习惯,王融之笑话过,但…… 不得不说,这个习惯挺那啥的,既省了想名字的功夫,又能将某个名字固定在某个位置。 王融之很实诚的学了。 他成为王家家主,掌管暗卫营之后,暗卫营首领换了三代,每个都叫“王甲”。 王融之实在不愿相信王奕之启用他知道的那个“王听风”为暗卫首领,只能寄期望于王奕之像他一样,也被崔老夫人的习惯给影响了,把“王听风”这个名字赐给了新的暗卫首领。 毕竟,“王甲”这个他用了好几任的暗卫首领名字还被眼前这个“王甲”给占着呢! 但是,他注定要失望。 王甲的声音又低了两个度:“主子,不是旁人,就是您知道的那个王听风。” 所以…… 那个蠢货居然用年过五十的王听风当暗卫首领? 他这是活腻了吗? 难怪王甲能那么轻易的就将他给控制住! 王融之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被气晕过去。 “主子~”王甲担忧的看着王融之。 “我没事,我就只是被……”王融之摆摆手,而后眼睛猛地瞪大几分:“重要的事情,你之前怎么没有向我禀告?” 王甲苦笑一声:“主子,您说了,既然决定放权给大爷,就应该彻底放手,如果还事事过问的话,哪算哪门子的放权。” “这话……是了,我想起来了!”王融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刚刚将暗卫交给他的时候,你确实想与我说暗卫首领的事,我以为……” 王融之摇头。 那个时候,他大病初愈,王甲与他提及这个事情的时候,被他误解为王甲想要向王奕之效忠……他不但没有听王甲把话说完,还将王甲训斥了一通。 他苦笑一声:“是我的错!” 王甲没有接话。 王融之吐了一口气:“所以,三年前,我放权给那蠢货,让他接管暗卫营。” “我的本意是在我还活着、能够压制季青母子的时候让他发展效忠与他的力量。结果,王汇之向他引见了一个‘得道高人’,他就把暗卫营拱手相让……” “然后,王汇之借此机会,掌控暗卫营……不,他清楚自己是不可能真正掌控暗卫营的,名不正言不顺,暗卫营的那些人不可能听从他的安排和吩咐。” “他只是借此便利,让暗卫营放松对他的监管,往他宅子里使劲的塞人……” “他弄那么多人进王家堡想做什么?” “小人不十分确定,但……” 王甲小心的看着王融之:“就最近两个月的人员调动来看,十六太爷极有可能是想在您的寿诞上生事,而后借此机会将嫡系拉下来,让他这一脉上位。” “我猜也就这样了!” 王融之冷笑一声:“也是个心比天高的蠢货!” “他真以为我能稳坐家主之位仅仅是因为我是嫡长子吗?” “伯清不是努力配合王汇之调动人员吗?” “不是摆出了一副接管一切的架势吗?” “对这个,他有何解释?你问过没有?” “问了!” 王甲脸上带了几分哭笑不得:“是十六太爷引见的那位高人与大爷说了,说您大限将至,约莫就在七十寿诞过后……” “大爷信了!” 问到这一步,王融之大概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简单地说,就是他那个迷信道术、认定了修炼能够得道、能够成仙的蠢货儿子听信道士所言,认定自己命不久矣,就在为自己死后而谋划。 将“安息”送到宁州,让崔安父子做好噬主的准备是基于此,配合王汇之做人员调度也是基于此,并不是他之前以为的,他这蠢儿子翅膀硬了。 但…… 王融之并不觉得宽慰。 他宁愿有个有野心、心思缜密、手段毒辣的厉害儿子,也不希望有这么个野心有点却蠢蠢的、让人随意利用的儿子!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有证据证明他只是蠢不是毒吗?” “找到一些!” 王甲点头,迟疑了一下,又道:“主子用度里的那些异常,香料是十六太爷让人想法做的手脚,说是那香料会让人更加清醒,少眠的症状更加明显。” “墨也是他让人做的手脚,功效类似,也是会让人更清醒,更少眠的!” 王融之微微眯起眼。 让自己更清醒、更少眠…… 年过花甲之后,他睡得浅,多梦而少眠,这已然影响到了他的身体状态,睡得再少些…… 这不是毒药的香料,对他来说就是毒药! “别的呢?筷子和水源,还有茶叶!” “十六太爷不承认那些!” “他说主子身边有能人,做的越多破绽越多被人发现的可能就越大,他没那么傻!” “所以,除了王汇之之外,还有别人也将爪子伸到我这儿来了!” “是的!”王甲点头:“另外,大爷也说了一件事。” “他说前几日,大夫人在他书房里搜出几封信,是以崔安的口吻写的回信,证实了他确确实实在算计并准备谋害二爷。” “大夫人因此与大爷大吵一架!” “大爷信誓旦旦,说他书房里绝对没有那样的东西,还说,那信上的笔迹他完全没见过,就不是崔安的笔迹。” “他怀疑那信是三爷趁他不备放进去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东西搜出来,好给他定罪!” 王甲小心的看着王融之:“主子,您说……” “不会是他!” 王融之摇头:“这种事情一旦暴露,我是绝对不会容忍……这一点,崔道蕴是非常清楚的。” “所以,她会绝对禁止季青对我下手,而季青……” 王融之冷笑几声:“他娘说的话他就没有不听的!” “那些慢慢再查!” “是,主子!” “现在,最需要处理的是王汇之……” 王融之微微皱眉:“王甲,你说应该让谁去处理王汇之呢?” “子路还是沄丫头?” 王甲吃惊的看着王融之,王融之笑了:“不理解?” “主子,沄姑娘终究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 “但处理这件事情,这个小丫头或许会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王融之闭上眼,好一会,就那么闭着眼:“把沄丫头和子路一起叫来见我吧!” 第60章 不能白使唤 “曾祖父~”王沄满脸不解,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王融之:“不知道十六堂曾祖父……哎呀,称呼好别扭啊!” “子路堂伯~” 她偏着头看向王蕴之:“你说是不是的呀?” “习惯就好!” 王蕴之一板一眼的回了一句。 与王微之的跳脱、放荡不拘完全不一样,身为长子、还有个极度不靠谱的父亲的他从小就非常非常的稳重。 他还是个特别有责任心的,别说一母同胞的弟弟妹妹,就连族弟族妹他也会习惯性的照拂一二。 已经而立之年的他在王家名声极好,远胜王奕之那个不靠谱的。 王微之那般胡闹,多少也是因为这个兄长,总觉得有这么个厉害的兄长,他顽劣一点、放荡一点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兄长能护他一辈子。 “很难习惯的呀!”王沄娇娇俏俏的:“当然,最最主要的是我不喜欢这个人,不想为个不喜欢的人为难自己!” “曾祖父,嬷嬷提及他的时候都称‘十六太爷’,我也这么称呼,可以不?” 王融之不想在这种旁枝末节的小事上耽误时间,点头:“随便你怎么叫?直呼其名也行!” “行!”王沄这一次很干脆,点点头,一脸疑惑:“曾祖父,王汇之干什么了呀?您不但让人把他的宅子给围了,还想处理他……” 王蕴之侧目:让她直呼其名,她还就真的一点都不客气! “你不知道?”王融之斜睨着装傻的丫头:“我可听说了,你从宁州带回来的那些人之中,可有好几个厉害的……” 他顿了顿:“比王家养得那些酒囊饭袋强多了!” “这个我是知道的呀!” 王沄听出王融之的憋屈,但是她以前都不介意让他更难受一点:“我听崔廿提过,说我们住下的当天,就已经有六七个人死死的盯着我们了……” “不是六七个人分别盯着我们祖孙三个,是每个人附近都多了六七双眼睛!” “崔廿很是气恼,想把人给废了!” “我想想,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王沄偏着脑袋,乖乖巧巧的样子,说出口的话却一点都不淑女:“他说,主子,您说小的把那些蠢货丢去堡外的河里喂鱼还是剁碎了喂狗?” “我没让他胡闹!” “那鱼儿狗儿好好的,既没犯蠢又没犯事,把那些蠢货丢过去,那不是祸害它们吗?” “崔廿心里不乐意,又担心那些蠢货胆大包天的做些冒犯、惊扰我们的事情,就指派了几个最厉害的、专门盯着那些蠢货!” 王沄这席话说的很快,快得王融之都来不及打断她,然后就听了一席让他越发憋闷的话。 王融之瞪着明显是故意的王沄:“那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处置王汇之!” “是不知道的呀!” 王沄一脸坦然:“家里有异常我是知道的,崔廿发现有人暗中在斗就与我说了,还说看起来像是有人针对大伯祖父,还问我他们要做什么。” “我估摸着呀,是我给您提的醒起效了!” “我就让崔十九、崔廿他们把我们带来的人全都看紧了,别说瞎掺和,就连大喘气都不许……” “我可不想在某些人心里不舒爽的时候撞枪口上!” 王沄朝着他甜甜的假笑:“所以,后续如何,我还真就不知道!” “曾祖父,您与我说说呗!” 看着在王融之面前也能神态自若、打科插诨的王沄,王蕴之眼底闪过一丝佩服。 今日之前,他只见过王沄两次,一次是接风宴上,一次是接风宴之后,王沄在谢灵泉那儿的时候。 第一次就觉得这小姑娘厉害,但多少认定那是王沄为了接下来不被人看轻、欺辱、咬着牙给所有人一个她不好惹的印象。 第二次看她在谢灵泉那儿可可爱爱装巧卖乖,坐实了第一次的想法。 但是现在…… 他看出来了,这丫头是真心喜欢谢灵泉,才会在谢灵泉面前像个孩子一样乖巧,而她对王融之也真的是有怨气,才会一点都不客气的挤兑、一点都不留情的往王融之痛处捅刀子。 被捅刀子的王融之脸色难看,他知道在王甲行动之后,别说其他这些儿子,就连崔老夫人都很老实的缩了起来,不给他迁怒的机会。 但他也相信,就算如此,就算这丫头真的没让人在暗中看情况,她多少也能猜到为什么要对付王汇之。 这会非要让自己说清楚,不过是不想让自己舒坦而已! 但……谁让如今是他需要这丫头呢! 王融之无奈的将王甲调查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末了,严肃的强调:“王汇之私自蓄养护卫,花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人弄进来却一直按兵不动……我认为他为的不仅仅是加害我那么简单,定然还有别的图谋!” “另外,他虽然也曾是嫡系,还是我那二叔的独子,继承到了二叔的一切,但……” “我那二叔非长非幼,并不十分得祖父母看重,分家的时候只分到了该是他的那一份……那些家产并不足以让他蓄养这么多护卫,还一养就是那么多年。” “他背后肯定有人!” “这个,你们得查出来!” “这也是我对你们的考验……” 说到这儿,王融之顿住,将目光转向王蕴之。 原本坐着的王蕴之连忙起身:“孙儿定不会辜负祖父的信任!” 王融之满意的点点头,转向王沄:“沄丫头,你呢?” “我啊~”王沄朝着他甜甜的笑了一个,然后瞬间收住,变脸:“我不干!” 王沄不会那么好说话,王融之是早有预料的,但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拒绝,直接到被她给噎住! “为什么?”王融之微微沉了脸,极为威严。 “曾祖父啊~”王沄脸上却又挂上了微笑:“您看看我……我才十一岁,我还是个孩子,我才回琅琊,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您就指使我做事,还是那么难的事……” “沄丫头~”王融之看着变脸如翻书的王沄,没好气的道:“找理由找借口也找个让人信得过的!孩子?你回来这些日子做的事情,哪像个孩子?” “曾祖父~”王沄笑得特别甜,叫的声音也格外甜:“只要有理由就可以拒绝吗?那我可以给您一百个!” “第一个,我不高兴!” “第二个,我不愿意!” “第三个,我不乐意!” “第四个……” “打住!”王融之拿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很是无奈:“那么,要怎么样你才能高高兴兴的和子路一起去办这件事情呢?” “祖父,使唤人可不能白使唤……您说呢?” 王沄笑眯眯的看着他:“尤其是像我这种、长这么大、没吃过琅琊王家一粒米的……” “说说吧,要什么好处!”王融之这会越发坚定了让王沄去办这件事情的决心,他相信,这奸诈、难缠的丫头肯定能把事情办好。 “给我一百个王家子弟……” “哦?”王融之挑眉:“要我王家子弟?不是嫌弃都是些混吃等死的拖累吗?” “曾祖父,听我把话说完,行不?”王沄没好气的给他个白眼。 “行,你说!”王融之倒想听听她又有什么说法。 “给我点一百个王家子弟,让他们带上纸笔去藏书楼抄书,炒好的书归我!” 王沄看着王融之:“我从宁州带来二十辆马车,都是为您和族里各位长辈准备的礼物,我这么讲究,总不能让我空手而归吧!” “所以,你想要书!” 王融之盯着王沄:“就只想要书?” “要不然呢?” 王沄再给他一个白眼:“还能要这些被养的娇娇贵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少爷派头却端得足足的废物点心?” 王沄看着他,眼底满满的都是戒备:“曾祖父,我愿意让子知叔叔与我去宁州,是因为我喜欢大伯祖母,也不希望我一走,他又像之前一样放荡而颓废,但旁人……” “和我没半点关系!” “您别想把人塞给我!” “一个都别想!” 第61章 明悟 “子路~” 王甲向王融之复命之前,就已经将王汇之这一房所有的人都看押起来,主子都在屋子里,被制服的护卫和下人则绑了,在院子里集中看管。 王汇之和长子王清泷没有在屋中,而是和这些人一起呆在,看到王蕴之和王沄同时出现,王汇之眼中闪过错愕,但就那么一瞬便消失。 而后,他叫了一声,就扑了上来,若不是有人眼疾手快的拽住他,说不定就直接扑到王蕴之身上了。 “子路啊~”没能成功扑到王蕴之身上,王汇之也不气馁,他就地一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就开始哭诉。 “我这可真的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杀才就带着人杀了进来!” 王汇之指着手臂裹着绷带,绷带上渗出浅浅的血色的王甲:“他一副要杀我满门的架势,直接把所有人都给吓蒙了,我们拼死抵抗,结果呢……” 王汇之指着被绑了、押在一旁的丫鬟婆子和家仆:“他不但把人都给捆了,还说他们都会武,都是好手,是伪装成仆从的护卫。” “就因为他带着人杀进来抵抗了一下,就成了会武功的护卫?” “不但如此,他还拉了几个人出去,噼噼啪啪就是一顿打,打完了,问了一堆问题。” “那堆软骨头,被打怕了,不但他说什么都应着,还顺着他的话编排了一堆有的没的……” 王汇之哭得那叫一个伤心:“子路啊~幸好是你来了,要是旁人……我……我怕是只能一头撞死以证清白了!” 王蕴之有些尴尬,不等他说话,王汇之的长子王清泷就扶住他:“父亲,子路都过来了,您就不用说这种丧气话了!” “谁不知道您一直都是支持伯清堂兄的,为了伯清堂兄,您禅精竭虑,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伯清堂兄。” “而这种时候,族长既然让子路侄儿过来,就证明他没有被那些奴才迷惑,没信那些奴才的鬼话!” “他让子路过来,就是为了还您一个清白的!” 说到这儿,比王蕴之略长几岁的他看向王蕴之:“子路,我说的对吧?” 王蕴之脸色难看,王清泷话里的威胁他听得清清楚楚,这意思是他若不能为他们开脱,他们就要攀扯王奕之,而他也相信,王奕之一定有不少把柄在他们手上。 “王甲~”王沄轻轻挑眉,叫了王甲一声,问:“话里话外都在威胁人的这个是谁?” 王甲恭敬地回答:“回沄姑娘,他是十六太爷的长子。” “哦,他就是王清泷啊!”王沄恍然:“就是那个擅长泼墨山水、被称为青衣居士的王清泷?” “对,就是他!” “名声倒是不小,人却不过如此!”王沄撇撇嘴:“就像你一样,还王家暗卫营首领呢?也不怎么样!” 王甲没回话。 王沄往前走了一步:“子路堂伯,叙完了的话,您是不是该让让,让我来主事了?” 王蕴之微微一愣,王汇之父子则齐齐一惊,隐晦的交换了个眼神。 “沄丫头,你什么意思?”王汇之倚老卖老:“这里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来的地方,赶紧回去绣你的花去!” 王沄半个眼神都欠奉,她只是笑盈盈的看着王蕴之:“子路堂伯,我们来之前曾祖父的交待您忘了吗?” “如果您忘了,那我就再提醒您一次!” “曾祖父说了,这件事情由我全权负责,您啊,只负责在一旁看着,等我处理完了,收拾善后!” 王蕴之会意,他微微皱眉,满脸不赞同:“沄丫头,是不是得先问清楚……” “放心,我会问的!”王沄笑得甜甜的:“不过,不是现在!” “王甲~” “小人在!”王甲上前一步。 “让人把所有人全部集中起来!”王沄看着他:“全部,明白吗?” “是!” 王甲没有半点迟疑,当下行动,等崔卌从宅子里找到一把十分舒适的软椅,一张小茶桌,配好了茶点,让龙葵侍候着王沄坐下的时候,王汇之这一房所有人都被集中在了院子里。 女眷和孩子们都被这阵仗吓到了,哭的哭,嚎的嚎,乱成一锅粥。 看着熟悉的人被这样对待,王蕴之满脸不忍心。 王沄轻嗤一声,不满的叫了一声:“崔卌,吵!” “明白,主子!” 崔卌当下拔出刀,走向王汇之,在他惊恐的眼神中一刀划断他的衣襟,将他的嘴巴给塞住。 他手底下的两个护卫与他配合,拿出不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的绳子,利索的将王汇之给绑了。 王清泷自然要阻拦,但连王汇之都被堵了嘴绑起来,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这一操作别说那些原本就惶惶不定的家眷,就连王蕴之都被镇住了,倒是王甲,眼睛一亮,立马带着他手底下的如法炮制,除了五岁以下的孩童之外,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堵了嘴绑了起来。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斜睨着王甲:“还算机灵!” 王甲苦笑。 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震慑力更强,更容易问出有用的信息吗? 但就算知道,他也不能那样做。 这里是王家,就算是王融之也未必能随心所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他这说的好听是暗卫首领,说的难听不过是个打手头子的,又怎么敢呢? 毕竟,就算王汇之做的那些事情足以让他这个主谋死上几次,但也只是让作为主谋的王汇之死。 剩下的,牵连最深的会被追责,但没有牵连的绝对不会有事。 那些人事后想找他的麻烦…… 不容易,但肯定能办到。 一句话,他也难啊! 看着尽数被绑起来的族人,王蕴之一脸不忍心的开口:“沄丫头,这是不是……” “子路堂伯想为他们求情吗?”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王蕴之:“如果是,免开尊口,因为我不但不可能听,还会生气,一生气,说不定就让您与他们一起同甘共苦……” 她带了几分小顽皮的指了指王甲:“我相信,他这会更乐意听我的吩咐……您觉得呢?” 王蕴之求情的话憋了回去,而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明悟——今日之事,怕真的是这丫头为主,他为辅了! 第62章 我啊,挟私报复呢 “我呢,浅浅的说几句!” 王沄坐在软椅之中,笑盈盈的,看向众人的目光也温柔软和。 “第一,不管有没有证据,你们在我这儿就是有罪的,因为你们这一房的话事人,也就是这位王十六太爷得罪了我!” 王沄微微一笑:“很多年前,他给我那大伯祖父出了主意,让他想尽一切办法算计、挤兑我祖父,让他在琅琊待不下去,只能带着襁褓中的姑姑离开琅琊……” “这件事情,想必你们都不知道,但我知道。” “而后,我那祖父在外面闯下不小的家业,他们眼馋、眼红、想占为己有并做了很多见不得人的算计……” “这个我暂时没有证据,但我会找到的。” 说到这儿,她微微顿了顿:“王甲、崔廿,把这宅子里所有可能藏机密信件的地方都给我抄了,别说老鼠洞,就连蚂蚁窝都不能放过!” “分头查,我想看看你们俩谁的速度快、谁的收获大……崔廿~” “小的在!”崔廿站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在王沄面前单膝跪地。 “可别给我丢脸!” “主子放心!” 王沄说完又看向王甲,笑得满脸顽皮:“至于你……我觉得你可以稍微慢一点,你输了,我正好可以去笑话笑话曾祖父……这就挺好!” 王甲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去吧!”王沄摆摆手,两人立马带着人走了。 “行了,证据有了!”王沄巧笑嫣然:“那就说第二件事!” 这……这就算有证据了? 所有人瞠目结舌,王蕴之不赞同的看着她,王汇之及其子子孙孙更是目眦欲裂,若非被人按着、动弹不得,说不得会冲上来撕了她! “你这个恶毒贱婢!” 奶声奶气的咒骂来自没有被堵上嘴的小男孩,他冲过了过来,被护卫及时拦住之后,依旧不依不饶的手挠脚踢。 显然,是个被宠坏了小少爷。 “这是……”王沄笑得很是灿烂:“十六太爷的曾孙吧?” “是,主子!”崔卌上前一步:“十六太爷六子,两嫡四庶。庶出的已经被分出去二十余年,嫡出的没有分家!” “十六太爷有嫡孙五位,皆已成亲生子,这位小少爷是嫡长孙的嫡长子!” “简而言之,这个细皮嫩肉的,应该是十六太爷的心肝肉了!” 王沄一脸恍然,满意的抚掌而笑:“挺好,自己跑出来了,省了我的事!” “崔卌,把十六太爷这心肝肉给我吊树上去!” “是,主子!”崔卌毫不迟疑。 王蕴之再也忍不住了:“沄丫头,祸不及妇孺……” “子路堂伯心软了呀!” 王沄吃吃吃的笑了起来:“这话说的挺好,但凭什么呀?” 迎着王蕴之带了谴责的眼睛,王沄问了一句:“子路堂伯,您不会忘了我年纪也不大,还是个姑娘家,也在‘妇孺’之列吧!” 王蕴之一愣:可不是,眼前这个可是比自己女儿王漪还要年幼的小女孩儿呢! “可是……” 王沄脸上的笑容一收,叹息一声:“他们算计我们祖孙的时候,可没想过‘祸不及妇孺’,他们想的只是尽一切可能的算计,一个都不能留!” “我祖父、我姑姑以及我!” “既然如此,换成我占上风的时候,我为什么还要和他们讲究那么多呢?” 王蕴之无言。 “好了,把这位小少爷挂树上去吧!” 王沄拍拍手:“不单他哈,所有的……算了,最小的那三个免了,太小了,禁不起折腾,死了埋汰!” 很快,王汇之七个年幼的孙子、两个曾孙被掉了起来,从生下来就没有吃过苦头的娇嫩小少爷们顿时嚎哭起来,哭得王沄头疼。 她轻轻地看了崔卌一眼,崔卌立刻把他们的嘴巴都堵了! 迎着所有人冒火、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的眼神,王沄依旧笑容灿烂:“小麻烦解决了,继续说第二件事!” “这第二件事,对诸位来说……不大好!” “我想,你们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一定都很疑惑,脑子里或许都冒出了同一个念头,那就是‘那个恶毒贱婢怎么来了’!” “十六太爷私自蓄养护卫多年、趁曾祖父寿诞安插自己的人手、有大闹曾祖父寿诞的嫌疑……” “祖父很生气,甚至可以说是勃然大怒、失去了以往的从容……不是因为这件事情有多么的严重,而是因为这把刀子捅的是他。” “人啊,只有割的是自己的肉才会知道疼!” “但这件事情真要认真追究……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至少,在我看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毕竟,就算你们在算计、图谋什么,不是还没得逞嘛!” “以你们的一贯思路,就不该太计较!” “我猜……曾祖父也想到了!” “我再猜,他想到这个的时候,心里肯定比吞了十七八个苍蝇还恶心!” “这挺好的,就该让他也尝尝这种滋味,免得老实站着说话不腰疼,总让别人大度!” 王沄语气淡淡的说着嘲讽的话,别人不知道,但站在一旁,宁愿让椅子空着也没好意思坐的王蕴之脸上火辣辣的,很是无地自容。 “恶心完了,还得处理你们啊!” “谁来处理最合适……不,应该是最和他心意呢?” 王沄朝着他们露出满是恶意的笑:“当然是我了!” “心狠手辣、对你们没有半点旧情、与十六太爷第一次见面就呛声,就想知道他为大伯祖父出了多少针对我们祖孙、试图谋害我们祖孙仨,而后谋取宁州产业的主意!” “不会像子路堂伯一样,被人拿捏!” 被点名的王蕴之脸黑黑的。 “我再猜猜……” 王沄笑得一脸狡黠,她的笑容在是王汇之等人眼中真的是比恶魔还要可怖。 她却似浑然不觉一般,一脸的可可爱爱:“曾祖父选择我的时候,一定猜测我会趁机挟私报复。” “如果他真这么想了的话……那可就真是太了解我了!” “我这个人呢,从来就不是大度的!” “说我女人家心眼小也好,说我小肚鸡肠也罢,都挺合适的!” “当然,还得再加一句蛇蝎心肠!” “所以……” 第63章 挂人 她笑盈盈的:“知道我为什么让人把你们的嘴巴给堵上了吗?” “不是因为我嫌吵,而是我担心,担心有那种胆子小的,不等我做什么,就一股脑的把自己知道的、有用的没用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一般交待了!” “那会让我错失一个折腾人的机会!” “那得多无聊多无趣啊!” “所以,你们啊,都别费脑子去思考怎么辩解、如何脱罪了,省省力气吧!” “行了,就说这两件事情!接下来……” “崔卌~” “小的在!” “除了禁不起折腾的,其他人按男女分为两组,全都给我找地方挂起来!” “没有合适的树,挂柱子上、挂门头上、再不济挂墙上……” “是,主子!” 说是挂,只是挂,不是吊。 简单地说就是把手绑起来,而后在上方找一个合适的位置拴起来。 上方什么位置呢? 就踮起脚尖手不会被勒的位置。 想要站的轻松,手就会被勒得很疼,想手不疼,就得踮起脚尖,但这样的话,人会很累。对于养尊处优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惩罚了。 至于说那些护卫和疑似习武的,则是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而后双手着地的倒挂。 男的不是挂在院子的树上,就是柱子上或者干脆在墙上敲个钉子挂上,女的和不满十岁的孩子被集中在花厅——为这个,崔卌还特意调来十多个力气很大的粗使丫鬟婆子。 “沄丫头,这是不是太折腾人了?” 暗卫和护卫们才开始执行“挂”人的命令,王蕴之就满眼不忍心的开口阻拦,但…… 别说王沄带来的崔卌等人,就连王甲留下的那些暗卫都不听他的。 他们可都是被王奕之刻意、边缘化、闲置起来的,他们对王奕之没什么好感,对王蕴之……就算有好感,也极其有限。 所以,他只能好声好气的准备与王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是的呀!”王沄满意的看着全部都被挂起来的人:“子路堂伯没看出来吗?我就是在折腾人的呀!” 她一脸无所谓的笑容,这让她更显得残忍:“反正只要折腾不死,就往死里折腾,真要折腾死了……” 她认真的想了想:“我自会向曾祖父请罪,不会连累堂伯的!” 王蕴之忍耐的闭了一下眼:“沄丫头,都是自家人,用这种手段……” “不是自家人!” 王沄一点都不客气的打断他:“我与你们算不算自家人还两说,与他们……绝对不是自家人!” “子路堂伯,您啊,要觉得我做得对,就搭把手帮帮忙,要觉得的我做的不对……反正你也阻止不了我,就闭上嘴在一旁看着。” “你~”王蕴之被她堵得心口发闷,这一瞬间,他忽然深深的同情起了不止一次被王沄可着劲的挤兑的王融之。 “当然,您也可以用长辈身份命令我别折腾人,但……” 王沄看着他:“您真要那样说了,我就真敢撒手什么都不管……您要那样做吗?” 王蕴之张了张嘴又闭上——算了,还是由着这丫头折腾吧,要是她撒手不管的话,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从哪下手呢! 王蕴之的反应在王沄意料之中。 王蕴之这个人呢,总体来说方方面面都很不错。 有学识、有脑子、有担当、为人正直、待人诚恳、不会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比起王奕之,真的是好太多太多。 他最大的优点是为人正直,这也是他最大的缺点。 不过,好在他还知道不能逞强,否则…… 就算对他印象不错,王沄也会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崔卌等人动作很快,王家剩下的那些暗卫也不慢,没等崔廿和王甲完成查抄的任务,他们就把“挂”人的任务完成并向王沄复命了。 王沄满意的点了点头,抬头看了看天色:“现在大概是戊时吧!” “那谁……就你吧!” 她随意指了一个人:“你们什么时辰在这儿的?” “回沄姑娘,申初!” “申初?那么他们应该没用晚膳吧?” “没有!”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那你们呢?” “沄姑娘说笑了!”那护卫苦笑一声:“小人们哪里有时间考虑晚膳不晚膳的!” “所以,都还饿着,对吧?” “还是你吧!” “你去厨房通知一声,让厨房准备吃的喝的送来给你们,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儿!” “是!”那人也饿极了,回答的声音都格外响亮。 应诺之后,他又看了看院子里被“挂”着的人,小心翼翼的问:“沄姑娘,那他们……” “他们?” 王沄笑眯眯的:“饿着吧!我相信别说饿个一顿两顿的,就算饿上一连两天,也饿不死!” 就这样,王汇之这一房主仆一百三十多号人就那么被挂着,看着王甲等人大快朵颐,大人尚好,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硬是被馋哭了。 然后,王沄心一软,让人端了菜放他们面前,让他们闻闻香…… 站不住、与王沄坐在一块喝茶的王蕴之看不下去,腾地站了起来,出去了! 只是出去了! 看着他带了几分怒气几分无奈的背影,王沄笑得前俯后仰,恶劣得让王汇之等人再一次目眦欲裂…… 王沄似乎想要坐实了“挟私报复”一事,就那么将人‘挂’着就晾到了一边,至于崔廿、王甲查抄出来的、可疑的、能够成为证据的书信,也被她让人放到一边,别说翻看查找,就连多看一眼都不曾。 她先是悠悠闲闲的喝茶,时间差不多了,又让人回去给她拿来笔墨纸砚,在花厅摆了书案,就那么心平气和、不紧不慢的写起字来。 那之前,王蕴之也折返回来了,看着王沄不急不躁的样子,他也沉下心来。先是旁观,而后出言指点,最后,还亲自拿起笔来为她示范…… 若不是旁边“挂”着的和围观的,真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就只是单纯的在练习书法。 这一练就是两个时辰,直到月上当空,听到外面传来的打更声,王沄才放下纸笔,淡淡的问:“崔卌,挂多久了?” “回主子,快三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呀!” 王沄神色淡淡的:“把女眷和孩子放下来,每人一杯温水,喝完重新挂上去!” “是,主子!” 崔卌点头。 他一挥手,在花厅一脚围坐歇息的粗使丫鬟婆子就上前,按照从左往右的顺序把人放下来。 第一个自然是王汇之的原配霍氏,年纪不小的她整张脸都是煞白的,但也只是煞白而已! 她一言不发的喝完水,一言不发的又被“挂”回原位。 然后是王清泷的原配小霍氏,她是霍氏的族侄女,她与霍氏一样,也是一言不发的喝完水,一言不发的又被“挂”回原位。 再然后是王汇之次子王清潭的原配。 堵嘴的布刚被拿出来,她就忙不迭的叫:“我有话要说!我有话要说!让我说吧!” 第64章 交待 放她下来的粗使婆子动作一顿,茶水依旧递到她嘴边,却没有直接灌一般让她喝,停在了她嘴边,眼睛则看向王沄,等她吩咐。 王沄还没说话,王清潭的原配元氏便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先给我解开,让我缓缓神,我慢慢的……” “看样子,口不渴!” 王沄悠悠然的开口打断元氏:“既然这样,水就别喝了,把她挂回去!” 元氏傻眼,在那粗使婆子重新将她嘴巴堵起来之前,嚷嚷:“我真的知道……呜呜~” “你知道什么,我不感兴趣!” 王沄慢悠悠的看着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就被挂起来的元氏,笑盈盈的:“我说了,比起从你们嘴里知道不知真假的交待,我对折腾人更感兴趣!” “所以……” “或者老老实实的喝点水重新挂回去,或者连水都别喝,直接再挂回去!” “想玩花样……” 王沄环视一圈:“我不给机会!” 王沄这一操作让王蕴之有些傻眼:“沄丫头,要不……听她说说?” 他小心的看着王沄:“反正,这会也没别的事,闲着也是闲着!” 他觉得王沄这是在威慑元氏,好让元氏接下来不敢卖关子,老老实实的把知道的一切都交代清楚。 但是,他想错了! “不!” 王沄的回答干脆而任性:“我可以继续练字,可以看书,要是堂伯您乐意,我们还可以对弈……” “哪个不比听她说些没用的废话强?” 这……来真的? 王蕴之诧异的看着她,眼中闪着问号! 王沄肯定的点点头! 好吧!王蕴之点点头,不再劝。 王沄满意了,笑眯眯的看了崔卌一眼,他立马笑了:“主子,小的这就给您取棋具去!” 他刚一转身,就听到外面熟悉的熊孩子的嚎哭声:“娘~娘啊~呜呜~” 王沄微微沉了脸,崔卌快步出去,很快就折返回来:“主子,是那位小少爷被放下来喝水的时候鬼哭狼嚎……” 崔卌说的是王汇之的曾孙,那个冲出来骂人,被第一个挂树上的小少爷。 或许是嫌麻烦,也或许是忘了,在女眷和其他孩子被带进花厅“挂”起来的时候,他被遗忘在了院子里,和王汇之等人呆在了一起。 他微微迟疑了一下:“小孩子,娇生惯养的,以前从未吃过苦头,有点受不住了!” “所以呢?”王沄轻轻挑眉:“这么一点点苦会要了他的小命吗?” “当然不会!”崔卌连忙回答:“小的明白,他既然不想乖乖的喝水,那就别喝也就是了!”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崔卌快步去了。 王沄看着因为那一声嚎叫都停了下来的丫鬟婆子,面露不悦:“继续呀!愣着做什么?” 她这么一说,几个丫鬟婆子继续放人下来喝水,而后又把人挂回去。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往椅背靠了靠,依旧还是那副悠闲的样子。 一连放了好几个人下来,是王清泷、王清潭的妾室,这些人都老老实实的喝了茶水,别说说话,就连哼一声都不曾。 直到…… “竹苑茶亭下有密室!”说话的是王清泷长子王熠宁的原配虞氏,也是刚刚嚎叫的那小少爷的母亲。 她一口气喝完茶水,不等婆子将她嘴巴堵上,就直接来了一句让王蕴之眼睛一亮的话,而这句话一说完,嘴巴也就被重新堵上了。 “让她说吧!”王沄轻轻的摆摆手:“一开口就直入正题,想必接下来不会说些浪费时间、让我又把她挂回去的废话!” 虞氏嘴里的布团被取下,王沄轻轻地看了面前一碟端上来就没动过的点心,龙葵会意,端起点心送到虞氏面前。 看着平日只摆出来做做样子,嫌甜腻,一口都不会尝的点心,早就已经饥肠辘辘的虞氏小心的咽了一口口水:“沄姑娘,能把这点心给孩子们吗?” 王沄一声就笑了出来:“主要还是想给令郎吧!” 虞氏没有否认,她点点头:“是!哪个当娘能在孩子饿着的时候吃得下去,还请沄姑娘……” “理解,不过这点心你自己吃就是,至于说令郎和这些孩子……” 王沄淡淡的看了一眼早已经累极,就算被挂着也都昏昏欲睡或者干脆睡着了的孩子:“饿了也有半天了,点心就不给他们了!” 王沄微微一笑:“崔卌,让人去厨房取点热粥来吧!” 崔卌应诺而出,王沄看着虞氏:“相信,粥凉到刚刚好的时候,你也能把你知道交代完……”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吧?” 虞氏苦笑一声,在不少人恨不得将她剁碎的目光之中开口,简单而快速的将她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一刻钟之后,她停了下来:“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他的就得沄姑娘自己再审别人了!” “非常好!”王沄满意的点点头:“崔卌,把那位小少爷带进来,让他们母子一起用点粥。” 小少爷被带进来了,嚎了一声就冲进虞氏怀里,虞氏搂着儿子安抚了几句,然后和几个被反过来的孩子一起喝起了粥。 这些少爷姑娘从生下来就被娇惯着,别说像今日这样遭罪,就算不小心摔一跤,蹭破一点点油皮都是天大的事。 到这会,都是又困又累又饿又渴,平日山珍海味摆在面前都要人哄着才勉强吃几口,这会则是大口大口的喝着白粥,仿佛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一般。 “主子,密室找到了!” 等他们吃完,崔廿和王甲就来复命,崔廿固然是恭恭敬敬,王甲也满脸服气。 在虞氏和孩子们用粥之前,王沄让他们按照虞氏交待的,去了这座宅子的竹苑,去找到了茶亭下面的密室。 他们顺利的找到,打开,确认没有任何伤人的机关之后,没有把东西拿出来,而是双方都留了人手,两人一起过来复命。 “嗯!”王沄点点头:“安排人侍候婶娘和这些孩子歇息……至于其他的,女眷放下来原地休息,男丁和奴仆照旧。” “是!” 吩咐一出,自有人忙着照她的交待办事。 王沄这才看向眼底已经满满的尽是服气的王蕴之:“子路堂伯,一起去看看密室里有些什么吧!” 第65章 复盘. “沄丫头~” 走在前往竹苑的路上,王蕴之开口:“这一步一步都是你精心设计,才能有这个结果的吧!” “要不然呢?” 王沄笑了:“堂伯不会以为我身边这些无能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屁孩子都拉不出吧?” “如果不是我事先有过交待,您以为他能有机会冲出来骂我?” 啊? 王蕴之震惊的看着王沄:“连这个都是你算计好了的?” 王沄也惊了:“您没看出来这个?” 这…… 王蕴之脸红了,他还真没看出来! 不过,他从来就是个不懂就问、不会因为对方性别年纪就觉得不好意思,他站住,很郑重的向王沄拱手:“还请贤侄女为愚伯解惑!” “其实很简单!” 王沄笑笑:“我不是说了吗,王汇之得罪了我,至于说怎么得罪……” “和您说说个事吧!” “去年之前,祖父一直用‘崔’姓,宁州人称‘崔半城’,宁州至少有三成的店铺属于‘崔半城’所有,觊觎‘崔半城’产业的人极多,孟广义就是其中一个!” “祖父身边有个背主的奴才叫崔安的,他与大伯祖父一直都有联系,甚至得了大伯祖父的暗示,准备用‘安息’毒杀我们祖孙三人……” “崔安与孟广义有私交,还不浅!” “崔安被我处置之后,孟广义曾试图联合宁州其他势力,逼‘崔半城’给他一个交代。” “不过,他没能成功,因为在他撕破脸之前,三叔祖父去了宁州,祖父恢复原名,‘崔半城’成了琅琊王家家主嫡子,所有暗中觊觎的势力只能悻悻然的收回刚伸出来的手。” “事后,我让人好好的查了孟广义!” “此人出身庶族,娶了莱阳霍氏女为妻,在霍氏的帮衬下,一步步高升,成为宁州太守!” “因为孟广义,我又查了霍氏,然后发现霍氏居然与琅琊王家是姻亲。” “霍氏的族姐嫁入王家,是直系十六太爷的儿媳妇,而十六太爷王汇之的正室也姓霍!” “子路堂伯,您觉得这会是巧合吗?” “我觉得不是!” “然后,我再查,查到了王汇之是大伯祖父最坚定的支持者和智囊。” “查到这儿的时候,我就怀疑大伯祖父一直针对我们祖孙,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样的人,我自然得把与他有关的一切,能查到的都查清楚……至少明面上的一切必须了然于心。” “所以,我与堂伯过来的路上,我便将王汇之一家所有人都理了一遍,思考应该以谁为突破口!” “王汇之、王清泷首先排除。” “他们牵扯太深,就算对他们用刑也未必能撬开他们的嘴,而真要动真格的用刑……” “堂伯,您信不信,这会儿都有人暗中盯着这里,只要我敢让人动刑,就会有人跳出来阻拦!” “譬如说高叔祖父!” “不是他要护王汇之,而是以刑求的方式逼供、这样的先例不可开,一旦开了,这样的事情就有可能泛滥。” “其次是大小霍氏,理由相同。” “排除了这四个人之外,最有可能知道他们隐秘的就剩两个,王熠宁、虞氏。” “王熠宁再排除,理由相同!” “所以,最后只剩虞氏!” “虞氏出身武陵虞家,是虞家家主嫡女,虞家主有七子一女,对这唯一的女儿极为宠溺,如珠似宝的养大。” “虞家底蕴不深却是一方豪富,虞氏被养的极为娇气,从未吃过苦头。” “这样的人,不需要用刑,给她吃一点点苦头,就能让她害怕!” “当然,害怕未必能让她主动交代问题,所以……” 王沄微微一笑:“来的路上我就交代了崔廿、崔卌。” “我们到达,王清泷拿话威胁暗示您的时候,崔廿就找准了那孩子,指着我告诉那孩子,说我是要害他们一家的恶毒女人!” “然后,找准机会把那孩子完全一推……” 王蕴之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沄,就那么一推,就有了孩子骂人被“挂”,其他人也被“挂”的事。 再然后,也就有了虞氏心疼儿子,为了儿子做了选择,直接道出密室所在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所以,将咏哥儿留在院子里也是故意的?” “对!”王沄点头:“人啊,都是会自己吓自己的,看不见比在眼皮子底下更让人担心!” “那之前咏哥儿嚎哭叫娘……也是设计好的吗?” 王沄点头。 “以棋具为信号,我让拿棋具,就把他弄出声来……” “当娘的,最听不得的就是自己孩子的哭喊。” 这真的是…… 王蕴之简直真的都不知道能说什么了! 他将从进宅子到刚刚的事情回想了一遍:“还有两处不解……” “堂伯请讲!” “第一,王家崔廿从各处搜出来的那些东西为什么看都不看一眼?” “崔廿给我打了暗号,让我知道,虽然搜到了些东西,但没甚大用!” 王沄淡淡一笑:“王甲与我倒是没那个默契,但……” “我不认为崔廿毫无收获的情况下,他能找到有用的。” 王蕴之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没想到崔廿有与王沄打过暗号。 他苦笑一声,抛开这个问题:“第二,元氏也开口说要交待……你为什么不让她说话?” “不想浪费时间啊!” “王清潭虽是嫡子,地位却远不及王清泷,其妻元氏虽出身荆州元家,却只是元家直系,也是个不重要的。” “简单地说,就是他们夫妻在这一房的地位都不高,真正机密的事情,王清潭都未必知道,元氏更不可能知道太多。” “与其将时间精力浪费在她身上,不如给她吃点苦头,顺便震慑虞氏!” “如果没有她连水都没喝上的事,怕是也没有虞氏一点马虎眼都不敢打,直接道破密室所在。” 王沄这话让王蕴之想到不见之前,虞氏用最快的速度交待问题的事。 他苦笑连连:“沄丫头,你真的是太厉害了,与你一比,我这当堂伯简直就是个废物!” 第66章 信件 密室位于竹苑茶亭的下方,五六个护卫和暗卫守在密室外。 崔廿告诉王沄,找到密室之后,他和王甲进去过,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伤人的机关之后就退了出来,没有动里面的东西。 在崔廿和王甲的陪同下,王沄带着龙葵和王蕴之一起进了密室。 密室的布置异常简单,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和烛台,六把椅子分别放在不同的位置,就目前的摆放位置看,有点儿像是六个人坐下来议事的样子。 因为这个,王蕴之多看了王沄一眼,想到了她说的知道这一房秘密的,可能只有三对夫妻六个人的事。 王沄显然也想到了,她噗嗤一声笑了。 她的判断怎么可能出错呢?毕竟,她依靠的不仅仅是近一年来搜集到的各种信息,还有上一世的经验。 上一世,王汇之可是王奕之最最铁杆的支持者,是与王奕之并肩作战到了最后一刻,与王奕之一起被灌了安息,同年同月同日死的那个人。 而他的长孙王熠宁在很多年后改名王熠之,过继给了死了三个儿子,剩下的孙子也被仅剩的幼子王微之“带坏”,与他决裂的王奕之,而后在外祖霍家、岳家虞家的支持下,堂而皇之的争夺琅琊王家家主之位。 当然,他们最后的结果是死的死、残的残、被驱逐的驱逐,没有翻天。 王蕴之看着笑靥如花的王沄,无奈的摇摇头,看向放了很多匣子的书架。 “子路少爷,匣子里放的都是书信!” 王甲轻声解释:“小的与崔廿都一一打开检查过,只是书信,没有机关和伤人的东西。” 王蕴之点点头,看向王沄:“沄丫头,想必这些都是堂……王汇之与他人往来的信件了……这么多,怕是十几年前的都还存着!” 他很是不理解:“这些信里肯定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他怎么敢不销毁,而是这么收着,就不担流出去吗?” “堂伯~”王沄笑了:“您觉得密室这密室的隐秘性如何?” “藏得极好,而且……” 王蕴之迟疑了一下,苦笑:“这茶亭是经常被用来招待客人,我就来过很多次,但从未想过,茶亭下面居然藏了一处密室。” “这叫灯下黑!” 王沄吃吃的笑着:“看起来这密室是在茶亭修建的时候一起修建的,说不定有二三十年甚至更久,那么多年,在那么多人的眼皮子下面都不曾被发现……” “王汇之对这密室的隐秘性定然有非常大的信心,除非一点一点、掘地三尺才能找到的信心!” “真到掘地三尺也要挖出他们秘密的时候……这些信或许已经不是对他们最致命的东西了,藏好不藏好,已经不重要了。” 王蕴之微微点头:“所以,他就干脆把与人往来的密信放在这里,既不用担心被人看到,还能在有必要的时候取出来。” 王沄点头,偏头看向王蕴之:“我们开始吧,希望能在天亮之前,把有用的信找出来整理好。” 王蕴之点点头。 两个人开始行动,将密室之中所有的信件大概翻开一遍之后,两人按时间线理好顺序。 自嘲是“废物”的王蕴之速度极快,王沄一封信没看完,他就能看完两封…… 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才把密室六七百封信全部翻开并整理好,收进一个匣子,出了密室。 这时候,已过寅正,东方隐隐有些光,天快亮了! 他们到致远斋的时候,睡眠不好的王融之已经起身,看着那一大箱子的书信,满意地点点头:“信我就不看了,说说吧,大概是些什么。” “这些信件大概可以分为五类!” 看了进了书房,就一点都不见外的坐下,靠着椅子,轻轻地扭了扭脖子,让龙葵为她捏肩、眯起了眼睛的王沄,王蕴之开了口。 “这一摞,一百八十七封,是王汇之与霍家的来信……从他与霍氏成为姻亲之后,霍氏就一直在财力上支持他,也正是因为霍氏的支持,他才能蓄养那么多护卫。” “宅子的那些只是一部分,在王家堡外的庄子上,还有一百二十余名。” “当然,霍氏也不是白白支持他的。” “霍氏予他财力上的支持,而他则用王家的人脉和威望为霍氏谋取好处……三十多年来,因为他的举荐,霍氏有三十余人被授官,宁州太守孟广义便是其中之一!” “宁州太守?”王融之挑眉,看向闭着眼睛、让龙葵为她不轻不重的揉捏肩头的王沄。 “沄丫头,看来你那天说的没错,王汇之也在觊觎仲林创下的那些产业!” “曾祖父~”王沄睁开眼,笑吟吟的看着他:“这个‘也’字用的极好!” 王融之噎了一下,没好气的瞪她一眼——他就不该和这丫头说话。 王蕴之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笑意:“因为王汇之的举荐帮助,霍氏这些年发展不错,势力越来越大,胃口越来越大,对王汇之却开始小气了。” “所以,七年前,王熠宁娶了虞氏!” 王融之嗤笑一声:“这件事情我记得,当日我还劝他好好的考虑,虞家商贾出身,一股子铜臭味……看来,他们看中的就是那股子铜臭味!” “虞氏嫁给王熠宁这些年,虞家每年都在财力上支持王汇之,最多的一年三万贯,少的也有万贯……” “这一摞六十九封信,便是王汇之与虞家的信件。” “这是虞家这些年给王汇之的银钱账本,我算了一下,一共二十二万贯。记账的是女子,不是大小霍氏,可能是虞氏的!” “嗯~”王融之微微点头,眉头紧皱:“短短七年就从虞家搜刮这么多,之前那些年从霍家搜刮的只会更多……” “这么多银钱,就养了那么两三百个护卫,平日用度也不算奢侈……” “定然还有别的用途!” “是的!”王蕴之拿出最厚的一摞信:“这些是王汇之与他胞姐王岚的信……一共三百六十二封,其中有一半是向王汇之要钱的。” 第67章 关押 “你说……”王融之脸色沉了下去:“王岚?” “是的,就是禹王府的太妃王岚!” 王蕴之肯定的点头:“虞家这二十二万贯有六成送到了建康,给了王岚,除此之外,霍家过去三十多年来拿给王汇之的银钱,大头也是给了王岚。” “这封信上还提一件事!” 往蕴之特意拿出一封信来呈献给王融之:“王岚未嫁之前,曾与禹王有旧,一嫁不如意,铁了心要和离大归,就是因为禹王给了她承诺……” “祖父,我仔细想了一下,王岚是在禹王丧妻的第三年再嫁的。” “我怀疑,禹王原配的死有蹊跷,或许就是为了给王岚腾位置!” “丢人现眼!” 王融之简直要气疯了。 王岚是他的堂妹,在那一代的王家女之中也算是非常非常出挑的,而他原本是打算为她物色一个潜力不错的庶族为夫的。 郑飞就是他相中的对象之一。 为了不让人笑话,说王家居然将女儿嫁给庶族出身,他甚至还暗中帮衬了郑飞不少,让郑飞立下的功勋没有被人抢走。 郑飞也是个识趣的,只可惜…… 看上郑飞的不止他,还有文景帝。 文景帝不但当着所有人的面抬高王家姑娘的身价,告诉郑飞他虽然很优秀却该不够格娶王家姑娘,还截胡,将自己的女儿指婚给了郑飞。 王融之气极,但也因此知道文景帝在防备他,防备他以联姻的方式拉拢出色的庶族子弟。 又小心试探过两次之后,他打消了为王岚物色夫君的念头,让其父母自行张罗。 只是,他的打算,王岚错过了谈婚论嫁的最合适的年纪,选择的对象少了,嫁了一个她并不喜爱、婚后生活也不和谐的夫君。 因此,他对这个堂妹一直有些歉疚。 初嫁的时候,让人按照王家嫡系嫡女最高标准准备嫁妆和昏礼。 婚后不如意,闹着要和离、要大归,也是因为他的支持才顺顺利利。 大归之后,也是因为他在背后撑腰,才没有任何人敢说三道四,让她过得潇潇洒洒。 不仅如此,她再嫁,嫁给丧妻的禹王为继室的时候,他还为了表示王家对她的重视、让皇室知道她背后有琅琊王家撑腰,亲自送嫁。 还有她成为禹王妃、禹王太妃这些年,他为她做的那些…… 王融之简直有种不小心吃了那啥的感觉,恶心到整个人都不好了。 王蕴之眼观鼻鼻观心,一脸肃穆,就是不去看王融之的脸色—— 几乎所有王家人都听说过王岚的事迹,但不是每一个王家人都知道王岚那事迹背后、王家主要是王融之出了多少力、给她撑了多少腰,但…… 他是清楚的。 所以,他非常明白王融之会有多气。 他敢肯定,他这会但凡有那么一丝不对劲的表情,就可能成为被殃及的池鱼。 至于说王沄…… 她毫不忌惮的喷笑,笑得那叫一个幸灾乐祸! “沄丫头~”王融之脸色阴沉的看着乐不可支从王沄:“很好笑吗?” “是啊,非常好笑!” 王沄实诚的点头:“曾祖父,您知道我看到这份信的时候,脑子里第一念头是什么吗?” “是曾祖父您知道真相之后,会气成什么样子?” “会不会像……”王沄顿了一下:“像不小心吞了一窝苍蝇那么恶心!” “我知道,这样不大厚道!” “但我忍不住。” “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和子路堂伯一起来复命呢!” “一个没合眼也就算了,还得聚精会神的与那些人斗心眼子,我都快累死了!” 王沄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您可别忘了,我才十一岁,正是需要多睡觉的年纪!” “为了看乐子,我牺牲多大啊!” 王融之瞪着王沄,看到了她眼底的青黑色,想到了暗卫来回禀的、王沄到了王汇之宅子里做的一切,他心头一软:“行了,我的热闹也看完了,赶紧回去歇息。” 王沄点头,又是一个呵欠。 “睡醒了自己过来,这件事情还得你去善后,子路……” 王融之顿了顿,看向王蕴之,叹口气:“这种事情,子路比不得你!” “想说我心狠手辣就直说,我受得住,不生气!” 王沄轻轻的翻了个白眼,而后忽然一愣:“呀,王汇之和他的儿孙们还被挂着呢!” 她笑了:“这一顿折腾……” “曾祖父,让人把他们先放下来,找个房间席地歇着,女眷稍微照顾一下,给她们安排个大通铺休息。” “等我睡够了,我再去处理。” 不等王融之说话,王蕴之就点点头:“这些我会让人处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嗯!”王沄点点头,起身,却双脚一软。 龙葵眼疾手快的扶住她,满眼关切:“主子,奴婢背您回去吧!” “别,你也累了一天一夜了,就算练了几天武,也不能这么折腾你。” 王沄毫不迟疑的拒绝,然后偏着头看向王融之:“曾祖父,给您办差事累成这样,让人用软轿送我回去不过分吧?” 这个不客气的丫头! 王融之瞪她一眼,却直接扬声吩咐:“备轿,送沄丫头回去休息。” 王沄坐着软轿回去睡觉了,书房里就剩下祖孙俩,王融之看着眼底也有几分青黑色的王蕴之,难得升起三分心疼:“子路,你也先回去睡一觉吧!” 他看着箱子里还没有取出来的信件:“这件事情一斤半的比我想象的顺利多了,你去睡一觉,耽误不了事情。” “还是把这些信件给您看过再说吧!” 王蕴之笑笑,又拿出一摞:“这里有六十二封,是父亲与崔安来往的信件,应该是父亲相信王汇之,交给他保管的。” 王融之垂下眼:“这些信沄丫头也看过了吧!” “是的!”王蕴之点头:“她这个时候说累,要回去休息,估计也是想回避一下!” “祖父,这封信……” 王蕴之拿出一封信放在桌上:“崔安给父亲的回信,明确说明,会在得信之后毒杀二叔,助父亲强占二叔多年心血。” 他叹息一声:“沄丫头对父亲那般敌视是对的!” 王融之脸上各种情绪闪烁,没有说话。 王蕴之又将剩下的信件拿出来:“这些是王汇之与其他人的来往信件,信息零零散散,需要后续慢慢理顺。” 王融之点点头。 “有这些信件,将他们这一房所有人暂时关起来是足够的了,谁来都不能说什么!” 王蕴之看向王融之:“祖父,您看……” “除了虞氏和那些孩子之外,全部关押起来!” 第68章 阴毒 王家是有私牢的。 王融之说的关押,就是将人关押进私牢的。 把知道他们找到茶亭密室并将里面的信件尽数搜出的、整个人都苍老了好几分、不再满口叫冤的王汇之及其家眷关进私牢,已经是巳正。 这个时候的王蕴之已经累到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想想王沄的直接,他便也向王融之告罪一声,回去睡了。 王融之对此很是满意,比起强撑着继续干活,他更愿意看到一个会爱惜自己的孙子。 他也没闲着,将王蕴之拿给他的那些信件大概翻开了一遍,从中挑出极为重要的一些,拿给了特意请来的王平之以及王家其他重要的族老观看。 王平之等人的震惊不比王蕴之低。 一直以来,王汇之给所有人的印象都是王奕之最坚定的支持者,他一直支持王奕之最大的理由有两个,一是王奕之是嫡长子,二是王奕之生母对他的照顾。 但是,在他与王岚的信里却不止一次的提及他们有多么的厌恶嫡长子继承一切的规矩。 在他们看来,若不是这规矩,他们的父亲肯定能越过王融之之父,成为王家上一任家主…… 他们的父亲也是这么认为的。 毕竟他们的父亲一生之中为琅琊王家做了贡献,让琅琊王家的名声更上一层楼,而王融之的父亲却没有。 至于说他们的父亲也算长寿之人,活了六十四岁,而王融之的父亲三十六岁便病逝,去世的时候才当了三年家主、算得上是英年早逝一事,他们都无视了。 包括他们的父亲。 他们只知道若是他们身份不同,必然会拥有不同的人生。 尤其是王岚。 她是王汇之的长姐,如果她的父亲是族长,她一定能被得到更多的资源、更多的培养、更好的一切,而后成为更优秀的人。 尤其是她和禹王。 如果她是王家家主嫡长女。哪怕不能成为意义上的“王家大姑娘”,也能因为更加贵重的身份,顺利的成为禹王原配。 禹王是文景帝非常喜爱的儿子,只是外家无法给他更多支持,才败给了今上熙元帝。 若她成为禹王原配,还能得到王家毫无保留的支持,禹王或许就能称帝。 在他们看来,他们原该有更好的一切,但就因为王融之的父亲占了嫡长,就占去了一切。 他们的父亲生前也是这么想的。 这种恨,让他们做了很多很多算计王融之一脉的事。 譬如说,王汇之就是得了父亲的指点,才打着大崔氏生前对他颇为照顾的名号,和王奕之交好,而后尽一切努力的带坏王奕之…… 他们都想看看如果王奕之就是个扶不起来的,王融之还会不会因为规矩努力培养王奕之,将家主之位传给他。 对王奕之的这种带坏最早在三十多年前,年仅八岁的王函之被王奕之算计落水就是王汇之蛊惑的……主意是其父出的。 再譬如,王函之被王融之送至族地后山道观的那两年,和离大归的王岚便想方设法的在崔老夫人崔道蕴耳边嘀咕了很多,王融之与大崔氏如何恩爱的往事,让崔道蕴坚信,王融之只爱大崔氏。 王奕之沉迷修炼,最初也是他们引诱的。 …… 王汇之等人算计的不仅仅是王奕之,还有王奕之的妻儿。 王微之服食五石散的恶习是在建康染上的……这事与王岚的孙子有关系,王岚在其中一封信上不无得意的与王汇之显摆了这件事。 王甲查到的、三年前那他或许会越过王奕之,扶持王蕴之继承家业的传闻也是王汇之放出来的。 王岚给出的主意,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惯会嫉贤妒能的王奕之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生出嫉妒之心。 只有让他对自己的儿子都不放心,他们才有机会怂恿王奕之对王蕴之做什么,而王奕之只要敢出手,他们就会尽一切努力,让他“失手”杀死自己的长子。 谢灵泉将王蕴之教养的太好了,他不仅仅是王融之眼中“肖其祖父”的嫡长孙,还在弟弟妹妹面前一直充当着亦父亦兄的角色,如果他因为王奕之的“失误”而死…… 所有的嫡出的子女势必与王奕之彻底决裂。 真要有那一天的话,就是他们的机会。 他们会建议王奕之过继一个与他一条心的“儿子”,继承一切。 那个时候,在王奕之眼皮子下长大,对他一直都很尊敬,无论他做了多荒谬的事情都会为他找理由的王熠宁必然会是最佳人选。 桩桩件件,都让王融之恨得咬牙,让王平之等人后背发凉——有这么一家子不遗余力、努力将王奕之往沟里带的“亲人”,王奕之到如今还没有酿成大祸,还真是不容易。 当然,最最让王融之愤怒的是王汇之等人准备在四月二十六日、他的七十寿诞之后想尽一切办法送他驾鹤西去。 当然,他们会尽可能的让他看上去是寿终就寝。 他们有几封信中提到了王函之的那几个作坊——而这也是姐弟俩最大的分歧。 王岚坚持要将那几个作坊变成禹王府的产业。 在她看来,她儿子,如今的禹王哪哪都很好,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养兵,完全可以逼宫成功,让熙元帝传位给他。 等到她的儿子成了皇帝,无论王蕴之有没有出事,都能让他出事,都能让王奕之过继王熠宁,让王熠宁有资格成为王家家主。 当然,等到那个时候,王奕之也就完成了他的使命,可以去死了。 她坚信,等她的儿子成为皇帝,一定会重用王家子弟,重现“王与马共天下”,而不是如今这种被谢家、崔家等等家族后来者居上,隐隐的压住王家风采的状况。 但,王汇之也认为云栖山谷的那些作坊应该归他所有……至少,他得占一半! 毕竟,王家家大业大负担也大,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就算王熠宁很能干,也会过得很累。 他希望自己的长孙成为族长之后能轻松些。 “几十年如一日说的带坏伯清、几十年如一日的怂恿伯清做些糊涂事……” 王融之神色淡淡的,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暴怒。 “一心图谋族长之位,也能说他们颇有野心……” “家族之中眼红这位子,想要取代我和我这一脉的不知凡几,真要说起来,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 “像他们一样谋划了几代,甚至还能夸他们有恒心。” “就连他们借助王家的人脉为霍家人的仕途铺路,都能理解和原谅,但竭尽全力的支持禹王,甚至还想支持禹王逼宫……” 王融之眼神冰冷:“他们这是自己不想活了,还要拉着王家一起坠入深渊!” “都说说吧!” 十一位族老都将视线投向王平之,他在这些人之中身份最高、地位最高、威望也最高,他不发话,其他人都不会擅自开口。 “没什么好说的!”王平之眼神冰冷:“一群心比天高蠢货而已,该除族除族,该关的关,该撵出去的撵出去,罪魁祸首的那几个,直接送去找老祖宗认罪也就是了。” “王家子弟上千,多他们不嫌多,少了他们也一样不嫌少!” “附议!” “附议!” …… 王平之的话得到大多数族老的附议。 他们都是年纪不小,经历过很多的人,不能说心狠如铁,但肯定不是心软之人,除非与王汇之利益纠葛太深,难于切割,要不然的话绝对不可能为王汇之说话。 当然,如果真的有很深、深到这种时候还不能切割的关系,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为他们没说话。 所以,很简单的,在王家举足轻重的王汇之一家的未来就这么被决定了。 王平之看向王融之:“处置他们让谁去做?” 王融之微笑:“小叔有什么建议吗?” 王平之看着王融之:“你昨日怎么会想着让沄丫头与子路一道过去的?” 王融之脸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小叔有话直说!”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考虑才让沄丫头一起过去的……” 王平之神色淡淡的看着王融之:“昨日,沄丫头那事情办得很漂亮,没有用刑、没有让人毫无头绪的一通乱抄,用最快的速度将虞氏的嘴巴撬开……” “她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中,都非常赞赏。” “我在她身上看到了那种久违的气势。” “我甚至愿意现在就承认她是王家这一代的‘大姑娘’!” “我相信,她受得起!” “但子路……强差人意!” “这不意外!” “子路那孩子仁厚,与老十六一家又素来走得近,在没有充足的证据能够证明老十六一家做了些什么之前,他若能像沄丫头那样狠下心来……那才是怪事!” “所以,我们都觉得你让沄丫头与子路一道过去很是明智,但处置他们的事情却不适合再让沄丫头去做!” “会让她在家族内留下心狠手辣之名,但也会让她树立威望!” “以沄丫头的厉害,她肯定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她一定会让自己成为她这一代、王家姑娘之中最耀眼那个,若是那样,她将会从此不同!” “想想你姑姑,她当年可不止是王家最最优秀的姑娘,更是所有是嫁姑娘之中最亮眼的那个,求娶她的世家俊杰不知凡几!” “沄丫头若是血统纯正的王家姑娘,是那种自幼在王家长大的,她这般出色,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只会高兴,但她不是!” “我甚至都不敢确定她对王家有没有怨气……想必你也一样!” “她若有怨气,又成为实至名归的‘大姑娘’,那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我的建议是这件事情的后续不能让她插手。” 王融之点头:“那小叔觉得让谁去处置善后会更合适呢?” “那就要看你了!” 王平之神色淡淡:“你是族长,这件事情我们都只能提建议,最后拍板决定还得看你地方意思!” “不瞒小叔,我原本属意去办这件事情的就是沄丫头!” “这丫头够狠,让她去处理绝对会办得漂漂亮亮的,但被你一说,我……” 王融之叹了一口气:“或者让子路过去处理?” 王平之微微点头:“让子路去处理也好,只是……” 他看着王融之:“你得做好子路处理不当、为他收拾善后的准备!” 王融之的脸微微一黑:“谢谢小叔提醒,我会的!” “祖父,王汇之等人还是我去处理吧!” 睡了一觉之后,王蕴之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不错,脑子里一片清明,见到王融之之后便主动开口。 “哦?”王融之看着长孙:“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 “不是改变主意,是睡一觉起来,脑子里不再是一团浆糊,也就想明白了有些事情是必须自己来面对的。” “不管那有多难!” 王蕴之看着一脸坦然:“祖父年纪越来越大,精力大不如从前,父亲又是那种样子,若孙儿还不能赶紧立起来……” 他微微顿了顿:“不说继承家业,怕是连自己的父母妻儿都无法庇护。” 王融之一脸欣慰,对不用自己开口,就主动请缨的长孙很是满意,只是…… 他看向同样恢复了精神,又是那副让人恨得牙痒的看热闹样子的王沄:“沄丫头,你觉得呢?” “我什么都无所谓的!” 王沄笑吟吟的:“堂伯觉得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相处了那么多年的人,我可以帮忙,反正,就当报他过去的那些年算计我们祖孙的仇了。” “但,堂伯要觉得这是个练手的好机会……那更好啊!” “不费力气,就看到仇人倒血霉……这是好事!” “不过……” 她微微一笑:“虞氏母子得交给我来处理!” “不管怎么说,能那么轻松快速的找到密室、找到那些信件,虞氏是帮了忙的。” “我这个人啊,素来恩怨分明,她为了我省了力气和时间,我就得给她留一条生路。” “你准备如何?”王融之看着她,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声。 “或者以寡妇的身份呆在王家,或者和离回虞家,端看她如何选择了!” 王融之看着她,微微思忖:“行,你去处理,我这儿呢,也可以给你透个底……” 第69章 处置和后续 “家族准备如何处置我们?” 王沄是单独和虞氏见面的,两人见面的时候,所有孩子,包括虞氏所生的咏哥儿都被带走了。 “王汇之祖孙三个会被严惩,他们做的那些事情,王家任何人都不可能容忍,他们必须死!” “对他们来说,无非不过是死的体面和不体面的区别而已!” “大小霍氏会送至家庙,让她们在里面忏悔,终身不得出家庙……” “王清潭和其他人,会被从直系除名,撵出王家堡,更多更具体的得看子路堂伯怎么处置!” 王沄轻轻耸肩:“子路堂伯是个心软的,估计也就这样了!” 虞氏的心微微一松:“那我们母子呢?” “我与曾祖父说了,让你自己选!” “三条路!” “其一,王熠宁死后留在王家当寡妇。” “其二,依旧还是当寡妇,但是却可以带着咏哥儿离开琅琊,至于去什么地方由你选择,如果去宁州的话,我会为你提供帮助。” “其三,趁着王熠宁还活着,与他和离,而后带着咏哥儿大归。” “虞家仅你一女,一直如珠似宝的宠着,想来是不会拒绝你和离归家的!” 虞氏眼睛一亮:“允我与他和离带着咏哥儿回武陵?” 王沄肯定的点头:“曾祖父亲口答应我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派人给虞家送信,让虞家派人接你回去!” “那我的嫁妆呢?” 虞氏看着王沄:“虞家只是武陵豪富之家,王熠宁当初娶我为的就是我丰厚的嫁妆和后续再给的银钱……” “我也不瞒你,我当初出嫁的时候,带走了半个虞家!” “这些年来每年陆陆续续的又给了他们不少银钱,说是挖空了虞家也不为过!” “如果不能要回嫁妆的话……我没脸回去!” “这个我与曾祖父提了一句,他告诉我,王汇之这一房的所有产业都会被查抄,查抄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你的嫁妆理出来,不能保证原模原样,但能保证数量不会少。” “当然,这些年陆陆续续拿给他们的银钱是不可能给你补上的!” 虞氏脸上露出喜色:“能要回嫁妆就足够了,那些银钱……” 她苦笑一声:“那些银钱一半送去了建康,一半被拿去养护卫,我也不敢要!” “既然你做了选择,那我就与子路堂伯招呼一声,安排你与王熠宁和离一事!” “你放心,无论他肯不肯,都会乖乖的写放妻书,让你离开的!” “这个我相信!”虞氏看着年纪小小的王沄:“以你的手段,不过是让王熠宁写放妻书而已,岂有不成功的道理。” 王沄微微一笑,没说如果王熠宁抵死不写她就让人仿造他的笔迹。反正,他是肯定要死的,他死了之后,放妻书就算是假的也能变成真的了。 虞氏看着满脸自信的她叹息一声,问了她最想知道的问题:“昨日,你可是从一进门就针对我在布局?我问过咏哥儿,他跳出来骂你是有人推了他的!” “不错,我一开始就准备拿你们母子当突破口,因为……知道十六房隐秘之事又能被撬开口的应该只有你。” “那如果我不曾开口呢?”虞氏看着王沄。 “那我怕是就得与你们慢慢耗了!”王沄一脸无所谓:“我这人耐心一向不错,耗得起!” 看过那些信件,明确知道王汇之这一房如何算计自家这一房的王蕴之恨极了王汇之,处置他们的时候自然不会有任何怜悯或者不忍。 将人关押的当天,就干净利落的送王汇之祖孙三个一起去了地下,用王汇之的说法就是送他们去给老祖宗请罪去了。 在那之前,王沄派崔卌去找王熠宁要放妻书。 王熠宁还真是不肯写,然后,崔卌说了一通之后,王蕴之冷笑一声,很干脆的直接让三弟王凌之仿着王熠宁的笔迹写了一封放妻书,给目眦欲裂的王熠宁看过之后,才拿去给了虞氏。 大小霍氏当日被送去了家庙,自知大势已去的她们一直在咒骂,骂的极为恶毒,王蕴之也没客气,让人给她们灌了哑药。 十六房其他人一概除族,而后按人头、每人给了五两银子之后,撵出王家堡。 十六房所有的家产都会在接下来的五天之内清点整理,除虞氏之外,元氏等嫁进来的都会返还部分嫁妆。 之所以只是部分,不是王家稀罕她们的嫁妆、想要占有,而是王蕴之不相信她们嫁进十六房那些年,嫁妆没有被王汇之等人占用。 王蕴之原本是不打算返还元氏等人的嫁妆的。 一来是他相信,元氏等人就算不知道王汇之他们这些年具体算计了些什么,但肯定不是他们说的完全不知晓,他们既然选择了包庇和同流合污,就应该承担那种后果。 二来他希望那些人被撵出王家堡之后艰难度日,自然不希望他们有太多的东西。 是王沄劝了他。 王沄告诉他,元氏等人拿不回嫁妆,或许能死心塌地的与王清潭等人患难与共,但要是拿回了嫁妆…… 在十六房一直不甚得意的她们或许就能让那些需要依靠她们的男人吃苦头。 为了验证王沄说得准不准,王蕴之思索再三,还是决定听取她的意见。 这才有了清点整理之后,返还部分嫁妆的说辞。 因为这个,王蕴之接下来的五天一直都很忙,忙得团团转,忙得连去给母亲谢灵泉晨昏定省都分\/身乏术,忙得都忘了问一问王奕之如今怎样。 但,事情总就有忙完的一天。 在将元氏等人的嫁妆清点整理,并请来家族之中几位女性长辈作证,将她们的剩余的嫁妆返还给她们之后,王蕴之终于还是得面对他这几天不敢去想更不想面对的问题—— 王奕之如今怎样? 虽然,从王汇之保留的那些信件不难看,他也是被算计的人,还是被算计最多的那一个。 但这并不掩盖他对王函之的嫉恨和一再的算计,不能掩盖他已经做好了丧父,而后在王汇之等人的运作下,顺理成章的成为家主的野心。 站在被查抄、大门也被贴上封条的十六房门口静静的呆了两刻钟,王蕴之长长的叹息一声,满眼毅然,带着一股义无反顾气势的走向致远斋…… 一直等儿子过来却没等到,却等到这么一个消息的谢灵泉先是一愣,而后展颜而笑——儿子这次真的长大了! 同样觉得王蕴之真的长大,有了担当的还有王融之,他看着主动与他商议并主动揽下他也觉得很难的事情、背影之中都能显出他的决心的王蕴之,满脸欣慰。 “临之,你有没有觉得,如今那句‘肖其祖父’才算说对了!” “子路如今看起来确实有您的几分风采!”沈临之站在他身后:“不多,四分吧!” “四分已经不错了,不像那个蠢货!” 王融之想到手把手带大……不,是带到老的王奕之,脸色极为难看。 “那倒是!”沈临之点点头,却又淡淡的给他泼冷水:“只是,主子想要越过大爷,直接将家族交到子路手里……难度很大!” 王融之叹息一声:“难度再大也得为子路谋划啊!伯清那蠢货肯定是不成的,经此一事,别说旁人会反对,我心里也膈应得慌,绝对不可能将家族交到他手里。” “我怕老祖宗们都跳出来骂我养了蠢儿子!” “至于说季青……” “他是比伯清好一点,但也就好一点点而已!就他那什么都听娘的性子……我怕他最后成了崔家的傀儡!” “尤其是他生的那几个,比他还不如,更别说与子路相比了!” “如果有选择,我能明知伯清是个蠢的还生拉硬拽的扶持他吗?” “之前是担心子路会像季青一样,什么都问娘,现在……” “现在这样就挺好!” 沈临之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 王融之看见了,笑骂:“有什么直说,别跟人学什么欲言又止!”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子路只有主子的四分风采,主子想要越过大爷、三爷直接将家族传给他……” “对主子来说难度不小,对子路而言,难度更大!” “不过,他倒也有比主子占优势的地方!” “哦?”王融之挑眉。 “他有三个弟弟,出去如今看起来不靠谱的子知之外,另外两位少爷还都不错,只要他们兄弟齐心,一切定然都会好起来。” “这一点,他倒是比主子强!” “这话我爱听!”王融之笑了起来:“子路兄弟四个从小就很齐心,子路这个当长兄也一直都很有当哥哥的样子,他做什么,底下的三个必然会与他一条心,至于你说子知不靠谱……” “咦?临之,你说沄丫头真的能把子知给纠过来吗?” 沈临之想了想,点头:“沄姑娘与您和大爷大夫人最不一样的就是能狠的下心来,子知少爷还真得让这种狠得下心来直接让他脱层皮的来收拾。” “我相信,长则五年,短则三年,子知定然会发生脱胎换骨的变化。” 王融之微微点头,他沉吟片刻:“临之,你说我要不要多选几个族中像子知这样,天资极高、底子不错,只是被父母长辈给宠坏了的塞给沄丫头?” “这种事您想想就打消念头吧!” 沈临之不客气的捅破他的想法:“主子,您应该看出来了,沄姑娘其实并不大想与家族牵扯太深……您信不信,只要您开口,她就能给您撅回来!” “这个我相信,不过……” 王融之越想觉得挑几个类似王微之那样,明明天赋极高却不着四五的族中晚辈塞给王沄是个不错的主意。 “只要给足好处,她肯定会答应!” 沈临之想想,点头:“可以试试……不过,您得做好被她给您撅回来的心理准备!” 王融之瞪他一眼,问:“临之,你说什么是沄丫头想要的?” 沈临之想了又想,摇头:“我猜不到,不过……沄姑娘对琳姑娘和二爷更上心,与其她想要什么,不如想想二爷和琳姑娘想要什么。” “如果能把那两位给安抚好,沄姑娘这儿就好说了!” 王融之点头,又想起一事,皱眉:“王甲那日手臂伤及筋骨,到现在伤都没有大好,负责他们的大夫与我说就算完全好,他那只手说的灵活度也会差很多……” “这么严重?”沈临之也皱眉:“王甲自己怎么说?” “他倒是信誓旦旦的保证,说那点点伤,不会影响他的武功,但……” 王融之摇摇头:“我担心他在逞强!” “大夫都说了会影响,他却没事,肯定是在逞强!” 沈临之毫不迟疑:“他成为暗卫首领不到三年就因为主子将暗卫交给大爷,不得不将暗卫首领的位子让出来,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掌控暗卫营……” “以他的性格……” “主子~” 沈临之看着王融之:“我知道您最是重情,也知道像王甲这种您看着成长、吩咐特意培养的,您会尽可能的照顾,给他机会,但……” 他很是郑重的看着王融之:“您的安全是重中之重,万不可疏忽大意,尤其是现在……” “十六太爷一家被查个底朝天,但谁都不敢保证,族中心怀叵测的只有十六太爷一家!” “我建议,先让王甲好好休养,等他的伤完全好之后,在暗卫营来一次比拼。” “他若能像六年之前那样,轻而易举赢了所有人,那自然是最好,但若不能……” “主子,除了在您身边保护您之外,肯定也能找到适合他的事!” 王融之微微点头:“偌大的王家,想找一个适合他的差事还不简单?只是……” “他勤学苦练十多年,好不容易成为暗卫首领。三年前因为我的一时起意,不得不将暗卫首领和整个暗卫营的控制权让给什么都比不上他的人,现在重新掌控一切,却又因为伤要放手……” “想想都觉得于心不忍啊!” “主子~”沈临之皱眉,一脸不赞同:“主子,身为暗卫,原本就应该一切以主子的意愿重!” “主子要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开不了口……那我去找他说!” 王融之叹息一声,摇摇头:“算了,暂时缓一缓,等他伤势好些,问清楚他的恢复情况再说吧!” 第70章 修道去吧 “子路,你怎么来了!” 看到儿子的那一瞬间,王奕之有些疑惑,而后又狂喜:“是不是你祖父让你过来的?” “是的,父亲!” 看着被关在依山居六七天、气色却依旧不错的王奕之,王蕴之心里只有“无可救药”四个字。 王甲得令之后,首先做的就是限制王奕之的行动,将他最是信任的王听风也限制了自由,而后才开始下一步。 王奕之一开始也是十分惶恐,本能以为王融之终于决定要放弃他了,一直叫着要见王融之,但…… 他也就慌了一天。 第二天,发现他只是被限制了自由之后,同样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的王蕴之还带着两个弟弟和子侄跪在致远斋,他就恢复了平静,继续研究他的“豆子”,试图从豆子的不同种类研究出“撒豆成兵”术。 后面几日大概也是这样的。 想起自己被限制了自由、形同软禁的时候,叫嚷几声“我要见父亲”,完了,仿佛完成了任务,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继续他的修炼。 知道这一切的时候,王蕴之都不知道应该说他沉得住气还是说他“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父亲派你过来做什么?”王奕之看着儿子:“是发现将我和听风就这么软禁起来太过莫名其妙,又想将我们放出去?” “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就这么就出去的!” “就算是父亲,也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才行!” “否则,我就不出去了!” “不!不是不出去!” “是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我就出家当道士去!” 看着误解了自己的来意,瞬间嚣张起来的王奕之,王融之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的悲哀——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这么个蠢而不自知,认不清身份的! “父亲,这几日家族之中出了件大事!” 王蕴之语气淡淡的:“王汇之被查抄了!” “什么?” 王奕之大惊:“是谁想害十六叔吗?” “有人发现王汇之私养护卫……” 王蕴之简单的从王甲发现王汇之宅子之中蓄养护卫开始说起,说到发现密室和密室里的信件…… 他不想听到王奕之对王沄的猜测和辱骂,隐去了王沄在这件事情之中的存在,将王沄和他做的所有事情一概用“我们”来代替。 王奕之听得目瞪口呆,王蕴之说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尤其是王汇之一脉对他从来就没安好心这一点,让他无法接受。 他们可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无论他做了什么,都坚定的站在他这边的人,如果连他们的支持都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我不信!” 王奕之大声打断王蕴之:“十六叔对我一片赤诚,绝对不会是那样的。” “那些信肯定是假的,是什么人伪造了出来陷害十六叔的,就像……” 他微微顿了顿:“就像你娘从我书房里搜出来的那些信件一样,都是人伪造的!” “母亲从您书房里搜查出来信件确实有问题!” 王蕴之点头:“茶亭密室之中搜出了您与崔安来往的信件……” “一共六十二封,最早的一封是十二年前的,平均下来,两到三个月一封信。” “我看过笔迹,与从您书房里搜出来的很不一样……” “所以,母亲那日确实是被假信误导了!” “但沄丫头指控您算计二叔一家并没冤枉您。” “您确实与崔安一直暗中往来,也一直指使崔安尽可能的算计二叔一家,甚至示意等您成为王家族长之后,让崔安毒杀二叔。” 王奕之沉了脸:“那人既然能伪造假信,塞到我书房,就能伪造一堆信件,放到你说的什么茶亭密室……” “密室?我才不信十六叔家有密室……那个说不定都是什么人为了陷害他弄出来的。” “一定是老三和他娘!”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断我臂膀,是……” “父亲~”看着执迷不悟的王奕之,王蕴之叫了一声:“您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祖父信了,曾叔祖和其他十一位族老也都信了!” 王奕之咬牙,瞪着王蕴之。 “王汇之一家已经被处置了,我亲自处置的!” 王蕴之语气淡淡的将王汇之一家最后的结果说了一遍:“从今往后,王家再无他们这一脉!” 王奕之磨着后槽牙:“你过来,就是想把你的丰功伟绩告诉我吗?” “当然不,说这些只是希望父亲不被蒙在鼓里而已!” 王蕴之看着他:“儿子过来,是奉祖父之命对父亲以后作出安排!” “对我?”王奕之慌了:“这件事情与我有什么干系,那些信件不是都已经证明我也是被算计的吗?我……” “父亲确实是被王汇之等人刻意引诱并算计的,但并不意味着父亲就是无辜的!” 王蕴之语气淡淡的:“儿子与祖父讨论过了,都觉得与其惩罚父亲,不如干脆成全父亲!” 王奕之愣住:“什么意思?” “多年来,父亲一心向道……” 王蕴之语气淡淡的:“祖父以前觉得父亲太过沉迷,但现在祖父想通了。他说,王家从高祖那一代起便尊崇道法,曾祖一代起,取名便不避‘之’字便是此故。” “父亲一心向道是好事,他身为父亲,应该全力支持才是!” “是以,从今天起,特许父亲出家为道!” “儿子已经备好轿子,这就送父亲去家族道观之中修行。” 王奕之傻眼:“父亲这是要把我关道观里去?” “不是关,是成全您!”王蕴之看着他:“父亲以前总说俗世纷扰、让您不能安心修炼,如今祖父愿意成全,父亲应该高兴才是!” 高兴?王奕之可高兴不起来! 他确确实实是沉迷修道,但他想要的是一边大权在握,享受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和软玉温香,一边修炼,而不是被关进道观之中苦修。 他可受不了那个罪! 但是…… 他至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王融之这一次是真的怒了! 所以,他决定暂时听话,去道观呆上一段时间,等王融之火气消了再想办法回来。 所以,他无奈的点点头:“好吧,就算是成全吧!” “子路,我需要在道观呆多久?” “十天?” “不对?那……半个月?” “还不对?”王奕之怒了:“半个月还不够吗?” “今儿是初一,你祖父的寿诞是四月二十六日,再过十天陆陆续续就会有宾客上门,再半个月会有更多的客人到琅琊来。这种时候,我若缺席,岂不是让人笑话!” “祖父说了,进去之后,您只有两个选择。或羽化成仙,或不能得道,像平常人一样老死!” “你说什么?”王奕之震惊的看着王蕴之。 “祖父让儿子转告!” “您若不想被关上几十年、垂垂老矣之后死去,就努力修炼,别嘴上说着一心向道,却连修炼都三心二意、不肯下苦功。” “这是父亲说的?”王奕之跳了起来:“我不信,我要亲自见父亲,亲耳听他说,我……” “祖父不可能见您的!” 王蕴之打断他:“换了谁都不想见早早的就巴望自己去死、好给他腾位置的不肖子孙!” “父亲,轿子就在依山居外,请父亲移步上轿!” “我不去,我……呜呜~” 王奕之的声音消失在嘴里,得了王蕴之暗示的护卫上前,利索的控制住他,将他嘴巴堵了起来,干净利落的绑起,毫不客气的丢进了早就准备好的轿子里。 王听风自然不会坐视王奕之被人如此对待,在护卫刚刚动的时候,他就上前阻拦,但…… 几日之前被王甲不费吹灰之力就制住的他再一次被两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护卫制住,像王奕之一样,被堵了嘴捆住丢进了另一乘轿子。 看着与他一般下场的王听风,王奕之第一次后悔三年前没有起用暗卫营向他推荐的、比王甲稍微弱了两分却更年轻暗卫,而是一意孤行的任用跟着他很多年的王听风…… 但后悔已经太晚太晚了。 将王奕之安顿好之后,王蕴之先去向王融之复命,然后才往揽胜苑去——从王奕之被控制、他心急的找谢灵泉求主意之后,他就一直忙得脚不沾地,算起来,已经整整九天不曾见到母亲了。 一进揽胜苑,他就看到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杏树下的几个人: 王漪正在烧水泡茶,谢灵泉正与王沄说着什么,妻子窦毓姝则和王琳在说笑,一派的其乐融融。 不止怎地,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骤然轻松起来。 他上前:“母亲,我回来了!” 谢灵泉抬眼,看着短短九天,人瘦了一圈的儿子,笑了:“事情都办完了?” “暂时完了!”王蕴之微笑:“祖父让儿子休息一天,后天开始接手祖父寿诞的所有事宜。” “儿子忙里偷闲,便来母亲这里讨口茶喝!” “子路这是馋了,想尝尝母亲亲手泡的茶吧!” 窦毓姝笑:“我们在这坐了小半晌,喝了一肚子的茶水,正准备起身走走呢?” “是吧,琳妹妹?” “是的!” 王琳听出窦毓姝的意思,配合的点点头。 王漪更是配合,不但放下了手上的茶具,还乖乖的起身,至于说王沄…… 她才动了动,王蕴之便开口:“沄丫头也留下来吧!” 窦毓姝神色微动,笑笑,看着王沄,没作声。 “行!”王云干脆的点点头,看向王琳,笑:“姑姑想出去走走就去走走,不想去就留下来……” “堂伯今儿应该是去处理大伯祖父的事儿了……” “说实话,我也很好奇会是怎么个处置的!” 王沄说的很直接很不客气,但在场的,只有王漪有些不自在。 “我去逛逛吧!”王琳知道自己若想留下来听热闹,不会有任何人反对或者给自己脸色看。 如今,谁不知道王沄最是护短、不许任何人给自己半点气。 但…… 抛开王奕之不谈,大房其他人对自己都很是客气,那就配合一下了。 三人说笑着离开,谢灵泉坐到了王漪之前坐的位置开始烧水泡茶,王沄则微笑着等着王蕴之开口。 王蕴之倒也干脆,将王奕之被关进道观一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父亲和王听风被我亲自送进道观,交给了观主,观主会好生约束,暗卫营那边也会派人盯死了,不让他们擅自离开!” “除非哪天祖父又心软了,否则……父亲只能羽化才能离开了!” “这样挺好!”谢灵泉眼底满满的都是嘲讽:“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也是有慧根的吗?正好,可以证实他是不是有修道的慧根了!” “子路~” 谢灵泉叫了儿子一声:“你不用觉得内疚,他走到这一步,不过是求仁得仁罢了!” “儿子不觉得内疚,儿子只觉得如释重负!” 王蕴之叹息一声:“母亲,儿子真的是怕了他了!” “那就想尽办法,让他今生今世出不来就是了!”谢灵泉神色淡淡的:“像他那样的祸害,就应该关起来!” “父亲被关起来是一点都不冤,但……” 王蕴之叹息一声:“儿子担心的是下一步,该是三叔上位了!” “放心,他想上位……难!” 谢灵泉嗤笑一声:“如今崔家当家的是你祖母的亲侄儿,是王季青最信服的大表哥,就冲这个,你祖父也会慎重考虑。” “三叔确实信服崔家族长,但那是以前,没有沄丫头之前。” 王蕴之看向王沄:“现如今,有了更亲也更厉害的沄丫头,三叔未必还会像从前一样!” “子路堂伯这是担心我帮着三叔祖父了?”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他:“不瞒您说,我确实在曾祖父面前说了,说我会全力支持三叔祖父……” “毕竟,我与他血缘更近,而他也更早向我释出善意。” “我的决定是不会变的。” “但是,我也觉得我的支持并不足以改变曾祖父最后的决定!” “我想,曾祖父不希望看到王家未来的家主信服崔家人,但也一样不希望看到王家未来的掌舵人听我的。” “不止是我或者崔家人,也包括其他人!” “一个合格的家主应该是自信强大、没有任何人能左右的……” 王沄偏着头看着王蕴之:“堂伯,您这第一步已经跨出去了,可得坚持住啊!” 王蕴之看着她,笑了:“这就是你往我手里塞纸条,让我别找母亲商量问计的原因?” 第71章 就是收买人心 王奕之被关进道观的事没有刻意隐瞒,几乎是当天,就传遍了王家堡,为此欢欣鼓舞的,不在少数。 要是以前,王融之定然气恼不已,但现在…… 他既庆幸又后怕! 庆幸是没有一意孤行、再次不顾王奕之的那些过错、一如既往的咬着牙扶持他,否则,就冲那些人欢喜的样子就知道,如果真是王奕之继承一切,成为王家家主,王家或许会迎来分裂和无休止的内斗。 他不知道的是,王沄的那一世,他后怕的那一切成为了现实。 这种情绪影响了王融之,他仔细考虑了两天之后,又召集了以王平之为首的十一位族老,认真商议过后,王融之非常难得的给当今熙元帝写了一封信。 信很简单,说了王汇之与其胞姐王岚一直密谋逼宫。 他们就分两步。 第一步是王汇之一脉尽一切可能夺取王家家主之位,第二步则是掌控了王家的王汇之一脉支持禹王逼宫。 这第一步因为各种巧合被察觉,王汇之一脉死的死、除族的除族,无法再在王家兴风作浪。 但这不代表禹王府不能在建康城闹出些事来。 王融之就只是想提醒一下他曾经教导过、当过他学生的熙元帝,让他小心留意。 除了王融之的亲笔信之外,他们还仔细挑选了一番,从王岚给王汇之的信件之中挑了两封一起附上。 以王融之对熙元帝的了解,他就算不相信信上写的那些、怀疑那两封信是仿了王岚的笔迹,也一定会让人仔细去查禹王府。 而他也相信,一旦调查,必然能查出些猫腻来。 这对王融之来说,就够了! 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王融之便将目光集中在儿子王衍之和长孙王蕴之身上。 王衍之还是一如既往,或约人一起煮酒喝茶、吟诗作对;或悠闲出游、纵情山水……怎么潇洒怎么来! 王蕴之则为寿诞忙得团团转,不止他,他的正室窦毓姝、弟弟王凌之、王微之也跟着他忙了起来。 反倒是素来能干、比崔老夫人崔道蕴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谢灵泉闲了下来,每日就那么清清闲闲的,万事不问。 至于说回到琅琊一再立威,一再显手段,让王家嫡系、直系不少人对她或敬佩或忌惮或害怕的王沄…… 她一头钻进了王家藏书楼,快活的像掉进米缸的老鼠一般,连三餐都是让人送过去的,只差没有宿在藏书楼了。 与她同样耗在藏书楼的还有那些字写的极好,被挑选出来为她抄书的王家子弟。 王融之挑选他们的时候,是直接安排任务的,抄完一本,给一到三贯不等的报酬。 但是,王沄钻进藏书楼之后,直接翻了一倍。 这一翻倍,激发了那些王家子弟的积极性,原本两天才能抄好的,如今一天就能完成任务。 短短半个月,抄出来的书就放了满满的三十多口箱子,让王沄欢喜的同时也让王融之苦笑不已——原来,王家寻常的族人已经缺钱缺到了某种程度,而他却还以为大家过得都不错。 整个王家堡、整个琅琊都是一副忙碌而和谐的氛围,就在这种气氛之中,王家迎来了为了贺寿远道而来宾客…… “镇北将军袁士奇及其夫人求见?” 王沄微微挑眉,看着拿着袁士奇夫妻的拜帖的崔卌:“他们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下午到的琅琊,他们并没有王家的邀请函,没能进王家堡,就在琅琊城一家客栈投宿!” 崔卌恭恭敬敬的回答:“拜帖也是想办法递进来的!袁将军求见老爷,袁夫人则是求见您!” “老爷谁都不想见,就让小人来问您的意思了!” 王沄笑了:“看来有着赫赫名声、属下也很嚣张的镇北将军也不过如此!” “行吧,我明日见他们一见!” “你去找赵嬷嬷,与嬷嬷定一下明日见客的时间和地点,然后与崔十九一起给他们回帖子。” “是,主子!” 崔卌领命而去,一旁有人凑了过来:“沄姑娘,这就是你手底下那个很是厉害的崔卌了吧?” “是的呀!”王沄笑着点头:“他呀,厉害谈不上,胜在老实听话,凡事不敢擅作主张……这点就挺好,我不喜欢手底下的主意多。” 老实听话? 呵呵~老实听话的人会先让一群护卫男扮女装去围观赤\/身\/裸\/体的王微之,努力的刺激他,又鼓动那些守在王微之院子外的真·女·丫鬟婆子围观甚至哄笑,让羞耻感丢了很多年的王微之忽然脸皮薄了起来? 想到几天前,王微之忽然发现那个叫崔廿的护卫和之前某个浓妆艳抹、五大三粗、上手脱他衣裳的婆子长得极像。 心底生疑的他上前试探,哪知道…… 崔廿居然呵呵一声笑,直接告诉他,他怀疑的一点都没错。 那个花枝招展的婆子是他男扮女装,而那日和他一起给王微之换上布条装的那个丫鬟也是某个护卫男扮女装的。 末了,崔廿还不咸不淡的来了一句:少爷不忌讳自己那那都被人看去了是少爷的事,但我们可不能什么都不顾忌。看了不该看的、脏了眼睛、长针眼都是小事,因此以为天底下的男人都那么样,那可就不好了! 王微之气疯了,要是有剑的话,定然当场就拔剑相向。 咳咳~没剑的他瞄到一把扫帚,不顾体面的抄起扫帚朝着崔廿打。 崔廿自然不可能待在原地让他打,武功一样不错的他不好还手,但逃走却很轻松。 心头憋了一口气的王微之想到崔卌,就去找他兴师问罪。 结果呢,崔卌居然大大方方的认错,说什么如果有下一次,一定不让护卫男扮女装,一定让真·丫鬟婆子上阵。 虽然说不大厚道,但他相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是勇妇! 王微之被气到仰倒。 就这么个厉害的,在眼前这小姑娘嘴里却成了“老实听话”…… 好吧,或许在这位眼中,崔卌还真就是一个老实听话的。毕竟,听说眼前这个永远笑得可可爱爱、从来不端着架子、进藏书楼之后对所有人都和气的小姑娘才是个不折不扣的狠角色。 虽然,仅仅只是听说、并不曾见识她的手段的他们都有些怀疑那些说辞是有人刻意夸大其词。 想到这里,来人就打消了继续问下去的念头,转而笑呵呵的问:“沄姑娘,第一批客人都已经到琅琊了,接下来的日子抵达琅琊的客人会更多。” “您如今是嫡系名声最大的姑娘,想必会有很多人专门求见……您还有时间过来藏书楼吗?” “当然!”王沄笑着点头:“和不认识、不相干的人坐在一起,说些虚伪的话,哪比得上在藏书楼重要?” “不过……” 王沄无奈的叹息一声:“像这段时间一样,和大家一样,整天呆在藏书楼……估计不大可能!” “这样啊……”问话的王家子弟脸上有些迟疑,但依旧咬咬牙,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如果您不来了,那……那……” 王沄笑了:“您是想问问我若不来,藏书楼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 “是的!”那王家子弟脸色微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当然是照旧!” 王沄微微一笑:“就算我不来,每日供应的两餐和茶点也不会停。” 王沄在第一次用餐的时候,引来不少人的视线,她微微一愣之后,落落大方的邀请了为数不多的几位王家姑娘与她一起用餐。 那一餐之后,她特意跑去与王融之说,她不想为了吃顿饭来来回回的跑,但让那么多人看着她用餐也挺尴尬的,能不能干脆让厨房多做一些送过去,让所有在藏书楼看书抄书学习的,都能在同一时候用餐。 能到藏书楼来的都是家族之中的好学子弟,这一天的餐饭就当是对族中好学子弟的一种认可和鼓励。 王融之有些迟疑——王沄这主意不错,问题是这费用…… 一两天无所谓,十天半个月也不是大事,但要是持续几个月甚至更久,那这数字对如今入不敷出的王家来说,可就不是个小数目了。 对王家而言不是小数目,对王沄来说却真不算大数目。 不等王融之说任何为难的话,王沄就很干脆从说算这费用算她的。 当然,她不是随便说说,当天就让人去厨房交待并给了厨房管事的银钱,当天,厨房就掐着点,在晚膳前,将膳食送到了藏书楼,让那些还不曾离开回家的王家子弟用膳。 再然后,她直接派了人负责此事。 于是,在王沄到藏书楼的第二天,藏书楼就多了一日两餐的供应,到藏书楼的第四天,除了两餐之外,还多了供应茶水点心的茶水间。 那茶水间是在建藏书楼的时候就有的,但荒废已经有三四十年了,别说年轻一代,就连中年那一代都没几个人享受过,都不知道藏书楼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地方。 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来藏书楼的,都是王家如今年轻一代之中优秀上进的,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些肯定是王沄带来的变化。 他们都享受这样的变化,希望一直延续下去,但…… 他们都知道,这不容易! “真的?” 不止是问话的那个,其他都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王家子弟都面露喜色。 “真的!” 王沄重重的点头:“我相信诸位应该也猜到了,藏书楼忽然开始供应两餐和茶点是因为我!” 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点头! “这件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王沄有些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就是我第一天在藏书楼用膳被围观,让我觉得不好意思了!” “然后我就跑去找曾祖父商量,问问可不可以干脆为所有在藏书楼读书的人提供膳食。” “这样一来,大家都在用膳,我就不是那个惹眼的了!” 所有人笑了起来。 王沄也跟着笑了:“曾祖父其实挺为难的,告诉我这个花费不小,而且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很难结束!” “我呢,又想的简单了些!” “与他说既然很难结束,那不如将为前来看书的族中子弟提供两餐和茶点应该成为藏书楼的规矩……” “自打供应膳食和茶点之后,不知道省了大家多少时间多少事……对吧?” 所有听到这话的王家子弟都赞同的点头,对他们来说,不仅省时省事还省钱。 在场的,没有一个嫡系,直系子弟也不多,绝大多数都是旁系。旁系之中不乏富有的,但更多的是条件很一般,虽然不至于说吃不饱穿不暖,但也只是能吃饱穿暖而已。 对这样的家庭来说,能省一个人的口粮还是比较重要的。 尤其是这个人还能吃的喝的比在家更好! “曾祖父很无奈,说我不知人间疾苦!” “他告诉我要把藏书楼供应两餐和茶点变成规矩并一直维系,所耗巨大,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得与族老们商议……” “我啊,最是个没耐心的,最烦的就是从长计议!” 王沄捂着嘴笑:“所以,一听要‘再议’就不干了,就与曾祖父闹起了小性子!” “然后,我祖父知道了这事!” “家祖父那个人啊,有个最大的缺点,就是惯孩子!” “简单来说,就是惯我啦!” “知道怎么回事之后,他大手一挥,说无非不过是花点儿银钱的小事,哪需要与谁谁谁商议,与其浪费那些时间,不如把维持这件事情所需要的银钱直接让二房来出!” “所以……” 王沄笑盈盈的看着所有人:“只要没人反对阻挠,藏书楼就会一直供应两餐茶点……就算我们回宁州也不会中断。” “沄姑娘~”又有人站出来:“您说会有人反对阻挠吗?” “不好说!”王沄一脸无奈:“能来藏书楼一呆就是一天的,都是像诸位这样说国之栋梁夸张了些,但绝对是家族之中好学上进的,为诸位提供便利,难免会有收买人心地嫌疑!” “不,不是嫌疑!” “我啊,就是在收买人心!” 王沄笑得甜甜的:“我就喜欢对族人好,然后让族人都夸我!” 王沄这话引起一片善意的哄笑,这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这样子很可爱! “肯定有人不希望我被人夸,所以,站出来阻挠搅和也就不意外了!” “我会努力坚持,能坚持一天算一天。至少我能保证我们祖孙在琅琊的时候,这个规矩不会变,至于说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说不定,不等我们祖孙离开琅琊,曾祖父和各位族老就能把这个事情定下来,成为藏书楼的规矩了呢!” 第72章 见袁士奇 “崔管事~” 引着袁士奇、郑玉罗夫妻才到花厅前,王九英家的就迎了上来:“这两位就是袁将军和袁夫人了吧!” “是的!”崔卌点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花厅,微微皱眉:“姑娘不在?” “姑娘被大夫人临时叫走了!” 王九英家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她朝着袁士奇夫妻行礼,一脸愧疚:“袁将军、郑夫人,实在不好意思,我家姑娘临时被拉去拜见一位长辈,只能劳烦两位在此稍等片刻了!” “不着急,不着急!” 袁士奇脸上半点韫色都不见,姿态放得很低:“我与内子今日也无要事,安心等着就是!” 郑玉罗微微垂眸,遮住了眼底的鄙视——是谁得了回信,知道求见的王函之王二爷抽不出空见他们,他们只能见到王二爷的孙女的时候大发雷霆,口口声声说王家看不起人的? 现在这么低姿态…… 是只知道窝里横还是一路过来,看到了好几张他想攀附都无门的面孔,而那些面孔的主人都一副谦逊姿态,就怂了吗? 真的是…… 不愧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按下心头的不屑,郑玉罗上前一步,很是自然的将一个扁扁的荷包塞到王九英家的手里,极为客气的问:“请教嬷嬷贵姓?” 王九英家的没有推辞,很自然的将荷包收下:“奴婢姓赵,是老夫人指派了到姑娘身边侍候的!” “原来是赵嬷嬷啊!” 郑玉罗退一步:“不知王姑娘去见的是……” “是谢家大爷谢意林!” 王九英家的并未隐瞒,她满脸是笑:“郑夫人应该知道,我家大夫人出身谢家,是如今谢家家主的堂姐!” 谢意林? 郑玉罗微微一惊,连忙应和:“大夫人出身谢家,是当世最有名的才女,也是我最是敬佩的长辈……是她老人家把王姑娘唤去了啊!” “是的,就在一刻之前!” 王九英家的一脸无奈:“族里都知道,我家姑娘虽只是隔房的侄孙女却被大夫人疼到了骨子里,就连大夫人的亲孙女都要退一射之地。” “谢家人来了,大夫人说什么都要让我家姑娘过去露个面!” “长辈有令,我家姑娘不敢不从,还请两位见谅!” “不打紧!不打紧!” 不等郑玉罗说话,袁士奇就忙不迭的开口:“谢公身份贵重,自然应该先去拜见谢公的!” 袁士奇这样,王九英家的一点都不意外——谢意林是当今太尉,位高权重,别说袁士奇,谁来了知道王沄去见的是谢意林都不会有半点被怠慢的不悦。 “两位请~” 王九英家的笑着将两人迎进花厅,训练有素的丫鬟上茶,王九英家的说了句“两位请喝茶”之后,就退出花厅,连让他们多问两句话的机会都没给。 袁士奇微微皱眉,眼底闪过凶光,压低声音:“玉罗,你看是真的临时被叫走了还是故意晾着我们?” 郑玉罗心里嗤了一声,也学着他压低了声音:“应该不是故意晾着我们……谢太尉不是一般人,肯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的行踪好打听!” 袁士奇一想,也是,心气顿时平了。 他们倒也没等太久,半盏茶的功夫都不到,就听到王九英家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姑娘回来了!” “嗯!”娇娇柔柔的声音应了一声:“嬷嬷站在外面……可是袁将军及其夫人来了!” “是的!” 王九英家的上前小心的扶住王沄:“到了半盏茶的功夫!” 王沄微微点头,没再说话,直接进了花厅。 看到王沄的那一瞬间,袁士奇和郑玉罗齐齐一愣—— 他们知道愿意见他们的是王沄,也知道王沄是王函之的孙女,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但…… 知道归知道,看到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毕竟,寻常这么大的姑娘家还窝在母亲怀里撒娇呢! “袁将军~郑夫人~” 王沄矜持的朝着起身相迎的两人微微点头:“临时有点事,让两位等我,不好意思了!” 袁士奇看了郑玉罗一眼,郑玉罗会意:“我们夫妻也是刚到,王姑娘客气了!” 主宾就坐后,王沄脸上带着恰恰好的微笑,看着两人:“昨日下头来报,说袁将军递了帖子……” 王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袁将军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 “袁某不知!” 王沄眼神有些冷:“我在想,袁将军是不是上门讨公道了……袁将军,是吗?” 王沄的开门见山让袁士奇很是意外,收起了因为王沄外表而起的不经心,连忙回应:“不敢!不敢!” “敢不敢的……不都来了吗?” 王沄表情微冷,语气也带了几分嘲讽,在两人面前没有装出不谙世事的样子。 毕竟,眼前这对夫妻,一个以后明面上会经常打交道,一个以前就有往来以后也不会断,让他们知道自己是能做主、能做决断的那个人很有必要。 王沄表情冷冷淡淡的:“袁将军会来……我不意外,毕竟,不管是那被我下令射杀的还是活着离开的,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 “袁将军想必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没得到满意答案心里不踏实的!” “说说吧,袁将军想知道什么!” 王沄架势很足,袁士奇和郑玉罗都郑重起来。 这一次,袁士奇自己开口了:“事情的经过,袁某大概也听属下说了!” “刘义恺先是莽莽撞撞的冲撞姑娘一定,后又知道姑娘一行身份贵重还不知死活的一路跟随并让人打探……他冒犯姑娘,死有余辜!” “他确实该死!”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我警告过他,也给过他机会,他若知道见好就收,而不是一再试探的话,我也不会要他的命。” “是给他机会还是故意纵容,好取他性命?” 袁士奇看着王沄:“如果姑娘一开始就是强硬的语气、强硬的态度,给他个熊心豹子胆,他就算有所怀疑,怕是也不敢尾随并打探了!” “所以……” 王沄看着袁士奇,眼底带着明明确确的惊讶:“袁将军到现在都不知道我为何只是语气强硬?” 袁士奇一愣。 王沄一阵无语:“袁将军,你这些属下真的是……他们到现在都没有把我们的身份来历摸清楚吗?” 王沄说着明知故问的话:“如果是这样,无怪袁将军会那么想了!” 所以……她除了王家嫡系姑娘之外,还有别的身份? 袁士奇眉心微微动了一下,给郑玉罗递了一个眼神。 郑玉罗心里轻嗤,却没有拖延,立刻为他解围:“外子一介武夫,粗心大意惯了,没想那么细……” “其实不光是外子,我也只知道姑娘是琅琊王家嫡系、是逸翁曾孙女,别的……” 郑玉罗很是谦逊:“还请姑娘解惑!” 王沄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提醒一句:“宁州兴隆号是家祖父一手创建的产业!” 宁州兴隆号? 袁士奇和郑玉罗齐齐一愣——一个是真的意外,一个是装的吃惊。 袁士奇看着王沄,眼底依旧满是怀疑:“王姑娘,兴隆号东家姓崔,人称崔半城!” “去年五月之前姓崔,河间崔家的崔……家曾祖母出身河间崔家。是崔家家主的姑母!” “过去很多年,家祖父都是以‘崔’姓示人,但去年却回复了本姓。” 王沄脸上带了些不可思议:“都过去一年了,袁将军都不知道兴隆号的东家是琅琊王家嫡系吗?” 袁士奇脸色有点黑。 宁州兴隆号他自然是知道。 兴隆号每年都会有商队经过渝州或兖州,每次经过缴纳的费用都不少,在所有经过渝州和兖州的商号之中,兴隆号缴纳的银钱最多。 兴隆号的东家被宁州人称为崔半城他也是知道的,但崔半城居然改姓王,还是琅琊王家家主嫡子…… 这个,他就真的不知道了! 如果说兴隆号是眼前这小姑娘祖父的产业,那么,他们当初语气强硬、态度却算温柔,甚至还容忍刘义恺派人查探的事情就好解释了。 那是不想弄得太僵,以免以后商队经过渝州兖州被刁难。 他叹息一声:“所以,姑娘一开始的容忍,不是刻意纵容,而是不希望闹僵……其实,姑娘可以提醒一声的。” 或许是知道这以后,他也有了挟制王函之这一房的能力,袁士奇的低姿态就消失了一些,说话也带了那么两分不客气。 “袁将军~” 王沄比他更不客气:“将军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大多时候,一方强势,另一方就会弱些,就算王沄只是个看起来软糯好欺的小姑娘,袁士奇被她这么一说,刚刚才有的底气也弱了下去。 他讪讪一笑:“不敢!不敢!袁某只是有些不解而已!”、 “是这样啊!” 王沄脸色缓和两分:“我们祖孙三人此次回琅琊带了不少人,负责一应事务的叫崔十九……兴隆号的商队一直是他打理,他去过渝州兖州很多很多次,与刘义恺打过交道!” 王沄顿了顿:“不止一次!” “这次,崔十九不但没有避开刘义恺,还与他照面好几次!” 王沄看着眉心跳动的袁士奇:“刘义恺叫不上崔十九的名字不奇怪,毕竟,以前打交道的时候,崔十九只是个商队管事、他却是高高在上的‘官爷’,但……” 她轻嗤一声:“至少应该觉得眼熟吧!” “所以,我真拿不准刘义恺是眼力不大好,完全没认出崔十九,也不明白我为何对他忍让几次,还是想借此做点什么!” “袁将军,我不知道刘义恺在你那儿是个什么印象,但在我这……说他贪得无厌一点都不为过!” “身为琅琊王家子弟,为了长远,为了大局,有些事情可以一忍、可以再忍,但三忍四忍……” “那是绝不可能的!” “那是再给家族丢脸抹黑!” “就算废了往胡地的生意,我也绝不可能容忍他的一而再!” “尤其是车队之中,还有我与姑姑两个女眷!” “袁将军~” 王沄目光炯炯的看着袁士奇:“现在,袁将军还觉得我让人射杀他过分吗?” 袁士奇不止没了脾气,还带了一点点心虚—— 张大龙回报的时候,也提了一句,说那对姑侄生的极好。 那当姑姑的是不是生的极好不得而知,但眼前这没长开的小姑娘长开之后必然是绝色——这是可以肯定的。 他甚至有那么一点点怀疑,怀疑刘义恺认出了刚刚提到的“崔十九”,而后想当然的认为他们只是“自称”琅琊王家人。 于是,他起了某些不良心思,然后,便打着怀疑的幌子,一路尾随和打探,不过是想图谋不轨而已! 袁士奇是好色之人,他手底下最信任、最得力的那几个也都是,刘义恺也不例外,借势占有美人的事情…… 不多,但只是不多而已! 想到这些,袁士奇眉心直跳,眼神也闪烁起来。 王沄对他知之甚深,甚至堪称当世最了解他的人,毕竟,前世为了不着痕迹的弄死他,王沄不知道花了多少功夫研究他。 于是,王沄轻嗤一声,冷冷的看着他,等他回答。 袁士奇满脸尴尬的赔笑,郑玉罗心里轻嗤,却笑着为他说话:“看来外子刚刚说的是对的,刘义恺确实死有余辜!” 王沄神色缓了缓,郑玉罗笑笑,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其实,我与外子此次与其说是上门讨公道,不如说是想借此事上门……” “王家为世家之首,外子和郑家都只是庶族出身,没个理由,怕是连王家的大门都靠近不得!” “郑夫人这话我可不爱听!” 笑容回到王沄脸上,她笑盈盈的:“郑将军为国戍边,马革裹尸,是当世英豪,袁将军低于外敌、英勇无双,也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如此英雄,就算出身庶族,也依旧是王家的座上宾!” 就算知道王沄这话只是场面话,袁士奇和郑玉罗的心里都很受用,尤其是袁士奇。 他连声说着‘姑娘赞誉了’,又小心的试探着:“袁某一介武夫,连亲自向逸公祝寿都不敢奢望,又怎敢妄想成为王家的座上宾!” “所以……”王沄微微皱眉:“袁将军此次不是受邀前来的?” 袁士奇脸上带了几分不自在:“袁某区区一个边城守将,哪有资格接受邀请……不过是知道逸公七十大寿,厚着脸皮、不请自来的罢了!” “袁将军卫国戍边,不可妄自菲薄!” 王沄脸色一正:“不在受邀之列,当是不敢为区区寿宴,耽误袁将军正事。” “不过,袁将军和夫人都已经到了琅琊,也就不存在耽误不耽误了!” 她看着郑玉罗:“不知将军和夫人下榻何处?” 郑玉罗说了个客栈的名字。 王沄看向王九英家的,王九英家的连忙上前:“客栈还不错,就是出入稍微费事了些。” 王沄微微点头,看向郑玉罗:“住客栈终究是不大方便,如果将军和夫人不嫌弃的话,我让人收拾一处客房?” 第73章 交流 嫌弃是不可能嫌弃的! 之前进王家堡都不容易,如今却能以远客的身份住进王家,这对袁士奇来说无疑是喜从天降。 他连忙一叠声的答应了下来,那样子,让郑玉罗忍不住蹙紧了眉。 但……郑玉罗也只是皱紧眉头而已! 而后,王沄很自然的让王九英家的去找王蕴之——王融之寿宴的一应事务如今由他总领,要给袁士奇夫妇安排客房,找他是最快最便捷的。 王九英家的不过两刻钟便来回话,说王蕴之给了两个地方。 一个是独院,稍微偏僻些,袁士奇夫妻可带三五个丫鬟婆子入住,胜在隐私性强,不会被人干扰。 一个在客院。客院分男宾女客的,也就是说袁士奇夫妇需要分开,而后与别的男宾女客住一个院子。胜在位置好,方便与人结识交往。 这么快就结果,还能让他们选择……这袁士奇和郑玉罗都有些吃惊,对王沄在王家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袁士奇在没有得到请柬的情况下还来到琅琊,为的自然是借这个机会结识更多、身份地位更高、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帮他一把的贵人,自然不会选择偏僻些的独院。 王沄做事最是雷厉风行,他们做出选择就安排了人陪他们认地方、陪他们的随从去客栈收拾用得上的东西,当天晚上就住进了王家客院。 不仅如此,知道袁士奇想要结识更多的人,王沄还与王衍之打了声招呼,在次日王衍之的茶会上给他留了席位。 至于说郑玉罗…… 王沄的态度就稍微冷淡一些,让她先安顿下来,适应一下再说。 这样的区别对待让袁士奇心里很是受用,私下一再交待郑玉罗,不能因为王沄对她态度冷淡就退缩,一定要与王沄好好结交,不能再端臭架子。 郑玉罗冷着脸、极为不乐意的应声。 而后,次日一早,就在袁士奇安排在她身边媳妇子的催促下,不情不愿的给王沄递了帖子,而后得了王沄巳正有一刻钟的空闲的答复。 巳正不到,郑玉罗就到了,而后被眉头微皱,带了几分不悦的王九英家的引进去,见到了在院子里泡茶的王沄和品茶的王琳。 “郑夫人,喝杯茶吧!” 王沄神色淡淡的为郑玉罗泡了一杯茶:“刚刚住进来,郑夫人就急着见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也没什么!”郑玉罗脸上带了几分讪讪的笑,她看了身后的人一眼,那媳妇子便将捧着的匣子上前一步。 “这是我与外子从渝州带来的土仪,特意送一份过来给沄姑娘,聊表心意!” “哦~”王沄淡淡的应了一声,轻轻地抬眼看了看王九英家的。 “奴婢明白!”王九英家的笑着应声,转向那媳妇子:“请随我来吧!” 那媳妇子迟疑了——她得到的命令是跟紧郑玉罗,任何时候都不得离开。 郑玉罗微微垂眸,没有给她任何指示,将茶杯送到嘴边,喝了起来。 王沄则脸色微微一沉:“嬷嬷,不打事,就让她在这呆着……反正,郑夫人也就只是喝一杯茶就走!” 她这话还没说完,郑玉罗手上的茶杯就见了底,就那么端着茶杯,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王九英家的退回到王沄身边,视线落在王沄面前的茶杯上,就等她去端茶就开口送客。 在王沄抬手去端茶之前,那媳妇子飞快的开口:“是奴婢不懂事,请沄姑娘恕罪,还请嬷嬷带奴婢放一下东西!” 王九英家的没看她,小心的弯了腰,等候王沄吩咐。 王沄轻轻嗤了一声:“郑夫人,你身边的人得好好调\/教\/调\/教,就这规矩……” “也就是我了,以后需要麻烦袁将军的地方还多,不会与她一般见识,要是换了别人……” “难堪的可就是郑夫人自己了!” “是!”郑玉罗低头,看似难堪,实则松了一大口气。 “嬷嬷~”敲打几句之后王沄又看向王九英家的:“你带人过去,顺便准备一下回礼!” “奴婢明白!” 人终于走了,郑玉罗也抬起头,叹息一声:“让姑娘见笑了!” 王沄神情淡淡,端起茶杯,放在嘴边,遮住了嘴,语速极快:“夫人有夫人的难处,不用与晚辈解释,我懂!” “郑夫人,这是我的生母王琳,她如今的身份是我的姑姑。” “姑姑,这位郑夫人就是我们路上遇到的袁渊的母亲!” “我去年便与郑夫人有往来,今日有机会好好说说话,谈点要紧的事,还请姑姑帮忙遮掩一二!” 王琳恍然:“是那小哥儿的母亲……郑夫人,令郎与我们也算是缘分,您就别与我们客气了!” “我呢,就在这说些不着边际的废话,你俩谈你们的。” “劳烦琳姑娘了!”郑夫人很是客气的与王琳招呼一声,而后又看向王沄。 “说到犬子……” “我和袁士奇离开渝州之前,他与我联系上了,说了姑娘伸出援手帮他之事……远不像姑娘让人传信的那么简单,若非姑娘伸出援手,他肯定会被刘义恺张大龙抓回去了。” “都是自己人,没遇上知道了都得想办法帮忙,更别说撞上了……夫人莫要与我客气!” “沄姑娘这样说,我真是汗颜!” 郑玉罗苦笑连连:“从与姑娘有联络以来,都是姑娘在帮我们,我……” “夫人~”王沄打断郑玉罗的话:“我知道夫人心里定然有很多疑惑,对我可能还有些不信任甚至怀疑……” “我能理解,但是现在却不是与夫人详细解释的时候。” “我只能向夫人保证,我对你、对袁渊绝无半点恶意,也没有任何利用的心思!” “我相信!”郑玉罗心里确实有很多疑惑,但也真的相信王沄对他们母子没有恶意,至于说利用…… 如果她只是宁州王半城的孙女,那么与自己交好肯定存了利用的心思,但她是琅琊王家嫡系的姑娘,还是那种身份地位很不一般的,自己于她而言,怕是也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谢谢夫人信任!” 王沄微微一笑:“夫人,原煜是怎么一回事?袁渊怎么会对他出手?” “这件事情还得从姑娘让人提醒、我发现袁士奇居然多了这么个私生子说起……” 郑玉罗用极快的速度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大概说了一遍。 去年六月,奉命前往渝州的崔十九想方设法与郑玉罗搭上了线,之后,王沄不但给予了钱财上的支持,还利用自己前世知道的那些信息,给了郑玉罗一些指点。 原煜这个在袁士奇的私生子的存在就是王沄透漏给她的。 刚刚得知原煜出身的时候,郑玉罗是持怀疑态度的——虽说郑飞死后,不再掩饰自己真性情的袁士奇让她知道了自己所嫁非人,知道袁士奇就是个善于伪装的中山狼,但有个只比袁渊小四岁的私生子…… 郑玉罗还是不相信的! 原煜母子她也是知道并认识的,早在原煜在娘胎里的时候就认识了。 那段时间,也是她和袁士奇最是恩爱的岁月,是有时间,夫妻俩就腻在一起、恩爱无比的时候。 但,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她还是非常慎重的查了原煜母子。 一查,对袁士奇已经失望到了极点的郑玉罗再一次感受到了失望甚至绝望。 原煜确实是他的私生子。 这件事情,他心腹亲信几乎都知道。 不仅如此,他们都认为赞同袁士奇给原煜一个身份并重点培养他。 毕竟,袁渊是郑飞的外孙,如果袁渊继承了袁士奇的一切,那岂不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直追随袁士奇,做了不少对不住郑家的事情,他们都担心如果继承袁士奇一切的是袁渊,他们会被清算。 他们之中有自告奋勇教原煜骑射的,有主动请缨指点原煜兵法的,还有主动保护原煜母子的…… 郑玉罗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如果不尽早除去这对母子,他们绝对会是她和袁渊最大的威胁。 于是,郑玉罗针对他们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情是暗示原母,袁士奇之所以一直不给她们母子名分,是因为他们母子的分量不及袁渊和郑玉罗,想要上位,就得加重砝码,而她最好的选择就是努努力,再怀上袁士奇的孩子。 原母听进去了。 能让袁士奇冒着风险的她不仅长得很美,手段也很厉害,更重要的是她很放得下身段……所以,她成功的让袁士奇再一次迷恋她。 然后,为了能尽早怀孕,她对自己和袁士奇都用了药,从她绝对信任的大夫那里拿来的、助她尽早怀孕的药。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人给她的药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那药被人掉了包,服用之后会让人丧失生育能力。 是郑玉罗做的,只有让袁士奇丧失让女人为他生儿育女的本事,不再有更多的孩子出生,袁渊才不会被舍弃,才会安全。 那药用了有半年了,剂量肯定是足足的了。 第二件事情就是让原煜知道袁士奇那些心腹亲信的心思,让他慢慢的飘起来…… 过去十余年都只能隐藏身份的小孩,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期望,定然会膨胀、嚣张甚至不可一世。 这样的人,因为太嚣张而得罪人,被人错手杀死……那可是司空见惯的意外。 只是,这个错手杀人的,郑玉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就在她很是为难的时候,知道这一切的袁渊瞒着她制造了一起原煜嚣张跋扈与他撞在一起的小冲突。 袁渊成功了。 一直深深嫉妒着他、一直期待未来能将他踩在脚底下的原煜与他“不小心”撞到了一起。 原煜毫不意外的说了很多盛气凌人的话。 袁渊就顺势而为把他给杀了。 “这件事情阿潜一直在谋划,但他没想到会那么轻松的就成了,杀原煜之后逃离渝州的准备不充分……” 郑玉罗叹气:“所以,他出城出的很狼狈,当天就被袁士奇派去的人给追上了,幸好他机灵,遇上姑娘之前,一直有惊无险,遇上姑娘之后,又得姑娘援手。” “原来是这样!”王沄微微眯了眼:“那药确定有作用了?” 郑玉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沄问的是什么,她看了一眼脸上看不到半点羞意的王沄,点点头:“那药是宫廷迷药,家母曾言,三次便能起效,袁士奇用了那么多次,肯定起效了。” “所以,夫人只能肯定药有作用,不能确定那药在袁士奇身上起效了?” 她想了想:“这件事情我会安排,会在两天之内给夫人一个准确的答复!” “另外,原煜之母不能留了!” 王沄脑子转的飞快:“这件事情夫人也不用出手,趁着夫人与袁士奇都在琅琊,我派人去处理……” “放心,我不会让人直接杀了她,我只会让她知道,袁士奇已经丧失某些能力,让失去了原煜的她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郑玉罗瞬间明白王沄想做什么,眼睛亮了,没等她说话,一旁一直在动嘴皮子却只是动嘴皮子没有发出声音的王琳忽然说出声来:“茶艺算什么,我们沄儿会的东西可多了!” 她会意,飞快的道:“这件事情就劳烦姑娘了……不知道沄姑娘最擅长的是怎么?” “当然是书法了!”王琳满脸骄傲:“家祖父是当世最负盛名的书法大家,王家子弟善书者不知凡几,沄儿不敢说是后辈之中写的最好的,但肯定是同龄人之中写的最好的。” 王琳夸耀着,郑玉罗附和着,王沄神色淡淡的泡着茶…… 王九英家的带着人折返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嬷嬷回来了~” 王沄微微抬眼,看着王九英家的:“上午是什么安排?” “窦家的人昨儿下午到了,大少夫人今儿在杏林那儿准备了些瓜果点心,请了些年纪不大的女客……大少夫人特意遣了漪姑娘过来说这事,说姑娘若有闲暇,便去坐坐,她想在众人面前好好得显摆显摆,让人知道,王家还有姑娘呢!” “大夫人揽胜苑有个茶会,招待的是几位身份贵重的夫人,梅染奉命来请姑娘,在门外侯着。” “还有就是老夫人……” 王九英家的很是无奈:“前来祝寿的几位老夫人在老夫人那儿,都在显摆自家最得意的孙女、曾孙女,老夫人就让紫烟来请姑娘……” “紫烟和梅染这会在院门外面,像斗鸡一样,一副要抢人的架势!” 王沄无奈叹气,王琳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沄儿你准备去哪儿?” “曾祖父那儿!”王沄恹恹的:“他在荷塘那边办了个曲水流畅,招待的都是些德高望重的,身边都会带个最最得意的晚辈,让我过去!” “他们干脆拿刀把我劈成八瓣好了!” “八瓣怕是也不够!”王九英家的一脸无奈的打趣:“子路少爷也在他院子里招待他的客人,他也说了,说姑娘若是得空,过去坐坐……” 王沄扶额:“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王琳忍不住的大笑起来,王九英家的也在一旁偷笑,王沄叹气:“郑夫人,我真的很忙,后面就不用来了……” “沄儿~”王琳嗔怪的叫了一声,自己看向郑玉罗:“郑夫人,沄儿这话说的不客气,但也是事实。” “家中的这些长辈,有一个算一个,都特别喜爱她,她真的就是劈成八瓣都忙不过来。” “不过我倒是挺闲的,每日也就那么一两个地方需要露面……郑夫人若不是不嫌弃的话,便与我做个伴?” 第74章 步步设计 郑玉罗照约定的时间在亭子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看到袁士奇大步流星的走过来,身后的长随一路小跑着跟着。 “你今天怎么样?”人还没进亭子,袁士奇就问了。 “王沄见到了,她确实很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郑玉罗看着袁士奇,他眼底满满的都是亢奋,显然,这一天他是很得意的。 郑玉罗微微垂眸:“沄姑娘的姑姑琳姑娘热情又客气,她带着我去了两场茶会,认识了一些人。” “她还约我明日继续!” “你可得把这关系给维系好!”袁士奇点头:“这位沄姑娘还真是个不得了的,我今日听好些个王家人提及她,满满的都是赞誉。” “她是王家嫡系二房唯一的孩子,二房现在就是她说了算。” “大房的大夫人把她疼得跟眼珠子一般,王子路提到她也是一副引以为傲的样子。” “三房与二房同出一脉。” “未来王家不管是哪一脉接任,对她影响都不大。” “能与这样的人认识,是我们的幸事!” 袁士奇很是兴奋:“就凭这个,刘义恺就没白死!” 郑玉罗冷笑一声:“是谁知道刘义恺死了大发雷霆的?” 袁士奇讪笑一声,没接话。 郑玉罗没好气:“还怀疑沄姑娘真的如刘义恺猜测的那样把阿潜给藏了起来……” “你觉得像沄姑娘这样出身高贵、被长辈们捧在手心里宠着的世家姑娘,是阿潜那愣小子能高攀得上的吗?” “阿潜还是不错的……”袁士奇难得为儿子说了一句好话,但下一句就显露本性:“阿罗,你说把阿潜那小子找回来之后,带着他来拜见沄姑娘……” “你最好别打这种主意!” 郑玉罗没好气的打断他:“沄姑娘才十一岁,就能当二房家,你觉得她会是不谙世事的?会是那种几句甜言蜜语就能骗的?” “别到时候惹恼了人家,给自己惹祸!” “再说……阿潜还不知道跑哪去了呢!” 说到“不知所踪”的儿子,郑玉罗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糟糕起来:“他才十五岁,从来就没一个人出过门,还被人像是缉拿江洋大盗一样的追着……” “袁士奇,都是你的错!” 袁士奇只能讪讪的笑——要是一个月之前,还有原煜这个儿子,他也不会再在乎袁渊的死活,但现在…… 唯一的儿子,哪怕是个与自己不大亲近的,袁士奇也是非常在乎的。 他笑着安慰:“阿潜那孩子从小就机灵,骑射功夫也都不错,一定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 郑玉罗叹息一声,又看向袁士奇:“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吗?有就赶紧!我今天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琳姑娘,累了,想赶紧回去休息!” 袁士奇还真没什么事,约定再次碰面也不过是想亲口交待郑玉罗几句,听她这么说了,就顺着她的话关切一句:“累了就赶紧回去休息,让李顺儿来回话就是了!” “行!”郑玉罗是真的不想与他多呆哪怕一刻钟,点点头:“以后我累了就直接回去,让她向你回话……” “你不知道,那些世家姑娘夫人心眼比筛子还多,和她们打交道真的是比上阵杀敌还要累……” “我回去了!” 回到住处之后,郑玉罗还没歇下,一个管事嬷嬷就带了两个人进来,一个看起来像是女大夫,身后跟了个拎着药箱的学徒。 “郑夫人~”管事嬷嬷很是恭敬:“今日有几位贵客水土不服病倒了,我家主子担心旁的客人也会因为初来乍到身体不适,就让大夫给所有客人请个平安脉。” “当然,您是贵客,若是不乐意是不用配合的!” 郑玉罗自然不会拒绝,她一边配合女大夫,一边好奇地问:“不过是请个平安脉而已,难不成还有人会拒绝,不配合吗?” “自然是有的!” 管事嬷嬷笑着:“有些贵客不乐意让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也有的客人随从这种便有大夫,也不需要王家的大夫给请平安脉。” 说话间,女大夫便已经为郑玉把完脉:“郑夫人有一点点上火……注意多喝水,明儿小人再来一趟。” 郑玉罗点点头:上火,这脉把的不错! 次日,与王琳又呆了一天,又认识了不少世家女眷的郑玉罗回到住所就迎来女大夫,女大夫为她把脉之后,微微皱眉:“夫人,看来还是得给您开一副药……” 郑玉罗微微皱眉:“还得吃药啊?要吃多久?” “一副药,每次一碗水煮成半碗,煮上三次,凉了再喝,不用吃个一年半载,一副药就能起效。” 郑玉罗放下心来,笑了:药起效了,那就好…… 王沄比郑玉罗早一天知道药起效了,在把消息告诉郑玉罗之前,她就已经让人用最快的速度前往渝州——阴鸷狠毒变态的原煜来不及长大、来不及认祖归宗成为袁煜就死了,接下来该是原煜的母亲,那个喜欢给袁士奇出主意、用各种手段折磨袁士奇后院女子的毒妇了。 没有了她,就算袁士奇依旧会像前世一样,大肆收集美女,那些苦命之人也不会像上一世那样,如坠地狱了! 至于说怎么让她去死…… 近一年来,崔十九奉命前往渝州,做的不仅仅是与郑玉罗联系、在钱财上给予支持,还针对原煜母子做了一些安排,现在,是时候启动了。 渝州那边早有安排,王沄来说只需吩咐下去就好,对她来说不是问题,倒是…… 王沄眼底满是无奈的看着喋喋不休,劝她与袁士奇保持距离的王蕴之。 前日让崔卌找他要请柬、要地方安排袁士奇和郑玉罗,王蕴之没说什么。 安排好了之后,让王蕴之稍微照顾一下袁士奇,有什么适合他的集会带他一下,王蕴之把这件事交给了王凌之,也没说什么。 但她建议他找理由、安排人给所有来宾请平安脉、特意安排了人分别给袁士奇夫妻把脉这事,就让王蕴之坐不住了。 他担心王沄与袁士奇牵扯太深。 一介武夫、出身庶族、靠郑家才出了头的他一朝得志便露出狰狞面孔……这些他身上的标签都是世家看不上的,与他有太多牵扯,必然会影响到王沄在世家眼中的形象。 这是王蕴之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都等不及王沄再做什么,就抽空过来与王沄就此事交流了。 “沄儿,我知道袁士奇掌控渝州、兖州,兴隆号的商队想往胡地,必然是要与他打交道的。” “但你让下头的管事与他打交道就是了,真没必要亲自见他。” “他不敢有意见,更没胆子刁难兴隆号的商队的!” “万一,他就敢了呢?” 王沄挑眉,换在以前,她定然无法理解为什么王蕴之一介白衣却不把袁士奇这种手握重兵的勇将放在眼中,也不大理解为什么明知道可能会吃闭门羹,袁士奇还要腆着脸来给王融之祝寿。 毕竟,她前世从未感受过世家的能量有多大,但手握重兵的一方豪强能够与多豪横,她却是清楚的。 但连续两天陪在王融之身边,见了包括谢意林、崔珏、萧久等位高权重之人后,她忽然就理解了—— 连当今皇帝熙元帝都能对着干的他们,又怎么可能将袁士奇这种连熙元帝都看不上的人放在眼中呢? 尤其袁士奇的名声还那般狼藉。 她甚至可以推断,如果上一世袁士奇也来了琅琊,吃闭门羹、到了王家堡却不得而入是绝对的,努力找关系、套近乎、最后却只落得被人嘲笑也是可能的。 或许,前世羯人一路往琅琊、全力攻打王家堡、导致王家族地被毁,就是寿诞这日埋下的祸根。 但理解归理解,她却不希望王蕴之继续用那种眼光看待袁士奇和与袁士奇相仿的武将。 不管六年之后会不会有七胡乱华之事发生,这些手握重兵的、可以不去刻意交好,但绝对不能随意得罪。 “他要敢的话直接换了他就是!”王蕴之语气淡淡的:“他不是郑飞,若不是淮南王给他撑腰、一个劲的为他说好话,镇北将军这位子还不知道花落谁家呢?” “尤其是郑飞的死疑点多多,找几个出来,就能把他给废了!” “郑飞的死疑点多多?”王沄精神一振:“堂伯知道些什么吗?” 前世,她和袁渊也曾怀疑过郑飞是被袁士奇害死的,但他们查这件事情的时候,事情过去太多年,袁士奇掌权也太多年,所有证据证人毁的毁、死的死,什么都查不到了。 当然,最主要的是那个时候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但现在不一样,如果能找到真相,就能够将袁士奇从镇北将军的位子上拽下来。 “郑飞死之前,淮南王就在为袁士奇造势!” 王蕴之想了想:“郑飞死后,也有人提出异议,说郑飞的死疑点多多,也是淮南王为他站台,朝廷才没有派人彻查此事。” 王沄皱眉:“宜阳大公主就没有站出来为郑将军说话吗?” “她怎么可能站出来为郑飞说话啊!” 王蕴之嗤笑一声:“她当年嫁给郑飞,是先帝与祖父博弈的结果……你可能不知道,祖父当年很是看好郑飞,有意将王岚嫁给他,不但帮衬了他不少,还暗示让他求娶王家女!” “是先帝……他一直想要打压世家,尤其是想要削弱王家的势力影响力,自然不愿意郑飞成为王家女婿。” “所以,郑飞求娶的时候,他先是捧了王家一把,说郑飞虽然功绩不小,却依旧没资格娶王家女,然后又为表示看重,将宜阳大公主指给了郑飞。” “曾祖父就由着先帝截胡?”王沄挑眉,不敢相信王融之会那么好性儿。 “郑飞没有拒绝!”王蕴之叹息一声:“郑飞若有胆子拒绝先帝指婚,祖父自然会站出来、逼着先帝收回旨意,但……” “郑飞自己先缩了,祖父自然不会站出来。” “现在想想,也好!” “要是当初没有这档子事,嫁给他的是王岚……或许还不如现在呢!” “至少,宜阳大公主还给他生了个女儿!” “要是王岚,说不定就能让人绝了后!” “堂伯~”王沄眼底藏着焦虑:“这么说来,宜阳大公主对郑飞没有感情,对郑玉罗这个女儿就算有感情也极其有限?” “是这样的!” “两人成亲前,宜阳大公主软磨硬泡、先帝赐了公主府。” “成亲之后,宜阳大公主也一直住在公主府,想要夫妻团聚,必须郑飞去求并得她允许。” “据说,宜阳大公主生了郑玉罗之后,就没再让郑飞上门了!” “而郑玉罗也只是在她身边养了五六年,就被郑飞接走带去了渝州。” “宜阳大公主这些年明面上是深居简出,不爱与人打交道,实际上却是在公主府养了几个面首,懒得出门而已。” 王沄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如果宜阳大公主对郑飞、对郑玉罗都没有感情,那她还会对投奔她的袁渊好吗? 这又是她前世不知道的。 前世,她第一次见宜阳大公主是在七年后,是她和袁渊联手弄死了袁士奇、掌握了渝州兖州之后。 七胡乱华、毁了建康城、失去了一切的宜阳大公主不远千里的来到渝州投奔外孙……那个时候,她正好在昏迷之中。 那个时候,宜阳大公主已经是袁渊唯一的亲人,他接受了她,而宜阳大公主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府里最尊贵的人。 而她非常非常排斥甚至厌恶王沄,看她的眼神永远是戒备满满,似乎一个不小心,她的外孙就会被王沄带坏一般。 对这种情况,袁渊很是恼怒,不止一次的与宜阳大公主争吵。 王衍之找到王沄,对她说明她的身份,王沄毫不迟疑的决定跟着王衍之离开,与宜阳大公主不无关系。 那个时候的王沄还有一点点天真,天真的以为她回到琅琊,成了琅琊王家的姑娘之后,宜阳大公主就会对她改观,而她也就能如愿以偿的嫁给袁渊,与他如他们憧憬的那样,携手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 ilwxs.com 只是,他们最后还是没有走到一起。 主因在她。 是她不顾袁渊的强烈反对和苦苦哀求,是她撕毁了与袁渊的约定,四年后以寡妇的身份再嫁靖王。 袁渊没有。 直到她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决定安然去死的的时候,袁渊依旧孤身一人。 那个时候的袁渊,已经是权倾朝野的渝州王,号称手握百万雄师…… 百万夸张了些,但三十万是有的。 与他相比的是朝廷的孱弱无能。 中兴帝恨得牙痒却奈何不了他。 不止一次想要将公主郡主指给他,都被他毫不留情的拒绝。 不光是中兴帝,诸多世家也想用联姻的方式拉拢他。 他也没有接受。 别说娶妻,他身边就连个暖床的都没有,身边伺候的也都是小厮…… 为此,还有不少传言,说他好男风,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相信那传言的还真不少,有些不但信了,还跑去自荐枕席,最后被黑了脸的袁渊丢进了军营。 那个时候,宜阳大公主依旧健在,却被袁渊送回了建康……以压给中兴帝当人质的姿态送回去的。 所以,她还真的就不知道宜阳大公主还有这些往事。 当然,这些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袁渊,他如今就在宜阳大公主府上,对郑飞厌恶、对郑玉罗没太多感情的宜阳大公主对他又能有多少感情呢? 她是会帮着他在建康站稳脚跟还是干脆将他押送给袁士奇呢? 王沄的心沉到谷底,脸上却半点不显,而是笑盈盈的问:“真没想到宜阳大公主居然是这样的!这么说来,如果郑玉罗和袁士奇有争执,她也未必会给郑玉罗撑腰了?” “不是未必,是肯定不会!”王蕴之十分肯定:“郑飞死了也有三年了吧,她想为女儿出头早就出头了……不趁着袁士奇羽翼未丰给女儿撑腰,就说明她就没想过为女儿撑腰。” “那个……” 王蕴之迟疑了一下:“据说,她给特别喜爱的一个面首生了儿子。” “什么?”王沄大吃一惊:“真的假的啊?” “有这种传闻,但不是很确定,毕竟……” 王蕴之微微叹气:“她虽是当今长姐,但在皇室地位很一般,这样的人,不值得花太多功夫了解。” 他想了想:“这个传闻是在漪儿出现之前有的,如果属实,那个私生子应该十五岁上下。” “对了,我们不是在说袁士奇的事情吗?” 王蕴之瞪着王沄:“这人声名狼藉,又是个不记恩的,你少与他来往!” “放心吧,不会的!” 王沄笑眯眯的:“堂伯,和您说个秘密!” 王蕴之斜睨着她。 王沄依旧笑得灿烂:“我其实很讨厌袁士奇,我觉得他和我那生父很像,都是吃着岳家用着岳家却还想把岳家的一切据为己有的小人。” “那你还帮他?”王蕴之给他一个白眼。 “您刚刚也说了呀,他就是个不记恩的!” 王沄一脸无辜:“不记恩的人最会记仇,而我恰恰好与他不久之前结了点怨……” 王沄将颍川郡发生的事情,省略了袁渊这个人,用春秋笔法讲了一遍……大概就是她敷衍袁士奇的那些说辞。 “我之所以给他点好处,是因为渝州、兖州两地是兴隆号的商队必过的地方,也是因为他那没长眼的布下死在我手里,总得给他点甜头,要不然,他为难兴隆号怎么办?” “每年商队都从草原带来很大的利润,我可舍不得就那么丢了!” 王蕴之微微点头:“行吧,我知道了!我会与子仪(王凌之)说一声,让他适当的给袁士奇好处,至少让他明白,你在王家的地位,让他想做什么的时候,想想王家,然后把爪子缩回去。” “那就多谢堂伯了!王沄欢欢喜喜的道谢,又小心地问:“堂伯,你说王家在背后使力,将袁士奇拽下来,换上向着王家的人镇守渝州兖州……成功的可能有几分?” “年纪不大,心却不小!”王蕴之笑了一声,想了想,摇摇头:“很难!” 王沄不相信的看着他。 “真的很难!” 王蕴之叹息:“王家虽被誉为当世世家之首,但王家这些年江河日下也是现实,以前提到世家都只说王家,而现在说王家的不过十之三四。” “换在三十年前,区区一个镇北将军而已,只需开口,就能决定任免,但现在……” “很难!” 王沄也知道不容易,就算问了,也没有抱任何希望。 她想了想,问:“那宁州太守呢?把孟广义拽下来换成王家人不难吧?” 王蕴之笑了:“难不难孟广义都不能留……你放心,就算曾祖父不出手,我也会帮你把孟广义给弄走,不让他留在宁州给你添堵!” “嗯嗯!” 王沄连连点头,想了想,抓住机会问:“那福州呢?堂伯,最迟明年年初,我就会派人去福州建船坞,修建有史以来最大、最宏伟的船坞,如果福州太守是王家人或者有王家背景,对我可就太有利了。” “船坞?” 王蕴之惊讶的看着王沄:“你想造船?” “对,我要造船!” 王沄重重的点头:“祖父和手底下的人已经设计出了图纸,我们想建造像房子一样宏伟、高大的船,能遨游大海的那种。” “我还想让子知叔叔负责船坞事宜。” “你不会以为我邀请他去宁州,是跟着去吃干饭的吧!” 听她提到王微之,王蕴之终于上了心:“福州太守是萧家人,你蔓姑姑就是萧家长孙媳……她回来有几天了,我与母亲说一声,让母亲找个机会让你们好好谈谈。” “好的,先谢谢堂伯了!” “和我客气什么?”王蕴之说她一句,想了想,问:“建那船坞……你有多少把握能建好?” “八成吧!”王沄很是保守的说了一个数字:“前后准备投入五十万贯……船坞十万贯,海船四十万贯。” “这么多?”王蕴之狠吃一惊。 “这只是预算,如果不够的话,会继续往里投。” 王沄软软的笑着,看不出来张口就要花几十万贯的气势:“祖父很想知道茫茫大海之上有什么,海的另外一端又是什么……我也想!” “我们都筹划很久了,这件事情势在必行!” 王蕴之无奈的摇头:“船坞、海船什么的,你就与我说说,别人暂时别透露……先和萧家人拉近关系,免得需要的时候抓瞎!” “好的!”王沄乖乖点头:“我听堂伯的!” “还有就是袁士奇和郑氏……” “与他们都保持距离,别再见面。” “从现在到祖父寿宴结束,你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陪在他老人家身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王家姑娘之中,最最被看重的那一个……” “这对你很重要,明白了吗?” “嗯!” 王沄再一次点头:“我听您的!” 王蕴之之所以说很重要,是因为王融之有意借此机会,让其他世家都知道王沄,他这是在为未来让新一代的“王家大姑娘”的闪亮登场做准备。 这件事,他与王平之等人商议过。 他们不能确定四年后及笄的王沄能不能成为担得起“王家大姑娘”这个称呼,但担得起担不起都得现在开始为她造势…… 至少,如今的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有那个傲视群伦的潜质。 王融之的意思,王蕴之等人在他以‘伺候’的名义让王沄过去就猜到了,除了王微之嘀咕了几句,大房没有任何人有异议。 谢灵泉和王蕴之都为王沄感到高兴,窦毓姝还把为王漪准备的、王沄穿也很合适的衣裙拿了些过来让王沄挑选,一点都没有女儿被遮掩了光芒的不悦。 至于说王漪…… 有那么一点点不高兴,但也只是小姑娘的新衣裳被人“抢”走的不悦,维持了不到一刻钟,就兴致勃勃的和窦毓姝一起给王沄试装,还大方的把自己的首饰盒给拿了出来…… 崔老夫人虽然没有“抢”到人,让王沄跟在她身边给她长脸,却也派了身边最最得力的几个,管衣物、擅长搭配的云锦,会梳各式发髻的织金,对所有首饰都如数家珍的浮光,全部都派过来了。 目的就一个,务必让王沄每一次亮相都无可挑剔、光彩照人! 他们对王沄的期待极高,而王沄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就算面对的那些,不是位高权重就是德高望重,不是权倾一方就是名满天下,无不是到哪儿都会被视为座上宾的长辈,王沄依旧从容,从容得让所有人侧目。 她能够像面对宠溺自己的长辈那样,说笑就笑、说恼就恼。 高兴的时候,笑得甜,叫的甜,说话也带着小儿女娇憨可掬;不乐意的时候直接板着一张小脸,做出小儿女被惹毛的样子…… 诸位长辈谈笑风生、说古论今的时候,她会安安静静的站在王融之身后,给他端茶倒水,别说插话,就连声响都不会有。 长辈们刻意考教,给他们提问题的时候,她也能脆生生的回答…… 大多时候都能答到点子上,偶尔还能给所有人耳目一新、意想不到的惊喜回答,不懂的,也能落落大方、直接道明自己的不足,不见半点局促。 在王融之难得一见动笔的时候,她还会贴心的侍候笔墨……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谢意林等人惊叹不已。 以他们的能耐,王沄其实只是王函之外孙女,自幼长在宁州、生父仅仅只是个举秀才的人依旧去年发生的那一些列事情,自然是能打听的差不多的。 不一样的是他们都认为,王沄过继一事,定然是王融之背后操纵的,为的就是让王沄成为王家嫡系。 以己度人,如果他们的孙女所嫁非人却生了这么个出色的曾外孙女,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人变成完完全全的自家人。 在他们面前小心谨慎、笑得恰到好处,特别会说话的晚辈不在少数,但那些,在他们面前哪怕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被斥责到一无是处,都只敢乖乖听着、乖乖认错,哪像王沄…… 既能笑得甜甜的、可可爱爱的撒娇,又能半点都不怵,板下脸来恰到好处的使小性儿,尤其让人称绝的是她能上一瞬笑得可甜,下一瞬就黑了脸,然后,再一瞬有破颜而笑…… 那变脸的技术,别说他们身边的晚辈,就连他们都自叹弗如! 像她这样的……说句不甘心的话,他们也就见过眼前这丫头了! 王沄敢在他们面前这样,说明什么,说明这小丫头对他们是真不怕! 而那种不怕不是无知者无畏,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是知道她面对的是什么而选择的姿态采取的手段。 这些人来的时候,身边都带着晚辈的,都是自家晚辈之中最出色、最得长辈喜爱的,目的和王融之一样,就是让自家出色的晚辈露脸,为他们的将来造势。 王家的最近二十年都没有出过什么惊才绝艳的后辈,来之前他们都自信满满,都觉得哪怕是在琅琊,在王家经营了近十代人的地方,他们的晚辈也能压下王家后辈大放异彩。 但现在…… 看看自家或者已经及冠或再过一两年就要及冠的后辈,再看看王家那个才十一岁,两颊还带一点点没有完全消失的婴儿肥,只有那么几分少女气息、甚至还没自家晚辈肩头高的…… 第一次,总觉得自家晚辈天纵奇才的他们有了一种将那些没给他们长脸家伙塞回娘胎重造的冲动。 至于说那些忽然之间就被嫌弃的…… 要是将他们比下去的是同龄人,他们还能用各种方式让他知道,人还是得低调些,但对方只是个及胸、未语先笑、开心时乖巧可爱、生气时凶萌凶萌的小姑娘…… 除了宠着些,他们还能怎样? 这些人对王沄的态度让王沄成为王融之寿宴期间最引人瞩目的人,没有之一! 当然,这种盛宠也让王沄遭到了很多人、主要是很多年纪不大的姑娘的嫉妒。 只是,她们的圈子是未婚姑娘的小圈子,顶多被家中女性长辈带着,以拜访、聚会为名,在其他长辈面前露露脸、卖卖乖、显露一手,和王沄连同场的机会都不一定有,想要抱团排挤、打压王沄…… 完全没机会! 倒也有那么几个心机深、手段厉害的想要借刀杀人,想挑拨王漪或者辈分更高的王槿等人针对王沄…… 但…… 这些人就算在接风宴上没被吓破胆,也被王沄之后整治王微之、整治王汇之一房显露的手段给吓到了,不管那些人说什么,都非常有默契的没口子的夸王沄…… 那些人目的没达到,王沄却又多了“人缘好”、“友爱姐妹”的标签…… 等到王融之寿宴完,前来的宾客纷纷告辞离开,带走的不仅仅是各种收获还有王家出了个相貌出众、人缘极好、深得所有长辈喜爱并欣赏的消息…… 简单地说,琅琊王家举全族之力,为王融之办的这个寿宴,王沄成了最大的赢家……没有之一! 第76章 谈条件 “您说什么?” “除了子知叔叔之外,还有十五个王家子弟跟我一道回宁州?” “曾祖父~” 王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我长得像冤大头吗?” “不要!” “绝对不要!” 她一脸没得商量的样子:“我记得我以前说过的,王家年轻一代之中,除了极少数的那么一两个之外,其他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些被养的娇娇贵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少爷派头十足的废物点心!” “这么些废物点心给我带回宁州……” “曾祖父,您老真是疼我啊!” 王沄的阴阳怪气让一旁的王蕴之低下头——不是不好意思,是不想让王融之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现如今,面对王沄的“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王蕴之已经不会像一开始那样,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置信,而是好整以暇的当个看热闹的。 这热闹挺有趣,但有风险,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奈何不了王沄的王融之迁怒,尤其是面部表情管理不善的时候。 “沄丫头啊~” 王融之瞪了自以为低下头、就能掩盖他在幸灾乐祸的长孙,转向王沄的时候,又是满脸笑意。 “谢意林等人带在身边的那些小子你是见到并相处过的,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王沄看着他,一脸坏笑:“都是人中俊杰,但比王家子弟……还是差点!” 王融之牙痒痒的看着知道自己打算说什么,直接说反话的王沄:“说这话,你也不亏心!” “或者亏心,睁着眼睛说瞎话,或者说实话、揽一堆麻烦……” 王沄假笑一声:“我选择说瞎话!说瞎话轻松,不费力!” “沄丫头啊~”王融之叹气:“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一把年纪,还为这些不争气伤精费神、夜不能寐?” “不忍心!”王沄收起笑容,认真的看着王融之,脸上带了几分感同身受:“所以,我决定了!” 王沄说到这里,坏心眼的打住,不再继续往下说。 王融之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坏丫头,不许故意卖关子!” “好吧!” 王沄又笑了起来:“我决定了,明儿一早就回宁州,走了,就看不到您伤精费神了呀!” 噗~ 王蕴之知道王沄没憋好,但依旧被她这回答给逗笑了。 王融之气的呀,抓起桌子上最近才出现的沙包就朝着王蕴之砸了过去—— 不是第一次当池鱼被迁怒的王蕴之闭嘴,一脸严肃,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都消不去。 “沄丫头~”王融之神色一正,收起打感情牌、用最小的付出让王沄点头的打算:“你要怎么才能带他们和子路一起回宁州呢?” “看来,不管我怎么拒绝,曾祖父都要把人塞给我了!” 王沄也收起笑容:“是曾祖父想把人塞给我,想让我出手,把他们身上那些少爷习气给掰过来,那么……” 她挤出一个假笑:“是不是该曾祖父您先开条件呢?” 王融之瞪她,王沄笑给他看,刻意笑得很假很假,难看得刺眼。 王融之忍耐的闭了一下眼,还是没忍住:“别那么笑,让人心里怵得慌!” 噗嗤一声,王沄破功:“这个可以听您的!” 王融之满脸无奈:“孟广义这些年没少给你和仲林添麻烦,三个月之内,他便会调离宁州,接任者有两个人选。” “易美(王息之)或者谢慎谢用修。” “易美不用说,是自家人,定然会处处照顾你,而谢用修……” “他是你大伯祖母的亲侄儿,子路的表兄,肯定也会照顾你的。” 王沄点点头,但却没做选择甚至都没说话! 王融之瞪她一眼:“沄丫头,可别太贪心了!” “曾祖父,您怎么说我可是会伤心的!” 王沄收起笑容,叹气:“还是算了吧,其实谁当宁州太守对我来说都一样……现在,消息灵通、世家出身或者身后有世家撑腰的,怕都知道祖父是您嫡子,应该不会有什么不长眼睛的来找麻烦!” “真要来找麻烦的,定然也不怵王家,甚至就是冲着王家来的。” “而那种冲着王家来的,我自有手段让他滚出宁州!” “所以……” 王沄又笑了,笑得甜甜的:“我选择拒绝您的好意顺便也拒绝给您带孩子!” 王融之看着油盐不进的王沄,不得不加重砝码:“那福州呢?如果我把福州太守换成自己人呢?” 王沄眼神一冷,脸上的笑容却更甜了:“堂伯把我准备去福州建船坞的事告诉您了啊!” 王蕴之一凛,连忙解释:“祖父看你与萧家的人走得近,就问了一声……” “沄丫头,不是谁都能像你那样有胆识的!” “堂伯别急,我就只是随口问一声,我没生气!” 王沄嘴上说着没生气,脸上也看不出半点生气的样子,但那眼神……冰冰冷冷的,让王蕴之知道,她肯定生气了。 王融之皱眉:“沄丫头,难道你宁愿求萧家也不愿意让家族帮你?” “家族愿意出一份力,自然更好!” “曾祖父~” 王沄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与萧家姑丈商量了,如果我到福州之时,福州太守还是萧家人,也愿意予我便利的话,那么船坞船坊我算萧家半成份子!” 她看着王融之:“换成家族的话……一成,您觉得的如何?” “沄丫头~”王融之很是不悦:“你是家族的一份子,你想干一番事业出来,家族于情于理都应该照拂你。” “所以……”王沄微微偏头:“曾祖父的意思是若是家族之人出任福州太守,不要份子?” “当然!”王融之肯定的点头:“家族怎么可能要你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王沄的笑容瞬间虚伪起来:“那么,这船坞我会选个家族管不到的地方去建。” “沄丫头?”王融之沉了脸:“你这是什么意思?” “曾祖父,这么与您说吧,我怕!” “怕我这边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人力、物力,船坞建起来、海船造出来了,就因为事前没有谈好一切,家族站了出来,道声辛苦,就摘了桃子!” “若是那样,我得呕死!” 王沄看着王融之:“您也别与我说什么保证不保证的,我不信!” “要么,直接谈好,家族照拂我,我给家族多少份子,要么,我另寻合作对象,所做的一切与家族彻底没关系!” 王融之神色冷峻的盯着王沄,眼中带着浓浓的煞气。 王沄神色淡淡的看着他,眼底一片平静,不见半点畏惧。 王蕴之屏住呼吸,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书房里的气氛冷到了极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般…… 王融之就那么盯着王沄足足一刻钟,盯得王蕴之都沉不住气,想要跳起来的时候,他却笑了:“沄丫头,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曾祖父,您其实可以动真格的!” 王沄也笑了,笑着给他出主意:“您真的可以把刀架在我脖子上试试……” “或许,动了真格的,我就怕了,然后就什么都听您的了!” 王融之眼底闪过杀气,王沄看得清清楚楚,王蕴之也看得清清楚楚。 王沄依旧神色如常,王蕴之急了:“祖父,沄儿是您的曾孙女,不是外人!” 王融之深吸一口气,咬牙:“死丫头,你这是笃定了我不忍心杀你,对吧?” “不,是笃定了您不敢!” 王沄收了笑:“这次您的寿辰,以谢家为首的那些世家,说是给您祝寿却不约而同的带了家族之中最是出色、最是傲气的子弟,他们只是为了显摆,为了给他们造势、好让他们的才名早日广为人知吗?” “怕不是吧!” “那些人怕是还担负着在王家子弟面前露一手,而后从各个方面打压王家子弟,让世人知道,王家真正进入了青黄不接的时代!” “王家都后继无人了,那其他世家是不是更应该铆足了劲,从王家身上撕几块肉下来?” “您七十大寿,另外两位庶出的两位叔祖父都不曾归来!” “他们是不想?不愿?还是不敢?” 王融之脸色难堪:“你这妖孽!” “祖父也经常这么骂我!” 王沄轻轻耸肩:“尤其是被我堵得难受的时候,但是……” “祖父知道,他需要我这个妖孽。” “我越聪慧越厉害,他就越能随心所欲,做任何他想做的事。” “至于您……”王沄笑了:“您似乎比祖父更需要我!” “这种情况之下,您敢把我怎么样吗?” “在我即将名声大噪之前?” “行吧,就照你说的,如果家族将福州太守之位拿下,会给你一切能给予的照顾和便利,作为回报,你给家族……” 说到这里,王融之顿了顿:“沄丫头,一成……你也太小气了吧!” “一成已经很多了!” 王沄轻轻的翻了个白眼:“您别与我说家族想要拿下福州也不容易……家族可以插手这件事情的,那样的话,我只需要给萧家半成份子。” “家族省事,我也省了半成份子!” 看着一脸“好心建议”的王沄,王融之轻轻挑眉:“丫头,你对船坊的前景很看好啊!” “当然!”王沄毫不迟疑的点头:“祖父对此很看好,我信他!” 王融之看着她:“那好,就一成份子!” “得白纸黑字写下来!”王沄颇有些得寸进尺:“要有正式的文书!” 王融之点头:“行!” “那……”王沄又是满脸笑容了:“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嗯!”王融之点头:“现在,你肯答应带名单上的这些人去宁州了吧!” “当然……不!” 王沄看着脸色又沉下去的王融之:“曾祖父,别说这件事情还只是谈谈,成不成两说,就算成了……” “也是家族占便宜!” “您不能占了便宜还给我塞一群累赘吧!” 王融之无奈,干脆赖上了:“反正,人是一定要跟你去宁州的,或者你回去的时候一起,或者你前脚走我后脚把人给你送过去……” “你自己提个条件,合适,皆大欢喜;不合适,你就吃点亏!” 王沄看着王融之:“那我就真提了!” “提!” “两个条件。” “第一,孟广义得从宁州撵走,接任者必须姓王,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发展宁州的产业,而不担心被人觊觎甚至巧取豪夺。” “我也不占家族便宜,我会给家族一成份子,算是我对家族的回报!” “没问题!”王融之一口答应。 “第二,我准备让人在建康开店,需要借家族的名号有必要的时候还要用家族的人脉……” 王沄咬咬牙:“建康的所有生意,我给家族三成份子!” 王融之答应的还是很干脆:“可以!” “那……成交!” “等一下!”王融之:“有一点的说清楚。” “您说!” “除了子知他们十六人之外,还有他们用惯的随从,不会多,每人最多带两个。除此之外,我还会派一队护卫以及一个西席与他们一起……没问题吧?” “一队护卫?”王沄微微挑眉:“一队是多少人,这个是不是得先说清楚?” “二十人,加上西席二十一人,一个都不会多!” “可以!”王沄答应的也很干脆。 最后,两人就刚刚商定的事情异常认真的一项一项写清楚,就连包括王微之在内的十六个人的名字都一一核对写明,而后落了款,按了指印,各自保留一份。 就连王蕴之都被拉了进来,当了证人。 等到王沄将文书收起,王融之淡淡的开口:“对了,护卫由王甲带队……你还记得王甲吧?” “王甲?”王沄脸上的笑容凝住:“曾祖父,您坑我!” “这怎么能是坑你呢?”王融之心里得意:“王甲手臂受伤,就算进行治疗,依旧没能完全恢复,只能退下来。” “他心情不大好,就让他跟去宁州,散散心!” 这一次,轮到王沄磨后槽牙了:“好,王甲就王甲,谁让我没一个一个问清楚……那西席呢?又是那位高人?” “临之,沈临之!”王融之看着彻底黑了脸的王沄:“他博学多才,他跟着去,我才不用担心子知他们荒废了学业……” “沄丫头,白纸黑字,你不会反悔的,对吧?” 第77章 不愿意 “祖父,您这样是不是太……” 王沄是沉着脸离开的,看着她带着怒气背影,原本就很疼她、内心深处甚至都已经把她和女儿王漪看得一样重的王蕴之心疼了。 王融之看着长孙,轻轻挑眉:“心疼了?” 王蕴之皱眉,说了一个事实:“祖父,沄儿才十一岁!” “是啊,她才十一岁。” “对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又是威胁又是利诱又是玩文字游戏,确实不大厚道。但……” 王融之苦笑一声:“如果不这样,她能松口,让另外那群小子和子知一起跟她回宁州吗?” “能让王甲和临之跟着一起过去吗?” “你信不信,如果没与她谈好条件,就算我将人送到宁州,她也能把人送回琅琊还占理!” “我相信,但是……”王蕴之一脸严肃:“沄儿原本就没有为家族教导任何人的义务!” “祖父,她自己也都还只是个孩子,是个需要努力学习的孩子!” “我知道她是个孩子,但……” 王融之叹气:“谢意林、崔久他们故意带过来的那些小子你也是接触过的,扪心自问,王家嫡出直系能找出那么出色的子弟吗?” 王蕴之沉默了,他摇摇头,眼底带着悲哀。 如果往前十年,他定然会告诉王融之,他比那些人更优秀,但…… 他已经三十六岁了,就如王沄刚刚说的,王家如今青黄不接,二十上下这个年级段,还真就没有特别出色的子弟。 这样的王家是悲哀的! “王家最近三十年来一直在走下坡路!” “之前沄丫头说过句一针见血的话!” “她说我后继无人!” “这个后继无人不仅仅是说你父亲和季青太弱,撑不起王家,也包括你们这一代!” “这个,我早二十年前就知道了,我当年执意辞官归故里,就是因为这个。” “只是,归来之前信心满满,而今却是心灰意冷!” “我做不到的事情,沄丫头未必就能做到,但我也没有奢望她能带出个足以支撑门庭的,我只希望她能调\/教出几个类似崔十九、崔卌那样的。” “简单的说,就是带几个能帮衬你的!” “祖父的苦心,孙儿能够感受到,但……” 王蕴之依旧一脸不赞同:“您可以与沄丫头好好说,没必要与她斗智斗勇玩心眼的!” “沄丫头精明厉害、有城府、有手段……这都是事实,但别人对她一分好,她就能对人三分好,这也是事实啊!” “她就是个再心软不过的孩子!” “我知道!”王融之点头:“所以,我才放心将人塞给她,如果她真是那种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你说,我能把人交给她吗?” 王蕴之叹气,无奈的摇头:“祖父,您就不怕沄丫头真恼了,然后把气撒在子知他们身上吗?” “所以……”王融之笑了:“我才让临之和王甲跟着一起过去啊!” 王蕴之一阵无语,摇头:“罢了,孙儿拗不过您,我去找沄丫头……” 他正色看着王融之:“如果她十分抵触的话……祖父,请恕孙儿不能站在您这一边!” “这傻小子~” 王蕴之走了,王融之嗤笑一声:“还真把那丫头当孩子疼了!” “子路一直都宅心仁厚,挺好!” 沈临之从书架后走了出来,眼底带着淡淡的不满:“主子,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要一道去宁州?” “你不愿意?” “不愿意!”沈临之毫不迟疑:“您在哪我在哪,除了您身边,我哪都不去!” “要是我死了呢?”王融之瞪他:“我都这把年纪了,谁知道还能有几日可活!” “您死了,我一杯安息跟着去也就是了!” 沈临之理所当然的回答:“您都不在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临之~”王融之皱眉:“你不是一是看不上伯清,说他事事都只知道依赖人……你看看你现在,你这样和他有什么区别?” “当然是有区别的!” “大爷是您的长子,是您当成继任者培养的,需要独当一面,而我只是个下人,最大的任务就只是陪在您身边。” “大爷有妻有子家族重任,无论有多难,他都得努力的活着。” “我孑然一身,无家累,自然可以一路追随您到地下去!” “咦~这么一说,忽然觉得我好像比大爷还舒服,我可以任性些而他不能!” “反正,宁州我是不去的,除非您去!” 难得任性的沈临之让王融之很少无奈,他叹气:“临之,天下那么大,你就不想去看看吗?” “不想!”沈临之不假思索:“以前跟着您也没少走南闯北,又不是没出过门,有什么好向往的?” “你……”王融之一阵牙疼:“你之前没这么不听劝啊!” “您以前也没说让我离开您啊!”沈临之来了个针锋相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和外人打交道!” “沄丫头不算外人,仲林更不是外人!”王融之叹气:“再说,你不是很欣赏沄丫头的吗?” “我欣赏她是因为她像主子您!”沈临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临之,就算是为了帮我,好吗?” 王融之叹气:“这些孩子是我们一起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可造之材。我相信沄丫头能将他们调\/教出来,但我不敢确定他们被调\/教出来之后,心还是向着王家的。” “那丫头本事不小,蛊惑人心,让人向着她的本事更不小!” “子路等人就是例子!” “要是调教出来了,却一个个以她为重,把家族放在一边……” “那我不是白费心思了吗?” 王融之说得情深意切,沈临之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但还是拒绝:“主子,沄姑娘那态度……不瞒您说,我心里挺犯怵的!” “除非……” 他想了想:“除非您能说服她或者二爷,让他们表示接受我跟着去,要不然,我真没勇气与排斥甚至厌恶我的人打交道!” 王融之叹气! 沈临之哪都好,就是畏惧与人交往这点要命。 他无奈的叹气:“我与仲林说说……他与你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肯定会欣然接受你的!” 沈临之一脸不信。 正说话间,外面来报:“老爷,二爷求见!” 第78章 搬石头砸脚了? “你舍得出来见人了啊!” 看着很多年没见人影的王函之,王融之一开口就没好话。 “父亲~” 王函之看着脸色不佳的王融之:“您不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织坊那边帮忙吗?” 王融之微微噎了一下,他当然知道王函之最近……不,是王沄上了族谱之后没两天,就放心的跟着求他去织坊帮忙的族人去了。 王家织坊用的是三十年前、王函之研究制造的那一个型号的织机,曾经是当时最好最先进的织机。 只是曾经! 三十年前,王家的织机是独一无二的,被王家视为家族机密,进出织坊的都是王家最核心的那些人。 但,就算这样,王家织机的在二十年前还是被人破解,照葫芦画瓢,做了仿制品,市面上开始出现了类似的织机,出现了织机织出来布匹。 十五年前,类似的织机已经普及。 但这对拥有上千台织机的王家来说,只是有影响而已,王家依旧能在数量上取胜。 但是,不到五年,便有能工巧匠在王家织机的基础上设计制造出了更省时更省力织出来的布也更好的织机…… 而这织机还被令狐家、扈家五六个劲头极强的世家掌握,他们联手,办了五六个规模不小的织坊,给了王家狠狠一击。 十年来,织坊仍旧是王家最赚钱的产业,但王家织坊却早已不是大晋最赚钱的织坊了。 知道宁州兴隆号是二爷王函之的产业,王家织坊的管事就再也坐不住了,连忙上门求助——兴隆号虽不曾大批量的出售布匹,但做这一行的却都知道,兴隆号肯定有非常好的织机。 如今市面上薄如蝉翼的软烟罗是兴隆号独有,色如朝霞的彩云缎也是兴隆号独有……虽然,稀罕稀有的料子出现也就半年多,但研制出来肯定不会是最近半年的事。 所有人都相信,兴隆号肯定有非常好的织机和技术。 王函之拒绝了一次,第二次才点头答应,就在王沄与王蕴之奉命去查王汇之的那一天。 他想加重自己在家族的分量,他的分量也重,王融之想要动王沄,顾虑就越大,他想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孙女。 而这段时间,他对原有的织机做了一些改造,变动不大,却能提高三成的效率。 和云栖山谷织坊的罗织机相比,落后很多,但和令狐家、扈家如今使用的扈氏立织机却不相上下……至少是效率不相上下。 改造起来很简单,但越是简单,需要投入的精力就越多,若非王函之亲自研制了好几款织机,经历过成千上万次失败,根本不可能在短短的十多天内完成这种堪称壮举的改造。 他虽然别有心思,但也算对王家尽心尽力,王融之却还这么说…… 被王沄“宠”出了“坏”脾气的王融之哪里还能忍,当然要怼回去。 他看着噎住的王融之:“您早说在您身边让您看着最重要,儿子就不管织坊那些事,来您身边呆着了!” 王融之气得牙痒:“才那么说你一句,你就给我你撅回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是您先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我不过是为自己辩护而已!” 王函之理直气壮的看着他:“我又不是什么事情都不做干吃饭的,凭什么被人无缘无故的那么说?” 肯定是那丫头给带坏的! 王融之想都不用想就确定王函之是被王沄给影响了。 但王函之对王沄有多维护,他也是清楚的,没把话题往王沄身上扯,直接问:“你不是在织坊忙吗?怎么跑过来了?” “当然是有事情要和您说了!” 王函之也没有揪着那事不放,毕竟,他是带了任务过来的。 他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问:“父亲,沄儿说您要让子知等人跟着我们回宁州,还让临之以西席的身份跟着一起过去?” “这么快就知道了?”王融之一点都不意外:“沄丫头从致远斋出去就去找你了吧!” “应该是,反正,沄儿是这么说的!” 王函之点头,有些好奇的问:“父亲,临之不是不喜欢和人接触的吗?除了您之外,他连我们都不肯多见,见了也离得远远的,半句话都不肯说……” “让他跟我们去宁州……他能乐意吗?” 王融之笑了,反问:“你觉得如果他不乐意,我会勉强他吗?” “会!”王函之毫不迟疑的点头:“您可不是那种觉得强扭的瓜不甜的人,您是那种看上了、不管甜不甜都得扭下来的,大不了,蘸蜂糖吃也就是了!” 王融之气得直瞪眼。 他发现了,从王沄出现,身边这些个不肖子孙,有一个算一个,个个说话都喜欢戳他的肺管子! “您别气!” 王函之可不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忠言逆耳利于行……这可是您教的,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王融之呼气,再呼气,一再告诫自己别上当,别真的生气,但…… 他还是很气! 他没好气的瞪着“忠言”王函之:“临之乐意不乐意不用你操心,别想以此为借口来拒绝临之!” “王仲林,临之与你也算是从小到大的情谊,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往外迈出了一步,你若不想让他一辈子藏着不见人,就应该说服沄丫头,欢欢喜喜的接受他,邀请他和你们一起去宁州!” “父亲,您误解了!” 王函之眼神有些躲闪:“我不是来拒绝的,相反,我还真就是想正式邀请临之的。” “哦?”王融之一脸怀疑的看着王函之。 “真的!” 王函之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说肺腑之言:“我以前与沄儿说过临之的,沄儿对临之的印象非常好……真的!”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沄儿整治子知的时候,又怎么会特意邀请临之跟过去看热闹呢?” “不就是觉得临之整日呆在那么一小个圈子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那么些无趣的事,想让他出去透透气,看个热闹,开心一下吗?” 王函之努力的说服着王融之和自己,但…… 他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所以,就算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也就只是“像”而已。 他轻咳一声:“沄儿刚刚反对,只是觉得自己被坑了,心里不舒服而已,真不是不欢迎临之!” “她一出门就后悔了,尤其是想到临之或许就在旁边……她啊,不止是后悔,还有些愧疚!” “只是她一个小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折回来,和您说她改主意了。” “所以,她就去找我了!” “父亲,不管二房谁说了算,我总归是一房之主的,我代表二房邀请临之去宁州也是行的,对吧?” “我们一定会扫榻相迎,一定会让临之在宁州待得舒服自在。” “当然,前提条件是临之乐意去。” 他看着王融之:“父亲,临之能乐意吧!” “当然!”王融之点头:“他刚刚与我说了,他愿意!” “真的?”王函之一脸不相信:“临之真说愿意?亲口说的?” “当然!” “我不信!”王函之本能的话出口之后,讪讪一笑:“父亲,我不是不相信您,而是……” “我明白!”王融之眼底带着得意,不就是欲拒还迎吗?这点小手段他能看不出来? 他神色淡淡的:“你可以亲口问临之……临之~” 书架滑开,眼底满是怨念的沈临之走了出来,与王函之四目相对的时候,都看到了彼此眼底对对方的抱怨。 “父亲,临之看起来可不像是乐意的样子……” 王函之讪笑一声:“我觉得吧,这件事情还是得多考虑临之……您不是总说他是对您来说,就是亲手养大的子侄吗?” “临之,你与仲林说吧!” “是,主子!” 沈临之应诺一声,看向王函之:“二爷,您来之前我正与主子说,我没勇气与排斥我的人打交道,更难鼓起勇气跟着这样的人离开主子,除非您或者沄姑娘表态,表示愿意接受我……” 他眼底满满的都是怨念:“现在,我就只能告诉你,我很乐意!” 这……他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王函之傻眼了,他可是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答应沄儿,一定会让王融之改变主意的,结果…… 他的脚,好疼~~ 第79章 劫难 “沄儿,事情被我搞砸了!” 蔫巴巴的王函之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在书房里等着他的时候,整个人更蔫了,垂头丧气的:“你曾祖父实在是太奸诈了,他居然猜到我们会用‘欲拒还迎’这一招。” “临之原本是不乐意去宁州的,在我过去之前还用我们不欢迎为由拒绝,可现在……” “沄儿,要不,我们立刻收拾东西走?” 王函之出着主意:“我们不乐意要,临之也不大乐意跟我们走,只要我们跑得够快,就能甩开这个大包袱。” “我倒是想呢,但……” 王沄叹息一声:“我们不能走啊!” “为什么?”王函之皱眉,一脸不解。 “祖父,你还记得我与您说过,今年的五月您有一劫吗?” 王沄看着他:“五月十八日!” 王函之浑身一凛:“沄儿,你是说……可是,崔安他们都死了,这一劫应该也过去了吧!” “崔安他们死了,但你这一劫却未必过去了!” 王沄看着王函之:“曾祖父五月也有一劫,比您早了六天,是五月十二日!” 父亲也有一劫?死劫吗? 还有……六天? 从琅琊到宁州,快马兼程刚好五六天,这意思是说…… 王函之看着王沄,王沄点点头:“就是您想的那样!” 他想的那样…… 也就说说父亲王融之过世之后,王奕之最先想到的就是派人前往宁州,敦促崔安父子对自己下手…… 已是开始炎热的五月,王函之却如坠冰窟,他黑着脸:“是王奕之还是王汇之?” “两人合伙合谋吧!” 王沄神色淡淡的:“反正,他们关系一直都很好,做什么都是一起的!” “有利可图的时候,一起密谋算计人;遇上劫难的时候,一起抛下家族、仓皇逃离,最后……” “一起被送去见了阎王!” “我是因为他们,那父亲呢?” 王函之看着王沄:“是寿终就寝还是……” “毫无预兆的就去了的!” 王沄给了他最不想听的答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是被人谋害,但所有迹象都显示是非正常过世。” “在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心生怀疑的人认定谁获利最大谁嫌疑最大!” “这也是王衍之能与他分庭抗礼的最重要的原因。” 王函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你觉得呢?” “我不确定,不过……”王沄想了想:“在琅琊的这些日子,我也算看出来了,王奕之对曾祖父极为依赖,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能不能过逍遥日子,还得看曾祖父。” “所以,我觉得,他看着嫌疑很大,但只是嫌疑很大而已!” “那是王汇之?”王函之眉头紧皱:“可现在王汇之祖孙仨都已经……” 他猛地顿住,看着王沄:“沄儿,王汇之一家的事情,你只是和子路一起过去,而后帮着子路审问,别的没做,对吗?” 王沄笑了:“您觉得呢?” 王函之扶额,这话一听就知道,王沄做的怕是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叹气,没问王沄到底做了些做什么,而是问另外一个问题:“沄儿,你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王沄笑了:“赵嬷嬷带着一家子的诚意效忠与我的时候!” 也就是去年秋天之前? 王汇之死得不冤——沄儿都花那么长时间布局了,他能逃得了吗? 王函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不敢继续再问王沄到底做了些什么,他怕自己被孙女儿吓死。 他缓了缓神,将即将偏了的话题扯回来:“王汇之一家的事情主要是王汇之及其长子长孙在谋划,他们都已经死了,您曾祖父那一劫应该……” “我不知道!”王沄一脸坦然,看着王函之:“我是真不知道,我希望是这样的,但没有过那个节,我不敢掉以轻心。” “祖父,琅琊王家不能没有曾祖父!” “子路堂伯太年轻,曾祖父若是出问题,王家必然会被人蜂拥而上,死命的撕咬!” “还有我们!” “不管我们对曾祖父有多少意见和不满,但必须承认一点……” “他老人家的眼界和胸襟是王家其他人都比不上的,他在,他会为我们挡住很多觊觎和算计,而他一旦不在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我有信心粉碎一切针对我们的算计,但我更希望能够将那些与人勾心斗角的精力花在发展壮大之上!” 王函之叹气,很是无奈:“行吧,我听你的,老老实实呆着,等你说回再回!” “就是心里不大舒服!” “他算计你,给你挖坑,我们却还得为了他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给他算计。” 看着各种不乐意的王函之,王沄笑了:“祖父,织坊那边没您什么事情了吧?” “暂时没了!”王函之点点头:“我已经尽最大能力帮忙了,剩下的,还得看他们自己的。” 王沄点点头,提醒:“还记得那盆莲瓣素冠兰吗?” 王函之微微一怔:“你不提醒还真就忘了!” “不是说那花有点儿发蔫,看着不大好,让我暂时别与你曾祖父说的吗?” “经过这段时间的进行照顾,已经养好了!”、 王沄微微一笑“祖父,您要不要让曾祖父知道你得了这么一盆极品兰花,但就是不肯送给他,以表孝心呢?” 王函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主意好,我这就抱着花去找他,让他欣赏一下,就抱回来!” “怎么又……” 王融之才说了一半的话在看到王函之手里的兰花戈然而止,他随意的看了一眼正在散发着淡淡幽香的兰花:“莲瓣素心兰?” “错!”王函之将花盆小心的放到桌子上:“莲瓣素心兰倒也算稀少,但仅仅只是莲瓣素心兰的话,值得儿子抱着到您这儿显摆吗?” 王融之挑眉,走过去,仔细一看,愣了:“莲瓣、素冠……这花哪来的?” “鹤壁!”王函之简单的说:“回琅琊的时候在鹤壁打尖,听当地人提及,说鹤壁有座宁幽山,时常会有奇花异草被发现。” “我就想去试试运气,准备找个熟路的人领着进山,结果……” “就真找到了这一盆莲瓣素冠兰?” 王融之仔细的观察着面前的兰花,满眼喜爱:“运气不错!” “没找!”王函之笑笑:“熟悉宁幽山的猎户家看到的!” 这运气…… 王融之嫉妒的看着王函之:“这么轻易就得了这兰花?” “是啊!”王函之点头,一脸嘚瑟:“怎么样,这花不错吧!” “很不错!”王融之收回视线,看着王函之:“但是,如果你以为把这花拿来孝敬我,让我重新考虑让临之和王甲一起去宁州一事……” “那我告诉你,不可能!” 王函之一脸失望:“没得商量?” “没得商量!”王融之点头,斩钉截铁的。 “行,那我把花抱回去了!”王函之也很干脆,抱起花:“儿子告退!” 这…… 看着干干脆脆离开的王函之,王融之愣了:他这又是卖的什么药? 这件事很快就被王融之丢到一边去了,他喜欢兰花不假,但还没喜欢到为兰花放弃原则的地步。 但,第二天,难得兴致不错的王融之才准备写副字,王函之又来了,抱着那盆花来的。 然后还是那句话:“父亲,真不能重新考虑?” 王融之瞪他:“不能!” “哦,好吧!”王函之抱着花又走了。 王融之被他这么一弄,好心情全没了,哪里还有心思写字。 然后,第三天,王函之又来了,依旧抱着那盆花。 “你给我说清楚!”王融之瞪着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个……” 王函之笑得很是欠揍:“就是想让您知道,儿子得了一盆极品兰花,但儿子不大愿意直接送给您,以表孝心!” 王融之被气得差点仰倒:“故意来气我的,对吧?” “是的!”王函之点头。 王融之气得双眼冒火:“滚~” 王融之圆溜得滚了! 第四天,王函之又来了,当然,花也还是抱着的。 “你们是不是该收拾行李回宁州了?” 已经忍无可忍的王融之直接撵人:“你们三月初出发,现在已经是五月初了,再不回去,宁州该乱套了!” “不急!”王函之老神在在:“宁州有崔卅呢,他挺厉害的,有他,宁州不会有任何问题。” “倒是您……” “今天改主意了吗?” 王融之看着他,没再让他滚,而是问了一句:“是沄丫头让你来胡闹的吗?” 王函之讪笑:“没有,是我……” “看来是了!”王融之根本不听他的,看着心虚的王函之:“让你来胡闹,看似是想让我重新考虑却只是随意问一句,还做出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 “那丫头在算计什么?” “真没……” “不老实说,我就让人把沄丫头叫过来问!” 王融之打断他:“她让你来胡闹,肯定是不方便自己站出来……” “你不希望折腾了这几天白折腾了吧!” 王函之蔫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那么精!” “说吧!” 王融之没好气:“那个狡诈丫头到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父亲~”王函之不乐意了:“沄儿脑子灵、主意多是事实,但她对您可从来就没有过什么不好的心思吧!” 王融之不置可否的看着他,没说话。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吧!” 王函之无奈:“沄儿怀疑有人藏在暗处,随时会对您不利。” “怀疑?”王融之挑眉:“她怀疑什么人?” “要是有怀疑的对象,以沄儿的性子,肯定直接把人给揪出来,而不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抱着兰花一次次过来显摆了!” 这是王函之第二次“滚”之后,反应过来的——王沄让他过来胡闹,不是为了显摆,不是为了气王融之,而是想让人知道,王融之和他们起了小小的矛盾。 主要是为了让极有可能依旧藏在暗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跳出来谋害王融之的人知道……如果有那个人的话。 他看着王融之:“沄儿很不安,她总觉得还有人躲在暗处,但……” “那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至于有没有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王汇之的同党……她都无法确定。” “所以,要不要配合,一起演一出好戏,随您!” 王融之盯着他,好一会,淡淡的问:“怎么配合?”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是王函之抱着那花过来,但…… 他连致远斋的院门都没能进,吃了几次闭门羹之后,他没再继续。 胡闹了那么几天之后,五月十二日悄然而至。 王融之不知道从头一天晚上,王函之和王沄就绷紧了弦,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崔廿等人更是被王沄派出去,在致远斋周围分散隐藏。 他和往常一样,用过晚膳,在外面遛了一圈,化化食,然后慢慢的踱着步子会书房:“临之~” 没有任何回应,他微微皱眉,问:“王乙,临之去哪了?” 代替王甲暗中保护王融之的王乙出现:“主子,先生去了后山。” 后山?王融之一愣,而后恍悟:“今儿是十二,对吧?” “是的!”王乙点头。 王融之就明白了。 五月十二是沈临之父母的忌日。 三十四年前,琅琊发生地龙翻身,非常强烈的地震将王家堡很多房屋震塌,不少人被埋了起来,还有人被直接砸死。 沈临之的父母和刚刚及笄、还未出嫁的妹妹就是那天被砸死的。 同时失去三个血脉亲人,对年轻的沈临之的打击很大,原本就内向畏生的他越发不愿意与不熟悉的人接触往来,最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那之后,每到这一天,他都会去后山安静的坐一个晚上,从不例外。 想明白了,王融之也就没有去找沈临之,拿起一本书就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过了花甲之后,很少会犯困的他居然迷迷糊糊的就眯了过去…… 这不对劲! 刚合上眼,王融之就惊醒,想到了王函之与他说的那些事。 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醒过来,但…… 没用,眼皮异常沉重,沉得让他抬不起来,最后,他的意志力输了…… ilwxs.com 第80章 中毒 王融之再次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帐顶。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 这让他的心安稳下来,他闭上眼,照习惯唤了一声:“云笺~” 他话音落下,脚步声传来,但却不是熟悉的、云笺的脚步声。 王融之猛地睁眼、侧头,看到的是王沄扶着崔老夫人快步过来,王函之、王衍之等人紧随其后。 王融之一愣——自从王函之愤而出走之后,他与妻子说相敬如冰都不为过。 三十年来,他踏入崔老夫人院子次数极少,一年到头都未必有一次,崔老夫人也一样。 思索间,崔老夫人已经走到床前,脸上带着让王融之陌生的关切和担忧:“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 他感觉…… 王融之轻轻的抬手,却觉得手上仿佛有千钧重一般,怎么都抬不起来。 他皱眉:“怎么回事?” “你中毒了!”崔老夫人看着他:“具体怎么回事,让沄丫头和你说吧!” 王沄上前,看着像起身的王融之:“曾祖父,您还是安心躺着比较好,您身上有好多种毒素,虽然最重要的引子被崔廿出手阻止,没能让人得逞,但体内的那些对您来说,伤害也是非常大的。” “好多种毒素?”王融之微微皱眉:“你说我体内有很多毒?” “对,倒也不算很多,七种而已!” “七种?”王融之惊讶的看着王沄:“你怎么知道的?” “我从宁州带过来的岩大夫出身百越,擅毒……擅长用毒也擅长解毒,最最擅长的就是牵机毒。” “您中的就是牵机毒!” “七种毒素,第一种会让人浑身麻痹,第二种会让人四肢无力却能压制第一种,第三种会让人双耳失聪却能压制第二种,以此类推,第七种能压制第六种却被第一种压制,形成一个完美的牵制。” “您的命早就被下毒者掌握,他只需要给您一味药,一味完全无毒的药,那药能将七种毒中一种毒化解,其他六种就能先后发作,让您在最短的时间内遭受最痛苦的折磨,而后死去!” 王融之脸色难看到极致:“所以,我忽然精力不济,就是被人给以‘解毒’的方式下毒了?” “不,你忽然昏睡过去,只是被人下了会让您昏睡的药而已!” “那个时辰尚早,您毒发被人发现的可能太大。” “他的打算是让您昏睡,而后让人侍候着您躺下,等到半夜,再给您‘解毒’,而后看您被折磨而死!” 王融之脑子转得飞快:“云笺是同伙还是听命于他?” 王融之这么快就猜到云笺有问题,王沄一点都不意外:“算是同伙吧!” 算是同伙?王融之眉头紧皱:“算计这一切的……是谁?” “王宁之!”王沄很是干脆的给出答案。 王融之愣住:“易书?” 王融之的四个庶子,王谓之、王息之、王宁之和王明之。 王谓之平庸却稳重,帮着管理家族事务。 王息之聪慧而内敛,现任司徒,是王家如今官职最高的,王融之之前说让他去福州…… 那话他随便说说,王沄随便听听,两人都不会认真。 王宁之热情开朗,也像王谓之一样管理家族事务,主要负责人事。 王明之和王息之一样,也是那种聪明不外露、沉稳能干的,现任尚书令,与王息之是王家在朝堂之上的主力。 都说王融之对几个庶子并不看重,但也仅仅只是在家族传承上从未想过四个庶子,其他的方面,从不曾亏待。 王融之真不敢相信,王宁之居然给自己下毒,想要自己的命。 他看着王沄:“会不会……” “绝对不会!” 王沄知道他想说什么,毫不迟疑的打断他:“您昏睡过去之后,被人确定是累极了、睡着了,而后将您送到床上。” “恰好轮到云笺值夜,其他人就都退下了!” “近子时,王宁之来了!” “他拿出那一味解药,化在水中,准备给您灌下的时候,崔廿等人将他们拿下!” “他被拿个现行,绝对不会有误会!” “易书、云笺……还有王乙,对吧?”王融之心口闷疼,异常难受,但他依旧还是把想到的话说了出来。 “是的,您猜对了!”王沄笑盈盈的:“王甲之前受伤,和他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只有王甲受伤,他才有机会取而代之……” 王融之脸色铁青:“他们为什么会沆瀣一气给我下毒……有审问过他们吗?” “没有!”王沄摇头:“将他们拿下之后,崔廿他们同时通知了我和子路堂伯,我又去找了曾祖母,一起来了致远斋。” “我们一致认为,比起审问他们,问个究竟,您的身体更重要!” “所以,只是将他们分别关押,将王宁之一家的宅子暂且封了,不许任何人进出。” “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毒害您,还想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您得好起来才行!” 王融之看着王沄:“我还能好得起来吗?” “当然!”王沄点头:“我不是说了吗,岩大夫擅长制毒用毒解毒,有他在,您身上的毒肯定能解。” “但我的手……” “岩大夫只是能解毒,不是会仙术,总得有个过程。” “好了,我没什么好说的了,让曾祖母与您说话吧!” 王沄让到一边,王融之和崔老夫人重新面对面,看着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满的关心,王融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崔老夫人也一样。 她能说什么? 说她知道王融之被人下毒、危在旦夕时心跳都停了? 说她看着王融之就那么躺在那里,不知生死的时候,忽然后悔这么些年一直与他勾心斗角了? 说她现在觉得,只要他能好好的,别的其实都不重要?包括王家下一任家主是不是王衍之都无所谓了? 那些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她也相信,就算她说了,王融之也绝对不会相信。 所以,最后,所有的一切化为一声没出口的叹息和一句淡淡的话:“好好休养,别刚过了七十寿诞就没了命,让人笑话!” 崔老夫人走了。 王衍之等人问过安之后,也被王融之撵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王函之祖孙和王蕴之。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王融之脸色很难看,他目光投在王蕴之脸上,想听长孙说。 “祖父~”王蕴之很是无奈:“我知道的,沄儿都已经说了,更多的,只能审问叔父、彻查云笺等人才能知道。” “你呢?”王融之看向王沄:“你也就知道这些?” “曾祖父~”王沄满脸委屈:“我若知道,还能不抢先动手?” “你带了个善毒的大夫!” 王融之看着她:“随身带着大夫正常,带个善毒的大夫……” “沄丫头,哪个正常的会带个善毒的大夫,还是在回族地的时候?” “是啊!”王沄一脸感慨的附和一声:“哪个正常的会带个善毒的大夫在身边呢?除非……” 她朝着王融之假笑:“除非吃过类似的亏,担心再吃亏,带上个善毒的大夫。用不上最好,但要是需要却没有……” “那可就完了!” “真的完了!” “什么叫吃过类似的亏?”王融之瞪着自己都躺在床上不能动,还不忘说话气自己的丫头:“好像你回琅琊的时候,谁给你下毒了一样!”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王融之只是那么说说,王函之却浑身一凛,想到了王沄说过,她前世之所以服毒自杀,是因为浑身布满毒素、日日夜夜饱受折磨、就算熬着也没多少时日,才选择自我了断。 而来的路上,她又透露,说她为杀袁士奇、与他一起服的毒被袁渊找到的大夫解了,休养一段时间之后,她已经好的差不多。 他当时还怀疑,王沄后面说的这些是假的,是不希望自己对袁渊有了怨,但现在…… 沄儿说她吃过类似的亏,父亲又补了那么一句,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前世沄儿被季青找到,回到琅琊的时候,被人下毒谋害了呢? 虽说沄儿多智近妖,但是,就连父亲都能在王家被人成年累月的下毒,刚到琅琊、人生地不熟的王沄还能逃过吗? 想到这,王函之就气得浑身发抖! 王沄还真没想到素来迟钝、没什么心机的王函之会在这个时候忽然灵光,猜到了她一直隐瞒的事。 她朝着瞪着她的王融之甜甜一笑:“曾祖父,我回琅琊至今倒是没人给我下什么毒,但……您忘了大伯祖父送回去宁州给崔安的‘安息’了吗?” “那可是王家压箱底的好东西!” “您知道崔三斯,就是崔安与李忍冬之子怎么与我说的吗?” “他说那叫五步倒。” “他那么说,多少存了吓唬我的心思,但……” “他说的倒也不错,他和崔安服下之后,还真就没说几句话就一命呜呼,死的不能说很安详,但从外表还真就看不出中毒!” “有‘安息’,有这个例子,我害怕怕,觉得王家人均善毒,也不算不正常吧!” 她害怕?王融之瞪着笑得让他牙痒的王沄,她知道何为害怕吗? 毒素对王融之的身体伤害还是很大的,不过是说了一小会话,他就觉得累得厉害,脸上也带出了几分疲倦,王沄见状,也不与他继续贫了:“曾祖父,您先休息,就算想骂人,也等养好了再骂!” 王融之又瞪她一眼,浑身的倦意却让他只能无奈的点头:“我睡一会……谁在这儿伺候?” “沄丫头调了她从宁州带来的人!” 王蕴之眼底带着深深的无力:“连王乙、云笺这种在您身边伺候了很多年的人都有问题,别的人更不敢信任,沄丫头就派了她的人过来。” “从伺候到护卫都是她的人!” “在这件事情查清楚,尘埃落定之前,都由那些人在您身侧伺候!” “祖父,是孙儿无能!” “不是你无能!”王融之叹息一声:“谁能想到易书他居然……” 他摇摇头,看向王沄:“丫头,这次是我欠你一条命!” 除了致远斋,王函之就沉了脸:“子路,你先走,让沄儿陪我散散步!” 王蕴之看看王函之,又看看王沄,应诺一声,麻溜的走了。 看着王函之难看表情,王沄微微一愣,在脑子里将昨夜到现在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立刻明白了。 心虚的她眨巴着眼睛凑到王函之身边:“祖父,紧张得一夜没合眼您……” “不累!一点都不累!”王函之没好气的打断她,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沄儿,你跟着季青回琅琊之后,是不是被人下了毒?” 王沄冲着他咧嘴笑:“祖父,都已经是……” “对我来说,没有过去!”王函之再一次打断她:“就像你从来不觉得那些算计我的事没过去一样,我也不会觉得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 王函之话说到这个份上,王沄哪里还能继续敷衍,无奈的点点头:“是这样的,我回到琅琊的第二天,就中毒了!” “吃的用的接触的,都被下了同一种混合毒。” “剂量不小,显然,背后之人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只是,那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我之前不止一次的用过毒,用过各种解毒的药物,那些毒素和药物让我对所有的毒药都有了一定的抵抗性,所以……” “我没死……至少没有像那人预料的那样,当场暴毙!” “只是,那毒药实在霸道,依旧给我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加上之前残留的那些毒素,让我的身体千疮百孔,哪怕是找到了当世最厉害、对各种毒都很了解的岩大夫,也只能让我缓解疼痛,延长寿命。” “岩大夫之前,其他人都断定我活不过三年,岩大夫让我多活了八年。” 王沄朝着王函之嫣然一笑:“祖父,都过去了……岩大夫都找来了,我肯定不会遭那些罪了!” 王函之深深的吸气,压下那种恨不得将王家堡都毁了的冲动:“也是王宁之吗?” “不知道!”王沄摇摇头:“我回到琅琊的时候,王家已经没有王宁之这个人了。” “羯人给族地和王氏族人带来的伤害都是近乎毁灭性的,为守卫族地而亡的族人很多,在逃亡之后,因为各种原因而死的更多。” “但有人与我说过,说给我下毒的和毒害曾祖父的,就算不是同一人,也肯定有关联!” “我们也曾想尽一切办法,想把人给揪出来,但……” “那人一击之后就躲了,直到我死之前都没再没露头,所以……” 王沄一摊手:“我还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王宁之!” 王函之脸色阴沉:“既然有关联,那就算在他头上……咦,谁告诉你这个的?” “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长辈,他教了我很多很多。” 王沄笑了:“不过,现在还没到告诉您他是谁的时候。” 王函之瞪她一眼,却又笑了:“好,等是时候了再与我说吧!” 第81章 渡死劫 终究是年纪大了,就算有善毒的岩大夫用尽可能不伤害身体的方法,将毒素一点一点从身体排出,王融之恢复的依旧很慢。 他在床上躺了三天才能起身,第五天才能缓慢的在致远斋的院子里走动,但就那么几步,就让他有一种耗尽气力的感觉。 这感觉非常糟糕! 所以,在得知王宁之的儿子王熠羲在几个有武功在身的下人的保护下,试图闯过封锁的时候,他勃然大怒。 不但让王蕴之将王熠羲兄弟四人全部关进私牢,还让他与王沄联手,审问、彻查王宁之。 王蕴之自然不会拒绝,但王沄却毫不犹豫的拒绝。 比起查清王宁之为何毒害亲生父亲,他背后可有别的势力支持,有些什么同党和还有哪些阴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就是陪王函之! 这一天,是五月十七日。 前世,王函之的忌日是五月十八日,但那只是崔安向崔琳报丧的日子,王沄并不能确定前世的他具体被害是在什么时候,她只能早早的守着他。 这一天,王沄从中午就守着王函之,大有寸步不离的架势。 王函之很无奈也很受用,干脆什么都不做,就和王沄、王琳坐一起说说笑笑,喝喝茶,赏赏花。 当天晚上,王函之知道王沄就算回去了也不能安眠,便以兴致突来的理由,将王沄留下来秉烛夜谈,什么都不知道、对老父亲此举感到无语的王琳则被撵回去休息。 但两人其实也没那么多可说的,就干脆各自拿了书,各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用一个舒服的姿势,看起了书…… 这一看就到了半夜,两人依旧一个不肯走,一个不敢撵,就那么耗着,直到听到外面打更的声音。 “沄儿,这都已经亥时……啊~” 王一句话没说完,心头一悸,而后心脏像被人死死攥紧一般,疼到控制不住的痛呼出声。 王沄丢下手上的书,抢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你……” 王函之长长的吐气,心脏处传来的疼痛稍微缓了两分,他轻轻摇头,想说话却只觉得喉咙紧绷绷的,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祖父~祖父~”王沄死死的抓着他的手臂,素来处事不惊、山崩于前都能笑得若无其事的她白了脸,声音都变了:“来人!来人!” 王九英家的来了! 一直暗中守着的崔廿、崔卌来了! 一直奉命在偏房候着、应对突发状况的岩大夫和另一位王家的大夫也来了。 王九英家的和龙葵一起合力,将浑身都在颤抖的王沄强行扶到一边,岩大夫先上前为王函之把脉。 “姑娘,没有任何中毒迹象!” 岩大夫很快给出一个让王沄心里稍安的答案,而后让到一边,另外一个大夫上前——岩大夫最擅长就是毒,其他的要差一点。 “沄姑娘,恕小人学艺不精,小人从二爷脉象看不出任何异常!” 姓张的大夫没多大一会,也完成了诊断,也给出了王函之没问题的答案。 但这个答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王函之都疼得面无血色、浑身抽搐,怎么看都不像没事! 但问题是他脉象平稳,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真是见了鬼了!张大夫心里泛着嘀咕,但这话却不敢说出口—— 王沄眼神凌厉,脸色铁青,浑身煞气,难得的情绪外漏让除了王函之以外的其他人都被吓得大气不敢出,张大夫也不例外。 “沄儿~” 强忍着胸口传来的剧痛,喉咙稍微松弛了一点点,终于能艰难出声的王函之努力的挤出一个笑。 “祖父~”王沄两腿发软,死死的抓着王九英家的和龙葵的手臂,在她们合力之下,再次站到了王函之身侧。 “我……我和你……单独说……说说话……” 王函之用尽全身力气,才把简单的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 “好~” 王沄涩涩的应了一声,不用她说什么,甚至都不用她给眼色,王九英家的和龙葵就麻利的端来椅子让她坐下。 而后,所有人鱼贯而出,屋里很快就只剩祖孙二人。 “沄儿,我……我……” 王函之艰难的呼着气:“我能感觉到有一种……一种巨大的恶意……” “那是冥冥之中的……力量,不想……让我活下去的……力量……” “呼~呼~” “不会的!”王沄红着眼看着艰难呼吸的王函之:“祖父,您别那么想,您一定会好的。” “沄儿……” “阎王要人三……三更死,谁敢留……留人到……到五更……” “这是……阎王爷要收人!是我……呼~命中注定……注定的死劫,我……” “没有什么命中注定的死劫!”王沄咬牙:“王融之都没死,您也不会死!” “沄儿啊~” 王函之看着五官狰狞、满脸凶戾、对长辈直呼其名的王沄,哪怕是心脏疼得连呼气吸气都异常艰难的他笑了…… “我和你更亲啊~” 王沄微微一愣,骤然狂怒:“我明白了,这是所谓的上天给我的磨难,对吧?” 王函之艰难的笑了:“沄儿……呼~我很高兴……真的……这说明你是……真的……真的很……” “我一点都不高兴!”王沄打断他,她仰面朝天:“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我不想有来生却让我重活一世?” “凭什么我那么努力了,还要带走你?” “凭什么还要给我磨难?我上辈子受的那些还不够吗?” “天将降大任吗?” “去你的大任!” “去你的磨难!” “去你的命中注定!” “苍天在上,我王沄在此发誓,若为了所谓的磨难而带走我的亲人,任何一个亲人……那么,从此之后,我王沄必将不顾任何人的死活,包括我自己!” “连最亲的人都救不了,天下苍生,与我何干!” “沄儿~”王函之惊呼。 “我说到做到!”王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世间与我,本无留恋,活着本就无趣!” “这贼老天,今天能无故要了您的性命,他日就能无故害了娘!” “祖父,您安心去吧!” “您一咽气,孙女儿就陪着您一起上路!” “沄儿~”王函之气得腾地坐了起来:“你怎么……咦~我……” 他迟疑不定的在胸口左摸右摸,甚至握拳锤了几下:“怎么忽然就不疼了?” “不疼了?”王沄看着他:“那那种莫名的、想要您的命的恶意呢?” “好像……”王函之闭上眼仔细的感受着,很快睁开眼,苦笑:“也没了!就好像刚才是我的错觉一般!” “所以……”王沄磨牙:“就是贼老天来所谓的‘天将降大任’!我呸~” “沄儿~”王函之无奈的叹息一声,但很快却又忍不住笑了:“姑娘家凶成这样子……连老天爷都敢威胁!” “不是威胁!” 王沄认真的看着王函之:“我才懒得威胁呢!” “祖父,活着对我而言没多少吸引力!” “人活着,需要考虑的、需要担负的,太多太多……这样活着真的很累。” “活着……我一点都不稀罕!” “尤其是被人或者莫名的命运左右的活着,尤其让我厌恶!” “若不是因为这世上有您,有娘,我早就干干脆脆的一头撞死了!” “有你们,就算为了不让你们被人觊觎、被人算计,为了让你们过得好好的,我也会努力的、竭尽所能的活着。要是没有了你们……” “就我自己……” “孤零零的活着,哪有什么意思?” “你啊~”王函之满心无奈的摇头,却又想起一人,他斜睨着王沄:“那……袁渊呢?” 袁渊? 王沄微微一怔,却又笑了,笑容之中带着王函之看不懂的东西:“祖父,我认识的那个袁渊留在我的前世,今生的他不是那个他……” 王函之那疼痛来的诡异,去的莫名。 就算他觉得自己好了,王沄也不敢离开半步,就那么守着他守到天亮,守到漫天朝霞,交待了伺候他的人留意之后,才离去。 王函之…… 怎么说呢?还是那种又无奈又很受用的感觉! 被人确确实实的放在心尖子上的感觉……真好! 不过,他也没怎么休息,就被崔老夫人叫过去了。 “你那儿昨晚闹腾什么?” 一见面,崔老夫人就直接问。 “没什么!”王函之一脸是风轻云淡:“不小心岔了气,胸口疼了一下下,是沄儿大惊小怪而已!” “真的?”崔老夫人怀疑的看着他。 “这有什么好说假话的!”王函之笑笑:“昨晚叫了张大夫,他给儿子把了脉,母亲叫他过来一问便知!” 崔老夫人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但…… 王函之脸色红润,双眼有神,也确实不像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最后,她冷哼一声:“没事就好!” “以后这种小问题,别那么小题大做,好像得了绝症一般,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最近接连不断的事情已经够让人心烦了,你们安生些!” “母亲~” 王函之内心平静的看着满脸不满的崔老夫人:“虽然只是一时岔了气,但那个时候儿子真的很难受,有一种下一刻就会被疼死的感觉。” “您知道那个时候,儿子心里在想什么吗?” 崔老夫人皱眉:“你想说什么?” 王函之笑了:“我曾一度想,如果我死了,您和父亲是会伤心还是大松一口气!” 崔老夫人沉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王函之脸上笑容未变:“有件事情我觉得我应该当面与您说清楚。” “我是您的儿子,从里到外都是您的儿子,绝对不是什么披了皮的孤魂野鬼!” 崔老夫人的脸彻底沉了下去,看王函之的眼神也带了几分阴恻恻的。 “其实,到现在我依旧不明白,您为什么会选择放弃我?为什么会那样对我?” “是因为怀疑那年落水之后,我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躯还是因为我不如季青,还是旁的原因。” “这曾经是我最大的苦恼,我曾经为了证明自己,向您和父亲证明我其实也很优秀而努力。” “但现在……” 王函之笑笑:“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 “证明了又怎么样呢?” “您和父亲都是好胜好强、不会轻易承认自己错了的人,就算证明我其实很出色又如何呢?” “您眼中依旧还是只看得到季青,父亲亦然!” “毕竟,你们在他们两人身上都已经投注了那么多的心血、那么多的功夫,你们绝对不可能因为我表现更出色,就看重我。” “相反,或许还会因此厌恶我,厌恶我没有眼色、没有自知之明,居然敢与你们最心爱的儿子争宠。” “所以,如果昨天晚上,我真的死了,您和父亲应该都会松口气……对吧?” 崔老夫人看着他,眼底阴沉,依旧没说话。 “看来……”王函之笑了:“我说对了!” “对你们……至少对您而言,我死了并非坏事,起码,您不用在纠结孤魂野鬼的问题。” “是!”崔老夫人终究开了口:“我讨厌你,异常厌恶!”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被那孤魂野鬼占了身躯,但我肯定,你不是单纯的你自己……这一点,我与你父亲都是一样的。” “但至少,你或多或少有一部分是我们的儿子。” “我们不忍心对你怎样,但也不会护着你。” “你活着,我们会烦恼、会纠结,但你死了,我们也不会高兴。” 王函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那……沄儿呢?” “她?连你都让人讨厌,何况是她?” “但……” 崔老夫人满脸纠结和不情愿:“她太出色了!相貌、心智、能力、城府、手段……都非常的出众。” “幸好,她是姑娘家,而王家需要有这么一个姑娘。” 所以…… 他其实还是不够出色,要不然,孤魂野鬼什么的,对他们来说估计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王函之了然,而后又笑了:“可是,对沄儿来说,王家远不及我和琳儿重要!” 崔老夫人阴沉着脸,没接这话。 “所以……” 王函之笑得让崔老夫人很是厌恶:“母亲,您对我最好和善些,哪怕是装也装的和善些,要不然,以沄儿的脾气,还不知道会怎么记仇呢!” 第82章 配合 “沄丫头,你现在该有时间和子路一起去彻查了吧!” 王融之大马金刀的坐在床上,满脸威严、目光灼灼的看着王沄,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满。 若是旁人,被他这般带了质问的一说,就算不诚惶诚恐的认错,至少也会于心不安,但王沄…… 她笑吟吟的看着连议事都在卧房,虚弱得有了古稀老人那味道的王融之:“曾祖父,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得让我陪堂伯去查这件事?偌大的王家,难道就找不出个帮办事的吗?” 王融之呵斥一声:“沄丫头~” “哎~”王沄脆生生的答应着,一脸的天真懵懂。 王融之气得一阵眩晕:装什么呢?真以为装个乖就能当自己是寻常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吗? 但…… 沉重的头,稍一动气就闷疼的胸,走不到半圈就气喘吁吁的身体…… 王融之终究还是按耐住了暴脾气:“沄丫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如今我还真就是无人可用。” “连王乙、云笺都有问题,我真不知道还能让谁帮子路!” “沈先生啊~”王沄笑眯眯的建议着:“沈先生可也是您一手带出来的,他都能成为子知叔叔和那十五个王家子弟的西席了,一旁协助子路堂伯,对他来说怕也是很轻松。” “他……” 王融之的心微微一动,但马上就否决了:“临之不行,他鲜少与人打交道,对人心人性的掌控不如你……” “你别试图用这种手段,将临之和子路绑在一起,而后再以临之是子路的良师益友为名,拒绝临之与你去宁州。” “沄丫头~” 王融之叹息一声:“王汇之那件事,我是存了考校之心,但眼下这件事……” “我真的只能信你和子路了!” “你可以提条件,我……” 想到王沄的胆大,王融之默默的将到嘴边的话换了:“我会尽可能的答应你的!” 噗嗤一声,王沄笑了起来,一点都不客气的挤兑:“曾祖父,做人可不能这样,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 王融之叹息:“不是曾祖父小气,是王家现如今这样,我真的是大方不起来啊!” 这话,王沄是信的,王家江河日下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但,王沄也确定,王融之说这话是在卖惨。毕竟,百年王家可不是随口说说的,王家随便哪个犄角旮旯里可能就放着常人眼中的珍宝。 所以,她笑笑,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一百本藏书楼之中的藏书!” 王融之知道王沄必然会狮子大开口,但已经被她的贪心惊到了:“沄丫头,你……” “其中十本得是先秦珍本!” 王沄笑眯眯的提出第一个条件,还有王融之再讲价,她继续细化要求的架势。 “好,我答应你!”王融之一脸牙疼。 王沄一点都不意外。 琅琊王家藏书楼被誉为当世最大、藏书最全、最多的藏书楼,收集了从先秦至今的珍贵书籍,寻常的读书人难得一见的孤本、珍本在藏书楼之中触目皆是。 王沄前段时间整日泡在藏书楼,当然清楚别说一百本,就算一千本,也能掏得出来。 但……对王融之来说,一百本只会让他牙疼,一千本那就真的是割肉了。 割了他的肉,他肯定要从别的地方讨要回来。 还是算了,反正,以后肯定还有机会。 条件谈好了,王沄也挺干脆,不用王融之催促,就去家私牢找王蕴之了。 王家私牢在族地一角,从外面看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门口有护卫守着,王沄道明来意之后,护卫立刻进去禀告。 王蕴之正在焦头烂额之中,得了禀告,忙不迭的迎出来:“沄丫头,你可算来了!” 王沄失笑:“堂伯,这话怨气十足啊!” 王蕴之也笑了:“你不知道,他们嘴巴实在是太紧了,就算上了刑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来。” 上刑?王沄微微挑眉,都能狠心用刑了,看来王蕴之还真是恼了! 也是,再善良大度、重情重义,也是有底线的。 王宁之的所作所为显然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我去看看!” 王沄笑笑,对王蕴之如何刑求颇为好奇。 “沄丫头~”王蕴之有些犹豫:“他们被打的一身血,你还是别去看了,万一吓到你……” 王沄笑了:“堂伯,您觉得我会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被吓到的人吗?” 好吧,她不是! 但…… “行吧,我带你过去!”王蕴之终究还是没有拒绝,但依旧强调:“只要觉得不舒服,就赶紧出来,不许勉强!” “我会的!” 在王蕴之的陪伴下,王沄见到了被用了刑的王宁之,他两手被吊着、身上带着鞭痕和血迹、浑身狼狈。 唔,确实是用了刑,但就那么不过是伤了皮肉的十多鞭,能问出什么才见鬼! 不过…… 她看了看王蕴之,这种程度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突破了,毕竟,一个月之前,他可是连将人“挂”一下都觉得太残忍的。 她那一眼让王蕴之误解了,他脸上有些不自在,不等他开口,王沄就给了他一个眼色:“堂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长辈,至少应该给他应有的体面……您觉得呢?” 王蕴之会意,一脸不悦:“你什么意思?” “把人放下来,换洗上药,然后再问话!”王沄一脸严肃:“不止他,还有王熠羲兄弟!” “沄丫头~”王蕴之在王沄的示意下沉了脸:“你想清楚,他们如今是阶下囚!” “是阶下囚,但也姓王!”王沄在谁都看不到的角度对着王蕴之挤眉弄眼:“既然是王家人,就应该给他们足够的体面!” 这个坏丫头,这个时候做鬼脸,就不担心逗笑了自己,让人察觉不对劲吗? 王蕴之狠狠地瞪着王沄,嘴上说着难听的话:“沄丫头,之前十六叔祖那事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堂伯都不懂吗?”王沄继续朝着他对鬼脸,眼底满是促狭。 “我当然懂!”王蕴之连连瞪她:“十六叔祖与你有旧怨,而他们没有……是这个意思吧!” “堂伯~”王沄嗤笑一声:“王汇之与我有旧怨,我不否认,但您也不能否认,那一次能那么迅速顺利的解决问题,是因为我吧!” “你……”王蕴之咬牙:“我不否认,但……” “那曾祖父让我过来,明说是协助您,实则是对您失望,让我来接手……这个也不能否认吧!” “我不能否认,但是……” “还有什么好但是的?” 王沄冲着他连使眼色:“既然让我接手,那是不是接下来做什么,我说了算?” 王蕴之努力的让自己愤怒:“你……来人,照沄姑娘说的办!” 第83章 为什么是那天 “沄儿,为什么要优待他们,又是让他们换洗,又是让大夫给他们治疗上药?” 沉着脸出了牢房,带着王沄到了他这几日在这边休息的房间,王蕴之就迫不及待的问:“你不会真的是觉得他们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吧?” 王沄给了他一个白眼:“堂伯看我像是有恻隐之心的人吗?” “像!不管你嘴上说的有多狠,手段有多辣,但实际上,你就是个心软的!” 王蕴之毫不迟疑,但很快就又笑了:“不过,我相信你对他们不会有恻隐之心!” 王沄被他逗笑:“放心吧,我不至于对他们心软,您不用拿话将我!” “那为什么……”王蕴之皱眉:“难不成是我用刑太过了些?” “是!”王沄点头。 是?王蕴之一愣。 不等他再说,王沄就淡淡的补充:“太轻了,就那么几鞭子,也就只能让他们吃点儿苦头而已!想撬开他们的嘴,得用重刑!” 原来是嫌自己心慈手软了! 王蕴之恍然,但更不理解了:“那你现在……” 王沄笑了:“堂伯,您将王宁之那么吊着鞭打几天了?” “我奉命来审问那天就对他动了刑,今天是第五天!”王蕴之神情很不自在,对从小读圣贤书、一直奉行君子之行的他来说,“刑求”真的是很糟糕。 “那您有没有发现,他的眼神越来越坚定?”王沄看着愣神的王蕴之:“不止他,其他人也一样!” “好像……是的!” 王蕴之有些颓然:“沄儿,这是怎么回事?” “堂伯,对与王宁之这种干坏事、被抓个正着的,用刑是个很好的选择,但您得一出手就来个狠的,第一次用刑就直接击垮他的防线。” “用刑最忌就是不重不轻……那只会让他在一次次受刑之中,坚定意志,直到彻底将生死置之度外!” 王蕴之恍然,但马上又问:“那你现在那么善待他们有何用意?” “很简单,破坏他们现有的状态,将他们憋着的、大不了就是个死的那口气泄了!” 王沄微微一笑:“只有软化他们的意志,才能撬开他们的嘴,得到我们的想知道的真相。” 王蕴之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么……我是不是该嘱咐一句,让人给准备温水,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洗澡、上药,吃点热乎乎的东西,再带过来问话?” 王沄笑了:“那又太过了!会让他们戒备心更重!” 王蕴之一想,也笑了:“确实!那就不做那种过犹不及的事!” “那现在呢?我们该做什么?” “看卷宗!”王沄吐出一口气:“这几日足够您将王宁之和王乙等人查个底朝天了吧?” “只是将他们明面上的一切查清楚,别的……” 王蕴之苦笑:“我甚至连王乙、云笺为什么会背叛祖父、与他一起谋害祖父都每查清楚。” “那就把他们的卷宗拿过来给我看看吧,或许,我能发现一点有用的。” 王蕴之应声,亲自动手,将他这几日不知道翻了多少遍的卷宗按人分类,放到王沄面前。 王沄一点都不耽搁,飞快的翻看着卷宗。 王蕴之期待满满的等在一旁,看着她从最薄的王乙的资料开始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看完又看云笺,再花一盏茶的功夫看完云笺,最后才看王宁之的。 “咦~”王沄轻轻的出声,抬眼,迎着王蕴之的视线笑了:“被我抓到了!” 这就抓到了? 王蕴之不敢置信就的看着王沄,王沄将三人的卷宗摊开,分别指给王蕴之看,王蕴之皱眉:“这也能算线索?” “当然,还是非常重要线索!” 王沄十分肯定,她将王宁之的卷宗再翻一遍:“堂伯,有几件事情还得麻烦您去查一查,若查不到,就直接问曾祖父。” “第一……” 她将自己想知道的一一说给王蕴之,最后,郑重强调:“一定要问清楚,不能有任何马虎,这些都是非常重要和关键的信息。” “好,我这就去!” 王蕴之速度很快,不过半个时辰就把王沄想知道的一切问清楚折返,听他讲述完了一切,又细细的的将卷宗、尤其是王宁之的卷宗翻看一遍之后,王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再一次,她觉得重生或许没那么无趣。 至少,前生一直没有揪出来的某些人,被她抓到了。 她眼神冰冷,在王蕴之不理解、不赞同,只差出言反对的目光下发出一连串的指令…… 等到所有指令发出,门外也传来禀告声:“大少爷,沄姑娘,所有人已换洗并上过药了!” “我这人有个习惯,问话的时候,不喜欢人站着回话,不喜欢人随便插话……” 看着面前或坐或跪的几个人,王沄笑得一脸淡然:“除了王宁之,其他人的嘴巴堵了!” 留在厅中的是崔卌等人,他们对王沄的吩咐从来都不会有任何疑义,这次也一样,王沄吩咐完,他们就动作麻利的将王熠羲等人的嘴巴给堵上了。 “我刚刚看了堂伯这几日的审问记录!” 王沄看着王宁之微微一笑:“你说你之所以给曾祖父下毒,是恨他眼中只看得到长子,其他儿子视为无物,恨他明知道王奕之无才无德,还一意孤行,非要扶持王奕之。” 王沄微微顿了一下:“我有一事不解……” “我知道!” 王宁之看着顿住不语的王沄:“你不明白,为什么王奕之都已经被送去家族道观了,我还要对父亲下毒手,对吧?”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王宁之朝着王蕴之挑了挑下巴:“王奕之是被关了,但父亲这不是又开始扶持王奕之的儿子了吗?” “这与继续扶持王奕之有多大区别?” “等父亲百年之后,他王蕴之还能继续关着王奕之吗?” “王奕之出来了,以孝道压制,王蕴之除了事事听从之外,还有有别的选择吗?” “王奕之就是个蠢货,他要是成为家族的话事人,家族还能有好吗?” “为了家族,为了家族的未来,我宁愿背负弑父的骂名,永世不得超生!” 王宁之说的大义凌然。 王沄却一声笑了:“你想岔了!” “对于你要毒杀自己的亲生父亲这件事,我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想知道你是为何这么做,我想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王沄看着王宁之:“为什么会是五月十二日的那一天?” 第84章 晚了点 王宁之瞳孔猛缩,一直控制的极好的表情也出现裂缝,盯着王沄,一副见鬼的样子。 他都这样,其他人更是。 他们都震惊的看着王沄,都不明白他们极力隐藏的真相怎么会让王沄一语道破。 差点将卷宗翻烂,几乎能倒背如流却没有发现这一点,之前还质疑王沄是不是想得太简单的王蕴之羞愧的脸都红了。 王沄看了王宁之身侧的崔卌一眼,崔卌会意,动作麻利的将王宁之的嘴巴也给堵上了,同时被堵回去的,还有王宁之到了唇边的话。 “看来,说中要害了!” 王沄吃吃的笑了起来:“五月十二对你们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有多特别呢?” “特别到非要让曾祖父在那天痛苦死去,早一天,晚一日都不行!” “我很不解,也很好奇……为什么会是五月十二呢?” “这一日特别在何处?” “所以,我就查了一下,查到一件事!” “三十四年前的五月十二日,琅琊地动,王家堡内外被震塌的房屋大大小小两百一十七间,因房屋倒塌而亡的九十三人,被砸伤致残的七十九人。” 王沄看向王宁之:“你的生母是那九十三人中的一个。” 王宁之努力不让自己流露出异色,但眼底的恨意依旧让王沄发现,然后,王沄就知道,她猜得没错了! 她嗤笑一声,转向王乙:“你的母亲也一样,更不幸的是你的父亲在那七十九人之中。” “至于你……”王沄看向云笺:“你外祖一家五口都死于那场地动,你母亲幸免于难。” “你们两人幼时过得都很不好!” “王乙在襁褓之中就失去了母亲,年幼的你经常被丧妻又没了一条胳膊、爱上了酗酒的父亲虐待。直到六岁那年,被选中习武,离开了家,才过上了相对安稳的生活。” “你母亲在父母兄弟都丧生之后的被舅舅家接走,年幼的她在舅舅家过得不好,及笄后还被贪图彩礼的舅家嫁了个动辄对她拳脚相加的男人。” “自己经常挨打不说,子女也没能逃过。” “我猜,你和你的母亲肯定没少想,如果当年没有那场地动,或者那场地动没有带走你们的亲人就好了。” “地动是老天爷安排,你们不能怨恨,但怨恨没能将你们的亲人救出来的家族、怨恨身为族长却没能让你们的亲人活下来的曾祖父却还是可以的。” 王沄看着眼底全是惊赫和不可思议的两人,她知道,自己说对了! “我还查到一件事……” 王沄悠悠的:“三十四年前,年近九岁的王宁之是被人从倒塌的房屋之中挖出来的。” 她又看向王宁之:“地动时,你和你的生母在一起,一起被倒塌的房屋掩埋,你们俩在一个横梁之下……半日后被挖了出来,你幸运的活了下来,而她没有。” 王宁之眼中闪过恨意。 “当年地动之后,曾祖父让人做了详细的记录,我看了。” “你是族长之子,就算生母仅仅只是个以色侍人的通房丫头,你们被发现、被救出的过程也写得很是详细。” 王宁之的眼底带着恨、带着怨、带着戾气和杀气,但唯独不见半点自卑。 王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她的心微微一动——看来,还有自己不曾发现的东西。 她脑子里飞快的将刚刚看到的,问到的,与王宁之有关的资料过了一遍,嘴上也没停下:“你们被发现的早、求援的速度也很快,你们在横梁之下,也没有被掩埋严实……” “这是你活下来的缘故,而你生母之所以没活下来,是因为她被横梁砸中……是为了护着你被砸中的,你甚至只受了点皮外伤。” “我想,你肯定很伤心。” “谁能不伤心呢?那个在危险来临之际、本能的只想护着自己的人死了啊!” “生母亡故的你迅速成长起来。” “也就躺了一天,你就跪到了曾祖父面前,请求曾祖父给你一份差事,一份安抚那些在地动之中失去了至亲之人的人的差事。” 王沄看着瞳孔再一次震惊的王宁之,悠悠的叹息一声:“于是,你与王乙、与云笺的母亲、与数百在地动中失去至亲,自己幸存的人有了交集。” “之后的日子,你也与他们接触、往来、给予了他们很多帮助……王乙被选中习武,就是你在帮忙。” “像他这样的,肯定很多。” “三十四年……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你从这些人和他们的儿女后代之中挑选出心存怨恨又可用的人!” “譬如王乙,譬如云笺,譬如……” 她故意顿了一下,而后忽然展颜而笑:“王木林!” 王宁之浑身一哆嗦,看王沄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知道为什么能把王木林给揪出来吗?”王沄甜甜一笑:“因为我啊,用了个最笨的办法!” “我把当年地动的卷宗翻了出来,将当年在地动中失去至亲、至亲残了、废了的人撸了一遍……” 她朝着王宁之笑:“两百七十三人,其中有三十余人在你们这房当差,一百三十余人碌碌无为,不到八十余人在王家堡内有差事。” “办法笨了点,但很有效。不费劲就能将所有疑是同党揪出来……” “别人不知道,但曾祖父很满意,他决定将所有有关人员再彻查、审问,该杀的杀,该丢去矿山的丢去矿山。最后,看似无辜的也除族,赶出琅琊,有生之年不得回来。” 王沄笑容之中带出些残忍:“总之,凡是有干系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能放过!” 她看了崔卌一眼,崔卌将王宁之嘴里的帕取出,但王宁之并没有说话,而且谨慎的盯着王沄。 王沄乐了,笑吟吟的看着他:“怎么,是不是没想到谋划了那么多年,自以为隐秘之极的事,会被我这个简单轻松就查出来了呀!” 王宁之依旧没说话,依旧盯着他。 “怕说错话,就干脆什么都不说……挺谨慎,值得表扬!” 王沄心情极好的夸了一句,下一句却又叹气:“可惜,晚了点!” 她一脸恨其不争的看着王宁之: “早之前怎么不知道谨慎行事呢?” “你们若谨慎些,也不至于被守株待兔,逮个正着啊!” 第85章 血脉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宁之终于再次开口,他看着王沄。 被抓现行,被关进王家私牢十天,他一直都没想明白,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差错、露了破绽、让他被抓了个正着,多年心血就此付诸东流。 他也曾套王蕴之的话,但王蕴之似乎也不知道。 他还利用王沄刚刚提及的王木林与外界联系,试图打探消息,依旧一无所获。 但现在…… 他看着王沄,她似乎知道真相。 “就是字面意思啊!” 王沄看着他:“就觉得你不够谨慎……不,应该是你们不够谨慎,露出那么大的马脚……让我想装作看不见都很难!” “所以……”王宁之盯着王沄:“是你!” “你不会是现在才知道是我发现并破坏了你们筹谋多年的事情的吧!” 王沄看着王宁之,一脸被他的愚蠢惊呆了的样子。 王宁之心塞之极。 王沄回到琅琊之后,他没少听说王沄说话很是气人,不止一次的将王融之气到牙痒,亲身感受,这是第一次。 但,他真的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哪里出了差错,让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他盯着王沄:“什么马脚?你是怎么发现的?” “怎么发现的?” 王沄一脸无辜:“难道你不知道我不但冰雪聪明,还生了一双火眼金睛吗?” 王宁之咬牙:“你这是什么回答?” “最真实的回答啊!” 王沄看着王宁之:“不是我自吹自擂,我真的很聪明的!” “所以,我能发现不对劲之处,确定你们准备对曾祖父不利,提醒并说服他,来了一出守株待兔、请君入瓮,将你抓个正着!” “所以,我能从卷宗中发现异常,推断你和他们是因为三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地动而结缘,成了同伙。” “所以,我能知道,你选择五月十二日这个特别的日子,是因为这一天是你的生母和很多人的忌日。” “在这么一个特别的日子,亲手毒杀曾祖父,能让那些至今依旧怨恨曾祖父的人感激你、信服你,提高你在他们心目中的威信。” “拥有足够的威信,你才能让他们继续听命于你,无论你做什么……” 王沄顿了顿:“哪怕是背叛家族!” 王宁之浑身一震,神经紧绷,双手握拳,死死的抿着嘴。 “至于这么紧张吗?” 王沄一脸无语:“连弑父这样的事情都敢做了,还怕被人道破你背叛家族的事实?” “我没有背叛家族!” 王宁之深吸一口气:“我就是为了家族才……” “我知道你只为了家族才对曾祖父下毒的。” 王沄打断他:“不过,不是为了家族的未来,而是为了让王家彻底乱起来,为了覆灭王家!” 王沄这话一出,除了她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惊呆了。 “你……” 王宁之瞪着王沄,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身为王家人,我怎么可能……你休想如此污蔑我!” “污蔑?”王沄嗤笑一声:“那日,你若能得逞,谁的嫌疑最大?” “王奕之!” “因为他是曾祖父最信任的长子,他与曾祖父相处的时间最多,一点一点给曾祖父下毒的机会也最多。” “我相信,如果曾祖父出事,云笺和王乙必然会站出来指控王奕之……” 王沄微微一顿,看向云笺和王乙:“这个,我没说错吧!” 云笺和王乙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否认。 “不过,他们只会口头指控,你不会伪造证据,因为你需要的只是让王奕之有弑父的嫌疑,而不是用这个罪名将他钉死。” “将他钉死,三叔祖父就会顺理成章的接替曾祖父,成为王家新的家主,而后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王家安定下来。” “而你需要的结果是王奕之被质疑,让曾祖母和三叔祖父有足够的的理由与他争夺家主,让王家分成两派或更多派系,而后陷入无休无止的内斗之中。” “不过,没有证据,仅仅只是云笺和王乙的指控是不够的,毕竟……” 王沄轻笑一声:“谁都知道,王奕之无德无能,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曾祖父能活得好好的。” “既不能伪造能够将他钉死的证据,又必须让他有无法洗脱、怎么说都会让人怀疑的嫌疑……”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吗?”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王宁之:“我想了一年之前,王奕之就已经在为一年后,曾祖父驾鹤西去而做准备。” “这个,我与曾祖父提了,他问了王奕之,得了一个荒谬的回答……一年之前,王汇之为他引见了一位得道高人。” “那位高人不但会‘撒豆成兵’之术,还能推算未来。” “那位高人与他说了,说曾祖父大限将至,约莫就在七十寿诞过后……” “那位高人是你安排了结识王汇之的吧!” 这……这个妖孽! 王宁之努力地控制自己,但……很难! 他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这些都是你的臆测,毫无根据的臆测!” “我恨父亲!” “这一点,我不否认!” “恨他当年没有让人第一时间来救我们母子,让我眼睁睁的看着我娘咽气,让我失去最爱我的人!” “恨他眼里只有王奕之这个长子,不顾他就是个好大喜功的蠢货,不顾家族未来,执意要扶持他。” “但我是王家人,身上流着王家的血,王家是我的根,没有王家,我什么都不是!” 王宁之看着王沄:“你血脉不正,自然是感受不到这一点的!” “你说得倒也不错,我血脉不正,还真是没法将琅琊当成我的根,把王家看的比什么都重。” “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有祖父和姑姑。” “但你……” “你身上也只有一半的骨血来自曾祖父,属于王家,而另一半来自你的生母。” “我猜,比起王家血脉,你更看重另一半,来自你生母的另一半……对吧?” “不可以吗?”王宁之没有否认,眼底飞快的闪过傲然。 “当然可以!” 不错眼的看着他的王沄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情绪。 她笑了:“你一定以自己的血脉为骄吧!” “毕竟……” “那是皇家血脉!” 第86章 牵着鼻子 王宁之直接跳了起来。 他满脸惊恐,指着老神在在,仿佛刚刚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今天天气真好”的王沄,想说话却因为太过紧张、惊恐和意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藏了三十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被人轻描淡写的揭破…… 那种被人从里到外都看透的、惊悚至极的感觉让他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情不自禁的退了一步,腿碰到身后的椅子,两股颤颤、双腿发软、浑身无力的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看他这样子,知道内情的、不知道内情的,都知道,王沄说中了! 王蕴之目瞪口呆的看着满脸浅笑嫣然、一身风轻云淡、不见半点凌厉气势的王沄…… 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王函之在她面前为什么乖成那个样子了。 换了他,他会更乖! 王沄不知道自己又成功的吓到一个或者说一群,她笑吟吟的看着跌坐在椅子上,控制不住颤栗的王宁之,轻轻蹙眉:“至于吗?就这么两句话而已!” “你……你……” 王宁之的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的牙齿在打架,他的眼里满满的都是惊恐,想说话,却因为颤抖而语不成句。 王沄瘪瘪嘴,轻翻白眼,做了个大无语的表情:“就这点胆量,还敢弑父,还敢与人勾结,还试图将王家搅个天翻地覆……” “你哪来的勇气啊!” 王沄满满的嫌弃如冰水一般,将王宁之浇个透心凉。 他依旧紧张,但也勉强稳住了心神,至少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他死死的盯着王沄:“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 王沄微微往左偏头,一脸俏皮:“知道你那姿容绝丽、以色侍人的生母其实是皇室刻意挑选、培养出来塞给曾祖父的一枚棋子?” 王宁之没有否认,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的?” “不是这个呀?那……” 王沄这一次往右偏头,除了俏皮又多了几分让王宁之恶寒的天真可爱:“是你生母曾经信心满满,自以为凭她倾国倾城、善解人意、多才多艺一定能让曾祖父沉迷,而后为了她,什么都能舍弃,包括王家?” 王宁之咬牙:“你怎么知道的?” “又说错了吗?” “那是她委身曾祖父八九年,从妙龄少女熬成了花信少妇,从信心满满熬到怀疑人生、怨气满满,最后将这种怨气传递给你?” “我想问的是你怎么知道她是公主!” 王沄“装傻”的左顾而言他让王宁之愤怒起来,他死死的盯着王沄:“这到底是谁把这个秘密告诉你的!” “是你啊!” 王沄笑得极为灿烂,从表情,谁都看不出来她有多震惊——王宁之的生母居然是公主! 王宁之今年四十一岁,其母若在世,也差不多是近花甲的年纪,就年纪来算,不是文景帝不曾登基之前的女儿,就是同父异母的妹妹…… 前者的可能更大些。 她这头思索着,王宁之那边却叫了起来:“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怎么可能……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王沄心头微动,笑吟吟的看着王宁之:“真的是你不小心说漏嘴的……呀,你不会不知道自己会说梦话吧?” 她胡诌着:“你被关进来的第一天晚上,睡着了就梦呓不止。” “尤其好玩儿的是,你梦呓的时候,如有人与你说话,你还能对上,所以……” 王沄轻轻摊手:“我就让人在你梦呓的时候,问了几个问题,而你……” “怎么说呢?” 王沄蹙眉:“那些话憋心里很久了吧?一直都想找个人好好的诉说吧?我的人才问了一句,你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噼噼啪啪说个话不停。” “别说你那生母的身份,就连……” 王沄轻咳两声:“更私密的事情你都说了不少!” 王宁之惊疑不定的看着王沄,他确定自己没有梦呓的习惯,但为了毒杀王融之,他这些年没少接触各种药物,他知道有那种让人控制不住说话的药,万一…… 但,马上,他就看到了王沄眼底的戏谑,他猛地反应过来:“你说谎!” 王云挑眉,会说话的眼睛带出了失望。 王宁之悟了:“你想用这个理由遮掩什么?” “我有什么好遮掩的?” 王沄轻轻的翻了个白眼:“你们都尽数落网、是死是活都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了,还用得着遮掩什么?” “不,你肯定是在……” 王宁之执拗的盯着王沄,他怎么都想不到王沄不过是大胆猜测而已,他坚信一定是有人出卖了自己,但…… 知道他准备队王融之动手的都寥寥无几,更别说他的身世了! 他在脑子中将那几个人过了一遍。 首先排除了长子王熠羲,而后是当今熙元帝,最后将怀疑放在了唯二可以会接触到王沄的人身上。 而后,他浑身一震,盯着王沄:“是汤祖佑,对吧!” 汤祖佑,那是何人? 王沄脸上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明明白白的挂上了疑惑的表情,但眼神却微微放松,一直盯着她的王宁之捕捉到了,他心里懊恼:“看来……不是汤祖佑!” 王沄眼神闪烁:“确实不是他,你猜错了!” “堂伯……”她微微一笑:“这汤祖佑是什么人?” 王蕴之立刻给出答案:“琅琊郡丞,好书,隔三差五会来王家借书,与王宁之私交不错。” “哦~” 王沄明白的点点头,又笑了笑:“此人是不是有爱财之名?” 王蕴之点头:“是的!” “难怪~”王沄笑吟吟的:“这是觉得汤祖佑为了钱财把他给卖了……” “你想的会不会太简单了些!” 王沄看着王宁之:“过去那么些年,他都没有将你卖给曾祖父,又怎么会在短短几日把你卖给了我,他又不知道你出师不利,才动手就被抓了。” 王沄欲盖弥彰的解释了两句。 王宁之盯着她,心里很有些拿不准出卖自己的是汤祖佑还是另外一个。 他迟疑不定的看着王沄,既想问个究竟,好知道到底是谁让他多年筹谋功亏一篑,却又担心万一就是汤祖佑…… 迟疑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身侧的王熠羲,他被人捏住了某个地方,整个人软塌塌的…… 这…… 他忽然一个激灵,冷静下来,意识到最隐秘的事情被叫破之后,他就彻底乱了心神,而后被王沄牵着鼻子走了。 冷静下来的他深吸一口气,看着王沄:“是汤祖佑也好,不是也罢,就这样吧……” 第87章 蠢死的 “这就放弃了?” 王沄也不失望,笑着看着他:“不猜猜到底是谁出卖了你,让我知道你身负皇家血统,生母还贵为公主?” “是谁都不重要了!” 王宁之冷着脸看着王沄:“如果是汤祖佑,无非不过证明我没猜错,如果不是他……等到了地下,亲自向他致歉也就是了!” “你这样的话,可就不好玩儿了!” 王沄叹气,一脸的装模作样:“行吧,都已经这样了,我就揭晓谜底吧!” 她满脸恶趣味:“答案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是你告诉我的!” 王宁之冷笑着看着她:“睡梦之中梦呓,而后告诉你的吗?” “那倒不是!” 王沄摇头:“梦呓什么的,不过是我随口说笑而已,实情是在你质问我,问我为什么知道她是公主之前,我都不知道她居然是公主!” 王宁之傻了,他想否认,但仔细一回想,似乎、好像还真就是他先提及“公主”这两个字。 如果,王沄知道真相,她方才就不会含含糊糊的说“皇家血脉”而是直接叫破母亲的身份了。 想到这,想到是自己把自己给卖了,王宁之气到心口剧痛…… “你看,我刚刚说实话,你偏偏不信,非得让我编造一个答案给你。” “结果呢?我好不容易编了个不牵扯任何人的,你还不肯相信,非得把汤祖佑牵扯进来……” “你说~”王沄笑吟吟的看着他:“他若知道他是被你犯蠢给祸害了的,他会怎么想?” 犯蠢?他…… 王宁之满眼怨毒的看着王沄,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为什么这么看着我?觉得我说话难听?不想承认自己很蠢?” 王沄叹息一声:“可是,你真的是很蠢的啊!蠢到让我一眼就能看到底,蠢到让我看出你的血脉有问题。” 这……连血脉都是她看出来的? 王宁之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沄,明知道他最好别开口,但,他还是没忍住:“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想知道啊?” 王沄微笑:“行吧,看在你刚刚蠢得可爱的份上,我就告诉你,让你死也当个明白鬼!” 蠢得可爱? 王宁之气血上涌,喉头一甜,险些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咦?居然忍住了! 王沄微微挑眉:“我猜,如果王木林消息足够灵通的话,应该与你提过,你被关进来的这十天,前五日,曾祖父一直在调养,没有力气安排任何人来处理你,而他不发话,也没人会揽这件事情。” “我不会,子路堂伯也不会!” 王宁之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确实知道这件事,他甚至还通过王木林向王熠羲传讯,让王熠羲想尽一切办法离开王家。 “你知道这个,那或许也知道,最近这四五天曾祖父倒是又让我过来给子路堂伯帮忙,但我拒绝了!” “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想掺和家族的这些事,可是……” 王沄很是无奈:“曾祖父给了不少好处,我又是个唯利是图的,就来了!” “在过来之前,我对你一无所知!” “知道我为什么要‘心软’的给你们体面,让你们换洗上药吗?” 王沄朝着他笑:“因为我需要一点点时间,看你们的卷宗,了解你们的情况。” “看卷宗之前,我只知道你是庶出,看了卷宗之后,我才发现,同是庶出,你和王谓之三人却有很大区别!” “王谓之的生母是谢家旁支,王息之的生母是扈家旁支,王明之的生母是姜家直系,相比琅琊王家不值一提,但至少都是才貌兼备的世家姑娘。” “她们都是以妾室的身份被纳娶进门的!” “唯一例外的只有你的生母!” “她是某次宫宴上,先文景帝赏赐给曾祖父的宫女子!” “一个以色侍人的玩意!” 再次听到这形容,王宁之眼中又闪过戾气和杀气。 王沄笑了:“就这个眼神……你知道吗?那就是这个眼神出卖了你!” 王宁之愣住! “可惜~”王沄一脸惋惜:“刚刚应该给你一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的眼神的!” “生母被人嗤笑,说她以色侍人,你眼中有恨意、有杀气、有愤怒,却没有半点怨恨和自卑!” “没有怨恨我能理解。在最最危急的时候,她豁出命救你,如此慈母,哪个当儿女的会怨恨呢?” “但半点自卑都不见……这可就让人费解了!” 所以,就只是因为一个眼神? 王宁之不可思议的看着王沄。 王沄朝着他肯定的点头:“这次没诈你,真的真的就只是一个眼神!” “但要说一个眼神就让我猜到她出身皇室,有皇家血统……” “我还真没这个本事!” “所以,我拉拉扯扯与你说三十四年前那场地动的时候,脑子里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然后……” “你还记得你刚刚怎么说我的吗?你说我毫无根据的胡乱臆测……” 王沄朝着他笑:“你说的是对的,我还真就只是随口给你安插罪名的,我原本就只是想到了,随便说说的,哪知道你居然慌了!” “慌了,就说明你心虚了!” “说明那无所谓的得道高人还真的就是你安排了认识王汇之的。” 王宁之不知道她这话是真是假,事实上不止他,就连与王沄打交道最多的王蕴之如今也已经无法判断王沄说的这些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但,王宁之还是被王沄说的这些气得血气不稳,喉头发甜、满嘴腥苦。 “现在,你该承认自己是个蠢的了吧!” 王沄叹气:“做戏不知道做全套,眼里藏不住事,遇事沉不住气,被简单的一诈就露马脚,而这还不止最蠢的。” “最蠢的是自己血脉有异,还不知道小心避讳,还主动说什么血脉正不正的……” 王宁之死死的闭着嘴,一丝红色依旧从嘴角溢出。 “说血脉正不正的也就算了,还满眼傲然,一脸高高在上……” 王沄叹息一声:“表现得如此明显,你说,我能猜不到你身上有司马家的血脉,能猜不到她来自皇室吗?” “蠢!蠢死了的蠢!” 王沄看着他:“等到了阴曹地府,牛头马面问起死因,可别忘了,你是蠢死的!” “噗~”王宁之终究还是没忍住,气吐血了…… 第88章 又骗我 “身世清楚了!” “毒害曾祖父的原因清楚了!” “想要达成什么样的目的,也大概清楚了!”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吐血之后,脸色灰白,整个人都颓废了的王宁之:“堂伯,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我觉得差不多了!”王蕴之心服口服的看着王沄,短短两个多时辰,就凭几句话就查到这么多东西,真的是闻所未闻。 “那就差不多吧!”王沄微微一笑,轻轻地扭了扭僵硬的脖子,龙葵立马上前,力道适中的为她揉捏起来。 “那将他们收监,等祖父看过审讯结果,请他老人家定夺?”王蕴之这话带了几分征询,有种以王沄为主、他为辅的味道。 王沄察觉了,她微微一笑:“堂伯说怎样就怎样,我没意见!” “那就这样吧!”王蕴之笑:“能查到这么多,祖父也该满意了……沄儿,还是你厉害!” 王沄浅浅一笑,没说话。 看起来不过是在短短的、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问了几句话而已,但这半个多时辰之中,她没一瞬轻松,眼睛盯着王宁之。 王宁之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微表情都不敢错过,每一个细节都被她放大并在脑中分析…… 她这会,脖颈僵硬的厉害,脑子也钝钝的疼,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那是精力高度集中、飞快运转造成的。 “沄儿,你说祖父会怎么处置他们?” 王蕴之有些好奇:“会像对王汇之一家那样吗?” “不会!”王沄肯定的摇头:“王汇之一家野心倒也不小,但终究也只是想提高自身在家族内部的地位和话语权,而他……” 王沄朝着王宁之挑了挑下巴:“他想要的是挑起家族内斗,让家族在内斗之中消耗,变得孱弱不堪甚至就此覆灭。” “王汇之若赢了,王家依旧还是王家,除了极少数人之外,王家族人依旧能过好日子……当然,您和您这一房的所有人都属于那极少数。” “但他若得逞……” 王沄顿了顿,一边回想着上一世琅琊王家遭受的一切,一边淡淡的说着她的“猜测”:“他会第一时间隐身,而后在暗中挑拨大房、三房争斗,会将二房拖下水,尽一切可能的让嫡系嫡出的这三房斗个你死我活。” “他还会联合嫡系庶出的另外三房,以他们‘何则活、分则死’尽可能的让嫡系庶出那三房不去掺和争斗,延长内斗的时间。” “他会隐藏在暗中,在某一房占据上风的时候暗戳戳的害人,在大家都耗不住了、想要和解的时候弄死某一房某个重要的人……” 王沄再顿了顿,想到了前世刚回琅琊就被下毒的自己,她冲着王宁之嫣然一笑:“譬如说我!” 她?王宁之移开眼,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其他人被王宁之的反应逗笑,王蕴之摇摇头,谁敢对她下手啊,活得不耐烦了吗? 王沄也笑了,笑容不及眼底。 “性质不一样的!” “曾祖父对王汇之一家能看在同根同源同族的份上,网开一面,让您去处理善后,给十六房留下香火血脉,但他们……” “曾祖父绝对不会将任何情分!” “所以……” 王沄朝着王宁之甜甜的一笑:“你现在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求个不那么痛苦的死法,为你、为你的妻儿子孙!” “反正都是一死……”王宁之咬牙,盯着王沄:“你别想在从我嘴里套到更多的信息。” 王沄笑了起来:“我也没心情与你继续斗智……说实话,有感觉上有点欺负人!” “欺负蠢人!” 王宁之磨着牙,而这个时候,王微之从外面大踏步的进来,看了一眼嘴角带着血迹的王宁之,转向王沄。 “沄丫头,你要的资料我给你翻找出来了!” “三十四年在地动之中失去至亲、至亲残了、废了的人,有两百五十一人,在王宁之这一房当差的三十二人,在王家堡内有差事的六十七人。” “有重要职务的,有十七人。” “家牢这边的王木林,护卫队首领王孟禹,织坊管事王长恭……” 王微之念了一串名字,王沄都不认识,只能从他们任职来推断一二,而知道这些人,和这些人都打过交道的王蕴之则被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些人若都是听命于王宁之,想借这些人掌控王家不容易,但利用这些人让王家陷入内斗却是一点都不难。 王微之并不知道王宁之身世有异,继续说着刚刚查到的一切:“暗卫营除了王乙之外,还有四人;祖母院子里有两人,祖父院子里除了云笺之外,还有三人。” “查到之后,就照你说的,把这些人都给控制了!” “沄丫头~” 王微之很是有些不解:“干吗要查这些人,还要把人给控制起来?” “这个说来话长,等堂伯与您慢慢说就是!” 王沄可没耐心为他解惑,她朝着王宁之笑笑:“这些人都已经揪出来了,你觉得我想知道什么,还需要问你吗?” “我猜,等他们知道你的身世,所谓的为亲人‘报仇’、为家族长远计不过是个幌子,他们一定会将他们知道的一切毫不隐瞒、毫无保留的交待清楚。” “毕竟,他们不是你,对他们来说,王家是根基,是一切!” 王宁之脸色煞白的看着王沄,关注的就一件事:“你刚刚不是说已经所有人都撸了一遍了吗?” “这个啊~”王沄笑了:“显然,我说谎了呀!” “你说谎?”王宁之用噬人的目光盯着她:“那你为什么能清楚的……人数是你随口编出来的!” 他话没说完,就想到王沄之前说的人数与王微之刚刚说的并不一致,但,相差不大。 “对啊!”王沄点头:“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今日才答应来帮忙,是在将你们放下之后,才查的卷宗!” “这么一点点时间,将家牢这边这些人的卷宗翻一遍都嫌不够,又怎么可能将整个家族撸一遍呢?” “你骗我!” “你又骗我!” “你又又又骗我!” 王宁之双目瞪眼,指着王沄。 若不是王沄说得那么像真的,让他以为她真的将那些人都查出来了,他又怎么可能那么紧张? 要是不紧张,他又怎么可能一再露出异样,让她一再察觉,而后将捂了三十多年的秘密就那么就冲口而出? “嘁~” 王沄轻嗤一声:“骗你了又怎样?有本事,别上当啊!” “你……噗~” 又是一口热血喷了出来,喷得老远,吐血之后的王宁之则仰面倒了下去…… 第89章 为鉴 “居然会是这样!” 将过了一遍的、王蕴之整理交上来的卷宗看完,王融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真没想到,这居然是一场进行了三十……不,是四、五十年的阴谋!” “他……还真够舍得啊!” 王蕴之没吭声,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 “子路,你知道我说的他是谁吗?” 王融之却叫了他的名字。 “是先帝文景帝吧!” 这个答案,王蕴之心里有底。 “就是他!” 王融之叹息一声:“我与他……官面上一直都说我俩‘君臣相得’,说若非我,大晋会错失他这个明君……” “这话,你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孙儿知道!” 王蕴之点头:“文景帝虽是嫡长子,五岁被立为太子,却一直不得帝后喜爱,待及帝后又有了嫡子之后,几欲废其太子之位。” “是祖父您独具慧眼,也是祖父您力保,甚至与王家之势相胁……文景帝才能最终登基为帝。” “他能顺利登基为帝确实是我力保,但看重他的并不是我,而是你曾祖父。” “而父亲之所以看重他,不是因为他有多出色,仅仅只是因为他是嫡长子。” “说起惊才绝艳……您曾祖父才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曾有人说过,天地灵气,王郎独占七分!” “可是,如此人物偏偏天生体弱,注定不能长寿!” 王融之叹息一声“所以,他尽一切为我铺路,用尽全力拥护嫡长继承的祖制,便是为此!” “所以,他生前态度坚定的支持文景帝,他故去后,我成了文景帝最坚定的支持者。” “再后来,我不但成了当今熙元帝最坚定的支持者,还坚定的扶持你父亲那个蠢货!” “王宁之的生母……” 王融之顿住,自嘲的笑笑:“我仔细想了想,她是在文景帝登基后的第三年、在一次宫宴上塞给我的。” “她生得极美,是个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当然,若不是生得那么美,文景帝也未必会将她塞给我,以示赔礼道歉。” “赔礼道歉?”王蕴之愕然。 “是!”王融之点头,问:“还记得王岚吗?” 王蕴之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仔细想了又想,理了一下,恍然:“王岚如今是禹王太妃,是当今的皇婶,也是先帝的弟妹。” “对!”王融之点头:“已故的禹王是文景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比文景帝小了整整十六岁。” “他比文景帝更聪慧,也比文景帝更得圣心,是文景帝最大的对手。” “所以……”王蕴之吐了一口气:“他或许就是为了争取到您和王家从支持,才接近王岚的。” 王融之点头:“应该是了!” “只是,我绝对不可能支持禹王!” “那个时候,我虽然已经坐稳了族长之位,但也不是没有威胁的,我必须坚定的维护正统、维护嫡长继承制度!” “她应该是清楚的,与禹王来往很是小心,知道的人也很少……至少,我是不知道的。” “文景帝是三十四岁登基为帝的,他登基之前,禹王订了婚事,登记后的第三年,禹王才出孝完婚。” “禹王出孝之前,之前一直嚷嚷着不想嫁人的王岚忽然有了成亲嫁人的念头,而我看中了出身庶族、天生良将的郑飞。” “我还曾用王家的人脉资源扶持他,而他也很知趣,不但不止一次的当众表达想娶世家女为妻的念头,还在论功行赏的时候,求文景帝赐婚。” “可惜……”王融之轻轻摇头:“处理了王汇之一家之后,我认真回想了一下当年,或许,文景帝截胡并非一时起意而是筹谋已久。” “现在再想,他当初谋划的可能不仅仅是抢走郑飞这个我看好的人才,还想借此往我身边塞人。” “易书的生母就是这样塞给我的!” “那个时候,我与你祖母……我说的是现在这个祖母感情最好的时候,没有乱七八糟的传言、没有猜忌,就连易美几人的生母也都被我送回琅琊,不碍她的眼。” “若非她代表了文景帝的歉意,我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但就算收了她,我对她也没多看一眼,就那么就丢去了后院。” “是后来,我与令姜有了间隙、有了争执,与令姜赌气,我才将她收房。” “但就算收了房,我也只给了她一个通房丫头的名分。” “我不确定她对我是否有过幻想,但我相信,她死之前一定恨极了我!” “天资绝色的皇家公主,却只能隐藏身份,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了礼物送人,还不得宠、没名分……可不得恨死我了!” “这种恨传给了易书,让他恨上了我这个亲生父亲、恨上了王家!” “四十多年……熙元帝登基也不过二十六年……看来是两代帝王在背后扶持着他,想让他完成弑父的壮举!” “沄丫头推测的没错,如果他那日得手,下一步肯定就是挑拨,让你们内斗,让王家成为散沙一盘!” “真是……” 王融之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王家就这么遭他们恨吗?” “祖父,下一步怎么办?”王蕴之恭声请示。 “你准备怎么做?”王融之没有直接吩咐,而是多问了一声。 “孙儿决定暂且放下王宁之等人的审讯,转而审问王木林等人,将王宁之这些年的所做作为尽可能查清楚之后,再处置他们这一房。” “知道他的出身,王木林等人不可能还与他一条心,一定能查出很多隐秘之事。” “他们这一房……”王蕴之顿了顿,终究还是狠下心:“一个都不能留!” 王融之点点头:“还有吗?” “您刚刚说了,王宁之定然得了两代帝王的扶持……我相信,当今绝对不会承认,也绝对会尽可能的抹平所有痕迹、消除所有证据。” “但……我们就算不能找他讨要说法,要个公道,也得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或许……” “王宁之不是特例,被以宫女子的身份塞给人、以色侍人的公主也不仅仅只有那一位。” “世家大族,同气连枝,王家有义务提醒他们一声,而他们也应该以王家为鉴,自审其身……您觉得呢?” 王融之大笑起来:“我觉得不错!” 第90章 毒药 “主子~”崔廿一脸严肃:“发现了一屋子的药物,看上去都像有毒之物。” “可能就都是些有毒的!” 王沄一点都不意外。 想要长年累月的给王融之下毒,首先得有足够多的毒药。 她淡淡一笑:“不要擅自动那些东西,去请岩大夫!” “是,主子!” 崔廿应诺。 王沄想了一下:“顺便与子路堂伯说一声,看他要不要过来看一下。” “是,主子!” 崔廿再应,在王沄摆手之后,飞快的去了。 崔卌凑过去,笑:“主子,大少爷这会肯定忙着审讯,分不开身!” 征得王融之的同意之后,王蕴之做了一个异常大胆的决定——将王宁之的身世和他给王融之下毒,试图毒杀亲生父亲后嫁祸王奕之、引起嫡系嫡出手足相残、内讧,进而扩大为家族内斗的事公之于众。 他这举措让保守的长辈很是不满意,认为他这是家丑外扬,会让王家成为别的家族的笑话,而年轻人则觉得这样也挺好,至少,能避免很多猜忌。 不满也好,夸赞也罢,王蕴之都没放在心上,对如今的他来说,最重要的是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干净妥当,尽可能的不留隐患,不给家族造成大的损失。 值得欣慰的是除了王宁之及其子孙家眷之外,其他人在知道王宁之的身世和图谋之后,不管内心是怎么想的,但至少表面上都积极的配合审问,被问到的固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没有被问到、觉得重要的也交代得清清楚楚…… 王乙和云笺也不例外。 王蕴之进展得很是顺利,原本就不觉得自己应该继续掺和的王沄就心安理得从要求偷懒。 然后,她被王蕴之瞪了。 她讪笑一声,主动接下了清查王宁之住宅,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证据和线索的任务。 王蕴之正愁没信得过、又足够眼利的人来做这件事,看她乐意,立刻催着她带人过来了。 然后,就有了刚刚的那一幕。 岩大夫很快就来了,王蕴之也从审讯之中抽身过来了,看着满屋子的柜子,柜子上放着的瓶瓶罐罐,王蕴之的脸都绿了——这些若全是毒药,怕是整个王家,王家堡内外上下都能被毒死,鸡犬不留的那种。 岩大夫速度很快,示意旁人退到屋外之后,就一个罐子一个罐子的打开查看,报名、说清有毒无毒、重新合上…… 王蕴之的脸色随着岩大夫的检查越来越黑——十个罐子之中,倒也有四五个装的是毒药,王宁之这是打定主意,要毒死一堆人吗? 与他相比,王沄的脸色就好看多了,她让人端了椅子,耐心十足的等着岩大夫一一检查。 一屋子五百多个罐子,不过半个时辰,岩大夫就看了一遍。 九成的岩大夫都能一口叫上名,说出药性,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四五十个,虽然叫不上名字,却也能判断是否有毒。 “主子~”岩大夫放下最后一罐:“这里收集了二百七十一种毒药,一百九十六种解毒的药物,七十二中辅助药物,六十一种我得好好研究才能确定用途的……” “这里算是我见过有毒药物收集最全的地方之一了!” “这里定然属于某个用毒高手!” “一个天分极高、用毒极为大胆的用毒高手!” 王沄微微垂眸:“一个用毒高手……岩大夫,如果王宁之这一房所有人都放在你面前,你能把那个善用毒的人揪出来吗?” “这个简单!” 岩大夫点头:“常年与药物、毒药打交道的人身上的气味与常人不一样,举止动作也不一样……我一眼就能把人找出来!” 王沄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就麻烦岩大夫了!” 王沄想知道那用毒高手是何人,王蕴之更想知道。 他这几日的审讯很顺利,但也就只是查到了王宁之这些年在家族做的一些事情。 譬如借向王融之讨来的差事,与那些在地动之中失去至亲,受到巨大的伤害的人套近乎,尽一切可能的让那些人为他所用。 但,效果只能说一般! 像王乙、云笺这样出身没什么地位的旁系或者就只是王家世仆出身的很好拉拢。给点好处、在关键时刻拉他们一把,再用类似的经历引起共鸣,让他们有种帮他就是帮自己的错觉,也让他们听命于他。 可是,最好拉拢的这一类,像王乙这样的已经算是混得非常非常好的了,更多的混得都不怎么样,别说帮他做什么大事,就连日常生活都需要他接济或者拉一把。 他这一房当差的那三十二人就是这样的。 而像王木林、王长恭那种虽然也只是旁系,但有靠得上的父母长辈,自己也有点本事能耐,混得都还不错的,也就只是能帮就帮,帮不了就罢了,并不全听他的。 至于说为数不多的出身直系的,譬如护卫首领王孟禹……不但不听他的,还会与他争夺权力。 他选择在五月十二日那天晚上、亲自对王融之下手,说是想在那个特别的日子、毒杀王融之,以告慰三十四年前那场地动失去的人的在天之灵,但…… 都死了三十多年了,现在毒杀王融之告慰在天之灵……听着就挺可笑的。 他做这件事情其实就两个目的,一是借此制造猜疑内讧,让王家从此不得安宁,二是以此事为一个突破口,聚拢王孟禹等人并让他们以他为尊。 这些都是王蕴之这几日审问出来的,说没用似乎也挺有用,但要说有用,也没甚大用。 反正就是看似很顺利,却在做无用功……这也是他得了信就立马过来的原因。 王沄一刻都没有耽搁,立马带着岩大夫去了家牢。 王蕴之也非常配合,立刻将王宁之及其子孙家眷甚至下人按十人一组带了出来。 第一组没有收获,除了王宁之外,只是拉出来晃了晃,便又拉了回去。 第二组亦然。 第三组刚刚站定的时候,岩大夫便将目光投向一个眼神清澈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他走向少年,在他身边左转一圈,右转一圈,而后站定:“主子,就是他。” 是他?王沄微微挑眉,看着有几分眼熟的少年,问:“他是何人?” “王熠亚,王宁之幼子,庶出!” 王蕴之看着少年,眼神复杂:“他性子软、不喜与人争斗,和谁都相处得很好……” “沄丫头,真的会是他吗?” 王沄笑了:“我相信岩大夫,岩大夫说他是个用毒的高手,那他就是!” “他生母是何人?” 王沄笑得很是开心,仿佛捉到了老鼠的猫咪一样,眼睛都满足的眯了起来。 “王宁之某次赴宴,主人家赠予的美人……” 王蕴之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想到了同是被“赠予”的王宁之的生母。 他沉了脸:“把人带过来!” 王熠亚的生母璎珞很快就被带了过来,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王沄难得情绪外漏,惊讶出声:“是你~” “沄丫头?”王蕴之惊讶的看着王沄:“你认识她?” 能不认识吗?王沄看着眼前这个比记忆之中年轻了十多岁、纵使因为被关押起来、一身狼狈、依旧带着几分优雅的女人。 她认识她的时候,她不叫璎珞,而是被人称为“施嬷嬷”,是前世王沄被接回琅琊王家之后,在王家花房里侍弄花草的管事嬷嬷。 施嬷嬷有一双妙手,什么花草在她的精心照顾下都能长得非常好,在花房很有威望。 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有人招揽的,但施嬷嬷不理任何人的招揽,就在她的那一亩三分地养花养草。 王沄清除体内毒素、卧床休养的那段时间,施嬷嬷时常会奉命给她送些花草,对脸上带了一道险些将脸划成两半伤口的施嬷嬷,王沄也曾好奇的打听过她。 据说她是王家某个直系的原配妻子,与丈夫是表兄妹,其夫是她姑母的儿子,两人成亲后一直恩爱有加,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儿子。 羯人攻打琅琊的时候,她的丈夫和已经及冠、娶妻生子的儿子都死了,儿媳妇也死了,只剩下蹒跚学步的孙女和万念俱灰的她。 她从小就喜欢侍弄花草,就领了那么一份差事,带着在兵灾之中受过惊吓、胆小怕人的孙女躲在花房过日子。 王沄离开琅琊的时候,她依旧还待在花房之中。 再一次,王沄觉得重活挺有意思的,至少,前世那些躲在暗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蹿出来咬人的毒蛇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暴露出来了。 面对王蕴之的询问,她甜甜一笑:“我认错人了!” “认错人?”王蕴之不相信的看着她。 王沄不理他的目光,看向岩大夫:“她呢?” 岩大夫表情严肃:“也是!” 也是什么?也是用毒高手?王蕴之惊讶的看着王宁之的妾室璎珞。 王沄想的却比他更多,她笑着问:“堂伯,您有没有觉得王宁之这妾室与他长得很有夫妻相……至少比他的原配、王熠羲的母亲更有夫妻相?” 王蕴之微微皱眉,顺着王沄的话将两人打量了一番,而后一怔:“他们的鼻子和下巴……” “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对吧?” 王沄笑了:“堂伯,您说这会仅仅只是巧合吗?” 王蕴之听出其中的意味,他的视线在王宁之、璎珞以及王熠亚的脸上打转,毫不意外的发现,三人的鼻子下巴都是一样的。 他沉了脸:“沄丫头,直接说吧!” 王沄笑得很是开心:“我听说过一件趣事,说在建康,不认识的纨绔发生争执、想要与对方互殴的之前,都会先看一看对方的鼻子和下巴……” “据说皇室直系,三代之内的,都生了一模一样的鼻子和下巴,那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 “所以……”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璎珞:“你说,我是该叫你一声司马姨娘呢还是称你一声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王蕴之惊呆了,看着璎珞。 “沄姑娘~”璎珞恭敬的叫了一声:“妾身小门小户出身……” “你的生母是百夷出身吧!” 王沄打断她的话:“曾祖父寿诞之前,镇北将军袁士奇及其妻子前来,我很是好奇,就翻看了袁士奇和其岳父大将军郑飞的资料,然后看到了一件事。” “四十三年前,大将军郑飞率军征服百夷,次年,有夜郎、诸楚等部落敬献美女……” “你是跟着那些被敬献的女子学会用毒的呢,还是生母在那之列?” “我觉得却前者的可能更大些!” “你说呢?” 司马璎珞两难之中。 她如今仅仅只是王宁之的妾室,是能被人当礼物随意送人的“玩意儿”,这一点,就算她为王宁之生了儿子都不能改变,这样的她是没资格为自己辩解的。 开口,只会加重她的嫌疑。 但不开口……那不就是王沄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倒是王宁之声音嘶哑的开口了:“王沄,你还真敢想!璎珞若是皇家公主的话,又怎么可能沦落成给人为妾?” “你的生母不也是公主的吗?” 王沄朝着他微微一笑:“她可是连妾室的名分都没捞着,至死都只是个通房丫头!” 王宁之咬牙,不再说话。 王沄有多厉害,他算是领教了,他说得越多,暴露的就越多,虽然不说她也猜到不少真相。 抓到了前世一直不曾找到的“仇人”,王沄心情颇好,笑着给王蕴之建议:“堂伯,查一查是哪位大人物,连公主之尊都能被他随手送人,顺便查一查家族之中还有哪些人收了旁人赠予的美人,查一查那些美人儿的来历……” “当然,也别忘了将这件事情与谢家崔家说说。” “江河日下的王家都这样了,势头正劲的谢家、崔家怕也难免!” 王蕴之郑重的点头。 “我忽然想到一件事!”王沄看着司马璎珞:“很多年前,郑飞想求娶王家女,求先帝为他牵线,先帝说他功劳虽然不小,但却还是配不上王家女,让他尚了公主。” “以前还觉得,先帝说那话,不过是看好郑飞,但现在……” “我的想法变了!” “先帝说的呀,还真就是心里话!” “毕竟,王家可舍不得将好不容易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改名换姓的赠予他人!” “命好的还给与人为妾室、通房,命不好的,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司马璎珞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王沄叹息一声:“待自己的女儿都能如此狠心,对原是草芥的百姓呢?” “想想都让人心里瘆得慌啊~” 第91章 放权 “既然肯定不会留,那就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母子处理了吧!” 王沄神色淡淡的,仿佛说的是“晚膳用点什么”,而不是杀人。 无论是王宁之还是姨娘璎珞都不肯承认王沄猜测的一切。 不肯承认璎珞是司马璎珞。 不肯承认她和王熠亚都懂毒善毒。 不能承认他们在王宁之加害王融之这件事情之中出过力…… 王熠亚更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像个懵懂、什么都不知道、与他的年纪严重不符的孩子一般。 王蕴之告诉王沄,说王熠亚从小就这样,一副懵懵懂懂、心智不全的样子,不止一次让人怀疑他脑子有病。 王蕴之还告诉王沄,说他之前与王融之商量过对王宁之这一房的处置,说的是无论男女老幼主仆一个都不能留,但…… 这其中并不包括状似脑子有问题的王熠亚。 而现在,无论他是真傻还是装傻,王家也绝对不会留这么一个后患。 于是,王沄很是自然的说了上面的那一句话。 “用最快的速度?”王蕴之微微皱眉:“沄儿,怎么才算最快?” “马上、现在、让他们连从我们眼皮子底下走开一瞬的机会都没有!” 王沄微微一笑:“堂伯,我不确定到如今,对王宁之这一房,我们了解到这些,是接近全貌还是仅为冰山一角,如果仅为冰山一角……” “你说会不会出现他们被人强攻进王家堡救走的情况?” “会不会有人用替身将他们换走?” “会不会……” “好了,别吓唬我了!”王蕴之瞪她:“我这就让人去请示祖父,然后尽可能照你的意思,尽快处理他们!”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可不是在危言耸听吓唬人……” “危言耸听未必,但吓唬人却是肯定的!” 没好气的声音来自王融之。 他是让人用撵轿抬着过来的,他还没进门就听到王沄的那一串“会不会”,虽然王沄的那些话也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但还没忍住说了她。 “曾祖父,您来了呀!” 王沄起身,乖巧的走到王融之身边,贴心的搀扶着他坐下,笑的可可爱爱的问:“您也觉得我不是在危言耸听的呀!” 瞪了一眼只挑对她有利的说的丫头,王融之哼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着急把他们给处理了?与我最好说实话!” 说实话? 告诉他,她死而复生,而她前世极有可能被死了丈夫儿子、带着孙女潜伏在王家、化身施嬷嬷的璎珞下了毒,虽侥幸未死却煎熬多年、生不如死? 怎么可能! 她眨巴着眼睛,一脸的不乐意:“真要实话实说啊!” “呵呵~”王融之回与冷笑。 “那……好吧!”王沄心不甘情不愿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纯粹就是一种感觉,一种最好用最快的速度处理了他们的感觉,否则……” “我一定会因为拖延而后悔!” 王融之怀疑的看着她:“就只是因为感觉?” “难道这还不够吗?” 王沄反问一声。 王融之很想说不够,但…… 想到就是因为她的“感觉”,他主动配合,让崔廿等人藏在致远斋,抓住王宁之的同时也救了他。 想到她因为“感觉”守着王函之,而王函之确实莫名的痛苦濒死又莫名好了起来。 王融之就只能叹口气:“行吧,你说够就够吧!” 这最不好惹也最不能惹的一老一小没闹起来,让王蕴之大松一口气,他看了一眼与他一般表情的王函之,问:“祖父,那现在……” “现在啊……” 王融之叹息一声,将目光投向被堵了嘴,押着站在一旁的王宁之三人:“王家不肖子孙王宁之受其妾室司马璎珞蛊惑,弑父未果。被抓后,经过其父教诲,幡然悔悟,无颜苟活与世。” “因其血脉有异,为避免其子孙后代再被有心之人蛊惑、为害家族,王宁之先杀子后杀妻而后焚其宅。” “一房老幼主仆皆葬身火海,无一幸免!” “其父王融之为教子不严、治家不严深感羞愧,为警示自己及族人,特保留被付之一炬的王宁之宅。” 王融之语气淡淡的决定了王宁之一家的未来,他叹息一声:“王宁之虽是庶出,却也曾寄予众望,如此结局,让人痛心。悲痛之下,大病不起,暂将王家诸事交由三子王衍之、长孙王蕴之。” 他看看王蕴之,又看看王衍之:“从今天开始,家族诸多事宜便由你们叔侄二人处理,我不奢望你们能和睦相处,但希望你们都能以家族为重,不要因为内斗,让家族蒙羞、让家族分裂!” “儿子明白!”王衍之按捺着激动的心情,恭恭敬敬的回答——终于,父亲正视他、愿意给他机会了。 至于王蕴之…… 他冷静的看着王融之:“祖父,先是王汇之,后是王宁之,而后还不知道会因为两人只是,带出多少泥来。” “此时,不宜再有任何内斗内耗,应齐心协力、共渡此关。” “孙儿建议,家族事宜由三叔主持,孙儿一旁协同。” 王蕴之会说这样的话…… 王沄不意外! 王融之不意外! 王函之也不意外! 王衍之却很意外! 他瞪了一眼“狡诈”的王蕴之,心不甘情不愿的附和一句:“之路说的很有道理!父亲,我也愿意让他主持,儿子协助。” 王衍之心不甘情不愿的话让王融之很是不悦,他理都没理自以为在“补救”的王衍之,看向王沄:“沄丫头,你就没想过改主意吗?” 王沄笑了:“曾祖父,我这人啊,优点不多,但重诺这种这种最基本的原则还是有的。” 她看向王衍之:“说了会支持三叔祖就会一直支持三叔祖!只要三叔祖不做对不起二房的事,不试图算计我们,我就不会改弦易辙!” “所以……” 她看向神色未变的王蕴之:“对不住了,堂伯!” 王蕴之脸上不见愠色,眼中只有赞许:“沄儿,你就该这样。” 王衍之大松一口气,眼底也浮起得意:“沄丫头,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王沄笑笑:“我自然是放心的,倒是您……您倒是不能放心的太早!” 王衍之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们差不多也该回宁州了!” 王沄笑笑:“所以,该您做的事,您只能靠自己!” 王沄说要走,惊呆了自以为有了她帮衬,定然能将王蕴之给比下去,毫无悬念被王融之选中、成为王家下一任家主的王衍之。 他当着王融之等人的面就极力挽留,背后更发动崔老夫人和一开始就对王沄、王函之足够友好和尊重的长子王钦之。 对付他们,王沄有的是经验,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他们不再挽留。 王蕴之也出言挽留,他是真的很喜欢王沄这个侄女儿,就算她厉害了点…… 好吧,不是一点,是厉害得让他怀疑人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但在他眼中,王沄依旧还是个孩子,是个需要长辈护着、教导、陪伴的孩子! 他希望王沄祖孙能留下来,他相信王家能够给王沄所有她需要的一切。 没有挽留还劝他不要拦着王沄离开的是谢灵泉,在她看来,王沄留在琅琊,只会让她沾染上王家那种腐朽的暮气,会让她不再灵气十足。 她不但不想让王沄留下,催着王微之收拾行李,甚至还在打主意,想等王宁之等人造成的不安气氛平息之后,带着王漪去宁州一趟。 她想到就与王沄说了,王沄欢欣鼓舞的表示了欢迎。 于是,在王宁之“毒杀”全家上下并放火烧房子。 确定这一房无论男女老少,不拘主仆,尽数咽气,死得透透的,浇了菜油的柴火将他们烧得连尸骨都没有了之后,王沄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返程。 六月的第一天,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二房的车队便已经整装待发,与他们一起的,是王融之“塞”给王沄的那些人。 “西席”沈临之黑着脸、简单的与王融之说了声“主子保重,临之告辞”就径直上了马车,别说与旁人告辞,就连王沄都没理会。 就一副谁谁谁都欠他万贯的架势! 一脸无所谓的王微之带了十五个最大刚刚及冠,最小也都十六岁的王家子弟。 他们牵着马,脸上带着离家远游、对前路不知道会遇上怎样险阻的忐忑不安和跃跃欲试。 包括王微之在内的十六个王家子弟及其随从都必须一路骑行至宁州。 这是王沄提的要求。 连续几天骑行,对很少甚至以前从未出过远门的王家子弟来说不是件容易的事,就算他们每一个都是五岁入族学后就开始学骑术也是一样的。 会骑马、善骑射与连续很多天骑马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者肯定会让从未尝试过连续几天长时间骑马的王家子弟吃苦头甚至怀疑人生。 对此,王沄很清楚,而她也直接与王融之说了:如果连这么一点点苦头都吃不了的,在她手底下,绝对熬不过三个月。 与其一两个月之后把人送回琅琊,还不如在前往宁州的路上,就把养尊处优、一点苦都吃不了的少爷公子哥给淘汰了! 王融之答应了王沄的要求,但也提了一个条件:王沄的速度不能太快,从琅琊到宁州至少要走八天。 王沄答应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十五人并非最初定下的那十五个人。 最初的那十五人之中,有六人的长辈亲人与王宁之有所牵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王融之将那六人换下,重新选了人补上了。 最后,是以王甲为首的、神情肃穆的护卫队。 “仲林~”王融之看着不见半点眷恋不舍的王函之,心头叹息一声:“一路顺风!” “父亲放心,我们会平平安安的!” 王函之没心没肺的点头。 王融之的复杂情绪他没太看懂,也没心思去懂,就像他之前说的那样,他如今有还算贴心的女儿,有处处熨帖、哪哪都让他为之自豪的孙女,别人都不重要了。 这个别人包括王融之,也包括崔老夫人! 他与王融之说完之后,看向满脸不舍、眼泪婆娑却处处都让他觉得太假的崔老夫人:“母亲保重,儿子回宁州了!” 崔老夫人点头:“我儿一路小心,别忘了为娘的。” “儿子省得!”王函之点头,看向王衍之:“我不在的时候,三弟多孝敬孝敬父亲母亲,少让他们为你操心!” “二哥放心,我会的!” 他这边完成了道别,王沄和王琳也与人道别完,被人扶着,各自上了马车,在众多或依依不舍,或送瘟神的目光中,见首不见尾的车队缓缓动了…… 半个时辰之后,沈临之乘坐从马车车轴坏了。 王微之憋着笑,将黑着脸的沈临之送到了王函之的马车上,把沈临之的新历丢给了王甲,让他帮忙驮着,至于说沈临之乘坐的马车…… 车夫就地修理,修得好修不好都不用追上跟去宁州,直接返回琅琊就是。 返程的第二日,王函之乘坐的车出了点问题,王微之一点都不意外的请沈临之上了他头一天晚上、避开所有人买的马车,自己充当马夫,为沈临之驾车。 他甚至还热情的邀请王函之与沈临之一起乘坐。 不过,王函之的马车夫随便捣鼓了两下,马车就好了。 第三天,第四天,王微之防备的很好,沈临之乘坐的马车没有出任何问题。 第五天中午,王函之和沈临之的马车前后出了问题,王沄笑吟吟的掀起了车帘子:“沈先生,若不嫌弃,与我们祖孙俩挤个半天?” 知道沈临之极度排斥与人接触、出发之前被王融之耳提面令一再交待的王微之立刻提了心,小心的看着黑着脸、浑身冒着寒气的沈临之,就担心这位脾气来了,什么都不管的爷暴起。 但,意外的是沈临之没有发作,没有暴跳、磨着后槽牙的他说了离开琅琊之后的第一句话:“嫌弃,但……挤挤!” 然后,在所有知道沈临之性情的人惊愕担心的目光下,沈临之登上了已经坐了两人,依旧一点都不挤的马车…… 第1章 老师 看看笑靥如花、浑身上下都带着欢悦的王沄。 又看看冒着寒气、连头发丝都透着恼怒的沈临之。 王函之小心的将自己往里面缩了缩—— 这俩都不是好惹的,他得小心再小心,别成了池鱼! “棋盘~” 沈临之眼神不善的看着王沄,他话音刚落,王沄就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棋盘棋子,黑子给他白子留给自己。 然后,王沄在王函之讶异的目光中,抢先出子了! “沄儿,你……” 一时没忍住的王函之才出口,沈临之冷冰冰的眼神就射向他,王函之摸摸鼻子,闭嘴了。 王沄朝着他笑笑,没说话,再下两子,看似随意,毫无章法。 王函之皱了皱眉,看了看眉眼微微舒展的沈临之,紧紧闭着嘴,生怕不小心说了话,让两个都不好惹的一起瞪。 沈临之眼中闪烁着不敢置信,取子,也连落三子。 王沄朝着他展颜而笑,眼底满满的都是欢喜,再取子,连落二子。 就这样,两人像是在对话一般,或三子或两子的往下落,等到棋盘渐满,沈临之身上除了寒意,还多了浓浓的杀气…… 王函之坐直了身,满眼警惕、浑身防备的盯着他。 “噗嗤”一声,王沄被王函之逗笑了:“祖父,没事的,老师不会把我怎么着的!” 老师? 王函之微微一怔,忽然想到不久之前,王沄提过,说她有一个前辈,一个教了她很多,对她来说很重要的前辈。 难不成…… 他怀疑的着沈临之:是他? 沈临之的脸色因为这句“老师”越发阴沉,他盯着王沄:“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多了你这么个学生?别说我不但会梦游,还能梦游到宁州教你,更别编更离谱的故事!” “可是……”王沄笑着看着他:“事实就是挺离谱的!” “沄儿~”王函之叫了一声,眼底带着担忧和不赞同,他听出来了,王沄想对沈临之如实相告。 他不知道王沄的前世,沈临之这个老师教了她多少,对她有多好,他只知道王融之对沈临之来说亦师亦父亦主,知道沈临之是王融之最信任的人…… 没有之一! 王沄若将一切告诉沈临之,王融之怕是离真相也不远了。 而王融之若知道,那么必然会想尽一切将王沄利用到极致……那是他绝对不容许的,他的孙女儿重生归来,可不是给人利用的! “没关系的,祖父!” 王沄能够感受到王函之的拳拳心意,她朝着他笑得很是快乐:“好不容易离开琅琊,老师绝对不会再自投罗网的!” 哦?好不容易离开?听起来像是逃离一般,难道…… 王函之挑眉,斜睨着沈临之:“你不是连王家堡都不乐意踏出半步、恨不得窝在主宅一辈子老死的吗?怎么?装的呀!” 沈临之没理他,他的视线一瞬都不曾偏移,就那么看着王沄,一副执拗的势必要得到回答的样子。 王沄笑笑,轻轻地拉了一下手边的一处绳子,驾车的车夫收到提醒,立马掏出一个特制的物件戴上,刚好将耳朵个堵了起来。 看他这样,崔十九、崔廿等人,有主动与王微之等人说话,将他们带得远离马车的,有在马车前后、保持适当距离、好让马车里的人可以畅所欲言的…… 所有行动都在几个呼吸间完成,自然的仿佛呼吸一般。 “调教的不错!” 这一切,沈临之通过车窗看得清楚,他赞赏的看着王沄:“从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很像主子、很有主子的风范,现在看……更像了!” “或许吧!”王沄微笑:“毕竟我是您一手教出来的,而您又是曾祖父带出来的,像他……那不是应该的嘛!”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 沈临之看着她:“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老师,还教了你那么多的东西?” “上辈子,准确的说是我的前生!” 在王函之不赞同的目光中,王沄毫不迟疑的说出了她最大的秘密:“我……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沈临之看着她:“所以,你去年性情大变,不是撕去多年的伪装,而是换了芯?” 王沄点头:“是的!” “所以……” 沈临之脸臭得厉害:“所谓的早慧,三四岁就察觉这样那样不对劲,却又因为幼年不知道应该如何与人说,只能努力的学习……” “说的其实是我……对吧?” 沈临之的臭脸让王函之极度不满——给谁看脸色呢! 但王沄…… 她直接笑崩了!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边笑一边点头:“是的!说别的,曾祖父定然会怀疑这怀疑那,直接说早慧……您不就是摆在眼面前的早慧的例子吗?” “所以……” 沈临之盯着她:“那天晚上,你猜到了他会去找你,会在给你喝的茶水之中加‘真言’?” “是的!” 王沄点头:“您曾与我说过,说曾祖父晚年精神不济,通过问话、观察对方的眼睛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及时应对并刺激对方,从而找到答案和真相对他来说非常吃力。” “他开始依赖某些药物的帮助,‘真言’就是其中之一!” “虽然,他对您也是有所防备的,但您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想知道他的秘密最是简单不过。” “所以,您不但知道他惯常用的一些药物,知道那些药物的配比,还知道如何才能让自己不受那些药物的影响。” “所以……” 王沄轻轻挑眉,一脸得意:“那天晚上,他自以为听到的都是真相,实际上完完全全都是谎话!” 沈临之盯着她:“你就不担心他发现被骗,恼羞成怒,不顾一切要了你的命?” “不是还有您吗?”王沄笑:“我都在那马车上留了只有您能看得懂的棋语,就算为了知道,我为什么懂棋语,您也得帮我、护着我,不让他起疑心啊!” “你在利用我!”沈临之脸色难看。 “也可以这么说!”王沄一脸理所当然:“您与我说过,说我是您唯一的弟子,是您的心血,让我与您别客气……” “那是前世!”沈临之的脸依旧是黑的,但眼底却带起了笑意:“而且是你的前世,我不认的。”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反正您都是我的老师!” 王沄看着他:“谢谢您,若非有您,我在琅琊这段时间不会这般顺利……” “沄儿~”王函之皱眉:“你的意思是我们在琅琊的这段时间,他帮了不少忙?” 第2章 信不信 王融之对王沄态度缓和,是因为沈临之说王沄像他,让他忍不住的对她心软三分? 王融之彻查王奕之,是因为前有王沄“好意的提个醒”,后又沈临之不小心“口误”,说王融之可以越过王奕之将家业传给王蕴之,引起王融之的怀疑。 王融之怒极,让王甲重掌暗卫营、软禁王奕之、彻查王汇之,是因为王甲查到的那一切像一柄又一柄的利刃扎在他身上,而之所以扎得那么精准,是因为王甲背后有沈临之这个高人指点。 王融之寿诞那些日子,他选择让王沄跟随左右,让她在谢意林等人面前频频露面,也是沈临之给的建议。 不仅如此,就连王融之决定挑选王家弟子跟着王沄去宁州,也还是沈临之暗中促成的! 王函之瞠目结舌的看着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的把你做了什么我又做了什么说得一清二楚,他又一次没忍住:“沄儿,你不是不乐意让他们跟着去宁州的吗?” “假的!” 王沄甜笑:“祖父,我们如今最缺的是什么?是人,是聪明、 有一定学识、极大潜力、稍微培养点拨就能派上用场的人!” “而王家,多的是空有一身还不错的学问却无所事事,闲到发霉的子弟!” “我恨不能将王家掏空,把所有用得上的人才都拉到宁州给我帮忙,怎么可能不要呢?” “所以……”王函之盯着王沄:“之前满满的嫌弃、满满的不情愿都是做给他看的?” “是啊!” 王沄点头:“不过,嫌弃也是真的嫌弃……不是嫌弃王家子弟,而是嫌弃曾祖父,嫌弃王家那……” 她顿了顿,用了谢灵泉的说辞:“满是腐朽味的暮气,病入膏肓的死气沉沉。” 王函之皱着眉想了又想:“没有吧!” “有!”这一次开口的是沈临之。 他冷冷淡淡的看着王函之:“王家年轻这一代……不,是自你这一代开始,就开始走向没落!” “缺乏冒险的勇气,没有质疑长辈的胆气,就连对事物的好奇心都成了稀缺的品质……” “别看他们鲜衣怒马,肆意放纵,但实际上,他们如今玩的那些都是长辈们年轻时玩剩下的,半点新意都无!” “连玩乐都如此,别的就更是了!” “因循守旧、一个比一个更无趣,这样的他们,绝对不可比他们的长辈更出色更优秀!” “他们成了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挥霍着祖宗留下来的一切的寄生虫!” “你那一代,你是那个例外,你当年早早离开,是你之幸事!” “如今年轻这一代,子知是个例外,但……” “他也仅仅只是没那么无趣、没那么胆怯而已,比你差远了!” “想让他有不错的成就……” “离开琅琊有可能,但可能不大!” “但留在琅琊,在重重束缚、种种压力之下,他只能像吕家岗的那些烂肉一样慢慢腐化!” 王函之皱眉:“这些……父亲知道吗?” “当然!”沈临之点头:“否则,你以为他为什么不到五十就急流勇退,辞官归故里?” “身体吃不消?不是!” “厌恶了官场的尔虞我诈?不是!” “是王奕之蠢到让他绝望,想给他找几个帮手的时候,发现偌大的王家居然没几个能拿得出手的后辈!” “他退回族地,不过是以为他亲自教导族中晚辈,就算不能带出一群才俊,也至少可以培养出三五个顶尖的。” “可惜……” “父亲做不了名师,他……” 王函之叹息:“父亲天资高、精力充沛、无论学什么都能在短时间内取得一定的成就,所以……” “他理所当然的觉得别人也应该是这样的!” “他根本就没有耐心给人时间慢慢学习,一点一点变得出色优秀……连王奕之都是如此,更不用说别人了!” “所以,在旁人眼中还算不错的弟子,到他这儿或许就只是强差人意,在旁人看来普通的资质,在他眼中或许就成了蠢货一个!” “当然……”王函之看向沈临之:“你是例外!” “对,我是例外!”沈临之自嘲的笑笑,他看向王沄:“你说说吧!” “嗯!”王沄点头。 “祖父,您知道老师为什么会有排斥甚至惧怕与陌生人接触的毛病吗?” 王函之眉头紧皱:“装出来的?” “对,装的!” 王沄点头:“前世,老师曾与我说过,说他早慧,三四岁的时候就显露出远超常人的聪慧,曾祖父连连夸赞的同时看他的眼神却不对了。” “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危险,本能的,他开始伪装,伪装出不敢与人接触的假相。” “等到后来,他更大些,他才理解,那是不容许他太出色的眼神……” “他选择继续装成无法与人交流的样子,装出依赖曾祖父、离开了他就无法生存的样子,结果……” “曾祖父以保护为名,不让他与人接触交流,就连他的父母也不例外!” “曾祖父对他的掌控一度严苛到了险些逼疯他的地步。” “前世,老师一直在为挣脱曾祖父的掌控而努力,但……很难!” “曾祖父欣赏他、乐意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同时,曾祖父也在提防他,提防知道太多秘密的他会背叛自己!” “所以,老师身边永远都有暗卫,负责保护和监视,不让他受伤害也不让他与外人接触的暗卫。” “老师不甘一辈子被人圈养,但连命都不是自己的他想要反抗……除非曾祖父先咽气,还是毫无预兆的那种!” “所以……”王函之盯着沈临之:“王乙、云笺有问题并没有瞒过你的眼睛,但你选择了视而不见?” “对!”沈临之点头:“怎么?觉得我是白眼狼,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对主子下毒手却不吱声?” 王函之垂下眼睑:“是因为你认为,如果他寿终正寝,必然会让你陪葬吗?” “对!”沈临之点头。 “但是……”王函之看着他:“他让你与我们去宁州了!” “如果不是因为王沄太厉害,除了我,他找不到更合适的、能够与王沄斗智斗勇并护着外面那群小子的人,你以为他会放手?” 沈临之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前些天一直黑着脸,努力的配合王沄将我甩下是为什么?” “你信不信,但凡我露出一丝投奔自由的欢喜,他就能让人将我带回琅琊或就地诛杀!” 王函之沉默半晌,叹息:“我信,父亲他……就是那样的人~” 第3章 只是沈临之 “所以……” 沈临之嗤笑一声:“连你这个亲生儿子都相信他是个心狠手辣的,我还敢指望他对我有一丝不忍吗?” “我不想一辈子站在阴影处!” “不想将来成为他的殉葬品!” “我一定要从他身边逃离,活着逃离!” 沈临之看着王函之,眼神坚定:“所以,就算察觉王乙有问题,就算发现云笺在他的饮食之中做手脚,我也没有提醒他……” “我为什么要提醒他呢?” “至少……”王函之叹息一声:“他视你为半子。” 沈临之嗤笑一声:“半子?这是他在我身上最大的谎言!” “他的长子是王奕之王伯清,你是王函之王仲林,就连王宁之也是王易美,而我呢?” “我是沈临之,只是沈临之!” 沈临之看着他:“我及冠那年,曾有人与他提过,说准备为我取个怎样的表字,他只是笑笑,没说话。” “而后,这件事情就过去了!” “至少,在他这儿是过去了,至于说我……” 沈临之自嘲的笑笑:“我也认清了自己的身份,知道无论他如何表示对我的重视,我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奴才生的奴才。真要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太聪明,需要小心提防,以免噬主!” 王函之叹息一声,没说话。 他是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因为他心里其实知道,王融之并不是一个心慈之人,无论他表现的如何,但…… 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 王融之为一族族长四十余年,就算在外为官的那些年,对家族的掌控力也极强,无人敢在明面上与他对着干,能这样,依靠的就是铁血手段。 王融之官至宰相,还是两代帝王的宰相,不止一次的在朝堂之上与帝意见相左,不止一次逼着皇帝收回成命…… 就连他…… 王融之将他在宁州的一切事情告诉王奕之的时候,难道不曾想过王奕之会为了那些对他和他的女儿、孙女儿起杀心吗? 他甚至可以肯定,崔安等人对王琳做的那些事情从来就不曾瞒过王融之的眼。王融之没有在与他的日常通信之中提醒一二,是没将王琳当成孙女儿,没把她的命当一回事,也是希望自己没有后人,挣来的一切最后归家族所有。 对自己这个亲生儿子都能这样,对沈临之冷血也就不足为奇了。 沈临之轻嗤一声,懒得与他多说,他看向王沄:“和我说说你的前世……不用赘述,就说说你是怎么回琅琊的?” “可以!” 王沄很干脆:“前世的我就是个被养得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所以,曾祖父七十大寿这一年祖父依然姓崔,我们不曾回琅琊。” “没有我横插一脚,而你虽然发现王乙和云笺做的那些事,却没想到他们居然那般胆大……所以,王宁之得手了!” 沈临之一惊:“主子被他毒害了?” “对!王沄点头:“据说死得很惨!” 沈临之默了默,又问:“然后呢?” “然后……” 王沄嘲讽的一笑:“然后,就如王宁之算计的那样,因为王奕之成为被怀疑的对象,他与王衍之在曾祖父的灵堂上相互攻讦,琅琊王家成了笑话不说,也开启了王宁之希望看到的、长达十余年的内斗!” 沈临之垂眼:“那你们呢?” “王奕之第一时间就想起了远在宁州祖父,派人给崔安送信,毒死了他。一年后,我娘死了,我成了别人案板上的鱼肉。” “那我呢?” “王奕之嫌疑很大,而你……就算没有任何嫌疑,但你依旧被指控,曾祖父毒发的当天晚上,你和王甲就被齐齐抓了起来,一起打断了腿,丢进了家牢之中。” “这一丢,就是半年。” “半年后,是子路堂伯和大伯祖母将你们捞了出来……王甲瘸了,从此不良于行,而你再也站不起来了!” “而后,你便开始查找真相,这一查,就是六年!” “我抓到了王宁之?”沈临之看着她,眼底带着怀疑。 王宁之事败之前,他从未怀疑过王宁之,他一直都以为王乙和云笺身后的人是王汇之。 事败之后,他也仔细想过,如果王宁之得手之后,再次隐匿,他或许也不会怀疑他。 王沄能盯上五月十二日这个特别的日子,是因为她回到琅琊之后做了那么多影响大局的事,王宁之却依旧选择在这个日子动手。 而沈临之不觉得这个日子有什么不对,是以为王宁之选择这个、是为了避免事情被他撞破。 “不,是七胡乱华,羯人攻打琅琊,破了王家堡,您和王家很多人逃亡,离开了王家堡。” “七胡乱华?”沈临之一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沄淡淡的将与王函之说的那些大概重复了一遍,嗤笑一声:“羯人未到琅琊之前,便已经有人飞奔来示警,然后……” “王衍之吓得收拾了细软就逃走了,别说妻儿,就连年迈、行动不便的老母亲都没等一等。” “王奕之倒是没逃,老神在在的等着羯人来送死。” 沈临之惊了:“他忽然没逃?还有信心灭杀前来的羯人?凭什么?” “撒豆成兵之术啊!”王沄嗤笑一声:“就是他如今正在修炼恶毒撒豆成兵之术!” 这……沈临之震惊的看着王沄:“他沉迷六年之后,还把那个当真的?” “嗯!”王沄点头:“他还未自己一直不曾成功找了一个理由——只有面对真正的敌人的时候,此术法方能成功。” “然后,羯人大到王家堡的时候,他当众表演撒豆成兵之术,然后,失败了!” “再然后呢?” “再然后啊……”王沄叹息一声:“从来就没有相信过他的大伯祖母站了出来,带着子路堂伯、带着所有愿意以命相搏、守护族地的人站了出来,与羯人殊死搏斗。” “在他们拼死搏杀的时候,王奕之逃了!” “和王汇之一家带着护卫逃了!” 第4章 默契 逃了? 来了那么一出丢人现眼的大戏之后,丢下妻儿、丢下族人、丢下族地逃了? 对王奕之,沈临之从来就没有看得起过,一直都认为他就是蠢货中的蠢货,但愚蠢成这个样子,毫无担当成这个样子,还是让他意外。 他吐了一口气:“那……我呢?我不会也逃了吧!” “在确定王家堡不可能守住的时候,大伯祖母和子路堂伯带着剩下的所有青壮,杀出一条血路,为还在琅琊的妇孺老残杀了一条生路……” “您、子知叔叔、曾祖母都是那个时候离开琅琊的。” 沈临之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那他们呢?” “都死了!”王沄叹息一声:“羯人攻破王家堡之后,能杀的都杀了,能带走的都抢了,带不走或者看不上的烧了!” “百年王家就此毁于一旦!” 光是听,沈临之的心就疼得像被淬了毒的刀扎了千百个窟窿,他吐气再吐气:“族地毁了,藏书楼也不复存在了……对吧?” “对!”王沄点头:“藏书楼被一把火烧了……后来,羯人走了,王奕之王衍之回来了,您和子知叔叔他们也回来了。” “王奕之和王衍之继续争权夺利,而您则带着所剩不多的王家族人将重建藏书楼,将你们看过读过背过能默记下来的书籍抄写下来……但,能抄写下来的,终究只是部分而已!” “所以……” 沈临之看着她:“你几次提要求,要人帮你尽可能的抄写书籍或者干脆要珍本孤本,就是在做备份?” 王沄点头。 “那……人呢?” 沈临之艰难的问出口:“你让我怂恿他塞些人给你,不会是因为那一次死了太多出色的王家子弟吧?” “死了很多!” 王沄打破他的挣扎:“至少,外面那十六个,除了子知叔叔之外我全都不认识!” 沈临之心疼到只吸冷气,王沄垂眸:“您与我说的是但是有点血性、有点王家人气节的都死了,剩下的除了像您一样的废人、像子知叔叔一样的废物之外,就是像王奕之王衍之那样的畜生!” “王宁之呢?” “我前世没见过他,可能也死了!” 王沄想了想:“除了疑是皇家公主的璎珞和她的孙女儿之外,全都死了,而璎珞自称姓施,在花房当管事。” “我被王衍之接回琅琊的第二天,被人下毒,毒物与毒杀曾祖父的一样。” “是您救了我!” 王沄抬眼看他:“救了我之后,您亲自教导我。” “你教了我很多很多……” “棋琴书画、礼乐书数是您教我的,御下之术是您教我的,您甚至还将曾祖父曾经最擅长的通过问话、观察对方的眼睛和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及时应对并刺激对方,从而找到答案和真相的本事教给了我……” “错了!”沈临之打断了她:“最后这个不是他擅长的,是我,而我今日之前从未尝试过……或者说,没有完整的尝试过!” “在琅琊这段时间,你每日都会练字,但每次练完字之后,都会将之烧毁……” 沈临之看着王沄:“为什么?” “我的字是您教的,您得了曾祖父九分真传,我得了您的九分,所以……” 王沄微微一笑,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她这几日才抄写出来的一本书递给他:“你曾说过,我们三人的字迹一看就是一脉相承。” 沈临之翻看了几页,合上:“我相信你!” 王沄并不意外,她与沈临之相处不过四年,但四年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对彼此了解到了骨子里,她自然知道怎样才能让沈临之相信她。 “说说吧,你回琅琊的目的。” 沈临之不客气的样子让王沄有一种面对前世那个老师的错觉,她笑了起来:“其一,正名,上族谱,让我成为王家上下承认的王家人……我做到了!” “其二,报仇,让王奕之为他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完成了一半,还差王奕之的命。介于我与大伯祖母他们的关系,我不准备亲自出手要他的命,反正,还有曾祖父呢!” “沄儿,你的意思是父亲能狠下心来对王伯清下手?”王函之满脸怀疑:“怕是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沈临之嗤笑一声:“王季青也是个蠢货,只要子路能向族长证明他是个合格的继任者,族长就能要了王伯清的命……” “至少,会在他寿终就寝前先弄死他心疼了一辈子的嫡长子,免得他死了之后,王伯清以父亲的身份逼迫子路。” “而族长……最多两年!” “一年半吧!”王沄笑笑:“王宁之给他下的那些毒终究还是伤及到了他的根本,让他多个脏器受到了伤害,岩大夫能做的仅仅只是将他体内的毒素排出而已!” “所以,不出三个月,他必然会病倒,不出一年半,就会油尽灯枯。” “我猜,他对此心里也是有数的。所以,才会放权给子路堂伯和王衍之,也才会坚定的让老师带着外头那群人去宁州。” 王函之叹息一声,王融之命不久矣的消息让他有些难过,但也只是有些难过而已! “第三,是让王奕之付出代价的同时断了王衍之成为族长的可能……这个也成了一半,王衍之与王奕之还能争一争,换了子路堂伯……” “无一争之力!” “第四,借王家发展人脉……这个基本上也成了。” “第五,从王家挖人,挖能够给我办事的人,补上我现在最为难的缺口……外面那群是第一批,以后会有第二批、第三批……”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王沄深深的看着沈临之:“将您从琅琊、从那个您现在视为禁锢、视为牢笼的地方解救出来,让您享受您想要的自由。” “所以……”沈临之盯着她:“你不会让我呆在宁州、呆在你能控制的区域内?” “当然不会!”王沄非常肯定:“我对您的期望是从此之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您想做什么尽管去做,要人要物要钱财……您开口!” 沈临之挑眉:“你管够?” “当然不!”王沄笑了:“我尽量。” 沈临之看着她,王沄回视,而后,默契十足的齐笑出声…… 第5章 噩耗 王沄与沈临之把话说开之后,沈临之乘坐的车就再也没有出过问题,不过,也没怎么用就是了。 他或者臭着脸和王沄挤一辆马车,用考校王沄来打发无聊的时间,或者和王函之挤一挤,说说笑笑,再或者骑了马、和王微之等人疾驰一阵子…… 知天命的年纪却像个半大小子,又带了几分脱缰之马的兴奋,看得王函之又是好笑又是心酸。 沈临之的好心情影响了整个车队,王微之和那些明面上与他没什么接触,但实际上却受过他的指点,对他异常尊重的王家子弟都因此轻松起来—— 这位从未被人称为“爷”的爷心情好了,大家就有好日子了。 王甲,不,他如今已经不是暗卫营首领,手臂受伤,伤及筋骨,极有可能留下后遗症、、如今只是一名普通的护卫首领的他自然不能再用“王甲”这个名字。 他叫王骏,沈临之给他取的名,说他原是一匹千里驹,希望能早日遇上他的伯乐。 王骏以及王骏精心挑选出来的护卫们受影响最大,他们甚至因此多了几分神采飞扬。 心情好,赶路也就轻松起来,原本预计走上十二三天的路程,第十天就到了傍晚,关城门之前就到了宁州。 他们到王宅的时候,接替崔十九成为王宅新的大管家的崔卅已经带着下人们已经在大门外恭迎。 包括沈临之、王微之在内的、所有远道而来的客人都被人迎接带去安顿,王函之和王琳也回自己的院子去了,崔卅小心的跟着王沄一路到她住的凌涛院。 “说吧!”王沄直接进了书房,坐下,淡淡的开口。 “主子~”崔卅恭敬的叫了一声:“京城昨日传来消息,您在路上伸手相助的那位袁渊袁公子出事了!” 王沄一惊:“他怎么了?” “五日前,袁公子与人上山打猎,在树林之中遭遇大虫,袁公子的马儿受惊,将他甩了出去,折了脖颈,当时就没了!” 崔卅小心地看着王沄的瞬间苍白的脸色:“这件事情当日便在建康传开了。” “宜阳大公主大发雷霆,将跟着袁公子的护卫下人尽数打杀……” “因为主子之前有过交待,十二很是上心,想尽一切办法去查探此事,他甚至还隐了身形潜入公主府查探……” “公主府已经在为他办后事,不想是假的!” 所以……袁渊真的死了! 王沄心口剧痛,就那么定定的看着崔卅。 “主子?”崔卅小心的叫了一声,他知道王沄看重袁渊,要不然的话绝对不可能又是派人将他一路护送到建康,又是交待驻守建康的崔十二小心留意,但有多重视, 他却还是没有底的。 王沄木然的看着他,一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而后两眼一黑,整个人往前砸去…… “主子~” “主子~” “沄儿~” 王沄才动了动眼皮,就听到王函之的声音,她缓缓睁开眼,看到的是一张满满都是担忧的脸。 “沄儿,你感觉怎么样?” “我……”被他这么一问,王沄就想到了昏迷前听到的噩耗,她朝着王函之笑笑:“就只是没力气,别的还好,我……” “你晕倒了!” 王函之盯着她:“吐血晕倒,把崔卅吓得够呛,一边让大夫过来给你诊脉,一边通知了我。” “大夫说你是急火攻心,说还好你那一口心头血是喷了出来而不是憋了回去,否则,肯定得伤及肺腑。” 王函之恨恨的盯着她:“袁渊那小子对你就这么重要吗?” “他……”王沄的心痛到无以复加:“真的死了吗?” “你问我我问谁?” 王函之没好气的瞪她:“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一边让人传讯给崔十二,让他在建康把这件事情好好的打听清楚……” “袁渊是郑飞的外孙,说不得从小就在军营摸爬滚打,骑射功夫绝对不会差,马儿受惊甩出去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的身上。” “要么是消息有误,他还好好的没死,要不……” 王函之微微顿了顿:“就是有人用别的手段将他给害了,然后编了这么一个理由出来。” 王沄点点头:“袁渊骑术极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他七八岁就会跟着郑飞去打猎,马儿为大虫所惊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这件事情一定的查清楚……” “让崔十二查一查宜阳大公主。” 王函之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在琅琊的时候听子路堂伯说过宜阳大公主的一些事情,一些我前世压根就不知道的事……” 王沄微微迟疑了一下:“她与郑飞感情不睦,郑飞常年驻守渝州兖州,而她则一直留在建康,在公主府居住。” “这很正常啊!”王函之想了想:“还有呢?” “她蓄养面首,据说还为一个非常喜爱的面首生了儿子!” 王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或许会因为某些利益攸关的事情与人联手,杀袁渊。” 王函之咬牙:“真是不消停……知道了,我会交代清楚的,有必要的话,我给王易美写信,让他帮着好好的查一查!” 王沄点头:“就麻烦祖父了!” “与我客气什么?” 王函之没好气的瞪她:“我还让人送信去渝州,让渝州那边和郑玉罗碰个头,打听一下这件事情。” 王沄点点头。 袁渊与郑玉罗感情极好,袁渊有什么的话,郑玉罗一定会知道。 “好了~”王函之看着她:“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袁渊那小子对你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一个还未能确定真假的噩耗就能让你急火攻心,直接吐血!” “祖父~” 王沄看着王函之:“您还记得我与你说过,说王迎璋与袁士奇同归于尽,活下来的是全新的王沄……我一开始选择的是‘众说纷纭’的纭,选择这个,是因为我认为我的人生注定会很乱,我需要冷静,将所有的一切一一理清。” “纭,是在提醒我、警示我!” “但袁渊反对,他不但反对,还给我选择了‘沄’!” “您知道为什么吗?” “袁渊,字沧海!” “他与我说,他会努力让自己强大到无人能敌,让我能在他的海里为所欲为、想怎么兴风作浪就怎么兴风作浪,他会成为我最最坚强的靠山!” “现在,他没了!” 王沄朝着王函之露出一个笑,满满都是苦涩味的笑:“虽然,他不是我熟悉的那个袁渊,不是那个与我相知相识多年的袁渊,但他还是袁渊,我……” “祖父,我……” 王沄嘴唇哆嗦着,第一次在王函之面前情绪失控:“我的心空荡荡的,我……” “沄儿,我觉得消息有误的可能很大!” 王函之看着悲恸到了极致的王沄:“你想想,袁士奇和宜阳大公主相比,谁更狠毒更厉害?” “肯定是袁士奇吧!” “前生,袁渊能在袁士奇的手底下活下来、熬出头,最后与你联手弄死袁士奇,今生又怎么可能在宜阳大公主这儿翻船呢?” “你啊,先别急,等确切消息来了再说,好吗?” 王沄深吸一口,微不可见的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祖父~” “再给渝州那边传话……” “无论结果如何,原定计划照旧进行,如郑玉罗有需要,尽力配合协助,不得有半点怠慢。” 原定计划?什么计划? 王函之微微皱了皱眉,却没有多问,点头:“行,我一会就去传话!” “现在去!” 王函之看着一脸没得商量的王沄,无奈叹气:“好,现在!我这就去!” 王函之走了,王沄一直忍着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头…… 她闭上眼,脑海中今生遇见的青葱少年与前世那个眼底满是沧桑的中年男人重合到了一起,朝着她露出了一个笑…… “你说什么?”郑玉罗腾地站了起来,看着满脸灰、一身风尘仆仆的男人:“渊儿死了?” “是的,县主!”从建康过来一路快马加鞭、跑废了三匹马的是宜阳大公主府上骑术最好的护卫。 他满脸悲痛:“五日前,少爷与他新近结识的几个少爷去西郊的望鹤山打猎,那里与皇家狩猎场毗邻,时不时的能打到熊虎这样的猛兽。” “您也知道,殿下畏寒,一到冬天,就难熬得紧!” “少爷孝顺,知道此事之后,就说要去打一头大虫,剥了虎皮给殿下当毯子铺在屋子里。” “进山之前,少爷惯常骑的马儿出了点问题,少爷就换了一匹不太熟悉的马儿……” “少爷进山没多久就发现了大虫留下的痕迹,一路追了上去,与大虫狭路相逢。” “少爷骑的那马儿就是寻常的马儿,大虫一声吼,受了惊吓,不受控制,把少爷给甩飞了出去!” “少爷折了脖子,当场就去了!” “不可能!” 郑玉罗想都没想就否认:“渊儿路都走不稳就在马背上顽皮,五六岁就能驭马,到如今,他驭马之术已经非常高超。” “别说寻常的马儿,就算是烈性十足的野马,也不可能将他从马背上甩出去!” 郑玉罗盯着护卫:“到底是怎么回事?说!” “县主……”护卫伏在地上:“是殿下让小人那么说的,实情是马儿受惊,慌不择路的带着少爷奔走,结果连人带马摔下悬崖……” “什么?”打断护卫话语的是听说京城来人、匆匆赶来的袁士奇,他盯着那护卫:“你说袁渊摔下悬崖?” “是的,将军!”护卫将袁士奇没听到的前半段重复了一遍:“少爷摔下悬崖之后,那几位少爷和他带去的随从护卫都想办法去救他,绕道去悬崖下面的,用绳子直接把人吊着下去的……” “第二天下午,找到了少爷和那马儿……” “都没了气息,尸首还算完整!” 护卫小心的看了郑玉罗一眼:“殿下已经让人将少爷入殓,让小人前来报信的时候交代了一声。” “大公主说少爷没了,但体面还得有,不能让人知道他死的那么惨……” “闭嘴!”郑玉罗呵斥一声:“人都没了,还要什么体面!” 她死死的盯着那护卫,眼睛猩红猩红的:“还是说,渊儿出事另有内情,为了掩饰什么,她才这样说?” “没有!”护卫否认的很快,快得透着心虚:“殿下仅有县主这么一个女儿,仅有少爷这么一个外孙,少爷出事,殿下恨不能以身相替,怎么可能有什么内情?” 郑玉罗死死的盯着他,盯得他后辈的衣裳都被冷汗浸湿。 “我要回京!”郑玉罗转头看向袁士奇:“我现在就收拾东西回建康,我……” “不着急!”袁士奇一脸深思的看着只有暴怒和悲伤的郑玉罗。 “不着急?”郑玉罗不敢置信的看着袁士奇:“袁昆山,渊儿也是你儿子,儿子出事,你却让我别着急,你还有人性吗?” “我就袁渊这么一个儿子!” “他若出意外,我肯定会比任何人都着急担心,但……” 袁士奇冷静的看着郑玉罗:“前提是他是真的出事,而不是旁人编造出来的谎言!” 郑玉罗也冷静下来:“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 袁士奇看着她:“我怀疑袁渊好好儿的在建康过着逍遥日子,所谓的出事,不过是你和大公主殿下联手唱双簧,想借此让你也离开渝州!” “郑玉罗,要离开渝州,去建康过富贵日子可以,把岳父留下的所有的一切交给我!” 袁士奇笑笑:“你我夫妻十余载,只要你把那些全都交给我,我就让人送你去建康,让你去享受县主的风光和富贵日子!” 看着这种时候依旧只记得那些的袁士奇,郑玉罗心头悲凉:“袁士奇袁昆山,除了权势,你还在乎别的吗?” “玉罗,我自然是在乎你、在乎儿子的,所以……” 袁士奇笑笑:“我在建康也是有人的,你若不想将那些交给我,就等等,等我的人来了信……你看如何?” “你……”郑玉罗深吸一口气:“等多久?” “两天,最多不超过三天!” “好,我等三天!” 郑玉罗咬牙切齿的看着袁士奇:“如果三天之内,你的人没有信,我就带人回京……你若阻拦,我与你拼了!” 第6章 死因 “你说是母亲谋害渊儿?” 郑玉罗死死的盯着前来报信的人,眼中带着几欲噬人的凶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算渊儿从小到大只见过母亲几次,没太多的感情,母亲也绝对不可能那么做!” “渊儿是她唯一的外孙,是除了我之外,她仅剩的后人,她就算厌恶不喜,也不可能对渊儿下毒手!” “玉罗~” 袁士奇也没想到真相居然会是那样,他叫了一声:“你冷静些,听赵成大把话说完!” 郑玉罗目光凶狠的看了袁士奇一眼,咬牙:“好,我听着!” 被袁士奇唤为赵成大的,是他手下很有些本事的百夫长,是确定袁渊去了建康、住在公主府的时候,袁士奇派去建康的。 对这个儿子,袁士奇并不十分放心,还是希望能将他弄回来,让他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赵成大低下头:“少爷到建康之后,一直住在公主府,小的不知道少爷与公主相处的如何,但……” “公主最近这两个月也曾出门赴宴,被人问及外孙的之后,神情都是淡淡,一副不乐意提及的样子,偶尔一两次回应,也只说少爷像已故的大将军……” 郑玉罗的脸沉了下来,母亲宜阳大公主不喜父亲郑飞这件事情从来都不是秘密。 她从小就知道母亲是下嫁,知道母亲厌恶父亲以及身上流着父亲血液的自己,对母亲来说,父亲和她都是撕不掉的耻辱。 但,她一直以为儿子会成为例外。 毕竟,儿子出生的第二年,她带着儿子回建康的第一次,母亲依旧对她不假颜色,对刚刚会走路的儿子却表示了喜爱之情。 那之后,每逢儿子生辰和过年,母亲都会让人给儿子送来礼物,这几年都不曾断。 她认为,这是母亲对袁渊的另眼相看,但现在…… 袁士奇嗤笑一声:“看来,殿下并不太欢迎袁渊啊!” 郑玉罗瞪他一眼,看向赵成大:“继续说!” 赵成大低头:“少爷到建康之后,几乎就没有出过门,一直呆在公主府中……小人晚少爷六天到的建康,从未见过少爷出门,出事那日,是他第一次出门。” “与他一起的,说是他在建康结识的官宦人家的子弟,但……小人查过,不是公主府上的护卫,就是殿下身边的属官的子侄。” “那日出游,确实有人亲眼看到公主府出去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小人也亲眼看到了,也听到有人叫少爷的名字,但……” “所有少年那日都精心打扮过,敷了脂粉,只隐约的觉得有一个人仿佛是少爷……” “宠公主府出京,一路上好些地方都有人听到有人叫在叫少爷的名字,很有几分刻意,感觉上像是故意为之的,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知道,大公主的外孙那日要去打猎一般。” 郑玉罗皱眉,袁士奇则再次嗤笑,再一次相信所谓的“坠崖身亡”是郑玉罗和袁渊母子导演出来的一出戏,为的就是让郑玉罗以此为由,离开渝州。 郑玉罗这一次却没有瞪他,她盯着赵成大:“继续~” “小人跟着一路去了望鹤山,但……” “望鹤山与皇家狩猎场相邻,小人和手下的到望鹤山附近的时候,被人拦下,没能跟进山,但小人也没离开,就守在山外。” “所以,山上出事的消息,小人最早听说,一听说,就想办法躲开旁人,进了山……” “小人找到与少爷同行的那些人的时候,那些人正做出一副拼命救人的架势,有模有样,架势十足。” “小人心里生疑,避开那些人,身上绑了绳子,从一旁下去,看到了少爷的……” 赵成大微微顿了顿,小心的看了看袁士奇:“尸体!” “什么?” 袁士奇和郑玉罗齐齐的惊呼出声,袁士奇是没想到袁渊居然真的出了意外,而郑玉罗只是关心儿子! “你看清楚了?” 袁士奇盯着赵成大,能被他派去建康,赵成大自然是他心腹中的心腹,但这一刻,他却对赵成大起了怀疑,怀疑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投靠了郑玉罗,刚刚说的这一切,都是编造出来的谎言。 赵成大心头惶恐,硬着头皮点头:“确确实实就是少爷!” “你说的是……尸体……”郑玉罗声音颤抖:“渊儿他……他……他……” “夫人~”赵成大小心翼翼的退了两步,看着眼睛瞬间红了的郑玉罗:“是的,是尸体!少爷他……小人看到的时候,少爷就已经……” “不可能!”郑玉罗大声呵斥,她站了起来,眼睛死死的盯着赵成大:“你说谎!渊儿绝对不可能有事!” “渊儿不可能连惊马都控制不住!” “就算控制不住,以渊儿的功夫,在那马坠入悬崖之前弃马,全身而退也不是难事!” “再退一步,就算渊儿无能到控制不出一匹马,无能到被一匹马带入悬崖,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就……” 郑玉罗目眦欲裂的瞪着赵成大:“你编造这样的谎言,是何居心?说~” 赵成大小心的再退一步:“夫人,小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编造这种谎言……” “我相信你没胆子胡说八道!” 袁士奇也终于有了几分心慌,他看着赵成大:“但,正如夫人说的,渊儿不可能那么无能,那么轻易的就出事!” “回禀将军,少爷不是在望鹤山出事的,小人看到少爷尸体的时候,他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已经出现尸斑,他是在头一天出事的!” “你的意思是……”袁士奇皱眉:“这就是你说是公主殿下害了渊儿的原因?” “是的!”赵成大点头:“发现少爷身上有尸斑的时候,小人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所谓的遭遇大虫惊了马,所谓的坠落悬崖,不过是给少爷的死过了明路而已!” “所以,小人没有靠近,而是回到悬崖之上,开始查探。” “小人在望鹤山附近找到一辆马车,蒙得严严实实、密不通风,没有任何明显标志……小人打听过,那马车天都还没亮就已经到了山下,在上山的必经之路停了有一个多时辰。” “大概推算了一下,公主府的那些人上山的时候,肯定遇上过那辆马车。” “小人折返城中,想尽办法打听了一下,打听到头一天,少爷与公主府的一位公子发生过强烈的争吵……” “什么公子?”袁士奇皱眉。 “端梓轶公子!” 赵成大再一次小心的看了郑玉罗一眼:“就是那位名震一时的美男子端梓轶。” 第7章 私生 ilwxs.com 端梓轶? 袁士奇沉了脸,郑玉罗的脸色更是阴沉到可怖。 出身庶族的端梓轶是名震一时的美男子,十八年前在建康城惊鸿一现,引得无数女子倾心,而后就神隐了。 但所谓的神隐是对常人而言,位高权重的和消息灵通的都知道,他是入了宜阳大公主的眼,被接进公主府中,成了宜阳大公主的面首。 彼时,郑玉罗尚未嫁给袁士奇,她为这件事情大为光火,还与袁士奇抱怨过,说宜阳大公主只顾自己快活,丝毫不考虑她那样做,会让他们父女难堪。 郑玉罗甚至还写信给宜阳大公主,反对她蓄养面首。 郑玉罗的抱怨和反对并没影响到宜阳大公主,不过,她倒是遣散了公主府的其他面首,专宠端梓轶。 这一宠就是十八年。 这件事,郑玉罗知道,袁士奇也知道。 他终于相信了袁渊是真的出事,他看了脸色铁青的郑玉罗一眼:“就因为与他起了冲突,殿下就对亲外孙下毒手?” “不是。”赵成大小心的看着郑玉罗的脸色:“与少爷起冲突的是端公子,但向少爷下毒手,害死少爷的是端公子之子……” “你说谁?”袁士奇吃惊的看着赵成大:“端梓轶的儿子?他哪来的儿子?” “就是……” 赵成大满脸尴尬:“说是殿下为他所生……” “你的意思是……” 袁士奇猛地转头去看郑玉罗,看到的是她满脸的不敢置信和恍然,他脸色铁青:“郑玉罗,你当年信誓旦旦的说那是谣言……” 十五年前,郑玉罗生下袁渊不久,便有传言,说远在建康的宜阳大公主也生了一个孩子,是与她最宠爱的面首端梓轶生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睛,郑飞还为此砸了书房。 袁士奇不敢问郑飞传言是真是假,只向郑玉罗求证过这个事情。 郑玉罗一口咬死那是谣言,说宜阳大公主与郑飞感情不睦是事实,蓄养面首也是事实,但绝对不可能为面首生什么孩子。 皇家公主养几个面首不算丑闻,但为面首生孩子…… 不仅是丑闻还是笑话,宜阳大公主绝对不可能让自己成为笑话。 “她……她……” 郑玉罗眼眶中盈满了眼泪:“她明明说过那是谣言,还说我连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能信什么不能信都不知道,她……她怎么能这样……” 说到最后,郑玉罗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直接跌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可言。 袁士奇皱了皱眉,转向赵成大:“具体是怎么回事?简短些说清楚!别在这说些废话!” 之前,不也是你让我仔细道来的吗? 赵成大腹诽一句,却也没敢显露半点不满,简短的几句话把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大概是袁渊到了建康,住进公主府之后,才愕然发现,宜阳大公主不但蓄养面首,还为专宠十多年的面首端梓轶生了一子,与他一般年纪。 而以前不知道,是因为他们回建康的时候,端梓轶带着儿子暂且住去了别院,没有与他打照面。 端梓轶之子不知道姓氏,单名一个“溟”只,被称为溟少爷。 或许是因为不能让他正大光明的立于人前,心有愧疚,宜阳大公主对他骄纵得厉害。 有传言说,郑飞死后,宜阳大公主有意再嫁,嫁给宠了半辈子的端梓轶,给这个陪了她二十年的男人一个名分,也给私生子一个名分。 这传言,赵成大不知真假,但袁渊与这位溟少爷不和却打听得清清楚楚。 袁渊到公主府这两个多月,与他发生过很多次冲突,最激烈的一次,两人都动了真怒,互相威胁对方,说迟早有一天会要对方的命。 与端梓轶倒是没有直接发生冲突,充其量也就是相互漠视、当对方不存在,直到袁渊“出门打猎”的前一天。 那天到底是为了什么、怎么开始的,赵成大没有打听到,只知道袁渊与端梓轶发生争执,溟少爷加入,然后他不讲武德的让公主府的护卫按住袁渊,自己拿着长棍往袁渊劈头劈脸的乱打。 袁渊是被一棍打中后脑,当场死亡的。 确定他断气之后,为了给端梓轶父子脱罪,宜阳大公主设计了袁渊前往望鹤山打猎、惊马、坠崖、亡故…… 最后,在郑玉罗的嚎啕大哭声中,赵成大向袁士奇请罪:“是小人保护不力,让少爷惨遭毒手,请将军责罚!” 知道真相、知道袁渊真的死了,袁士奇不至于像郑玉罗那样、控制不住的直接嚎哭,但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不管怎么说,袁渊都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曾经扛在肩头上、宠着疼着的儿子。 就算坚信自己将来会有很多儿子,很多比袁渊和死去的原煜更出色、更优秀、更得他心的儿子,但…… 谁会嫌儿子多呢? 尤其是他目前也就这两个儿子。 结果,原煜沉不住气,没等自己给他名分、为他正名,就安耐不住的上蹿下跳,撞到袁渊枪口上,被袁渊杀了。 袁渊杀了人,跑去建康投奔外祖母宜阳大公主,又被宜阳大公主的私生子杀了。 杀了父亲的私生子又被外祖母的私生子杀了…… 这…… 袁士奇都不知道这算不算因果报应。 长吁一口气,袁士奇看着赵成大:“这件事情不能怪你……” “就怪他!”郑玉罗坐在地上,哭得满脸狼藉,她咬牙切齿:“你派他到建康是做什么的?不就是保护渊儿的吗?” “渊儿死了,他怎么有脸活着回来?还是空着手回来的……” 郑玉罗眼中满是凶狠戾气:“袁士奇,你若还算个男人,算个父亲,就要渊儿报仇,把渊儿给我带回来!” “那是我儿子,我自然会将他带回来,但报仇……” 袁士奇冷笑一声:“你让我怎么报?杀了你那同母异父的弟弟还是亚父亦或者是殿下?” 郑玉罗微微一愣,而后爆发出更大的嚎哭声,哭得袁士奇心烦,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懒得说,叫了赵成大,丢下她,直接走了…… 第8章 利益 “还隐瞒了什么?” 带着赵成大离开议事厅,没走多远,袁士奇便顿下脚步,冷冷的问。 赵成大脸上没有半点意外,上前两步,挨近袁士奇,弯腰低声:“少爷与端公子起冲突不是意外,是预谋。是端公子父子事先做了安排,刻意激怒少爷,而后下毒手‘误杀’的。” 袁士奇眼中闪过杀气:“他们胆子挺肥啊!袁渊哪儿招了他们的恨,让他们非得置他于死地?” “那个……”赵成大微微迟疑了一下:“少爷到公主府后,一改在瑜州的桀骜不驯,就像……就像回到了三年前一样。” 三年前?袁士奇微微一怔。 三年前?那不就是郑飞还活着的时候吗? 袁土奇如今是厌恶袁渊这个儿子的。 厌恶他顶撞自己,无论自己说什么、做什么,他永远能挑出刺来,纯粹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厌恶他看自己的眼神,眼神中总带着看不起,那蔑视让他抓狂。 厌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白眼狼,说自己如今得来的一切都是依靠郑家,说没有郑家他什么都不是…… 但三年前的袁渊却不是这样的。 与自己亲近,看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浓浓的敬佩,不管自己做什么,都会兴致勃勃想要掺和一下,他和郑玉罗或者郑飞有分歧的时候,总是毫不迟疑的站在他这一方…… 郑玉罗不止一次、酸溜溜的说儿子是给他生的…… 但也就那么一瞬,袁士奇就反应过来赵成大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袁渊的性格和待人处事的态度。 如今的袁渊是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但三年前的他却是个阳光大男孩,开朗爱笑,能说会道,特别会哄人。 郑飞那么严肃、不近人情的人都经常被他的“甜言蜜语”哄得心花怒放,要什么给什么,还悄摸摸的避开他和郑玉罗,带着他去关外抓野马、打猎…… 他微微垂眸:“袁渊使出浑身解数讨好大公主了?” “是的!”赵成大点头:“只要少爷想,就没人能不喜欢他,殿下也一样。” “是以,少爷到公主府这两个多月,殿下对他虽然依旧有些嫌弃,但态度却逐渐软化,加上少爷允文允武……” “端公子父子都视少爷为威胁,与他们争夺殿下欢心、争夺公主府一切的威胁。” “这个蠢货!”袁士奇忍不住骂了起来:“脚跟没站稳,就忙着与人争宠争地位……能不被被人弄死吗?” “我要是像他一样,我……” 袁士奇的话戛然而止,他轻轻地斜了一眼一直低着头弯着腰,态度恭敬无比的赵成大,吁了一口气:“这些都是你查到的?” “一部分是,另一部分……” 赵成大的声音低了些:“是大公主殿下让人与小人说的!” “你……” 袁士奇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见到殿下了?” “是的!”赵成大的腰弯的更低了:“小人认定少爷的死另有蹊跷,往公主府打听查探的时候,被公主府的人察觉了。” “小人被直接带去见了殿下。” “殿下说我既然去查探,想必是发现了什么,就干脆让人与我说了一些事……” “大概意思是少爷其实还是不错的,就是不该肖想原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才出了事。” “殿下与小的表示,事情到这个地步,她也不想看到,但事情都这样了,得为活着得多考虑……” 袁士奇眼中闪着杀气:“所以,袁渊就白死了……对吧?” “那个……”赵成大浑身冷汗直冒:“将军,殿下有件事情让小人转告。” “说!” “殿下说,一直以来,渝州兖州两地的赋税一成归地方、五成充作军饷、一成归公主府,三成上缴国库……从今日起,归公主府的被那一成不用给了。” 袁士奇眼底的杀气淡了些许,冷嗤一声:“原来,在大公主殿下眼中,她的亲外孙就值那一成赋税啊!” 赵成大大气都不敢出。 袁士奇冷笑:“还有呢?” “大公主还说,她会出面与太尉大人好好的谈一谈,会尽力在太尉大人面前为将军美言……太尉与老将军是故交,对您颇有些偏见,若殿下出面,或许能让太尉大人对您改观。” 袁士奇垂眸,思索片刻,长长的吐气:“除了不追究袁渊的死之外,她还有什么要求?” 这是……同意了? 赵成大松了一大口气:“殿下很担心夫人跑去建康与她闹……皇家颜面,还是的多顾及些。” “嘁~”袁士奇冷嗤一声:“颜面?现在讲究颜面是不是晚了点?” “依小的看,担心颜面受损只是说辞,殿下更担心的是如果夫人去了建康、把少爷之死的真相闹开来,对端公子和那位溟少爷不好。” “尤其是那位溟少爷……” “看来,殿下还真的是把他们当宝贝了!” 袁士奇冷笑连连:“也罢,人死不能复生,揪着不放也没甚意思……殿下有没有说我答应了,怎么与她回复吗?” “修书一封就可!” 赵成大再松一口气,他可是得了宜阳大公主的好处,答应好好劝一劝袁士奇的,宜阳大公主还答应他,如果成功,再给他一些好处的。 袁士奇点点头:“行吧,我这儿会修书一封让人给殿下送去,你那边也与联系得上的人联系,知会一声。” “是,将军!”赵成大缩了缩,知道自己得好处的事情没有瞒过袁士奇,他讪讪一笑:“小人只是……” “不用解释!”袁士奇淡淡的打断他:“马无夜食不肥,人无外财不富,只要你对我是忠心的,我不介意!” “小的对将军自然是忠心耿耿、绝不敢有二心的!” 赵成大连忙表忠心,而后微微迟疑了一下:“将军,那位溟少爷……” “嗯?” “小的被人带去见殿下的时候,与溟少爷打了个照面,他与少爷居然有五分相像,就是脂粉气太重。” “这不奇怪!”袁士奇不以为意:“不是有句老话叫‘外甥像舅’吗?他虽然是见不得光的,但从血缘上讲却是袁渊的亲舅舅,长得相像有什么奇怪!” 赵成大点点头,又小心的看着他:“将军,那夫人那儿……” 袁士奇皱了皱眉:“她那不用管,等她伤心够了,我再与她商讨此事!” 第9章 真狠 “将军~” 美艳妇人亲手为袁士奇倒了一杯茶之后,走到他身后,一边贴心的为他捏肩捶背,一边关切的问:“看将军眉头紧锁,脸色不渝,可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 她的手力道适中,是袁士奇最喜欢的轻重,他微微放松了些:“袁渊死了!” “什么?”妇人一惊,脸上闪过喜色,但马上就收了起来:“怎么会?不是说他在公主府呆着的吗?怎么会……” 袁士奇的声音冷冷的:“你很高兴?” 妇人的手微微一顿,苦笑一声,从袁士奇身后走出来,在他身侧跪下,仰着头看着他:“将军,说不上高兴。毕竟,袁渊少爷是您的嫡长子,是您寄予众望、捧在手心里养大的长子。” “就算老将军故去这几年,袁渊少爷对您误会很多、误解很深,不复曾经的亲密,但妾身知道,在您眼里心里,袁渊少爷依旧是谁都比不上的……” “煜儿比不上,妾身更是连他的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 “就算袁渊少爷错手,杀了煜儿,妾身也不会视他为仇人,更不会因为他出事而高兴,因为……” “您是妾身的天,是妾身的神,是妾身的一切,您高兴,妾身便会欢喜,您难过,妾身便会悲伤。” “您难过,妾身恨不能以身相待,又怎么会高兴呢?” “你真这么想?”袁士奇低头看着妇人,看到的是满眼的自己。 他满意了,淡淡的一笑:“我确实有几分难过,但也就那么几分而已!” “虽然,我对袁渊一再失望,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是妾身无能!” 妇人满脸歉疚的看着袁士奇:“将军不嫌妾身人老珠黄,不若那些妹妹那般娇嫩可人,依旧恩宠有加,妾身却不争气,没能再给将军生个一儿半女。” “不怪你。”袁士奇伸手,不轻不重的捏着妇人的下巴:“是我命中注定子息不旺。” 妇人眼底闪过某些情绪,脸上那种爱恋却更深了:“将军是大英雄,怎么可能子息不旺?不过是没到时候罢了!” “等到了时候啊,将军定然儿女成群。” “就怕到时候,儿女太多,谁是谁生的,将军都记不住了!” 这话袁士奇爱听,他呵呵一声笑:“别人生的我未必记得住,但丽娘生的,一定不会错认!” 马丽娘温柔似水的看着他:“将军说的,妾身都信!不过……” “前提是妾身能再给将军生个一儿半女……” 她脸上带了几分哀怨:“将军,您可有些日子没来找妾身了~” 一番酣战,一声闷哼之后,袁士奇心里的最后的一丝怒气随着某些东西一并消失,抱着香汗淋漓、战栗不止的马丽娘,袁士奇心头再无半点不舍。 他粗糙的大手摩挲着,最后停在平坦的小腹上:“丽娘,争气些,早点给我再生个大胖小子!” “将军~”马丽娘满眼爱恋的看着他:“妾身一定会再给您生一个……不,是生一堆大胖小子,让一堆臭小子跟着您学骑射、学武艺、学着上阵杀敌。” “好,我等着!”袁士奇哈哈大笑起来。 但也就笑了那么一下,想想被他撇下,还不知道有没有停下嚎哭的郑玉罗,他收住笑:“我该走了!” “将军~”马丽娘满脸不舍的看着袁士奇:“这么快就要走……” “袁渊出事,事情还没处理完……” 袁士奇冷静下来:“郑玉罗一直把袁渊当成了眼珠子,袁渊出事,她还不知道要发什么疯……我得回去盯着,不能让她乱来!” “听您的意思……”马丽娘眼底闪过幸灾乐祸:“您不准备追究,不准备给袁渊少爷报仇啊?” “你知道杀袁渊的是谁吗?”马丽娘眼底的幸灾乐祸没有瞒过袁士奇的眼睛,但他却不想深究,他嗤笑一声:“是宜阳大公主的私生子!” “啊?”马丽娘惊呼一声:“当初那传言是真的啊?” “对!”袁士奇点点头,起身穿衣,马丽娘却不起身,而是扬声叫:“碧娘~” 门被推开,二十出头却依旧是丫鬟打扮、清丽却又带了几分娇媚的碧娘走了进来,看着随意的搭了被子的马丽娘一眼,没多话,直接去伺候袁士奇穿衣。 袁士奇捏了她的脸蛋一下:“碧娘越来越水灵了啊~” “再水灵也没见将军多来两趟啊!” 马丽娘抱怨一声,笑盈盈的看着袁士奇和碧娘调笑几声,最后毫不留恋的离开。 随着袁士奇离开,马丽娘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就那么侧躺着,陷入沉思。 好一会,碧娘回转,小心的叫了一声:“姐姐~” “真走了?”马丽娘挑眉。 “真走了!”碧萝嗤笑一声:“我使足了劲都没留住。” “姐姐,我觉得他越来越不中了。” 她顿了顿:“最早以前,我们姐妹俩一起他都觉得不够,现在……” 她不屑的嗤了一声,又担心的问:“姐姐,你还能怀上吗?” “肯定能!”马丽娘眼中闪着势在必得:“以前无所谓,有煜儿在,将军怎么都不能不管我们,但现在……” “我一定得怀上!” 听马丽娘提到原煜,碧娘的脸上浮现恨意:“该死的袁渊,该死的郑玉罗……姐姐,就算将军不打算给煜儿报仇,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们一定得为煜儿报仇!一定得让郑玉罗和袁渊偿命!” “袁渊不会管……” “姐姐~”碧娘惊呼:“你怎么能说……” “袁渊死了!”马丽娘一脸快意:“被他投奔的宜阳大公主的私生子给弄死了!” “真是报应!” 碧娘也是一脸快意:“那就只剩郑玉罗……姐姐,你可想好怎么对付她了?” “对付她之前,得先怀上!”马丽娘眼中闪着狠:“那人呢?” “姐姐,你真的……”碧娘惊呼一声。 “把药给他灌了,我算着时间过去。” 马丽娘咬牙:“多准备点儿药,将军来一次,给他灌一次药……不光是我,如果你陪了将军也得上……” “别嫌埋汰,想要荣华富贵就得狠!” “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得狠!” “碧娘,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第10章 和谁生 ilwxs.com “你想做什么?” 在议事厅外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听着郑玉罗在里面给一个又一个人指派任务,越听越是心惊的袁士奇终究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郑玉罗抬眼,冷静淡漠的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理会他,继续给下一个人指派任务。 “够了!”袁士奇厉喝一声,迎上郑玉罗满满的都是仇恨血色的眼,心头一悸,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不能在气头上意气用事……” “好了,你们先散了,这件事情如何处理,等我和夫人商量之后再做定夺!” 议事厅里近一半的人点头,剩下更多的人却只看着郑玉罗,没有给他回应。 袁士奇眼中闪过戾气,脸上的表情也冷了:“我说……都散了!” 郑玉罗冷冷的看向他:“行,先散了!” 议事厅里的众人,纷纷起身,安静而迅速的离开,不过几息,偌大的议事厅便只剩夫妻二人,连端茶倒水的下人都退了出去。 “你这是想做什么?” 袁士奇又问了一遍:“召集这么多人,一个一个的指派任务,又是负责踩点,又是负责杀人,又是负责撤退善后……你要做什么?弑母吗?” “我要为渊儿报仇!”郑玉罗眼神冰冷的看着袁士奇:“端梓轶也好,他的那个儿子也罢,都得给渊儿偿命!” “至于母亲……” 郑玉罗脸上满是矛盾和痛苦:“如果为渊儿报仇之后,她还肯认我这个女儿,自然最好,若是不……那我就当自己是个没娘的孩子就是了!” 没有连大公主一起怨恨就好! 袁士奇微微松了一口气,叹口气:“你觉得你杀了那对父子,殿下还能既往不咎,还能认你?” “你可要想清楚,你若真的对那对父子下了手,成或不成,都可能与殿下反目成仇……一辈子反目成仇!” “我是她女儿!”郑玉罗咬牙切齿:“母女哪有隔夜仇,我……” “端梓轶是她专宠了近二十年的面首,那个溟少爷更是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并养大的!” “你觉得你这个还没及笄就离开了殿下、多年来以通信为主、没见过几次面的女儿,能比那两个十多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更有分量?” 袁士奇一脸严肃:“夫人,不是我要泼你冷水,别说两个,他们之中任何一个的分量怕是都会比你重的多的多!” “别说杀了他们,就算伤害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你和殿下必然是反目成仇的!” “反目就反目!”郑玉罗满脸痛苦:“我与她,原本也只是比陌生人好一点点而已!” “夫人啊~”袁士奇叹息一声:“岳父不在了,渊儿也……不在了,你这世上就剩殿下这一个血脉亲人了,你真舍得与她反目,一辈子当仇人吗?” 郑玉罗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她一边悲伤的流着泪,一边倔强的回答:“明知道渊儿对我有多重要,明知道他就是我的命,她还能纵容那两人害死渊儿……” “她都不在乎我了,我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啊~”袁士奇摇头:“真舍得,就不会哭成这个样子了!” “你管我哭不哭!” 郑玉罗一把擦干眼泪,瞪着袁士奇:“袁昆山,就算这两年,渊儿越来越招你嫌,但他也是你儿子,你不会让他就这就被人害死,什么都不做吧?” 看着两眼冒凶光的郑玉罗,袁士奇苦笑:“你知道我离开之后去哪去了吗?” “我去马场去了!” 袁士奇睁着眼睛说着瞎话:“我就站在马场边上,想着以前的点点滴滴,想我第一次陪渊儿骑马,想我教渊儿骑马……” “那些事,仿佛就在昨天却又恍若隔世一般。” “想渊儿笑得肆意张扬,想渊儿狡猾顽皮,也想岳父去了这几年,他对我的仇视和我们之间的形同陌路……” “想到再也见不到他,我的心仿佛被人掏了一样……” “夫人,我知道你把渊儿视为生命,我也一样啊!” 郑玉罗眼中的凶悍稍微淡了些,却依旧不依不饶:“那你说说,你准备怎么做?怎么会渊儿报仇?” “夫人,他们害死渊儿的死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但也不能像你想的那样,一命偿一命。” 看着意识到他在算计什么、沉了脸、两眼再度放凶光的郑玉罗,袁士奇硬着头皮把话说出了口:“我们应该考虑的是让渊儿死的有价值……” “价值?” 郑玉罗一副想吃人的样子:“你和我说价值?儿子死了你在这儿谈价值?你想拿儿子的命去换什么?袁士奇,你怎能如此冷血?” “不是我冷血!” 袁士奇看着她:“如果能让渊儿死而复生,那么,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不会迟疑、不会舍不得,但问题是他死了,无论我们做什么他都活不过来了!” “郑玉罗,我知道你心疼儿子,但你得理智些!” “去你x的理智!”郑玉罗骂了粗口:“儿子都死了,你让我理智……” “儿子没了可以再生!” 袁士奇也不动怒,他满脸深情的看着郑玉罗:“夫人,虽然你我都不年轻了,但想生还是能生的……你以前不是还说过,说想给渊儿生个弟弟或妹妹……” “再生?”郑玉罗冷笑:“和谁生?” 袁士奇一怔,怒了:“你想和谁生?” “是你想和……” 郑玉罗话没说完就打住,想了想,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袁士奇,你就没想过,我们成亲那么多年,为什么只有渊儿一个孩子吗?” 当然是他不想要,是他一直小心的不让郑玉罗再怀上,但…… 袁士奇盯着郑玉罗,心头不安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渊儿三岁那年你曾出过一次事故吗?” 郑玉罗看着袁士奇:“不过是去帮淮南王剿个匪的小事,就让你被冷箭射中要害,生生休养了一个月的那件事?” 袁士奇的脸色有些讪讪的,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第11章 所谓命格 就算如今已经不用仰人鼻息,不用看郑家人的脸色,自己曾经做的某些事情袁士奇也是不好意思说的。 譬如说郑玉罗提到的“身受重伤”一事。 重伤是假,淮南王给他准备了好几个美人当谢礼,他迷恋女色、深陷温柔乡、舍不得回来才是真。 马丽娘就是那次被送到他榻上的。 “我很是担忧,就找了得道高人为你算了一卦。” “高人说你那年确实有一劫,还是个大劫,不是身受重伤就是遭遇桃花劫……” 说到这,郑玉罗忽然一怔,仿佛想到什么,瞪着他:“原煜他娘不会是那个时候和你有了纠缠的吧?” “当然不是!”袁士奇矢口否认:“我不是和你说了吗?原煜和我真没关系,我不过是念情分,多照顾了他们几分,哪知道就被人误会,还传出谣言!” “那就好!”郑玉罗松口气,继续往下说:“我被那高人吓了一跳,就把你的生辰八字给他,请他好好的问你算了一下。” “高人说……” 郑玉罗顿了一下:“说你潜龙于渊,一朝得风云,必然扶摇直上九万里,傲视群伦、俾睨天下。” 袁士奇眼中闪过惊喜:“高人真这么说?” “我还能骗你?” 郑玉罗嗤了一声:“不过,高人也说了,说你虽有潜龙之资,但终究只是潜龙之资。” “所以,想要前程无限必然影响子嗣,想要子孙满堂必然影响前程,尤其是我……” “母亲贵为公主,我再不得她欢喜,身上也依旧流着她的血脉,流着皇家血脉,我若再给你生儿育女,必然会影响你的命格。” “从高人处回来之后,我就狠狠心,服了药,断了再给你生儿育女的心。” “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没能再生了吧!” “因为,我不能生!” 郑玉罗盯着袁士奇,眼神如刀,淬了毒的刀:“所以,你想和谁生?” 郑玉罗这席话真真假假。 真的是,那一年,那一年收到消息的郑玉罗信以为真,确实找高人为他算命,得到的却是“子系中山狼”的批语,把她气得直接掀了人家的算命摊子。 所谓的“潜龙于渊”是王沄编造出来,让她说给袁士奇的,为的就是下一步。 郑玉罗不能再生也是真的——她不能生才能的就是让袁士奇相信上面的那番话,也才能进行下一步。 “我……” 袁士奇又惊又喜。 惊的是今年连丧两子、暂时无子的他居然是命中注定子息艰难,喜的是他居然有“潜龙之资”。 他看着死死盯着他,大有一言不合,就扑上来将他撕碎架势的郑玉罗,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下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你可以去查啊!” 郑玉罗嘁了一声:“那年我去找高人为你算命可没有躲躲藏藏,虽然时间有点儿久了,但或许会有人记得,毕竟……” 她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那人说你子息艰难,说我最好别再生养、免得抢了你的福运……我很是气恼,一怒之下把人摊子都给掀了……” “为这个,父亲还骂了我一顿,还亲自去给人道歉……” 提及郑飞,郑玉罗心情越发的低沉难过,她知道,当年那句“子系中山狼”的批语,她没信,但父亲却信了…… 或者不能说相信,而是确定袁士奇就是个“得志便猖狂”的。 所以,安排了那么一个“得道高人”指点她,在她不肯相信之后,还为她准备了各种后手。 她的心情低沉了那么一下,就控制住了,她瞪着袁士奇:“袁士奇,为了你,我付出了那么多,你敢对不起我的话,我……我……” “我”怎样,郑玉罗没说下去,她伤心得语不成句:“你早就已经对不起我了……你自己说……你这两年做了多少对不起我的事啊……” “之前是我,现在是渊儿!” “我不管你有多少算计,又想用渊儿这条命换什么好处,我只知道渊儿死了,被人害死了!” 郑玉罗重新振作起来:“我一定要为渊儿报仇,我一定要让那对父子偿命!” “你怎么就这么倔呢?” 袁士奇一脸无奈:“夫人啊,渊儿已经不在了,你也不能再生了,我和殿下就是你最亲的人,你……” “她答应给你什么好处?” 郑玉罗打断袁士奇,满眼都是怀疑:“别想否认,就你那无利不早起的性子,没有好处,你能放过此事?能一个劲地为她说话?” 袁士奇尴尬的笑笑,没有否认。 郑玉罗冷笑,既不感到意外也不会觉得失望。 三年了,父亲过世后的这三年,足以让她看清楚之前十多年从未看清楚的、袁士奇的真面目。 她想了想:“袁昆山,有一件事情你想过没有?” 袁士奇看着她。 “如果母亲就只有我一个女儿,那么她一切将来都会是我的,但如果那个所谓的溟少爷在、甚至被正了名……” “你说,母亲还能将公主府的一切留给我吗?” 袁士奇微微心动,但也就只是动了一下就打住——将那对父子弄死,得到时会是公主府的一切吗? 宜阳大公主怕是会恨死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报复,就像如今的郑玉罗一样。 至于说公主府的一切……便宜了哪个皇室子弟也不可能落到他们手里。 想到这里,袁士奇坚定了大事化小的决定,他看着郑玉罗,笑笑:“夫人,你真的不肯听我的?” “袁士奇,渊儿的仇只能以命偿还!”郑玉罗一脸坚决。 “既然如此……”袁士奇再笑笑,厉喝:“来人!” 几个手持刀剑的手下进来,郑玉罗脸色一变:“袁士奇,你想杀妻?” “不敢!”袁士奇看着她:“夫人,当年娶你的时候,我说过,会爱你护你一辈子……” “你放心,我决不会伤害你的。” “你就在家里呆一段时间,等你彻底冷静下来,我们再谈渊儿这件事!” “你们几个,守着夫人,只要夫人不出城,她想做什么都不许干涉!” “喏!” “袁士奇,你敢!” 郑玉罗目眦欲裂的瞪着他。 “夫人~”袁士奇笑笑:“我知道,夫人真要走,我肯定是困不住夫人的,但真到那个地步,死伤肯定是免不了的,就看夫人能不能狠心了。” 郑玉罗的脸黑得可怕。 袁士奇笑笑:“夫人好好考虑,为夫的还有别的事,先走了!” 说完,袁士奇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与其与郑玉罗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找丽娘,或者再加上碧娘…… 想到特别会伺候人的二女,袁士奇食指大动,脚步都快了两分,自然错过了郑玉罗眼底的放松…… 第12章 真死假死 “小人到渝州之前,袁渊的死讯已经传开,传的是望鹤山打猎,惊了马,坠崖身亡的那套说辞。” 崔十九眼底带着倦意,虽然手底下已经不缺人,但这一次他还是亲自跑了一趟,用最快的速度将渝州的最新情况带了回来。 “那套说辞之外,袁渊是被宜阳大公主私生子谋害的事却也是众所周知的秘密。” “据说,明面上的那套说辞是宜阳大公主派人报信的时候说的,而私生子谋害的说辞则是袁士奇派去建康、供袁渊驱使的手下人打探到的。” “得知真相的郑夫人又悲又怒,立马就召集人手、部署安排,要去建康为之报仇。” “被袁士奇拦了下来。” “据传,是因为宜阳大公主也觉得纸包不住火,就又派了人、向袁士奇许以好处,袁士奇因此不但不追究,还帮着阻拦郑夫人去建康闹事。” “袁士奇派了人手,十二个时辰盯紧郑夫人,郑夫人想要离开,只能与袁士奇彻底撕破脸,召集人手兵马强行打出去。” “她不想因为儿子的事,折损人手,甚至让效忠于她的人因此送命,就忍了下来。” “因为这件事情,如今的渝州,舆论都偏向郑夫人,说她隐忍、以大局为重、爱惜手下人,至于袁士奇……” “名声跌落至最低点了!” “哦?”王沄轻轻挑眉:“那件事情一起爆了?” “是的!”崔十九眼底满满的都是敬畏:“马丽娘信了那套袁士奇命格奇特,与子息有碍的说辞,在袁士奇和郑夫人尚在琅琊期间,想尽一切办法,弄了一个长相有五成像袁士奇的男人,将人控制住了。” “袁士奇、郑夫人得到袁渊为人谋害的消息的那一天。” “袁士奇确定了袁渊的死讯之后,去了马丽娘处与她厮混。等袁士奇前脚离开,马丽娘后脚就给那男人下药,来了一招‘借种生子。’” “袁士奇这头回府与郑夫人争吵、派了人手、限制郑夫人离开,转身又去了马丽娘处,撞了个正着。” “袁士奇大怒,将马丽娘与那男人当场砍死。” “与马丽娘姐妹相称的马碧娘被逼供之后,被袁士奇直接丢进了军营,也不知道能熬多久。” “这个马丽娘,还真是一点都不让人失望啊!” 王沄轻笑一声。 在琅琊见过袁士奇和郑玉罗,确定袁士奇身上的秘药起了作用之后,王沄便安排“高人”指点马丽娘。 说辞与郑玉罗对袁士奇说的那些高度相似,无非不过是袁士前程远大,将来必将位列公侯,但子嗣艰难。 以王沄对马丽娘的了解,她相信马丽娘十有八九会相信,而她也肯定,只要她信了,就一定会想办法让自己“生”出袁士奇的儿子来。 不过,马丽娘居然会“借种生子”还是让王沄很是意外。 “马丽娘那儿一直有人盯着,她被袁士奇砍杀之后,她和袁士奇的颇多纠葛就被人爆了出来……” “有我们的人,有郑夫人安排的人,还有别的人……” “袁渊杀原煜之后,便有原煜是袁士奇私生子的说法,议论袁士奇为了这个私生子做了那些事,真真假假的都有,钉死了袁士奇好色、忘恩负义是本性,而现在……” “马丽娘借种生子一事,有人开始议论原煜的身份,怀疑原煜就是别人的种,被马丽娘算到袁士奇头上的,说的有鼻子有眼。”、 “有人以此攻讦袁士奇,说马丽娘一个女人都能骗他那么多年,他有多蠢可想而知……” “袁士奇为这些事情,也有些焦头烂额,他这两三年,一直在努力收拢郑将军旧部,一直都不算顺利,这次又遇上这样的事……” “不过,在小的从渝州折返的时候,倒是听说郑夫人为了大局着想,与他和好,对于袁渊之事也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听说?”王沄微微挑眉:“你一直没见到郑夫人?” “没有!”崔十九摇头:“小的到渝州之后,倒是与郑夫人的人碰过头见过面,但郑夫人一直不曾见小的,小的就没有强行求见。” “小的估计,袁士奇应该还让人盯着郑夫人。” “肯定是的!”王沄对袁士奇极为了解,知道此人的疑心病有多重,而这一点,她之前也曾提醒过郑玉罗。 她看着眼下青黑一片的崔十九,笑笑:“你来回日夜兼程,在渝州又卯着劲的打探消息,肯定累坏了,先去休息吧!” “是,主子!” 崔十九确确实实是累坏了,急需休息,没有推辞,就退下了。 看着离开的崔十九的背影,一直只旁听,不曾言语的王函之有些着急:“沄儿,袁渊就这么就死了……” “蠢!”王沄尚未说话,沈临之就凉凉的开口,给了他这么一句。 “你说谁呢?”王函之怒了,瞪着沈临之。 王沄与沈临之把话说开之后,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在短短几日之内便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谁都插不进去的默契,这个“谁”也包括王函之。 连王沄护着王琳、偏着王琳都会拈酸的王函之自然看沈临之不顺眼,王沄不在尚好,王沄在场的时候,王函之总要酸沈临之几句。 而沈临之也不惯他,各种反击。 是以,连赶路在内、短短二十天左右,就让这两个原本对对方感观都还不错、年过百半的“老头儿”,成了一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也辣眼睛的冤家对头。 “呵呵~还知道被骂,不算蠢到家!”沈临之凉凉的冷笑一声,没理她,转向王沄:“沄丫头,你说这袁渊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函之抢话:“还能是假死?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从袁士奇的视线之中消失,用另一种身份成长、强大、积蓄力量,到了足以与袁士奇抗衡的时候,用那身份去夺回原该属于他的一切。” 沈临之语气淡淡的:“沄丫头之前说过,说她准备给袁士奇那姘头下蛊、用命格一说让她为博富贵铤而走险的时候,曾经与郑玉罗通过气。” “郑玉罗提过,说十多年前,郑飞用过类似手段,提醒她,袁士奇就是中山狼,而她没信。” “郑玉罗提了一个细节……” “那一年淮南王属地内匪患连连,淮南王备受其扰,便求助郑飞,而郑飞派了袁士奇过去。” “以骁勇善战而得到郑飞赏识、得到郑玉罗倾心的袁士奇却在平匪患的时候身受重伤……” “这让郑玉罗很是担心,想亲自带着人去接袁士奇回渝州养伤却被郑飞拦下,而后才有了忧心忡忡的她去找高人,被郑飞提醒一事。”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想……” 第13章 和前世切割 “袁士奇所谓的身受重伤只是托词,他久不归家另有原因,譬如说……沉迷美色。” 沈临之淡淡一笑:“不是说,那个马丽娘是那一年嫁给那个姓原的冤大头并跟着回渝州的吗?” “他做这些事情肯定小心隐秘,但未必能瞒过郑飞……” “毕竟,他的出身经历和郑飞实在是太像了,他走的也是郑飞曾经走过的路子,他想哄得郑玉罗对他死心塌地,简单,想蒙蔽郑飞……” “很难!” “袁士奇和郑飞最大的不同只有一点。” “直到身死,郑飞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忠于大晋、忠于皇室、不曾对不起宜阳大公主的英雄,而袁士奇则是在郑飞死后,就迫不及待的露出了真面目。” “这样的一个女婿,郑飞欣赏是肯定的,但防备也是肯定的。” “身后没有强有力的家族,只有郑玉罗这么一个女儿,郑飞肯定会为她、为袁渊准备后手……他出意外、无人压制袁士奇时的后手。” 王函之听懂了,他诧异的看着王沄:“沄儿,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王沄微微点头,等待消息的这半个多月,她在身边人的精心照顾下,精气神都恢复了,看上去精神焕发,不见半点虚弱。 而半个月的时间,也足够让她冷静下来,将前生今世的很多事对比、琢磨,从中发现某些事。 “可是……” 王函之皱眉:“崔十二早一步送回来的消息也说京城私下有人传,说宜阳大公主为了私生子连亲外孙都可以不要,太过冷血……” “你觉得宜阳大公主能为了袁渊,为了帮他假死脱身,担那样的名声?” “好处到位就可以!” 王沄微微一笑:“祖父,崔十二送来的消息有个细节……他说有人见过据说是宜阳大公主的私生子的溟少爷,与袁渊长得有五六分相似。” “你的意思是……”王函之震惊的看着王沄:“不会吧~” 王沄浅浅一笑:“有什么不会的!” “可是……” 王函之看了看四周,崔十九退下之后,其他人也都退的远远的,他压低声音:“你前世可没这样的事情啊!” “那是因为他没能顺利逃走,没有早早的见到宜阳大公主,郑飞就算为他做了一万种准备,也白瞎。” “而今生……” 王沄垂眸:“有了我的帮忙,他顺利的见到了宜阳大公主,郑飞多年前为他、为郑玉罗准备的后手,也就派上用场了!” “或许,这件事情郑玉罗也是清楚的,至少清楚一部分,而后猜到了真相。” “否则,前世能豁出去,用自己的命来为袁渊博一线生机的她绝对不可能那么简单就被袁士奇拦住,绝不可能为了所谓的大局,就放弃为儿子讨公道。” “再说,前世是没有这样的事情,但前世我也不曾听说宜阳大公主居然有私生子啊!” “当然,我前世也不知道她居然养了面首!” “这……”王函之想了想去,矛盾的觉得不大可能却又觉得王沄说得很有道理。 “行吧,就当你们猜的都是对的!” 最后,他也想烦了,将这件事情丢开,问:“沄儿,那下一步呢?你准备怎么做?要派人确定这件事情、确定那个所谓的宜阳大公主的私生子是不是袁渊吗?” 王沄浅浅一笑,摇头:“不!” “不?”王函之惊讶的看着王沄:“你说不?” “沄儿,你那么在意袁渊,仅仅只是听到不明真假的噩耗,就急火攻心,让你吐血晕倒,现在却……” “你不想知道袁渊真死假死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王沄脸上的笑容收住,眼底藏着王函之发现不了的悲伤:“祖父,有些事是我想岔了。” “我把两世的袁渊混淆了,当成了同一个人……” “什么叫当成了同一个人,原本就是同一个人!”王函之不理解:“他从里到外都只是他自己……” 他忽然顿住,讪笑一声,没继续往下说。 “祖父~” “对我来说,您只是您,是那个脑子里充满了奇思妙想并身体力行,将那些不可思议变为现实的您。” 王沄能猜到他在心虚什么,她笑笑:“但袁渊不一样,他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经历了磨难,向我伸出手,与我成为知己、并肩前行、任何秘密都可以分享的袁渊。” “我认识的那个袁渊若是想假死以遁,他一定会先知会我一声,让我提前知道,而不是从别人嘴里听说。” “他绝对不会让我为他伤心难过。” 王沄轻声叹息:“如今的他,是没那些经历的他,在他眼中,我也只是比陌生人好一些而已!” “祖父,他是对的……或者不能说对错,应该说他这样才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我,是我!” “我还没完全从前世走出来。” 她朝着王函之微微一笑:“是与前世做一个切割,不让自己受前世影响的时候了。” “所以……”王函之心疼的看着她,他不知道王沄前世与袁渊感情有多深,但她说过,她前世曾努力去做一棵能与他肩并肩的胡杨树了,想必是极深的。 她也没说她后来与袁渊如何,但他能从她的某些言语猜到,她与袁渊到最后可能还是错过了。 前生的她和他因为种种错过,今生为什么不能弥补,而后在一起呢? 就算袁渊不知道前生的那一切,她也可以像告诉他、告诉沈临之一样告诉袁渊,她能让他和沈临之相信,她的重生不是无稽之谈,就能让袁渊相信啊! “我会一如既往的与郑玉罗合作,会尽力支持她与袁士奇分庭抗礼,但是……” 王沄微微一笑:“我不会再沉浸在前世的一切,不能让前世与袁渊的那些往事影响我、影响我的决断、影响我的……未来!” “沄丫头,你能做到?”沈临之挑眉看着她,脸上带着怀疑。 “只要想就能做到!” “别说他不是那个与我在生死相许的袁渊,就算是……” 王沄说到这儿便顿住,她微微一笑:“不说他了,还是说说这次带过来的这些家族子弟吧!” “他们到宁州也半个月了,是时候带他们去云栖山谷看一看,然后,好好的与他们谈谈,他们接下来应该做什么了!” 第14章 进山 宁州城地处大晋西南,从西城门出去,向前行不过五里便是连绵不绝的山脉,而其中最最有名的就是五栖山。 名为“五栖”却不是五座山,而是由十一座连绵不绝的山峰组成的,正中最高的山峰常年云雾环绕,在当地,一直有仙人长居于此的传说,被称为仙灵山。 仙灵山左右各有五座山峰,从中往两边,高度依次递减,最靠近仙灵山的四座山峰传说中分别是四灵修行之所。 偏东南方向依次是三低两高五座山峰,从迎霞峰起,分别是华盖峰、华亭峰、凤栖山和龙栖山。 偏西北方向是两高三低五座山,分别是虎栖山、龟栖山、筇竹峰、灵韵峰和落霞峰。 整座山脉从起始的迎霞峰到最后的落霞峰连绵三四十里,十一座山峰十条山谷,在当地人的称呼之中,并无“云栖”之名。 这名字,是王函之自己取的。 不知道具体方位,想在五栖山之中找到被王函之取名为“云栖山谷”的地方……其难度并不亚于大海捞针。 崔安在王函之身边那么多年,一直不知道云栖山谷到底在何方便有此因,孟广义任宁州太守多年,用了不少手段,也没打探到云栖山谷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崔安和李忍冬狠心将娇养的女儿嫁给崔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崔振是王福才最看好、最倚重信任的后辈,他知道云栖山谷所在。 他们这步棋走得不错,他们确实通过崔振,知道了云栖山谷的具体位置。 只是,崔振与他说过,进入五栖山地界、前往云栖山谷的路上,设置了不少警戒关卡,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崔安并没有探查路线。 王沄说应该带王微之等王氏子弟去云栖山谷看看的次日一早便带他们出了城。 王微之等人不许带随从,沈临之也只被允许带王骏一人,包括王沄在内,所有人都骑马出行。 一行人一路骑行,直到五栖山中峰仙灵山附近才停下,而这个时候,这里已经有一队与崔十九等人一般打扮的人在等候了。 “这是云栖山谷的护卫!”王沄语气淡淡的介绍:“为首的是崔石,是云栖山谷护卫的首领。” 说话间,崔石就带着两人走了过来,未曾下马的王沄拱手行礼:“见过主子!” 王沄点点头:“都准备好了吧?” “都准备好了!” 王沄满意的笑笑:“那就进山吧!” 随着她这话落下,崔石打了一个响指,十六个护卫牵马上前,示意他们换骑之后,又给王微之等人递上黑色布条,示意他们蒙眼。 他们没有接,而是齐齐的看向沈临之,沈临之笑笑:“客随主便,蒙吧!” 王微之等人这才接过布条,自己系上。 递给他们布条的护卫上前检查,确定没有问题之后,又提醒他们,从现在开始,双手都不得离开缰绳,碰触头部任何位置。 “够谨慎!”沈临之夸了一句:“防老马识途,还防着他们半路偷看,还有……” 他的话没说完就停下,一脸不敢相信的看着王沄,崔十九亲自牵过来马和王沄亲手朝着他递过来的黑色布条—— “我也要?” “当然!”王沄笑吟吟的:“云栖山谷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所在,是我敢与曾祖父叫板的底气,我可不敢随随便便就让人知道如何进去。” “我以为我是例外!”沈临之脸上带了几分受伤:“毕竟,你可是连重生这种秘密都与我说了……” “重生”两个字他含在嘴里,含含糊糊的说出口,只有王函之和王沄听懂了他说的是什么。 “老师,别装,装得不像,别别扭扭的,伤眼睛。” 王沄给他一个白眼:“那事稀罕了点,但只要有足够的实力,就算被人知道也没有大不了。” “但是……” “自己最大的倚仗和财富暴露人前,那才是致命的。” “而云栖山谷恰恰是我们最大的底气,在没有足够、让所有觊觎的人不敢动手的实力之前,我是不会让任何一个有能力压制我、接管这个地方的人知道他得所在的。” “所以……”王沄再次将手上的布条往前递了递:“您还是把眼睛蒙上吧!” 沈临之收起脸上装出来的受伤,笑了:“像是我教出来的。” 王函之微微皱眉,王沄却一点都不意外,她看似对所有手下的都十分信任,愿意放手让他们去办事。 但实际上,她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她之所以那么放手,是因为对手下人能力有足够的信心,重要的事情,她都不会安排某一个人去做,而是三四个人协同合作。 这样一来,事情成功的可能更大,而手下人背叛的可能则更小。 不要随意考验一个人的忠诚! 这是沈临之上一世教会她的,与其相信谁会无缘无故的对她忠心耿耿,不如认真思考,她凭什么让人对她忠诚。 与其想别人对她如何好,不如思考她有什么是别人想要的,而后来一场皆大欢喜的等价交换。 她将前世的种种有保留的告诉沈临之,是想让他知道自己与他的渊源,相处、合作起来少些猜疑、多些坦诚,并不意味着就要将所有的一切都对他坦诚。 她不会也不敢做那样的事情,而沈临之…… 她真要那样做了,沈临之不是怀疑自己的“重生说”是编造出来骗人的,就是怀疑自己另有所图。 她还是做点让沈临之觉得正常的事情比较好! 沈临之无奈的摇头,自觉地换马,用布条蒙眼、系紧,崔十九上前认真检查之后,说了一模一样的提醒的话。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王沄朝着已经上了马的崔石点点头。 崔石会意,拍马,带着半个马队在原地兜了三个大圈之后,往宁州城方向走,到凤栖山进山,前行半个时辰后转龙栖山,再前行半个时辰再转…… 一路上兜兜转转,足足走了一个半时辰,马队才停下。 这个时候,除了耐心最好的沈临之和武功骑术最佳的王骏,包括王微之在内,十五个年轻的王氏子弟都已经极度的不耐烦。 是以,听到王沄说“到了,可以看了”的时候,王微之一把扯下布条,冷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多……哇喔~” 第15章 云栖山谷 惊呼出声在不止王微之,其他王氏子弟也都被入眼的景色惊呆了,就连有预感、知道云栖山谷非同凡响、冷静自持的沈临之都惊住了。 沈临之是最早知道云栖山谷的人。 一直以来,王融之都认定他这一辈子除了自己身边哪都去不了,是以,王融之绝大多数事情都不会瞒着他,不但会让他知道,还会与他商议。 他甚至比王奕之更早知道云栖山谷的所在。 他是从王函之给王融之的信上知道的。 王函之在信上说,他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在五栖山猎户的帮助下,寻到了一块建造作坊的风水宝地。 说那是五栖山山脉之中的一个山谷,仅有一条狭窄的山路可以进出,因山谷上方常年云雾悠悠,取名为“云栖山谷”。 是以,他们都以为云栖山谷必然是一处狭长的谷地。 但如今,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块椭圆形的、坡度很大,既像山谷又像两山之间的坡地的地方。 在他们正前方的山间挂着一条瀑布,银瀑倾泻而下…… 他们所在的地方距离瀑布约有两千多米,加上风吹过从层峦叠林的声响,飞流直下的声响听的反倒不是那么真确,尤其是他们眼前还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流。 这是五六米宽的河流,如今正是雨季,浑浊的河水汹涌而下,发出巨大的声响。 不过两千米左右的河流上居然有四座水力磨坊和四座水排,汹涌而下的河水穿过水涡轮,让水力磨坊和水排都高速转动起来。 水力磨坊和水排都只是作坊的一部分,整整八个作坊,每一个都比王家至今依旧让不少人引以为傲的织坊大一倍,八个作坊连成一片,足有整个王家堡那么大了。 那一瞬间,王微之甚至理解父亲为什么心心念念想要算计二叔——就眼前这一切的诱惑力就足够了! “这些……” 沈临之被眼前看到的一切给镇住了,他着迷的看着巨大的水力磨坊和水排,看着与之连在一起的房屋:“我记得仲林提过,说云栖山谷有三个作坊,分别为织坊、纸坊和琉璃坊……都在这了吧!” “是的!” 王沄笑着点头,指着最前面的水力磨坊:“距离我们最远的就是纸坊,纸坊有两座,然后是两座纸坊,那四个水力磨坊做主要的作用就是舂打浸泡好的麻,供给纸坊和织坊。” “织坊有最好的丝织、毛织,但做的最多的还是麻织……麻织最便宜,需求量最大。” 沈临之微微点头,又微微皱眉:“这么大的纸坊和织坊,所需的麻一定很多吧!” 王沄点头:“纸坊每月多则七八千斤,少则二三千斤,一年平均到每个月……四千斤余,织坊减半。” 王沄的话让对王家织坊有所了解的几个王氏子弟倒吸一口冷气——王家织坊一个月最多也就需要麻千斤,虽说眼前的两座织坊加起来是王家织坊的四倍,但…… 王沄可也说了,除了麻织之外,还有丝织和毛织。 王沄在琅琊的时候也曾透露,“布衣”这个最近一年突然出现、以低价出售麻布,让无数老百姓交口称赞的字号是二房的。 “布衣”不但出售低价的麻布,还出售平价的毛织布,量也不小。 这么算来,可能只有一座织坊是纺织麻布的。一座就能用那么多的麻,织机定然比王家织坊所用的高级很多。 沈临之想的却不是这个——王家所用的织机是王函之三十年前研制出来的,云栖山谷的织机比王家用的更高级原在意料之中。 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进山如此艰难,又需要这么多的麻……怎么运进山?靠马一点一点驮吗?” “当然不!” 王沄摇头,她看向身边的王函之,眼中满满的都是敬佩之色:“靠水!” “靠水?”沈临之微微一怔之后,立刻反应过来:“前面那瀑布虽是从山肚子里出来的,但不是从山肚子之中生出来的,而是五栖山之外的某条河?” “还是老师厉害!” 王沄大笑起来:“那老师不妨猜猜,这瀑布之上会是哪条河呢?” “我想想~” 沈临之微微眯了眼,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五栖山说是宁州五栖山,但实际上,最东边的迎霞峰、华盖峰都在并州,华亭峰才在宁州境内。” “最近二三十年来,并州是大晋开荒最多的州郡,每年开荒不下千亩。刚刚开荒的田地不适合种庄稼,若是山谷林边或草坡,种植苎麻居多,若是涝洼地,则多种苘麻。” “老百姓种出来的苎麻也好苘麻也罢,多卖给一位姓崔的宁州商人。” “那崔姓的宁州商人在并州口碑极好,从来不会因为丰收刻意压价,还会在灾年欠收的时候加价。” “我和主子都曾怀疑那个崔姓商人是仲林,主子甚至还安排人跟随收购麻的管事,但……” “那人极为狡猾,总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收购来的麻运离并州。” “但现在经你这么一提醒……” “他并没有将麻运离并州,而是运到某个河流出,将之投入河中,然后顺着河流一路往下,直接到了这里。” 沈临之思索片刻:“是麦田河,对吧?” “老师,还得是您啊!”王沄大笑起来:“正是麦田河!” “麦田河是峡谷之间的一条河,水流看似平缓实则湍急,全长不过五里穿山而消失,不知流向何处……” 王沄指着前方的瀑布:“就流到这里!” “老师不曾亲自去过麦田河,那里在二十五年前被人买下。” “买下的那儿的是祖父,他将那儿买下之后,在麦田河修了一道可以截水的堤坝。” “截水,露出河床,将收购来的麻捆扎好,丢到河床上,而后开闸放水,汹涌的河水会将麻冲入山洞,六个时辰左右,从前方的瀑布坠下,落在潭中。” “那潭名为云栖潭,我们眼前的这条河名为冲江河,云栖潭出水口有连续九道栅栏,一道比一道狭窄,作用就是拦下那头丢进麦田河,利用水流运到这边来的东西。” “高!实在是高!”沈临之叫绝,他看向他一直不大看得起的的王函之:“能想到这一招……厉害!” 第16章 代表 看到云栖山谷的时候,沈临之等人都被惊呆了,但等他们在王沄的陪同下,花了足足两个时辰,从琉璃坊到织坊再到织坊逛了一遍之后,他们反倒冷静下来了—— 比起轻松就能熔化粗砂,将之制成如水晶一般、晶莹剔透的无色琉璃的熔炉。 结构复杂,操作却极其简单,一个熟手一个时辰就能轻轻松松织出一匹麻布的纺织机。 轻轻松松就能将浸泡好的苘麻、苎麻舂打纸浆的水力磨坊…… 从外面看到的那一切,技术含量真的是差远了。 看完一圈,已近黄昏,带着众人走进云栖山谷的饭堂,与众人一道用了一顿简单的晚膳之后,王沄又将人带到了云栖山谷的议事厅之中。 “三个作坊都看完了,诸位有何感想?” “沄姑娘,能说说这三个作坊去年的产出吗?” 一个王氏子弟开口,他眼底依旧残留着震惊和亢奋,但脸上却已经冷静下来了。 王沄记得他。 王弘堂,是王氏直系子弟,从小勤勉好学,七八岁的时候得沈临之指点、照拂,能被选中,也是沈临之暗中做了手脚。 不止他,除了王微之之外,其他王氏子弟都情况都类似,或天生聪颖、或勤勉好学、或有多多少少都得过沈临之的指点和照拂,他们都算是沈临之的“底牌”,他为逃离王融之、逃离琅琊准备的底牌。 只是,这些“底牌”前生今世都没派上用场,今生是因为王沄,而前世…… 王沄心里微微一晒:他们是很优秀,但都只是直系之中家境一般、父母长辈能量有限的那种人,他们单个的力量与王融之相比,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至于说联合起来…… 别说沈临之谨慎起见,从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他和其中任何一个人的关系,就算他们知道彼此、也愿意联手,能够给予沈临之的帮助也不大。 毕竟,他们面对的不是生死仇敌,而是家族,从小被教导要为止效忠、不能忤逆的家族。 王沄心里想着,脸上带着笑,轻描淡写的说了几个数字,毫不意外的看到王弘堂等人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这么多?” 王弘堂一脸怀疑:“有这么多的产出,二爷想必也积累了极为惊人、足够他招纳贤才的财富,还用得着我们吗?” “产出是不少,也确实积累了很厚实、足以招贤纳才的财富,但……” 王沄浅浅一笑:“还有比琅琊王家子弟更值得我们信任、信赖的人才吗?” “有自家人不用却去招纳些不知根底的……那不是舍近求远吗?” 王沄这话说的很漂亮,王弘堂也好,其他人也罢,眼睛都亮了,沈临之心里嗤笑一声,虽然知道王沄这话水分很大,有哄小孩子的嫌疑,却也没有说什么不中听的。 “琅琊王家确实人才辈出,只是我等……” 王弘堂脸上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我等不是那种很有天赋的,勤学多年,依旧才疏学浅,就怕会辜负沄姑娘的期望。” “你不用妄自菲薄,你们能在这里,就证明你们或许不是王氏子弟之中最出色最优秀最有天赋的,但你们绝对是不曾虚度光阴、浪费了自己天赋的。” “与我而言,这就足够了!” 王弘堂与其他人交换着眼神,王沄的肯定让他们心里非常舒服,他正色,看着王沄:“不知我们能帮沄姑娘做些什么?” 王沄没有直接说,而是问了一个问题:“你们到宁州也有些日子了,你知道二房名下的商号何名了吧?” 王弘堂点头:“是兴隆号。” “兴隆号也是宁州城第一大商号,除了专门是售卖琉璃、布匹和纸张的店铺之外,药铺、酒楼、客栈……几乎所有产业都有涉猎。” 王弘堂犹豫了一下:“说实话,这并不大好!” 王沄轻轻挑眉:“具体说说!” “兴隆号最特别、最有竞争优势的只有琉璃、布匹和纸张。寻常的品种有价格优势,价格高的几乎都只有兴隆号有,而其他店铺……” 王弘堂摇摇头:“药铺主要售卖药材、看方子抓药,坐堂大夫也就能看点寻常病症,没什么特别之处。” “酒楼客栈也是一般,除了位置不错之外,没有其他优势。” “说实话,我都不明白为什么要开那么多不一样店铺,而不是换个郡府州府开最具优势的店。” 王沄笑了:“因为开设这些店铺并不是家祖父的意思,而是崔安。” “崔安?”王弘堂微微皱眉:“二爷以前的长随,二爷还是崔半城时崔府的大管家?” “对!”王沄点头:“那就是个吃里扒外的,他与人合谋算计二房,而那人承诺,若算计成功,那人只要云栖山谷,其他的,尽归崔安,所以……” “他铆足了劲的购置房产、良田和庄子,为的就是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能多占便宜!” 王沄虽然没有直说与崔安合谋算计二房的“那人”是何人,但…… 他们齐齐的看向老脸一红的王微之——说不说的,他们都知道“那人”是王奕之! “去年处置了崔安之后,我已经将一些勉强维持的铺子给关了,干脆租出去给旁人开店,如今剩下的,不过是去年的一半。” 王沄微微一笑:“下一步,我的打算是再次将生意普普的酒楼和客栈兑出去,只留下最具优势的三个店,再下一步,则是去其他的郡州开店。” “宁州将会是兴隆号的总号,而其他郡州则为分号。” “这件事情我已经思考筹备有些日子了,掌柜、管事、账房、伙计都已经有了,只差代表分号与方方面面打交道的人。” 王沄微笑着看着会意,眼神中的带了几分激动的王弘堂等人:“你们可愿去做这个人?” 除了王微之之外,其他人都心动不已,眼中都带出了几分热切,但……他们都没说话,而是一起看向沈临之,想听他的意思。 沈临之笑了笑:“沄丫头,他们是代表宁州兴隆号与人打交道,还是以琅琊王家子弟的身份,代表兴隆号与人交际来往?” “当然是宁州兴隆号,只是兴隆号! 第17章 选择 只是兴隆号? 王弘堂等人齐齐松了一口气,他们还真的挺担心王沄会让他们打着琅琊王家的旗号行事,让当地的世家士族和官员因此给予方便呢! 沈临之轻轻一晒:王融之寿宴那段日子,他一直将王沄带在身边,也只带了王沄在身边。 如今,哪个消息灵通的大家族能不知道她是琅琊王家嫡系嫡出,是王融之最看好的曾孙女,不知道她和王函之久居宁州并在宁州拥有不小的产业的? 当然,肯定也有那种消息不灵通的,但那样的家族肯定是小地方的小家族、小势力,是那种王家伸出个手指头就能按死的。 那样的,不用“琅琊王家”这个金字招牌也能拿捏住。 王沄轻轻的睃了他一眼:“不过,你们出身琅琊王家,兴隆号是嫡系二房产业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 “不管你们有没有以王家子弟的身份与人来往,都会有人理所当然的认为你们代表的就是王家。” “会有人因为这一点而处处优待你们,也会有人因此算计你们。” “所以,你们不能打着琅琊王家的旗号谋取便利,但却必须时刻记住,你们是王家子弟,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家的教养和家风,一定不能给王家丢脸抹黑。” 王弘堂等人点头,这些话让他们越发信任王沄,沈临之则微微挑眉:这丫头,人心把握的不错啊! “沄姑娘,除了与各方打交道之外,我们还需要做什么呢?” “目前,我需要你们做的只有和各方势力打交道,更多的端看你们自己去发现并掌握。” “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 “一定要将你们和你们带去的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王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带出几分严肃:“分号能顺顺利利开设最好,能开得红红火火那就更好,如果不顺利、遭人算计甚至直接驱逐也无所谓,大晋这么大的地方,总能再找到合适的地方。” “所以,在遇上对你们恶意满满的人的时候,你们需要判断对方会给你们造成怎样的伤害,考虑自保,保全你们和随行的每一个人的安危!” “对我来说,人才是最重要的。” 这一次,别说王弘堂等人眼底再无防备,就连沈临之都带了几分讶异,他听的出来,王沄这些话是发自内心的,她确确实实把眼前这些人看得比利益更重要。 “那么,沄姑娘准备在哪些地方开店呢?”还是王弘堂开口,这些日子,他已经靠自己的能力和实力,成为这些王氏子弟的领头羊。 王沄笑笑,一直陪在她身侧的龙葵拉开议事厅墙上的帘子,露出后面的舆图。 “目前为止,除了宁州之外,兴隆号在并州、渝州、兖州均有店铺,京都建康也与曾祖父打过招呼,两位在建康的叔祖父会照应,不需要你们。” 王沄起身,走到舆图前方:“我预备在福州建一船坞,而那之前,会派人先去把店铺开起来……这件事情早就说好由子知叔叔去做。” “除了这几个地方之外,淮南郡、武安郡、江州、临州也不在选择范围之内!” “为什么这四个地方也不行?”王弘堂皱眉:“这几个地方都是有名的富庶之地啊!” “淮南王与王家素有积怨,江州的令狐家、临州的扈家、武安郡的杨家与王家不和也已经是明面上的事,去这几个地方,一定会被他们明目张胆的为难、驱逐甚至直接下黑手。” “我们不惧!”王弘堂满脸毅然,其他人也是一样。 王沄笑了起来:“巧了,我也不惧!” 王弘堂不解的看着她:“那沄姑娘为何还要让我们避开这几个地方呢?” 王沄笑吟吟地看着他:“让你们带着人去开分号是为了什么?以后不敢说,但现在,无非不过是去开个店,将云栖山谷制造出来的东西卖出去而已!” “不是家族之争,不是争夺一方控制权,不是抢占地盘,仅仅只是卖东西挣钱而已!” “就这么点儿事,值得冒着被他们不择手段、动用武力、伤及性命的危险吗?” “不值得!” “避开这些地方,避其锋芒,更不是知难而退,而是为了那么一点点利益不值得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和心思!” “再说,不在这四个州郡的州府郡府开设分号,也不意味着兴隆号的东西就卖不过去。” “只要兴隆号的东西足够好、足够便宜,就算我们在这四个州郡没有分号,也会有人乐意到就近的分号买进,运到这些地方卖出,赚一笔差价。” “明白了!”王弘堂恍悟,他第一个做出选择:“沄姑娘,我选新安郡!” 王沄微微挑眉:“新安郡可是个棘手的地方啊!” 新安郡与临州、江州、会指郡以及福州相接,在这里开始开设分号,势必会被令狐家、扈家合力为难夹击,选择这里,需要莫大的底气和勇气。 “我知道!”王弘堂点头:“但这里必须有个分号,这里有分号,族叔需要的时候,也才能搭把手、帮上忙!” “看来你是想清楚了!” 王沄微笑:“行,你就去新安郡,我让崔圆带人与你一道去新安郡!” “谢沄姑娘!” 王沄失笑:“你帮我做事,谢我作甚?” “谢沄姑娘给我这个机会!” 王弘堂一脸正色:“虽说是为姑娘做事,开设分号最后获利的也是姑娘和二房,但这种独当一面的事最能锻炼人,而这样的机会对我们来说是十分珍贵的。” 他微微顿了顿:“至少,在琅琊,我等是很难抢到这样的机会的。” 王微之微微沉了脸,其他王家子弟却心有戚戚焉的点头——他们确实不错,但在琅琊,不是不错就能有出头的机会的。 王沄笑得更开心了:“这话我爱听!” “我很高兴,那我就给你们托个底吧!” “这样,除了代表分号与各方打交道之外,你们还可以视自己的情况做你们想做的事……” 王弘堂等人的心一动,满眼期望的看着王沄:“沄姑娘,您的意思是……” “只要不为非作歹、不伤及百姓民生、不损害王家清名,你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所有事情。” “譬如说经营自己的名声、譬如说在州府郡府为自己谋一个差事,再譬如说招揽人才……” “任何为将来铺路的事情你们都可以去做!” “我呢,会帮你们在曾祖父那儿说话,也会尽可能的给你们钱财、人脉上的支持!” 王沄看着眼睛亮了、脸亮了、整个人都精神了的王弘堂等人:“所以,如果你们有什么抱负,不用犹豫,去拼就是了!” 第18章 为了钱? “陪我四处走走?” 继王弘堂之后,其他王氏子弟也选了自己觉得合适的地方,王沄并未就此确定,而是让他们就自己选中的地方再好好思索,十天之内给她答复便好。 而后,她就让众人散了。 是去安排好的住所休息还是在云栖山谷四处逛逛都由得他们。 不过,她的建议是休息,毕竟,也走了一天的山路,还是很辛苦的。 至于说逛云栖山谷…… 他们会在这里住上五天,五天时间,足够他们将云栖山谷所有能让他们去的地方逛个够了。 但还没有从云栖山谷给他们的震撼之中完全缓过来、依旧带着亢奋劲的王氏子弟可不想去休息,向王沄确认过他们还能再去作坊看之后,请王沄指派了人带着他们又去了。 王微之都不例外,他也被这几个作坊给震住了,对王沄口中的船坊也更多了期待。 目送年轻人离开,沈临之便走到王沄身边,说了刚刚那句话。 “好呀!”王沄微微的笑着,笑得很甜:“我陪老师到处走走!” 很快,两人便沿着冲江河被加固过的河堤,悠闲的朝着瀑布方向往前走。 “我们这会身边应该没人了吧!”沈临之声音不重不轻,语气不急不缓,从从容容的。 “身遭百米无人。” 王沄收起脸上的甜笑,神情从容淡然,与沈临之一般无二:“所以,老师想说什么尽管说,想问什么也尽管问,不过……” “不过, 你不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对吧?” 沈临之给她一个白眼。 相处时间不长,但沈临之却相信自己会是最了解眼前这丫头的人——这丫头还真就像是被自己毫无保留教导出来的,像他也像将他带出来的王融之。 “老师说过,对任何人都不能毫无保留,对您也应该如此……我能这般冷静理智,您应该高兴才是!” 沈临之再给她一个白眼:“我收你当学生的时候应该大限将至了吧?” “嗯!”王沄点点头:“所以,您对我的教导倒真是毫无保留的!” 他就知道! 沈临之毫不意外,他叹口气,问:“你让他们带着人去开什么分号……开分号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王沄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老师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是仲林的孙女。” 沈临之没看她,他抬头看着前方的瀑布:“我一直跟在主子身边,除了不得自由、不敢表露想要离开的念头之外,其他的其实都还行。” “尤其是吃穿用度上,别说短缺什么,就连稍微差一点的东西都不曾用过。” “所以,对钱财,我虽不至于像某些自命清高的人一般嗤之以鼻,以‘阿堵物’相称,一副一看一眼就能伤到他的样子,却也不会看得太重。” “至于说仲林……” “他刚刚到宁州的时候并没带太多钱财,他是过过很长一段捉襟见肘的日子的。” “但就算这样,他也依旧没有把钱财看得有多重要。” “我想,你应该知道,在云栖山谷盈利之后,他每年都会往琅琊送东西和钱财,数目还都不小。” “我知道。” “两个都不曾将钱财看得有多重要的人,决计不可能教出一个把钱财看得非常重要的人。” “所以,在各州郡开分号,将云栖山谷产出的纸、布、琉璃买出去,大肆挣钱肯定不是你的目的。” 王沄笑笑:“那么,老师觉得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你刚刚与他们说过,说他们可以去做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做那些为将来铺路的事情。”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想……” 沈临之顿住脚步,看向王沄:“你将他们放出的目的是让他们有机会成长,以后走上仕途能为你所用?” 王沄也跟着站稳,她脸上带了些无语:“老师,您在想什么呢?” 沈临之挑眉:“难道我说的不对?” “当然不对!”王沄翻着白眼:“您啊,还是把事情想简单点的好!” “你的意思是,你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开分号挣钱?” 沈临之怀疑的看着她。 王沄点头,一脸坦然:“对!” “就为了钱?”沈临之一脸不可思议。 王沄笑了:“老师看不起我就只为了钱?” 沈临之摇头:“不是看不起而是不理解,就像……我有点不理解你刚刚与他们说的,人是最重要的那句话。” “毕竟……” 沈临之叹息一声:“我能感觉的出来,你上辈子最后应该是上位者。上位者看重的很多,权势、名望,甚至是爱好,而人……尤其是为他们做事卖命的人,真没那么重要!” “至于说钱财……不能说不重要,但肯定不会太看重就是。” “有权势、有名望,还愁没有钱财吗?” 王沄笑了:“老师,可还记得我之前与您提过的七胡乱华之事?” 沈临之点头:“你说的是六年后……对吧!” “是的!” 王沄点头:“老师,您知道经历过七胡乱华之后的您是怎么与我说的吗?” “您说,人啊,活着最重要!” “我之前提过,说我前世刚刚被接回琅琊就被人下毒。” 沈临之点头:“你还说了,疑是自称施氏的璎珞给你下的毒。” “那毒很厉害,与将前世曾祖父毒杀的同出一脉,下毒的人就没想过给我留半点生机。”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在我回琅琊之前,我不止一次中毒也不止一次的解毒,体内有残留的毒素也有堆积的解毒的药物。” “所以,我没有被毒死!” “但那霸道至极的毒素依旧让我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让我刚刚养得有了些起色的身体伤得千疮百孔,也让我饱受折磨。” “就是在这种情况之下,您出现在我身边,成了我的老师,教导我的同时也在鼓励我努力活下去。” “您与我说,人只有活着才有可能!” “能为被人谋害的亲人报仇,能手刃仇人,能得到一直想要得到的一切……” “而要活着,要活得好好的,或者有权,或者有钱,当然,若两者都有更好。” “这个权是权势是权力是兵权,而要有这一切,得有声望、有本事、有可用之人。” “老师,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会明白,人有多重要。” “同样的,也只有经历过战乱的人才会明白,银钱有多重要!” “所以,对重活一世的你来说,活着好好挣钱就成了全部?” 第19章 不敢奢望 “算是吧!” “我不知道这一生还会不会发生七胡乱华之事,也真不希望那样的事情重演……只有真正经历过乱世的人,才真正明白‘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是怎样痛苦的领悟。” “不希望重演,但做好迎接最坏的可能的准备总是不会错的。” 王沄微微偏头看沈临之,笑笑:“您说呢?” “因为担心乱世出现而努力挣钱……” 沈临之皱眉:“难道不应该是努力阻止乱世出现吗?” “阻止?”王沄笑了,笑沈临之的上位者思维:“怎么阻止?” “当然是杜绝七胡入关的可能啊!” 沈临之看着王沄:“你的前世,七胡是六年之后叩关的。” “胡人生性彪悍,会走路在马背上打滚。十三四岁能上战场的,占一成,十五六岁的数量会更多,能占到两成,十七岁到二十岁又能占去一半……” “这么一算,六年后叩关的,至少有一半如今还只是小孩子,只要不让这些小孩子有长大的机会,自然也就能杜绝七胡入关的事情发生。” 王沄叹息一声。 沈临之这话说的不算错,也确实是釜底抽薪的好主意,但…… 她轻笑一声:“老师说的倒也不错,但让谁来做这件事情呢?” “当然是朝廷。” 沈临之想都不想就给出答案:“当今登基之后,一直厉兵秣马,朝廷少说也有三十余万精兵,猛将如云,想将七胡叩关这件事灭杀在摇篮之中并非难事。” “那么,具体是那些猛将,那几支大军呢?” “是渝州兖州的袁士奇,还是雁门关的李志飞?” “还是那些为当今猜忌,不得不装作没了大志野心。或回到建康,在熙元帝眼皮子底下、做出一副垂垂老矣、只想安享富贵的样子;或解甲归田,远离朝堂的那些壮志未酬的将领?” 王沄看着沈临之:“大晋从不缺猛将,不缺热血、不怕死的猛将。哪怕是不知道将来的某一天,会出现胡人联合起来,一起叩关,最后长驱直入,祸害中原的事,他们也愿意拼杀一通,免得胡人每年都来扰边,让边关老百姓难于安居。” “但大晋一直缺少信任猛将,能放心让武将掌兵的圣上。” “当今尤其如此!” “当今的疑心病有多重,曾祖父清楚,老师也一样清楚。” “如果有人告诉他,六年之后,七胡联手攻打大晋,要趁胡人还没那个能力之前狠狠打压一番……” “您觉得,他是会相信还是会怀疑有人以此为由,趁机壮大自身实力呢?” 沈临之微微一怔,而后仔细想了想,苦笑起来:“别说是六年后、拿不出真凭实据的说辞,就算胡人联军大兵压境,他怕是也要斟酌再三,从那些就算立了功、也不可能功高震主的将领之中选择一个来带兵。” “比起大兵压境,比起胡人进关烧杀抢掠,他更担心害怕的是有人拥兵自重……” “你想的没错,朝廷是真的靠不住。” “那……世家呢?” 沈临之看着王沄:“联合世家之力,依旧能打压胡人,让他们受到重创……世家联合起来的力量比之朝廷,只强不弱!” “世家确实有那个能力,但谁来出头联合其他世家呢?” 王沄嗤笑一声:“王家?谢家?崔家?萧家?” “您信不信,不管是哪一家,他们前脚站出来,不等他们联合其他世家,就能被朝廷冠以‘意图谋逆’之罪,而后派兵兴讨、来个满族抄斩,鸡犬不留。” “当今忌惮世家,将世家视为心腹大患可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他想要消弭世家的势力、影响力更算得上是举世皆知的秘密。” “您说,如果某个世家站出来,联合其他世家的时候,他想到会是什么?” “是这个世家心怀天下,值得嘉奖,还是说狼子野心,不诛不快?” “至于说其他世家……” “您觉得他们会联手,与出头的这个世家同心协力、同舟共济还是跟在熙元帝后面,踩一脚,顺便抢块肉?” 王沄的话让沈临之苦笑连连:“你说的没错,谁当这个出头的椽子,得到的都不会是心怀天下的美名,而是危言耸听、借此谋逆的罪名,是抄家灭族的祸事……” “是我想岔了!” 沈临之看着王沄,满脸惭愧:“知天命的人却没你一个小丫头看得清……惭愧!” 王沄噗嗤一声笑出声:“老师看不清是因为老师没有我前生的那些亲身经历,有些事情不亲身经历是无法相信的。” “您也别有什么自愧不如的想法,我能说出刚刚的那些话,都是因为您教导有方,您应该觉得自豪才是!” “你这丫头~” 沈临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牙尖嘴利是真的牙尖嘴利,字字句句都往痛处戳,怼得人心窝子生疼,无地自容。” “哄人也真的是会哄人,哄得人恨不得什么都给你!” 王沄笑得甜甜的:“那不是得看对方是谁吗?您也好,祖父也罢,都曾是掏心掏肺对我好的人,就算那是前世,你们都不知道,但我记得的呀!” 王沄这话沈临之爱听,但不敢信。 他斜睨着王沄:“所以,你是把我和王仲林看得一样重要了?” “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值得尊重的长辈!前生是你们照拂我,今生,我竭尽全力护着你们,不敢说让你们想要什么有什么,但至少能让你们过得肆意些、自在些、逍遥些还是可以的。” 沈临之大笑:“我就说你会哄人……你这话,我爱听!” “只是……” 沈临之脸色一正:“仅仅只是努力挣钱……沄丫头,很多事情都需要银钱,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用银钱能摆平的,而你考虑的还是国运民生、天下安定的大事。” “这些事情,银钱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我知道。” 王沄点点头,完全没有被人泼冷水的沮丧:“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靠银钱能做什么改变未来、改变天下格局的大事。” “我想的不过是尽可能多的挣钱,而后,用挣来的钱买足够多的粮食,招揽足够多的有识之士、有能之才,坚守一方,守住我最重要的亲人和愿意追随我的人,不让他们受战乱之苦。” “我一弱女子,想能做到这一步,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可不敢奢望太多!” 沈临之叹息一声:“丫头,需要我帮你吗?” “老师,我需要帮助,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帮助,但是您……” 王沄摇摇头:“我不希望您留下来!” “为什么?”沈临之侧目:“是我帮不上忙吗?” “不,是因为您也是我想要守护,想要让之能够随心所欲、能够开开心心、逍遥自在的人!” 王沄笑:“所以,您不需要留下来。您应该做的是趁着天下尚且太平的时候,游山玩水、纵情天下,去所有您一直想去却没能去的地方,看您想看的风景,见您想见的人。” “您只需要在乱世来临之前,回到宁州,别让我为您担忧就好。” 第20章 猎户之后 “这儿景色还是不错的!” 沈临之觉得自己刚刚说的一点都没错,王沄真就是个会哄人的,至少,他现在就被哄得心情舒畅、浑身上下都舒坦,就连脚步都轻盈起来。 他笑着夸了起来:“这么一个有山有水,风景宜人还能建水力磨坊和水排,将最费人费力的事情利用水流轻松完成……仲林能找到这么一个地方,运气不错!”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运气?” 王沄轻笑一声:“祖父当年为了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将整个五栖山附近的猎户都招来,向他们咨询……” “光是收集信息,就用了半年时间。而后,又花了半年多的时间,走遍了他觉得可能合适的地方,最后,选定了这儿。” “是啊,世上哪有那么多依靠运气的事情,旁人看得到的是好运,看不到的是好运背后的努力准备和付出。” 沈临之赞同的点点头,又笑:“知道找猎户打听……仲林脑子倒也转得快,山里有些什么,世世代代以打猎为生的猎户们肯定是最清楚的。” “仲林是个厚道的,他一定给那些帮了他的猎户不少好处了吧!” 王沄斜睨着他:“老师想要打听什么直接说就好,不用拐弯抹角的套话……显得太生分了些!” 沈临之笑了:“行,那我就直接问……” “云栖山谷初具规模是二十年前,那个时候,主子对云栖山谷就已经有了兴趣。” “你应该知道,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喜欢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无论是对人还是事都一样。” “他很想清楚的了解,云栖山谷具体在什么地方,到底有些什么,规模如何。” “从仲林以外的渠道知道。” “他那个人疑心病一直都不轻,但他又好面子,怎么都不肯拉下脸来直接问仲林。” “所以,他就派了人到宁州、到五栖山打听云栖山谷的所在……他找了不少云栖山谷的猎户打听,但几乎所有的猎户都是一问三不知。”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似乎知道点什么的,不是意图不轨的故意将人往深山老林带,就是编些似是而非的谎言来骗取好处。” 沈临之看向王沄:“我想,一定是仲林做了什么,才让那些猎户死心塌地的保守秘密……你说呢?” 王沄笑了,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我身边带的这些个护卫,老师也见过不少了,您觉得如何?” “你说的是崔十九、崔廿他们吗?” 沈临之问了一声,在王沄点头之后,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我不大看得出来,不过,王骏与我说过,说虽然没有与他们直接交过手,但从他们的动作不难看出,他们功夫不错,是那种从小就费心培养的好苗子。” “他们是祖父让人精心培养的。” 王沄语气淡淡的:“一年之前由我接管,暗卫百余,护卫三百余,其中好手占三成,像崔十九这样的有三十余人。” “这么多?”沈临之有些讶异:“哪来这么多的人手?” “暗卫多是从各地收养的、无父无母的孤儿,极少一部分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而护卫……” 王沄微微一顿:“他们的父辈祖辈都是这五栖山的猎户!” “什么?”沈临之一脸意外:“他们都是猎户之后?” “对!”王沄点头:“当年祖父依靠猎户找到这里,决定在这里修建作坊的时候也考虑了这里的隐秘性和安全性。” “这里隐秘性很强,一般人是找不到的,但那只是对一般人而言。对祖祖辈辈居住在这里,以打猎为生的猎户来说,这里确实藏得不错,进来也挺麻烦地方,但只是有难度,难度不大。” “你别忘了,这里三个作坊的东西还得运出去,要是难度很大的话,也一样不适合修建作坊。” “既然知道这里的猎户不在少数,那么祖父能依靠猎户找到这里,别人也能。” 王沄浅浅一笑,笑容之中带了几分嘲讽:“祖父会在五栖山建作坊,会这般注意这里的隐秘性,还是因为曾祖父一再提醒他,他肯定想不到,最后,最想知道云栖山谷所在地的人也包括曾祖父。” “他是他,我是我,你对他有意见别冲着我来!” 沈临之瞪王沄一眼,然后又笑了:“沄丫头,你知道主子当年为什么要一再提醒仲林,让他找一个隐秘、寻常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建作坊吗?” 王沄轻轻挑眉。 “因为他认为那样的地方肯定是不存在或者说仲林穷其一生都找不到的,他都已经做好了仲林久寻不到,出言安慰、然后让仲林离开宁州,去他看好的地方修建作坊的准备。” “他当初让仲林带着人离开琅琊,不过是想让仲林碰碰壁,明白世事艰难,明白离开王家他不可能做出任何成绩,哪知道……” 沈临之笑了起来:“哪知道,仲林硬是做出了一番成绩,硬是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建了云栖山谷。” “仲林越是成功,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 “这才是他明知道王奕之与崔安有联系,明知道王奕之等人一直在算计我们却恍若未察的主要原因……对吧?” 王沄嗤笑一声,对此一点都不意外——一个成功的上位者,只要有足够的利益,什么都是可以被牺牲的,包括他自己。 王沄自己就是个成功的上位者,这一点还是清楚的。 “话题又扯远了!” 王沄一点都不想谈上位者心里会怎么想,她将话题拉了回来:“出于隐秘和安全考虑,祖父将他接触过的猎户集中起来,与他们商讨了合作的可能。” “最后,从一开始的三十六户,到现在的一百二十一户,五栖山所有的猎户都成了云栖山谷的一部分。” “他们之中年老的,或留在原本的家中,或迁居并州麦田山庄,一边安养晚年,一边遮掩云栖山谷的存在。” “年纪年轻力壮的,或者进商队走南闯北,运送货物,或者在云栖山谷的作坊里劳作,不满十三岁的,都在麦田山庄。在那里,无论男女都能识字,学一些基本的技能。” “世世代代打猎为生,对他们来说其实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如今有了更好的,打猎也就成了他们掩饰的手段之一。” 沈临之点头,恍然:“所以,前世他们断了通向外界的道路,却依旧能熬几年,熬到打通道路,就是因为外头有他们的血脉亲人。” “虽说,那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帮不上什么大忙,但至少能通过瀑布给他们送一些日常所需的东西,对吧?” “大概就是这样。” 王沄点点头,仰头看了看已然暗下来的天空,笑:“我们该回去了,再不走,天色全黑就不好走了!” 第21章 崔毅其人 “主子~” 与沈临之分开,王沄慢慢悠悠的走回她在云栖山谷专属的临河的那栋小楼,她才走近,一直在外面候着的崔石就迎了上来,恭恭敬敬的唤了一声。 王沄淡淡的“嗯”了一声:“石叔来了,先进去喝杯茶吧!” “是!” 崔石应诺,跟着王沄进去,一路上楼,走到二楼的晒台上。 王沄坐下,招呼一声,崔石才坐下。 小楼建起来之后,一直在这里当差的水芹、山芹,一个带着两个小丫鬟端来温水,侍候王沄洗手,一个为崔石奉上刚刚泡出来的茶。 崔石接过茶,喝了一口,看着不紧不慢洗手,擦拭手上水分地方王沄:“主子,您和老主子离开宁州这段时间,他们真的动了!” 崔石这话里带着浓浓的失望,他低着头,看着手上的茶杯:“崔毅他们在您和老主子离开宁州的第五天,动了。” 和崔石一样,崔毅、崔斯、崔久也都是云栖山谷的管事。 他们祖辈都是五栖山脉之中的猎户,是王函之看准了云栖山谷这块地方,决定在这里修建作坊之后,最早招揽的人。 不一样的是崔石那个时候是三四岁的孩子,被招揽的是他的父辈,而崔毅则年仅十二岁,就得养残了的父亲和三个最大十岁,最小四岁的弟弟妹妹的少年。 至于说崔斯、崔久,干脆就是爹娘都没了的孤儿。 王函之是看他们可怜,知道如果不拉扯一把,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才接纳他们的。 当然,像崔毅他们这样的也并不多,除了三人之外,大约还有七八户。 接受招揽之后,这些猎户人家在短短的两三年之中,便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不需要用命去搏,只需要付出劳动,就能吃饱穿暖安定日子。 那种幸福的日子对他们看来说非常珍贵,但他们过得并不踏实,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然就被别人替代了。 于是,猎户们聚在一起思考、商讨,最后,他们做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那就是举家依附主家,成为主家的奴仆。 他们都明白,这世道,王函之想要给他做工、为他卖命的人容易,而他们想要找一个能给他们安稳生活的厚道主家很难。 为表诚意和决心,他们甚至做了抛弃原本的姓氏,改姓“崔”的决定。 不得不说,他们这个决定不但明智,还能及时。 那个时候,王函之已经让王福才在各地收纳了很多人并开始用心培养了,他们若是晚两年,王函之手底下或许已经收纳了足够多的人手,让他们的效忠变得可有可无和尴尬。 因为他们的决定,王函之虽然还是让王福才在各地收纳人手,但…… 人啊,总会因为前来后到而分亲疏远近。 后来无论再招纳多少人,那些人有多能干,在王函之眼里心里总比不上最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向他效忠的这些猎户和猎户之后。 王微之曾拿崔十九、崔廿等人的名字取笑过,说他们是一串数字,但最早用一串数字来取名的并不是王沄,而是还叫“崔函之”的王函之。 只是,他一开始是以“yi”、“er”、“san”这些数字的谐音来取名的,崔毅、崔迩、崔三、崔斯等等,直到崔石之后,才干脆直接以数字取名。 从“yi”到“shi”都是猎户之后,崔十一到崔廿都是收养的孤儿,再之后,则是两种出身夹杂都有。。 这也表明在王函之这里,对崔毅等人更信任、更亲近,当然,也更器重。 对这一点,所有人都清楚,也都觉得理所当然。 崔毅等人不但是更早追随,更早姓了“崔”,还都是在王函之的眼面前长大的。 与他们一般的年纪的猎户之后足有两百余人,他们能在这两百多人之中脱颖而出,自然都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 而其中,崔毅虽然不是武功最高的,文采最好的,但却是最有兄长样子,做什么事情都能让人信服的那个。 他这个“yi”算是众望所归。 他被赐名为“崔毅”之前叫“崔大”,更早之前,叫“郭大”。 值得一提的是,二十多年前、最早提出改随主家姓氏的就是崔毅,而这个“最早”倒也给他博了不少好处,为他成为“崔毅”奠定了基础。 这样的崔毅,在王函之眼中,自然是最值得信任、委以重任的。 云栖山谷有三十多,准确的说是三十二支商队,除了往北专门与胡人做生意的这条线的六支,剩下的二十四支,崔毅到崔石,各管一支,再余下的十四支,猎户出身和暗卫出身的各半。 总的来说,猎户出身的占优势。 而这些人不管私下如何,面上都是以崔毅马首是瞻的,崔石也是如此。 所以,王沄手里并无任何确凿的证据,就想安排人盯梢崔毅三个人……第一次听王沄说的时候,崔石先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而后又怀疑是王沄莫名器重并重用的崔十九进了谗言。 他认定崔毅等人不可能做任何对不起主家的事情,王沄连证据都没有就怀疑他、让人监视他是不对的。 只是,横空出世一般的王沄接管云栖山谷之后,在短短半年的时间做了十余项决定和举措,树立了不亚于…… 不,应该说是远超王函之的威望,崔石终究没敢直接反对,而是咬着牙、忍着气,接受了王沄的指派,为那几个暗卫提供便利的同时配合他们监控崔毅等人。 接受指派的时候,崔石想的最多的是事实会证明崔毅等人的清白,证明王沄听错了谗言,哪知道…… 崔石强忍的愤怒,力持平静的向王云禀告:“崔毅、崔斯、崔久前后找理由离开麦田山庄,离开并州。” “因为主子之前的吩咐,麦田山庄安排了暗卫,他们暗中跟随,跟着他们三人分别去了长沙郡和始安郡。” “他们三个在长沙郡和始安郡都购置了宅院。” “崔毅是是七年前购置的,崔斯、崔久分别晚了半年和八个月。” “崔毅六年前第一次随商队出去因为路上水土不服、救治不及时的幼子便住在长沙郡的那宅子里。” 第22章 另一个背主的 崔石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带了愤怒。 “他如今已经二十多岁了,改回本姓郭,取了个文绉绉的名字,不但娶妻生子,还进了长沙郡还算有名的一个书院读书。” “听说,一副文质彬彬的人模狗样!” “崔斯、崔久也一样,他们跟随商队出去,出了意外死了的儿子都好好的活着,改回了本来的姓氏,娶了妻生了子,活得人模狗样的!” 王沄笑了,将帕子放回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之中,声音凉凉的:“石叔不该意外,崔毅他们这般折腾,不就是希望儿孙后辈有出息吗?” “不,不是希望儿孙后辈有出息,而是儿孙后辈之中出了个有出息的,不希望他们被耽误、被埋没了,希望他们有更大的出息和更好的前程!” “有没有更大的出息我不知道,但丧了良心我倒是看出来了!” 崔石咬牙切齿:“若不是老主子大发善心,我们这些世世代代靠山吃山、以打猎为生的猎户,有几个能好好儿的活到四十岁?” “有几个不是二三十岁就在山里遇了猛兽、遭了毒虫?” “命大的,留着半条命苟延残喘,运气不好的直接丢了命,还有那种背到家的,连尸骨都找不到。” “就说他崔毅……遇见老主子之前,他爹残了,他娘熬不过去,跟着人跑了,他底下还有三个弟弟妹妹。” “若不是老主子心善,他只能像祖辈那样,十四五岁就上山打猎,好不容易养大了弟弟妹妹,自己却葬身虎口!” “还有崔斯、崔久……” “他们早早没了爹娘,要不是老主子不嫌弃他们年纪小,干不了什么活,收留了他们,他们怕是活下来都困难。” “他们还想吃饱穿暖的长大,跟着叔伯学武艺、跟着先生识字,不但学一身功夫,还不当睁眼瞎?” “都是些忘恩负义的混账东西!” 义愤填膺的崔石说着说着就骂了起来:“老主子对他们还不够好吗?” 王沄轻笑一声:“或许,就是因为祖父对他们太好了才会这样!” 崔石愣住,一脸雾水的看着王沄。 王沄神色淡淡的:“祖父让人教他们识字,教他们本事能耐,带着他们走出大山,有机会跟着商队走南闯北长见识……” “本事有了,见识有了,一辈子为人奴仆的不甘心自然也就冒出来了。” 王沄的声音透着冷冽:“若他们还是只有那么一点点功夫,只能靠打猎或者一身力气过日子,辛辛苦苦一年也就勉强混个肚饱的,他们能想着让儿孙好好念书,而后去拼个好前程吗?” “就算他们脑子活络,能想到那一点,但……平常人家有那么多的钱财供养儿孙读书吗?” “他们有那个心、有那个胆、有那个能力,都是祖父对他们太好了!” 崔石仔细一想,苦笑起来:“主子说的没错,确实是这样的,但……老主子宽厚仁慈,他能给我们读书识字、走南闯北、增长见识的机会,就能给我们的子孙去拼前程的机会。” “他们完全可以找老主子敞开了谈,求老主子开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干些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事!” 王沄失笑:“石叔,不是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做人,光明长大做事的,再说……” “他们担心的可能不止是祖父会阻止,耽误了他们有出息的儿孙的前程,还担心祖父会挟恩图报,让他们有出息的儿孙就算出人头地,也依然要为祖父卖命。” “既然这样,不如诈死。” “诈死,能让他们最有出息的儿子改回本姓,用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以后出息了,还能光宗耀祖。” “能让素来宽厚、体恤人的祖父为了安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们给他们一笔银钱,甚至还能因此给他们更大的权力,让他们可以中饱私囊,谋取更多的好处。” “那几个宅子都不便宜吧?” 崔石点头:“已经打听清楚了,宅子不小,位置不错,崔毅那宅子少说也得千把两银子才能置办下来。” “那么,你觉得如果凭他们自己,能买得起那样的宅子吗?” “把家底掏干净的话还是能买得起的,但一家老小的日子肯定得过得紧巴巴的……我明白了~” 崔石猛地恍悟:“主子之所以与小人说他们有问题,安排了人盯着他们,就是从账上察觉的问题。” “只是……” 崔石又皱起了眉头:“账房的那几位先生,都是非常厉害的老账房了,崔毅买宅子是七年前,在账上做手脚肯定不止七年,账房不可能毫无察觉,难道……” 看着崔石又是怀疑又是伤心的表情,王沄浅浅一笑:“不过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罢了,要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七八年都毫无察觉?” “这几个狗xx……” 脏话一骂出口,崔石就打住,用力的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主子,小人乱说话,污了您的耳朵!” 王沄笑笑:“不打事的!” 崔石脸上依旧带着失望和痛心,眼底却已经升起了毅然:“主子,接下来怎么办?如何处置他们?” “沄儿,你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同样想知道王沄会如何处置的还有王函之。 他比崔石更早过来,直接被山芹迎进了紧挨着晒台的书房休息等候,崔石与王沄说的那些话,他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 王沄安排人手盯着崔毅等人是今年年初、出发去琅琊之前的事,这件事情王沄事前与他打过招呼。 和崔石不一样,王函之初闻此事的时候,只是重重的叹息一声,让王沄自己做决定,更多的,一句话都没说。 半年时间,足够让他缓过神来,发现王沄没有说的某些事情,譬如说云栖山谷的通道被炸毁,足足花了五年才打通这件事。 从云栖山谷往外打开通道艰难很正常,但云栖山谷从一开始就不是孤零零的个体。 云栖山谷除了山谷之中的作坊,还有在并州境内的麦田山庄和分散在五栖山各处、依旧以“猎户”的身份示人、据说太穷、或者娶不起媳妇,或者娶了的媳妇“跑了”的假猎户真护卫。 就算王沄还提过,王春生去建船坊的时候带走了近六成的暗卫和商队七成的人手…… 那没带走的人呢? 就算那些人帮不了什么大忙,想法子给王春生送信,让他将船坊的事情暂且放下,转返回来还是可以的吧! 只是,王沄没说,他也就乖乖的保持缄默,装作没发现而已。 但是,王沄点了崔毅等人的名字,他自然也就明白了——除了崔安等人,崔毅等人也背叛了他。 第23章 矿山 “祖父不问问我,他们前世做了什么吗?” 王沄微微一笑,顺口问了一声。 “不想知道,知道了心塞!”王函之怏怏的,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就算不知道,心里也不舒服!” “崔安与我一起长大,却与王奕之勾结在一起,李忍冬是我的贴身大丫鬟却与崔安沆瀣一气,崔毅更是得我照拂才有今日的……” “我……” 王函之叹气:“沄儿,我做人是不是太失败了?” “祖父~”王沄满脸丧气的王函之,亲手给他换了一杯热茶:“您为什么不想想别人呢?” “想想对您忠心不二的王福才,想想因为受了您的恩惠,无论有多难,都要寻找我,在不知道我有几分本事、如何性情的情况下,坚定的认定只有我才能继承云栖山谷一切的王贵才他们!” “前生今世,背叛您的人真不少,但念着您的好,因为您对我爱屋及乌的人更多。” 王沄的话让王函之笑逐颜开:“你又来哄我~沈临之说的没错,你这张嘴巴啊,想哄人的时候是真的很会哄人!” “所以……”王沄一听这话就知道,王函之又在日常吃醋了。 她无奈又好笑:“祖父是因为我陪老师在河边走了一圈,觉得被冷落了吗?” 王函之还真就是因为这个心里有点点不舒服——饭后走一走,就不能叫上他一起吗? 不过,被王沄直接点破却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呵呵笑了一声:“那么一点小事,我不至于因为这个不高兴。” “何况,我也乐意你和临之亲近,他比我厉害多了,要是与他相处好了,让他留下来帮你就好了。” “我不会让老师留下来的,就算他想留,我也不会让他留的。” 王沄摇摇头,迎着王函之诧异的目光:“老师从小一直被束缚在曾祖父身侧,虽然也跟着曾祖父去过很多地方,但从来就不曾真正自由自在、放松的玩乐过。” “他曾与我说过,他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真正放松的到处走一走,去一直想去却没能去的地方,看一直想看的风土人情!” “前生,我认识他的时候,他的腿废了,心境也完全不一样了,直到死,他还是那个被拴在王家人身边一辈子的沈临之。” “今生,他早早的离开了曾祖父,早早的得到了自由,就让他去过一过两辈子都想过的日子吧!” 王沄认真的看着王函之:“还有您和姑姑,我也希望你们能过您想过的日子,我会守护着你们,为你们解决所有的后顾之忧!” “还有,您说老师比您厉害多了……” “这话我可不赞同!” 王沄一脸郑重:“比心眼子,一万个您都比不上老师,但您有的是奇思妙想和将那些奇思妙想变成现世的能耐,就这点……一万个老师捆一起也比不上您!” 王函之被王沄这话哄得浑身舒畅,欢喜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我犯不着和那些浑身心眼子的人斗智斗勇,我只需要踏踏实实做我擅长的,他们再多心眼子,该求我的时候,还不得老老实实来求我!” 王沄赞同:“就是这个意思!” “像老师那样厉害的比比皆是,像您这样的凤毛麟角,您可比他稀罕多了!” 王函之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停下,看着王沄:“说说吧,崔毅他们前世做了什么!” 王沄微笑着看着他,王函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我是真的一点都不好奇,一点都不想知道,但……” 他叹气:“不管崔毅他们做了什么事,你处置他们的时候,一定会有人为他们说话求情,他们未必敢找你,却肯定会来我面前说这说那的。” “我会尽量控制,不让自己被人说动,但……” “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些妇人之仁,耳根子也软,说不定就能让他们说得动了恻隐之心。” 王函之迎着王沄笑意满满的眼:“如果直到他们前世做了些什么的话,我也能更好地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心软。” 王沄失笑,与王函之相处的越久,越发觉得自己这祖父可爱得紧。 她想了想:“崔毅等人的事我是后来听崔石讲的。” “前世,挑选人手随王春生去建造船坊的时候,崔毅、崔斯、崔久依以及他们的亲眷都避开了,留在了麦田山庄,商队护卫有崔迩带队。” “从崔毅到崔石,跟着崔迩去了一半,留了崔毅三个和崔武、崔石。” “云栖山谷被封的第三天,便有人发现了这件事情,而后第一时间把这件事情传回了麦田山庄。” “那个时候,没了崔迩、崔三的麦田山庄,崔毅一人独大。” “得了消息之后,崔毅第一时间带着人打探,确定云栖山谷确实被封之后,他又带着人去了宁州城,将宁州城发生的一切打听清楚之后,返回买麦田山庄,以商议为由,召集了所有能召集到的人。” “等到能召集到的人尽数到位之后,崔毅却不谈如何打通道路,而是告诉所有人,您不在了,云栖山谷也没了,是时候恢复自由身了。” “崔斯、崔久积极响应,您对他们有恩没错,但他们为您卖命那么多年,再大的恩情也报答完了,是时候让他们为自己、为自己的子孙后代考虑了。” “不止他们,其他人也应该像他们一样,为自己和子孙后代着想,恢复本姓,恢复自由身,而不是世世代代、拉着子子孙孙给人当奴才。” “有赞同他们的,也有反对他们、骂他们忘恩负义的。” “就人数而言,赞同他们的少,反对的多,就实力而言,他们更强。” “所以,在两方爆发冲突,直接动手的时候,崔毅他们胜了,压倒性的胜了。” “而后,他们自以为仁慈的没有取崔武、崔石等人的性命,而是将麦田山庄所有的男丁送去挖坑……” “对了,您知道吗?” 王沄笑了:“林荫山是一座矿山,一座铁矿山!” 第24章 打算 “矿山?铁矿山?” 王函之愣了! 麦田河是峡谷之中的一条河流,峡谷是荫翠峡,左边林荫山,右边玉翠山,两座山都是一般的郁郁葱葱。 因为麦田河,王函之将两座山都买了下来,但仅仅只是修了进山,通向麦田河路,在麦田河附近,修建了麦田山庄。 他还让人在山庄修了一座没有没什么特色、为他们收购苘麻等打掩护的织坊,更多的,就没有了。 既没有修建更多的建筑,也没有让人探索两座山还有些什么,林荫山有矿,还是珍贵的铁矿一事,王函之还真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 王沄肯定的点头。 “崔石与我说过,说那铁矿是崔毅闲来无事,上山打猎的时候发现的,只是,他一直死死瞒着,没让任何人知晓……就连崔斯、崔久在那之前也是不知道的。” “崔毅最早的打算是用铁矿的所在当投名状,以此获得并州太守的庇护,而后借此脱身,依靠着他这些年利用您的信任贪的钱财在长沙郡过安逸日子的。” “他七年前在长沙郡购置宅院,又让儿子假死遁逃在长沙郡安家是因为这个,没有跟着王春生离开,也是觉得人走了那么多,他的机会来了。” “哪知道……” “您被崔安谋害了,云栖山谷也被封死了,没有了可以挟制他的人,他也就不需要用铁矿换取并州太守的庇护了。” “崔毅改名为郭鹏飞,摇身一变,成了麦田山庄的神秘主人,一直以来与他合谋一切的崔石崔久则成了他义结金兰的弟弟。” “您在并州所有的产业财产都成了他们的!” “他们用麦田山庄的老幼妇孺为挟,逼着崔武、崔石等麦田山庄的男丁们在林荫山挖了五年的矿。” “他将挖出来的铁矿石粗略的烧制提炼之后,卖给了并州太守,而他也成了并州太守的座上宾。” “依靠着林荫山的铁矿,崔毅成了一方豪富,他的儿孙和崔斯、崔久也得了莫大的好处,只是……” 王沄眉眼微冷:“那些被逼着挖矿的麦田山庄的男丁和被限制了自由、出不了麦田山庄老弱妇孺却完全不一样了。” “挖矿五年,饶是自幼习武、身强体壮,崔武等人也都吃不消,生生被累死的、反抗被打死、打残的……不下五十人,崔武就在其中。” “麦田山庄的妇孺也一样没逃脱被压榨的命运,有不少年轻貌美的甚至还被欺凌……” “要不是他们也担心他们和云栖山谷的秘密泄露出去,那些生得好的女子或许还会被他们利用到极致。” 王函之听得目眦欲裂:“这些畜生!后来呢?” “就算被各种压榨,麦田山庄的那些人也没忘记云栖山谷,认为云栖山谷肯定还有人活着。” “他们硬生生的从嘴边扣下口粮,利用麦田河送入云栖山谷……与那些口粮一起送到王贵才等人手上的,还有写了崔毅等人恶行的封在蜡丸之中的信。” “当然,不止他们惦记着云栖山谷的人,崔毅等人也惦记,他们在云栖山谷附近设置了岗哨,防止云栖山谷之中武功不错的,想尽一切办法攀登出去。” “五年间,王贵才确实派了人攀爬出谷,但……没人活着离开五栖山。” “王春生建成船坊返回的时候只带了不多的十余人,他们发现云栖山谷通道被堵死的第一反应就是出大事了。” “他们并没有轻举妄动,只会点粗浅的拳脚功夫的王春生带着两个人找了地方躲了起来,不给人拖后腿。” “崔迩带着人往并州,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潜进麦田山庄,见到了被摧残的不成人形的崔石,从崔石口中知道了崔毅等人的所作所为。” “崔三带着人用尽所有手段,灭了崔毅设置的几处岗哨之后,崔三进了云栖山谷,见到了王贵才。” “而后,崔迩疾驰回船坊,崔三则带着王贵才的亲笔信去了琅琊。” “崔迩先回来,他带着人将麦田山庄抢回,再带着人回宁州,开始挖通云栖山谷的通道。” “抢麦田山庄的时候,与崔毅的手下人厮杀搏命,将那些助纣为虐的杀了不少,但……崔毅常居并州城,没有打照面,崔斯也没有在,被崔迩擒获的只有留在山庄作福作威的崔久。” “崔迩不但没能将崔毅、崔斯拿下,五年来与并州太守合作、成了并州太守不可或缺的‘至交’的崔毅还借着并州太守的势,意图再将麦田山庄抢回去。” “关键时候,崔三带着王衍之的信来了。” “知道您出身琅琊王家,云栖山谷的一切也属于王家之后,并州太守悻悻的收回了伸向云栖山谷的爪子,但麦田山庄却依旧被他派兵给围了起来。” “最后,双发达成协议,麦田山庄归崔毅,麦田山庄所有人离开,他们被带到了云栖山谷外围。” “半年后,云栖山谷的通道打通。” “出来的第一件事,王贵才就是带着人进宁州城,将崔三斯一家灭了。” “接下来的一年多,王贵才等人一边竭尽全力的建设云栖山谷,一边想尽办法寻找我的下落……” “再然后,就是七胡乱华了!” “因为前几年被困的经验教训,再次建设云栖山谷的时候,王贵才等人考虑了方方面面的问题,硬是将云栖山谷建成了堡垒一般,就算有人使坏,故意引着胡人来攻打,也依旧坚守住了。” “同时没有被胡人祸害的还有并州。” “云栖山谷被封的那几年,并州太守用从崔毅处买来粗铁炼制精钢,一边将精钢秘密卖给世家大族,累积了财富,一边用精钢制造兵器,武装了一支私军。” “也就是因为有那么一支装备精良的私军,并州成为七胡乱华之中少有的没有被胡人攻陷、惨遭烧杀掳掠的城池之一。” “崔毅因此成为并州百姓眼中的救星,也为王贵才等人想要取他性命报仇增加了难度。” “当然,这对我来说不难……所以,崔毅最后还是死在了我手里。” “原来,还有这些事!”王函之长长的吐气,心头某些疑问总算是得到了解答,但…… 他看着王沄:“你还没说准备怎么处置他呢?” “我不准备动他。” 王沄给出了一个让王函之无法理解的回答。 “为什么?” 王沄笑笑,抛出一个问题:“祖父,他能让儿子死遁之后顺利的在长沙郡安家落户……您觉得如果没人帮忙,他能做到吗?” 王函之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他已经和并州太守搭上线了?” “暂时还没有,还只是与并州太守手底下的一个师爷有了交情。” “动他其实很简单,其实早在去年年底,他和崔斯崔久的所有动向就都已经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年前那些事情,不过是想让崔石先认清他的真面目而已!” 王函之皱眉:“既然简单,那为什么还要等一等呢?” “因为我不确定他有没有别的后手,所以……” 王沄笑笑:“收拾他之前,我得把并州掌握在手心里。” 王函之看着她,没说话。 “我在琅琊的时候,和大伯祖母说了一件事,请她透露给谢家——并州太守路其昌曾化名常启鲁。” “就这?”王函之一脸不解。 “谢意林有一庶女,极为得宠,十五岁那年与外男私相授受,被诱惑与之私奔,至今下落不明。” “据她的丫鬟交待,那外男名为常启鲁。” “你的意思是……” “就是路其昌杨做的孽。” 王沄嗤笑一声:“谢家那庶女只是被他诱拐的女子之一。” “我猜,谢家应该已经将路其昌查的差不多了,就等他们收拾路其昌了!” “等他们收拾了路其昌,就该我出手,让并州私下改姓王,王沄的王!” 第25章 无需认错 五天之后,如来时一般,一行人离开了云栖山谷。 来时除了期待、好奇之外,还带了几分隐隐的不以为然,离开的时候,则满心都是敬佩叹服和一种他们都未察觉的自豪,那自豪犹如一粒种子埋在了他们的心田,在将来的某一天,破壳发芽…… 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不舍和对未来的憧憬,都带着欢喜,之所以说是几乎…… 王微之是黑着脸的。 五天!整整五天! 王弘堂等人都选中准备前往的州府郡府,与那些王沄之前就已经筛选出来、未来的分号掌柜、管事们认识,并从中挑选合作的伙伴。 王弘堂等人是沈临之暗中为她筛选出来的,那些掌柜、管事是去年十月开始层层筛选出来后由兴隆号最厉害的掌柜、管事教了一段时间,让王沄勉强满意的。 双方都是有些儿心气、都是想抓住这个机会一显身手的,他们对即将合作的伙伴都有自己的期许和要求。 是以,这五天,倒有是给留给他们,让他们从相互认识到加深了解、最后确定合作…… 这一过程,是相互挑剔,相互妥协、达成共识的过程。 反正,最后,满意不满意,他们都选中了至少未来三年要携手合作的伙伴。 除了王微之。 这五天,王沄仿佛忘了曾经与他说过什么,甚至都忘了他这个人一般,只字不提船坊的事,更别说介绍什么人给他认识。 她就故意熬鹰一般的熬着王微之。 她一点都没掩饰自己坏心眼。 王函之看出来了,宠孙女的他笑笑,当什么都不知道。 沈临之看出来了,只是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王微之也看出来了,黑着脸,咬着牙——熬吧,大家一起熬,看谁更有耐心! 然后,这么一熬,就熬到了离开云栖山谷。 看着与浑身都带着“生人莫近”气息,就算蒙住了眼,也和所有人保持着距离的王微之,王函之终究还是心有不忍,拍马靠近王沄:“沄儿,是不是……” 王函之话说到这里就顿住,朝着王微之挑了挑下巴,意思表达的也很清楚。 王沄笑了:“祖父心软了呀~” 王函之也笑了:“是有点不忍心。沄儿,我相信你这般抻着他定然有你的理由,但……” “你可别忘了,他也才二十多岁!” “就是因为他才二十多岁,正是最心高气傲的时候,我才这样熬着、抻着他。” “就算近一年来,您和王贵才、王春生他们将船坞、海船的各项图纸一再修改完善,我都已经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但……” “祖父,您这几十年一直在研制各种东西,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设计有多完美,也不意味着就能顺利的把东西给制造出来。” “如果他连我这样晾着抻着都受不住,又如何面对以后成千上百乃至上万次的失败?” 王函之斜睨着她:“说的头头是道,但……沄儿,我还是觉得你逗着他玩儿!” 噗嗤一声,王沄笑了:“这个我也不否认!祖父,不趁着他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时候多逗一逗,等他什么情绪都不上脸再逗吗?” “那得错过多少乐子啊!” 王函之无奈又好笑,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两人上辈子肯定有不少“恩怨”,如今这般故意熬着、抻着,是为了磨一磨王微之的性子,也是故意在“使坏”! 不期然的,王函之想起了之前在琅琊,王沄整治王微之的那些事…… 看来,也是掺了不少“私人恩怨”在里面。 不过…… 看着王沄脸上带了几分坏坏的、狡黠的笑,王函之将不忍压了下去——孙女开心最重要,至于说王微之…… 他们上辈子关系估计不错,沄儿肯定只会逗着他玩玩,不会真的让他受什么苦。 既然如此,就让沄儿玩儿吧! 回去的速度比来时快的多,进山那日花了半天的时间,而回去却只花了两个多时辰,就连取下蒙眼布的地方都不是那日见到崔石等人蒙上眼的地方。 一行人的车马还没到大门口,崔卅就已经带着人在门外迎接了,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眼底却藏了几分焦虑。 王沄微微蹙眉,等包括王函之在内的其他人进门,各自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之后,她才淡淡的开口:“怎么?这几日出什么事了吗?” “主子~”崔卅眼底算着无奈:“您出去这几日,有人上门拜访姑太太。” 哦?王沄微微挑眉:“是姑姑在琅琊认识的人?” “是的!”崔卅点头:“是洛阳林家的姑太太,说姑太太已故多年的母亲是她嫡亲的姑姑,她与姑太太在琅琊第一次见面之后就十分投契,这次是特意来宁州拜访姑太太的。” “是有这么一个人!”王沄记性极好,立刻就知道崔卅说的是什么人了。 洛阳林家是崔老夫人为绮罗安排的出身。 大晋世家,传世最久、底蕴最深的当数琅琊王家、陈郡谢家、河间崔家、兰陵萧家等顶尖的大家族,是所有家族都需要仰望的存在,是一旦强硬,皇帝都不得不暂避锋芒的实权家族。 而王蕴之之妻窦毓姝出身的窦家稍次一些,算是世家阀门的第二梯次。 至于说洛阳林家则是世家之中的第三梯次。 也只有这样的家族才能让崔老夫人勉强看得上眼,却又可以轻松摆布,简单的一封信、几句话、就让林家忙不迭的认领,说绮罗是林家三岁在灯会上走失的姑娘。 至于说林家到底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就连琅琊王家这样的大家族都能多出一个“夭折”的嫡子嫡孙王恒之,林家多一个姑娘只会更简单。 绮罗有了“世家出身”,二房这边自然也就多了一门亲戚。 王融之寿诞的时候,林家不但来了人,还在崔老夫人的见证下,与二房认了亲。 对林家这门亲戚,清除一切的王函之和王沄都没当回事,但不甚清楚内幕的王琳却对林家有不错的感观。 尤其与林家家主的亲生女儿,她的“亲表姐”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对此,王沄并未干涉——林家这样凑上来,无非不过是想要些好处而已,只要他们能哄得王琳高兴,给他们一点好处也就是了。 只是…… 现在看来,他们想要的不是“一点点”,只是,不知道他们想要的比“一点点”多了多少! “沄儿,你过来了啊!” 一回院子,王琳就看到正半躺半靠在廊下躺椅上的王沄,她眼中闪过慌乱和心虚,脚步迟疑的走了过去。 “姑姑回来了呀!”王沄脸上带着浅浅的、不带半点攻击性和不满的笑:“累不?不累的话换了衣裳过来说会儿话?” “沄儿,我……” 王琳整个都慌了:“我知道我不该……我错了……沄儿,我……” “姑姑~”王沄叫了一声,声音温和有力,她温和的看着王琳,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没有什么该或者不该的,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我也没有任何责备您的意思!”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王琳稍微冷静了两分,听着她继续温和地往下说:“我只是觉得们应该坐下来说会儿话而已!” “如果……”王沄浅浅的笑着:“姑姑觉得累或者还没到与我说说的时候也没关系,我可以等,等您觉得是时候了,我们再谈也是可以的。” 王沄的平静温和让王琳又冷静了两分,她看着王沄:“沄儿,你没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就因为您出门玩,而同行的不仅有林家那位表姑?” 王沄失笑:“姑姑,您能走出去而不是闷在家中是件好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而且……” 王沄看着脸色红润的王琳:“你气色看起来不错,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王琳的心终于踏实了,她看着王沄,迟疑了一下:“那我去换身衣裳,你稍等我一会?” “嗯~”王沄点头,笑着看着王琳进屋。 王琳速度很快,一壶水都还没烧开,她就换了一身轻便简单的裙子过来,带了几分小心的坐到了王沄对面。 王沄笑笑,轻轻摆手,让所有人退下,自己亲自泡茶。 王琳端起王沄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了吹热气,没有喝就放下,依旧还是有几分忐忑的看向王沄:“沄儿,你都知道了吧!” “都知道了!”王沄点头:“我一回来,崔卅就把这两天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了。” “他说,我们出门的第二天,一位自称是洛阳林家姑奶奶、是您的表姐的年轻夫人就上门拜访了。” 王沄口中的林家姑奶奶姓林名钟慧,不但是洛阳林家家主的亲生女儿,还是华阴胡家家主的大儿媳妇。 相比林家,胡家各方面都差了点,林钟慧之所以会“下嫁”是因为胡家家主与林家家主是连襟,这桩亲事算是亲上加亲。 林家主的母亲与崔老夫人崔道蕴有几分交情,王融之寿诞,他们是得了崔老夫人让人送的请柬的。 胡家不曾收到邀请,但和不请自来的袁士奇一样,胡家家主还带着夫人和长子夫妻去了琅琊。 确定了绮罗出身之后,崔老夫人特意见了不辞辛苦、远道而来的老姐妹,见了绮罗的“长兄长嫂”,还让王函之祖孙与他们见了面寒暄了两句。 那次见面,林钟慧夫妻也被带过去了,然后顺理成章的与王琳认识。 第一次见面,两人相见甚欢。 之后,王融之的寿诞期间,两人几乎形影不离。 这些,王沄都知道。 王沄知道,之所以会这样,是林钟慧刻意亲近的结果,但她还知道,林钟慧这般费心思费力气,肯定是想谋取好处的。 对这个,她并不在意。 只要林钟慧能哄着王琳开心,给她、给胡家一点好处也无所谓。 林钟慧会来宁州拜访王琳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唯一意外的只是来得这么快,还带了男人……除了她的丈夫胡西庸之外的两个男人。 林钟慧拜访的当天,她与王琳在王宅喝茶叙旧,当天晚上在王琳的盛情挽留之下,留宿王宅。 第二天,她便以想四处逛逛为由,拉着王琳陪她出去了,而后毫不意外的与胡西庸、胡西庸的弟弟胡西林,表弟马云飞相遇,而后一起去了茶楼喝茶听书。 当天晚上,林钟慧并未继续留宿王宅,但却与王琳约了次日继续一起 游玩。 第三天,还是一行五人,但胡西林、马云飞一直围着王琳转悠。 第四天,也就是今日,王琳也是一大早就出去了,与等在王宅附近的四人去了宁州城一处很有名的园子游玩。 王琳身边只带了两个丫鬟,连崔有山家的都被她刻意留在家中,但暗中保护她的不下十人,他们一行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不出一刻就报给崔卅。 崔卅多精明啊,能看不出来林钟慧等人在打什么算盘? 只是,他接手崔十九,成为王宅大管家的时候,王沄曾与他说过,不管王琳要做什么,只要她想做的事情不会危及性命,就由着她去,不得插手。 所以,心里再怎么着急,他也只是咬着牙、眼巴巴的看着,没有插手,也没有说任何劝阻的话语。 这些,在王琳回来之前,崔卅就原原本本,一点都不敢隐瞒的与王沄说了。 王琳眼底带着心虚,小心的看着王沄:“那日来的是钟慧表姐,但来宁州城的不止钟慧表姐,还有表姐夫和……表姐夫的两个弟弟!” 王沄微笑着点头:“胡西林和马云飞……对吧?” “是的!”王琳点头,依旧还是带着小心:“沄儿,你都知道了呀……也是崔卅说的吧!” “嗯!”王沄点头:“他还与我说了,包括今日在内,您与他们在宁州城四处闲逛玩耍,玩了三天。” “看得出来,您玩得很开心!” 王沄看着王琳:“姑姑,林钟慧夫妻有何目的,您看出来了吗?” 王琳脸色一白,头低了下去:“沄儿,我……对不起,我错了!” “姑姑~”王沄无奈的叫了一声:“我刚刚说了,您没有做错任何事……” “所以,在我看来,您明知道林钟慧夫妻另有目的,还与他们一起游玩并不是什么错!” “既然不是错,就没必要认错!” 王琳猛地抬头,惊愕的看着王沄,看到的是王沄满脸的认真——她真的不是在责备自己。 这个认知,但王琳骤然放松,而后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第26章 开心就好 王琳这一哭,就没停下来,哭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她这几日玩的确实开心,但回到家,看到一个难听的字都没说出口、但满眼都是不赞同的崔卅和崔有山家的等人之后,她不可能不受影响。 尤其是她心里也清楚,清楚林钟慧夫妻别有用心甚至不怀好意,他们这是在用男色诱惑她。 夜深人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倒也想过,想着次日不理会分别时的约定,不出门赴约,但…… 当第二日到来,她还是会在崔有山家的不赞同的目光下洗漱打扮,让人备车,然后去赴约。 每次出门前,她都在心里嘀咕“拦着我,拦我我就不去了”,但无论是崔有山家的还是崔卅,再怎么不赞同都没有站出来拦她。 然后,她就又去了。 路上她还会想“就一会,见了面说几句话就回来”,但…… 见了面,被能言善道的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哄,她就又跟着他们一起开开心心的玩了起来…… 是她意志不坚定,但像这种与同龄人把臂同游,还被人捧着护着哄着、但凡皱一下眉头都有人关切的感觉,真的让人沉迷。 就算知道他们另有所图,认定王沄回来之后一定会生气、会让让她与他们断绝往来,她也不肯马上清醒过来。 她甚至都已经做好了面对王沄的暴怒。 哪知道,王沄不但没有生气,还说她没有错,这让她…… 觉得好想哭。 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王琳,王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但她并没有打断她,也没有劝说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她哭,直到她停了下来,由哭泣变成轻声抽噎…… “哭出来,心里舒服了点吧!” 王沄微笑着问:“还想继续哭吗?” 王琳不好意思的摇头。 王沄微微抬手,一直守在不远处的崔有山家的便过来,恭敬的听候吩咐。 “给姑姑拿下帕子擦一把脸!” 很快,王琳擦去了脸上狼藉的泪痕,但眼睛鼻子却都是红通通的,她看着王沄:“沄儿,我知道你是不忍心责怪我,但我真的是错了!” “我不该明明知道他们目的不纯还与他们日日见面,混在一起……”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出去,不会再与他们见面……钟慧表姐也不例外。” “姑姑~”王沄叫了她一声:“我问您是否看出他们的目的既不是想要责怪您,也不是提醒您、让您主动与他们划清界限、断绝关系,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一无所查呢还是把心知肚明而已。” 王琳脸色微红,眼中闪过一丝羞意:“沄儿,我……他们的意图我看出来了。” “钟慧表姐这次来宁州,与其说是想我了,不如说是特意将这两个人带到我面前来……尤其是胡西林。” “她这是在打主意,看看这两个人能不能让我心动,让我有别的心思。” 王沄满意了——能看出他们目的不纯,谋算什么就好! 她笑笑:“看出他们在打什么算盘,姑姑却依旧一再赴约……谁让姑姑心动了?胡西林还是马云飞?” “谁都一样。”王琳冷静下来,红红的眼睛闪着理智的光:“我不会再与他们见面,我……” “姑姑,没必要的!” 王沄轻轻摇头,她严肃的看着王琳:“您才二十多岁,人生还长着呢!” “如果遇不到合适的人,我不介意您一辈子留在家中,但如果有合适的人……不,就算不是很合适,但只要能他能哄您开心,我都希望您再嫁。” “你希望我再嫁?” 王琳不敢相信的看着王沄。 “是的,我希望您再嫁!” 王沄点点头,但立刻又摇摇头,想了想,改了说辞:“说希望您再嫁不是很恰当,应该说我希望您找到让您更舒服的生活方式。” 王琳被王沄说得心头酸酸的,她看着王沄:“沄儿我现在就很舒服,要什么有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哪怕是不赞同,也不会站出来指手画脚。” “但是您很寂寞!” 王沄温和地看着她:“祖父忙,我也忙,忙着各自的事情,根本没时间陪您。” “姑姑,我希望看到的是活得恣意快乐,笑得灿烂任性的您,而不是困守在这个大宅之中,每日看着巴掌大的天、算着我和祖父有时间了,过去与我们说上几句话,其他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您。” “我不希望您为了谁而活,活成那人希望的样子,哪怕那个人是我或者祖父!” “我希望您能活出自己希望的样子!” “无论是让人夸赞的贤妻良母还是被人指指点点的叛经离道都可以,只要您能真正开心,为自己而笑,而不是开心给我、给祖父看的。” “所以,您若是心动了,想要再嫁,我不会反对。” “我会给您准备准备嫁妆、准备好陪房,让您无论再嫁何人,依旧能像在家中一样,要什么有什么,想怎样就怎样,不会有任何人敢对您指手画脚,让您不开心。” “若您虽然心动,但却不想再嫁或者说不敢再嫁,那也没问题。” “我会与胡家好好的谈谈,让他们把人送过来,让他陪着您,直到您厌烦。” 王琳惊住,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沄——她这什么意思?让自己像那些养面首的公主郡主一般,也养个男人吗? “如果您觉得在家里有我和祖父,会让您不自在,我也可以给您准备一座大宅子,让他在那儿陪着您。” 王沄还真就是那个意思,她看着惊住的王琳:“胡家好歹也是世家,说服他们并不会太容易,但只要给足了好处……别说胡西林或者马云飞,就算是两个一起,胡家都会答应。” “沄儿~”王琳恼了,瞪了王沄一眼:“越说越离谱了哈!” “那么,姑姑能说说您是怎么想的吗?” 王沄微笑:“是考虑再嫁还是说让他们其中一个或者两个没名分的先陪着您?当然,要是觉得他们都差了点儿,也可以列个要求,看看您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人重新寻摸。” “不管怎么选都可以,只要您开心就好!” 第27章 哪儿出意外了 “沄姑娘~” 林钟慧满脸笑容,很是客气尊重的与坐在主位上,看他们进来也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们,别说先开口,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的王沄打招呼。 “林少夫人来了呀~” 王沄微微颔首,带着上位者的姿态:“坐吧!坐下来好说话!” 林钟慧坐下,心里发虚的她笑容也带了几分不自然:“琅琊一别,沄姑娘风采依然……” “行了,别说那些没用的,浪费时间!” 王沄一点都不客气的打断她的寒暄:“还是说说你们此次到宁州的目的吧!”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地用茶盖拂着茶沫:“你们想要什么好处?” 林钟慧没想到王沄说话会这般直接,她讪笑两声:“沄姑娘,我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 “咣”的一声,王沄将手上的茶盏重重放下,打断林钟慧,凉凉的看着林钟慧,脸上眼中满是嘲讽。 林钟慧被她看得后背发凉,原本想好的说辞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林钟慧是善于观察,极有眼色也非常聪慧的,初次见面,就发现王琳这个以前从未听说,忽然就冒出来的、幼年走失的“姑姑”的女儿有点不一般。 空有一副好相貌,既没有文采,也没有能力,脾气也是软软的,但就这么一个人,在琅琊王家这种稍微弱一点都可能被人压着欺负的大家族之中居然无人敢惹,谁见了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模样。 就连她的祖母需要小心奉承的崔老夫人都不例外。 这非常反常! 为什么会这样,林钟慧不知道,但她清楚,与这么一个人交好绝对不会错。 长袖善舞、极会来事的她想与傲气十足、眼高于顶的王家姑娘攀交情不容易,想要和性格软糯的王琳套近乎却极其简单。 不过第一次见面,她就让王琳对她好感大生,约了改日喝茶。 而后,她就见识到了王琳在琅琊王家非同一般的地位,尤其是她仅仅因为与王琳相处的不错,让王琳心情愉悦,王家那位对她来说高不可攀的孙少夫人窦毓姝在设宴的时候,就能带她一个。 打交道的次数多了,相处时间长了,林钟慧也就知道了——王琳之所以有如此与她本人极不相符的地位是因为她的侄女儿王沄。 王融之寿诞那几日,最最引人注目的就是王沄,她是唯一一个王融之走到哪都要带着的王家晚辈。 小小年纪的她不但能与众多高不可攀的大人物谈笑风生,还经常让那些跺一跺脚能让大晋晃两下的大人物夸赞。 再后来,她或者说胡家还打听到了更多的有关王家这一房的事,知道他们常居宁州,知道他们拥有巨大的、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却不能插手的产业,知道这一脉子息艰难…… 当然,也知道王琳和离大归,她和王沄名义上是姑侄,实际却是亲母女。 然后,胡家家主心动了——要是能将王琳娶进门,那无疑是给胡家娶了座金山啊! 胡家主心动了,然后就行动了。 于是,就有了林钟慧带着丈夫和小叔子宁州访友一事。 林钟慧是六七天前就到了的,之所以熬到王沄离开才上门,就是对王沄有些犯怵,想趁着她不在,蛊惑王琳先松口。 哪知道,王琳眼看着是心动了,却一直不松口,而现在…… 看着眉宇间一片冷厉的王沄,林钟慧用尽浑身力气才没有退缩,勉强笑着:“真的没什么……” “不承认是吧?”王沄轻嗤一声:“也行,那就当你们没有什么人不可告人的目的,纯粹只是来拜访一下而已!” 这么好说话?林钟慧一愣。 “人见过了,差不多就回吧!”王沄语气淡淡的:“不知道表姑姑和表姑父什么时候离开宁州回洛阳,说个时间,我好让人备一份土仪。” 所以,或者坦白他们的图谋,或者被赶出去吗? 林钟慧权衡再三,只能承认:“沄姑娘,我错了,不该在您面前还试图遮掩……我们此行确实是有目的的!” 王沄微微一晒:“直说吧!” 林钟慧讪讪一笑:“您也知道,我与表妹一见如故,对表妹以前的遭遇我……” “我问的是你们的目的!”王沄不客气的打断她:“别扯远了,再说一句废话,这件事情就没得谈了!” 林钟慧眼底闪过恼怒,但人在屋檐下,她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我只是带小叔给表妹见一见,看看他们俩能不能看对眼。” “沄姑娘,我知道我这样做您可能会不高兴,但表妹还年轻……” “他们俩?”王沄再一次打断林钟慧:“你的意思是让我姑姑在胡西林和马云飞之中挑个对眼的吗?” 二选一?让她可没这个意思! 林钟慧一愣,想要否认,但看着眉宇间满是不耐烦的王沄,却点了头:“是的!我不知道表妹更中意哪样的,就……” “就马云飞吧!” 王沄等到了自己想听的话,立刻拍板:“姑姑也觉得他更顺眼,就他吧!” 林钟慧傻眼了! 马云飞?选马云飞?这怎么行? 他们夫妻虽然带了两个人过来,但马云飞只是个凑数的,真正挑选出来,想让王琳看上的只有胡西林。 胡西林说是胡西庸的弟弟,但并非亲弟弟,而是堂弟,是胡家主嫡亲弟弟的长子,也是胡家主将整个胡家扒拉了一遍之后,找到的唯一一个合适的人选,其他的不是已经成亲,有了家室妻儿,就是年纪太小。 胡西林之所以二十七岁尚未婚配也是有原因的。 胡西林原本是有一门十三四岁定下的亲事,女子小他三岁,原本是定在女子十七、他二十那年成亲的,但…… 距离婚期半年,他母亲病逝,婚期只能推后。 刚出母孝,父亲又意外身亡,又得给父亲守孝。 女方那边已经等了三年倒也不介意再等三年,但不知道为何,有两人八字不合的传言,说要是婚事不取消,说不定等他再出孝, 又会出现旁的意外,让他俩成不了亲。 两家也算是通家之好,坐下来仔细商议之后,就取消了婚约。 再然后,胡西林出父孝,但父母都没了的他也没了对他的婚事特别上心的长辈,就这么耽误了下来,直到现在。 然后,因为这件事情被胡家主扒拉了出来,问了他的意见,才让林钟慧夫妻带着他来了宁州。 胡西林是胡家挑选出来、施展“美男计”的,而马云飞则是自己凑上来的。 马云飞是胡西庸舅舅家的儿子,准确的说是遗腹子。 马家二十多年前比胡家差一些,马云飞的父亲是马家最能干最有本事的,也是马家的顶梁柱,马云飞母亲嫁给他的时候,他是洛阳的郡丞。 但他命不好,成亲不到一年,就被牵扯到了一桩官司里。他丢了命,马家也受了牵扯,就此落败。 马母临产在即,挺着一个大肚子回了娘家,生完儿子之后就赖在了娘家。 然后,马云飞三岁那年,马母改嫁,把马云飞落下了。 马云飞天生聪明,从出生就寄人篱下的他很有眼色,处处讨好人,倒也过得不算差,但成家…… 就他这种父亲早亡、母亲改嫁、家无恒产、自己出了一身机灵之外啥都没有的,哪家姑娘愿意嫁啊? 而他好像也不着急,就这么一路混到了现在,混到了二十一岁。 这一次,之所以带他一个,不是胡家主觉得他也合适,让他跟着一起过来施展“美男计”,而是他在胡家主面前嘀嘀咕咕,说如果胡西庸夫妻只带胡西林,未免太过明显,成或不成都会被人笑话,多他一个多少能为胡西林打打掩护。 但现在,精心挑选的没被看上,纯属凑数的却被选中…… 林钟慧真不知道哪出意外了…… 第28章 扭个瓜 “沄姑娘~” 林钟慧慌了。 胡家这“美男计”也是花了功夫、冒了风险的。 打听王琳那些事没少下功夫,确定要实施“美男计”,选出胡西林之后,也没费工夫。 胡家主选定胡西林之后,为他请了特殊的先生和有经验的嬷嬷,对他从外表到行为举止都做了特训,务必让他看上去文质彬彬却又不文弱,谦逊有礼却又带着淡淡的、世家子的傲气,对人体贴入微却又不显谄媚…… 总而言之,就是要尽一切努力,打造出一个能在短短几日,几次见面之后,就能打动王琳,让她起了“想嫁”心思的浊世佳公子。 为了达到目的,胡家没少花功夫,胡西林也没少受罪,但他们都觉得这种付出是值得的,尤其是这几日,王琳的那些表现,更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可是现在,王沄却说王琳看上的是马云飞,那个比王琳小了足足七岁、身上既没有世家公子的气度,也没有什么才华,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出身和本事的马云飞。 但林钟慧也不是那种没经过什么事,面对意外只会慌乱抓瞎的,心里虽然慌得一批,但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崩。 她虽然笑得很是勉强,却依旧笑着:“沄姑娘,您说……云飞?” “对,马云飞!” 王沄冷冷淡淡的看着她:“怎么?不能是他吗?” “当然不是!” 林钟慧陪着笑脸:“只是,云飞他……” “怎么?有不良嗜好?有不堪过往?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王沄微微挑眉:“说吧,我听着!” 林钟慧想要诋毁马云飞,但……这念头仅仅只是在她脑子里闪了一下就灭了——诋毁马云飞简单,但诋毁之后呢? 她是不是该好好的解释,胡家将那么一个不堪的人推到王琳面前是何居心? 想到这些,林钟慧只能忍下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却笑得恍若心情不错一般:“沄姑娘,云飞若有什么不好的嗜好,我又怎么可能让他在琳表妹面前出现晃悠呢?” “云飞性情、品行、人才都是不错的,只是……他今年二十一岁,年纪小了点。” 王沄微微挑眉:“你是想说,我姑姑年纪大吗?” “不,不!”林钟慧连忙否认:“琳表妹风华正茂,哪能说年纪大,我说的是云飞……” “他太年轻了些,可能会有些少年意气,会……” 林钟慧故意迟疑了一下,才一脸不好意思的继续往下说:“他其实只是个陪客,并不是……” “当然,琳表妹看上他是他的福气,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只是……” “就怕云飞年轻,不知道惜福!” “若是琳表妹看中的是西林,我身为长嫂,可以替他答应,但云飞……” “虽然他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但他终究只是外子的表弟,我实在不好越俎代庖。” 林钟慧一脸担心为难:“要不,先问问他?” 看着唱作俱佳、演的很像那么一回事的林钟慧,王沄轻抬眉眼:“那就想问他是什么意思吧!” 林钟慧微微松了一口气,暗下决心,无论用什么手段,一定要让马云飞出言拒绝。 她笑着看着王沄:“沄姑娘,那我先回客栈,问过云飞的意思之后,再给您回话?” “您放心,我会尽快给您回复的!” 王沄淡淡的看着她,笑了,微微扬声:“人到了吗?” 人?什么人?林钟慧警铃大作。 “回主子~” 外面廊下立刻有人进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回话:“两位胡少爷和马少爷都已经到了,崔管家招呼他们在偏厅喝茶。” 这…… 林钟慧顿时明白是什么意思,她暗骂一声“奸诈”,脸上却只能陪着笑:“沄姑娘这是……” “你不是说要问马云飞的意思吗?不是说要尽快吗?” 王沄淡淡透着没有掩饰的嘲讽:“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前脚出门过来见我,崔卅后脚就带着人将他们请过来了!” “让崔卅把人带来这边吧!” 王沄淡淡的吩咐:“林少夫人可以当着我的面问一问马云飞的意思……我相信,林少夫人是不会介意我在一旁的,对吧?” 林钟慧当然介意,王沄在一旁盯着,让她怎么拿捏马云飞,让他拒绝呢? 她努力的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沄姑娘,琳表妹是您至亲的长辈,要是让人知道您连这种事都管……” “我们这一房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归我管,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旁人就算我连这个都要管,顶多也就笑话一声,说我天生就是个忙碌命而已!” “无妨!” 王沄看着还没到图穷匕见的境地就沉不住气,居然试图拿捏她的林钟慧:“倒是表姑姑……” “你说,林家舅祖父要知道你来了宁州,还打了这样的算盘……你说,他会怎样?” 林钟慧浑身一凛。 胡家盘算这件事情自然是瞒着林家的,要是让林家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 如果王琳看上的是胡西林,林家那边知道也无所谓,问题是王琳不知道是眼睛有问题还是脑子里的哪根弦搭错了,放着胡西林不选,偏偏看上马云飞那小子。 好吧,就算胡家费了不少劲,花了不少功夫,也没有将胡西林变成他们想象中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 尤其是王融之寿诞那段日子,顶尖世家的世家子成群结队的在王家堡出入穿梭,王琳前些日子,见多了真正精彩的人物,看不上他也不意外。 但…… 他不算出众,马云飞更差劲啊! 为什么王琳能看上马云飞却看不上胡西林呢? 王琳看不上胡西林,她和胡家做的事情却被人捅给林家…… 林钟慧忍不住打了个激灵——父母一定会暴怒,直接将她除名,不认她这个女儿都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林钟慧彻底蔫巴了。 她勉强维持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是我想岔了,就算旁人知道,也只会赞沄姑娘有孝心……” “沄姑娘,就照您的意思,我当面问问云飞的意思。” “只是,若他不识趣……” “强扭的瓜甜不甜的,我其实从不在意!” 王沄看着服了软的林钟慧,心底微哂:“在我看来,甜不甜的,扭下来尝尝总不会错的。” “味道不错,那就多吃几口。” “入口酸涩,难以下咽,那就丢了,重新扭一个!” “我不怕麻烦,反正扭个瓜而已,不费力气!” “不过……” 王沄看着被自己的言语惊住的林钟慧:“姑姑对此很在意,所以……” “他不乐意,我不强求!” 第29章 男宠? “我愿意!” 马云飞毫不迟疑的就给出了答案,他一脸郑重的看向王沄,并不因为她年幼,看上去浑身都显得无害而轻忽。 “能得到琳姑娘的青睐,是鹏宇之幸,之大幸,自当珍惜!” “是个会说话的!”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淡淡的瞟了满脸不敢置信的胡西林一眼,忽然觉得王琳的眼光还行,没想象中的那么差。 这马云飞看上去不够英俊、也没什么翩翩少年的气度,穿着打扮更透着几分寒酸,但人长得不差,个头也够,看起来也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好好的捯饬一下,比王微之等人不行,但肯定比胡西林顺眼。 尤其是他这态度…… 知道王琳看上他是他的幸运,还知道把这话给说出来……这样的在身边,肯定比那种明明贪图王琳能给他带来的各种好处,却还摆出一副清高模样的舒心。 “鹏宇?” 胡西庸微微皱了眉:“你什么时候取的表字?” “回兄长,是去年及冠时请夫子取的。” 马云飞眼底闪过某些情绪:“夫子说小弟应展翅高飞,是以,给小弟取了这么一个表字。” “小弟向舅舅禀告过,舅舅说这种小事不用和他说,更没必要跟谁都说,小弟就没有到处嚷嚷了。” 胡西庸脸色难看的看着从小,从四五岁开始就已经会看人脸色、处处讨好胡家每个人却不受任何人待见的小表弟,磨了磨后槽牙:“表字取得不错,只是……” “应展翅高飞却……” 他嗤笑一声,将难听的话省略了去。 马云飞权当没听出来,他知道胡西庸心里不爽,说几句难听的也很正常,没必要与他认真,坏了自己在王家这位小小年纪就当家做主的沄姑娘的第一印象。 马云飞风轻云淡的样子,王沄很满意,胡西庸则气爆了。 但他好歹也是胡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再怎么气恼也不可能在人前、尤其是王沄面前失态,只是狠狠地瞪了马云飞一眼,在心里记了一笔。 胡西林就没这么好的涵养了,自认为被马云飞抢了机缘的他直接跳了起来:“你个破落户出身的,你……” “闭嘴!”胡西庸呵斥一声,不让他在王沄面前做出任何有失身份的事情。 看他悻悻退下之后,胡西庸客气的朝着王沄致歉:“舍弟失态,还请沄姑娘见谅!” “我不会与他计较的。” 王沄神色淡淡的:“我从来不会与失败者计较,丢份!” 这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别说胡西林被气到眼睛冒火,胡西庸也恼怒极了。但他依旧维持着平静的姿态:“沄姑娘,小可有一事不解,不知姑娘能否为小可解惑?” 王沄笑了:“可是不明白为什么选中的会是马云飞而不是你们胡西林?” “是的!” 胡西庸做出坦荡的姿态:“小可这堂弟虽然不算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却也是胡家从小精心教导、用心培养出来的,人品才华俱是上上之选,若非如此,胡家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将他推出来献丑。” “而云飞……不,应该叫鹏宇了。” 他笑笑:“鹏宇是遗腹子!姑父早亡,姑母也在他幼年改嫁,他虽然也是胡家养大的,但没有亲生父母看护教导,终究还是不一样的,至少……” “比小可这堂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连这次……” “不瞒您说,胡家从始至终想让琳表妹认识的只有舍弟,鹏宇是自己贴上来凑个数儿的。” “这还是因为他处处不及舍弟才被允许跟来的。” “哪知道……” “小可实在是想不通,还望沄姑娘不吝赐教!” 王沄轻笑一声:“你的意思是令弟是家族精心挑选的,而马云飞是自己凑上来的?” 胡西庸点头:“是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 王沄微微一笑:“所以,令弟自我感觉良好,与姑姑认识见面之后处处端着,而马云飞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努力的让姑姑开心……” “都是有所图的,为什么不选哪个能摆正位置,会讨好自己的呢?” “何况……” 王沄顿住,看看胡西林又打量了一下马云飞:“令弟看起来确实更出色,但也没有优秀到哪去!” 胡西庸给了胡西林一个冷冽的眼神,将再一次忍不住的他压制下去,才再次开口:“但是,表妹如此择婿是不是……” “等等~”王沄叫停:“我说了是择婿吗?” 不是吗? 胡西庸愣住,看了看林钟慧。 林钟慧也傻眼,连忙问:“沄姑娘,难道不是为琳表妹择婿吗?您之前明明说……” 她话没说完就打住了。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王沄自始至终都没说“择婿”,说的只是从两人之中选一个看着对眼的,至于说选中之后怎样,只字未提。 “想清楚了?”王沄轻笑一声:“我可从未说过为姑姑择婿,我说的只是姑姑看马云飞还算顺眼,如果他愿意就选他而已!” “至于说选他做什么……” 王沄想了想:“也就只是在姑姑身边做个伴而已!” 这…… 林钟慧夫妻沉默了! 胡西林也沉默了! 不过,除了沉默之外,他多了三分庆幸和七分幸灾乐祸。 庆幸自己没有被选中,也为马云飞被挑中而幸灾乐祸! 做个伴?是做个伴还是给王琳当男宠啊? 给人当男宠的,以后能有好吗? 马云飞却没有沉默,他毫不迟疑的表态:“沄姑娘放心,鹏宇一定尽忠职守,尽全力让琳姑娘开心。” 王沄满意的笑了:“表姑姑,看到了吧,这就是差距,这就是姑姑选他而不是胡西林的原因!” “换成你,你是选个知情识趣、能说会道、讨你开心的,还是选个明明有所求、却端着架子,想当爷的?” 林钟慧无言以对。 胡西庸眼底闪过情绪,他脸上带出几分愤慨:“沄姑娘,这未免也太……这不是侮辱人吗?” “是不是侮辱人,你说了不算,得看马云飞是怎么想的!” 王沄哂笑一声,而后神情一正,看马云飞:“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沄姑娘,鹏宇还是刚才那句话!” 马云飞依旧是一脸郑重:“能得琳姑娘青眼,是鹏宇之幸,之大幸,鹏宇深感荣幸,会尽忠职守,竭尽全力让琳姑娘开心!” 第30章 再多两个 “听说,你把胡家带过来的那个所谓的表少爷给留下来了?” 晚膳前,等待上菜的功夫,王函之很是随意的问了一声。没察觉因为他这句话,王琳整个人绷紧,一副如坐针毡的样子。 “嗯~”王沄点点头:“叫马云飞,字鹏宇,二十一岁,是个嘴巴甜、会来事的。” “就这样?” 王函之微微皱了一下眉:“模样呢?才华如何?有没有什么绝活?” “模样还行,别的……”王沄顿了一下:“乏善可陈。” “就这样的留下来做什么?”王函之有些不满,他将视线投向浑身不安的王琳:“你让沄儿把人留下来的?” “父亲,我……” 王琳脸色发白,她就知道离经叛道的事情做不得,她昨天就不该被沄儿说的松了口,说了实话。 不该说马云飞很会说话,也很会讨人喜欢,出游的这两日,她的好心情有一半是因为他。 她要是不那么说的话,沄儿就不会与林钟慧等人谈,不会将马云飞留下来…… 她心底发颤,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勇敢些:“是的,父亲,是我。” 王沄不满的斜了王函之一眼:“祖父,您吓到姑姑了!” “我……”王函之一阵无语:“我就这么两句话就吓到她了?她胆子有这么小吗?” 王沄斜睨着他,示意他自己看,王函之看了,越发无语:“可我真没说什么啊?” “再说,我说的也没错啊!” “那姓马的啥啥啥,除了模样还行之外,都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留这么一个人在身边……丢份!” 王沄瞪他,王琳却呆住了—— 所以,父亲不满意的是马云飞拿不出手,而不是她居然留了个男人在身边作伴? 王函之没有理会王琳的呆愣,他埋汰几句之后,问一旁看热闹的沈临之:“你说说,我说错什么了没有?” 沈临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你没说错话,你错在没把话说清楚,让琳丫头误以为你对这件事情很是生气!” “我是挺生气的啊!” 王函之还是没反应过来,他很是不高兴的补充着:“你也听沄儿说了,那人就模样还行,嘴巴甜,会来事,别的就没什么绝活了……” “留这么一个的在身边伺候……” “让人知道了,还不得笑话?” “沄儿~”他看向王沄:“留都留了,把人撵出去也不大好看,但得找人好好的调教,可不能就这么着就让他直接到你姑姑身边伺候。” “我知道!”王沄点点头:“我也没让马云飞直接到姑姑身边的意思,我也与他说了,让他先照自己的想法好好的捯饬捯饬。” “我给他派了人,还与他说了,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开口。看他自己捯饬之后,会是什么样子,然后看姑姑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派人调教……” 她微微顿了顿:“他现在这样子让姑姑看着舒心顺眼,如果他自己捯饬一番之后,不但能让姑姑依旧觉得舒服,还能勉强过我的眼的话,就不让人刻意调教了。” “毕竟,他要伺候的是姑姑,姑姑觉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除此之外,我也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洛阳,去胡家好好的查一查他的底细,避免出现任何不可控的情况。” “在他的底细没有查清楚之前,不会让他出现在姑姑面前。” “这一点,我和姑姑说了,姑姑也是赞同的。” “至于说没才华没绝活什么的……” “等确定让他到姑姑身边伺候之后,问过他的意思,他若不怕辛苦,就给他请几个先生,让他跟着好好学学也就是了。” “他二十一,稍微大了点,但只要肯学,还是能学有所成的。” “要是不肯也无所谓。” 她笑笑:“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会挑两个各方面都不错的过来让姑姑看看,到时候,让他们一起在姑姑身边伺候也就是了。” 王函之满意地点点头,听懂王沄意思的王琳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沄儿,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挑两个过来让我看看?” “姑姑,就马云飞一个,没人与他争并不是件好事。” “懈怠、难有长进、带出去不能给您长脸都是小事,万一恃宠生娇,不小心养出一副少爷脾气,不但不好好的伺候,还拿乔、让您不舒服……那可就没意思了。” “所以,我就吩咐崔卅,让他去寻摸一下,寻摸几个已经被调教好、知情识趣的回来,放您身边,供您使唤。” “这……这……”王琳大受惊吓:“这怎么可以?” “姑姑,没什么不可以的!” 王沄轻笑:“不过是找两个生得好、乖顺的在您身边当差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再说,我只是寻摸两个不错的,放您身边,供您使唤,并没有让您一定要收房、纳入帐中的意思。” “您可以将他们当成寻常的下人使唤的……” 王琳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沄。 在琅琊呆的那段时间,她倒也接触过不少被家族娇养的肆意骄纵、无视礼法的世家女子,其中也不乏和离大归的,而那些成过一次亲的似乎更加的奔放,养男宠对她们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王琳之所以能够向王沄坦诚,说马云飞不刻意却处处透着用心的讨好让她很是受用,能够松口说如果可以就选马云飞,也是受了那些世家女子的影响。 但…… 这已经是王琳的上限了。 而她想的也只是让马云飞留在她身边,纯粹仅仅只是寻常的陪伴,而不是纳入房中当男宠。 让她像那些肆意飞扬、一切皆凭本心的世家女,不顾世俗礼法,不理世俗的目光,一口气养几个男宠在身边…… 就算仅仅只是养在身边,王琳也觉得自己没那个勇气和胆量。 “瞧那没出息的样子!” 王函之嗤笑一声:“不知道是吓坏了,还是高兴坏了!” “父亲~”王琳叫了一声,而后又转向王沄:“沄儿,这是太荒唐了,我不同意!” “绝不同意!” 第31章 牵个线 王琳这话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但…… 王沄笑笑:“姑姑,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都会让崔卅把人寻摸过来,然后放到您身边的。” “到时候,要不要收下,要不要纳入房中,看您自己的意思,我不勉强。” 王琳没想到自己都这般表态了,王沄还如此坚持,她怀疑的看着王沄:“沄儿,你这样做是有用意的吧!” 王沄笑了,笑得满眼欣慰:“姑姑看出来了啊~” 还真是…… 王琳微微舒了一口气,想了想,直接问:“沄儿,能说说为什么吗?” “姑姑,您前几日与他们出游的时候,身边一直是有暗卫保护的。” “我很好奇,很想知道马云飞到底有多出色,又多有能耐,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不但能哄得您那么欢喜,还一反平日的性情,同意让我出面与林钟慧交涉,将马云飞留下来,留下宁州。” “我叫人过来仔细的问了。” “说实话,我很失望。” “就像我刚刚评价的那样,马云飞也就只是个模样还行,嘴巴挺甜,很会来事的,他做的无非不过是眼神一直追随者您,您有任何需要他都会第一个发现并给予回应,与您说话的时候格外诚恳,更多的……” “没有了!” 王琳脸色有些难堪,她轻轻的咬着下唇,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但是,这不能怪您!” 王沄看着王琳:“毕竟,您从来就没有被一个男人如此小心翼翼的照顾过,也从未有哪个男人在您面前表现出满心满眼都只看得到您的姿态……” “就连一样另有所图,想要打动您的胡西林都没能做到这一点。” “明明是想以男色来诱惑您,却忍不住带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施舍,带了几分淡淡的屈就……” 王沄嗤笑一声:“所以,就算他出身更好,外表更出色,谈吐更文雅,您对他依旧没什么感觉。” “打动您的不是那些优秀,而是那种对您珍视的感觉……” “我说的没错吧?” 王琳微微红了眼,轻轻点头。 “但是,不管他到底是怎样,就凭他这几天让您开心了,我就愿意出面,将他留下来,给他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但我不得不考虑另一个问题。” “如果,再来一个比他更俊秀、更真诚、更能说会道,看您的眼神带着光,既有才华又有本事的,您会怎样呢?” “我觉得,与其让别有用心的人、安排那么一个人出现在您身边,还不如我寻摸两个这样的放您身边。” “貌比潘安的脸看多了,也就只觉得养眼;甜言蜜语的话听多了,也能坦然的将之当成耳边风;被人时时刻刻体贴入微的伺候着,再来个体贴,您想的或许也就只是‘该赏’而已……” “这才是我想在您身边放两个人的目的。” 王琳默默地点头,不再反对。 王沄笑了:“当然,放到您身边,就是您的人,就得好生伺候您……无论帐内还是帐外!” 王琳脸色大红:“沄儿~” “我是认真的!” 王沄笑笑:“食色性也!” “男人可以蓄养美婢,纳入房中,女子也可以蓄养男宠,享鱼水之欢。” “所以……姑姑真用不着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王琳羞得浑身都发烫,但…… 说话的王沄没半点不好意思,听着的几个男人也一脸的坦然,一点吃惊的表情都没有。 她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忽然也就坦然了:“行,我听你的。” 王沄笑了:“姑姑这样就对了!” “不过,这件事情也就只是提前和您打个招呼,让您知道有这么一件事,至于说那合适的人什么时候能寻摸到……” “我都没底呢!” 王沄叹气:“毕竟,我说的这种被调教好的,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寻摸到的。” “沄丫头~”一直当看客的王微之开口了:“信得过的话,我帮你牵个线。” “你?”王沄挑眉:“你知道哪儿能找到这样的?” “当然!”王微之点头:“如若不然,我怎会说这样的话。” “可是……” 王沄眼底藏着得意和笑意,脸上却满是惊愕:“你怎么会有这方面的渠道呢?你不会是给什么人送过男宠吧?” 王微之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否认:“三年前,为母亲物色了一个!” “噗~”这是王函之。 “噗~”这是沈临之。 “噗嗤~”这是王沄。 她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子知叔叔,你怎么会想着给大伯祖母送这个?” “你刚刚不都说了吗?” 王微之脸上闪过赧然:“男人可以蓄养美婢,纳入房中,女子也可以蓄养男宠,享鱼水之欢……这不过是天性而已!” “好吧!”王沄似乎被他说服了,但很快,她又好奇的问:“大伯祖母收下你的一片孝心了没?” “没有!”王微之摇摇头:“她不能收,也不敢收。” 这…… 王琳一听这话,心里打鼓:“沄儿,连大伯母都不可以,那我……” “堂姐,家母不能收不意味着你不能收,你和母亲不一样。” 王微之看着王琳:“家母不能收,不敢收是因为她没有靠山,她若收下,势必引来攻讦,而你……” “有沄丫头在,谁敢攻讦你,她都能让人脱层皮而后向你认错。” “子知~”王函之不理解了:“什么叫做大嫂没有靠山?你这话把谢家放什么位置了?” “谢家?” 王微之冷笑起来:“二叔,您觉得,如果谢家真心护着母亲的话,她能在发现父亲就是个绣花枕头之后继续留在王家,与他过日子吗?” “母亲那么看不上他,但凡谢家能靠得住,母亲早就和离大归了!” 沈临之也皱起了眉头:“子知,你的意思是谢家从一开始就是靠不住的?” “谢家若真心对母亲好,能不查清楚父亲到底是什么样的就将她嫁到王家?” “谢家若真心对母亲,母亲抱怨父亲的结果能是‘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世人皆知,而不是指责王家骗婚,接母亲大归?” “你知道为什么母亲那般看不上父亲,却还与父亲生了那么多儿女吗?” “因为她知道,谢家靠不住,父亲靠不住,她得多生几个,让她的儿女们齐心协力,互帮互助!” 王微之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闷在心里很久的话终于出口,让他心里舒畅了很多。 他看向王沄:“沄丫头,给句话,要我帮你牵线,给你指个路,让你用最快的速度寻摸到合适的人吗?” “要的!”王沄点头:“子知叔叔能帮忙,我求之不得!” 第32章 只是告知 “让人带着信和我的名帖去武安郡就行。” 王微之将墨迹已干的信纸折好,放进信封:“董灵童与我是生死之交,定然会上心,亲自挑选合适的,让人送过来的。” “子知叔叔,多谢了!” 接过王微之的信,王沄满意的笑着道谢。 武安郡董家,一个名声远不及王谢两家响亮,但传世之久却远超王谢,最早可追溯到前秦。 董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世代均出美男子,甚至还出过好几个被视为“祸水”一般、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知道让多少男男女女为之倾倒的绝世玉郎。 董家是对外貌最看重的家族,没有之一。 这样的一个家族,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主仆,外貌都是绝佳的。 就算长得稍微逊色了那么一点,也能掩饰其缺点放大其优点,甚至将缺点加以修饰,变成另一种美。 董家出俊男美女是众所众知的,董家擅长调教人也是出了名的,但董家还擅长调教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男女妖精却鲜为人知。 但……王沄知道! 她还知道,无论男女,凡是经了董家人的手,只要不是那种天生的榆木疙瘩,就能变成善解人意也善解人衣、让人爱不释手,恨不得当成心肝儿的尤物。 前世,她被方家当成礼物送给袁士奇之前,方家特意找了人来调教她,那人自称董家人,只是自称而已。 后来,她回到琅琊,与王微之联手合作之后,从他口中知道他居然与当时的董家家主董栩董灵童有过命的交情。 而后,因为王微之,她也和董栩成了朋友,也就是在董栩的指点下,她才蜕变成后来的、靖王妃恨之入骨的妖精。 所以,她还知道,董家明面上是不为任何人或家族调教人,但暗地里每年都会因为人情,接五六个活。 不仅如此,董家还有蓄养了为数不多的美婢俊仆,都是些家境贫苦、五六岁被家人卖给人牙子,又被董家从人牙子手里买过来精心养大的。 不过,董家将这些人捂得极为严实,尤其是那些调教的极为成功的。没有必要的时候,董家宁愿养这些人一辈子,让他们老死在董家也不会随意放出去。 他们也担心那些人放出去,一个不小心,成了什么魅惑众生的妖孽,最后连累董家。 不过,那些调教的不算成功的,倒是会放出来,但也不会随便放,至少的确定对方是靠谱的人家。 准备找两个放在王琳身边的那些话,王沄是故意说给王微之听的,就是想套路他,让他帮忙联系董栩,从董家弄两个人过来。 “不用这么客气,她也是我姐姐,帮她一下理所应当。” 王微之笑笑,想了想:“董家调教人很舍得下本钱,哪怕只是董家觉得勉强能拿得出手的,所耗也不小。” “这样的,出价三五万贯都是有人抢着要的。” “有我的信和名帖,董灵童肯定是不会收银钱的,你让人给他带些礼物过去……什么礼物,你自己看着办。” “我会让人带上几车琉璃和琉璃镜过去。” 这个,不用王微之提醒,王沄就已经有了打算:“足够让董家建一座像府里那样的琉璃花房的琉璃和不是很精致却足够大、有半人高的琉璃镜。” “我院里有一间专门学习仪态的屋子。从地面到人高的位置都安置了琉璃镜,再往上到顶则是透明的琉璃。” “在这样的屋子里练习仪态,能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和每一面是什么样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用旁人提醒,就能知道自己哪儿做的好,哪儿做的不够好。” “我相信,送这样一间屋子给董家比什么都让他们高兴,更能体现我的诚意。” “送礼投其所好这一点你是懂的!” 王微之满意的点头。 去过云栖山谷,四五天内将几个作坊逛了一遍又一遍的他对琉璃的大概制造过程已经是了然于心的,自然也知道想要制造出琉璃和琉璃镜对技术要求很高,但成本其实并不大。 对王沄来说,送几车子琉璃和琉璃镜当礼物,还是最朴素、没有特别修饰的那种,毫无压力。 但市面上琉璃和琉璃镜并不多,王沄口中那么大的更是罕见,这样的礼物对董家来说却是十分珍贵的。 王沄微微一笑,送礼也是一门学问,如何送到人心坎上是很有讲究的,关于这个,董栩前世可没少指点她。 “不对!” 王微之忽然灵光一闪,瞪着王沄:“你算计我!” 王沄心里笑翻了,面上却一脸无辜和不解:“子知叔叔,这从何说起啊?” “别装!” 王微之没好气的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只告诉你董家有你想要寻摸的那种人,可没有和你说过董家的情况、董家人的喜好,可你都没问一句,就知道送什么能打动人。” “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这丫头不但知道董家又那样的人还知道我和董灵童关系不一样,晚膳前在我面前说那些,存心给我挖坑呢!” “你这奸诈丫头!” 王微之骂了一句,眼底满是笑意:“小小年纪,就精明厉害成这个样子,长大了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王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微之无奈的摇头,想到前些天的憋闷,笑骂起来:“你这丫头,前些天故意抻着我,现在还给我挖坑……也太过分了吧!” 王沄偏着头看着他:“那子知叔叔想如何?” “赶紧与我说说船坊的事。” 王微之瞪着她:“你再吊我胃口,小心我真的生气,和你翻脸哈!” “可不是我吊你的胃口,是你……” 王沄收起笑:“子知叔叔,虽然是我先开的头,与你说了船坊的事,但去建船坊这件事情……” “有你也好,没你也罢,都是势在必行的。” “简单来说,我虽然希望你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之中,但并不意味着你是那个必不可少的人。” “所以,这件事情应该是你更着紧更上心更主动,是我不说,你应该盯着我追问的。” “可是你呢?” “我不主动找你,你就憋着一口气不来找我。” 王微之斜睨着他:“所以,你是故意熬我,想杀杀我的性子?” “是,但不止这个目的。” 王沄看着他,一脸严肃:“我刚刚说了,建造船坊这件事情不是非你不可的,如果,在一切准备就绪,准备前往福州之前你还是如今这倨傲、非得让人‘请’的性子……” “子知叔叔,我会另选他人的。” 王微之微微沉了脸:“这算警告吗?” “不,只是告知!” 王沄摇头:“我不会做那种雷声大雨点小的警告!” 王微之看着神色淡淡的王沄,也严肃起来:“我明白了!” “沄丫头,给我一点时间!” “一个月!”王沄看着他:“一个月之内,我会安排王弘堂他们前后出发,去他们选定的地方。一个月之后,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会安排你和负责船坊建设的人见面,如果没有准备好……” “会有准备好的人替代你。” 第32章 董栩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王沄忙碌了起来。 忙着与王弘堂等人做最后的一些交待,忙着为他们尽可能的准备周全之后,将他们送出宁州。 在其他郡府州府开设分号是王沄非常重要的一步棋,容不得半点马虎大意,为这一步,她做了方方面面的计算和安排。 她可以接受失败,但决不允许因为自己的疏忽而造成失败。 她忙到每天连用膳都在听下面的管事汇报,忙到子时未必能歇下,寅正却肯定得起身。 忙得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点肉都没了。 就算这样,她也没有忘记马云飞的事。 去洛阳的人回来了,带回来了马云飞详细的、从小到大的资料。 所有资料表明,马云飞虽然有些小算计,但也只是他这个胡家的表少爷,过够了那种寄人篱下,什么都要看胡家人脸色的日子,发现机会,努力抓住机会、脱离胡家、争取往上爬而已。 之后,她亲自见了马云飞。 问了他的意向,让人给他安排了几个先生之后,将他安排在了王琳身边伺候——以侍从的身份留在王琳身边。 王琳对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 她对马云飞有好感,享受他的照顾和小心奉承,享受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虚荣,享受来自异性的不知真假的爱慕…… 但仅此而已! 她过去的近三十年来,被李忍冬等人严格的用《女则》、《女戒》来要求,就算那些人死了一年多,依旧影响着她。 将马云飞留在身边、仅仅只是日常的陪着她说话逗趣、逛逛园子、逛逛街对她来说已经很出格,更进一步…… 哪怕是王沄鼓励甚至蛊惑,她也鼓不起那个勇气。 就在这种忙得飞起的状态之中,二十天多悄然过去,将最后一个王家子弟并他的伙伴以及他们一起挑出来伙计等人送走,终于放松下来,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的王沄迎来了一位新的客人——董栩董灵童。 董栩不是那种不知礼数的人,自然不可能直接上门拜访,他是在到了宁州,在客栈安顿下来之后,让人上门送拜帖的。 这二十多天一直反思,偶尔还会去找沈临之请教的王微之听到消息,立刻跳了起来,问清董栩下榻的客栈之后,连人都不带,自己去马厩牵了一匹马就去找董栩了。 他到客栈的时候,董栩已经准备了点心,烧好了水,就等他来了。 “你小子~”王微之一看就笑了:“算准了我会马上过来啊!” “如果连这个都猜不到,还能算是知己吗?” 董栩回他一句,不紧不慢的开始泡茶。 董家出俊男,身为董家嫡长子的董栩不但俊美无匹,举手投足间更带着说不出的韵味和难于形容的气质,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优雅,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气息,让人看得舍不得挪眼。 “这话我爱听!”王微之大笑起来。 同是出身世家,同是二十三岁的青年,他浑身带着桀骜不驯和满满的活力,与静若幽潭的董栩对比鲜明。 董栩嘴角含笑,泡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优雅。他将泡好的茶放到王微之面前:“你怎么来宁州了?” “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那多年没有音信的二叔在宁州安了家,还在这里创下不小的家业,有‘半城’之称。” 王微之给了他一个白眼。 董家和很多家族都不一样,一副深居简出的做派,既无人出仕,与朝堂有明面上的关系往来,也没有人行商,就守着祖上传下来的良田过日子。 但…… 王微之和董栩什么关系,他自然知道董家并不若看上去那样,只是董家力量不大,被觊觎的人和物却太多,只能努力低调而已。 但他们只是低调,并不是不问世事,更不是和权贵断绝一切往来关系。 像董家这样有太多好东西的家族,若真不问世事,那么距离被人吞噬、彻底消失也就不远了。 “王家二爷的事自然是听说了的,还知道二爷有个很是聪慧能干,让令祖都引以为傲、捧在手心里的孙女儿。” 董栩轻轻地抿了一口茶,温和的看着王微之:“只是没想到在二爷与伯父只差撕破脸的情况下,子知你不但跟随他们到宁州来,还相处得不错,甚至还为了他们向我开口要人……” “这就挺稀罕的!” “是挺稀罕的!”王微之耸肩,喝了一口茶:“我说,你这泡茶的手艺又长进了啊!” 董栩微笑:“我足不出户,就琢磨这些,能没长进吗?” “能说说你们两房如今是怎么一回事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 王微之耸肩:“我也有些不大明白而已!” 董栩看着他,眼波流转,明明是男儿身,明明没有半个多余的动作,却带出了几分魅惑众生的味道。 “喂~”王微之大感吃不消,愣着眼睛瞪着朝着他散发魅力的董栩:“再这样看,小心我揍你了哈!” 董栩笑了,眼芒微收,看似毫无变化但那种魅惑的味道却瞬间消散。 王微之吐了一口气,没好气的瞪他:“两年不见,你更像个妖精了!” “说说你知道的吧!” 董栩没有接那话,董家人,尤其是董家嫡系,无论男女都是妖精,无论他们想或不想,都会一点点变成那个样子。 “我知道的啊……” 王微之简单的将他知道的随意说了说,说王沄对王奕之的厌恶憎恨仇视,说王沄理所当然的将谢灵泉和谢灵泉的儿孙区别对待,说王沄怎么个整治他,说他跟来宁州的前前后后,就连他向董栩开口要人是为了什么都说了。 当然,云栖山谷的事他一字未提,船坊的事更是闭口不谈。 最后,他耸肩:“我也不知道沄丫头为什么会这般区别对待,但我能感觉到,她对家母所出的这些人都没有恶意,不但没有恶意,还直接间接帮了不少忙,所以……” “她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要帮忙。” “这位沄姑娘还真是个有趣的。” 董栩笑了:“我亲自过来,是想与你见个面,聚一聚,你我上次一别两年多,甚是想念。” “二来也是想见见这位出手不凡的沄姑娘……你说的这些,让我对她更好奇了呢!” “别‘呢’来‘呢’去的,听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王微之瞪他一眼:“沄丫头不是已经给你回复了吗?明儿就能见到了。” “不过……” 他一脸慎重:“作为朋友,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你一声——” “那丫头很厉害,非常非常的厉害,你可得多留几个心眼!” 第34章 高手过招 34 董栩对王微之的话表示怀疑。 不是他不相信王微之,但一个十一岁的女子能有多厉害? 十一岁的女子,再怎么聪慧,再怎么努力,无非不过是多读了几本书,多学了几样本事,多几样手段…… 这些,在董栩看来,根本称不上厉害。 真正的厉害不是聪慧和努力就能拥有的,需要历练。 但是,当他被迎进王宅,在王家主厅见到脸上带着甜笑的王沄的那一瞬间,心头警铃大作的他顿时信了王微之的话。 不过,只信了五成。 一番简单的介绍、寒暄之后,董栩笑着向王函之道明来意:“小侄此次来宁州,是将子知在信上提及的需要的人亲自带过来。” “小侄精心挑选了五男五女,都在客栈,是尽数留下还是选择其中几个还请王二叔示下。” 这么多?王函之有些意外。 董家最擅长最有名的是什么,他是知道的,董家精心调教好的男女有多抢手他也有听闻。 知道王微之牵线的是董家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事难成,就算王沄出手大方,让崔卌带着好几车琉璃和琉璃镜前往,他也觉得挺悬——琉璃在市面上确实算是稀罕物,几车琉璃也确实称得上是大手笔,但要打动董家…… 难!很难!非常难! 董家可不是那么好打动的。 可现在,不但董栩这个董家主的嫡长子亲自来了,还大手笔的带了这么多人…… 他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向王沄:“沄儿?” 王沄笑着点头,接过话:“董世叔,之前说的是请您和贵家族割爱两位贵家族教养合格的郎君那就只需两位便可,至于说到底是哪两位……” 她微微的顿了顿:“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就算见了人,也只能了解一些皮毛,让我们选择……这还真是个不小的难题。” “我觉得吧,还是您能者多劳,从五位郎君之中选两个您觉得最合适的。” “您看这样行不?” 董栩一脸温和的笑意,两眼专注的看着王沄,简简单单的的一个动作,却让人有一种他的眼中只有王沄也只看得到王沄的感觉。 他温和的点头:“沄姑娘都开口了,哪有不行的道理?” “不过,在小可选择之前,沄姑娘得说说,您希望留两个怎样的,小可才好为您做选择。” 王沄甜甜的笑着,笑盈盈的看着董栩,看着他那一双仿佛带着无穷的、让人愿意深陷其中永远不醒来的、满是宠溺的眼睛:“这两人是要留在我姑姑身边陪伴伺候的。” “我姑姑不满三十,和离大归,过去近三十年都没过过什么舒心顺意的日子,一直被人刻意的打压、否定,很少得到肯定和赞美。” “我希望董世叔挑选的郎君可以不用太俊秀,也可以不够太出众,但一定要有一双发现他人美好优点的眼睛和一张善于赞美的嘴,能够一点一点引导姑姑,让姑姑发现自己的美好,而后慢慢的树立信心。” “在我眼中,姑姑是世上最美好的女子之一,我也一直是这样对她说的,只是……” 王沄无奈的叹息一声:“姑姑总觉得我是为了哄她开心,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我说再多,都很难让她建立自信。” “但是,我相信,董家一定有比我强,能让姑姑建立自信的郎君,只是不知道董世叔舍不舍得割爱了。” 王沄脸上的表情随着言语慢慢的认真一起来,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认真和期望,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董栩,满眼都是信任和依赖,让人有一种拒绝她是一种罪恶的感觉。 啧啧~董栩忍不住暗自咋舌——厉害!真厉害!这眼神、这语气,真要拒绝了她会不会被当成铁石心肠? 他十一岁……不,他十七八岁的时候都没她能耐。 王函之没看懂,他微微皱眉:沄儿这般眼巴巴的祈求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会不会有点那啥? 王微之和沈临之却都看懂了——这是在与董栩过招呢? 他们饶有趣味的看向董栩,看他会怎么回应。 董栩脸上的表情越发的温和,带着浓浓的疼惜:“沄姑娘都这样说了,别说只是让小可为您选两个合适的人,放在令姑姑身边伺候,就算您直接开口,让小可从董家子弟之中选一个过来,小可也舍不得拒绝您。” 王沄破颜而笑,那笑容极为灿烂,犹如一道穿过厚厚云层的阳光一般,让所有人眼前一亮:“董世叔,您怎么能这么说话呢?您就不担心我当真,然后真选董家子弟啊呀?” 她脸上带了一丝坏,笑得很是顽皮:“真要那样了,您可就得抓瞎了!” 董栩也笑得很是灿烂:“那么,沄姑娘会当真吗?” “我想想哈~”王沄一脸的娇俏顽皮:“我会的……就算是冲着为难您一下,让您头疼一下,也会的哦!” “所以……” 她一脸可可爱爱的促狭:“董世叔还是赶紧收回您刚刚的那话,要不然的话,我可就真的选董家子弟了哦!” 董栩噗嗤一声笑出声:“那么,沄姑娘知道董家有哪些人吗?” 王沄愣了,一脸傻眼,看起来傻萌傻萌的。 纵使知道,王沄这样子十有八九……不,董栩可以肯定,她就是装出来的。 但那傻萌可爱的样子却戳中了他,他眼中那种专注淡去:“沄姑娘要是能指名道姓的说一个小可能够做主的董家子弟,小可就让那人过来听您吩咐。” “董栩董灵童!”王沄收起脸上的傻萌,轻笑一声:“这个人,董世叔应该能做主的吧!” 董栩傻眼,一脸意想不到的看着王沄,一脸被人将军,一时之间想不到应该如何应对的神情。 “董世叔~”王沄笑得很甜:“如果连这个都能难住您的话,您就不是董灵童了!” 这句话让王微之忍不住大笑起来:“灵童,现在,你该相信这丫头厉害了吧!” “信了!”董栩苦笑起来,他朝着王沄拱手告饶:“沄姑娘,是小可错了,不该因为姑娘年幼就小看了您。” “嗯?”王沄一脸雾水:“董世叔小看我?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了呢?” 她一脸的百思不得其解:“董世叔看我的那眼神……难道不是把我看得无比重要的眼神吗?” 董栩眼底闪过尴尬,王微之继续爆笑,笑得都忍不住开始用拳头捶自己的腿了—— 王沄不满的斜了王微之一眼,又将视线移到董栩脸上,收起了笑容,安静乖巧的等着他回答。 “我输了!” 董栩平静了下来,神情平静,眼神也平静,在他眼中在看不到那种溺死人的温柔。 王沄也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平静的看着董栩:“那么,董世叔的意思是现在可以认真的谈事情了?” “是!”董栩点头:“沄姑娘刚刚说让小可选两个合适的,还说了要求……” “墨弦和琴画符合要求。” “那就他们吧!”王沄很是干脆。 第35章 合作愉快 王沄做事素来雷厉风行,董栩也不是拖沓之人,确定了人选之后,董栩当下就让随从去客栈将墨弦二人接过来。 王沄笑着邀请他带所有人住进王宅。 虽然王沄已经准备慢慢关闭那些与其自己开铺子经营还不如干脆租给旁人收租金的店铺,但还没来得及关张,王家依旧还是名如其实的“王半城”,“王半城”家的贵客远道而来,却住客栈,这要传出去,那可真的是会贻笑大方的。 董栩玩味的多看了她两眼,答应了。 然后,董栩巳正到访,午初让人去接他带了的人,午膳前所有人就被安顿好,而后,王沄很是郑重的为董家人办了一场接风宴。 在接风宴上,董栩笑着将墨弦、琴画赠送给了王琳。 至此,连同马云飞在内,王琳身边有了三个年轻俊美的侍从。 接风宴之后,原本有话要说的王函之被沈临之拽走了,王琳也晕乎乎的带着两个一眼看过去就赏心悦目的侍从回去了,王微之原本想拉着董栩好好的喝一顿,但…… 董栩却双眸含笑的看着王沄:“听说沄姑娘去年便在府中用琉璃建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琉璃花房,种满了名贵花木……不知沄姑娘可否带小可去开开眼界?” “这个多简单!”不等王沄说话,王微之就笑呵呵的接了话:“这府里就没几个地方是我不熟的,我带你去就好!” 王微之这话不假。 他到王宅之后,除了王沄、王琳的院子之外,闲不住的他将王宅其他地方都逛了一个遍。 琉璃花房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对那儿的一草一木,他或许比整日忙忙碌碌,连休息时间都经常被压榨到最少的王沄清楚。 董栩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插话的王微之,他就那么笑着看着王沄,一副静等回答的样子。 王微之微微皱眉,没再说话。 王沄则笑了起来:“再过一刻钟是我每日练习茶艺的时辰,还是董世叔和子知叔叔移步荷亭,董世叔有什么话,一边品尝一下我的手艺,一边说吧!” “好!” 很快,三人便坐到了王沄每日练习茶艺的荷亭之中。 王宅是王函之到宁州之后直接从当地世家手上直接购买的。 购置的时候只是一处带了花园的四进宅院,中规中矩,没甚特色。 后来,云栖山谷建成,三个作坊带来的巨大利润让王函之在不长的时间内累积了惊人的财富,希望能够将这些财富尽可能的占为己有的崔安连店铺、庄子都努力购置,自然不会错过对大宅的改造。 近三十年来,崔安努力的购买大宅附近的住宅并加以改造,原本的四进宅院在他的努力下,变成了占地二十余亩,有六个三进院子,十二个客院,前前后后四个花园的超级大宅院。 四个花园分别以春夏秋冬为主题。 以夏为主题的花园就是一个占地两亩多的池塘,池塘四周种了荷花,修了亭榭,既能在池塘之上泛舟,也能在亭榭之中纳凉。 王沄选择在这里招待董栩,是因为她每日这个时辰尽可能的腾出时间来在此练习茶艺,也是因为荷亭是最佳的谈话场所。 招待两人坐下之后,王沄开始挑选茶叶和水。 她速度很快,没多大一会,就挑选好了泉水和茶叶,认真的从烧水开始。 董栩就那么带着笑,很有耐心的看着王沄若无旁人的做自己的事,直到她将泡好的茶水推到他们面前,请他们品尝才开口—— “沄姑娘很有耐心!” 王沄自己也端了一杯茶,轻轻的抿了一口,咽下,抬眼:“董世叔就只是为了夸我吗?。 董栩笑了:“沄姑娘,您可一点都不像是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 “像不像我都只有十一岁!” 王沄冷静而又平淡:“任谁像我一样,早早的就要担负一切,也会像我这般,早早地不像个孩子。” “不是每个人都能幸运的慢慢长大,比如我,也比如董世叔!” 她迎着董栩平静的几乎看不到其他情绪的眼神:“就如董世叔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兴旺存亡一样,我肩上也担负着诸多人的身家性命,这样的你我,没有权利无忧无虑,更没有资格肆意任性。” “这个,您和我都比不上子知叔叔。” “哎~哎~”王微之不满的瞪着王沄:“怎么又扯上我了?”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因为你比我们都幸运,就算天塌下来都有人为你撑着,而我们却是那个得努力去撑起一片天的人。” 王微之皱眉:“你们?你倒是这样的,二房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但灵童……他长年累月四处游玩,比我还逍遥呢!” 王沄笑着摇头:“董世叔,真的很难相信您和他居然是朋友,还是过命的交情。” 王微之大为不满:“沄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在说你傻而不自知呢!” 董栩也笑了,看着朝着他吹胡子瞪眼睛的王微之:“子知,我是董家嫡长子,在董家的身份地位类似子路兄长。你说,子路兄长能什么都不管,四处游玩吗?” 王微之愣了一下。 如果说如今如日中天的谢家是后浪,王家是已经被谢家推着向前的“前浪”,那么,董家就是好几代,百年之前就已经被“拍死”在沙滩上的“前前前浪”。 百年前就已经没落的董家,如今只能勉强维持着百年世家体面,至于说权势排场,那是早就没有了的。 所以,就家族而言,董家远远比不上王家。 但就个人对家族的重要性来说,董栩是董家不可或缺、寄予众望的那个人,而王蕴之……是被寄予众望的,却不是不可或缺、无可替代的。 所以,就连王蕴之都不能放任自己,必须在入仕,加强家族在朝堂之上的话语权以及留在族地、协助处理家族事务之中二选一,董栩又怎么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用管,纵情山水、逍遥自在呢? 这般想来,董栩的四处游玩只是个幌子,而逍遥自在也不过是假相,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 反正,都已经被眼前的这俩人精当傻子了,王微之也就没费脑子,直接问了。 董栩没有回答,他笑着看向王沄:“沄姑娘,能说说您是什么时候看出小可是那种得倾尽一切、撑起一片天的人吗?” “这还用看吗?” 王沄浅浅一笑:“像董家这样,没有了曾经辉煌却依旧手握被人觊觎的财富的家族,没个尽其所能撑起一片天的人,怕是早就被人撕成碎片、拆卸入腹、连骨头都不剩了。” “董世叔身为嫡长子,就算如今没有豁出命去为家族撑起一片天,未来也将要担负起那个重任。” “董世叔这些年说是四处游玩、寄情山水,不如说是四处游历、努力寻找靠山和机缘,为董家争取更大的生存空间。” 王微之看看王沄,又看向董栩:“是这样的吗?” “是!” 董栩点头,苦笑:“不独是我,董家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没办法,谁让董家最让人觊觎的是董家人本身呢?” “如果我们不努力,那么董家的这些人,七成都逃不脱成为权贵禁脔、玩物的宿命。” “当然,真要有那一天的话,首当其中的就是我。” 王微之大为意外,他看着董栩:“你以前为什么都不与我说呢?你还把我当朋友吗?” 董栩苦笑:“子知,这世上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者少,但最担心的不是无人雪中送炭、拉扯一把,而是被人发现窘境,而后顺势而为,抢先下手。” “你是在防备我?” 王微之不敢置信的看着董栩。 “当然不是!” 董栩摇头:“你我是知己,我对你自然是绝对相信的,要不然,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 王微之脸色好看了几分,王沄却凉凉的来了一句:“但是,你不相信王家其他人,对吧?” 王微之一愣:“灵童?” “沄姑娘~”董栩看向王沄:“我可是主动前来的。” “是啊,你是主动来的……来的宁州!” 王沄的强调让王微之脸色又难看起来,他瞪着董栩,大有不解释清楚,大家朋友没得做的样子。 董栩无奈:“子知,我不否认,我确实不敢相信王家其他人也不会觊觎董家,但……你敢保证你的族人不会觊觎吗?” “我……” 王微之顿住,仔细想了想,苦笑起来:“不敢保证,因为我也不相信王家没有不觊觎董家的人……连二叔的产业都有人眼红算计,何况是董家。” “不过,你来宁州……” 他忽的又顿住,转向王沄:“你早就意料到灵童会亲自来的,对吧?” “是啊!”王沄点头:“人可是我特意引来的,自然在意料之中。” “你特意引来的?” 王微之眉头紧皱:“就那几车琉璃?那不是礼物吗?” “是礼物,但……” 王沄微笑:“无心之人看到的只是我的谢意,是我真的很希望董家能够割爱的诚意,而有心之人看到的却是我拥有更多的财富,未必会觊觎他人手上的那块饼。” “何况,我虽然只送了琉璃和琉璃镜,但子知叔叔写信用的信纸是最好的云栖笺,比如今市面上、一经面世就被人追捧、有钱都未必能买到的云栖笺更好三分。” “我相信,董世叔肯定能看出,那是市面上没有出现过的。” “我是想借这些东西让董世叔知道,我极其富有。” 王沄微微一笑:“我刚刚说过,董世叔一直在努力寻找靠山和机缘……主要是机缘。” “能够成为董家靠山的,定然要有莫大的权势,依附这样的,对董家来说风险太大,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被人吃干抹净。” “所以,董家更希望寻找到一个不要有太大权势却拥有足够多的财富的合作对象。” “对方的财富加上董家的人脉,互惠互利,相互帮助却又不用担心对方太过强大而吞噬自己。” “董世叔,我说的对吧?” “对!”董栩点头,眼底满是佩服:“沄姑娘算无遗策,小可佩服。” “那么……”王沄收住笑容:“董世叔愿意与我合作吗?” “沄姑娘,您刚刚说的‘互惠互利’……” 董栩盯着王沄:“能说说如何互惠互利吗?” “当然!” 王沄点头:“我呢,最多的就是钱财!如果合作,我能为董家提供足够多的银钱。” “有了钱,董家便能依靠几代人经营的人脉,化整为零,让董家族人以各种面目和身份离开武安郡,开始新的生活。” “而我呢,需要董家帮忙让并州太守路其昌尽快落马丢官。” 王沄直接道明用意:“我这边出了几个内贼,他们用了不少办法,得了并州太守的庇护……” “我想要毫无阻碍的清理门户,就得先把庇护那些内贼的人给掀翻在地。” 董栩怀疑的看着王沄:“就清理门户这么简单?” 王沄微笑不语。 “好吧,不想说就不说吧!” 董栩微微沉吟:“董家可以帮忙,但董家的人脉还差了点……” “我知道!”王沄点头:“若无意外的话,谢家会先出手,董家只需在背后推上一把,让所有的事情顺利进行,让路其昌没反应过来就翻车便足矣。” “若这是这样的话……” 董栩微微眯起眼,将可以派上用场的人脉理了一遍,当即给了答复:“没问题!” “那么……”王沄笑了:“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董栩也笑了。 “等等~”王微之看着迅速达成合作、结成同盟的两个人,想起另一事。 他瞪着王沄:“沄丫头,你别告诉我,你之所以决定为堂姐找两个伺候的人就是为了让我帮你牵线,让你认识董灵童。” 王沄笑了:“子知叔叔,想让你牵线,介绍董世叔给我认识是去云栖山谷之前就有的想法,为姑姑找两个伺候的人,不过是凑巧而已!” “真的?”王微之一脸怀疑。 “当然是真的。”王沄点头:“毕竟,我不会未卜先知,不知道胡家居然有胆子算计姑姑。” 王微之勉强信了,又问:“那胡家那边你准备怎么办?” “我啊……”王沄笑了:“我准备写封信和曾祖母,把这件事情好好的与她说道说道。” “我相信,曾祖母会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的。” 第36章 决定权 “哎~” 王微之没好气的瞪着不系舟中,自酌自饮、一副自得其乐模样的董栩:“你真的准备留在宁州,等谢家出手后跟着出手,帮沄丫头把那宁州太守给按死?” “当然!”董栩看着眼底带了些烦躁的王微之:“我与沄姑娘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不都听着的吗,怎么还这么问?” “我是听了,可不是说你肩负着整个家族的兴旺存亡的吗?就这么赖在宁州等消息,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 王微之抢过董栩手上的酒壶:“每天喝酒赏景,小日子过得比谁都逍遥!” “羡慕了?”董栩斜睨着有点想就这酒壶来一口,却又没有那么做的王微之,心头有些诧异:“不喝?” “算了,不喝了!”王微之将酒壶塞还给他:“大白天的喝酒,要是让那丫头知道了,肯定又得说我。” “子知,我发现……” 董栩看着和往日很不一样,少了那种谁都不放在心上的肆意的王微之笑:“你好像挺怕沄姑娘的!” “我怕她?你说我怕她?怎么可能!” 王微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我怎么可能怕她?我是长辈,是她的堂叔,我怎么怕她?” “看来我说对了,你确实是怕她。” 董栩对他多了解啊,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没说错,他很是好奇:“你素来肆意妄为,从不知道怕为何物,怎么会……莫不是被沄姑娘整治过,还收拾的很惨?” 王微之瞪着他,一点都不想把自己被王沄整治的事情与他说,那事,他希望知道的人就算没忘,也一辈子闭口不谈。 “看来是了!” 董栩大笑。 从小就被严格要求仪态,别说言行举止,就连嘴角挑起的弧度都有要求的他也只有和王微之在一起才会这般笑,笑得一点都不“美人”。 王微之给他一个白眼:“董灵童,我告诉你,那丫头厉害着呢!现在你笑我,说不定哪天就轮到我笑话你了!” 董栩看着他:“被沄姑娘狠狠整治过,却还跟着她来了宁州,然后现在又显得很是烦躁……” “子知,可是沄姑娘给你画了什么饼却到现在都没落到实处?” 王微之惊讶的看着董栩:“董灵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我什么都没说就能猜个大概出来?” “还是说……” “你一直都这么厉害,以前不显是因为你在藏拙。” 董栩笑而不语。 王微之悟了:“看来我说对了!” “现在不装……可是担心继续藏拙会让沄丫头看轻了你?” “这个你大可放心,她厉害着呢,你就算装傻,也未必能骗过她。” 董栩不想谈这个,转移话题,问:“沄姑娘给你画了什么饼?” “这个……” 王微之干笑一声:“灵童,没得那丫头同意,我可不好与你说……等我……咦,有人找我。” “就他啊?” 在王沄的书房里,被龙葵请过来的王微之见到了王春生。 王春生是昨天才从福州回来的,王沄一直没有与王微之正式谈船坊的诸项事宜是想抻一抻他,也是因为主持这件事最重要、最关键的王春生不在宁州。 王微之眼底带了几分不乐意。 王春生原本就不是什么俊秀之人,天生憨厚老实的他以前还能说不丑,而现在…… 在海边呆了几个月,被海风吹得满脸皱皮,一张脸黑里透红,一眼看过去就是个粗糙的寻常汉子,让王微之很是不喜。 “王春生,王贵才之子,从小跟着祖父和王贵才研制各种器物,是他们的得意弟子,也是年轻一代之中最厉害的巧匠。” 王沄语气淡淡的将眼底带了几分倦色的王春生介绍给王微之:“从祖父决定建船坞、造海船伊始,王春生就跟在祖父身边,一起讨论建造海船的可行性,把自己的设想说出来一起商议讨论,一起画图纸……” “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参与,是最了解一切的人之一,也是去做这件事情必不可少的人。” “我们回琅琊之前,他便带着人去了福州,去找最适合建船坞的地方。” “将近五个月的时间,他不但找到了适合建船坞的地方,还把那块地方给买了下来。” “回来之前,他留了人在福州开始最初的清理建设。” 王沄满脸认真:“将来,船坞建好,海船造好,所有的设想成为现世的那天,他也会是最大的功臣。” “没有之一!” 王沄的肯定让王春生红了脸,他局促的搓了搓手:“主子,小人不过是听您的吩咐办事,那当得起‘功臣’二字。” “没有老主子的教导栽培,没有主子的信任支持,小人什么都不是。” “那是你妄自菲薄!”王沄微笑:“见船坊这件事,你是最不可或缺的,没人任何人可以替代你!” “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依旧如此!” “所以……” 王沄看了王微之一眼:“我虽然属意子知叔叔与你搭伙,一起去福州,齐心协力建设船坊,但……” “我只是有这个想法,今日也只是让你们二人见面认识,至于说这事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你的意思。” “你要是觉得可以,你们就搭个伙,要是觉得不合适,那就暂时作罢!” “当然,如果你想先熟悉一下、磨合一下再做决定,那也是可以的。” “反正,建船坊这件事情有你为主导,除了你,谁说了都不算,我也不例外。” 王沄这席话里带着尊重,那是针对王春生的,这让憨厚的老实人脸色发红,满眼都是激动。这种被人器重并深深信任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他忍不住暗自发誓,哪怕是肝脑涂地,也一定要把船坊建好。 王沄这席话里也带了警告,这是针对王微之的。 王微之眼中的不屑她看得很清楚。 她说这些就是在警告他,他王微之的重要性远不及王春生,他要是不能摆正态度,那么,建船坊这件事,他就没有了掺和的资格。 王沄这话让王微之眼神一凛,收起了高高在上的姿态,看向王春生:“沄丫头,也就是说,就算我和他搭伙,这以后船坊的是,也是他说了算……是这个意思吧?” 第37章 海船 “对!” 王沄点头:“我刚刚说了,建船坊这件事从设想并设计开始,他就一直不曾缺席……不,准确是说不是不曾缺席,而是一直占了很重要的位置。” “要找个人与他搭伙,也是为了让他能够心无旁骛的做事,不被一些没必要的应酬和外人的干扰影响。” “所以,船坊一应事宜,除了对外的应酬之外,以王春生为主。” “当然,这并不是说你就不能提意见或者说你的意见就不重要。” “我选择你,愿意让你掺和这件事情,就是相信你的能力和本事,相信你能为他排除所有的麻烦。” “只是,你再强的能力、再大的本事,在建设、建造这块也只是个外行。” “外行人指挥内行,容易把事情办砸了。” 王微之皱起了眉——让他与王春生搭伙合作,有王弘堂等人的先例在前,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两人合作还让王春生为主导…… 这就让心高气傲的他难以接受了。 他的迟疑和不满王沄看得很清楚,她笑笑:“子知叔叔,你们最后能不能合作,王春生有决定权,而你也有选择权。” “比起你回绝我,我更不希望你答应了,然后又因为心里不舒坦,与王春生难于磨合,耽误时间耽误事。” “为筹建船坞,建造海船,投入巨大。” “这件事情很难,不可能一蹴而就,我能接受一次次的尝试和一次次的失败,但不意味着我能接受因为某些人情绪而影响整体进度甚至成败。” “你要是不乐意,直接说,我另寻他人便是。” 说到这里,王沄将目光投向她让龙葵一并请来的董栩:“找个和你一样,与王春生搭伙,让他不用分心理会外面的纷扰,专心建设建造的人不会太难。” 王沄的小动作往王微之黑了脸:“沄丫头,这是见了董灵童,发现他长袖善舞,认为他或许比我更合适,就见异思迁了?” 王沄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子知叔叔,见异思迁可不是这么用的……好了,是接受我的条件,收取你傲气,让王春生决定要不要选择你做他的搭档,还是说拒绝等看过船坊和海船的图纸再说。” 王沄满脸自信:“见过船坊和海船的基础图纸之后,还能拒绝参与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的人有,但绝对不会是你!” “呵呵~” 王微之回了两声冷笑——他是那种没见识、两张图纸就让他抛开尊严,不顾尊卑的给眼前这个王家世仆生的下人打下手的人吗? 是的,他这会认定了王沄是让他给王春生打下手的,所谓的“搭个伙”不过是委婉、用来欺骗他的说辞而已! 但是…… 好吧,他是! 是那种被一张图纸就迷了心神的没见识的人。 “这……” 王微之心驰神迷的看着王春生展开的海船的画卷,看着那足足六层、如庞然巨兽一般的船只:“这就是你说的海船?” “是,这便是祖父突发奇想,想要制造出来、能够在汪洋大海上遨游,狂风巨浪都不能将之摧毁的海船。” 王微之的震惊在王沄的预料之中。 她敢说,除了王函之之外,所有人在知道他居然想建造足有三层楼高的船只,都会认为他是痴人说梦话,认为他在异想天开。 事实上,就连提出这个设想、与王贵才父子不断完善设想,为此不知道查了多少资料、画了多少图纸、做了多少模型、又推翻了多少次设想的王函之也时常认为这会是个不可能完成的设想。 只是,越是不可能,对他来说就越是有挑战越是难于放弃…… 前世,只知道耗资必然巨大,耗时必然长久,却无法确定能否成功的王函之没有放弃,硬是咬着牙,冒着失败、所有心血付诸流水的的风险,让王春生带着图纸、带着人义无反顾的去了福州。 今生,有了王沄的加入,可以少走很多弯路,王函之自然更不会放弃。 而现在,图纸上的海船与王沄前世最后见到的、成功建造出来、成功的行驶到大海的另外一端,从那里带来了数不尽的珍宝的海船相差无几。 就连王沄这个有前世记忆的人看这图纸的时候都忍不住心潮澎湃,把第一次见到的王微之和董栩镇住也不意外了。 “这……” “长三十六丈,宽十六丈,可容四千料。” 王沄指着图纸为王微之讲解:“这最下面的一层放置砂石,用于压仓、压仓能保证船行平稳,哪怕是茫茫大海上的狂风暴雨,都不会翻船。” “往上两层是货舱,用来载货和食物、淡水。” “这是第四层,是住的地方。这样的海船出去,船上一定得有数量不少的、擅长水性当初护卫,否则,就可能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这里最少可容纳护卫六百余人,住的地方还足够宽敞。” “再上便是甲板。” “甲板分为前后两部分,船头是前舱,船员日常边在这儿。” “船尾是舵楼。舵楼分两层,一层是舵工所在,随船的大夫也会在这里,船上会有常用的药丸和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二楼则是主厅,是船主和船主的护卫随从日常居住的地方……如果建成出海,子知叔叔便会带着随从住这里。” 王微之的眼睛发亮:“沄丫头,这船真能造出来吗?” “图纸在这,照这图纸、缩小了十倍做了模型,而那模型在冲江河上试过水,没有问题。” “不过,能做成模型并不意味着就能顺利的造出大海船,毕竟……” “有史以来,从未有人建造出如此之大的船只,难度定然是我们想象不出来的。” “但是,为这,祖父和王贵才、王春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心血,为了让他们的心血变成实物,我也尽全力做了很多……” “如今,图纸有了,模型有了,跟着祖父他们制了模型,对海船的构造了如指掌的工匠也有了。” “不仅如此,我已经让人在各地收购足够好的材料,那些材料都在当地寻了地方堆放,只等船坞建成,便运往福州,开始造船。” “这样的一艘船,耗时两年三年不算短,五年六年不算长,只要能造成、下水、在海里行驶一圈,在我看来就是前无古人的壮举。”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微之目不转睛的盯着图纸,眼中闪烁着坚毅之色:“沄丫头,这事可不能撇开我!” “不就是听他的,以他为主我为辅吗?” “没问题!” 王沄毫不意外:“也就是说子知叔叔答应了!” “傻子才会拒绝!” 王微之重重的点头,刻意的看了眼底也满是星光的董栩:“我绝对不可能当傻子,更不会让董灵童抢了我的机会。” “自然是子知叔叔优先的。” 王沄笑:“不过,有一个条件。” “说说看。” “五年之内,子知叔叔不得将海船的任何资料透露出去,尤其是不得向家族透露。” “五年之后,可以适当的透露部分信息,但不包括海船的建造图纸。” “十年之内,子知叔叔不能离开福州,离开船坊,十年之后随意。” “不仅如此,十年之后,如果家族有想法,我甚至可以提供图纸和工匠,让家族造属于琅琊王家的海船。” “这条件,子知叔叔能答应吗?” “当然可以!”王微之毫不迟疑的点头。 “那就好!”王沄脸上的笑容收起,冷然的看着他:“如果有违,我也绝不姑息。” “五年之内,若发现子知叔叔透露不能透露的……” 王沄眼神狠厉:“我会让人剁了你的指头!” “一次一根,绝不心软!” 第38章 任务 “王春生此次回来的目的有二!” 王沄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收起了那带着血色的狠厉,没有笑,整个人平心静气的。 对此,董栩有些讶异的朝着王微之挑了挑眉,而见多了她变脸如翻书的王微之只是习惯性的翻了个白眼——这才哪到哪呢? 这丫头上一刻面对被打成血葫芦的凝霜,霸气十足的告诉她做鬼也老实点,下一刻就能笑盈盈的说笑逗趣…… 王家嫡系、直系、旁系与她辈分不同、年纪相差不大的姑娘们,哪个不被她吓傻了,哪个不是怕她怕得要死,别说当面、就连背地里都不敢说她一句不好的。 还有他…… 如果不是被她一次次显露的手段给镇住,他可能被她晾一个来月却没有暴跳吗? 董栩看懂了王微之表情之后藏着不少故事,他脸上的笑深了几分,眼底越发的兴味盎然。 董栩没有对任何人说,之所以会亲自带着人来宁州,是因为在崔卅带着王微之的名帖、亲笔信和礼物上门之前,他便已经听说了王沄。 知道王家横空出世一般的有了这么一个人。 这也不足为奇,王融之寿诞那段时间一直将王沄带在身边,王沄极为出色、将其他世家子弟都给比下去的表现不但让她备受夸赞,也让她成了很多人和世家的重点观察对象。 无论认识她的还是不认识她的,都有收集她的资料信息,以备不时之需。 董家也不例外。 只是,王沄做的很多事都被王融之下了封口令,那些带了血、透着狠、传出去会让人心里发寒的事情都明令禁止外传。 当然,肯定有人不顾封口令外传的,但董家没那个渠道。 所以,董家收集到的资料之中,王沄就只是一个很是机敏、得了王融之夫妻喜爱、为夫妻俩看重、据说很是能干的曾孙女,知道王沄是王微之那个几十年没了音信的二叔的孙女。 更多的,没有了。 所知越少,好奇越多,这也是董栩会亲自带着人,带着回礼来宁州的原因。 到目前为止,他都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对了。 两人的眉眼官司王沄看到了,董栩眼底藏着的那些情绪,她也看到了,但她懒得理会,自顾自的往下说。 “其一是亲自向我禀告他在福州近半年来做了些什么,取得了怎样的成绩……” 王沄微微顿了一下:“比我预想的好得多,我很满意。” 王春生被王沄这句话说得满脸红光,很是高兴。 “其二则是求助。” “他在福州买地、建船坞的事情已经被人盯上了。” “那些人虽然不知道这建造的可能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船坞,不知道这里未来还会造有史以来最大的海船,但买了那么大的一块地、聚集了那么多的工匠……” “想也知道,这里的投入定然巨大。” “所以,想插一脚进来,分一些好处的不少。” “而这其中不乏想要空手套白狼,什么都不想付出,就想来分一碗羹的。” “而这些人之中,最让他为难的是福州太守萧毅!”” “子知叔叔也知道,我在琅琊时便与姑丈谈好,萧家给我庇护,我分萧家半成份子,但……” 王沄脸色微微一冷:“萧毅觉得半成份子少了!” 王微之皱眉:“他想要多少?” “一成半!”王沄眼底泛起血色:“一成归他,换取他的庇护。” “贪得无厌!” 王微之骂了一声:“沄丫头,你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商议好的事情会有此变故。” “是萧家还没还得及与萧毅沟通,还是萧家无法约束萧毅、让他起了贪心,抑或是萧家觉得半成少了,纵容萧毅坐地起价……” “这些我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我只知道,这件事情萧家必须给我一个交代,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件事情,由你来处理。” “没问题,交给我!” 王微之精神一振,这件事来的正是时候,正好让他露一手,也好让王沄知道,虽然他在她手里一再吃亏,但他真不是废物。 他直接问:“你想要怎么样的交代?说说!” 王沄看着王微之:“让萧家出面,压制萧毅,不但按照原本谈好条件的进行,萧毅还得为他所做的一切道歉。” 王微之点头:“如果萧家选择袒护萧毅呢?” “曾祖父对船坊很感兴趣,曾说过会出面,将福州太守换成王家人,我也答应过,如果他能在我需要照应的时候,将福州太守换成王家人,我会给家族一成份子。” “我并不太乐意家族插手福州,但在有必要的时候,我会向家族求助、与家族联手。” “当然,可能会失败。” “若是那样,那么我选择将福州刚刚开始的一切丢弃,另外选址。” “所以,萧家或者压制萧毅、履行约定,或者为萧毅收拾乱摊子。” 王微之皱眉:“那样的话之前投进去的岂不是打了水漂?” “也就三四十万贯而已,损失得起!” 王沄神色淡淡的:“我宁愿损失,也不会妥协。” “这样啊……” 王微之微微沉吟:“行,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看着王沄:“这事需要尽快处理好才行,耽误久了,影响船坞建设,不知道耽误多少事。” “我回去收拾一下,尽快出发……我直接去兰陵。” “能与萧伯父好好的谈一谈,让他出面压制萧毅最好,若是不能……” 王微之神色微冷:“我与祖父和大哥联系,看看怎么才能将福州太守变成王家人。” “直接去兰陵?”王沄微微挑眉:“直接去兰陵与萧族长谈自然是最好的,但……能谈好皆大欢喜,谈崩了难免会影响到蔓姑姑。” “这个,子知叔叔可得好好考虑。” “没什么好考虑的!” 王微之神色淡淡的:“她是王家女却也是萧家的长媳,她站在萧家的立场上,为萧家谋划,我能理解。” “同样的,她站在王家的立场上为王家说话,萧家也应该理解她!” “王家不会因为她站萧家,就不认她,而萧家……若萧家因为她站王家有意见,那她也没有必要继续呆在萧家。” “王家不是谢家,她也不是母亲!” 王沄笑了:“子知叔叔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这样吧,你收拾行装,后天一早出发去琅琊,我让崔卅带着人护送,听你差遣。” “至于你……”王沄看向王春生:“你就在宁州休息一段日子,等子知叔叔与萧家谈好之后再说。” “我可不希望子知叔叔与萧家商谈的时候,萧毅对抢先动手,然后伤到你。” “这损失我可担不起!” “主子~”王春生大为感动:“小人还是去到福州吧,那边还有不少人……” “让崔十九带着人过去,我会让他以所有人员的安危为重。” “钱没了再挣,物件没了再买,人没了,那就真是没了!” 王沄微微一笑:“这个我懂!” 第39章 成见 “沄丫头,厉害!” 王微之冲着王沄伸出大拇指:“就你刚刚那几句话,王春生真的是为你肝脑涂地都在所不惜!” “子知叔叔~” 王沄很是无语的看着满脸佩服的王微之:“你不会以为我刚刚说那些人比什么都重要的话是为了收买人心么吧?” “难道不是?”王微之挑眉。 “当然不是!” 王沄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我从来不会做那种用耍嘴皮子,说些好听的话来收买人心的事。” “所以……” 王微之愣了愣:“你真把人看得比钱财、比物件更重要!” “人本来就更重要!” 王沄给他一个白眼:“不,应该说人一直都是最重要的。” “至少,在我眼中是这样的。” 所以…… 王微之愕然的看着王沄:“沄丫头,你之前与王弘堂等人说类似的话的时候,我尚能理解,毕竟他们是家族子弟,是家族用心培养的,但王春生和那些肯定远不及他的下人……” “值得这般看重吗?” “当然!”王沄毫不迟疑:“子知叔叔,我不管你以前是怎么看的,但以后……至少是帮我做事的时候,请你记住一个原则!” “任何时候做任何事情,请一定把人放在最重要的位置!” “不管那个人是像你一样的世家子弟还是寻常百姓甚至下人。” 王微之整个愣住,而董栩则双眸发光的笑了起来…… “大伯祖母,真的是您!” 听到门房禀告,还在与王微之说话的王沄又惊又喜,马上就带着人疾步迎了出来,在二门上迎上了被迎进来的谢灵泉和王漪。 “意外吧?” 谢灵泉脸上带了些许顽皮:“招呼都不打一声,我就来了……你不会不欢迎吧?” “您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王沄上前去扶她:“您想来就来,没有必要事先打招呼那么见外。但您快到的时候,总得让人快一步过来报信,我也好去城门口接您。” 王沄一脸娇嗔:“连接一下都不曾,我多失礼啊!” “就是不想让你干巴巴的在城门口等着才没让人报信的。” 谢灵泉看着琅琊一别,两个月不曾见的王沄,皱眉:“瘦了,气色也不大好……怎么了?” “事情多,忙的!”王沄给了一个最简单的回答。 她这话说的也是事实,她回宁州之后,除了最开始休养的那半个月之外,一直在忙,硬是把那半个月养出来的肉给忙得不见了。 她笑着看着皱眉的谢灵泉:“已经忙得差不多了,会慢慢养回来的!” “仲林呢?” 谢灵泉还是没有舒展开眉头:“他不会把所有事情都丢给你,自己躲清闲去了吧?” “这些繁杂的事情祖父从不擅长,让他帮忙,只会越帮越忙,给我添更多的麻烦。” 王沄笑着调侃王函之一句:“他啊,还是去做他擅长的事,这些事情交给我比较好!” “你啊~” 谢灵泉心疼的看着她,伸出手指,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你心疼仲林,体谅他,谁来心疼你?” “这不是有大伯祖母心疼我了吗?” 王沄朝着她甜甜的笑,一脸的乖巧可爱,看呆了紧随着她出来迎接的董栩——这脸变得……毫无违和感啊! “就你嘴甜!” 谢灵泉又点了她一下,而后脸色微冷,却是看到了王微之:“子知,仲林什么忙都帮不上,你呢?也成了什么事都不会搭把手的废物了吗?” “废物”王微之叹气:他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大伯祖母~”王沄叫了一声:“我要处理的那些事情连祖父都帮不上忙,子知叔叔初来乍到,想帮也无从下手啊!” “所以,刚刚没骂错,就是个废物!” 谢灵泉一点都没有许久不见、更是挂念的感觉,她没好气的骂了一句,又将视线落在董栩身上,微微皱了眉。 董栩连忙上前一步见礼:“小子董栩董灵童,见过大夫人!” “董栩董灵童?”谢灵泉是第一次见董栩,她微微挑眉:“武安董家的董栩?” “正是小子!”董栩姿态很是谦卑。 “还真是……”谢灵泉再次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董世叔是我的客人!” 王沄接话,她笑盈盈的,似乎没察觉谢灵泉对董栩极为不喜一般:“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请董世叔出手相助,他古道热肠,便在宁州暂住些日子,好方便合适的时候出手帮我。” “就他?” 谢灵泉嗤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不屑。 “是的!”王沄点头:“我与董世叔以前素不相识,这次一见如故,很是投缘……大伯祖母,他是我的朋友,您可不能用带着偏见的目光看他。” 王沄这话说的很是直接,王微之紧张的看着谢灵泉,很担心她下一刻就如袖而去。 谢灵泉对董家素有成见……这一点,王微之是知道的。是以,他从来不敢让家里人知道,他和董栩不但认识还是过命的交情。 “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谢灵泉很是怀疑的看着董栩:“沄丫头,他可是董家人,还是董家嫡系嫡长子,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你可别被他骗了!” “这个呀……” 王沄甜笑:“蛊惑人心我好像也擅长的,至于说骗人……好像是我把人给骗来宁州,还哄着骗着让他帮我忙……” 她娇俏的吐了舌头:“我俩刚一见面就来了一个回合,我赢了!” 她一脸得意:“大伯祖母,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放心,我虽然年纪不大,却不是那么容易被人蛊惑的!” “我是怕你被人给带坏了!”谢灵泉依旧满是防备。 “我被人带坏?”王沄瞪大眼睛:“真不是担心我把人给带坏了?” 谢灵泉被王沄逗得笑了起来,但是,她也明白了,王沄这是铁了心要维护董栩。 她深深的看了董栩一眼,然后将视线移向王微之,看着眼底满是紧张的儿子,她又皱眉:“沄儿,子知素来不安分,他这段时间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有,子知叔叔挺好的!” 王沄笑眯眯的摇了摇谢灵泉的手臂:“大伯祖母,您们赶了好几天的路,累了吧!” “是有点!”谢灵泉也不与她客气,点点头:“终究是上了年纪,就这么赶个路而已,就觉得很是疲倦……漪儿也是!” “那……我送您回房?” 王沄带了几分邀功笑:“您之前不是说有时间定然会来宁州的吗?” “我当真了!” “回来之后,让人收拾出了两个院子,专门为您和漪姐姐准备的!” 王沄一边连珠炮般的说着,一边扶着谢灵泉往里走,字字句句都是谢灵泉爱听的,哄得她忘了董栩…… 第40章 偏心 “说说,你怎么和那个董栩扯上关系的?” 洗去满身的风尘倦怠,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之后,谢灵泉再次问起了董栩。 她神情严肃,一副不容敷衍的态度。 王沄并不意外。 谢灵泉一直都是眼界极高、又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 若非这样,她又怎么可能在错嫁王奕之后,毫不客气的说出“天壤之间,乃有王郎”那种满满都是鄙夷的话? 若非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在知道崔家不会为她撑腰、她只能与她看不起的王奕之过一辈子之后,依旧挺直了腰,没有向王奕之服软呢? 当然,以王奕之的脾性,她若真的服了软,王奕之也未必会自省其身,努力上进,好好与她过日子就是了。 谢灵泉略显强硬的姿态并没让王沄又被冒犯的感觉,她还是那副小女儿的姿态,挨着谢灵泉,从林钟慧等人趁她不在,试图以“男色”诱惑王琳说起,一直说到了董栩带着人亲自到宁州。 当然,她省略了王微之在其中做了的那些事,要让谢灵泉知道王微之与董栩是至交好友,还牵线…… 王微之怕是要被谢灵泉扒下一层皮来。 他还得赶去兰陵与萧家周旋,还是帮他瞒一瞒,等什么时候想看他倒霉的热闹,再透露给谢灵泉也不迟。 谢灵泉一直都知道,王沄在自己面前的乖巧无害只是她的其中一张脸而已,也知道真实的王沄够狠够辣够离经叛道,但…… 亲自出面压制胡家,毫不客气的将胡家人的“钓饵”抢过来不说,还给王琳再添两个被精心调教好的“郎君”…… 这一手,就连她这个当了祖母,儿孙满堂的都做不出来,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但做了,还做得干净利落。 看着轻描淡写,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得了的王沄,谢灵泉摇头,带了几分责怪:“这种事情你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能出面?还是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议论呢?” “你应该让子知出面……他不着调的事情做得多,再多一样也无所谓。” “他也是!干吃饭不干活,都不知道主动为你分忧!” 谢灵泉越想越觉得幼子是个没用的,决定晚点把他拎过来好好教训。 谢灵泉偏心眼的话让王沄莞尔:“大伯祖母,这些事原是我的责任,哪能推给子知叔叔?” “我敢做这样的事情,就敢面对旁人的眼光和议论。” “这么一点担当我还是有的。” 王沄笑得甜甜的:“再说,这件事情除了自家人,知道的寥寥无几!董世叔不是那种藏不住话,什么都往外说的,而胡家……” “您觉得我是那种被人算计到这种地步,仅仅只是要了个人,就能善罢甘休的?” “你……”谢灵泉笑了:“你准备给胡家一个终身难忘说的教训?” “不,不是我!”王沄摇头:“我手上有很多比教训胡家重要得多的事情,哪有闲工夫收拾他们。” “不过,曾祖母应该能腾出时间腾出手来。” “我给曾祖母写了信,这会应该已经到她手上了!” 王沄一脸坏笑:“林家是她找的亲戚,胡家是林家的姻亲,把这件事情告诉她,让她老人家看着办最是妥当。” “至于说她是亲自出手教训胡家,还是给林家一个教训让林家再去收拾胡家……” “都是可以的。” 谢灵泉大笑:“你这促狭丫头!母亲最是个爱面子的,知道胡家的所作所为还不定会气成什么样子!” “我看啊,胡家也好,林家也罢,都得吃挂落!” “那也是他们自找的。”王沄笑笑。 崔老夫人与她前世不知道你来我往的斗过多少个回合,崔老夫人狠起来有多狠,整治人的手段有多老辣,她或许比谢灵泉都清楚。 这也是她选择将事情捅给崔老夫人,而不是自己出手的缘故。 只需送封信,就能让胡家和林家悔不该当初……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谢灵泉点点头,又叹气:“当初不该找林家的!” “像这种发迹没几代,既没多少底蕴,也没出现过什么惊才绝艳子弟的家族……也就比破落户稍好一点点。” “还是大意了!” 谢灵泉有些自责:“当初我应该插一手,把这事接过来的。让我来的话,怎么都不可能给仲林找这么一个家族当姻亲。” “大伯祖母,其实,我倒觉得林家这样的挺好!” 王沄笑了起来,迎着谢灵运有些不解的目光:“至少,像林家这样的作妖,就算曾祖母不出手,我也能轻松捏死,要是换个厉害的……出了事,只能指望旁人帮忙出头……” “那才不好呢!” “这么一说,倒也有几分道理。” 谢灵泉大笑起来,一点都不觉得姑娘家的说那话凶残了些——自家孩子,厉害点儿好,不容易吃亏! 笑过之后,她有些无奈:“琳丫头太过绵软,眼界也窄,没怎么与人交际往来,认识并打交道的优秀男子更是没几个,确实很容易被人骗了去。” “胡家这招数挺损的,要不是你棋高一着,他们就算不能得逞,也会让你们生间隙。” “寻摸两个更厉害的放琳丫头身边……这倒也算是剑走偏锋的妙招。” “也难为你能想到董家……董家名声不大好,但调教人的手段却是一等一的厉害。” “身边有这么两个人,琳丫头眼光也能慢慢养好,不会再出现这种随便来个歪瓜裂枣就把她给蛊惑了去的情况。” “行吧,你和董栩扯上关系这件事情我不说你了,谁让你也是为了琳丫头呢?” “不过,对外不能让人知道你和董栩熟悉,更不能让人知道你居然给琳丫头寻摸了两个人……这与你名声有碍。” “让子知来担这件事情。” 谢灵泉想都不想就决定让儿子来背锅:“他不着调,做事荒唐是众所周知的,再多一桩也无所谓。” “就像以前服食五石散之后,光着往外跑一样,给堂姐找两个男宠这样的事情放在他身上说不定还能变成另一种风潮。” “他什么人都结交也是……咦,不对!” 谢灵泉忽然灵光一闪,脸黑了:“沄丫头,你老实交待,是不是那个孽障认识董栩,然后又介绍你们认识的?” 第41章 被套路了 “四爷~” 王微之一进院子,梅染就迎了上来,脸上带着笑:“请四爷随奴婢来~” 王微之一愣,这是唱的哪一出? 但他也没多想,跟着梅染就走到了院子中央,看到放在地上的水盆,顿感不妙,脸上立马扬起讨好的笑。 梅染努力憋着,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些:“四爷,夫人说了,让您顶着水盆跪这儿。您请吧!” 王微之尴尬的看了一眼与他一起过来的董栩,陪着笑:“梅染姑姑。能让我先见见母亲吗?” “夫人说了,不见!”梅染憋着笑:“四爷,夫人的性子您也是清楚的,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做事拖拖沓沓……” “我跪!”王微之无奈的跪下,他一跪下,梅染就亲自将水盆端起来,让他顶在头上。 这…… 董栩脸上的表情不变,眼底却带了一抹黯然,他笑着看向梅染,客气地问:“这位姑姑,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夫人和沄姑娘在花厅泡茶,请董大爷移步品茶!” 梅染很是恭敬,从她身上看不出任何不敬:“请董大爷随奴婢来!” 董栩眼底闪过一丝讶然,他看了顶水盆的姿势没有半点不适应的王微之,迟疑一下,点点头:“麻烦姑姑引路。” 王沄之前说的、她早早的让人收拾了院子,恭候谢灵泉到来的话并非临时说来讨谢灵泉欢心的,她回到宁州,尚在调养中就特意吩咐了崔卅,让他征询着王微之,从王宅诸多院子之中,挑选了最合适的一个收拾。 这原本是个两进的院子,但因为谢灵泉格外喜欢宽敞,便做了改造,将中间的院墙直接拆了,变成了一个院子。 两边的厢房也做了修葺,改成了谢灵泉会喜欢的样子,既有专门泡茶抚琴的花厅,也有摆放了收集来的、刻有各种铭文的青铜器,书房、棋斋一应俱全…… 这院子变成现在这样子,花了不少功夫也花了不少钱。 进了花厅,入眼的就是坐在明亮琉璃窗前泡茶的王沄和正在品尝王沄手艺的谢灵泉,她们俩脸上都带着轻松地笑,显然,心情都很不错。 这让董栩提着的心微微落了几分,他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行礼:“小子见过大夫人!” “嗯!”谢灵泉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坐吧,尝尝沄丫头的手艺!” “是!” 董栩能从谢灵泉的神态看出她依旧对自己没甚好感,但只是没多少好感,谈不上厌恶…… 这已经让很是意外了,对王微之来之前与他说的,谢灵泉格外疼爱王沄,只要王沄肯帮忙说好话,谢灵泉就不会嫌弃他脏了自己的眼、自己的地方,将他扫地出门的话再无怀疑。 “董世叔,请~”王沄笑着为他倒了一杯茶:“大伯祖母说我略有长进,但也只是勉强能入口,没能将这雨前茶的甘冽激发出来……您尝尝,点评一二!” 董栩坐了半边,端茶,轻轻的抿了一口,仔细品味:“是差了那么一点……水是上好的甘泉水,茶也是最嫩的雨前雀舌,但水温稍高……” “水烧开,五次呼吸之后,再冲水入壶,应该就能激发出这茶的甘冽滋味。” “我试试!”王沄点头。 她的茶艺其实还不错,前生就已经练了一手泡茶的好手艺,重生之后重新拾起,倒也泡的像模像样…… 至少,王函之和王琳对她的手艺是赞不绝口的,但他们赞不绝口的手艺,在谢灵泉这里就只是勉强能拿得出手。 是以,在琅琊的那段时间,谢灵泉没少盯着王沄练习茶艺。 在谢灵泉的高要求下,王沄泡茶的手艺突飞猛进,已经超过了王漪,但对她期待极高的谢灵泉却依旧觉得不够,依旧希望她更进一步。 只是,谢灵泉是品茶的高手却不是泡茶的高手,让她挑刺没问题,让她说出应该如何改进……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指点了! 王沄重新取茶,烧水,照着董栩的指点,稍微放慢了开水注入壶中的动作…… “这次对了!”茶水一入口,谢灵泉脸上的笑容就深了几分,她满意的点头,又看向董栩:“所以说,不管做什么,闭门造车均不可取,还得请教高人,有的时候,差的就是那一下点拨。” “那也得看是什么人!”董栩笑:“沄姑娘茶艺原本就不错,差的也就那么一点……要是换了别人,怕是小子说破嘴皮也未必能有进步。” “这话倒也对!”谢灵泉点点头,又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你与子知那小子相知多年,以伯母相称便是。” 董栩眼中闪过意外和惊喜,忙不迭的点头:“小侄遵命!” 一旁的王沄扶额:好了,被套路了,某个跪着的要多跪好一会儿了! 这……一看王沄扶额,董栩就知道他一个不小心被套话了,他眼底闪过一丝悲哀,起身,朝着谢灵泉深深鞠躬:“大夫人,小子……” “让你叫伯母你就那么叫!”谢灵泉语气淡淡的:“我不否认,我对董家素有成见……不止我,很多大家族出身的,对董家都是有成见的。” “小……小侄明白!” 董栩一直保持鞠躬的姿势:“董家最擅长的,恰恰是世家大族都看不上的媚上之术,被人看不起,并不意外。” “你这样子,你累,我看着也累!”谢灵泉神色淡淡的:“坐下说话!” “是!”董栩老实的直起身子,再次正襟危坐。 “让人唤你们过来之前,沄丫头将她与你是怎么扯上关系的、用春秋笔法说给了我……很小心的省略了子知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你和他认识多年,交情还不浅是我灵光一闪猜出来的。” 谢灵泉神色淡淡的:“我问沄丫头了,这丫头嘴硬得很,不承认是那孽障牵线让你们认识的,一口咬定是她有求于董家,让人带着厚礼前往拜访,打动了你,才有了你带着人来宁州一事。” “只是……” 谢灵泉轻笑一声::“董家能是用一份厚礼就能打动的吗?” 第42章 好消息 “好叫伯母知晓,董家还真的是被沄姑娘的礼物给打动了!” 董栩微笑,老老实实的,没有释放半点魅力:“若是寻常的礼物,哪怕是价值连城董家也不会心动,但沄姑娘……伯母,您说沄姑娘会是那种送寻常礼物的人吗?” 谢灵泉微微一愣,大笑起来:“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们这丫头啊,是个七窍玲珑的,但凡是她真心想要打动的,就没有哪个能逃得了。” “我也是!” “所以,你这话我理解!” “行,那我换个说辞!” “如果没有你和子知的交情,你或者董家会给沄丫头将礼物送到你们面前并拆开的机会吗?” 董栩也笑了,摇头:“不会!” “董家近百年来不敢冒头,但董家却不曾因为低调而淡出所有人的视线,总有人相信,董家藏了足以祸国祸民的祸水……” 他微微顿了一下:“或男或女!” “所以,总有那种想走捷径的人上董家求美,用价值连城的宝贝做敲门砖是他们最爱做的事。” “人都会有喜好,有贪念,董家人也不例外!” “是以,为了避免送上门的礼物恰恰好的对了胃口,挑动了心头的贪念,被诱惑,坏了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董家还真是不敢随便让人把礼物送进董家。” “没有子知的亲笔信和名帖,沄姑娘那些礼物肯定进不了董家。” “所以,怀疑他是对的。” 谢灵泉又笑了起来:“子知及冠之后,照王家的规矩,四处游历了几年……你们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认识并成为朋友的吧!” “是的!”董栩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承认。 “交情还是非常非常好的那种……”谢灵泉看着他:“对吧?” “子知救过我的命!” 董栩没有隐瞒:“我被人算计了,是子知路见不平救了我。他出手相救的时候,与我素不相识,更不知道我是武安董家的人。” “等到他知道我是董家人的时候,我们已经是极好的朋友了。” “极好?有多好?” 谢灵泉看着他:“好到将董家精心培养好的郎君给他,让他带回去给我当男宠吗?” 这……董栩蔫了,不敢接话。 他甚至都不敢为自己辩解一声,告诉谢灵泉,他当年将那个“郎君”交给王微之的时候,真不知道王微之居然在打那样的主意,真要知道…… 好吧,就算知道,他可能会把人交给王微之。 “那么……”谢灵泉看着蔫巴巴的的董栩,对他的老实相很是满意:“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他跪那儿了吧?” 好吧,知道了! 董栩叹息:而且,以他对王微之的了解,王微之作死的事情肯定不止这一件,旁的不说,看他顶水盆跪的姿势就知道了—— 跪的多自然啊! “那件事也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谢灵泉透过透明的琉璃看向被罚跪也不老实,小心翼翼、经验丰富的偷着懒的王微之:“今儿跪一次,那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是!”董栩松了一口气。 “继续刚刚说的吧!”谢灵泉微微正色:“我不否认,我对董家有成见,初见面没给你好脸色也是这个原因。” “不过……”谢灵泉将目光投向王沄,眼底满是温和和喜爱:“沄丫头一个劲的说你不错,那孽障和你还是至交……” “沄丫头不用说,那是没得挑的,至于那孽障……” “做事不着调是真不着调,但最基本的是非黑白还是知道的。” “他们都说你不错,那你肯定是个不错的。” “所以,你这个晚辈我认了!” 董栩心头最后一丝担心消失,起身,恭恭敬敬的向谢灵泉行了个大礼:“小侄董灵童给伯母请安了!” 董栩再次坐下的时候,没再像之前那样,小心的只坐半边了,谢灵泉满意的点点头,开门见山的问:“你到宁州来,最主要的是为了见一见沄丫头,看看她能不能给董家如今的困境带来转机的吧!” “是的,伯母!”董栩点头,迟疑了一下:“沄姑娘答应会拉小侄一把,给小侄提供银钱上的帮助……有充足的资金,董家便能在武安郡以外的地方置办产业,将一部分族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 “撕下武安董家的名头,就算依旧有着出色的外貌,他们也有可能逃出成为玩物的命运。” “一部分?”谢灵泉沉吟片刻:“如果依靠董家几代人经营的人脉和沄丫头提供的便利,能离开武安郡、以新身份开始的董家人不可能太多。” “暗地里盯着董家,试图从董家弄两个绝世佳人的家族可不止一个两个,要想转移族人,首先得将那些人给打发了。” “我会与谢家打招呼,谢家和王家会在这件事情上帮你一把!” 董栩大为意外,又惊又喜的看着谢灵泉:“伯母,您愿意帮董家一把?” “嗯!”谢灵泉点头:“还是我刚刚说的那句话。” “沄丫头和那孽障都觉得不错的不会差,既然这样,遇上了,能帮就帮一把吧!” “多谢!多谢伯母!”董栩连声道谢。 谢灵泉笑笑,问:“你有没有想过把族人转移到什么地方?” 这个自然是想过的,他这些年以游山玩水为名,就是四处寻找合适的地方,而他也找到了几个合适的地方。 但他就算相信王微之,相信谢灵泉不是那种会觊觎董家的人,也不敢随便就把那些说出口。 他笑笑:“伯母可是有什么建议?” “是的!”谢灵泉点头:“如果没有特别合适的地方,我建议你考虑一下宁州。” “这里是沄丫头的地盘,有这丫头照拂,就算董家人的身份没掩住、暴露了,沄丫头也能护他们周全。” “大伯祖母,您对我也太有信心了吧!” 王沄笑:“我对自己都没那么大的信心呢?别的不说,孟广义还是宁州太守呢?他以前就虎视眈眈,想要从二房撕下一块肉,如今……怕是更想了!” “他不会有机会了!” 谢灵泉冷笑一声:“禹王府一脉意图逼宫的事情已经被捅到了当今圣上那儿……以当今的性子,查抄禹王府,彻查所有与禹王府有关系的官员是必然的。” “王、谢、崔、萧几家都会在后面推一把,让孟广义成为最早被彻查、被撤职丢官的,宁州太守的位子,他坐不了多久了。” “你曾祖父已经出手,下一任的宁州太守就算不姓王,也必然与王家有最亲密的关系……我到宁州来,是为了与你说这个事。” “太好了!”王沄大喜,她欢欢喜喜的看着谢灵泉:“大伯祖母,您可真是我的福星啊!” “嘴甜的丫头!” 谢灵泉笑:“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要不要听?” 第43章 证据会有的 “你还记得你与我说过,说并州太守路其昌曾化名常启鲁的事情吧!” 谢灵泉提醒了一声:“谢意林离开琅琊前,我与他提了这件事情。” “庶女与人私奔,下落不明之事,谢意林一直耿耿于怀,回去就开始调查路其昌。” “查路其昌的籍贯出身,查他如何入仕并能成为并州太守,查他与那不争气的是否认识。” “谢意林来信,与我说了他查到的、关于路其昌的信息。”、 “路其昌出身庶族,自幼天资聪颖,曾被称为‘神童’,是全家的骄傲。” “他及冠之后试图入仕,却屡屡碰壁,好有几次临门一脚的时候,被才华不及他的士族子弟抢了机会。” “是以,他便想办法结交士族……他结交的办法就尽一切可能的参加士族之间的聚会,在聚会上认识足够多、家世出身足够好的士族。” “他这招虽然老套,但也借此结识了一些士族子弟……男女都有!” “只是,士族和士族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他绞尽脑汁才能参加的,不是类似胡家林家那样的小家族举办的,就是大家族中不被重视的庶子们举办的。” “所以,他虽然结交了一些士族子弟,但多是些指望别人拉扯他们的,让他们拉路其昌,举荐他、让他得以入仕……几乎是不可能的。” “尽管如此,路其昌依旧热衷于参加那种对他似乎并无助益的聚会……这一混就是五六年,直到得了杨振赏识,成为杨振的女婿,被杨振举荐得以授官。” “查到的这一切似乎都在说明路其昌并无嫌疑,但……” 谢灵泉嗤笑一声:“谢意林留意到一个细节。” “路家不过是寻常的、家有恒产的庶族,以路家的财力并不足以支撑路其昌混那么多年……” “谢意林便就此再查,而后查到路其昌之所以得杨振赏识,并不是其才华让杨振惊艳,对他另眼相看而是他给杨振送了厚礼。” “那礼有多厚,过去十多年,无从查起,但这一点无疑证明路其昌确实有问题。” “所以,谢意林很干脆的做了一件事。” “谢家那与人私奔、下落不明的蠢丫头有个心腹丫鬟,她曾瞒着情郎带着那心腹丫鬟去赴私会,那心腹丫鬟见过那自称常启鲁的男子的。” “谢意林将那丫鬟翻了出来,让人带着那丫鬟去了一趟并州。” “那丫鬟指认路其昌了?”王沄挑眉。 “对!”谢灵泉点头:“不仅是那丫头,十多年前还有六七个世家庶女也与人私奔而后没了音信。” “谢意林当年就走访过那几家,最后确定诱拐那几家庶女的也是那自称常启鲁的……当然,他用的不一定是常启鲁这个名。” “这六七家中,有一家的马夫也见过常启鲁,那马夫也还活着,也被谢意林一并送去并州了。” “谢家人在路其昌经常去的酒楼包了雅间,两人在那酒楼见到了路其昌。” “两人前后认出了他,都咬定他虽然变化不小,但绝对就是当年的那个人。” “谢家准备联合其他家族、指控路其昌,势必让他认罪伏法!” “指控?”王沄有些讶异:“谢家找到证据了?” “谢家会有证据的!”谢灵泉微笑:“会有充足的、让路其昌伏法的证据……” 哦~王沄笑了,她懂了! 过去十多年,谢家不可能找到足以指控路其昌罪行的证据,但以谢家的能耐,炮制出一份证据来却不难。 “这件事要办得干净利落,仅凭谢家有点吃力,谢意林希望王家能搭把手……” 谢灵泉微微一笑:“我答应了!” “长则两月,短则二十天,便会有人到并州,将路其昌拿下、投入大狱,而后彻查路其昌。” “所以……” 谢灵泉挑眉:“丫头,要做什么赶紧出手,别谋划半天,最后却便宜了别人。” 王沄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谢灵泉。 谢灵泉伸出手指,点了她的脑门一下:“别装傻,如果不是有什么算计,你会无缘无故的说起路其昌,说起他曾化名常启鲁诱拐少女?” “我可不相信你是随意说说的。”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大伯祖母,您就不能装作被人家骗过去了吗?” “不能!”谢灵泉瞪她:“我紧赶慢赶的赶过来,可不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情,而是想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联合起来指控路其昌的,连同谢家在内,有七个家族,但说了算的是谢家,给谢家帮忙的是王家……就凭这个,你若想在并州做点什么,我能帮上忙。” “好吧,我说就是。” 王沄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祖父早年在并州置办了产业,名为麦田山庄,主要负责收购织布和造纸需要的苘麻、苎麻,并将这些材料送往云栖山谷的作坊。” “作坊产出的布匹、纸张和琉璃制品都不会在宁州销售,而是有自家的商队运往其他郡州或者关外……为此,云栖山谷有三十二支商队。” “三十二支商队之中,有十七支平时住在麦田山庄,但……” 王沄微微一顿:“他们之中有人背主。” 谢灵泉脸色一寒:“与路其昌有关系?” “这些人之中有个叫崔毅的,他是十七支商队之首,他贿赂了路其昌手底下的某些人,借那些人间接得到了路其昌的庇护。” “我是断然不可能容忍这些背主的,我是肯定要清理门户的,但那些人这些年来不知道从崔毅等人那儿得了多少好处,定然会阻挠我,所以……” “所以,你就决定来个釜底抽薪,先把可能会庇护那些背主奴才的给掀翻了,然后慢慢的收拾他们?” 谢灵泉恍然:“是这样吧!” “是的!”王沄点头。 “我让人彻查路其昌。” “没查到什么有用的,就派人潜入太守府,翻了他的书房和私库,在书房的找到一枚谢家主的小印。” “我很惊讶,第一反应是路其昌与谢家有关系,甚至可能是谢家扶持成为并州太守的。” “我顺着这个再查,压根没查到他和谢家有什么关系。” “但无意之中,我的人查到谢家十多年前曾有庶女私奔,下落不明,而谢家曾四处追查一个叫‘常启鲁’的人。” 王沄说着半真半假的话——她确实让人如此追查了,但如果不是她提醒,很多足以指证路其昌的细节都可能被忽略。 她将自己在这件事情做的事情省去,笑笑:“我大胆猜测了一下,然后把猜测的结果告诉了您……” 她一脸坦然:“大伯祖母,我所求很简单,只是希望能尽快将路其昌掀翻,让他无法阻碍我清理门户。” “董世叔也答应,若谢家出手对付路其昌的话,他也会动用人脉,让路其昌没有翻身的机会。” “没了他,我才能干净利落的清理门户,将影响和损失降到最低。” “所以……”王沄朝着谢灵泉笑:“您真的想多了!” 谢灵泉皱眉,怀疑的看着王沄,王沄回以甜笑。 最后,谢灵泉笑了:“行吧,我就当你没有别的谋算。” “不过,我和漪丫头会在宁州住上一段时间……你不会不会不欢迎吧?” “当然不会!”王沄笑了:“连您和漪姐姐住的地方都收拾出来了,我像是不欢迎的吗?” 第44章 小小建议 三人在这吃着点心、喝着茶,说着话,院子里顶着水盆的王微之则满满的都是心塞。 心塞为了帮忙,自己暴露了一直隐藏的秘密被惩罚,而那个应该被嫌弃的,不但没有被扫地出门,还与母亲坐在一块儿品茶,状似被接纳了。 比心塞更心塞的是,那被被帮助的也没被牵连,不但笑盈盈的与母亲在那儿说说笑笑,还时不时的给自己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到最后,受伤害的只有他…… 跪在院子里的王微之浑身怨念,直到被梅染叫起来,跟着她,耷拉着脑袋进了花厅。 “儿子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了!”王微之老老实实的给谢灵泉行礼。 谢灵泉“嗯”了一声:“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王微之叹气:“儿子不该将母亲当成那种食古不化之人,与灵童相交多年却一直瞒着母亲……儿子错了!” “坐吧!” 谢灵泉满意了:“沄丫头茶艺见长,你也尝尝她的手艺!” “是~” 王微之可不敢说他最近几乎每天都会在王沄泡茶的时候过来蹭,对王沄的茶艺一点都不感兴趣,老老实实的坐下,端起王沄刚刚为他倒的茶,抿了一口…… “咦?”王微之也是个味觉灵敏的,一入口,就察觉到了那淡淡的、绝大多数人都察觉不到的不同。 他抬眼:“进步不小,是母亲指点她了吧!” “是灵童!” 谢灵泉微笑:“董家子冠绝天下,可不仅仅是俊美绝伦、世上无双,仅凭外貌,能惊艳一时却难长久。” “调香、抚琴、茗茶……精通这些风雅之事,不过是董家子最基本的要求。像灵童这样的,通史书典籍,明古今大局,了时局变化,无论与何人相交相谈,都能触动人心,被引为知己……” “我说的对吧!” 董栩眼底藏着暗芒,一脸惊讶的看着谢灵泉。 “董琛与我是故交!” 谢灵泉语气淡淡的:“他是那一代董家子中最惊艳的人物,可惜……” 董栩眼底闪过痛。 谢灵泉说的董琛是他的叔祖,也是他祖父最小的弟弟,他年轻时被称为董家百年来最灵秀的子弟。 可惜,他依旧没有逃过成为玩物、英年早逝的命运…… 谢灵泉叹息一声:“我与董琛结识的时候,尚待字闺中,我远嫁琅琊时,他还托人送了贺礼。” “那是我最后一次收到他的礼物!” 谢灵泉说及此事的时候,满是痛惜。 那样一个真正称得上“郎绝独艳”的人物,落得那样一个结局,而某些徒有虚名的绣花枕头,却安逸一生,子孙满堂。 不得不说这是天大的讽刺和不公。 包括王沄在内,都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都惊讶的看着谢灵泉,但…… 也就那么一瞬,王微之和王沄就消去了那种讶异—— 王微之放荡不羁,一半是被宠的,另一半是遗传的。 遗传自有林下之风的谢灵泉! 王微之能与董栩能成为至交好友,那谢灵泉为什么不能和董家另一个人物成为知己呢? “随同贺礼一道送到我手上的,还有一本札记,等我回去之后,让人将它送给你!” 谢灵泉看着董栩:“那札记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他将那札记交到我手里,或许就是希望我能代为保管,将来有一天将之交给董家后人。” 董栩眼中闪烁着可疑的水光:“谢谢伯母~” 谢灵泉笑笑,略过此事,说起她觉得需要重点交待一声的事:“沄丫头方才与我说了,她在琳丫头身边添了两个郎君陪伴伺候的事……” 董栩头皮一紧,不着痕迹的看了王微之一眼,王微之不见半点紧张。 “这事有些出格!” 谢灵泉轻轻地扫了一圈,发现除了董栩之外,自家儿子和侄孙女都是一副厚脸皮的姿态。 瞪这个一眼,又瞪那个一眼,谢灵泉很有些无奈:“要让人知道沄丫头一个小姑娘家做这种事,肯定得嚼舌根子。” “子知,没有传言最好,若有……” “若有,那就是我做的!”王微之一脸认命,他知道王沄可能比他还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但谢灵泉在乎,他和王沄都只能乖乖的听话配合。 他一脸识趣:“是我觉得堂姐身边没个知情识趣、会讨她开心的,就特意找董灵童,让他割爱,弄了这么两个人过来给堂姐使唤。” “当然,也就只是使唤一下,没有别的。” “要是有人想歪了……只有立身不正的人,才会往歪处想。” 谢灵泉满意的点点头,董栩有些傻眼——他还以为谢灵泉会勃然大怒,狠狠斥责,结果…… 就这? 又随意的又说了一小会,王沄便起身告辞——她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需要亲自去处理,谢灵泉母子两个月未见,也会有不少话要说,呆着这儿大家都不方便。 董栩也跟着告辞,出了院子,没走几步,董栩便开口:“沄姑娘似乎并不意外?” “意外什么?”王沄微微偏头看他。 不得不说的是,董栩长得是真的很俊美,是那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很美的那种,加上那三分傲、三分冷、三分看破红尘的超然和一分魅惑…… 就算知道这模样是他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年练就出来的,一点都不能当真,但……赏心悦目的美色,多看几眼总没错。 “伯母初见对我似乎颇有成见,实际上却未必是真的厌恶……” 董栩轻叹一声:“我是真没想到。” “董世叔,真正古板方正的人是不可能养出子知叔叔那样的儿子的。” 王沄笑:“大伯祖母若生为男儿,怕是比子知叔叔还要离经叛道,还有放荡不羁。” 董栩想了想,笑了:“或许是吧!对了,沄姑娘,如果我带着族人来宁州投奔你……你会接纳吗?” “不会!”王沄很干脆的给了董栩一个让他意外却又不是很意外的回答。 “小可明白了!”董栩依旧笑着,笑得无懈可击。 “不,你不明白!” 王沄微笑:“宁州未来会成为很多人关注的地方,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宁州、盯着我。” “宁州对董家来说是最不合适的选择,而并州相反。” 董栩一怔:“你这是建议我带人族人去并州?” “给您一个小小的建议!” “有机会,董世叔去并州走走吧!” 王沄笑笑:“多走走,或许就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您说呢?” 第45章 忧虑 “母亲~” 没有了旁人,王微之脸上就带了几分委屈:“您也与董家人有过交往,不会因为对董家人有成见而反对儿子与董灵童做朋友,为什么还让儿子顶着水盆跪院子里啊?” “想讨个说法?” 谢灵泉斜睨着儿子。 “不是讨说法,只是求母亲解惑而已!” 王微之连忙赔笑:“母亲罚儿子,天经地义,哪能因为被母亲罚了就讨说法的?” “儿子只是想知道哪儿惹母亲不高兴了,以后能更小心些,尽量少让母亲生气,多讨母亲开心而已!” 谢灵泉笑了:“这话听起来顺耳多了!” “那……”王微之小心地看着谢灵泉,满脸谄媚。 “其实也没什么!”谢灵泉笑笑:“就是好久没罚你了,难得找到机会和理由,就抓住机会收拾你一顿而已!” 啊?王微之瞠目结舌的看着谢灵泉。 “怎么?”谢灵泉挑眉:“不可以吗?” 这…… 王微之蔫了:“可以!当然可以!只要您高兴,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灵泉被他逗笑,王微之原本淡淡的委屈也因此消散——罢了,跪就跪了吧,能哄母亲开心,跪一会也值得。 王微之会想些什么,谢灵泉很清楚,她笑笑,问起王微之的情况,主要是他是否适应如今的生活。 “能有什么不适应的啊!” 王微之笑:“儿子如今和在家中一样,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看看书……您没发现,儿子都养胖了吗?” 谢灵泉笑了:“确实胖了不少!不过……” 她微微皱眉:“沄丫头不是说让你过来是为了建船坊的吗?怎么……” “时机未到,主持船坊修建的叫王春生,是二叔亲手带出来的能工巧匠,也是沄丫头最最信任倚重的……” “在沄丫头眼中,他比我可重要多了!” 王微之说这话的时候,带了几分不满:“沄丫头当着我和他的面直接表态,说王春生是不可替代的,而我不是。” “所以,是王春生决定要不要选择我!” 王微之翻了个白眼:“母亲,您说说,这丫头气不气人!” “实话总是比较伤人的!” 谢灵泉也说着戳人心窝子的话:“那王春生是凭本事让沄丫头委以重任,而你却是靠嘴皮子……谁更重要还用说吗?” 王微之气绝。 谢灵泉懒得配合他做戏:“王春生选你了吗?” “当然!”王微之得意:“母亲,儿子虽然没什么手艺,不是能工更非巧匠,但也不是酒囊饭袋……沄丫头能看上我,王春生自然也都能。” “之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是因为王春生年后就奉命去了福州,昨日才回来。” “今儿一早,就在您来之前,沄丫头就安排我们见了面,不但确定了我俩搭档,还谈了具体事宜……” 王微之微微迟疑了一下:“母亲,萧家那边出了点变故。” 王微之将萧毅之事简单的说了说,也说了王沄的意思:“儿子打算尽快去一趟兰陵,与萧伯父好好的谈一谈……” “母亲,就算沄丫头没有表态,这件事情上也不能让步,我不能因为姐姐姐夫而让步……还请母亲谅解!” “原该这样!”谢灵泉满脸严肃:“无论是萧家没能约束好萧毅,让他狮子大开口,还是萧家觉得要少了,故意纵容萧毅……都是萧家理亏。” “你态度强硬些,不用顾忌蔓儿。” “她能理解最好,不能理解……那就不理解吧!” “母亲都这么说了,儿子心里就更有底了!” 王微之心里越发踏实:“儿子明日陪陪母亲,后日一早便出发……早点把这件事情办妥,也能早点开始修建船坞。” “难得你这么积极!”谢灵泉笑了起来:“沄丫头之前放过话,说要建设的会是有史以来最大的船坞……她没夸张吧?” “没有,一点都不夸张!” 王微之眼睛发亮:“沄丫头今天让我看了船坞和海船的建造图纸……母亲,这件事情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能不能建成船坞,造出海船,都将是名留青史的壮举。” “无论有多大的困难和阻挠,儿子都会坚持到底。” 谢灵泉看着双目熠熠生辉的儿子,心头欢喜无限,她喜欢看到这样的儿子。 她笑了:“子知,我很好奇,很想知道什么样的海船能让你如此上心!” “那个……”王微之满脸为难:“母亲,我答应过沄丫头,不会将关于海船的资料透露给任何人……至少,五年之内不得透露,而五年之后,可以适当的透露部分信息。” 谢灵泉挑眉:“连我也不行?” “您也不行的。” 王微之将王沄说的“五年”、“十年”的条件说给谢灵泉:“沄丫头可是放了狠话的,您也不想看到儿子被她断指吧?” 王微之这话带了几分玩笑,谢灵泉微微皱眉:“子知,你觉得沄丫头说这话只是吓唬你?” “母亲~”王微之笑:“那丫头说狠是真的够狠,但心软的时候也很心软,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亲近之人……这话肯定只是说来吓唬吓唬我的。” “其实,她没必要这样多此一举的!” “我岂是那种连最起码的道义都不顾的人?” “不用她吓唬,我也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不该透露的信息的。” 谢灵泉眼中闪过忧虑:“子知,我希望你认真些,别把这话当成吓唬人的……沄丫头小小年纪,就能让二房上下所有人对她俯首听命,靠的可不是吓唬人。” “放心吧!” 王微之点头:“儿子会认真的。” 谢灵泉更不放心了,但…… 她暗自叹息——就算不放心又能如何呢? 他是二十多岁不是两岁多,早就不是父母说什么都听的孩子了! 旁的不说,就说他的婚事,她不知道说了多少,嘴皮都磨破了,都没让他点头,答应成亲。 谢灵泉摇摇头,将忧虑暂时放到一边:“后天要走,明天能陪我在宁州城走走吗?你在这呆了也快两个月了,应该都摸熟了吧!” 第46章 荔枝 “这是怎么了?” 王漪闷闷不乐进门的时候,谢灵泉正在廊下,光线好又晒不到的地方看着一尊方鼎上的铭文,直到王漪气鼓鼓的坐下,才抬眼看了看她,随意的问了一声。 “沄妹妹又出门了!” 一脸悻悻然的王漪脸上带了几分不理解:“我怎么感觉沄妹妹每天都很忙,好像比您还要忙一样。” “她是比我要忙啊!” 谢灵泉笑了,起身,示意下人将方鼎搬回去,她研究这方鼎两个多时辰,也该歇一下了。 她看着皱着眉头的王漪,问:“沄丫头可是当家人,内在外院所有事情都由她操持,她能不忙吗?” 祖孙俩到宁州也有五天了,足够让谢灵泉看明白王沄在这个家到底有多重要。 “就算当家也不至于这么忙吧!” 王漪嘟囔着:“曾祖父不是也将家族很多事情交给父亲母亲了吗?家族那么多的事情,他们也没有忙到人影都见不到啊!” 王漪说的是王沄祖孙离开琅琊之后的事。 王融之不但将家族的各项事宜交给王衍之和王蕴之叔侄两人,还敦促着崔老夫人放权,将内宅和与女眷相关的事情交给了窦毓姝和王衍之的正室虞道安。 值得一提的是虞道安与王汇之的长孙媳妇虞氏虽然都姓虞,但仅仅只是恰好同姓而已。 那个虞氏出身的家族仅仅只是武陵一个地方豪富之家,发迹不过是四代,王汇之为长孙娶这么一个正室,图的不过是虞家有钱且宠爱这家族唯一的姑娘,不但为高嫁的虞氏准备足够的嫁妆,每年都还在努力贴补。 而虞道安出身的却是建安虞家,是仅次于王谢这些大家族,与兰陵萧家同阶的世家,当今的皇后便姓虞,是虞道安的堂姐。 王融之夫妻齐齐放权之后,他们都清闲下来,相对的,王衍之夫妻、王蕴之夫妻却都忙起来了。 “那不一样!” 谢灵泉微微一笑:“王家家大业大,人口多、产业多、各种繁杂的事情也多,但王家是百年世家,什么事情怎么办都有规矩,加上熟知规矩、数以百计的管事各司其职……” “无论是管外院还是管内宅,主要负监督之责,防止底下的管事偷奸耍滑,中饱私囊。” “就算是有人犯错,也可以循旧例处置。”” “而这边……” “产业不小,可用之人却不多。仲林不通庶务,琳丫头也差不多,里里外外的那些事情都难有前例可循,都需要沄丫头这个当家的亲力亲为,拍板决定……” “她能不忙吗?” “好吧!”王漪一脸不情不愿:“我承认沄妹妹很忙,可是……” “祖母,我好无聊啊!” 王漪很是郁闷:“您整天守着这些器物,只差没睡觉都抱着;琳姑姑那儿我也不好总去打扰,沄妹妹又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 “明明是琅琊太闷太无趣,才跟着您出来散心透气玩儿的,可现在……” “比在家里还要无聊!” 王漪满脸懊恼:“早知道这样的话,我还不如留在家里,每日上那些烦人的课呢!” “你啊~”谢灵泉无奈的摇头:“你怎么就那么怕学呢?你如今这般偷懒,以后……” “祖母啊~”王漪不乐意的叫了一声,打断谢灵泉的念叨:“您可别想母亲那样,我真的会受不了的。” “大伯祖母怎么了?”王沄笑吟吟的接过话:“漪姐姐,听嬷嬷说你去找我却扑空了~” “沄妹妹~”王漪笑着扑了过来:“你回来了?事情办完了呀?” 王沄笑着躲闪,让她扑个正着:“回来了,还给你们带了点果子!” “什么果……哇哦~”王漪惊呼出声:“荔枝……树?” 说是“树”不如说是“盆景”更恰当。 一棵放在推车上,四个粗使婆子合力,或拉或推或扶才小心的推进院子来的高约六尺的荔枝树盆景。 被仔细修剪过,就观赏而言,少了韵味,多了匠气,但留下的所有枝叶都没有多余的,当然,枝头那些已经成熟或者即将成熟的果子更没有一个是多余的。 “是的!” 王沄笑盈盈的:“今儿一早运回来的,我出门就是去看看运回来的这几棵荔枝树状态如何……漪姐姐,想吃亲手摘的荔枝吗?” 王漪当然是想的。 就算王漪是王家嫡系嫡出、千娇百宠长大、稀罕物见过不少,新鲜荔枝每年也能吃上,不会像那些没见识的,不知道眼前这红生生的麻皮果子是何物,不知道里面藏着怎样的美味,但亲手摘来吃…… 别说她,就连谢灵泉怕是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有些迟疑——新鲜荔枝便已经是极其昂贵稀罕的果子了,这还挂在树上的,只能更金贵。 她看向谢灵泉,谢灵泉也被眼前的荔枝盆景惊住了。 但她既没有像王漪那样大惊小怪,也不觉得摘几颗荔枝是什么负担,她笑笑:“洗了手再去摘……我可不想吃脏手摘下来的果子。” 王漪噗嗤一声笑了,带了几分雀跃的去洗手,刚刚那郁闷不乐消失得一干二净。 谢灵泉笑着摇头:“看把她给乐的……沄丫头,这荔枝树是从岭南运过来的吧?” “是的!” 王沄点头:“我去年派了人去岭南,采购了一批荔枝干、龙眼干,还与当地人买了一批果树盆栽。” “买的是种了四年左右,去年前年才挂果、树不算高大、扎根不算特别深,移栽成活率很高的那种。” “我留了人在岭南,买了个不大不小的庄子,雇了经验丰富的老果农帮忙照顾管理。” “去年十月十一月,树叶落光之后,让人将果树挖起来,用不大不小的木箱子种好,运到庄子上,精心侍弄。” “今年开春之后,一成果树枯死,九成果树萌芽,而后与其他果树一样,长叶、开花结果……” “从琅琊回来之后,我便派人去了岭南,让人将所有果树检查一遍,选择一些树形不大不小、长势不错、果子尚未成熟却已经进入成熟期的果树,将之认真修剪,去除多余的树枝,装车,慢慢运出岭南。” “运到宁州来的有十棵,昨天晚上,城门关了之后才到的,就没进城,在城外的庄子上歇了一夜,今早才送进来的。” “另外九棵送花园去了,这棵送来大伯祖母院子里,让您和漪姐姐尝个鲜。” 就为了吃新鲜果子,就这般大费周折…… 别说洗完手,高高兴兴折回来的王漪,就连谢灵泉都忍不住咋舌——耗时一年,花了不知道多少人力物力,这么一个果子,怕是比这么一块金子还要贵。 谢灵泉只是这么想,王漪却是直接这么问了出来。 “贵肯定是贵的,但……”王沄神色淡淡的:“只要值得就好。” 第47章 像一个人 “好吃!” 王漪大口咬下,感受着荔枝的清甜在口中爆开,享受的眼睛都眯了起来,一颗荔枝瞬间下肚,她朝着王沄甜笑:“这刚刚摘下来就入口的,味道就是不一样!” “那是自然!” 王沄也拈了一颗,微微用力一捏,荔枝壳裂开,露出里面晶莹白皙的果肉,她将果壳剥开,轻轻咬了一口。 “确实比摘下来运过来的好吃很多,至于荔枝干……吃了新鲜荔枝,我怕是再吃不下荔枝干了。” “就是奢侈了点儿!” 谢灵泉吃了两颗便停下:“这般奢侈享受,偶尔为之无妨,养成习惯就不妥了!” “您放心吧!” 王沄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她微笑:“我知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也听过玉着的故事,断不会从吃一颗新鲜的荔枝开始奢靡无度……” 谢灵泉并不十分担心王沄,年纪不大的她,从来就不像是个没有成算,提醒了,王沄回应了,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她们说着,王漪连吃三颗,意犹未尽的停下:“沄妹妹说的没错,吃了这刚刚摘下来的,不新鲜的,怕真的是难以下咽了。” “喜欢就多吃点!” 王沄笑:“果子都已经熟的差不多,正是最好吃的时候,趁着现在多吃几个。熟过了、不那么好吃的,再懊悔没有多吃,那可就晚了。” 王漪有些心动——虽然面前这棵荔枝树上有上百颗荔枝,都一副任君采劼的样子,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一口气全摘下的冲动,只摘了十颗下来。 她小心的看了谢灵泉一眼,谢灵泉笑了:“想吃就摘,觉得差不多了,就晚点摘……”、 “沄丫头都让人把树都送到这里来了,多吃几颗少吃几颗还有什么区别吗?” 一听这话,王漪就笑了:“反正树都在这了,我也不急,一会想吃了再摘也就是了。” 王沄点头:“这棵树上的吃完了,还有其他几棵……子知叔叔去了兰陵,老师也游山玩水去了,家里就这么几个人,漪姐姐得多分担分担!” 这个分担她喜欢! 王漪眼睛都亮了。 谢灵泉无奈的摇头:“沄丫头,她原本就是个嘴刁的,你再这样……还不得养得更挑嘴!” “挑就挑呗!” 王沄一脸无所谓:“漪姐姐原本就值得最好的!” 王沄这话说得理所当然,说得王漪眼眶微微一红:“沄妹妹,还是你最好!” 王沄微微一愣:“漪姐姐,你怎么了?” 她眼神微微一寒:“谁说你不好,说你不值得、配不上最好的吗?” “那倒没有,只是母亲……” 王漪嘟着嘴,很是不高兴:“整天盯着我,一会嫌我不够端庄大方,一说我太过懒散,盯着我学这学那,怕我不好好学,以后嫁了人,让人嫌弃,让人笑话……” “真的是烦都烦死人了!” 王沄眼底藏着淡淡的杀意,脸上却笑得一脸促狭:“漪姐姐,伯母可是在张罗你的婚事,还物色到了合适的人家?” 王漪脸色一红:“沄妹妹,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了?” “是你先提的呀!” 王沄一脸无辜:“你说的伯母担心你这样不好、那样不会,嫁了人会让人嫌弃……” “我在琅琊的时候可没听她说过这样的话,想来是我们从琅琊离开后的事,而伯母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担忧这个,所以……” 王沄打住,一脸坏笑的看着王漪。 王漪脸色大红,瞪着她:“沄妹妹,你就不能装个傻吗?” 王沄大笑,王漪气得将面前的荔枝壳抓起来砸她…… 然后,自己也笑了。 看着两姐妹笑成一团,谢灵泉摇头,却也忍不住笑了。 还是王沄最先停下来,满脸好奇的问:“大伯祖母,堂伯母真的给漪姐姐相中了合适的人家了呀?” “是哪家呀?” 谢灵泉眉心跳了跳,狐疑的看着王沄,看到的是满眼好奇,那很淡却异常凛冽的杀气似乎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她盯着王沄的眼:“是建安傅家。” “建安傅家?” 王沄微微皱眉:“曾祖父寿诞时,前来祝寿的中书令傅耿出身的那个傅家?” 谢灵泉笑了:“就是那个傅家,相中的是傅耿的长孙傅元白,今年十八。” “傅家极有诚意,带着傅元白来了琅琊,子路见过那小子,觉得不错,就安排了几次年轻人的聚会,让漪丫头见了人,说了话。” “所以……”王沄一脸促狭:“漪姐姐心里也是欢喜的,对吧?” 王漪红着脸没吭声。 谢灵泉眼底闪过一丝担忧,笑笑:“她这个年纪的,又有哪个不喜欢结交朋友呢?” 王沄垂眸:“大伯祖母说的也是,不过……” 她抬眼,眼中冷意消失,浮现的是满满的好奇:“漪姐姐,能与我说说这个傅元白不?堂伯觉得不错,你也很是欢喜,想必是有过人之处的。” “他啊~” 王漪脸上红晕未消:“其实他那些出色的世家子弟没太大区别,温文儒雅,既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又精通骑射,不显文弱……” 王沄一脸不信:“就这?” “那个……” 王漪很不好意思,扭捏了一会,才期期艾艾的开口:“他对我很好,我情绪有什么变化,他总能第一时间发现,与我说话也总能说到我心坎上……” 王沄微微皱眉:“还有呢?” “这还不够吗?”王漪有些不乐意了:“他真的很好的,温和体贴、心细如发……” “我忽然觉得他像一个人!” 王沄眉头皱的更紧了:“漪姐姐,你知道你说的这些让我想到谁吗?” 王漪摇头,一脸雾水。 “如今在我姑姑身边伺候的马云飞马鹏宇……” 第48章 嫌疑 谢灵泉微微一怔,忍俊不禁的笑了。 王漪也是一愣,脸上的红晕消失,脸冷了下来,眼底也闪现怒气。 王沄看着王漪瞬间沉下来的脸,笑了:“原本还想问问漪姐姐有没有见过姑姑身边添置的那几个人……” “看来不用问了,漪姐姐不但见过,还知道他们的来历。” “漪姐姐是不是觉得,你说傅元白我却想到马云飞是在侮辱傅元白?” 王漪沉着脸点点头,若非说这话的是王沄,若非谢灵泉还在一旁看着,她肯定会翻脸的。 马云飞是个什么东西? 且不说他如今在王琳身边类似男宠却又比男宠还低的身份地位,就说他之前…… 在小家族寄人篱下长大、嘴巴甜点,模样凑合,这样的给傅元白提鞋都不够,怎么能相提并论? “论出身,这二人是云泥之别,论才貌学识,估计也是天壤之差,但……” “马云飞讨好姑姑和傅元白让你有好感的招数如出一辙!” “小心观察,全心关注,总能最早发现对方的情绪变化并第一时间关心问候,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王沄看着愕然的王漪,微微一笑:“傅元白应该比马云飞做的更好,毕竟,马云飞对姑姑的了解不多,而傅元白却未必。” “傅家人到琅琊之前,肯定将漪姐姐、堂伯堂伯母乃是大伯祖母的性情喜好打听清楚了。只有这样,才能投其所好、博取好感……不是吗?” 王漪脸色越发难看,她很想驳斥王沄,但……她不得不承认,王沄说的都是对的。 “当然,傅元白与马云飞图谋也不一样。” “马云飞所图的不过是借助姑姑,从于他而言是个泥潭的胡家脱离,努力活出一个人样来,而不是主不主、奴不奴过一辈子。” “而傅元白图谋的却是漪姐姐这个人和王家这门姻亲。” “这样不好吗?” 王沄的话让王漪对傅元白的好感消失大半,这让她有些沮丧,对戳破这些的王沄也多了几分怨气。 她梗着脖子,迎着王沄满是笑意的眼,努力的找理由:“傅家到琅琊本就是为联姻的!” 说到这句话,王漪呆了呆,不满的瞪着王沄:“你在逗我玩儿呢!” 王沄大笑:“就是在逗你玩啊!” “所以……傅元白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打动我并不是坏事,对吧?” 王漪斜睨着她:“一边想要与王家联姻,一边却又故作姿态,那才是让人厌恶的,对吧?” “是的!” 王沄笑着点头:“有企图没有掩饰,而是努力的去实现并不是什么坏事……若非如此,堂伯和堂伯母又怎么可能给他接近你的机会呢?” “所以……”王漪不顾仪态,朝着王沄丢白眼:“你刚刚就只是在故意使坏,故意逗我的……对吧?” “算是吧!”王沄没有否认,当然,也没承认。 “什么叫算是?” 王漪不满的看着她:“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模棱两可的算是……不别扭吗?” “漪姐姐,有一事我不明白!” 王沄笑笑:“堂伯母以前对你可得劲的宠着惯着,偶尔也会忧心,但也只是觉得你太单纯,从来就没说过嫌弃你这样那样的话……怎么忽然开始嫌弃起来了?” “那不是……咦~”王漪猛地反应过来,刚刚有了笑的脸又沉了下去:“你是怀疑是傅家?” “傅家嫌疑最大呀!” 王沄微微一笑:“比起堂伯母忽然看你不顺眼,觉得你这不好那不好,有人在说了什么,让她‘发现’你不够好,得好好上进,免得嫁了人让人嫌弃似乎更合理。” “漪姐姐,你觉得呢?” 王漪脸臭得厉害。 她将目光投向灵泉:“祖母,您觉得沄妹妹说的这些几分真几分假啊?” 谢灵泉微笑:“你心里不是有答案的吗?” 王漪脸上神情闪烁,好一会,才声音闷闷的问:“其实母亲这样也不算错……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未嫁人之前多学点儿东西,嫁人之后也就不容易被人嫌弃。” “祖母,您说是吧?” 谢灵泉笑笑,看向王沄:“沄丫头,你一向用功努力,半点不敢懈怠,你说说,你这样勤奋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嫁人之后不被人嫌弃吗?” “自然不是的!” 王沄笑:“至于说为什么……曾经有个姐姐与我说过一番话,我特别赞同。” 王沄的视线投向王漪,像是在看着她却又像是透过眼前的她,看上一世那个“王漪”。 “她与我说,琴棋书画也好,骑马射箭也罢,不但要学,还得样样精通。” “抚琴能够悦己,对弈可以解闷,善书画能亲手记录美好无需假借他人之手,骑马射箭不但能强身健体,关键时候还能活命。” “精通这些,能让自己过得更惬意,更自在!” “遇上那种需要一展身手的场合,还可以大大方方的露上一手,一曲一局震惊全场,让所有人都知道……老娘在,尔等皆是俗人!” 说到最后,王沄的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怀念,她真的很想念那个经历了不幸婚姻、失去了至亲至爱,却没有被打倒。 容颜尽毁、浑身伤痕却依旧浑身傲骨,依旧能活出一副“老娘最美”的恣意来。 她笑着看着眼睛猛然亮起来的王漪:“如果煞费心血,学这学那,为的不过是讨人欢喜,嫁个好人家,不让人嫌弃……不学也罢!” “沄妹妹~”王漪小心的看了谢灵泉一眼,确定她并无反感之后连忙问:“这位姐姐在宁州吧?能为我引见吗?” 王沄笑:“漪姐姐想认识她?” “想!”王漪回答的很干脆:“这位姐姐这些话说的也太好了,字字句句说到了我心坎上。”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琴棋书画,更不是觉得辛苦、坚持不下去,就是……” “就是不大喜欢母亲盯着我,更不喜欢她让我勤学苦练说的那些话,那些我做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嫁个好人家,不被人嫌弃,做个贤妻良母……” “那感觉真的是太差了!” 王沄笑:“有多差?有没有差到影响你对傅元白的印象?” “多少还是……咦?”王漪猛地转头去看谢灵泉:“祖母,您是不是什么都知道。” “知道什么?”谢灵泉笑:“知道傅家人暗示你母亲,让你母亲焦虑,进而开始挑剔你、要求你这样那样?” “原来您真的知道啊!”王漪不满的嘟起了嘴:“那您为什么都不和我说呢?您一点都不疼我了!” “说什么?” 谢灵泉苦笑一声:“说傅家或许是真心求娶,却也存了不好的心思,当面把你夸得无处不好,背后却让人暗示你母亲,说你这儿不够好,那儿欠缺,需要好好调教?” “说傅元白看似对你深情款款,但那深情、那爱慕都只是浮于表面,他的眼底藏着冷漠和厌恶?” “我说了,你和你母亲就能信?” 谢灵泉嗤笑一声:“子路都认为是我想多了,你们能信?” “您和父亲……” 王漪想起一事:“祖母,您不会是因为父亲不信您,才决定带着我来宁州找沄妹妹的吧!” 第49章 你来说说 “也是也不是!” 谢灵泉的回答让王漪很是不满意,她立马嘟起嘴,偏着头,让谢灵泉看到她的不高兴。 看着所有情绪都摆在脸上的孙女,再看看脸上满是笑意、很难看出她的真实情绪的王沄,谢灵泉心里叹息一声。 “你父亲不相信我,他认为我看不上傅家、看不上傅元白,本能的挑剔进而有了偏见……当然,这也不算错,我确确实实看不上傅家。” 王沄捂着嘴笑了起来。 这番话,换了旁人来说,多少有些刻薄,但谢灵泉…… 就连王奕之都看不上,都能来一句“天壤之中,乃有王郎”的谢灵泉来说……王沄觉得,那是傅家的荣幸。 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凑到谢灵泉跟前,还让谢灵泉评价一句的。 王漪满脸无奈。 谢灵泉看着浑身洋溢着欢乐的王沄,莫名的知道王沄猜到了自己来宁州为的是什么,她轻轻挑眉:“沄丫头,你来说说,我是为什么带着漪丫头来宁州。” “让我说啊~” 王沄一脸古灵精怪:“我一直以为大伯祖母是想我了,才来宁州的,哪知道……唉~” 她矫揉造作的捂着胸口:“好伤心啊~” 王沄扬声大笑,把王漪气得连连比划拳头,她才慢慢收声:“我不笑了,真不笑了!” 她认真想了想:“以大伯祖母的心气,不至于因为堂伯不相信她的话就带着你离开琅琊,那种负气的事,大伯祖母不屑做,也没必要做。” “就算有所质疑,堂伯也不至于为区区一个傅家惹大伯祖母不高兴,毕竟,他只是欣赏傅元白、有心给他一个求娶你的机会而已!” 王沄说到这里,微微顿了一下,恍惚了那么一下,才继续往下说:“他在堂伯那儿有点分量,但也只是有那么一点而已!” “堂伯不相信大伯祖母……与其说是质疑大伯祖母的不如说是对大伯祖母不满……不满大伯祖母居然不相信他的眼光,还觉得他不能独当一面。” “他坚持认定傅元白不错,或许只是憋着一口气,一口让的大伯祖母最后不得不承认‘他才是对的’的气。” 王沄说到这儿,笑着看着谢灵泉:“知子莫若母,大伯祖母肯定能看出堂伯憋着的那口气,但看透简单,想让堂伯把那口气消了却不简单。” “顺着他,佯装被他说服,假装欣赏傅元白……让堂伯堂伯母当了真,真以为傅元白是个好的,答应了傅家的求娶,为你和傅元白定下婚约怎么办?” “就算之后可以想办法解除婚约,但……那多糟糕啊!” “损害漪姐姐的名声都不说了,万一傅元白有什么不堪……拿得多恶心人啊!” 王漪被她说得连连点头,谢灵泉忍不住笑:还是这丫头会说话,被她这么一说,解除婚约这种事情反而无足轻重了。 “可是,不顺着堂伯……” “唉~” 王沄长长的叹气,很是无奈:“堂伯那一口憋着的气消不下去,为了证明他的判断没错,还是和傅家定了婚约……” “哎哎哎~”王漪急了:“怎么消不消气最后都是我和傅元白定下婚约啊?凭什么最后都是我倒霉啊!” 谢灵泉垂下眼睑,遮住满眼的笑:就凭这“倒霉”二字,王漪就绝对不可能和傅元白有什么了,她这个年纪的女孩,面子大过天。别说她对傅元白只是有一点好感,有一点喜欢,只要没有情根深种,就能为了这点面子与之彻底划清界限。 王沄给她一个自己领会的眼神:“谁让你是那块被傅家人盯上的肥肉呢?” 肥肉?王漪又被恶心了一下,恶狠狠的瞪着王沄:会不会说话呢? 谢灵泉面无表情,却差点笑到肠子打结。 王沄不理她:“大伯祖母,我说对了吧?” 谢灵泉板着脸点点头。 “唉~”王沄叹息一声:“实在想不通,堂伯这都快不惑的人了,为什么忽然像个孩子一样,非得和大伯祖母赌那口气呢?” “就是!就是!” 王漪这会完全被王沄带沟里了,完全忘了王蕴之对傅元白有好感在先,谢灵泉觉得不妥在后。 她附和的点点头:“那我的终身大事与祖母赌气……父亲也太……不好了!” 王沄垂眼:“戳破傅元白的真面目,不但需要费时费力去调查他的过往,还会让刚刚接受家族事务的堂伯有挫败感,不是好选择。” “不揭开他的伪装……大伯祖母是个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人,那得多膈应啊!” “所以,她干脆在得了消息之后,以亲自与我说好消息为名,带着你离开琅琊。” “她一走,赌气的对象没了,堂伯憋着的那口气自然也就没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能带着漪姐姐你出门走走,看见一路风景,长一路见识……” “漪姐姐兰心蕙质,被傅元白迷惑,不过是见过的人太少,对人多了好奇之心,少了防备之心而已。” “这一点,漪姐姐很像姑姑。” 王沄微笑着看着王漪:“漪姐姐可知道我为何让那马云飞留在姑姑身边伺候吗?” 王漪被她说得来了兴趣:“不是因为那小子能言善道,让琳姑姑觉得他是个好的,你拗不过琳姑姑,才把人留下了的吗?” “不是!” 王沄摇头:“姑姑最是疼我,舍不得让我为难,怎么可能为一个外人与我闹别扭呢?” “事实上,姑姑就没想过将人留下来,是我说服她才把人给留下来的。” 王漪满脸惊讶不解:“为什么啊?” “因为我确定,把人留在姑姑身边,时间长了,不用我说什么,姑姑自己就能发现,马云飞不过如此!” “但是,我将人撵走,撵得远远地,姑姑不会与我生气,但心里却有可能把人想的越来越好……最后,对她想象出来的那个‘完美’的人情根深种。” “你说的好有道理啊!” 王漪若有所思:“沄妹妹,我在离开琅琊之后,好像就会经常想傅元白,然后控制不住的把人往好想……” 她打了个哆嗦:“这可不好!得改!” 她一脸求助的看着王沄:“沄妹妹,你得帮我!” 王沄满眼真诚的看着她:“漪姐姐,自家姐妹,我肯定得帮你!” “其实,这个很简单!” “姑姑那儿除了马云飞之外,还有墨弦和琴画。” “他们是我……咳咳,是子知叔叔花了大人情,才从董世叔那儿求来的,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字字句句都往人心窝上说是他们最擅长的。见识过了他们是如何让人愉悦的……” “马云飞会被比到沟里,傅元白估计也就只剩滑稽可笑了!” 王沄认真的建议:“漪姐姐多往姑姑那儿走走,见识见识他们是怎么对姑姑的,感受感受他们又是如何让你如浴春风的。” “感受过了,我们再来说说……你看如何?” 第50章 不踏实 “还是你有办法!” 王漪有些不好意思,但终究还是被王沄说服,摘了一盘子荔枝,去与王琳“分享”,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谢灵泉笑着夸了一句。 “我来的路上没少找机会与她说那傅元白,但每次一开头,她就用一种‘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棒打鸳鸯’的眼神看着我……” 谢灵泉无奈的叹气:“看她的样子就知道,我说什么都只会起到反作用,我哪里还能继续说下去呢?” “还是你厉害!” “不是我厉害,是漪姐姐可能被人早早的提醒过,说您对傅元白有偏见,一定会挑他的毛病。” 王沄浅笑着说着自己的猜测:“所以,只要您试图说什么,漪姐姐就会警惕的看着您,但我……” “傅家或许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也听说曾祖父曾祖母对我很是疼爱,甚至可能还听过那些对我的夸赞,但……” 王沄甜笑:“一个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而已,能有多厉害?所谓的出色、所谓的出众,谁知道是不是王家在玩花样?” “毕竟……” “很多年前,王家玩过这招!” 最后一句话带了几分促狭,换来谢灵泉的白眼。 王沄笑得顽皮:“他们对我没有防备,我只要瞅准机会把话说出来,那话就能有几分效果,起到作用。” “当然,我的话能起作用,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您!” “是您教导的好,漪姐姐在您的教导下,聪明、谦虚,就算不一定赞同,也会安静的听完。” ““”您察觉傅家可能心怀不轨,发现堂伯堂伯母都被迷惑之后,没有浪费时间,而是当机立断的带着她离开。” “您这一走,傅家人接触不到漪姐姐,没了继续蛊惑漪姐姐的可能;堂伯堂伯母看到了您反对的决心,再怎么欣赏傅元白,也大可能与傅家定下婚约;漪姐姐离开琅琊,既能出门走走,长长见识,也能远离那个让她觉得不错的人,恢复冷静和理智……” “还是您老人家厉害,一箭三雕……不,四雕!” 王沄笑眯眯的:“第四是您能来宁州告诉我那两个好消息!” “你这丫头~”谢灵泉笑着看着她:“聪慧、理智。冷静,嘴巴还甜……漪丫头像你,不,能有你一半,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 王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带了几分严肃:“漪姐姐已经很好了,不用像任何人!” 谢灵泉看着很认真的王沄,笑了:“沄丫头,我发现你对子知、对漪丫头都很不一样,对他们很好,还有蔓儿也是!” “当然,不是说你对我们就不好,你对我、对子路也是极好的,但你对他们除了好之外,还带了一些我看不懂的感情,仿佛……” “你们认识了很久一般!” 说这话的时候,谢灵泉眼中带着探究。 她对王沄是一见投缘,是因为她素来喜欢长得俊、聪慧又通透的晚辈,加上王沄初到琅琊的时候,王融之等人都有些不待见,她心生怜惜,有意为她撑腰。 但王沄…… 明明是眦睚必报的性子,却很自然的将他们与王奕之那目光短浅、又蠢又毒又坏的分开看待,没有因为王奕之而恨上他们,也没有因为他们而对王奕之手软三分。 “我们是认识了很久了呀!”王沄笑着点头:“我上辈子就认识他们了的!” 谢灵泉微微一愣,笑了,无奈的摇头:“你这孩子……不想说就不说,找这么个理由搪塞我!” 王沄满脸无辜:“大伯祖母,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觉得上辈子就认识他们了……真的!” 谢灵泉摇头,却又打趣:“那他们上辈子对你一定很好,好得让你都能不在乎他们和王伯清的关系。” “大伯祖母~”王沄一脸敬佩的看着谢灵泉:“您太厉害了,我不说您都知道了!” 谢灵泉给她一个白眼,又挑眉:“那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很厉害的姐姐……不会也是上辈子认识的吧!” 王沄眨巴着眼睛:“大伯祖母睿智!” 她刚刚说的“姐姐”就是上辈子与傅家彻底闹翻,被王微之接回王家的王漪,可不就是上辈子认识的吗? “贫~你就给我贫!” 谢灵泉没好气的瞪她,想了想,又问:“沄丫头,你觉得傅元白如何?” 王沄了然:“大伯祖母不喜欢傅家,不喜欢傅元白,但只是本能的不喜欢,觉得傅家、傅元白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是那儿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对吧?” “嗯!” 谢灵泉点头,想了想:“傅家到琅琊的第五天,傅家的资料就到了我案头,傅元白的尤其详尽。” “平心而论,除了出身稍微差了一点之外,别的都还不错,外貌、文采、学识、品行……不能说非常好,但起码都还是拿得出手的。” “漪丫头和蔓儿不一样,她天真单纯,傅家这样的人家其实更适合她。” “低嫁有低嫁的好处。傅家家族底蕴稍微弱些,家族小,人际关系简单……这样的人家过得会更简单自在。” “但……” 谢灵泉微微皱眉:“明明哪哪都很合适,可心里就是不踏实……” “我明白了!” 王沄笑:“我就问您一个问题。” 谢灵泉微微颔首。 王沄很是认真:“如果那种不踏实只是您的错觉,因为您的错觉错失傅家这门还不错的姻亲,您会怎样?” 谢灵泉想了想:“怪可惜的……我明白了!” 谢灵泉笑了:“错过了只是可惜,但如果傅家或者傅元白真有什么不对劲的话……那可就真的是让人懊悔都来不及的了。” “只是……” 谢灵泉微微皱眉:“这么浅显的道理我之前为什么就想不到呢?” “不只是您,堂伯和堂伯母也没想到。” 王沄看着脸色沉下来的谢灵泉:“看来,傅家可没少费工夫啊!” “是啊,没少费工夫!” 谢灵泉脸色铁青:“能买通我们信任的人,让那些人竭尽所能的说服我们,让我们有那种不能错过的错觉……看来,傅家对漪丫头势在必得啊!” 王沄点头:“漪姐姐是堂伯的嫡长女,傅元白若能娶到漪姐姐,除了祖坟冒青烟之外,我都想不到别的可以形容的了。” “费那么多心思在歪门邪道之上……” 谢灵泉眼神坚定:“这傅元白就算没有任何问题,那种不踏实只是我的错觉,也一定不能嫁!”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我立刻修书一封……沄丫头,谢谢你提醒。” 王沄微笑:“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也不会怎么样的,毕竟,您都觉得不对劲,都强行带着漪姐姐离开琅琊了,怎么都不可能轻易让傅家得逞的。” 谢灵泉点点头,想了想:“沄丫头,你能不能帮忙查一下傅家,尤其是傅元白。” “我怀疑我们得到的傅家的资料有问题。” “可以的!”王沄一口答应:“我会让人用最快的速度搜集您可能需要的资料……半个月,最迟二十天内会给您。” 谢灵泉点头:“沄丫头,多谢了!” “大伯祖母,您与我客气什么!”王沄笑:“我也有件事情要麻烦您。” “你说!” “我有点儿事要出门一趟,大概六七天才能回来!” 王沄微微笑着:“这些天就麻烦您稍微留意一下我姑姑那儿……” 谢灵泉笑了:“是担心她身边伺候的那三个争风吃醋的闹些难看的事情吧?” 王沄点头。 “小事一桩,交给我!”谢灵泉点头:“他们老实本分最好,要是敢趁着你不在闹些事情出来……我会让他们后悔的!” 第51章 拉上船 “去并州?” 董栩微微挑眉,前些天才给他建议,让他去并州看看,今日便直接邀请他一道去并州,这让董栩不得不怀疑王沄在并州做了什么安排。 “嗯!”还是荷亭,王沄不紧不慢的泡着茶:“世叔到宁州也有些日子了,应该也发现了,我在缩减宁州的产业。” 董栩点点头:“这个很明显。” “听说我到宁州之前,兴隆号无愧为宁州第一商号,名下有各种店铺,米粮铺、药铺、酒楼、客栈……几乎所有产业都有涉猎,宁州城最繁华的三条街,四百余家铺子,至少有三分之一是王家兴隆号。” “而现在,还挂着兴隆号的不过二十余家,除了专门售卖琉璃、布匹和纸张的,仅剩两家药铺,一家酒楼,一家茶楼、一家书铺和宁州城最大的客栈兴隆客栈。” “其余的或待租待售或已租已售,或者干脆就是暂且关张。” 董栩看着王沄:“子知之前曾与我一道四处闲逛,他曾与我说过,说那些店铺结束经营是沄姑娘您的意思。” “是的!” 王沄点头:“我不知道子知叔叔是否提过,这些店铺最初一开始不过是祖父身边背主的奴才崔安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买下并开设的,赚钱不赚钱的,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店铺盘下,铺子开起来。” “他用一二十年的时间,开了这么多家店铺,硬生生的将祖父变成了‘半城’,钱没多挣,觊觎的目光倒是引来不少,成功的让兴隆号成为宁州最大的一块肥肉。” “若非宁州太守孟广义与他狼狈为奸,充当其靠山,就凭这个,宁州其他商户就能群起而攻之,生方设法也得扑上来咬一口了。” “我去年接手管家、清理门户之后,便打算将这些只是负累的店铺关闭。” “只是,那个时候我威望不足,不能轻举妄动。” “而现在,时机到了,自然也就没必要继续经营这些挣不了什么钱,还让兴隆号成为那些人眼中的肥肉的店铺。” 董栩微笑:“子知与我提过……他还说沄姑娘准备专项经营兴隆号最有优势、挣钱最多的产业,也已经派了不少人前往各州郡开店。” “我猜,他是担心我看到兴隆号的铺子正在经营的不多,关张的不少,对姑娘缺乏信心,在接下来姑娘需要的时候,不肯多出力吧!” 王沄笑了:“子知叔叔真是……自己单纯便把董世叔也看成了那种单纯、不谙世事、不知人间疾苦的。” 董栩挑眉:“沄姑娘这话说的……好像小可是那种老奸巨猾的人物一般!” 王沄也挑眉:“不是吗?” 董栩斩钉截铁:“不是!” 王沄无所谓:“那就当不是吧!” 这个“当”用的极妙,董旭忍不住笑:“姑娘妙人也!” 王沄也笑了:“董世叔会因为我那么多铺子关张而质疑我吗?” “当然不会!” 董栩看着王沄:“只是不知道沄姑娘此举为的是什么?是单纯的想把亏本的买卖结束,还是把引人瞩目的‘半城’变成散落在个郡州的分号,抑或是从明面上的‘半城’变成暗地里的?” “都有!” 王沄坦然:“已租的不用说,已售的有一半房契依旧在我手上,未来会成为某些效忠于我、给我卖命的人的私产。” “待租待售的也一般。” “不挣钱的买卖肯定要结束,但家祖既然担了‘半城’之名,我就要把宁州城大多数产业牢牢的掌握在我的手里,让家祖……不,应该是我成为名副其实的王半城!” 董栩一点都不意外:“这对姑娘而言不难,有令祖父在宁州为您打下的根基,加上琅琊王家即将给予的帮助,别说半城,整个宁州城成为姑娘的囊中之物也只是迟早的事!” 王沄笑笑:“不止宁州,还有并州!” 董栩一惊:“姑娘剑指并州太守路其昌,实际上是为了将并州纳入掌中?” “否则呢?” “仅仅只是为了毫无阻挠的清理门户?” “如果只是为了清理门户……董世叔,您说路其昌会为了几个向他上供、求他庇护的得罪我、得罪琅琊王家吗?” 当然不会! 所以…… 董栩看着王沄:“沄姑娘想要的不仅是将并州纳入掌中,还是不借助任何势力……不,应该说是借助各方势力的角力、让并州明面上不被任何一方势力掌控,实际上却被您掌握。” 王沄点头:“对!完完全全的掌握!” “完完全全的掌握?” 董栩瞳孔猛缩:“所以,沄姑娘剑指路其昌,是要将他踢下,让您的人或者说完全听命于您的人上位,成为并州太守。” 王沄点头。 “如今,已经入局的有王家、谢家、像谢家一般,与那路其昌有旧怨的世家以及答应帮忙的我……” “已经入局的,除了董家,其他几方都会在出手将路其昌拉下来的同时将自己人推上去。” “想将并州太守之位拿到手,无异于虎口夺食……” “不,比虎口夺食还要难!” 董栩盯着王沄:“沄姑娘有几成胜算?” 王沄微微一笑:“一半一半吧!” “您的意思是成败各半?” “不借助王家、谢家依旧有五成把握……” 董栩极度震惊的看着王沄:“沄姑娘搭上了皇室某位手握大权、位高权重之人?” 王沄大小笑:“董世叔,还得是您,换了旁人,绝对不敢这么想!” 还真是…… 董栩整个人都木了,他将他所知道的权贵都过了一遍,却怎么都猜不到王沄搭上的是何人。 他张了张嘴,想问,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下。 “董世叔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 王沄微笑:“能说的,我会说。” 董栩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最想知道的那些问题:“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吧?” “很少!连上我在内,不过一掌之数。” 王沄看着董栩:“就连照我的吩咐,为这件事情而东奔西忙了近一年的那些人,也未必知道我让他们做的那些事情目的何在。” “那么……”董栩眼底满满的都是警惕:“将如此机密之事坦然相告,姑娘目的何在?” “拉你上船啊!” 王沄坦荡的让董栩害怕:“谋取并州太守之位不难,找个对我言听计从的人去坐这个位子更简单,但想找一个能把这位子坐得稳稳的,既让人挑不出刺,又能将并州经营成我想要的样子……” “找不出来!” “所以……” 王沄看着董栩:“董世叔,我欲代表下一任并州太守聘您为幕僚,协助管理并州军政……您可愿接受?” 第52章 邀约的目的 并州与宁州相邻,宁州城到并州城不过百里,从官道,快马加鞭只需两个时辰,要是乘马车的话,再加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 王沄等人卯正出发,刚过午正就到了并州境内,但他们并没有继续往并州城,而是拐了个弯,往五栖山的第二座山峰华盖峰而去。 “这是要上山?”董栩有些讶异的问从马车上下来,换骑马的王沄。 王沄的招揽董栩没有拒绝,当然,也没答应! 就凭王沄几句话,他能答应,敢答应吗? 他的回应在王沄预料之中,她就没指望凭自己简单的几句话就让董栩答应什么,她说那些话,不过是为将来做铺垫,让董栩在未来举族搬迁的时候,考虑搬到并州、考虑给她属意的人做幕僚。 所以,在董栩委婉的表示需要好好考虑之后,她只是笑着继续邀请董栩与她一道到并州看看。 这一次,董栩答应了。 他是真的很想到并州看一看,看看王沄在并州做了多少布置,让她敢说要将并州纳入掌中的话。 “是的!”王沄轻轻地驱马往前,一边走一边轻声解释:“祖父二十多年前,出于种种考虑,将迎霞峰、华盖峰这附近的山头都买了下来。” “买下之后,祖父让人在山上建了一些房子,用来安顿隶属于兴隆号的商队及其家眷,山下也让人引导当地百姓开荒。” “刚刚开荒的田地贫瘠,并不适合种庄稼,无论是山庄开的荒地还是百姓说开荒地,最初三年都种麻。” “山谷林边或草坡,种植苎麻居多,涝洼地则多种苘麻。” “老百姓种出来的苎麻也好苘麻也罢,山庄出面收购。” “祖父为人厚道,从来不会因为丰收刻意压价,还会在灾年欠收的时候适当加价,确保种植麻的百姓日子能过不错的日子。” “也因此,开荒三年,地养熟了之后,大多数老百姓会选择一半种粮食一半种麻。” “我们现在准备去的是华盖峰,华盖峰上有一座很大的山庄,那是代表祖父、出面收购麻的,名为华盖山庄。负责打理华盖山庄的名为崔久,不但是祖父极为信任的管事,还是管着一支商队。” “因为收购麻一事,他在当地很受尊敬。” 说完这句话,王沄微微顿了顿,眼底带着嘲讽——因为被王函之选中去做这件事情而受人尊敬,便让崔久对现状不满、起了背主的心思…… 不得不说,有些人是真的不能抬举的。 “我接手管家之后,不但考虑了要将并州纳入掌中还为此做了很多准备和安排,将迎霞、华盖这两座山好好的改造建设,为将来可以容纳更多的人做准备。” “并州气候不错,夏无酷暑、冬无寒冬,秋收之后特别适合开工建房。去年十月,我在这两个地方分别划了几块地,让人修建庄子。” “负责这件事情的管事叫崔迩,他前日来信说基本完工,布置一番就能入住。” “我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是验收成果和布置下一步的任务。” 董栩恍然:“约我一起来,是想让我看看亲眼看看您的实力,对吧?” 王沄笑笑:“算是吧~” 算是? 董栩挑眉,也就是说王沄邀请他一道前来并不是为了显摆她的实力,震撼他,让他改变主意了。 那她目的何在? 董栩更好奇了,但转移了话题:“令祖父能在二十多年前就买下迎霞、华盖两座山,必然对并州极为看重,那为什么只是买了两座山呢?” 王沄一声笑了起来:“因为有人告诉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让他低调,别太招摇。” “他听进去了!” “那人还与他说,闷声大发财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交给家族就好。” “所以,二十多年来,他只是积攒了惊人的财富而已!” 王沄语气淡淡的:“不过也还好,至少积攒了惊人的财富!” “说到财富……” “子知提过,说令祖父积累的财富和产业是他父亲都眼红不已的,说他父亲为此算计了令祖父几十年……” 董栩满脸好奇:“小可实在想不到,到底是多么惊人从财富,能让子知的父亲惦记那么多年?要知道,那位虽然没有才名、没有贤名,但他可是琅琊王家家主的嫡长子,从出生之日起就享受着常人难于想象的富贵,价值连城的宝贝对他来说都只是寻常物件。” 王沄笑了:“世叔是好奇还是想探探底,想知道我之前承诺的、为董家提供足够多的银钱能多到什么程度?” 王沄问的很是直接,董栩也来了个干脆的:“是好奇但不止是好奇,更想知道沄姑娘能在银钱上给予多少帮助。” “董家人想要离开武安郡,想要不背负艳冠天下的包袱,以全新的身份开始全新的生活,需要放弃很多,其中也包括董家十几代人、用几百年是时间在武安郡积累的财富。” “这很难!” 董栩苦笑:“董家说是没落,但仅仅只是被人堵了仕途之路,无人身居高位,别的还是不缺的,董家人依旧是养尊处优的长大。” “想要重新开始就必须放弃的、祖祖辈辈积累的财富,去过那种寻常百姓的清贫生活,而那种生活,大多数董家人都难适应。” “不适应的结果可能是他们会重新做回董家人,用自己最擅长的一切换取炊金馔玉的奢靡日子。” “想要谋划多年最后不是白费心思,就得保证他们离开武安郡之后,依旧能够过得舒舒服服,不用锦衣玉食,但至少衣食无忧。” “所以……”董栩看着王沄:“小可自然很想知道沄姑娘能够为董家提供多少银钱。” “如果世叔早有去处,只需要银钱,我能一次性拿出三十万贯来。” 王沄微微一笑:“路其昌被拉下来之后,我会一次性以世叔需要的方式付清,绝不拖延。” 三十万贯?董栩微微有些惊讶。 三十万贯其实并不算多,但仅仅只是利用董家人脉,在谢家等家族出手的情况下将并州太守路其昌拉下马……这个价真的高了! 至少,董栩是不会叫这么高的价格的。 “仅仅只是拉路其昌下马……”董栩看着王沄:“好像不值得花这么多银钱吧!” 王沄笑:“路其昌自然是不值得的,但董家值得,董世叔值得!” 董栩挑眉:“那么,如果我选择并州呢?沄姑娘是不是会给的更多?” “如果世叔选择在并州安家,那么我会为董家提供十万贯银钱,一处占地十余亩的庄子以及庄子周遭两百亩良田。” 王沄看着董栩:“这才是我真正想给世叔看的东西。” 第53章 梯田 “这……这就是华盖峰?” 还未到华盖峰下,董栩便拉住了缰绳,惊叹的看向前方的层层叠叠,一层层往上叠加,把整个山峰堆砌得仿佛一座琉璃宝塔一般的梯田。 田里种着水稻,并不十分茂盛,稀稀疏疏的不说,甚至还有几分营养不良的样子。 田水反射着金红色的余晖,将整座山变成金晃晃的模样,晃得董栩满眼都是金色。 这会正是稻穗扬花的季节,微风送来一阵阵稻谷的清香,嗅着稻香,王沄笑了:“是的,这儿便是华盖峰!” “这……” 董栩长长的呼出一口气:“从不曾听说并州居然有如此地方,这么多稻田,这……怎么可能不曾听说呢?” 王沄明白董栩为何会这么说,虽然眼前这稻田看起来种的不大好,稻谷的长势也不大好,显然,这梯田肯定不是良田。 但至少是中田,再好好耕作几年,好好的养几年,或许就能成为良田的中田。 眼前这一片,一眼看过去少说也有上千亩,如此大的一块地方,消息灵通的董栩却从未听说过…… 他当然会觉得不敢相信,不可思议。 王沄笑笑:“世叔不曾听说就对了,毕竟,这里虽然开垦了很多年,但土地相对贫瘠,一直以来种麻为主,种水稻是第一年。” “难怪……”董栩恍然。 但马上,他就想到另一件事,他震惊的看向王沄:“沄姑娘,别告诉我这件事情是您促成的!” 王沄大笑起来:“可是,这件事情还真就是我促成的。” “这里原本全是坡地,以种植麻为主,去年收割麻之后,我让人做了整体规划,将当地百姓集中起来,与他们商议,最后,将坡地改造成了如今的梯田。” “改造完毕之后,也是我出钱,买了肥料,让人运过来,免费提供给他们,让他们肥田的。” “开春后,还是我让人买了良种,发给他们,让他们种下的。” “有如今这模样,我出钱最多!” 一句“出钱最多”逗笑了董栩,他笑:“沄姑娘,当地百姓就那么听您的?” “我出钱了呀!” 王沄笑:“肥料是我出钱买的,良种是我出钱买的,我还承诺他们,如果今年种粮食不及去年种麻挣钱,那么差多少,我给他们补多少。” “当地百姓需要的就是出力!” “将坡地改造成梯田的力气,将肥料撒进田里的力气,将良种养好的力气……对他们来说,力气是最不值钱的。” “对了~” 王沄微笑:“我还出钱,让人修了水渠,从山上引流,灌溉田地……” “花了这么多气力,将这整座山变成田地,要不能将并州纳入我的掌握之中,那我可真得呕死!” 董栩已经听呆了,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做这么多的事,耗资不小吧!” “还行,不过十万贯而已!” 不过十万贯…… 董栩眼底闪着敬佩:“沄姑娘,小小年纪有如此魄力,小可佩服!” “想成大事,就得多出钱多出力。” 王沄浅浅一笑:“恰好,我有钱。” 这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吗? 做成这件事情确实需要很多钱,但仅仅有钱是绝对不够的,还需要有独到的眼光、惊人的魄力和强大的行动力,缺一样,眼前这堪称奇迹的梯田都不可能出现。 或许,他应该答应她的招揽! 一个念头忽然升起,把董栩自己吓了一跳,他按下那个念头,笑着打趣:“沄姑娘,您说的山庄和山庄周遭两百亩良田……那良田不会是眼前的这些吧?” “这些不过是些中田,想要将之变成良田,至少得六七年甚至更久。” 王沄笑笑:“我说的庄子和良田不在这,但这有比那庄子和良田更重要的东西。” 她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董世叔,我们先上山吧!” 依山开出的梯田,层层叠叠往上,根本数不清有多少层,从他们所在的位置看过去,真的像是架了云梯上青天一般。 而这云梯中间却也留出一条直通山顶、可容两辆马车并排行走的山路,从下往上看去,这条山路的尽头仿佛是天空一般。 一行人不紧不慢的骑着马往上。 山风阵阵,麦浪层层,不一样的田园风光让人心旷神怡。 一路上遇到不少扛着锄头、挑着担下山归家的百姓,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也有五十来岁的老者,劳作了一日的他们浑身疲倦,看到他们之后,都让到一边,很是恭敬的向王沄行礼,显然,他们是认识王沄的。 “沄姑娘,看来将坡地改造成梯田是成功的。”看着那些人脸上疲倦都遮掩不出的欢喜,那对王沄发自内心的尊敬,董栩便知道,今年就算不会丰收,也不会比种麻差。 “是的!”王沄微笑着朝着那些向她行礼的百姓颔首:“如果没有把握,我也不会促成此事!” “我不怕花钱,但也不会做那种花了钱、出了力、耗了时却只落个抱怨的事情。” 董栩赞同的点点头:“也是!就算沄姑娘出了钱,出了力,还给了承诺,百姓也不是坐享其成的。” 这一边说着一边往上,不过两刻钟,便行至半山腰,而后,董栩惊讶的发现,居然见不到下山的人了。 不是见不到人,而是见不到下山的人,遇上的农人模样的都是扛着锄头往上走。 他很惊讶便直接问了。 “我不是说了吗?二十多年前,家祖父便将迎霞、华盖和附近的山头尽数买下,这里整座山其实都是家祖父买下来的。” “只是,家祖有钱买下这些山,却没有那么多的人手开荒种田,所以,便与山下的几个村子达成协议,允许他们开荒、他们开出来的荒田归他们所有。” “当然,不是任由他们开荒的,而是划了界线,界线以下他们才可以开荒。” “界线以上也要开荒。” “每年的春季,山下几个村子会集中劳动力一起开荒,开出来的荒地会由村子自行分配。” “而秋收之后,几个村子会集中劳动力到界线以上开荒,开出来的荒地会记在祖父名下,祖父不但会给工钱还会提供每日两顿饭。” “至于说界线……我们刚刚过了一条横着的沟渠。” “那条沟渠便是分界线!” “所以……”王沄微笑:“我们如今见到的并非百姓,而是庄子上的人。” 董栩懂了,也更糊涂了:“庄子呢?庄子在哪?” “不急!”王沄老神在在:“登到山顶,世叔便知道庄子在哪儿了!” 第54章 改念 登上山顶会怎样? 是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此山之上还有山,还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未登顶之前,董栩以为会是前者,毕竟华盖峰只是五栖山诸峰之中比较矮的,不可能有那种一朝登顶,天下尽收眼底的感受。 他虽然比不上博学多闻的沈临之,王沄微微一提就能想到“麦田河”,但五栖山并州宁州多山,并州西南方向更是连绵不绝的群山这一点还是知道的。 所以,他未登顶之前想的是登顶之后,会看到更多更高更雄伟的山脉,然而,不是! 登上山顶,入眼的是延绵不绝的稻田。 不是一马平川的地形,依旧是层峦起伏,但坡度小了很多,相邻的两块田地的高差不过两尺,而每一块田地的面积都不会小。 目之所及,至少千亩。 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一眼看不到边的稻田种植的水稻看起来都很茂盛,显然,这些田地已经耕作多年,是已经养熟的良田。 “世叔,您看那边!” 王沄用马鞭指了一个方向,董栩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千米外的一片建筑。 距离很远,看得并不正确,但…… 董栩吐了一口气:“这就是沄姑娘说的庄子了吧!” “是的!”王沄点头:“那是迎霞峰方向,去年还是一片麻田,收割了麻之后,便开始修建庄子。” “不过,那边刚刚建成,家具什么都没有,还无法住人,明儿一早再去看,我们现在先去住的地方。” “世叔再看那边……” “王沄指向相反的方向,这会太阳已经落山,但天却没有黑下来,能看见不止千米之外同样有庄子和庄子升起的炊烟。 “那是华亭峰方向,那边的庄子是祖父很多年前让人修建的,名为麦田山庄,我们今晚便住在那边。” 千米而已,骑马过去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越往前走,看得越是清楚,董栩也越是惊叹不已——这哪是一个山庄,这明明就是一个规划整齐、还是那种绝对不会小的村庄。 或许是因为建在群山之巅,整个庄子都被六七尺高的墙围着,墙头上插着削尖了树枝,每隔百米就会有高高的木楼,上面会有一两个人站着放哨。 他们还未靠近,便有人在庄子大门口恭恭敬敬的迎接—— 王沄加快了速度,在庄子前两米处勒住马,脸上绽开一个灿烂从笑:“崔毅叔~崔迩叔~我来了!” “姑娘可算来了” 站在迎接队伍最前面、一眼看过去就是个憨厚人的中年男子上前几步,亲自为王沄牵马:“姑娘今儿比以前几次晚了半个多时辰,小人们在这儿等得都急了,生怕姑娘路上是不是遇到什么。” 董栩眼底闪过玩味——这话可不像是一个下人该说的话啊! 王沄恍若未觉,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着为她牵马的崔毅:“我回复说回过来的时候便交代了我会晚些到……崔毅叔,崔迩叔传信的没说这个吗?” “说了!” 接话的是孔武有力、年过四十依旧强壮、浑身都带着不好惹气息的崔迩,他语气淡淡的:“蒿子回话的时候特意说了,是崔毅大哥一直念叨,说主子或许会早到,非要早早的在这等候的。” “早在这儿等候主子的也就崔毅大哥他们几个,小人是半个时辰前才回来,又回家休息了一下,喝了口水,才过来的。” “等不到一刻钟,倒是不像崔毅大哥那么心焦。” “哦~”王沄笑盈盈的应了一声,看了看天色:“没有让所有人在这耗着干等,浪费时间耽误事便好!” 崔毅眼底闪过一丝恼意,脸上笑依旧堆满笑:“姑娘这话说的……还有什么事情比等着迎接姑娘更重要的吗?” 马屁拍的不错,但…… 王沄轻笑一声:“崔毅叔有心了!不过,以后真没必要特意将手上的事情放一边,特意来迎接我,我又不是客人。” “好了,赶了一天的路,我也有些倦了!” 王沄将目光投向崔迩:“崔迩叔,新庄子的事半个时辰后谈。” “是,主子!” 和云栖山谷一样,王沄在麦田山庄也有自己专属的院子,也有专门的人每日打扫清理,务必保证就算主子没来,也依旧一尘不染,花果不缺。 简单的梳洗一番,换了身舒适的衣裳,吩咐厨房上膳,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而坐在饭桌边的,除了王沄,还有换洗过的董栩。 “这庄子不小啊!” 等上菜的时候,董栩直接开口问:“沄姑娘,能说说这庄子上有多少人吗?” “当然!” 王沄微笑:“麦田山庄有六千七百余人,其中两千是商队护卫,当然,不是最精锐的,最精锐的一千护卫在宁州,一百五十名在城内大宅,剩下的在城外。” 六千七百余人? 董栩瞳孔一缩:这么多? “六千七百余人之中,有两千九百多都携家带口的,都是因为各种原因,生活困苦,主动追随家祖父的。” “剩下不到四千都是孤身一人的,其中近三千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的五六岁,大的十六七,都是从各地搜罗来的。” “有乞儿,也有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 “携家带口的几乎都住了十年以上,世叔方才看到的那些良田便是他们开荒、慢慢养熟的,他们家中至少有一个青壮年在护卫队之中。” “孤身一人的,集中住在山庄的东西两侧。吃穿住都依靠山庄,山庄有专门的人照顾并教导他们,平常也会安排他们干一些他们能干的活计。” 董栩微微点头,然后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沄姑娘,您说携家带口的都是住了十年以上的,那那些孤身一人的呢?” 王沄笑了:“多是不到一年的!” 果然~ 董栩倒吸一口冷气:“也就是说,这些人是沄姑娘接手掌家之后才有的。” “是的!”王沄点头:“不止他们,商队护卫也是我接手掌家之后才有那么多人的。” “那么……”董栩看着王沄:“一年前有多少护卫呢?” 王沄微笑:“一千左右!” 所以…… 董栩又吸一口冷气,微微沉吟:“沄姑娘,小可会慎重考虑举家搬迁至并州的提议,也会慎重考虑当幕僚一事的。” 第55章 给个机会 “不急!” 王沄浅浅一笑:“等明日到处走走看看,对这儿更了解之后,世叔再认真考虑也不迟!” 王沄的回答让董栩微微挑眉:“沄姑娘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小可会说这样的话啊!” 王沄笑了,她怎么会意外呢? 认识了两辈子,董栩、董栩身后的董家如今最需要什么,王沄敢说当世无人比自己更清楚。 她甚至比董栩更明白的是董栩肯定找不到比并州、比刚刚建成的那庄子更适合董家的地方。 而那儿从一开始就是为安顿董家设计并建造的,是她决定将并州纳入掌中,成为并州实际上的掌控者,算计着招揽董栩、让董栩协助打理并州的时候,就为董家量身打造的。 对她来说,比较难的是想办法认识董栩、让董栩心甘情愿的跟着她来现场看看,至于说剩下的…… 来了这,见了他梦寐以求的适的庄子,董栩不心动是绝不可能的。 看王沄笑,董栩也笑了,这个时候,下人开始上菜,他们默契十足的不再谈那些事,安静的开始用膳,至于说膳后…… 王沄才用完晚膳,崔毅等人便过来了,董栩也只能识相的告辞离开,先去休息了。 王沄是在花厅见人的,或者说她是让来人在花厅等候她的。 除了留在宁州的崔石,跟着王春生去了福州的崔仐、崔柒,其他七人都来了。 看到王沄进来,崔迩、崔武、崔陆瞬间起身恭迎,崔捌迟疑了一下,也起身,至于说另外三人…… 崔毅眼神闪了闪,稍晚了那么一下起身,以他马首是瞻的崔斯、崔玖不是很利索的跟上。 王沄轻轻的扫了一眼,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到主位坐下,语气淡淡的开口:“不必多礼,都坐吧!” “是~”简单应诺的是崔毅三人。 “谢主子赐座!”毕恭毕敬的是崔迩等人,崔捌跟着人数更多的他们。 等丫鬟送上茶,王沄才神情淡淡的的开口:“这儿就都来了,看来都有要紧的事情要说……谁先来?” “姑娘~”最先开口的是崔毅,他起身,斜了坐他对面的崔迩一眼之后才看向王沄:“小人先说吧!” 王沄微微点头:“说吧!” “谢姑娘!” 崔毅谢过王沄,很自然的又坐下:“小人想与姑娘说的是今年改坡地为梯田,从种麻改为种稻一事。” “这事还有什么可说的吗?” 王沄轻轻挑眉:“坡地已经改造了,水稻也种上好几个月,已经扬穗,只等成熟秋收,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 “姑娘~” 崔毅无奈叹息:“姑娘上山的时候应该也看到了,梯田里的水稻长势不佳,今年的收成肯定不会好!” “也就这几日,山下几个村里有经验的老农们聚在一起认真推算过,他们一致认为,今年一亩地产量最高不会超过一百五十斤。” “这段时间,并州城内粮店一斤谷约一百文,十斤一贯……这么算来,这一亩地收到的粮食总价不过十五贯。” “今年迎霞、华盖两峰的坡地尽数改为梯田,种植水稻。就算这些田地不可能丰收,但这么多田地,总产量也必然是个大数字。” “每年秋收之后,粮价必然再降,今年或许会比晚年降得更多,这一亩地所收到的粮食价格肯定更低。” “之前种麻,每亩地能够收麻至少四百余斤,每斤五十文,每亩地总价不少于二十贯。” “种麻轻松简单,有三个壮劳力的人家种十亩毫不费力,种二十亩稍微吃力。” “种水稻费工费力,三个壮劳力的人家种十亩地都极为吃力。” “两相一对比……” 崔毅叹气,满脸愁容:“虽然姑娘承诺过,说如果种粮食不及去年种麻挣钱,差多少补多少,但……有的时候并不是补了银钱,就能万事大吉的。” “最近这段时间,已经有不少百姓开始抱怨……” “小人担心,如果不能继室化解这些怨气,等到秋收之后,很可能会积累更多更深,最后爆发,闹出些不好的事情来。” “姑娘~” “小人认为,有必要未雨绸缪,早早为此做准备,预防到时候出现不可控的事。” “崔毅叔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王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笑容淡淡的:“崔毅叔能看到这些,想必也考虑过应该如何应对了吧?” “姑娘高看小人了!” 崔毅谦虚一声:“一直以来以麦田山庄管事身份与山下百姓打交道的都是老四,精通农事的也是老四,这些问题都是他发现的。” 王沄抬眼:“所以,想好如何应对了的是崔斯叔,对吧?” “他倒是有些想法……”崔毅笑笑:“老四,把你想的与姑娘说说吧!” “是,大哥!” 被点名的崔斯应诺一声,他甚至都没有起身,仅仅只是将目光转向王沄便开口:“姑娘,小人其实也没什么好办法。” “对老百姓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饱穿暖之余还能存点,谁让他们一年过得不如一年,他们就敢和那人拼命……” “那个人是谁都一样!” “想要避免秋收之后,怨气太深而导致不好的事情发生,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现在就多费些力气,化解他们的不满。” “一直以来与这附近老百姓打交道的是小人,他们多多少少还是会给小人一点点情面的。” “姑娘~”崔斯满脸毅然,眼底则藏着自以为谁都看不出来的恶意:“小人愿意出面,化解那些怨气和不满。” “哦~” 王沄淡淡的应了一声:“我记得去年我不顾你的强烈反对,决意要改造坡地的时候,你说过绝不再管此事……怎么现在又站出来了?” “之前是小人想岔了!” 崔斯脸色尴尬,眼底藏着恨意:“小人不该反对姑娘,更不该在姑娘需要用人的时候撒手……” “小人其实早就后悔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向姑娘认错,只能多关注改造后的梯田,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姑娘~”崔斯站起身来:“还请姑娘给小人一个机会!” 第56章 不采纳 崔斯看起来很是恭敬,但也就只是看起来恭敬而已! 王沄淡淡的看着他,浅浅一笑,转向崔陆:“崔陆叔,坡地改造一事从开始就是你负责的,你说说吧!” “是,主子!” 崔陆恭敬的起身,没有给崔毅等人半个眼神,直接开口:“稻谷长势不好,注定不可能丰收……这是事实,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改坡地为梯田之前,主子就预料到了这一点。” “所以,改造坡地之前,小人与百姓们商讨沟通过很多问题,首先谈的就是改造之后的几年,收成欠佳一事。” “对于这个,大多数百姓心里都是清楚的,毕竟,坡地是他们亲自开的荒,又耕作了十多二十年,改造后是中田还是良田他们门清。” “中田能有多少收成,他们也清楚。” “但依旧有大部分百姓……这个大部分占八成以上,八成以上的百姓都是赞成改造坡地为梯田,他们甚至是求之不得的。” “在老百姓看来,好的田地就应该粮食。粮食才是根本,哪怕之前二十多年种麻让他们能够衣食无忧也很难改变他们的这种观念。” “所以就算清楚改造之后会有好几年收成不好,比不得种麻挣得多,他们也愿意承担这个风险和损失。” “事实上,在去年之前就已经有人提过不种麻种粮食或者蔬菜了,只是……” 崔陆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百姓们乐意的事,与他们商议之后小人便与主子说了,也说了不需主子帮衬和补贴,都能把事情办好!” “是主子心善,体恤百姓不容易,明明知道就算不给任何承诺百姓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依旧又是帮衬又是给了补贴的承诺……” “主子做了那么多,又哪来那么多怨言呢?” 崔斯脸色难看:“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有人怨声载道是我编造出来的吗?” “我可没这么说!” 崔陆回了崔斯一句,又看向王沄:“主子,有人抱怨是事实,但叽叽咕咕、一副吃了大亏、受了大委屈、使劲抱怨的是一开始就反对改造坡地的那些。” “而他们这般抱怨,未必就是因为改坡地为梯田,改种麻为种稻。” “小人查过,那些人以前也是怨言颇多的!” “前几年种麻的时候,这些人在抱怨。” “说他们是为了能让老主子收购足够多的麻才种的麻,说好好的地不种粮食不种菜种麻,是他们有良心,而老主子十多年都不提高麻的收购价格,太不厚道,亏待了他们。” “他们之中还有人放话,说等哪天他们不伺候了,就不种麻改种粮食,让老主子收购不到足够用的麻抓瞎。” “种麻的时候抱怨,说不种粮食太亏;如今种了粮食还抱怨,说不种麻太亏……就这些人,怕是养着他们、什么事都不用他们做也都有的抱怨!” “主子,小人以为,不需理会他们,先晾着再说!” 王沄微微点头,崔斯急了:“姑娘,不能听他的!百姓们怨声载道,要是不管不顾的话,引起民愤怎么办?” “呵呵~”崔陆冷笑两声:“过去十多年,崔四哥打理的时候,他们也一直在抱怨,那个时候好像也没见四哥把他们当回事,怎么现在……” “莫不是想用这理由来摘桃子吧!” 被说中心思的崔斯恼羞成怒:“什么叫摘桃子?崔陆,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崔四哥,不是我把你当什么人,你该想想你做了些什么事!” 崔陆冷笑:“主子决定改造坡地改种粮食的时候,你是怎么做的?强烈反对,阻挠不成就撂挑子!” “现在,收成在即,形势大好,又想跳出来摘桃子……” “形势大好?”崔斯也冷笑起来:“形势大好还会有那么多人抱怨?” “多吗?”崔陆嗤笑:“我怎么觉得不多呢?至少比崔四哥你打理的时候少!” 崔斯怒了:“你……” “行了~”崔毅站起身来,呵斥一声:“姑娘面前吵什么吵,不成体统!都给我消停些!” 崔斯素来对崔毅唯命是从,当下收声,崔陆冷笑两声也没再说下去。 崔毅瞪崔陆一眼,却没有与他说话,而是转向王沄:“姑娘,不管那种情况,有人,还是为数不少的人怨言颇多是事实。今年是改种稻谷的第一年,还是姑娘您主导的,不能出任何差错。” “就现在来看,崔陆做的倒也还行,但这一块崔斯管了十二三年,各方面都更熟悉,小人还是建议将农事这一块交给崔斯来管理。” “崔毅叔的建议不无道理,但……”王沄微微一笑:“我不采纳!” 崔毅眼神微冷:“姑娘……” “崔毅叔不用再劝,我不会听的。” 王沄语气淡淡的:“需要的时候撂挑子,见效的时候摘桃子,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好了,农事由崔陆负责,任何人不得插手!” 崔毅眼底闪过寒光:“要是他干不好呢?” “那也由他负责!”王沄表情淡淡的看着崔毅:“我相信他,相信他会尽全力把差事办好!” 崔毅眼中寒光闪闪,又重复了一遍:“要是他干不好呢?” “还是由他负责!” 王沄笑了:“我既然敢把这件差事交给他,就做好了他把事情办好或者办砸的准备!” “崔陆~” “小人在!” 一直站着回话的崔陆恭恭敬敬的上前一步。 “好好干,干好了,我有奖赏,搞砸了,后果我来担!” “小人明白,主子放心!”崔陆神情严肃,眼底带着感动和振奋:“小人必然不会辜负主子,哪怕肝脑涂地,也定然将差事办好!” “我相信你!”王沄笑了,微微偏头,带了一分俏皮的看向崔毅:“崔毅叔对你信心不足,你得好好干,让崔毅叔知道,你不比任何人弱。” “主子~”崔陆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崔毅,他郑重的看着王沄:“只要主子相信小人便足矣,其他人,无所谓!” 这话让原本就沉了脸的崔毅脸色更加难看了,他死死的咬着后槽牙才没有当着王沄的面再次呵斥。 他脸色难看不难看王沄一点都不在乎,她甚至还笑了起来:“崔陆,你这话可是会遭人恨的……对了,崔毅叔,你还有别的事情要说吗?” 第57章 剥夺 王沄语气很淡,话里却带了几分逐客的味道,这让崔毅彻底沉了脸,憨厚老实的脸上多了两分扭曲的表情,眼底闪烁着的凶狠更让王沄身后的龙葵眼眸微垂,右手不着痕迹的收进了袖子。 崔毅如此,崔斯、崔久也黑了脸,眼底带了凶光的看着王沄,用姿态表达了与崔毅立场统一。 崔迩、崔武收起了脸上带了几分谦卑的表情,之前刻意微微弯曲的腰直了起来,沉着脸、冷静的看着三人。 一直站着向王沄回话的崔陆更是死死的盯着他们,都是一副崔毅三人敢暴起,他们就会毫不客气的反击回去的姿态。 崔捌看看这边,看看那边,缩了缩脖子,没敢吱声。 骤然紧张的气氛中,王沄笑了起来:“崔毅叔,您这是在给我脸色看吗?” 淡淡的一声“您”让崔毅心头一凛,收起脸上的怒意和眼中的凶狠,微微迟疑之后,起身:“小人不敢!” “不敢?”王沄挑眉:“不敢没看出来!我说的话让您不高兴了倒是挺明显的!” “姑娘误会了!” 崔毅忍着烦躁,找了个理由:“小人一时分心,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这才……是误会,都是误会!” 随着他的解释,崔斯、崔久也将投向王沄的目光转了回来,做出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姿态。 “误会?这误会还真不小,所有人都误会了!” 王沄嗤笑一声:“崔毅叔,您觉得,这解释会有人相信吗?” 王沄的“得寸进尺”让崔毅大为光火,但他在起身说“不敢”的时候就已经决定退避,这会也只能忍气吞声的低头:“小人错了,还请姑娘见谅!” 王沄又是一声轻笑:“罢了,知道错了就好!” “崔毅叔~” 王沄叫了一声:“叫你一声叔,是看在你跟随祖父二十多年,多少是有苦劳的份上,是我给你一分体面和尊重,并不是意味着你真是我的长辈,有资格给我脸色看!”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崔毅继续低头:“小人不敢!” “最好是不敢,否则……” 王沄脸上的笑容收住,冷冷的看着崔毅,气场全开。 还没到时候~ 还没到时候~ 忍住~ 崔毅在心头默念着,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努力克制才没暴起。 这一切别说王沄,就连其他人都没瞒过,只是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装作看不见。 到这个程度,王沄倒也没有继续紧逼,淡淡的问:“还有事吗?” 这是放过此事的意思吗? 崔毅心头微微一松,一抬头,入眼的是没了笑意的王沄的脸,明明是那个人,那张脸,没了笑容之后,便像彻底变了个人一般,漫不经心之中带着傲然,上位者的傲然。 那气势让崔毅滞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变了:“没有了,姑娘!” “那就退下吧!” 王沄轻轻的摆了摆手,直接下了逐客令。 方才连淡淡的逐客意味的话都听不得的崔毅这一次却没有摆脸色,不管心头有多恼火,依旧维持着表面的恭敬:“是,姑娘,小人告退。” 崔毅都偃旗息鼓了,崔斯崔久自然不会当那个出头的椽子,压着心头的不忿,起身:“小人告退!” “嗯~”王沄淡淡的应了一声,看着他们一起转身,往外走,快到花厅门口的时候,扬声阻止:“等一下~” 三人齐齐顿住,交换了眼神之后一起转身,还是崔毅先开口:“姑娘,有何吩咐?” “有个事……” 王沄语气淡淡的:“王春生奉命前往福州建船坞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我与祖父选择福州是因为福州临海,位置极佳,也是因为那儿是兰陵萧家经营多年的地方。” “萧家嫡系嫡长子是我堂姑父,这件事情是我与他谈定的。” 忽然说这事…… 崔毅三人一脸雾水,不明白王沄为什么忽然说这个。 “萧家姑父名珏,他的父亲名久,萧久!” 王沄看向崔久:“以后与萧家打交道会很多,要让萧家人知道我手底下一个小管事居然与萧家家主同名……” “这不大好!” 崔久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说实话,他对“崔久”这个他如今是厌恶的。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那个急需用改姓“崔”来彰显自己忠诚的孤儿,也不是那个需要“久”这个意味着排序的名字、象征着地位的小透明。 曾经的他有多喜爱“崔久”这个能让人明白他身份地位的名字,现在就有多厌恶。 他早就想舍弃“崔久”这个名字,一直在寻找最合适的机会舍弃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给他带来的束缚,但…… 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愿意被人剥夺“崔久”这个名字。 “改了吧!”王沄淡淡的:“暂且改回你最初的名字,就你父母当年为你取的名字吧!” 崔久咬着牙:“姑娘,这怕是不好吧!” “怎么……”王沄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不愿意改回原姓原名吗?” “估计不愿意!”接这话的是崔迩,他语气淡淡的:“老九排上号之前叫狗剩,李狗剩,不大好听。” 李狗剩?王沄微怔之后,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姑娘~”崔毅上前一步,为崔久解围:“老九是老主子赐姓赐名,冒然改回去,是对老主子的不敬!” “这无所谓!”王沄打断他:“这件事情我与祖父通过声气的,祖父很赞同,他也觉得避讳一二很有必要!” “不光是他,你也一样。” 王沄看着崔毅:“福州太守萧毅萧太守估计也不乐意你与他重名!” “我问过祖父,他说你原本姓郭,叫郭大……比狗剩好听些。” “姑娘~” 崔毅没想到被剥夺用了近二十年名字的还有自己,和崔久一样,他厌恶“崔毅”这个名字,一直想要舍弃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给他的束缚,但不是现在,更不是被人强行剥夺。 他想要据理力争,但…… 他忍了一下,低眉顺眼的:“老主子赐名之前,小人叫崔大。” “崔大就崔大吧!” 王沄无所谓“崔大”还是“郭大”,只是不是“崔毅”就好。 她看着崔毅:“从现在起,你便是崔大,至于说崔久……” 王沄忍了忍才没笑场:“李狗剩也好,崔狗剩也罢,随便选一个吧!” 关于避讳 古人起名肯定是讲究避讳的,前面有亲指出王家那一串“王x之”,觉得很不合理。 这里要解释一下,虽然是架空,但依旧是参照了晋朝的“琅琊王家”,而历史上的那个琅琊王家取名是不避“之”字的,据说这与琅琊王家信奉道教有关。 所以,文中一串“王x之”是故意这样设定的,不是笔误。 第58章 崔武求情 崔毅,不,崔大带着崔斯和崔狗剩走了。 来的时候,带了淡淡的倨傲,面对王沄也不曾弯腰屈膝,走的时候,背影却带了几分佝偻,前后不到半个时辰,精气神没了,人也老了几分。 对此,王沄恍若未见,比崔石更清楚他们做了些什么事情的崔迩也冷笑连连,崔斯撂挑子之后被王沄选中接手农事、近一年来没少被三人各种为难、各种制造麻烦的崔陆也没有半点同情—— 崔捌看看王沄,再看看崔迩崔陆,一如既往的缩了缩,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倒是崔武于心不忍的开口为他们说情:“主子,这是不是太严苛了点啊?” “避讳这个我倒也听说过,也知道读书人和世家大族都很在意这个,但是不是可以给他们换个类似一点的名字呢?” “这么一改,他们的名字不在排行之中……还不知道庄子里的人会怎么看、怎么想呢?” “老五~” 不等王沄说话,崔迩便不满的叫了一声:“别觉得他们可怜,想想他们做的那些事,想想他们对主子是什么态度!” “一口一个‘姑娘’是何用心?向主子回话的时候,都不知道起身恭立……” “就他们这样,主子没治他们大不敬之罪,直接将他们撵出去就已经是很仁慈了,还想继续在排行之中……痴心妄想!” 崔武被崔迩这么一骂,立刻蔫了,垂着脑袋:“我知道他们也错了,但自家兄弟……” “你个蠢货!”崔迩一点都不客气的骂:“哪来的自家兄弟?你想清楚,我们为什么能会姓崔、会有类似兄弟排行的名字、会有今日的地位和好日子!” “是老主子心善,多方照顾和培养!” “没有老主子,我们这些人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打照面、不会认识,还兄弟……” 崔武被骂得头都不敢抬,他是几个人之中武功最高的,是依靠一身功夫跻身十大管事的,也是十大管事之中脑子最笨的。 不过,他胜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脑子不好,就老老实实的跟着崔迩崔仐,有两人指点,倒也很少出错。 看着被骂的跟孙子似的崔武,王沄笑了:“崔迩叔,你就别骂了!在一起生活二十多年,一直共事,或许还曾一起患难过,看他们落魄,心有不忍也很正常。” “主子~”崔迩恨铁不成钢的瞪崔武一眼,转向王沄时又是毕恭毕敬:“主子,这蠢货是个没脑子,记吃不记打的,他这些年没少被崔斯算计,崔久……不,是崔狗剩利用,都不知道吃了多少亏,偏偏不长记性!” “不好好的骂他一顿,谁知道他会不会一转身,又被人几句话骗了去当枪使!” “想想就让人恼火!” “不是还有你盯着的吗?”王沄笑笑:“再说,崔武叔若不是心思纯净的性情之人,你怕是更恼火。” 崔迩叹气:“主子这么说了,小人不骂他就是了!” 崔武一听这话,连忙抬头,讨好的朝着崔迩笑。 崔武模样长得很是一般,习武之人,年轻的时候还能说夸句英武,说句精神。如今年过三十,只能算端正的五官、黝黑粗糙的皮肤、透着憨气的气质,配上那满是讨好的笑…… 崔迩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若不是在王沄面前,定然将这憨货能踹多远踹多远! 崔武傻是傻了点,却也不是完全不会眼色的,一看崔迩那样子,连忙收起笑,老老实实的站好,不敢再招惹了。 两人的互动着实有趣,王沄直接被逗笑了。 她前世不认识崔武,但没少听崔迩等人提过崔武。 在崔迩、崔仐口中,崔武是个脑子不好使却很是听话、说什么都乖乖照做,做事很踏实、很少给人留乱摊子的弟弟。 在被崔毅等人折磨、废了一身功夫、瘸了一条腿、瞎了一只眼的崔石眼中,崔武却是面对威逼利诱、不改初心、一身铮铮铁骨的兄长。 是崔武在云栖山谷被封的那些年,一口咬定云栖山谷里的人定然还活着,是他带头省了口粮,将粮食利用麦田河“运”进山谷的。 是崔武挡在最前面,直面面崔毅等人的威逼压迫的,为身后人挡了不知道多少鞭子和棍棒的。 而他也是第一个被崔毅等人害死的,在他死之前,每个人都被他护在了身后,或许没能躲开欺辱,但至少都保住了性命。 对这样的人,王沄是敬佩的,自然也会多几分耐心和纵容。 王沄这一笑,崔迩心里就踏实了——他比其他人和王沄接触的更多,奉命办的事情更多,对王沄的手段更清楚也更敬畏。 他还真的担心崔武这个没脑子的惹恼了王沄。 而她这一笑,崔武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小心的往旁边挪了挪,挪到崔迩踹不到的地方,小小心心的看着王沄:“主子,小人知道是他们错在前,对您不敬,不听调配、阳奉阴违甚至暗地里作妖都有,但……” “他们三个都挺厉害的。” “武功厉害,心机厉害,做事也都很有一套。” “主子,小人虽然笨了些,但也看得出来您如今要做很多事,很多大事,正是用人之际,要不然您就稍微抬抬手?” 王沄没有理会他,将视线投向崔捌:“你也退下吧!” 崔捌眼底有些懊恼,但连崔大三人都落不得个好,最后只能灰头土脸的离开,他哪有胆子不听王沄的。 当下灰溜溜的告退,而后磨磨蹭蹭的离开。 王沄等他走了,才看向崔武,颇有耐心的解释:“崔武叔,就是因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才要杀一杀崔大他们的气焰。” “为什么啊?”崔武一脸迷惑不解。 “你刚刚也说了,他们不听差遣、阳奉阴违甚至在私下作妖。” 王沄眼底闪着光:“从我接管所有事务以来,做了不少举措。” “扩大麦田山庄的人口、扩大护卫队和暗卫人手,扩建麦田山庄、改造坡地、在迎霞峰顶修庄子……” “你说,哪一项他们没有找反对甚至暗中使绊子?” 崔武想了想,垂下头:“好像他们都反对,要不撂挑子不干,要不就暗地里玩花样……主子,是我错了,我以后不给他们求情了!” 第59章 仔细 “崔武叔,你不用认错!” “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你要是不为他们说话,就不是你了。” 王沄安抚一句,又笑:“不过,真不用你为他们求情,我本来就不准备把他们怎么样。” “今天借着改名这件事情只是为了杀杀他们的气焰,压一压他们的目中无人,并不是真的厌弃了他们。”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跟了祖父二十多年,苦劳有,功劳也有。”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也说了,他们都是有真本事的。” “我今日这样,只是为了将他们的傲气拍下去,只有这样,过些日子需要用人的时候,他们也才能老老实实的听我差遣,而不是跟我唱反调,该出力的时候撂挑子,别人做出成绩了又跑来摘桃子。” “那就好!” “那就好!” 王沄的解释让崔武放心了,他心底其实挺担心崔大三人会就此“失宠”的,他甚至高高兴兴的点头:“我明白了,这叫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主子这会是给他们一大棒子的时候,等过些日子,他们反省了,您再给他们个甜枣。” 这个蠢货! 崔迩和崔陆交换了一个无语的眼神。 但这俩都见识过王沄的城府手段,本能的相信王沄说这些话是有用意的,并没有插话,由着崔武在那自作聪明的猜测王沄的用意。 王沄轻笑,和那些说每一句话都要小心,听每一个字都要考虑是否有几重意思的人尖子斗智斗勇久了,再看崔武这种话脑子里想什么就说什么的直爽人,真的很有趣。 她顺着崔武的话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王沄笑笑,很有耐心的与他解释:“崔武叔,从去年七月,祖父带着我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宣布所有一切都由我接手开始,崔大就没把我放在眼里过。” “无论我要做什么,他都是否认和反对,是不假思索的反对。” “简单地说,他是在听过之后、不曾认真去想我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做那些事会有怎样的好处,他就反对!” “他呀,反对的不是我的决定举措,而是我这个人!” “刚崔迩叔不也说了吗?他是一口一个‘姑娘’的称呼我,而祖父当初可是说了,让称‘主子’的。” “他故意不改口,不过是想以此表示,他会因为我的身份给我尊重,但却不会听我的指挥,因为在他眼里,我就是个‘小姑娘’,是个不懂事也担不起事的姑娘家。” “或许,他私底下还让别人跟着他那么称呼我,只是,除了崔斯、崔久,不,是……” “说到这个……” 王沄顿了顿:“‘狗剩’这名儿实在是……我能理解取个贱名好养活的心愿,但真不乐意有个叫‘狗剩’的姓崔,让人听了,误以为这名是祖父给取的,笑话祖父取名太粗俗可就不好了。” “崔迩叔,你与他们说一声,就说是我给的恩典,让他恢复本姓。” “是,主子!”崔迩恭声应着,眼底闪过幸灾乐祸——没了“久”这个排行,再没有“崔”这个赐姓,崔久,不,李狗剩会是第一个被边缘化的人,他手底下的几个能力未必比他弱的,会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架空,取代他。 活该! 想到查到的,他们这些年做的那些事,崔迩只觉得王沄还是心慈手软了些。 王沄笑笑,继续刚刚的话题:“崔武叔,崔大之前应该与你说过这个称呼的问题吧?” 崔武想了想:“不是他,是崔斯,崔斯和我说的。他说主子一个小姑娘家,‘主子主子’的叫,容易把人叫老了。” “他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但二哥三哥都叫‘主子’,我自然要跟着二哥三哥叫。” 这回答很崔武,王沄忍不住笑。 崔武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几声:“主子,您肯定也知道,我脑子不好使,但我不傻……” 他小心的看了看崔迩一眼:“反正,没二哥骂的那么傻,我至少知道谁真的对我好。” “这么多年来,崔大只会使唤我,从来不给什么好处,崔斯崔久不但想使唤我,还不止一次坑过我……我都记得的。” “但二哥三哥没有。他们会使唤我,有好事的时候从来不会忘了我,我有什么事情他们也不会在一旁看着,更不会踩一脚。” “我当然要跟着二哥三哥。” 这便是崔武的智慧了吧! 不聪明,也知道自己不聪明,但不自作聪明,老老实实的跟着有好处不忘他、犯了错会拉他的人。 王沄再一次被他逗笑,崔迩崔陆无奈的摇头,也笑了。 “继续说崔大他们吧!” 王沄再次将话题拉回:“崔大那般称呼我,处处反对,除了不认可我之外,可能还有别的心思。” “我懒得费神去想他有什么心思,想达到什么目的,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没了他,麦田山庄依旧有很多可用之人。” “所以,他处处唱反调,那就用别人呗!” 崔武明白的点头:“这个我知道,二哥和我说过,说姑娘故意晾着他们。” “现在是晾得差不多了,对吧?” “不!”王沄轻轻摇头:“我原本的打算是就这么一直晾着……” “去年没有添人的时候都能把他们晾一边,如今多了那么多人,更不需要他们了。” “是祖父心软,与我提了一句,让我给他们一个机会。” 王沄顿了顿,不是很高兴:“祖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能不理会,但让我不和他们计较之前的事情,我心里又不舒服,所以,就敲打一下,压压他们的气焰。” “他们要是就此老实下去,不再作妖,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要是想一条路走到黑……” 王沄轻嗤一声:“那也无所谓!” 崔武这会完全懂了,认真的点点头:“小人明白了!主子,您放心,我以后再不帮他们说话了!” 这傻子~ 崔迩与崔陆交换着眼神,眼底都带着无语——这傻子就不觉得主子解释的太仔细了吗? 两人的眉眼官司王沄看得清楚,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她淡淡的给崔迩递了个眼神。 崔迩会意,轻咳一声:“主子,小人把新庄子的情况向您详细说说吧……” 第60章 你想建书院 “堂……世叔,您觉得这院子如何?” 王沄笑盈盈的问了一句,这是她今天第四次口误了。 董栩面上带笑,眼底却藏着失望:“很不错,地方很大很宽敞,布局也很好!” 他们是在太阳升起,山顶上开始暖和却一点都不热的时候出发到迎霞峰的。 来之前,董栩以为他看到的会是一处独立的、占地十余亩的庄子,附近吧有大片的良田,但实际上不是。 暂时被崔迩随意的称为迎霞山庄的庄子是一个以迎霞峰顶最高处为中心,中间高、四周低、六边形、占地两千亩的庄子,准确的来说应该是一片庄子。 两千亩的庄子,就算王沄不差钱,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内修建完工,能完成的只是一部分,庄子仅有一个。 也就是他们刚刚逛了下的庄子,若无意外的话,这个庄子才是王沄说的提供给董家人的庄子。 庄子占地十五亩,以一个不到两亩的花园为中心,环绕着花园修了六座宅子,一个两个四进,四个三进。 每座宅子的正门朝外,后门连接着花园,打开后门就能随意走动,关上门就是独立的一户人家。 六个院子都已经建好,门窗都安好,院子、屋内都以青石铺好,没有摆设家具,显得空空荡荡的。 院子建的……嗯……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但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但对董栩来说,没什么特色就足以让人失望了。 他们是从最外面的那个四进宅子进来的,一路走一路看,走到了中心的花园。 说是花园,但除了修建时并未砍伐、清理的十来棵大树之外,并没有什么花木。 当然,也不会是光秃秃的一片野地,修了花坛、垒了假山、还做了简单的规划,铺了青石板的小径,那些预留出来那些土地长了很多野花野草。 这样的花园虽不能说是荒凉,但也空空荡荡的一片,随便站在一个地方,都能看到六座宅子的后门。 他们现在就站在进来的那个四进宅子的后门处。 毫无特色的宅子,空空荡荡、毫无美感的花园,董栩这个“很不错”已经是违心给出的评价了。 王沄多了解他啊,当下就被他这句话给逗笑了。 董栩斜睨着她,王沄挑眉:“失望了吧?失望就直说,不用这么勉强的!” “你好像挺开心的!”董栩没好气的瞪着她。 虽然认识时间不算长,但王沄认识他之后,就很自然的用那种很亲近的态度与他相处,董栩想与她保持那种客气有礼、带着适当疏离的距离都不行。 当然,最主要的是董栩也不想与她保持那种距离,他的理智告诉他王沄很厉害,当他的本能却也告诉他,王沄不会害他。 “是很开心呀~” 王沄点头:“没有期望就不会失望,您失望了,就证明您昨晚与我说的、会慎重考虑的话不是随便说来哄我开心的。” “世叔,我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沄收起笑,抬手,指向除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庄子之外另外建成的建筑:“我们去那看看,然后,您再告诉我您是怎么想的吧!” 哦?看着眼底满是自信甚至自傲的王沄,董栩挑眉:“那是什么地方?” “藏书院!” 藏书院建在整个迎霞山庄的正中心,是建在原本的迎霞峰顶的,是这整一片的中心点和最高点。 藏书院从外面看是一个圆形的院子,进去之后,才会发现,从外面看到的院墙并不是院墙,而是环形房屋的外墙。 外墙是土木墙,内墙则是用全是简约的木框镶嵌着琉璃,这让房屋内光线极好不说,从外面也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不过,和刚刚的庄子一样,这里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院子也是环形的,院子中央是进去一座三层高的圆形书楼,每层高约一丈,进了院门,站在院子之中仰望,巍峨异常。 这里原本就是按照王沄招来的图纸修建的,看到成品,王沄只是满意的点点头,而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董栩则直接被震住了—— 比这更高、更巍峨、更华美的楼阁他都见过,但那些楼阁不是在如洛阳、建康这样的繁华之都就是在琅琊、兰陵那种某个世家阀门经营了上百年的族地,迎霞峰这种原该是一片荒凉的山顶有这样的地方…… 若非亲眼所见,他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堂叔……咳咳,唐世叔,我们上楼吧!”王沄脸上带了几分兴奋,再一次叫错又胡乱更改。 董栩斜她一眼,点点头。 进了书楼,董栩看到的是错落有致的书架。 书架五尺多高,都有门,和外面的房屋外墙一样,书架门用的也都是琉璃,这样一来,既能防灰尘,里面的书也能一眼看清楚。 当然,如今里面也是空荡荡的,一本书的影子都不见。 董栩笑了起来:“这书架算是我们唯一看到的家具了吧!” “差不多吧!”王沄笑了起来:“书架容易被推倒,我便与他们说了,让他们在修建书楼的时候,直接将书架固定在地上,不能移动,也不容易被推倒。” 怪不得…… 董栩恍然,走到一个书架旁边,仔细观察,才发现书架有四根四四方方、直接埋进了地板的木头。 他轻轻的推了推,纹丝不动,很是结实牢固的感觉。 董栩赞了一声:“这个想法不错!” “当然不错!”王沄轻笑:“您也不想想是谁想的点子!” 董栩失笑,跟在他们身后的崔迩等人也笑了。 “上楼看看吧!” 王沄笑着说着,而后他们顺着楼梯往上,一路爬到了书楼的最高一层三楼。 三楼一圈都是窗户,一半都是被推开了的,王沄带着董栩走到一个窗户边,指着下方:“世叔看那边……” 顺着王沄的手,董栩看了过去,看到的是一整片被粗略清理了一番,只留了一部分高大树木的地盘,而其中一部分打了地基,显然,那些地方在将来还会修建房屋。 “这一片占地约一千六百亩,是山庄的前院,被规划为八个院子,分别是学习礼、乐、书、数、骑、射、女红和中馈。” “你这是想建一个书院?” 第61章 共掌并州 董栩惊呆了,震惊看着王沄。 “差不多吧!” 王沄点头:“世叔比我更清楚,稍微点拨过的,定然比什么都没有学过的使唤起来更顺手,简单调教过的又比那些只是随意点拨过的更能干。如果能识字几个、学学规矩、再学一门特长,那就更不一样了。” “这是针对那些年纪稍大、没什么天赋、也不怎么聪明的。” “而年纪小、有天赋、脑子也够用的,如果能用一两年的时间好好教导……” “或许勉强能比得上世家寻常的家生奴才子。” “当然,如果能挑出些天赋不错、天资聪颖的,好好的培养三五年更好。” “我手底下缺人,就连这儿盖房子干苦力的都缺,更别说有脑子、有一技之长的了。” “只是,干苦力的人好找,山下的几个村子吆喝着转两圈,随随便便就能招徕成百上千。” “但有一技之长的却不大好找!” “能独当一面还敢用的,更是稀缺。” “好在还有时间,可以自己培养。” 董栩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就干脆盖一个书院,培养自己需要的人才?” “是的!”王沄点头。 “所以……”董栩脸上带了两分怒色:“你在打我的主意,想让我来这儿当先生,给你教一群可用之人的主意?” 看着董栩脸上的怒意和眼底的惊喜,王沄笑了:“到对面窗子看看?” 不过随意几步而已,他们站到了另一边的窗户,这里能看到那个唯一建成的、以花园为中心的庄子亦或应该说是一小片宅子。 方才身在其中,能看到的只是那几个宅子的大概布局,又因为刚刚建成,没有家具、没有装饰、没有人气,甚至连花木都没种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没什么看头。 但是现在,站在距离并不远又很高、能将整片区域尽收眼底的位置看过去,却又完全不一样了。 从上而下俯览,他能清楚的看到六座看似独立却又因为那中心花园而连为一体的宅子。 六座宅子形成了一个环形,四进的两座宅子院墙都是独立的,不但没有与相邻的那座共用,两座宅子中间还有并不狭窄的过道,目测足够两辆马车并行。 四进的宅子左右两边都是三进的宅子。三进的宅子两两相连,中间共用围墙,既有私密性,也与相邻的另一座宅子相对亲密。 从上往下看,四进的宅子和三进的宅子占地面积相差不大,而四进宅子的房子、院子更小巧些,三进的更大、更宽敞。 当然,最让董栩满意的是几座宅子都是进出极为方便的,就算被一起团团围住,只要对方的人手不是特别的多,就能找到突出重围的通道。 这样的宅子,别说豪华或者清雅,就连舒适性对董栩来说都只能算讲究,但……真的很适合想要脱离众人瞩目、抛开董家祖辈传下来的固有印象,隐世的董家。 加上连在一起的、类似书院的那一片…… 董栩心跳加速、浑身战栗…… 越是激动,他便越是冷静,脸上更是看不到半点情绪,他看着王沄,淡淡的来了一句:“单独谈谈?” “好啊!” 王沄答应得很干脆,她一点都不意外董栩会心动——眼前已经建造好的,做了规划、打了基地还没开始盖上面的房子的,整个迎霞山庄的整体规划都是照着她画出来的图纸想法设计出来的。 但明面上是她的想法,实际上却是董栩曾经最大的奢望,是前世的董栩曾经与她描绘的,两人甚至还画了图。 她答应天下太平之后,会和董栩合作,建一座他理想中的书院,攒了可能够用的银钱,但直到她死,整个中原都还处于一种大战乱没有,小混乱不断,各地豪强阀门明面上不曾占地为王,实际上却各自为政,朝廷外强中干的状况。 别说建书院,就连建造在什么地方都没有选定。 重生之后,手底下堪用之人不多的时候,她想到了董栩,想到了上辈子的董家之殇,然后,做出了让所有人都不理解的在迎霞山顶建一座类似书院的山庄的决定并付诸了行动。 一个几乎是照着董栩梦想打造的隐居之地,他能不心动? 王沄这一答应,崔迩便带着人下楼,而且是一直下到最下面,站到了院子中。 董栩看着院子里的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沄姑娘,如果董家到并州来,您会给怎样的帮助?” 王沄笑了:“世叔心动了,对吧?” “对!”董栩点头,目之所及的一切和王沄为他描绘的未来,让他知道,眼前这小姑娘定然比他以为的更了解他,既然如此,何不坦荡些呢? “眼前能看到的宅子便是为董家修建的,从这里看下去,世叔想必也能看懂这六座宅子的是最适合董家的。” “这里未必能住得下董家所有愿意来的人,但旁边还会照这个样子在盖,盖好了之后,世叔可以再挑。” “至于说良田……我们过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划出一片来就行。” “董家佃出去也好,找了人耕作也罢,都可以!” “至于说董家人……” 王沄微微一笑:“您也看到了,这儿是要建一座类似书院的地方,我会将麦田山庄的人层层挑选,最后选择各方面都合适的人选送到这里来,让他们在这里学习礼乐书数骑射等,女子也不例外。” “当然,女子还会让她们学习女红、中馈。” “我为他们提供足够的条件,他们能成为什么样的人,端看他们的天赋和勤奋了。” “我会聘请董家人来学院当先生,男女都可!” 董栩心动无比,轻咳一声:“也包括我吗?” “不!”王沄摇头:“世叔,您忘了吗?我可是代表下一任并州太守聘您为幕僚,协助他管理并州军政的……那才是最适合您的位置。” “不过,令尊若是愿意,倒是可以出任山长!” “沄姑娘~”董栩笑了:“您这是想让我们董家到并州来为您卖命啊!” “不是卖命!” 王沄认真的看着他:“世叔,您在并州城为太守幕僚,协助他管理并州军政,与他一起将并州握在掌中。” “董家其他人则在这儿,授道传业解惑,成为学院被人尊重的先生,学院出去的人,纵使不会听董家人的差遣,但至少会尊重、在董家人有需要的时候会出手,而不是冷眼旁观。” “我这不是让您、让董家人为我卖命,而是邀请董家到并州来与我共掌并州。” “董世叔,您可愿意?” 第62章 最佳选择 共掌并州? 就算心里有所猜测,董栩依旧被王沄直接说出来的话语镇住。 看着满脸认真却也只是认真,一点都不像是在谈大事的王沄,董栩忽然有一种“老矣”的感觉。 眼前的女子,不,年近十一岁、不足五尺高,两颊都还带点儿婴儿肥的她准确来说只是个女孩。 纵使见惯了从小精心教养、十一二岁便已经颇有城府、不能当成孩童看待的世家子弟,但那些人大多数只是有城府、有点能耐、知道如何勾心斗角,其中的佼佼者也不过是开始争权夺利、培养班底,像她这样、轻描淡写的来一句“共掌并州”的…… 也就只是她了! 理智告诉他不能相信,但认识王沄之后,亲眼所见的一切却又让董栩明白,让他不但要相信,还要抓住这个机遇,这个对他、对董家来说千载难逢的机遇。 越是激动董栩便越是冷静,他看着王沄,直接问:“为什么是我?是董家?” 为什么? 王沄看着董栩。 当然是因为将并州纳入掌中和建造迎霞峰这两件事情都是基于将董家拉进来一起干的才做的决定啊! 否则…… 她肯定还是会想办法培养麦田山庄的那些人,但绝对不会用建书院这种方式,还是会将路其昌拽下来,但却不会将自己的人推上去。 没办法,谁让她缺人呢? 尤其缺像董栩这种博览群书、见识广博、对世家朝堂都极为了解,手段心智都不缺,只缺一个让他振翅高飞、直冲云霄的平台的人。 她愿意为他提供那个平台,甚至愿意给他当垫脚石。 但这种话,前世的她可以与董栩说,今生却不行,说了只会让董栩疑窦丛生,然后将人吓跑。 所以,王沄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对我来说,世叔和董家是最合适的选择!” “就如我对董家而言,也是最佳选择一样!” “董家有的是我缺乏的,而我有的正好是董家需要的,而双方虽未必是是势均力敌,但任何一方都没有实力轻松的将对方吞下。” “你我双方是合则两利,分则难料,斗则俱损!” 王沄这话说的倒也不错,但董栩却不大相信,他总觉得真正的原因王沄没说,但……他感觉不到任何算计和恶意。 所以,他笑了:“对董家而言,沄姑娘确实是最佳选择,但对沄姑娘来说,董家未必是最佳的。” “沄姑娘是王家嫡系嫡出,是王家老太爷、老夫人最看重并寄以厚望的曾孙女,是王家未来的‘大姑娘’。” 董栩看着王沄:“以姑娘在王家的地位,王家对姑娘的期望,姑娘只需说一声,王家能够给予姑娘的帮助定然远超董家。” “董家能做的只是出人出力,而王家还能为沄姑娘提供强大的人脉,为保驾护航……那是董家拍马不及的。” 王沄了然。 董栩这是担心董家到了并州、没有了退路之后,她会依仗王家的势,将董家吞下,让董家成为她的所有物,让董家人成为她的工具。 这倒也正常,毕竟,在大多数人看来,算计王函之这一房的只是王奕之那个贪得无厌的,王家其他人对王函之及其女儿孙女还是很好的,尤其是王沄,王融之寿诞那段日子时时将她带在身边,俨然把她当成了最骄傲的后辈。 但…… 王沄嗤笑一声:“世叔,对我来说,董家未必是最佳选择,但王家肯定不是。但凡有有选择,我都不会选择与王家合作!” 董栩挑眉。 王沄也不隐瞒:“我若开口,王家肯定会不余遗力的给予帮助,但是,帮忙的同时也肯定会所有的一切尽可能地变成家族所有。” “您或许不能理解,会觉得我太自私,但……” “我的就是我的,我可以给人,但却不容许旁人染指算计,哪怕是家族!” “那日我与子知叔叔商讨福州船坊一事的时候,您也是在场的。” “我宁愿与萧家合作都不愿意家族插手便是出于这个考量。” “萧家再怎么贪心,也只敢一点一点的蚕食,而王家……不用猜测,前期肯定是无所求,初见成效之后,必然会一口鲸吞,连渣都不会留。” “明面上的我都防备至深,不希望和家族有太多牵扯,并州这种需要藏在暗处的底牌又怎么可能和王家合作呢?” “所以,世叔不用担心董家到了并州,我会借王家之势吞并董家,因为我也怕,怕引来的是会是屯下董家尤不满足,会将我也一口吞下的饿狼。” 王沄的坦然让董栩忍不住叹息,但这局面是他乐意看到的,他甚至默默地将并州当成了董家第一选择。 只是,事关重大,他能参与决定却不能拍板决定,还得回去与父亲和几个叔伯长辈商议。 他郑重的看着王沄:“沄姑娘,您的诚意我看到了,我会将您当成第一选择,但这件事情我还得回去与家族商议才能给您准确答复。” “这是自然!”王沄点头,她可没想过让董栩现在给她答复,别说他还不是董家家主,就算是,董家也不是他的一言堂。 这一点,他可远远比不上自己。 王沄笑着看着董栩:“世叔,我有个建议!” “沄姑娘请讲!” “世叔不妨尽快回武安郡,向令尊表达我的诚意。当然,如果令尊能亲自来一趟并州,亲眼站在这儿看一看更好。” “亲身体会才更有说服力。” “您觉得呢?” 董栩正有此意,顺势答应下来。 “我还有个要求。” 王沄毫不意外,继续往下说:“我希望来这里的只有您和令尊,而知道你们来这儿的也只有你们绝对信得过的人。” 王沄这句话透着让董栩很是不悦的意思,他皱眉:“沄姑娘说这话是认为董家不齐心,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摆脱以色侍人的命运?” “是!”王沄点头:“此之蜜糖比之砒霜,世叔怎么就能肯定您眼中的以色侍人,在旁人眼中不是通向荣华富贵的终南捷径、青云之路呢?” 第63章 非常重要 董栩瞬间沉了脸:“沄姑娘,这话何解?” 王沄嗤笑:“世叔,过了,装的不像!” 王沄知道董栩肯定不乐意别人这般说董氏族人,尤其是知道董家人为了将身上那贴了上百年的“以色侍人”的标签有多努力的她。 董家人为了这件事情,不惜改头换面,不惜舍弃所有,包括族地和祖祖辈辈的传承。 董栩早已经将董家的一切视为自己的责任,将庇护董家每个人视为自己的职责,他自然不乐意旁人质疑董家人,质疑董家还有人为了荣华富贵,不愿隐世。 就算知道王沄没有恶意,依旧不想听到这话。 但以董栩的城府,就这么一句话,怎么都不可能变脸。 他这是想讨价还价。 所以,王沄轻轻的点了一句之后,又补充了一句:“这一点,我很坚持,无论您是什么态度,都不会改变丝毫。” “如果您不能做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就当我没有与您谈过合作!” “觊觎董家的人和家族太多,多是我惹不起的,我愿意为董家提供庇护,愿意与董家分享某些权力,但绝不会为了董家把自己给搭进去!” “您不是一个人,您身后需要您的董家,我也一样。” “您也好,我也罢,都是输不起,不能输的!” “我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当然,您也可以罔顾我的建议,直接带着令尊以及其他人一起到宁州甚至并州来。” “那样的话我会否认所有的一切,除了您送来两个人之外的一切!” 王沄很严肃很郑重。 她之所以特意提醒,是因为前世的董家确实有人认为隐世坏了他们的前程、坏了他们的凌云之志。 董栩父子等人谋划隐世、为找隐世之地、庇护之所耗尽心血的时候他们不吭声,明面上一副默认甚至乐意的样子,暗地里却与人勾结,将董家的一切出卖。 关键时候,那些人带着私兵将改装易容的董家人拦截下来,不但让董栩父子主导的隐世计划功亏一篑,没能离开武安郡,董家最出色、一直被藏着的族人还被上贡给了虎视眈眈的某些人,成了玩物。 这其中甚至包括董栩。 就是因为知道前世发生过什么,王沄才会早早地让人修建刚刚看到的这一切,才会善用机会将董栩引到宁州,也才会主动向董栩伸出橄榄枝。 她躲开了前世的那些算计,绝对不可能再被人当成“礼物”送人,成为什么人的玩物,她希望董栩也能。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如今有那个能力,那自救救人的能力。 “沄姑娘~”董栩看着严肃甚至带了淡淡威严的王沄:“您似乎你对自己的实力并不是那么自信啊~” 王沄眼神淡淡的看着他:“自信和自大不一样!董世叔,觊觎董家的都是些什么,不用您说,我心里也是有本账的,那些人是我现在不能招惹的。” “与他们对上,我没有半点胜算,或者被那些人当成吞下董家的添头。或者求助家族,将家祖父二三十年的心血献给家族,求得家族的庇护。” “无论是哪一个,都不会是我想要的。” “沄姑娘,您放心,除了家父之外,我不会将您有关的一切透露给任何族人的。” 王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董栩自然不会再说任何影响双方合作的话,他认真想了想:“我向您保证,哪怕是已经住进下面的宅子,只要您没答应,我都不会与除家父以外的族人提及您。” 王沄满意了。 董栩却又挑眉:“那您这一边呢?您能保证您手底下的人不会将董家托庇与您的事情说出去吗?我可是见了不少人,还有那么些心怀叵测的!” “您见了不少人又怎样?” 王沄一脸无辜的反问:“难道他们能仅凭一面之缘就猜到您的身份?” 董栩笑了:“所以,您几次叫我堂叔,不是口误,是故意的。为的是混淆我的身份,让人误以为我是子知或者子知的兄弟……对吧?” “我不会向家族求助,不会让家族找到任何插手宁州事务的机会,但不意味着我不会打着家族的幌子为自己谋取某些好处和便利。” 王沄笑了:“事实上,这一招,我掌家之后一直在用。” “就说并州这边吧!” “如果不是因为我身后有琅琊王家,不会有改坡地为梯田一事,更不会有我们刚刚看到的这个初具雏形的庄子。” “目前为止,我还不曾与路其昌直接照面,但他肯定已经知道我身后有琅琊王家……毕竟,那些吃里扒外的一直与他手底下的人有勾连,他只是没直接出面而不是一无所知。” “他以前不出面是因为油水不够多,不值得他纡尊降贵,现在不出面则是因为碍于琅琊王家的威势,正在思索该刮多少油水才能既不得罪王家,也能获利最大。” “我估计,王家的威势只能让他在秋收之前安分些。等到秋收的时候,他肯定会来这里刮一道地皮。” “王家这面大旗好用,但也有限。” “所以,必须在秋收之前把他给拉下马,换成我的人。” 董栩了然,又问:“沄姑娘口中吃里扒外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就是那叫崔毅的了吧!” “对,就是他!”王沄点头:“但不止是他,还有崔斯、崔久以及这三人的亲眷。” “崔毅是兴隆号商队的首领,还是其中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的,在商队的护卫之中的威望肯定比我这个刚刚接管不到一年的小丫头高。” “崔斯多年来一直负责与华盖、迎霞两峰附近种植麻的百姓打交道。近二十年来,附近的村落因为种麻很是富足。他们感激收购麻的人,尤其感激直接与他们面对面的崔斯。” “崔久最是活络,一直以来与并州官府交际来往的就是他。” “他们敢暗地里谋算那么多也是有底气有凭仗的。” “所以,就算是我想要将他们拿下不难,但想要将他们拿下却不引起任何动荡就得好好的布置和算计。” 董栩恍然,但也更疑惑了:“沄姑娘,这里对您来说就那么的重要吗?” “非常重要!” 王沄点头:“至于说为何那么重要……这个得等你我真正合作的时候才能告诉您!” 第64章 蒋维 “主子,他这样……” 崔迩眼底满满的都是担忧,目光随着饶有兴致,将整个迎霞峰转了一圈依旧兴致不减,回华盖峰的路上不止一次下马观察稻谷长势的董栩。 “带他来就是让他看的!”王沄脸上带着笑:“他是我为蒋维相中的老师。” 崔迩先是一愣而后大喜:“主子,您的意思是……” “路其昌蹦跶不了几天了,只要他被拽下,蒋维就有五成的可能被举荐到并州接任太守。” 王沄的声音不大,只有她身边的崔迩能听清楚:“那位要找的人已经找到并随着荔枝送到建康,这会说不定已经与那位见面并抱头痛哭了!我答应他的事情做到了,现在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太好了!”王沄在建康的布置安排,除了蒋维以及和蒋维一起前往建康的崔十二等数人之外,最清楚的就是崔迩了。 谁让蒋维是崔迩的亲弟弟呢! 一年之前,蒋维还不叫蒋维,还姓崔,叫崔新书。是王沄选中了他,决定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入仕并取代路其昌成为并州太守的。 之所以让他改名换姓还是因为王沄想将他当成一枚暗棋,一枚明面上与她没有关系的暗棋。 所以,王沄选中他之后就让他与崔十二等人前往建康,而后在建康城那些从其他州郡来、谋求出仕之路的读书人之中挑选一个合适的。 怎么个合适法呢? 年纪相仿、相貌相像、身家清白、有几个朋友却没有真正知己、尚未成亲,整天钻头觅缝想攀附权贵往上爬的那种。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找到了七八个合乎要求的人,最后确定了蒋维。 蒋维,字子庸,出身庶族,原籍庐州,二十六岁,未婚,在建康呆了五六年,与家族联系不多,为求入仕已经疯魔,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蒋维来往的人不少却没什么真正的朋友,这样的人就算出什么事都不会有人关心。 和诸多到建康谋求出仕之路的庶族读书人一样,蒋维也是赁房而居。 当然,大宅子小院子是租不起的,但在还不错的地段,找一个环境不错的院子,租一间屋子还是可以的。 确定了蒋维之后,崔新书和崔十二第一时间给王沄送信,没等回信,崔新书做了简单的伪装,让自己看起来和蒋维一点都不像之后,租下来同一个院子的空屋,努力的观察和模仿着蒋维的一举一动。 不到一个月,他们便得到了王沄的回信和许可。 然后,真正的蒋维在出门之后消失,回到住处的是全新的“蒋维”。 那是去年十月的事。 新的“蒋维”身边有崔十二等人帮忙,有来自宁州的源源不断的金钱和资源支持,很快就结识了王沄需要他搭上的大人物。 那个近半年来一直提拔蒋维,关键时候能够将让蒋维成为下一任太守的大人物。 华盖峰改坡地为梯田花了十万贯,回琅琊,林林总总花了二十万贯,但为了能将“蒋维”推到并州太守之位,目前已经花了近百万贯。 到今日,说他踩在金钱上一步一步走过去的都不为过。 但是,只要能成功,别说百万贯,就算再翻倍也是值得的。 王沄是这么觉得的,知道王大概计划的崔迩也是这么认为的。 沄接下来还有哪些打算和安排的崔迩也是这么觉得的,他看着不远处的董栩,小心地问:“主子,他能靠得住吗?” “如果他是举族迁到并州的就靠得住!” 王沄并没有因为前世的渊源和交情就盲目的信任董栩,她淡淡一笑:“目前为止,我仅仅与他说了并州太守一位我们有把握拿到手,若能到手,要他以幕僚之名,共掌并州。” “共掌?”崔迩心疼得只吸气。 为了谋算并州太守之位,耗费了那么多,却要与一个之前半点力都没出的人分享……崔迩真觉得自家主子实在是太舍得了! “对,共掌!”王沄点头:“崔迩叔,此人出身大家族,从小就是照着家族继承人来培养的,博览群书、见识广博,手段心智都只是最基本的。” “尤其让我看重的是他对世家朝堂都非常了解,对官面上的那些人情世故更是清楚,有他在,蒋维一定能用最快速度,最稳的方式坐稳并州太守的位子。” “不仅如此,他还擅长治理,有他在,并州能真正成为我们的并州!” 崔迩更担心了:“主子,他真要有您说的那么厉害,那您谋划了那么多,会不会帮他做了嫁衣?” “不会!” 王沄摇头:“崔迩叔,你对他的印象怎样?” 崔迩很是不解,但却还是顺着王沄的话回答:“很俊,很好看,是那种看了还想看,越看越好看的。” “噗嗤~”王沄忍不住的笑出声:“崔迩叔,这话以后可别在他面前说,他会恼的!” 崔迩点头。 几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长得好,但长得好的人、尤其是长得好的男子却又都不希望别人只看到自己的模样。 这一点,带着商队走南闯北的崔迩不可能不懂。 “他是董家人,武安郡那个董家家主的嫡长子。” 王沄简单的与崔迩说了董栩是身份,看着满脸恍悟的崔迩,她微微一笑:“董家想要隐世,你说,他会为了区区一个并州而现身吗?” “主子睿智!”崔迩叹服:“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比董家人更合适的合作对象了!” 王沄笑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想什么?”折返回来的董栩很是随性的问了一句。 王沄也不隐瞒:“崔迩叔与我说世叔会是我们最合适的合作对象,我深表赞同。” 董栩微微挑眉,看崔迩的眼神立刻不一样了——看来,这个是王沄真正的心腹亲信。 不用他问,王沄直接揭底:“崔迩叔是绝对信得过的,我属意的下人并州太守是崔迩叔的亲弟弟。若能达成合作,以后主要与您来往沟通的是他不是我!” “包括世叔带令尊过来,世叔也只需要与崔迩叔联系就行。” “有些事情,越简单知道的人越少,越是不容易出篓子,您说呢?” 第65章 奇观 “这……” 坐在马背上,看着眼前的景色,董栩被震撼住了:“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沄姑娘,原以为昨日那种登上山顶,触目所及之处,居然是一望无垠的平坦稻田已是奇观,现如今,才知道,那不算什么。” 董栩说的是华盖峰尽头,仿佛矗立在群山之巅的两座山峰。 山外有山正常,但这种山巅之上还有山峰,别说亲眼看到,以前连听说都不曾。 “那边是横岭山脉,我们眼前的这两座山是横岭山脉之中的林荫山和玉翠山,两山之间有一峡谷,常年流水不断,穿山而消失,不知流向何处。” “两座山郁郁葱葱,树木茂盛,使得整个峡谷苍苍翠翠,家祖父取名为荫翠峡。” “平坦的山巅、常年流水不断的峡谷……家祖父当时的第一感觉是这儿或许能够开荒,在这里开出一片良田来。” “他这般想了之后,就让人扛着锄头四处挖,而后惊喜的发现,虽然是山巅,但挖下去却是很厚的土层,砾石不多。” “于是,他便将我们眼前这条由峡谷出来、一丈宽的河取名为麦田河,势要依仗这河水,在这山巅打造一片良田出来。” “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也非常艰难的工程,可以预见的是将会投入巨大的财力人力和时间。家祖父不希望改造差不多的时候,被人半路摘了桃子,在决定改造之前,连同华盖、迎霞两峰一起,林荫山、玉翠山也被一并买下。”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 “买下之后,耗时三年,在麦田河边修建了麦田山庄,而后年复一年的让人开荒垦田,耗时十五年,才将开荒完毕,直到五年前,才有了我们如今看到的规模和景色。” “这一切被记录在《并州志》中。” 王沄说这些的时候带着浓浓的自豪。 王函之当年是为了找云栖山谷那瀑布的源头才找到这里的。 买下上下四座山峰的初衷只是为了麦田河,保证麦田河不被截流,保证云栖山谷的冲江河水流不断。 修建麦田山庄,也是因为发现麦田河不但通向云栖山谷,消失在地下那部分似乎没有什么阻挡,捆得结实的麻被水流冲到云栖山谷还不散架,起了在这收购麻,利用麦田河直接“运到”云栖山谷的心思。 开荒垦田也都是为了种植苘麻等织坊、织坊需要的材料。 从麦田河通向迎霞峰,通向山下的沟渠也是为更好更简单的将麦田河截流。 就连五年前将山巅的麻田改造成稻田也是因为山坡上种植出来的麻已经足够织坊、纸坊,再多也用不完才慢慢改造。 从初衷来看,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云栖山谷的几个作坊,但在王沄看来,初衷不重要,目的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硬是耗时耗力在这山巅开垦出数千亩良田来,而期间不曾出现过哪怕是一次故意压榨当地百姓的事。 而这数千亩良田不但养活了麦田山庄的人,养活了云栖山谷的人,还让这附近无数的老百姓受益。 二十年前,不,就五年前,并州城内的粮店一斤谷约两百文,短短近五年内,将谷价打下一半来,山巅这数千亩的良田功不可没。 无论目的是什么,最终的结果是王函之让迎霞、华盖两座山峰附近的村落因为种植麻逐渐富裕,吃穿无忧,让整个并州的粮价下落,让更多的百姓能吃上粮食。 “那边是织坊,收购来的麻有一部分会在这里进行加工,纺织成布。这个织坊产量不低,麦田山庄所有人的衣物都是织坊织出来的布做的,剩下的还会低价出售给附村落的百姓。” 王沄先指着远处,看得不甚清楚的房屋介绍,又指向不远处的堤坝:“这里是麦田河的大坝,大坝旁修了六尺宽的水渠。” “每隔二十天,便会下闸,让麦田河的水顺着水渠流向稻田。” “去年之前,水是足够甚至用不完的,今年改坡地为梯田之后,稍微有点紧张,但还是够用的。” “二十五年,将山巅变良田,能完成如此夺天地之造化的壮举,令祖父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董栩惊叹不已。 到宁州之后,他也以晚辈的身份拜见王函之,一起同桌用膳,一起喝过茶,一起说笑过。 几次相处下来,王函之在他眼中的只是一个有很多天马行空想法、擅长奇巧淫技、动手能力很强,能将他的那些奇思妙想变成现实的人。 说白了,就是个天生的能工巧匠。 只是,他命不错。 出生琅琊王家,还投胎成了琅琊王家那位弱冠之年便名满天下,而后一直扶摇直上青云,厉害了四五十年,古稀之年依旧让世人敬佩、忌惮的王融之的嫡子。 那位的嫡子,哪怕是不是最受重视的嫡长子和备受宠爱的幼子,也依旧享受着常人不敢想象的一切。 当世最好的先生、最多最全的藏书、最好的助手、最大的底气……这一切,不但能让他学所有他喜欢感兴趣的技能,能让他在学有所成之后,不考虑成本成败的去做他想做的事,还为他杜绝了绝大多数觊觎。 董栩见过太多百年世家的嫡系嫡子,太明白功成名就对这些人来说有多简单,只要不是蠢到极致的,几乎都能被家族一点一点打造成当世俊杰。 今日之前,董栩认为,王函之也是那种身后有家族撑着,踩着无数与他有同样天赋、喜好的普通人成就天才之名的“当世俊杰”,还是一个享受了家族好处,有所成就之后,不愿意反哺家族的。 但现在,他知道他错了。 王函之真要是那种依靠家族有所成就的,绝对不可能有用二十五年的时间,循序渐进的将山巅变成良田,那种人没那个耐心。 只有心思纯净、真正将利益看得很淡的人才会用那么久的时间去去做一件事,这样的人是真正了不起的人,也是永远不会觊觎、强取豪夺的人。 就那么一瞬间,董栩心头骤然敞亮,他看着王沄:“沄姑娘,我接受您的邀请,我会尽一切努力,说服家父和族人迁居并州。” “如果他们不同意,那么我自己会接受您的邀请,成为下一任并州太守的幕僚,协助他掌控、治理并州!” “日后,还请沄姑娘多多指教!” 第66章 诚意 “主子~” 终于有时间只见崔迩崔陆,让他们面对面的汇报最近一个月的事情的时候,已近落日。 就在专属于王沄的那栋小楼的晒台之上。 王沄很喜欢这种带晒台的房子,无论是云栖山谷还是麦田山庄,都在她掌权之后,特意让人修建了这样的小楼,用心布置了晒台。 在晒台上,视野开阔,在这种地方议事,最大程度的避免了被人偷听。 漫天晚霞辉映下,晒台上的所有都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开口说话的崔陆也不例外。 至于说脑子不够用的崔武则陪着董栩出去看日落了。 “今日一早,崔斯家的就去了崔武家,离开的时候,眼底满是喜色。” “临时安排盯着崔武家的属下来报,说崔武那蠢货把您昨晚说的,敲打一下崔大他们,等他们老实了之后,还会重用他们的话告诉了屋里人,而后崔武家的又学给了崔斯家的听。” “崔斯家的回去之后,崔斯找了李狗剩一起去了崔大家,在崔大家呆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们三个功夫都不错,为了避免弄巧成拙,小人没有安排人监控,但崔斯、李狗剩离开的时候神态轻松,看来是信了。” 王沄微微点头:“全信是不可能的,但只要信上三分,让他们觉得我只是厌恶他们没把我放在眼中,而不是知道他们做了些什么,不会拼个鱼死网破就够了。” “这个主子大可放心!”崔陆眼底带着淡淡的不屑:“他们早就已经没有了血性,只敢暗地里玩阴谋,没有勇气真个拼命的。” “我也是这般想的!”王沄赞同的点点头:“但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他们还都是白眼狼,还是得防止他们狗急跳墙。” “不能确定能够将他们一把捏死、不留任何隐患之前,打压有必要,安抚也有必要,得让他们过得不自在却又给他们留有还能翻身、还能谋划前程的希望。” “小人明白!”崔陆恭敬的点头:“小人已将崔大、李狗剩改回原本的名字的事情说出去了,小人说的是主子心善,特许他们改回原本的名字,至于旁人会怎么想,那就不好说了。” “是该让人知道在我这儿,他们不再是崔毅崔久,没有了祖父赐给他们的名字,也没有了那名字代表的地位、权力和意义。” 王沄满意的点头:“将我建议崔毅改回郭大这个名字的话也传出去……我希望在捏死他之前,将祖父赐予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收回,包括‘崔’这个姓氏。” “小人明白!” “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王沄又问:“有没有去过林荫山或者并州城?” “回主子,十日之前,崔久打掩护,崔大避开所有人的视线去了林荫山,从山上带了些矿石……崔大不在家的时候,小人亲自去他家里查探过,那些矿石被他放在院子的角落里,没有刻意藏起来。” “小人觉得,他这是担心藏起来被查到反而不好说,还不如就那么放着,万一被发现了,还能狡辩一二,说自己以为那就是一般的石头。” 崔陆是半年之前得王沄提醒之后,与崔迩一起仔细查探过林荫山,知道那里有什么的人。 他神色严峻:“二哥和小人都觉得,他这是想将那些矿石当做投名状或者敲门砖,为他们另寻出路。” “不足为奇!”王沄神色淡淡的:“崔大以前在商队不能说是一人独大,但肯定是领头羊,但近一年来,他的权力一再被削弱,威望也大不如前,他心里肯定不舒服。” “当然,如果能给他机会打捞一笔的话,倒也无所谓,反正他早就已经有了想要离开这儿的心思。” “可他不是没那个机会吗?” 王沄可是知道,那三个最初的打算是找机会捞一笔大的,而后将林荫山铁矿一事透露给路其昌,趁着路其昌为此发难的功夫,带着亲眷遁逃。 捞一笔有两个途径,一是将麦田山庄所有存放的银钱或者值钱的东西收刮一空,二是借着带商队出去运送货物的时候,选择最值钱的那些,将之占为己有。 王沄猜测他们原本的打算是选择前者——这三个这些年没少与账房勾结,中饱私囊,一次的货物定然已经满足不了他们的贪婪,他们盯上的定然是麦田山庄的库房,那里放着王函之多年来积累的一部分银钱。 不是全部,也就三分之一左右,但已经非常庞大的一笔了,王沄去年第一次来麦田山庄,在王函之的陪同下进库房,看到那码装了银子和铜钱,整整齐齐的箱子也惊呆了。 但是,从去年开始,王沄就铆足了劲花钱,主要花用的就是麦田山庄库房里的银钱。 扩建麦田山庄、改坡地为梯田、修建迎霞山庄、扩大护卫队和暗卫……这都是些烧钱的项目,而这些项目需要的银钱都是从那儿取用的。 近十年来只进不出的库房近一年来只出不进,原本满满当当的库房被花用得七七八八……这件事情某种程度上成功的阻拦了崔大等人的遁逃。 “他们三个也闲了有些时日了,如果他们装老实的话,可以适当的给他们安排一些事情做。” “从李狗剩开始。” “他什么时候承认这个名字,什么时候给他安排差事……崔迩叔,这件事情你出面。” “是,主子!”崔迩点头。 “另外两人也可以适当的给他们一两件看起来体面但不是很重要的差事,但是一定得盯死他们,不能让他们和他们最信任的人有下山的机会。” “并州也好,宁州也罢,很快就会迎来动荡,朝廷和世家都会派人到这两个地方,要是让人知道林荫山有什么,凭我们现在的实力,是绝对保不住的。” “而有实力抢占林荫山的,绝对有实力将麦田山庄一并抢走……连地方带人一起抢走。” “真要到那一步的话,云栖山谷也很难保住。” “所以……” 王沄看着两人,脸上带着杀意:“一旦发现他们或者他们手底下的人下山,格杀勿论!” “是,主子!” 两人齐声应诺,半点不敢迟疑。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最迟两个月,路其昌就会被拿下,没了他,崔大就算想要卖主求荣,一时也找不到买主!” 两个月?崔迩、崔陆眼底闪过惊喜,崔迩更难得的逾矩:“主子,也就是说两个月后,并州或许就能被我们掌控了?” “两个月未必,但最迟不会超过四个月!” 王沄看着他:“成功与否,四个月内必见分晓!” “如果一切顺利也就罢了,要是太守之位没有如预期般拿下……” 王沄神情冷峻:“我会安排人半路截杀新任太守,再来一招李代桃僵……反正,这太守之位明谋也好,暗夺也罢,一定得到手。” “崔迩叔,做好最坏的准备!” “是!”崔迩应诺。 “还有……” “世叔已经答应,就算他不能说服他身后的家人举族搬迁,他都会接受我的邀请,成为下一任并州太守的幕僚,协助他掌控、治理并州!” “在那之前,他会他的父亲前来,到时候与你联络,你好好招待!” “小人明白!”崔迩点头。 “用最大的诚意招待!”王沄强调一句:“我给他的承诺是共掌并州!” 第67章 浅浅交个底 “共掌并州?” 崔迩崔陆都惊呼出声,别说今日没跟过去,并不清楚董栩身份和王沄对他的定位崔陆,就连一直跟着他们的崔迩都震惊的看着王沄。 从王沄对董栩的态度以及那句“老师”,他能看出王沄极为看重董栩,知道王沄将董栩当成合作伙伴而不是请来的先生那么简单,但共掌并州……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王沄,不知道是该怀疑自己的耳朵还是怀疑王沄说错了话。 “主子,您是不是说错了?”崔陆没忍住,小心地看着王沄,一副怀疑她口误,说错话的样子。 “我没说错,你们也没听错,我说的就是共掌并州!” “最好的可能是世叔说服他的父亲和族人,举族迁徙。若是这样,正在修建的迎霞山庄会迎来第一任山长,再聘请一些先生,我与你们提过的、一个简单的、培养可用之人的书院便初具雏形……这会让我们至少节省三到五年的时间。” “同时,世叔家族之中不乏能人,那些人能填补治理并州需要的人才的空缺,有他们在,一年半载之内,我们便能牢牢的掌握并州,也能大刀阔斧的清理所有异心之辈。” “最不济的是世叔不能说服家人,只能只身前来并州” “若这般,仅世叔一人,书院一时难成,但有世叔以幕僚的身份留在姜维身边,指点并协助蒋维坐稳太守之位,至少也能让我们通过蒋维,将并州握在手中,然后清理门户。” “与他或者说他的家族共掌并州,看起来是我们吃亏,但实际上却能弥补了我们如今最大的短板。” “能弥补,吃点亏也是值得的!” 可问题不是一点啊! 崔迩和崔陆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的心疼和不舍。 崔迩上前一步:“主子~小人知道您求贤若渴,但就这么就分他一半的权……是不是太多了些?” “不多!” 王沄笑了:“崔迩叔,我们费那么多心血,为的可不是区区太守之位,而是为了将并州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让我们能没有顾虑,放心大胆的去做更重要的事。”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并州变成我们的,想要真正掌握并州……需要懂行的人帮忙。” “世叔是最好的人选。” “想让他真心实意、死心塌地的全力以赴,还有比与他平分权力更的办法吗?” “只有让他把并州视为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才能让他毫无保留的襄助。” 王沄语气淡淡的:“欲先取之,必先与之。” “主子,您说的小人也懂,但……” 崔迩顿了一下:“主子,小人是担心您给太多反而养大了他的心,让他不但失了感恩之心,还滋长了野心。” 崔迩知道王沄说得有道理,更清楚王沄很大方,这一点,是从王函之那儿继承来的。 王函之就是个对身边的人格外大方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他的大方而受益。 对这祖孙俩一脉相承的大方,崔迩不敢说不好,毕竟他就是受益最多的人之一,但也不能说没有弊端,崔大等人就是因为老主子的大方而养大了心,他真的很担心再养出白眼狼来。 崔迩的话让王沄笑了:“你是担心他像崔大等人一样吧?” “是!”崔迩点头:“崔大他们都能弄出那么多的事情,给主子添麻烦,让主子想要收拾他们还得精心谋划,换了这位……怕是危害更大!” “放心吧,不会的!” 王沄神色淡淡的:“世叔不是没见过世面之人,‘共掌并州’这个承诺主要是向他表示我的诚意,而不是其他,一州一郡之权于他而言,没那么稀罕。” “当然,人都是会变的。或许几年之后,现在与他而言不过如此的权力将来会有很大的诱惑力,会让他不顾一切的争抢,但……或许到那个时候,并州对我们来说,反而不重要了呢?” “掌控并州只是一个开始!” “与其担心世叔坐大,将并州变成他的一言堂,不如好好地想想,如何才能以并州为起点,掌控更多的地方。” 崔迩、崔陆齐齐一愣。 是啊,能用心谋划将并州变成掌中之物,就能继续谋划,再将别的州郡纳入掌中。 如今这般小心行事,是因为内有崔大等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外有觊觎云栖山谷和麦田山庄的世家和官吏,他们最大的优势不过是不惜钱财、舍得用银钱开路而已。 王沄近一年来为扩张势力做了举措,时间不长,效果也仅仅只是刚刚现楼而已。 仅这样,去年还敢有恃无恐、摆出一副元老架势,说王沄年幼,什么都不懂,无论她做什么都唱反调、铆足了劲蹦跶,而她却选择隐忍一二的崔大等人如今都已经不足为惧,只等时机成熟,就能轻松按死。 那以后呢? 等掌控并州、建成书院之后,能清理门户,能招揽更多的人手,能培养更多可用之人,开采林荫山的铁矿,打造足够多的兵器…… 这般一想,两人豁然开朗,满脸羞愧的看着王沄:“主子,是小人鼠目寸光,看得不长远。” “你们不是目光短浅,没长远打算,而是脚踏实地惯了,不会好高骛远!” “你们这样很好,我才更放心将并州这边的事情交给你们。” 王沄这话说得两人心里很是舒畅。 她又笑笑:“我与世叔明日一早就回宁州,那边还有很多要紧的事情需要我回去主持处理,这边的诸项事宜你们协同主持。” “世叔在宁州不会呆太久,他会回家与其父和长辈商议举族迁居并州的可能。” “事关家族兴旺存亡,我与他建议,让他尽可能说服其父到并州、主要是到麦田山庄和迎霞山庄来实地看一看……” 王沄看向崔迩崔陆:“为了避免某些事情,世叔会直接过来,到时候,需要你二位配合接待……这也是我现在与你们简单交个底的缘故。” “迎霞山庄那边问题不大看,加紧速度修建就好。” “能不能打动他们,最主要的还是我们对他们是什么态度,是不是足够尊重他们。” “而我如今能拿出来的最大诚意就是与他们共掌并州……这至少能让他们有足够的安全感。” 崔迩恍然:“小人明白了!” “主子,您放心,若是他们来了,小人将他们视为半个主子,除林荫山与云栖山谷之外,所有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除暗卫护卫之外,其他都能听命与他们。” 王沄大笑,站起身来,非常郑重的向崔迩行了一个半礼:“这件事情,就拜托崔迩叔了!” 第68章 矛盾 “沄姑娘,您与崔迩说什么了吧?” 看着崔迩等人离开的背影,董栩非常肯定的问了一句。 他们一早起来,等昨日看了日落意犹未尽的董栩看了日出,不紧不慢的用过早膳,然后才启程返回宁州。 崔迩和崔武带了人一路相送。 王沄从宁州过来的时候已经带了足够的护卫,暗处还有暗卫,他们也就送到山下就返回了。 这么一小段路,说了不多的几句话,但也足够让董栩清楚的感受到崔迩对他的态度不一样了。 不再是之前那种恭敬而保持了距离、将他当成了贵客的态度,而是恭敬中透着亲近、愿意听从调遣使唤,视他为主的那种姿态。 董栩敢肯定,一定是王沄说了什么。 “昨日傍晚,世叔去看日落的时候,我与崔迩、崔陆二人说了会话。我告诉他们您会到并州,以幕僚的身份协同下一任并州太守治理并州,也说了我给您的承诺是共掌并州。” 王沄一脸坦然:“不是蒋维与您,而是我与您。所以,他们所有人都应该居您之下,听从您的调遣和指派。” 这…… 董栩深吸一口气,看着神色淡淡,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那话有多惊人的王沄:“沄姑娘,您这样不好!” “哦?”王沄轻轻挑眉。 “您这样,会让我很难做的。”董栩叹气:“除了使出浑身解数,说服家父和族中长辈举族迁徙并州,我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董栩的“为难”让王沄笑了:“世叔还可以装作毫无所察,毫无所觉的呀!” “难!很难!”董栩叹息一声,难得坦诚:“举族迁徙这件事情,董家谋划很久了,从曾祖之前就已经再在谋划此事,但一直都不顺利。” “或者是一开头就有族人强烈反对,或者筹谋的差不多就遇上这样那样的意外,不得不中断……” 董栩苦笑一声,满脸无奈:“昨日之前,沄姑娘给出的诚意就足以让我忽略所有,不顾一切的选择与您合作,现在又来这么一出……” 王沄了然:“世叔反而心有不安了,对吧?” 董栩讶异的看着王沄:“沄姑娘怎么会这么说?我怎么……” “看来,我还真的是弄巧成拙了!” 王沄打断董栩,直言不讳的道:“我将世叔当成了自己人,从世叔到宁州始,不敢说毫无隐瞒,但至少是坦诚以待的。我让您知道我急需有识之士合作,也尽可能的向您表示我的诚意。” “建议董家迁居并州是如此,主动邀请世叔到并州,看一看麦田山庄和迎霞山庄也是如此!” “我的本意是用能看到的一切,让世叔更好更直观的感受到这里有多合适董家人,让您实实在在的感受到我的诚意,尽快作出决定。” “与崔迩崔陆交底,让他们明白您的不同,明白应该用什么态度对您!” “但现在看来,我心急了,急吼吼的将那么多的东西摆到台面上,让您心动的同时,也让您怕了!” 董栩笑了,笑得无懈可击:“沄姑娘,您想多了,我……” “世叔,您不用说您是受宠若惊,您到底想什么,我清楚!” 王沄微笑着看着董栩:“我比您想象的了解您,了解您的性格,了解您的手段,了解您的想法。” “不瞒您,除了坦诚、除了让您感受到诚意、与我合作之外,我也有别的办法或者说是手段让您主动甚至求着我‘收留’董家,让您和董家吃了亏、居人之下,还感恩戴德。” “不止一种!” “我没用,也不想用。” “还是那句话,我将您当成了自己人!对自己人,我不想用那些效果奇佳、却不够厚道的手段。” “你我一旦携手合作,或许将会合作一辈子。我不希望一段可能维系一辈子甚至惠及子孙后代的友谊,在将来的某一天,因为用过的不光彩的手段曝光而受影响甚至反目成仇。” “所以,我一开始选择的就是尽可能的坦诚,尽可能的让您感受到诚意。” “只是,过犹不及。” “我给的越多,您心里越不踏实,越是觉得我所图不小。” “于是,有了您昨日那番会尽力说服令尊和族人、就算他们不同意,您也会接受邀请的话。” “我猜,说这话的时候,您想的是您不会说服令尊和董家人,您甚至都不会令尊提及与我有关的一切。” “但是,您会到并州,成为我期望的、蒋维的幕僚和老师。” “您的打算是用您一人,换取董家人不被我打扰的平静……” 王沄微笑着看着被自己说破矛盾心理,脸上已经挂不住笑容的董栩:“我说的可对?” 董栩一脸平静的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表情也没说话,甚至连眼神都小心的收敛着。 但这对王沄来说已经够了。 她笑了起来:“看来,我说对了!我给的太多,让您怕了,担心我送到您嘴边的是有毒的馅饼,一个不小心,就会让整个董家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既然如此,我就再说一句!” 王沄看着眼底藏着防备的董栩:“世叔无需考虑我的邀请,您甚至都不需要动用董家的人脉帮我把路其昌拽下来,就当您这一趟出门仅仅只是将墨弦、琴画送过来,顺道认识了我而已!” 董栩眼底飞快的闪过意外。 “崔迩崔陆那儿我不会再做旁的交待。” “如果您和董家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和合作的对象,不妨如我之前说的,与令尊来一趟并州,届时,您直接过来,到山下有人询问的时候,直接找他二人就好。” “要是有了更好的,无需与我打招呼,自行决定便是。” “只希望将来有机会见面,您我至少能当个普通朋友,能说笑几句。” “做了那么多,甚至还特意带我来了一趟并州,结果却这样……”董栩看着王沄:“沄姑娘能甘心?” “无非不过是招揽不成而已,这么点事,不值得我耿耿于怀!” 王沄笑了,笑容洒脱:“对我来说,世叔和董家是急需的有贤之士,我如今求贤若渴,愿意千金买马骨,更不吝啬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能成功自然好,皆大欢喜,不成……” “不成就不成了呗!” “您和董家确实是我需要有贤之士,但也没有到非您不可、非董家不可的地步。” “我们这一房也算是经商的,是生意人。” “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是生意不成仁义在,买卖不成诚信在。这次不成,有这份情谊,下次或许就成了,没有必要生意不成就反目成仇,那没必要了。” 董栩面露羞愧,叹息一声:“沄姑娘,您如此大度,小可无地自容。” 还演?王沄忍着没翻白眼:“这不算什么大度,只是……谋取并州太守之位和迎霞、华盖峰顶的一切还请世叔保密一二。” “沄姑娘放心,小可会保守秘密的。” 看着得了提醒,似乎踏实了两分的董栩,王沄笑笑:“那我们回吧!对了,还有一事,不知道世叔能否帮忙!” “沄姑娘请讲!” “世叔可知道傅元白?中书令傅耿的长孙傅元白? 第69章 火坑 “不是说要六七天的吗?怎么才三天就回来了?” 看着眼底带了几分倦容的王沄,谢灵泉关切的问:“是事情办的比想象的更顺利吗?” “嗯!” 王沄点头,她知道谢灵泉心里其实更担心的是事情不顺,只是那话不好说出口而已。 她笑笑:“去年划了一块地让人盖了个庄子,前些日子刚刚完工,完工,我这一趟过去主要是过去大概的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不满意、需要推倒重建的,就可以打家具了。” “庄子建的不错,比我预期的好得多……董世叔都说不错。” 谢灵泉笑了:“董家人都生了一双利眼,董栩都说不错,那肯定是不错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特意邀请董世叔一道前去,就是想借董世叔的眼光用用。” “管事拿了好多家具的图样,我都拿给董世叔,昨儿董世叔看图样看到两眼发晕……” 王沄笑眯眯的胡诌着,谢灵泉也配合的笑骂一句:“你这个促狭丫头,也不知道悠着点,就不怕他以后不给你帮忙吗?” “伯祖母,这个您就不懂了吧!” 王沄一脸坏笑:“这种抓董世叔帮忙办事的机会可不多,说不定,这辈子就这么一次,自然要抓住机会,一次用够啊~” 谢灵泉被逗笑:“沄丫头,你这是一点机会都不肯放过啊!” “是啊!所以,我抓住机会问了董世叔一件事。” 王沄看着谢灵泉,缓缓的道出重点:“我问世叔,他可知道傅元白。” 谢灵泉一怔,然后马上醒悟过来:“他不但知道,知道的关于傅元白的信息还很不好甚至非常糟糕……对吧?” “是的!”王沄点头:“伯祖母的感觉是对的,傅元白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他甚至比您想象的还要糟糕或者说是恶心……我是与您说,让您告诉漪姐姐还是让漪姐姐一起过来听听?” “先和我说……”谢灵泉本能的回了一句,但话说到一半,却又打住,想了想,苦笑一声:“还是等一下,把漪丫头叫过来一起听吧!” “她比你还大好几岁,都已经谈及婚假,我再一昧的护着、不让她知道那些恶心的事情反倒会害了她。” “听您的!” “傅元白在建康的官宦子弟之中名声不错,就如漪姐姐说的他温文儒雅,既饱读诗书,学识渊博,又精通骑射,不显文弱,尤其让人称赞的是他洁身自好,从不涉足烟花之地,既没有什么红颜知己也没有什么美婢红袖添香。” 王沄的话不但没让王漪眼睛亮起来,反而没好气的给她一个白眼:“说但是吧!” 王沄噗嗤一笑:“明面上挑不出傅元白有什么不好,但……他与宰相府的二公子私交极好。” 谢灵泉瞬间沉了脸:“你是说黄煜的次子?” 黄煜,时任宰相,是今上熙元帝登基为帝之后的第九任宰相,去年年中上任,是熙元帝如今最倚重的中重臣。 “是的,就是他!”王沄点头:“便是黄煜的次子黄瀚文。” 谢灵泉的脸阴沉似水,浑身冒着黑气,王漪不明白谢灵泉会如此生气,小心的问:“祖母,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黄煜的次子是众所周知的断袖,与他交好的官宦子弟都有类似的爱好!” 谢灵泉脸色铁青:“傅元白与他有私交,你说他傅元白能是什么?” “可是,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王漪有些不解:“祖母,您这么生气做什么?” 傅元白可能是断袖,这让王漪很意外,但也只是意外而已,并不厌恶。 时下,就连服食五石散都能成为一种流行,服食五石散后衣衫不整的乱跑都能被认为是豪放不羁,都能因此被人推崇,有龙阳之好自然也不算什么离经叛道之事。 所以,傅元白有龙阳之好并不会让她厌恶,她也不理解傅元白有断袖之癖还向王家求亲带了多大恶意。 谢灵泉看着满脸雾水的孙女,咬牙:“傅元白好男风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隐瞒真相求娶就是大事!” 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不明白嫁个好男风的丈夫是多么痛苦的事。 得不到丈夫的心、无法像正常夫妻那样行敦伦之礼、无法生养自己的孩子、还会背负着不应该有的罪责…… “哦~”王漪依旧不明白谢灵泉为什么气成那个样子,她想了想,直接问:“沄妹妹,傅元白真的有龙阳之好吗?” “是的!”王沄点头,迟疑了一下:“董世叔说,他是雌伏的那个,是黄瀚文最喜爱的……之一,黄煜这些年处处照顾傅家,多少与此有关。” 王漪彻底傻眼,而谢灵泉直接爆了:“好好地男儿雌伏男人身下不说,还隐瞒真相求娶……傅家哪来的胆子!” “哪来的胆子我不知道,但……” 王沄摊手:“他们不但有胆子隐瞒真相求娶,傅元白还一点都不心虚的接近王家人,想着法的让你们所有人都认为他和漪姐姐十分般配。” “要不是伯祖母您敏锐,没有被他的表象迷惑,或许这会儿他和漪姐姐都定下婚约了!” “对了,董世叔说,傅元白雌伏男人身下一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他也是因为某些原因才知道,但傅元白与黄瀚文走得近,好男风却也不是特别隐秘之事……” 王沄故意顿了一下,做出一副一看就很假的疑惑不解:“大伯祖母,傅家上门求娶之前你们或许不知道傅元白的信息,但在觉得他还不错,允许他与漪姐姐接触之前,肯定会查查他的底……” “我知道谁在背后搞鬼了!” 谢灵泉眼神凌厉:“傅家的信息是王易美传回琅琊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得了傅家的好处,才不惜卖了漪丫头还是见不得我们好,故意使坏的。” 王沄一脸无辜:“谁知道呢?但不管为什么,他都有故意隐瞒某些真相,将漪姐姐推进火坑的嫌疑。就凭这个,我觉得您和堂伯就应该让他给一个交待!” 谢灵泉沉着脸点头。 王漪到这会却还不明白事情会严重到什么程度,很是不理解的问:“不怀好意是肯定的,但火坑……沄妹妹,这是不是夸张了点?” 第70章 联想 “不夸张,就是火坑!” 王沄神情严肃:“大伯祖母,我觉得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弄清楚王息之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又在打什么主意,而是将这件事情尽快告诉堂伯……您觉得呢?” “嗯!”谢灵泉点头:“我这就给子路写信,还得麻烦你派人日夜兼程,用最快的速度将信送到子路手上。” “我已经让人等着了!” 王沄就等她这句话:“保证五天之内,会将信送到堂伯手上。” 谢灵泉点头,不敢迟疑,立马起身写信,王沄亲自为她墨墨。 王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小心的问:“祖母,沄妹妹,你们……我先申明,我不是想为傅元白说好话。” “只是,仅凭那位董世叔的一家之言,就认定叔祖使坏,认定傅元白有问题,傅家试图骗婚……这是不是武断了?” 王漪眼神清明:“是不是应该先查清楚傅元白到底有没有问题,然后再给父亲去信呢?” 谢灵泉抬眼看了王漪一眼,没说话,继续写信。 这…… 那仿佛看白痴的眼神让王漪气得想跺脚。 王漪想跺脚却又有点儿怂、不敢使小性子的样子逗笑了王沄,她放下手上的墨条:“漪姐姐,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查清真相,而是让堂伯知道傅元白有问题,切不能被他迷惑,定下婚约。” “至于说傅元白是好男风还是有别的问题,王息之是蠢到没查清傅元白的底细还是另有目的……那日大伯祖母与我提及此事,我就已经让人去查了,等结果出来再说。” “如果傅元白确实好男风……我们这是未雨绸缪,不会有任何问题。” “如果董世叔所言有误,充其量也只是错过了傅元白而已!” “或者……” 王沄斜睨着王漪:“漪姐姐心里还喜欢他,不想错过?” “那没有!”王漪忙不迭的否认:“我现在对他一点都不喜欢了,我只是觉得没有查清楚,更不能太过武断。至于说父亲……” “那日祖母与你说起傅家的那些事之后,你难道没有写信给父亲,提醒他谨慎吗?” 这会又聪明了! 王沄失笑,点头承认:“我确实让人给堂伯送信了,还是当日就送的信,不出意外的话,后天堂伯就能收到信。” “是的呀!后天父亲就能收到你提醒他的信,父亲一贯信任你,你都让他谨慎了,他难道还能不多几个心眼?” “我算算……” 王漪掰着指头算了一下:“那日也是让人日夜兼程送的信,今儿又来……沄妹妹,就为了这么点事是不是太劳民伤财了?” 王沄看着王漪,眼底满满的都是真诚:“这不是一点事,这是漪姐姐的终身大事,再怎么谨慎对待都是应该的。” 王漪被这话说得心头暖暖的,嘟囔了两声,瞪王沄一眼:“就你嘴甜,连我都哄上了。” “沄丫头愿意哄你是你的福气!” 谢灵泉放下笔,吹干墨迹,递给王沄:“沄丫头,你看看~” 王沄一目十行的扫了一遍,点点头:“可以的,我这就让人快马加鞭把信送到堂伯手里。” 王沄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折起封好,交给跟着她过来的香蒲,香蒲一刻都不敢停的去了。 “祖母~”王漪叫了一声:“您说要是父亲现在已经被骗,已经和傅家定下婚约怎么办?” 赫~ 谢灵泉挑眉看着脸上、眼中都带了不安的王漪:“漪丫头,看来你对傅元白真的是一点儿心思都没有了啊!” “嘿嘿~”王漪心虚的干笑两声:“您和沄妹妹那天说了那么多,我又不是傻子,能继续糊里糊涂的吗?” “只是因为我们说的那些话?”谢灵泉一点都不相信,她想了想王漪这两三天的动向,脸色微微发黑:“是因为墨画吧?” “是墨弦、琴画!”王漪嘴比脑子快,纠正一句,而后立马住了嘴,一脸心虚,眼睛看天看地就是不敢与谢灵泉对视。 谢灵泉无语,王沄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漪姐姐,是不是有了对比,忽然发现傅元白的亲近和讨好不过如此了?” 王漪木着一张脸不敢出声。 但这对谢灵泉来说已经够了。 她叹气:“这都什么事啊!” “祖母~”王漪不敢继续沉默,叫了一声,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对墨弦琴画没什么想法,只是发现他们是真的很厉害,是那种把人伺候得如沐春风却不起半点邪念的厉害。” “和他们相比,傅元白的讨好真的是刻意又虚伪。” “我之前对傅元白有好感,就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很舒服、有种被人小心翼翼的珍视的感觉,现在被比下去了,那种感觉也就没了。” 谢灵泉无奈的摇摇头。 “祖母~”王漪可不敢继续这个话题,她连忙又问:“您说,万一父亲真的定了婚约怎么办?” “定了又如何?”谢灵泉白她一眼:“取消便是!” “万一傅家不肯呢?” 王漪这会倒是挺冷静的:“傅家不远千里到琅琊,又做了那么多掩饰伪装,好不容易得逞,能轻易取消吗?” “肯不肯都是一样的!” 谢灵泉拍拍她:“你放心吧,区区一个傅家而已!王家是没落了,是不如当年了,但对傅家这样的人家,区别无非是以前一个指头就能按死,而现如今得一个巴掌才能拍死。” “大伯祖母,拍死傅家或许没您想象的那么简单。” 不等王漪完全放心,王沄就泼了一盆冷水:“您想过没有,如果傅元白确实好男风,没有足够强硬的靠山,傅家敢直接到琅琊骗婚吗?” 谢灵泉沉默了一会:“别说傅元白可能有问题,就算没有问题,傅家敢直接带着傅元白到琅琊求娶也得有靠山……沄丫头,你可是怀疑……” 谢灵泉没把话说完,但她相信,王漪未必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但王沄肯定能理解。 “只能是他!”王沄还真的知道谢灵泉想说的是谁,她嗤笑一声:“大伯祖母,您可别忘了曾祖父中毒一事。” 谢灵泉就是想到这件事情才会怀疑某个人。 她沉思片刻:“沄丫头,你怀疑王宁之给您曾祖父下毒,傅家上门求娶原本是一环扣一环的阴谋?” 第71章 王漪前生 怀疑? 不,不是怀疑,是确定。 从王宁之下毒弑父到傅元白求娶王漪都是熙元帝的算计,没有证据,今生没有,前世也没有,但王沄依旧能够肯定,这些都是熙元帝的算计。 前世,毫无防备的王融之被毒杀,没有任何人怀疑一直低调、没什么存在感的王宁之,而一年之前就“预知”到王融之阳寿将尽,为继承家业而努力准备的王奕之却是背上了嫌疑。 就连一些选择追随他的王家人都怀疑是他做的。 有重大嫌疑在身,就算王融之早早的将暗卫交给了王奕之,就算王融之明里暗里为他各种铺路,王奕之依旧没能在王融之亡故后第一时间成为家主,而后以一族之主的身份主持王融之的后事。 王融之过世的第一天,在他的灵堂之上,王衍之在崔老夫人以及怀疑王奕之弑父的族老的支持下,当众质疑王奕之。 当然,没人敢在灵堂之上将事情闹大,但之前一直被隐瞒的、王融之的死因被曝光,王奕之嫌疑最大也成了王家内部众所周知的秘密,也成为王衍之与王奕之分庭抗礼,将王家分成了泾渭分明两大派的开始。 两派之中都不乏各打算盘的。 王奕之、王衍之及其拥趸争夺族长之位和最大的话语权,那些原本就只是随便站站队的则努力的为自己这一房扒拉好处。 王融之尚未下葬,他掌控了四五十年,在他的引领下进入鼎盛时代,又随着他慢慢衰落的琅琊王家便成了散沙一盘。 王融之的葬礼明面上盛大庄严肃穆,所有王家人和来吊唁的宾客都是一副沉痛不已的悲恸表情,私底下暗潮涌动,打听王家隐私的,试图押宝站队、好搭上王家得到好处的,想趁着王融之忽然亡故、往王家撕下一块肉的…… 王奕之也好,王衍之也罢,面对这样的情形,都想站出来主持大局却又都没有那个能力和魄力震慑对方。 王融之的葬礼之后,无论是王家人还是前来吊唁的宾客都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那个与司马家“共天下”的王家没了。 王融之亡故,他的儿孙都要为之守孝,在朝为官的皆要丁忧,最后,除了被夺情的王息之及其次子之外,其余子孙皆丁忧,回到琅琊为其守孝。 王融之七子三十六孙,除去亡故的王函之,被夺情的王息之父子之外,尽数回到琅琊、回到王家堡,开启了名为守孝,实则勾心斗角、令王家境况急剧下降的大戏。 王衍之及其拥趸一边寻找王奕之弑父的证据,一边以此攻讦王奕之及其子孙后人。 谢灵泉、王蕴之兄弟都是被重点攻讦的对象,而王漪也不得不面对各种质疑的言论和目光,她甚至被人堵着质问,问她知不知道王奕之是用什么手段毒害王融之。 只是质问她王奕之用的什么手段和何种毒药,而不是问王奕之有没有做,就算没有确凿的证据,也有无数人认定就是王奕之干的。 那是王漪从小到大第一次面对浓浓的恶意,以前从未有过类似经历的她根本无法接受和适应,而一直护着她的长辈们也陷入类似的境况,虽然未必个个自顾不暇,依旧有人能顾及她、护着她,但到底不能像以前那样周全。 也就是这种时候,与长辈前来吊唁、滞留琅琊的傅元白出现在了王漪的身边。 王漪被人为难的时候,是他挺身而出;挡在她前面,王漪心情低落的时候,是他安静的陪着她;偶尔心情不错的时候,还是他与她渡过…… 不过短短两三个月,王漪便在他的攻势下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据说,谢灵泉对傅元白并不太满意。 但那个时候,王家正值多事之秋,在将王漪留在气氛诡谲、明争暗斗层出不穷、经常性被针对、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算计到的王家和让她嫁给心上人、远离勾心斗角两个选项之中,谢灵泉最终选择了不反对、不支持,将王漪的终身大事交给了王蕴之夫妻做主。 今生王蕴之夫妻都对傅元白很是赞许,都乐见其成,前世只会更欣赏无视王奕之这一脉的窘境,愿意站在王漪身边,与她面对风风雨雨的傅元白。 当然,王蕴之还是查了一下傅元白的情况。 今生他们都没有查到傅元白有问题,前世自然也不会查到。 然后,王蕴之先是与傅家做了口头约定,等王漪出孝后,第一时间为两人定下婚约。 短短三个月,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和请期,婚期定在了一年零一个月之后。 敲定婚期之后,王蕴之夫妻开始整理王漪出生后就为她准备的嫁妆,再两个月,王漪连同她的嫁妆一并到了建康,住进了被夺情、依旧还是司徒的王息之在建康的府邸。 离开琅琊之前,谢灵泉终究还是没有按下那种隐隐的担忧,不但将她对傅元白的态度告诉王漪,还一再与她强调,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发现傅元白并非良人就要告诉她和王蕴之夫妻,王家永远是她的靠山,任何时候,都会对她敞开大门。 王漪觉得谢灵泉想多了,不过,为了让谢灵泉放心,她答应谢灵泉,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不会忍气吞声。 待嫁的十一个月,王漪被王息之的正室邵氏拘在家中,教导为妻之道,别说出门与人交际往来,就连与王蕴之等人的联络都极少,至于说傅元白…… 逢年过节都会有据说是傅元白亲自挑选的礼物送到王漪手上,但仅此而已,其他的没有。 没有见过面,也没有过书信。 王漪很是委屈,也抱怨过,却被教导她的邵氏给压制,说她本就应该规规矩矩的呆在闺中。 一开始,从未被人如此拘束的王漪很不服气,她与邵氏据理力争,但她争论赢了又如何,邵氏多的是压制、收拾她的手段。 邵氏甚至掐头去尾后给窦毓姝写信,与她说王漪如何的没规矩和不服管教,误导窦毓姝的同时还得到了窦毓姝支持她好好“教导”王漪,让她学做一个贤妻良母的信。 窦毓姝支持,让王漪少了底气、多了不自信,虽然不乐意,却也开始配合邵氏,不到一年,王漪被打造成了端庄贤淑的模样,当然,这模样至少有七成是装出来给邵氏看的。 王漪原本打算,等到婚期临近,谢灵泉和王蕴之等人到建康之后与他们说自己的委屈,但最后,只有窦毓姝来了。 第72章 王漪前生(2) 王漪失望到了极点。 然而,不等她抱怨,窦毓姝先与她说起了琅琊王家近一年来的情况,与她说王奕之和王衍之日趋白热化的争斗,明面上都已经撕破脸不说,暗地里更是不择手段。 尤其糟糕的是不知道哪一方先开的头,明争暗斗之外,暗杀也开始了。 王奕之被刺杀过,被下过毒,成了惊弓之鸟的他连自己的院子都不敢踏出半步。 王衍之也一样,而他的表现也不比王奕之好,也将让人将自己住的院子围成铁桶之后誓不冒头。 这两人躲了起来,他们身边重要的人变成了被暗杀的对象。 谢灵泉和王蕴之兄弟不止一次遭遇暗杀,窦毓姝虽然不曾被刻意针对,也受过波及。 谢灵泉原本是计划与她一道到建康,送自己养大的孙女出嫁的,但就在出发前遭遇暗杀,受伤不轻。 当然,这不是她取消行程的主要原因,她之所以没有一道前来,是担心想要她的命的人会一路跟着到建康,给孙女带来灾难。 王漪万万想不到琅琊的争斗居然到了不择手段要对方姓名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她除了告诉窦毓姝她在建康过得很好之外,还能说什么? 窦毓姝并未察觉女儿的口不对心,她只为女儿即将出嫁,不会再被王家的纷纷扰扰连累而感到高兴。 然后,王漪嫁了,风风光光的带着十里红妆嫁进了傅家,嫁给了傅元白。 新婚之夜,傅元白酩酊大醉,醉到不省人事的他自然不可能与她行敦伦之礼。 次日醒来,他一如王漪印象中的温柔体贴,诚意满满的向她道歉,表示下不为例。 但他的下不为例成了下不违例。 新欢当日被灌醉只是个开始,一连三天,被送回新房的时候都是醉到摇都摇不醒的,直到回门,都不曾圆房。 但是,回门当日,看着眼底满是倦意和忧心的窦毓姝,王漪只能再一次口不对心的说自己很好,还让窦毓姝转告谢灵泉等人,说她会好好过日子,让他们都不要为她担心。 窦毓姝信了,没两天,便收拾行装返回琅琊。 窦毓姝前脚离开,傅元白后脚便与王漪摊牌——他好男风,娶妻只是为了满足父母长辈的期望,而不是出自本心。 他还告诉王漪,他其实还是喜欢她的,只是那种喜欢并不足以让他改变喜好,也不足以让他对王漪有感觉进而与她行敦伦之礼,想要与王漪圆房,要借助药物。 他甚至还说,他心里是排斥甚至厌恶与女子亲热的,但他既然娶了王漪,如果王漪需要,他愿意为了满足王漪服药。 傅元白说的一切对王漪来说不仅仅是打破幸福假象的晴天霹雳,还是对她的深深侮辱。 原以为是两情相悦,结果却是对方处心积虑骗婚,骄傲如她当场便与傅元白翻脸,要求和离。 费了那么多心思手段才骗进门,傅元白怎么可能与她和离。 他不仅拒绝和离,甚至假惺惺的以王漪需要冷静为由,将她软禁起来。 被软禁的王漪确定无法凭借自己和陪嫁逃离傅家之后,断水绝食抗议——她不相信,傅家真敢不顾她的死活。 傅家确实不敢。 所以,她绝食的第三天,邵氏来了。 王漪原以为邵氏是来为她做主的,哪知道邵氏是来劝她认命,别胡闹的。 邵氏告诉她,傅元白性向并非秘密。她知道,王息之也知道,只是为了帮傅元白顺利娶她入门,隐瞒了真相而已。 邵氏还告诉王漪,她最好乖乖听话,好好的当她的傅家少奶奶。 当然,王漪真要倔到不听劝、一心求死也不是不行,但邵氏和王息之绝对会帮着傅家隐瞒一切,包括她的死活,直到傅家觉得可以公之于众。 简单地说,她要死就死,但别用死来要挟人,她的死威胁不了任何人。 王漪沉默了。 待及撕下慈祥面具,露出狰狞面孔的邵氏离开,她让人给她端来了一碗白粥…… 从此,王漪安静的留在了傅家内宅,一边保持缄默,一边努力的寻找与亲人通信的机会。 可无论是傅家还是王息之等人都不会给她那个机会,如果仅凭他们未必能将王漪封锁住,但想要截断王漪与琅琊联系的不止是他们,还有庙堂之上的那位…… 唔,前世王漪嫁给傅元白的时候,熙元帝尚在,但也垂垂老矣。 今上熙元帝资质普普,能被封为太子是因为嫡长,能压下其他同母异母的弟弟顺利登基为帝则是依靠以王融之为首、拥戴“立嫡立长”的世家和官员。 熙元帝刚刚登基有多感激王融之,坐稳皇位之后就有多忌惮。 王融之尚未告病辞官之前,便已现端倪,小心翼翼、试探着重用陈郡谢家、建安虞家,分薄王家的权势。 等到王融之辞官,顾忌更少之后,熙元帝不但提拔了不少与王家不睦的家族,还许以重利、让原本与王家关系不错的家族与王家交恶…… 最明显的就是临州扈家,曾经将旁支嫡女送给王融之为妾、在王融之的照拂下成为临州最强盛的几个家族之一的扈家。 如今是熙元二十六年。 前世,王漪是熙元二十六年七月认识傅元白,九月开始纳采,年底之前完成五礼,熙元二十七年三月带着嫁妆到建康,熙元二十八年的二月成亲。 熙元二十八年夏,熙元帝驾崩,如今的太子,熙元帝的嫡长子登基,年号康元,次年为康元元年。 未来的康元帝不但完美的遗传了熙元帝平平无奇的资质,还完美从继承了熙元帝对世家、尤其是琅琊王家的忌惮。 他登基之后,荒废了不少熙元帝时期的政策,唯独没有改变熙元帝针对以王家为主的世家的各种算计和布置安排…… 不,准确说来是有改变的,变得更疯狂。 熙元帝晚年和康元帝在位、短暂的三四年间,是朝廷对世家各种算计最多最疯狂的时期。 这种时期,被困在傅家内宅的王漪想要躲开傅家、王息之及其他人的封锁阻碍,与家族联系上,难如登天。 王漪只能安静、耐心的等待和寻找机会,然而这种虚伪的安静终究并未维持很久,康元二年,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一切…… 第73章 王漪前生(3) 那是王漪嫁进傅家的第三年。 从嫁进傅家之后,王漪就被软禁在了傅家内宅,不给她任何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偶尔有人问起,口径一致的宣称王漪身子骨弱,性格内向,不喜出门。 这种说法相信的人并不多,但连王息之一家子都默认了傅家的说法,那些与王漪连认识都谈不上的外人又怎么可能会关心呢? 至于说王家…… 别说谢灵泉和王蕴之夫妻,就连王微之这些亲叔叔都不会因为王漪嫁了人就不管他,逢年过节的礼物,平日里的书信,从来就没有断过。 但不想让他们知道王漪真实境况的不止是傅家,还有王息之这一房。 他们不但配合傅家将王家人送给王漪的东西和书信尽数拦下,还专门找了人模仿了王漪的笔迹,用她的口气给谢灵泉等人回礼回信。 如果从琅琊来的是谢灵泉等人的心腹亲信,得了吩咐一定要给王漪磕头请安……这个时候,已经背叛了王漪的陪嫁丫鬟便会出面,告诉他们王漪和傅元白去那那那游玩,要多久多久才能回来。 他们做得很是慎重小心,加上就算王家内斗激烈,谢灵泉等人因为那些明争暗斗已经疲于奔命,硬是没有察觉异常。 性格开朗,活泼好动的王漪就这么被软禁在巴掌大的地方。 除了软禁之外,傅家女眷还拼命的给王漪洗脑。 说她都已经嫁了,已经是傅家的人了,就应该乖乖认命,与其想着如何脱离傅家,不如想想怎么改变傅元白,不说让他改变、回归家庭、与她好好过日子,也要想办法与他圆房,而后生个一男半女。 反正,在傅家人看来,傅元白都答应成亲,都配合着他们将王漪骗进门了,就证明傅元白也是想像个正常男子一样娶妻生子的。之所以成亲三年还与黄瀚文等人混在一处,是因为王漪这个做妻子的不称职,是她的错。 若是寻常女子,被软禁在院子里不得见外人,隔三差五还被人以“为你好”为由劝说洗脑,说不得一年半载就被洗脑成功,真以为是自己不够好,真以为只要自己照做,一切都会否极泰来。 但王漪是谢灵泉养大的,她会像寻常姑娘家那样,希望自己嫁个情投意合的如意郎君,琴瑟和鸣的生活,但只是希望不是必须。 如果不能,她也不会自艾自怜,更不会因为从一开始就只想着欺骗她的人的话而怀疑自己。 傅家女眷说什么,她都可以充耳不闻,苦口婆心的劝导也好,没了耐心的破口大骂也罢,对她来说都只是一群畜生在耳边聒噪而已! 三年的软禁,改变了她。 但只是磨去了她的天真活泼,让她变得沉稳坚韧,将原本只是璞玉一块的她打磨成了耀眼夺目、惊艳全场的美玉;一块将自诩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黄瀚文一眼万年、一见倾心,而后除了她,其他花花草草都无法入眼的绝世美玉。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日的午后,与傅元白等狐朋狗友宴饮,有了几分醉意的黄瀚文不知道是无意还是被人刻意引着,就那么大喇喇的闯进了傅家大宅最偏僻的那个软禁了王漪三年的院子。 那是一个巴掌大、只有三间屋的小院子,院子里没有名贵的花木,唯一亮眼的只有一棵有些年头的葡萄树。 彼时的王坐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看书,一身素裙、不施脂粉的她自带一股清凉的气息,让自诩尽揽天下美色的黄瀚文直了眼。 那一瞬间,晃眼的烈日、聒噪的蝉鸣、无处不在的燥意瞬间消失,黄瀚文能看到的只有那自清凉无汗的女子。 被惊动的王漪冷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起身回屋。 不曾背叛她的婆子为她掩上门,站在屋外,浑身戒备的盯着酒气熏天的黄瀚文。 那一瞬间,黄瀚文不仅一见倾心,还破天荒的自惭形秽。 不知道丢了多少年的羞耻心上线,让他只是原地站了半盏茶的功夫,醒了醒酒,别说上前做什么,就连一句话都没说就转身离开。 正因为如此,王漪只以为是傅家酒醉的客人无意走错了,走了就完了,并未放在心上。 她想不到那只是开始。 离开的黄瀚文随意的找了个地方醒酒,酒醒之后,决定先弄清楚那让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他怦然心动的女子是何身份。 黄瀚文原本以为王漪是傅家的什么亲戚,那种家道中落、无依无靠来投奔傅家、然后被随意找了个偏僻、简陋、窄小院子安置的孤女。 虽然只是那么惊鸿一瞥,但除了惊艳之外,他还看出王漪的年纪不小却还未嫁人——王漪是一身姑娘家的打扮。 王漪成亲次日便做了妇人装扮,但在傅元白与她“坦诚”、知道傅家骗婚的阴谋之后,她毫不迟疑的改回了未婚姑娘的装扮,她绝不承认自己与傅元白这种人是夫妻。 从未曾那般心动的黄瀚文第一次有了娶妻成家的冲动——他好男风,但与只喜欢男人的傅元白不一样,他也喜欢女人,身边伺候的除了俊俏的小厮之外,还有暖床丫头。 只是喜欢女人很正常,自然也就没人刻意宣传,也不像龙阳之好那样广为人知。 黄瀚文随意的抓了个傅家的下人询问,一问之下,心凉了半截——那女子居然不是寄人篱下的孤女而是傅元白明媒正娶进门的原配妻子。 傅元白成亲,娶的还是琅琊王家嫡系嫡出的姑娘一事曾经在建康引起轰动——大多数人家都想不通,王家为什么会将姑娘嫁给连正常男人都不算的傅元白。 对此,建康流传着很多说法。 有说王家这位姑娘和傅元白半斤八两,傅元白有龙阳之好,而王家这位则有磨镜之癖,都不能也不想像正常人一样婚嫁,就干脆凑成一对。 有说这位是个无才无德的无盐女,是个王家出身加持都无人愿意迎娶的,与其留在琅琊当一辈子老姑娘碍人眼,不如嫁出去少个麻烦。 当然,还有人说这位天生体弱,不能有床笫之欢,就干脆嫁个不用与之行敦伦之礼的。 甚至还有人说她是天生石女…… 但黄瀚文知道,那些传言都是假的,是为了诋毁王漪,也是为了让某些知道傅元白底细的人打消给王家通声气的念头。 散播这些谣言的主谋是傅家和王家在建康的话事人王息之,黄家甚至也帮过忙。 黄瀚文是最早知道傅元白骗婚的人。 那个时候他还打趣傅元白,说出身琅琊王家,还是曾经誉满天下的谢灵泉嫡亲孙女,说不得真能让他改变性向,喜欢上而后与她成为真夫妻。 没想到的是傅元白几年都没有喜欢上、连给他当摆设都嫌弃满满的女子,会让自己心动…… 第74章 王漪前生(4) 知道王漪身份的那一刻,黄瀚文就知道他和王漪绝无可能。 不是因为王漪已经嫁人,嫁了人可以和离再嫁,而是他清楚,对王漪这样的世家贵女来说,他这样的,怕是多看一眼都担心会脏了眼。 这点自知之明黄瀚文还是有的。 除非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觉得自己与她有用,想要利用自己做什么,但……骄傲如她,连与傅元白黄和傅家人虚与委蛇都不愿意,又怎么可能与自己有牵扯呢? 他虽然比傅元白强得多,但傅元白好歹是与她拜堂成亲的丈夫,至少是有名分的,自己……什么都不是。 想知道王漪的身份的那一瞬间黄瀚文想了很多,想的很是明白,而后就将那一见倾心的萌动压了下去,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不会明知道对方可能看不上自己还腆着脸凑过去讨好,也不想强迫难得让自己心动的女子,装作什么都没有事最好的选择。 神色如常的与傅元白等人继续胡闹,而后像以前无数次一样,胡闹够了才兴尽而归。 但,有些事情不是装作没有就没有的。 无论他想得有多通透,那个令他怦然心动的身影却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中,在不经意间影响着他。 为了避免再遇王漪而后发生什么事情,黄瀚文不但拒绝再去傅家,甚至下意识的避开傅元白。 傅元白对王漪有多么的不在乎,对黄瀚文就有多么的上心,黄瀚文才是他一心爱慕的对象,黄瀚文毫无预兆的冷漠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先是怀疑喜欢沾花惹草、风流成性的黄瀚文又有了新欢,一时情热,自然无暇理会他这个旧人——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很多次,有前例可循,真不是他胡思乱想。 确定黄瀚文身边没有新面孔之后,傅元白又怀疑黄瀚文是不是间歇性的厌倦了自己——这也是有先例的。 就在他疑神疑鬼的时候,有人将黄瀚文见过王漪、特意找人询问王漪身份一事告诉了他,提醒他黄瀚文异常与王漪有关。 傅元白将信将疑,而后找机会在黄瀚文面前提及王漪,说王漪不知为何忽然病倒。 他说的自然是谎言,但让他心惊的是他在黄瀚文眼中看到了担忧和关心。 他与黄瀚文暧昧纠缠多年,对黄瀚文再了解不过了,一看就知道黄瀚文对王漪上心了。 他居然对王漪上心! 他怎么能对王漪上心! 这对傅元白来说,是个非常糟糕的消息。 王漪和黄瀚文都是他非常了解的人。 如今的王漪没有了曾经的天真烂漫,鲜少在她脸上看到笑容,三年的软禁生涯,将她淬炼得沉稳而又坚韧。 被软禁的三年,她并没有在怨恨和自艾自怜中荒废时光,每日不是看书就是画画,不是练字就是练琴。 她原本就是琴棋书画样样都拿得出手的才女,三年的沉淀,只会让她更优秀更出色,甚至…… 傅元白不愿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王漪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很出色,就算没有出身加持,就算已经嫁为人妇,依旧能让人动心、倾心。 就算那个人是黄瀚文也不意外。 但这不是让他感到不妙的地方,让他有危机感的是经历过骗婚、算计、威胁和各种洗脑依旧坚持自我的王漪绝对是很难被人打动的,尤其是像黄瀚文这种、一看就知道是风流浪子的,几乎不可能打动她。 而黄瀚文偏偏又是那种得不到之前视为珍宝,得到之后可能便会弃之若履的顽劣性子…… 这样的两个人对上,黄瀚文还能想得起他傅元白吗? 原本对王漪便嫉妒如狂的傅元白有了浓烈的危机感,他甚至对王漪起了杀心。 但是,他不敢! 不是害怕王漪死了王家会找他要说法。几年的内斗,琅琊王家元气大伤,想把他怎么样并不容易,何况有与他在一条船上、无论王漪出什么事情都会帮着他掩饰的王息之,还有死盯着王家,想往王家套罪名康元帝,他胆子大着呢! 他担心说的是弄死王漪会让黄瀚文一辈子记挂她的同时记恨他,那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傅元白被嫉妒折磨欲狂的时候,有人给他出了主意——将王漪送上黄瀚文的床榻。 黄瀚文对王漪心动又如何,黄瀚文以前不是没有动过心,男的女的都有,但不都是没到手之前视若珍宝,到手之后,新鲜一段时间,长则一年短则半载,就觉得没了滋味,弃之若履了吗? 傅元白深以为然。 于是,傅元白先是设宴,生拉硬拽的将黄瀚文请来,和几个知道他为了讨黄瀚文欢心,为他准备了“乐子”的狐朋狗友一起劝酒,让黄瀚文喝了些助兴的酒。 再然后,察觉他为自己准备了“礼物”,但却不知道那“礼物”居然是王漪的黄瀚文带着三分醉意,七分兴致,非常配合的去了傅元白专门腾出来招待他的院子。 在那特意布置过、充斥着情\/欲气息的房间,黄瀚文看到了堵了嘴,被红绫捆绑在床上的王漪。 都不用想,黄瀚文就知道傅元白在打什么主意。 黄瀚文从来就不是好人,强取豪夺的事也不是没做过,这种别人都已经做的差不多,只需要顺水推舟就能享受的事情他更不会拒绝。 但这一次,看着浑身上下都带着怒意和杀气,他忽然想做个君子了。 他就没有直接为王漪松绑,他先是与王漪表明自己事前一无所知,再保证自己绝对不会用强,最后,他为王漪解开红绫,自己退到了一边。 王漪是被傅元白直接绑过来的,护着她的婆子也被傅元白让人关了起来。 都已经做到这一步,傅元白自然不可能容许出现黄瀚文一时心软,放过王漪的事情——黄瀚文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但,万一呢? 所以,傅元白不但还将王漪绑了送到喝了助兴的酒的黄瀚文面前,任其采颉,在将王漪绑起来之后,还给她灌了药。 据说能将烈性的女子变成淫\/妇\/荡\/娃的药。 傅元白甚至还亲人看着人试药,亲眼看着原本抵死不从、宁死也要要扞卫自己清白的女子被灌了药之后死死扒着着男人求\/欢…… 他不相信,做到这种程度,王漪还能逃过…… 第75章 王漪前生(5) 王漪知道自己被灌了什么药,在身体产生异样之前就知道。 所谓的贞洁、所谓的清白,王漪没有傅元白想象的在意,她不是那种将失身于人就活不下去的。 如果黄瀚文用强,她会选择记住仇恨,在将来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十倍、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人强逼的准备。 但是,她决不容许自己做那种主动求\/欢的事,哪怕是因为药物作用也一样。 所以,被松绑之后,王漪第一时间将头上的簪子取下,攥在手里,毫不迟疑的狠狠扎下…… 毫无心理准备的黄瀚文瞠目结舌的看着王漪一簪子扎下,带出一朵血花,他扑上去,想要阻止却看到王漪毫不迟疑的用簪子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王漪冷静而又疯狂的眼神让他知道,他若靠近,王漪不是决烈的自杀,就是用尽全身力气扎他。 他连忙站定,一边保证自己不会靠近,一边退到门边,准备出去找人。 将黄瀚文送进屋之后,傅元白就“贴心”的将门反锁,为了不让黄瀚文因为心软而放过王漪,连下药的事情他都做了,又怎么可能给黄瀚文离开的可能? 他不但反锁了房门,还将清空的院子,将那个小院子的院门也锁了起来,直到两个时辰之后,坚信一切如他所愿进行的傅元白才与那群狐朋狗友嬉笑着过来…… 他不但想要将王漪送上黄瀚文的床榻,让他随意施为,还要让更多的人亲眼看她被人糟蹋之后的惨状,他要让王漪永远活在那种羞辱之中…… 他们确实看到了王漪的惨状。 为了不让自己被药物控制、变成傅元白想看的样子,王漪用那簪子往自己身上扎了一下又一下。她的腿上,手臂上溅开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傅元白等人看到她的时候,她身上那一身天青色的素裙已经被血浸透…… 浑身是血、脸色苍白的王漪不但神情坚定、眼神坚毅,甚至连还保持着体面的妆容和不见半点凌乱的衣着。 纵使浑身无力,只能坐在地上,她依旧骄傲的用看垃圾的眼神看向傅元白…… 触目惊心的血色,姿容绝艳的女子,哪怕身在地狱依旧一身傲骨的气势,就那么撞进所有人的眼。 包括傅元白在内,所有人都从未见过如此惨烈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美丽的景象,将所有人的心神都震慑住了…… “叫大夫!”黄瀚文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漪,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整整两个时辰,他就那么保持距离的看着王漪,看着她每到失控的边缘就毫不迟疑的一簪子扎下,动作又狠又准,似乎扎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仇人一般。 黄瀚文就那么盯着,数着,看着王漪一下又一下扎了整整三十二下,她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而他却看得心都蜷缩成了一团,心疼到了极致,而那原本只是因为惊艳一瞥的心动,也变成了深深的爱慕…… 大夫来了! 医女来了! 被傅元白关起来的、王漪身边唯一剩下的忠心的婆子也被带过来了。 斜靠在泪涟涟的婆子怀中,王漪的心踏实了。 看着脸色惨白、整个人都在微微发颤的傅元白,她扬起一个鄙薄的笑,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一刻钟后,大夫的诊断结果出来了,王漪就是所有人看到的那样,失血过多而晕倒。 至于说她被灌的药……那药确实很霸道,但再霸道的药在失血严重至此的情况下,也不能控制王漪,让她失去理智。 只需服上一副药,清理一下就好。 比较严重的是她的伤势…… 整整三十二血洞,每一个都扎的很深,失血那么多,好好的将养半年也未必能养好。 大夫留下药方走了,知道了王漪身份的纨绔们看傅元白的眼神也不对了——给黄瀚文送美人没问题,美人不乐意做点手脚也正常,但那个美人是他傅元白名门正娶进门的妻子…… 不,是骗进门的妻子。 别说此刻已经深深的爱上了王漪的黄瀚文,也不论某几个因为那惨烈而又悲壮一幕也对王漪起了敬佩之心的,就连早就没有了良心和善恶之分的,对傅元白都看不起了。 傅元白暴跳如雷。 他们怎么能这样看他? 他们又怎么敢这样看他? 他毫不迟疑的往王漪身上泼脏水。 先说是王漪试图勾引黄瀚文,买通了下人引着黄瀚文去她住处,又说是她想要攀附,他不过是顺水推舟成全她,至于说王漪为保持清醒,毫不迟疑的扎出来的血洞,也成了她的苦肉计……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甚至还找到了证据——王漪往自己身上扎了那么多下,依旧保持着体面,脸上更是半点伤都没有,不就是要留着那张脸好勾引人吗? 傅元白的诋毁,在医女为她清洗、包扎伤口的时候清醒过来的王漪听的清清楚楚。 她不顾医女和婆子的阻拦,撑着起身,走到了门口,看着大放厥词的傅元白,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用另一只簪子划花了自己的脸…… 深可见骨的伤彻底毁了她的容貌,也再次镇住了所有人。 傅元白再说不出诋毁他的话,他知道,他输了!彻彻底底的输了,无论他再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他说的原本就是谎言。 纨绔们走的走,留的留。 走的是意兴阑珊,一刻都不想呆的,留的是被王漪镇住,对她莫名有了仰慕甚至爱慕的,他们留下来是担心恼羞成怒的傅元白破罐子破摔,干脆把人给害死。 黄瀚文也留下来了,他不但留了下来,找来绝对信得过的大夫和医女负责王漪的治疗之后,他开始调查这件事情的始末。 从他那日撞见王漪开始调查。 王漪住的可是的傅家最最偏僻的院子,那种地方,若不是有人存心,怎么可能把他给引过去? 还有傅元白“献美”…… 以傅元白那针尖大的心眼,无论男女靠近他都拈酸吃醋的德行,若非有人说了什么,他怎么可能主动做这种事情? 第76章 王漪前生(6) 黄瀚文不是好人,更不是蠢人,加上那算计之人没想过居然会有人为王漪出头,设计并不周密,事后也没有清除痕迹。 是以,黄瀚文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蛊惑傅元白献美和那日引着他撞见王漪的人就揪了出来,一审,他和傅元白都愣了—— 这一切背后的主谋居然是傅元白一母同胞的妹妹年近十四,尚未及笄的傅呦呦。 黄瀚文将傅呦呦叫过来对质,而后牵扯出了另一个十四岁的姑娘——王息之最小的女儿王芙。 让人引着喝了不少、醉意醺然的黄瀚文闯进王漪居住的小院的,是她们。 让人告诉傅元白,黄瀚文对王漪有了别样心思的,也是她们。 让人给傅元白出主意,让傅元白将王漪送上黄瀚文床榻的,还是她们。 王芙是主谋,最早起恶念的是她。 傅呦呦是合谋,王芙才偷了个口风,兴致勃勃附和的是她。 想主意、出阴招的是王芙,傅呦呦在一旁补充完善王芙的“计谋”,最后出面命令傅家下人照着她的吩咐去算计王漪。 王芙之所以对王漪起了恶念仅仅只是嫉妒。 王漪嫁进傅家,身陷困境却从不曾自暴自弃,这让原本对她感观一般的王息之大为赞赏。 王息之不止一次的在家中夸赞王漪,说她有风骨,说她被骗婚、被傅家软禁一般的困在内宅,却依旧能自尊自强,3无愧于家族的精心教养,不愧是谢灵泉亲自养大的嫡亲孙女。 夸赞也就罢了,王息之还一再将她当真榜样,一再的将她和王芙作比较,一再的教导王芙要像王漪学习…… 说得多了,王芙不敢反抗抱怨父亲,却恨上了王漪。 恨王漪都落到被软禁、不得自由的地步还能压她一头。 恨意满满的她就决定想办法将王漪拖进更深的泥潭之中,最好是永远起不来的那种。 而她,能想到就只是用内宅阴私算计的手段去害王漪。 这对她来说有难度,于是,她找上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傅呦呦。 傅家和王息之这一房算得上是通家之好。 王息之和傅耿有二三十年的交情,在朝堂之上守望相助,朝堂之外来往密切。 如非如此,就算熙元帝暗示,王息之会与傅家沆瀣一气帮傅家骗婚,也不会在接下来几年帮着傅家作假,蒙骗谢灵泉等人,让他们以为王漪在傅家过得很好。 当家人关系好,下头的小辈自然也就走得近。 王芙和傅呦呦从小一起长大,臭味相投,无话不说。 而王芙没想到的是和她一样,傅呦呦对王漪也嫉恨非常。 和王息之一样,傅家人当着王漪的面总是嫌弃满满,说她孤傲,不识时务、不知变通,都嫁给了傅元白还不肯弯腰屈膝…… 但私底下,他们也和王息之一样,认为王漪不愧是百年王家养出来的姑娘,让傅呦呦学着点。 傅呦呦和王芙不愧是好姐妹,长辈的话没让她觉得王漪有多可贵,更没想过向王漪学,反而认为只要将王漪踩进更深的泥沼之中,她就能用高高在上的姿态嘲笑王漪。 所以,王芙才露个口风,她便忙不迭的附和,一拍即合的两人想出了先让人坏王漪的清白,而后在践踏她的毒招。 至于说坏王漪清白的人选……傅呦呦选的黄瀚文。 她们认识并且能够算计利用的人之中当数黄瀚文生冷不忌,男女不限,做事毫无忌惮。 确定目标和手段之后,傅呦呦便开始找机会,没多久,机会就来了——傅元白邀约了黄瀚文和一群朋友在家宴饮嬉乐。 傅呦呦毫不迟疑的让人引着黄瀚文闯进王漪居住的院子。 傅呦呦想当然的以为原本就贪花好色的黄瀚文,会乘着酒意对王漪用强。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那么她还会让人带着人撞破此事,以傅元白对黄瀚文的在意,无论真相如何,都会认定是王漪勾引黄瀚文。 连男女不忌的黄瀚文都勾引,还有谁会说王漪有傲骨? 只是,她们低估了王漪的魅力,也低估了黄瀚文的自制力。 如果说初战告败只是让王芙恼怒,那么黄瀚文躲避傅元白、让她们猜测到的可能,则让她们嫉妒若狂。 凭什么,她王漪都已经这样了,还能让黄瀚文这样的动心并尊重? 于是,才有了之后、越来越狠毒,完全不给王漪留活路的算计。 就因为那么可笑的原因,就用如此阴毒的手段算计堂侄女和长嫂…… 别说没怎么与两人打过交道的黄瀚文,就连看着两人长大的傅元白都无法理解他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傅元白恨不得撬开她们的脑子,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但黄瀚文却不用——无非不过是两个又蠢又毒的丫头而已,比起弄清她们到底怎么想的,黄瀚文更想看两家长辈怎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她们想害的是王漪,但被她们算计的还有自己。 黄瀚文用最快的速度直接将事情捅给了王息之和傅耿。 傅耿也好,王息之也罢,都大为震惊,都不相信活泼可爱的孙女\/女儿会做那样的事情,就算有那些办事的下人口供也不相信。 在他们眼中,自家孙女\/女儿天真可爱,会有些小任性,怎么可能做那种狠毒的事情? 但黄瀚文都将事情直接捅给他们了,自然会让他们确定,没有任何人冤枉王芙和傅呦呦,她们确实又蠢又毒。 然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孙女\/女儿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情之后,王息之和傅耿都将女儿\/孙女狠狠地斥责一顿,罚她们抄写《女戒》百遍,未抄写完之前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黄瀚文就没奢望过两人会因为傅呦呦和王芙所做的一切严惩她们。 人有亲疏远近,别说她们的算计落了空,就算她们算计成了,王漪为此付出的清白和生命,他们也绝对不可能严惩傅呦呦和王芙。 但,就这…… 黄瀚文表示,自己长见识了。 不过,他也没逼着王息之和傅耿严惩——就算他们答应严惩,也多的是高高抬起轻轻放下的办法,没必要费那个神。 比起要个说法和交待,更重要的是护住王漪,谁知道王息之这一房和傅家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害死王漪,埋葬所有的真相呢? 于是,一直有着混不吝名声的黄瀚文又做了一件震惊整个建康的事—— 他强行将王漪从傅家带走了~ 第77章 王漪前生(7) 说是强行,只是不顾傅家人的阻拦,带着人,将王漪用一乘软轿抬走。 王漪是自愿上的软轿,而不是被逼。 黄瀚文只是担心王息之和傅家会害死王漪、埋葬所有真相,而王漪却是肯定傅家只有机会,就不会让自己活着离开。 王漪不惧生死,但就算是死,她也不想死在傅家内宅。 之前三年,傅家都不肯让王漪踏出傅家半步,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傅家更不能放王漪离开。 但是,混起来的黄瀚文可不是傅家想拦就能拦住的,何况,他还不是一个人。 另外那几个被王漪震撼到、留下来的纨绔也上前帮忙——他们之前留下来就是担心恼羞成怒的人傅元白害人,查出真相之后,他们就知道他们的担心会成真。 哪怕是为了傅呦呦的名声,傅家都不容许王漪下去。 虽然无论王漪是死是活,他们都会好好地宣扬一下,让世人知道傅呦呦和王芙如何狠毒,知道傅家如何对待骗进的王家姑娘,让琅琊王家知道王漪的真实处境。 但王漪这个苦主活着和死了还是很不一样的,死无对证不说,她们还有可能往死人身上泼脏水! 一群平日没事都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的纨绔闹起事来,傅家根本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漪被大摇大摆的抬了出去。 将人抬出傅家之后,黄瀚文又做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他让人将王漪送到了建康最大的医馆而不是黄家。 他是想借此告诉所有人,他和他的那些兄弟只是见不得王漪好好地一个女子被谋害欺负成那个样子,是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没有男女私情,甚至连暧昧都没有。 黄瀚文还调了人手过来,贴身侍候保护的,守在医馆外不让傅王两家靠近的,不给他们害死王漪的机会。 只是,黄瀚文只是黄煜次子、还是并不被寄予众望的纨绔,能调动的人手并不多,就那么一点人手,也就能拦住傅家人,王息之要想做什么,是绝对拦不住的。 不过,这个不用黄瀚文烦恼,到医馆之后王漪便忍着疼,写了几封亲笔信,请黄瀚文将那几封信分别送到了谢家、崔家、萧家这几个与王家世代交好联姻的家族在建康的话事人,直接向他们求助。 王漪知道,她在傅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这些人未必不知道,佯装被蒙在鼓里,只是在帮自己出头还是帮王息之隐瞒选择了后者而已。 这很正常。 毕竟这些人之中并没有那种与自己或者他们这一房很亲的,对他们来说自己和王息之都只是王家人,没有亲疏之别,既然如此,站哪一方需要考虑的只有利弊。 王漪只是个已经出嫁并所嫁非人的小姑娘,而王息之却是王家在建康的话事人——装聋作哑自然是最佳选择。 但装聋作哑的前提是王漪被傅家软禁、无法与外界联系。如今,她踏出了傅家、给他们写了求助信,他们若继续袖手旁观,那就是见死不救。 装聋作哑可以,要见死不救……不用谢灵泉、王蕴之做什么,各自家族那些与谢灵泉等人亲近的都不会放过他们。 所以,收到王漪求助信之后,无论这些家族在建康的话事人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都在收到信之后第一时间站了出来,不是热情的邀请王漪去自家养伤,就是直接给她安排了保护她的人。 王息之叹息一声大势已去,第一时间让长子一家离开的建康。 除了求助信之外,王漪还写了一封信请黄瀚文派人快马加鞭前往琅琊报信,建康到琅琊并不算太远,日夜兼程只需三天便能赶到。 王漪被送进医馆的第八天傍晚,王蕴之、王微之兄弟俩便带了护卫日夜兼程赶到建康。 看到毁了容、浑身都是伤的王漪,稳重的王蕴之都红了眼——当初之所以将王漪嫁给傅元白,是因为王漪自己喜欢,更是想让她远离王家内斗好好过日子,哪知道…… 是他们不够仔细,错信王息之这个小人,也是他们不够谨慎,没有派自己的亲信调查傅元白,将疼了十多年的女儿推进了火坑,遭遇了那么多的磋磨。 还没有学会隐藏情绪的王微之心疼的掉了眼泪,连歇口气都不曾,直接带着人打上傅家。 就算理亏,傅家也不可能由着王微之上门打砸,但王微之带过去的都是好手,傅家根本拦不住,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王微之嚣张的将整个傅家能砸的都砸了个稀巴烂。 砸完傅家,王微之一刻都没停,又带着人将王息之的府邸给砸了。 王息之没让人阻拦——如果打砸能让王微之等人消气,能让他们接下来手下留情,他甚至愿意帮着一起砸。 又五日,又一批王家人抵达建康。 这一次来的主要是女眷。 神情坚毅、似乎并没有被这件事情影响到的谢灵泉;两眼通红肿胀,不知道哭了多久、哭了多少天,憔悴不已的窦毓姝,还有……崔老夫人崔道蕴! 除了王息之一家住的宅子,琅琊王家在建康还有好些宅子和产业,王微之带着人打砸的时候,王蕴之便带着王漪住进了最大最好的那一座。 谢灵泉等人是直接去那座宅子的。 碰了面,看着已经被狰狞伤口毁了容的王漪,窦毓姝泪如雨下,谢灵泉满眼怒火杀气,而崔老夫人却只是冷着脸,让人驾车,将她送到王息之府邸前。 无论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尊贵体面的崔老夫人连蒲团都给不许放,直接坐到了大门口的石阶上, 取下头上所有的钗环,就那么披散着一头银发开始哭诉…… 哭自己无能,身为嫡母却没能教养好不肖子孙,养出个不孝不义的东西,与外人勾结、欺瞒算计自家后辈,将自家后辈推进火坑…… 崔老夫人哭得极为用心,她是在为王漪出头却不仅仅是为王漪出头,还有所有琅琊王家嫁出去的姑娘。 崔老夫人一到,王息之就得了信赶过来; 崔老夫人才坐到地上,赶到的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崔老夫人一开始哭,王息之便开始磕头,但崔老夫人哭了一刻钟,他还只是磕头…… 最后,崔老夫人收起哭声,改坐为跪:“王家列祖列宗在上, 养出了这样不忠不孝不义子孙,令姜无颜苟活,只能以死赎罪!” 王息之脸色煞白,他知道崔老夫人嘴上说的是“她”,实际上上却是逼着他以死谢罪。 他不想死,就算他如今已经成了 人人唾骂的对象,他也想活着,但……他也就只能想想了! 第78章 王漪前生(8) 王息之最后是撞在自家大门口,头破血流,触颈而死的。 一点都不想死的他先后撞了两次。 第一次只是做样,看似用力却只撞破头,跌坐在地上,一副惨象看着崔老夫人,躲在门后的邵氏立马冲出来,跪坐在王息之身边,扶着他,哭着求崔老夫给他们一条活路。 给他们活路?王家或许会有人因为他那么一点点拙劣的表演就放过他,但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崔老夫人,她在王息之府邸前来那么一出,就是要他的命。 她没说话,而是毫不迟疑的自己来了个示范——起身,一头撞向王息之之前撞的那地方。 当然,她没事,被准备好的人拦了下来。 但这也表明了她的态度。 或者她这个嫡母死在这,或者王息之麻利点儿以死谢罪,没有第三个选择。 王息之能选什么? 崔老夫人要是死了,他这一房,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主仆,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有活路,哪怕是襁褓中的孩子也一样。 但如果他“以死谢罪”,与傅家狼狈为奸这件事情依旧会被追究,但至少牵扯不深的人能留条命。 清楚这一点的王息死了,而他的死却只是一个开端。 他死的当天晚上,傅元白被人刺死在自己的床上。 次日,傅耿进宫求见康元帝,求康元帝为他们做主。 进宫之前,傅耿以为康元帝定然不会袖手不管,毕竟,骗婚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在熙元帝示意下进行的,当时还是太子的康元帝也是知情人。 康元帝与傅耿说了什么无人知晓,但傅耿出宫之后,直接找上王蕴之求和解。 为表诚意,更为了推卸责任,傅耿告诉王蕴之多年前求娶王漪一事是熙元帝示意傅家人去做的,王息之也是得了圣意才帮忙和配合的,之后配合软禁王漪、欺瞒王漪真实处境都是如此。 傅耿说这些,无非不过是希望王家能高抬贵手,放傅家一马。 只是,他想的太简单了,王家怎么可能轻轻放过此事,王漪被坑害到这种地步,王家要是不追究到底,以儆效尤的话,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王家姑娘像王漪一样被人算计坑害。 傅耿是被王家人直接扫地出门的。 这件事当天就传遍了建康,与之一起的,还有他对王蕴之说的那些话。 这件事这些话并没引起什么连锁反应。 熙元、康元两代帝王做的那些事,在族地的世家族人或许不知道,但久居建康、入朝为官的这些世家话事人却都心知肚明。 但,平静只是暂时的。 王息之死的第五天,继王家之后,其他世家的掌权者陆续抵达建康,而后开始彻查本家族在建康这些话事人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几乎所有的家族话事人都经不起查——这些人依靠着家族被举荐入仕,依靠着家族的帮衬步步青云,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后却又开始嫌弃家族制衡。 所以,在皇帝意图削弱世家的势力和影响力的时候,他们或多或少的倾向朝廷,以此获得皇帝的信任和更大的权势,以此与家族抗衡。 得了暗示、配合某个庶族出身的官员,求娶家族嫡系嫡女的,王息之也不是特例,王漪也不是唯一一个被骗婚、被族人和婆家联合算计的。 只是成功的并不多。 毕竟,不是每个家族都像王家一样,老族长亡故之后就陷入内斗,让他们无暇细查求婚者的底细的同时还放松了对女婿的要求。 但查到的那一切也足够让这些世家大族的掌权者勃然大怒了——无论这些人如何为自己辩解,他们罔顾家族的利益都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那一年,几乎所有大家族身居高位的族人都被家族清算。 他们或被直接召回家族,接受族规的审判和惩罚,或将妻儿亲眷送回家族、身边留下家族掌权者的绝对信任的族人“襄助”…… 短短不过一个月,两代帝王好不容易才“策反”、“先国后家”世家出身的官员被变相清洗。 康元帝勃然大怒。 他以为自己不会像皇祖父和父皇那样,身为天子却被世家制衡、政令被世家左右。 哪知道,谋划了二三十年的事情会那么简单的就被破坏,短短一个月,又回到了三十年前。满朝文武,凡出身世家者都不再是以他唯命是从的,又换成了那些口口声声叫着规矩、试图用规矩来约束他这个皇帝的了。 康元帝怒不可遏,恨极了世家,恨极了世家讲究的那些规矩。 这个时候的他完全忘了,若非世家一直以来坚持的立嫡立长不立贤规矩,他这个只占嫡长、从小木讷甚至有些愚蠢的嫡长子又怎么可能压下那些比他更聪明、更得父皇熙元帝喜爱的弟弟被立为太子,如果没有世家的坚持,他别说继承大统登基为帝,怕是连活下来都成困难。 熙元帝亦然! 康元帝再怎么怒,也奈何不了以王谢为首的世家,他们无视康元帝,有条不紊的分配利益、安插人手,驾轻就熟的将康元帝架空。 康元帝只能无能狂怒! 当然,他也能让人承担他的怒火,比如说傅家。 谁让傅家没能把事情办好,让王漪抓住机会脱离了傅家的控制,也没能及时补救,引发了后续的那些事情呢? 毫不意外的,傅耿被弹劾,做过的、没做过的各项罪名罗列出了二十多条,近十条能判死刑。 最后,傅耿及其长子被判斩立决。 傅家被抄家,除傅耿父子之外,男丁发配岭南,女眷充入教司坊。 而与此事关系极大的黄家倒是没受牵连。 康元帝倒是也想收拾黄家——要不是黄瀚文那个混不吝的插手,傅呦呦王芙算计王漪这件事情出不了傅家内宅,更不会引起那么多的变故。 只是,黄煜虽非世家大族出身,但能官至宰相,他本身就很厉害,加上王家感激黄瀚文对王漪的回护愿意给他撑腰…… 最后的结果就是康元帝捏着鼻子忍了! 是以,这件事情之中最最倒霉的就是王息之这一房和傅家。 前者死了王息之这个主心骨,其亲眷被勒令收拾所有行装,即刻启程,返回琅琊接受家族的惩戒,后者更惨。 值得一提的是抄家之前,王微之带着人去了傅家,拿着王漪的嫁妆单子将属于王漪的嫁妆清点带走,这其中也包括哪些明明是王漪的陪嫁却因为种种原因背主,配合王息之一房和傅家人欺压王漪、欺瞒王家的下人。 这些人无一例外的被王微之送到了矿上。 从王漪受伤到一切结束不过两个半月的时间,两个半月之后,包括王家在内的,所有家族的掌权者,除了确定留在建康入朝为官的,都收拾行装准备返回家族。 谢灵泉等人也不例外,倒是王漪没走,她留了下来,留在了建康。 第79章 王漪前生(9) 王蕴之夫妻是反对王漪留在建康的,他们都希望王漪能够与他们回琅琊,回到他们触手可及、能够护着她的地方去。 在他们看来,王漪在建康受了太多的委屈和苦难,这是一个伤她至深的地方,留在这里,只会让她触景伤情。 当然,琅琊也不是最佳选择,家族内部争斗不休,一旦回去了很难置身事外,但琅琊并非是王家所有,在族地之外选一处清净之地也不难。 但谢灵泉却支持王漪。 她相信,被软禁三年,不但没有被傅家磨去棱角、屈服于傅家、反而被激发出了骨子里傲气的王漪在哪都能活得精彩。 这样的她没必要回琅琊、回到父母长辈的庇护下,那对她来说,才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灵泉支持,王漪坚持,最后,王漪顺利的留在了建康,开启了属于她的传奇生涯。 大晋文风盛行,建康尤盛。无论士族庶族,都喜好举办各种诗会书会茶会,或以此发现招揽人才,或借此大出风头、一战成名。 留在建康的王漪受邀参加了世家举办的聚会,而后毫不意外的在聚会上大放异彩。 王漪从小就是用世家贵女的最高标准来教养的,诗琴书画骑射,就没有哪样是拿不出手的,尤其是三年的软禁生涯,让她无师自通的将曾经的“悦人”转变成了“悦己”。 她的琴声纯粹空灵,棋艺豁达肆意,王家人都擅长的书法更是飘逸洒脱,就连大多数女子都不擅长的骑射都能让人惊艳…… 每每一出手便震惊全场的王漪顺理成章的成了建康最耀眼的才女,就连被毁容的脸,也成了她性烈如火的勋功章。 王漪名声大噪,王家女也随之水涨船高,再一次名扬天下……据说,那几年王家女再一次成为无数士族庶族出身的男子最想求娶进门的对象。 连其他王家女都如此受欢迎,王漪就自然更受追捧。 不知道多少出色的世家子弟,不在乎她“寡妇”的身份,也不在乎她被毁容的脸,竭尽所能的追求她……这其中自然也包括黄瀚文,他是王漪最忠实的追求者。 经历过与傅元白的、充满了阴谋和欺骗的婚姻,王漪对嫁人再无半点憧憬,她厌恶甚至惧怕嫁人,她坦然的告诉所有透露出求娶意思的人,她不会再嫁。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受欢迎的程度,也不妨碍她与足够出色并能打动她的男子深入交往。 那是王漪最风光的几年,直到七胡乱华,建康陷落…… 王蕴之无奈答应王漪留在建康的时候,给她留了不少人手,这些人在建康陷落时,护着她安全撤离并寻找到被强行送离琅琊的王微之和窦毓姝等人。 七胡被逐出中原之后,他们一起回到琅琊,回到被毁的王家堡,一起重建家园。 这些,都是王沄回到琅琊之后听说了解到的。 王沄被接回琅琊的时候,王家算是三分天下——王奕之一派,王衍之一派,王微之王漪又成一派。 王奕之、王衍之权力最大,资源最多,手底下可用之人最多,与他们相比,王微之和王漪就弱很多,算是在夹缝中生存。 但就是最弱的他们庇护着最多的王氏族人——经历过战乱、失去太多亲人的他们将王氏族人看得非常重要。对他们来说,每一个族人都是重要、不可或缺的,而王奕之和王衍之则相反。 在他们看来,连族地都不曾保住,连王家堡都毁于兵火了,在失去别的也无所谓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眼中只有王氏族长这个位子。 一个努力的巩固自己岌岌可危的族长之位,努力打压所有危及他地位的人;另一个想尽一切办法给王奕之添麻烦,努力的谋夺族长之位。 对他们来说,将对方压死是最重要的事,别的都不重要……族人的死活也是不重要的。 这也包括刚刚被接回琅琊的王沄。 就算王沄是王衍之找到并带回琅琊的,王沄刚到琅琊被下毒的时候,王衍之也就露过一次面,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之后,便没再过问。 反倒是王微之王漪和沈临之。 王微之为王沄请了好几个大夫,为她解毒、调理,王漪一直陪在王沄身边,帮助她熟悉王家的一切。 沈临之与她一见投缘,收她为弟子之后,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 王沄初到琅琊的时候,不缺心机城府和手段,但也只有心机城府和手段。学识谈不上,琴棋书画更只是懂点皮毛,有倾国倾城之貌却没有足以撑起绝色容颜的内涵,有足够聪慧的脑子却没有让聪明发挥到极致的学识。 这一点,他们都发现了。 于是,王微之为她延请先生,王漪抽出时间来陪伴影响,沈临之更亲自教导。 那几年,王沄真的很忙,忙着充实自己,汲取学识,忙着让自己脱胎换骨。 当然,王微之王漪叔侄与沈临之还是不一样的。 在沈临之眼中,她是弟子,是继承他一切的人,对她毫无保留,而王微之和王漪…… 一开始是拉拢,而后则是互利互助,直到最后,真心换真心的同时也依旧存在利益交换。 但这并不妨碍王沄感激他们,不妨碍王沄与他们亲近,那份感激和亲近还从前世延续到了今生,从他们到谢灵泉和王蕴之等人身上。 王沄初次与谢灵泉见面,不但很自然的将她与王奕之区别对待,对她十分尊重还很亲近便是基于此,后来对王蕴之尊重也是基于此。 对谢灵泉、王蕴之尊重亲近,不惜当“恶人”插手纠正王微之的恶习,王沄自然也不会忘记王漪被傅家骗婚之事。 只是,王沄以为傅家骗婚之事或许还会出现,但至少不会是前世的那个时候。 毕竟,因为她的提醒和插手,王融之没像前世那样被毒杀而亡,开启了王家长达二十多年的内斗。 不仅如此,前生隐藏很深,至死都不曾暴露的王宁之暴露人前;王宁之的隐秘身世被王沄揪了出来;当今熙元帝……不,应该是从先帝文景帝到当今熙元帝筹谋了几十年的布置算计被揭露出来,原本一环接着一环的计划也会暂时搁浅。 哪知道,傅家人还是去了琅琊,傅元白也还是到了王漪面前献殷勤,而王息之也还是像前世一样,给了王蕴之错误的信息。 好在,无论傅元白伪装的有多好,得到的信息有多完美,谢灵泉也没有像王蕴之等人那样被骗过去。 她不但依旧不喜欢傅元白,还因为王家一切安好,不需要她留在琅琊协助王蕴之面对接踵而至的麻烦,直接带着王漪离开。 尤其妙的是她带着王漪来了宁州,来到了知晓前生发生的那些事情的王沄身边。 第80章 投名状 “我说,你们是不是想多了?” 王漪满脸不可思议,视线在王沄和谢灵泉身上移动。 谢灵泉说王宁之给王融之下毒和傅家上门求娶她是一环扣一环的阴谋,王沄不但认可,还一口咬定是当今熙元帝的算计,这…… “王宁之的那些事说是当今的算计布置,我信,但连傅家上门求亲这件事都是他的意思……”。 “不至于吧!” 王漪皱着眉头:“要是针对沄妹妹尚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毕竟,沄妹妹太出色了,但我……我何德何能让当今算计啊!” 谢灵泉失笑:“你也知道自己不行啊!” “祖母~”王漪不乐意的叫了一声:“我一直都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好?” 谢灵泉无可奈何的叹口气,又转向王沄:“沄丫头,你来说说吧!” 王沄微微一笑,看着王漪:“漪姐姐,傅家上门求娶的是你,但当今针对的却不是你,是在建康的那位司徒大人。” 王漪眉头皱的更紧了:“你是说叔祖?” 王沄点头:“是的!” 求娶的是她,针对的却是王息之? 王漪皱着眉,将王沄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再一遍,而后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傅家求娶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无论求娶谁,最后的目的都只是骗婚,而王息之的主要任务则是配合傅家,帮着傅家骗娶王家女。” 王沄点头,谢灵泉也欣慰的点头。 王漪是王蕴之的长女,是谢灵泉的嫡长孙女,从出生就被宠着长大,被养得天真乐观,无论对人对事,都不会随便往阴暗面去想。 但她只是单纯而非愚蠢,只是不会随便往坏处想而不是不知人心险恶,被提醒之后,稍微一思索,便想到了其中的关节。 看两人点头,知道自己推测的方向正确,有了信心,王漪的话也说得更顺畅了:“骗婚只是手段,真正的想要达到的目的是让王息之做一件对不起家族、一旦被发现、可能被除族、天下再无他容身之处的事。” “做了这样的事,王息之只能死心塌地的为当今办事,成为他的纯臣。” 谢灵泉越发欣慰,满意的点头。 “当今这是让王息之给他投名状,有投名状,以后定然会重用王息之,没有……” “没有就没有了呀!琅琊王家子弟,只怕自身没本事或者本事不够,可没有怕一身能耐却无用武之地的,不至于为了让当今重用,去做这种一旦败露,会被家族唾弃、除族、得不偿失的事情啊!” 王漪一脸不理解:“王息之怎么会连这个都不懂呢?” 谢灵泉冷笑一声:“他不是不懂,而是他想要的太多,既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也超出了家族能够给予他的。” “但家族不愿意给的,当今愿意给,只要他死心塌地的效忠于当今。” 王漪脸色难看起来,她听出谢灵泉话里的意思:“这个死心塌地也包括听从当今的吩咐,做有害家族的事,对吧?” “否则呢?” 谢灵泉嗤笑一声:“如果只是效忠于当今,只是为国谋事为民谋利,需要投名状吗?家族难道会拦着他忠君报国?” “他这样,不过是野心太大,能力不足,只凭他自己,就算家族帮衬,也很难爬到他想要的高位之上。所以,他便决定出卖家族来换取高官厚禄,来成全他的野心!” “这投名状是当今想要的,更是他想给的。” 王漪叹气:“所以,他明知道傅元白是个断袖,还是雌伏于人的那个,明知道对任何女子来说,傅元白都不是良配,依旧帮着傅家作假……呀~不好!” “怎么了?”谢灵泉微微挑眉:“想到什么了?” “祖母~”王漪面露担忧:“傅家求娶只为欺骗,那他们求娶什么人都不重要,只要对方是王家嫡系嫡出的姑娘……不,或许都不需要是嫡出的,只要是王家嫡系,生父身份贵重,自己也得长辈欢心重视就行。” “也就是说,我是傅家人的目标,但并非他们唯一的目标。” 谢灵泉点头。 “那我跟着您来沄妹妹这儿了,傅家人会不会像蒙骗我那样蒙骗家族其他女子?” 王漪很是担心:“槿姑姑之前便有意无意的往傅元白身边凑,要是傅元白对她下手……” 王漪说的槿姑姑是王奕之庶出的女儿,是目前为止年纪最小的,与王漪同龄的她也到了议婚的年纪。 只是,王槿只是庶出,品貌人才都很寻常却自视颇高,一心想要高嫁,很难找到她满意又不嫌弃她的人家。 至于说她之前有意无意的往傅元白身边凑…… 也是想当然的认为王蕴之觉得不错、愿意给机会靠近王漪的傅元白肯定有独到之处,肯定藏着什么没有告诉他们的优点,试图在婚事未定之前截胡。 只是,之前有王漪,傅元白很小心的与她保持着距离,没有给任何人误会他对王槿有半点好感的机会,但现在…… 王漪很担心失去了自己这个目标之后,傅元白会将算计的目光转向王槿,而以王槿的脑子和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心思…… 王漪是真的很担心王漪被骗,王奕之随随便便的就为她和傅元白定下婚事。 “可能不大,但还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件事你担心也没用,我们都离开琅琊这么多天了,如果傅家改变目标,以她的心性和你祖父的脾气,说不得已经定下婚事。” “要是傅家迟疑了,或者说担心改变太快引人质疑,那就还能拖上几日,或许能拖到我刚刚的那封信到你父亲手上。” “只要你父亲看了信,不管信不信,都不会让王槿和傅元白有什么的。” 谢灵泉眼神冰冷,她自己婚姻不幸,算是被骗着嫁给了王奕之这个草包的,自然比旁人更明白所嫁非人对女子来说有多么的痛苦。 而王奕之说是草包,也只是名不副实而已,并不是不学无术、什么都不懂的那种草包,事实上他并不比大多数世家子弟差,加上他的身份…… 也就是谢灵泉了,换了旁的女子,真不一定会挑剔、看不上他,可能还会把他当成如意郎君。 而傅元白呢?单说断袖、雌伏于人这一点就注定了无论那个女子嫁给他都不会幸福,再加上骗婚…… 就算对王槿这个庶女没有半点喜欢,谢灵泉也不希望她与傅元白有什么。 “希望是好的!” 王漪叹气:“要不然,就算查清傅元白的底细,有些事情也会很麻烦,对槿姑姑很不好的……沄妹妹,你说是吧!” “要我说啊……不用考虑那些。” 她浅浅一笑:“我觉得啊,傅元白都敢上琅琊骗婚了,就不能让他活着离开琅琊。” 迎着两人震惊的眼神,王沄浅笑嫣然:“无论是给某些人警告,还是杀鸡儆猴,傅元白都不能活着离开,否则……” “大伯祖母,这一次是碰巧您感觉不对,但下次呢?” 第81章 推一把 “祖母,您不会真的听沄妹妹的吧?” 确定离开的王沄走远之后,王漪才凑到谢灵泉身边,小声的问——她被王沄一脸风轻云淡的说不能给傅元白活着离开吓到了。 她看得出来,王沄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当傅元白是死人了——或者谢灵泉、王蕴之狠下心来弄死他,如果他们下不了狠手,王沄不介意代劳。 王漪一直都知道王沄狠起来是真的狠,但总还是觉得对方罪不及死的时候,也是可以抬抬手、放其一马的。 “沄丫头说的没错,傅元白不能活着离开琅琊!” 谢灵泉满脸慎重:“他们都已经算计到门上了,如果不杀鸡儆猴、以儆效尤,而是放他活着离开的话,会让人觉得王家好欺,而后会有无数试图踩着王家往上爬的人接踵而来!” “傅元白必须死!” “死傅元白一个,能震慑一群,让他们明知有利可图也不敢随便跳出来当出头鸟;放傅元白一马,则会给那些人一个信号,一个算计王家成则获利极大,败了无非不过是灰溜溜的离开,会伤面子却不会伤筋动骨的信号。” “收到信号的人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狼一般蜂拥而至!” “那个时候,想要让他们停下来,死一个两个可不够。” “所以……”王漪一脸沉思:“沄妹妹说要傅元白必须死不见得心狠手段更狠,对吧?” “不,沄丫头确实是个该狠的时候绝不心慈手软的,这点,很像你曾祖父。” 谢灵泉没有掩饰自己的赞赏:“漪丫头,慈不掌兵义不理财,就这点来看,沄丫头是个做大事的人。” “祖母,这还用说吗?”王漪翻个白眼:“您想想沄妹妹如今已经做了多少事,她才几岁,能做这么多的决断,还让手底下的人对她服服帖帖的,能不是个做大事的人吗?” “是啊,她才几岁,就能独当一面还让手底下的敬服,而你……” 谢灵泉看向王漪:“都及笄的人了却还能被傅元白那么浅显的手段欺骗。” 王漪小声嘀咕了一句,嘟着嘴:“祖母,我承认,我是错了,不该那么轻易的就相信傅元白,但……这也怪父亲,他说傅元白是个好的,我是信了他、受了他的影响,对傅元白才没了戒备之心的。” 谢灵泉笑了:“你不说我也不会忘,轻信他人的,还有你父亲那个而立之年都还天真的。” 王漪轻轻地吐了一下舌头,心里为王蕴之点了一根蜡。 谢灵泉斜睇了为自己祸水东引成功而暗自庆幸的王漪:“你准备一下,后天一早回琅琊。” “后天一早?会不会太赶了呀?” 王漪有点不乐意,她还想在宁州多待些日子呢?尤其是…… 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娇憨可掬:“祖母,好不容易来一趟,您就不想在宁州多呆些日子吗?而且,您也说了,沄妹妹又聪明又能干,是个做大事的人,您不希望我跟着沄妹妹多学学吗?”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沄妹妹多学学,耳濡目染之下,多少能学沄妹妹几分本事……您说是吧?” 看着卖乖讨巧的王漪,谢灵泉笑了:“你是该好好地学学沄丫头,但不是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而是学着像她一样,努力的独当一面。” 王漪微微一愣,心感不妙,不等她说话,谢灵泉便揭晓答案:“所以,后天一早你就启程回琅琊,自己处理傅家这件事情。” “如何捅破傅元白的底细,如何揭露傅家的算计,如何给傅家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并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这些都得你自己去考虑,自己亲自去做!” 这?王漪瞠目结舌的看着谢灵泉:“祖母,让我去做?我不行的,我怎么可能做得好?我……” “我相信你能做到!”谢灵泉打断她:“你不是不行,而是从来就没有给你机会去做,让你证明自己到底能不能行。” “可是……”王漪轻轻地咬着唇,一脸没信心的样子。 “没有可是!”谢灵泉打断她,神情严肃的看着她:“漪丫头,你祖父一把年纪却依旧天真庸碌,你知道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王漪小心的看着她:“不都说祖父天资不行,资质愚钝,又吃不了苦,不肯勤学苦练,不肯努力的吗?” “我以前也以为是这样,但现在……” 谢灵泉轻轻地摇了摇头:“仔细想想,你祖父确实不是天资聪颖之人,但资质愚钝也谈不上,他只是个普通了些,至于说吃不了苦、不肯勤学苦练……” “他贪图安逸也只是最近三十多年的事,以前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哦~”王漪不大相信,就算这话是谢灵泉说的她都不大相信。 谢灵泉失笑:“这是真的!你想想你曾祖父,如果你祖父没有半点可取之处,能因为你祖父仅仅只是嫡长子而不放弃他吗?” 王漪微微一愣。 谢灵泉轻叹一声:“你祖父不是个好人,却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他曾经也是个非常努力的,他甚至尝试过立起来,只是……” “他没有真正得到过独当一面的机会。” 王漪不解:“可是,我听说祖父曾不止一次的被委以重任,但每次都把事情办砸了……” “对,不止一次被委于重任,但每次身边都会带着你曾祖父信得过的幕僚给他出谋划策……” 谢灵泉嗤笑一声:“现在想想,我都不敢确定是他真的很蠢还是有人暗中搞鬼了!” “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独当一面的机会。” “你祖父怎样,我不太关心,反正他这辈子也就那样了,但是你……你的一辈子才开始,我不希望你一直躲在我和你父母的羽翼之下,我们未必能一辈子护着你。” “所以,趁着我们能够给你当靠山、给你的底气之前,学会独当一面很有必要……就从这件事情开始!” “祖母~”王漪明白谢灵泉的苦心,但她心里没底:“我怕我把事情办砸了……” “砸了就砸了,办得好有奖励,办砸了,有我和家族给你兜底!” 谢灵泉笑:“傅家你去处理,至于说王息之……让你父亲处理。” “想踩着家族、用我孙女往上爬,也得看他有没有那个命!” 第82章 胜任 王漪走了,满心忐忑却又带了几分斗志的回琅琊去了。 董栩也告辞离开回武安郡去了,就在王漪离开的当天。 两人一走,没有了性格活泼的王漪每天从这个院子窜到那个院子,整个王宅都冷清下来。 不过,无论是原本的三个主人还是客居的谢灵泉都很享受这种清净就是了。 王函之依旧和以前一样,沉迷于自己的各种研究;王沄也与之前一般,被各门功课和各种事务包围,忙碌而又规律;就连谢灵泉也忙着研究铭文,若不是身边侍候的梅染等知道她的性格,到时间就强制她休息的话,她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守在那些青铜器身边。 与三人相比,王琳就轻松惬意多了——每日由墨弦琴画陪着,或练字作画,或抚琴品茗,或焚香下棋…… 两人不愧是董家精心教养出来的,不管王琳想做什么,不但能在一旁作陪,还总能将王琳陪得浑身舒畅。 与两人相比,马云飞真的是被比到了尘埃之中。 马云飞倒也是个聪明人,发现王琳对他淡了,没等王琳觉得他无趣,就主动求王琳给他安排别的差事。 他的识趣反倒让王琳觉得有几分歉疚和不好意思,亲自与王沄说了这件事,确定王琳真觉得没必要将马云飞留在身边之后,王沄又问过马云飞自己的意思,最后将他丢给了崔卅,让崔卅给他安排一个出路。 但这种清静也只维持了不到半个月,然后,王微之回来了。 王微之是从兰陵回来的,与他一道的还有王蔓的夫君、萧家族长的嫡长子萧钰萧与规。 萧钰没有先去拜见谢灵泉,而是与王微之一起先去见了王沄。 一见面,都没有寒暄,萧钰便开门见山的道明来意:“沄姑娘,我此番前来,是为萧毅一事。” 王沄笑了:“看来,姑父也没想到萧毅会狮子大开口。” 萧钰苦笑:“不止是我,便是家父都没想到,在知道你的身份,知道家族与你已经商议好了的情况下,萧毅居然阳奉阴违,还一开口就是一成。” “家父大为光火,萧毅此举不但是对家族的蔑视,更损害了王萧两家的情谊……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幸好,沄姑娘没有以为萧毅临时变卦是萧家授意。” 王沄微笑着看着萧钰:“姑父此次到宁州来,只是想当面与我澄清此事吗?” “当然不是!” 萧钰看着脸上除了温和笑意看不出其他情绪的王沄,心里叹气,萧钰点头:“我此次前来一是当面澄清此事,让沄姑娘知道萧毅所为是他瞒着家族做的决定,并非萧家授意,二是将萧家新的决定告诉沄姑娘。” 王沄轻轻挑眉,脸上带了几分好奇:“萧家做了新的决定?” “是的!”萧钰点头:“主要是针对福州和与沄姑娘的合作做了新的决策……当然,这决策会不会执行,还需要与沄姑娘商议,沄姑娘觉得可行,才会真正执行。” 王沄脸上的好奇之色更重了:“还要看我的意见啊~姑父别卖关子,快说来听听~” 看着王沄一派天真的样子,萧钰更想叹气了——他是去琅琊为王融之拜寿的时候认识王沄的,是谢灵泉介绍他们认识的。 谢灵泉并不是像介绍自家晚辈那样,在他们坐在一起喝茶叙旧的时候,叫过来给他们见礼并顺便介绍的,而是事先与他们说明王沄的身份、王沄到了琅琊做了些什么、王沄极有可能是王函之这一房真正的当家人的情况以及她对王沄的欣赏喜爱之后,征求了他们的意见,设了小宴,慎而重之的为他们相互介绍的。 那个时候,王沄可没显露出半点天真、不谙世事模样。 相反,她冷静沉着,谈吐有物,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带着当家人应该有的气度和精明睿智。 萧久之所以与她达成协议,答应为她在福州建设船坞提供必要的庇护和帮助,是因为相信她,也是被明明还未长开、却没有半点稚气天真的她折服。 事后,萧久还与他说,王沄可惜了,她若生为男儿身并自幼在琅琊,或许王家能出一个甘罗那样的人物。 谈论大事的时候,王沄半点不像孩子,现在却一派天真,这不是表明了因为萧毅,她对萧家有了意见,对双方的合作也有了别的心思吗? 萧钰心里恨死了把事情搞砸了的萧毅,迎着王沄的目光,认真而严谨的开口:“萧毅明知道家族已经做了决议却擅自更改,这说明他不是对家族的决议有意见,就是想借此事谋私利……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说明与沄姑娘合作一事不适合让他出面。” “萧毅能够出任福州太守是因为萧家倾力扶持,也是因为他本身能力、资历很强还得到了当今的欣赏,若是为此事让他退下来换上萧家其他人……让他退下来容易,将萧家其他人推上去就难了。” “当今绝对不可能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绝对不可能让另一个萧家人马上替代他,更有可能的事借此机会,将福州太守换成当今的心腹。” “这一点,萧毅肯定是清楚的,而这也是他敢违背家族决议的底气。” 王沄笑吟吟的点头,没有半点不悦,一副萧钰说什么都对的样子。 萧钰心里很是无奈,继续往下说:“因为这些考量,萧家不能选择直接换了萧毅,只能采取迂回措施,将他架空……简单地说就是萧毅依旧是福州太守,但会在他身边安排其他萧家人分走他的权力,让他成为名不副实的福州太守。” “这个人不但全权负责与沄姑娘这一边的接洽合作,还会逐渐将萧毅完全架空,直到有各方面都合适,能够平稳的替代萧毅成为福州太守的萧家人出现为止。” 王沄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收:“这个决定听起来不错!不过,将萧毅架空……想找这样的人可比找一个直接替代他的更难。” “不难!”萧钰笑笑:“沄姑娘觉得这个差事我能胜任不?” 第83章 承诺 他? 王沄收起脸上的笑,看着毛遂自荐的萧钰。 萧毅算是萧家族人之中的佼佼者,是各方面都很出众的那种,也正是因为他足够出色,才会在入仕之后,得到萧家的不遗余力的栽培和支持,最后出任福州太守。 但萧毅绝对不是萧家最优秀出色的,萧家比他更出色、更有能力的不能说比比皆是,但也大有人在。 想在萧家找到一个能力、身份压萧毅一头的萧家族人真不是什么难事,与萧家而言,萧钰并不是最佳选择。 身为萧家嫡系嫡长子的他最应该待的地方有两个——建康或者兰陵。 入仕,便去建康。 谋一个合适的职位,在萧家的支持下步步高升,成为权倾一时的名臣,为萧家谋取更多更大的利益,就算不能让萧家更上一层楼,也要保证萧家不会被别的世家超越,保证萧家如今的权势地位不被动摇。 不走仕途,便留在兰陵族地。 参与家族事务,稳固他在萧家的地位,建立他在萧家的权威,尽力壮大萧家,为将来接任族长之位,引领萧家做准备。 前世的萧钰便是选择留在兰陵。 留在兰陵的他出于何种考量,做了练兵的决定、他用四五年的时间,将原本只有近万人的萧家私军扩充到三万多,将原本就不弱的萧家私军练成了一支精锐之师。 正因为有这支精锐之师,萧家不但将前往兰陵、准备攻打萧家的胡兵击败歼灭,萧钰还带着一支队伍奔赴琅琊。 他虽然没能改变王家堡被攻破、覆灭的命运,但至少在前往琅琊的路上救了不少逃离琅琊的王家族人,收留了不少无家可归的王家人,后来更帮着王家人收回王家堡、重建王家堡。 留在兰陵、扩充训练萧家私军这件事情后来成为萧钰最被人称道的一件事,也为萧家在七胡乱华后,继王家、谢家成为最顶尖的世家奠定了基础。 让萧钰去福州、去做架空萧毅这件事情……只能说是大材小用,与杀鸡用牛刀无异。 但只有让他去才能让王沄感受到萧家最大的诚意以及对萧毅所为的歉意,也只有他出面做这件事情,能用最快的速度消弭萧毅带来的不良影响。 这些,王沄瞬间便想得清清楚楚,她正色看着萧钰:“姑父,去福州压制、架空萧毅您不是最合适的。” “萧家的诚意我感受到了,我建议萧家另择他人去做这件事情……我相信,萧家一定有比您更合适的人去做这件事情,也相信,就算不是您,合作依旧能非常愉快。” 王沄不再故作天真让萧钰大松一口气,他笑着打趣:“我哪里不合适了?难不成沄姑娘担心我能力不足,不但不能成功的架空萧毅,最后反倒被他给压制住,最后坏了我们的合作?” “姑父说笑了!”王沄神色淡淡的:“区区萧毅而已,别说只是压制、架空,就算将他变成您手上的扯线木偶,对姑父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这种小事让您出马……未免太把萧毅当回事了!” 萧钰大笑起来:“沄姑娘,您这话可太抬举我了!” “姑父~”王沄看着他:“您是长辈,一口一个‘沄姑娘’不说还用敬语……这可就见外了呀!” 呵呵~现在才发现自己用敬语啊! 萧钰也挺服气,但也只能腹诽一句,然后顺着王沄的话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不提醒我还真没发现……那我还是跟着子知叫你‘沄丫头’?” “姑父是长辈,怎么叫都好,只要别见外就好!” 王沄温和的回了一句,继续方才的话题:“姑父,萧家的诚意我是真的感受到了,但让您去做这件事,也真的是太过兴师动众了……您还是另择他人,萧家人才济济,我相信找一个合适的人会很简单。” “最合适的就是我了。” 萧钰也严肃起来:“沄丫头,你也别说什么大材小用的话,这件事情横生枝节,原是萧家做得不够好,别说是让我出马,就算是让家父出面善后都是是应该的。” “而且,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最合适不过。” “我或许能力不足、威望不够,但身份摆在这儿,压制萧毅也好,使唤与他同在福州的萧家人也罢,都更名正言顺些。” “不管我做什么,就算明白他会有什么下场,只要萧毅不打算叛出家族,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顶多暗地里做点手脚,不敢明目张胆的反对或者与我对着干……” “这是旁人没有的优势。” “你也不用去想太多,我会尽快将事情处理好,家族也会尽快挑选出合适的人选替代萧毅……或许不用太久,就能找到合适的人替代他。” “到那个时候,我放手也就是了。” “姑父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沄没有再劝,她想了想:“之前与姑父和萧家叔祖商议此事的时候,我只说了我准备在福州建造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船坞,而后建造巨大的船只……子知叔叔此次前往兰陵要说法,应该没有说更多的吧!” “他?”萧钰斜了进书房之后就装哑巴的王微之:“只是揪着萧毅狮子大开口的事兴师问罪而已,别的没说……当然,我们也没有问那些不该问的。” “那么我透露一点吧!” 王沄相信王微之不会透露太多信息给萧家,他不至于做那种傻事。 她神情一肃:“我拟建造的是上下六层、长三十余丈,宽近二十丈,可容四千料,能够出海,在海上航行数月的海船。” 萧钰一愣:“上下六层,长三十余丈,宽近二十丈,容四千料……沄丫头,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如此巨大的海船,怕是神仙来了也未必能造出来!” 王沄笑了:“姑丈,百年之前有可乘载万人、上有宫室的豫章楼船,有用于水战的、五层高的飞云、盖海;还有足足十层的赤楼帛兰船……” “好吧,豫章楼船和赤楼帛兰船不能当例子,毕竟二者皆是为享乐而建,无需考虑能经受多大的风浪,但飞云、盖海可是乘载兵士、冲锋陷阵的战船,想必经受大风大浪也是寻常的。” “百年之前的人都能建造那样的楼船,今人建造能够出海的海船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你……”萧钰被吐出一口气,看着信心满满的王沄:“好吧,我不怀疑你!” “沄丫头,就冲你这志气,我也会保证建船坞也好,造海船也罢,不会有任何人给你制造麻烦,妨碍你的进度。” “那就先谢谢姑父了!” 王沄看着萧钰:“船坞也好,海船也罢,都已经有了极为详尽的图纸,我有信心成功。” “短则三年,长则五年,海船一定能够下水!” “我与子知叔叔说的是从现在起,十年之后,如果家族有想法,我可以提供图纸和工匠,协助家族造属于琅琊王家的海船。” 王沄看着萧钰:“如果姑丈能够为我排除一切干扰,不让任何人干扰到船坞和海船的建造,那么……这个承诺也可以给萧家!” “这个承诺是因为姑丈您抛下一切,亲自处理萧毅才给的!” 第84章 会是特例吗 “漪丫头回琅琊了?” 王微之惊讶的看着谢灵泉。 萧钰诚意满满,王沄投桃报李,虽然萧钰对王沄口中的海船并不感兴趣,但两人依旧相谈甚欢,萧毅狮子大开口而带来的种种不愉快,就此消散。 而后,三人结伴去见谢灵泉,见到谢灵泉,王微之才知道王漪居然自己回去了。 “回去了!”谢灵泉很随意的点头:“前天收到她让人送来报平安的信,若无意外的话,她现在应该在处理傅元白的事。” “处理傅元白的事?”王微之挑眉:“被您猜到了,那傅元白果然有问题?” “对!先是董栩与沄丫头说……” 谢灵泉将那日王沄对她说的那些详细说了一遍。 除了知情的王沄,剩下的一个是亲儿子、一个是亲女婿,谢灵泉没有任何顾忌,把她知道的、那日她们猜测的尽数说了出来,说了她们对傅元白求娶背后的那些算计的猜测,说了她决定让王漪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的考量……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对王息之的那些猜测。 “我觉得,这不失是个让漪丫头试着立起来的好机会,就让她一个人先回去了。” “对了,五天前,沄丫头安排调查傅元白的人也回信了,董栩没有信口雌黄,傅元白就是个雌伏于人的。” “这……”王微之又是气愤又忍不住庆幸:“幸好您感觉敏锐,就算王息之和傅家联手,也没有蒙蔽到您,没有让傅家得逞,要不然……” “光是想想漪丫头可能被傅家骗婚,我就不寒而栗,一阵后怕。” 谢灵泉笑了:“也没那么恐怖,被骗婚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被‘自家人’与旁人勾结,联手骗婚更不是什么好事。要是一直没发现,最后还嫁了过去……” 谢灵泉顿了顿,将心头莫名升起的那奇怪的情绪压下去:“如果是一般的女子,被骗婚、所嫁非人或许会痛不欲生,一生痛苦,但我相信漪丫头不会。” “我相信无论面对如何艰险恶劣的环境,无论面对怎样的恶意,漪丫头都能挺直腰杆,都能坚强面对所有的磨难。” “对很多人而言,磨难带来的只是痛苦,但对真正优秀的人来说,磨难只会将他磨砺的更出彩。” “我相信,我养大的每个孩子都是优秀的,漪丫头也不例外!” 谢灵泉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平缓,带着强大的自信。 王沄眼睛晶亮,重重的点头:“大伯祖母,您这话说的真好,我也相信无论经历怎样的磨砺,漪姐姐都只会原来越来越好,像您一样炫目耀眼。” 王微之在嘴里含含糊糊的嘀咕了两声。 王沄斜睨着他:“子知叔叔,您好像有些不以为然啊~” “没有,你看错了!” 王微之立马反驳,然后马上岔开话题:“母亲,王息之……您说王息之都能与人联手蒙蔽家族,算计漪丫头,那王明之呢?他会不会也……” “您之前说祖父已经出手,下一任的宁州太守就算不姓王,也必然与王家有最亲密的关系……如果姓王,最有可能的就是王明之。” 王微之一脸担心,眉头皱成了川字:“如果那样,他到宁州不但不能帮衬沄丫头,为她提供庇护和便利,甚至还会给她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你说的这个我也想到了!”谢灵泉笑笑,笑容不及眼底:“所以,我会在宁州多待些时日,等到新的宁州太守走马上任也等到子路那边出结果。” “如果接任的是易宁,而他又没有像王息之那样自然是最好,但若他与王息之一般……” “漪丫头回去之前我让她给子路带了口信,让子路在处理王息之的时候要从严从重,不但要让王息之为背叛家族付出惨重的代价,还要让那些已经或者准备背叛家族的人因为他的下场,或改过自新或悬崖勒马。” 王微之叹气。 谢灵泉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萧钰:“与规,你觉得王息之会是个特例吗?” 萧钰了然:“岳母大人,您是怀疑其他家族出仕为官的族人或许也像王息之一样,野心太大,能力却不足,家族未必愿意不惜一切的支持他登上高位,为了他的野心不惜出卖家族?” “不是怀疑,而是确定!” 谢灵泉神情肃穆:“当今,不,不止是当今。从先帝起,世家势大便是朝廷的心腹之患,为了分化打压世家,削弱世家的威望、权势,朝廷不知道做了多少举措。” “王宁之的那些事情,你肯定是知道的。” “王宁之不会是孤例,其他世家肯定也有与王宁之身世相仿的族人……” 说到这儿,谢灵泉顿了一下:“谢家便有。” 萧钰愣了愣,想到一人:“是谢意舟?” 谢意舟是谢家家主的儿子,庶出,素有才名,而他一个半月之前登山失足摔了一跤,从两百多级的石阶上滚落,伤重不治身亡。 得到消息的时候,萧家便怀疑谢意舟或许与王宁之身世相仿——谢意舟的生母也是在某次宴会上旁人送给谢家主的……这与王宁之生母的来历很是相仿。 只是,谢家没有说明,旁人便只能猜测,不能确定。 谢灵泉点头:“对,就是他!” 她看着萧钰,直截了当的问:“萧家呢?可有这样的人?” 萧钰迟疑了一下,叹气:“是萧玥,萧玥的生母姗姨娘出身皇室,是某位王爷的外室女。” “父亲已经将她的身世告诉罗家,罗家怎样处置,萧家都不会插手干涉,但萧家不会再让她回来。” 萧玥是萧钰的姑姑,年过三十,嫁进了兰陵当地的世家罗家,是罗家家主的正室。 谢灵泉嗤笑:“王家的是皇家公主,谢家的是先帝收的义女,萧家的王爷的外室女……与规,王宁之的生母不是特例,王宁之不是特例,王息之能是特例吗?” 萧钰叹息一声:“小婿明白,小婿会将王息之一事告知父亲,会督促家族彻查所有出仕的族人,尤其是那些在建康为官的。” 第85章 荔枝宴 萧钰到宁州来,只是为了当面与王沄把话说清,说明萧毅所为并非萧家授意,萧家对之前与她商议好的合作方案并无任何更改的意向,向王沄表示萧家最大的诚意。 萧钰如此慎而重之,并不是萧家看重王沄在福州建船坞造海船这件事,仅仅只是萧家,主要是萧久、萧钰父子非常看好王沄本人。 王沄如此出色却是女儿身,对琅琊王家来说是一种损失,毕竟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嫁出去了,再出色也都是别人家的了。 但王沄身为姑娘家却未必是缺憾——像她这样无论是相貌出身品行还是本身的能力都难得一见的女子,及笄之后,必然会引来诸多出身不凡、能力超强的男子求娶。 尤其重要的是王融之寿诞那些日子,她可没少出风头。在那些和王融之一般,出身高贵、地位非凡、位高权重,跺一跺脚都能让整个大晋抖一抖的大人物面前挂了号,给他们留下很不错的好印象,她将来谈婚论嫁,这便是优势。 只要接下来的三四年间,她能维持如今这势头,没有出现“仲永之伤”,她将来必然嫁的很好。 萧久扒拉了一下,大晋大概有六七个和萧家不相上下的世家有与王沄年纪相差不大的嫡子嫡长子\/孙,王沄若能嫁给其中一个,或许在将来的某一天,就能成为一个世家大族的当家夫人和话事人。 正是因为看好王沄的未来,萧久才会在对“建船坞造海船”一事并不感兴趣的情况下,依旧答应与王沄合作,给她帮助和便利,至于那半成份子…… 萧久是真的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在他看来,那半成份子一年能有个一两万贯就顶天了。 一两万贯,对萧家这样的大家族来说,真的是个很小的数字,要不是为了让王沄安心,萧久连着半成份子都不想要。 而这也是王微之去到兰陵,将萧毅狮子大开口之事一说,萧久萧钰都极为光火,而后毫不迟疑决定压制、架空萧毅的原因之一。 他们可不想因为萧毅的贪婪和鼠目寸光与前途远大,极有可能成为某个顶级世家当家主母的王沄交恶,太不值得了。 至于说另外一个原因…… 连萧久亲自商定的合作萧毅都敢如此,暗地里还不知道做了多少阳奉阴违的事。 萧家决不允许出现这样在家族全力扶持下身居高位后,便无视家族权威之人,任何时候,一经发现,必须从重从严处置。 不止是萧家,任何一个世家都是这样的。 家族的凝聚力主要依靠每一个族人对家族的忠诚,但却不能仅仅只依赖忠诚,还得有足够的威慑。 来宁州的主要目的达成,萧钰自然不会继续留在宁州浪费时间,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便与王微之相携离开,一起前往福州。 两人的到来和离开,谢灵泉都没有当回事,王沄倒是很客气,不但为两人准备了送别礼,还亲自相送,一直送到城外。 至于说王家另外两个主子——无论是王函之还是王琳,都只是露了个面,与两人一起用了个晚膳,说了几句话而已。 萧钰和王微之很早出发,王沄送完两人折返回家也才辰正,她直接去了花厅,崔卅和许久没有露面的崔十九等人已经在那等她多时了。 “主子~” 看到王沄进来,原本坐在一起说话的几人齐齐起身问候。 “嗯~”王沄神色淡淡的颔首,坐到主位后轻轻摆手:“都坐吧!” 等几人坐下,王沄将视线投向模样最是普通、最没有存在感的崔圩:“崔圩先说。” “是,主子!” 王沄当家之后,被她提拔起来,负责情报的崔圩点头:“昨天下下午,各地具有重要消息送达,来自建康的消息有 ” “其一,太保韦大人六日之前成功举办荔枝宴,足足九十九株、挂满了果子的荔枝树让韦大人风头无二,荔枝宴更成为建康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之事,都赞韦大人如此手笔、如此创意,前无古人。至于说后来者……就算也舍得,也难逃东施效颦之嫌。” “荔枝宴次日,韦大人在朝上就十七年前的孙晖案提出质疑,说当年孙晖被牵扯进铸铜一事疑点颇多。”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孙晖被定罪,孙晖本人被问斩,孙家一百六十二口人被流放岭南……” “尤其可疑的是当初负责此案的虞庚珞原本是孙晖的副手,孙晖被查被问斩后,也是虞庚珞接任宰相。” “他认为,当时负责此案的虞庚珞有借题发挥之嫌。” “他建议重审孙晖案。” “此提议一出,包括太子、宰相黄大人在内的七八位重臣附议,重审此案可能只是时间问题。” 王沄满意的笑了:“是个好消息。孙岩与那位见面的时候有人在场吗?” “有的!”崔圩点头:“是十二亲自陪着孙岩去见那位的,两人一见面就认出对方,而后抱头痛哭。” “荔枝树也是十二亲自交到那位手上,由那位再转手送到太保府上的。照您的吩咐,除了那位之外,十二没有与其他人打照面,更特意请那位隐瞒,说那位除了帮忙举荐之外,无需做别的。” “那位打了包票,说只要能将路其昌被拽下来,他保证只有蒋维一个出身庶族的人出现在被举荐的名单之上。” “很好!” 王沄满意地点点头。 她去年与王函之第一次去麦田山庄的时候,便思索将并州太守路其昌拽下马换成自己人的可行性—— 麦田山庄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那里原本就有的良田加上可以改造的梯田,能够让那儿成为她的粮仓,任何时候,有粮在手都是莫大的勇气和底气。 已经被发现、还没有开采的铁矿一旦开采并铸造兵器,能够让她如虎添翼。 那儿还能够容纳足够多的人,为她培养更多的可用之人…… 如果说云栖山谷为她创造的是泼天的财富,那么麦田山庄给予她的,是保住那些财富的底气。 所以,她必须保证麦田山庄不被任何人觊觎和威胁,而最可能威胁到麦田山庄的就是并州太守路其昌。 第86章 外戚 前世,路其昌倒是没有直接对麦田山庄做什么,但是因为崔毅三人抢在前头做了,他不需要做任何事,就能得到莫大的好处,自然乐得坐享其成。 但今生,她都不准备容忍崔毅这伙吃里扒外的奴才了,没有了旁人冲在前面为其牟利的路其昌能什么都不做? 与路其昌起冲突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既然如此,与其等将来有利益冲突被动应对,不如先下手为强,在路其昌没有任何准备之前除了这个隐患。 那次从麦田山庄回来之后,王沄便将她前世所了解的关于路其昌的所有信息理了一遍,将目光放在了路其昌的“发迹史”上,决定从借那些被路其昌骗色骗财最后还丢了性命的世家庶女入手,在她们的亲眷长辈面前揭穿路其昌,借助她们出身的家族将路其昌拉下马,将他绳之以法。 除掉路其昌只是第一步,如果只是将他除了,不能将并州纳入掌中,那对王沄来说是治标不治本。 如果继任者不能与她一条心,不能为她所用,那将路其昌换走等同于换汤不换药。 所以,确定如何对付路其昌之后,王沄又在思考让什么人接替路其昌,继任并州太守。 王沄没怎么苦恼就选中了崔新书,而后制定了崔新书的变身和晋升之路。 变身不难,但晋升,还是这种算得上是一步登天、从默默无闻之辈到被举荐出任太守的晋升……最难的是找对门路。 王沄选定崔新书之后,一刻都不敢耽搁就让他和崔十二等人带着足够的人手和钱财去了建康。 在建康落脚之后,他们在选择合适的、将来要取代的人的同时将建康如今所有手握重权的大人物及其职位、出身、性情等信息整理成册后,送到王沄手上。 王沄仔仔细细翻了三遍,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崔圩刚刚提及的“那位”身上。 那位姓舒名海,是熙元帝最信任的黄门侍郎,貌似不起眼,却能左右熙元帝决定。 王沄毫不迟疑的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接近舒海之子舒连,借舒连搭上舒海。 舒海一内监却有儿子……这荒谬可笑之事背后有个不为人知的旧事。 二十年前,舒海与时任宰相的孙晖为忘年之交,与孙晖长子孙岩兄弟相称,两人某次喝得酩酊大醉,舒海叹息自己净了身,是个断子绝孙的可怜人。 两人当时关系极好,孙岩当即表示,他们是兄弟,他的儿子就是舒海的儿子。 而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在兴头上,将自己身边有了身孕的通房丫头叫了出来,送给了舒海。 舒海没有拒绝,收下都已经显怀的女子,将其纳为妾室。 半年后,那女子生下一子,便是舒连。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除了当事人之外,只有孙晖和孙岩的正室,其他的,就连熙元帝都被蒙在鼓里。 熙元帝一直以为舒连之母是舒海看中了人家肚子里揣了一个特意买回家的。 王沄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因为她前世与舒连不但认识,还有很深的交情,甚至还帮舒连安置照顾一直在岭南的孙家人。 所以,王沄还知道多年前,继王融之之后、熙元帝的第四任宰相、因铸铜案被斩首、被抄家、家人被流放的孙晖是最大的过错是挡了虞庚珞的晋升之路,被污蔑的。 与舒连结识的是变身为“蒋维”的“崔新书”,他在王沄是授意下,在某次宴饮,喝得“酩酊大醉”之后,演了一出“酒后吐真言”,向舒连“坦诚”自己并非真正的蒋维,祖父那代被冤枉,全家被流放的官宦之后。 全家被流放的时候他尚在襁褓之中。 他运气不错,在被流放的途中,他的父亲得遇故人,而那个故人甘冒奇险,买通了押送他们一家前往流放之地的官差,将“病死”的他带走抚养。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入朝为官,最好能成为一州一郡长官,而后想办法将还在满是瘴气的岭南,艰难求生的族人想办法接到自己管辖之地,让他们安居乐业。 看着“同病相怜”的蒋维,舒连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在知道“收养”蒋维的是一方豪富之后,便有了舒连搭线,将蒋维带到舒海面前,舒海以蒋维和他身后的一方豪富帮孙家平反为条件,举荐蒋维。 当然,举荐的前提是恰好有某个太守犯事被拽下来,腾出位置——这件事情也得蒋维和他身后的人去做。 而这些,都不用蒋维动脑子,在选定舒海,决定借助舒海之手谋取并州太守之位的时候,王沄就一点都不敢耽搁的做了更多的安排。 以收购荔枝干、龙眼干为名,派人前往岭南,寻找孙家人的同时也为蒋维找个合适的出身。 买荔枝树是为了与孙家人搭上线,买庄子更主要的是为了安置孙家人,至于说后来移栽荔枝并决定将那些荔枝树在挂果后运往建康…… 这是舒海以孙家人的名义与太子妃的父亲太保韦自布达成的协议——孙家人保证将不低于一百株、挂果的荔枝树运到建康,交到他手里,而他则站出来当个出头鸟,为孙家抱屈叫冤,提议重审铸铜案。 舒海这些年也搜集了不少铸铜案是虞家阴谋诡计,是虞庚珞为了扫除障碍、早日成为宰相,开启虞氏外戚专权序章的证据。 就是看到了这些证据并查清这些证据属实,韦自布才会答应与舒海合作。 当然,他同意合作并不是那些要花多少银钱,花费多少物力人力才能在果满枝头的时候出现在建康的荔枝树,而是这件事情要是运作得好,就能让虞家狠狠的栽一个大跟头。 当今皇后的娘家栽了,怎么着也该轮到未来皇后的娘家专权了吧? 而未来的皇后正好是他韦自布的亲生女儿。 韦自布相信,等到他的女儿成为皇后的时候,韦家一定会是最风光的外戚,远远超过如今的虞家。 毕竟,当今虽然资质平平却不惧内,对外戚也更也更严厉些,而太子……他不但资质很差,还是个惧内的,这样的他未来只能坐视外戚坐大。 但在那之前,得将专权多年的虞家给掀翻在地。 而这个才是韦自布甘当出头鸟的真正原因。 一山不能容二虎,一朝也容不得两家外戚! 第87章 铸铜案 “铸铜一案?”跳脱的崔廿满脸雾水:“主子,那是什么?” “不懂?”王沄微微挑眉,并不感到意外。 能坐在这里的都是她手底下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他们最初都是暗卫出身。 有的在武功略有所成之后,被发掘出了其他的本事和能力,转而去做了别的事情。 比如说崔十九和崔廿都是去了商队的,崔卅留在云栖山谷成为王贵才的帮手,而崔圩则去了麦田山庄当管事…… 也有的一直就只是暗卫,譬如说崔十二、崔卌。 王沄接掌一切之后,精心挑选了一番,凭借前生的经验和自己的眼光,挑选出了他们后仔细考校,而后给他们指派了不同的任务。 他们之中,有前世就是王沄手下得力干将的,也有前世死于非命、活在其他人嘴里的,但他们所有人都有相同的优缺点。 优点是忠诚、执行力很强,无论王沄吩咐什么,他们都会毫不迟疑的去做,不会有任何质疑和迟疑。 能够进排行的他们能力也都很强,目前为止,王沄交给他们的任务都完美完成。 缺点是读书少、见识少,尤其是朝堂之上的那些事情。 所以,除了一直跟进此事、逼着自己看了不少卷宗和资料的崔圩,在座的几个脸上或多或少都带了疑惑不解。 “不懂!”崔廿老实的点头:“小人知道太保韦自布韦大人,知道他是太子妃的生父,还知道他是主子您谋划掌控并州的关键人物……对了,小人还知道孙岩。” “去年崔卌和我去岭南主要任务就是找孙家人,孙岩就是那孙家如今的当家人,还是小人先找到的他。” “您当时也说了,他的父亲孙晖曾官拜宰相。” “但铸铜一案……这个小人就真的不懂了?” 崔廿想了想:“小人听说,有些世家会收集铜钱,将之熔化后铸造成铜鼎等物件,而后以高于铜钱本身数倍甚至十多倍的价格卖出去……是不是这个?” 王沄摇头:“确实有人收集铜钱铸造铜器牟利,那种事情也确实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但我说的铸铜案不是铸造铜器,而是铸造铜钱。” “铸造铜钱?”崔廿惊呼:“还有人敢铸造铜钱啊?” “当然,而且还是合法的。” 王沄点头,看着几乎都是满脸不可思议的属下:“都不知道?那我仔细说说吧!” “这件事情要追溯到十七年前。” “十七年前,市面上出现大量劣质五铢钱,背平无轮郭,穿孔大,或肉薄不足重,或肉厚超重。” “不是偷工减料越铸越轻,就是添了不该添的东西,重量上去了,却铸造粗劣。” “所有人都知道,劣币不值钱。” “这一批数量极大的五铢钱直接导致老百姓能够接触到的铜钱越来不值钱,出现了所谓的‘钱益多而轻,物益少而贵’的局面。” 王沄神色淡淡的。 “我查阅过当时的记录,说‘蓄积馀业以稽市物,物踊腾粜,米至石万钱,马一匹则百金’,马也就罢了,没几个百姓需要买马,但粮食……” “如今宁州粮价,一石谷约八百文,建康居不易,粮价大概会翻上两倍,也就是两千四百文左右,就算是两贯半吧!” “可当时,是至少万钱,也就是十贯,是如今粮价的四倍。” “我认真看过,所谓的‘米至石万钱’说的其实是至少万钱,实际上一石十贯的粮不但极少,质量还很差,不是掺了沙石就是掺了发霉的粮,没有掺的,一石均在十五贯以上,是现今粮价的十倍左右。” “十倍的粮价,老百姓还能有活路吗?” “而十倍粮价的不止是建康一地!” “当今大怒,下令彻查,而后查出流通的五铢钱多为私铸……是当今自己允许民间私自铸钱的。” “当今很早之前,便提出放宽政策,允许民间私自铸钱……是在曾祖父为宰时提出的。” “不但提出允许民间铸钱还夹带私货,拟发行‘白金币’,白金币为银锡铸造。” “当今提议此事时,国库空虚,但银锡储备充足。” “他明面上的理由是为了方便百姓对铜币的使用,给老百姓一个多挣钱的途径和机会,刺激老百姓多花钱,让老百姓日子越来越好。” “实际上,他想的是将国库之中存量极多的银锡铸造成新的货币,定以高价,以此搜刮、掠夺世家阀门、豪族商户的巨额财富,借此增加朝廷的财政收入,充裕国库。” “前朝曾有过类似的政令,发行过所谓的‘皮币’,当今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自然瞒不过曾祖父的眼睛。” “曾祖父驳回当今的提议。” “曾祖父辞官后,当今再次提议做这件事情,被继任宰相,也就是曾祖父的族弟再次驳回。” “当今登基后的第三任宰相是谢家人,那位谢相也曾驳回当今类似的提议。” “知道孙晖为相,他不但没有反对,还完善了当今的提议,不但铸造了白金币,还分三品铸造。” “一品重八两,文龙,值三千文;二品重六两,文马,值五百文;三品重四两,文龟,值三百文。” “他们想的很好,可惜的是世家不认可朝廷发行出来的白金币,只有与朝廷交易才会收授白金币,其他交易依旧以铜币和金银为主。” “但不认可白金币的他们却没有放过私铸铜钱的机会,大肆铸造品相不好的劣质铜钱……如此不过两年,便形成了那‘钱益多而轻’,世家豪族更富,寻常百姓却活不下去的局面。”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是什么,当今心知肚明。但他肯定不会承认是自己错了,不会承认不该发行白金币,他略过白金币一事,只查私铸劣币一事,此事后来被称为铸铜案。” “一查之下,孙晖被牵连进去了。” “还不少证据表明,孙晖在政令颁布之后,纠集了不少商户,给予他们庇护和最大的便利,支持他们用各种手段铸造劣质五铢钱。”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那些被抛出来证据都是有心人炮制出来的冤枉孙晖的,而炮制那些的人,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虞家。” “但当今需要一个有足够分量的人来承担责任后果、承担百姓的愤怒,也需要一个事后能站出来收拾善后的人。” 第88章 搅混水 “那个人就是孙晖?” 崔廿满心不是滋味。 一连三任宰相都反对的,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连他这个没读过几本书、不懂什么国家大事的小人物都能猜到,出身庶族还能一步步官至宰相的孙晖肯定更清楚。 他肯定也清楚,这一政令失败的可能有多大,失败之后又会造成怎样恶劣的后果。 孙晖不但没有像前几任那样反对,甚至还帮忙完善……他或许仅仅只是明白当今有多希望借助此事充盈国库,想为当今尽忠而已。 开始的时候,他或许已经想到了会失败,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失败之后自己会担负最大的罪名。 “没有比孙晖更合适的人选了。” 王沄脸上带着嘲讽:“身居高位、出身庶族,前者能让不明真相的人相信他能做那些事情,后者则能让当今舍弃他却不用担心他有力气反抗。” “于是,孙晖承担了所有指控。” “最后,孙晖被判斩立决,孙家被抄,孙家人被流放岭南。” “而后,负责审理此案的虞庚珞继任宰相。” “他上任之后,废除了私铸铜币的政令,废除了白金币,倾举族之力联合几个家族平复粮价……这件事情是那年夏天青黄不接的时候爆发,秋收之后平复的。” “出身庶族的孙晖身后没有什么厉害的靠山,没有关键时候,有本事保全他性命的人,但他知交却不少。” “据说,最初的判决是孙晖斩立决,八岁以上男丁斩立决,八岁以下男丁入贱籍,女子入教司坊的。” “是孙晖的那些知交故友据理力争,才保全了孙家众人的性命。” “那些人还冒着风险,收集证据,证明孙晖无罪。” “他们还真查到了不少东西。” “譬如说参与铸造劣币的有世家阀门也有一方豪强,就连负责审问孙晖的虞庚珞都掺和了,反倒是承担了所有指控和罪名的孙晖是完全清白的。” “再譬如说孙晖之所以被牵扯进铸铜案,是因为他支持当今颁布政令,理该为结果负责,但更主要却是占了虞庚珞想要的位子,挡了虞家外戚专权的路。” “只是,查到并不意味着就能为孙晖平反。” “虞家不允许,当今也不允许。” “主子~”崔廿不理解了:“虞家不允许小人能够理解,孙晖算是被虞家诬陷冤枉的,但当今……没理由啊!” “或许只是因为他不想承认孙晖被冤枉是他失察,孙晖落到那种地步更是因为他无能和贪婪吧!” 崔廿叹气。 就算见识不多,对朝堂政事所知甚少,但崔廿至少清楚,或许不能指责当今是昏君,但肯定也不是明君。 “主子~”这次是崔十九开口:“小人也听说了,当今平庸却刚愎自用,特别厌恶旁人指责,他当年不允许旁人为孙晖平反,现在就答应重审此案,为孙晖平反吗?” “会,而且是肯定会。” 王沄很有信心:“十多年前,当今不允许,是不想承认自己无能。” “孙晖被冤枉之事,他心里未必会有愧疚,但肯定会懊悔……毕竟,若不是他放任虞庚珞冤枉孙晖,他不会失去一个愚忠于他的宰相,狼子野心的虞庚珞也不会那么轻松就上台。” “虞庚珞在任七年,当今被架空五年,那五年,当今过得比曾祖父为宰都憋屈。” “曾祖父曾为太子太傅,是他的老师,更是全力扶持他,将他推上九五之尊之位的功臣,他沾光不少,受点委屈也没那么憋屈。” “但虞庚珞呢?” “虞庚珞和虞家依仗当今更多,一朝得势却只想着如何专权,如何让虞家凌驾其上。”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当今已然年迈,大限将至,时日无多的他得考虑他身后之事。” “据我所知,当今一直不大满意太子,不止一次想想要废太子另立。” “只是,立嫡立长不立贤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而当今也只有太子这么一个嫡子。” “当今不满太子,是嫌弃他愚钝,嫌弃他软弱无能,也是担心他成为虞氏的傀儡。” 崔十九恍然:“所以,主子才会给那位出主意,让他交好韦太保,让韦太保出面提议重审孙晖一案……重点不是为孙晖平反,而是让韦家和虞家对上。” “对!”王沄点头。 “虞家是皇后的娘家,韦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若无意外的话,会是未来皇后的外家……这就注定虞家与韦家势必争权。” “虞家势大,韦家势弱。太子愚钝懦弱,等他登基再来争斗,韦家胜算不大。” “韦家想要胜出,必须先下手,在当今健在的时候向虞家宣战,有当今支持,至少能处于不败之地。” 崔十九依旧有疑问:“那当今就不担心太子将来会成为韦家的傀儡吗?” “韦家比虞家差太多,就算胜一两次,也只能从虞家那儿抢到好处,短期内想要完全控制太子,让太子成为傀儡……很难!” 王沄微微一笑:“除非,太子一点都立不起来,主动听韦家的,对韦家言听计从。” 说到这里,王沄微微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嘲讽:“就如今查探到的,太子妃韦氏性情温和,对太子体贴入微,一点都不像会控制太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 “这倒是!”崔圩附和:“这一年来,十二在建康收集到不少信息,太子妃韦氏的也不少,都说她很好。性情温和、知书达理、善良大度,尤其很有耐心……” “太子未成亲之前性情暴戾,成亲后,在她的感化下都变了很多。” “太子妃唯一让人诟病的就是嫁进东宫近十年,至今无所出……” “这是造化弄人,那么好的人偏偏子嗣艰难。” 好?王沄差点忍不住冷笑起来,太子妃韦氏不像是会控制太子的人,但像不像她都是。 事实上所谓的性情温和、善良大度都是韦氏装出来欺骗世人的,真实的她比太子更加的暴戾,太子之所以改变很多,不是被她感化,而是被她收拾服帖了。 不过,这件事情与今日要商议的事情无关,王沄便也没有提及。 她想了想:“铸铜案必然会重审,孙晖能否平反对孙家以外的人没那么重要,大多数人关注的重点还是虞家、韦家的明争暗斗……” “这事闹得越大,与并州有关的事情就越容易被人忽略……崔廿,你收拾一下,带着人赶去建康给崔十二打下手,务必推波助澜,将建康的水搅得混混的。” “小人明白!”崔廿点头。 他一直都是个跳脱、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让他去给崔十二打下手做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了! “崔圩,还有什么重要的消息,继续~” “是,主子!” 崔圩点头:“第二个消息是孟广义确定要调走,调令已下,新的宁州太守也已确定。” “新任太守黎洛明,其妻王娴芝。” 第89章 黎洛明 “黎洛明?” 王沄狠狠的吃了一惊,难得在与崔圩等人议事的时候情绪外露。 但黎洛明……即将上任的宁州太守居然是黎洛明! 王沄微微蹙眉,万万没想到来宁州的居然是他。 “对,就是他!”一直负责信息收集整理汇报、大概清楚黎洛明生平的 崔圩也是苦恼:“确定就是他!” “消息说,他是一个月前结束长达两年多的游历回到建康的,还说他已经准备动身到了宁州上任。” “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眉头紧皱的王沄,一点都没有掩饰自己非常忌惮的崔圩,让其他人都很是惊讶。 他们几个倒也听过黎洛明这个名字,但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这个人的生平经历、有多大本事、曾经做过些什么,他们都还来不及去了解。 “主子~”崔廿小心的看着王沄:“这个姓黎的很厉害吗?” 王沄没有粉饰太平,她很坦然点头:“对,很厉害!” 黎洛明,王融之的得意门生及女婿,其妻王娴芝是崔老夫人的幼女,王函之、王衍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比王函之小五岁。 王娴芝不是王融之唯一的嫡女,却是王融之最小的女儿,曾是王家最尊贵、最受重视的姑娘之一,被无度娇宠着养大。 就出身而言,出生庶族的,黎洛明远远配不上王娴芝,哪怕王娴芝资质普通,相貌一般,无甚才华,甚至还很骄纵刁蛮也一样。 与除了显赫出身之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王娴芝相反,黎洛明除了出身一般之外,色色出众。 幼时有神童之名,十一二岁便成了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 十五岁时,声名渐起的他四处游学,凭借着芝兰玉树的外表,洒脱肆意的性情以及才华横溢成功的结识了诸多志趣相投的朋友。 这其中,自不乏出身不凡的世家子弟。 十八岁,黎洛明被举荐入仕。 十九岁那年,黎洛明入了王融之的眼,成了王融之的学生,还是那种备受重视、时常在王融之身边侍候、听他教导提点的学生。 黎洛明二十岁那年,一直与母亲崔老夫人留在琅琊族地、年仅十二岁的王娴芝被崔老夫人送到建康、送到时任宰相的王融之身边。 王娴芝在建康一呆就是三年,情窦初开的年纪身边恰好有这么一个几近完美的男子……喜欢上他、对他情根深种,想要嫁给他也是顺理成章的了。 幸运的是王娴芝不是一厢情愿,黎洛明也喜欢她,而更幸运的是王融之夫妻也不反对。 于是,王娴芝十七岁那年,欢欢喜喜的嫁给了黎洛明——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 王融之原本就欣赏看好黎洛明,等他娶了王娴芝、成为自己的女婿之后,更不遗余力的栽培提拔。 两人成亲半年后,王融之辞官归乡却让他们留在了建康。 黎洛明本身就是个很有本事的,娶了王娴芝,王家的人脉扶持对他来说更是如虎添翼,二十多年来,算得上是步步青云。 值得一提的是,两年之前,王家全力扶持的对象并非王息之而是黎洛明,他甚至与黄煜争宰相一职。 论本事能耐,黎洛明样样不弱于黄煜,最后没能争过黄煜不过是当今太过忌惮王家、不愿看到与王家女婿成为宰相,不希望王家因为再出一个宰相而势大。 败给黄煜的黎洛明也不气馁,暂别官场,洒脱的带着王娴芝游山玩水去了,就连王融之七十大寿,也只是让人送了信和寿礼。 他们夫妻的缺席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王沄也一样。 但王沄知道,黎洛明夫妻之所以没有回琅琊不是因为游山玩水、忘乎所以,连王融之的寿诞都忘了。 王沄还知道黎洛明携妻游玩是假,给当今的次子,被封为临安王,还被虞家逼着离开建康,去了封地的临川郡的司马启当幕僚是真。 黎洛明那是看清楚了,除非他与王家切割,否则他绝对不可能更进一步——当今不会允许,与当今一般生生忌惮王家的太子也一样。 他不愿意背叛王家,就干脆投靠比太子更聪明、更有能力、更得熙元帝喜爱但终究还是因为出身,败给太子的司马启。 前世,黎洛明一直留在司马启身边,协助司马启治理临川郡。 七胡入中原之后,一路烧杀掳掠,也有一支打到临川郡,但和并州一样,临川郡也抵挡住了胡人攻城,而这一切,黎洛明功劳最大。 七胡被驱逐出关之后,司马启被拥立登基,定年号为中兴,黎洛明被封为宰相。 可惜的是,为宰不到一年,多年殚精竭思让黎洛明身体每况日下,最后一场风寒要了他的命。 与他夫妻几十年,一直被他宠着的王娴芝无法承受丧夫之痛而病倒,缠绵病床半年后病逝。 对中兴帝来说,黎洛明是良师,是功臣,在他过世后,一直照顾他的子孙甚至爱屋及乌,对王家也多了几分宽容。 这些,都是王沄前世回到琅琊王家之后听说的。 前世,王沄回到琅琊之后,崔老夫人经常挂嘴边夸赞的不是忤逆不孝、一怒之下远走他乡、至死都没有再回琅琊的王函之,也不是一辈子懦弱、还曾经抛下她逃命儿子王衍之,而是这个从未让她失望的女婿。 是他在司马启被熙元帝舍弃的时候去了临川郡,帮司马启重拾信心。 是他辅佐司马启,治理临川郡,将临川郡治理得强盛、有了抵御胡人的能力。 是他在关键时候,推着司马启带兵前往建康,收复建康并登基为帝。 这一切,让他成为中兴帝司马启最感激器重的重臣而后惠及王家,让连族地都不曾保住的王家得以重建、得以重振。 前世,沈临之曾与她说过黎洛明,说过黎洛明在关键时候辅佐司马启一事,他说,这件事情绝对是王融之授意的。 黎洛明是沈临之能够接触到的不多的人之一,沈临之对他也算是非常了解的。 沈临之说黎洛明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有情有义、能够坚守立场的。 旁的不说,就看他对王娴芝就足够了。 沈临之说,黎洛明之所以会娶王娴芝,是因为王娴芝喜欢他而王融之乐见其成,他才顺水推舟娶了王娴芝。 成亲之前,他对王娴芝真没多少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将王娴芝当成了妹妹一半。 但成亲……不,应该说是定亲之后,他便努力的用对心爱女子的态度对待王娴芝,成亲后,更几十年如一日的哄着宠着王娴芝。 终其一生,黎洛明不曾二色。 没有妾室通房,也没有红颜知己,把洁身自好刻在了骨子里,把对王娴芝好也刻在了骨子里,让王娴芝活成了无数女子艳羡的样子。 对王娴芝如此,对王融之这个老师和岳父就更是了,真的是将尊敬和忠诚刻在了骨子里。 若没有王融之授意,黎洛明就算对熙元帝有天大的不满,对后来的康元帝有多么的不屑,也绝对不会投奔司马启,成为他的幕僚。 毕竟,王融之立场坚定的维护“嫡长”是全天下都知道的,身为得意门生和女婿、继承了王融之人脉和信念他投靠司马启…… 怎么看都像在打王融之的脸。 沈临之还说,让黎洛明投向司马启,应该是王融之深思熟虑之下做的决定,是对熙元帝的极度失望和康元帝的万分不看好……主要是后者。 授意黎洛明那么做则是希望以此为王家谋求另外一条路。 可是现在,被王融之寄予众望、连他寿辰都不被允许离开临川郡的人却来了宁州,还将成为宁州太守…… 第90章 准备 王沄是真的很意外。 看来,在王融之眼中,自己还挺重要的。 王沄不无讽刺的自嘲一声。 重要到了需要王融之动用黎洛明这个重要人物,让他屈就宁州太守一职,而后来压制她并将宁州的一切和他们祖孙纳入掌控之中。 当然,王沄意外的只是来宁州的居然是黎洛明,而不是王融之会做这件事。 王沄从来就不觉得王融之能够容许他们祖孙在宁州过逍遥日子,容许他们不被家族掌控。 让那些王氏子弟跟着来宁州,明是让他们跟着她多历练多学习而不是留在琅琊闭门造车,养成夜郎自大的性子,实际上不过是想让王氏子弟跟来宁州,架空王沄,顺理成章的将宁州的一切收归家族所有而已。 狠狠心、让一直以来都在他眼皮子底下、从来不曾脱离过他的视线的沈临之一道过来,也只是想让沈临之指导那些王氏子弟“夺权”而已。 哪知道,王沄居然与沈临之有“两世渊源”、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达成默契。 先是沈临之不动声色的将被选中的王氏子弟尽数换成了得过他照拂、更愿意听他安排的,而后是两人打配合,震慑王家子弟、给他们画饼,而后派到了大晋各地为王沄办事。 这些王氏子弟在王融之眼中,几乎等同于废子。 至于说沈临之……一朝离开,就头都不回的飞了,大有永远不回琅琊、永远不见他的架势,王融之如今怕是肠子都悔青了。 以他的性格,越是懊恼后悔就会越发的想要掌控他们,尤其是…… 一瞬间,王沄就明白了为什么是黎洛明了。 王融之时间不多了! 这一点,她和沈临之都能确定,王融之难道还能不知道自己的健康状况? 他这是想趁着活着,王家还能有人能够挟制王沄的时候,将宁州的一切变成家族所有,而后在他临终之前分配安排。 让黎洛明来,是希望黎洛明能够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将宁州摆平。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沄心头豁然开朗,迎着崔圩担忧的眼神,她笑了:“担心了?” “是!”崔圩点头:“主子,黎洛明是老太爷的得意门生,是今上刻意打压依旧步步青云、差一点就拜相封侯的厉害人物,让他屈就宁州太守之位……来者不善啊!” “哎~你这是觉得主子能被这个叫黎洛明的压一头?”崔廿瞪着崔圩:“我说,你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我告诉你,你这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崔圩给他一个白眼,不想理会无知而无畏的崔廿。 “他来就来吧,只要曾祖父没有放弃对云栖山谷的图谋,就肯定会让他觉得有能力压制我的人来宁州。” “不是黎洛明也会是旁人。” 王沄从来就没奢望过琅琊那边无人觊觎,她笑笑:“谨慎对待是应该的,如临大敌却没有必要。与其担心他上任之后,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权力算计、相逼,不如想想他上任之后,能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便利。” “主子~”崔廿眼睛发亮:“您的意思是这个黎洛明也是可以利用的?” “当然!”王沄点头:“大伯祖母之前与我说的是‘好消息’,说的是新的太守上任之后会尽可能的庇护我,与我方便……” “她都这么说了,我自然是要相信的。” “所以……崔十六~” “小人在!”崔十六恭声应诺。 如果说崔圩是几人之中最没存在感的,那么崔十六就是几人之中看上去最憨厚的,黝黑微胖的他看不出任何精明。 “让你在宁州城外附近寻找合适的地方修建作坊一事办的怎么样了?” 王沄说的是谢灵泉到宁州,告诉她“好消息”之后,她思索再三后决定再建新的织坊和纸坊,然后,将这件事情交给了一直跟在王贵才身边,打理三个作坊是各项杂事,对作坊的运作了然于心的崔十六。 “回主子,找到两处合适的地方,各有优劣,只等主子看过拍板决定。” 崔十六一边说着,一边将已经准备好的资料递给王沄。 王沄接过来,翻看一遍之后便做了决定:“西洋河这处吧!” “西洋河水流湍急,虽比不上冲江河,但在这里建水力磨坊和水排也不会太差。” “西洋河两岸都是砂石地,这样的地方价格便宜,用来建造作坊也不浪费。” “附近的田地良田少,中田和下田多,种麻最合适不过。” “你先带着人圈一下地,等黎洛明上任之后,再去买看中的地……这样的荒地多是无主的,需要在官府备案购买。” 王沄微微笑着:“我相信,这么一点点小事,我那位不曾谋面的姑祖父一定会给予我最大的方便和照顾的。” “这件事,你去准备。” “是,主子!” 崔十六恭声领命。 “云栖山谷那边依旧如以前一般,仔细小心些就是了,不要疏忽大意,也无需草木皆兵……真被发现了如何进山也没关系,只要我们足够强大,他知道云栖山谷在什么地方又能如何呢?” 王沄语气淡淡的:“现在重中之重是并州,是麦田山庄。顺利的拿下并州太守之位后,首先要做的事清理门户,其次就是开挖林荫山……崔圆~” “小人在!”坐在最远处、努力缩着身躯、极可能的让王沄看不到自己的崔圆应诺一声,尽力压低的声音依旧洪亮。 今日被王沄点名在这议事的七人各有特色。 崔十六憨厚老实;崔十九英武俊朗;崔廿跳脱活泼;崔卅温和沉稳;崔卌冷峻严肃;崔圩毫无存在感;至于恨不得缩到让人看不见,主要是让王沄看不见的崔圆,那就是个一眼看过去,凶神恶煞的。 足足六尺高的威武身材,国字脸上分开看没毛病、凑在一起就煞气十足的五官,凶悍的样子不知道吓到多少人。 而他也是暗卫之中唯一一个被王福才压着不准出头的——不是王福才对他不满、要刻意打压他,而是他那怎么压都压不住的凶悍气息吓过太多人,别说小儿女子,就连文弱些的男子在他面前都会浑身战栗。 他以前在暗卫是那种干活不少、立功不少、赏赐也不少却绝对不允许冒头的存在。 当然,不许他冒头是以前的旧黄历了,王沄掌家之后,不但废了王福才那不准他出头的规矩,还重用他。 如今的他是王沄最是信任的下属之一,与王福才负责护卫和暗卫的训练,他的权限甚至比王福才还要大些。 不过,这不是因为王沄更信任他,而是王福才有意的弱化自己、有意放权给他的结果。 “想要无视黎洛明和其他人强取豪夺,需要我们自己足够强大,而我能强大到什么地步,就看你能给我训练出多少武功不弱、豁出性命拼杀的手下了。” “主子放心!”崔圆一脸严肃:“最近几个月,老十一又从四处收罗到了一千多青壮,八成都可以充入护卫……小人像您保证,半年后,这八百人至少能有进护卫队的身手。” “好,我等你的好消息!” 王沄满意的点头:“崔卅,你和十三打好配合,保证崔圆哪里所需要的一切物资充足……强大的武力才是我们的立身之本!” “主子放心,小人明白!”崔卅点头。 他不仅仅是王宅的管家,更是所有产业的总管事,崔十三、崔十四、崔十七则是仅次于他的大管事,其中崔十三负责崔圆那边,保证崔圆所需的一切都能够及时供应。 王沄满意的点头:“这是第二个消息……崔圩,还有重要消息吗?” “有的,主子!”崔圩继续:“琅琊传来消息,傅元白死了!” 第91章 都想要 傅元白死了? 王沄微微挑眉:“是漪姐姐弄死的?” “是的!” 崔圩点头:“漪姑娘回到琅琊后,将傅家一直隐瞒的傅元白的底细毫无保留的揭穿……” “得知真相,知道傅家居然试图骗婚,王家老太爷勃然大怒,蕴大爷更是火冒三丈,直接与傅家当面对质。” “傅家夫人和傅元白咬死不承认。” “先说是有人看不得傅家好,胡编乱造、诋毁傅元白,又说是漪姑娘出门一趟,有了旁的心思。” “他们甚至还倒打一耙,说漪姑娘就算有了什么际遇,看不上傅家和傅元白可以直说,没有必要用这种抹黑傅元白的办法。” “反正,傅元白母子就是抵死不承认。” 王沄冷笑:“不承认就对了!” “承认了,骗婚的罪名就落实了。王家绝对不可能放过试图骗娶王家嫡系嫡女的人……就算是皇室、是传世百年的世家,也得给王家一个满意的交待,而区区一个傅家……” 王沄不屑的冷嗤一声:“他们敢承认吗?” “他们嘴上抵死不认,但心里却是虚的。对质当天,傅家母子便收拾行囊,连告辞都不曾便逃一般的匆匆离开王家堡。” “他们的举动自然是瞒不过王家老太爷和蕴大爷的,不过,他们都不曾派人阻拦,默认他们离开。” 王沄轻嗤一声,没说话。 崔圩继续往下说:“是漪姑娘自己带了人猫捉老鼠一般的在母子俩身后不紧不慢的追着,在他们即将出王家族地的时候,漪姑娘亲自弯弓射向傅元白。” 王沄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漪姐姐出息了啊~” “那个……”崔圩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主子,漪姑娘臂力弱了些,她那一箭架势十足却没什么力道,别说射伤傅元白,连边都不曾挨着,距离傅元白足有两三丈便落在了地上。” 王沄先是一怔,而后噗嗤一声,笑得前俯后仰…… 等她笑声停下,崔圩才又继续:“漪姑娘带了不少人追过去,她那一箭虽然没能奈何傅元白,但跟着她追过去的护卫却不是吃素的,当场射中傅元白骑着的马,而后,将傅元白母子抓了起来。” “漪姑娘连问一声都不曾,便下令将傅元白当场射杀,傅家夫人直接崩溃,抱着傅元白的尸体一边哭一边控诉漪姑娘残暴狠毒。” “当时在场的除了王傅两家之外,还有其他人。” “漪姑娘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冷笑着对傅家夫人说,傅家心怀不轨,试图让雌伏于人的傅元白骗娶王家姑娘的时候,就应该考虑事情败露会有如此结果。” “就该这样!”王沄满意的点头:“没必要在那个时候解释什么,事后让人将傅元白是个什么东西宣扬出去就够了,与他们争辩……平白无故降低自己的身份!” “漪姐姐这件事情干得漂亮!” “旁人却未必是这么想的。” 崔圩小心的看着王沄:“蕴大奶奶知道漪姑娘所为之后,直接气晕过去;蕴大爷也将漪姑娘责骂了一顿,说她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就连王家老太爷都被气病了。” “曾祖父被气病了?” 王沄扬眉,微微皱眉,窦毓姝被气晕她不觉得意外,窦毓姝原本就是纤弱文静的性子,王漪此举与当众杀人无疑,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肯定很大,被气晕过去很正常。 王蕴之最是守规矩,大为光火是绝对的,说不得还会怀疑自己带坏了王漪,但王融之…… “他想做什么文章?” “什么都瞒不过主子!”崔圩眼底满是敬佩:“老太爷被气病不是因为漪姑娘做了什么,而是王司徒与傅耿同朝为官,同在建康却连傅元白是个断袖都没有查清楚,被傅家蒙蔽,为其背书。” “所以,他是被王息之气病了?” 王沄了然:“既然如此,曾祖父一定让人把此事写信告诉王息之,让他回琅琊请罪并侍疾……是这样的吧?” “主子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老太爷确实写信给司徒大人,让他辞官回乡。” “不过,侍疾是次要的。” “老太爷写那封信,让司徒大人回乡的主要目的是认为他对司徒大人的教导有所欠缺,导致司徒大人不知人心险恶,才被傅家蒙蔽。” “他自觉时日无多,希望在人生所剩不多的日子里,尽可能多的与司徒大人这个最有出息却被他忽视良多的儿子相处,让司徒大人在他身边聆听他的教诲。” 王沄抚掌而笑:“还得是曾祖父啊!” 几人有听懂了的,譬如崔十九,也有听得一头一脸雾水的,譬如崔圆崔廿。 不过,崔圆一向都担心凶神恶煞的自己会吓到王沄,能不出现在王沄面前的时候,尽量不出现,被点名叫过来,也尽可能的缩着,绝不可能主动问话。 还是跳脱、藏不住事、不懂就问的崔廿开口:“主子,老太爷这是什么意思?到底是要追究王息之吃里扒外、与傅家勾结算计漪姑娘之事呢还是不追究啊?” “他啊,是希望两全其美!” “既要追究王息之试图背叛家族、以谋算漪姐姐为投名状一事,让王息之明白,家族能够在他背后撑着,让他达到如今的高度和成就,也能将他一把拽下。” “给王息之书信,以他被气病为由,让王息之辞官归乡便是基于此考量,王息之一旦回到琅琊,必然要接受来自他和家族的惩戒。” “与其同时,曾祖父也准备保全王息之,保全这个仕途最是顺畅、他和家族花费心血最多的儿子,在给他惩戒之后,会重新教导他,加强他对家族的忠诚度,满意之后,会让王息之重回朝堂。” “所以,曾祖父才会说王息之被傅家蒙蔽,而不是他与傅家沆瀣一气,这是给王息之留有余地。” 崔廿恍然大悟:“小人明白了!老太爷这是准备将不肖儿子叫过去先狠狠地教训一顿,让他知道疼知道怕,而后好好地再教教,让他明白何为孝顺何为忠诚,最后,再将他放出去继续给家族卖命。” 王沄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 “曾祖父会让王息之明白与其寄希望于当今的赏识,达到更高的高度,不如老老实实的听从家族的安排,在家族的支持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与当今相比,家族才是真正靠得住的,才是他真正应该依仗并效忠的。” “不过,鉴于王息之曾经犯过错、试图背叛家族,将他放出去继续给家族卖命的时候,他这一房,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可能被扣留在琅琊。” “小人懂了!”崔廿点头,又好奇的问:“主子,您说王息之能乖乖的听从老太爷的吗?” 第92章 干扰 “如果无人插手干扰,王息之按下不甘心,乖乖听从、老老实实回琅琊的可能有七成!” 王沄神色淡淡的:“他和祖父完全不一样。祖父自幼便是被由着性子、喜好来的,无论是曾祖父还是曾祖母都不曾严格要求他,听之任之比较多……不只是他,王奕之、王衍之也是这样的。” “不仅王家,谢家、崔家、萧家这些真正称得上是百年世家的,会用最严格的方式教养大多数家族子弟,用各种框框条条来严格要求他们,不许逾越半点,但不包括嫡系嫡出。” “他们都认为家族需要嫡系嫡出的子弟来继承、维系,家族想要蒸蒸日上,更需要他们。” “这就要求嫡系嫡出的子弟更优秀出色,而被框框条条约束、教养长大的,或许会很优秀,但想要超过他的师长几无可能。” “所以,不是对嫡出太纵容,而是对他们期望更高!” “王息之从小被严格要求,被灌输对家族要忠诚的思想,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是从小被人刻在他的骨子里的,他对家族的归属之心绝对比祖父要强些……除非,他和王宁之一样。” “但如果他真和王宁之一样的话,他不可能走到今天的位置。” “往上爬得越高,审视的目光就越多,过往被忽略的细节被扒出来的可能越大,王宁之一直循规蹈矩的呆在琅琊是因为想要在家族内部搞鬼,更是因为不能见光的秘密太多,不敢冒头。” “如此来想,曾经的王息之对家族必然十分的忠诚,曾经也是想为家族鞠躬尽瘁、万死不辞的。” “当然,人总会变的,王息之如今就变了。” “但再怎么变,总会有容易被人拿捏或者打动的软肋,而我这位曾祖父,拿捏人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 王沄说这话的语气讽刺满满,她这是想到了王融之过去近三十年对王函之的远程控制和拿捏。 若非她因为重生这件事怨气太深,都懒得做太多准备,先直接戾气十足的在王函之面前毒杀崔安父子,又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的道破重生之事,更将他们祖孙三人遭遇算计、一一惨死之事说给王函之,给他带去巨大的、几近颠覆一切的冲击,王函之肯定不会那么快挣脱王融之的控制。 王沄冷笑:“他想拿捏王息之,不难!” “何况,他还是软硬兼施,又是以亲情感化,又是用前程要挟,王息之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敢拒绝,不孝的罪名就能让他身败名裂。” “可是……” 崔廿满脸疑惑:“主子,王息之为傅家背书,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向当今皇上递一份投名状,以此换取当今的重用和提拔的吗?” “既然如此,王息之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来一出宁愿背上不孝的罪名也要为朝廷尽忠的戏,换取当今的信任呢?” “如果被曾祖父斥为不孝,身败名裂只会是个开始。接着,他还会失去王家所有的支持和人脉,再然后,他还将面对来自政敌和其他世家的针对。” “当然,如果当今能光明正大的站出来支持他,那些人不会也不敢太过,只会暗地里针对他,明面上还能给两份面子。” “但是,当今能站出来支持他吗?” “当今要是有那个魄力和胆气,也就没有必要暗戳戳的谋划那么多了!” 王沄没有掩饰自己的不屑,她就是看不上当今,平凡庸碌却又嫉贤妒能,若非大晋自建朝以来,世家势大,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世家做的甚至比朝廷多得多的话,有此帝王,大晋怕是早就不复存在了。 她语气淡淡的:“当今不但不会站出来支持他,还会撇清关系,甚至还可能为表示王息之所作所为与他无关而申饬王息之。” “主子,照您这么说的话,王息之乖乖回琅琊、任由老太爷发落的可能应该有九成以上啊!” 崔廿眉头紧皱:“回去了,老太爷看在父子情份、看在将他培养、扶持到如今的位置不容易的份上,教训之后,还会给他起复的机会。但不回去,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顶多七成!” 王沄非常肯定:“我刚刚说了,曾经的王息之对家族必然非常忠诚,必然是愿意为家族赴汤蹈火、死而后已的……变成如今这样,他定然经历了过很多,失去了很多也付出很多。” “那些经历的,失去的和付出的,会让他明知道回去是最佳选择却依旧满心不情愿和排斥。” “知子莫若父。” “曾祖父选择怀柔策略,又是为他开脱,将他与傅家狼狈为奸说成他‘识人不清’,又是给他画饼,说会在剩下的日子里亲自教导他,让他知道家族是看重他、不会轻易放弃他,不就是担心用强硬态度会让他破罐子破摔吗?” 崔廿恍然,然后,难得灵光的想到王沄刚刚说的“如果无人干扰”,他眼睛一亮:“主子,您说,要是有人插一脚,他还能乖乖的辞官归乡,将自己和他这一房的身家性命交给别人来做主吗?” “这就要看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段来插一脚了!” 王沄看着崔廿:“你的任务是赶去建康,与十二打配合,将建康的水搅浑……现在,再给你们一个明确的任务。” “给王息之传递两个信息。” “第一,王宁之的多年算计让曾祖父体内存积不少毒素,这些毒素严重的伤害着曾祖父的身体。” “所谓的时日无多,谁有买惨的嫌疑,但还真就不是说了骗人的。长则半年,短则两三个月,他便可能亡故。” “第二,曾祖父对王奕之沉底失望,不再一意孤行的扶持他,但王衍之太过软弱,也不是合适的族长人选,曾祖父准备越过儿子们,直接扶持王蕴之成为下一任王氏族长。” “最忌惮、或者说是最惧怕的父亲时日无多,因为骗婚一事得罪不浅的侄儿可能成为族长……王息之乖乖听话,辞官归乡的可能就更小了。” “当然,他未必敢直接来个不听父言,但想办法拖延一二却是敢的……崔卌~” “小人在~” “让留在琅琊的人在适当的时候让曾祖父知道,王息之已经从另外的渠道知道王宁之给他下毒一事,王息之不敢明目张胆的违逆,却存了拖一拖,把他拖死的心思。” “小人明白!”崔卌应诺。 “另外……崔廿~” 王沄看向崔廿:“王息之不是特例,其他家族在建康身居高位的,多多少少都类似王息之,放消息让他们知道,王家已经与其他家族通了声气,王息之的今日可能会是他们的明天。” “小人明白!”崔廿一脸的跃跃欲试:“反正就是尽一切可能搅混水,至于说误伤不误伤的……反正,伤不到我们就行。” “就是这个意思!” 王沄点头:“想尽一切办法兴风作浪,风浪越大、牵扯进去的人越多,我们的机会也就越多。” “主子放心,小人一定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王沄点头,再一次看向崔圩。 “还有最后一件事!” 不用王沄问,崔圩便直接开口:“董少爷离开宁州直接回了武安郡,仅一天,他便又离开武安郡,与他一起的还有其父董家家主,他们一路朝着宁州来了!” “哦?”王沄笑了:“看来,我马上要招待贵客了?” “他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宁州?” “以他们的脚程,后天傍晚能到。” 第93章 长亭会面 “董家主~” 董栩父子是在距离宁州城尚有二十里就被崔十九带着人拦下的,而那之前,王沄已经在官道边的长亭等候多时了。 两人走近,王沄走出长亭,向年长者行礼问候。 “沄姑娘~” 年长者正是董栩之父董恺轶,他并没有因为自己年长而拿大,还了半礼。 王沄心头大定。 虽说得知两人前往宁州的消息的时候,王沄便已经猜到董栩父子此行不但是冲着自己来的,还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局面。 但那只是猜测,没见到人、没得到确切的答复之前,就还可能发生无数变故。 而现在…… 虽然也没有得到答复,但至少事情是朝着王沄所期望的方向发展的。 这就足以让王沄安心不少。 和董栩一样,董恺轶也是个温文儒雅的美男子,年过五旬的他依旧俊朗的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舍不得移开眼。 他是那种岁月格外眷顾、善待的人,只让他沉淀了气质却没有增添世故,更不见一丝世故和油腻。 外形出众、气质天成、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着魅力、总能让人第一眼看到他的董栩与他站在一起,就像新酒与陈酿一般,骤然失色。 对比有些惨烈哦~ 王沄很是恶趣味的朝着董栩丢了个眼色,眼中满满的都是戏谑。 董栩与她也算是颇为熟悉了,立马看懂了她那眼神中取笑的意味,他没好气的给了王沄一个白眼,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小动作让王沄笑了起来。 两人之间的互动自然瞒不过董恺轶,他的心更踏实了——两人如此默契,如此不见外,可以证明这两个人至少如今是把对方当成真正的朋友的。 他笑着看向王沄:“犬子回去与某说了沄姑娘的事迹,某深感敬佩,特来拜访!” “看样子,董世叔一定夸我了。” 王沄笑:“不过,肯定也没少埋汰我。” 董恺轶大笑:“看来,沄姑娘对犬子还是非常了解的。” “董世叔是我最看好、最希望与之合作的,自然要多了解他。”王沄微笑:“董家主,坐下喝杯茶慢慢谈,如何?” 董恺轶挑眉:“在这?” “对,在这!” 王沄点头,收起脸上的笑容:“在这与董家主见面着实失礼,与您在这坐下喝茶谈事更是无礼至极……我都知道。” “明知失礼却还选择再次见面,是我相信您与我一样,也不希望更多的人知道您不但来了宁州,还与我见过面。” “如果您我此次见面商谈不出什么满意的结果便也罢了,若是能达成一致,您真的带着董事族人去了并州,今日的疏忽大意,日后或许会给您我带来大\/麻烦。” “我不怕麻烦,也无惧麻烦,但我讨厌行事不密带来的麻烦,那太蠢!” “明知失礼却还做此选择……” 董恺轶微微皱眉:“沄姑娘,可是宁州有了变故?” “说变故倒也不算,但终归是出了让人不是那么高兴的事就是了。” 王沄没有否认,轻描淡写的笑笑:“当然,就算没有那些,做事谨慎些也是应该的。” “不算变故……”董恺轶微微沉吟:“听灵童言,王家已经出手,宁州太守孟广义不日将被调离,继任者就算不是王家人也是与王家关系匪浅……可是继任的这位让沄姑娘头疼了?” 王沄淡笑:“两日前,我得到确切的消息,即将上任的宁州太守是黎洛明。” “黎洛明?” 董恺轶父子齐齐吃了一惊,很有默契的对视一眼,董恺轶皱眉开口:“沄姑娘,看来王家更希望你们祖孙能回琅琊去,而不是就这么呆在宁州。” “是啊!”王沄点头:“曾祖父自然是希望我们祖孙回琅琊,接受家族的所有合理不合理的安排。” “当然,我们都要回归家族、离开宁州了,那么……” 王沄微微顿了顿,才嘲讽满满的继续往下说:“将宁州所有的产业和人手交给合适的人来打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说这些产业是谁创下的,这些人手是谁培养并听命于谁的……重点是将这些纳入家族掌握,别的都只是旁枝末节,不重要。” 董恺轶笑笑:“沄姑娘,我们坐下一边喝茶一边谈?” “董家主请~” 王沄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董恺轶笑着回了一个,而后两人并行往前,董栩很有眼色的跟在其后。 长亭早在王沄到之前就已经清扫、打理过,简陋依旧却一尘不染,喝茶所需的物件一应俱全,王沄之前便在这里一边练习茶艺,一边等候两人。 进长亭之后,董栩很有眼色的坐到了烧水泡茶的位置上,王沄莞尔一笑,与董恺轶互相谦让一番之后,也坐了下来。 “连长亭都收拾布置到如此程度……” 董恺轶含笑看着王沄:“想必沄姑娘知道某父子前来之后就准备在这里见我二人了吧!” “是的!”王沄点头:“两天前得到消息之后,我便派人来此准备了。所以,董家主可以畅所欲言,无须担心什么不该外泄的话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 “看来沄姑娘很自信,也很相信您手底下的这些人!” 董恺轶笑着说了一句,是打趣也是试探。 “这是自然!” 王沄语气淡淡的,没有傲然也没有谦虚:“如果连这点自信和底气都没有的话,哪来的勇气从王家独立出来,有哪来的底气要掌控并州……您说可是?” “说到掌控并州……”董恺轶看着王沄:“沄姑娘之前与犬子的提议可还作数?” “董家主说的邀请董家人到并州,与我共掌并州的提议吗?” 王沄直接挑破:“我与董世叔说过的所有提议都是作数的……无论是请他为未来的太守幕僚,协助管理并州军政还是请您成为尚在建设中的学院山长都是作数的。” “不过,我现在不想与他谈了,我觉得与董家主直接谈更合适!” 王沄收起脸上的笑容,起身,郑而重之的向董恺轶辑手:“董家主,某在此邀请您携董家诸人往迎霞山庄定居,邀请您任学院山长,为某培育可用之人。” 董恺轶起身回礼:“沄姑娘之邀,某应了!” 第94章 请缨 王沄直接,董恺轶干脆,董栩怦然心动却又因为王沄给得太多,不敢相信更不敢答应的事情几句话便成了。 董栩甚至都只来得及烧上水、往壶里投了茶,都还没开始泡茶。 但董栩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 从宁州赶回董家之后,他连歇下来喘口气都不曾就去见董恺轶,将他认识王沄之后的所有事情,尤其是并州之行的那些原原本本、一点不差的说给了董恺轶。 知道王沄都亮出那么多的底牌,给了那样诚意满满的承诺,董栩却反倒疑神疑鬼,不敢应承的时候,董恺轶差点气得撅了过去。 他恨不得请出家法,将这个该谨慎的时候不见得有多谨慎,该做决断的时候却又迟疑不定的儿子狠狠地揍上一顿。 董栩之所以没挨揍还是因为董恺轶需要他陪着一道来宁州,担心他被揍了,身上带伤,影响脚程。 知子莫若父,反过来说也是可以的。 董恺轶连那一刻都不敢耽搁、唯恐迟了一步就失去大好机会的样子,让董栩瞬间明白了,他知道的那些董家的困境仅仅只是董恺轶想让他知道的而已。 最残酷、最严峻、最让董恺轶心焦的现实,他也被瞒着。 他以为王沄递过来的只是示好的橄榄枝,但对董恺轶来说却不是。 那一刻,他忽然醒悟,只要王沄依旧愿意接纳董家,哪怕是收回“共掌并州”的承诺,董恺轶也会毫不迟疑的带着董家投奔王沄,依附于她。 恍悟之后,原以为自己会懊悔、会痛恨自己的犹豫不决,会担心就此失去一个大好机会……但奇异的,他没有。 担心是陷阱不敢答应王沄的是他,相信王沄会虚席以待的还是他。 看着两人,他一边加快泡茶的速度,一边笑着打趣:“二位,坐下慢慢谈可好?” 王沄和董恺轶相视一笑,几乎同时朝着对方比了一个“请坐”的手势,而后再次相视而笑,没再客气,一起坐下。 董栩麻利的泡好茶,满心欢悦的倒入杯中,敬上:“沄姑娘真诚相邀,父亲坦然应邀,是喜事,当为之浮一大白。” “沄姑娘、父亲,您二位以茶代酒,预祝董家与沄姑娘合作顺利!” 两人端起茶杯,以饮酒的方式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董恺轶先开口:“沄姑娘,某与黎洛明也算是旧识,认识二十多年并打过很多次交道,对他也算颇为了解。” “此人天资聪颖、勤学不辍、极度自律,各方面都很出色,是那种只要有机会、有人拉他一把就能振翅高飞的人。” “他能成为令祖父的得意门生,让令祖父将嫡女下嫁,一点都不足为奇。” “此人心思缜密、行事大胆、手段层出不穷,为人处世很圆滑却有自己坚守的底线,还是个重诺守德之人。” “令祖父二十多年前辞官之后,王家一直倾力扶持的除了司徒大人王息之之外便是他了。” “倾注在他身上人脉资源甚至更多些。”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令祖父的得意门生和女婿,更是因为他深得令祖父的信任,令祖父相信他绝不是一朝得意就猖狂无边、忘恩负义的中山之狼……他算是令祖父在朝堂之上留下的最大的底牌。” “而他也没有让令祖父失望!” “令祖父辞官之后,他一路青云。七年前,官至太尉,两年前,与黄煜争夺宰相一职。” “结果是他输了,但所有人都认定他并非输给了黄煜,而是输给了当今的私心,是当今刻意打压才有此结果的。” “据说……” 董恺轶故意顿了一下,笑笑,才继续往下说:“据说,这件事让他深受打击,他既愤慨又失望甚至因此病倒。黄煜走马上任的第二天,心灰意冷的他告病,不顾当今的挽留,挂印辞官。次月,他携妻王氏离开建康云游四方。” “据说?”王沄挑眉:“董家主,您的意思是这件事情别有内情?” “当然!”董恺轶点头:“失望是肯定的,但失望到无心仕途……绝无可能!” “当今登基之后,一直致力于提拔庶族,忽略世家为朝野做的贡献,黎洛明虽出身庶族但在当今眼中,他最主要的身份还是王家女婿。” “黎洛明被当今打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要是连这点都没有,怎么可能走到那样的位置?” “他辞官无非两种可能。” “或者受够了某些人的愚蠢无能,不想继续与之为伍,干脆辞官离开;或者是有了更好的选择。” “以我对他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更大。” 董恺轶微微顿了一下:“黎洛明携妻游山玩水,从建康一路玩到临川郡,在临川郡停了下来。” “当然,他不是累了倦了,决定在临川郡暂住些日子,更不是被临川郡的风光吸引,而是接受了临安王之邀,成了临安王的幕僚。” “这件事黎洛明做的很是小心,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某可以向沄姑娘保证,消息确切无误!” “某猜想,黎洛明此举或许是王家的一步大棋。” “可是现在,他不但离开了临川郡,还纡尊降贵来了宁州当任区区一个太守……” “沄姑娘,看来王家对您、对令祖在宁州的这些产业都是势在必得的。” “董家主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王沄轻笑一声:“我与黎洛明不曾见过,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人处世如何我还是知道的……他在临川郡我也知道。” 迎着董恺轶惊讶的眼神,王沄淡淡一笑:“至于说让他纡尊降贵来宁州任太守……是所图不小,是来者不善,是势在必得,但何尝不是我那曾祖父除他之外,无人可用了呢?” 董恺轶微微沉吟,笑了:“沄姑娘说的没错。” “王家虽还未到人才凋零的境地,但想既能让得到当今的任命、顺利的得到宁州太守一职,又能在身份上压您一头,手段本事又不弱的……似乎也只有黎洛明。” “只要废了黎洛明这步棋,王家想再打宁州的主意就难了。” 董恺轶目光灼灼的看着王沄:“沄姑娘,您若信得过某的话,黎洛明便交给某,某一定让他得意而来,失意而归,别说他们觊觎的产业,就算是一针一线都别想谋算了去。” “董家主我自然是信得过的!”王沄与他对视:“黎洛明确实厉害,但我相信董家主只会比他更强,但此事不需要您出手。” 董恺轶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不解。 王沄迎着董恺轶略有些复杂的目光:“相信董世叔与您也说了,我缺人才,尤其缺少像您这样对朝堂、对世家、对大晋大局了如指掌的高人。” “当然,像董世叔那样的也缺。” “对我来说,解决黎洛明和他带来的麻烦远不如让您和董家人安全的离开武安郡,脱离某些人恶心的觊觎来得重要。” “我觉得,您如今的首要任务是带着董家从某些人的监控下离开武安郡,保证每一个希望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用担心有朝一日变成什么人的禁脔的董家人平安……您说呢?” 董恺轶心头一暖,却又苦笑:“沄姑娘,某恨不得用最快的速度带着族人离开武安郡,逃离那些监视觊觎,但这很难。” “您也说了,那些觊觎董家人的在监控董家……” “想在那些人的监控下带走一个两个董家人,不难!” “想将所有不愿屈服所谓的‘董家人的命’的族人全部转移离开……” “除非朝堂、世家出大乱子,让那些人不得不暂时放松对董家的监控。” “说过到这个……” 王沄微微一笑:“董家主,我这儿刚好得了些消息……” 第95章 把握机会否 “傅耿之孙求娶王漪之事灵童在过来的路上提过,但此事居然与王息之有关,他倒是没说。” “不过,沄姑娘猜测的、王息之不可能是特例……某是赞同的!” “最近五六年,建康有不少出身庶族的官宦人家与世家联姻的,某知道的就有五六家……今日之前,某便觉得其中有些异常,只是事不关己,未曾细想。” “之所以说异常……沄姑娘对士族庶族联姻通婚之策了解多少?” 王沄摇头:“知之甚少!” 董恺轶笑笑:“那某便托大,与姑娘大概说说此事吧!” “自古以来,士族庶族便是天壤之别。无论朝野,人数不多的士族拥有的都是庶族和寻常百姓加起来的数十倍之多。” “所拥有的包括却不仅限于权力、学识和财富。” “士族子弟要入仕,走的都是举荐的路子,而庶族子弟入仕则是举荐与科举……有权利和能力举荐他人入仕的几乎都出身士族。” “朝堂之上,出身士族的官员七成有多,出身庶族的不到三成。先帝时,三品以上的官员九成出身士族。” “先帝对此极为忧心。” “既担心士族掌控朝堂、架空皇权,又担心士族尸餐素位、无所作为……为此,先帝尽其所能的提拔庶族出身的官员,让他们分走士族官员的权势。” “士族根深蒂固,同气连枝,不是先帝想怎么就能怎么的。” “提拔他看好的庶族官员已经不容易,想让那些人真正掌权更难。” “面对这种情况,先帝便提倡并鼓励士族庶族通婚。” “这主意还算不错,通婚互为姻亲之后,就算不会特别照顾,至少也不会刻意为难。” “为了这一政策上行下效,先帝曾以身作则,带头将皇室女赐婚于庶族出身的官员,公主下嫁庶族官员都不足为奇,当今亦然。” “但士族看不上庶族不是一日两日的事,通婚这件事情也不是他们做了,世家便愿意仿效的。” “是以,先帝和当今带头是他们的事,想让世家跟着照做……哪有那么好的事。” “无论是将娇养的姑娘嫁到庶族,还是娶庶族出身的女子进门都不多见……除非对方能够出色到让人无视他的出身,譬如黎洛明。” “但黎洛明是孤例,像他那样出色的万里挑一都未必能挑出来。” “而像他那样出众的,先帝和当年也不希望他们与士族联姻。” “所以,联姻之策执行的力度很弱。” “但再怎么弱,先帝坚持多年,当今登基之后也继续鼓励坚持,士族庶族之间通婚姻慢慢的也就没那么罕见了。” “但士族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无论是嫁娶,都带着纡尊降贵的姿态。联姻的双方,士族男子都是低娶,士族女子都是下嫁,庶族男女都是高攀。” “同时,士族这一方的多是名声不显的旁系嫡出或者嫡系庶出,而庶族这一边则不但都是嫡出,还得是才德兼备、天资聪颖、极为出众的。” “没想到还有这么多门道和讲究。” 王沄一脸恍然。 董恺轶说的这些她还真不了解,毕竟,她前世回到琅琊的时候,连族地都没有保住的王家不但被人从神坛上拽了下来,还被踩进了泥泞之中。 而曾经仿佛比皇家公主还要高贵的王家姑娘,别说嫁入庶族,就算委身为妾的也都不稀罕。 她看着董恺轶:“董家主说那几桩联姻有异……不知有何异常?” “那几桩婚事都是世家姑娘出嫁……那几个世家姑娘出身怎样,人才品貌如何,某不甚了解,但那几个官宦子弟,某倒是略有了解。” “都是嫡出,但不是资质平平之辈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都算不是什么好的对象和归宿。” “某原以为,那几个世家姑娘可能只是平平无奇的旁系,身份地位都很一般,不得家族重视,随意拿出来联姻的。” “尤其让某肯定这一点的是这些世家姑娘,成亲久的五六年,短的也有一年左右,但都深居简出,从不曾参加各种宴会,与人交际往来,见过她们的人都不多。” “世家女子就连在闺阁之中都鲜少被拘束,多被鼓励与人交际往来、增长见识、建立人脉,成了亲的,更是要求长袖善舞。” 王沄想到了前世被傅家软禁在府内的王漪,她冷笑一声:“所以,这些世家姑娘与其说是嫁了人后深居简出不如说是嫁进了狼窝、被软禁了起来、不让她们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现在想来是这样的。” 董恺轶点头:“之前某没往这方面去想是因为这些世家姑娘都是有族人长辈在建康并入朝为官的,她们的婚事极有可能还是那些人促成的。她们若是受了什么委屈,那些人决计不会坐视不理。” “但现在……” 董恺轶缓缓摇头:“或许就是沄姑娘推测的,这些世家姑娘的婚嫁不过是那些人给当今献上的投名状。她们受再多的委屈,那些人不但不会为她们出头,还会与她们的夫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联手隐瞒真相。” “而她们能被那些人选中、成为投名状,不说本身有多优秀,但至少在家族之中出身地位不会低,所以……” “所以……” 董恺轶顿住,王沄很有默契的接上:“她们被算计、被骗婚、被软禁甚至遭受非人待遇的事情传回家族,传到她们的父母耳中,定然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些女子的父母亲眷绝对不会放过算计自己女儿姐妹的人,无论那个人是他们的族人还是女子的夫家。” “这些女子出身的家族或许不会太在意她们经历了什么、遭受了什么,但是绝对不会容许依仗着家族扶持身居高位的族人背叛家族,更不会容许他们成为其他族人效仿的对象。” “无论是从哪一方面考虑,这些人身后的家族都会考虑将这些人拿下、严惩、以儆效尤。” “而这些人为了自己的仕途前程,谋算族人、坐那些形同背叛家族的事情的时候,应该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们定然不会坐以待毙、束手就擒。” “所以,这些事一旦被曝光……建康必乱,朝堂必然动荡,那些被牵扯其中的家族必然动荡!” 王沄微笑:“对我来说,这动荡是好事,闹得越大、波及越广、持续时间越长,从中获利越多。对董家来说……” “对董家来说则是期盼已久的好时机。” 眼中闪着光的董恺轶接上:“一直以来觊觎董家,试图将董家最出色的孩子变成他们禁脔和工具的那些势力,无论与此事有无关系,某都会尽一切努力,将他们牵扯进去。” “他们一旦被牵扯进去,必然会麻烦缠身,或许不会撤回那些监控董家的人手,但肯定会放松对董家的监控,那个时候……” 董恺轶长吁一口气:“就是董家离开武安郡的最好时机。从此之后,不说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但至少能够摆脱成为玩物、禁脔的命运!” 王沄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么,董家主要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呢?” 第96章 玩个大的 “以沄姑娘之谨慎,在与犬子正式认识之前,定然已经了解过董家了吧!” 董恺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起了别的。 “这是自然!” 王沄点头:“将并州纳入掌控是我筹谋已久之事。” “于我而言,谋取并州太守职位不难,难的是让谁来坐这个位子。” “想掌控并州,主要目的是希望能够不用顾忌的壮大在并州的势力……这不仅仅需要太守与我同心,还需要做这个位子的人是对朝堂、对世家、对天下大局都足够了解并能够应对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的人。” “这样的人才,将我手底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仔仔细细扒拉一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当然,琅琊王家多的是,但我不敢用。” “除了王家,但凡是称得上之百年世家的家族也都不缺这样的人才……这便是世家的底蕴所在。” “可是我连王家人都不敢用,又怎么敢用旁的呢?” “所以……” 董恺轶笑了:“沄姑娘缺的是出身百年世家,有足够底蕴和传承,眼界和能力,身后家族却没有百年世家的权势,与姑娘合则两利、分则俱损的人才。” “当然,若其本身也是旁人眼中的肥肉、被人算计着、活得战战兢兢的更好。” “没落的百年世家不止一个董家,但没落多年、一直被人视为砧板上的鱼肉、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成为盘中餐的,似乎也就董家了。” “那么……” 董恺轶目不转睛的看着王沄:“某是否可以大胆的猜测一下,沄姑娘在回琅琊之前,便已经了解并选中董家了?” “董家主说中了!” 王沄点头:“早在去年,我便已有与董家合作的意向。只是,我们之间缺一个认识的契机,缺一个介绍我们认识的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了解董家。” 王沄一脸坦然。 她去年便已经让崔圩去查董家——她前世知道很多很多关于董家的事,但她不会将前世知道的信息套在今生认识的人身上,更不会用那些来做决断。 董恺轶收起脸上的笑容:“既然如此,您可能知道,每隔一段时间,董家总会有人成为某个权贵的禁脔或玩物……” “他们之中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的都是董家那个时期最出色最优秀的族人。” 王沄微微点头。 这个她自然知道,她还知道只要是那个时期最出色的董家人必然会承认某些人觊觎的对象,无论那个人是男是女是嫡是庶,就算是嫡长子嫡长女也逃不过那样的命运。 “但您未必知道他们大多数都是为了董家的安宁,为了保全家族、保全大多数族人,献祭一般的上了某个能庇护董家一时的权贵的床榻。” 董恺轶神情平静,眼神也理智而冷静,平静之下藏着多少痛楚,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声音平缓,语气凉薄:“之所以说是献祭是因为长则七八年,短则一年半载,他们不死则残,从无例外!” “那些人既垂涎董家子、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将人纳入帐中,却又忌惮董家子,担心被董家子迷惑、为了其什么都可以付出,包括身家性命。” “他们会在自以为爱的最深的时候,痛斩枕边人,就算不要董家子的性命,也要将人废了。” “他们甚至还将对董家子的强取豪夺、自以为是的迷恋、骗人骗己的情深以及所谓的斩情绝爱当成一种磨砺,一种证道的方式,似乎只要有此经历,他们从此之后,再不会为情爱所困,一生坦途。” 说到最后,董恺轶的嘲讽满得溢了出来:“明明是见色起意却非要给自己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真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他们的无耻卑鄙了吗?” 王沄暗自叹息一声,董恺轶说的这些她还真的都知道——是前世就知道的。 有董栩与她说的,也有她让人查到的,她甚至还知道那番说辞虽然骗不了董恺轶这些始终清醒的的董家人,却让某些自以为是,以为凭自身的优越外在和董家精心培养的“能耐”定然能让天下为之倾倒的蠢货相信了。 那些蠢货将觊觎当成了爱慕,将强取豪夺当成为爱疯狂,甚至还认为以前那些或死或残或废的董家人是本身不够出色、没能让占有他们的权贵为之疯狂才有的结局,换了他们定然会不一样。 他们一定能够颠倒众生,让所有见到他们、认识他们的人不顾一切爱上他们,为了他们去做任何事,甚至付出生命。 也就是那些蠢货,在董恺轶父子找到安身之所后,不但不肯一起离开武安郡,还将董家的行动透露了出去。 最后,就在董家人只收拾了金银细准备离开的那个晚上,一直监控董家的几个家族和皇室权贵出现,他们毫无顾忌的将董家人当成了物件一样瓜分。 最以后,有用的强制绑走,无用的当场杀死…… 董恺轶便是血溅当场的人之一,而董栩则是被强制绑走的。 董栩在之后的几年辗转人手,最后成为某个手握兵权的变态的禁脔。 董栩豁出一切,让那变态迷恋他、为他疯狂,为他无所不为。 他借助那变态的手,尽可能的将出卖家族的蠢货一一杀死,也尽可能的将还活着的族人解救出来。 但,董栩竭尽全力能做的也极其有限。毕竟,他也只是那个变态的附属,而那变态也只是拥兵自重,让中兴帝无可奈何、捏着鼻子封了个异姓王来安抚的人之一。 那变态甚至比不上被封为渝州王的袁渊。 所以,依靠那变态,董栩能做的也只是解救出董家人十余,成为他们的家主,让他们衣食无忧、不再以色侍人而已。 更多的,董栩也无能为力。 后来,是成为靖王侧妃的王沄出手,为董栩聚拢了几乎所有浑身千疮百孔却还活着的董家人,将他们安置到了远离尘世喧嚣的地方。 前世的一切,王沄不会与任何人提及,哪怕那个人是董恺轶和董栩,她笑笑,重复了刚才的问题:“这些事情我是否知道不重要,重要的还是我方才问的……董家主,您要不要把握住这个机会呢?” “当然要!” 董恺轶点头:“盼这一天,董家盼了几代人上百年,某敢坐失良机,怕是老祖宗们都得掀开棺材板把我给掐死。” “只是,仅凭董家,想要离开武安郡定然会有不小损伤,还请沄姑娘出手相助。” “这个就算董家主不提,我也会派人相助的。” 王沄笑笑:“不过,董家主想要怎么个离开武安郡呢?” 董恺轶微微挑眉。 “或者带着想要摆脱令人唏嘘的命运,也丢弃艳倾天下光环的族人悄无声息的离开,留给那些人一个空壳和无尽的猜测。” “或者玩个大的。” 王沄微微顿了一下,眼中闪着血色和杀气:“将那些监控董家的爪牙击杀,断了某些人的爪子,给他们留一地狼藉和相互猜忌。” 董恺轶眼睛一亮,眼底也闪现杀气:“如果是后者……沄姑娘有足够的人手做到吗?” “我至少能给调一百擅长刺杀的暗卫,一千身手不错的护卫,如果不够,再加两成。” 董恺轶深吸一口气,压下沸腾的血:“沄姑娘,某要先见人再决定。” “没问题!”王沄干脆点头:“人手均在并州,董家主可以现在就往并州去,去麦田山庄看看能够给您指派的人手,也看看正在建设的迎霞山庄……崔十九,你作陪!” 第97章 水浑好摸鱼 “主子~” =崔十九率众护送董恺轶父子一行走远,穿着护卫衣裳,一直站在长亭外,将王沄与董恺轶父子的会面从头看到尾的崔圩才走进长亭。 “两个任务。” 王沄一句话没说就直接下达命令:“第一,你亲自带人追上崔廿,与他一起去建康。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和王息之一般、出身世家却为了获得当今的信任和提拔,帮着外人骗婚的有哪些人。” “刚刚董家主提及的一个都不能漏,其他的尽可能多查,而后,这些人的所作所为宣扬开……” 王沄眼中闪着危险的光。 前生,王漪被骗婚一事,她是很多年之后才知晓。 虽然,她也知道王漪不是孤例、知道王漪之前之后都有世家姑娘被骗婚,但她也就只是从王漪口中听说一些而已。 王漪淡淡的提过,说除了傅家之外,还有不少官宦人家做了类似事情,更多的,王漪没说,王沄也没问。 毕竟,王漪与她说这些的时候,建康虽然也是一个非常繁华的大城,却只是在经历兵祸、成为一片废墟的旧都之上重建的。 连曾经的都城都不复存在了,何况是曾经的那些人呢? 是以,除了王漪之外,王沄并不知道这些被骗婚的世家女之中有没有自己的旧识,崔十二等人前往建康的时候,自然也没有让他们留心关注。 就连现在,若非有用,她也不会过多的插手这些事情——她们被骗婚确实可怜,但这世上比她们可怜的人多了去,连她们身后的家族都不曾多用心,她一个外人,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些被骗婚的世家女,过得只是不如意的,要让宣扬出去,过得不仅仅是不如意甚至算是悲惨的,更要传得人尽皆知。” “总归就一个原则,那就是让世人知道,那些骗娶世家女的人有多么的可恶,而促成这些婚事的人又有多么的用心险恶。” “将这件事情闹大,让那些世家女背后的家族无法息事宁人,只能选择站出来为被骗婚的族女撑腰做主。” “就董家主知道的,极有可能是被骗婚的都不是什么实力强横的大士族,但也不是什么默默无闻之辈,他们集中到建康闹事,肯定会掀起不小的风浪,加上为孙晖平反一事……建康必然乱上加乱!” 王沄笑了:“光是想象,就知道有多精彩了!” “是,主子!”崔圩应诺一声,却又有些不解:“这乱起来对我们有好处吗?” “当然!” 王沄点头,她知道以崔圩如今的见识和眼界看不懂其中的问题所在,对此,她不会生气,愿意给他成长的时间,也不介意为他解惑。 “骗婚这件事情看起来仅仅只是王息之之流向当今献上的投名状,但王息之等人用这种事情来做投名状,肯定是得了当今的暗示甚至授意的。” 王沄微微顿了顿,眼底闪过不屑:谋的是朝堂之事却不敢拿入仕的世家子开刀,只知道算计被养在闺阁之中、无论生死与朝堂都没多大关系、影响不大的世家女…… 这只能证明基近三十年,当今骨子里依旧是那个被世家压制的懦夫。 不止是当今,先帝文景帝骨子里也是个平庸且懦弱的,但他比当今稍微强一些,而如今的太子,未来的康元帝却又比当今更弱。 这般来看,三代帝王一代不如一代,就算七胡之乱,大晋的江山也是乱象丛生,司马家的皇位也是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不是明君的两代帝王一直致力于打压士族、提拔庶族。 为此,他们看似做了无数努力,但这个努力也真的是挺让人一言难尽的。 且不说刻意培养公主或者皇室女,而后为她们改名换姓、将她们以歌姬等身份送给王融之等人、见不得光见不得人的“策略”,就说明面上的吧。 所谓的打压士族,一直以来都只是借士族打压士族。最早被针对、压制的自然是“共天下”琅琊王,而打压的手段不过是尽可能的扶持谢家。 等到谢家势大之后,又去扶持崔家分走谢家的权势,再然后是萧家,而后是虞家…… 打压至今,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家被拉下神坛,谢家也没有一家独大,但两大家族的实力只是被削弱,依旧还是士族之首。 而原本与王谢两家实力相差不小、需要看两大世家眼色、也需要看朝廷眼色的崔家、萧家、虞家等家族却慢慢壮大崛起,也有了与朝廷掰腕子的底气和实力。 如今,最强大的世家不如大晋建朝之初那么强大,但所有世家的势力加起来却比那时候更强盛,此消彼长之下,朝廷的实力和控制力自然也就比之前弱了很多。 至于说两代帝王一直努力提拔的庶族……就拿当今登基之后的九任宰相为例吧! 第一任是王融之,第二任依旧姓王,是王融之的族弟王焕之,第三人姓谢、第五任姓虞,其他几任,包括如今的黄煜都出身庶族。 但出黄煜之外、其他四任出身庶族的宰相,哪个最后的结果不是为了是当今冲锋陷阵,最后却落不到好? 因铸铜案抄家斩首,满门流放岭南的孙晖还不是最惨的,满门抄斩或者男丁尽数被斩首、女眷充入教坊司的才叫惨。 他们下场惨烈,有行政不力的原因,也能说是被势力倾轧、被士族针对,但何尝不是因为他们效忠的是个平庸无能、胆小懦弱的君王呢? 知道拿他们当刀使,却不知道护着自己手上的刀,在他们被士族揪了错处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庇护一二而是断尾求生,将他们推出去给士族出气。 “以当今的性子,照以往的处理风格,他必然会尽可能的撇清自己,必然会推出一个或者一些庶族出身的官员来为他挡箭。” “为孙晖平反一事,我们能谋求的只是借舒海之力,在路其昌被拽下的时候将姜维推上去,而这件事情闹大,我们却可以完全藏在暗处,谋求更多、没那么重要的位置。” “我之前交代过的、如果拿下,与我有大用的位置盯紧了。” “骗婚一事闹得越大、闹得越是难看,朝廷和世家都会或主动或被动的将更多的人手和精力放在这件事上,不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将自己人推上去之上,我们就抓住机会,尽一切可能的将我们或者我们能够拉拢的人推上去。” “小人明白!”崔圩眼神炯炯,原本平平无奇的五官都因为闪亮的眼睛而添了几分不一样。 “这种时候需要花银子,大把大把的花银子……”王沄微微沉吟:“调动所有可以用的银钱,哪怕是丢进去只能听个响也别省着。” “银钱花了再赚就是,这机会没了,可就真没了!” “小人明白!” 崔圩点头:“简单地说就是先将建康的水搅浑,然后再浑水摸鱼,把我们近一年来送到建康的人手和到建康之后已经拉拢的人往上推一把。” “尽一切可能的往上推,能推到多高就推到多高。” “是这个意思,对吧?” “对!”王沄点头:“这一步,现在看来未必有用,但将来说不定就会有大用。” “小人明白!”崔圩点头:“主子放心,小人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得尽可能好。” “我相信你!” 王沄的话让崔圩很是受用,他看着王沄:“主子,第二件事呢?” “之前不是已经查清是哪些家族和权贵觊觎董家并在武安郡安排了人手眼线、监控董家了吗?” 王沄眼中闪烁着血色和杀气:“进一步摸清这些人手多少和强弱,争取一击而中,一次性将这些人尽数击杀,不留半个活口!” ilwxs.com 第98章 善谋 “主子~” 崔圩一惊:“不是说要等董家主做决定的吗?” “是要等他做决定。” 王沄神色淡淡的:“如果他决定离开之前,来一把大的,出一口几代人的窝囊气,以告慰那些为了家族,将自己当成祭品的族人,那就让他指挥布局,听从他的安排,击杀那些人。” “如果他下不了那个决定……” 王沄微微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那么,就需要我们在董家人离开武安郡之后来做这件事情了。” 所以…… 无论董恺轶作何决定,这一场斩杀行动都是势在必行的,对吧! 崔圩微微一愣之后立刻明白王沄的意思。 和以前一样,他没有半点质疑便领命:“小人明白,小人这就让人做进一步的精确调查,将所有情况摸清,保证在行动的时候万无一失。” “嗯!”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却又问:“对此,你还有什么疑惑吗?” “有!”崔圩确实有疑问,若王沄不说这句话,他会埋在心里,慢慢摸索,但王沄都问了,他也不会错失直接询问的机会。 “主子,您这般决定可是为了彻底断绝董家的后路,避免出现他们到了并州之后再起他念的情况?” 崔圩小心的看着王沄:“您就这般看重董家?” “我确实很看好董家,如果能让董家人为我所用,并州那边所有事情都不用我太费心,无论是治理并州,还是应付朝廷,有董家人相助,都会变得简单。” “至于说断绝董家的后路……” 王沄摇头:“斩杀那些人还真不是这么一个目的。” 不是? 崔圩一愣。 王沄笑笑:“如今在武安郡安排了人手监视董家的是什么人,你也是清楚的,对吧?” 崔圩点头。 他被王沄调到身边之后,一直负责情报。 能被王沄挑中来负责这件事情,是因为他和崔十九一样,前世就是负责这一块的。 不一样的是前世他是在危难之中,被环境所逼、迸发出了这种天赋和能力,今生却是被王沄早一步挑出来,指点一二后,委以重任的。 一样的是前生今世,他在这方面都有非常强的天赋和直觉。前世在短暂的手忙脚乱之后,专司情报一职,今生有王沄的指点,短短的半个多月就能上手,将情报这一块接手过去。 崔圩是天生就该做这些事情的。 王沄提过的,他固然会派人调查收集整理,最后送到王沄面前。王沄没有吩咐、他认为有必要关注的,他也会派人去调查收集并整理归档,在王沄问起的时候立刻调出来。 董家的消息是王海云提过,说想知道的,而武安郡其他的情况王沄虽没有特别点名,他也调查的非常清楚。 有艳倾天下之名,董家子从来不就不缺爱慕和觊觎,不乏想将董家子纳入帐中的。 有顶级世家,有皇室权贵,甚至连发迹没多少年、传承不超过三代的庶族都有暗戳戳的打主意的。 董家子说是谁都想沾边、都想咬上一口的肥肉一点都不夸张。 但敢直接显露自己的觊觎的不多,有能力有胆子并且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怎么想,直接在武安郡安排人手监视监控董家的……更少。 两个世家、两个皇室宗亲,刚好四个势力。 目前,崔圩查到的也只有这四个势力明目张胆的在董家祖宅附近购置了宅子,安排了足够的人手,监视董家的同时也将董家包围了起来。 当然,他们并不会控制董家人的自由,也不会阻拦旁人去拜访董家。 前者是担心被看上的董家子被逼急了,后者是担心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也得罪不起的人。 毕竟,这些都是有前例可循的。 “能被安排了做这件事情的,肯定是那几位真正的心腹,但肯定不是心腹之中最有能力的……这个你知道吧!” 崔圩再点头。 那四个都不是寻常人,如果将大晋最有权势的人排个号,那四位怎么着也能跻身百名之内。 但他们再有权势,也不意味着他们就是无敌的。 相反,正是因为他们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他们才有更多、更厉害的对手和竞争者。 那些人不会拿他们觊觎董家子做文章,但他们若敢将自己最厉害、最有能耐的心腹调去做监控董家的事情,那些人就敢趁着他们得力手下不在的时候,算计他们,给他们添乱。 “安排人到武安郡,在董家附近监控,主要还是威慑……所以,这些心腹或许还是那几位心腹亲信之中最没本事的。” 崔圩点头。 “所以……” 王沄笑笑:“死几个只是平庸无能的亲信,并不会让那些人恨上董家,更不至于断了董家的后路。只要董家人稍微服个软,这件事情就能过去,就能既往不咎。” 崔圩仔细一想,默默点头——像他们主子这样,把手下人的命当命的主子真的不多,在绝大多数主子眼中,人恰恰是最不值钱的。 “所以,我向董家主提这个建议,主要是为了让他一泄心头之愤。” “董家几代人为人鱼肉,心头不知道憋了多少恨,而董家主……你知道他为何会用‘献祭’来形容吗?因为他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弟弟就是为了家族,献祭了自己的。” “还有董栩……” “子知叔叔二十五岁尚未婚配是他诨名在外,大伯祖母也担心逼着他娶妻,他娶了却不好好待人,反而误人终身,但董栩却不是。” “与子知叔叔同龄却尚未婚配是因为有人看上他并发了话,不许董家为他张罗婚事。” “以前是最疼爱的幼弟,如今是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你说,董家主心里该有多恨?” “这口气现在不出,谁知道什么会爆发出来?” “他以后可是要坐镇迎霞峰书院的,我可不希望他成为给书院山长之后爆发。” 崔圩恍然,又问:“主子,那次要目的呢?” “让这一年多来才培养出来的护卫暗卫试试手,见见血。” 王沄神情淡淡的:“只有真正杀过人、见过血,他们才算合格。” 崔圩点头:“小人懂了!” “那么,还有问题吗?”王沄看了看天色:“若无问题,我们便启程回去了。” “还有一个……主子,您说董家主父子能猜到您这建议的目的吗?” “董家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但董栩……” 王沄笑了:“他这人啊,善谋不善断,他能猜到我的目的,但除了我真正的目的之外,他还能想出十七八个可能。” 崔圩微微一怔:“主子,您当初选崔新书就是因为他?” 王沄点头,眼底满是欣慰:“董栩善谋,崔新书善断,还有比这更合拍的吗?” 第99章 接受邀请 “这……” 站在书楼最高处,俯览那专门为董家修建的环形宅院,就算已经听董栩说过,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董恺轶依旧被震惊,依旧心神激荡,依旧热泪上涌。 王沄不知道,前世的董栩对她说谎了。 脱离董家子为人禁脔的命运,抛开世俗对董家子的固有印象和偏见,寻一个不会用贪婪目光觊觎他们的地方,建一个小小的私塾,教书育人并不是他的理想。 准确的说,这是他的理想,却又不仅仅是他的理想。 这理想是董恺轶的。 是董恺轶那个曾经惊艳了一代人,最后依旧逃脱不了董家子的命运、为了更多族人能够宁静的生活,献祭一般的主动走向觊觎他的男人,换取了董家二十年平安的幼弟董恺辙的。 是董家那些明明可以凭借才智、聪慧成就灿烂辉煌人生,却因为生为董家人、因为董家那名声,因为生就一副倾国之容、倾城之貌,最后只能委身于人、成为了见证董家子天生就是“祸水”,生来就该以色侍人的命运的董家子的。 董栩只是这理想的继承者……之一! 在父母长辈的影响下,董栩倒也有了找一处世外桃源安定下来的理想,这是他之前怦然心动。 但董栩如今也才二十多岁。 他明白董家处境艰难,明白如果找不到出路他会面对什么,但……明白和真正经历终究是不一样的。 有些事,只有真正经历了才能切肤之痛,否则,只是隔靴搔痒。 但董恺轶不一样,他才是最最急切的想要寻找理想之地,想带着董家人离开武安郡、逃离那些恨不能将所有董家人拆吞入腹的虎狼的人。 所以,亲眼看到为董家量身定制的宅院,为董家量身定制的书院,纵使山崩地裂也未必会动容的他心神激荡、热泪盈眶,只差一点点就潸然泪下。 “父亲~”董栩很少见董恺轶如此情绪外露,直接吓一跳。 董恺轶没有理会儿子,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绪,朝着他们到山脚下就迎上来、一路作陪的崔迩拱手:“崔迩管事,某拟九月携家眷前来投奔,不知可行?” 九月?投奔?董栩不止被惊到了,他甚至有点急眼——就这么就把自己的底牌摊出来,连拿乔一下都不曾,就不担心被人看轻了去了吗? 崔迩也被董恺轶的话惊了一下,但他一惊之后便是大喜,忙不迭的回答:“这里修建之初就是奔着希望有一天能迎来董家主及您的家眷的。” “您是这儿唯一的主人,这主人要回家,还不得是什么时候想回什么时候就回的啊!” 崔迩这话,董恺轶听得是浑身舒畅,董栩却更急了:“父亲,如今已是八月下旬,没几天就九月了……” “是啊,没几天就进九月了,更得抓紧时间了。” 董恺轶打断董栩,给了他一个:“崔迩管事,听犬子说,下头这宅子仅安好门窗,一应家私均无,某派人前来购置布置肯定来不及,只能麻烦您帮忙购置,所需银钱,某先拿给您一部分,不够的会在入住之前补齐。” “董家主,您这话说得太见外了!” 崔迩惊喜异常的看着董恺轶:“宅子里之所以一应家私俱无是因为小人不了解诸位的喜好,不敢随意布置。” “现在,劳烦您说一说家私需要哪些式样,小人立马亲自带人购置,保证在您和您的家眷入住之前,布置的好好的。” “至于购置家私所需银钱……” “不瞒您说,主子早已让账房准备了银钱,无需您破费。” “所有的一切,只等您吩咐~” 董恺轶深吸一口气,心潮澎湃的沿着窗户走了一圈,将梦寐以求…… 不,不是梦寐以求,他以前做梦都只是希望能够一个容身之处,一个能够容纳二三十个学生的小私塾。眼前如此规模、如此完美的书院、能够容纳董家所有族人、能让他们生活在一起却又巧妙的将各房分开的环形宅院群,是做梦都不敢奢求的。 走完一圈,他站定,没理会眼底依旧带着迟疑和不安的董栩,将目光投向自见面后,一直对他非常恭敬的崔迩:“沄姑娘如此诚意,如此厚爱,某厚颜接受了。某会将所需要的一切写下交给崔迩管事,其他的就劳烦您了!” “董家主只管吩咐,小人一定帮您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只是……” 崔迩恭敬的看着客气异常的董恺轶:“小人是个粗人,也只是个小管事,董家主直呼小人的名字就好,您这般客气……小人真的是担当不起。” 崔迩这说的是心里话。 决定在迎霞峰修建书院的时候,王沄曾与他说过“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她之所以修建书院,是希望能够培养更多的人才,是希望她手下的所有人能够不做纯粹的“劳力者”。 他不过是猎户之子,就算好运的遇上老主子,不用像父辈祖辈那样,用命去搏一个糊口度日,不是纯粹的“劳力者”,但依旧难以跳出出身带来的极限。 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就或许就是紧跟着小主子,听从小主子的吩咐,用脑出力,把小主子吩咐的差事办好。 他如此,崔武等人也是如此! 王沄不会嫌弃他们,却希望他们有生之年能更进一步,更希望他们的下一代比他们更出色更优秀,有更多的学识,更广阔的眼界,成为“劳心者”。 他们要蜕变,需要先生,优秀、不嫌弃他们、愿意倾囊相授的先生。 而眼前这位,是百年世家的家主,有足够的眼界和学识,也是小主子最中意的先生,他应该用最大的诚意、最尊敬的态度来对待才是。 这位的尊称,他真的是当不起。 董恺轶定定地看着面相有些凶悍、眼中却只有真诚和尊敬的崔迩,而后笑了:“好,某不与你客气便是……崔迩,等某携家眷安置下来之后,你带子侄过来见我,只要他们非朽木,某便收下他们,让他们当某在这书院的第一批学生。” 崔迩大喜:“小人先谢过董家主!” 董恺轶呵呵一笑:“我不称你为管事,你也别唤我‘家主’,就……称一声‘先生’吧!” “等到书院建成,我怎么着也得当个先生!” “是,先生!” “安置的事情就交给你,至于你……” 董恺轶转向崔十九:“去看看能调多少人与我一道去武安郡,我看看人,看看他们有些什么本事……”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如果有足够可堪大用之人,就没有必要等什么时机,直接来个血洗遁走!” 第100章 将才 “父亲~” 董栩惊呼一声,他看着觉得陌生的董恺轶:“父亲,无论是接受沄姑娘的盛情相邀举族迁徙至此,还是要不要对付一直以来监控董家的那些人……这些都是大事,都是应该冷静下来,理智的考虑之后再做决定的大事。” 董栩从未想过,将温文儒雅刻在了骨子里、半点烟火气都不带的父亲居然会露出那种嗜血的表情。 这样的董恺轶有一种谪仙入魔的感觉,这感觉很诡异,让董栩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确实是大事,但却用不着考虑。” “灵童~” “无论是举族迁徙还是给那些人一个血的教训,让世人知道董家人不是鱼肉,不是什么人都能扑上来咬一口,都是董家几代人的愿望。” “等这一天,我们等得太久太辛苦,等得我们都在怀疑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如今有望实现……” 董恺轶深吸一口气:“这种时候,冷静理智都是多余的。” “我们应该做的是当机立断的抓住这个天赐良机,利索的带着族人撤离,狠狠地给他们血的回应,让他们知道董家人还有血性、还有傲骨!” “但凡迟疑一下下,都是对祖辈的不尊重,都要考虑会不会把他们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叱骂我们不成器、没血性!” “可是……”董栩还是很犹豫:“父亲,万一……” “万一?能有什么万一?” 董恺轶嗤笑一声:“谋事不成的结果无非不过是打破现在这种被人觊觎、被人当成禁脔圈养日子,让那些畜生私下伪君子的面具,直接将他们垂涎很久的董家子抢走而已!” “听起来是很糟糕,但……” “与其等待厄运降临,不如在噩梦来临之前放手一搏!” “这是我和你那那些叔伯的共识,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糟。” 董栩眉头紧皱,他说的是什么,但让他不继续劝阻,他也做不到。 董恺轶知道董栩善谋不善断,也知道他之所以难下决断是容易往最坏的结果去想。这也不能怪他,谁让他从小至今,能够接触到的光是那么的稀少呢? 他摆摆手:“行了,我是你老子,你听我的就是!” 董栩无奈的叹气,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劝阻的话——就算还要说,也等私下只有父子俩的时候再说吧! 看董栩闭了嘴,董恺轶又看向崔十九,不等他说话,崔十九便识趣的先开口:“能够调动的人就在我们登上山顶看到的麦田山庄那边……先生,您看是小人将人调集过来还是您移驾过去那边?” “去那边的吧!”董恺轶微微一笑,笑容中带着冷意:“灵童说过,说这边有些个生了外心吃里扒外的……” “那些人迟早是要收拾的,若能遇见,正好见见,也好让某心里有个底。” “不愧是一族之长,这干净利落的处事风格,就是不一样!” 将崔十九刚刚让人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信看了一遍,王沄满意的笑了:“不但当机立断接受了邀请,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被举族迁徙,还准备来一场血的报复……” “这魄力,董栩再过二十年也未必能有!” “虽是父子,董家主和董少爷确实大不相同!” 崔圩附和一声。 王沄与董恺轶父子长亭相见是未初,在长亭呆了近一个时辰,崔十九护送他们前往并州约是申时,他们一路上不曾停留,到山脚下大概是寅初。 而后,一刻都不曾停留直接去了迎霞峰,在那边呆了一个半时辰,短短的一个半时辰,董恺轶不但做了决断,还主动要求去见可以调动的人手。 再然后,用了两个时辰,不但挑选了人手,还与崔圆、崔十九一起制定了如何前往武安郡,如何血洗那四个监控董家的宅子,如何带着董家人撤离武安郡的计划…… 这计划也一并送了过来,送到了王沄的面前。 “自然是不一样的。” 王沄浅浅的笑着:“董家主倾其所能、撑了近二十年、与无数权贵势力周旋,用尽手段、耗尽心血,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出色的族人献祭自己,保全家族……” “那种无力感、那种折磨,对他来说肯定是刻骨铭心的。” “而董栩……” “他虽然明白董家的困境、明白董家若不寻出路会面对什么,但……你不是也查到了吗?自二十年前,董家主的幼弟董恺辙之后,董家嫡系直系均得以暂时保全。” “那些人这些年从董家带走的,或者是董家搜罗并调教好的,或者是那些人送到董家调教的。” “所以,董栩只是明白,并不曾直面那些残酷的现实。” “明白和经历终究是不同的。” “所以,面对我的招揽,董栩会权衡、会深思熟虑,而董家主却会毫不迟疑的抓住。” “主子说得有理!”崔圩附和一句,又问:“主子,董家主只挑了这么点人,会不会少了点?” 董恺轶在崔圆、崔十九的协助下挑选了暗卫一百六十余,护卫六百,比王沄预想的少了很多。 “兵贵精不贵多,董家主挑了这么多人,做了详细的计划安排,崔十九和崔圆又无异议……” 王沄笑笑:“掌控大局是我的长项,搜集情报是你擅长的,但如何调遣人手、如何突袭,你我都只是一知半解。”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做的是静候佳音而不是指手画脚。” 王沄眼中闪过异彩,那是看到宝的光彩。 她说假话了。 如何调兵遣将,如何突袭打仗,崔圩确实是一知半解的外行,但她不是。 前世在渝州生活多年,能够成为袁士奇的谋士,成为袁渊最大的助手,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呢? 事实上她只是体弱,无法亲自率兵,但指定计划、远程指挥却是她擅长的。 所以,通过这份计划,她惊喜的发现,前世在董栩口中、如谪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寄情山水、擅长教书育人的董恺轶可能是个将才,一个擅长围剿的将才。 计划很是惊艳,只是不知道临场指挥的怎样了! 王沄满心期待,但脸上却一点都不显,她看着崔圩:“你什么时候启程,动身去追崔廿?” “小人已经准备好了,打算向主子辞行的时候收到这封信的。” “既然准备好了就出发吧!”王沄笑笑:“你们走了,我正好关门闭户,等黎洛明黎太守走马上任……” 第101章 绞杀 董恺轶居然擅用兵,对王沄来说是惊喜,对董栩而言就是惊吓了。 亲眼看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云淡风轻、不沾半点人间烟火的父亲骤然变了个人,不仅多了烟火气,还带了煞气…… 若不是两人一直没有分开,董栩定然会以为董恺轶被人掉了包,眼前的是个假货,还是形似神无、一眼假的假货。 他就那么看着眼底泛着血色董恺轶与人高马大、浑身带着煞气的崔圆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看着崔圆让他挑人时,董恺轶不但没有客气,利索的挑出了他需要的人,还指出了那些人的优劣之处、 董栩从来都不知道董恺轶居然懂这些,他一直以为在骑射上花费大量时间精力的自己是董家的异类,一直以为父亲就只是个文弱书生。 他惊叹的看着董恺轶展现他完全陌生的一面,看着他用一针见血的点评折服崔迩等人,让原本就对他很是客气尊重几人对他越发敬佩。 最最让董栩震惊的事董恺轶随手就把董家祖宅以及那四座摆明了监控董家人的宅子轻轻松松的给画了出来,画得那叫一个流畅。 身为董家子,精通棋琴书画是最基本的,董栩自然也不例外。 董恺轶露这一手,足以让董栩明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董恺轶就已经将那四座宅子的构造布局了解的清清楚楚并在纸上画过无数遍。 如若不然,又怎么可能不假思索的就画出来了呢? 所以,当董恺轶毫不保留的将那四座宅子有多少人,哪些人住哪些地方,负责什么,武力值如何……如数家珍的一一道出的时候,他反而不吃惊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董栩忽然就明白了董恺轶为什么会说冷静理智都是多余的了——因为在今日之前,他已经冷静而理智的设想过无数遍,设想能够有今日的这一天,设想有这一天的时候,他要怎么做。 只是,做设想的时候,他或许是绝望的。 这种明悟让董栩接下来一直保持了沉默,不但没有后再说任何劝阻的话,还很有眼色的在董恺轶需要的时候给他打下手。 董恺轶挑选人手的速度很快,如何围剿更是信手拈来,拿到他的计划书崔迩等人也很利索,一边派人请示王沄,一边集结人手,准备率众出发。 显然,他们都相信请示只是程序,王沄一定会同意。 王沄的回应极为迅速,她不但同意,还给了他们一个“便宜行事”的指示。 简单来说,只要他们能将董家人接到并州就行,至于说怎么接、接的过程中做什么、怎么做,她都不在乎,她在乎的只有结果。 王沄的纵容让董恺轶越发的大胆,得到指示的当天就带着人马下山,一路奔赴武安郡。 进入武安郡地界之后,七百余人化整为零。 近百人就地换装,由崔十九带领、以走商的身份进城——半年之前崔十九便在王沄的指示下,陆续在武安郡城中租赁了几处带了住所的店铺和宅子,安置了人手,这些人不是去了这些地方就是干脆找了客栈投宿。 剩下的,一半在崔圆的带领下,城外的树林中找个僻静之所露营,一起露营的还有董栩,他被董恺轶“押”给崔圆当“人质”。 另外一半跟着崔迩和董恺轶去了董栩都不知道的属于董家的庄子。 董栩当了三天“人质”。 三天内,包括崔圆在内的所有人陆陆续续的伪装成贩夫走卒,顺顺利利、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进了城,而后被接应住进了距离董家祖宅不远不近的房子。 董栩与他们一起住了进去。 那些不起眼的房子都是董家几代人置办下来的,明面上与董家毫无干系,地面上的建筑也毫无特色,而房屋下面不但都有可容纳十数人的地窖,相邻的宅子还有地道相通。 当天晚上,掌灯之后,包括董恺轶在内的董家年纪最长、威望最高的七个人利用地道,出现在了董栩与崔迩、崔圆所在的那个小院子。 董恺轶为他们相互介绍,董家诸人郑重其事的向崔迩等人表达了他们的欢迎和感激之情,并表示董家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所谓的准备包括剔除所有势力安排在武安郡、用来监控董家的人手以及血洗之后、即刻启程离开的准备。 他们在董恺轶之前的计划安排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 紧挨着董家祖宅,最显眼、最明目张胆的那四座宅院照原定计划不变,由董恺轶指挥,崔迩、崔石、崔十九、崔圆四人在熟悉四座宅院的董家护卫的指引下,分别带护卫潜入,血洗四座宅子。 从并州带来的一百六十多个暗卫则分成六队,由其他六人带领,绞杀其他势力安插在武安郡的眼线人手,和四大势力不一样,那些人手眼线相对分散。 和董恺轶一样,那六人也将他们针对的是什么人、住什么地方、有多少人手,势力强弱一一说明。 显然,他们和董恺轶一样,不但将那些查的清清楚楚,还在人后演练了无数遍。 董栩整个人都木了! 这六人有三个与董恺轶同辈,是董恺轶的同族兄弟,三个是董恺轶父辈,平素都是一副看淡尘世的超然模样,董栩一直以为他们已经向命运屈服,哪知道…… 商议了一个多时辰,除董恺轶之外,其他六人如来时一样借助地道离开,不一样的是来的时候他们身边都只带了一个手下,离开的时候则带了一串暗卫。 是夜子时,绞杀行动开始。 一方是对对手了如指掌,有周密的计划、详细的布置安排、足够的人手;另一方是毫无准备,结果毫无意外。 用董家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药效强劲的迷烟的开道,一直扮演着刀俎角色的人不是直接在睡梦中丢了性命,就是在半昏半醒的状态中闷哼两声被斩首…… 这一夜,武安郡格外的安静,安静得连虫鸣声都少了很多…… 第102章 是告知不是商量 不到寅时,董家祠堂前便站满了董氏族人,他们多是在睡梦之中被吵醒,然后被带过来的。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个时辰将他们集中起来,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让他们都有些惶惶,不安的看着站在祠堂面前的董恺轶。 “族长,十岁以上的所有族人都到齐了。” 负责清点人数的董枫走到董恺轶身侧。 他是董栩的族弟,比董栩小两岁的他在董家属于外貌相对逊色的那一类,看上去没那么赏心悦目却是难得不用担心被人觊觎的董家子。 董恺轶微微颔首,清了清嗓子,原本就没什么声响的现场更安静了。 “这个时候将大家集中起来有两件事宣布。” “第一件事,有势力愿意接纳董家、为董家提供住所并庇护董家。” 董恺轶的话如水滴到热油锅里一般,瞬间炸开了。 所有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人都震惊的看着他——他们能猜到董恺轶必然有大事要宣布,但都没想到会是这件事情。 董恺轶神色淡淡的:“寻一宁静之所,举族迁徙,不受董氏艳名所扰,是董家几代人的理想和目标。” “为什么要迁徙,在场的每个人都应该清楚,也都应该明白,离开这重新开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都能摆脱被人觊觎、成为禁脔的宿命和厄运!” “为这一天,无数族人不惜付出一切去实现这一目标,我也一样。” “只是,想要实现这个目标真的很难。” “所以,努力了几代人,董家依旧还在这里。” “好在,上苍不绝董氏。努力了百年,我们终究还是找到了有能力且有愿意接纳董家、为董家提供庇护、给董家一个全新的开始的人。” “这或许是董家唯一的机会了,我们必须抓住。” 董恺轶说的这些对董家族人来说并不陌生——董家几代人为之努力的目标,在场的都不是无知小儿,又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只是,他们都以为这一目标或许就是痴心妄想,是董家人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幻想。 不是他们太悲观,而是他们知道是那些人一直在觊觎董家子董家女,知道那些人有多大权势。 当然,这世上不乏比让他们更大更强的势力,但那些更强悍的愿意为区区一个董家出头与那些人交恶吗? 董氏族人心里有这样那样的疑问,他们你看我,我看你,小心的交换着眼神,都有很多问题想问却都不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家主~” 终究还是有人站了出来,看着在灯笼的光芒下,看不清眼中情绪的董恺轶:“举族迁走,摆脱以色侍人命运是每个董家人毕生最大的愿望,如今有机会,自然是不能错过的,只是……” 他苦笑一声:“您也知道,我那幼子正蹒跚学步,这个时候带着他离开故土,我……” 他顿住,小心的看着董恺轶:“家主,对您的决议,我没有半点异议,和大家一样,我也一直盼着这一天。” “只是,我想想问一下,愿意接纳并为我们提供安身立命之所的是何方神圣?我们将迁徙到什么地方?” 他紧张的搓了搓手:“知道要去哪,收拾行囊的时候也才能多收拾用得上的……您说可是?” 董恺轶看着一副局促不安模样的族侄。 董恺轶认识董家每一个人,或许不能准确无误的记住每一个人的名字、年纪、特长爱好,但至少能记个八九不离十。 眼前这个看似鼓足了勇气站出来的族人名董榆,旁系嫡出,与董栩同辈。 模样还算不错,在绝色辈出的董家显得平平无奇却也不是垫底的;能力不上不下,不出色却也不是无能之辈;平素不爱出头,但真要让他办事也鲜少出差错…… 总而言之,就是个不怎么出众,也不大引人注意的那种。 就这么一个存在感极弱的,却在这种时候第一个站出来…… 董恺轶只想呵呵。 但他忍住了,他神色淡淡的看着董榆,看着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董家人:“我猜,想知道这两个问题的不止董榆还有其他人,我不能说,至少现在是不能告诉你们。” “至于说为什么……” 董恺轶冷笑一声:“原因很简单,董家人心不齐!” “举族搬迁是几代人一直在筹谋的事,董家多的是希望能够离开武安郡、摆脱被人觊觎、为人利用的命运,但也不乏对此不以为然,认为既然有颠倒众生的天赋和能力,就不应该浪费的。” “有这些人在,我前脚说了,他们后脚就能把消息传出去。” “君不密失臣,臣不密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 “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接纳并为董家提供庇护需要担多大的风险,要是让那些人得了消息,就算我们没能安全的离开武安郡、如愿的在那位的庇护下安心度日,那位也会被针对甚至迫害。” “所以,别说现在,就算安全抵达那位为我们准备的隐居之地,我也不一定会让每个人都知道,那位是谁。” “所以,这个问题无需再问!” “至于说何地……那里地处偏远,风沙大,四季干燥,与武安郡相比起来荒凉许多,饮食习惯风土人情都不一样。” “迁居之后,日子肯定会比如今困苦些。” “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过那样的苦日子,也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摆脱董家人的名声重新开始,所以……” 董恺轶微微顿了一下:“我与几位族老商议过了,我们不希望丢下任何一个族人,但强扭的瓜不甜,我们也不想勉强任何一个族人。” “现在,就给所有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愿意迁居者,收拾细软和必要东西与我们一道离开,觉得故土难离,想留在武安郡、留在族地的也不勉强。” “我说的所有人不仅仅是董氏九十三名族人,也包括下人。” “现在,给你们一个时辰回去收拾,一个时辰之后在此集中,而后一起离开。” “愿意走的,换成布衣荆钗……这个我已经让人准备好,现在应该已经送到了各房。” “不愿意走的,闭门便是,我不会去请,更不会强迫跟着我走。” “但有一点……” 董恺轶脸色一沉,眼神冷冽的环视一圈:“不管是谁,可以留下,但要是敢在这种关键时候,做什么吃里扒外、出卖家族的事情的话……” “休怪我手下无情!” 最后一句话,董恺轶很是无情,他看着脸色发白、满脸惶惶不安的董榆,笑得冷冰冰的:“贤侄还有什么疑惑吗?” 董榆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苦涩万分的笑:“家主,小侄……” “还真有?”董恺轶冷笑:“有也给我憋回去!” 董榆打了个寒颤,还真没敢继续说话了。 “将所有人集中过来是宣布,是告知,不是商量!” 董恺轶语气很硬:“该说的道理,以前说过无数遍,我没必要在这再浪费时间。” “不愿意继续过窝囊日子的,赶紧收拾东西过来,不介意、舍不得如今这虚假安逸的,窝着别动!” 第103章 最后机会 “家主,嫡系六房和旁系二房试图派人往外递消息,一经发现,便将两房上下主子十一人,下人三十九人尽数控制。” “嫡系四房回房之后,没有收拾、没有换装,还将房门紧闭,没有要过来集中的意思,小侄让人暗中盯紧了,没有动他们。” “旁系五房收拾了细软行囊,换好了衣裳却没有过来,看起来是想让家主派人去催促或者……去请。” 距离卯时还差两刻,董枫便来禀告,而这个时候,祠堂外已经集聚了不少换了粗布衣裳,只带了一个不大的包袱的董氏族人,其中不乏被抱在怀里、背在背上和被牵着的孩童。 董枫的禀告没让也换了一身粗布衣裳的董恺轶意外,却让董栩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董栩从来就没有天真的以为董家上下一心,所有人都期待迁离武安郡。 故土难离,就算留在武安郡意味着自己和子孙后代都会生活在被人监控、受人觊觎甚至强取豪夺的环境,也依旧会有人舍不得离开。 毕竟,这里是董家族地,而董家,再怎么说也是百年世家。 哪个百年世家没有几代甚至十几代人的传承和底蕴? 哪个百年世家没有祖祖辈辈留下的宝藏? 哪个百年世家又没有祖传下来的祖宅和田地呢? 举族迁徙,就算在无人阻挠、可以堂而皇之、光明正大迁徙,能带走的也都只是一小部分财物而已,最最重要值钱的祖宅、田地以及家族百年来经营的人脉都是带不走的,更何况是董家只能悄无声息的离开。 哪怕董家几代人一直在谋划的事情,而他们的谋划肯定不仅仅只是寻找一个合适的栖身之所,肯定在外置办了产业,转移了财物,但…… 能置办多少?又能转移多少? 迁居之后,要过一段不短的苦日子是所有人的共识,会有族人因此不愿离开也属正常。 除此之外,还有王沄提过的、不但不觉得成为某个权贵的禁脔是苦事甚至还会认为那是机遇、认为凭自己的魅力不但能让那个权贵着迷,为他\/她倾其所有,或许还能迷倒更多权贵的…… 是以,有人积极破坏迁离,有人消极对抗、不配合迁离,都在董栩的意料之中,但嫡系旁系加起来有四房…… 董家嫡系六房,旁系五房,加起来也才九十三口人,却有三分之一的不配合……一时之间,董栩真的很难接受。 “嫡系四六房、旁系二五房……” 董恺轶冷笑一声,笑容中带着淡淡的杀意:“吃里扒外的,怕离开会吃苦的,关键时候想拿捏一下、提高自己身价的……很好,都很好!” “不过,如果是他们的话,倒也不是太意外!” “凌霜~” “小侄在!” 董枫浑身一凛,见识过董恺轶铁血另一面的他知道董恺轶怒了。 “你带人去这四房,将上下主仆,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堵了嘴绑了!” 董恺轶冷冷的:“绑结实一点,务必保证没有人帮着松绑,他们自己无法挣脱!” “是!”董枫应声。 “父亲~”董栩惊呼一声,瞬间明白董恺轶的用意—— 将这四房的人尽数绑起来,是防止他们有异动,影响到董家其他人离开的同时,也是舍弃了他们。 被舍弃不可怕,可怕的是旁人发现被董恺轶指挥着崔十九等人血洗、无一活口的四座宅子;发现那些散落在董家附近、也被灭了口的各个势力的盯梢,发现绝大多数董家人都离开、只剩下这四房、近乎空宅的董家族地。 那个时候,这四房将要面对的残酷现实。 无论他们是不是已经和某些势力勾结并达成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他们都将被问责。 董栩知道,无论会有怎样的结局,都是他们咎由自取,但…… 他们终究是董家人。 想及此,他就小心的开口:“父亲,这样会不会太……” 心有不忍的董栩话说到一半,就被董恺轶冷厉的眼神给制止住了,为那些人求情的话终究还是没说完。 看董栩还算识趣的没有继续,董恺轶脸色微微缓和了一点点,对等着他下令的董枫继续道:“照我说的去做,不能有半点心软!” “你若心软,就可能给他们害死更多族人,让迁徙一事成为泡影。” “族长放心,绝对不会也不敢心软手软的。” 和董栩不一样,董枫半点都不觉得董恺轶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别说只是将他们绑起来、不让他们有破坏或者逃走的机会,就算董恺轶下令将他们绞杀,董枫都不会觉得董恺轶太狠。 任何一个人,在试图背叛家族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事情败露会有什么下场。 何况,董恺轶还不算狠,至少还给他们留了一线生机。 “我相信你!” 董恺轶满意的点点头。 相貌平平、骨骼粗大、甚至还带了几分粗犷气质的董枫是董恺轶重点培养的子侄,对他,董恺轶很器重也很放心,刚刚那些话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用来点董栩的。 董恺轶转向董栩:“你与凌霜一起去办这件事。” 董栩愣了一下,不等他有任何表示,董恺轶又交待董枫:“凌霜,这件事情你为主,灵童为次,他一起去是协助,也是看看你怎么办事的。” “是!” 董栩心头有些抗拒,却也还是领命,与董枫带着人去了。 董恺轶神色淡淡的看向因为刚刚这一出,脸上多多少少都多了些情绪的族人:“举族迁徙是筹谋了几代人的大事,是势在必行的,任何人敢阻挠,我都饶不了他。” “不止是他们,在场的也都一样。” “我们现在出城,抵达目的地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 “我会派人明里暗里盯着每一个人,有任何异动,都视为给他人报信,视为背叛家族。” “那个时候背叛家族的,就不是将人绑起来,留给旁人处置了。” “所以,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机会,一个反悔的机会!” “无论是觉得前路渺茫的还是故土难离的,无论是已经攀了高枝的还是想舍命一搏的,凡是想留的现在留。” “现在留,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但跟着走却又做什么小动作的……我绝不饶他!” “我会亲手送他上路,让他去地下向列祖列宗请罪!” 第104章 遁走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几乎所有认识董恺轶的人,看到他、想到他的时候,脑海里都会浮现这么一段话,都会觉得这些话就是用来赞美他的。 董家人尤甚。 郎绝独艳、温文儒雅、风度翩翩、学识渊博……所有用来赞美如玉君子的话放在他身上都是合适的。 董家人习惯了他的尔雅宽容,习惯了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和颜悦色的面对。 如今,连声色俱厉都不曾的人忽然杀气腾腾的放狠话…… 不得不说,就……很吓人。 至少,董家人被吓到了,吓得噤若寒蝉,就连一心一意想要跟着他离开的都被吓一跳更别说那些原本就心怀鬼胎的,直接吓得一个激灵,差一点就站出来自曝其短了。 当然,他们自以为控制得当,没有露出痕迹,但对深谙人心的董恺轶来说却不是,他一眼就看出哪些人不是已经有了异心。 “董帧文~董榆~” 董恺轶点了两个名字,神色严峻、眼神凌厉的看着心里犯虚的两人:“要不要把我这最后的机会……你们慎重考虑!” 董榆腿一软:“家主,小侄向您保证,小侄绝无二心,求您让小侄跟您一起离开吧!” 董恺轶冷冷地看着他。 “小侄真的没多余的想法,之前说那些话,也都是六叔……” 董榆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董帧文,你呢?” 董恺轶没有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董榆身上,而是看向另一个族人。 “族长~”被点名的董帧文是董恺轶的族弟,他一副满脸心虚却又硬撑着的样子开口:“小弟是董家人,虽不舍故土,但也会谨遵家族族规,会听从您的吩咐和安排,与族人一道迁离。” “至于说走到一半反悔或者作妖……小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出现那样的事情,小弟只能说,如果小弟真敢犯糊涂、做有害家族之事,您尽管以家规严惩,小弟就算是死,也只是咎由自取,绝不抱怨!” “这话是你说的,我记住了!” 董恺轶神色冰冷,眼中带着血色,环视一圈:“还有人想改变主意或者说什么吗?” 董恺轶连续两个人的名,一个怂了,另一个不但怂还说那些表态的话,剩下的哪里还敢冒头,都老老实实的低下头,做出一副全听董恺轶安排的样子。 “既然无人有异议,那么,就听我安排了。” 卯正 偌大的董家祖宅只余下不足两百人。 这其中有被绑起来的四房上下;有今日没有异动、但之前被发现有问题,已经上了董恺轶黑名单的一百二十余董家下人,以及十数个武功高强、暂监管这些人,以免他们在董家人离开之前挣脱绳子的护卫。 所有人三五人一组,在董恺轶安排的人的监督陪同下,排着队利用董家祖祖辈辈挖出来的七处暗道,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董家祖宅。 而后,他们被人带着,从武安郡城的几个城门出城——从北门出城的最多,南门出去的最少,东西两门人数相差不大。 董恺轶安排的很是仔细,凡是有那么一点点让他觉得可疑却又没有显露的,不但将夫妻父子打散、分别从不同的城门离开,还在他们身边派了武功最高、最细心也最让他信任的护卫盯死。 董家人出城很顺利,没有任何人做幺蛾子,也没有什么人发现董家人的异常,不到巳正,除了董恺轶特意留在董家祖宅和城内的人手,董家主仆四百余人在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安全撤离的武安郡。 待及巳正,留在祖宅断后的十数护卫照董恺轶嘱咐的,分别在四房选一个既弱小又不至于弱到不能帮旁人解开绳子,给人松绑之后,他们也顺着暗道离开了董家祖宅。 他们中最后一个人离开暗道、在最近的民房之中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裳,或挑着担推着车出城,或笑呵呵的进了呆了好几年的容身之所时,董家祖宅那边才喧哗起来…… 以姿容绝艳闻名于世,因风华绝代、魅惑众生而被人觊觎垂涎,甚至被几方势力明争暗斗争抢的董家人遁走,董家祖宅一夕之间空了。 董氏族人及下人不见了四百多,余下的、或者与那些势力有各种瓜葛,或者干脆就是那些势力安插进去的。 试图掌控董家的势力中、权势最大、最不在乎旁人怎么议论、堂而皇之派了人到武安郡,明目张胆的监控董家人的四大势力被人一夜抄了窝,所有人无一幸免,尽数被杀,四座宅子被血洗。 加上其他靠近董家其他势力安插的眼线…… 一夜之间,武安郡死了近千人,听完下属的报告,武安郡太守眼前一黑,撅了过去…… 武安郡陷入怎样的混乱恐慌,王沄不知道。 董家人化整为零,离开董家祖宅、离开困了董家百年之久的武安郡,朝不同的方向驶去,却又在不同的地方改换装束,一部分些往并州来,另一部分却又往不同的地方去……王沄也不知道。 董栩短短几日,一次又一次刷新了自己对父亲以及某些叔伯长辈的认知,最后,不得不承认自以为承担了很多的自己其实一直被父亲和叔伯们护着,或许不够天真却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明白世事人情。 这个,王沄也不知道。 那日催着崔圩前往建康之后,她就真的关门闭户,每日除了自己的功课之外,诸事不理,安静的像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一样。 她甚至特意交待她手底下所有的管事,在她没有派人主动询问之前,他们各负其责,只要天没塌下来就别去找她,有什么事情,自行决断。 这种宁静维持了近半个月。 崔圩出发的第十二天,黎洛明携其长子黎光,幕僚弟子数人抵达宁州。 休整一日之后,黎光亲自上门送拜帖。 次日,得到回应的黎洛明父子上门。 出面招呼他们的是头一天才被王沄打断了研究的王函之。 跟在王函之身侧,王沄终于见到了前世旁人提及全是赞誉,几乎算得上是完美无缺的姑祖父,黎洛明。 第105章 陌生人 “沄丫头,你不喜欢黎楚亮?” 说这话的是谢灵泉,她是黎洛明父子进门,寒暄过后坐下,王沄才派人去请过来的。 “伯祖母何出此言?”王沄笑盈盈的反问一声:“难道我方才招呼不周,失礼了吗?” 谢灵泉斜了她一眼,不想与这个浑身都是心眼子的丫头说废话,转而问王函之:“仲林,你说说!” “大嫂,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王函之倒没敢与谢灵泉耍花腔,他老老实实的回话:“虽然我很早就知道他是父亲器重的弟子,知道他娶了妹妹成了我的妹夫,知道他好像很出色,但……” 王函之顿了一下:“仅此而已!” “我只是知道有他这么一个人,更多的没了。” “今日之前,对我来说,他就只是个闻其名的陌生人而已!” 王函之说的是心里话。 王融之收黎洛明为弟子的时候,王函之还只是琅琊王家那个将所有心思放在如何改良织机,两耳不闻窗外事,外人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没有什么名声,连琅琊都不曾踏出一步的嫡系二少爷。 而那个时候,王融之是权倾天下,连天子都要让着的王丞相,他一年到头大多时候都呆在建康,对琅琊的一切都只是遥控。 不过,那个时候,王函之虽不若王奕之这个嫡长子那般被王融之重视,事事过问、事事关心,但也是非常上心的——每旬一封专门写给王函之的家书便代表了王融之对他的关爱和重视。 家书中着墨的最多的自然是织机的研究进度,但也不能仅仅只是关心织机进度,那未免太功利,还得关心关心王函之身体及其他,还得与他说说建康发生的一切众所周知却能拉进他们父子感情,显得他们关系亲昵的琐事。 是以,王融之收黎洛明为弟子一事,王函之算得上是琅琊最早知道的人之一,但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而已,连神交都谈不上。 王娴芝认识黎洛明,是王函之被算计、将绮罗收房之后的事——那件事牵扯到了王娴芝的大丫鬟,崔老夫人出于种种考量,将王娴芝送去了建康之后的事。 至于说黎洛明玉王娴芝成亲,更在王函之与崔老夫人翻脸,带着人远走他乡之后了。 今日之前,两人就没有碰过面。 所以,黎洛明与王函之的见面就是两个不完全陌生的陌生人的见面。 当然,黎洛明是希望与王函之这个舅兄交好的,但王函之没那个意思,他甚至都掩饰自己的情绪,从一开始就客套而疏远的应付着。 黎洛明是长袖善舞之人,但再怎么擅长交际,遇上王函之这种无论与他说什么,都一副兴趣缺缺、心不在焉的样子,说什么都只是敷衍的“哦哦”、“嗯嗯”的,最后的结果也都只是冷场。 这种尴尬气氛一直维持到谢灵泉出现才有所缓和,但也只是有所缓和。 黎洛明是王融之的得意门生和爱婿,王奕之今年之前还是王融之寄予众望,希望将来能够继承他一切的长子,两人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平日里来往也多,谢灵泉与黎洛明自然也是非常熟悉的。 但也只是熟悉而已。 谢灵泉是个傲气甚至任性的,对黎洛明这种与什么人都能相交,说白了就是油滑的人,她虽不至于说看不上,但也是不乐意与之多来少去的。 别说黎洛明,就连王娴芝,谢灵泉对之也都是淡淡的。 加上谢灵泉深知王函之王沄的性子,看王沄一副乖巧作陪、面带微笑却不吱声的样子,王函之敷衍至极的态度,就知道王沄不待见黎洛明。 所以,王函之有多敷衍,她就有多不上心。 一个只会装乖,没有点名道姓的问话绝不出声;一个魂游天际、敷衍了事的“嗯嗯啊啊”;一个不上心,礼貌疏远,能不搭话就不开口…… 长袖善舞如黎洛明也只坐了半个时辰便因为再找不到话题可谈。 要是换了一个人,或许会怒而奋起,挥袖离开。 但黎洛明就是黎洛明,明明已经怒极,眼底甚至都聚集了风暴,依旧能够维持这脸上的平和,笑着起身告辞。 他一走,谢灵泉就好奇的问了一句,而后得了王函之这句“陌生人”的回答。 谢灵泉忍住笑意:“未见面之前是只闻其名的陌生人,那现在呢?” “现在?”王函之想了想:“知其名、识其人,更多的……没有!所以,只能算是认识,见了人知道他姓甚名谁的陌生人。” 谢灵泉忍俊不禁,笑了:“你这话要让那些恨不得把他夸到天上的人听见,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大嫂说的是妹妹吧!”王函之了然:“听母亲提过,说她成亲这些年与黎楚亮举案齐眉,恩爱异常。” “还说黎洛明对她极好,而她也把李罗明看的比任何人都重要。” “但,她是她,我是我。” “她把黎洛明当成什么是她的事,我没有必要因为她也跟着捧黎洛明吧!” 王函之没有像谢灵泉那样叫黎洛明的字“楚亮”,他自认为他和黎洛明还没到那个份上。 谢灵泉无奈的摇头:“你这话让小姑听见这话,肯定得气得叫着与你断绝兄妹关系。” 王函之嗤笑一声:“就我们那二三十年没有联系的兄妹关系,断不断绝有什么区别?” “仲林~”谢灵泉看着他:“你对小姑……” “我对她没什么!” “无怨无恨也无情……她和我之间除了所谓的血脉之外,也只剩个兄妹名分而已,别的,没有。” 王函之一脸冷漠:“连她都如此,黎洛明又算得了什么。” “你能这样想不是坏事。” 谢灵泉神色一正,转向王沄:“沄丫头,仲林是什么态度我清楚了,你呢?” 王沄收起脸上的笑,直接问:“伯祖母希望我怎么看他?” 谢灵泉很干脆:“我希望你多提防他一些,父亲让他来宁州,所图必然不小。” “所图不小?听起来有点来者不善的样子!” 王沄偏着头看着谢灵泉:“我记得大伯祖母赶到宁州的时候,可是把曾祖父已经出手,下一任的宁州太守就算不姓王,也必然与王家有最亲密的关系这件事当成好消息告诉我的。” “说太守是自己人,我以后可以不用轻松很多,怎么现在……” 第106章 是老黄历了 “我错了!” 谢灵泉叹气:“这个消息是我与漪丫头出发前,他让子路转告我的。” “我原以为,他借我之口将此事转告与你一事让我向你卖个好,二是淡化之前曾经说好的接任者必须姓王,是王家子弟这一点。” “我甚至还以为他是担心接任者不是王家子弟,你会非常恼怒甚至与家族翻脸,才让我亲口对你说这个事情的。” 所以…… 王沄笑了:“大伯祖母让漪姐姐回琅琊自己留下来,是想推着漪姐姐更独立的去处理与自己有关的事,也是想留下来,新上任的宁州太守是何许人吧!” “是的!” 谢灵泉点头,眼底藏着怒:“我原本也打算看看来的是谁,哪知道居然是黎楚亮。” “居然……”王沄一脸戏谑:“听起来,大伯祖母对没甚好感。” “我不是对他没什么好感,是让他来宁州……这事太不厚道了!” 谢灵泉压下汹涌的怒气:“沄丫头,你应该在今日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吧?” 王沄点头:“他的夫人是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自然是知道他的。” 谢灵泉看着王沄:“只是知道?没有好好的了解的一番?” 王沄眨巴着眼睛:“大伯祖母,要怎么了解才算好好地了解呢?” 谢灵泉看着一脸无辜的王沄,笑了:“看来你对他了解的并不少,不过……我还是再与你说一说吧。” 王沄乖巧的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她还真不是装的。 虽说她对黎洛明也算得上是非常了解,前生听说的,今生让崔圩调查到的,董恺轶告诉她的……但像他这样在所有人口中都很厉害的人,多了解一点总是不会错的。 倒是王函之一脸的敬谢不敏——他对黎洛明所知不多,但至少可以肯定,玩心眼子十个自己加起来都不可能是黎洛明的对手,他应该做的就是好好的听孙女儿的,她让干嘛就干嘛,别给她添乱。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王函之脸上的表情逗笑了谢灵泉和王沄,谢灵泉无奈的摇头:“仲林看起来一点都不想知道……沄丫头,我们俩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谢灵泉与王沄移步不系舟,准备长谈的时候,黎洛明及其子黎光也回到了的太守府中。 外放的官员不一定会有配备的府邸,但太守、郡守这种这一州一郡之主肯定会为其准备府邸,而大多数府邸前面都是衙门。 宁州的太守府便是这种前衙后宅的建筑。 孟广义任太守期间,宁州太守府基本上是空置的——孟广义刚刚上任的时候是住这里的,上任不不到半年,就买了更大更好的宅子,而后一家子就搬走了,这里只留了孟广义上任之前就在这里负责日常洒扫的下人。 黎洛明来之前,孟广义就已经得了消息,知道自己不可能继任,也得了进京述职的诏令。 对此,孟广义既感到惋惜,却也悄悄的松了一口气。 惋惜的是他在宁州城这么些年,虽然也从崔安那儿得了旁人眼红的好处,但比起王函之隐藏的那些财富,他得到的只是九牛一毛。 人都是贪心的,他尤其是。 他一直都希望王家那边的有人能过来,将王函之藏起来的那些挖出来,那人吃肉他跟着喝口汤。 他清楚,就算只是跟着蹭点,也会比他之前多年得到的要多得多。 但,贪心归贪心,他也还没到为了好处连命都舍得搭上的地步。 王函之还是“崔函之”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大概猜到了王函之的出身,只是没敢想他居然是王家嫡系而已。 知道王函之的身份之后,孟广义对蹭着得好处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比起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拿的好处,他更希望能够全身而退,带着已经得到的好处离开。 所以,确定自己会被换下来之后,他不但没有玩花样,还积极的响应着,一边让人收拾、准备离开,一边还做了迎接继任者的准备。 最识趣的是孟广义让人将空置数年的宅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破损的地方做了简单的修葺,购置了全新的被褥等物,至少保证干净清爽可以住人。 也正是因为孟广义此举,黎洛明一行到了宁州之后,才会那么快就安顿好,那么快就递了拜帖去见王函之祖孙。 进了府,父子俩脚步不停,直接去了书房,书房里已经有五六人,正在交谈的他们看到父子俩齐齐起身。 “东翁~” “老师~” 黎洛明微微点头,没说话,径直走到空着的主位上坐下,黎光亲自为他倒了茶,放在他手边之后,站到他身后。 “郁友,你们今日收获如何?”黎洛明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便直奔主题。 被点名陈星安(字郁友)是黎洛明身边的第一幕僚,是黎洛明的左膀右臂,与黎洛明认识三十多年,是最了解黎洛明的人之一。 他眼中闪过毫光,从这么一个小细节,他就知道,黎洛明今日王宅之行不顺。 他压下心头的讶异,语气平缓:“东翁,某今日将宁州城逛了一个遍,宁州城内属于兴隆号的商铺有五家……” “五家?”黎光一脸惊讶的出声:“不是说我这二舅在宁州经营多年,成一方豪富,在宁州置办产业无数,有‘半城’之称,就连……” “咳咳~”黎洛明轻咳两声,打断黎光。 他知道儿子想说什么,无非不过是想说王函之在宁州多年累积的财富之多,便是王融之都眼热,眼热到了以前纵容王奕之百般算计,如今又让自己放下临川郡,来这宁州。 但这种事情做得说不得,挑破了,对谁都没好处。 黎洛明一咳,黎光就知道自己嘴快了。 黎光立马收声,低下头,做出一副老实的样子。 陈星安知道黎光为何奇怪,他神色未变,认真解释:“东翁这位舅兄确实有‘半城’之称,他创立的兴隆号也曾经被称为宁州第一商号。” “据说宁州城有一半的铺子属于兴隆号……除了专门是售卖琉璃、布匹和纸张的店铺之外,药铺、酒楼、客栈等等,几乎所有产业都有涉猎。” “但那是以前,是老黄历了。” “一年前,兴隆号所属的经营不善、入不敷出的一些店铺便陆续结束经营,铺子也被售出或者租赁出去,曾经近百家店铺到今年年初只剩下三十余家。” “而这三十余家店铺在七月之后又陆续关张……半个月前,除了如今剩下的五家之外,尽数关了店。” 第107章 早有防备 只剩五家? 黎光震惊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看着陈星安,一副是“你说错了还是我听错了”的样子。 黎洛明脸色微沉,眼中闪着厉色,语气却越发平和:“关了的是些什么店铺,剩下的又是些什么店铺?” 陈星安心里叹息,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情绪:“除了琉璃铺子、布庄和书肆之外,其他店铺都关了。” “布庄,书肆各两家。” “布庄一家叫布衣,售卖寻常的麻布,多是灰色、青色、蓝色等寻常百姓穿的颜色,另一家叫锦衣,售卖各色锦缎。” “书肆也是。” “一家名为宁州宣,出售最寻常的宣纸和笔墨砚,都是便宜的那种;另一家名为云栖笺,售卖名贵的文房四宝。” “便宜的两家店铺开在并不算繁华的街道上,生意看起来不错,进入的都是寻常百姓……某也去逛了一圈,非常便宜,估计利润很低,将将能够保证不亏而已。” “另外两家与售卖琉璃、名为溢彩流光的琉璃店紧挨在一起,就在宁州城最热闹,最繁华的街道之上,店面又大又豪华,三家店几乎占了一条街。” “店面整洁奢华,所有门窗都安装了价值千金的透明琉璃,从远处看,仿佛会发光一般。” “三个店铺看似独立却又相互连通,店铺之中所售卖的物品不多却异常贵重。” “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价格昂贵的琉璃制品,色泽明亮、花色新颖的各色锦缎以及洁白如雪却各有特色的纸笺……近三成是某从未见过的稀罕物。” “在建康城引起轰动,无数人捧着钱都抢购不到的琉璃镜和云栖笺在店里都算不得镇店的,不能说要多少有多少,但看起来是不缺货的。” “进出店铺的人也不少,某在不远处的茶楼坐了小半个时辰,一直看到有人满载而出。” “某问过,茶楼的小二说这三个店铺出售的东西在很多州郡都是罕见且备受追捧的稀罕物,有远道而来就为了买这些东西回去的,也有路过的商队、特意买上一些拿到别的地方贩卖。” “某不知道开这样的店铺耗资多少,成本几何,但……那些物件稀罕少见,运营得当,每个店铺每月营收数十万贯也是可能的。” 陈星安眼中闪着光,努力的压下满心的惊叹:“某自诩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但这样满是稀罕物、日进斗金都不止的店铺,某不但从未曾见过,甚至连听闻都不曾。” 黎洛明微微点头:“还有呢?” “暂时只了解到这些。” 陈星安很平静:“初来乍到,是生面孔,打听太多会被人盯上,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黎洛明微微颔首,看向另外几人,那几人将自己了解到的说了一下,与陈星安说的大同小异,补充的不多。 “看来我们暂时能打听到的也就这些了。” 黎洛明并没有因此露出失望的神色,他看向陈星安:“郁友,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 “东翁,某认为现阶段最关键的是东翁尽快与孟大人完成交接,等一切稳当之后,再做谋划。” “你与我想到一处去了!” 黎洛明赞许的附和一声,含笑看着诸人:“一路风尘,到宁州之后连多少歇一会都不曾就让诸位忙乎了一天……辛苦了!” 诸人连道不敢。 “如郁友所言,我们现阶段最要紧的是完成各项交接,别的都可以暂时放一放……之林,你与孟大人是同乡旧识,这件事情便由你去办。” 被点名的彭杨彭之林应诺。 “那今日便到这里,诸位先回去休息……郁友,你留一下!” 很快,书房里只剩黎洛明父子与陈星安,黎光也坐了下来。 “东翁~”陈星安看着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的黎洛明,直接问道:“今日前往王宅拜访可是不大顺利?” “算是吧!” 没有了其他人,黎洛明便也没再掩饰,沉了脸:“我那位二舅兄从头至尾,一直心不在焉,无论与他说什么,他都只是语焉不详的应和两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说。” 所以……这是早了冷遇?难怪会那般不悦! 陈星安了然,却笑着开解:“听说这位不善交际,一直以来潜心研究,除了他感兴趣的那些之外,诸事不理……他应该不是刻意无礼的吧!” 黎洛明心里其实是认定王函之是刻意无礼,故意晾着他的。 王函之不善交际是真,可他出身琅琊王家,再不善交际,最基本的人际交往肯定是懂的,用那种态度对他,最主要的还是没把他当回事。 但…… 他却只能笑笑,摇头:“应该不是!” “某也觉得不可能,毕竟东翁与他远无怨近无仇,又是郎舅……” 陈星安打着呵呵:“逸公在信上也说了,二房祖孙三人,二舅爷擅奇巧淫技却不谙庶务……某猜想,他与人情世故也是欠缺的。” 黎洛明轻轻的挑了一下嘴角,没说话。 陈星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东翁今日前去拜访,定然见到这位逸公盛赞不已的沄姑娘了吧?” “见到了!” 黎洛明点头:“她一直陪在二舅兄身侧,但只是作陪并不曾与我和子孟交谈,看起来乖巧内向,与老师说的决然不同。” “哦?”陈星安面露讶色:“逸公说沄姑娘天生通透,年纪虽幼,却精明厉害、手段了得、杀伐果断,二房所有事宜都是沄姑娘说了算……东翁这说的,怎么像是两个人一般?” “老师还说,这丫头最擅做样。上一刻还乖巧可爱、温柔活泼,像个漫无心机。天真无邪的孩童,下一刻便能翻脸,带着笑杀人……” 黎洛明眸光沉沉:“你说,她今日做这样子,是想迷惑我,让我放松戒备还是另有打算?” “某觉得,以此迷惑东翁6的可能更大。” 陈星安看着黎洛明:“一年前,二舅爷处理了背主的奴才,主动与家族联系,与老夫人、三舅爷破冰。三舅爷亲临宁州,认下沄姑娘这个侄孙女。” “而后,曾经的崔半城摇身一变,成了王半城,再然后,经营不善的店铺逐渐关闭……” “就时间来推断,这些极有可能是沄姑娘做的决定。” “年前,二舅爷祖孙前往琅琊之前,曾经近百家店铺只剩下三十余家。” “他们从琅琊返回宁州后,又陆续关张,半个月前,才只剩下如今这五家……” “东翁,您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 陈星安看着黎洛明:“年前关闭的都是经营不善的,而后年关闭的这些……或许只是沄姑娘防备家族做的决定?” 第108章 忌惮谁 “不是或许。” 黎洛明眼神冰冷,满脸笃定:“如果她真有老师说的那么厉害,将那么多店铺一一关门就是她为了防备家族做的决定之一。” “她极有可能在打算回琅琊给老师祝寿的之初便做了很多推测。” “推测他们回到琅琊会遇到哪些事,推测她在老师面前展露锋芒之后,又会有遭遇哪些事。” “老师谋取宁州太守之位,以保驾护航之名,顺理成章的将宁州的一切纳归家族所有,完成王伯清一直想要做却一直没做成的事肯定在她的预料之中。” “只要她尽可能的往最坏的可能推测并基于此做准备……” “连铺子都关的仅剩五家,那些让老师心动不已,明知道不容易却依旧不肯放弃,甚至不惜让我暂时离开临川郡,出任一个小小的宁州太守的东西,只会更早被转移藏匿……” “就算没有转移藏匿,也藏得更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黎洛明深吸一口气,将心底涌上来、会让他失去冷静的情绪压了下去:“那些东西是她敢与老师硬撼的底气,也是他们这一房的依仗,就算我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将他们打压得不得不答应回归家族,但想让他们在回归家族之前,将那些东西拿出来……” 黎洛明看着陈星安:“郁友,你觉得有几成可能?” 陈星安顺着他的心思叹息:“几无可能!” “我也是这般想的。” 黎洛明深深的叹息着:“用尽手段的结果可能只是将二舅兄这一房得罪的死死的,并不能完成老师的交待,但不试一下又……唉~郁友,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陈星安明白黎洛明的矛盾心思,他看着黎洛明:“东翁该怎么做,某不敢为东翁做决定,毕竟,让东翁来做这件事的是逸公。” “但是不能让逸公失望这一点,东翁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不计后果的去做这件事情。” 黎洛明脸色阴沉似水,沉着脸点头。 “但东翁也不能只考虑逸公的因素,也得考虑考虑其他。譬如说崔老夫人,譬如说夫人。” “无论如何,二舅爷是崔老夫人的亲生子,是夫人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东翁也得考虑她们的感受。” “您觉得呢?” 黎洛明心里微微一松,脸色难看的缓缓点头:“你说的不无道理……这件事情我再好好想想……” 陈星安神色如常:“孟大人虽积极配合,但一州之事务多且繁琐,想要交接清楚,怎么着也需要十天半个月……” 黎洛明微微颔首。 十天,足够他做出决定了。 “东翁~”陈星安恰恰好的露出几分倦色:“某在外也跑了好几个时辰,您看……” 黎洛明恍然,笑了笑:“郁友这是累了吧?你先回去休息,别的事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有眼色的的陈星安走了,书房很快就只剩父子二人,黎光也没再站着,找了个合适的位子坐下,看着黎洛明,小心的问:“父亲,您可是觉得很为难?” “嗯~”黎洛明点头,叹气:“岂止是为难。” “信你是看过的,你外祖父希望我做什么,到什么程度你心里也是有数的……你想想,难是不难?” 黎洛明收到王融之的信的时候还在临川郡。 收到信之后,他权衡利弊,再三思索,半坦诚的与临川王说明原因,向其辞行之后,才带着王娴芝往建康去的。 那个时候,黎光正依照他的安排,安耐着性子在国子学读书,陈星安等幕僚也都在建康,黎洛明夫妻的回归,把他们都惊呆了—— 虽说他们不是都知道黎洛明过去一年多的去向踪迹,但黎洛明定然有所算计、暗中谋划甚至进行着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却都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都猜不到出了什么样变故,让黎洛明中断正在谋划的事回到建康,这变故会给他们带来怎样的影响。 面对所有人的猜疑不定和惊讶,黎洛明简单的与他们说王融之给了他一个任务——出任宁州太守,到宁州去办两件事。 一是尽力说服王函之祖孙三人回琅琊,让王沄在琅琊族地接受世家女的教养;二是在他们回琅琊之前,将王函之在宁州创下的产业收拢并收归家族所有。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所谓的“说服”只是粉饰之后的说辞,如果只是“说服”,没有必要非得谋求宁州太守之位。 之所以谋求宁州太守一职,不过是为了能够以“父母官”威逼王函之祖孙低头而已。 至于说王融之选择让黎洛明而不是王息之或者王明之…… 王明之资历能力欠缺,想将他推到宁州太守的位子上难度太大,而王息之资历能力倒是都够,但王家不知道耗费了多少资源人脉才将他推到司徒的位置上,不可能让他随意变动。 黎洛明不一样了。 如今的他无官职在身,无论出任什么职位都可以让人认为那是他重入官场的信号。 加之他因为当今对世家的忌惮惜败黄煜,当今多少还是有些歉疚的,区区宁州太守之位,完全可以借当今那丝歉疚谋取,不需要额外再浪费人脉资源。 事实上除了与他曾是同窗、对他的事知之甚深,就连王函之在宁州做了些什么都略有所知的陈星安外,其他幕僚都在猜测,这么一件小事,王融之却兴师动众一般的让黎洛明来做,其实就是想借此事为契机,让黎洛明重返官场。 幕僚们的误解,黎洛明是清楚的,他没有解释,默认了这种猜测。 当然,对黎光,这个他寄予厚望的长子自然不一样,他不但没有隐瞒真相,让黎光看了王融之的亲笔信,还将他知道的一切告诉了黎光。 “这件事,刚收到你外祖父的信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容易,但……” 黎洛明摇头,话没说下去。 看着黎洛明为难的样子,黎光皱眉:“父亲之前虽觉不易却也是觉得不容易,并不十分为难。” “如果儿子没猜错的话,真正让您觉得忌惮的不是二舅,更不是今日一直装乖卖巧的王沄,而是大舅母,或者说是……” 黎光微微顿了顿:“大房!” 第109章 不会吧 “对,就是大房!” 黎洛明点头:“你二舅……我与你二舅虽然以前不曾见过面,也不曾直接打过交道,但他的性子我多少还是清楚的。” “不谙庶务、不爱交际往来、不喜争强好胜、一心只知道研究那些奇巧淫技……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匠人。” “对他这样的人而言,潜心研究、得到他想要的结果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说成果是掌握在他自己手中还是献给家族并不十分重要。” “他以前不曾想过将那些研究的成果和宁州的这些产业拱手上交家族,有你外祖父一直引导的原因。” 黎光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黎洛明笑笑,眼中浮现几分嘲讽之色:“是为了你大舅。” “一直以来,他只属意你大舅成为王家家主并继承一切,无论你大舅有多么的愚钝,做了多少傻事,他都不曾动摇这个念头。” “这一点,他与当今倒是一模一样……不,不能说一模一样。” “当今对太子并不满意,而当今也不止一次起过废太子改立临川王的心思……就我所知的至少四次。” “只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忘记自己也是先帝不喜欢的嫡长子,没有忘记若非几乎所有朝臣和世家都坚定的要求先帝遵循‘立嫡立长不立贤’的规矩,与太子一样,并不得先帝喜爱的他或许没有登基为帝的一天。” “当然,最主要是就像几十年前一样,朝臣和世家也要求他遵循‘立嫡立长不立贤’的规矩,而他除了任用庶族出身的官员这一点比先帝做的更好之外,其他的并不比先帝强。” “当今不喜太子是因为太子愚钝不堪……说他愚钝都算是客气的,在当今心里,太子就是个蠢到无可救药,蠢到连如何敦伦都不懂,需要他派人教导的蠢货。” 黎洛明轻嗤一声,眼中的嘲讽之色满满——太子确实很蠢,蠢到人尽皆知,但当今也不见得就是个聪明人。 黎光摇头叹气,他知道黎洛明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和黎洛明一样,他也觉得当今干了一件蠢到让人叹为观止的事。 太子大婚之前,当今特意派人教导他如何敦伦……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男子大婚前让人教导如何行周公之礼,这其实是常规操作,大多世家都有这样的规矩,就连他成亲之前,王娴芝也为他安排了人,教他通晓人事。 别说太子素有愚钝不开窍的名声,就算没有,大婚之前也应该派人教导他如何敦伦的。 问题是这件事情应该由虞皇后来做,让身为母后的她选合适的对象而不是让当今出面。 当今亲自出面是错,但只能说坏了规矩,不能说蠢,蠢的是当今居然在自己的后宫之中挑选,选了自己的才人梅氏去做这件事。 让自己的后妃去教导自己的儿子如何敦伦…… 黎光不知道别人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反正他听说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脑子里就算有十个八个坑,也不至于做如此蠢事吧! 更蠢的是梅才人与太子敦伦之后,当今居然没有赐药给梅才人,以至于梅才人十个月之后,为太子生下一子。 是的,太子妃韦氏嫁进东宫十年无所出,但太子却非膝下空虚,而他唯一的儿子的生母曾是当今的才人。 黎光有时候真觉得当今和太子不愧是父子,真的是蠢到一块儿去了。 “当今一直嫌弃太子愚蠢而极度厌恶太子,想要废太子,而你外祖父虽也嫌弃你大舅,说他愚钝,但也只是说他愚钝,从不曾因此厌恶他,更没想过废了‘立嫡立长不立贤’的规矩。” “你大舅如今是世人皆知的愚钝,不堪大用,但年少时却有天才之名,而那个名声是你外祖父精心经营出来的。” “正是因为有那么一个名声,他才能顺利的娶到为人称道的谢家才女……” “这一点非常重要。” “你大舅妈虽然戳破了你外祖父编造、经营的谎言,让世人知道你大舅是个绣花枕头,但从她那儿,你大舅能得到一个强大的妻族,一群天生聪慧、被教导的极好、比他出色靠谱的儿女。” “王家支持你大舅的那些人,三成是因为他是嫡长子,倒有七成是因为子路兄弟足够优秀。” 黎光微微点头。 “但,这些加起来也只能让你大舅比你三舅略胜一筹。” “仅仅只是略胜一筹是不够的,你外祖父希望看到的是他拥有压倒性的优势。” 黎洛明说到这个份上,黎光也就明白了:“如果宁州的一切尽数归大舅所有,大舅就有可能拥有压倒性的优势,对吧?” “对!” 黎洛明点头。 他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外祖父是怎么想的,但我一直都以为你二舅以及宁州的一切都是你外祖父留给你大舅、他只需稍微用点儿气力,就能一口吞下的。” “你二舅身边有个叫崔安的,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背叛了你二舅……他不算是你大舅的人,但你大舅手里有足以让他再次背叛你二舅的把柄,。” “还有个叫王福才的,他的妻子秀姑曾是你母亲身边的丫鬟,你大舅手里也有让秀姑万劫不复的把柄。” “对了,崔安是你二舅最倚重的大管家,为你二舅打理宁州所有产业,王福才是你二舅的最信任的暗卫首领,负责你二舅的安危。” “所以……”黎光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曾经的二舅对大舅来说就是一头只要他想就能拖上案板宰杀的肥猪?” 黎洛明微微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一瞬间,黎光深深的同情起了王函之——都是嫡子,同父异母的王奕之被父亲王融之捧在手心几十年,同父同母的王衍之被崔老夫人当成眼珠子,就他,爹不疼娘不爱也就罢了,自己拼出来的产业还被人觊觎。 但是,一瞬之后,他便愕然的看向黎洛明:“父亲,您怎么知道这么多?” 黎洛明苦笑起来:“你二舅与你外祖父一直有联系……这件事情,你外祖父只是瞒着你外祖母和你三舅而已。” “你二舅在宁州取得怎样的成绩、创造了怎样的财富,你外祖父知道的,你大舅大多都知道……我也是。” “你母亲与你二舅三舅才是一母同胞,但她却与你大舅更亲……我也是。” “所以,有些事情你大舅会瞒着你外祖父却不一定会瞒着我。” “父亲~”黎光惊呼一声:“您不会帮着大舅算计过二舅吧?” 第110章 把柄 黎洛明没有回答,但从黎洛明难看的脸色、闪烁的眼神之中,黎光就知道,他很可能猜对了。 所以,父亲暂时放下临川郡的一切,屈尊纡贵来这偏远的宁州任太守,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外祖父交给他的任务,也有别的原因。 那原因或许就是因为他曾帮王奕之算计王函之。 黎光看着黎洛明,小心翼翼的问:“父亲,您帮大舅做了什么?” 黎光的小心忐忑让黎洛明恼了:“你想什么呢?什么叫我帮他做了什么?你不会以为我帮着他算计二舅了吧?” “没有吗?”黎光没有因为黎洛明否认就松口气,他依旧观察着黎洛明的神色:“那您……” “别胡思乱想,我没有帮你大舅算计过你二舅。” 儿子的怀疑让黎洛明没了好声气,他瞪了黎光一眼,想了想,又解释:“你大舅倒是不止一次的想要把我拉他船上,甚至还让你母亲帮忙说服我,我没应。” “母亲?”黎光大吃一惊。 一直以来,王娴芝与王奕之这个同父异母的长兄更亲近,与王衍之反而不亲他是知道的,但她居然试图 说服黎洛明帮王奕之对付王函之…… 黎光真的不能理解母亲到底想些什么。 不过,他立刻想到黎洛明刚刚提到的一个人:“父亲,您方才提到母个叫‘砚秋’的,说大舅手里有她的把柄……莫非,那把柄对母亲也是有威胁的?” 黎洛明点头:“你知道那砚秋为什么会嫁给你二舅身边的护卫吗?” 黎光眉头紧皱:“和母亲有关?” “对!” 黎洛明点头:“三十年前,你二舅带着人研制出了一款织机……就是如今王家纸坊用的那款。” “在那之前,一个织女织一匹布,每日劳作六个时辰的话,需要六到七天,四十个时辰左右,而那织机只需十个时辰,大大的缩短了时间。” “织机问世,整个王家为之欢喜震动,你二舅也成了所有人交相称赞的对象。” “这让你大舅极度不安,他决定算计你二舅一把,他算计的是你二舅的名声。” “他让崔安给你二舅下药,又让砚秋算着时间、在药效发作的时候过去……” 黎光吸了一口冷气,不是因为王奕之的算计,而是…… “母亲不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对吧?” 黎洛明点头,苦笑一声:“你母亲与他是合作关系……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外祖父在建康为相,你大舅也带着家眷在宜州为官,这件事情可以说是你母亲主导布置安排的。” 果然! 黎光一点都不意外,但他也真的是不理解:“母亲为什么……” “你母亲那个时候年仅十二岁,正是对外面的世界最是好奇的时候,她不止一次向你外祖母请求,让你外祖母允许她去建康,去你外祖父身边。” “外祖母拒绝了,对吧?” 黎光不用想就知道结果了。 黎洛明点头:“是的!你外祖母拒绝了。” “不过,你母亲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为此缠了你外祖母很长一段时间,而后,这件事情毫不意外的被人传到了你大舅耳中。” “你大舅便派了心腹亲信回琅琊,告诉你母亲,只要她配合做一件事情,无论成功与否,都会让她得偿所愿。” “你母亲答应了。” 就为了离开琅琊去建康,就与王奕之合作算计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还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黎光一阵无力。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王娴芝不是个聪明人,知道她就是那种未嫁人前依靠父母家族,嫁人后依赖夫君,自己诸事不管诸事不理也诸事不懂的。 说句难听点的话,若非她嫁的是知道感恩、需要王家人脉相助、内心强大、从不认为依靠妻族是笑话的黎洛明,早就被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了。 但,她以前居然做过如此蠢事还是让黎光感到意外。 “你二舅不是个有心机的,但运气不错,被下药之后,你外祖母恰好派人过来叫他过去,恰恰好与找了个理由过去的砚秋错开了。” 黎光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想起黎洛明刚刚说的话:“然后,砚秋便与您刚刚提到的王福才……” 黎洛明点头:“崔安将药下在给你二舅的鸡汤之中,你二舅与王福才分食,中了药的还有王福才……” “那二舅呢?”黎光问题才出口就想到了王琳的身世,恍悟:“是王琳表姐的生母?” “是的。”黎洛明很满意黎光的反应:“那位是你外祖母身边的丫鬟,名为绮罗,据说是难得一见的绝色……她才是真正被无辜牵连进来的可怜人。” 黎光叹息一声:“母亲也真是……咦~” 黎洛明挑眉:“怎么?” “父亲,您说母亲配合崔安……您的意思是砚秋并不一定知道那件事情之中,母亲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你大舅只是要求你母亲配合崔安,但与崔安联系的是他的心腹亲信,鼓动砚秋去做爬床的也是他的心腹,不需要你母亲做什么。” “那件事之中,你母亲需要做的是不阻挠砚秋做任何事,在砚秋成功之后,哭闹一场,把事情闹大,让人知道你二舅做了什么。” “只是,砚秋没有成功,你母亲虽然也闹了一场,结果却只是将砚秋配给了王福才。” 黎光想了想:“因为这件事情,母亲被外祖母送到了建康,送到外祖父身边,认识了您……对吧?” “不够准确!” 黎洛明摇头,迟疑了一下:“你母亲被送至建康是三个月后的事,那个时候,砚秋与绮罗都有了身孕,而后又出了一件事……你二舅被人下了绝嗣药。” 黎光惊呼出声:“是谁?不会是母亲吧?” “不是你母亲,但到底是谁做的,我也不能确定。” 黎洛明叹息一声:“不过,最后罪名是落在了绮罗身上,说她是想借此抬高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的身价……但我觉得,极有可能是砚秋做的。” “是因为外祖母将母亲送走吗?” “嗯!”黎洛明点头:“我猜她可能查到了什么,担心砚秋等人再闹出什么事情,将你母亲拉进去,影响到她的名声,就干脆把她送走。” “真的是……”黎光深吸一口气:“父亲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事情的?” “你母亲当初试图说服我帮你大舅的时候与我说的。” “大概是十四五年前吧!” “她压根就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暴露会给她再去怎样的麻烦,只说若非此事,若非你大舅,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建康,什么时候才能认识我……” 黎洛明苦笑连连。 “母亲真的是糊涂!” 黎光很是无奈:“还好父亲没答应……咦?父亲,母亲不会在您拒绝之后背着你做了什么了吧?” 第111章 另一个可能 “这……” 黎光整个人都快无语住了,他看着眼底藏着无奈的黎洛明:“她与二舅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却一再帮着大舅算计二舅……”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让你大舅帮她离开琅琊,没有太多的想法,而后来……” “是因为已经合作过,合作一次和合作多次差别不大,没有必要拒绝,也是因为她自以为长远的考虑。” 黎洛明很是无奈:“你外祖父数十年如一日的扶持你大舅,无论他怎样,都坚持要王家交给他……你母亲认为,你外祖父定然能够成功,她帮你大舅,是与下一任王家族长交好。” “她与你大舅同父异母,而你外祖母与你大舅关系一直不好……如果她不主动帮你大舅,等你外祖父不在了,她这个王家嫡女必然无法享受嫡女能够享受的一切。” “当然,你外祖父也不一定就能成功,毕竟你外祖母不是吃素的,但就算你外祖父没能顺利的将王家交到你大舅手里,继承一切的也只可能是你大舅这一脉或者你三舅,你二舅是最不可能的人。” “所以,她会毫不犹豫从帮着你大舅,会小心的与你三舅保持友好关系,却不会将你二舅当回事。” “再不当回事,那也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还是对她从来不曾有过什么不好的亲哥哥,帮着别人一再算计他……” 黎光无语的摇头:“一次是算计二舅的名声,成功了,直接让人质疑二舅的人品不说,还可能往他身边安插一个心思不正的女子……咦~” 黎光说着又想到其中的关节,他看着父亲:“我记得来的路上您说过二舅与外祖母翻脸,带着刚出生的琳表姐离开琅琊,远走宁州是因为外祖母怀疑琳表姐的生母给他下绝嗣药,在她分娩的时候同下狠手,去母留子……” “父亲,会不会是因为母亲给二舅下药一事确实插手了,为了掩盖真相,为了撇清这件事情与母亲的关系,外祖母不但将罪名安在绮罗身上,还来了个去母留子,死无对证?” “这种可能还是有的,但你母亲没有说这件事情与她有关。” 黎洛明垂眸:“她对旁人不敢说,对我素来都是全心全意,从无隐瞒,她既然没说此事与她有关,我便当此事与她无关。” 也就是说,母亲王娴芝也没说此事与她无关…… 黎光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叹气:“这两件事发生的时候,母亲才十二岁,尚能说年幼,不知轻重,不辨是非,但十五年前,以您的名义,请人到宁州引诱琳表姐一个女儿家……” “那个时候,儿子七岁,她也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她怎么还……” 黎光真的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母亲了。 他一直都知道,母亲王娴芝不是个聪明人,但他以为她只是不聪明而已。 不聪明就不聪明吧! 这世上,真正的聪明人原本就不多,王娴芝不够聪明也没什么大不了,只要别自作聪明的犯蠢,招惹是非就好。 事实上,黎光之前一直觉得王娴芝虽说不聪明,但那也是与外祖父、父亲这种天资聪颖、智多近妖的人相比才显得不聪明,而世上,像这两位这样的万里无一! 是以,比起一般人,王娴芝依旧是聪慧而理智的,他甚至觉得王娴芝是无可挑剔的贤妻良母。 对父母长辈有孝心——不仅仅是对王融之夫妻很是孝顺,对黎洛明的母亲、她的婆婆洪氏也很孝顺,从来没有因为洪氏出身庶族就嫌弃她,婆媳关系一直非常和睦。 洪氏对她赞不绝口,她提及洪氏的时候也满口都是婆婆如何和善,从不曾挑剔对方有什么不好…… 这一点,黎光的妻子就做不到,她虽然不曾说过王娴芝不好,也常在嘴上挂着说婆婆和善,但那些话一听就知道是场面话而非真心。 对子女很慈爱,黎光兄妹三人,学业是黎洛明负责,日常生活中所需的一切则由王娴芝管,她喜欢亲力亲为,很少假手他人。 也正是因为这样,黎光兄妹与她都很亲昵,没有世家之中常见的、身为子女却与父母有隔阂,和奶娘或者身边侍候的亲密无间的情况。 对黎洛明这个丈夫,那就更是没得说。 对家人足够好,做到了身为女儿(儿媳)母亲和妻子应该做的一切,交际往来也可圈可点,从来不曾失礼任何人,也不曾仗着自己的出身和身份持强凌弱,欺凌任何人。 尤其让黎光觉得她难得聪明是除了有必要的交际往来,王娴芝鲜少与那些闲来无事,今日一个茶会,明日一个花会贵夫人们混在一起,一个不小心就沾惹一身麻烦,成为笑话或者舆论的中心。 如今,在他眼里近乎完美的母亲,却对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再做愚蠢至极的算计…… 黎光真的是难以接受。 黎洛明苦笑一声:“其实还是我刚刚说的,她不觉得你二舅能成为王家的族长……不,应该说她不觉得她算计的事情暴露,你二舅有能力报复回去。” “所以,在她心里,二舅只是个弱者,是可以随意踩一脚而不用担心被报复的弱者,而不是她的亲哥哥?” 不知为何,黎光心里微微发凉。 “你二舅比她长五岁,而你二舅八岁那年落水后性情大变,被你外祖父送到家族某地静养多年,极少出来。” “因为这个,你二舅与你外祖母都没多少母子之情,与你母亲更谈不上什么手足之情。” 但这并不足以成为她一再算计自己亲哥哥的理由! 黎光深吸一口气,撇开心头杂念,将思绪拉回眼下应该思考的事情上:“所以,父亲收到外祖父的信之后,决定暂时放下临川郡的一切来宁州,主要目的不是为了替外祖父排忧艰难,而是在为外祖父办事的同时,尽一切可没能的将二房打压下去,将他们依仗的一切剥夺,保证他们将来知道母亲做了什么,也无力报复……儿子猜的可对?” 黎洛明没有否认,默默地点头。 黎光看着黎洛明:“如果大舅母,或者说大舅母所出的表兄们是站在二房这一头,真如您之前打听到的那样真心实意对待二房。那么,您之前打算做的事情只会加深仇恨。” “这才是父亲今日见到大舅母,发现大舅母居然是真心想要给二房撑腰后,会觉得棘手的真正原因,对吧?” 黎洛明再次点头,眼底闪烁着赞许,儿子能看到这些,他很高兴。 “父亲,现在这种情况,依旧照外祖父的交代办事显然是条死路,成或不成,最后您或者说我们黎家都讨不到好。您看……” 黎光吐出心头一口浊气:“如果与二舅,或者说二房坦诚的谈上一谈,我们之间有没有前嫌尽弃,握手言和的可能?” 第112章 怀疑 “主子~” 崔卅到不系舟的时候,谢灵泉已经离开,王沄独自一人站在不系舟的一头,眼睛看着满池碧叶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嗯~” 王沄淡淡的应了一声:“大伯祖母已生离意,不日将启程回琅琊,你看着为大伯祖母准备一下行装……宁州特产尽可能的多装两车,让大伯祖母带回去赏人。” “是!”崔卅应诺:“就照主子之前回琅琊的单子减半准备可行?” “三成就好。”王沄减了数量,东西不是越多越好,得掌握好度。 当然,她也清楚,崔卅这也是在试探,试探谢灵泉在她心里的地位。 “是,小人明白。” “另外,大伯祖母如今住的那院子里的铜器,出去特别大特别沉的,列个单子,挑选其中的精品,给大伯祖母带回去。” “大伯祖母能来宁州一趟已是难得,以后或许不会再有机会来了,那些东西放在这里也就是个摆设,让她带回去好好研究,才不算浪费。” “是,小人这就让人过去整理成册,最晚明天一早拿给您过目。” 王沄点头:“尽快准备,务必保证大伯祖母说走就能走,不耽误时间……” “主子放心,绝对不会耽误时间的。” “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王沄笑笑,又问:“今日,黎太守带来的人做了什么?” “回主子,黎太守带来的幕僚们分头将宁州城逛了好几圈,如今尚在明面上的五家店铺都被人逛了几遍,有几位甚至还在铺子对面的茶楼酒楼坐了一会,不但找伙计打听,还盯着铺子看了不断的功夫。” 王沄嗤笑一声:“这是在看看如今明面上的那几家铺子能挣多少钱呢!看来,黎洛明屈就宁州太守一职,目的与王奕之一般无二,就是为了谋夺云栖山谷,将之变成琅琊王家的产业。” “有主子在,他们打什么主意最后都只会是一场空。”崔卅这话说的十分笃定,在他眼中,王沄或许不是无所不能,但至少算计人心这一点,无人能比。 “云栖山谷是绝对不可能落到他们手上,有必要的时候,我宁愿早一步撤了人手,将云栖山谷彻底封死,也绝对不会让他们摘桃子。” 王沄面色冷峻,眼中闪着杀气:“现在不是他们算计什么的问题,而是为什么来的会是黎洛明。” 崔卅不解的看着王沄:“主子,难道不是因为除他之外,王家老太爷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吗?” “对曾祖父来说,黎洛明确实是最合适的来宁州的人,但对黎洛明来说,来宁州任太守却是件非常糟糕的差事。” 王沄脸色缓了缓,眼神却越发冰冷:“与留在琅琊的人联系,让他们去查一件事……” “三十年前,祖父被人连续两次下药,王福才之妻曾招认,说两件事情都是王奕之的手笔,崔安是执行者。” “我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两件事之中,王娴芝做了什么。” 崔卅一惊:“主子,您怀疑王娴芝曾经参与谋害老爷?” “对,非常怀疑!” 王沄点头。 “方才大伯祖母与我说,黎洛明心智过人、心思缜密、诡谲多变、手段更是层出不穷,被曾祖父带在身边精心教导十余年,是曾祖父最满意的得意门生、期望最高的女婿以及最大的底牌!” 她微微顿了顿,强调:“王家最大的底牌!” 崔卅眼底升起疑惑。 “得意门生”、“好女婿”他懂,但底牌,还是王家最大的底牌……这个,崔卅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黎洛明再怎么优秀出色,也只是王融之的弟子和女婿,他不姓王,王家可以不将他当外人,但也不可能把他当成真正的王家人。 既然不是真正的王家人,又怎么能够成为王家最大的底牌呢? “不懂?”王沄微微偏头,看了崔卅一眼。 “是的,小人很难理解。”崔卅毕恭毕敬的点头:“不管怎么说,他姓黎。” “是啊,他姓黎。” “所有对世家了解的人都知道,世家最重视血脉,就连庶出的儿子都算不得正经的香火延续,更别说一个外姓的女婿。” 王沄轻笑一声:“或许,这正是曾祖父将更多筹码放在他身上,就往他身上投注更多资源,把他变成王家最大的底牌的缘故。” “最重视嫡长传承、明知道自己的长子没那能耐却坚持要将一切交给长子的曾祖父会下这一步棋,怕是谁都想不到的。” “我猜,老师或许都不知道曾祖父的这一步棋。” 崔卅面带迟疑:“主子,沈老爷都不知道的,大夫人却知道……” 王沄轻笑一声:“放心吧,大伯祖母没有故意用错误的信息误导我的,她之所以知道黎洛明是王家最大的底牌是因为堂伯与她抱怨过。” “黎洛明离开建康后不久,曾祖父与子路堂伯说黎洛明是故意败给黄煜的,为的是能够从建康脱身,去做一件对王家更重要的事。” “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曾祖父不曾明言,只说那件事需要王家全力支持,之所以与子路堂伯交待是因为黎洛明做的事情需要子路堂伯配合。” “每隔一段时间,黎洛明会给子路堂伯一份清单,子路堂伯收到清单之后需要用最快的速度将清单上的物品调度好并送到指定的地方。” “过去一年,黎洛明一个人调用的资源比整个王家还要多。为此,子路堂伯忍不住与大伯祖母抱怨了几句。” “大伯祖母特意与我说这个,是想告诉我,被委以重任、最不应该来宁州的人却来了宁州,只能说明在曾祖父眼中,将宁州拿下比黎洛明如今正在做的事情还要重要。” “她提醒我,黎洛明或许会为了尽快将宁州拿下采取非必要的强硬手段。” “但是,我想到的却是不是这个。” 王沄眼中凝起冰霜:“过去的一年多,黎洛明一直宅临川郡临川王司马启身边……那日长亭之中,董家主可说了,黎洛明所图不小。” “这个所图不小想必便是他被视为王家最大的底牌的原因。” “曾祖父已然迟暮,加上毒素发作,急切的想要在有生之年将宁州纳入掌控,失去冷静理智,决定指派黎洛明我能理解,但黎洛明……” “他不像是会接受这种指令的人。” “无论是我们调查到的,还是大伯祖母和董恺轶口中的他都不像会因为曾祖父的指派,就放下费尽心思、耗尽资源、一直谋划的事情来宁州的人。” “除非……” 崔卅吸一口气:“除非他与主子之间有难以化解的仇怨,他想借此来消除一个潜在的仇家。” “但他与主子、与老主子均无交集,所以,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的只可能是王娴芝。” 话说到这个份上,崔卅再无疑惑,他满脸严肃:“主子放心,我让人仔细往这个方面去查。” “嗯!”王沄点头,想了想:“有必要的话让人去套王奕之……” 第113章 成了 崔卅到的时候,王沄刚完成今日茶艺的功课,看到崔卅过来,她示意香蒲收拾,自己则站了起来,慢慢的往外走:“黎光就走了?” “回主子,走了!” 崔卅没有掩饰自己的笑意:“老主子本就不乐意见人,今日见黎少爷也是您发了话不得不去露面的。” “人到了心未到,见了人,简单的打完招呼之后,老主子的心就飞了,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黎少爷说什么,他都只是嗯嗯哦哦……” 崔卅顿了一下,将涌上来的笑意憋了回去:“黎少爷一开始还显得很有信心,等发现他说什么其实都一样,对老主子来说都是耳边风之后,就恼了,说了几句隐晦的不中听的……” “您也知道,老主子一旦脑子里在思考他的那些,无论什么人说什么话他都是听不到的,所以……” “就算是不中听的话,对老主子来说,也只是可以不用理会的噪音,老主子依旧只是嗯嗯哦哦的应付着……” “到最后,黎少爷干脆住了嘴,可老主子却仿佛他还在说话一般的应付……” 崔卅终究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把黎少爷尴尬的呀……” “是小人看不过去,进去打断他们两人,说老主子还有别的事情,代替老主子端茶送客的。” “老主子还是魂游天际的样子,黎少爷倒是松了一口气,当下告辞离开。” “就因为祖父没将他放在眼里、一直不搭腔,就失去理智,口出恶言……” 王沄轻笑一声:“看来我这位表叔城府一般啊!” 崔卅笑:“外祖父声名赫赫,连先帝和当今都多有忍让;母亲出身高贵、从来不用对任何人奴颜屈膝;父亲仕途顺畅、一路青云……” “黎少爷这样的人从生下来起就是被人捧着的,怕是都不知道何为看人脸色,何为遭受冷遇,被老主子无视却只是说几句难听的而不是勃然大怒,对他而言已经是忍耐再三的结果了。” 确定接任孟广义为宁州太守的是黎洛明之后,崔圩将能收集到的关于黎洛明的信息资料尽数收集整理,就连黎洛明的友人弟子都没落下,自然不可能忘了黎光兄妹。 这些资料,王沄未必会详细去看,但身为王宅大管家、王沄任何事情都可能吩咐他的崔卅却不会不看,他不但会看,看得还非常认真仔细,保证王沄问起的时候,能够将崔圩查到的资料尽数相告。 崔卅看似是王沄手下最没大用的,整天就在王宅这一亩三分地转悠,但其他人都知道,他才是最忙最累的那个,不但处理的事情最多,需要掌握的信息也是最多的。 “你说的倒也不错,但是你别忘了,是他主动递了请柬求见,被一再拒绝之后,还不放弃的。” “简单来说,今日的见面是他强求来的。” 王沄神色淡淡的:“上门之前他就清楚,没人想见他,他是不受欢迎的,他就应该做好上门被人各种为难的准备。” “而现在,仅仅只是坐了冷板凳就受不了……” “不过如此!” “确实有点对不起他在建康备受赞誉的好名声。”崔卅赞同的附和一句,又小心的开口:“主子,黎少爷此举是不是能够证明您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老主子多年之前被算计,王娴芝确实掺和了?” “掺和是肯定的,不能确定是只是掺和了多深而已!” 王沄神色淡淡:“就黎洛明暂且放下临川郡的诸项事宜就任宁州太守来看,王娴芝做的事情不少,仇怨颇深,深到黎洛明不得不未雨绸缪,先发制人,消除隐患。” “但从黎光的行为举止来看,似乎掺和的又不是那么多……” 王沄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当然,也有别的可能。” “譬如说黎光太年轻、太天真,想当然的以为王娴芝与祖父是亲兄妹,再多的仇怨,只要真诚的表示歉意,就能一笑泯恩仇那些恩怨……曾祖父都有类似的想法,他如此想倒也不意外。” “再譬如说黎洛明认定王娴芝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过去多年,就算我起了疑心也未必能查到,就干脆放黎光过来迷惑我……” “若能迷惑我最好,不能迷惑也没什么损失。” 王沄眼神冰冷:“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能说明王娴芝不仅掺和了,还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情……崔卅,再给琅琊那边传信,让他们不要放过任何可能,有必要的话,将所有手段都用上。” 崔卅眼神一紧,满脸严肃的应诺:“是,小人明白。” “除了黎光,还有别的事情吧!” “是的!”崔卅点头:“崔圩从建康传来消息了。” 王沄眼睛一亮,笑了:“是好消息吧!” “当然!”崔卅点头:“主子做了那么多准备和安排,崔圩此次前往建康,不过是验收之前种种安排的成果……” “行了,说说是些什么消息吧!” 王沄难得没耐心的打断他。 崔卅笑了:“以谢家为首的七个世家联名上书,状告并州太守路其昌曾以‘常启鲁’等化名诱拐几个世家的庶女携金银细软与之私奔……他们搜集了相关证据,钉死了路其昌的罪名。” “当今勃然大怒,当下派人前往宁州缉拿路其昌。” “路其昌事发,并州太守一职自然也就空出来了……当今不希望并州太守之位落入世家之手,但他提及的六七人都在世家的预料之中,他才提及其名,便有人弹劾那人……” “最后,如主子所预料的那样,舒海瞅准机会推荐了没有引起世家注意、没有任何把柄被世家掌握的蒋维。” 崔卅笑意满满:“蒋维被破格提拔,被任命为宁州太守,不日启程上任……这渔翁,我们当了。” “是个好消息!” 王沄笑了:“不过,先别高兴,要防着世家些。 “主子放心,崔圩来信说了,除了当今从羽林军中选了十六人,派他们护送蒋维前往并州走马上任。” 王沄微微挑眉:“是舒海的手笔吧?他提什么条件了?” “什么都瞒不过主子!” 崔卅笑了:“舒海希望主子能为孙家人提供一处庇身之所……十二先答应了。” “传信给他们,让他们转告舒海孙岩,如果不嫌并州地处偏远的话,欢迎他们到并州定居。蒋维任太守一日,保孙家人在并州安居乐业一天。” 第114章 建康始乱 “可说了蒋维什么时候能够走马上任?” 王沄心情极好,但并没有就此放松——她对当今熙元帝并不熟悉,但如今的临川王,前世七胡乱华之后登基称帝的中兴帝朝令夕改是出了名的,她可不希望谋划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到手的并州太守之位在捂热乎之前又飞了。 “当今破格提拔‘庶族’出身的蒋维,任命他为并州太守的同时就让他尽快启程,前往并州走马上任……” “噢~这么迅速?”王沄眼睛亮了:“可是崔圩他们把建康原本就不清的水搅得更浑了?” “什么都瞒不过主子的火眼金睛!” 崔卅恭维一句:“崔圩来信说建康乱了,朝堂内外都乱了!” “乱?”王沄笑了起来:“怎么个乱法?” “崔圩带着人抵达建康的次日,韦大人便上书,请求当今为孙晖平反。” “韦大人不但为孙晖叫屈喊冤,将舒海多年以搜集到的以虞家为首的几个家族如何陷害孙晖的证据呈上,以此证明孙晖的清白,还搂草打兔子,把十多年前诸多世家利用当今允许私铸铜币的政令私铸劣币、牟取暴利的证据一并呈了上去。” “当今暴怒,向几大世家问责,首当其冲的就是谢家。谢意林谢太尉被当今当着满朝文武骂了个狗血淋头。” “因为这件事,之后几日,十余位士族出身的大员被弹劾,一时之间,庶族出身的官员扬眉吐气,侍御史杨振尤其得意,仿佛打胜仗一般。” 王沄笑了:“他得意什么?为孙晖叫屈喊冤平反的是韦自布,他有什么好得意的?” 崔卅笑了:“韦大人上书之前,有人向韦大人建言,建议他找一个文章写得好,能够写到皇上心坎上的能人来润笔……韦大人找了杨振。” 王沄微一思忖便笑了:“谁的主意?十二还是蒋维?” 崔卅眼底闪过敬佩,笑着回答:“是蒋维。他还把杨振润笔一事透露给了谢家人。” 王沄很是满意的点头:“谢意林已经搜集好了路其昌的罪证,一直没有发作,应该是在考虑如何才能将路其昌拽下去的同时将并州太守一职收入囊中,哪知道他还没找杨振的麻烦,杨振就给他添堵……” “谢意林怎么可能受得了这个气?” “正好,他手上有路其昌作恶的证据……” 王沄很是欣慰:“这件事情做的不错!瞄准时机,借力打力,花最小的力气得到最大的好处……蒋维还真有点混官场的能耐。” “蒋维确实有几分本事,但最厉害的还是主子。若非主子事先做了那么多准备和安排,他那一点本事,也翻不起浪来。” 崔卅满脸敬服的说着由衷的话。 “我再厉害也都只是动动脑子动动嘴皮子,没有你们身体力行、照我的吩咐去办事,也是白搭。” 王沄微微一笑:“他们这些事情办得非常好……不过,蒋维一日没到并州就任,一日不能松懈。” “谢意林定然早已经将并州太守一职视为囊中物,就算不知道蒋维被任命是我们精心筹谋、布局很久的结果,他们也会将横插一脚、虎口夺食的蒋维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挠蒋维顺利抵达并州上任。” “羽林军是皇帝的禁军,一直以来都只听命于帝王,但谢意林想要指使他们做事不易,给他们足够的好处,让他们出工不出力却不难。” “主子不用担心,姜维身边明面上有主子为他安排的护卫长随,暗地里十二也会派人保护。” “除此之外,舒海与十二商议庇护孙家人的时候也承诺了,说他会亲自出面与羽林军打招呼,保证那些人不会为难蒋维,会主动配合,确保蒋维能够平安抵达并州。” 王沄微微眯起眼:“舒海此人,虽是内监,为人仗义、重情重义、光明磊落,他既然这么说了,一定会挑选能力足够强也能够信任的羽林军。” “但是,自己人的安危永远不能指望旁人!” “让他们保护蒋维不会有问题,但不能指望他们会豁出命来保护蒋维。” 王沄微微眯眼:“为了避免引人注意,十二当初带去建康的人手并不算多,武功高的更少,崔圩也是。” “他们肯定会抽调人手暗中保护,但他们能够调动的人手有限,如果谢意林横了心一定要置蒋维于死地,那么一点人手是绝对不够的。” “从建康至并州,要穿过武陵郡、建宁郡、庐州,而后入并州……” 王沄在脑子里将蒋维的路线过了一遍:“最不可能出事的是建康。天子脚下,当今还在暴怒之中,无论是谢家还是其他对并州太守一职有想法,想弄死蒋维,让位子空出来好谋划一二的家族都不会在建康动手,甚至都不会在紧挨着建康的武陵郡动手。” “所以,武陵郡相对安全,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最危险的是建宁郡庐州……” 王沄表情严肃:“必须派人去迎蒋维。” 崔卅眉头微皱。 从蒋维的安全考虑,派人去迎自然是最稳妥的,但现在问题是如今恰好无人可派啊! 先是前往建康协助崔十二的崔廿带走了三十余人。 而后是崔迩、崔十九等人。他们与董恺轶父子一道前往武安郡,配合董恺轶行动,他们带走了麦田山庄半数以上的好手。 最后是崔圩,他前往建康的时候带走了他用惯的手下…… 崔卅能想到的王沄自然不会想不到,她轻轻蹙眉:“崔迩叔他们带了不少人与董恺轶去了武安郡,留在麦田山庄的人手虽也不少却不能随意调动,以免被崔毅找到机会……” “只能从宁州调动人手了!” “你去找王福才,让他想办法抽调四五十人出来,而后亲自带人前去迎蒋维。” “从宁州过去,一路上留下人手提前准备……如果人手不够的话从府里挑。” 崔卅眉头紧皱,本能的想要反对,但…… 看了看王沄的脸色,反对的话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是,小人稍后便去找福才叔。” 稍后?王沄轻轻挑眉:“武安郡那边也来消息了?” 第115章 庇护董家的那个人 “董家血洗了武安郡。” 崔卅眼中带着敬佩和兴奋:“就在黎洛明父子第一次到访的那日。” “崔迩他们与董家人相互搭配,分成了十队。” “崔迩、崔十九他们四个带着护卫,在董家人的带领下,以迷烟开道,杀进了紧挨着董家祖宅的四座宅子,那里是觊觎董家的诸多势力之中实力最强、也最嚣张的四家。” 崔卅微微顿了顿:“主子可记得是哪四家?” 王沄轻轻地挑起一个带着嘲讽的笑:“淮南王、定西王、安王爷和建安虞家……两个异姓王,一个外戚家族和先帝最疼爱的嫡子。” “他们觊觎董家、试图将董家最出色的族人纳入掌中不止一天,只是……你知道董恺轶的幼弟董恺辙、大伯祖母都盛赞的那位如今在什么人身边吗?” 崔卅摇头。 王沄主掌所有事务之前,崔家所属也有专门收集情报的,但负责此事的不是崔圩而是崔斯,崔圩只是崔斯手下办事的人之一,还是那种很让崔斯看不顺眼,经常打压一二的手下。 王函之决定将家业尽数交给过继改名的王沄,亲自带着王沄前往麦田山庄,将她介绍给所有人的同时宣布了两个消息。 一个自然是他与母亲崔老夫人冰释前嫌并改回原本的“王”姓,但之前随他姓“崔”的一众人等依旧姓崔,无需更改。 二是即日起,他将退居二线养老,包括麦田山庄和云栖山谷在内的所有产业就交由王沄管理,她以后才是他们需要听命并效忠的主子。 两个消息都让人为之震惊,尤其是第二个。 崔迩等人尚好,原本就没二心,虽觉得王函之此举有些不妥,却也只是在心里嘀咕,并未表露什么出半点反对或者不满。 崔毅以及一直以他马首是瞻的崔斯崔久则不一样,当即站出来表示怀疑。怀疑王函之下次决定不是被威胁就是犯了糊涂,质疑王沄的能力和身份…… 王沄原本就在思考如何不引起怀疑的将他们边缘化,他们的质疑正中下怀,顺势免除了崔毅三人所有的职务,将原本由他们负责的或者交给崔迩等人,或者交给他们原本的手下。 情报这一块就是这样交给了原本叫崔树林的崔圩不说,还给了他“圩”这个排行,而崔圩也是个有眼色的,当即便改了名字,成功的成为情报负责人不说也成了“数字”团队中的一员。 那是一年以前的事。 王沄提拔崔圩的时候,包括崔卅在内的“数字”都以为王沄只是随意的崔斯手底下指了一个看着顺眼的出来,等到崔圩接管并开始运行之后,他们才愕然发现崔圩还真就应该做这个。 但再怎么合适,崔圩再怎么厉害,完全接手只有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来王沄需要他搜集的各种信息特别多,在武安郡董家不是最紧要的情况下能搜集到目前掌握的这些真的已经非常难得了。 至于说董恺轶那个很多年前惊艳了一代人而后毫无预兆的销声匿迹、不明去向的幼弟董恺辙委身何人……二十多年前的隐秘之事,崔圩没查到,崔卅自然也不知道。 “是谢意申。” 王沄语气淡淡的说出让崔卅惊呆的人名。 “谢意申?您是说谢意申吧?” 崔卅难得质疑的看着王沄:“谢家主谢太尉的堂兄谢意申,掌管北府军的谢意申?” 王沄再次点头:“就是他!” “可……可是……” “我知道他名声不错,为人正直,允文允武、骁勇善战、谋略过人……这些都是旁人对他的赞誉。我还知道他有洁身自好,专情的名声,除了正室之外,没有妾室通房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 “但这不是因为他与正室夫妻情深,而是因为他有断袖之癖,他真正喜爱并为之疯狂的不是旁人,正是董恺辙。” “董恺辙委身以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要他照拂董家,保证董家任何一个族人不被任何人强迫成为禁脔……他答应了,也做到了。” “如果不是身后有谢家,手握重兵的谢意申,董家近二十多年来怎么可能维持这种至少表面上的平静?” “如果不是他,淮南王等人又怎么可能只是监控董家而不是以强势压人,直接逼迫董家将他们看中的董家子交出去呢?” 崔卅这是在无怀疑,他比较好奇的是崔圩并不曾查到的事情,王沄从何而知?他看着王沄,直接问了出来。 此事王沄是前世知道的。 知道董恺辙其人,知道曾经惊艳了一代人的他被长他十余岁的谢意申看上,对他一见钟情的谢意申不顾一切的向他示好,甚至为了让董恺辙心甘情愿的委身,倾力庇护整个董家。 知道董恺辙弱冠之后,便献祭一般的的,将自己献给了谢意申,以此换取董家二十多年的相对宁静,让那之前因为各方觊觎、族人凋零的董家得以休养生息。 知道谢意申有了董恺辙之后,别说外面的花花草草再不理会,就连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室都被成了摆设,而董恺辙也因此成了谢意申的妻子卢氏恨不能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知道熙元二十七年秋,谢意申染疾病重,自知时日不多的他最牵挂的不是没了他,他掌控了二十余年的北府军会不会因此动乱,而是担心没有了他的庇护,董恺辙该何去何从。 知道董恺辙确定谢意申药石无医之后的第一件事情是通知董恺轶,让他赶紧想办法——谢意申一旦没了,一直被谢意申压制,只能用荣华富贵诱惑意志不坚、贪慕虚荣的董家子的那些势力一定会疯狂的抢夺董家子。 她还知道,董恺轶不敢心存侥幸,想尽一切办法带着族人逃离武安郡。 只是,他们的逃离从一开始就不顺利,最后,他们甚至都没能离开武安郡,就被早已与某些势力勾结并达成协议的族人出卖了。 最后,只有董栩在董恺轶等人的舍命保护下逃离,而他做了与董恺辙一般的选择——献祭自己,为活着的族人搏一条生路。 只是,董栩运气不大好,献祭的对象虽然与谢意申一般有权有势却是个暴戾之人,他被那人折磨多年,直到四年后的康元三年,七胡入关,那人不战而逃的时候才脱离了那人的魔掌。 或许都有过类似的遭遇,王沄前世与董栩一见如故,是那种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对方是同类,是那种都因为出色到了极点的外貌而遭遇了类似经历的同类。 同病相怜的两人很快成了至交。 两人交情很深,深到王沄觉得自己徒有外表却没有那种魅惑众生的气息,董栩就倾囊相授,王沄后来那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都能让人痴迷,不知道被骂了多少次“狐狸精”的气质就是董栩一手教出来的。 而王沄呢,知道董栩最大的奢望是建一座理想中的书院,在天下尚未太平的时候,就攒了可能够用的银钱等着给他盖书院。 董家的不为人知的事,王沄知道的太多,但她自然不能告诉崔卅她怎么知道的。 所以,面对崔卅的好奇,她只是笑笑:“你只需知道我说的事不假便是!” 崔卅会意,他一直都知道王沄除了崔圩之外,还有别的渠道搜集各种隐秘之极的信息,他只知道搜集来的信息很准,但什么人在做这件事情却是不知道的。 不过,他也不会没脸色的再问,而是小心的问了另一个问题:“主子,您说这件事情大夫人知道吗?” 第116章 董家的半年之期 “你觉得呢?”王沄反问一句。 “小人觉得大夫大概是不知此事的。” 崔卅心里也摸不准,说话的语气也不是那么肯定:“大夫人自己曾说过,她与董少爷的叔祖董琛是故交,交情甚至还不错,她对董少爷很是和善也是爱屋及乌,甚至还说了会让王谢两家帮助董家人离开武安郡……” “不对!小认错了!” 话才说了几句,崔卅就发现自己想错了,他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异常笃定的做了判断:“大夫人是知道此事的。” “淮南王等人那般眼馋董家子却只敢派人监控不曾直接强取豪夺,肯定是被谢意申警告甚至直接出手震慑过的,其他那些势力也一样。” “连他们都知道董恺辙委身谢意申,身为堂姐的大夫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件事情可能都算不上什么隐秘之事,崔圩不曾查到不过是这件事情过去了很多年,知道的人不会特意说,不知道的人更不会提而已。” 崔卅自己把自己说通了,他看着赞许点头的王沄:“主子,小人这次没猜错吧?” 王沄点点头:“差不多吧!” “大伯祖母知道此事是肯定的,而她之前对董栩说王谢两家愿意相助的那些话……子路堂伯如今是王家主事人之一,大伯祖母开了口,定然会遵从,而谢家多少还是因为谢意申。” 崔卅明了:“是小人想的太简单的,以为像大夫人那般风光霁月、与董家有有旧的人,定然不会乐意看到故人的子侄那般委屈。” 王沄摇头:“这两人算不得什么两情相悦,但至少是两厢情愿的。” “一个牺牲自己,换取家族的安宁,族人的安全;一个付出不小的代价,得到心悦之人相伴左右。” “我不觉得董恺辙委屈,以一人之身,为家族争取到了二十多年的安宁,他只会为自己有这般大的价值感到骄傲才是。” “在他之前,不知多少董家子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献祭一般的走向位高权重者,有此成就的只有他。” 崔卅明白王沄说的是对的,但一个男人为了家族委身另一个男人……他还是无法接受。 就像他。 只要王沄下令,都会听命行事,哪怕对面是刀山火海他都不会皱眉,但如果让他委身男人……打住,这种任务想都不能想。 王沄不知道崔卅脑子里想到什么“恐怖”的事,她轻叹一声:“就连大伯祖母满口称赞的董琛都不曾做成此事。” “主子~”崔卅心头不解:“能培养出大夫人至今仍旧认定那是她认识的最令人惊艳的董琛,让谢意申如此人物为了他庇护董家二十余年的董恺辙,还有小人见过的董家主和董少爷……董家底蕴不浅,为什么偏偏要走以色侍人的路子呢?” 王沄笑笑:“武安郡董家一直被称为百年世家,董家举族搬迁至武安郡百年,百年之前,董家世居泾阳,是险些被灭族的泾阳董家的一支。” “世居泾阳?”崔卅满脸震惊:“是董圣卿出身的泾阳董家?” 王沄满意点头:“我一说你便能想到董圣卿,看来你书读的不多,不但很多也很认真仔细。” “就是那个出了董圣卿的董家” “董圣卿深得帝宠、以男子之身进宫伴驾,其父兄官运亨通,其妹得封昭仪,董家权倾一时,而董圣卿也成为前朝最有名的弄臣和佞臣。” “给董家带来灭顶之灾的是董圣卿不但宁帝王为之痴迷,还让帝王起了效法尧舜、让位于他的心思。” “是以,帝崩,董圣卿及其身边最亲的人或自尽或被诛。” “泾阳董家几脉,董圣卿那一脉死绝,剩下的几脉在泾阳也无立锥之地,只能搬离故土,其中一支迁徙到武安郡。” “居然是那个董家的后裔,难怪……”崔卅恍然,却又担心:“主子,您帮助董家、接纳董家会不会引来祸事啊?” “会!”王沄点头:“所以,这件事情一定要做的很隐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董家在并州,在迎霞山庄,否则……无论是董家还是我们都落不得好。” 崔卅总算是明白了:“董少爷到宁州之前,兴隆号明面上的铺子还有二十余家,您那之前说过,保留这些铺子,好好经营。” “等您带着他去并州回来之后,便让小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些铺子转手出去或者由明转暗,只剩下如今的五个……您是在为接纳董家一事败露做准备吗?” 王沄点头:“对!” “小人明白了!”崔卅点头:“小人之后行事会更加小心,务必保证一旦有危险,尽可能的保全所有人的安危,让他们能够尽快撤到安全的地方去。”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这件事你心里有底就好……继续说武安郡的事情吧!” “是主子~”崔卅点头:“崔十九他们与董家联手配合,在董家主的安排下血洗了武安郡……” 试图掌控董家,甚至在暗中已经达成某种默契,等待机会瓜分董家的四大势力的四座宅子成了死宅,七百多人,一个活口都不剩。 散落在武安郡各处,对董家有企图的三四百人也在当夜被杀。 整个武安郡一夜之间死亡千余人,这些人都是各个家族势力所派,几乎所有的都与武安郡地方官员打过招呼,至少三成与武安郡郡守有过明面上的往来。 他们一死,武安郡陷入血色恐怖之中,武安郡地方官员更是惶恐不安,纷纷向他们身后的靠山求助——这是留在武安郡并没撤离的眼线传过来的消息。 离开的人分别从四个城门离开,但离开之后,仅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人被董恺轶直接托付给了崔十九等人,请他们护送至迎霞山庄。 被直接托付给崔十九的近百人未必是最出色的,但都是董恺轶确定不会因为任何理由与外人勾结,进而泄露秘密的,董栩便在其列。 但就算这样,董恺轶也特意与崔十九等人交待,但凡发现他们之中的任何人有任何异常,为了安全起见,崔十九等人都可以直接杀之。 崔十九他们分四路带着人往并州去,截止到他们传信回来之前,未发现任何人有任何异动。 剩下的三分之二又被分成了十六队,由董恺轶及其指定的人带领着往不同的地方去,他们将会在十天之中陆续抵达他们的目的地,那是董家过去几十年来精心准备的藏身之所。 这些人会在不同的藏身之所暂住,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半年,确定他们心迹之后,董恺轶会为他们做最后的安排。 或者送去迎霞山庄与董栩他们团聚,或者送去见老祖宗们。 这半年中,董恺轶等人会用董家的渠道,不定时的传递消息,每半个月至少会有一次消息,只要超过半个月没有收到消息,就说明那个地方已经暴露。 如果有那种情况,无需救援,让那个地方的董家人自生自灭。 董恺轶向王沄保证,最迟半年,他会将每一个人安顿好并与在迎霞山庄董栩会合,如果他没去,只能说明他已经死了。 这些是崔十九等人传来的消息,董恺轶还将十六个藏身之所写给了董栩,董栩给了崔十九并传了过来,以示董家真心投靠的诚意。 “主子,这是那十六个地址。” 王沄接过,认真看了三遍,又还给崔卅:“崔十九传信的时候,到什么地方了?” “刚到建宁郡范围内。以他们的速度,如今可能已经出了建宁郡,进入庐州境内。” “给他传信,让他分为两队,他和董栩带着三分之一护卫为一队,其他护卫及董家其他人为一队。” “他和董栩带着人快马加鞭返回建宁郡,在郡府休整等候蒋维……董栩未来是要与蒋维相互配合,共治并州的,让他们早点认识会好些。” “另一队在庐州府休整,王福才抽调的前往接应的人到庐州府之后分一半过去,会合之后护送这些人回迎霞山庄。” “之前不是已经为董栩准备了一个身份吗?把姓名资料一并传过去,让董栩牢记。” 第117章 消除心结 崔卅动作很快,得了王沄的吩咐就去找王福才,王福才也不慢,不过一个时辰,就挑选出了王沄需要的人手,而后亲自来找王沄复命。 不过,复命只是次要,更主要的是向王沄请缨,让他带这些人前去迎接崔十九等人。 王沄有些疑惑。 一直以来,王福才把王函之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暗中保护王函之这件事情,只要他在,就不会假手他人,而他也从来不会主动请求外出办差事。至少,王沄掌家以来,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请缨。 不过,王沄也只是微微奇怪了一下就直接拒绝了他:“这件事情确实很重要,但还不至于让你亲自出马。” “你是祖父最信得过的人,也是他身边最不能或缺的人,有你在,他才能心无旁骛的做他喜欢做的那些事情。” “把人交给崔卅,让他指派合适的人带着人过去就是了。” “姑娘,您还是让小人去吧!” 王福才是为数不多的延续看了旧称呼的人,他满脸坚毅的看着王沄:“府上的护卫暗卫七成都是最近一年多才选拔过来的,实力相对而言并不十分强。” “为了您和主子的安全,小人不敢从实力最强的那些人之中挑选,选出来的这些,要是遇上强劲对手,若没个合适的人带领指挥,未必能够完美的完成您交待的任务。” “姑娘,就让小人去吧!” “这些护卫大多是小人一手带出来的,暗卫更是小人精挑细选的,在他们面前,小人还是有几分威信的。有小人这个老资格在,无论遇上多强多厉害的对手,就算打不过,小人也能带着人断后。” “哪怕是豁出命去,也会确保您看重的人能够平安达到并州。” 豁出性命? 王沄瞬间明白把王函之的安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虽不见得时时刻刻都守在王函之左右,但肯定不会离他太远的王福才为什么忽然会主动要求带队了。 她心里轻叹一口气,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前些日子听赵嬷嬷提过一句,说你屋里人有喜了。” 王福才眼底飞过黯然,恭敬的应声:“是的,姑娘!刚三个月,已经坐稳了。” “所以……”王沄了然的看着王福才,叹息一声:“是觉得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担心我将来某一天想灭口,与其到时候连累妻儿,不如找机会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取功劳,好让妻儿过得好些……对吧?” 王福才神色一紧,小心的回答:“小人不敢那么想,姑娘不是草菅人命的性子,更不是会亏待属下奴才的主子。” “我不是嗜杀之人,但我也不会心慈手软,尤其是我不喜欢留后患。” 王沄坦然的看着王福才:“所以,去年一年,那些与我有仇怨的人都死了。王玉伟母子,王玉梅一家,郭秀秀母子,林氏、崔振夫妻……” “我猜,他们的死虽不至于吓到你,但对你的影响肯定不小,对吧?” 王福才这次倒是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他摇头:“他们的死都是咎由自取,姑娘本就不该放他们生路,小人还不至于被他们的事情影响到。姑娘,小人……” “影响到你的不是他们的死,而是我毫不留情的态度和手段。”王沄打断他:“旁人或许会觉得他们和崔安等人不一样,但你清楚我为什么会对看似也没做什么的他们下狠手……就是因为清楚,才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多,对吧?” 知道自己的心思想法被王沄看穿,王福才没再否认:“姑娘,小人知道您胸怀大度,也知道您不是不能容许旁人知道秘密的,但……这不是一般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知道的人越少,您越是安全。” 王沄笑了:“这确实不是一般的秘密,但也只是不常见而已,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更不是一定要捂严实,以防为人知晓,就会给我带来杀身之祸的秘密。” 王福才愣住:不是吗?死而复生这种事难道不应该捂得死死的,不让任何人知晓吗?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明显,别说王沄,随便来个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王沄轻笑一声:“死而复生这种事情不常见,但也不见得只有我有这样的奇遇……写这种桥段的话本子并不稀奇,志异上也偶有记载。” “话本子可能是随意编出来的,但那些奇人异事的志异却未必是胡编乱造出来的。” “有记录某某人死而复生,也有记载某某人一夕之间忽然开了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前后百年会有什么事都能说出来的……” “志异之上都只说‘以为奇’而已,可没说这些人就被人当成了山精鬼怪,被降妖除魔了。” 好像也是哦~ 王福才皱着眉思索着。 王福才虽然只是下人,但也是四五岁就启蒙,自幼读书的。 书读的不多,也没读几年,但《千字文》这样的书肯定是读过很多遍,绝大多数字看了都是认识、能够独立阅读的。 当然,满脑子只有好好习武,习得一身好武艺保护王函之的他对读书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没事的时候也不会看书解闷打发时间,但那是以前。 过去一年多,他看了不少书,几乎全都是王沄刚刚提过的xx志异,上面写了各种奇闻轶事,。 刚刚出生的婴儿张口能言;已经死了几日、准备下葬的人死而复生;满脸皱纹却不见一丝白发的老者自称修道之人,说自己生于尧舜年间;进山砍柴遇见仙人下棋,出山之后世间已过百年的樵夫…… 相比之下,像王沄这种、没有“死一死”、没有天生异象,就自称自己死而复生的……别说稀罕,还会被人笑话平平无奇。 当然,那些志异上所记载的,很可能是编造出来的,并不可信,而王沄重生却是真的,但相信此事为真的又能有几个呢? 这般一想,藏在心底的那个结也就解开了,瞬间释然的王福才立刻老实的认错:“姑娘,是小人想岔了!” 王沄看着如释重负的王福才,眉梢轻挑:“那么,你现在还想带着人去迎崔十九他们吗?” 王福才认真想了想:“姑娘,还是让小人去吧!” “小人不知道您有什么安排布置,但您在迎霞峰顶耗费了那么多心力,为了将并州纳入掌控更是殚精竭力,还有董家……” “想来蒋维等人对您来说有大用,不容有半点闪失。” “还是让小人带人去迎他们吧!” “小人向您保证,尽可能的将所有人囫囫囵囵的带回并州。” “也包括小人自己!” 王沄这一次没有立刻拒绝,她很是慎重的考虑再三,点头:“好吧,既然你坚持,那么就由你带队过去。王福才~” 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满脸严肃的看着王福才:“在我眼中,你们都很重要!蒋维、董栩很重要,你也很重要,你们手下的这些也一样重要!” “你时刻牢记,活着回来,尽可能的日让所有人活着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尤其是你!” 第118章 护你一回 王福才嗓子眼被堵住了,堵得让他说不出话来,他重重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蒋维已经从建康出发,他身边带了些羽林军的老爷兵,速度不会快,但也不会太慢……事不宜迟,收拾准备一下,即刻出发。” “是~” 王沄又交待一声:“出发前,别忘了和屋里人打声招呼,别让她等不到你回去胡思乱想。” “姑娘,这就不用了!”王福才摇头:“小人过来之前便已经与她打过招呼了……” “那就更应该再去与她见一面。”王沄忍住扶额的冲动:“你之前与她告别,是一心赴死、一去不复返的心思,没看出来倒也罢了,若是看出来,你这一走,她还不知道会如何牵挂。” 王福才有些傻眼。 王沄又瞪他一眼:“赶紧去……” 王福才这一次不敢拖沓,应诺一声,连行礼告退都忘了,整个人就瞬间消失不见。 王沄愣了一下,无奈的摇头,扬声:“让崔卅过来见我……” “主子,福才叔带着人出发了!” 说话的是办完事过来复命的崔卅:“崔扬也跟着去了,小人与他交待了,让他盯着点福才叔,福才叔想做傻事的话,他会劝说阻拦的。” 王福才走后,王沄又将崔卅叫了过来,让他在跟过去的人之中找个盯着王福才的。 虽然王福才看起来像是被自己说通、从牛角尖里转出来了,但她还是有点担心王福才关键时候又动了多余的心思。 她对王福才说的话,还真不是说来宽慰他的。 对她来说,死而复生这件事确实是个秘密,但也只是个小秘密而已,与她现在谋划的那些事情相比,算不得什么。 至今保密,除了与沈临之相认的时候说了此事,没让第四人知晓,一则是因为如今的她还太过弱小,一旦为人所知并确定此事属实,会给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冲着她、冲着二房来的事情已经够多了,她虽不惧,但能少一点也是好事。 二则是时机未到,真要到合适的时候,直接公之于众又何妨? 如今为人知晓,带来的麻烦更多,但等到时机成熟,带来的或许就是意想不到的造化。 世上的事,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为了这么一件将来某一天,说不定会昭告世人的“秘密”,让王福才这种高手去死…… 王沄知道,会这样做的人不少,譬如王融之,再譬如王奕之。 在他们眼中,别说区区一个王福才,就算十个八个王福才都没多大分量,让没分量的奴才永远保守秘密去死,对他们来说只是寻常。 但王沄舍不得,别说王福才这样的,就连那些崔十一刚刚从四处搜罗来、还不知道有什么特长、能做什么事的人都是弥足珍贵的。 崔卅办事,王沄一向都很放心,但…… “崔扬年纪小,他说的话没什么分量,王福才真要犯糊涂,以身犯险,崔扬未必能阻止。” “传信给崔十九,与他提一下这件事。” “是~”崔卅应诺一声,却没有立刻走开:“主子,琅琊来人了。” 王沄只是微微一愣就反应过来:“是来见大伯祖母的吗?” “是的。”崔卅点头:“来人的自称是王家大少爷身边侍候的,是王家大少爷派来见大夫人的。” “照您之前的吩咐,门房上直接禀了大夫人……梅染姑姑去门房那儿把人带去见大夫人了。” 王沄微微颔首:“也就是说来人确实是子路堂伯派来的……看来,琅琊出了我们的人暂时还不曾打探到的事。” 崔卅小心的看着王沄:“主子,您看……” 王沄摇头:“不用让人去大伯祖母那儿打探。那人来宁州目的为何,大伯祖母想说自会告诉我,不想说我也尊重她的选择。” “小人明白!” 王沄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吩咐:“还有王福才家中……王福才家的有孕在身,王福才却在这个时候出门办事……” “你找个合适的管事妈妈过去看看她,去看看她有没有什么需要,有的话立刻补全,她若不好意思提什么要求,也在穿用度上多照顾一二。” 崔卅点头应诺。 “她之前是哪个大夫给把的脉,你亲自去见大夫,交待每隔一日过去看她一次,务必保证她平安无恙,不出任何意外。” “沄丫头,你知道子路派人来了吧!” 王沄前脚才说了不许崔卅打探,后脚就被谢灵泉派人请了过来。 王沄坦然点头:“知道的。” “那你知道他派人来做什么吗?”谢灵泉笑着看着王沄,眼底有满意也有不舍。 满意的自然是从梅染把人带过来到现在,没有任何人过来做任何打探的小动作,这让谢灵泉有被尊重的感觉,不舍的则是王蕴之派人前来的目的。 王沄看出了谢灵泉的不舍,她顿时明白,眉头蹙起:“堂伯可是想催您回琅琊了?” “对!”谢灵泉点头:“漪丫头回去的这些日子,琅琊也发生了不少事情,一桩连着一桩,子路希望我能尽快回去。” “就后天吧!” “明儿收拾整理一下,后天一早返程。” 这么着急? 虽然黎洛明父子上门那日,王沄便感觉到谢灵泉已生离意,在宁州的日子不多了,但这话依旧让她心生不舍。 她靠近谢灵泉,挨着她,极力挽留:“这也太仓促了吧?大伯祖母,您好不容易来宁州一趟,不能再多住些日子吗?” “我呆的还不够久吗?”谢灵泉伸手揽着才比自己肩高一点点的小姑娘,“原本只打算呆个十天半个月的,结果一住就是三个月……能住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就算子路没派人过来,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我知道,但还是希望您能多呆些日子。”王沄靠着她:“那么多呆一两天也是好的。” “竟说孩子话!”谢灵泉揉了她一把:“子路希望我能尽快返程,只是黎楚亮……一会我写张帖子,你派人送到他手上。” “大伯祖母~”王沄微微皱了一下眉:“我能应付……” “沄丫头~”谢灵泉笑了:“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也知道就算我不出面你也不怵黎楚亮,也能找到办法让他碰个灰头土脸。但是,就让我这个档伯祖母的护你一回……” 谢灵泉的笑容暖暖,她眼中满是溺爱心疼的看着王沄:“可好?” 第119章 哪来的胆子 “我要回琅琊了,明日一早启程。” 黎洛明父子坐下,丫鬟才给两人上茶,谢灵泉便来了个开门见山。 黎洛明眼底划过一丝喜色,城府不深的黎光更将自己的喜悦表露到了脸上。 他们到宁州也有六七日了,期间,黎光屡次递帖子都吃了闭门羹,昨日好不容易进了门,还被王函之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的态度给气走了。 就如崔卅分析的那样,黎光是个从生下来就被人捧着、不知何遭受冷遇、看人脸色,在王宅尚能忍耐一二,回去最后便压不住了。 当然,他倒也没有因此大发雷霆,只是狠狠的抱怨了一番。 就此事,父子俩和陈星安也讨论分析了一番。 他们都认为,二房如此拿大,王函之完全无视黎光是因为底气足。 这底气固然是因为二房本身势力就强的缘故,但更重要的还是有所依仗,而这个依仗就是谢灵泉母子。 若不是忌惮谢灵泉母子,黎洛明有的是手段让他们服软,交出宁州的一切,乖乖的回琅琊去。 而现在,谢灵泉却说她要回琅琊了。 父子俩的眼神表情谢灵泉看得清清楚楚,她笑笑,继续说自己想说的话:“是子路派人催我回去的……父亲病情加重,心里挂念易美,子路无奈,决定亲自前往建康,敦促易美返乡侍疾并接手家族在建康的一应事宜。” “老师病情加重?” 黎洛明满脸担忧:“长嫂,某来宁州上任之前,在建康与易美易晦(王明之)都聚过,老师生病一事,易晦提过一些。” “易晦说易美做了些糊涂事把老师气病了,老师还亲笔写信与易美,召唤他回琅琊听训……易美还没回去啊?” “还在建康呆着呢!”谢灵泉微微颔首,嘴角微挑,带出一丝嘲讽:“他怎么会回去呢?司徒大人今非昔比,不但仕途亨通,官居一品,还给自己找了依仗靠山,都敢拿漪丫头的终身大事做人情……违逆一下父亲又算得了什么?” “漪丫头之事某也略知道一些……”黎洛明特意顿了一下:“是易美特意说与某的。” “他说什么?说他也是被傅家给骗了,说他有不察之罪?”谢灵泉冷笑一声:“他与傅耿相识相交多年,那傅元白说是他看着长大的都不为过,能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人?” “就算以前没太关注,傅元白又是个善于伪装的,但傅家前往琅琊、让他为之背书的时候,总该查上一查吧?” “他敢把那么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介绍给漪丫头并为之背书,不过仗着家族对他的信任、当今给他撑腰,父亲时日无多而已!” “长嫂~”谢灵泉最后一句话让黎洛明冷了脸:“慎言!” 谢灵泉笑了:“楚亮,易书之事你听说了吧?” 黎洛明沉着脸点头:“听说了,听说易书试图弑父未果……某与易书不曾深交,但易美易晦与他一起长大,都认为他不会做那种畜生不如之事,他们都认为这其中或有隐情,也都感狐兔之悲。” “隐情自然是有的!”谢灵泉语气淡淡的:“父亲说他受其妾室蛊惑……其实不是,或者说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妾室司马璎珞的蛊惑、怂恿,还有他的生母的缘故。” “司马璎珞?”黎洛明瞳孔猛缩:“您是说……” “易书的生母出身皇室,是先帝之女,而他那爱妾则是当今之女。” 谢灵泉此言一出,黎洛明满脸震惊,黎光更惊得直接跳了起来。 看着震惊失态的父子俩,谢灵泉继续往下说:“不光是王家,其他家族也有身份类似之人……” “谢家的谢意舟,萧家的萧玥生母都出身皇室。” “谢意舟已经被谢家清理门户了,萧玥已经出嫁,萧家不好直接出面处置她,便将她的出身告诉了罗家,端看罗家最后如何处置了。” 黎洛明还真的不知道这些。 王融之虽然不曾对外隐瞒王宁之的那些事,但也不会对谁都说,黎洛明听闻此事的时候,还以为王宁之是王奕之王衍之兄弟相争被殃及的池鱼。 不光是王宁之,就连在之前被处理的王汇之一脉也是。 他以为的是王函之回到琅琊之后,帮着一母同胞的王衍之争夺家主之位,为了卸去王奕之一臂,想办法除了王汇之一脉。 而王宁之出事则是王奕之对王衍之礼尚往来的报复,哪知道…… 不过,黎洛明也就恍惚了那么一下就冷静下来:“某听说,易书一事让老师悲恸之下大病一场,但某也听说,老师并无大恙,所谓的大病不起不过是将家族事务交给季青和子路共同处理的理由而已。” 谢灵泉看着瞬间恢复冷静理智的黎洛明:“我与你提及此事是想告诉你,王易书的罪名是真的。他确确实实给父亲下了毒,只是发现及时,父亲被救了回来,他才弑父未果。” 黎洛明淡淡的“哦”了一声,抬手将黎光拽回原位,问:“还有呢?” “毒不是一次下的,父亲中毒极深,就算有解毒圣手为之解毒,身体内依旧有余毒无法清除,那些毒素严重影响着父亲的寿数……” 谢灵泉看着黎洛明,将那句让黎洛明冷了脸的话又重复了一次:“他时日无多了!” 黎洛明心神为之动荡,他几乎维持不住表面的冷静:“这些事情,易美都清楚?” “不然呢?”谢灵泉冷笑连连:“据查,傅元白母子从建康出发前往琅琊是在父亲被王宁之下毒的第四日……” “王宁之等人很久之前便在为毒害父亲做准备和铺垫,甚至在一年之前找人假扮得道高人,骗取王伯清的信任之后,告诉他父亲将在七十寿诞之后驾鹤西去。” “那蠢货不疑有他,这一年来一直在为父亲西去,接任家主做准备……” 黎洛明瞬间明白其中的阴毒:“若老师出事,大兄必背嫌疑,季青必与大兄相争,王家定会陷入内乱……” “这种时候,有易美背书、为表诚意、不远千里上门求娶的傅原白定能博取长嫂和子路夫妻的好感……” “这一环接一环的,好生歹毒!” 歹毒是真歹毒。 谢灵泉之前也曾因为猜到这些算计而冷汗涔涔,后怕不止,庆幸自己虽无任何证据却依旧相信自己的直觉,带着王漪来了宁州,躲过了这里外勾结的算计。 但现在…… 王漪亲手射杀傅元白一事冲淡了那种后怕——有此胆气的王漪,就算被算计成功,加入傅家,也一定有足够的勇气和胆气冲破逆境,浴火重生。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后怕了。 所以,谢灵泉这个时候依旧能淡然一笑:“确实很歹毒,但风险也不小,一旦事情败露……” “其实,就算事情败露好像对王易美也没多大影响,就连父亲的召唤能能无视,继续与妻儿留在建康逍遥度日。” “楚亮~”谢灵泉看着黎洛明:“你说,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第120章 各自坚持 “长嫂不是说了吗?” 黎洛明后背被冷汗浸透,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的他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眼神冰冷的看着明知故问的谢灵泉:“王易美清楚老师时日不多,他只需要熬过这段时间,等老师西归之后,王家再无能够辖制他的人,他做的那些事情自然也就过去了。” “不过,他还是打错算盘了。” “就算老师体力不济,不能亲自前往建康也能派人去。只是子路……” 黎洛明微微皱了一下眉,不是很看好却又不得不给谢灵泉留面子的来了一句:“子路办事稳重,应该能够完成老师交给他的任务。” “看来楚亮对子路没多大信心!”谢灵泉笑:“我倒是相信子路能顺利完成任务。” 迎着黎洛明怀疑的眼神,谢灵泉语气淡淡的:“父亲寿诞前后,琅琊发生不少事……子路被委以重任,处理了最棘手的两件事。” “事情处理的不错,也得到了锻炼和成长,父亲对他还算满意,也才会放权给季青和他,让他们叔侄俩主持家族事宜。” “去建康处理王易美的事对他来说有难度,但难度不大。” 谢灵泉信心满满,黎洛明自然不会不识趣的泼冷水,他顺着谢灵泉的语气接话:“子路前往建康,处理易美之事,接手家族在建康的人脉产业,长嫂回琅琊,坐镇琅琊……” “听说琅琊盛传老师准备越过大兄和季青,直接让子路接手家业……看来,传闻不虚。” 类似的话谢灵泉听过不少,王融之会不会那样做她并不是很在意,以前不在意,来了一趟宁州之后更不在意了。 她笑笑:“只要不是王伯清那个拎不清也扶不起的就好,至于是季青还是子路……子路这一年多来成长很快,季青也不予多让,无论是谁接手都不错,而无论是谁接手,都会给予二房最大的尊重和回护。” 重点来了! 黎洛明心里透亮:“所以,长嫂临走之前将某叫过来是想警告某,在您回琅琊之后,不要做任何对二兄不利之事,对吧?” 谢灵泉摇头:“不,我是想告诉你,让你来宁州针对仲林祖孙的时日不多,而未来掌管王家的无论是谁,二房都只会比现在更好。” “沄丫头与我一见投缘,子路更把她当成女儿疼爱,在我们心里,她比漪丫头的分量更重。” “季青对她非常看重,母亲更把她当成了宝,就连父亲对她也是非常看重,甚至认为她必然能够成为琅琊王家的‘大姑娘’。” 黎洛明惊得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他是王家的女婿,自然明白所谓的“大姑娘”指的不是年纪,而是公认的王家女中第一人的尊崇地位。 王家“大姑娘”必然是那一代出身最好、文采最佳、胆气最盛、眼界最广的,是让所有王家人认可并叹服的,如果没有这么一个人,宁缺毋滥。 是以,王融之的姑母,曾经以自己的风采倾倒几乎所有世家子,成为传奇的那位“大姑娘”之后,王家再没出过“大姑娘。 那是王娴芝连做梦都不敢奢望的位置。 可现在,谢灵泉却告诉他,王融之对王沄有如此期望。 黎洛明这一次彻底呆住,这信息甚至比王融之不久于世,王宁之身世之谜给他带来的震撼还要大。 黎光又一次惊得跳了起来,想都不想就驳斥:“不可能?她哪来的资格?她不过就是个……” “闭嘴!”黎洛明及时呵斥一声,打断黎光可能出口的恶言,等黎光悻悻的坐回去,才看向谢灵泉:“长嫂,王沄虽然已经上了族谱,但她的出身终究是有瑕疵的,她成为王家‘大姑娘’……可能吗?” 谢灵泉笑了:“你觉得这是能信口说的吗?” 黎洛明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下去。 看着整个人都萎了下去的黎洛明,谢灵泉步步紧逼:“楚亮,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黎洛明苦笑连连:“长嫂,不是我怎么想或者我想怎样,是老师。老师对我有知遇之恩、再造之恩,无论他让我做什么,我除了全力以赴之外,别无选择。” 谢灵泉没想到都到这个份上了,黎洛明居然还不肯松口。 她怀疑的看着黎洛明,脑子里想的却不是他对王融之有多忠诚,而是他到底想借此事得到什么,达成怎样目的。 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黎洛明都看不出半点心虚,他很是无奈叹气:“某原本还觉得老师让某来做这件事有点小题大做,但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 “长嫂,老师逼二兄带着琳侄女和沄丫头回琅琊、回归家族也是为了沄丫头。” “您想想,沄丫头有如此潜力,是应该留在这虽不能说是穷乡僻壤,但也不甚繁华的宁州,还是回王家经营百年、底蕴之深,比之建康都逊色的琅琊呢?” “宁州这样的地方,对沄丫头成长不利啊!” “某觉得,您应该好好劝劝沄丫头,让她与您一道回去。” “至于说宁州的这些产业……老师对她有那样的期望,子路和季青也都那么看重她,就算交归家族,估计也只会是暂时的。” “您觉得可是这个理?” 看着反倒让自己帮着他劝说王沄的黎洛明,谢灵泉笑了:“父亲让你来宁州,到底是想将仲林多年心血占为己有还是为沄丫头的长远计,我不想与你争辩。” “我只知道,沄丫头从小在宁州长大,依旧小小年纪就如此耀眼,那么,继续留在宁州也不会让她有仲永之伤。” “她年纪虽小却极有主见,这也是她最耀眼之处,这样的她本就不适合规矩繁多、人员繁杂、纷扰繁多的琅琊。” “琅琊底蕴再深,对她来说也未必合适。” “最重要的是我喜爱,也尊重她,就如她喜爱我尊重我一般。” “所以,我是绝对不会反过来帮你去说服她。” “我还是坚持我的立场,至于你……” 谢灵泉收起脸上的笑容:“黎楚亮,你是听我一句劝,放弃针对逼迫仲林祖孙还是一意孤行、非要去撞南墙,撞个头破血流呢?” “长嫂~”黎洛明心里是真的不想与大房作对,但他却不能退缩,至少现在不能。 他挺直了背:“您有您的坚持,某也有某的。某既然已经听老师的,来了宁州,那么,某就应该坚持到底,竭尽全力,完成老师交待的任务。” 谢灵泉眼中闪烁着火光,黎洛明的坚持让她意外又光火。 “噗嗤~”笑出声的是一直在隔间旁听的王沄,她扬声:“真的只是因为曾祖父交待的任务吗?真的不是因为有人做了不可原谅的事情吗?” 第121章 我能不知道吗 “沄丫头~” 谢灵泉盯着脸色铁青的黎洛明,方才她直言王融之时日不多都不见脸色难看至此,显然,王沄说中了真正的要害。 她不错眼的看着黎洛明:“谁对谁做了不能被原谅的事?” “不是太守大人。”王沄面带微笑走到谢灵泉身后,正对着黎洛明:“是我那位知其人闻其名却素未谋面的姑祖母。” “若若?”谢灵泉很是意外。 王融之子女众多,嫡出的三子两女,庶出的四子六女,谢灵泉接触最多、关系最好,也最了解的就是小名若若的王娴芝。 王奕之长王函之五岁、王娴芝十岁,而她与王奕之同龄。 她十七岁嫁进王家的时候,王娴芝还是个年仅七岁、梳着双丫髻的、两腮肉肉孩童。 年幼的王娴芝与王奕之很是亲近,对她也满是敬佩,有事没事就会往她那儿去。 后来王奕之入仕,她随之离开琅琊去了任上,王娴芝也没有断了与他们夫妻的联系,时常有书信往来,少的时候一月一封,多的时候三五天一封信。 王娴芝十二岁那年去了建康,认识的朋友多了、课业也重了,联系慢慢减少,但依旧保持着每个月至少一封信的联系。 直到王融之辞官,黎洛明身上的担子加重,初为人母的王娴芝也忙碌起来之,王娴芝与大房才变成了不年不节,没有要事不联络的状态。 但就算联络不多,谢灵泉也大概知道王娴芝的情况,知道她一心一意做黎洛明的贤内助,就连可去可不去的宴请都鲜少参加,这样的她又怎么会…… 但也就那么一瞬,谢灵泉就反应过来了:“是因为王伯清吗?” 琅琊那边暂时还没传来王沄让去查的、王娴芝是不是也掺和了某些事情的消息,但并不妨碍她顺势点头,肯定谢灵泉的猜测。 “是的!大伯祖父算计祖父的时候,姑祖母不止一次的帮忙。多年前,祖父被人下药,牵扯进来的不仅仅有曾祖父母身边的祖母,还有祖父身边的暗卫王福才和姑祖母身边的大丫鬟砚秋。” “祖母和王福才是被无辜牵连进去的,砚秋不是。” “没有姑祖母的暗示和撑腰,砚秋敢入局吗?” 王沄说的隐晦,但谢灵泉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她想说的是什么,她冷笑一声:“为了帮王伯清算计仲林,连自己的名声都能豁出去……她还真是王伯清的好妹妹。” “有这样的好妹妹,王伯清一定很骄傲!” “是啊!”王沄附和一声,她的看似和谢灵泉一样盯着黎洛明,但实际上却更关注黎光。 想从黎洛明这种老狐狸的表情发现什么不容易,但从黎光那儿察觉端倪却不是什么难事。 她叹息一声:“是这样的妹妹,是大伯祖父之幸也是祖父的之不幸……只是不知道对太守大人来说,娶妻如此,是幸或不幸呢?” 黎洛明脸色阴沉似水:“这不是你一个小辈有资格过问的事!” “太守大人是觉得被冒犯了吗?” 王沄微笑着看着黎洛明:“看来,传言无误,太守大人和姑祖母还真是鸾凤和鸣、鹣鲽情深,知道她一再帮人算计甚至毒害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一家,想到的也只是助纣为虐,找机会把被加害的人打压下去,让被害之人无力翻身和报复。” 心虚的黎光一听这话,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孟予~”黎洛明厉喝一声,打断黎光的未尽之言:“老师信上言,侄孙女虽年幼却精明厉害、手段了得……这言语也很厉害啊!” “曾祖父这是在埋汰我呢!”王沄并未去看有些懊恼又有些不服气的黎光,她微笑着看着黎洛明:“若是可以,我也想当个被捧在掌心呵护、不谙世事的娇娇,但不是没那个福气吗?” “祖父心思纯净、不懂尔虞我诈;姑姑从小被人可待、胆小怯懦;我若不立起来,我们祖孙三个早就被人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说起来,还是姑祖母天生好命。”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黎洛明:“不但出身好,从出生至今一直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还一直被人捧在手心里,就算起了恶意、做了恶事,也总有人为她收拾善后。” 黎洛明眼神冰冷,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你说内子与人合谋算计二兄……可有证据?” 王沄自然是没有证据的,她满是深意的看着黎洛明:“看来太守大人不但知道她做了些什么,还知道有人为她收拾善后,尽可能的将证据给销毁,导致明明知道她作恶,却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指控她的恶行。” “不过……” 王沄忽的一笑:“说来太守大人您可能不信。我之前也只是因为砚秋对姑祖母有所质疑而已,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同谋,直到您屈尊纡贵来宁州任太守……” “确定新任太守是您的时候,我便确定了一件事——她是同谋,她是在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她的所作所为会把人害成什么样子却依旧不顾血脉亲情出手的。” “她做的那些事情害人至深,我们祖孙都不可能原谅她做的那些事……” “太守大人也清楚,所以,您来了,成了宁州太守。” “我方才已经说了!” 黎洛明冷静的看着王沄:“我来宁州是奉师命,是来做老师希望我做的事情。” “是做祖父希望您做的事,但也存了顺势而为,让二房失去最大的依仗,就算拿到证据,也无力报仇。” 王沄冷笑:“若不是这样,就算是祖父要求,您恐怕也舍不得离开临川王吧!” 黎洛明如遭雷劈,浑身一个激灵,慑人的目光死死盯着王沄:“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您最近一年半不在临川郡吗?” “难道您没有教导临川王,传授她为君之道吗?” “难道你们没有在赌,赌太子妃韦氏无法生养,太子唯一的血脉身世又格外上不了台面,皇室最后极有可能在当今的其余皇子中选择明主吗?” “难道你不看好与太子一母同胞,自幼聪慧、有贤名,深得当今喜爱的临川王吗?” 一连四个“难道”让黎洛明脸上再无半点血色,他从不认为王融之与他谋算的事情隐秘到无人察觉,但被人当面道破,还是王沄这么一个小姑娘…… 王沄轻笑一声:“太守大人,连这件事情我都清楚,您说,我那姑祖母做了什么,我还能不知晓吗?” 第122章 许之以利 “诬蔑!纯属污蔑造谣!” 黎光跳了起来,朝着王沄怒目而视,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样飞向王沄:“王沄,你好大的胆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该胡编乱造,信口雌黄,诬蔑造谣……你还想不想活!” 王沄神色淡淡的看着方才被一连串的“难道”直接吓蒙,缓过神来就气急败坏的叫嚣呵斥,不像世家子倒像市井泼妇,毫无气度的黎光,淡淡的来了一句:“你急了。” 简单的三个字把黎光给哽住了。 他是急了! 他能不急吗? 她不想想她说的是什么! 黎洛明回到建康谋取宁州太守一职的时候,才将王融之押注临川王,他过去一年多一直在临川郡辅佐临川王的事告诉黎光。 那之前,和其他人一样,黎光也以为黎洛明真的是心灰意冷,决定往后余生寄情山水,一直带着王娴芝游玩的。 连他都才被告知的事情就这么被王沄说破,他能不急眼吗? 看看一脸沉静的王沄,再看看失去冷静理智的儿子,黎洛明第一次对黎光有了些许失望——他一直都知道,长子肖母,不是天资极高的那一类人。 他从不曾因此失望。 从小就被冠以“天才”之名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天生就天资卓绝的从来都是少数,但这些天资极高的最后能成就一番事业的更少,不知道有多少天资聪颖之人在夸赞声中迷失懈怠,最后泯然众人。 有所成就的人之中,更多的还是天资不差、勤学不辍之人。 天才往往是半路夭折的多,走到最后的少。 黎光虽无天才之姿,却也不是愚钝之人,坚信勤能补拙的黎洛明一直都相信,只要黎光足够努力,就一定能有所成就。 但现在…… 黎洛明压下心头所有的杂绪,轻咳一声:“孟予~” 黎洛明声音不大,语调不轻不重,却足以让被王沄狠狠地噎了一下,已经找回部分理智的黎光更加清醒。 意识到自己因太过激动而失态的黎光脸色讪讪的缩了回去,也被王沄那些话惊到的谢灵泉才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话:“沄丫头,若我没听错的话,你说的是‘们’?” 简单的一句话,谢灵泉却说异常艰难。 王沄点头:“对,我说的是‘们’。” “去临川王身边,辅佐临川王的是太守大人,但做决定的则是一直以来,坚定地拥护并执行‘立嫡立长不立贤’的曾祖父。” 王沄的语气满满的都是嘲讽。 她并不认为王融之拥护“立嫡立长不立贤”是错误的,但他为了这规矩,做的那些事情真的是槽点满满。 谢灵泉看向黎洛明:“楚亮,是这样的吗?” 黎洛明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谢灵泉也不需要他回答。 以她对王沄的了解,她知道王沄手段不少,擅长用模棱两可的语言巧妙的套话,但绝不会无中生有、信口开河。 王沄既然敢这么直接说出口,那么,一直以来坚守立场,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的王融之不但不看好太子,还决定押注临川王。 谢灵泉呼出一口气,缓了缓神:“我知道过去这一年多,子路调集、筹备了不少物品送给你……这件事情,他知道多少?” 黎洛明不想承认,但做了却否认也不是他的为人。 他垂眸:“子路只是奉老师之命做事,知道那些东西是我要的而已!” 谢灵泉神情有些怪异,不知道应该为王蕴之掺和不深松一口气,还是为王蕴之做了那么多却依旧不被信任、被蒙在鼓里而生气。 王沄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情,她没有说宽慰谢灵泉的话,而是哂笑:“连大伯祖母都觉得不少,想来子路堂伯所调集物品耗资不菲……只是,要那些东西的真的是太守大人吗?” 黎洛明眼神一紧,脸上的表情却淡淡的:“这些事情不是你有资格关心的!” 王沄嫣然浅笑:“关于临川王,我倒也听说过一些……” “临川王司马启,当今第四子,皇后嫡子,比太子年幼四岁,虽是一母同胞却比太子聪慧,深得帝后喜爱。” “当今曾不止一次起意,废太子改立临川王为储……但当今最终还是没有废太子,司马启再怎么得帝后喜欢,依旧只是得封临川王而已!” “除了天资聪颖远超太子,勤奋好学,治国之道颇有见地之外,临川郡还有一样很出名,那就是喜好奢靡。” “据说,将富庶的临川郡封给他是当今对他的怜惜和弥补。” “只是,区区一个临川郡怎么可能满足临川王呢?所以……” 王沄顿了顿,笑得百般讽刺:“我不知道子路堂伯调集的是些什么东西,但我敢肯定,那些东西至少九成是用来满足临川王的奢侈享受的。” 还只是临川王的司马启喜好奢靡之名王沄倒是不曾打听过,但前世的中兴帝有多么的奢侈浪费王沄却是清楚的,也正是因为中兴帝嗜好奢靡,新都建安也是奢靡成风。 司马启,或者说司马家的这些皇子皇孙都不太擅长掩饰自己的不足,蠢都能蠢到天下皆知,喜欢什么更是恨不得昭告天下。 是以,就算不曾打听到什么,也敢说这样的话。 而黎洛明微微黑了一个度的脸色让王沄明白,她又说对了。 于是,她再接再厉:“琅琊王家家大业大负担支出也大,为保持表面风光,吃老本已经经很多年了。嫡系还好,旁系旁支的日子说捉襟见肘一点都不为过。这种情况下,押注喜好奢靡的临川王……这对入不敷出的王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太守大人,我忽然有了一个新的猜测!” 王沄笑了:“曾祖父为说服您出任宁州太守的时候,定然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许之以利……情,自然是师生之情,翁婿之情不用多说。” “至于说理……令夫人做过那些事,闯了祸留了乱摊子,您这当丈夫的,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收拾善后。” “当然,若押注成功,以您的本事能耐,定然会是临川王身边第一人,就算令夫人做的事情暴露,也不过是被非议几句而已。” “所以,情也好,理也罢都不足以让您屈尊纡贵,丢下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烧冷灶的临川王,来宁州对付区区一个二房,真正让您做此决定的是利。” “姑祖母与大伯祖父兄妹情深,定然也从大伯祖父那里知道家祖父在宁州经营出了怎样的财富……她知道,您自然也就知道了。” “我想,曾祖父一定说了,只要您能让我们将宁州所有产业交归家族后回琅琊,那么,其中一部分产业将由您自由支配。” 王沄看着眼睛深邃看不到底、不知道藏了多少情绪的黎洛明笑了:“只是不知道这一部分是几成?有五成吗?” 第123章 真只是说说 她…… 她…… 她…… 黎光惊跳起来,一脸惊悚,见鬼一般的盯着王沄:她怎么知道是五成的? 王沄看着动静不小的黎光:“看来,我有猜对了,还真是五成。二房有多少产业曾祖父还是知道的,一许诺就是五成……曾祖父这次挺大方的,虽然也只是慷他人之慨。” 智多近妖! 智多近妖啊!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城府,有如此手段,这样的女子,成长为琅琊王家的“大姑娘”,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黎洛明看着说笑就笑,神态轻松的仿佛只是闲来说笑的王沄,不但对谢灵泉刚刚说的再无怀疑,就连之前想不通的一些事情也骤然清楚了。 看看巧笑嫣然的王沄,看着她格外明亮的眼眸,微微偏头,入眼的是黎光饱受惊吓的面孔和带着求助信号的眼神…… 黎洛明垂眸不语。 黎光眼睛瞪大,被黎洛明亲自教养,甚有默契的他愤愤的瞪着王沄:“信口诬蔑,肆意揣测,这是谁教你的?” “二舅呢?为何不见二舅,他就纵容你这般胡闹吗?” 王沄轻笑:“二房一切事物祖父早已交由我来掌管处理,他只管专心研究他喜欢的东西,如今的他诸事不管,就连今日约见二位他都不知道。” “当然,以他的性情,就算来了,也只是坐一边喝茶当个摆设,对于这些他不感兴趣的杂事,他一贯是不上心,人来了,心却神游天际,旁人说什么都能被他当做耳边清风,过耳不闻。” 王沄微微顿了顿:“这一点,您体验过,应当是深有体会的。” 黎光脸色一僵,想起了自己上门拜访,想当然的以为放低姿态,套套近乎,就算不能马上化干戈为玉帛,至少也能与王函之这个舅舅亲近些。等亲近了之后,再慢慢的化解也是可以的。 哪知道…… 想到自己一个大活人,想尽一切办法找话题却被王函之很自然的视为无物,黎光的心情就不美好起来,脸黑了几分,话也不大想说了。 黎光不想说话,王沄反而来了兴致,她笑盈盈的看着黑脸的黎光和垂眸沉默的黎洛明:“听说表叔与子知叔叔同龄……曾祖父可提过,说我们从琅琊回宁州的时候,子知叔叔并十多个王氏子弟一起跟着来了?” 黎光的思维险些跟不上王沄跳跃的问题,他本能的点头:“外祖说了,还说沈先生也一起来了。” “沈先生?”王沄一脸意外:“表叔叫老师先生?可是曾得过老师教导?” 沈临之从不曾与王沄提及谈论过黎洛明,今生不曾,前生也没有。 前生,王沄倒是好奇的主动问起过,得到的仅仅只是沈临之很奇怪的一个笑容和一句“那个黎洛明”,更多的没有了。 但从种种迹象,王沄依旧知道,沈临之与黎洛明关系并不大好。 不,说不好并不恰当,两人大概是那种对对方很熟悉,很了解,但对对方都不喜欢、不认同甚至都带着防备厌恶的。 “你叫他老师?”黎洛明没有继续沉默,他一脸意外的看着王沄:“老师与某提过,说让沈家大兄与你来了宁州。” “沈家大兄性格略有些孤僻,除了老师之外与谁都相处不好,某还以为……” 黎洛明笑笑:“不知沈家大兄何在?可是又找了个无人打扰的地方躲起来了?” 王沄笑了,摇头:“不,老师带着人游山玩水去了!” 黎洛明这一次是真的意外了,他眼睛猛地睁大:“游山玩水去了?” “嗯!”王沄点点头:“老师躲清静多了一辈子了,再不出去走走,该发霉了,所以,他就出去了。” “难得!真是难得!”黎洛明一脸感慨:“难得这一把年纪,沈家大兄还能改变自己!” 他神色微微一正,和蔼的看着王沄:“贤侄孙女……这么叫来显得太过疏远了些,我跟着长嫂叫你沄丫头可好?” 黎洛明微笑着看着王沄,笑容温暖,眼神温和,仿佛就只是一个疼爱晚辈的长辈一般。 王沄给了他一个说有多假就有多假的笑:“不好!” 黎洛明心头一堵,满腹心事的谢灵泉则被王沄逗笑,她转头,宠溺的看了看王沄,转回来朝着黎洛明笑:“楚亮,方才好好与你商量的时候你不肯,现在却来套近乎……晚了!” 黎洛明脸上的笑容不变:“老师特意与某说过沄丫头,说她天生通透,年纪虽幼却精明厉害,更难得的是手段了得、杀伐果断……某深感怀疑,才试探了一下。” “是某的错!” “某不应该怀疑老师的话,更不应该因此试探,某应该一开始便坦诚以待的。” “坦诚以待?” 黎洛明浑身暖意,观之可亲,王沄也不差,笑得又乖巧又可爱,她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黎洛明,带着孩子的天真好奇:“姑祖父这话我爱听,您可是祖父的亲妹夫,是一家人,一家人就应该坦诚以待。” 王沄笑得黎洛明心底发寒,却顺着她的话一脸欣慰的颔首。 “那么,姑祖父能把姑祖母做的那些事情坦诚相告吗?” 王沄眼睛忽闪忽闪的:“说说她为什么要与人合谋,先是试图坏家祖父的名声,未果之后又算计家祖父的身体,试图让家祖父后嗣无人?” 黎洛明脸上一阵茫然,眼中也恰到好处的闪烁着不解,很快,茫然不解被恍然无奈替代,他叹口气:“你还是怀疑多年前,二兄被算计之事你姑祖母也掺和了?” “就因为那个叫……叫……叫什么的丫鬟?” “砚秋。”黎光小小声的提醒一句。 “对,砚秋。”黎洛明收到提醒,他很是无奈的看着王沄:那叫砚秋的是你姑祖母的大丫鬟没错,但她做的那些事情真不能算在你姑祖母头上。” “当然,那件事情她也是有错的,失察之错。” 黎洛明叹气:“身为主子,却没发现自己大丫鬟与人勾结……但那个时候,你姑祖母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而已!” “十一二岁……像沄儿你这样能够独当一面的凤毛麟角,我听说的也就仅你而已!” “你姑祖母远不是多聪慧的,又被长辈惯的厉害,十一二岁的年纪七八岁的心性,每日里思考最多的无非不过是什么好吃什么好玩而已,哪有本事能耐去掺和什么。” “沄儿,说可是?” 王沄前一刻满脸理解的点头,下一刻就收了笑:“这就是太守大人说的坦诚以待?还真就是说说啊!” 第124章 翻脸 黎洛明神情微冷:“你不信我?” 王沄假笑了一下:“但凡太守大人能说三句真话,我都能努力一下,信了您。可现在,您就说了两句真话……你让我如何相信您?” 谢灵泉再次笑了起来——这个黎楚亮,嘴上夸着沄丫头聪慧能干,心里也知道她厉害,但终究还是免不了被沄丫头的年纪和外貌影响,将她当成聪慧却没有多少阅历的孩子,而不是值得尊重的对手。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沄丫头,哪两句是真话?” “一句说姑祖母不聪慧,另一句说她被长辈惯的厉害。”王沄浅笑:“就这两句是真话!” 谢灵泉差点喷饭,黎洛明尚好,黎光则气得朝着王沄怒目而视。 王沄神色自若的看着黎洛明父子,说着自己的看法:“太守大人虽不肯承认,但她掺和、帮着大伯祖父算计二房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表叔想否认?” 王沄笑意盈盈的看着黎光:“否认之前,您且想想你前几日一再递帖子是为什么?想好了再决定要不要否认!” 黎光惊住——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让这人精一般的小丫头猜到母亲做了什么的吧? “不是!”黎光脸上的表情太过生动,王沄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虽说黎光所为确实让她肯定了王娴芝定然与王奕之沆瀣一气,但她并没有顺势点头。 看着松口气的黎光,她简单的找了一个可信的说辞:“是砚秋……去年处理那群背主的奴才的时候,都一一审过,砚秋也一样。” “我当时没有相信。” 王沄含糊了一句,又叹息:“毕竟姑祖母与祖父是一母同胞,就算与与伯祖父这个异母兄长亲近,也不至于做出与他联手算计祖父的蠢事。” “这样的蠢人怎么可能是祖父的亲妹妹?” “但,就如很多听起来离谱至极的事情一样,真相往往是最不可能的那一个。” 王沄的目光移向黎洛明,与他四目相对:“何人接任宁州太守是我最关心的事,我特意派了人去建康关注此事。您被任命、尚未动身的时候,消息便已经送过来了。” “收到消息,知道居然是您的时候,我想到了砚秋的招供,也明白了她说的就是真相。” “所以,您还在路上,我便已经让人去查那些事情了。” “说起来,还是没想到她居然蠢到如此地步!” 王沄叹息一声:“身为王家嫡女,在家族拥有超然的地位,原不该掺和、兄长们的明争暗斗,谁赢谁输都不会影响到她在王家的地位,何必去蹚那无论输赢,都会沾一身泥点子的浑水呢?” “掺和进去是愚蠢,押注同父异母的嫡长兄更是蠢上加蠢!” “别说什么大伯祖父是嫡长子,赢面更大!人有亲疏远近,今日能因为大伯祖父赢面大,就不顾祖父才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将来就能为了旁人,算计与她只是同父的大伯祖父。” “只有蠢货,愚蠢到极致的蠢货才会做这种无论输赢,最后都会坑自己的事情。” 这些话黎洛明也是赞同的,他其实也想不通王娴芝为什么要做这种无论谁输赢,她肯定是输家的事情。 而他想来想去,最后得出的结论和王沄一样——人太蠢! 但黎洛明可以说妻子不够聪慧却不能承认她太蠢。 他冷静的看着王沄:“她只是天性单纯,又从小娇惯,遇事不会深思而已!” “太守大人这是比较委婉的说法!”王沄笑了:“不过,倒也不错,她还真不一定是天生的蠢货,而是被惯坏了,成了这又蠢又坏的样子。” 不等黎洛明父子反驳,王沄便不曾停顿的继续往下说:“祖父曾经提过,说姑祖母小时候冰雪聪明。一般来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都是被惯得。” “三岁有五岁的智慧,谓之天才;五岁有五岁的智慧,谓之人才;十岁有五岁的智慧,谓之蠢材!” “姑祖母三岁时如五岁孩童一般,但之后,人在长大,脑子却没见长!” “年龄在增长,学问不涨、见识不涨,人情世故不涨……十一二岁像个三岁孩童,十五六岁还像个三岁孩童……” 王沄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来了一句似乎毫不相干的:“表叔前年成了亲的,今年还做了父亲,对吧?” 黎光不明白王沄为何插这么一句话,但还是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姑祖母如今也是当祖母的人了!”王沄连连叹息:“但据我所知,已经当了祖母的姑祖母也没什么长进!” “姑祖母前十七年,被宠子惯子不教子的父母给养成了蠢货,后二十五年嫁与太守大人,被太守大人宠着惯着,然后蠢到了现在。” “我真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 王沄看着黎洛明:“曾祖父也好,您也罢,都是少年起便有天才之名而后从未辜负过‘天纵奇才’称谓的人,你们就没发现你们纵容姑祖母是错的吗?” “您说,如果姑祖母不是这样被人一昧的宠着惯着,就算做错了事也只是给她收拾乱摊子,她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没半点长进吗?” “唉~”王沄叹口气,问谢灵泉:“大伯祖母,您也是做母亲做祖母的人,您会这样惯着自己的子女和孙辈吗?” “不,不会!” 不等谢灵泉说话,王沄便代她做了回答:“当初我整治子知叔叔的时候您说了,让我尽管下狠手,能将他掰过来最好,但若他是个冥顽不灵的,那就往死里整,整死了,您权当没生过养过他。” “还有就是漪姐姐。” “您那么疼她却依旧让她自己回琅琊,处理傅家试图骗婚一事。” “太守大人~” 王沄笑盈盈的,眼底却闪着刺痛黎洛明的恶意:“都说惯子如杀子,照这么来看,‘惯妻如杀妻’也是可以的,您觉得呢?” 这话说的诛心,黎洛明的脸色都变了。 但王沄却觉得还不够,她收了收笑容,一脸认真和好奇:“太守大人,您为什么要这样呢?是单纯的觉得姑祖母已经蠢到无药可救、与其花大力气让她学聪明点还不如费点功夫给她收拾善后,还是觉得她蠢笨一些才好?” “毕竟,她越是蠢笨,欣赏您的曾祖父对您便越是感到歉疚,给您的照顾补偿便会越多,而您能从王家得到的助力也就越大!” 满是恶意的话让黎洛明勃然大怒,他脸一翻,拍案而起:“王沄,对你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好好考虑二房接下来该怎么走,而不是某与内子之间的事!” “老师的意思很明确,只要能让你们祖孙放弃宁州的一切回归家族,不拘任何手段!” 被激怒的黎洛明不再从容,他眼神如刀:“王沄,某知道你聪明,也见识了你的言语如刀,但真正要把事情办成,得用脑子,嘴皮子再溜也是没用的!” “太守大人这是在威胁我一个小孩子家吗?” 王沄却依旧笑得灿烂:“我知道太守大人厉害,脑子快、谋略多、手段也多,但您说的得用脑子……” “做大事是得用脑子,但只有脑子是不够的,否则就不会有一力降十会的说法了!” “太守大人,请您记住,这里是宁州!” 第125章 翻脸才好 黎洛明父子是黑着脸离开的。 看着从背影都能感受到浓烈怒气的两人,谢灵泉叹息一声:“沄丫头,我弄巧成拙,把事情搞砸了!” 王沄亲昵的抱着她的手臂,嫣然浅笑:“大伯祖母,您别想多了,您没有好心办坏事,我就等着与他翻脸,早翻早好!” 谢灵泉不信:“你就知道说好听的来哄我!” “您怎么还不信呢?” 王沄轻轻地将头靠在她的手臂上,谢灵泉身材修长,在女子之中算是很高挑的那种,还没到长个子年纪的王沄只比她的肩稍高一点点,也就这会,她才像是一个孩子。 她神态轻松,带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不管黎洛明装得有多温和,他都是来者不善的。让他来宁州是曾祖父的意思,但促使他放下临川郡的诸多事宜来宁州的却不是曾祖父,而是姑祖母曾经做过的那些事以及利益。” “最主要的还是利益,是他逼着我们不得不将宁州的所有产业拱手相让之后,他能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这也是我灵光一闪想到的。” 王沄说的是真心话,她之前一直猜测的是王娴芝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王函之的事,但她真猜不到当年才十二岁、一直被认为不大聪明的王娴芝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她甚至还特意问过王函之。 王函之被她问的一脸懵。 他对王娴芝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十年前,只记得这个亲妹妹有些小任性,贪玩爱漂亮,更多的,没了。 有那么一刹那,王沄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 但黎光一再被拒却依旧坚持求见,那急于与王函之套近乎的样子,心虚得太过明显,让王沄确定自己最初的猜测没有错。 不过,王沄却又觉得,她看到的或许只是黎洛明想让她看到的。 王沄自己很擅长抛出一个不是非常关键的真相,以此来隐藏真正目的——这是前世沈临之教她的。 沈临之很小就在王融之身边,他会的一切不是王融之教的就是他悄悄的从王融之身上学会的,这招也是。 王融之会这手段,沈临之也会,那黎洛明呢? 身为王融之得意门生和女婿、被视为最大的底牌还被委以重任的黎洛明能不会吗? 如果他在用这一招,那么他真正想要掩饰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还得感谢谢灵泉,她告诉王沄过去一年多王蕴之给黎洛明送去不少东西这件事情让她想到了前世中兴帝不止一次被人诟病的穷侈极奢。 为了满足奢侈享受,他可是连军饷都可以挪用……袁渊就体会过军饷被一国之君挪用甚至耍赖不给是什么感受。 被外祖郑飞、母亲郑玉罗教导,满脑子精忠报国,被宜阳大公主整日耳提面命、说什么皇恩浩荡的袁渊能成为中兴帝恨得咬牙、时常听宣不听调的渝州王和此不无关系。 过去一年多,王蕴之送到黎洛明手上的那些东西是给黎洛明的还是借黎洛明之手给临川王司马启的? 很多信息相互一串联,王沄便得到一个最可能是真相的猜测——黎洛明是王融之许之以利才到宁州来的,这个“利”自然就是王函之在宁州累积的财富,重中之重是云栖山谷。 那么,黎洛明会用什么手段呢? 还得感激谢灵泉,感激她决定在临走之前,以势压人,维护王沄一次。 昨日,谢灵泉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候,王沄就知道,那或许是黎洛明在等的时机。 故意让她起疑心,让她怀疑王娴芝,甚至连亲生儿子都利用上……这不过是先抛出一个真相,制造一些恩怨,而后围绕着这些恩恩怨怨上演各种误会、谅解的拉扯戏码。 这场大戏最主要的作用是尽可能的绊住王沄,混淆视线,吸引王沄的注意力,方便他在暗中进行更重要的事情。 譬如抓住能够一招致命的把柄,譬如挖出二房一直隐瞒的底牌,在黎洛明看来,二房最大的底牌就是云栖山谷。 云栖山谷被找到并被控制之日,黎洛明还可能会设计一场二房与王娴芝尽释前嫌、握手言和的大戏。 这出戏落幕后,失去了云栖山谷的控制权,二房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产业和底牌,只能带上能带走的东西,灰溜溜的回琅琊去,让黎洛明完成王融之交予的任务。 至于说宁州……黎洛明自然是不会留下来主持的,最后留下来的会是黎光,他带来的、以陈星宇为首的那些幕僚也是为黎光准备的。 这些都是王沄昨晚躺在床上慢慢推敲出来的,选择在黎洛明拒绝谢灵泉的劝说,坚持要完成王融之交予的任务时出声,也不过是主动配合黎洛明演戏而已。 只是,她只想与黎洛明随便演一下,没心思也没时间与他慢慢拉扯,这也才有了她捅破黎洛明辅佐临川王,捅破黎洛明为利而来,说“惯妻如杀妻”,一点一点瓦解黎洛明的冷静理智,让他再沉不住气的直接翻脸。 不过这些她并不准备与谢灵泉言明,她靠着谢灵泉:“宁州这些产业是二房立身之本,也是我们祖孙能不能继续像现在这样挺直腰的依仗,谁来抢我和谁拼命。” “知道他来者不善,也知道我和他之间不可能握手言和,那为什么不趁着他刚到宁州,一切都还没准备好的时候直接翻脸呢?” “现在翻脸,我就能现在撸起袖子直接开打……我刚也说了,这里是宁州,我是地头蛇,他再厉害也会被按着打。” “现在不翻脸,等他们的后手到了,我是地头蛇他是过江龙,鹿死谁手还真是不好说。” 王沄笑得一脸得意狡黠:“所以,我说早翻脸早好真不是哄您高兴的。” “你心里有底就好!” 谢灵泉看得出来,王沄这些话确实不是为了让她安心才说的,虽然她因此心安不少。 只是…… 谢灵泉脸色一正:“沄丫头,你说若若瞎掺和,与王伯清狼狈为奸,算计仲林……是你的猜测还是已经查清楚了?” 第126章 不止王家 “目前只是猜测。”王沄也不隐瞒:“不过,我有所猜测的第一时间,便让人去查了……主要从大伯祖父那儿入手,姑祖母有没有帮他做什么,他肯定是清楚的。” 谢灵泉赞同的点头:“是该从他那儿入手。不过,王伯清此人,愚钝不说还很是心黑,阴损之事没少做,而他那记性……” “别人对不住他的,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他对不起旁人的、算计别人的却是做过就忘,未必记得清楚。” 谢灵泉是真的很厌恶王奕之,连提及都是带着嫌恶的。 “沄丫头~”谢灵泉正色看着王沄:“我回到琅琊之后亲自去查这件;事……你信我吧?” 王沄毫不迟疑的点头:“当然!若连胸怀坦荡的您都信不过,我还能信谁?” “看你嘴甜的!”谢灵泉心情并不好,甚至是颇为沉重的,但依旧被王沄哄得笑了起来。 但很快,她又叹气:“我是真不希望若若做过帮王伯清算计你们的事,但从黎楚亮父子的态度来看,若若肯定做了不该做的事,否则孟予那孩子也不会心虚成那个……咦~” 她猛地低头看王沄:“沄丫头,你说孟予的心虚不会是黎楚亮算计中的一环吧?” “显然是了!” 王沄笑笑:“我猜黎洛明肯定与他说,姑祖母做了一些对不起二房,不会被轻易原谅、但努努力,说说好话,态度诚恳一些,却还是有可能化解、握手言和的事。” “黎光这几日一直为此而努力。” “我差点就被黎光给迷惑了。” “黎洛明这一手玩的是真漂亮,可惜我运气还算不错,有人知道黎洛明的行踪并告诉了我。” 谢灵泉轻轻地揉了她的脑袋一把:“你是运气不错,但光有运气是不够的,还得有脑子……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那种真正聪明的孩子,聪明理智又冷静果决,但真没想到你还如此敏锐。” “沄丫头,子路之前曾与我说过,说你很厉害,厉害得让他觉得与你对上毫无胜算……” 谢灵泉轻轻地摇头,满怀感慨:“真不知道仲林是怎么教养的,能把你教的这么厉害。” 王沄失笑:“大伯祖母觉得就祖父那心性,能把我给教成这样?” 谢灵泉一想也是,王函之不蠢却也不精明,否则也不至于被王奕之算计成功那个样子,至于说王琳……那更不可能。 这么一想,谢灵泉也笑了:“沄丫头,你是想告诉我,你是天赋异禀,是天生的厉害吗?” “那倒也不是……我想想,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想起来了~” 王沄俏皮的来了一句:“无他,但手熟尔!” 谢灵泉一愣,王沄笑眯眯的解释:“什么都熟能生巧,被人算计也是一样。能算计人的手段无非就那些几种,想算计人的表情神态也就那么几种,被算计的不适感也就那么几种。多经历几次,被人算计的时候,都不用想就知道怎么应对、怎么躲避和怎么反击了。” 看着情绪平和,还能说笑的王沄,谢灵泉心疼到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得经历过多少算计,才能说出这种话来,而她满打满算也才十一岁啊! “大伯祖母?”王沄不解的看着谢灵泉,不理解她脸上的表情:“您怎么了?” 谢灵泉很想抱抱眼前这个从认识那日起就只见到她精干厉害一面的小丫头,而她也那样做了。 她抱了抱纤弱的女孩:“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太不容易了,你得经历过多少算计,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丫头,你才十一岁啊!” 王沄窝在谢灵泉怀里,笑了:“有志不在年高,被算计也一样……对我们有恶意的人可不会因为我年幼而于心不忍进而手下留情。相反,我们越是弱小他们越是心狠手辣、越是肆无忌惮。” “毕竟,算计弱小,不但胜算更大,失败后被报复的可能还更小。” 王沄回抱了谢灵泉一下,笑:“大伯祖母,您也没必要觉得心疼,更没必要觉得我可怜……如果没有那些算计,也不会有我今日的样子。” “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稳定的情绪,平和的语气,无不透着强大和自信,谢灵泉忍不住又笑了:“沄丫头,我也喜欢你现在这样子!” 王沄足够冷静理智,谢灵泉受其影响,也很快冷静下来,她放开王沄,严肃的问:“沄丫头,你说楚亮过去一年多在临川王身边……他们真的是在押注临川王吗?” “是的!”王沄点头:“我如今拿不出证据向您证明此事,但我能肯定的告诉您,有这件事。一直以来强调非嫡长不能继承大统,几十年前以此为准则,联合各大世家和所有能够联合的势力,硬是让不聪慧也不得先帝喜欢的当今顺利登基的的曾祖父放弃了坚持多年的准则,押注临川王。” “不止他,崔家、谢家等实力强劲的家族也做了相同的选择。” “你说不止王家?”谢灵泉惊呆了:“谢家崔家也押注临川王?那人不但与你说了楚亮在临川王身边,还说了其他家族的人?” “那倒没有!”王沄摇头:“旁人与我并无干系,那人也就没有特意提及还有哪些家族的哪些人像黎洛明一样去了临川郡,委屈自己给临川王当个幕僚,这个只是我的猜测。” “连曾祖父都放弃了坚持,转而押注临川王,原本何况原本就不是那么坚持的人呢?” “当然,最主要的是那人既然知道黎洛明的行踪,至少说明黎洛明在临川郡并没有深居简出,小心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让任何人知晓。” “然而,没有人将此事传出。” 谢灵泉苦笑:“这足以说明,押注临川王的不止王家,他们不但都往临川郡派了人‘辅佐’临川王,还联手一起隐瞒世人。” 王沄点头:“我就是这么猜的。如果不是大家都做了这件事,那些一直想将王家再往下踩一踩的家族,又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此事,让王家栽个大跟头呢?” 谢灵泉苦笑连连,最想将王家踩在脚底下的自然是谢家,将“王谢”变成“谢王”,想来押注临川王这件事情,谢家也做了。 她长吁一口气:“沄丫头,我大概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司马启。” 她看着王沄,理智上认为王沄不可能连这个都懂,但依旧问了一个很多年以后都在庆幸自己开了口的问题:“他们这样选择……沄丫头,你是怎么看的?”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 “这个……”王沄满脸疑惑的摇头:“我不太理解。” “你不理解?”谢灵泉先是一愣,而后笑了:“你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选择临川王吗?” “这说来也很简单。” “你方才也提了,太子愚蠢天下皆知。” “但愚蠢并不致命,也不影响他成为给一国之君…………当今也有愚钝不堪之名,可他不也顺利登基、还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吗?” “所以太子愚蠢,对朝臣世家而言不算什么,就算因为当今、所有人多少都有些厌蠢也一样。” “反正都已经习惯了坐那位子上的不聪明,再来一个也无所谓了!” 王沄被谢灵泉说笑了。 当今熙元帝是真的不聪明,这一点,算是公认的。 他在位二十余年,是大晋建朝以来在位时间最久的一位,世家和朝臣不但习惯了他的愚蠢、习惯了他总自作聪明的瞎折腾,也形成了一套应对这样的天子的方法。 所以,谢灵泉才会说“再来一个也无所谓”。 谢灵泉也笑了起来,笑过之后继续往下说:“世家选择临川王还是……咦,不对~” 谢灵泉顿住,斜睨着王沄:“你刚才与黎楚亮说了,说他们在赌太子妃韦氏以后也不能生下嫡子……这话你都能说清楚,又怎么可能不明白他们会什么会选择临川王?” 王沄噗嗤一声笑出声:“大伯祖母,我不能理解的不是他们不看好太子押注临川王,而是他们为什么非要在皇子之中选一个下注。” 谢灵泉整个人愣住:“沄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您想的那个意思!”王沄神态自若的笑着:“除了嫡长之外,太子可以说是一无是处,但临川王呢?” “聪颖好学、知人善用、深得当今喜爱……与太子相比,临川王方方面面都强很多,就连子嗣都更占优势。” “太子仅有一子,生母的身份还很是尴尬,而临川王膝下有子两嫡四庶……” 王沄微微顿了一下,难得想起了靖王,他便是那四个庶子中最年长的那个。 但也就那么一瞬,快得谢灵泉完全没有察觉,她便继续往下说:“但临川王的优秀只是与太子相比而已!” “就其本身而言,临川王也不是什么明主。” “奢侈无度、刚愎自用、喜好酒色……他的‘出色’是对比太过不堪的太子显出来的。” “在这样一个人身上押注……” 王沄嗤笑一声:“我知道,曾祖父也好,其他那些可能已经在临川王身上押注的家族也罢,想的无非不过是矬子里面挑个高的,但为什么一定要从那堆矬子里面选一个呢?” “为什么就不能把那堆矬子都排除在外呢?” 王沄看着被她的话语惊呆了的谢灵泉:“七百多年前,陈胜公便能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怎么现在反而不敢那么想那么说了呢?” “从蠢货之中挑一个不是那么蠢的……就算不是最蠢的,他也依旧是个蠢货!” “我不明白,更不理解。” “这个蠢货还因为那么多人蜂拥而至耍起了小聪明,将自己当成了可居奇货,让这些想要押注他的先给他好处。” “黎洛明让堂伯筹集并送到指定地方的东西估计就是用来满足临川王、让他享受奢靡的。” “这样做的肯定不止王家,还有其他家族,被当今淘汰的他在世家这里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待遇。” “我不知道这一年多来,堂伯送过去多少东西,但可以猜测一次比一次多,一次比一次贵重……没错吧?” 谢灵泉苦笑着点头。 就是一次比一次要的多,王蕴之才没忍住,与她抱怨了几句。 “司马家的人记仇不记恩可是出了名的。先帝如此,当今也如此,司马启会例外吗?” 谢灵泉摇头。 “所以,无论曾祖父他们如今做了些什么,这位将来有机会登上那个位子,大概率是遗忘世家的辅佐和供养,继承先祖的遗志,继续兢兢业业的削弱世家。” 谢灵泉苦笑连连。 “看来,大伯祖母是赞同我的说辞的。”王沄看着除了苦笑之外,都已经无话可回应的谢灵泉,问:“我都能想到这些,曾祖父他们能想不到吗?” 谢灵泉叹息:“沄丫头,你说的这些他们自然也是清楚的,只是,你忘了考虑另一点。” 谢灵泉看着王沄:“你也说了,司马家出了名的记仇不记恩……辅佐和供养他的,他大概率会遗忘,但没有在他微时去辅佐他的,他肯定不会忘,在身居高位之时,也肯定会来个清算……这并非没有前例可循。” 王沄微微一怔,她还真没考虑这一点。 谢灵泉叹息一声:“还有你说的为什么非得从一堆矬子之中挑选一个……因为只有这个选择。” “从先帝到当今,一直致力于削弱世家的势力……你或许觉得他们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毕竟他们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获利的大多不是朝廷或者皇室,而是某几个世家。” “但如果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让朝廷得到好处,而是削弱实力最强的世家,让他无力与皇室相争呢?” 王沄愣住,她从未往这个方向思考过。 “大晋建朝至今八十余年,当今是第五位天子,也是目前为止在位时间最长的天子。” “建朝之初,琅琊王家说一句权倾天下也不为过,高\/祖皇帝那句至今还被时时提及的‘王与马共天下’就是这么来的。” “八十多年来,包括你曾祖父在内,王家出了十三任宰相,任期最久的就是你曾祖父,权势最大的也是你曾祖父,他曾不止一次的与先帝在朝堂之上针锋相对,不止一次的逼得先帝不得不退让。” “你道先帝为何如此吗?” “因为满朝文武,至少六成是听你曾祖父的。” “先帝不止一次的试图削弱王家,而最重要的举措之一就是扶持谢家,让谢家与王家相争……” 谢灵泉说到这而忽然顿住,她咬着唇,微微抬头,眼睛睁大,将忽然涌上来的泪生生逼了回去,而后长吁一口气:“我与王伯清的婚事便是在那个时候谈成的。” 第128章 没有骗婚 “我知道,一直以来,我与王伯清的那些都被人茶余饭后挂在嘴边谈论甚至笑话。” 谢灵泉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没有平日提及王奕之的那种挥之不去的厌恶。 显然,她在努力的压制自己的情绪,尽可能的用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讲述自己的事。 “有为我抱不平的。” “说我天赋卓绝,灵气逼人,才华横溢却嫁给王伯清,是明珠暗投也是巧妇伴拙夫,为我感到惋惜,认为我若能嫁一个志趣相投的夫君,一定能成为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说王家不厚道,明明知道王伯清是什么货色,却依旧蒙蔽世人,为他经营出那样的好名声,以此骗娶我这个名闻天下的才女。” “当然,也有说我不是的。” “说我清高自傲,自命不凡,也不见得有多少才华却眼高于顶,嫁入王家都那么多怨言,还说出‘天壤之中乃有王郎’那种诋毁夫君,让他沦为天下人笑柄的话语。” “还有人笑话,说我一边看不起王伯清,把他贬低得天下皆知,一边却不耽误我给他生孩子,还一个又一个的生。” 谢灵泉叹息一声:“我是三十五年前嫁给王伯清的。我们结为夫妻之前,就是世人关注的焦点,成亲之后更是。” “这倒也不奇怪。我出身谢家,曾是天下闻名的才女,是世家姑娘之中最出色的典范,王伯清亦是!” “我俩之前的名声太盛,不知道多少多少世家子弟被我们的盛名压得透不过气来,这样的两个人结为连理的结果却是一个原形毕露,一个所嫁非人……” “这可比才天造地设、天作之合来的有趣,可不得当做笑话看,可不得多关注一二,当做闲暇之时打发无聊的谈资吗?” “若非被笑话的人是我,我也爱看。” 谢灵泉这话说的很是有趣,王沄忍不住莞尔。 谢灵泉也笑了:“沄丫头,你肯定也听说过不少关于我和王伯清的笑闻吧!” 王沄点点头:“是听过一些,对您多是惋惜之词,说您那样的人品才华却被骗婚、所嫁非人,是您此生最大的不幸。” 谢灵泉满脸自嘲的笑了:“所嫁非人说的不错,但所谓的才华人品却有夸大之嫌,但被骗婚……对我来说是骗婚,但只有对我而言才是骗婚。” 谢灵泉这话王沄并不意外。 她相信王融之会用手段经营王奕之的名声,将他打造成俊杰,但那是出于多方考量而非为了骗婚。 三十五年前的琅琊王家还是大晋第一世家,王融之是能够当朝与先帝对峙而不落下风的宰相大人。 有这样的家族和父亲,别说王奕之只是平凡了点,就算蠢笨如猪也多的是世家想要将自家娇养的女儿嫁给他。 就算他们眼界高,看上的是谢灵泉,他们也不会觉得王奕之配不上谢灵泉,决定与谢家联姻并谈及婚嫁的时候,未必会坦诚相告,也会将王奕之的真实情况有所保留的透露一二,而不是隐瞒到底。 当然,就算王融之父子真脑袋发昏的隐瞒了,那谢家呢? 谢家最璀璨亮眼的明珠要嫁的对象,谢家能不事无巨细的将对方查个底朝天? 谢家能够在短短三十年间,成为与王家并肩并隐隐有所超越的世家,靠的可不仅仅是这三十多年的经营。 三十五年前的谢家想要与王家直接抗衡扳手腕差了点,但查一查王奕之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名却也是小事一桩。 王沄不知道敲定这门婚事的谢家人是否清楚王奕之的底细,但她却能肯定,那人决定这门婚事的时候,看到的是王谢联姻,是两个家族的联盟,是谢家能因此得到怎样的利益好处,其他的,不重要。 “看来,你是明白的。”王沄的神情让谢灵泉笑了:“我没看错,你不光是聪明,更通透,就这,漪丫头再十年也未必能比得上你。” “比不上才好呢!”王沄笑着回了一句:“比不上不意味着漪姐姐不够聪明,却能证明她过得安逸幸福,有些通透懂事是受了苦吃了亏才学会的。” “你这丫头啊~还是说我的吧!” 谢灵泉摇头叹息:“我自幼聪慧,少有才名,备受赞誉,一度被视为世家姑娘中的第一人。” “年少时,觉得那些赞誉没错,自己就是上天的宠儿,是谁都比不上的,现在回过头去看,才华还是有点的,能力也是有点儿的,但所谓的‘第一人’却过了。” “能有那般美誉和名声,三分是自身,三分靠出身,剩下的四分则是谢家多方经营而来的……这一点和王伯清一般无二。” “王家费力经营王伯清的名声,是出于多方考量,婚姻是最不重要的。谢家相反,谢家那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提高我的身价,让我能够高嫁的同时也为谢家牟利。” “从一开始,谢家就是冲着王伯清去的!所有的教养、所有的好名声,都是为了让我能从众多世家姑娘之中脱颖而出,成为王家的首选。” 谢灵泉笑得讥讽而苦涩:“就此而言,说王家骗婚是站不住脚的。成亲之前,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被骗的也只有我,而欺骗我的不是王家而是生我养我的谢家。” 说到这,谢灵泉的嗓子眼堵的厉害,声音也带着不自然的涩感,为了压下涌上来的泪,眼睛也努力的睁大…… 看着嘴唇微微颤抖、情绪濒临失控的谢灵泉,王沄起身走到她身侧跪坐,从一侧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的抱着她。 王沄无声的安慰让谢灵泉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但激烈的情绪波动却仿佛耗去了她所有的精气神,让无论什么时候都精神奕奕的她看起来就很疲倦。 她的神情带了几分难以形容悲,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倦怠:“我是三十五年前的四月嫁进王家的,送我出嫁的不是我的父亲谢清而是我的叔父谢晏,他也是谢氏一族的族长,他陪着我从陈郡到琅琊,看着我拜堂成亲。” “成亲之初,作为新嫁娘,我真的很忙,光是将嫡系、直系以后会经常见面打交道的人认识记住就已经足以让我精疲力尽,与王伯清相处的时间都极少更别说加深认识。” “所以,直到叔父谢晏告辞,带着送嫁的人离开琅琊,我都不曾发现王伯清与传闻中区别有多大。” “等到婚礼彻底结束,所有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都一一告辞离开,王家堡恢复平日的宁静,我也终于有时间与他真正认识并加深了解的时候,我才愕然发现,名闻天下的他不过是个平庸自负的俗人。” “我第一反应就是我被骗了,谢家也被骗了,从小被捧在手心里,从未受过委屈的我当即爆发,我直接找上你曾祖父,怒斥他们骗婚,要求与王伯清和离。” “我至今都记得非常清楚,王伯清又气又急又怒,显然没想到我居然会看不起他,居然敢求去,你曾祖父却异常平静,他只淡淡的与我说:‘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非一人一家之事’。” “虽然成亲的是我与王伯清,嫁进王家的是我,但这门婚事从来就不是我与他两人之间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 “他让我与谢家商议之后再定。” “于是,那年五月,拒绝不成之后,我在王伯清的陪伴下,以回门为由回到陈郡,回到了谢家。” “那一次,我终于明白了何为现实……” 第129章 谢家旧事 谢灵泉回到陈郡的时候没有见到父亲谢清。 对此,谢灵泉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谢清在谢家是一个喜武不喜文的“异类”,自幼便展现出了极高的武学天赋和军事天赋,他的出现弥补了谢家最大的缺点,这对“诗酒风流”的谢家来说是意外之喜。 为了培养他,谢家倾尽全力。凡是他需要的、对他的成长有利的,无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谢家都不会吝啬,说用举族之力培养并支持他都不为过。 这待遇谢清独享,便是他的胞弟谢晏都不曾有。 谢清也没有辜负谢家的栽培和期望,他十五六岁便精于骑射,善于治军,堪称少年英豪。 十八岁时被谢家举荐,出任建武将军、祁州刺史,统领祁州军。他率军镇守雁门关,数次抵御胡人叩关,屡建奇功。 对他来说,镇守雁门关、将祁州军训练成一支铁军比什么都重要,为了能心无旁骛的留在祁州,他甚至早早的就主动放弃继承谢家家主之位,建议由胞弟谢晏接任。 太宗乾宁帝晚期,谢家因谢清而实力大增,从诸世家之中崛起,逐渐超越其他家族,成为给琅琊王家之下实力最强的家族之一。 太宗乾宁帝驾崩,文景帝登基。 乾宁帝重文轻武,继位的文景帝却在登基之初就表现得更看重武将。不止一次的在朝堂之上说武将卫国戍边之功,也不止一次的提高武将的身份地位和待遇,武将立功也不吝嘉奖。 不知道的会认为他这是重视文治武功,明眼人则知道他是想借此与王融之扳手腕——大晋选官延续前朝旧制,以举荐为主科举为辅,官员至少有八成是举荐入仕的。 而从太祖皇帝开始,举荐权便一直被世家所掌握,琅琊王家为世家之首,无论举荐何人都避不开王家。 被举荐者文臣众而武将寡,文景帝看重武将,一再提高武将地位,就是想越过王家、拉拢更多的臣子向他效忠、为他所用。 文景二年,截胡郑飞,将长女宜阳大公主嫁给郑飞便他拉拢武将开始。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文景帝所谓的重文不轻武只是一种策略甚至手段,但他都做出姿态来了,身为臣子,至少明面上是要相信他的。 同样的文景帝都摆出了重视武将的姿态,那么为了表示自己那样做绝不是对士族占据绝对优势的文臣有意见才看重庶族比重更大的武将,也会提拔士族出身的武将。 谢清这个士族出身的也因此一再被封赏。 文景七年,在原有的祁州军的基础上,文景帝特许谢清招募平民甚至流民之中的骁勇之士,将之并入原祁州军,在祁州组织、训练。 祁州地处大晋正北方向,与胡地相接壤,改建之后的祁州军也被称为“北府兵”。 北府兵的建立和壮大令谢家实力大增,在短短两年时间内,超越原本并肩的崔家、萧家等家族,一跃成为仅次于王家的世家。 没有北府兵之前,谢清就常年驻守祁州,鲜少回陈郡。成亲之前如此,成亲后如此,有了女儿谢灵泉如此。 有了北府兵之后,谢清更是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呆在北府兵大营之中。 就连唯一的女儿谢灵泉成亲,他也只是回了陈郡呆了两天,与即将出嫁的女儿相处了两日,而后便迅速返回,将其他事宜交给谢晏。 所以,回陈郡见不到谢清是意料之中的事。 谢灵泉回陈郡是想请长辈为她做主,为她和离撑腰,但这个长辈并不包括父亲谢清。 谢灵泉找的是祖母阮老夫人和已经成为谢家家主、时任尚书左仆射的谢晏。 谢灵泉七岁丧母,是阮老夫人亲手教养长大的,阮老夫人是与她最亲的女性长辈。 谢晏这个叔父则是谢灵泉发现王奕之名不副实,敢对怒斥王家骗婚,敢主动要求和离的底气——从她懂事起,谢晏对她就非常好,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是先紧着她的,有谢灵泉在的时候,谢家所有晚辈都往后退一射之地。 所有,包括谢晏的亲生儿女。 过去十多年被谢家诸人捧在手心里,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的谢灵泉有一身傲骨、满腹诗书,却不懂察言观色。 她没有察觉谢晏等人藏在笑容下的情绪,她毫无保留的向这些她以为是世上最亲的亲人控诉王奕之,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说出了那句闻名天下、让王奕之被人取笑至今的“天壤之中乃有王郎”。 谢灵泉原以为听完她的控诉,知她至深的谢晏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她,但是,没有。 谢晏不但没有支持她,还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她任性不懂事。 那是谢灵泉第一次被谢晏斥责,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而阮老夫人不等她反驳,便向与她一起来的王奕之告罪一声,将她带了下去。 只有祖孙俩的时候,阮老夫人与她说了实话——王谢两家联姻,她能够嫁给王奕之是谢家多年筹谋的结果,谢家那般培养她、为她造势,让她成为世人皆知的才女为的就是让她能够嫁进对谢家有助益的家族。 王家是最好的选择,而王奕之则是最佳人选,无论他是名副其实还是徒有虚表都一样。 而这门婚事给谢家带来的好处也是实实在在的——朝堂之上,王家让出了一直把控在手上的十余个位置;朝堂之外,王家帮谢家压下了与谢家争斗几十年的陈郡姜家,逼得姜家不得不离开陈郡。 当然,最重要的是王家多方筹谋,令文景帝松口,允许谢清招募骁勇之士,组建北府兵。 有北府兵在手,谢家就有了超越其他世家的底气和能力。 只是联姻便能为谢家带来如此大的好处,别说王奕之仅仅只是不若传闻中的那般出众,就算他是个天生痴傻之人,谢灵泉也得好好的与他过日子。 阮老夫人甚至还暗示谢灵泉,只要她好好地与王奕之过日子,谢家永远都会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但如果她好日子不想过,非要闹和离,那么,她放弃的不仅仅是王奕之妻子的身份,还有谢家女的身份。 话是阮老夫人说的,代表的是整个谢家。 第130章 博弈 “我自幼被宠着惯着,哪里受得了这个,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我天真的以为只要我能下定决心,无论什么都难不倒我。” “我的不懂事让祖母勃然大怒,她决定给我点‘颜色’看看。” “没几天,我就明白了,我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是那么的脆弱,我以为的强大是那么的不堪一击……我很快就面临新的选择。” “是将所有的傲气抛开,主动向祖母和叔父认错还是熬到熬不住的那一天再向他们屈服……无论选择哪一种都让痛苦不堪。” 谢灵泉的面容平静,声音平稳,只有眼底压不住的血色透出多年前、被她以为的最亲的亲人打碎傲骨的痛楚。 王沄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谢灵泉的心理历程她懂,前世的她所经历过的比谢灵泉更多更残忍。 她也清楚,无论当年的谢灵泉有多痛苦,如今的她都已经将那种痛苦变成了让自己更加强大的养分。 “王伯清没有让我做选择,他告诉我,没了谢家还有他,无论我是选择将就着与他过下去还是和离,他都愿意给我当靠山。” “我很感动,那一瞬间,我甚至有点心动。” “有王伯清的撑腰,我迅速强硬起来,与祖母和叔父翻脸,带着奶娘离开了陈郡……只带了奶娘!” “我没有去祁州见父亲……我不确定祖母和叔父所做的一切他是否知情,而我那个时候也失去了去见他,问个究竟的勇气,我像一个逃兵一样,逃回了琅琊。” “回到琅琊之后,我与你曾祖父做了协定——我会死心塌地的当一辈子王家妇,会为王伯清生儿育女,但我有个条件,王伯清的儿子只能是我生的。” “当然,我也不至于做那种阻拦王伯清纳妾纳通房,或者说让他纳妾却不许妾室通房生儿育女之事。” “他可以纳妾,但为了我所生的儿女的地位和利益,我不允许他名下有庶子,他的妾室通房所生的,庶女我不管,庶子必须记到别人名下……你曾祖父答应了。” “这件事情我并没有避着王伯清,我甚至还特意拉着他一起,而他当时的表现很不错,郑重其事的与我说‘娶妻如此,夫复何求’,虽没说终生不二色,但也差不多是那么个意思了。” “我听了很感动,但……没当真!” “那之后,我沉下心来,试着接受王伯清……你曾祖父时任宰相,在琅琊没呆几日,便带着我们一起去了建康。在那儿,我们都在为未来而努力。” “那是我与他三十多年的婚姻生涯之中最……” 谢灵泉顿住,认真的想了想,给出了一个让王沄听了都觉得心酸的形容词:“最平和的日子。” “那段时间,我们彼此都在努力,努力的去做一对至少能相敬如宾的夫妻。” “他依旧会让我觉得他蠢,但也只是蠢,还不算太让人生厌。” “半年后,我怀上了子路,即将为人父的王伯清日趋稳重,你曾祖父决定让他入仕,并在建康为他选定了合适的位置,让他练手。” “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就在我觉得日子其实也还不错的时候,那句嫌弃他的‘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传开了……一夜之间就传得人尽皆知。” 王沄心里叹息一声:“是谢家?” “对,是谢家!” 谢灵泉点头:“传开之后,谢家第一时间派了人到我面前,与我解释……来的是叔父谢晏的嫡长子谢意申谢伯镕。” “伯镕小我三岁,他的生母是叔父原配。这个婶娘我母亲关系极好,对我也很好,而我与这个堂弟关系也很不错。” “他与我说,谢家的弟弟妹妹为我抱不平,那句话是与人抱怨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传出去的,至于说是哪个弟弟妹妹说漏的嘴,为什么会传播的那么迅速……伯镕一脸难色,没说!” “我要求谢家严肃处理,将说漏嘴的人交由我处置的同时昭告天下,说是那人嫉妒我、以此来破坏我与王伯清的夫妻感情,我要求叔父谢晏出面澄清,说我没说过那种话。” “伯镕告诉我,他只奉命向我解释,其他的,他无权答应。” “一听这话我就明白了,谢家只想意思意思解释一声,更多的不想做,否则这注定只会得罪人的差事也轮不到他来做了。” “我再一次明白了我在谢家是个什么地位,我啊,是谢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是个外人!” “外人就外人吧,我这盆泼出去的水永远不回谢家、不回陈郡便是!” “我与伯镕说了这话,之后便死心塌地的留在了王家,再没回过陈郡。” 谢灵泉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又泛起湿意:“祖母过世,我没回去;父亲亡故,我没回去,叔父离世,我也没回去……整整三十五年,无论谢家发生什么事,以什么理由来请,我都不曾回去过。” “为此,谢家不止一个人骂我心狠,心硬。” “说我心狠也好心硬也罢,我都承认,但我咬紧牙关不回去是心狠吗?不,是博弈,与谢家博弈!” 谢灵泉冷笑:“我若不狠下心来与他们博弈,别说活到现在,怕是在这句话传开之后就被逼死了!” “是王奕之吗?”王沄了然:“他因为这句话传开为难您了?” “差不多吧!”谢灵泉点头:“这话算是扯下了他的遮羞布,将那倒也有不少人知道的‘天才’假面给拽了下来,露出了‘蠢货’的真面目。” “而他入仕一事也因此受到影响,原本为他选好的位置只能让旁人先上,他至少要等热闹平息才能出仕。” “他这人,本事不大、能力不强,自尊心却很强,自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恨不得让我以死谢罪,以泄他心头之愤……他自以为是的冲到我面前,说了很多真相。”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是曾祖父曾经在诸多适龄的世家姑娘之中精心比较之后选定了我,不是他,他一点都不喜欢风头太盛的我。” “在陈郡他会站出来为我撑腰是你曾祖父事先有过交待,甚至放了话,说我若不能回心转意与他回王家,他也别回去了。” “甚至就连‘得妻如此夫复何求’那句话和那半年对我好也都是碍于你曾祖父……” “王伯清说这话是想打击我,他不舒服也要让我难过,最好能刺激得我流产一尸两命或者一个想不开自尽最好。” “可惜……”谢灵泉笑了,脸上满满的都是嘲讽:“我丝毫没被打击到。相反,知道他对我的好都是被逼无奈的,我松了一大口气。” “他根本不懂捏着鼻子、强迫自己与他这样的蠢货举案齐眉有多痛苦,捅破真相、知道他对我如我对他一样,知道我们其实是两看两生厌对我来说是解脱。” “我再一次找上你曾祖父,为自己没有深思熟虑就说那些话向他致歉。同时,我也向他保证,我会尽一切努力的让自己强大起来,成为完美的、让人挑不出错的王家嫡系长媳,也会为嫡系尽可能多的开枝散叶,确保这一房的地位不受任何因素动摇。” “我在赌,赌你曾祖父选择我为的不是王伯清这个蠢货,而是为了保证嫡长房的地位不动摇。” “我赌赢了!” 第131章 齐也 ilwxs.com 抛开王奕之,以王家嫡系嫡长媳的身份与王融之谈判是谢灵泉年轻时做的最明智也最漂亮的一件事。 这件事让她从附属于王奕之的“王奕之之妻”的谢氏,能与王奕之齐肩并行的“谢大夫人”。 也就是那一刻,谢灵泉明白了“妻”的另一层含义,也明白了王融之选择她的真正原因。 夫者扶也,妻者齐也! 当王奕之这个做丈夫的担不起成为一家之主,成不了这个家的顶梁柱,承担不起原该他来承担的责任的时候,就轮到与他齐肩并行的她站出来了。 身怀六甲并不耽误谢灵泉从王融之那儿得到了某些特殊的待遇和权力,那是原本只属于王奕之这个嫡长子的。 她大着胆子开口要了,王融之带着期望给了。 王融之还将为王奕之物色并培养了一段时间、在王奕之身边并没被重视和重用的几个幕僚给了谢灵泉。 在他们的辅佐帮助下,谢灵泉做了不少事,首先做的就是消弭“乃有王郎”这句话给王奕之以及王家带来的不良影响。 “传言之前,王伯清举世瞩目的天之骄子,是人人艳羡的对象,传言能那么快速的传播,不仅仅是因为谢家在背后操纵,更重要的是除了极少数人之外,都乐见王家的骄子被打落尘埃。” “想让传言消失是不可能的,王伯清从天骄跌落为凡夫俗子也是不可逆的,与其费力气去做不可能完成的事,不如将此事淡化。” “淡化一件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用另外一件事情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我选择了谢家!” “和你祖父一样,在朝为官的叔父谢晏也常住建康,只有陈郡有要事才会回去一段时间。妻儿与他一起,我幼年也经常两地换着住。” 谢灵泉眼神淡然,没有怨没有恨也没有愧疚:“我刚刚提到伯镕,说他是原配所出,谢晏的继室是原配的堂妹。” “小孙氏比孙氏小半岁,是以媵妾的身份与孙氏一同嫁进谢家,孙氏病故之后,小孙氏被扶正。” “我往外传出的是孙氏病故是假,被小孙氏谋害是真。” “传言很是恶毒却是真相,孙氏就是被小孙氏谋害的。” “这件事情最早是伯镕与我哭诉的,那时我尚未出嫁,也曾查过,只是我能用的人还不定听谁的呢,我能查到什么?” “决定用谢家丑闻来淡化王伯清之事的时候,我想到了这件事,而后与你曾祖父商议,并从他那儿要到了人手,查出了真相。” “我这是在报复谢晏。” “为我造势、让我成为世人皆知才女的是他;说视我若亲生、一定要为我选当时俊杰为夫,又将我嫁给王伯清的是他;压着我与王伯清好好过日子、不许我和离,又让子女为我‘抱屈’、‘仗义执言’与朋友、同窗‘痛斥’王家骗婚的还是他。” “他是知道王伯清底细的,定然也知道传言一出,王伯清会有多恼怒,而我的处境又会有多艰难……换个软弱些的,一死了之也有可能。” “或许,他才是他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可惜,我没那么软弱,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允许我软弱,我沉寂了半个月,查清了孙氏的死亡真相之后,便开始了反击。” “仅两天,小孙氏谋害身为正妻的堂姐一事便爆开,成为给所有世家都知道的丑闻,随之放出来的证据更将她的罪名钉死。” “小孙氏所出的子女急了,主动找上王家,想以向我道歉为交换,让我收回所有不利于小孙氏的传言。” “我没见他们。” “谢晏也递了帖子,我依旧没见他。” “不仅如此,我还将孙氏过世之后,小孙氏一再打压伯镕,而他们也竭其所能的排挤伯镕的事情传了出去。” “小孙氏害死孙氏,为的就是被扶正、让自己的儿女有更好的身份,让自己的儿子有成为谢家家主的可能。” “一时之间,小孙氏及其所出的子女成为风尖浪头,成功的压下了‘乃有王郎’的话题,” “不到半个月,小孙氏承受不住各方压力,站出来承认自己‘一时鬼迷心窍’行差踏错,而后当众撞柱而亡。” “第一次与人博弈便逼死人,死的还是相处了那么多年,叫了多年‘婶娘’的小孙氏……” 谢灵泉眼神淡漠:“可是,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伤心,甚至连半点愧疚都没有。” “沄丫头,没想到吧?” “有什么好伤心愧疚的?”王沄轻轻挑眉:“三十五年前,您只有十七岁,嫁进王家不足一载,正常情况下都还没在夫家站稳脚跟。” “一边是摆明了将您当成棋子甚至是弃子的娘家,一边是还没将您当成自己人的夫家,您但凡软弱一点点,就得被逼死,死了还会被继续利用。” “愧疚?”王沄撇撇嘴:“您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足够坚强,足够明智,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最优选择。” 谢灵泉失笑,因为回忆而沉重的心骤然一轻,她摇摇头,继续往下说:“小孙氏头七过后,谢晏再一次让人送了帖子……我收下并给了回复。” “次日,我见到了谢晏、从陈郡赶过来的祖母、以及父亲。” “半年之前,意气风发、让我好好地与王伯清过日子,别瞎折腾的谢晏老了十岁,鬓角甚至多了白发,原本就年迈的祖母更是,只有父亲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多大变化。” “祖母骂我心狠手辣,逼死自家人……我笑着告诉她,我嫁为王家妇,已是王家人。” “祖母无言以对。” “谢晏说我事情做绝,不给别人留后路也断了自己的后路……我笑着告诉他,我原本就没有后路,不止没有后路,断我后路的人还把我推到了悬崖边上,或者粉身碎骨,或者拽个人丢下去给我垫底……小孙氏就是那个垫底的。” “谢晏被我说的脸色铁青。” “至于父亲……他只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如果我想离开王家,他会倾尽全力。” 谢灵泉说到这儿,轻笑一声:“我告诉他,我很好,王家人待我也很好,我也会继续留在王家。” “然后,重点来了!” “谢晏告诉我,是小孙氏授意她所出的子女把那些看不起王伯清的言语往外说的。小孙氏那样做是因为我与伯镕亲近,我若仗着王家之势给伯镕撑腰会影响她的几个子女。” “事发之前他并不知情,事情闹开始之后,则是因为小孙氏母子在他面前哭着认错求饶,一时糊涂,才让伯镕过来与我说那些的。” “小孙氏都为她所做的一切付出了性命,而他也会将在外乱说话的子女送回陈郡,在没有教好之前不许他们踏出陈郡半步。” “他诚意满满,不但发落了小孙氏所出的、以往深得他宠爱的子女,他还提到了对伯镕的安排。” “他说,他知道伯镕与我亲近,他会将伯镕留在身边,尽可能的培养伯镕,等伯镕有能力担负一切的时候,就将谢家交给伯镕,让他和谢家成为我的靠山。” “他希望这件事情能过去,希望我能既往不咎,希望以后大家还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 “我差点都被感动了,直到他提及北府军。” “他说父亲膝下无子,这对我来说不好,我若有个能够继承北府军的亲弟弟,谁都会更加高看我。” “只是,父亲无心再娶,也不想纳妾,他建议父亲过继一个儿子,继承香火都是其次的,最要紧的是培养一个能与我一条心的亲弟弟……至少是名分上的亲弟弟。” “他给出的人选是刚好三岁的庶子谢意舟。” 第132章 背后 王沄很是吃了一惊:“谢意舟?” “对,谢意舟!”谢灵泉点头:“谢晏直言,说他是有私心的,他希望父亲能在他的儿子之中挑选一个。” “当然,就世家规矩来说,过继最好是在嫡亲兄弟的嫡子之中选择,但他除了伯镕这个嫡长子之外,其他两个嫡子都是小孙氏所出,都不合适。” “他列举了谢意舟的不少优点,从性格到年纪,从天资到性情……无论从哪方面看,谢意舟似乎都是最合适的那个。” “可就是太合适了,让我很是厌烦,觉得这是他算计了很久、一直在等机会开口,这让我想到了他对我的那些好、那些算计……于是,我毫不迟疑的出言反对。” “因为我的反对,这件事情自然只能再议。” 王沄笑了:“有些事情一旦再议就成不了,这件事也是这样的吧!” 谢灵泉也笑了:“没两天,伯镕找上我,非常诚恳的表示他想被过继出去的以及无论结果如何,都以我马首是瞻的意愿。”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孙氏过世之后,伯镕在谢家的地位大不如前。” “孙氏在世时,他是谢家嫡系嫡长子,是被家族重视、举家族之力倾心培养的,孙氏过世后,他身份未变,但待遇却不一样了。” “这也正常,就算大家族重嫡长,但又有几个家族能像你曾祖父一样,就算原配过世,依旧把原配嫡子放在最重要的位子上呢?” “但那日之前,我只知道他大不如前,没想过他可能不仅仅是不如从前而是处境艰难。” “我答应帮他说话,但你曾祖父听说这件事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王沄微微挑眉,谢灵泉笑:“他问:我与我父亲对过继子嗣这件事情有无执念?” “我没有,至于父亲……” 谢灵泉顿了一下,自嘲笑笑:“他更不会有了!” 王沄愣了一下,莫名想到了与董恺辙有纠缠的谢意申,他有断袖之癖是肯定的,但这并不耽误他娶妻生子。 那么,谢灵泉的父亲谢清是否也是这样的呢? 王沄知道谢灵泉之母阮氏是其祖母阮老夫人的族侄女,嫁入谢家之后并没有去祁州,而是一直生活在陈郡直到病故,而谢清在成为祁州刺史之后,常年驻守祁州。 她之前没想太多,但现在,谢灵泉的那个笑容却让她有了不一样的联想。 谢灵泉自然不会深谈这个问题,她一笑之后便略过不谈:“知道我们并无执念之后,你曾祖父给了一个建议:让伯镕跟随父亲前往祁州,试试看自己有无领军能力,至于说过继什么的……” “是一条心的,没有过继也不妨碍他们亲如父子,不是一条心的,过继了,最后得来的也不过是一句狗肉贴不到羊身上而已。” “名分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那个心、那个能力并以此得到想要的一切。” “我觉得很有道理,便与父亲如此说了。父亲也觉得这样很好,然后,他问过伯镕的意思,不顾祖母和谢晏的反对,确定我下定决心留在王家,就带着伯镕回了祁州。” “我不知道谢晏对此是什么反应,但父亲走的当天,祖母直接上门斥责我。” “之前我咬死了要与王伯清和离祖母都没那么大的火气,她甚至不顾身份体面直接破口大骂。” “骂我是搅家精,逼死小孙氏,坏了小孙氏所出的三个孩子的名声,又让父亲带走伯镕,令谢晏父子分离、无法修补因为小孙氏损害的父子之情。” 谢灵泉笑了起来:“我从未见过祖母如此失态,然后,我就明白,建议父亲不过继直接带走伯镕一事戳了祖母和谢晏的肺管子……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实了这一点。” 王沄了然:“您指的是后来谢家族长之位旁落之事吧!” “对!”谢灵泉大笑,和聪明又知道很多事的人说话就是轻松,只需提一句,对方就能接上,不用费时费神解释。 “伯镕用了两年得到父亲认可,用了十年通过重重考验,成为接手北府军的不二人选,这也让他在谢家有了足够的话语权,而他一语否定了小孙氏所出的两个儿子继承谢晏、成为谢家族长的资格。” “他认为,虽说小孙氏多年之前以媵妾身份进门,就已经默认孙氏身故、她将被扶正,但至少有个前提,那就是孙氏不是她害死的,否则,岂不是鼓励媵妾谋害原配正室了吗?” “谢家众族老深以为然。” “不仅如此,他们还开祠堂,废除了小孙氏被扶正后继室的身份。小孙氏都不算继室了,她所出的子女自然也就不算嫡出。” “对谢晏来说更不利的是孙氏死后,他并未再娶,所以,他名下仅有视他为仇人的伯镕一个嫡子。” “这种情况下,族长继任者自然只能在嫡系的其他几房之中挑选合适人选……最后,与伯镕关系不错的谢意林脱颖而出。” “谢意林的祖父与我的祖父是一母同胞的弟弟,谢意林是他的嫡长孙,伯镕丧母之后,他那一房不止一次帮着伯镕避开来自小孙氏的针对暗算。” “对了,他还是除了伯镕之外,与我关系最好的堂弟。” 谢灵泉说到这儿的时候有些得意,显然,谢意林能够成为胜利者,成为谢家家主不仅仅有谢意申的支持,还有她的。 王沄喷笑:“谢晏一定肠子都悔青了,后悔不该算计您。” “谢意林被定为继任者,开始接触家族事务后,祖母病倒,派人请我回陈郡,我拒了。一个多月后,祖母亡故,谢晏为此写信斥责,说我不孝。” “又五年,他年老体衰,自觉时日无多,牵挂身后之事,再次派人请我回去,我再次拒绝。” “那个时候,王伯清在锦州任太守,我也在锦州,与陈郡相隔不远,拒绝没几日,他便亲自来了。” “时隔十多年,我与他再次见面,再一次面对面。” “那个时候,我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隔阂,还夹着好几条人命和族长之位旁落的仇恨,别说是一次长谈,就算再来个十次八次也只能让我们表面上尽释前嫌……” “这是他想要的,而我也愿意给。” “所以,我们心平气和的进行了一次长谈,他与我说了很多他的无奈,选择与王家联姻的无奈,选择对小孙氏生前所为的无奈……” “大概意思就一个,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为了谢家能够更上一层楼,而身为谢家女,享受着谢家给予的锦衣玉食和金尊玉贵,就应该在谢家需要的时候做出牺牲。” “他根本不明白我恨了多年是因为什么。” 谢灵泉笑了一声,苦涩中带着冷意:“我理解牺牲,我也明白与王家联姻能给谢家带去怎样的好处,而这也是我之后兢兢业业,无论有多厌恶王伯清依旧为他生儿育女,依旧为他收拾善后,依旧尽全力撑起这一房的缘故。” “我只有努力的做好这一切,王谢联姻,结两姓之好才算是落到了实处,两个家族也才能从中得到好处……我做到了。” “他不理解的是我真正恨的是他们的隐瞒欺骗,是他们将我往外一推,断我后路,不顾我死活的狠辣,是他们先将我当成从王家得到好处的棋子,又将我当做攻讦王家的弃子……” “他不理解便不理解吧,我并没与他诉说,我只是安静的听他说,而他说着说着说到了一点……” 谢灵泉停了下来,看向王沄:“沄丫头,他告诉我,他一开始并不曾想过让我嫁给王伯清,王伯清的底细、我的性子他都清楚,也知道将我们凑在一起结果只可能是一对怨偶。” “他可以不在乎我是否幸福,但我父亲会在乎。而父亲手上的祁州军是谢家最大的依仗和底气,就算为了保持与父亲兄友弟恭的关系,他也会好好地为我筹谋。” “所以……”王沄忽然明白了谢灵泉与她说这些陈年旧事的缘故,不是心有所感不吐不快,而是想要借此告诉自己一些她认为对自己至关重要的信息。 王沄看着谢灵泉:“是先帝在背后做了什么,对吧?” 第133章 不幸之幸 “嗯,就是先帝!” 谢灵泉点头:“他说两家联姻一事最早是先帝提及的。” “那时我刚刚及笄不久,他正在世家子弟之中挑选,为我择婿,王伯清是他第一个看上却又第一个排除在外的。” “他知晓王伯清的底细,知道我的性子,先帝一提,就猜到了先帝意图——无非不过是认为才名在外的我嫁给徒有虚表的王伯清定然会闹将起来。” “到那个时候,皇室与谢家再来个推波助澜,将一直以来被视为天之骄子的王伯清拽到尘埃之中,借此降低琅琊王在世家和世人心中的威望,为以后打压琅琊王撕开一条口子。” “先帝说,大晋想要将琅琊王拉下来的世家很多,就连与王家几代联姻的崔家都有此心思,更别说其他家族了。” “之所以选择谢家,是因为他看到了谢家希望河清海晏的雄心,也看到了谢家‘清’‘晏’一文一武相辅相成的能力,他相信谢家有决心和能力,辅佐帝王,将欲壑难填,‘共天下’都无法满足其贪婪、将朝廷变成王家的一言堂的‘琅琊王’拉下马。” “先帝没有说谢家若不肯会怎样,他只说如果谢家愿意配合,只要两家联姻之事敲定,他就会松口,允许父亲在祁州军的基础上,组建一支人数更多更强大的军队。” “他说很犹豫,他做梦都想将琅琊王拉下,让谢家取而代之,但他却不忍心也不舍得用牺牲我的幸福来达成目的。” “但是,先帝都与他开了口,能容许他反对吗?” “他说了很多,一直强调王谢两家联姻之事是先帝的的意思,他没有抵挡住利诱威逼,才做了那些导致我与他反目的事;说他多年来内心备受折磨,如今大限将到,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与我化干戈为玉帛,所有的不快,一笑泯之。” “谢晏口才极好,声情并茂的说着往事种种,情绪激动时还声泪俱下,只可惜,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遇上的是他完全陌生的我。” “那一年,我三十五岁,算起来是我最心狠的时期……” 谢灵泉忽的一顿,脸上带了几分愧疚:“沄丫头,有些事我想借此机会与你说一下。” 王沄一怔,莫名的看着她。 “与王伯清成亲的第三年,你曾祖父再次举荐他入仕,都是外放到州郡。从小县长到大县令,从郡功曹史到郡守,整整十四年,以功绩说话,用最踏实,最让人无法非议的方式,一步一步往上,最后成为锦州太守。” “明面上出仕为官,积累资历,往上升迁的是王伯清,但实际上他就只是个摆设。” 王沄恍然:“所以,是您?” 锦州是王沄前世最了解的地方,她不但知道王奕之曾在锦州任职多年,留下不少举措和设施,还很认真的了解过——了解之后,她唯一的结论是王奕之在锦州任职时有个非常厉害的幕僚,也是那个人成就了王奕之曾经被人称颂的官声。 她甚至还与琉璃、桂枝等身边亲近的人感慨过,说若是那人一直在王奕之身边,她与王奕之的争斗还真说不好谁输谁赢。 而现在…… 她满眼敬佩的看着谢灵泉,笑了:“大伯祖母,您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谢灵泉斜睨着她:“什么?” “还是那句话。”王沄笑:“王谢联姻是您之大不幸却是王家之大幸!” “不,这话不对。” 谢灵泉摇头:“沄丫头,嫁给王伯清是我之不幸却也是我之大幸!” 王沄微微一愣,笑了:“是我想岔了,只想到您嫁给那种愚蠢小人遭受的委屈,却忘了正是因为嫁给了立不起来的他,您才不得不站出来,撑起一切。” “这不容易,您也一定经历了很多不足为人道的艰辛,但这些艰难没有将您压倒,反而成就了如今的您!” 王沄是真的懂,也没明白了前世羯人围攻王家堡的时候,为何会是谢灵泉带着王家族人和护卫坚守到最后一刻了——王家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的身份、她的胆气、她的威望以及她从小县长步步升迁积累的能力…… 王奕之王衍之只有身份足够,其他或者没有或者欠缺,他们就算鼓足勇气留下来,也不可能像谢灵泉那样,竭力撑到最后,撑到近八成妇孺撤离琅琊,最大限度的为他们争取到了活下去的机会。 谢灵泉被王沄的话惊到,她没想到王沄居然懂,她讶异的看着王沄,王沄忍不住笑了:“大伯祖母,您不觉得我和您很像吗?我小小年纪就掌家,不也是因为祖父沉迷他的那些研究,诸事不理,不得不站出来接管一切的吗?” 谢灵泉一想,也是,她笑了起来:“沄丫头,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是同病相怜?” 王沄莞尔,满眼促狭:“大伯祖母,能为祖父和姑姑遮风挡雨,我甘之若饴,您呢?” 谢灵泉瞪她一眼,但很快却又笑了,无奈的摇头:“曾经以为人生最苦莫过于所嫁非人,但现在……回过头去再看,何尝不是另一种幸运。” “如果王伯清如你曾祖父一般厉害,我最大的可能便是如你曾祖母一般,明明一身才华,却只能恪守规矩,困守内宅,看着巴掌大的天。” “若是夫妻恩爱,生活顺遂,打理内宅,养儿育女之余,还能依自己兴致爱好钻研一二,倒也不枉此生;若同床异梦、夫妻相疑,为利益相争,最后不过是泯灭了灵气,将满腹诗华变成了满腔怨气……光是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这般来看,嫁给王伯清倒也不算差。” 谢灵泉自嘲笑笑:“至少,他不敢也没本事让我受气!” 王沄喷笑。 谢灵泉摇摇头:“他是真没本事,入仕的那些年,他主要负责出面交际应酬,真正处理政务的都是我,就算这样,他身边的幕僚也都是明面上辅佐他实际上有事都不与他商量,他就只是个撑场面的。” “所以,他很清闲,清闲的有时间暗中谋划算计你们。” 王沄这才明白谢灵泉的歉疚从何而来,她失笑:“大伯祖母,您不会是认为您太能干,让他无事可做,闲得发慌,才算计我们的吧?” 谢灵泉摇头:“这倒不会。但如果他不是那么清闲,没那么多时间精力无处可用的话,或许……” “没有或许。”王沄摇头:“他算计祖父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早在成亲之前就开始了。您能干,将原该他处理的政务处理了,让他有更多的时间精力去算计,但同样的,您也将曾祖父为他准备的人手给拢了去,让他手上可用之人不多。” “所以,换个思路想,若是他能够处理政务,能够让那些人为他所用,他定然能有更多的人手和手段针对祖父,而不是继续驱使利用崔安等人。” “崔安等人有自己的小算盘,受他驱使也只是因为有把柄在他手上,为他办事并不用心,要是换了忠心于他的……他或许早就得逞了。” 谢灵泉欣慰的看着王沄,她是有歉疚,却并不认为她做错了什么,把话说开也只是因为王沄是她最看好的后辈,不希望某些小细节造成误会、留下芥蒂。 她笑笑:“你能这么想就好……话题又扯远了,还是说谢晏吧!” “他声情并茂的诉说很感人,但没有感动我,而他也发现了,所以,演了一会,确定他那样做不过是让我看戏看笑话之后,便没有继续,而是郑重的向我请求……” “以他曾经对我的好、对我的多方照顾做出请求,请求我能在他百年之后,对他的子女们照拂一二……他是担心他意思,伯镕和谢意林再无顾忌,直接为难甚至对他的子女下手。” “我一直以为他放心不下的是小孙氏所出的两子一女,伯镕和谢意林都曾被他们刁难、算计甚至毒害过,直到王宁之的身世暴露……” “您怀疑,他最想保护的是谢意舟? 第134章 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 “王宁之身世被查出,你曾祖父怀疑王宁之不是孤例,其他世家定然有身世与他一般的时候,我脑海之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谢意舟。” “我当时自己都懵了,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他。” “仔细想来,我和谢意舟虽也是堂姐弟,但我与他没怎么接触过,毕竟我出嫁,离开谢家的时候,他还只是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只知道有这么一个堂弟,知道他的生母是先帝所赐。” “我出嫁之后,就回过陈郡一次,之后再没回去过,也再没见过他。” “不过,谢晏的子女之中,除了伯镕之外,他是唯一一个在谢晏死后依旧过得不错的,其他的在谢晏死后应了那句‘脱毛的凤凰不如鸡’,小孙氏所出的三个尤其如此。” “他们也是咎由自取。” “谢晏生前,他的那些子女,除了谢意舟之外,不是做过对不起伯镕的事,就是算计加害过谢意林。” “谢意林与伯镕关系一直都很不错,在谢意林被族老们定为继任者之前,他们就没少算计他,双方仇怨不小。” “在伯镕坚定的支持下,谢意林被确定为继任者之后,他们越发疯狂,手段尽出的谋害谢意林。” “他们倒是没想过除了谢意林他们能上位,他们想的是没了谢意林,运作一番之后,能让与他们关系不错的上位最好,再不济,也别是像谢意林这种被他们得罪的死死的。” “谢晏与他们差不多心思,他不但纵容子女为恶,在他们事情暴露之后甚至还包庇他们。” “只是,他们一再算计、逼迫不但没有将谢意林弄死,反而让谢意林越来越强大,他们之间的仇怨也到了不可能调和、让谢晏担心自己前脚死,谢意林后脚就将他的儿女们送下去陪他的地步。” “我这个十多年来形同陌路的侄女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不过,稻草就是稻草,帮不了他!” “最后,谢晏失望而归。” “谢晏过世后,谢意林顺利的成为谢家家主,至于说谢晏那些儿女……谢晏在世的时候,他们胡作为非,干了不少坏事蠢事,还不知道收拾善后,消除证据,谢晏一死,都不用谢意林开口,便有人站出来,拿着证据与他们清算。” “最后,他们被嫡系除名,沦为谢家旁支,还被打发到远离族地中心的地方,成了他们曾经最看不起、随意欺辱的谢家底层。” “唯一例外的只有谢意舟。” “他能成为例外不是谢晏为他做了什么,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掺和任何针对伯镕、谢意林的事。” “谢意林最是爱惜羽毛,连那些谋害过他的都没有亲自出手,也没有赶尽杀绝,对这种不曾做过什么的自然要施恩,以此向世人表示,他不是那种一朝得意就猖狂的人。” “谢意舟甚至还得到了谢晏生前的私产……几乎是全部。” “当然,不是谢晏留给他的。” “谢晏过世、其他人被嫡系除名之后,谢意林将谢晏留下的属于他这一房的私产清点、整理成册之后,交给伯镕这个嫡长子。” “伯镕只收了原本属于孙氏的下,其他的转手就给了谢意舟。” “所以,算起来谢意舟也是赢家,还是没费什么力就笑到最后的赢家!” 谢灵泉说的这些都是王沄不知道的。 今生她还没有能力让人去查谢家这些不外传的往事,而前生,和琅琊一样,陈郡也被胡人攻破,谢家也被抢掠一番之后烧了族地,族人在仓皇逃离的路上死伤惨重…… 王沄皱眉,有东西从脑子里飞快闪过,没有抓住。 “怎么了?”谢灵泉看着眉头紧皱的王沄,问了一声。 “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没抓住。” 王沄沉着脸,总觉得那非常重要,但一时之间就是想不到那是什么。 她甩甩头,暂时放到一边,问:“您怀疑他是因为他算得上是您叔父的子女之中最后的赢家?” “对!”谢灵泉点头:“有些时候,不是看谁做了什么而是要看谁最后获利最大……谢晏这一房笑到最后的就是他和伯镕。” “伯镕得了北府军,而他得了这一房几乎所有的财产。” “伯镕拥有的一切是用自己的命拼出来的,而他……似乎什么都没做就得到了现有的一切。” “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劳而获,他能那么轻松得到那些东西,不是他自己暗中做了什么,就是有人在暗地里为他做了什么。” “这一点,大家心里都清楚,都有默契,都认为他的老实无害是装出来的。” “但只要他的安分守己能装一辈子,就不会有人与他认真计较,就都能当他是真的无害。” “所以,那日我也只是懵了一下,认真想过之后,却又觉得我对他的怀疑没错。” 王沄点头:“您把您的怀疑告诉谢太尉了?” “没有。”谢灵泉摇头:“我虽然第一时间怀疑谢意舟,但我却没有多事……没那个必要。” “谢意林这些年善待谢意舟,也没有将那些曾经逼迫谋害他的人赶尽杀绝都是为自己的名声考虑,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忘了当年的那些仇怨。” “知道王宁之的身世,知道你曾祖父的推测……他不借此机会将谢晏所有子女的身世查了底朝天就不是他了。” “谢意舟不但是谢晏之子,还是如今过得最惬意的,谢意林绝对不可能不查他。” 王沄笑了,好奇地问:“谢家用了多久查到谢意舟的?” “与我一样,谢意林得了信之后,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谢意舟!” 王沄喷笑:“看来谢意舟的伪装谁都没骗不过,只是都没有揭穿而已。” “差不多吧!”谢灵泉点头:“不过,谢意林第一个怀疑并调查谢意舟算是私心作祟。” “哦?”王沄挑眉,一脸的求解惑。 “谢意舟颇有才名……他这才名主要是闲出来的。” “谢意林碍于名声善待他,但这善待并不包括让他参与家族事务,谢意舟只能当个闲云野鹤。” “他过去十多年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游山玩水,写诗作赋……写得多,挑出一两篇精品,先请人润色,再费点心思,让人传唱一番,才名不就来了吗?” 第135章 布局四十年 “游山玩水之余,谢意舟还喜欢往祁州跑,一年总要去一两次,去见伯镕这个长兄。” “伯镕此人看似冷漠铁血,实际上却是个心软的,谢意舟去的勤,慢慢的倒真的把他当弟弟对待,然后……谢意舟去的就更勤了。” “谢意林曾经与我抱怨过,说谢意舟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是去看伯镕,实际上却是觊觎北府军。” “北府军是谢家最大的底气,不知道多少谢家子弟试图挤进北府军,为自己在北府军谋一席之地,进而提高自己在谢家的身份地位。” “谢意林也不止一次的将自己看好的子侄往里塞。” “谢家子弟进北府军,伯镕并不排斥,他很乐意看到谢家子弟有那种血性和胆气,也希望谢家子弟之中能出一个有能力接掌北府军的,可惜……” 谢灵泉摇头:“无论是自己过去的,还是谢意林塞进去的,至今都没出一个让伯镕满意的。” “我以前觉得是谢意林多疑或者嫉妒,但对他的身世起了疑心之后……” “沄丫头,其实谢晏提议过继谢意舟一事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唔,就是那种若无人提及,便遗忘在某个角落,但如果有人提醒或者猛地想到,仔仔细细去回想,却还是能够大概想起来……”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 谢灵泉皱着眉头停了下来,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才最恰当,也才能让王沄理解。 但对王沄来说这些解释便已经足够了,她懂谢灵泉是什么感觉,她轻笑:“就像是岁月在您的记忆上蒙了一层纱,或者说是落了一层尘土,若不特意关注,会继续模糊,直到完全遗忘。但如果在完全遗忘之前想起,掀开那层纱,拭去那层尘土,却依旧能看得清清楚楚。” “对,就是这种感觉!” 谢灵泉抚掌而笑,继续往下说:“对他起疑心之后,我从尘封的记忆之中找到了对他最早的记忆和最早的加深印象……就是谢晏提出将他过继一事。” “大伯祖母~您又提这件事……” 王沄眉头微皱:“您是想告诉我,三十四年前,谢意舟三岁的时候,谢意舟……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谢意舟背后的人就已经在算计着如何将北府军纳入掌中,据为己有了吗?” “不,不是三十四年前,是四十多年前。”谢灵泉摇头:“我与你说过谢意舟生母的身份吗?” 王沄点头:“您提过一句,说王宁之的生母是皇家公主,谢意舟生母是先帝收的义女,萧玥的生母则是某王爷的外室女。” “谢意舟的生母彭氏是先帝的义女,其父是先帝非常器重的禁军统领,而她虽是一介女子却从小练习骑射,熟读兵书……” “谢意林彻查谢意舟,确定他确实有问题后,将谢意舟及其亲眷、仆从尽数拿下,一一严审,审出了让谢意林都惊呆的真相。” “彭氏成为谢晏妾室之后,就深得谢晏喜爱,试图将谢意舟过继是受她影响,小孙氏死后不曾再娶也是,就连放纵其余子女也都是。” “不,准确来说,刻意放纵那些人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只有刻意放纵他们,让他们一路作死,才能将谢晏所有的一切尽可能的多的留给谢意舟。” “谢意舟是庶出、年幼、从小低调,如果不让其他儿子废了,他能得到多少?” 王沄嗤笑:“为了谢意舟母子,推着其他儿子作死……啧啧∽” 谢灵泉笑:“别想多了,他确实非常宠爱彭氏和谢意舟,但做到这一步,并不是只是宠爱。” “谢意林审问出一件事,除了彭氏的身世以及被先帝收为义女之外,她的其他情况谢晏都是知道的,知道她善骑射、懂兵法。” “谢晏宠爱她不仅仅是因为她姿容昳丽,善解人意,更重要的是谢晏相信她能为他生一个根骨不错、能够习武的儿子,一个能继承我父亲一切的儿子。” 谢灵泉说到这儿的时候,脸上满满的都是讽刺,谢晏这是觉得谢清的就该是他或者是他儿子的吗?她以前就知道,这个小时候对她极好却在关键时候坑她一把的叔叔不是什么好的,但现在才知道,自己还是把他往好想了。 “哦~”王沄扬眉:“这么说来,谢意舟出名的是好诗文,但实际上却是文武兼修?” “不止!”谢灵泉冷笑:“谢意林费了不小的功夫才将谢意舟母子及其他人拿下……连同他们母子,不过百人,谢意林折损了七十多护卫。” “谢意林与我诉苦,说好在有王宁之这个前例,他多派了些人手,否则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他还说,彭氏武功极高,指挥手下也很有一套,比谢意舟强。” “他特意审过彭氏和她身边的,确定多年前,彭氏在促成王谢联姻出了大力气。” “您的意思是先帝在选择将她赐给谢晏的时候,就已经在算计了之后的种种,就连让您嫁入王家也是一石二鸟之计?” 王沄眉头紧锁,一边思索考虑一边说着:“一是借您揭穿王奕之的伪装,拉低王家在士族的威望,二是算计谢家,让谢家为朝廷做嫁衣……” “对!”谢灵泉点头:“先帝承诺两家联姻敲定之后,会松口,让父亲能够扩大祁州军……这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这明面上是给予谢家更大的、扩张实力的便利,实际上却是让谢家出人出力出银子,组建并练兵,等成功之后,再利用谢晏的私心,让彭氏所生的孩子来摘桃子……” “王宁之憎恶家族,以自己身上有皇室血脉为傲……虽然不曾查到为什么,但以我教养子路他们的经验来看,从先帝到当今都派了人在王宁之生身边,尽其所能的对他潜移默化,才会这样。” “我猜谢意舟想必也差不多……不,谢意舟对朝廷或许更忠诚,毕竟彭氏一直健在。” “大伯祖母,您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有一事我仍不解。”王沄看着谢灵泉:“这件事从开始谋划布局到如今四十年上下。” “先帝据说是明君,是胸有丘壑的大能者,能布下这么一盘大棋不足为奇,但当今平庸无能,他又怎么可能让这盘棋在他手上二十六年不崩呢?” 谢灵泉笑了:“沄丫头,当今平庸无能但不意味着他可用之人也平庸无能啊!” 王沄皱眉。 谢灵泉看着她:“当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这个‘富’也包括人才。只要他坐在那个位子上,无论他需不需要,都会有数不清的人才源源不断的凑到他面前,求他驱使。” 王沄悟了,知道谢灵泉是什么意思了:“不仅仅是当今,还有临川王,对吧?” 第136章 须有敬畏之心 谢灵泉点头:“当今登基之后,数任宰相都不得善终,但依旧不缺前仆后继往上爬,试图引起他的注意,得他青睐,受他重用的人。” “这些人有庶族也不乏士族,还都是其中的佼佼者,别说无能之辈,但凡是稍微弱一点的,都挤不进那个让当今能看到的圈子去。” “世所周知不聪明的当今都如此,而先帝还有明君之称……论聪慧,先帝确实比当今强,但并没有强太多。” “先帝与当今相比,最大的优势是他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且不自作聪明,他不但擅长用人,只要是得他信任的,他会听取意见并放心的委以重任。” “所以,先帝身边能人不少,将公主或者皇室女以赐美的名义安插到各家族家主房中,为他们生儿育女,再借这些人算计各世家或许就是那些人献计并布置安排的。” “当然,目前还只是推测,到底是不是不能确定。” “虽然王宁之、谢意舟等人前后被查出身份有异,但目前为止也只查到与他们有关的信息,知道他们的任务是尽一切可能的分裂甚至颠覆他们所在的家族,更多的就没有了。” “是什么人给先帝出的主意,这些年又是什么人保持与他们的联系并给予他们一定的帮助,除他们之外,还有哪些人进了哪些家族……都不曾查到。” “我是来宁州之前接到谢意林的信的,也就此事与你曾祖父商讨过,我们一致认为这件事的布局者是先帝,但先帝驾崩之前将此事交由旁人负责而不是当今。” “但先帝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给旁人是因为信任他们吗?” 谢灵泉抛出问题,王沄微微皱眉,摇头:“不,不是信任这些人而是相信这些人努力的想要取代王谢这些世家的心。” 谢灵泉满意的点头:“无论何朝何代,出仕为官者有为国尽忠者,有为民请愿者,但更多的还是为己之利,为百世流芳者。” “先帝将此事交给这些人,不是相信他们会一直效忠朝廷,而是相信这些人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尽一切可能的将他未下完的棋下完,让以王谢为主的在士族元气大伤,而他们在此消彼长之下,得以壮大发展,成为新的势力。” “当然,先帝这样做也极有可能不相信当今。” “知子莫若父,就连你曾祖父这种一直坚持要扶持长子、从来不曾动摇的都不敢将大事交给王伯清那个蠢的,何况是从来都看不上嫡长子、不止一次想废太子的先帝?” “尤其当今还是个愚蠢却不甘心被人说愚蠢,一心一意想干出一番成就,名垂青史的!” “这事要是交给他……不,都不用交到他手上,只要让他知道,让他有机会插手,就可能坏事。” 王沄憋不住的笑了,想到了当今那些为君尽忠最后不得善终的宰相们。 “但是,当今蠢却不认命对世家来说也不是坏事。” 谢灵泉语气淡淡的:“当今登基至今,想要证明自己英明折腾出不少事,每次折损的都是出身庶族的大员,而出身士族的大多全身而退的同时还能为家族牟利。” “有当今这个先例,太子蠢不蠢的,对世家来说关系不大,世家甚至更希望天子能够平庸些,平庸的君王对世家依赖更大,压制更小。” “与之相反,庶族则更希望有了英明的天子。” 王沄了然:“庶族希望天子英明,不过是希望天子能有提拔庶族、让他们成为新贵的眼光和魄力;而世家希望天子平庸,只不过是认为平庸的天子更能让世家掌控朝堂内外,获得更大的权势而已!” “说白了,他们大多都只是在为自己的切身利益考虑,真正为国为民者也有,但不多!” 谢灵泉点头:“不介意太子愚蠢是如此,押注比太子聪明但也好不到哪去的临川王也是如此,至于你所想的、撇开那群矮矬子另选明主……沄丫头,你且说说,谁是明主?” 王沄咬着唇,没有回答。 “沄丫头,我不知道你是对司马家失望至极还是认识了什么人,才说另择明主这样的话,但你必须明白,无论是哪一种,这都是错的。” 谢灵泉看着眼底满是倔强的王沄:“有人说大晋是太平盛世……盛世算不上,但太平是确确实实的。” “天下太平,除非当今无后,否则,就算是皇室中人敢说自己是明主,想要登上那位子都会被群起而攻之。” “若当今无后,世家也只会在皇室之中选一个来拥立。” “司马家才是正统,是全天下都必须尊重的正统,也是所有人必须敬畏的正统。” 王沄低眉:“就算坐那个位子的是个德不配位、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也必须敬畏吗?” “是的,就算那是个一无是处的也必须保持一定的敬畏之心。” 谢灵泉看着王沄,声色俱厉:“沄丫头,我看得出来,你对皇室并无敬畏之心,但你必须清楚,皇室或许多酒囊饭袋,可皇室是正统。只要是正统,就不缺追随者、拥趸者,而那些追随者和拥趸者才是真正有才华、有本事、有能耐的。” 王沄满心不甘:“我知道那些人有本事有能耐,旁的不说,就说王宁之和谢意舟这两个人……这两人走到今日一定得了他们不少指点。” “一直留在琅琊打理家族事务,曾祖父都认为他是个没有野心的王宁之想的是毒杀亲生父亲、嫁祸于人,进而达到分裂家族、引起无休止内斗的目的。” “十多年来一直与谢将军兄友弟恭的谢意舟并非真的闲云野鹤,而是个文武兼修、觊觎北府军也有能力……咦~” “怎么了?”谢灵泉看着脸色大变的王沄:“你想到什么了?” “大伯祖母,刚刚那个一闪而过没抓着的念头……” 王沄看着她:“您说因为谢意舟往祁州去得勤,渐渐地,谢将军也就把他当弟弟一样对待……您说,您都这么认为,北府军的那些人是不是也会这么想?” 谢灵泉一怔:“你是怀疑谢意舟不但觊觎北府军,甚至已经做了什么?” “大伯祖母,我知道谢将军有一子,但年纪不大。你说,如果谢将军出事,谢意舟又能及时赶过去,他有没有可能成为那个协助侄儿、稳定北府军的人?” 谢灵泉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想起了王蕴之与她说过,王融之被下欠牵机毒一事。 她看着王沄:“你是怀疑和王宁之一样,谢意舟身边也有善毒之人,而那人也给伯镕下了毒?” 第137章 没有证据,就是怀疑 王沄不止是怀疑。 前世,谢意申在熙元二十七年秋病故……董栩前世与她提过,说是突染疾病,来势汹汹,没几日便病卧不起。 但董栩并不曾说谢意申的病有问题,可能是为人所害,显然,无论谢意申的死有没有猫腻,当时都不曾有人起疑心,事后处理的也很干净。 谢意申病故之后,北府军并没有发生什么动荡,据说是他生前有过安排,在病床前托孤,先是宣布他死后,由他的独子谢恪接任北府军统帅,又安排四个在北府军发展最好的谢家人并四个非谢家出身的部将协同管理。 谢恪最重要职责就是坐在那个位子上,慢慢成长,军中事务由其他人打理,他在一旁学习。 他若有能力,自然能顺理成章的成为真正的统帅,否则,也会被自然淘汰。 这八个人能成让谢意申将北府军和谢恪托付给他们,至少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而谢恪那个时候对这些人也很是尊重,在八人的协助下,北府军并没有因为谢意申的离世而陷入混乱。 至于说谢意申最放心不下的董恺辙…… 给董恺轶送信之后,董恺辙并没有听谢意申的安排,在谢意申还能为他安排后路的时候离开,而是很平静的为自己选了一处山清水秀之所。 谢意申撑不住的当天,董恺辙先一步饮鸩而亡,留下遗言,希望将他一把火烧了,骨灰单独葬在他选中的埋骨之所。 谢意申倒真的是让人将他一把火烧了,但并没有将董恺辙的骨灰安葬到所选之地,只知道董恺辙的后事是谢意申最信任的亲兵去办的,特意交待任何人不得插手,尤其谢恪和卢氏。 这些事董栩多年后曾亲自带人去了祁州,他想要为自己那个天资绝艳、献祭了自己、为董家博来二十多年安宁的小叔叔收敛尸骨,让他与董家其他人藏到一处。 但事隔多年,又经历了数次战乱,知道当年旧事的人所剩无几,只打听到一些往事,并未找到董恺辙的葬身之所。 至于说谢意申……他死后,卢氏与谢恪扶灵柩回陈郡,将他葬在了谢家祖坟属于他的地方。 不过,七胡从雁门关破关而入,羌族直奔陈郡,攻下陈郡之后,不但将谢家族地掠劫一空后放了火,还特意去谢家祖坟毁了两个人的陵墓。 一个是谢灵泉的父亲谢清,另一个就是谢意申,这两个镇守祁州,镇守雁门关,不止一次的将胡人挡在关外的名将。 谢意申死后第二年,熙元帝驾崩,康元帝登基为帝,次年为康元元年。 康元元年夏,康元帝加封谢恪并召他回京城建康,谢恪应召回京,半路上意外亡故,与其一起惨遭意外的还有其母卢氏。 世人皆怀疑是愚蠢又残暴,办事只顾自己痛快的康元帝干的,但意外的是,事情收尾很干净,依旧任太尉的谢意林都不曾找到线索证明证明是什么人干的。 谢恪死后,北府军陷入争权之乱。 这一乱就是三年,三年后,出身谢家的将领胜出,谢家人再次成为北府军统帅。 但那时,谢清、谢意申前后两代,用了四十多年锤炼而成、被誉为铁军,威慑胡人半个百年,让胡人提及便恨到咬牙的北府军已经名不副实,也为康元三年秋被胡人攻破埋下隐患。 尤其致命的是谢家人虽然胜出,但其能力、威望并不能服众,北府军依旧没有结束内斗,只是内斗的激烈程度缓和而已。 王沄前世对北府军不算知之甚深,但也是比较了解的,至于说谢意舟……她前世就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或许他与琅琊被破、死于羯人刀下的王宁之一样,也死在了羌人手中。 这也是王沄明知道谢意申命不久矣却没想过会被人所害,就算那么一瞬间,灵光一闪,也没抓住的原因。 但现在,她忽然发现一件事——王融之被毒害后的王家和谢意申“病故”后的北府军实在是太像了,那种内讧、为争权夺利将自己折腾成一盘散沙的过程如出一撤,唯一不同的只是北府军有两年的缓冲时间。 现在想来,那两年或许就是背后布局之人为自己留的,想用两年时间将北府军纳入掌中。 显然,布局之人并未如愿。 于是,他恼羞成怒,先设计以宣召为名,让谢恪母子离开对他们来说最是安全的祁州,而后将他们杀死,以此让北府军陷入混乱。 如果,谢意申并不是突发疾病呢? 王沄想到了前世,想到了七胡入关之后,一个又一个沦陷在胡人铁骑之下的繁华之地,在火光之中化为乌有的一切,被斩杀的百姓以及最让她痛恨的、被胡人用绳子串起来“两脚羊”…… 前世,她曾与袁渊做过推演,得出的结论是就算没有袁士奇背后插刀,抢走给雁门关北府军的辎重补给,雁门关也一样守不住,最好的结果只是能多撑些时日,长则十天,短则五日,还是会被攻陷。 但,他们看到的是谢意申死后几年,因内斗而元气大伤如散沙一般的北府军,如果谢意申没死呢? 想到这里,王沄的心砰砰直跳,她看向谢灵泉:“大伯祖母,我是有这样的怀疑……没有证据,但就是怀疑!” “谢意舟说是登山脚滑,一个不小心从二百多阶的台阶上滚落,伤重不治而亡,但实际上是被谢意林给处理的,那说法不过是谢意林给谢家的一幅遮羞布而已。” 谢灵泉说着王沄一点都不意外的话:“谢意林与我说,他对谢意舟用了刑……我猜应该是对谢意舟那一房所有被抓获的都用了刑。谢意舟、彭氏以及他们身边的心腹亲信肯定还用了重刑酷刑,如果谢意舟真的对伯镕做了什么,不可能毫无发现吧!” 王沄笑着看着她,满脸的意味深长,就是不说话。 谢灵泉脸色一变再变:“不许你胡思乱想,谢意林与我关系不远不近,但与伯镕却极好。” “伯镕统帅北府军,他掌管谢家,一文一武,一个在边城祁州,一个在京都建康,配合的不知道有多好。谢家能赶超其他家族,成为与琅琊王相提并论的家族,他们俩居功甚伟,缺一不可。” 王沄只是笑,不说话,笑得谢灵泉恨恨的伸手去敲她的脑门。 “笑什么笑?我知道谢意林对北府军也是有想法的,但他们亲的就像……唉,沄丫头,你是对的。” “谢晏还是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是父亲全力扶持才有后来的那一切,但他不也还是以我的终身大事为筹码,不也还是为了北府军算计父亲吗?” “这世上,为了蝇头小利反目成仇的亲兄弟都不少,何况是北府军的二十万大军……别说是隐瞒某些信息,看着伯镕被暗算却不伸出援手,就算顺势推一把、促使事情更顺利都再正常不过。” “这件事情我得提醒伯镕!” 谢灵泉越说越是不放心,她看着王沄:“沄丫头,谢谢你~” 王沄笑了:“大伯祖母,谢我什么呀?我可是什么都没说呀!” 谢灵泉恨恨的瞪她一眼:“你这坏丫头,死精死精的!” 王沄还是笑,谢灵泉无奈的摇摇头:“沄丫头,有件事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王沄收起笑容,一脸正经。 虽然说了要问王沄的意见,谢灵泉却还是犹豫了一瞬才开口:“你说,子路要不要拼一把,与季青争上一争?” 第138章 那就退出吧 “这个啊~” 王沄恍然,但马上却又做出疑惑不解的样子:“堂伯不都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谢灵泉轻轻地拍了她一下:“子路只是说准备前往建康……明白了吗?” 王沄捂嘴而笑。 明白了! 只是说了,只是准备,有那个意思,但却还没有下定决心,还在犹豫挣扎……这还真是她认识并熟悉的王蕴之会做的事。 被谢灵泉这样的母亲倾心教导,王蕴之无疑是个优秀的,而他最出色的并不是他的才华,能力都很出众,而是他有一颗宽容仁爱之心,有身为王家嫡系嫡长孙的自觉,本能的爱护和照顾身边每一个王家子弟。 同时,他也深受谢灵泉的影响,知道权势能给他带来什么,不会自命清高的鄙视权势,但也绝不会贪恋权势,这样的人才是真正适合掌权的人。 正因为不贪恋权势,在王融之病重、他与王衍之共掌王家的关键时刻,他也才会打算前往建康处理王息之之事。 但他不仅仅只是他,他是大房长子。 他可以放弃与王衍之相争,但大房嫡长子却不能随意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也是他虽然有那样的想法,却很是迟疑,特意让人来催促谢灵泉,催她回琅琊当面商议的缘故。 “这么笑……”谢灵泉颇为无奈的看着眼前五官稚嫩却不会让人将她当孩子的王沄,又轻轻的拍了她一下:“说说吧,你是怎么想的?不许耍滑头!” “好吧~”王沄一脸的故作无奈,惹得谢灵泉又拍了她一下。 她嘻嘻一笑便敛住,正儿八经的开口:“从琅琊返回宁州的路上,我曾与老师说起这件事,我与老师都认为三叔祖与大伯祖父还有一争之力,但换了子路堂伯……必输无疑!” “曾祖父肯定会支持子路堂伯,族老们至少四成能态度鲜明的站在子路堂伯这一边,而年轻一代至少有六成偏向子路堂伯。” “这一点,我估计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包括三叔祖父。”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子路堂伯从现在起一直留在琅琊,不错过关键时刻。” 谢灵泉点头。 “然而,子路堂伯却在关键时候准备前往建康……” “我大概能猜到他去建康是为了什么,但那些事并非一定要他去做,他选择前往,其实就是想退出这一场他占了绝对优势的竞争。” 谢灵泉叹息一声,点点头:“继承家主之位,很多人有执念,但不包括子路,这个家主之位于他而言不过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东西。但凡季青能力再强些、受你曾祖母和崔家的影响再少些,他都会毫不迟疑的退出竞争。” “我猜,堂伯想要放弃不仅仅是因为没有执念,还担心曾祖父会为了让他将来不受某个人钳制,走的时候将那人一并带走……” “堂伯这人啊~别说那人于他而言还算是慈父,就算那人对他不慈,他也未必能狠下心来。” “但比起那人,比起不孝,堂伯更看重的是他若走了,那些对他寄予众望,希望能在他的带领下,重振王家荣光的族人。” 谢灵泉苦笑点头。 “大伯祖母,您还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吗?”王沄笑着看着谢灵泉:“您说过,王家充满了腐朽味的暮气,弥漫着病入膏肓的死气沉沉。” 谢灵泉点头:“我是这么说过!” “老师也说过,说王家子弟一代不如一代,他们缺乏冒险的勇气,没有质疑长辈的胆气,就连对事物的好奇心都成了稀缺的品质……” “说他们因循守旧,已经成了躺在祖宗功劳簿上,挥霍着祖宗留下来的一切的寄生虫。” “老师这话我其实是不大认同的。” 王沄满脸认真:“曾祖父寿宴之前,我在藏书楼呆了不少时日,接触认识了不少族中子弟……以旁系居多,他们都是为了那么一点点微薄的报酬去藏书楼为抄书的。” “他们身上依旧缺乏老师说的勇气、胆气和好奇心,但不是因为他们因循守旧,满于现状,而是因为只是旁系的他们能够得到的家族的照顾极其有限。” “家族能让他们有读书识字的机会,能保证他们温饱,更多的,没有了。” “在我眼中,这样的他们仿佛是被家族关在琅琊圈养一般,连一个小差事都需要去争去抢的他们缺少机会和可能。” “琅琊不大,王家堡更小,他们的可能被压缩到最小。他们需要一个机会,一个离开王家堡、离开琅琊的机会。” “以前,我一直认为那个给他们机会,将他们从已然僵化的王家堡拽出来的人会是我,我甚至为那一天到来时让他们不抗拒早早的收买人心。” “但是现在……” 王沄顿住,看着表情有些呆,眼神却亮得刺眼的谢灵泉:“那个人能是我,但为什么不能是堂伯呢?” “大伯祖母,我不知道在您、在堂伯眼中,琅琊王家最宝贵的是什么,但在我看来,王家最最宝贵的只有人。有血性、有才华、有活力、有无限可能却一直困守在王家堡,不得而出的年轻一代。” “老师说他们是躺在祖宗功劳簿上的寄生虫,但我却觉得他们是被祖宗荣光困住的可怜虫,需要人拽他们一把,将他们从那种困境拉出来的可怜虫。” “如果堂伯没有退出竞争的念头,我不会劝他放弃一场注定胜利的竞争,但他既然有了这念头……那就退出吧!” “退出琅琊王家家主继任者的竞争,带着有勇气、有能力与他一起从零开始的族人一起离开琅琊,离开您觉得满是腐朽气息的王家堡,去建一个全新的、生机满满、活力满满、扭成一股劲往上的新的王家。” 谢灵泉看着整个人都在发光的王沄:“沄丫头,你觉得子路有那个能力吗?” 谢灵泉眼中的王沄是闪闪发光的,王沄看到的谢灵泉何尝不是,她笑问:“大伯祖母,如今的王家说一句沉疴已久,积重难返不过分吧?” 谢灵泉长舒一口气:“沄丫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只要有能力接手矛盾、麻烦、弊端多不胜数的琅琊王家,就有本事去建一个全新的王家。子路需要的不是能力,而是从零开始的勇气。” “行了,我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谢灵泉放下一桩心事,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我回去就写信,听不听,看他自己。” “写信?”王沄挑眉:“您不回琅琊?” “不回!”谢灵泉很是干脆:“他那么一把年纪了,哪有遇事就找娘的?那和王季青有什么区别?” 这话好损!王沄捂着嘴笑了起来。 “不过,我还是明日一早离开,我得亲自去一趟祁州,亲自和伯镕碰个面,否则,我这心里怎么都放心不下。” 谢灵泉看着收住笑,惊讶的瞪圆了眼睛的王沄:“沄丫头,我得向你借个人……” 第139章 不跟他玩儿了(小修) “可算是走了~” 看着远去的车队,王函之毫无形象的舒展了一下双臂,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王沄忍不住莞尔,王琳则侧目而视。 “父亲,您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可算是走了?”王琳满头雾水,满脸迷惑:“您之前对大伯母不是很尊重的吗?” “我一直都很尊重她,以前如此,现在也一样。” 王函之看着越发糊涂的王琳,摇头:“我这位长嫂曾是个心高气傲到不屑于与任何人虚与委蛇的,也是个心灵澄净到不屑于用阴谋诡计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是个好相与、没有手腕的。” “恰恰相反,她的手段才叫厉害。” “只是,她不屑于用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阴谋,她用的都是阳谋,是让你能看穿,知道她在布局,却依旧还是选择入局、甚至之抢着入局。” “她从来都不会让入局、一起谋事的人吃亏。” “简单地说就是她有肉吃,入局的人至少有汤喝,某些时候,还是她喝汤别人吃肉。” 王琳似懂非懂的点头,然后又好奇的问:“您怎么知道这么多?您离开琅琊之后几乎与家族断了联系的,怎么……” 王函之瞪她:“你不以为回琅琊的那段时间,我在织坊里帮忙就只是单纯的帮忙吧?” “您的意思是……”王琳懂了,她惊讶极了:“不会吧~那些整日摆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的匠人也会议论这些?” “你以为呢?”王函之笑:“他们才是最关心将来会是什么人当家做主的……他们凭手艺,凭本事吃饭,最不喜欢与啥啥都不懂的人还瞎指挥的人打交道。” “像他们这样的,最希望能遇上宽厚有智慧的家主那样的话,就算不知道他们在折腾什么,也能尊重并给他们不错的待遇……他们心目中最佳的家主人选一直都是你这位大伯母。” 啥?王琳瞪大眼:“大伯母是女子,还是从谢家嫁进来的。” “我知道,他们也都知道。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选择寄希望于子路。” 王函之笑笑,看向王沄:“人走了,来宁州主要目的也明了了吧!” “啊?”王琳原本就瞪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大的让王沄担心下一刻眼珠子会掉出来:“大伯母不是以报信为由,带着漪丫头来宁州避一避的吗?” 王函之翻了个白眼,实在是不想理这个别人怎么说她怎么信的傻女儿。 王沄也来了个白眼,给王函之的。 她不理梗住的王函之,笑着往王琳身边挪了两步,伸手挽住她,笑:“这些事情说来话长……” “我想听!”王琳看着王沄:“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就算知道也未必能帮上忙,但至少多知道些内情不容易犯傻坏事。” 王沄笑了:“姑姑想知道我便与您细细说……我们先上车回家,我路上与您细细说。” 王琳点头。 王沄挽着她回了出来时的马车,王函之看了看自己出来时骑的马,毫不迟疑的跟着挤上了马车。 王沄睃了他一眼,忍住了,没有拿话挤兑他。 “报信也好,让漪姐姐冷静些也罢,都只是大伯祖母明面上的理由而已……这两件事情虽然也挺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需要大伯祖母亲自来宁州的地步。” “正常的做法是她带着漪姐姐往建康去,去傅元白长大、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好好打听傅家的情况和傅元白的底细,让另外的人给我送信。” “但她却来了宁州。” “这只能证明她必须与我面对面才能谈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对大房至关重要。” “哦~”王琳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因为相信谢灵泉而得了王函之一个白眼了。 她想了想,问:“是什么事?沄儿,你与我细细说,行吗?” “当然可以!”王沄笑着给两人分别倒了一杯温茶:“姑姑,我们离开琅琊之前,曾祖父放权,让三叔祖与堂伯合作主持家族事宜……这事您也知道的,对吧?” 王琳点头。 “说是合作主持,也特意交代要他们以和为贵,不要内斗,但……” 王沄轻嗤一声:“只说让他们合作主持,谁为主谁为辅都不交代,不就是想让他们能者上庸者下吗?” “说白了,曾祖父还是想让三叔祖和子路堂伯争一争、斗一斗,至于说他希望谁赢……估计他自己都不一定能确定。” “但可以肯定的是,曾祖父依旧还是希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简单来说,就是占上风的那个若是哪里犯了他的忌讳,让他觉得不满意了,他可能会插手。” 王琳无法理解:“他那么大岁数,又刚刚经历了那么一场险死还生,应该是什么都看淡了才是啊!” “大多数人会这样,但曾祖父不是大多数人,他一直以来都是与大多数人都不一样的那一小撮人。” “他极有可能更看不开,更想将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这样至少能保证他活着的时候,王家的一切都是照他的想法来,至于说身后……最好不变。” “我估计,我们离开琅琊之后,他做了不少很让人无奈、甚至很伤人的事,以至于将家族看得非常重要、一直以来都只是埋头做事,很少去争抢什么的堂伯都受不了了。” “于是,堂伯有了离开琅琊,离开王家堡,另起炉灶的念头。” “简单地说就是不跟他玩儿了!” “噗嗤~” “噗嗤~” 严肃的事情被王沄说这么俏皮,别说王琳,就连王函之都被逗得喷笑。 一个晚上不是在做安排布置,就是在反思,彻夜未眠的王沄眼底微微有些青黑色,但眼神却更亮,精神也略有些亢奋。 她笑着点头:“如果是我,直接与他翻脸便是!” “你爱折腾,自个折腾去,本人不奉陪,但大伯祖母和堂伯不能那么做……毕竟,家族给予他们的太多,他们要敢那样做,必然会为千夫所指。” “他们需要找一个合适的,让大家的颜面都不受损害的理由,然后在适当的时候离开。” “建康应该是他们一开始就选定好的地方。” “天子脚下,能人云集,几乎所有世家都有人在那儿……人才多、竞争多、但各种机遇也很多。” “这样的地方很适合子路堂伯这种大家族精心教养长大,与各大世家都有往来,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不曾正儿八经入仕之人。” “至于说理由……有个现成的。” “将三十多年来一直与王宁之联系的那个人揪出来!” “嗯?”王函之皱眉:“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当今吗?” 第140章 人情啊(大修) “不是!当今不是那种有城府、有智慧还有耐心徐徐图之的人!” 王沄摇头:“在琅琊的时候,我与祖父、大伯祖母不曾就此事坦诚的商讨过,我们各有各的算计,但不可能是当今这一点,应该是看法一致的。” “各有各的算计?”王函之皱眉:“这件事情还能有算计?” “当然!”王沄笑得有些假:“您想知道我的算计吗?” 王函之缩了一下,也回了个假笑:“不想。” 王沄就知道他会这样,而王琳不等她有什么举动,连忙跟着来了一句:“我也不想!” 这次是王沄被两人逗笑,她摇摇头:“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我也只是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 “沄儿~”王琳打断她的解释:“你不用费神解释,我和父亲都相信你,相信你不会对隐瞒我们应该知道的事,也相信你不想与我们说的,一般都是说了我们或者不懂,或者徒添烦恼。” 王琳的话让王沄很是窝心,王函之则给了王琳一个白眼——抢他的话。 他有些好奇地问:“沄儿,能说说你猜测那个人会是什么人吗?” “嗯~”王沄点头:“我猜测会是皇室之中某个地位身份非凡,智能超群的宗亲。” “我这样想是因为司马璎珞。” “她极有可能是先帝之女,出生后就被送到某个地方由特别的人专门教导,学成本事之后,送到王宁之身边协助他的。” “皇室公主……哪怕是还未出生就已经注定会成为棋子,出生后没有被记录在皇室族谱上的公主,也不可能随随便便的交给寻常人教导……皇室这点面子还是会要的。” “我也让人顺着这个思路调查,目前……” 王沄微微摇头:“毫无进展。” “昨日,大伯祖母与我说,她和曾祖父商议过此事,他们认为布局者先帝,先帝驾崩之前将此事交给了他极度信任、对覆灭世家并取而代之有执念的人。” “那人出身庶族,曾为先帝近臣,现今在当今身侧。” “他要么对当今有非同一般的影响,能直接或间接的让当今做出某些决策配合他,要么消息灵通,能准确、快速的知道当今做了什么,而他就此做出相应的应对。” “就王宁之对曾祖父下毒并试图让王家陷入内斗来看,此人对世家恶意极大、危害也极大……这样毒蛇一般的人物,若不尽快将人揪出来,还不知道会再来些什么恶毒诡计。” “与其小心防备,不如主动出击。” “除了王宁之,谢家的谢意舟、萧家的萧玥也被查了出来,而崔、虞、桓等家族虽然还没有消息传出,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至少也才彻查之中……” “那人如今或努力补救,为棋子们提供帮助,让他们更好的隐藏,或破釜沉舟,在棋子被揪出来成为废子之前,让其发挥最后的价值。” “当然,那人也可能被王宁之、谢意舟的死吓破了胆,为保全自己潜伏起来,不管四十年的心血会不会付诸流水。” “但无论是哪种情况,如今也是将那人揪出来最佳时机。” “子路堂伯以揪出幕后之人为名前往建康,不会有任何人反对。” “被欺骗、愚弄、毒害,只差那么一点点就惨死的曾祖父不会反对。” “与子路堂伯是竞争对手,但除了辈分之外,处处都差了一点的三叔祖更求之不得,他巴不得子路堂伯一走就不回来,而后让他捡个便宜。” “至于说对子路堂伯寄予厚望、希望最后是他胜出的族人……他们不敢反对。” “理由是找到了,还是那么绝好的理由,但痛下决心做决定却没那么容易……”王函之叹息一声,想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对吧?” 王沄与他心有灵犀,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她点头:“不是什么人都能像您一样,不再眷念就有离开的勇气……哪怕是他的底牌比您当年更多也一样。” “所以,长嫂来宁州最初的目的是想看看二房能不能帮他们……不,应该说是能不能成为他们的盟友?” 王函之明了:“只是,长嫂不是那种随便开口求人的,她来之前或许就已经意识到父亲定然会在选择何人来宁州一事上做文章,她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在宁州多呆些日子,看到新的太守,帮了忙之后,再提合作一事。” “至于说漪丫头的事……咦?沄儿,之前长嫂说子路夫妻对傅元白感观还不错,你说是真是假?” “王息之既然敢为傅元白背书,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傅元白至少看起来是个锦绣少年,长相、仪表都能让人好感顿生……所以,大伯祖母说堂伯夫妻对傅元白有好印象肯定是真的。” “但能让他们忽视傅家的短板,可能也与子路堂伯起念有关……因为那么一点好感就直接定下婚事不大可能,但因为这好感,起了结亲联姻的念头,不是正好多了个前往建康的理由了吗?” “只是,傅元白可能急切了些,急切地让大伯祖母觉得不适。所以,再以此为由前往建康之前,先拿来当理由来了宁州。” “大概……可能就是这个样子。” 王沄点头,又笑:“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董栩恰好来了宁州,而他正好知道傅元白的一些情况……结果,她先欠了一个人情。” 王函之一阵好笑:“那昨日呢?” “还是没帮上什么。” “黎洛明来宁州可是有图谋的,不可能轻易放弃,除非……” 王沄顿了一下,话音一转:“所以,她又想借王宁之等人的事,让我多了解一些关于世家、皇室的事,为此不惜说了很多她并不太乐意对人提及的往事,哪知道……” 王沄也很无奈:“我又灵光一闪,想到一些事,然后提醒了她……” “所以,她努力的想送人情给你,结果不但没成功,还一而再的欠了你人情?” 王函之忍俊不禁地笑了:“最后呢?我看岩大夫跟着她一起走了……她是回琅琊还是去了别的地方?” 王沄憋着笑意:“有人拿着她的信回琅琊,她带着岩大夫前往祁州去见谢意申谢将军。” 第141章 幸灾乐祸 “祁州?”王函之扬眉:“她是担心谢意申也被人下了牵机毒?” “嗯!”王沄点头:“北府军和谢意申对谢家、对大伯祖母来说都太重要了,不容有失,所以……” “祁州,可是大伯祖母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去的地方,就连上将军谢清年迈病重的那些年,她都不曾去祁州。” “上将军谢清?”王琳不知道谢意申是何人,但谢清她却是知道的:“是大伯母的父亲对吧?生父年迈病重却不去探视……大伯母不像是那么心狠的人啊!” 看着王琳疑惑的眼神,王沄笑笑:“大伯祖母昨日与我提及,三十四年前,上将军将谢意申带去祁州并培养他、给他继承北府军的机会是大伯祖母开了口的,谢意申曾保证,会一辈子以大伯母为尊。” “有的时候,越是要紧的,表面上就越是要保持疏远,以免为人所趁……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二人点头。 王函之想了想,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如果谢意申真的被人下了牵机毒,岩大夫查出并给他解了毒……长嫂岂不是又要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王沄莞尔:“希望只是我们在杞人忧天,谢将军没有被人算计……谢将军成为北府军主帅近二十年,有他在,北府军就是铁板一块,能够死死的护住国门,要是他出事……” 王函之愣了一下,这才想起王沄曾与他说的前世七胡是从雁门关破关入中原的,他沉默了一下:“沄丫头,世人皆认为杞人忧天是个笑话,但我曾查过典籍,近千年之前,杞地天降陨石,当地百姓死伤无数……所以,杞人担心天塌下来不是想多了。” “所以……你担心未必是多余的!” “谢意申可能像你曾祖父一样,已经被人算计、身中奇毒、只需某个人轻轻一推,就会出事……” “希望长嫂没有去晚了~” “不会晚的!”王沄微微一笑,笑容中藏着狠戾:“谢将军无事最好,要是有事……那人最好一辈子不冒头!” 王函之叹息一声,他知道王沄担心的不是谢意申这个人,而是能够统帅北府军,抵御胡人,不让他们进关的“谢将军”,她不希望前世发生的一切,七胡乱华的事今生重演。 他不曾经历过战乱,但“宁为盛世犬,不为乱世人”还是懂的。 王琳只听懂了一半,但她知道怎么接这话,她看着王沄:“沄儿,不会晚的,你能因为直觉救回祖父,坏了黑心肝的不知道多少年的布置,就能再救一个。” “谢将军是大伯母的堂弟,年纪肯定不大,身为武将,一定身强体壮……这两点都比祖父强,那是那么容易就被害了去的。” 王沄笑笑:“希望如姑姑所言吧!” “沄儿,长嫂去了祁州,子路呢?”王函之对这件事情挺上心的。 王奕之“被”潜心修道,王蕴之又起了离开琅琊另起炉灶的心思…… 和王奕之这个身为长兄却无半点兄长样子的父亲不一样,王蕴之对几个弟弟都特别好,而他的几个弟弟对他也十分敬服,王蕴之想做什么,他们绝对会毫不迟疑的支持和跟随,若是那样的话…… 最疼爱的长子被关了,长子的嫡子们离开了,自己这个还算争气的绝对不会再回去,最后,三个嫡子只剩下一直让他看不上眼的王衍之。 光是想,王函之就觉得很是痛快。 王沄看出王函之想知道什么,她抿嘴笑:“堂伯最后会如何选择我不知道,不过大伯祖母支持他离开琅琊。我承诺大伯祖母,无论堂伯需要什么,但凡我能帮上忙的,一定不会推辞。” “我想……” 她眨了眨眼睛:“有此承诺,子路堂伯应该能更快、更坚定的做出选择和决定,说不定,不等大伯祖母回到琅琊,他就已经到建康了。” “王息之与外人勾结、算计漪姐姐一事没有暴露之前,他有一个前往建康的理由,如今又多了一个。” “压制王息之,逼着他回琅琊向曾祖父请罪。所以……” 王沄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王息之危矣~” “你啊~”王函之无奈的摇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王易美有什么仇怨呢?” “我厌恶这种不知道占了便宜却不知满足,一旦有机会还会联合外人来算计家族的白眼狼。” 王沄脸上的笑有些冷:“他们都该死!” 王函之叹气:她这是想起已经被处理的崔安以及尚未处理的崔毅等人了吧~ 王琳不知道崔毅等人的事,但却因为王沄这话想起了崔安等人,尤其是那个从她记事起就想尽一切招数和手段算计她的李忍冬。 她立刻附和:“对,白眼狼都该死!” 王函之看看眼底闪着血色的王沄,再看看同仇敌忾的王琳,摇摇头,端起早已凉透的茶,他还是闭嘴吧~ “主子~” 三人回到家,才一进门崔卅就迎了上来,恭敬的看了王沄一眼,她眼底青黑色比出门之前更深了几分,显然,送人返回的路上并没得到片刻时间小憩。 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老主子和琳姑娘返回的路上缠着主子说话。 主子也太宠他们了! 崔卅心里淡淡的有些不满,却只是恭敬的道:“主子,赵嬷嬷与小人交待,说您一回来就让您赶紧回房补个觉、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像昨晚那样彻夜不眠的事情可不能再有,会让您长不高的!” 王琳一怔:“沄儿,你昨晚一夜没睡?” “睡了,只是睡的时间短了些而已!”王沄淡淡的瞟了崔卅一眼,崔卅低着头,没收到王沄的眼神。 他是故意的,他知道这话说了王沄不会爱听,但…… 她身为主子,最应该的就是好生爱惜自己,有要紧的事情熬一熬没办法,但就为了哄这俩想干活就干活,想玩乐就玩乐,啥都不想干的话,甚至可以躺床上十天八个月不起身的就熬着…… 那肯定不行! “行了,你也别骗我们,你真是睡了一会,这小子能这狗样子?” 王函之还真就没发现王沄昨晚可能一夜没睡,她的精神头太好了,无论是送谢灵泉还是返回,都一直说说笑笑,不见半点疲倦。 但崔卅不可能说谎,他冲着脸上浮现歉疚的王琳摇摇头,笑:“你赶紧回去好好睡一觉,无论什么事情,都等睡醒一觉再说!” 第142章 借了兵 没有躺下之前,王沄真的是一点都不觉得困倦,甚至还有些亢奋,但被王九英家的难得沉着脸、亲手伺候着洗漱、躺下,鼻尖充盈着她最爱的留兰香的时候,困倦顿时侵袭而来,她只来得嘟囔了两声,就进了黑甜乡。 王沄这一觉睡了足足两个时辰,醒来的时候,依旧还有几分炙热的午后阳光射在她的窗户上,晒得整个屋子都带出了几分暖意。 一直守在外间的王九英家的立刻带人进来,香蒲伺候王沄起身,她则在在一旁禀告:“主子休息的这段时间,大管家来了一次,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已经照您的吩咐,将之前就已经收拾好装箱的铜器送到威远镖局去了。沈镖头说他会亲自带人、稳稳当当的将东西送到琅琊,交到大房管事的人手上。” 王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 王九英家的说的铜器是她专门为谢灵泉收集来的,原本是打算在谢灵泉回琅琊的时候,多配些人手,护送她的同时也将东西送去琅琊。 但计划不如变化来得快,她这边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手底下能派出去的人早已经派出去了,因留守的也让王福才带走了一些,想找原本的打算,完全不可能。 而谢灵泉也因为她的灵光一闪,提醒了那么一下,都不用她劝说什么,自己就把自己给说服了,一日都不敢都耽误,给她借了善毒的岩大夫,直接赶去祁州了。 那再派人送这些东西去琅琊就更没必要了。 所以,昨日她与崔卅商议了一下,决定干脆托镖局走一趟。 威远镖局是宁州最大的镖局,与兴隆号常有合作,算是老关系了,把东西交给他们最有合适不过了。 “第二件是您猜中了,太守府果然有人想要离开宁州。” 王沄笑了:“是哪些?” “有六个,在不同的时辰从不同的城门离开,其中两个是幕僚,四个是护卫。” “太守大人的幕僚们今日特别闲不住,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走,还都是分开行动。” 王九英家的满脸是笑:“他们一有动静,昨晚您特意抽调过去盯梢太守府的暗卫就察觉了,照您的吩咐,他们没有盯着这些幕僚。” “被他们盯死的是那些看上去像是护卫的,一直盯得死死的,其中四个分头出城之后又两两会合。” “暗卫死盯着这四个,在太守府的两个幕僚分别与其中两个会合的时候,将他们拿下了。” “非常好!”王沄满意的点头:“那两个幕僚是何人?有黎洛明最倚重的陈星安吗?” “陈星安是其中一个,另一个叫卢彦……大管家亲自去看了一眼,确定了陈星安的身份,将他们照您的吩咐,关庄子上去了。” “大管家说那个叫卢彦的看似其貌不扬,但可能比陈星安更重要。” “卢?”王沄眉头轻挑,笑了:“我记得,黎光黎孟予的妻子就姓卢……” “主子好记性~”王九英家的笑:“表少爷的岳父是范阳卢湛出身卢氏南支,是有名的大儒,与太守大人是至交,两家算得上是通家之好。” “表少爷与卢家二姑娘年纪相当,五年前订婚,三年前成亲,今年年初生下长女……这个卢彦,或许是卢家给表少奶奶的陪房。” “所以,陈星安不好说,但这卢彦十有八九是准备去迎还在路上慢悠悠的王娴芝等人的,只是不知道迎上了之后,是会让她们照计划来宁州呢,还是让她们别来宁州。” 王沄轻笑一声:“我猜是后者……我都已经发狠话了,在没有将我给压制住之前,他们怕是不敢让王娴芝等人来宁州。” 王九英家的点头:“黎太守为人谨慎,只带着长子幕僚先抵宁州,应该就是担心出现一直无法掌控的局面。” “可是,我很想见见这位姑祖母!”王沄脸上带着笑,眼中却一片冷然:“我还想当面问一问,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嬷嬷~” “奴婢在~” “睡醒一觉,我这会反而觉得没什么力气,你去与崔卅说,让陈星安、卢彦和那几个护卫好好的在庄子上呆着,呆到黎太守的家眷抵达宁州再说。” “是~” “另外,太守府那边继续盯着,黎太守派一个抓一个,派两个抓一双,不许有任何漏网之鱼!” “是~” “最后,让人给黎太守送个信,让他知道这六个人在庄子上做客!” 王九英家的继续应诺,强忍着才没笑出声:主子这是想杀人诛心啊! “父亲,现在怎么办?” 黎光满脸不安焦虑,短短三天,他就瘦了一圈:“陈先生、李先生、郑先生……凡是您派出去的都被那歹毒丫头给抓了,连上护卫,已经有二十一个人被抓了。” 黎光急了,原本就没经历过多少事的他彻底急了。 第一天派出去六人,一个不漏全被抓了。 第二天派出九人,也一个不漏的全被抓了。 第三天,也就是今日,依旧还是派了九人,毫不意外的,也都被抓了。 意外的是以报信为名,上门示威的崔卅顺便送回来三个,是黎洛明第二天派出去的赵先生和配给他、如果顺利离开宁州,负责路上保护他的两个护卫。 赵先生见过所有的被派出而后被抓的人,王沄让崔卅将他送回,是想借他之口告诉黎洛明父子,陈星安等人确确实实被她“请”去做客了,一个都没逃脱。 “抓就抓吧!” 和满脸焦急的黎光不一样,黎洛明不见半点慌乱,他冷笑一声:“我只是希望你母亲抵达宁州的时候,宁州城已经尽在掌握之中,郁友等人的任务也不过是让他们放慢速度,在路上稍微耽搁些日子而已!他们能否顺利离开宁州,并不会影响大局。” 黎光愣住:“父亲,您的意思是您还有后手?” 黎洛明点头。 黎光又惊又喜:“什么后手?能将那歹毒丫头给压制住,直接将她押送回琅琊吗?” “我向定西王借了兵!” 黎洛明淡淡一笑:“那丫头都知道做大事需要脑子,但仅仅只有脑子是不够的,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黎光大为震惊:“所以,您一开始就没想过能用温和的手段让二房回琅琊?” “如果温和的手段能有用的话,老师怎么可能让我来做这件事?”黎洛明叹息一声:“二房在宁州称为‘半城’时,显露出来的财富可能只是十之四五,二房拥有能让你外祖父都心动的财富,如此庞大的财富,谁舍得放手?” 第143章 勉强够了 “主子,太守府这两日毫无动静。” 崔卅眼底藏着担忧:“没有再往外派人,也没有外人进太守府,我们安插在太守府的人说,黎太守父子最近主要在看宁州这些年的卷宗,一副专心政事的样子……这不对劲啊!” “没往外继续派人是因为他们来的时候就没有带多少人手,最信任得力的都出师不利,才出宁州城就被抓了。剩下的,或者本事弱,或者胆子小,都是些不堪重用。” “这样的,我都不屑于将人抓了放庄子上浪费粮食,就算抓了也只会当日再送回去。” “我倒不介意,但黎太守显然觉得这样有点儿丢脸,所以……” “没动静是对的!”王沄神色淡淡的:“狂风暴雨来临之前,大多会比寻常更平静。” 崔卅有些急了:“您的意思是黎太守在憋大招?” 王沄颔首:“那是肯定的……或许还是一出手便能将我按趴下,愿意俯首认命,听他安排甚至摆布的大招!” 王沄想了想,笑:“至少,他是那么认为的。” “这……”崔卅认真思索片刻:“主子,您觉得他会直接来硬的,派人直接围了府,将您和老主子、琳姑娘拿下,而后以你们要挟小人等对他俯首听命,将包括云栖山谷的一切拱手奉上?” “有此可能!” 王沄点头:“慈不掌兵,善不为官……这是曾祖父一直以来行事的准则,我看过一些关于他的生平的记录,他的行为处事都透着几个特点:睿智、冷静和铁血。” “黎洛明是他的得意门生,为官行事定然与他一般,用极其强硬的手段来对付我们再正常不过。” “只是,他也多有顾忌。顾忌祖父的身份,顾忌曾祖父对我的看重,顾忌我们与大房、三房都很不错的关系。” “他其实也挺难的。” “既要完成曾祖父交给他的任务,逼我们将宁州的一切交出来,却又不能真的伤害到我们,这个度很难把握。” “手段不够狠厉,不能让我们低头,手段太过狠戾,无论是真的伤了我们还是结了解不开的仇都不行。” “所以,他才会带着儿子和幕僚先到宁州,他是想在先到的这段时间摸清楚我们的脾气、能耐和承受力,而后看下一步怎么走。” “来硬的,来软的,还是……软硬兼施!” 王沄轻笑:“不过,我都已经毫不迟疑的与他翻脸,告诉他拳头大才是硬道理了……我猜,他应该会让我明白,谁的拳头才是真的大真的硬!” “所以……”崔卅眼神凝重:“最可能的还是小人刚刚猜测的,他会直接让人围府……主子,想要做到这一点,需要的人手可不能少,至少得来个万把人!您说,他能从哪儿弄这么多的人或者说兵?” “不会那么多。” “如果他心存仁慈或者说不想与我们结仇太深,他会尽可能的多弄点人手,让我们望而生畏,毫无斗志,他也能在尽可能少伤人少杀人的情况下,掌控全局。” “相反,如果他觉得反正都是得罪人,反正都会结仇,不如来个一不做二不休的话,他会掐着他认为刚刚好数目召集人手……看起来不吓人,让我们觉得有一拼之力,但实际上却只会落个惨烈收场的人手。” 王沄眼底飘着血腥的红色,藏着谁看见了都会心底发寒的凶戾,语气和表情却依旧平缓:“我接手管家之时,宁州城内有店铺一百八十二家,城外的庄子二十余个,之后陆陆续续关张。” “铺子关了,铺子里的掌柜账房伙计等人可没有一股脑的尽数解散,只把以崔安等人狼狈为奸、牵扯很深的处置了,留下的一千二百余人。” “而这些人七成与王弘堂等人离开了……这些都是有迹可查的,我猜,孟广义那儿有详细的记录,而他会将与我、与兴隆号有关的所有记录都拿给黎洛明。” “黎洛明若高看我一眼,会以包括妇孺在内不到两千人来计算,若平常心估算,那么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千数,而其中至少有一半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妇孺。” “这般一推算,黎洛明想办法调来的人,调来多则三千,少则千余……” “哪怕只是千余都不算小数目,要是三千,那就更多了。能将这么多人出借的势力不少,但黎洛明不会也没那么大面子让养有私军的世家借人给他……除去世家,能借人给他的势力不会超过十个。” “这十个,还得除去距离比较远的,不可能千里奔赴宁州的……” “那就只剩两个。”对整个大晋的局势,崔卅只能说略知一二,但要说宁州附近,他就很清楚了。 他眼睛亮了:“龚州定西王和建宁郡的扬威将军。” 大晋建朝之初,有镇东、淮南、定西、安北四大异姓王,镇东、安北在先帝时期被削,如今仅剩淮南、定西。 龚州为定西王世袭封地,与临川郡相邻,有私军三万。 大晋军有三种,中军、外军和州郡兵。 中军直属皇帝,主要任务是保卫京都建康,兵力不下于十万人。 外军为各州郡都督统帅的军队,驻守各地,谢意申的北府军和定西王的私军都是外军。 州郡兵则是地方军备,而建宁郡是兵户最多最集中的州郡之一。 崔卅笑:“扬威将军是个混不吝的兵痞子,黎太守那样的斯文人不大可能与他有能够借兵的交情。这么一算,最有可能借兵给黎太守的只有定西王。” “龚州到宁州要穿过合浦郡、并州……蒋维虽然还在路上,还没有后成为并州太守,但并州处处都是我们的眼线耳目,至今不曾听说有什么……黎太守借的兵肯定还没到并州。” “黎洛明此人做事稳重,每一步都稳打稳扎,他就算准备用武力压制,也会先站稳脚跟,确保将我拿下不会引起大的变动……毕竟,他还想将宁州当成能够生金蛋的母鸡,能够源源不断的赚钱供养奢侈无度的临川王。” “他上个月二十八日才到宁州,今日初十,还不到半个月……在我们至少还有十天时间。” “十天……”崔卅心里计算着:“福才叔是五日之前出发去迎董家人的,就算不连夜赶路,最迟四天后也能将人送到麦田山庄。” “还有崔十九……你让他带人前去迎蒋维,他们路上加快速度,最迟九天后能到并州。” “主子,他们回来了,去武安郡协助董家的人手也就回来六成了。” 王沄轻笑,笑容中带了一丝崔卅没有看出来的嗜血:“这些人加上留在并州,以防万一的……勉强够~” 崔卅压着激动的情绪:“主子,您的意思是打一场伏击?” 第144章 连锁 “父亲?” 黎光惊讶的看着打开来信,才看了几眼整个人浑身一震,双目瞪眼,两手青筋毕露,差一点就将手上的信纸扯成两半的黎洛明,小心的叫了一声。 黎洛明没有理会他,带了几分急躁的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重重的被他捏起皱褶的信拍在书桌上,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暴躁起来。 黎光一边小心翼翼的看着黎洛明的神色,一边做贼一般的把手伸向黎洛明拍在书桌上的信,黎洛明没好气的斜他一眼,一把抓起信纸砸了过来:“要看就光明正大的来拿~” 并未成团的信纸没“砸”多远就轻飘飘的晃悠着往下落,黎光连忙“抢”一般的,在信纸落地之前抓住,拿到手中,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 才看了个开头,他就惊呼:“董家血洗武安郡后举族潜逃?这怎么可能?” 心情糟糕透顶的黎洛明目光亮亮的看傻儿子,黎光缩了一下,惊呼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么大的事,来信者又怎么可能胡编乱造呢? 他讪讪一笑,接着往下看,越看越是心惊,若非刚刚被黎洛明警告了,说不得还会沉不住气的惊呼。 他最后看了一眼下面的署名,微微有些惊讶:“父亲,定西王与您特意说这事,说他派了人前去处理此事,安排来宁州的顶多两千……”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黎光很是不解。 武安郡董家他是知道的。 知道董家擅长什么,知道董家代代出绝色,知道觊觎董家绝色的权贵极多,甚至还知道董家有人攀附上了谢意申。 谢意申爱屋及乌,不但对将那人捧在手心,还爱屋及乌为董家提供庇护。 更多的,黎光就不清楚了。 他或许不够聪慧、不够出色、不够有才华,但至少品行是有的,自然不会特意打听董家这样的家族,更不会与艳名代代流传的董家人有什么交集。 他不屑! 他一脸懵:“定西王为什么要派人去武安郡?” “觊觎董家的势力和权贵众多,而其中势力最大且没有毫不掩饰的有四家——淮南王、定西王、安王爷和建安虞家。” “安王爷觊觎的只是董家家主的董恺轶的嫡长子董栩,想要将董栩变成他的禁脔,而其他三家想要的则是尽可能多的董家子,他们想要的是将董家子变成他们手上的利器。” “只是,谢意申二十多年前发过话,说董家是他护着的,他不会拦着董家子用自己的本事去博富贵,但如果谁想强逼董家子,那么就别怪他不讲情面。” “这话刚开始没人当真,直到有人接二连三的吃了教训,甚至有家族因此被灭族。” “耒阳冯家,一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谢意申放话的的次年,冯家嫡长子试图纳董家女为妾,被拒后恼羞成怒,带着人闯进董家,强抢他看上的董家女。” “谁都知道,冯家就只是被人利用来试探谢意申的棋子,谢意申也知道,所以,他毫不迟疑的来了个杀鸡儆猴。” “冯家子前脚抢了人离开董家,后脚就被谢意申特意留在武安郡保护董家的人给杀了。而这还是只开始,谢意申随后派人直接派人平了冯家。” “那是熙元七年的事。” “那之后,就算谢意申没有派人常驻武安郡,也没有人敢重蹈冯家的覆辙。” “不过,董家人也很识趣,他们只保证不愿意成为他人禁脔玩物的董家人不被勉强,要是有人贪慕虚荣,自愿委身权贵,董家人不会拦着,而谢意申也不会管。” “不仅如此,董家还会帮着一些权贵调教他们送到董家的人,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同时,董家人还努力的低调做人做事……二十年前,董家子风采绝伦,冠绝天下。得到谢意申庇护之后,几乎所有董家子都心甘情愿的选择平反,但凡有自由身的,都缩回武安郡董家祖宅,收敛了浑身的光芒,老老实实的过本分日子。” “谢意申的强势庇护加上董家的知情识趣,让董家过了二十多年的安生日子。” “但,依旧有人惦记着董家,依旧有人想利用某个人打破谢意申为董家打造的屏障……安王爷就是那个被利用的人。” “八年前,有人刻意引着安王爷撞见了十七岁的董栩。” “董栩是董家家主董恺轶长子,其父其母都是姿容绝世之人,他生得极美,仅一面,就让安王爷上了心。” “安王爷是先帝最最疼爱的嫡子……这是先帝亲口说的,不止一次的在朝堂之上说他这老儿子如何聪明乖巧,驾崩之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他这老儿子,拉着当今一再交待要好好地对他,只差没逼着当今发誓了……” “先帝托孤的时候,你外祖父在场,我在老师身边侍奉,看得很是清楚,当今的脸色非常难看。” “我倒是能理解。” “当今可是从小就被先帝嫌弃的,嫌弃了二十多年,而安王呢?还未降生就被期待,出生之后更是被先帝捧在手心里……当今心里能舒服才怪。” “不过,安王比当今小了整整二十岁,先帝驾崩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六岁孩童,对当今来说只是个是不是碍眼却从不曾有过威胁的幼弟。就算心里有些芥蒂,也只是有些芥蒂而已!” “先帝驾崩之后,安王盛宠不变,他的骄淫跋扈是两代帝王宠出来的。” “对董栩上心的安王第一反应就是抢人……然后,从未踢过铁板的安王爷第一次伤了脚——他的手下被董栩的护卫击退,而他也被董栩拿下并挟持。” “董栩也是个聪明厉害的。他不但第一时间捂了安王的嘴,不许他自报家门,还以安王的性命为要挟,逼着安王的手下安静后退……而后,他带着人一路奔往祁州。” “哦,对了,安王是在豫州游玩的时候撞见董栩的。” “豫州?”黎光皱眉:“豫州桓家设的局吗?” 黎洛明摇摇头:“不是桓家,是淮南王石坚。” “董栩在前面跑,安王带着人在后面追……年轻、看上去养尊处优从不曾吃过半点苦头的董栩咬紧牙日夜兼程,壮壮实实的安王爷却只能让一部分人紧追不舍,自己在后面跟着。” “所以,等安王追到祁州的时候,董栩不但已经到了祁州,进入了谢意申的保护圈,还把安王的身份查出来了。” “谢意申并没有因为安王的身份而退缩,他直接将叫嚣着,让他把人献上的安王拿下,而后亲自送回建康,交到当今手上。” “安王是个什么样子的,当今心知肚明,他对安王也是厌恶和不满的,只是碍于先帝临终嘱托,睁只眼闭只眼而已。” “但,谢意申都把把柄送到他手上了,他自然乐得借此狠狠收拾安王一顿并给予严重警告。。” “收拾和警告只让安王不敢来硬的直接抢人,但却不妨碍他做些恶心人的事……那一年年末,安王让人紧挨着董家祖宅的一座宅子买了下来,派人住进去盯死董家。” “那座宅子在董家东边。” “次年,淮南王、定西王和建安虞家有样学样,先后买下三个紧挨着董家祖宅的宅子,与安王爷一样,也派了人盯死了董家。” “谢意申大怒,但包括安王在内,他们都只是盯死了董家,别的什么都没做,谢意申就算想为董家出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当然,最主要的是除了安王之外,其他三家都是有权有势有兵。一个对上谢意申只有挨打的份,两个加起来也不是谢意申的对手,但三个……谢意申就没有赢面,四个加起来……哪怕第四个是仅有五千亲兵的安王,谢意申也都不是对手。” “所以,强势如谢意申也只能默认了这种局面。” “所有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清楚,这四方势力是在等,等谢意申主动或被动放弃庇护董家……” “谢意申十四五岁便入北府军,十六岁就上了战场,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道经历了多少,那些战役成就了他的赫赫威名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伤。” “北府军上一位统帅是你大舅母的亲生父亲谢清,他四十五岁之后就因旧伤而病痛不断,五十一岁过世。” “安王等人都在赌,赌谢意申活不过五十岁。只要谢意申没了,北府军绝不可能继续庇护董家,而那个时候,就是他们三家一拥而上,分食董家的时候。” “三家?”黎光愣了一下,恍然:“安王只要董栩?” “对!”黎洛明点头:“安王要的只有董栩,而淮南王等人要的则是董家剩下的人,他们想将董家子纳入掌握,让董家子变成他们手上的工具和棋子。” “他们在前,以前忌惮谢意申而不敢妄动的其他势力也都往武安郡安插人手……定西王信上说他安排在武安郡的两百来人都被杀了……他说两百应该就是两百左右。” “定西王有近两百人,淮南王和虞家也会是这个数,安王没那么多人手可用,但就算少也不会少太多,一百五六还是会有的,加上那些等着捡便宜的……嘶~” 黎洛明随口算了一下,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定西王会说董家血洗武安郡,这一次,丧命于董家之手的至少千人。” “上千人?”黎光也被这个数字惊呆了:“一夜之间杀死那么多人?父亲,这么大的事我们却到现在才知道……” “事情太大了,武安郡郡守肯定第一时间封城封口封锁消息……这样的大事,他肯定要尽可能的封锁消息并上报朝廷,请朝廷派人来处理。” “所以,我们不知道很正常。不止我们,除了那些在武安郡安插了人手的势力被特意通知之外,怕怕也只有少数实力强,消息灵通的家族知道此事。” “这真是……”黎光深吸一口气:“父亲,您说是什么人帮董家做了这么惊世骇俗之事?会是祁州那位吗?” “绝不可能是他!”黎洛明摇头:“谢意申确实很强,掌握在他手中的北府军也算得上是大军最强的一支军队,他手上也有足够的人手做成这样的事,但……庇护董家二十年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绝对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做这种不知道会结下仇的事。” “他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是北府军的统帅和谢家人,他办事需要顾全全局。” “不是他会是谁?或者说会是什么势力?”黎光将他所知道的、实力强横的势力都想了一遍,想得脑子生疼都没找到任何头绪。 “我也猜不到。”黎洛明摇摇头:“能一夜之间,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办成这件事的,整个大晋不会超过十个,但这十个之中没有任何一个有理由帮董家。” “现在两种可能。” 黎洛明眉头深锁:“一种可能是悄无声息之间,大晋多了一个毫不起眼,几乎无人察觉的势力,那个势力至少能像定西王一样,有三万听命于他的私军。否则,绝对不会有帮董家、一举得罪包括定西王、淮南王等在内的那么多势力。” “还有一种可能~” 黎洛明眼中闪过杀气:“董家与外族搭上线,帮他们的是外族人,而他们如今正努力的往边城走,只要离开大晋,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了!” “这个可能最大,定西王极有可能也是这般推测的。” “他所谓的安排人处理此事,应该就是安排人手一路往北,争取在董家人出关之前,将他们拦截下来。” 黎光点头:“父亲,如果董家人真的是往关外跑……您说,祁州那位会不会帮了大忙?” “不会!”黎洛明想都不想就摇头:“谢意申在祁州呆了快一辈子,他不知道杀了多少胡虏,而他手下也不知道有多少将士死于胡虏之手,他与胡虏是死仇,绝对不可能化解的死仇。” “他若知道董家人与关外有勾结并试图往关外跑,他怕是会第一个站出来斩杀他庇护了二十多年的董家人。” 对父亲,黎光是绝对信服的,于是,他更疑惑了:“那董家是怎么与关外搭上线的?” “我也猜不到,毫无头绪!” 黎洛明摇摇头:“不过,这个不是我关心的,我现在比较烦躁的是定西王会派多少人来宁州!” “他说顶多两千……两千还好,怕就怕到时候来的只有两千的一半甚至更少……” 到宁州后,黎洛明第一次真的有了棘手的感觉:“要是那样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第145章 王福才之大才 “回来了~” 看着一身尘土、整个人都有些邋遢,却精神十足,看起来像是没有受什么伤的王福才,王沄满意的点点头。 “是,姑娘!”王福才恭敬的向王沄行礼:“小人回来了,幸不辱命!董家人毫发无伤,安全送到麦田山庄,带去的人也都全须全尾、一个不差的全都带回来了。” “非常好!”王沄更满意了,她笑着看着精神头不亚于年轻人的王福才:“你看起来也累了,先回去稍微休整一下再过来回话。” “小人不累,小人先把路上的事情禀告之后再说吧!!”王福才压根就没领会到王沄的意思,憨憨的来了一句。 王沄无语的摇头,但有些话她不好说,她微微偏头,与王福才一起过来的崔卅笑着上前一步:“福才叔,累不累的你都先回去一趟,梳洗一下,和婶子打个照面说说话,让她知道你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崔卅微微顿了一下:“你这一走就是十一二天,比原本预算的多了两天,婶子非常担心,从前天开始就坐立不安的。你回去,让她亲眼看看,安安心。” 王福才愣住,有些不习惯。 他出门都不到半个月,能有什么好担心的? 以前…… 但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以前和现在是不一样的。 以前他的妻子是砚秋,是心比天高、想要成为主子枕边人的女人,结果不但阴差阳错嫁给了自己,还只能守活寡。 就算这一切源于她和崔安等人的算计,自己是无辜被牵连,她是自食恶果,她只会恨旁人而不是自省其身。 是以,结为夫妻二十一多年,她对自己只有怨恨,没有半点真情实感。 这样的她自然不会担心自己,更不会因为自己出门办事,可能遭遇什么危险而担忧。她怕是恨不得自己一去不返,死在外头,她不但摆脱自己这个废人,还能借自己的死博同情、谋好处。 而如今那位,虽然成亲还不到一年,但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好好与自己过日子来的,身怀有孕的她自然不希望自己有什么差错,能够囫囫囵囵的出门,平平安安的回来。 就那么一瞬间,年过四旬,若非秀姑自己作,可能早就当外祖父的人心底忽然柔软,脸色微红,带了几分不好意思。 这……简直了~ 一脸胡子渣、身上还残留着血的气息,看起来虽不是特别彪悍却也透着不好惹的中年老男人忽然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看得王沄眼睛生疼,没好气的挥挥手,让他赶紧走人,别杵在这里戳眼睛。 王福才有些尴尬,傻笑一声,给王沄行了礼之后才退下,离开的脚步带了几分雀跃轻快,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多二十岁一般。 “噗嗤~”他一走,王沄就忍不住的喷笑出声,崔卅也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也就笑了几声便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王沄直接问:“他们在路上被人阻截了?情况如何?伤亡如何?”” 崔卅讶异的看着王沄,王沄神色淡淡的:“王福才身上有残留的煞气和血腥味,他清理过,但只是简单的清理过。” 崔卅敬佩之极,连忙开口:“小人估算错误,收到崔十九的信的时候,他们还在建宁郡……” “从门口走过来的路上,福才叔与小人大概说了几句。” “他说虞家家和安王极有可能在董家发动的从次日便得了消息,他们动作迅速,第三日便在建宁郡设了关卡,凡是从关卡路过的,都要接受他们的盘查。” “整个建宁郡关卡有六处,在官道和几处重要的城镇,是虞家、安王与建宁郡的官府联手所设,为避免暴露痕迹,引来无穷后患,崔十九他们只能用最笨的办法小心翼翼的蒙混过来。” “福才叔带着人一进庐州发现庐州也开始有人设卡,是定西王和当地官府联手设的……福才叔只来得及说到这,更多的小人就不知道了。” 王沄微微蹙眉,崔卅连忙道:“主子福才叔是带着崔扬一起过来的,他就在外面等候传唤,小人让他来向您回禀?” “嗯~” 王沄点了点头。 崔卅亲自去唤崔扬,片刻,便与脸色有些苍白,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崔扬一起进来。 “受伤了?”王沄轻轻挑眉,忽然明白王福才方才为什么会说“全须全尾”了,看来,他们这一路遭遇的,超出了她的预想。 “小人见过主子!”崔扬规规矩矩的行礼,起身之后站定:“回主子,小人受了点小伤,不打事,休息几天就能好。” “坐下说话。”王沄淡淡的吩咐一声,不用她多言,崔卅就亲自给崔扬搬了凳子,让他坐在一侧。 崔扬坐下,王沄给她提了个头:“崔卅说王福才才进庐州就发现定西王与当地官府联手设卡……接下来呢?你说说~” “是!”崔扬恭敬的应了一声:“我们是到庐州安怀镇前的官道上发现有人设卡的,有官府的差役,还有不知道是哪家的私军,主要查的是出安怀镇的,我们过的时候,也就有人多看了几眼,并没有人上前盘查。” “进了安怀镇,福才叔就让我们分散打听,然后知道那私军是从龚州来的,是定西王的人,比我们早到半日。” “福才叔立刻便断定,设卡盘查针对的是董家。” “福才叔与我等言,定西王动作如此之快,定然是武安郡发生变动当日便有人飞鸽传信与他。” “福才叔由此大概推断,除了明面上、董家知道的那些人手之外,定西王极有可能还在武安郡安排了只负责在关键时候与定西王联络的人。” “这些人平日不参与所有针对董家的事,董家很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才让他们成了血洗武安郡的漏网之鱼。” “福才叔说定西王与其他三方觊觎董家多年,四方势力分四个方位监控董家……由此,他又推断,四方势力或许达成联盟并商议好了如何瓜分董家。” “既是盟友,平日里定然联系密切,定西王知道武安郡变故并做出应对,其他三方应该也是一样的。” “福才叔说四方势力既然对董家势在必得,也商议好了如何瓜分,那么如何保证董家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肯定也是商议过的。” “他说,如果是他,一定会早早的与盟友讨论董家可能会举族潜逃,然后就不知道董家去往何处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发现董家人的踪迹,将董家人逼出来做了推演。” “因为我们往庐州城方向没有被盘查,福才叔认为,定西王设立关卡只是他们阻截董家的往南逃,淮南王、虞家和安王的人手定然在东、北、西各方设关卡,阻截可能往其他方向逃离的董家人。” “确定了这一点之后,福才叔带着我们日夜兼程赶路。两天后,在建安郡的西陵镇与十九哥他们会合。” “回合之后,福才叔将所有人集中起来,说了他的安排。” “除董家大少之外,所有董家人暂时在原地停留,除了勉强保护他们的人手外,其余人等往荆州去。” “到荆州后,十九哥去办几件事,而后陪董大少继续往前迎蒋维,其他人分四路往四个方向走,遇到关卡时,一半人装弱小,另一半人则扮成护着他们的样子杀过去。” “闯过一个关卡,下一个关卡拼命的和扮弱小的互换。” “福才叔要求我们速度要快,不许拖泥带水,尽可能的在两日内出荆州,穿下一州郡,抵达第三个州郡。” “第三个州郡,换装,化整为零,三三两两的返回。” “至于西陵镇的人,原地休整三日后,打散,慢慢的往庐州去,在安怀镇稍作休整,等我们赶回会合。” “姜还是老的辣!”王沄笑了:“王福才虽不曾读过兵书学过兵法,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招数倒是用的很好,尤其是一路杀出去……” “无论是定西王也好,虞家安王也罢,针对的都是护着董家妇孺的护卫设的关卡,结果来得是一群猛虎……”、 “那些人一定被你们杀懵了吧~” “主子目光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主子的慧眼!”崔扬拍了一记之后,继续往下说:“小人跟随福才叔,从荆州往武陵郡再往武安郡,一路遇上连闯了七个关卡,前四个关卡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懵了。” “第五个关卡倒是有了防备,但越是靠近武安郡,关卡上的人就越少越弱,就算有防备,依旧不堪一击。” “我们身上都带着一套替换的衣裳,破了第七个关卡之后,就找了个有水的地方清洗换装,然后三三两两,彼此-保持一定的距离往回赶。” “往回的时候,我们依旧还是有关卡盘查,但并不严,还遇上数量不少的定西王的私军,他们一路往武安郡,看样子是认定董家人往那边去了。” 王沄微微颔首:“王福才可有与崔迩他们联系,让他们用类似的手段混淆视听?” “有。”崔扬满脸满眼都是敬服:“福才叔交待十九哥与二哥他们联系,让他们选择合适的地方做类似的事,务必做出董家可能往南逃的假相。” “福才叔还交代,说我们这头人手不够,让他们想办法抽出人手,至少要有六七十人、分两个队,到雍州、梁州转个圈,再打散返回。一路上要小心清理痕迹,只许留下一两处难找的痕迹,多了,反而不佳。” “绝!真绝!” 王沄抚掌而笑:“真没想到王福才这么厉害!他留在祖父身边当个暗卫实在是太屈才了!” 崔卅跟着笑了起来:“主子,您立刻别忘了,小人等都算是福才叔带出来的,而兴隆号的商路最早也是福才叔带着人走出来的……他原本就是有大本事、大能耐的。” ”只是对他来说,留在老主子身边,保护老主子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他把最难的开头完成了之后,就毫不留恋的丢给他带出来的人,自己又回到老主子身边去了。” “是啊!”王沄叹息一声:“祖父有大才,但如果没有他和王贵才,祖父有再大的才能也不可能有今日……咦~” “主子?”崔卅小心的看着忽然想到什么的王沄。 王沄笑了:“我只是忽然想到他们名……祖父说过,他身边最早安排了四个人。崔平、崔安、王福才、王贵才,简单来说就是‘平安富贵’。只是,崔平在祖父八岁那年起了,没有了‘平’,自难有‘安’。” “倒是王福才和王贵才一直在祖父身边,协助祖父创下宁州偌大家业,得这泼天富贵。” 王沄这说法让崔卅忍不住大笑:“主子,贵才叔、福才叔要知道您这么评价他们,一定会高兴地找不着北!” “那你晚点把这话学给他们听,让他们高兴高兴。”王沄笑着打趣一句,又将话题拉回来:“崔扬,你们是什么时候折返安怀镇,与董家人会合的?” “十一日的中午到的安怀镇,在那之前,我们在荆州被分成四队从四个方向走的人有三队在路上会合,另一队追十九哥去了。” “不过,只有带头的靠过来,与向福才叔复命,其他人都装作互不相识。” “在安怀镇会合,清点人数之后,福才叔没有直接往并州去,而是兜了个圈子,往宁州来,在宁州城外绕又一圈,才慢慢悠悠的往并州,将人送上了山。” “将人送上山,安置好,又让跟十九哥他们下山各自回去休整,然后福才叔便带着我们下山,一路清除痕迹并观察有无可疑人员。” “我们昨儿晚上在华盖峰下找地方将就了一夜,今天一早才刚回来向主子复命。” 难怪比预计的多花了两天时间……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王福才方才说所有人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受伤的人多不?伤的怎么样?” “伤势稍微重的有七个,得休养半个月以上,剩下的都是像小人这种轻伤,休息两三天就好。” 王沄点头:“你赶紧去休息,让大夫好好看看,该上药上药,不得马虎。” “是,主子。” “崔卅,你盯着点,所有人回来的,无论重伤轻伤,有伤无伤,都让大夫好好的看看,别有什么自己没察觉的暗伤。” “是,小人明白。”崔卅点头。 “崔十九这一路回来了,我们的人还剩三路……” 王沄叹息一声:“希望他们也都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第146章 符五娘 王福才不知道王沄对自己的评价那么高,也不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有什么了不起。 在他看来,不过是王沄交代了任务,而他尽最大努力把任务给完成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仅仅只是做到了他说的那四个字:幸不辱命。 当然,要是知道王沄对他、对王贵才的评价,他肯定会如崔卅调侃的那样,“高兴得找不着北”,更多的,不会有了。 至于说现在……他有些懵,手足无措的由着妻子符五娘红着眼,上上下下的检查着他。 “我没受什么伤,真的!” 王福才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是带队的,是这次带出去这一批人之中武功最高的,还是那群小子的师父,最强悍的对手,最难闯的关卡,肯定是他先上。 好在,定西王那边反应慢很多,真正的高手都还没出现,他才能带着这群小子全须全尾的归来。 不过,他还是受了些伤,不重,但不轻不重的伤却有四五处。 这伤对他来说还真是算不得什么。 王函之对身边的人从不吝啬,身为王函之最的任的护卫,习武之人需要的各种名贵药材,他从来就没有缺过,年近五旬的他看上去就像三十多岁的一样,就连曾经的“王甲”,如今的王骏的状态都比不上他。 以他的身体底子,稍微养个五六天也就是了,只是…… 符五娘含泪的眼,满眼的心疼,让他觉得陌生的同时也心虚起来了。 他临走之前可是答应会毫发无损的回来的。 符五娘动作很麻利,上上下下那么一扒拉,大概知道男人虽然受了伤,但伤势不重也没伤及要害,她大松一口气:“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热水,你好好的洗洗,一会我给你上药。” “又不是什么……好~”王福才刚想推辞,但符五娘一个眼刀,不知怎的,他就怂了。 符五娘满意了,亲自盯着王福才进了浴房才返回正房,让人将外伤药拿出来。 “娘子~”她身边年纪不小、梳着妇人头的媳妇子拦了一下:“您怀着身孕,可不能碰这些外伤药,奴婢找岩大夫那儿找个药童过来给爷上药。” 符五娘笑了笑:“哪有那么柔弱……银铃,夫君是练家子,日常不小心伤到需要上药的时候多,我可不想连帮他上个药的事都假手他人,那不是与他生分吗?” “娘子~”银铃还是不肯让:“奴婢知道您想对爷好,但……” 符五娘眼神瞬间冷了下来,银铃心底一凛,劝说戈然而止,她叹口气,老实的将收在箱子里的伤药一一拿出,放到符五娘面前。 符五娘认真的检查了一番,确定无人动过之后,放到一边,又让银铃为她倒了一杯温水,一边喝水,一边等王福才。 王福才动作极快,符五娘一杯水还没喝完,他就洗好过来了。 “夫君~”符五娘起身,让着他坐下,将几瓶伤药推到他面前:“夫君,你看看哪种药合适。” “这个内服的就好!”桌上的药都是王福才用惯的,随眼一瞄就知道哪个合适,他伸手拿过来,打开,倒出一粒,连水都不用,就往嘴里送。 符五娘眼疾手快的拦住:“这是要吃的药,夫君都不仔细看看吗?” “你拿过来的,我还……我好好看看!”王福才再一次怂了,将手上的药丸仔细检查了一番,确定就是自己吃惯的那种之后,小心的看着符五娘:“五娘,要没问题……我可以吃了吧?” 符五娘点头,亲手给王福才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夫君是习武之人,不小心伤到是常态,内服外用的药定然是常用的……妾身希望夫君以后用药,无论内服还是外用,都先好好的检查一下,确定没问题再用。” 王福才有些莫名:“药能有什么问题,难不成你还能……” 话没说完,王福才就猛地打住,不期然的想到了王沄曾说过,他是被秀姑一碗毒药毒死的。 他的心情骤然低落,整个人都蔫了。 符五娘怀疑的看着他:“夫君,你怎么了?莫不是有什么你信得过的人给你下过药?” 王福才本能的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又想到符五娘以聪明敏锐一定从自己的情绪变化猜到了某些事,要是否认,一定会惹她生气。 但说实话…… 他怎么说?说王沄的是上一世,自己是被亲生女儿亲手端来的毒药毒死的?那岂不是将王沄最大的秘密说出去了 ? 他满脸迟疑。 符五娘笑了笑:“妾身就随口一问,夫君不用回答。” 符五娘笑的很自然,温和柔顺,但王福才知道,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 王福才不常与妇人打交道,但他并不太陌生妇人这种神态表情--砚秋就这样子的,脸上带着笑,看似心情不错,很好相处,但实际上…… 除非她有事要他做,否则他不主动开口,她绝不开口,若他主动与她说什么,只要不是她想听的,三句就会不耐烦。 至于说关心……他也曾带着一身伤一身疲倦的出现在砚秋面前,但得到的只是厌恶的眼神和嫌弃、抱怨他没本事的话语。 对此,王福才也曾失落,也有过伤心。 他知道砚秋不喜欢甚至厌恶自己——牵扯在一起之前只是陌生人,阴差阳错之下才结为夫妻,却只能守活寡。 但他以为他们既然都已经成了夫妻,有了女儿,要在一起过一辈子,至少应该把对方当一家人吧! 只是……那终究只是他的妄想。 时间久了,砚秋对他厌恶依旧,而他想把砚秋当成家人的心思也就淡了,最后,在他眼中,砚秋就只是女儿秀姑的生母而已。 他对并没有因此憎恶砚秋,但喜欢……他还没有落到那种地步。 两人说是夫妻,关系却连平常人都比不上。 所以,每每察觉砚秋不耐烦,他便会识趣的离开,不为难她装样子,也不为难自己看她脸色,但符五娘…… 在旁人眼中,符五娘和砚秋可能有很多很多不同之处,但对他来说最大的区别只有一个——砚秋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把他当成丈夫、与他好好过日子,而符五娘从一开始就是奔着与他好好过日子,与他成为一家人来的。 就这一点,足以让他睡符五娘心软。 他看着满脸温柔笑容的符五娘:“银铃,你去给我拿点吃的来,我一路赶回来没吃什么东西,饿了。” 第147章 符五娘(2) (前一章有修改,宝子们回看一下,^_^) “我以前被人下了过两次药!” 符五娘一个眼神,规规矩矩下去的银铃离开之后,王福才态度诚恳的开了口:“说是我被下药不大准确,准确说来是有人给主子下药,我算是被殃及的池鱼,也中了招。” 在符五娘的温柔笑容中,王福才将他与砚秋的过往说了出来,从两人阴差阳错有了夫妻之实到砚秋被处死、秀姑被送到庄子上。 他说的很简单,他和砚秋之间没什么可说的,王沄干净利落的毒死崔安父子之后的那些事情倒是很精彩,但……那些是他能说的吗? 符五娘听得出来,王福才有很多事情没说,但她并不在意,她不是那种没有分寸、什么都想知道想掌握的,王福才与她结为夫妻不到一年,能与她说这么多,她已经很满意了。 除了满意之外,心里也升起怜惜。 符五娘一直都知道王福才有过妻子,也知道他有个和自己同龄的女儿。 这都是崔迩家的说的。 那个时候,符五娘刚到麦田山庄一个多月,她是崔十一、崔十九从岭南带回来的。 去年的八月,崔十一、崔十九以收购荔枝干、桂圆干为名去了岭南,回来的时候除了岭南特产之外,还带了被发配岭南的前丞相孙晖的家眷族人,为了掩饰这些人的身份,两人还用了些手段带了些别的人,其中不乏被流放岭南的犯官家眷,符五娘就在其中。 离开岭南之后,除了几个孙家人,其他人都被带到了麦田山庄安置,符五娘和银铃也在其列。 在麦田山庄的日子清贫而宁静,但时隔多年,符五娘感受到了自己是被当成“人”而不是一个物件……这感觉让她清楚,崔十一、崔十九不远千里的将他们这些人带回来是有目的,但善意的可能更大。 所以,听说崔迩家的在为主子身边一个护卫物色续弦的时候,她毫不迟疑的去找崔迩家的来了个毛遂自荐。 与她一样的有十几个女子,有三四个和她一样是寡妇身份,剩下的都是十四五岁或自愿或被自愿的黄花闺女。 崔迩家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王福才的简单情况:四十六岁,鳏夫,本人木讷,不善言辞,事情也很多,是那种忙起来就顾不上家的。除此之外,他有个年纪不小、寡居在家的女儿。 崔迩家的话劝退了大半人,尤其是那些年纪小的、本来就不情愿的,剩下的七个,一一确认不存在任何不情愿的情况之后,让她们回去等消息。 等了三五天之后,她们见到了一眼看过去就很平常,没有半点气势的王福才。 又有两个女子打了退堂鼓,她们都以为能让崔迩家的出面张罗的定然不会是一般的护卫,想要赌一把,哪知道见到的会是这么一个平平无奇之辈。 王福才并不在意走的是什么人,他看着符五娘和其他四个女子,问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为什么愿意嫁给他这么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 符五娘清楚的记得,她的脑子之中瞬间闪过五六种答案,但是真的轮到她的时候,她却不想用那些辞藻,而是说了自己多年以来最大的愿望—— 我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 符五娘的回答让其他几个女子都笑了起来,符五娘也有些懊恼,但偏偏,王福才却选择了她。 成亲,有了夫妻之实后,符五娘倒也问过王福才为何选她。 王福才笑笑,告诉她,因为他也只想娶一个与他好好过日子的妻子。 王福才选中她之后,崔迩家的不但立刻给她换了住的地方,还一改之前冷冷淡淡的态度,那个时候,她就猜到,平平无奇的王福才身份肯定不低。 他们是在麦田山庄拜堂成亲的。 成亲之后,她跟着王福才来到宁州,进了专属于他的三进院子,看着无一不妥帖的布置,符五娘就知道,她还是低估了王福才,他岂止是身份不低啊! 不过,她依旧牢记自己当时的回答,规规矩矩的跟着王福才去给主子们行礼问安之后,就回到自家的院子,关起门,过起了寻常人家的日子,甚至都没有特意询问王福才到底是什么身份。 婚后的日子一直宁静,王福才也如他表现的那样,沉稳而平凡,是个好脾气的老实人。 但老实人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那是他去看望说是寡居在家、实际上却住在城外某个庄子上的女儿王秀姑回来的时候。 那个时候,符五娘就知道,王福才与秀姑关系不好,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更想不到他与砚秋的缘起缘灭都那么的……不堪。 她眼中带着怜惜,真的心疼眼前的男人了:“是她有眼无珠,有你这样的夫君不知道好好珍惜,却与那些居心叵测的混在一处……落到如今这下场,不过是害人害己的报应。” “也亏得姑娘厉害要不然……” 王福才摇摇头:“我从不提她们母女不是不想让你知道,而是不愿意回忆过去那些年的事,那会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虽然我就是不大聪明……” “夫君只是心思纯净,习惯把人往好想而已!” 符五娘认真的看着他:“妾身不知道旁人是怎么看的,但在妾身看来,心思纯净、不容污秽才是夫君最难得可贵的品质。” 符五娘的夸赞让王福才红了脸,他不好意思的伸手挠了挠后脖颈:“我就只是个会点武功,擅长打斗的粗人武夫而已,没你想的那么好。” 符五娘莞尔一笑:“夫君也别妄自菲薄,妾身倒是觉得你很好很有本事,否则……对了,夫君可知道你出远门的这段时间,姑娘让人特意关照妾身,不但送了不少妾身和肚子里的孩子用得上的物件,还让大夫每日过来为妾身把脉……” “若不是对你十分器重,姑娘又怎会爱屋及乌,对妾身这般关照。” “就算没有我,就凭你身怀有孕这一条,姑娘也会让人多关照你几分的。” 王福才没有听出符五娘话里的真正含义,他只听到符五娘说王沄好,他一脸认真:“姑娘看似精明厉害却是个最好不过的人,尤其是对我们这些下人……不,在姑娘眼中我们不是下人,不是奴才,是可用之人。” “姑娘常说人是最重要的……这个‘人’也包括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 所以…… 符五娘眼中闪过异彩:这便是他那日两次告别状态却决然不同的原因吗? ilwxs.com 第148章 见血的机会 “黎太守抵达宁州之前便与定西王商议借兵,借三千兵丁处理宁州事宜,答应事后重谢,定西王答应了。” “只是,武安郡突生变故,盯了七八年,以为迟早能吃到嘴里的肥肉跑了……” “为了与各地官府设卡,阻截董家人,定西王派出不少人,原定借给黎太守的人得减少,据说,最开始定西王决定少借一千人,他认为借两千人给黎太守足够了。” “哪知道定西王最早派出的人与各地官府设置的关卡被人给冲毁,伤亡不大,损失也不大,但……” “董家人的影子没见到就折损了那么多……定西王从未丢过这么大的脸。” “定西王恼怒异常,大发雷霆之后,决定增派人手追缉逃走的董家人及其帮凶。” “因此,借给黎太守的人手又少了。” “据可靠消息,定西王决定调一千六百人往宁州,供黎太守驱使。人手已经清点完毕,十七日一早开拔,预计会在七天左右抵达宁州。” 崔卅笑意盎然:“从三千到一千六,主子帮董家却无意之中帮到了我们自己……这也算是好人有好报了吧!” 王沄知道崔卅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帮董家,崔迩等人不会离开,黎洛明就算从定西王那儿借个五六千人,有心算无心,来个伏击战,一样能让定西王的人有来无回,更别说只是三千人。 但三千人被伏击和一千六百人被伏击是两个概念。 前者,让定西王肉疼的同时极有可能招来多方关注——敢伏击三千人的,必然不会是游勇散兵、乌合之众,至少得属于同一势力。 而后者……依旧会让定西王肉疼,但却不会引起带多人、尤其是大世家的注意,有能力让一千多人有来无回的势力不少,远的不说,合浦郡内那几个占山为王联手就能做到。 王沄觉得,事后可以让人往这方面引导一二,让定西王以为是自己花钱请人消灾……很多人习惯以己度人,为了好处借兵给黎洛明的定西王会相信的。 “一千六百余人……”王福才眼中闪着寒光:“姑娘,伏击定西王的人,最佳位置在合浦郡的灵蛇山,整个灵蛇山至少能找到三处合适的伏击点……这件事情就交给小人来办。” 王福才能带队自然最好不过的,但…… 王沄微微皱眉:“你的伤……” “小人也就受了点皮外伤,服了药,又休息了一天,已经好了。” 王福才随意的动了动肩头:“姑娘放心,小人不会逞强的。” “我相信你,这件事还是让你去吧!”王沄点点头,王福才回来当日她也交待大夫过去看过了,大夫回的话与王福才说的一样,他确实只是点皮外伤,崔扬的伤都比他重些。 确定了这个之后,王沄又问:“麦田山庄现在能抽调多少人出来?” 王福才想都不想就给出答案:“如果是迎董家人这种事,顶多只能抽调出四百人,但打伏击……三千到三千五,就看留多少人防备崔大等人乘虚作乱了。” 王沄微微点头,这个数字与她估算的差不多,她想了想,又问:“那么,时间呢?” “这个还得看我们怎么过去!” 王福才一边思考一边说:“灵蛇山到麦田山庄不远,如果从前山下山,走官道,将近六百里,以我们的速度,抵达小人所说的最佳伏击位置需要两天……来回、打一场伏击、扫尾六天足矣。” “如果从后山翻山越岭过去,路程更近,只有五百余里,但行走速度会慢很多,到合适的位置要多花半天时间,来回至少要多算一天的时间。” “小人建议从后山翻过去。” “后山一路过去都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基本上遇不到人,既能保证能够真正打定西王的人一个措手不及,也能保证事后能够完美隐身。” “那就从后山走!”王沄毫不迟疑的做了选择:“至于说人手……你能即刻动身吗?” 王福才回答的异常干脆:“能!” “那么你即刻动身,到麦田山庄即刻将崔大等人及其家眷控制住……” 王沄神色冷峻:“以崔大的心智,肯定备有后手,但他们最大的后手无非就是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捅到路其昌那儿……可惜的是,他们目前为止搭上的只是路其昌的下属而不是路其昌本人。” “路其昌做的那些孽已经被捅了出来,当今也已经派人前往并州捉拿路其昌……蒋维都已经快到庐州了,那些人就算磨蹭,也不可能比蒋维他们更慢。” 王沄说的很是笃定。 目前为止,熙元帝派的人还没有到并州。 这不意外。 想弄死路其昌的人很多,但想挣扎一下,在保一保路其昌的人也不少,这些人肯定会想方设法让那些人速度慢些,他们也好有更多的时间谋划、为路其昌脱罪。 但崔十九和董栩已经与蒋维会合,这仨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奉命前往并州缉拿路其昌的人与他们路线相同。 若那些人速度慢,定然会在路上相遇,而一旦遇上,他们一定会拉着那些人一起走。 王沄声音凉凉的:“若是消息灵通,路其昌定然已经知道自己东窗事发,对他来说最要紧的是考虑如何逃过这一劫,自顾不暇的他绝对没有心思去见以前不认识的人。” “主子~”崔卅会意:“那是不是让人打听一下?若路太守消息闭塞的话,我们也能好意提醒一二。” 王沄点头:“这件事情你去安排……为避免万一,还是让人盯着点!” “小人明白!” “那么……”王沄转向王福才:“路其昌不会是问题,就看你的了!先以雷霆之势拿下崔大等人及其家眷,而后抽调人手前往灵蛇山……” “此次伏击一定要打的漂亮,尽可能的将定西王派来的人全部留下……他借兵给黎洛明是为了利益,更也是为了让黎洛明以及临川王欠他一个人情,损失这一批人之后,再让他借兵就难了。” 王福才点头。 “至于说人手,抽调三千。” 王福才微微皱眉:“姑娘,三千人会不会多了些?小人觉得,四百精锐加上两千稍弱点的就够了,人多了,会拖慢行军速度。” “就三千!”王沄微微一笑,带出几分血腥:“这种真刀真枪拼命见血的机会不多,得珍惜~” 王福才一愣,瞬间明白这一场伏击对王沄来说不仅仅是拒敌于外,还是难得的练兵的机会。 他脸上闪烁着敬色:“小人明白!姑娘放心,小人一定会好好的把握这个机会,好好地给他们上一课!” 第149章 拖延时间 知道王沄的意图之后,王福才从暗卫之中挑了四个人,带着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麦田山庄。 抵达之后,王福才第一时间召集大小管事议事,崔大等人也在其列。 不过两刻钟,所有人到齐,就在他们等王福才发话的时候,王福才一个手势,一刻钟之前收到指令的崔陆及其信得过的几个人暴起,以迅雷之势扑向崔大及其同伙。 毫无防备的崔大等人只来得及反抗一下,就被控制住了。 将人拿下之后,在众多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王福才将崔大等人这些年做的那些背主之事捡着重点说了些。 崔大等人与账房沆瀣一气做假账;六七年前让幼子假死、在长沙郡、始安郡等地购买宅院;与官府之人勾结试图出卖主家…… 王福才甚至还特意将崔大等人置办的宅子具体位置说了出来。 全体哗然! 不少人都不敢相信王福才说的,但更多的人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难怪”或者“果然”。 “难怪”主子接管家业之后,偏偏对他们特别冷淡,不予重用,“果然”是他们有问题。 过去一年左右,不得重用甚至经常无事可做的崔大等人经常抱怨。说他们最初看王沄年幼、反对她太早接管一切被记仇;说王沄想来个‘一朝天子一朝臣’,为了迅速掌权,一边冷落旧人,一边启用新人…… 相信他们的人还不少,但现在…… 崔大等人的一开始还试图挣扎,想要挣脱控制——他们清楚,就算挣脱控制也不可能逃走,但至少能够为自己争取到辩解机会。 但等到王福才准确的说出他们置办的宅子的准确地址之后,他们就放弃了挣扎,这也让平日里与他们关系不错、走得近却不知道他们所作所为的管事消除了最后一丝怀疑。 最后,崔大等人及其家眷被关了起来,关他们的地方是去年秋收之后,扩建麦田山庄的时候特意修建的,他们是第一批被关进去的。 处理完崔大等人之后,王福才开始点人。 崔陆和石大海留在麦田山庄,崔陆暂管一切事宜,石大海带人看管崔大等人——崔陆是麦田山庄资格最老的十个管事之一,石大海则是去年崔十一他们从岭南带回来的。 三十多岁的石大海其貌不扬却能力出众,到麦田山庄不过三个月就被提拔成管事,如今更是“新人管事”之首。 他与崔大等人只能算认识,没什么交情,由他负责看押最合适不过。 武力不错却没什么心机,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崔大等人居然背主的崔武,一直都是墙头草的崔捌则被王福才指定了跟着他去办大事。 与他们一起的还有五成的管事、四百精锐以及该去“见见血”“练练胆”的两千五百多精壮。 王福才是巳时到麦田山庄的,处理完一切,已是申时。 但他依旧集结人手,酉时,日薄西山的时候,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迎霞峰而去…… 翻山越岭走了两个时辰,月上中天的时候,王福才才下令扎营休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眉头紧皱的蒋维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是做了些伪装的崔十九,他笑着招呼:“东翁~” 蒋维淡淡的点头,问:“林先生可歇下了?” “先生还在看书,东翁请进~” 蒋维进房,原本坐在桌子面前,拿了一本书佯装在看书,化名“林重”的董栩站了起来:“东翁,您这是……” “有件事情想与先生商议一二。” 蒋维笑笑,走了过去坐下,很慎重的递了个眼色给董栩,暗示他可能隔墙有耳之后才开口:“杨内官方才与某提议,他建议某前往宁州,拜访新任宁州太守黎楚亮黎大人之后,再前往并州。” “杨内官说圣上破格提拔某为并州太守是因为舒内官举荐,也是因为一时半会没有合适人选,这才让某得了便宜。” “但某年纪轻,刚入仕,毫无经验,而黎大人为官近三十载,深谙为官之道和治国之策,宁州并州相邻,在上任之前先去拜访,结下香火情,将来求黎大人指点也好开口。” “某觉得杨内官所言不无道理,但……”蒋维一脸为难:“一路过来并不太平,某是真的怕了,只想早点到并州早日就任。” 董栩了然。 蒋维口中的“杨内官”便是奉旨前往并州缉拿路其昌的内监。 这内监与路其昌的岳父杨祖籍不同,并非亲眷,却因为同姓而交从过密。这一点,知道的人不少,蒋维知道,董栩自然也知道。 杨内监一行比蒋维早两日离京,而蒋维一行出了建康就遭遇各种状况甚至截杀,尤其是在建宁郡内,最多的一天三次意外、两次截杀…… 若非崔十二派给他的人拼死保护,他和崔十九又赶得及时,就凭羽林军的那些老爷兵,蒋维怕是早就没命了。 意外和截杀让蒋维想快都快不起来,而一路平顺的杨内监一行则是努力拖延,至于说他们最后走到一块…………那是杨内监故意在等他们。 他们是昨晚在驿站相遇的。 不,准确来说,是杨内监在驿站守株待兔等他们的。 杨内监没半点架子的主动与蒋维打招呼的时候,董栩就知道来者不善,而后一直小心提防……但昨晚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今天也是。 看来,他们是在这等着呢! 只是,他们今天住的这个驿站是庐州往并州的最后一个驿站。如果不理会杨内监,明儿一早出发,路上加快速度,天黑之前就能抵达并州府。要是听他的“劝”,拐个弯,往宁州走一趟,顶多也只是耽搁两三天…… 两三天的时间,路其昌能做什么? “东翁,某也觉得最佳选择是直接往并州府去。” 董栩顺着蒋维的话说了自己意见:“要不,您先答应杨内官会好好考虑,而后我们寅正起身,卯初出发?” “先生的意思是……”蒋维会意,轻笑起来:“这主意不错,就听先生的。只是,杨内官那儿……” “东翁路途劳累,早点休息,杨内官那儿某去说。”董栩毫不迟疑:“这样有些失礼,但某去说会有些回旋的余地……您觉得呢?” 第150章 补过还是背锅 “见过主子~” 王沄淡淡的颔首:“你们怎么回宁州来了?” 崔十九很喜欢王沄用的“回”字,他笑着回话:“奉旨前往并州缉拿路其昌的杨内监建议蒋大人耽搁两日,绕道宁州,拜访黎太守,请教为官之道。林先生亲自与杨内监见面并详谈之后,劝蒋大人接受了建议。” 王沄微微皱眉:“这个杨内监是谁的人?杨振?” “回主子,这位杨内监与杨振私交不错,但准确来说,他却是当今圣上信得过的内官。” “哦?”王沄挑眉:“是当今对蒋维不满意,还是想保一保路其昌?” “什么都瞒不过主子的利眼!”崔十九赞了一声:“当今对蒋大人倒没什么不满,毕竟,蒋大人也算是为他解了围的。” “那么,是想保路其昌了?”王沄嗤笑一声:“就因为路其昌是以谢家为首的几个世家除之而后快的人?” “是的。”崔十九点头:“蒋大人离京之前曾向舒内监辞行,舒内监暗示蒋大人,说路其昌做的那些事情当今是知道的。” 王沄有些意外却又不甚意外,她摇摇头:“看来,路其昌当初能成为给并州太守不仅仅是因为杨振这个岳父力保,还有他做的那些事让当今很是满意的缘故。你们比预想的速度慢,可是这一路比之前猜测的更凶险?” “是的!”崔十九点头:“蒋大人一出建康就遭遇各种状况和截杀,来自几个被截胡的世家……谢家也在其中。” 谢家会派人截杀在王沄的意料之中,谢意林那么积极想要让路其昌伏法,主要目的就是将并州太守一职拿下,将谢家人或者谢家的同盟拱上位,至于说为他那被谋害的庶女报仇……报仇是真的,但并不是最重要的。 “不过,或许是各大世家内部现今多少都不大安宁,也或许是他们都没把混了很多年、好不容易时来运转,得遇贵人拉扯的蒋大人放在心上,并没派最厉害的。加上十二谨慎,把手上最厉害的人手都给了蒋大人,还有羽林军的那些老爷兵……好歹撑到了小人赶过去。” 王沄微微有些意外:“羽林军的那些人居然有用?” “回主子~”崔十九笑:“就小人来看,这些老爷兵都挺弱的,和十二派给蒋维的相比都算得上是草包,但好歹不是花架子,也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看到有人截杀就丢下蒋维不管的废物。他们真刀真枪的与那些人拼了命……想来,舒内官没少费心。” 王沄赞同的点点头:“这一路过来,伤亡如何?” “死九人,重伤六人,轻伤没有算。”说到伤亡,崔十九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其中羽林军死了六人、重伤四人,都是小人迎上蒋大人之前的事,之后,没有伤亡。” “羽林军能豁出命保护,蒋大人很是感激,想为亡故的奉上抚恤,重伤的奉上酬金,以表心意。” 王沄点头:“应当如此,酬金多少让蒋维决定……都舍命相护了,不可小气,寒了人心。” “此事蒋大人与林先生商议过,林先生说羽林军大致上分为羽林骑与羽林孤儿……护送蒋大人前往并州的多为羽林孤儿,家境寻常甚至艰难。羽林孤儿的抚恤金五贯、十贯、数十贯不等,最少五贯,最多不足百贯。” “为表示蒋大人真挚的感激之情,他建议亡故的六位各四百贯,重伤的各两百贯,余人则赠百贯。” “蒋大人同意了。” 王沄想了想:“就照董……林重和蒋维的意思准备。除了酬金之外,等他们返回建康的时候,给每个人备一份土仪,至于说亡故的六人……打听一下他们的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人,将信息传给十二,逢年过节的时候让十二以蒋维的名义去送点节礼,平日有什么也多少照顾一二。” 崔十九微微一怔之后笑了:“主子,千金买马骨吗?” 王沄点头:“羽林军乃是皇帝禁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得上,要把握好每一个交好的机会……你与蒋维、林重说,能用银钱解决的都是小问题,只有不吝钱财,才能得道多助。” 崔十九点头:“小人明白!” 王沄笑笑:“继续说说这杨内监……他是与你们一路过来的吗?” “杨内监早两日出京,一路上都不曾遇到……想来杨内监也知道,蒋大人一路过来肯定是不太平的。” 崔十九笑笑:“是三天前,在庐州一个驿站遇见的……准确的说应该是杨内监一行在那儿等蒋大人。” “我们离开那个驿站的时候,林先生特意留了人,在我们走后打听此事,杨内监一行在那驿站住了三天。” “前日与我们一起出发,一起在庐州炎陵县的驿站投宿,晚膳后,特意约了蒋大人过去,给了这么一个建议。” “蒋大人拒绝接受建议,而林先生慎重起见,去见了杨内监。” “杨内监透露,路其昌得到消息,宁州太守黎洛明与龚州定西王勾结,向定西王借兵。借兵的理由是震慑在宁州经营多年的王家二房,令二房回归琅琊,但路其昌认为那只是幌子。” “路其昌说,黎洛明与黄相争夺宰相一职失利后,以游历为名离开建康,藏匿于临川郡,曾有人在临川王身侧发现其身影。他怀疑黎洛明借兵,震慑所谓的王家二房,处理家族内务事宜是假,行不轨之事是真。” “至于到底想做什么……路其昌只能确定世家,主要是王家在谋划某些不能见光之事,具体是什么,信息不足无法判断。” “是以,路其昌拟率领并州守军,在定西王私军过并州时实行阻击,捉拿其领头人,审问其所欲为何。” “杨内监与林先生言。此事办好了,路其昌不但能保全身家性命,还能往上升一升;办不好,那也不会比如今被缉拿回建康,听候发落更糟。” “他还说,蒋大人若不听劝,非要赶着去并州……那也由得蒋大人。只是,路其昌这一博赢了的时候,蒋大人别后悔。” “他希望林先生好好劝劝蒋大人,与人方便与己方便……林先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劝蒋大人来宁州了。” 原来是这样~ “路其昌这是想背水一战,搏一把,让自己翻身。” 王沄笑了:“崔十九,你猜他这一博,结果是将功补过呢,还是替人背锅?” 第151章 为何而来 “孟予,你怎么看?” 喝了太多茶水,蒋维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表示自己需要去更衣,看着他被下人引着出去,消失在视线之中的背影,黎洛明淡淡的问了一声。 “父亲是问蒋子庸其人吗?” 黎光问了一句,得到黎洛明点头后认真想了想:“儿子觉得此人不错,与儿子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并州宁州相邻,蒋维被任命为宁州太守的当天便有人将此事传给黎洛明,黎洛明也就比一直关注此事的王沄晚两三天知道朝堂之上发生的事。 知道路其昌被世家揭发并追责,熙元帝只能下令免其官职并派人前往并州缉拿;知道熙元帝和世家都想让自己人接任并州太守并为此在朝堂之上角力;知道毫无准备的熙元帝对上准备充足的世家步步败退,最后退而求其次,选了舒海举荐的姜维。 他知道的这一切,黎光也是知道的。 今日之前,蒋维给黎光的印象就是个善钻营,走了宦官的路子,运气不错,在熙元帝与世家的鹤蚌相争时捡了大便宜的庶族子弟。 蒋维不请自来,前来拜访的行为,也让黎光很是反感,觉得此人太过功利。 总之,未见其人之前,黎光对蒋维没有半点好印象,甚至有些看不起,这种情绪一直在见到蒋维时还有,但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黎光非常中肯的评价:“蒋子庸学识渊博,显然是下了功夫苦读的,您问的问题大多都能答得上来,答不上来的也不见局促,大方请教。” “总的来说,这人是真不错!” “有见识,言之有物,不空谈;人聪明,脑子灵活,不懂的地方,只需要您稍微一点拨就能开窍;进退有度,不亢不卑,落落大方,虽出身庶族却不小家子气……他比儿子强。” 黎光的回答,黎洛明很满意,尤其满意的是黎光面对比他优秀出色的人既没有嫉妒,也没有故意贬低或者否定,而是坦然的承认对方更出色。 “看得出来,父亲对他也很欣赏。”黎光目光灼灼的看着黎洛明:“很少见父亲对一个初见之人如此和颜悦色,那么尽心指点。” “难得见到如此优秀且又虚心请教的后辈,自然不能吝啬。”黎洛阳叹息一声:“庶族出身,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啊~” “不容易是真,但……”黎光忍了一下,终究还是没忍住:“他真不该攀附内官,走舒海的路子,这件事必然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 黎洛明挑眉看着儿子,目光凉凉的。 黎光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发虚的讪笑:“父亲,儿子说错了吗?” “孟予~”黎洛明的声音有点冷:“我且问你,如果蒋子庸没有走舒海的路子,你觉得他现在会怎样?会运气不错的得遇伯乐,顺利入仕还是一文不名的呆在建康的某个角落无人注意?” 黎光微微一滞,在他试图开口之前,黎洛明又淡淡的点了一下:“想想蒋维的年纪,想想路其昌做的那些事……孟予,庶族子弟想要出头不容易,士族子弟用一份力,唾手可得的东西,庶族子弟垫着脚尖也未必能够得着。” “只要能出人头地,他们什么都愿意去试一试,攀附内官,走内官的路子……不丢人!” 黎光沉默了。 他知道蒋维的简单信息,知道他原籍庐州,二十六岁,为求入仕在建康呆了五六年,更多的暂时不得而知。 但黎洛明一直有照顾、提拔庶族出身的读书人,黎光认识、接触过不少为求入仕呆在建康的庶族子弟,知道他们几乎是身家性命在熬出头,知道在熬的不止是留在建康的他们,还有他们家乡的亲人。 建康居,大不易。 这些庶族子弟能在建康一呆就是三五年、七八年甚至更久,大多身后都有家族倾力支持。 这些人,最后能成功入仕的,十不足一。 但入仕只是另一个起点。 入仕后,能仕途顺畅的,十不足一,而一步一步往上,最后登上高位,官居二品的,一百个之中未必能有一个。 而这还是因为先帝及当今努力启用庶族才有的局面,更早以前,满朝文武尽为士族,庶族官员凤毛麟角。 不知道多少庶族子弟怀揣着梦想,满怀期望踏入建康,以为能凭借一身才华能耐踏上仕途,步步青云,既能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又能济世救民,流芳百世。 而迎接他们的现实却是若无人举荐,他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了头。 为获得被举荐的机会,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出头,将自己所写的诗文送到有权有势能够给他们机会的位高者府上,以求能得人青眼;参加各种宴饮聚会,在席间努力表现,博取他人关注;努力的讨好任何一个可能给他们机会的人…… 舒海是最得当今信任的黄门侍郎,当今登基之后便在当今身边近身侍候,在当今跟前说话也是有几分分量的,想搭上他的庶族不知凡几。 而他素来表现得很是爱才惜才,入了他的眼,得他举荐的庶族子弟并不少见,蒋维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蒋维让人侧目的不是他搭上舒海,而是他运气实在是太好,在以谢意林为首的士族与熙元帝借路其昌一事争夺并州太守一职的时候被舒海推了出来,成了最后获利的那个人而已。 看儿子沉默,黎洛明便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他淡淡一笑:“孟予,走什么路子,靠什么人举荐入仕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入仕之后做了些什么。别忘了,为父也曾被人笑话,说为父为了仕途在你母亲面前卑躬屈膝。” “那怎么一样呢?”黎光本能的反驳:“您和母亲是两情相悦才成的亲,成亲之后举案齐眉,夫妻恩爱两不疑……谁不知道您和母亲是一对神仙眷侣啊!” “那是现在。”黎洛明眼神冷冷的:“我与你母亲成亲时可不是这种说辞。说我为了前程卑躬屈膝,恨不得改了姓入赘王家;说你母亲出身高贵却不知道爱惜羽毛,下嫁庶族;还有预测我是中山狼,一朝得志便会将你母亲其若敝帚,等着看你母亲和王家笑话的。” 黎洛明嗤笑一声:“当年说风凉话的和如今连声夸赞,说我和你母亲是天造地设的神仙眷侣的都是那些人。” “之所以换了说辞,不是因为我与你母亲成亲二十余载从不曾有过争执红过脸,而是因为我仕途顺畅,走到了他们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高度。” “子庸也是如此!” “只要他能在并州太守的位子上干出一番成绩,日后能步步高升,他是内官举荐入仕这件事情就不会是污点,而是他能屈能伸,值得称颂和学习的优点。” 黎光缓缓点头,又问:“父亲,您说他能有那一天吗?” “我相信会有的那一天的!”黎洛明很是笃定,而后一愣,黎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更衣返回的蒋维。 姜维一脸的感动,显然,黎洛明最以后那两句话被蒋维听到了,而他深受感动。 黎洛明看着他,满脸认可和鼓励:“子庸,我相信你。相信你能从那么多人之中脱颖而出,让舒海在关键时候举荐,成为世家与圣上相争的获利者靠的不仅仅是运气,还有旁人没有看到的时候的努力。我也相信,那份努力和运气会让你在仕途上越走越远,越走越顺,最后扶摇直上青云。” 蒋维眼眶微红,被鼓励得心神激荡,他朝着黎洛明深深一鞠:“谢前辈肯定,晚辈后学定不辜负前辈期望和教导!” “是不要辜负养育你的父母,教导你的师长,莫要辜负你的十余年寒窗苦读!至于我……不过是指点了你几句而已,算不得什么!” 黎洛明和蔼的看着他:“不过,我有一事很好奇……你应该尽快赶去并州上任的,为什么会拐个弯来宁州呢?” 第152章 第一百五十七 152 蒋维一愣,为难、迟疑在脸上交错,动了动嘴,似乎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黎洛明眼中闪过寒芒,脸上表情不变,语气也依旧和缓:“我也就顺口一问,子庸若不方便,当我没问便是。 黎洛明的客气和体谅让蒋维眼中升起歉疚,他喟叹一声:“前辈既然问了,晚生怎能不答?是杨骐杨内官‘建议’晚生来宁州向您讨教的。” “杨骐?”黎洛明微微挑眉:“杨骐我倒也不陌生,我记得他与杨振大人私交不错……杨骐如此建议可是受杨大人所托,想让子庸晚几日抵达并州,也好让路其昌多几日时间筹谋一二?” “是的!”姜维满眼敬佩,满脸叹服:“杨内官不曾明言,只说晚生刚刚入仕,毫无经验就被任命为一州之长,无论是从为辖下百姓民生着想还是为自己仕途前程考虑,都应该先沉下心来向前辈讨教学习。” “他还说前辈您不但经验丰富,对后辈晚学还非常和蔼,经常指点提拔像晚生这样的后学之辈,建议晚生先来一趟宁州拜访您,请您指点一二,而不是急着忙着去并州。” “晚辈一开始并不打算接受这个建议……晚生是愚钝了些,却也没蠢到杨内官说什么都当真的的地步。” “晚生原本的打算是阳奉阴违,嘴上应承着,但依旧还是赶去并州……千里也是这么想的。” “千里?”黎洛明看着蒋维:“是子庸的幕僚?” “是的!”蒋维点头,顺势说了为董栩准备的身份来历:“千里是晚生刚到建康时结识的挚友……姓林名重字千里,祖籍江州,庶族出身,天资聪颖,学识广博,远胜晚生。” “与学生一样,千里当初也是为谋前程前往建康的。” “庶族子弟出头难,晚生这样的固然如此,千里那样的天纵之资也难例外,我们与绝大多数庶族子弟一样,处处碰壁、遭人白眼。” 说到这儿,蒋维“忍不住”的一阵唏嘘,那姿态,似乎真的经历过一段处处碰壁,撞得头破血流的日子一般。 他叹息一声:“与晚生这种撞了南墙都不肯回头的犟种不一样,千里豁达开朗,碰了两次壁之后,便懒得继续留在建康受人白眼,转身就离开,游历四方去了。” “千里与晚生之间的友谊并没有因为天各一方而变淡,他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给晚生捎一封信,说说他的所见所闻……有此益友,晚生虽困守建康也长了不少见识。” “晚生侥幸被赐官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写信给千里,他明知道晚生前往并州上任定然一路凶险却依旧毫不迟疑的赶来与晚生会合……” 蒋维满脸感慨:“有此挚友,不枉此生~” 黎洛明赞同的点点头:“人生在世知己难寻,明知凶险依旧前来相伴的知己更难得,子庸有此挚友,乃人生之大幸!” “晚生也是这般想的。”蒋维笑:“千里还将面上应承杨内官的一事揽了过去,说这种得罪人的事应该让他这个当幕僚的去做,万一有什么也能有个回旋的余地……他去见了杨内官,从杨内官那儿打听到一件事。” 蒋维脸上的笑容一收,带了几分小心不安的看着黎洛明:“路太守得悉,您向定西王借兵欲行不轨之事,他拟率并州守军阻击,捉拿定西王私军并审问其目的……让晚生来宁州耽搁几日,便是为了方便路太守行事。” 黎洛明的心咯噔一声——他并没有想过他借兵一事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毕竟是数千人马,动静不小,而他也没打算隐秘行事。 借兵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尤其是他借的不多,又是借到宁州而不是建康或者地理位置异常重要的州郡,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 他比较意外的是路其昌居然想借此做文章,而他居然还能调动并州守军…… 到底是什么人或者说哪个家族躲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并撑腰?而他们又想借此事谋算什么呢? 须臾之间,黎洛明脑子中闪过好几个念头,但脸上却没有显露出半点异色,依旧一派从容,温和的笑着。 黎光却没能沉住气,他心底一慌,惊呼一声:“父亲,这可怎么……” 黎洛明脸色微沉,目光凌厉的看了沉不住气的儿子,将他到嘴边的话生生逼回去,而后淡淡的提醒:“听子庸把话说完。” 黎光讷讷的闭嘴,蒋维心底微哂,面上却没有变化:“晚生不知道是杨内官有意透漏还是千里套话厉害,千里还从杨内官那儿得知一事……路太守说前辈您与黄相争夺失利之后,以游历为名离开建康,藏匿于临川郡,成了临川王的幕僚。” 黎光大惊失色,但刚被黎洛明无声的警告过,他这一次没有出声,他死死的抿着嘴,肉眼可见的紧张。 蒋维似乎没发现黎光的异常,他看着黎洛明,眼中带着关切:“路太守怀疑您借兵是在谋划些不能见光的事,具体是什么,要等拿下路过并州的定西王私军,严审领兵将领才知道。” 看来路其昌背后的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回临川的人……或者说家族。 黎洛明瞬间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嗤笑一声:“路其昌小人之心,以为谁都像他,整日谋划些见不得人的事~” “就是!就是!”黎光知道该自己说话了,他附和两声,又问:“子庸,你是知道这件事情,才改变主意,改道来的宁州吧?” “是~”蒋维点头。 黎光眼睛一亮:“子庸是特意来提醒家父的吗?肯定是,否则你不会一到宁州就亲自上门送拜帖了!” 蒋维脸色僵了僵,想要顺势点头却又苦笑一声,神色难堪的摇了摇头。 “不是?”黎光一愣:“那你……” “前辈~”蒋维转向黎洛明:“晚生知道内情之后改变主意,是担心一意孤行去了并州会给晚生带来杀身之祸……晚生出了建康后,一路状况不断,暗杀、截杀就没断过,最多的一天遭遇三四次,能耗到与杨内官相遇,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暗杀截杀终究是见不得人的,不管背后黑手是谁,总不敢大张旗鼓,有圣上钦点的羽林军,有晚生请来的护卫保护,再怎么凶险也总有一线生机,但明面上的……” “杨内官透露,路太守能够调动的兵马近万……近万人,晚生若不听从杨内官的‘建议’,晚生及身边所有人怕是都会死无全尸。” “所以,晚生来了宁州。” “晚生原本的打算是在宁州耽误几日,不干扰路太守办事,前来拜访前辈也是因为杨内官提了。” “素不相识却厚着脸皮上门送拜帖求见的事,晚生做过很多次……大多时候是直接吃闭门羹,少数是被委婉拒绝,见到主人家的次数极少,而递了帖子后直接见到主人家……这是第一次。” 蒋维看向黎洛明的眼中带着孺慕:“前辈不但没有觉得晚生唐突,屈尊纡贵见了晚生,还毫不吝啬的给了晚生那么多指点……” 蒋维没有继续往下说,但对黎光来说已经够了,他一脸恍然的点头:“是这样啊……父亲,您看……” 黎洛明笑笑:“既然决定在宁州呆些日子……子庸,就在寒舍住几日吧!” 蒋维微微一怔:“前辈盛邀,晚生自当遵从,只是护送晚生的羽林军,晚生的随从……” “羽林军打个招呼,让他们在客栈好好休息,你的随从也一样,至于说林千里……” “我很想见见你这个挚友。” 蒋维迟疑了一下:“那就麻烦前辈派人去接千里过来了。” 第153章 话说给谁听 153 “东翁~” 蒋维才跨进黎洛明让人为他准备的客院,比他早一刻钟到客院,也才将行李放下的董栩便迎了上来。 “千里兄~”蒋维笑了笑:“其他人可安顿好了?” “东翁放心,某已经将他们安顿好了,太守大人让人接某过来的时候,某也与他们交代过了,他们会安心的在客栈休整等候的。” 董栩回复一声,而后看向与蒋维一起过来的黎光,笑:“若某没猜错的话,这位应该便是太守大人的长子了吧!” “是的!”蒋维点头,向黎光介绍:“黎贤弟,这便是愚兄挚友林重林千里。如何?是不是一看就很不一样?” 蒋维神态轻松,一副和黎光已经混熟的样子。 黎光微微皱了皱眉,明明是初次见面,眼前的林重却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让他忍不住的盯着董栩,似乎这样就能看出什么一样。 董栩脸上带着笑,冷静的看着黎光:“黎公子?” 黎光有些不确实:“林兄,我们以前可曾认识?” “某是认识黎公子的。” 董栩微笑:“黎大人身居高位却从不忘本,始终记得自己出身庶族,一直致力于发现庶族才俊并不遗余力的提拔……这是众所周知的。无数出身庶族,自认为还是有点能耐的年轻人都奢望能成为被黎大人看好并提拔的幸运儿,某也不例外。” 董栩看着曾经见过几次,但只能说认识谈不上熟悉的黎光:“某曾用了些心思,试图得到黎大人赏识,也曾试图靠近黎公子……可惜的是,某那个时候不过是自命不凡,并无太多真才实干,也就没有获得黎大人的青睐。” “至于说黎公子觉得某眼熟……” “黎大人天纵奇才,有过目不忘之能,黎公子想必也有此能,曾见过某几次,就算某地位卑微,也多少有的印象。” 黎光想了想,似乎好像是这样的,他笑笑,打消了心头疑惑,笑道:“以前是以前,谁没个年少轻狂自命不凡的过去,至于说现在……子庸兄才华过人,他盛赞的林兄肯定不会差。” 董栩失笑:“子庸是个喜欢夸人的,任谁在他眼里都有难得一见的优点,他的夸奖可不能信,否则,您会因为他言过其实而失望的。” 黎光呵呵笑了几声,道:“两位兄长一路长途跋涉,定然也累了,你们先休息,休息好了,我们促膝长谈。” 董栩和蒋维一起笑着点头,黎光不再耽搁,笑着告辞离开。 他才走,蒋维先给了董栩一个眼色,才慢悠悠的问:“千里,你没被吓到吧?” “被什么吓到?”董栩笑:“吃惊是有些,但被吓到倒也不至于,不过……东翁,某真没想到,黎大人居然会派人将某接过来与您作伴。” “我也很意外……黎大人居然见了帖子就见我是个意外,盛情邀请我住太守府更是意外中的意外!” 蒋维叹气:“黎大人相邀,我不敢拒绝,但……千里,你说我答应留下是对是错?” “当然是对的。”董栩毫不迟疑的给了肯定的答案:“这一路行来,凶险重重,您就没有踏踏实实的睡过一觉,其他人要保护您的安全,更是随时都提着心。” “现在,您在太守府住下,安全无虞,羽林军和护卫们也能轻轻松松的过几天,尤其是受了伤的那些,他们正好成这个机会好好养伤。” 蒋维点头:“这倒也是,只是并州那边……” “东翁~” “就如今来看,就算杨骐能顺利的将路其昌带回建康,以路其昌的性格也会在并州留下后手,给东翁制造些麻烦……羽林军和护卫们养好伤再前往并州会更好些,至少我们的安全更有保障。” 蒋维点头,董栩给他递了个眼色:“东翁与黎大人素昧平生、贸然拜访,黎大人一定很诧异……东翁,黎大人可问了您为何改道宁州?” “问了。”蒋维微微偏头,侧耳听着窗外很微小,但仔细依旧能够听到的动静,他做了一个无语的表情:“按照之前与你商议的那样,黎大人以礼相待,我便坦诚相告……我把你从杨骐那儿打探的消息毫无隐瞒的说了。” “千里~你说,路其昌能借这件事情给扳倒黎大人,将定西王和琅琊王嘉牵扯进去,以此令圣上龙心大悦,来一个戴罪立功吗?” “难!很难!”董栩嗤笑一声:“路其昌只是个汲汲营营的小人,巧言令色的本事不小,真才实干却没多少,而定西王和黎大人……一个是手下精兵强将众多,圣上都很是忌惮的异姓王,一个是名满天下、若非圣上某些私心作祟,定然能成为一代名相的能臣……” “我估计,路其昌所谓的阻截,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是被打个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杨内官愿意出头帮路其昌,不过是揣测上意,想给路其昌一个机会,一个给定西王和琅琊王嘉添堵的机会,一个让圣上大悦的机会而已。” “当然,这其中可能也考虑了他与杨振大人的情分。” “但他能做的也仅仅只是为路其昌多争取一些时间而已,更多的,他不会做也不敢做。” “路其昌要是赌赢了,他会遵照旨意,让路其昌与他一道回建康;路其昌要是赌输了,他更会遵照旨意,将路其昌押送回建康。” “所以,东翁您就安心的在宁州呆着,等好消息传来之后再慢悠悠的前往并州走马上任。” “就这么呆在黎大人府上?”蒋维语气很是为难,脸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这会不会太……” “就呆在太守府!”董栩打断他:“您是即将上任的并州太守,而黎大人是现任宁州太守,宁州并州相邻,您和黎大人多接触,拉近关系,以后能多来往,更能守望相助。” “某相信,黎大人会欢迎我们多住些日子的。” 蒋维叹息一声:“好吧,我听你的。只要黎大人不嫌弃,我就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董栩笑了:“对,我们就厚着脸皮赖在这里。” 外面又有些微动静,不一会,一个太守府的下人悄然进来:“蒋大人,林先生,大少爷走了~” 第154章 这就对了 董栩微微挑眉:“东翁,这是……” “林先生,小人王三喜,是卅管家安排进太守府的。” 王三喜神色自若的回话:“卅管家安排了不少人进太守府当差,与小人日常联络的有六人,太守大人派人请您过来的消息便是小人早一步传出去的。” 董栩没有理会他,只看着蒋维,等他说话。 蒋维笑了笑:“是崔卅安排的人,崔十九不都说了吗,在宁州处处都有自己人,有任何需要只要表示出来就会有人上前帮忙。” “所以……”董栩挑眉:“是那位传话,让你将路其昌调兵阻截定西王的人马一事告诉黎太守的?” 蒋维点头:“对,是主子的意思。” 一到宁州城就到太守府拜访黎洛明是董栩给他的建议,是为了表示对黎洛明的尊重,也是为了让黎洛明看到他们没有时间和机会与旁人有接触,减少猜疑。 当然,会这样做也是崔十九的那番话,那番告诉他们,在宁州城,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自己人的话。 而蒋维之所以在黎洛明问起原因时稍微迟疑了那么了那么一下就坦然相告,不是因为黎洛明对他友善甚至热情,而是他以更衣为由,暂时离开黎洛明父子视线的那小段时间,有人拿着信物向他转达了王沄的意思——将路其昌想做什么透露给黎洛明。 所以,就算黎洛明没有主动问起,蒋维也会想办法引出话题。 董栩挑眉:“她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蒋维摇头:“但我相信,主子这样吩咐定然有原因,我只需照做便是。” 董栩皱眉,他斜睨着王三喜:“你知道你家主子想做什么吗?” “四天前,前去接应与林先生族人的福才叔返回宁州,而后确定黎太守借兵一事——定西王借黎太守私军一千六百余人,十七日一早开拔。” “主子命福才叔带人前往阻击,确保一网打尽,无一人漏网。” “但今日得知路其昌所谋,主子临时决定,除了原本的安排之外再做些布置安排,将阻击并将人一网打尽的功劳送给路太守。” “蒋大人递了帖子,刚见到黎太守的时候,主子就已经派人赶过去给福才叔送信了。” 董栩一声笑了出来:“功劳?确定是功劳而不是让路其昌给她背锅?” 王三喜没有接话,蒋维则笑笑:“林先生,您也说了,路其昌没多大本事,就算能够调动不少人马,但对上兵精将强的定西王私军并无胜算。既然如此,主子派人阻击,一网打尽后做些布置安排,让人以为那是路太守做的就是帮他,就是给他送功劳。” 董栩忍住没给这两人白眼:“好吧,你们说是就是吧!那么,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家主子可有指示?” “主子只说让小人等暗地里听蒋大人林先生驱使,两位有需要只管吩咐小人等,说若有要事,会与两位通声气,别的没有了。” 蒋维如今已经很清楚王沄的行事风格,笑了:“林先生,主子这是让我们便宜行事,她会派人从旁协助,至于说我们做什么、怎么做由得我们做主。” 董栩斜了蒋维一眼,也笑了:“她还真是挺放心的啊~什么事情都只是说说她想看到什么结果,指一下方向,给人给钱,然后就撒手不管了。她就不担心这些人事办成了,心也养大了,不甘居人之下吗?” 蒋维看着董栩,笑:“林先生,抛开主仆名分来看,主子是伯乐而我勉强能称得上是千里马。” “您说,是像我这样得到指点、扶持之后有机会一飞冲天的千里马多,还是像主子那样慧眼识珠,既舍得出钱出力又不会限制马儿的伯乐多?” 董栩大笑起来:“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子庸这般想我就放心了。王三喜,你传个话回去,就说我们会安心留在太守府,等并州有好消息传来之后再做打算。” “是~” “另外……”董栩微微一笑:“包括你在内,所有安插进太守府的人都不许对我们进行特别的照顾,你们只负责传话,明白了吗?” “是~”王三喜再次应诺。 “好了,没别的了。” “蒋大人,林先生,小人告退。” “林先生……” “千里!”董栩打断蒋维,一脸认真:“从现在起,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东翁都唤某表字。” 蒋维笑了:“千里兄~” 董栩笑着看着蒋维,蒋维虚心请教:“千里兄,你说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东翁,某认为我们如今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安心的在宁州呆着,等路其昌黔驴技穷,无计可施,只能灰溜溜的跟着杨骐前往建康。” “现如今才是你成为并州太守最关键的时候,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董栩微笑:“方才说这话是特意说给黎光,让他安心的,但也是我们如今最明智的选择。” 蒋维想了想,点头:“好,就听千里兄的!” “父亲~” 黎光回去的时候,黎洛明正在练字,看起来一派悠闲,但熟悉他性情习惯的黎光却知道,黎洛明的心乱了,他练字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心安静下来。 黎洛明淡淡的“嗯”了一声,没有说话,不紧不慢的将一幅字写完,放下笔,一边端详自己刚刚完成的作品,一边淡淡开口:“见到林重了吧……感觉如何?” “是个人中俊杰。”黎光肯定的来了一句:“就外表而言,不是非常出色,但气质极佳,举手投足间自带风范,说话的语气也很像大家出身……父亲,儿子怎么觉得他与蒋子庸相比,他更像主家呢?” “大家出身?”黎洛明微微挑眉:“你确定?” “确定!”黎光点头:“那种气质风范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养出来的,就算和表兄他们相比都未必会逊色。” “初见时,儿子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但回来的路上仔细想了想,让儿子觉得眼熟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姿态和风范。” 黎洛明笑了:“这就对了!” 黎光一头雾水。 黎洛明笑笑:“蒋子庸能顺利入仕,能因为机缘巧合被任命为并州太守,就明面上来看是走了舒海的路子,但是孟予,你可别忘了,蒋子庸在建康已经五六年了。” 黎光皱眉,认真思索片刻:“父亲,您的意思是蒋子庸是得了某个世家的扶持之后才搭上舒海的?” “我是这么猜测的。”黎洛明点头:“当今对世家防备太重,世家想另辟蹊径,用另外一种方式来掌握大权也很正常。” 第155章 静等 黎洛明的猜测,黎光信了,然后,新的疑问又来了:“父亲,您说在背后支持蒋子庸的会是哪家?林重又会是哪家的子弟吗?” 黎洛明笑了笑,问:“孟予,你梳理一下,近两个月来建康发生了哪些引人注目的事?” 黎光想了想:“第一件事是父亲您重返朝堂,不求高位却来了宁州;第二件是太保韦大人中秋节前办的荔枝宴;第三件是韦大人上书,为十七年前因铸铜案被斩首,家人也被流放岭南的孙晖喊冤平反;第四件则是以谢太尉为首的朝臣指控路其昌恶行……咦~儿子明白了!” 黎光满眼放光:“韦大人的能办荔枝宴是有人从岭南不远千里运送荔枝盆栽至建康,舒海配合韦大人为孙晖翻案是因为舒海曾经得过孙晖的照应,而蒋子庸则是舒海举荐的……所以,在背后支持蒋子庸的是韦大人。” 黎洛明有些心梗,看着颇有几分得色,自以为看破其中关系的儿子:“你看到的只是表面。韦太保能办荔枝宴是有人给他荔枝盆栽,舒海是中间人。韦太保为孙晖翻案不是舒海配合他,也不是他配合舒海,而是两人各有所求,一拍即合。” “舒海要做这件事是因为他与孙家的交情,而韦太保则是想踩着虞家得到好名声。” “十七年前,孙晖因铸铜案被斩,其子女被发配流放至岭南,明面上是他借铸铜案大肆敛财,实际上却是他挡了虞庚珞的路,被虞家栽赃陷害。” “当年虞家构陷孙晖是为了踩着第一个庶族出身的宰相上位,如今韦太保配合舒海为孙晖翻案则是为了踩着虞家,在太子登基之前,将太子的母族踩下去,让太子的妻族显出来。”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特意针对虞家,韦太保将铸铜一案之中,诸多世家借政令私铸劣币、牟取暴利的证据一并呈了上去……圣上暴怒,向几大世家问责,但他略过了获利最大的虞家,冲着谢家去了。” 黎洛明笑笑,笑容中带着失望和讥讽:“圣上办事历来如此,不看谁的功劳大过错大,而是看谁对他的威胁大。威胁大的那个,再大的功劳他都能看不见,再小的过错也都不会放过……而谢家早已是他最大的心腹之患。” “在朝堂之上,圣上当着满朝文武,将谢太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是痛快了,但谢太尉可不是由着他痛骂不反击的人。所以,不过三日,谢太尉便将路其昌的恶行捅出来,请求圣上裁决。” “路其昌出身庶族,是圣上最爱提拔的那一类人。” “证据确凿,圣上不得不做出将路其昌撤职、押送回朝审问决定并下了旨意。旨意一下,就算还没有指派内官前往并州传达旨意,就算路其昌还远在并州什么都不知道,并州太守的位子也等于空出来了……世家与圣上就谁来接任一事做了激烈的争夺。” “世家有备而来,圣上每提名一个,就被他们有理有据的否定一个,蒋子庸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被舒海举荐的。” “就明面上来看,蒋子庸是运气不错,在合适的时候搭上了能拉他一把,助他上青云的舒海,但孟予,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运?比起好运,我更愿意相信这是蒋子庸精心谋划的得到的。” “如果是精心谋划,那么走通舒海的路子,让舒海答应帮忙,说服韦太保,让韦太保为了踩下虞家与舒海合作……这些可能都是蒋子庸背后之人一步一步精心谋划的,。” 黎光不大相信:“蒋子庸背后的人能有这么厉害?” “这世上厉害的人多了去,谋划这么一点事不算厉害。” 黎洛明语气淡淡的:“比起这一步步的谋划和布局,更难得的是背后人的大手笔。” “韦太保荔枝宴上九十九棵荔枝盆栽,千里迢迢从岭南运到建康……这么大的一笔花费,纵使是王谢两家都会肉疼。” 黎光眉头紧皱:“那……父亲,您猜到蒋子庸背后是何人了吧?” 黎洛明缓缓摇头:“没有,但绝不是能轻易得罪的!不仅那人不能随意得罪,蒋子庸也是一样,明白了吗?” “所以……”黎光恍然:“您知道他来直接见他,还对他那么客气就是因为这个?” “否则呢?”黎洛明看着有些震惊的黎光:“孟予,为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清高,若是那样,为父也不会有今日。” 黎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最后,他垂下眼:“父亲,路其昌带兵前去阻截定西王的私军……这事怎么办?” “等消息!”黎洛明脸色微沉:“蒋子庸背后的人对我至少是没有恶意的,若非如此,蒋子庸就算来了宁州,就算见了我,也不一定会将此事坦然相告。” “他是想借此表示他的善意,但路其昌背后的人就不一定了。” “路其昌背后的人?”黎光皱眉:“您说路其昌背后也有人?是杨振还是韦太保?” “都不是!”黎洛明摇头:“至少如今给他撑腰,让他有勇气调兵去阻截还办成了此事的不是韦太保也不是杨振,他们还没那么大的能耐,能给路其昌底气并帮着他做成这件事的定然是世家,甚至可能是谢家。” “可是……为什么啊?” “以此破坏我与定西王的关系,以此将我来宁州不但另有所图,还极有可能是在为王爷办事的事情捅到圣上那儿……最重要的是要么逼我承认,王家不看好太子,让太子一脉记恨王家,要么逼我为自证清白,不得不滞留宁州,无法再回临川郡。” 黎洛明冷笑连连:“他们是担心我把王爷笼络了去,在将来的某一天,借助王爷,让琅琊王家再次成为凌驾于所有世家之上的存在。” “那现在怎么办?” 黎光急了,为了让黎洛明成为临川王身边的第一人,王家精心谋划多年,黎洛明更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等~”黎洛明语气淡淡的:“路其昌背后就算是谢家,也只能给他底气、帮着他调动并州的郡州兵……并州郡州兵满打满算也就万人,路其昌能够调动的一半就顶天了。” “定西王此人别的不好说,练兵却很有一套,他的私军骁勇善战,不是郡州兵能够相比的。” “路其昌有输无赢!” “他只有赢了才能给我造成烦恼!” 第156章 阻截 “福才叔~” 刚刚带着人清点了伤亡情况的崔武走到树下叫了一声,王福才站在树上,神色冷峻的扫视着正在清理的现场。 就在半个时辰前,在王福才的督阵下,他们伏击了定西王私军。 王福才带来的人之中,只有四百精锐,剩下的两千六百人都是训练时间不长,只会些粗浅功夫的。 对高手来说,这些人的谈不上有什么武功,他们最大的优势甚至可能只是有一身蛮力,别说王福才这样的高手,就算在那四百精锐眼中都不堪一击。 而王福才谨记王沄让这些“生瓜蛋子”见血的目的,在布置安排的时候让那四百精锐主要负责掠阵,真正与定西王私军交手的还是这些“生瓜蛋子”。 如果是双方都有准备又是一对一的情况,他们毫无胜算。 所以,王福才让他们三人一组,组成三才阵,相互配合与人交手。 一方个体实力稍强,人数不占优势,几乎没有防备;一方个体实力弱,人数占优势,做好了一切准备埋伏阻击,交手的时候,有高手穿插掠阵,最强者被诸如崔武、崔捌这样的高手锁定,还有王福才站在树上纵观全局…… 毫不意外的,王福才这一方赢得压倒性胜利。 当然,就算占据了绝对优势,伤亡也是难免的。 是以,当最后几个顽强抵抗的被拿下之后,崔武、崔捌就招呼着人开始清理打扫战场,清点双方的伤亡人数。 王福才轻飘飘的从树上落下,看着身上还带着未消退干净的杀气的崔圆,没开口。 崔圆知道王福才是什么意思,不需要王福才问,他便连忙将情况禀告:“我们死了四个,伤势较重的十二个,伤势不重不轻的六十三个,轻伤未计数。” 王福才神色淡淡的,这个结果与他掠阵看到的相差无几:“伤重的十二个怎样?” “有一个腿断了,一个手臂断了,其他的都伤势虽重却没伤及要害,回去之后好好地养个把月就能恢复如常。” 崔武连忙回答:“伤势不轻不重的那些只需十天半个月便能恢复如初,只是返回会拖慢速度。” 王福才点点头:“他们呢?” “轻伤被擒的百六十七人。”崔武说的很简单。 王福才淡淡的点头,他在树上看得清楚,被擒住的不止崔武说的这么多,还有重伤或者缺胳膊少腿的一百三四,而这些如今虽然还没死,但在他们眼中却已经死人。 “给你们一个时辰,把活着的审一审。”王福才语气淡淡的:“将与定西王牵扯深、平日里不干人事的清出来,堵了嘴,马上就能派上用场;为了生计才或者无法选择才入了行伍,与上面没什么牵扯的,堵了嘴之后放一边,一会让人带着撤离,以后用得上。” 崔武微微皱眉,在他看来,被俘虏的这些都不能留,麦田山庄已经那么多吃闲饭的了,再带这些人回去不但要多养这么多张嘴,还得派人监管他们,纯纯的事自找麻烦。 但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的脑子不够用,没有自作聪明的提建议,老老实实的点头应诺。 “记住~”王福才嘴角微挑:“我们的是并州州郡兵,是奉路太守之命来截杀他们的。” “并州州郡兵”的身份和“奉路太守之命”是一天之前,得了崔十九的信之后有的。 王沄得知路其昌居然异想天开的想带兵拦截定西王私军,用黎洛明向定西王借兵一事做文章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让崔十九带着人赶往并州。 首先是确定消息的真伪。 以王沄对路其昌的了解,路其昌还真不是能做这件事的人,他没那个魄力,就算穷途末路、心一横,决定破釜沉舟拼一把,也没那个能力,并州的州郡兵可不听他的。 各州郡设州郡兵是历朝历代就有的规矩,在本州本郡招壮丁训练后便是州郡兵,其中骁勇者有机会调入中军或者外军。 只是,前朝时,州郡兵统领拥兵自重者比比皆是,不但给前朝制造了不少的麻烦,还为推翻前朝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大晋的太祖皇帝的第一批班底就是州郡兵,也是依靠州郡兵打出第一块地盘的。 这也让他对州郡兵另眼相看,但不是看重,而是忌惮。 与大多数帝王一样,太祖皇帝也很擅长卸磨杀驴。 建朝之后,坐到了那个面南朝北的位子上后,太祖皇帝便在打主意,想要废除州郡兵制。 他先从老兵入手,“诏诸士卒年五十以上罢归于家”,全面罢免五十岁以上的老兵,而后“诸州无事者罢其兵”,想将郡州兵全部罢去,只根据州郡的大小,留下数量不多的用来维持治安稳定的武吏。 第一步走的很顺利。 五十岁的老兵原就不多,年过五十的战斗力也弱了,让其归家是德政也算人心所向,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但也只走了第一步,第二步一开始就受阻。 因为太祖皇帝不能也不好直接说要“罢其兵”,而是假惺惺的来了个“无事者”的前缀。因此,但凡是有胆子有底气的州郡都会强调自己所在的州郡“有事”,别说将州郡兵全部罢免,就连减少州郡兵的数量都遭到了强烈的抗议。 当然,也有那种没靠山没底气不敢抗议,最后只能取消、罢免州郡兵的。 建安郡属于前者,咬死了“有事”,坚决反对减少州郡兵的数量,建安郡的州郡兵自建朝以来就没有少过,宁州属于后者,整个宁州的州郡兵不过千余,刚刚够维持宁州的稳定。 并州则介于两者之间,允许屯兵万人,杨骐那日与董栩透露的是路其昌能调动万余人,指的便是这被允许招收的州郡兵的上限数,是整个并州的州郡兵总数。 不用想都知道,杨骐在夸大事实,就算并州的州郡兵是满员的,路其昌握有兵权也绝对不可能调动所有人。 何况,路其昌还没有掌兵权。 不少州郡的州郡兵都是由太守或郡守领兵,但不包括并州,统领并州州郡兵的是勤武将军胡勤武。 这位杂号将军和路其昌关系倒也不错,但也仅仅只是不错而已。 如果是以前,路其昌与胡勤武好生商量一下,调动州郡兵不难。 但现在,只差那么一步,路其昌就会从并州太守沦为阶下囚,而后被押送回京。这种情况,要胡勤武帮他…… 除非有足够的好处! 第157章 新状况 不谈品行,出身庶族能走到今日的位置,路其昌还是很有本事能耐的,而这其中最强的是敛财的本事和巴结上峰的能耐。 想打动胡勤武,让胡勤武不计后果的帮他,对路其昌来说不难。 但要瞒过王沄安排的耳目,悄无声息的把事情办成……绝无可能。 王沄决定将并州纳入囊中时,做了种种安排,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在路其昌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监控路其昌的举动。 就像黎洛明的太守府一样。 当然,路其昌任并州太守多年,身边心腹亲信更多,不可能像监控黎洛明父子一样,事无巨细都可能被监控,但了解路其昌的大概动向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在崔十九回来之前,并州那边并没有传来任何路其昌调动州郡兵的消息。 所以,王沄交待崔十九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确定此事无误之后,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传给王福才,让王福才见机行事,在损失最小的情况下,将截杀定西王私军的“功劳”送给路其昌。 崔十九快马加鞭,花了半天时间赶到并州,又花了半天时间确有人调动并州州郡兵,准备拦截定西王私军。 但,主导这件事情的并非路其昌而是胡勤武。 路其昌甚至是被集结了兵马的胡勤武挟裹着、不得不掺和进此事的。 崔十九不明白胡勤武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但也不需要他想清楚弄明白。 他需要做的是打探清楚到底胡勤武调动了多少人,而后用最快的速度将消息同时送给王沄和王福才,让王沄知道实情,让王福才知道情况并视情况完成王沄交给的任务。 并州号称州郡兵万人,但胡勤武一直在吃空饷,实际人数不到五千,而胡勤武最后只调动了两千余。 要阻截定西王的人却只调了不十分占优势的两千人…… 崔十九越发看不懂了,但这并不妨碍他确定此事、并在胡勤武挟裹着并不情愿的路其昌,率领州郡兵浩浩荡荡的出发之后,派人绕过他们,先他们一步往龚州方向去给王福才报信。 那人是昨日傍晚找到王福才并将所有的情况告知的,而王福才也因此做了重要的调整,不但将今日的伏击从“截杀”变成了“阻截”和“俘虏”,还给他们安了个“新身份”,赋予了“新任务”。 不到一个时辰,崔武便又来了:“福才叔,审完了。只是寻常百姓出身,牵扯浅,平日里又没做什么恶事的不多,只有两百七十一人。” 王福才并不意外。 定西王本就是暴戾、好色且贪得无厌之人,上梁不正,他手底下的私军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他嗯了一声:“你和崔捌清点一下,留三百精锐,让他们各自挑选两个人觉得不错的带在身边。其余人等,押着这三百不到先一步返回……让崔柏带队。” “是~”崔武应诺。 与崔杨一样,崔柏也是比较出色的暗卫,王福才率人接应董家人的时候他留在宁州,奉命返回麦田山庄的时才挑中了他和其他三人。 “留下的九百人换上他们的衣裳,押着轻伤的,带着重伤的,慢慢往并州走……派人在前头探路,大部人马掌握好时间和速度。” 王福才眼睛微微眯起,在脑海之中将这一路往并州会经过哪些地方,那些地方的地形地势如何想了一遍:“最好能够在黄昏时分,天色微暗的时候与他们狭路相逢……” 王福才声音冷冷的:“那时最容易混淆视听,让他们相信我们来自龚州,完成姑娘交代的任务。” 崔武迟疑了一下:“福才叔,主子的任务怕是……出了点状况。” “什么状况?”王福才皱眉,是什么状况让崔武认为任务完成不了呢? 崔武微微低头:“刚刚审问的时候,领头的在得知我们的‘身份’后破口大骂,骂我们背信弃义……” 崔武将审问出来的新情况尽可能详细的说了一遍:“福才叔,听得出来,定西王与路其昌、胡勤武勾搭到了一处,这种情况想完成主子的交待怕是不可能了。” 王福才很意外,他满眼兴味的笑了:“真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出……难怪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没拿出拼命的架势。把人押过来,我亲自审。” 崔武去了,很快便与崔柏一起将人押了过来。 无论是审讯的手段还是考虑问题的角度,王福才都不是崔武能比得上的,不过一刻,原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的人就把他知道的一切交待得清清楚楚。 “嘴堵了,胳膊卸了,你亲自看管。”王福才吩咐崔柏一声,崔柏领命押着人离开。 等两人走远,崔武小声问:“福才叔,怎么办?我们还能把主子交待的事做成吗?” “当然!” 王福才笑了:“原本的计划是这领头的一定得死,但现在……” “他打扮与别个还不一样,找个与他身形最接近的,换了他的衣裳,你亲自押着,动手的时候第一个弄死他……记住,不能让人知道那是替身。” “至于说身份比他稍低那些……确保不留活口,一半毁容,让人无法辨认身份。” “撤离马上行动,尽可能的将人活着带回去……或许能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你带着人清理打斗痕迹,清理完后集中,下一步要重新安排。” 灵蛇山·红松垭口 “来了没有?” 路其昌不知道第几次问,眼底发青的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安安生生的睡一觉了,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惶恐不安的状态之中。 “着什么急?”满脸络腮胡,一身草莽气息的胡勤武嗤了一声:“早到晚到都会到,安心等着就是。” 路其昌能安心就怪了。 明明是胡勤武与人联手,准备狠狠地坑王家一把却偏偏挟裹他、借用他的名义。 事情顺利,他未必能得什么好处,但若事情败露,他肯定会被推出去当替罪羊。 是,他如今的境况不好,以前做的那些事情不知道为什么会暴露,让以谢家为首的世家死咬着他不放,圣上甚至下诏免官问罪,还要押解他回京。 可也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境地,好好筹谋,还是能有转机,获得生机的。 但现在…… “来了!来了!” 就在路其昌满腹怨怼的时候,有人叫了起来,他一抬头,看到前方尘土飞扬…… 第158章 惊变 定西王私军大摇大摆,毫无防备的进了并州州郡兵的埋伏圈。 看着大概四五百人进了松松散散的包围圈,胡勤武一声令下,安排好的人就高呼一声“上啊~”,而后,带着人一步三晃,慢慢悠悠的“冲”了上去,那速度,与村口晒太阳的瘸腿大爷有的一拼。 就这种速度,定西王私军都“先是一惊”,然后有人大喊“不好,有埋伏”,再然后,拖拖沓沓的亮出了身上的武器,做出了防备的架势。 这一亮武器,这支私军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显出来了——他们之中没一个用的是寻常的兵士惯用的长枪、长矛,他们手上拿的不是刀就是剑,看姿势就知道,手上的武器对他们来说一点儿都不顺手。 尤其显眼的是刀也好,剑也罢,都未出鞘,拼命的架势掩盖不住他们一点都没打算与人真的拼命厮杀的真相。 原本还有三分提防的州郡兵放心了,他们高呼着冲了上去,拿着同样不顺手,同样不曾出鞘的刀剑与对方“拼杀”到了一处。 不到一刻钟,红松垭口就杀声一片。 当然,喊打喊杀的声音有多大,与对方厮杀的力道就有多么的疲软,一个个软绵绵的挥舞着手上未出鞘、没有任何杀伤力的刀剑,慢慢悠悠的往对方身上招呼,还没挨到边,就往回收…… 一场伏击阻截,生生变成了一出闹剧。 制造了这一场闹剧的胡勤武满脸得意,斜眼看着放松不少的路其昌:“路大人,现在不担心了吧?” 路其昌讪笑一声。 胡勤武越发得意:“路大人,你且看着吧,看我们怎么借这件事情得到莫大的好处……差不多了,击鼓~” 胡勤武这一声令下,立刻有人击鼓。 这是一个信号,一个约定好的,定西王私军不敌“败退”,并州州郡兵“乘胜进攻”的信号。 如约定好的那样,听到鼓声之后,装模作样与州郡兵“厮杀”的定西王私军之中有人大叫起来“撤~快撤~”。 而后,定西王私军便一边软绵绵的挥动着手上未出鞘的刀剑,一边“努力”撤退,州郡兵则满脸凶狠,一边喊打喊杀,一边慢慢悠悠的“追击”…… 胡勤武看得哈哈大笑,路其昌眉头紧皱,很是不喜,但总算是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这般追出去四五百米,胡勤武又下令:“再击鼓~” 鼓声再次响起,和第一次一样,闻鼓声先有反应的还是定西王私军,他们一边努力的“惨叫”,一边努力的“丢盔弃甲”。 不过,这支私军穿戴头盔护甲的人不多,连十之一二都不到,这些人就算把身上的盔甲全部脱下来丢弃,也没多少,无法营造出那种“丢盔弃甲”、“狼狈溃败”的架势。 “丢刀鞘~”不知道是那个机灵鬼叫了一声,而后,不少人一边“慌不择路”的“逃跑”,一边将刀剑出鞘,把剑鞘、刀鞘丢弃在路上,成功的营造出了“丢盔弃甲”的场面。 胡勤武满意极了,他不知道的是在眼前这支“定西王私军”队伍最后,他看不到的地方,有六百多被堵了嘴、反手捆着,被用长枪、长矛逼着往前走兵士,他们才是真正的定西王的私军。 听到第二次鼓响,在队伍最后方的王福才嘴角挑起嗜血的弧度,轻喝一声“动手”,押着这些人的手上的武器便毫不迟疑落在了毫无抵抗之力的俘虏的要害上,送他们归西。 而后,这些人有条不紊的斩断并抽走捆绑手的绳子,拿去堵着嘴的布条,往怀里一塞,迎着“溃败”的人往前。 视线之外发生了的一切,胡勤武一无所知,他能看到的是“定西王私军”如之前约定好的“溃逃”,而他也照计划的那样,大手一挥:“三击鼓~” 鼓声第三次响起,定西王私军“溃逃”的速度更快,州郡兵“追击”的速度也随着加快……他们得到的指令是用最快的速度演完这场戏,打道回并州,后面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们动作迅速,而方才“逃”的速度还不慢的人却体力不支的慢了下来,再追出去七八百米,原本只是少部分交错在一起、假模假样“厮杀”一下的两方兵士近三成混杂在了一处。 然后,第一声真正的惨叫响起。 “娘的~”有大嗓门骂了起来:“兄弟们,这群王八蛋来真的,和他们拼了~” 随着这一声“拼了”,原本作势“溃逃”的定西王私军不逃了,一个反身,挥舞着为了“表演”“丢盔弃甲”而出鞘的刀剑往一时间还不曾反应过来的州郡兵身上招呼…… 一边早有准备,知道到了真刀真枪真拼杀的时刻,一边以为还在做戏、刀剑都不曾出鞘…… 与定西王私军混杂在一处,毫无防备的州郡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边的人来了致命一击,就那么就丢了性命。 就那么几息功夫,五六百个州郡兵被砍翻在地,不少人直到咽气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握着尚未出鞘的刀剑,瞪着眼倒下,死不瞑目。 做戏一般的紧跟着追过来却没有与定西王私军混在一处,没有被攻击到的州郡兵被这变故吓得浑身激灵。 但也就那么一瞬,不明白哪里出了差错,但至少清楚对方来真的州郡兵不需胡勤武下令就动作迅速的将刀剑脱鞘,嘶喊着冲了上来…… 手起刀落,干净利落的将身边的州郡兵砍翻在地的定西王私军毫不留恋的迅速撤退,他们动作麻利,速度极快,迅速的往刚刚过来的方向撤离。 后方那些刚刚杀了人,手持沾着血的长枪长矛的则加快步子,与自己人错身而过,迎上了拿着刀剑的州郡兵。 真正的群战厮杀,最强的武器从来就不是轻逸灵动的剑,更不是厚重大气的刀,而是大开大合的长枪长矛。 一寸长一寸强不是随便说说的,长且强的武器握在武力值更高的精锐手上,杀伤力更不是一般的强,他们刺出的每一下都不会落空,而他们每刺出一枪,对方必然有一人或捂着伤口倒下…… 不过一刻钟,满腔愤恨、怒气冲冲追上来的州郡兵便没了胆气,看着最弱的那一批已经撤离,王福才厉喝一声“撤”,三四百却将上千州郡兵打得落花流水的精锐毫不恋战,将挨得最近的州郡兵掀翻在地,拖着手上的枪矛迅速撤离…… 等反应过来,骑着马、带着人、骂骂咧咧冲过来的胡勤武赶到,留给他的只有满地狼藉…… 第159章 伤亡惨重 “胡将军~”杨骐大跨步走进并州太守府衙的议事厅,他脸上带笑,眼底满是期望,一边往里走,一边大声道贺:“恭喜胡将军凯旋……” “凯旋你\/娘\/~”胡勤武一个箭步蹿到杨骐面前,一把拽起杨骐的衣襟,眼中闪烁着杀气和凶光:“你们敢算计老子……” 杨骐被胡勤武浑身的煞气吓了一跳,看着满眼血色的胡勤武,他没有挣扎,只是忙不迭的问:“胡将军,此话从何说起?我们怎么可能……” 胡勤武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与他说话,他的手向上一使劲,杨骐直接被他拽得双脚离地,看着胡勤武毫不掩饰的杀机,杨骐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孬种!”胡勤武嗤笑一声,手一松,杨骐打了个趔趄才站稳。 站稳的杨骐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满脸灰败之色的路其昌:“路大人,此行不顺吗?” 路其昌压下心头的愤恨,勉强维持着礼貌:“杨内官,出了变故。定西王所属一开始如约定一般,但在取信于我等之后骤然翻脸,乘人不备动手,痛下杀手。” 杨骐满脸震惊,不敢置信的看着路其昌:“这怎么可能,与定西王商定此事的可是……” 就算处于震惊之中,杨骐也本能的将某个人的称呼给隐了下来,没有说出口。 路其昌垂下眼睑,遮住眼底的失望:“杨内官,下官不知道与定西王商定此事、让胡将军逼着下官上架的是哪位贵人,但定西王所属翻脸杀人却是下官亲眼所见。” 路其昌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满,直到现在,他也只知道胡勤武等人原本想做何事,猜到他们想要算计、针对的是新上任不久的宁州太守黎洛明以及黎洛明背后的琅琊王家,但更多的,他依旧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 何人在背后设计操纵了这一切,他们这样做最终意图是什么,路其昌都不得而知,之前不敢直接显露不满是慑于胡勤武的武力,但现在…… 损失惨重的胡勤武怨气比他还重,他自然也就没必要忍着了。 杨骐还是不敢相信。 他不仅知道贵人的身份,还知道贵人背后还有贵人,更清楚定西王改变主意,违背了与黎洛明的约定,改而配合他们,狠狠地坑王家一把是为了什么。 定西王怎么可能再次改变立场呢? 杨骐小心的看着面如锅底,眼底满是疯狂杀气和血色的胡勤武,问的却依旧是路其昌:“路大人,这其中会不会有别情?有没有可能是为了把戏演的更像些……” “你个死阉还敢为他开脱!” 不等杨骐把话说完,胡勤武就忍不住的又骂了起来:“你知道老子死了多少人吗?” “多少?”杨骐小心翼翼的顺势问道,脑子里也猜测着胡勤武此行的损失,想来死伤过百,要不然的话,胡勤武也不会气成这个样子了。 “当场死亡一千一百六十七人,重伤两百二十四人。” 回答这话的是胡勤武的副将胡大海,“定西王私军”撤离之后,是他带着人清理现场,清点损伤的,损失有多惨重他最清楚。 一千一百六十七人…… 杨骐眼前一黑:“怎么这么多?” “怎么这么多?” 胡大海眼神冰冷,和胡勤武一般闪着杀气:“路大人不是说了吗,他们先是佯做照计划一般的做戏,取信于我等、在我等失了戒备之心后暴起杀人……被害的这些兄弟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那些畜生一击毙命的。” 胡大海说了假话。 当场死亡的这些人之中,只有六百左右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杀的,剩下的多是被持长枪、长矛者杀伤…… 身为胡勤武的左膀右臂,他这点眼光还是有的。 他也看出来了,那些手持长枪、长矛的不但是精锐,还是远超州郡兵的精锐,就算没有之前那些迷惑人的举动,那些人也能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损伤。 但这种话他是绝对不会说给杨骐听的,他必须咬死了他们是被欺骗、被迷惑,才损伤惨重,而不是他们的兵弱小无能。 他死死的盯着杨骐:“一千一百六十七人是当场死亡的,而身受重伤那些,还不知道能活下来多少!” “而最后活下来的,大多数也都缺胳膊少腿,一辈子只能是个废人。” “杨内官,我们这次损伤如此惨烈,您说该怎么办?” 杨骐神情变幻。 能被指派过来,他自然不可能只是个传信的,身上肩负的任务也不仅仅只是借传圣旨、捉拿路其昌回京一事,助胡勤武一臂之力,让他能够更好的完成贵人的计划,他还有出现变故时视情况处理的权限。 方才表现不佳是被胡勤武那一身煞气吓到,也是因为事情大出意料。 他脑子飞快的转动的,将贵人的计划、交待和眼前面对的局面迅速的过了一遍,力持冷静的看向胡勤武:“胡将军,您放心,这件事情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定西王那边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一定会查清楚;您的损失也一定会给您补上……您是知道贵人身份的,应该明白贵人贵人不会亏待为他办事的人的。” 胡勤武阴沉着脸看着杨骐,没说话。 杨骐咬咬牙:“首先,这件事情不能闹大,尤其是不能闹到上面去,否则,对谁都没好处。” 胡勤武脸色越发阴沉,但却没有反对,黑着脸点了点头。 “然后是您的损失……” “您放心,这一千多兄弟不会白死,该有的抚恤金一个子都不会少,伤了残了的也一样。” 胡勤武神色稍微缓和了一点,缓缓的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贵人之前承诺将军的……这件事情绕不开定西王。” 胡勤武刚缓和的脸又黑了下来:“你有何打算?” 杨骐叹气:“胡将军,某总觉得这件事定有内情,至于说什么……某也猜不到。某觉得,想要弄清楚,只能与定西王当面谈。” 胡勤武冷声:“杨内官的意思是约好时间地点,让我与定西王见面?” “不~”杨骐连忙摇头,这其中多了一千多条人命,在没有弄清楚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之前,他怎么敢让胡勤武与定西王见面,万一双方再打起来呢? 他挤出一个笑:“某准备亲自去一趟龚州。” 胡勤武没有反对:“也好,杨内官亲自跑一趟也不错。不过,有些事情你的了解一下。” 杨骐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什么事?” 胡勤武挑了一下嘴角:“在红松垭口,我的人伤亡惨重,定西王也没讨到好……他们撤离的时候丢下了六百多具尸体!” 第160章 说辞不一 “杨内官~”胡大海看着眼中布满血丝,眼底青黑一片的杨骐,心底冷笑连连,脸上却带着虚伪到了极点的笑:“末将还要留下来收拾善后,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您了!” “杨内官,我们这些死去的兄弟可就指望您给个说法,讨个公道了!” 知道定西王的人也在红松垭口折损了六百多人的时候,杨骐心里就已经想到了事情定然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 那个时候,他心里就已经打起了退堂鼓,但都已经开了口,找不到比他更合适办这件事情的人,又不敢放任不管,别无选择的他只能硬着头皮从并州出发前往龚州。 并州州郡兵与“定西王私军”在红松垭口假戏真做是二十日傍晚,胡勤武和路其昌带着为数不多的下属回到并州是二十一日下午,杨骐是在二十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带着人出发的。 与杨骐一起出发的还有奉胡勤武之名,带着人前往红松垭口收拾善后的胡大海及其部下。 需要提一句的是,杨骐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龚州,与定西王当面谈一谈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路其昌给拿下了——他此行明面上的任务可是将路其昌押解回京,可不能让路其昌趁他前往龚州的空隙跑了。 届时,路其昌正在思索该如何保命,都没想好自己下一步做什么,就成了阶下囚。 胡大海一路催促,整日都不曾歇脚,硬是在日落之前,赶到了红松垭口,让杨骐看到了尚未清理完毕的战斗现场,也看到了被抬了放在一边、等候胡勤武命令再做下一步处理的尸体。 两天过去,重伤的两百余人之中又死了八十多个。 不曾亲眼所见的时候,死再多的人都只是一串数字,但亲眼看到双方将近两千多具尸体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似乎看不到尽头的、在残阳的余晖下,带着血色的尸体的时候,饶是知道胡大海是想吓唬他,杨骐依旧控制不住的浑身战栗,生生吓昏了过去…… 当天晚上,杨骐一行被胡大海强制留在红松垭口露营过夜。 深秋的夜晚原本就是寒气逼人,加上周遭两千多具尸体,说是身处尸山血海都不为过。 尤其恶毒的是杨骐一行四人,胡大海就特意给他们准备了四个帐篷。 只能单独住一个帐篷的杨骐一眼都不敢合眼,听着风吹过树梢发出的哀鸣,帐篷里的他缩在被子里颤抖,再次吓昏过去。 次日清晨,听到胡大海在外面叫他的时候,杨骐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起身出去,与他一般的还有其他三人,他们看着彼此眼中的血丝、眼底的青色都苦笑起来。 至此,杨骐再也不觉得胡勤武死了一千多人不是什么大事了,加上胡大海如今这话…… 他知道,如果不能给他们一个说法,就算赔偿到位,也一样无法安抚胡勤武。 他按下心头的不安,勉强笑笑:“你放心,某一定会竭尽全力……等我消息~” 说完这句话,杨骐便驱马离开,其余三人忙不迭跟上。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胡大海冷笑几声,不用他说话,便有人凑过来,他冷声吩咐:“找几个机灵的盯死了他们~” * 杨骐原以为自己得赶到龚州才能见到定西王,哪知道辞别胡大海的当天,便在灵蛇山的黑松林见到了带着兵暂时在此扎营的定西王。 定西王带了不少人在此设卡,所有路过此地的人都会被盘查身份,杨骐一行也不例外,而他报上身份之后,立刻被人带到了定西王面前。 看到满脸冰霜,浑身都是戾气的定西王时,杨骐心里咯噔一声响,力持冷静的走近,恭恭敬敬的向定西王问安:“下官见过王爷~” “杨内官?”定西王眼神冰冷的看向杨骐:“您这是赶着过来看本王的笑话吗?” 杨骐陪着笑脸:“王爷这话从何说起,下官……” “从本王照约定派了人却被下了黑手,尽数被杀,一个不留说起!” 定西王看向杨骐的目光仿佛淬了毒一般:“杨内官,派人到龚州游说本王合作,背刺黎楚亮的是你们;说服本王与胡勤武演一出戏,好为下一步增派人手,强行接管王家在宁州产业的是你们;可现在,胡勤武出尔反尔,先是伏击本王私军,杀一半,剩下的俘虏之后,押往红松垭口虐杀的……” “虐杀?”杨骐惊呼一声,满脸震惊的看着杀气腾腾的定西王:“什么虐杀?” 定西王冷笑:“你不知道?” 看定西王的表情,杨骐就知道他说的“虐杀”确有其事,杨骐浑身冰冷,只觉得整个人都往无尽的深渊下沉,他能听到自己的生硬的声音响起:“下官不知,还请王爷解惑!” 定西王满是恨意的声音从牙缝之中挤出:“十九日酉时前后,本王的人在这里被胡勤武的人伏击,埋伏在这的人两千有余,不到一个时辰,被杀七百余人,剩下的成了俘虏。” “死的人被埋在了那儿……” 定西王往某个方向指了指:“本王是今日一早带着人赶到此地的,将尸首挖出来的时候,本王让人仔细查验过,确定他们的死亡时间超过三天。” “在此地没被杀害、成了俘虏的则被往前驱赶,二十那日,就在红松垭口,他们连反抗一下都不曾,就被胡勤武的人杀了。” 怎么会? 胡大海信誓旦旦的说是定西王出尔反尔、临场反戈,取信于他们之后,趁其不备痛下杀手,毫无防备的并州兵因此伤亡惨重……尸首杨骐亲眼所见,做不得假,胡大海的说辞可信。 而定西王却又咬死了是胡勤武先出手,从说辞到表情看起来都不像是假的,还有就在百米之内的埋尸之地…… 完全不一样的说辞让杨骐懵了,他将定西王说的话与他从胡勤武、胡大海那儿知道的两厢一对比,只觉得双方说的都不像是假话。 头痛欲裂的他定了定心神,小心的看着定西王:“王爷,这其中会不会……下官从胡将军那儿知道的可不是这样的啊~” 杨骐先将胡勤武、胡大海与他说的那些不敢有任何删减添加的说了一遍,又将他前一日在红松垭口看到的一切认真的描述了一遍:“胡将军在红松垭口折损了不少人,昨日都还在收拾善后,这些都是下官亲眼所见……” “你敢保证那不是为了取信于你,嫁祸于我,伪造出来的?” 第161章 接近真相的猜测 杨骐自然是不敢保证的。 都说眼见为实,但他知道,有的时候亲眼见到的恰恰就是旁人故意制造的假象。 只是,胡勤武的愤怒、悲痛和浑身的血煞之气不像是装出来的,与他一道的路其昌也没有帮他做戏的立场——对路其昌而言,只有计划顺利进行才有一线生机,他应该是最不希望事情出差错的人。 但是,定西王也没有半点伪装,演戏的痕迹,一时之间,杨骐也不知道该信谁,又能信谁了。 迎着定西王杀气腾腾的目光,杨骐提着心的问了一句:“王爷,您方才说您的人尽数被杀,一个不留……” 定西王冷笑:“杨内官是想说,既然全军覆没,本王又如何得知他们遭遇了什么……简单来说,你是怀疑本王所言有假,对吧?” 杨骐赔笑,却没接话。 定西王连连冷笑,他身边的幕僚上前一步:“杨内官,您身娇体贵,想必不曾亲眼见过真刀真枪以命相搏的场面吧!” 杨骐点头。 那幕僚一脸了然:“数十上百人在没有遮掩的地方厮杀,说是全军覆没,一般来说是真的一个活口都没有。但数百甚至上千人在山林、河流这种地形复杂处厮杀,说全军覆没却未必是真的一个不剩,尽数被杀。” “命大、从死人堆里爬出去的;胆小、看形势不妙想法子逃过一劫的;运气好、被人放过一马的……数百上千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只是,死了那么多人,尤其是自己的上官都死了,他们就算没死也不能活着回去……杨内官,这个您能理解吧~” 幕僚这一解释,杨骐哪里还能不明白。 定西王说的“全军覆没”并非指他派出来的一千六百人全死了,而是那些侥幸未死的都是些没背景、没靠山、没能耐,活着回去也没什么好下场的小卒。 那样的小卒活着回去,迎接他们的或许是“畏战”“临阵脱逃”的罪名,与其被当成逃兵斩杀并连累家人,还不如找个地方躲起来苟活。 定西王口中“全军覆没”的一千六百多人之中,就有几个这样侥幸活下来的。 但,或许是他们苟且偷生的同时依旧忠于定西王,或许是不想定西王被假象蒙蔽,也或许是不甘心同袍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死去……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他们之中有人想办法将他们遭遇的一切通过某些渠道传给了定西王,其速度还不慢。 所以,定西王才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想通其中关节,杨骐小心的问:“王爷,这幸运活下来的是……” “那人是以王二武的名义给王爷送的信,但笔迹不是王二武的,王爷让人看过,是王二武的副手陈家富的。” “哦,对了,王二武是王爷手下非常得力的武将,也是这一次的领头。” 幕僚一边说,一边小心的看着定西王的神情,得到某些许可之后,拿出一封信递给了杨骐:“陈家富今年二十一岁,龚州人,一大家子老小十多个都在龚州,对王爷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杨骐接过信。 信纸皱皱巴巴的,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却不难辨认,其中的错别字还不少,看得出来,写信的人能读会写,但也仅仅只是能读会写而已。 杨骐很快便将信件看了一遍。 字写的不好,信也像记流水账一般,毫无文采可言,但他们遭遇了什么却讲的很清楚。什么时候中了埋伏,如何反击厮杀,如何不敌落败……都写得很清楚。 定西王刚刚提及的,对方大获全胜之后俘获了近六百人,又将这些人押着往前,一路走到红松垭口的事也写了。 除此之外,还写了定西王方才没说却很重要的事——伏击他们的虽然是并州的州郡兵,但领兵的却不是胡勤武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副将,那人带着超过他们一倍、但一出手就能暴露他们只是新兵蛋子的州郡兵伏击了他们。 所以,他们除了极少数功夫不错的老油子和运气不错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死伤惨重。 但对方也没讨到好,当场死亡的甚至比他们更多。 伏击结束后,靠人数取胜的并州兵清理现场,先是将定西王这边重伤的补刀杀死,再将所有死亡的人聚拢,挖坑掩埋,最后则逼着被俘虏的用独轮车推着死亡的州郡兵的尸首一路往并州方向走。 行至红松垭口,伏击他们的并州兵与早就候在那儿的会合,他们先是将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斩杀,而后又相互配合着布置了一处打斗厮杀现场…… 看完信的杨骐浑身冷汗淋漓——这信上写的一切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到了让人无法怀疑的地步,但…… 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无论信上写的是真是假,他都不能信。 他的大脑高速运转着,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一个他觉得最合适、对大家都好的推测:“王爷,勤武将军能有今日全靠虞大人倾力相助,他绝对不可能违背虞大人的吩咐……您说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杨骐看着定西王:“这件事情掺进了第三方。” 有些话说出口会让说话的人越发的相信自己说的没错,杨骐如今便是这种状态。 他一脸笃定:“这一势力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知道您与胡将军准备做的事。于是,他们先伪装成并州兵在此设伏,伏击了您的部下,而后又伪装成您的部下,在红松垭口迷惑、取信胡将军后动手杀人……” “他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要挑起你们双方之间的仇恨,让你们认为对方不讲信用,而后相互仇恨,斗个两败俱伤。” 不知道自己猜中了大部分事实的杨骐诚恳的看着定西王:“王爷,您可不能上当,真的与胡将军结下仇怨,而后让这一方势力渔翁得利啊!” 定西王满眼凶光的看着为胡勤武开脱,不惜编造出一个第三方势力来的杨骐,冷笑:“杨内官此话有理,只是,这多出来的第三方势力会是什么来头呢?” 第162章 相迎 杨骐噎了一下。 他对这一带的势力分布只是略有所知,刚刚说的那些也只是灵光一闪、从胡勤武和定西王都不曾擅自撕毁协议出发,推测出了一个“第三势力”,要让他说清那个“第三势力”是谁…… 他猜不到也不敢乱猜。 定西王冷笑连连:“黑松林和红松垭口是灵蛇山地形比较复杂的地段,整个灵蛇山都在合浦郡内,但合浦郡只有武吏数百,并无屯兵,首先排除合浦郡官府的嫌疑。” “合浦郡及周边倒是有几处占山为王的山匪,但都是些人数不多的乌合之众,就算加在一起,人数也不会超过一千……他们就算有胆子也没本事做这样的事情。” “至于说附近州郡……” “合浦郡西邻并州,东接龚州,南是人烟稀少的灵蛇山,灵蛇山背后则是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北与建宁郡、始安郡相接。” “始安郡无屯兵,倒是建宁郡……” 定西王目光如刀:“扬威将军手下强兵猛将无数,倒像是杨内官说的第三方势力。” 杨骐一个激灵:“王爷,下官可没有说是扬威将军。” 和胡勤武这个勤务将军一样,扬威将军彭扬威也是个杂号将军,从出身、官职、品级都很一般,别说与出身谢家的谢意申相比,就算是袁士奇都远超他。 但在数量不多不少的州郡兵将军之中,扬威将军却是其中的翘楚,他手底下有三万州郡兵,其中精兵强将占了三分之一,其实力不见得就比定西王弱。 这样的人物,杨骐可不敢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胡乱给人安罪名。 “可是,除了扬威将军之外,这附近再找不出有此实力的势力了。” 定西王冷笑着看着杨骐:“除非在灵蛇山脉之后,连绵不绝的崇山峻岭之中藏着一个强大而神秘、以前从来不曾现身的势力……杨内官,你觉得有此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 杨骐仔细一想,苦笑起来:“王爷,是下官想岔了,要真有有此实力的第三方势力,您和胡将军又怎么可能想不到呢?只是,此事蹊跷之处还是太多了,或许……” “你又想说陈家富的信有问题吗?”定西王嗤笑:“想证明信上写的是不是真的……查验一下本王那些惨死在红松垭口的属下的尸体就知道了。” “只是……” 定西王似笑非笑的看着杨骐:“胡勤武敢让本让查验吗?” 若是心中无鬼,胡勤武自然是不怕查的,但万一呢? 未见定西王之前,杨骐是相信胡勤武的,但现在……不能说不信,但肯定不敢毫无保留的相信了。 他一脸正气:“胡将军自是不怕查验的。王爷,下官立刻修书一封……” “提醒他赶紧善后,别让本王查到什么吗?” 定西王冷笑:“杨内官若对胡勤武有信心,就别写劳什子信,即刻启程,直接与本王一道前往红松垭口。” 杨骐微微迟疑了一下,定西王便沉了脸:“怎么?杨内官只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也是不相信胡勤武的吗?” “当然不是!”杨骐连忙摇头,他可不敢那么说。 无奈之下,他只能讪笑一声:“王爷,下官也赶了一天的路了,能不能……” “本王让人备车,杨内官可以在马车内休息……如此可好?” 定西王神色淡淡的,杨骐却后背发凉,知道再磨蹭对自己没好处。 他勉强笑笑:“下官听王爷的~” * 疲惫至极的杨骐不得不硬着头皮坐上马车,与定西王一道折返红松垭口的时候,黎洛明父子也到了宁州城的南城门口。 他们是来接王娴芝。 前日,王娴芝让人早一步送信,告诉他们,她带着儿媳卢氏母女和女儿黎沁今日晌午能够抵达宁州。 接到信的黎洛明又一次试图让人送信给王娴芝,阻止她到宁州来,毫不意外的,人并信件在一个时辰后又被人送到了太守府,他最后一次挣扎宣告结束。 黎光暴怒,甚至想找蒋维借人帮忙送信。 不过,他才提了一句就被黎洛明反驳回去——要让蒋维知道他们在宁州诸般不顺,还被王沄一个黄毛丫头逼到这种地步,并不是件好事。 黎洛明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定西王,希望定西王的私军能够顺利的照原定计划抵达宁州,而后借助这些人,以雷霆之势将二房彻底打压下去。 父子俩刚到城门口站定,两乘轿子就晃晃悠悠的朝着他们过来,还未停稳,轿帘便被人掀开,露出了王沄笑盈盈的脸。 黎洛明父子齐齐色变,王沄却好心情的打招呼:“姑祖父,表叔,两位是在这儿等着接姑祖母吧?” “两位也真是太见外了~” 王沄娇嗔的抱怨着:“收到姑祖母的信都不知道派人只会我一声,让我一道过来迎接。” “我既是晚辈又是地主,姑祖母到了却不见我,那多不好啊!” 黎光脸黑得厉害,沉着脸,咬牙切齿的瞪着笑得恍若什么不愉快都没有发生过的王沄:“你想做什么?” 王沄满脸无辜:“表叔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我能做什么?除了和您、和姑祖父一样,特意来迎接姑祖母之外,我还能做什么呢?” “孟予~”黎洛明轻唤一声,等黎光冷静下来之后,他神色淡淡的看向王沄:“沄姑娘有心了~” 王沄只是微笑。 黎洛明一阵无力,他知道王沄来者不善,但他更清楚,他奈何不了王沄。 他将视线投向另一乘轿子。 王沄会意,立刻为他解惑:“姑姑闲来无事,便与我一道过来 迎接姑祖母了。” 黎洛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王沄不等他说话就笑着挤兑一声:“姑祖父似乎不大乐意……是我们姑侄没有资格迎接姑祖母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让我们看到的?” 黎洛明淡笑:“秋老虎厉害,沄姑娘不嫌晒得慌,便与某父子一道在此等候吧!” 王沄笑了:“我与姑姑坐轿子里等,晒不到的。” 黎洛明又笑了笑,没再说话,将视线投向城门口。 黎光先恨恨的瞪了王沄一眼,又学着黎洛明那样站直了身躯,做出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不再理会王沄。 父子俩如何,对王沄来说无所谓,她今日来只是想抢在黎洛明私下交待之前,见一见王娴芝而已,暂无其他想法。 至于王琳,她纯粹就是在家闲得慌,看到王沄出门,特意跟过来凑个热闹打发时间的。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不到半个时辰,王娴芝一行车马便进了城。 驾车车夫一眼就看到了光是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无数人目光的黎洛明父子,直接驾车过来了,身后的跟着几辆马车和十多个骑马的人。 王沄脸上带着笑,笑盈盈的看着马车停下,这一行车马靠近,没等他们停下,耳边就响起一声抽冷气的声音。 王沄一愣,猛地转头,看到王琳捂着胸口,脸色苍白,目瞪口呆的看着某个人…… 第163章 金玉其表 王琳惊慌失措的放下的轿帘挡住了王沄的视线,她闷闷的声音传来:“沄儿,我没事,别让我误了你的正事。” 王琳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但也听得出来,没有超出可控范围。 王沄收敛心神,看向黎洛明父子,他们父子已经离开原地,迎上已经停下的马车。 有问题! 王沄眼神微凝。 翘首以盼的母亲、妻女到了,就黎光而言,肯定是欢喜无限的迎上去,兴高采烈的亲自扶着她们下马车,而后来一场相见欢,但黎洛明该这样。 以黎洛明的性情、身份,他就应该是带着内敛的激动站在原地,含笑看着马车靠近,看着妻子在丫鬟婆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朝着他款款走来,而不是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急不可耐的迎上去。 是什么让他如此的呢? 王沄心里思索着,目光紧随着那对父子,嘴上也没闲着:“姑姑,我过去与姑祖母打声招呼,您有什么,立刻叫我。” “我会的。”王琳应了一声,在王沄出轿子的那一瞬间,她又开口:“沄儿,穿青蓝色、骑枣红马的那人……” 王沄微微皱眉,将目光投向第一辆马车一侧骑着马的中年男子。 这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男人。 三十出头的年纪,没有青年的意气风发却也多了岁月沉淀的稳重,一身青蓝色骑装让原该是浑身儒雅书生气质的他多了几分英武。 他骑在马上,不知道高矮,但身影不胖不瘦,既无弱不禁风之感也没有中年发福的油腻味,还有那一张极为俊朗的脸……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很出彩的中年男子。 但也就只是个出彩,只是在这一行骑者之中很是醒目耀眼,让人能在这一群人之中第一眼看到他而已,更多的…… 没有! 至少,对王沄来说这样的。 王沄见惯了真正出色的男子, 少年意气的袁渊;放荡不羁的王微之;魅惑众生的董栩;沉稳迷人的董恺轶;返璞归真的王融之…… 他们气质迥异,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专属于自己的气质和气势,那气质是身份、地位、涵养而造就的,是由里而外显露出来的,是浑然天成的,是不用端着、从小细节之中透出来的。 与他们相比,眼前这中年男子多了几分矫揉造作。 无论他看起来有多么的儒雅、多么的英武、多么的贵气,都浮于表面,都是伪装出来的,都缺乏内涵支撑和底气。 就那么一眼,王沄就知道,这是个靠外表来吃饭的。 他的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吸引异性,以此获得某些好处……就本质而言,与如今在王琳身边侍候的墨弦、琴画没有区别。 就这么一个男人,王琳却特意提了…… 王沄心头思绪翻腾,动作却不慢,也就落后黎洛明父子几步,黎洛明站定的时候,她也到了那一队已经停下的车马前。 “楚亮兄~”男人在马背上高呼一声,飞身下马,动作潇洒,自有一番风流倜傥的味道,他朝着黎洛明拱手:“阔别多年,兄可还记得小可?” 黎洛明眼神冰冷,眼底藏着怒气和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杀机,脸上却适时的浮起疑惑:“阁下是……” “小可李怀瑜,与楚亮兄同乡。”李怀瑜一脸期盼的看着黎洛明:“十五年前,小可在建康求学,倒也混了小小名声,因与楚亮兄同乡还被戏称为小楚……兄可想起来了?” “不记得了!”黎洛明态度极为冷漠,他知道他不该这样,但想到眼前这人曾经做过什么,想到身后那对名为姑侄的母女,他就无法给李怀瑜任何好脸色。 他与迎过来李怀瑜错身而过,制止先下了马车,正要去扶王娴芝下马车的丫鬟:“我来~” 那丫鬟抿嘴一笑,退到一边,黎洛明疾步上前,站到马车边,看着掀开帘子准备下车的美妇人:“夫人一路辛苦了~” 王娴芝满脸欢喜的笑,年近四十的她依旧带了几分不谙世事的清纯,一看就是被保护的极好,她扶着黎洛明的手下了马车:“我一路玩着过来的,哪里就辛苦了,倒是夫君……” 王娴芝猛地一顿,她原本只是想顺着黎洛明的语气说声“夫君辛苦”,但目光落在黎洛明脸上的时候,却发现哪怕是连轴转十天半个月都依旧神采奕奕的丈夫眼底居然有浓浓的倦意。 她愣了一下,满脸心疼:“夫君看起来很是憔悴,可是宁州公务繁多,把你累成这样子的?” 黎洛明笑笑:“公务还好,就是一直盼着夫人和孩子们,盼得有些辛苦。” 王娴芝被他这么一哄,立刻笑开了,立刻忘记自己都是当祖母的人了,娇嗔的瞟了黎洛明一眼,笑得像个孩子一般。 被黎洛明一个错身避开的李怀瑜靠了过来,笑呵呵的凑趣:“都说楚亮兄与嫂夫人眷侣情深,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王娴芝最喜欢听这样的话,当即笑了:“夫君,你可还记得……” “不记得!”黎洛明笑容一收,眼中带着冷意:“夫人,你这一路也走了不少时日,一路风尘,定然累坏了……” “我不累~”王娴芝摇头,从小生活在蜜罐子之中,只有旁人揣摩她的心思喜好来讨好她,从来不用考虑旁人是什么心情心思的她压根就察觉黎洛明想让她安静闭嘴的意图,她一脸不解的看着黎洛明:“你怎么会不记得了,我之前不是……” “夫人~”黎洛明脸色微沉,再次打断王娴芝,看着她因此而受惊,露出了委屈表情的脸,一字一顿的强调:“为夫知道你累了,有什么事,回府之后慢慢说!” 王娴芝愣住,傻傻的看着从认识起就没有对她说过半句重话的黎洛明,压不住的委屈升腾而起,大庭广众之下,她就红了眼:“你凶我~黎楚亮,你居然凶我~” “母亲~”黎光满心无奈的靠过来:“父亲不是……” “什么不是!”王娴芝满心委屈,不等黎光把话说完就朝着他呵斥一声,而后转过头来看着黎洛明:“你怎么能凶我?我一路紧赶慢赶赶来这穷乡僻壤与你团聚,是为了你凶我的吗?” “我特意邀请李贤弟,也是想让他给你帮忙,你却装着不认识……” “打扰一下~”王沄插了一句,她笑盈盈的看着王娴芝:“黎夫人,这位李怀瑜先生是您为太守大人聘请的幕僚吗?” 第164章 强请 “你是谁?问这个做什么?” 王娴芝没好气的瞪了王沄一眼,脑子不够用的她如今满脑子的都是自己的付出和委屈,别说去想眼前这插话的小丫头是何身份,就连多看王沄一眼都不曾。 当然,这也是因为王沄年幼,要是再年长个五六岁,她或许会“想多”。 “我就是个路过,看您被太守大人如此对待,为您感到委屈、不值的路人。” 王沄笑得甜甜的:“您这般美丽优雅,对太守大人又那么的掏心掏肺,百般着想,他怎么能这样对您呢?” 王沄这话说到了王娴芝心坎上,看王沄顺眼的同时,心里越发委屈…… “沄姑娘~”黎洛明往旁边走了一步,隔开王娴芝和王沄,以他对两人的了解,再多说两句话,王娴芝就能被王沄带沟里去。 黎洛明的防备姿态让王沄忍俊不禁的笑开了,她满脸灿烂:“姑祖父何必这般如临大敌的,好像我能把姑祖母吃了一般……” “姑祖父?姑祖母?”被黎洛明拦在身后的王娴芝讶异的低呼一声:“夫君,她是……” “夫人,无论什么事情,我们回府再细说……听话~” 黎洛明依旧拦在王娴芝面前。 他这举动很是失礼,换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当众做这种失礼、会让人笑话他的行为,但他真的不敢让王娴芝与王沄面对面的交流。 就王娴芝这种年纪不小、心智不见长、毫无城府的,三句话,王沄就能从她嘴里把自己想知道的一切都给套出来。 尤其是王娴芝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了,居然把李怀瑜给带来了。 王娴芝又是委屈又是气闷,但好歹还知道在人前,主要是王沄这个也算王家人的晚辈面前给丈夫留面子。 她耷拉着脸,闷闷不乐的“嗯”了一声。 王沄忍住才没有直接喷笑,那简单的“听话”两字真的太可乐了! 她笑得越发灿烂:“姑祖父,您至于吗?至于把我一个小孩子当敌人,至于把姑祖母当孩子吗?” “听说过您与姑祖母伉俪情深传闻的,会觉得您是护着单纯的姑祖母,没听说过的……还不得以为您在嫌弃她这个年纪还长不大吗?” 王沄的挑拨很浅显,但对王娴芝这样的,还只能说得浅显些,说的隐晦了,王沄担心她听不懂。 而她这话也很有用,就算刚答应黎洛明“听话”的王娴芝立马忍不住了,拨开黎洛明,瞪着王沄:“你这丫头,说谁长不大呢?” “说您呢!”王沄微微挑着下巴,仰着头看着王娴芝,笑话人的表情直白得谁都能看懂:“您不觉得姑祖父与您说话那语气,和他教训表叔的语气很像吗?” 王娴芝立刻沉了脸。 “不,不对!姑祖父可不会对表叔说‘听话’……噗嗤~” 王沄笑得乐不可支:“听话~这不是对三岁小儿说的话吗?姑祖母,他是不是还会经常让您‘乖了’、‘好好的’‘要听话哦’……” 王沄最后那些话颇有些阴阳怪气,成功的让王娴芝怒了。 王沄说的还真是没错,黎洛明还真是会像哄孩子一样哄她,让她“听话”、“乖乖的”、“好好的”…… 这些话平日说来听来可以说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但被一个晚辈、还是一个出身让她非常看不起的晚辈用戏谑的口气说出来,王娴芝只觉得羞耻和愤怒。 王沄就是想让她羞愤,她再接再厉:“看样子,我说对了!我还觉得啊,他不但将您当孩子,还是那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孩子!” “要不然,他怎么会对您邀请来的李先生那么无礼呢?先视而不见,再直接下人面子……” “沄姑娘~”黎洛明一把将王娴芝拽到身后,自己直面王沄:“如此挑拨我们夫妻……有意思吗?” “我挑拨了吗?”王沄一脸无辜:“我觉得无中生有才算是挑拨,我这不算,我不过是指出事实而已!” “难道您没有无视姑祖母的贵客?难道没有在人与您打招呼的时候直接来句不记得?” 王沄语速很快:“您敢说您没有觉得姑祖母不该让李怀瑜先生跟着一起来?没有认为姑祖母这样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什么?”王娴芝再一次被成功的挑起了怒气:“黎楚亮,这是什么意思?” “夫人~”黎洛明满心无奈,他还真是第一次遇上像王沄这样敢不顾后果、不管场合,直接当着他们夫妻的面就这样挑拨、挤兑的人。 他转身,看着满脸愤怒的王娴芝:“你想想这丫头的身份,她能安好心吗?” “好吧,我是不安好心!” 王沄在背后应和着:“可我至少不觉得姑祖母见不得人,要把她拽到一边藏着啊! ” “见不得人”几个字又一次让王娴芝怒了,看着被轻易挑动情绪的妻子,黎洛明叹息一声,苦笑起来…… 他的无奈、痛苦让王娴芝一怔,蓬勃的怒气骤然消失,心里甚至愧疚起来,就算依旧恼怒,却难得的控制好了情绪,压下了怒气。 黎洛明心头微微一松,转身,冷着脸,直言不讳的问:“沄姑娘,你到底想怎样?” 王沄挑眉:“我没想怎样啊!我就只是好奇,想知道这位李怀瑜李先生是不是姑祖母为您聘请的幕僚而已!” “不是!”黎洛明很干脆的给了她一个答案:“只是旧识,来往不多,应该是内子过来的路上碰巧遇上,正好同行便一道来了的。” 王沄挑眉:“只是旧识啊……这么说来,他与太守大人没有多少交情了?” 黎洛明点头:“对!” “不记得,不认识,不熟,没交情……” 王沄念着黎洛明刚刚说的话,笑吟吟的:“想来,太守大人对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对吧?” “我恰恰相反,我对他倒是挺好奇的!” 王沄视线转向与他们保持了一定距离的李怀瑜:“先生远道是客,请到寒舍,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李怀瑜神色不定,他不敢答应王沄,而是看向黎洛明:“楚亮兄,这……” 黎洛明自然是不会让他跟着王沄走的:“沄姑娘,李兄与某至少也是旧识,理当由我招待……” “太守大人,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王沄再次翻脸:“这儿是宁州!” 王沄话音一落,四周忽然多了不少人,其中一人走到李怀瑜身前,客客气气的道:“先生,请~” 第165章 那人,我认识 “王沄,你敢~” 黎洛明色厉内荏的呵斥一声,如今的他已经领教到了王沄的翻脸无情,清楚二房在宁州的实力比他想象中的强很多,知道王沄手底下可用之人不少,但依旧没想到王沄居然敢当街强请。 她眼里还有王法吗? 王沄嗤笑一声,没说话,上前“请”李怀瑜的从崔槐朝着李怀瑜又来了一声:“先生,请吧~” 李怀瑜一脸懵,似乎不明白如今到底是什么状况一般,他小心的看向王沄:“这位姑娘,这个……还未请教姑娘身份。” “我是何人不重要。”王沄浅浅一笑:“倒是你…你是不是该介绍一下自己呢?” “小可李墨,字怀瑜,荆州人,熙元十一年举孝廉,曾因同乡之谊,与黎大人结识,黎大人赏脸的时候,容许小可称一声楚亮兄,不赏脸的时候……” 李墨苦笑一声:“不赏脸的时候,便如方才一般,小可腆着脸凑过去,黎大人也不会理会。” 李墨李怀瑜很小心的介绍着自己。 他方才见面敢故作亲近的称黎洛明一声“楚亮兄”是因为王娴芝一路上对他很是客气,也是清楚如今是王娴芝要用他而不是他有求于人,惯会顺感往上爬的他才敢那么称呼,借此来抬高自己的身价。 但现在…… 他不但不会再上赶着与黎洛明套近乎,还庆幸黎洛明一开始就没有给他好脸色。 “哦?”王沄轻轻挑眉:“可是黎夫人方才可说你是她特意邀请来宁州,来帮太守大人的……” 看着李墨微微晦暗的眼神,王沄一脸好奇:“不知道黎夫人想让你帮太守大人做什么呢?” 李墨有些慌,没想到王沄如此心思,他讪笑一声:“那不过是黎夫人抬举之词,小可才学浅薄,勉强也就只能给黎大人当个幕僚。” “看来先生是不乐意与我说实话了!” 王沄轻笑一声:“没关系,先生不想说便不说吧,我这人旁的不说,等待的耐心还是有的……崔槐~” “先生请上马~”崔槐牵着李墨之前骑的那匹马,态度恭敬却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李墨心里着急,力持镇静的看向黎洛明,叫了一声“黎大人”之后,没再多说一个字,他相信有些话不用说出口,黎洛明也能知道他想说什么,但说出口了,知道的可就不止黎洛明的。 言多必失他还是懂的。 黎洛明神色凝重,他是真没想到王娴芝会出此昏招,居然把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在宁州城出现的李墨给带过来了。 带过来也就罢了,还被王琳王沄姑侄撞个正着,这……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王沄:“沄姑娘,无论怎样,李怀瑜都是内子邀请来的,你这样强行将人带走是不是太无礼了?” “那又如何?”王沄挑眉:“太守大人,天色不早了,我没心情与您在这磨叽,告辞~” 王沄干脆的转身上轿,一句多话都懒得再说。 “放肆~”黎洛明厉喝一声,他知道他不占优势,但他绝对不能让王沄把李墨带走。 “唰唰~” 回应黎洛明的是整齐的拔剑声,看着四周不知道何时靠近的、佩剑半露的上百人,黎洛明只能咬着牙,将所有的话语咽了下去。 素来说话只顾自己高兴,不管场合和他人的王娴芝则小心的往他身后缩了缩…… “先生,请~”崔槐第三次客气的“请”李墨上马,这一次知道挣扎无用的李墨很识趣的上马,但他的目光一直看着黎洛明。 可惜的是,直到崔槐牵着他的马往前走,走出黎洛明的视线范围,他都没有等到黎洛明再一次站出来阻止他被人“请”走…… 轿子和紧跟在轿子后的人走远,方才那些拔剑威胁的人也后退、消失后,王娴芝才小心的拽了拽黎洛明的衣袖:“夫君,我是不是又犯错了?” 黎洛明转身,看着满脸委屈,可怜巴巴看着他的王娴芝,第一次觉得她这样子刺得他眼睛生疼,他叹息一声:“夫人,你让李怀瑜来宁州,可是想借助他拿捏王琳,让我能更轻松的将宁州一切事宜处理完善?” “嗯~”王娴芝点头:“我是觉得……” “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都想错了!”黎洛明不想听她解释什么,因为他清楚,王娴芝说的那些都是废话,他叹气:“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一路赶来,你肯定很辛苦了,先回府吧!” “姑姑,人都已经带回来了,您现在有什么想与我说的吗?” 王沄伸手探了探茶杯的温度,确定不会烫手之后将茶杯递到王琳手中,看着她喝了几口,神情也舒缓许多之后,轻声问了一句。 “沄儿,我……”王琳满脸难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 “没关系的,姑姑~”王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没有半点攻击性,她伸手握住王琳的手,认真的说着宽慰她的话:“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没关系,不要勉强。” “你只要好好地就好,其他的有我呢!” 王沄的体贴让王琳心里一酸,她眼眶一红:“沄儿,我……那人我认识。” “嗯~”王沄点头,她用自己小了两号的手抱着王琳的,微笑:“我猜到了,所以才会将人强行带回来。” “我知道瞒不过你,但真没想到你……”王琳忽然顿住,担心的看着王沄:“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还误了你的大事了?” “没有!”王沄很坚定的摇头,她握着王琳冰冷的手:“今日不过是闲来无事给人去添堵的,黎楚亮父子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我想做的事情就已经做完了。” “至于说把李墨强行带回来这件事……”王沄噗嗤一声笑:“王娴芝虽是祖父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却没少与王奕之狼狈为奸算计祖父,借这件事情给她一个下马威,也算是给祖父小小的出了一口恶气。” “我觉得挺好!” “没误你的事就好!”王琳松了一口气,接上刚才的话:“沄儿,我可与你说过,当年他们逼我嫁给王玉伟的时候,我曾绝食抗命吗?” 第166章 欲知真相 “你是知道的,我从小就很怕父亲,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他们说父亲的意思,我再怎么不乐意,我也都不敢反抗,都只会乖乖顺从。” “为了不嫁给王玉伟而绝食是我生平第一次反抗父亲。” “我敢那么做是李忍冬不怀好意的教唆,而我忽然有胆子那么做则是因为我有了喜欢的人。” 王沄眼神微沉,神色却不变,依旧保持着认真聆听的姿态。 她这样子让王琳忐忑不安的心安定许多,她神色有些难堪,声音也低不可闻:“沄儿,就是他,就是李墨。” 说完这句话,王琳便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小心的看着王沄。 “是他啊~”王沄一脸恍然:“他五官长得没有王玉伟好看,但除了那张脸之外,处处胜过王玉伟……姑姑眼光不错。” 王沄的调侃让王琳再次放松,她苦笑一声:“我是出门上香的时候遇上他的……是在灵泉寺。” “我以前很少被允许出门,一年顶多能以上香为名出门两趟,去的都是别的地方,那是我第一次去灵泉寺。” “到灵泉寺的时候,我听小沙弥提及,说灵泉寺最有名的便是后山的孝泉,说几乎所有去灵泉寺上香的都会去孝泉取水,带回家给父母长辈泡茶,以表孝心,我很心动。” “但是,取孝泉水也是有讲究的,须亲力亲为不说,还得独身前去,不能带下人。” “难得的,李忍冬允许我自己行动,我就去了。” “取水路上,我不小心崴了脚,遇上了正巧也去孝泉取水的李墨……在他的帮助下,我顺利的带回了孝泉的水。” “然后,李忍冬与我说,孝泉是泉水让父亲看到了我的孝心,父亲很高兴,特别交待让我轻松些。” “于是,我生平第一次得到了随意出门的许可,我甚至被允许去逛街,去茶楼听说书……尤其让我快乐的是一向盯我盯得很紧的李忍冬病了,我出门的时候只需带上丫鬟就行。” “然后,我又遇见了李墨……一次一次又一次。” 王琳苦笑起来:“毫无悬念的,我动心了。” “而他似乎也心动了,很是小心的靠近我,与我说话,甚至还送了不少小礼物给我……” “那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可惜,好景不长。” “我是春光正好的三月认识他的,而那年六月,李忍冬告诉我,父亲看上了王玉伟,准备将我嫁给他。”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但起了反抗父亲的念头,也那样做了。” “沄儿,我原本是打算反抗到底的,哪怕是饿晕过去,我也没有退缩,直到李忍冬告诉我,父亲知道了李墨的存在,他让李忍冬转告我,如果我继续顽抗,李墨性命难保。” “最后,我妥协了,答应听从父亲的安排,嫁给王玉伟。” 王沄恍然——这也是王琳嫁给王玉伟多年却一直厌恶他的原因之一了吧! 有过一个比王玉伟出色许多的、怦然心动的李墨,让王琳如何忍受除了一张脸什么都不是的王玉伟呢? 所以,崔安透露给王玉伟,说王琳另有所爱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得了消息的王玉伟或许还旁敲侧击过,也才有了王琳之后数年接连怀孕却又被害流产之事。 而王琳前生也一直不曾忘记李墨,与她而言,李墨或许是她凄惨人生中不多的亮色。 所以,崔安等人阴谋得逞,至死还是王玉伟之妻,还是崔琳的她临终前才会一再叮咛,让自己嫁个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的。 瞬息之间,王沄就想通了一切,她眼神微暗,眼底闪过血色,却依旧只是笑,安静的笑着。 “我曾以为,认识李墨,与他共度的那些时光,会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回忆之一……” 王琳苦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曾?王沄微微挑眉,温声问:“姑姑现在为什么不那么想了呢?” “是鹏宇。”王琳笑笑:“认识他,与他熟起来的过程与多年前的那段时光很像……这才是我那几日放纵自己的最大的原因。” “后来,你让他到我身边给我作伴,我没忍住,与他提过与李墨的那段往事,他想都不想就说李墨是故意接近我的……我因为这个还很生气,但没多久又有了墨弦和琴画……” 王琳有些无奈的叹口气:“他俩是从鹏宇口中知道那桩旧事的,他们倒是没有直接说李墨如何,但他俩却做了不少让我认清现实,正视当年从偶遇到后来的熟悉都是被人精心设计的。” 王沄很意外,惊讶的看着王琳。 王琳脸一红:“沄儿,不是我想瞒你,但这些事情……我实在是不好意思与你说。” 王沄自然不会在意这个,王琳能冷静的处理自己的事情是她希望看到的,她有自信,相信自己能够护王琳周全,但如果王琳能自己立起来,那更好。 她微笑着看着王琳:“姑姑,无论您怎样,我都只会欢喜,也都会支持您的。” 王琳被这句话鼓励到了,她的心情都因此好了起来,神情也坦然了:“不过,今日之前,我们都以为李墨只是李忍冬、崔安他们算计我的一环。” “李墨是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的,设计他与我认识、熟悉、让我喜欢上他,不仅仅是想在关键时候,多一个威胁我的把柄,更是为了借李墨在我心里种下一粒种子,一粒让我怨恨父亲,让我看不上王玉伟的种子。” “一别成永别更让人意难平,想让我一辈子因为李墨心生怨恨,一辈子遗憾,最好是让我那年之后只记得这个人却再也见不到这个人。” “我以为我今生不会有再见他的可能了,他要么早就被灭了口,要么被交待一辈子远离宁州。” “一个再见不到的人,自然也没有必要特意和你说了。” “哪知道他不但再次出现,还是与姑母一起出现的。” 王琳自嘲的一笑,王沄心里叹息一声:“姑姑,人如今已经在我们手上,您想怎样都可以……这么看来,再见到他也挺好的,不是吗?” 王琳一想,点头:“这倒也是~” 王沄声音放缓:“那么,姑姑想怎样呢?” 王琳轻咬下唇:“沄儿,我想知道两件事:当年他来宁州,出现在我面前目的是什么;如今,再次来宁州,又想做什么。” 她看着王沄,眼中有难得一见的坚定:“我想知道真相,无论那真相有多残酷。” 第167章 最坏的可能 “夫君,我真的是想帮你,为你分忧才会邀请李怀瑜,让他与我一道来宁州的。” 回到太守府,王娴芝让下人去收拾行李,自己则跟在黎洛明身后,很是着急的解释:“我是这么想的。” “二哥哥只有就这么一个亲生女儿,肯定是捧在手心里的,而王沄虽说已经过继到了莫名冒出来的那个啥名下,与王琳成了姑侄,但也不能改变也是从王琳肚子里出来的事实。” “只要将王琳给拿捏住了,就能通过她拿捏住那一老一小,早点完成父亲交给你的差事。” “你有执宰天下之才,可不能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这穷乡僻壤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哪知道……” “夫君,我真没想到王沄那丫头这般的蛮横不讲理,居然敢……” “好了~”黎洛明抬手,阻止王娴芝继续说些于事无补的废话:“夫人,这件事在你这儿到此为止,接下来要做什么、怎么做交给为夫,好吗?” 王娴芝满脸委屈:“可是,我想帮你~” “我知道你的心意!” 黎洛明深吸一口气,看着王娴芝的眼,微笑:“你什么都不做,安安心心的在家,把内宅管好,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明白了吗?” 黎洛明的笑容温和,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带着宠溺,但嫌弃的意味也很明显,他这是在说王娴芝只会帮倒忙,只会添乱。 王娴芝听出来了,但她并不生气,她这人蠢是真的蠢,但多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在黎洛明面前尤其如此。 两人认识至今,王娴芝没少做蠢事,但却很少给黎洛明惹麻烦,就是因为她不是蠢而不自知的人,听劝,尤其是听黎洛明的劝。 她当即点头:“明白了,我听你的,不再自作主张,越帮越忙了。只是……” 王娴芝满脸担忧:“他们真的很难对付吗?” “不是他们,是王沄!” 黎洛明也没隐瞒,王娴芝这人说好听是慕强,说直接些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让王娴芝知道王沄厉害很有必要。 至少,下一次面对王沄的时候,她会本能的放低姿态,减少得罪人的几率。 他认真的看着王娴芝:“我刚到宁州的时候长嫂也在,她告诉我,王沄已经是王家默认的‘大姑娘’,等她长大及笄,王家便会为她举办盛大的及笄礼,昭告世人,王家又出了一位全族都认可的‘大姑娘’。” 王娴芝倒吸一口冷气。 黎洛明若与她说王沄如何有手段,如何有城府,她未必能理解,但王沄被默认为“大姑娘”…… 身为王家嫡女,再蠢再不管事,她也清楚王家大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有怎样的分量,对王家有怎样的意义和地位, 她立马掐灭了心底最后的小心思,老老实实的保证:“夫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自作主张做任何事,要是在遇上那丫……我是说王沄,我把自己当聋子哑巴,她说什么我当没听见,都不回话。” * “那气势十足,硬是吓得母亲躲在父亲身后不敢出头的就是外祖父信上提了那么几句,说很泼辣的王沄?” 卢氏看着恋恋不舍的将女儿交给奶娘,让所有下人退下,显然有话想与自己详谈的丈夫,来了个先发制人。 “是!”黎光点头。 “外祖父信上只泛泛的说了那么几句,说她年纪不大心眼不少,性子泼辣,手段厉害……现在看来,可不止是厉害。” 卢氏皱眉:“我离得虽然远,但也看得出来,她与父亲对峙却略占上风……这可是全天下独一份的了吧!” “不是略占上风,是稳居上风!” 黎光与妻子卢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不知道在卢颖面前做过多少糗事,早就养成了什么事情都不瞒着卢颖的习惯,当下将他们父子到宁州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讲给了卢颖。 尤其详细说了翻脸之后,整个太守府都被监控起来,只能进不能出的状态。 最后,他苦笑着看着卢颖:“王沄之厉害,远超父亲预估,手段厉害,心智厉害,手底下的人也很厉害。” “我不觉得意外。”卢颖撇撇嘴:“若非如此,外祖父又怎么会特意让父亲来宁州呢?孟予,你想想,外祖父特意让父亲处理的人或事,有简单的吗?” 黎光苦笑一声:“你说的这个我心里有底,父亲只会更清楚,他也准备了后手,但……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妮妮~”黎光叫了一声卢颖的小名,一脸严肃:“府上如今有位客人,是得了任命,准备往并州就任太守一职的蒋维蒋子庸,短则五六日,长则半个月,他定然会离开,到时候,你带着人与他一道离开。” 卢颖一惊,黎光苦笑,满脸痛苦:“如果有必要,我会给你一封和离书……” 卢颖明白黎光的意思,她眉头紧皱:“情况有这么严重?” “我不确定,但不好说!”黎光叹气:“做好面对最坏的情况总不是坏事。” 卢颖吸一口冷气:“那母亲和妹妹呢?” “沁儿看情况,如果能跟你一起离开最好,至于母亲……”黎光摇摇头:“如果她没有把李墨带来宁州还有余地,但现在……” “李墨?又有他什么事?”卢颖更不理解了:“母亲莫名邀请这人一同来宁州,我和妹妹一路上都没问出缘由……从没想到母亲居然也有问不出来的秘密。” “难得啊~”黎光冷笑一声:“她也知道这件事情不地道,也知道说出去丢人现眼!” 在卢颖疑惑的眼神中,黎光毫无保留的将他从黎洛明那儿知道的一切如实相告,听得卢颖一脸无语,连连翻白眼…… “与大舅合谋,将自己的丫鬟送到二舅床上……这种损人更害己的招数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让李墨这种吃软饭的去勾引自己适婚的侄女,等人心动之后,以其要挟,逼自己的亲侄女嫁个无才无德的中山狼……她自己也是当娘的人,就不怕报应到自己儿女身上吗?” 卢颖气得火冒三丈:“做了恶心的事不知道藏着掖着,时隔十多年,还有把人给带到宁州……咦~” 卢颖看着黎光:“她不会还想让李墨去使什么美男计,拿捏琳表姐,进而拿捏二舅舅和王沄吧?” 黎光无奈的点点头:“估计是的。” 迎着卢颖无语的目光,黎光苦笑:“哪知道王沄……唉,妮妮,你有没有发现与王沄一起的还有一乘轿子?琳表姐就在那乘轿子里。” “所以,王沄打听李墨的身份,最后还将人强行带走是因为琳表姐说了什么,对吧?” 卢颖立刻明白黎光想说什么,她恨到咬牙:“她这是作死!” “是啊!”黎光叹气:“妮妮,父亲为人夫没能约束好她,我和沁儿为人子女,享受了母族带来的好处自然也应该承担其风险,无论她做的那些事情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我们都应该受着。” “但你和孩子不该被她连累。” “到了合适的时候,你带着孩子离开……好吗?” 卢颖想拒绝,但想到襁褓中的女儿,她终究沉默的点了头。 黎光勉强笑笑:“你也不用太担心,事情未必会到那一步……” 但极有可能到那一步…… 卢颖苦笑着点头,与丈夫团聚的喜悦半点不剩…… 第168章 当人当狗(已替换) 果然…… 黎光和卢颖说的话不到一个时辰,就被人原封不动的传到王沄耳中。 有王琳之前的那些话打底,王沄并不觉得意外。 “主子~”崔卅小心的看着王沄。 王沄神色淡淡的:“李墨被安置在客院的,对吧?” “是的,主子。” “派几个合适的过去伺候……” 王沄微微顿了一下:“不准动刑,在不清楚当年真相和他此行目的,不确定姑姑最后的决定之前,我不希望他身上出现任何伤口……明白了吗?” “小人明白!”崔卅微笑。 不就是用不伤害肉\/体,不留任何能看到的伤口的法子逼供吗?不难! 王沄微微点头,又想到王琳提到的马云飞:“崔卅,马云飞最近如何?” 崔卅恭敬的回道:“他还在学习,这小子脑子快、嘴巴甜、有眼力,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倒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王沄微微点头:“姑姑今日与我提过他,说前些日子无意中与他说过当年旧事,姑姑今日能主动提醒我留意李墨,能坦然面对她当年与李墨从邂逅到后来的认识加深都可能只是一场阴谋算计,马云飞功不可没。” “给他记一功,再给他一份合适的奖励。” “是,主子。”崔卅点头,微微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开了口:“主子,马云飞很不错,要是前些年能有机会多读书,多学点儿东西,定然会比现在更出众……小人想为他求个恩典。” 王沄微微挑眉,崔卅为人谨慎,很少如此主动的为人说话,看来这马云飞确实有独到之处。 她看着崔卅:“你想为他求什么恩典?” “第一批董家人已经安顿下来了,想必不久之后,主子便会让他们住进迎霞峰……小人想将马云飞调过去,就让他去当个打杂的,能不能找到机会成为书院的第一批学生,看他自己。” “可以。”王沄点头:“不只是他,等黎洛明的威胁不再之后,要送更多的人过去……你直接列个名单出来。” “是,主子!”崔卅应诺一声,王沄摆摆手,他立马退下,去处理李墨了。 不过半个时辰,崔卅便又来了,半靠在迎枕上眯着眼闭目养神的王沄睁开眼,微微挑眉,没有言语。 崔卅失笑:“不是李墨,是福才叔回来了,还带了几个被严刑拷打过的定西王下属,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向主子禀告。” 王沄微微皱眉。 王福才领命离开之后,一直没有传来消息,他伏击定西王私军、简单的审讯过后才发现的消息王沄还不得而知。 “是什么事小人没问。” 崔卅满脸平静:“福才叔看上去没什么,但身上煞气未消,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他在余晖院那边,让小人过来回禀,想劳烦主子您过去一趟。” 煞气未消?带着血腥味? 王沄微微挑眉:“他亲自下场出手了……看来,伏击定西王私军并嫁祸路其昌的事情出了不在意料之中的事,还有时间……也晚了一天。” “你先过去,我随后便到。” 一盏茶后,王沄就到了余晖院。 余晖院是整个王宅最大的院子,这里是王宅护卫们平时训练、休息的院子,所有设施都以实用为主。 可容纳三百多匹马的马厩、可供一百人同时进行骑射训练的马场、器械室、训练场、舍室以及私牢。 王福才便是在私牢等候王沄的。 当然,他选择的是光线最好,打扫的也最是干净的一间,在那里,王沄看到了被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看起来只是脸色苍白却不见血腥的四个阶下囚。 “主子~”等王沄落座后,王福才恭敬的叫了一声:“小人幸不辱命,十八日凌晨带人赶到黑松林,十九日酉时伏击定西王私军,当场击杀七百余人,俘获,八百六十多人。” “当场审讯后,平日不曾作恶的仅有两百六十余人,这些人被带回麦田山庄,如何安置,听候主子吩咐。” “嗯~”王沄点点头,并不意外“两百六十余”这个数字,定西王残暴好色,他手下的将领也多行不义,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事情没少做,上行下效,其余人也难有好的。 她的关注点也不在剩下的人如何安置上,她看着坐在地上的俘虏:“然后呢?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 “主子睿智~” 王福才夸了一声,指着最左边的俘虏:“主子,此人叫王二武,是定西王的心腹将领,也是这一千六百余人的领队……他奉命带人往宁州方向来,与并州州郡兵在灵蛇山的红松垭口演一场狭路相逢、溃败而逃的戏码。” “与并州兵演戏?”王沄很是意外:“定西王这是与旁人有了新的合作了吧?演一场溃败而逃的戏……是想借此狠狠地敲黎洛明一笔还是有更大的算计?” “有更大的野心和算计。”王福才将他审问到的一切仔仔细细讲了一遍:“小人在黑松林的时候,只审问出了一个大概,知道胡建武与定西王准备如何演戏,小人便顺势来了个将计就计。” 王福才又将他如何让人伪装成定西王私军,与并州兵遭遇的时候先配合演戏等对方没了戒备之后暴起杀人,最后丢下一地刚刚杀死的俘虏离开的事说了一遍。 再将他逼陈家富以王二武的名义给定西王协议一封揭露“真相”、不让定西王被“蒙蔽”的信,再用审问出来的办法,递到了定西王面前。 最后,他迎着王沄惊喜赞叹的目光,说着自己刚刚得到的消息:“定西王收到信之后大怒,亲自带兵前往黑松林,如无意外的话,今日一早能到,红松林留下的尸首能够证明那里有过一场伏击。” “红松垭口被斩杀的那些,身上的绳索大概都收走了,遗留的不多,仔细检查,定然能发现端倪,坐实了那些人实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杀的事实。” “胡勤武损伤惨重,返回并州与杨骐对质一番之后,让杨骐亲自去讨要说法……他在红松垭口增派了人手收拾善后。” “杨骐离开并州之前,将路其昌下狱……这是崔十九传来的消息,他猜测,路其昌可能会被当成替罪羊。” “不是可能,是肯定。”王沄笑了:“只是,为谁当替罪羊却不好说……崔卅,给崔十九送信,让他想办法杀了路其昌,做成畏罪自杀的样子。” “只要做那么假相出来就好,不用太逼真。” “是,主子!”崔卅领命,又问:“那我们呢?” “等!”王沄微笑:“等胡勤武与定西王翻脸,看定西王敢不敢与胡勤武身后的虞家翻脸……或许不止虞家……” “崔卅,李墨那儿盯紧一些,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把他知道的所有一切都问清楚。” “只有知道姑姑的最后决定,我才好决定怎么对黎洛明……” 她微微一笑:“是把他当人还是当狗~” 第169章 证据确凿 ilwxs.com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除了天真的以为丈夫无所不能,天大的事情到他手上都能摆平的王娴芝之外,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黎沁安稳入睡。 黎光和卢颖夫妻没睡,夫妻俩躺在床上,卢颖皱着眉头听黎光讲述他们父子到宁州之后发生点点滴滴,没有半点小别胜新婚的气氛。 黎洛明也没睡,安抚了王娴芝之后,他睁着眼睛一夜到天亮,心里猜测王沄知道王娴芝曾经做的和准备做的之后,会如何报复,而他又应该如何应对。 当然,他如今还在期望定西王答应借他并已经派出来的人能早日到达,有可用之人在手,很多事情就会简单很多。 至于说蒋维与他说的,路其昌准备带人拦截定西王私军之事……他并没放在心上——路其昌能调动的也只有并州的州郡兵,这些人都是并州的勤武将军胡勤武带出来的兵。 胡勤武他略有了解。 不是酒囊饭袋,但也谈不上英明神武、骁勇善战,而定西王文略武功都远胜胡勤武,私军又是定西王一脉经营几代的实力…… 定西王私军一个未必能顶十个并州兵,但以一敌三没甚问题。 哪怕是胡勤武脑子没进水,还被路其昌捏了什么一旦暴露身家性命难保的把柄,决定豁出去和路其昌一条路走到黑,也很难将定西王的私军给拦截下来。 定西王的人肯定能到宁州,只是被路其昌这么一打岔,会在路上多耽搁几日,不能如预计的那样,在二十五日之前抵达了。 王琳也没睡,她就那么侧躺在软榻上,将她曾以为是最美好的邂逅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遍,毫不意外的确定,满满的都是算计和套路。 而她回忆的那个人则被倒吊在为他安排的客房的房梁下,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第几次招供…… 就连王沄都没睡,她斜靠在椅子上,半眯着眼,听着崔卅审问王二武四人,偶尔还开口问几个问题,将他们招供的与她知道的一切结合起来推算着…… 如果说宁州这一夜是不安宁的,那么红松垭口这一夜就是混乱的。 杨骐骑着马带着人匆匆红松垭口到黑松林花了三个时辰,而从黑松林返回红松垭口却用了四个半时辰,到的时候满天星子,月儿偏西。 定西王与胡大海的见面带着浓浓的硝烟味,就算有杨骐在中间两头安抚,那种一言不合便会拼个你死我活的气氛也没有减弱。 杨骐斟酌这措辞与胡大海说了黑松林发生的事情,说了定西王收到的那封信上讲述的一切,而后在定西王逼迫的目光下,万般无奈的向胡大海提出了验尸的要求。 定西王要查验的是在红松垭口死去的私军的尸首。 那些尸体胡大海也看过一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相对常人而言,那些人都很强壮,看得出来是常年训练的,手上都有常年握兵器磨出来的老茧,身上也都有拼杀留下来的新鲜伤口…… 所有的一切都能证明,那些人不但是兵士,还刚刚经历过一场厮杀。 所以,虽然恼怒异常,认为定西王是无事找事,是想推诿责任,但心中无鬼的他还是同意了。 当然,就算他不同意也不可能阻止定西王就是了。 在红松垭口的并州兵也不过一千余人,而定西王带了整整两千人,他答应也好,反对也罢,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一验尸,问题就出来了。 死的人没问题,是王二武一直带的兵,身上的伤口也没问题,都是新近才留下的,有问题的是致命伤和手臂上的勒痕。 这些人的身上除了并不致命的小伤口之外,只有一处致命伤,或者一剑割喉,或者一剑穿心,缺胳膊断腿,也没有身受重伤被人补刀,都是一招致命。 在双方厮杀之中,绝对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但符合陈家富信上,这些人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杀的说辞。 然后是手臂上的勒痕,七百多人,有五百多的手臂上发现深深浅浅的勒痕,这又与陈家富说的,他们是被绑着的说辞对上了。 加上从黑松林过来的路上,发现的独轮车的痕迹…… 所有证据表明,定西王所属的这七百多号人,确确实实是在无力反抗的情况下被杀的。 “这……”胡大海懵了,完完全全的懵了。 他盯着人收拾的残局,也查验过十多具尸体,但他查验的只是死者的身份,还真就没有留意过这些共同点,至于说其他人…… 他们除了区别是自己人还是敌方之外,只会确定一下对方真死假死,假死再补上一刀,更多的,也不会留意。 是以,如此大的破绽,在定西王的人验看之前,他们仿佛瞎了一般,都不曾发现。 “杨骐,你现在相信本王说的了吧!” 定西王阴恻恻的看着懵圈的胡大海,冷笑连连:“若非侥幸逃脱、留了一条命的有忠于本王、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看到的一切告知本王的陈家富,本王这次不但损失惨重,还得被人安上罪名。” “不可能!”胡大海看着定西王:“明明是你们的人先做戏,趁着我们放下提放暴起杀人的,怎么变成我们先伏击又杀俘再伪造现场的呢?” “我亲眼见到的怎么可能有假?” “亲眼见到?”定西王冷笑连连:“还亲手布置呢!” “王爷~”这一瞬间,胡大海和杨骐想到了一处去:“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说不准是有人知道你我双方的谋算,插了一脚,先伏击王爷的下属,再伪装算计我们……” “是啊,王爷!”杨骐连忙附和:“下官也是这么想的。此事我们一定要慎重,可不能让人借此事挑拨离间了啊!” 定西王冷笑连连:“胡大海,你且说说,谁有能力有理由做这件事?” 胡大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彭扬威,有此实力还能做成此事的也只有扬威将军,但和杨骐一样,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他连扬威将军的名号都不敢说出口。 他呼出一口气:“王爷,会是谁做这件事情,末将不敢妄自揣测,但这件事情绝对是有第三方……” 定西王摇头:“我不相信你,比起冒出一个第三方,我更相信是你们为了独占宁州的好处做了局。” “末将亲眼……”胡大海顿住,想了想:“王爷不相信末将,想必也不会相信末将这些亲身经历过厮杀的兵,那么路太守呢?” “你说路其昌?”定西王微微迟疑:“路其昌与你们蛇鼠一窝,不过……本王倒也想听听他会怎么说。” 胡大海深吸一口气:“那么,王爷可愿与末将一同前往并州,亲耳听听路太守会怎么说。” “现在?”定西王盯着胡大海。 “就现在,连夜启辰。” “好~”定西王没有反对,而胡大海如此干脆倒也让他有了那么一分怀疑——或许真的是有第三方势力…… 但这份怀疑在赶了一夜的路,次日辰时抵达并州,直接进并州大牢,看到“畏罪自杀”,用一个腰带吊死了自己的路其昌时荡然无存。 第170章 代价 “李墨昨晚交代了很多,除了您当年在灵泉寺与他邂逅是精心算计的之外,还交代了不少。” 王沄将审问李墨的笔录递给王琳:“您看看~” 一夜未眠,王琳脸上不见半点红润,眼底也微微发黑,眼神透着坚定,显然,短短的一个晚上,她想了很多,而那些心理历程让她有了不小的变化。 她没有接笔录:“沄儿,你与我说说吧,除了他交待的,我也想听听你的看法和建议。” “好!”王沄也不推辞,一开口就直奔主题:“当年李墨与您之间的一切都是蓄谋已久的算计。” “李墨是王娴芝找来的,他到宁州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与您认识,等您对他动心后离开。” “更多的他也不知晓,我猜那个时候崔安等人已经相中王玉伟,想把您嫁进王家。” “他们虽然觉得,就王玉伟那样的,您就算被逼着嫁给了他,成了夫妻,也不会对他心动,只会同床异梦,但依旧担心有个什么万一。” “万一王玉伟嘴甜,哄得您死心塌地;万一您秉着嫁鸡随鸡的想法,认命了……” “这才有了李墨的出现。” “李墨是荆州人,荆州李家旁支,就出身、相貌、才华和风度而言,比不上真正的俊杰却远超王玉伟。有此珠玉在前,您就算成了王家妇,也很难对处处不如李墨的王玉伟动心。” “李墨那年在宁州呆了近三个月,大概就是您答应嫁人后便离开的。” “王娴芝认识他是因为他与黎洛明有同乡之谊,曾经拜访过黎洛明,对他印象深刻是因为李墨从一开始就想走黎洛明曾经走过的路。” “营造一个‘天资卓越’的好名声,凭借出色的外表和能言善道娶个出身高贵的妻子,而后仰仗妻族之力走仕途……所以,他曾被人称为‘小黎洛明’、‘李楚亮’。” “只是,此人相貌不错,学识却一般,功利心又太强,钻营多年,只得了个吃软饭的名声。” “王娴芝需要找一个绣花枕头来迷惑您的时候就想到了他,亲自与他约见,许之以利,让他来了宁州。” “事成之后,他被举荐,得了一个七品的职位。” “为官之后,他娶了出身庶族、家境富裕的女子为妻,但他贪得无厌、一再向岳家索取不说,还流连烟花之地,其妻忍无可忍,成亲不到三年便与之和离。” “和离之后,岳家记恨他做的混事,想办法打压他,加上他本没什么能耐,频频出错,任期未满就被免官。” “而后,他便成了个专门吃软饭的。” “据他说,他在建康、淮南郡、武安郡很有些名声,与好几个蓄养面首的‘贵人’有私交。” “真恶心~”王琳骂了一声:“这一次呢?王娴芝特意带这么个东西来,也是为了算计我吧!” “是的!”王沄点头:“王娴芝认为,您是二房最关键的人,只要拿捏住了您,就能借着您拿捏祖父和我,进而将二房纳入掌中。” “她给李墨的任务是与您来个久别重逢,哄着您不顾一切的嫁给他,等到你们破镜重圆,再让李墨哄着您逼祖父将二房的一切交出去……” “王娴芝应该是希望交给黎洛明,但李墨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想的是把二房的一切交给他,为此,他愿意入赘。” 王琳恶心坏了:“他愿意?这么个恶心人的玩意,还拿腔拿调的说他愿意……” 王沄微笑着看着她,并不意外王琳会说这样的话。 就外表而言,李墨确实不错,可他想要算计的却已经不是那个十五六岁,被李忍冬等人想尽一切办法打压、束缚、刻意养得毫无见识的崔琳。 他如今面对的是经历过不少事,虽称不上脱胎换骨,但无论是见识还是待人处事上都长进很多,身边还有董家进行培养出来的墨弦琴画伺候的王琳。 “沄儿~”王琳脸上带了几分迟疑:“如果这人有什么意外,会有大麻烦吗?” 王沄轻笑一声:“姑姑,明日会有人看到他被驱逐出宁州城的,而后无论生死,与我们再无任何干系。” 王琳放心了,她脸上难得出现凶狠的表情:“沄儿,我要他死!” “没问题!”王沄轻松的仿佛王琳只是想要按死一只蚂蚁一般:“姑姑是想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还是亲眼看着他咽气?” 王琳想了想,终究还是选择了前者。 王沄笑着点头:“明日巳时,我会让人将他驱逐出城,而后在无人处取他性命,为姑姑出一口恶气。” 王琳点头,又苦笑:“沄儿,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连这种事都需要你来帮我出头?” “姑姑~您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 王沄嗔怪的叫了一声:“您不是没用,您只是在需要成长、让自己变得更好更强大的时候遭遇了长达二三十年的重重压迫和算计,您没有在那种压力下崩溃,没有被那些阴险毒辣的算计逼疯,已经非常非常不容易了。” “您从来就不是没用的!” 王沄的肯定让王琳笑了:“沄儿,还好有你!” “是啊,您还有我呢!”王沄点头:“姑姑,李墨再恶心也只是个受人驱使的小卒,被驱使的小卒处理了,那驱使他的那个人您想如何报复?” 王琳一愣:“沄儿,你说的是……姑母?” “对,就是王娴芝。” 王沄眼神很冷,语气却很温和:“时隔十多年,还想着把李墨弄来恶心人,不好好的回敬她,岂不是显得我们太软弱可欺了些。” 王琳一惊:“沄儿,她是……” “我知道她的身份,也知道她在王家、在黎家的地位,但又如何?” 王沄的笑容之中带了几分嗜血:“无论是谁,敢算计您就得付出代价,就得承担后果!” “可是,沄儿……” 王沄知道王琳的担心,她微笑:“姑姑,弄死她会比弄死李墨稍微麻烦一点点,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不会有什么大麻烦。” 有那么一瞬间,王琳想要顺着王沄的话点头,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冲动,她深吸一口气,微笑:“沄儿,容我想想,好吗?” 第171章 给您送个信 “崔十九来信了?”看着手里捏着信过来的崔卅,王沄精神微微一振,腰都挺直了几分。 “是的!”崔卅点头:“还有大夫人,她从祁州给主子您带了一封信过来。” “还有大伯祖母的信?”王沄很是惊喜:“先给我看这封。” 崔卅笑着呈上,王沄接过信,一目十行,很快看完,笑容满面:“太好了!” 崔卅很是好奇:“主子,可是有好消息?” “对,好消息,大好消息!” 王沄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欢悦:“大伯祖母一到祁州,就压着谢意申,让岩大夫给他把脉……岩大夫一把脉就确定,和曾祖父一样,谢意申也被人下了牵机毒。” “大伯祖母说岩大夫正在为谢意申解毒。谢意申的所中毒和曾祖父一样,岩大夫都不用费多大功夫,只需半个月就能清除干净……信是六日前写的,谢意申如今或许已经清除了大部分毒素。” “大伯祖母与谢意申谈了很多,他对大伯祖母极为信任,也相信了大伯祖母与他说的,北府军内定然有先帝或者当今安插、旨在悄无声息的毒杀他而后夺权的人。” “他需安静祛毒,不宜太过操劳,便将彻查内鬼的事情交给董恺辙,以董恺辙的本事,只要不刻意放水,就算逮不着罪魁祸首,也能抓到几个帮凶。” “经此一事,谢意申势必会加强戒备,谢意舟背后之人想再给他下毒……难!” “大伯祖母说谢意申也因此对谢意林生出戒备之心,他以后会更慎重的对待谢家族人,依旧会照顾提拔,但绝对不会像以前那样完全信任了。” 王沄是真的很高兴。 当然,她也清楚,这并不意味着谢意申就能躲过前世在明年秋天染疾病重、药石无救的那一劫,但经此一事,他定然会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戒备,将被毒杀的可能降到最低。 只要谢意申不死,北府军就不会乱;北府军不乱,战斗力就不会被削弱;战斗力不被削弱,胡人就不可能像前世那样轻松的破雁门关,长驱直入,进犯中原。 崔卅不大明白王沄为什么会为素未谋面的谢意申躲过暗算高兴成这个样子,但是他知道应该如何附和王沄。 他笑着道:“若非主子提醒,大夫人哪会亲自前往祁州,还向主子借了岩大夫……谢将军应该好好感谢主子才是。” “大伯祖母信上也说了,说谢意申很是感激,等揪出内鬼,清除毒素之后,他会亲自前来道谢。” “大伯祖母与他提了黎洛明之事,他让大伯祖母转告,让我想做什么尽管做,无需忌惮黎洛明背后之人,如有必要,他会从北府军之中调遣精兵到宁州来听我差遣。” 崔卅大喜:“调兵过来倒是不需要,但谢将军能说这句话……对上黎太守,我们更有底气了!” “我也是这般想的。”王沄笑盈盈的:“李墨处理好了吧?” “处理好了。”崔卅连忙回复:“巳正出的城,午初丢的命,让人给他在荒郊野外挖了个坑埋了。”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接着拆开另一封信,一边看一边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崔卅心里了然:“主子,可是一切顺利?” “不只是顺利!”王沄笑容灿烂:“路其昌‘畏罪上吊’,在定西王刚到并州大牢的时候咽下最后一口气,定西王让人将他放下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有几分热乎……” “定西王认定他是被胡勤武灭口的,还是仓促之间杀的人。” “胡勤武赶来,与定西王在并州大牢就争执起来。” “杨骐和胡勤武一致认为,有第三方势力插入,黑松林和红松垭口死的人都是第三方所杀……定西王不信,他坚信是胡勤武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忌于胡勤武身后的虞家,定西王没有来硬的,只要求胡勤武给予赔偿,开口要二十万贯,损失一千六百人,平均算下来,每个人头上不过一百二十多贯……要得到真实不多。” “胡勤武自然不肯给,定西王与他彻底翻脸……嘁~” 王沄忽然不屑的轻嗤一声:“这也算彻底翻脸!” 崔卅心痒难耐,好奇地问:“定西王做什么了?” “放狠话,然后让人往宁州送一封亲笔信。” 王沄又是失望,又是看不起,就这也算彻底翻脸? “崔十九在信上说,他会想办法让定西王的信稍晚一点送到……崔卅,备车,是时候去拜访黎大人了!” * “不知沄姑娘今日到访有何指教?”黎洛明依旧温文有礼,神态自若,但说出口的话却隐隐的带着火气。 他这两日一直让人关注李墨的消息。 他原以为会像之前一样,派出去的人什么都打听不到,但事实是他的人不但看到李墨被驱逐出城,还顺利的跟上,而后眼睁睁的看着李墨被人挟持离开。 如此顺利,不得不让黎洛明相信,这是王沄刻意的结果,王沄是想让他知道李墨下场如何,以此来警告甚至震慑他。 王沄现在上门,目的大致上也是一样的。 “指教不敢!”王沄仿佛没听见黎洛明语气的不满一般,她微笑:“我此次前来是特意给您送个信。” “哦?”黎洛明微微挑眉:“不知道是什么要紧的消息,需要劳烦沄姑娘亲自跑一趟呢?” “两千多条人命的消息。”王沄一开口就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架势:“其中一半以上来自龚州,是定西王的私军!” 黎洛明一惊,黎光更是沉不住气问:“这什么意思?” “据可靠消息,太守大人向定西王借用的一千六百人十七日一早出发,十九日下午在合浦郡灵蛇山的黑松林遭遇埋伏,一半以上当场死亡,剩下的被俘。” “二十日,并州建武将军胡建武率两千州郡兵与人在灵蛇山红松垭口遭遇,双方殊死搏杀,并州兵死亡千余人,对方则丢下七百余具尸体溃逃。” “唔……经查,被丢下的尸体是定西王私军。” “至此,定西王派往宁州,供太守大人驱使的一千六百余人全军覆没,一个不留。” 黎光直接被王沄所说惊呆了,黎洛明却只是冷下脸,盯着王沄:“是你做的?” 第172章 原委 王沄微微一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继续说着自己知道的信息:“当然,说是一个不留倒也不恰当,还是有那么些个逃出生天的,这些人中,有人对定西王忠心耿耿的,便写了信,将他们遭遇伏击,被俘之人又在红松垭口被杀的事情告诉了定西王。” 黎洛明看着王沄,微笑:“沄姑娘好算计啊!先是伏击,后又嫁祸……只是,姑娘忽视了一个事实,并州的那些州郡兵远不是定西王所属的对手,定西王绝不可能中计上当的。” 王沄浅笑:“可是,定西王信了。不但信了,还点兵,亲自带人前往黑松林和红松垭口查验,确定那些被俘之人确实毫无反抗的在红松垭口丢了命之后,他在内管杨骐的陪同下去了并州,质问胡建武为何撕毁协议,反戈相向。” 黎洛明微微一怔:“撕毁协议?你是说……” 王沄微笑:“既然是撕毁,那自然是要有才能撕毁……我知道的不多,他们之间到底有何协议,我并不清楚。” “不过,我知道两人争执不下,当场闹翻,而后定西王亲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给太守大人您。” “算算时间,这封信大概就要送达了!” * 信是在一刻钟之后到黎洛明手上的,看了一眼,毫无避讳意思的王沄,黎洛明只能当着她的面打开厚厚的信。 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黎洛明才将足足十页信纸看完,素来山崩于前都能谈笑自若的他沉了脸,黎光小心的看了他一眼,试探着伸手,黎洛明瞪他一眼,看向王沄:“其中内情,沄姑娘知道多少?” “什么内情?”王沄微笑:“是太守大人许之以利,向定西王借兵,准备以武力逼我交出宁州的一切,乖乖的回琅琊听从家族安排?” “还是定西王派兵前夕,又因为虞家介入,决定与胡勤武演一出戏,撇开太守大人与王家,一起瓜分二房在宁州的产业?” 黎洛明盯着王沄:“我知道低估了你,但没想到不止是低估。” 王沄知道黎洛明的意思。 黎洛明到宁州之初,只觉得她是个厉害的小姑娘。 那日翻脸之后,黎洛明被自己弄得几乎彻底与外界失去联系后,高看了她不少,认为她是手段厉害,手里不但有庞大的产业和让王融之都心动不已的财富,还有数量不少手下的二房当家人。 但现在,他确定在高看的基础上,自己应该更厉害一些。 她轻笑一声:“太守大人,定西王的信能否借我一观?” 在黎光不敢置信的目光中,黎洛明将信递给了王沄。 定西王这封信写了整整十页,废话不少,光是说他和黎洛明的交情、说他背信弃义、改而与胡建武合作的不得已,说他如今的懊悔等等,就占据了一半的篇幅,但剩下的倒是将黎洛明向他借兵到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 黎洛明最早是在六月的时候与定西王联络上的,他当时与定西王说的是王家有桀骜不驯之人,不听家族安排,以家族之名在外私设产业,私建势力,他奉岳父王融之之名,规劝其回归正道。 只是,其人既是桀骜不驯之辈,自然不是那么好规劝的,说不得需要动武,其人所在之地距离龚州更近,如有需要,希望定西王能借兵相助,定重酬。 定西王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只模棱两可的说了句“尽力相助”。 黎洛明回到建康,向当今低头并得到宁州太守的任命之后,又给定西王去了信,再次提及了“借兵”一事。 这一次,黎洛明没有再用“倔傲不逊的族人”这个含糊的称谓,直接说了王函之和宁州,并承诺,事成之后,无论二房产业有多少,都会给定西王十万贯作为酬谢。 定西王这一次满口答应,但为的不仅仅是十万贯的酬金,还有早一步送达的临安王的亲笔信。 那是一封感谢信,感谢他襄助老师黎洛明。 感谢信都送来了,他还能不帮忙?那岂不是要得罪七成所有世家都凑过去烧冷灶的临安王? 他可没那个胆子。 别说还有好处可拿,就算没有,他也会斟酌出现帮忙的。 定西王决定派兵帮黎洛明主要是因为临安王,改弦易辙也是因为临安王。 十七日出兵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但在九月六日那天,与定西王私交不错的虞家子弟虞垚鑫亲自到了龚州,他请定西王帮个忙演一出戏,一出定西王私军被人拦截的戏。 拦截定西王私军的会是并州兵,领兵的会是并州太守路其昌,名义上他是收了王家二房的好处,特意来拦截与黎洛明有协议的定西王派出供其差遣的私军。 定西王私军“溃败”之后,当今所派的使臣杨骐会抵达并州,就此事严肃处理私调州郡兵的路其昌以及贿赂路其昌的王家二房,而后用最快的速度接掌王家二房在宁州的一切产业。 虞垚鑫也承诺,不会让定西王平白无故的帮忙,黎洛明答应的酬金会一个子都不少的给他。 定西王一听就知道,虞垚鑫或者说虞家和黎洛明一样,都想吞下王家二房在宁州的产业。 他很是犹豫,他与虞家关系还算不错,一直来往密切,但让他为了虞家下临安王的面子……他觉得不值。 尤其是虞家一直以来都是太子的拥趸,是太子最坚定的支持者。 就在他准备拒绝的时候,虞垚鑫拿出了又一封临安王的亲笔信,一封让他改而助虞家的信。 有了临安王的亲笔信,定西王自然只能答应虞垚鑫,答应配合并州兵演戏,但是,他也提了一个要求——他不要十万贯,要王家二房在宁州所有产业的一成。 他相信,能让这些人如此费心算计争抢的,价值肯定不低,三五百万贯是有的。 虞垚鑫答应了他。 而后,虞垚鑫在合浦郡设宴,介绍他和胡建武认识。 宴后,虞垚鑫走了,定西王与胡建武开始联系,两人敲定了在红松垭口演一出由胡建武主导,定西王负责配合的伏击戏。 定西王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最优选择,哪知道会因此损失惨重。 就算胡建武等人一再否认,甚至一口咬定肯定是出现了第三方势力,但定西王依旧相信是虞家想要独占王家二房的一切背信弃义,向他出手。 他在信上向黎洛明表示歉意,说自己损失惨重也算是自食其果,他又提醒黎洛明,让他小心提防杨骐和胡建武,小心他们找理由强行接管宁州云云。 看到这里,王沄笑了:“太守大人脸色如此难看,是担心定西王一语成谶,让您的算计落空还是因为临安王朝秦暮楚,改而向着虞家?” 第173章 背刺 黎洛明最恼火的自然是临川王居然为虞家背书。 要知道,他之所以会来宁州任太守,最主要的还是各大家族的供养已经满足不了临川王日益奢靡的生活,临川王已经在思索如何向那些看好他,已经在他身上下注的家族开口要更多的东西了。 黎洛明非常不赞同临川王这样做。 他太清楚了世家的秉性了。 临川王敢开口,世家就敢给,但这与世家看好他、下注他、主动供给不一样,是需要给承诺和代价的。 如果临川王没有面南朝北的那天还好,要是有,将来需要实现的承诺和付出的代价必然巨大,而最后这一切,最后会转嫁到庶族和寻常百姓头上,让原本过得还可以的庶族生活不易,让活得不容易的百姓更加艰难。 这是黎洛明绝对不想看到的。 他到临川王身边是为了影响他,让他成为一代明君的,决不能坐视他还未坐上那个位子,就有了当昏君的趋势。 王融之的信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送到他手上的。 王融之承诺,只要他能让王函之祖孙三人交出宁州产业并回归家族,宁州产业一分为二,一半交归家族,一半归他所有,他想怎么用,都无人干涉。 他心动了。 从王融之有意无意的透露,从王奕之与王娴芝的书信来往,他大概能猜到,王函之多年来在宁州的创下的产业和财富极多,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七八百万贯,一半,至少三百五十万贯。 这是一个非常庞大、非常惊人的数字。 如今下注临川王的家族,每年给临川王各种供给最多的是琅琊王家,而琅琊王家每年供给的各种物资加起来,也不过三十万贯左右,仅次于王家的是谢家,每年不到二十万贯,其他的世家更少。 三百五十万贯,是所有世家供给之和的两倍了。 而这三百多万贯还不仅仅只是钱财,还有产业,能够日进斗金的产业。 到手的钱财,能极大地缓解因临川王的奢靡带来的财政压力,到手的产业,能源源不断的为临川王提供所需要的钱财。既能满足临川王所需,又能削弱世家对临川王的影响和掣肘,还能提高他的声望和地位……一举三得。 这让他很是心动,但最后让他下决定的还是临川王司马启。 知道这个任务的司马启劝说他接受,说王融之有知遇之恩,有提拔之恩,他有今日,王融之付诸了太多心血,他不应该拒绝。 司马启还非常诚恳的表示,无论黎洛明是否在临川郡,是否在他身边,黎洛明都是他最信任、最依赖的人。 黎洛明当然知道,这话水分非常多,司马启劝他接受不过是眼馋三百多万贯的钱财和能生财的产业,也知道他前脚一走,所谓的最信任最依赖就能被司马启抛之脑后。 但司马启都开口了,他还能拒绝吗? 于是,他答应了,也决定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件事情了结。 六月中旬,他接到王融之的信,六月底离开临川郡,临走之前,第一次写信给定西王。 七月中旬,抵达建康,用一个月的时间让熙元帝任命他为宁州太守,得到任命后,再次与定西王联系,达成协议并敲定定西王发兵时间。 而后,在八月下旬,他带着长子黎光和陈星安等幕僚抵达宁州,顺利的与宁州太守孟广义进行交接……直到这一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都如他所计算的那样进行着。 他原本的打算是一边与王函之等人慢慢熟悉,一边了解宁州的情况,在将一切了解清楚之后,定西王的兵抵达之前,与王函之坦诚布公的好好谈一谈。 他们若能听劝,能舍下宁州的一切回归家族最好,要是不能,便以武力相逼,逼王函之祖孙三人交出产业回归家族。 他都选好了商谈的日子,九月二十一日,定西王的兵抵达的前一日。 等王函之祖孙离开,他便会让黎光接手宁州的一应事务,让人品、能力和忠诚度都深得他信任的陈星安率诸幕僚辅佐,而他则会带着王娴芝和部分财物返回临川郡。 在他的计划中,六月底离开临川,十月中旬返回,三个半月的时间,既能完成王融之交给的任务,也不至于让他与临川王生疏。 谁知道,抵达宁州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朝着他意料不到的方向发展…… 低估了王沄,是他的错,但临川王的背刺…… 是的,背刺! 临川王为虞家背书,给虞垚鑫亲笔信,让定西王撕毁协议这件事对他来说,就是临川王的背刺。 这才是他脸色难看的真正原因。 看着笑得幸灾乐祸却毫不掩饰的王沄,黎洛明自然不会承认她说中了自己的心思,而是冷笑一声:“沄姑娘,比起好奇某是何心情,你更应该考虑自己。” “若我猜的不错,胡勤武下一步就该派兵前来,以沄姑娘贿赂路其昌为名,强行接管宁州,而后逼沄姑娘将产业交出来了。” “我猜也是!” 王沄赞同的点了点头:“所以,我已经派人前往建宁郡,请扬威将军来一趟了。” 黎洛明一惊:“你和彭扬威是何关系?” 王沄想了想:“算是金钱关系吧!” “我们这一房在宁州的产业不少,觊觎的人也不少,为此,家祖父养了不少护卫,但这个不少也还是很有限的,所以,与手里有兵的武将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原本最应该交好的是并州的勤武将军,毕竟宁州并州相邻,需要的时候,并州兵来的会最快。” “只是,这位胡将军名声不大好,尤其是吃空饷,号称屯兵万人的并州军实际人数不到五千,我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只是,这位胡将军名声不大好,尤其是吃空饷,号称屯兵万人的并州军实际人数不到五千,我不喜欢与这样的人打交道。” “所以,我就舍近求远与扬威将军交好,予他一些财物上的帮助,换取他的庇护。” “知道太守大人借了兵的时候,我便给扬威将军送了信,请他帮忙……至少让我不至于被人用武力相逼,交出产业。” 看着老神在在的王沄,黎洛明深吸一口气“不止吧~伏击定西王,嫁祸胡勤武的也是彭扬威的人马?” (临川王被写成了临安王,现已更改,89章,94章,172章都是这个错误,已更改。) 第174章 和解的条件 “或许是,或许不是。” 王沄笑着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迎着黎洛明锐利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就算是,也不是我请来的,这种驱虎吞狼的事,我可不会去做。” 被内涵的黎洛明神色不变:“所以,请彭扬威来压制胡勤武不算驱狼吞虎?” 王沄轻笑:“太守大人是觉得扬威将军来了之后,会学胡勤武也找个理由强行接管宁州,直到我将产业拱手相让才离开?” “有此可能!”黎洛明点头:“彭扬威和胡勤武可不一样,胡勤武为吃空饷,并州兵一万的编制,实际上却只有五千左右的兵,而建宁郡三万的编制却是实打实的三万。” “朝廷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削弱地方军,州郡兵的兵饷先帝时就已经降到最低,还习惯性地一拖再拖……彭扬威比谁都缺银子。” “我知道扬威将军缺银子,也知道他为了筹集银钱经常舍下脸面求人,但他还没有到为了银钱,不顾廉耻,强取豪夺的的地步。” 王沄挑眉,看着被嘲讽了以及神色不变的黎洛明,笑:“何况,就二房这点产业也不值得扬威将军放弃原则,强取豪夺。” 黎洛明学着王沄挑了挑眉:“这点?” “难不成太守大人觉得二房的产业很多?” 王沄笑盈盈的:“二房能有什么?有的不过是家祖父一个不小心就创下的产业而已!” “多年前,家祖父到宁州安定下来之后,借着家族的人脉关系,开了几间铺子……家祖父不是擅长做生意的,但运气不错,这几间铺子恰好都挺挣钱。” “挣了钱,不善经营的他只会买铺子买宅子……如此循环,一个不小心就买了太多的铺子宅子,被人称了‘半城’。” “说起来,也不过是运气到了而已!” “可一年前出的那些事情,让家祖父意识到那么多的铺子宅子只会引人觊觎。痛定思痛,他决定舍财保平安,不但将店铺以及其他产业慢慢出售,还将出售那些铺子所得变成了礼物,带我和姑姑回琅琊的时候,送给了长辈亲朋。” “从琅琊回来后,为了支持与我们一道来宁州的族人四方游历,又将剩下的大部分店铺出售,如今仅剩五家店铺。” 王沄一脸无辜的看着黎洛明:“当然,这五家铺子还算挣钱,但也没到让扬威将军这样的人物放弃原则的地步吧?” 看来这丫头回琅琊之前便已经在准备退路了! 黎洛明再一次觉得自己又一次低估了王沄。 他顺着王沄的话题问道:“就五家铺子?那云栖山谷呢?” “云栖山谷?” 王沄满脸疑惑:“那是什么地方?我从小在宁州长大,可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啊!” 黎洛明笑了:“沄姑娘不知道云栖山谷?行吧,某相信沄姑娘不知道,但旁人会相信沄姑娘不知道吗?” “所以,太守大人准备编一个云栖山谷出来,而后告诉世人有那么一个堆满宝贝的地方,而那个地方在哪里就我知道?” 王沄惊讶的看着黎洛明:“太守大人想用这种办法,借他人之手逼死我们祖孙,掩盖令夫人先是算计一母同胞的兄长,又算计自己亲侄女,狠毒无情的真面目吗?” “您也太狠毒了吧!” 黎洛明了然:“看来,沄姑娘准备将所有的一切定为私人恩怨了。” “不是定为私人恩怨,而是我们之间原本就有这些恩怨。” 王沄一脸认真:“就连今日上门,除了给太守大人送个信,让您知道过去这几天发生了那些事情,想看看定西王给您的信里说了些什么事之外,也是想找令夫人,我那位姑祖母讨个说法。” “我想知道,家祖父哪里得罪了她,让她一再算计?” “还有我姑姑,从未谋面、从不曾有过来往,又怎么碍了她,让她用那种下作的手段算计?” “让一个金玉其表的男子,刻意接近、引诱不谙世事的少女……如此无耻恶毒的手段,她是怎么想出来的?” “十多年前做过一次还不够,此次前来还带上李墨,还想让李墨欺骗自己的亲侄女,进而达到拿捏自己兄长的目的!” 一连三个“还”充分的表达了王沄的愤怒:“同为女子,她怎么一点同理心都没有?她也是有儿女的,就不担心自己做的那些事报应到自己的儿女身上吗?不担心她的女儿有样学样,算计自己的兄长?” 说到这里,她看向黎光:“听说表叔膝下有一女……” 黎洛明打断王沄:“沄姑娘,你想如何?” “我吗?”王沄轻笑:“我这人小肚鸡肠,眦睚必报,谁惹了我,我必十倍还之,惹了家祖父和姑姑,必百倍还之。” “所以,李墨敢为了点蝇头小利那么算计我姑姑,我就敢让他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 王沄毫不忌惮的将李墨的下场说出了口:“只是个车前卒的李墨都如此下场了,您觉得指使他的人落在我手里会怎样呢?” 黎洛明看着她,没说话。 “要是依我,我不会对她怎样,但我会让她得报应,将她对祖父、对姑姑做的一切,报复在她最在意的人身上。” “或者是太守大人您,或者是表叔,当然,最后可能是两位一起。” “给您二位下药,再将表姑姑身边的丫鬟送到你们身边……” “再将她对姑姑做的一切,报复在表姑姑身上……找个能言善道、擅长蛊惑人心的,直接哄着表姑姑与之私奔就不错。” 王沄笑吟吟的:“太守大人,您信不信,就算我今日说了,您和您的儿女有了提防之心,我依旧能把事情给做成?” 黎洛明终于色变,沉了脸:“沄姑娘既然说出了口,想必是不打算那么做了的。” “不,我是挺想那么做的。” “先贤说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一介小女子,照先贤说的做,总是不会错的。可是姑姑……” 王沄一脸无奈,叹气:“姑姑心软,不想祸及他人,只要令夫人真心悔过,就肯揭过此事。” 黎洛明脸色沉沉:“怎样才算真心悔过?” “这个简单!” 王沄早有准备:“其一,令夫人当年让人设计李墨与姑姑在灵泉寺的孝泉‘邂逅’……请令夫人从灵泉寺山下开始,三步一跪一叩首,一路到孝泉取水,当年那事便可揭过。” “其二,令夫人此次意图再次算计……从今开始,令夫人遣散身边所有的丫鬟婆子,太守大人及令夫人日常的衣食住行,均有令夫人亲力亲为,为期一年。” 王沄说的很轻松,但黎洛明却清楚,无论是哪一样,王娴芝都不可能做到。 他冷着脸:“看来沄姑娘并不是诚心想和解!” “我是不想和解的,想和解、不把事情闹大的是姑姑。” 王沄看着他,笑得很是可爱:“和解的条件我开出来了,剩下的就看太守大人您的了!” “太守大人可以慢慢想,慢慢做决定,我不急!” 第175章 手段 “今日与黎洛明的见面不欢而散,但收获不少……” 王沄一回府便将人召集起来议事。 只是最近事情繁多,一件接着一件,她手底下最得力的,或者去了建康,譬如崔圩、崔廿;或者去了并州,譬如崔十九,或者因为董家之事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如崔迩、崔圆;一直留在宁州的只有崔卅,而还多了了一个刚刚完成截杀,押着被俘虏的王二武等人回来的王福才。 是以,今日议事的多了和崔杨、崔柏一般,“木”字辈能力和潜力都很不错的几个,他们是崔卅和王福才商议之后叫过来的,算是提拔后辈。 王沄只看了一眼,没多问,算是默认了他们的参与。 王沄简单的将她与黎洛明见面之后的事简单的讲了一遍。 第一个重点自然就是定西王的那封信,而关于信的重点则在定西王最后说的,杨骐和胡勤武极有可能以黎洛明向他借兵,误伤并州兵为借口,带兵到宁州来,明面上是让黎洛明给说法,暗地里却以武力相逼,强抢二房的产业。 “定西王只说极有可能,而我觉得,无论是为了给临川王一个交代还是狠捞一笔、弥补他们的损失,他们都会来。” 崔卅皱眉:“主子,那我们怎么办?真要向扬威将军求助吗?” 崔卅并不赞同向彭扬威求助——彭扬威名声不错,也是个有原则的,但谁都不敢保证,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彭扬威还能坚持原则。 “那只是说给黎洛明听的,我并不打算真请彭扬威……” 王沄摇摇头:“彭扬威是个人物,但就如黎洛明说的,他缺银子。” “若只是万贯、十万贯,彭扬威就算有些心动,也不会为那么点东西坏了名声,但我们有的可不是那么一点啊!” “就连曾祖父那样的人物都不顾颜面、百般算计的东西,当世有几个能不动心?” “还是别去赌人心人性,胡勤武我们自己处理。” 崔卅放下心来,王沄微微沉吟:“胡勤武和杨骐必来,但红松垭口死了那么多人,正是人心涣散的时候,就算杨骐催得紧,他会先安抚人心,安定军心,而不是急赤白脸的赶来宁州。” “他至少需要四五天的时间,我们得抓住这个时间。” “崔卅,你即刻给崔十九送信,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刺杀胡勤武,就算不能要他的命,也要将他拖住。” “是!”崔卅点头,不敢耽搁,立刻去办这件事。 “和蒋维保持联系的是谁?” 王沄淡淡的问了一声,一个叫崔桦的应了一声并自报姓名。 王沄点点头:“尽快与蒋维联系,让他即刻写一封信,将他无奈暂避宁州太守府,无意中打听到虞家指使胡勤武强取豪夺王家二房在宁州的产业,以此供临川王奢靡所需……写给谁留白。” “看着他写,写完后用最快的速度送到十二手中,让十二看看情况,将信交给韦自布或者舒海,让他们知道原本拥立太子的虞家已经与临川王搭上,也让他们知道胡勤武是虞家养的一条狗,杨骐也一样。” “胡勤武吃空饷、为掩饰自己罪行杀路其昌灭口等事情单独写信给十二,让十二尽快将这些事情捅出去……无论刺杀能否成功,胡勤武都不能留。” 王沄神情严肃:“让十二提醒舒海一声,如果是他信得过的人取代胡勤武,孙家人定居并州后,一定会过得更舒坦。” “就这些,现在就去办!” “喏~”崔桦应声离开,他刚出议事厅,给崔十九传了信的崔卅正好折返回来。 “主子,已经给十九传信了!”崔卅一边说着一边呈上一封信给王沄:“二哥和崔圆昨日刚好回到麦田山庄。” “太好了!”王沄一喜:“崔圆的功夫比崔十九更高,崔迩叔对并州更熟悉,有他们在,距离成功刺杀胡勤武又近了一步。” “小人也是这般想的。”崔卅点头附和:“二哥和崔圆还带回来不少人手,如今麦田山庄人手充足,主子有需要可以随时抽调过来。” 王沄点点头:“宁州如今人手不足,确实需要人手……晚点传信过去,抽调两百人过来,在城外庄子上待命。” “是!”崔卅应了一声,又小心地问:“主子是不是准备处理与太守府的恩怨?” “嗯~”王沄点头:“姑姑心软,又顾忌太多,说当年的事情过去太久,又说李墨此次来宁州什么都还来不及去做,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不认同,但愿意尊重姑姑,便提了那么两个要求。” “可黎太守高高在上多年,并不觉得那两个要求已然很宽容,那么就让他知道何为不宽容吧!” “首先,得让他低头。” 王沄神情淡淡的:“让人在黎沁面前提一提溢彩流光,让她知道宁州城有这么一家专门售卖琉璃的店铺,知道溢彩流光有不少建康都未必能见到的稀罕物,勾着她出门。” “黎沁尚未及笄,又刚到宁州,黎家人不可能让她单独出门。” “或王娴芝,或卢颖,这两人之中至少会有一个人与她一道。” “如果只是黎沁与王娴芝出门便按兵不动,若是黎沁、卢颖一起,无论王娴芝有没有在,都直接将这姑嫂二人拿下,而后送到扣押陈星安等人的庄子上。” “确定要出手时,安排人将黎光之女直接从太守府带出去……我倒想看看,算计姑姑那般狠辣,事情暴露都浑不在意的人,在自己的女儿孙女出事的时候会不会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崔卅应诺:“是,主子!” 王沄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安排女护卫来做这件事。” “小人明白!” 崔卅点头,就这么一句交代,他就知道王沄没准备将事情做绝,他想了想,问:“主子,要留痕迹吗?” “留不留都一样,黎洛明绝对能猜到是我出手的。” 王沄嗤笑一声,却又道:“算了,还是留吧,免得他想太多,耽误时间。” 她眼底闪着戾气:“路其昌死了,胡勤武蹦跶不了多久了,杨骐也该滚了……等他一走,蒋维走马上任,我还得亲自去处理崔大等人,没时间浪费在这件事情上。” 第176章 想退路 “胡将军,什么时候领兵前往宁州,你总得给某一个准话吧!” 杨骐眼底满是躁意,说话的语气也很是不耐烦。 他急了,真的急了。 他是八月底奉旨从建康出发前往并州,身负罢免并州太守路其昌并押解其回京受审的差事的。 这原本不是什么费劲的差事。 路其昌庶族出身,能够官至并州太守,是其岳父侍御史杨振的极力拉扯和当今努力提拔庶族的结果,像他这样的,面对诏书毫无抵抗力。 罢免这样的官员并押解其回京,默认是来回路上的时间再加三到五日。 建康到并州一千六百里之遥,按照每日行五个时辰、一百五十里来算,十一天足矣。 返程因押解罪官,速度会慢些,十五天也就够了。 这么算来,他原该在九月底十月初回到京城复命——出京之前,杨骐是这么规划时间的。 然而,离京的第三天,虞垚鑫找到了他。 然后,为了能够在泸州炎陵县“巧遇”蒋维,逼蒋维绕道宁州,为虞垚鑫争取时间安排胡勤武和定西王会面并商定合作,杨骐来的路上磨磨蹭蹭,十一天的路程硬是走了十七天,十七日晌午之后才到并州。 在虞垚鑫原本的计划中,胡勤武和定西王二十日在红松垭口“狭路相逢”,二十一日“大胜而归”。 二十二日他与胡勤武兵分两路,胡勤武带着士气十足的并州兵前往宁州,以武力逼在宁州城有“半城”之称的王家二房将所有家产拱手奉上,而他则押解“垂死挣扎”“被王家二房贿赂”的路其昌返京。 当然,为了避免路其昌说什么不该说的话,返京的路上,路其昌会因为种种原因染病,熬到建康后,虞家会让路其昌“熬不过去”,一命呜呼。 虞垚鑫的计划杨琪是清楚的,杨骐也就此做了自己的打算——来的时候耽误了不少时间,折回去的时候就日夜兼程,耽误的时间给补回来,尽量在十天之内,也就是十月初二左右赶回建康。 可是现在……路其昌死了! 如果他没有做半点多余的事,路其昌死了也就死了,因被罢官、要被押解回京审问而畏罪自杀的官员虽然不多却也常见,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问题是他掺和太多,无论哪一件爆出来,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如今回京,除非虞家力保,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 但虞家能会费力保他吗? 杨骐觉得不会,他甚至担心虞家为了防止他说什么对虞家不利的话,在他回京路上就把他给灭了口。 杨骐不想死。 不想死的杨骐思来想去,为自己想到另外一条路——与胡勤武一道前往宁州,协助胡勤武将王家二房在宁州的产业拿到手,而后以此为投名状前往临川郡投奔临川王。 他急于把这件事情完成,但胡勤武却一点都不着急,将所有的精力全都放在了安抚人心之上,毫无带人前往宁州的意思。 “杨内官,我知道您着急,我也一样,但这件事情急不得啊!” 胡勤武一脸无奈:“我手底下死伤那么多兄弟,当务之急是把受伤的安顿好,阵亡的后事处理好,安定军心……这些事情没有处理好之前,我是什么事都不能做,什么地方都不能去的。” “人心不稳,军心不定的时候带兵出征是大忌。” “将军说的这些某懂,但……” 杨骐盯着胡勤武:“将军别忘了,我们去宁州要拿下的只是琅琊王家不重视,除了赚钱什么都不行的二房而已!” 胡勤武嗤笑一声:“只是什么都不行的王家二房?” “杨内官,我知道这话是虞少爷与您说的,但这话只能听听,不能当真。” “您想想,如果王家二房真那么没用的话,能在宁州挣那么大的家业,能被宁州人称为‘半城’吗?” 杨骐愣住。 胡勤武叹气:“我这几日一直在反思,若之前与定西王见面时更慎重些,所有的计划安排更详细些,中间的联系更密切些,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但被杀了那么多人,还背了一大口黑锅。” “所以,不管这王家二房是不是真的好对付,都应该慎重再慎重。” “我的打算是先平息红松垭口伤亡带来的影响,安抚人心的同时派人前往宁州调查王家二房,掌握王家二房的信息、制定详细的计划之后,再带人前往宁州。” 胡勤武一脸诚恳的看着杨骐:“杨内官,我估算了一下,大概需要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今日是二十七,下个月十五之前,我一定会领兵前往宁州。” 杨骐彻底沉下脸:“胡将军,你是想拖延时间?” “我只是想慎重些而已!” 胡勤武的表情越发诚恳:“杨内官,红松垭口死了一千多人,这对我、对并州兵来说是非常大的损失,再经不起波折了,必须慎之又慎……还请您理解。” “不过您放心,宁州之事我会十二分小心,完成虞少爷交待的事情之后,我亲自带人往临川郡,将虞家承诺王爷的一切亲手奉上。” 胡勤武看着杨骐:“诸多波折已经延误了杨内官返京,您还是赶紧准备一下,尽快启程吧!” 杨骐目光阴沉:“胡将军这是在赶人吗?” “下官不敢!我只是担心杨内官在并州呆太久了回京不好交差而已!” 胡勤武呵呵一笑:“除非杨内官不打算回京!” 杨骐的心一跳,知道胡勤武猜到了自己想另谋退路,他也打个哈哈:“胡将军说笑了,某不回京还能去什么地方?” 胡勤武迎着杨骐阴冷的眼神:“我不知道杨内官除了建康之外还能去哪,但您看起来不大想回京。” 杨骐否认:“你看错了!” * “派人护送杨内官回京?”胡大海惊讶的看着胡勤武:“将军,杨内官肯肯走了?” “肯不肯不是他说了算。” 胡勤武将杨骐逼他前往宁州不成却被他逼着否认不愿回建康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冷笑:“逼着老\/子调兵去宁州,他狐假虎威把事情办成,然后拿去讨好虞家和临川王,为自己另谋出路……” “想拿老\/子当踏板?真以为老\/子是只知道带兵的粗人,看不出他的算计?” “想利用将军,那他可想错了!将军能有今日,靠的可不只是一身好武艺和领兵的本事。” 胡大海恍然,捧了胡勤武一句后,又担心的问:“只是……将军,真要强行送他回建康吗?” 第177章 吐血 “怎么?担心他回到建康之后,颠倒黑白,把他做的那一切都说成被我逼着做的?” 胡勤武知道胡大海在担心什么。 胡大海点头:“将军,这些阉人最厉害的就是那张嘴,万一……” “放心,他只能活着回到建康而已!” 胡勤武冷笑:“路其昌的死总要有人承担责任,不是我就是杨骐。” “保一个只会嘴上功夫的阉人还是保我这个手底下有兵的武夫,虞家知道怎么选。” “何况,就算虞家选择保他,将所有的事情推到我们身上也不怕。” “等我拿下王家二房,得到‘半城’所有的家产并将之献给王爷后,虞家又算得了什么?” 胡大海一愣:“将军,您是想……” “我想撇开虞家,直接搭上王爷。” 面对自己的堂弟和心腹,胡勤武没有掩饰自己的野心:“我这也是跟虞家学的,他们想撇开王家和黎洛明,用王家二房的产业讨好王爷,取代黎洛明在王爷跟前的位置,我为什么不能?” “何况,我还不像虞家,不过是上嘴皮搭下嘴皮,不出人不出力,只知道说几句话指使别人,而是自己亲自带着人去办事。” “可是虞家……” “要是能搭上王爷,虞家不算什么。” 胡勤武打断胡大海:“要是不能搭上王爷……大海,你别忘了,我们这次可是把定西王给得罪死了。” “定西王只放了狠话就离开可不是因为在我们的地头上,他担心压不住我们这地头蛇,又翻了沟,而是准备去找虞家,让虞家给他交代。” “你以为我们把拿到手的一切给虞家,让虞家献给王爷,虞家就会在王爷面前为我们说好话,能在定西王报复的时候给我们撑腰吗?” “我告诉你,不会!” 胡勤武冷笑:“就算用得着我们,虞家也会让我们先给定西王低头认错,给定西王赔偿,要是用不着了……” “对虞家来说,与他们交情深、来往密切的定西王是重要且无可替代的,而我们……充其量也就只是虞家扶持了一下,需要的时候招招手就要上前俯首听命的狗。” 胡勤武的自我认知很清楚,没敢高看自己半分,他满脸自嘲:“大海,你信不信,虞家得了消息之后,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平息定西王的怒气,第二件事则是谁能替代我。” “只要能找到可以替代我们的人选,虞家就能被我们丢给定西王出气。” “成为虞家的弃子不过是迟早的事。” “与其等虞家抛弃我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另攀高枝……你说,还有比虞家……不,是琅琊王家、陈郡谢家都想攀附的临川王更好的高枝吗?” 胡勤武眼底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他知道,他这一次面对的不仅仅是被虞家当成弃子的危机,还有将虞家当梯子,攀上诸多世家门阀都更看好的临川王的机会,他要能抓住这个机会,虞家…… 好吧,就算攀附上临川王,虞家与他而言依旧还是庞然大物,是不可逾越的的高山,但至少对虞家来说,他不会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以随意支使和舍弃的狗腿子。 而且他有脑子、有功夫、有胆气还有兵,只要给他机会,他就敢豁出命来搏富贵。 胡大海可没那大的胆子,他很迟疑:“将军,杨骐不过是个只知道扯大旗的阉人,不足为虑,但虞家……是不是再慎重些?” “大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机会来的时候不能畏首畏尾,得大着胆子用命去搏。” “输了,不过是你我丢了性命,但赢了,得好处的却不止你我,还有整个胡家和胡家的子孙后代。” 胡大海心动了,他目光狂热的看着胡勤武:“将军,我该怎么做?” “我和杨骐说的是我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安抚人心,下个月十五之前才能去宁州,但实际上,五天足矣!” “我会尽可能的多带人马,确保用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把王家二房掌控在手心里……我会在十天之内把事情处理好。” “十天?”胡大海皱眉:“需要这么久吗?” “十天不算久了,你别忘了,如今的把宁州太守不是我们熟悉的孟广义,而是专门为王家二房而来的黎洛明……他可是虞家都非常忌惮的人。” 胡勤武看着胡大海:“我需要你亲自带着挑选好的人‘护送’杨骐回京,保证他在十天内无法去宁州捣乱。” “没问题!”胡大海点头:“将军放心,就算是绑,我也把杨骐捆上十天才给他松绑。” 胡勤武满意的点头。 胡大海想想:“将军,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挑选人手。” “去吧!” * “将军~” 端着热茶的丫鬟走进书房,将手上的热茶放下却没有立刻退下:“杨大人来了,说有要紧的事情与将军商议……” 胡勤武抬眼,看着姿容娇美、平日里深得他宠爱的书房丫头秋雨,眼神微冷,脸上的神情温和中带了丝无奈:“杨骐给你好处,让你来帮他说一声的?” 秋雨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胡勤武嘴边,娇嗔一声:“将军,奴婢像是为了什么好处就帮人传话的吗?奴婢帮忙传话,是因为杨大人是内官,是在天子身边侍奉的,不敢怠慢了他,给您不必要的添麻烦。” 所以,确实是得了杨骐的好处。 胡勤武倒也不意外。 这秋雨是他手底下一个百户的妹妹,是那百户送过来侍候他的。 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秋雨模样好,身段好,那百户还特意请了好好的教了两年,既会撒娇卖乖、讨人欢心,也读过几本书,不但识文断字,还能附庸风雅的念几句诗——这一点点“文采”对胡勤武来说是恰恰好。 胡勤武很是宠爱秋雨。 为了让她免遭性格泼辣,善妒、手段狠辣的胡夫人磋磨,胡勤武甚至没有直接纳她为妾,而是给她一个书房大丫鬟的身份,将她安置在胡夫人管不到的外书房。 胡夫人没少因为这个与他置气,说他这样做是对正室的不尊重,说他没规矩,说总有一天他会把秋雨宠得无法无天,没了分寸。 胡勤武从未把胡夫人的话放在心上。 他堂堂勤武将军,不过是宠个女人而已,算多大的事啊! 但现在,胡勤武忽然觉得妻子说对了。 他确实是把秋雨给宠坏了。 或许是时候给她妾室的身份,让她搬去内院,好好学学规矩了。 胡勤武心里算计着,脸上却不显,将秋雨喂到他嘴边的茶一饮而尽:“杨骐是天子身边侍奉的没错,但不意味着本将军就要捧着他……明白了吗?” 秋雨心里一惊,立马顺着胡勤武的语气笑盈盈的接话:“将军是当世豪杰,手握重兵,杨大……杨骐何德何能,要让我的大将军捧着他?” “将军高兴了,称他一声杨内官,不乐意了,叫他一声阉人……” “他难道敢不答应?” “只是奴婢觉得,无论如何,他远到是客,将军身为主人家,也不好太晾着他。” 秋雨娇娇俏俏的伸手搭在胡勤武胸口,娇滴滴的一按:“将军,奴婢说的对吧?” 胡勤武脸色一沉,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178章 更重要的事 “怎么会这样?” 看到两个时辰前还野心勃勃,想借机会搭上临川王,不再受虞家掣肘的胡勤武成了一具没了生息的尸体,胡大海整个人都木了,好半天才涩涩的开口。 “喝了秋雨泡的茶。”回答他的是外院的管家胡瑞文,和胡大海一样,他也是胡勤武的堂弟。 不一样的是胡瑞文从小体弱,无法习武,走的是读书的路,在胡勤武发达之后,成了胡勤武的智囊和外管家,深得胡勤武信任。 “秋雨?”胡大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秋雨给将军下了毒?” 一个是胡勤武宁愿与正室闹矛盾,也要放在外书房护着的宠婢,一个是最信任的心腹手下,胡大海和秋雨自然也是认识的。 当然,男女有别,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们不会有什么接触和往来,但对方是什么人,在胡勤武身边有多少分量,是什么地位,彼此心里都是有底的。 是以,胡大海不但知道秋雨深得胡勤武宠爱,秋雨的出身、来历、底细也很清楚,他自然也明白胡勤武是秋雨甚至她的那一家子最大的靠山,没了胡勤武,她什么都不是。 就此而言,秋雨是最不希望胡勤武出事的人之一。 这样的人给胡勤武下毒…… 胡大海是不大相信的。 “是不是觉得不可能?”胡瑞文问了一句,不等胡大海回答就苦笑一声:“我也觉得难以置信,但事实就是她亲手泡了一壶毒茶,还亲手喂到了将军口中。” “会不会……”胡大海还是不大相信,本能的想到秋雨是给什么人背了黑锅。 胡瑞文摇头:“我查过,剩下没动的茶叶、泉水都没问题,只有秋雨亲手泡的这壶茶里面有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十息之间毙命,而这壶茶只有秋雨碰过。” “无色无味却能让人十息之间毙命的毒药?”胡大海皱眉:“这样的毒药,别说秋雨,就算是你我想要都未必能弄到手……” “秋雨去见将军之前见过杨骐。” 胡瑞文解释一声:“将军出事前,杨骐求见未果后找了秋雨……秋雨招认,说杨骐给了她一个装满了金瓜子的荷包,请她在将军面前说好话,让将军见他一面,别的概不承认。” “将军出事的时候,杨骐还没离开。他被控制住后也只承认给了秋雨好处帮他说话,别的也不承认。” “但是,秋雨见过他,从他手里拿了东西,而后给将军泡了一壶毒茶是事实……无论他们承认不承认,他们联手毒害将军都是可能的。” 胡大海眉头紧皱,怀疑的看着胡瑞文。 胡瑞文倒是很坦然,他苦笑:“我知道其中疑点重重,但比起查清楚到底是秋雨为了某些目的铤而走险还是被人嫁祸利用的,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事?”胡大海冷着脸看着让胡瑞文:“还有比查清到底是谁害死将军,找出凶手,为将军报仇更重要的事情吗?” “当然有!”胡瑞文迎着胡大海杀人的目光:“没了将军,谁来接掌并州兵!” 胡大海一愣,怀疑的看着胡瑞文,胡瑞文一看就知道他想岔了,立刻摇头:“别想多了,我可没痴心妄想,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和能耐……我指的是胡家还是贺家。” “你是指……”胡大海也不是愚钝之人,只是不如胡瑞文心眼多而已,胡瑞文这一提醒,立刻明白他想说什么了——没了胡勤武之后,是他们胡家还是让胡夫人的娘家贺家选一个合适的人选先顶替胡勤武,暂领并州兵。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胡大海才发现重要的人不在:“嫂夫人他们怎么都……” “他们还不知道将军出事。” 胡瑞文直接了当:“我确定将军没了气息之后,第一件事是将外书房封锁,不让任何消息传出去。” “而后先是派人去叫你过来,等你的时候,不惊动任何人的把能查的事情查了一番。” “但是,这件事情捂不了多久,我们必须马上作主决断,然后在贺家得到消息并反应过来之前,早一步下手。” 胡大海眉头紧皱:“只是暂领而已,有必要这样吗?” “有!”胡瑞文看着他:“你应该清楚,将军这些年与贺家分歧不少,这要是让贺家人抢占先机,暂时统领并州兵,他们就有可能利用这个机会,将贺家人安排到重要的位子上。” “大海,将军用了那么多时间心血,好不容易才把并州兵发展到今日,要是让并州兵一夜之间改了姓……将军会死不瞑目的!” 胡大海没有天真的说什么就算没有胡家,朝廷也会另派他人前来统领并州兵的话——朝廷派人是肯定的,但在朝廷派人来之前掌握实权的人,就算不能架空没有根基的继任者,也能与之合作,共同掌管并州兵。 他犹豫了一下:“兴哥儿……” “我也想过兴哥儿~”胡瑞文看着他:“他是将军的嫡长子,按理来说应该由他来继承将军的一切,但是,他才及冠,年纪、能力、威望都不足以当此重任。” “最重要的是万一他向着贺家呢?” “大海,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你是胡家唯一能当此重任的人。” “你若能担起重任,胡家不会因为没了将军失去如今的地位,而我也相信,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亏待兴哥儿他们,但换了贺家……” “嫂夫人姓贺,兴哥儿可不姓贺!” “大海,我能做的已经做了,能说的也说给你听了,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各种情绪在胡大海脸上闪烁着,好一会,他才挣扎的回了一句:“我听你的……” * “夫人,您说他们这是想干什么?”听完下头的人报过来的消息,胡夫人身边最信任的管事妈妈小心的问了一声。 “先是封锁外书房、扣押杨内官,然后是急急匆匆招了胡大海,再然后让人运了冰……” 胡夫人贺氏脸色铁青:“看来将军确实是出事了,胡瑞文和胡大海不但想隐瞒消息,还想抢占先机,做些什么!” “看来是了!”管事妈妈点头,小心地问:“夫人,您说特意给您传消息的是不是……” “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让胡瑞文他们得逞,否则,我们母子和贺家就该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了!” 贺氏知道管事妈妈想提醒自己,飞镖传信的那个人可能是真正害死胡建武的凶手,但她和胡瑞文想到了一块去。 她咬牙:“你现在就去贺家见大哥,亲口把这些事情说给他听,让他小心提防,不能让胡大海他们……” 她顿住,沉吟片刻:“光是提防没用,胡建武这厮这些年一边提拔胡家人,一边削弱贺家,就算知道胡大海他们想要算计人,也未必能躲过去……得找人帮忙。” 贺氏陷入沉思,管事妈妈苦笑:“夫人,能找谁啊?路太守没了,杨内官也被他们扣押了,这并州城哪还有人能帮着贺家与他们对上?” “是啊~”贺氏也苦笑起来,但很快,她便灵光一闪:“你说太守?” 第179章 请回并州 “办的漂亮!” 王沄拍案称赞:“给胡夫人飞镖传信更是神来之笔!” 把信交给王沄,自己没来得及看的崔卅笑了:“主子如此高兴,看来十九他们差事办的是真不错!” “不是不错,是非常好,一定得好好嘉奖!”王沄笑着将信递给崔卅:“你也看看~” 崔卅接过信看了起来。 信是崔十九亲笔所写,讲了他昨天做的事。 收到刺杀胡勤武的命令之后,崔十九和崔圆用最快的速度,选了功夫最好的七八人,一刻都不敢耽搁进了并州城,潜入胡府。 王沄一直非常重视并州,这一年多来,不但想办法往太守府和胡府安插了人手,还让人将地形摸熟,画了图。 胡勤武还在并州兵大营的时候,他们一行十人便在那些人的掩护下,或伪装或潜入,顺利且没让任何人察觉的进了胡府。 他们照着图纸,毫不费力在胡勤武的外书房附近找了隐蔽之地埋伏好,准备当晚来一场刺杀。 他们埋伏下不久,胡勤武回来了,而后杨骐求见被拒。 再然后,杨骐找了胡勤武的宠婢,让那宠婢为他美言。 那宠婢收了杨骐的礼后,泡了一壶茶,端着茶往外书房去。 看到那宠婢泡茶,崔十九临时起意。 他与另一人潜伏到了茶水间到外书房的必经之路,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岩大夫特制的迷药让那宠婢眩晕了一下,崔十九则趁机将岩大夫特制的、与王家的“安息”一般,无色无味、瞬息之间就能取人性命的毒药放进了茶壶里并轻晃两下。 两人动作极快,加上岩大夫那迷药效果极好,那宠婢眩晕过后,只是摇了一下头,就继续往前走,完全没发现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是毫无知觉的。 就这样,一壶毒茶被胡勤武信任的人端到了他面前,又由那宠婢亲自喂到了胡勤武的口中。 岩大夫亲手调制的毒药就是不一般,那宠婢进外书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崔十九就听到她的惊呼声。 猜到事成,崔十九打信号,让崔圆带着其他人暂时撤离,他留在胡府盯后续。 而后,他发现了胡勤武的亲信管家胡瑞文居然想隐瞒胡勤武之死,不但将为数不多的知情者看押在外书房,还将杨骐也给控制住了。 然后,艺高人胆大的他硬是潜伏在了外书房,亲耳听到了胡瑞文与胡大海说的那些话,知道他们只想要捂住胡勤武已死的秘密,先抢占先机,把并州兵掌握在胡家人手里再谋其他。 知道这件事情的崔十九,一转身就潜入内院,来了个飞镖传信。 传信之后,崔十九也没离开,不但将贺氏与心腹的谈话听了个全,还很小心的在暗中保护那管事妈妈,看着那管事妈妈进了贺家之后,才与崔圆会合并将这一切详细的写信,让人连夜送了过来。 崔卅笑不可仰:“给胡夫人通风报信……亏他想得出来!” “所以我说这是神来之笔!”王沄乐不可支:“胡勤武能有今日,贺家没少帮忙,为此,胡勤武至少分了三成权利给贺家。” “我原想的是没了胡勤武,贺家必然要站出来争权,胡家余人定然不会相让,并州兵会陷入内斗,自然也就化解了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哪知道……” 王沄笑着摇头:“就连胡勤武都没想过将贺家撇开,独占并州兵权,这胡瑞文倒是敢想。” “这样也好,反倒是便宜了我们。” “胡夫人不但让人将真相告诉贺家人,还建议贺家人来寻蒋维,想与蒋维这个继任……不,是现任并州太守合作,压制胡家。” “崔卅,给蒋维送信,告诉他,与贺家人合作。” “他身边没多少人手……给崔十九送信,让他和崔圆清点人手,在并州外与蒋维会合,协助蒋维和贺家,将胡家彻底压下去。” “建康那边……把胡勤武已死的消息告诉舒海,消息精准,有助于他选择更合适的人到并州接管并州兵,这对我们也是有利的。” “是,主子。”崔卅点头,又小心地问:“那对黎家女眷的那些安排……” “照计划不变。” 王沄淡淡一笑:“反正不缺人手,要是凑在一起,两边都需要我出面……那就让黎太守等着呗~” * “胡将军被人谋害?”蒋维满脸震惊的看着贺亚红。 贺亚红是一个时辰前到宁州的,他到了宁州之后,没有莽撞的直接到太守府求见,而是去了太守府衙门找人。 宁州是大郡,按照“郡州悉数去兵,大郡武吏百人,小郡武吏五十”的规定,宁州有武吏百人,统领这百人的卒长与贺亚红认识并有几分交情。 贺亚红找此人最主要的目的是让人帮忙证明他的身份。 在此人的陪同下,贺亚红到太守府求见客居在此的蒋维,一见面,贺亚红便直接道出胡勤武被人谋害一事。 “是~”贺亚红满脸悲恸:“姐夫……胡将军是被胡瑞文、胡大海等人毒害的。他们不满将军,趁将军不备,下毒害死将军。” “大人,您要为将军做主啊!” “这……”蒋维皱眉:“据我所知,你说的胡瑞文、胡大海不但是勤武将军倚重的亲信心腹,还是勤武将军的同族兄弟,他们谋害勤武将军……某不信。” “大人~” 贺亚红满脸苦笑:“您所言不错,这两人确实是将军的同族兄弟,将军也确实十分倚重他们,但正是因为这样,才养大了他们的心。” “哦?”蒋维挑眉:“说来听听~” “不瞒大人,胡将军不但是这两人的同族兄长,也是卑职的亲姐夫,胡夫人是卑职一母同胞的姐姐。” “胡将军能接掌并州兵是因为将军骁勇善战,也是因为胡家、贺家全力支持……尤其是贺家。” “将军接掌并州兵这些年来,一直重用贺家人,卑职就是将军提拔起来的。” “与将军而言,这是投桃报李,但在胡大海等人眼中却是胳膊往外拐。” “对此,他们颇有怨言。他们不管贺家人帮衬了多少,出了多少力,只知道贺家得了好处。” “只是,他们也清楚,只有在将军的庇护下,胡家人才能过好日子,没了将军,他们也就别想安稳。” “所以,只敢抱怨,并不敢真的做什么忤逆犯上之事。” “但现在……” 贺亚红迟疑了一下,小心的看了一旁的黎洛明一眼:“他们发现了比将军更强大的靠山……他们心生恶念,毒害将军,是为了抢夺兵权而后率兵前来宁州,强占王家二房在宁州的所有产业,将这些产业献给临川王,获取临川王的庇护。” 黎洛明冷笑一声:“将产业献给临川王,获取王爷的庇护……就凭他们,能找到门路将供奉献上吗?” 贺亚红缩了一下:“黎大人,杨骐杨内官答应帮忙引见。” “杨内官?”蒋维皱眉:“他还在并州?” “是,杨内官还在并州。”贺亚红点头:“他先是怂恿将军来宁州强占王家二房产业,将军拒绝之后,他改而与胡大海等人勾结在一起……就连毒害将军的毒药都是他拿出来的。” “卑职打听清楚了,他们准备在三五天之内将并州兵纳入掌中,而后剑指宁州。” “蒋大人~”贺亚红诚恳的看着蒋维:“卑职前来是想请大人回并州主持大局,当众揭破胡大海等人的罪行和阴谋。” “大人也不用担心胡大海等人伤到您,他们厉害,贺家人也不弱。” “大人只需出面主持大局,剩下的交给贺家人。” 蒋维有些意动,却又迟疑的看向黎洛明:“前辈,您看……” 黎洛明微笑:“子庸若是不惧,这倒是你走马上任的好时机。” “晚生明白了!”蒋维点头,转向贺亚红:“贺副将,某与你回并州!” 第180章 人丢了 “父亲,您说子庸此去会顺利吗?” 站在城门口,目送蒋维、贺亚红等人远走,黎光很是担心的问了一声,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将比他略大几岁的蒋维当成了朋友。担忧的问了一声。 黎洛明淡淡一笑:“能否顺利,得看蒋子庸有多大能耐,他身后支持他、为他谋取到并州太守之位的人又有多大能量了。” 他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据我所了解的,胡勤武对妻族并不大好,一直以来都在打压贺家……胡勤武都这样,胡家其他人对贺家可想而知。” “胡勤武被什么人谋害的不好说,但可以肯定的是,没了胡勤武,胡贺两家必然会为了争夺并州兵的控制权而大打出手。” “胡勤武不是贺亚红口中知恩图报、投桃报李之人,他这些年不但没有重用贺家人,还一直削弱贺家对他、对并州兵的影响。” “同时,他也在努力的振兴壮大胡家。” “十多年前,胡贺两家实力算是旗鼓相当,但现在……贺家不能说被压得死死的,但实力相差很大,胡家远超贺家。” “但现在,胡勤武死了!” “胡家贺家这种刚刚兴旺起来的小家族,实力最强、权力最大、威望最高的那个忽然亡故,影响非常之大,甚至会导致整个家族就此衰落。” “对此,胡家也好,贺家也罢,都是清楚的。 “胡家人隐瞒胡勤武的死讯,是想在消息传开之前,掌控大局,将胡勤武之死带来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最大程度的保证胡家的利益。” “贺家想把事情捅开,则是想在胡家大局未稳之前,从胡家身上撕一块肉下来。” “只是,贺家自知力弱,知道靠自己很难做到,便打算找外援。只能” “但他们也怕引狼入室,招一个比胡家更强更凶悍的,最后,落到比被胡家压制更惨的下场。” 黎光恍然:“所以,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子庸?” 黎洛明点头:“蒋子庸被任命为并州太守,他只要平安抵达并州,顺利就任,就能顺理成章的成为能够掣肘胡家的人。” “哪怕是胡勤武还活着,蒋子庸也能牵制他。” “尤其妙的是蒋子庸之前被杨骐逼迫、为难,不得不暂避锋芒来了宁州,而杨骐与胡勤武是一伙的……至少曾经狼狈为奸。” “蒋子庸只要还有几分心气,就不会与胡家合作,至少不会主动与胡家合作。” “所以,贺亚红是想利用子庸?”黎光急了:“父亲,您既然看出来贺家不安好心,为什么还说如今是子庸走马上任的好机会呢?” 黎洛明笑了:“孟予,你以为子庸没看出来吗?” 黎光一愣:“父亲,您的意思是贺家的谋算,子庸心知肚明?” 黎洛明点点头:“你且想想,从答应贺亚红到收拾行装,带着人与贺亚红一起离开,子庸花了多少时间?” 黎光想了想,呆了:“不到一个时辰……子庸与千里倒也罢了,就在府中不说,行李也很少,收拾起来一点都不麻烦,但那些原本在客栈休整的羽林军速度也那么快……” “父亲,您说贺亚红来之前,子庸是不是就已经得了消息?” “不无可能!”黎洛明笑笑:“蒋子庸是十七日到宁州的,如今已经过去了十二三天,如果没有别的安排,他老神在在的呆在宁州?”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被杨骐相逼,不得不暂避锋芒,绕道宁州的时候,就已经与身后的靠山联系上了,而那人定然给了他定心丸……” “这才是蒋子庸能沉住气留在宁州的原因。” 黎光傻眼:“不是因为无处可去,也不是因为我们盛情挽留?” 黎洛明看着傻儿子:“谋官多年,好不容易被授官,历经千辛万苦,九死一生前往任上,结果临进门的时候被人堵在了外面……孟予,如果换成是你,你能不急不恼什么都不做的原地等着?” 黎光想了想,垂头:“我以为……我以为……我错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你以为怎样就是怎样的事。” 黎洛明笑笑:“蒋子庸这一路行来,危险重重都不曾退缩,能因为杨骐的威逼暂避锋芒,但却不可能因此滞留宁州那么久。” “不能及时赶到任上也是错,也是会被申饬的。” “蒋子庸被人阻截、刺杀,是为什么?是他得罪了那些人吗?” “不是!” “是那些人看上了并州太守的位子,想杀了他,让位子空出来,好想办法让自己人坐上去。” “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拿他滞留宁州的事情做文章?” 黎光整个人都蔫了,这些他都没想过。 “我甚至怀疑胡勤武的死和蒋子庸有关。” 黎光看着猛地抬起头,双眼瞪得浑圆,显然被黎洛明的话给吓到了。 黎洛明被他的反应逗笑:“蒋子庸年纪轻,出身庶族,这是他的优势也是缺点。” “这个优势,让他在世家与当今相争时捡了便宜,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任命为并州太守,至于说是缺点……” “如果他出身世家,再给杨骐十个狗胆,他也不敢威胁蒋子庸避让。” 黎光默默点头,这个他倒是懂。 “这个缺点也会影响到他上任之后。” 黎洛明冷笑:“出身庶族,身后靠山又没现身,他想做到令行禁止……很难!” “若没有杨骐等人闹出的那些事,蒋子庸按部就班,慢慢来是最好的选择,但他们都闹出那么多的事,闹得乌烟瘴气的了,何不添把柴,把火烧得更旺些呢?” “浑水好摸鱼。” “路其昌死了,胡勤武死了,并州兵政必然陷入混乱,只要蒋子庸有足够的能力,平定混乱之时便是他将并州兵政尽数掌握在手心之时。” “我不知道蒋子庸的靠山是谁,但如果是我,我必然会安排足够多的人手,在并州与他会合,让他在胡贺两家相争之中获利。” 黎光深吸一口气,苦笑连连:“父亲,我是不是特别无能?” 黎洛明摇头:“孟予,你不是无能,只是你的出身决定了你所需要的一切,几乎都不用你去争去抢,挖空心思的去谋算,你只需要露出想要的念头,就有人送到你面前。” “只有目之所及皆美好的人才能像你这样纯善。” “这没什么不好。” “只是,你如今也为人父了,不能一辈子天真,也该多点心眼了。” 黎光默默点头。 火候差不多了,黎洛明也不打算再说了,他笑笑:“蒋子庸也送走了,我们回去吧!” 父子骑马返回,才到太守府前,就看到满脸焦急,等在大门外的管家,两人心里齐齐的咯噔一声响,对视一眼,一起飞身下马。 “怎么了?”问话的是黎光,以黎洛明的性情,就算心知不妙,也不会在大门口问这话。 管事一脸的如丧考妣:“少夫人和姑娘丢了~” 第181章 又丢一个 “沁儿听说宁州城有一家名为溢彩流光的琉璃店,说是那儿有各种稀罕的琉璃,甚至还有等人高的琉璃镜……” 坐在黎洛明身侧椅子上的王娴芝眼睛都哭肿了。 出门的是三个人,一转身,就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儿媳都不见了。 她强忍着嚎啕大哭的欲望,用最大的努力保持冷静,说着今日出门的原委:“沁儿之前在建康便看到有卖这种琉璃镜子的,最大的也只能照半身,就这样,在建康也引起轰动,不知道多少贵人想要一面。” “沁儿正是爱美的年纪,这样的物件自然也是想要的,但东西就那么几样,想要的贵女却不知凡几,沁儿懂事,不想为一个物件和人争抢,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是妮妮心疼沁儿,想办法买了一块巴掌大的掌中镜给沁儿。沁儿特别喜欢,把那掌中镜当宝贝一般随身带着。” “所以,听说宁州城居然有琉璃店,店里还有从未听说过的等人高的琉璃镜,沁儿也就忍不住有些好奇,想去看看。” “可你之前一再交待,说宁州不若建康,让我们别随意出门……” “沁儿从小就乖巧,再怎么好奇,有你的这些交待,也忍住了。” “是今日上午,沁儿身边的丫鬟听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在议论,说昨日溢彩流光又运来一面琉璃镜,六尺高,九尺长……” “去看过的婆子说,那特别大的琉璃镜被放在正对着店门的墙前,都不用进门,从门前路过就能看到。” “沁儿听得心动,便来问我,说她能不能去看一看,她不下车,就坐着马车从门前走过,她在马车上看看就好……” “沁儿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可怜的话……” 黎洛明看着说到这儿,控制不好情绪,又哭起来的王娴芝,叹气:“所以,你就招呼都不打一声,带着她……不,是带着她们出门了?” “我没有~”王娴芝想都没想就否认:“我是想带着沁儿出门的,可我也没有忘记你说的话,就让人去问你了,你说我们想出门可以出门的。” 黎洛明眼神微冷:“你让人问我了?让谁来问的?” “当然是南竹了!” 王娴芝这个时候倒是一点都不迟钝:“有事情问你的意见我不都让南竹问的吗?南竹直接去外院找你的。” “不过,南竹没见到你,她一到外院就被郁友拦住了。” 黎洛明一愣:“郁友?南竹确定是郁友?” 王娴芝一脸不解:“郁友在你身边快二十年了,南竹见他的次数虽不多,但也不至于连人都认错吧!” 黎洛明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二十天前,出了点变故……” 黎洛明将他与王沄翻脸后,试图派人拦住王娴芝等人,让他们暂时不要来宁州,结果一部分出了宁州被王沄派人带走,另一部分则被遣送回来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他看着被他所说的一切惊呆了的王娴芝:“郁友便被人带走,一直没有音信,不知下落!” 王娴芝傻眼:“那……南竹见到的是什么人?” “很有可能是王沄让人假扮的,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欺骗你们。” 黎洛明吐气:“她这是算准了我不会把外面的事情告诉你……南竹被拦住之后发生了什么?” 王娴芝认真的想了想:“郁友……就是假冒郁友的那个人拦住南竹,顺口问南竹到外院做什么,南竹说了来意之后,他告诉南竹,说你、孟予和在家中做客有段日子的蒋子庸正在书房与人商量很重要的事。” “他带着南竹去了外书房,让南竹在外面等候,自己进书房问话。” “他出来后说你不反对我们出门,只是让我们多带人,别逛太久……对了,还说你不放心就我带沁儿出门,让我叫妮妮一起去。” “然后,您就真的把妮妮也叫上了?”黎光一脸忍耐的看着母亲:“我和妮妮说过,让她别出门……她没有阻止您吗?” 王娴芝微微的缩了一下:“妮妮倒是说不去,还让我们也别出门,但你父亲都说了可以出门,我就没听她的。” “只是没听她的吗?”黎光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炸了,他看着小心的往黎洛明身边躲的王娴芝:“您是不是还斥责了她,还硬拉着她和您出门?” “我不是想着她到宁州后一直都没出过门,一定被闷坏了,才……” 王娴芝声音越说越小,她自知理屈,但还是嘴硬的来了一句:“我也是为她好~” “她不需要你为她好!” 黎光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吼一声,看着瞬间眼泪盈眶的王娴芝,颇有些口不择言:“母亲,您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就不能安分些,别添乱了吗?” 王娴芝含着的眼泪哗哗的流了下来,女儿儿媳丢失已经让她又是担心,又是焦虑,又是害怕,能撑到现在没有崩溃已是不易,被黎光这么一吼,绷到极致的弦“嘣”的一声断了,从来就谈不上坚强的人整个崩了。 “孟予~”黎洛明厉喝一声:“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 黎光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错了,但让他立刻向王娴芝认错道歉他也做不到,便沉着脸坐在一旁。 黎洛明没有给依旧愤愤的儿子多一个眼神,而是一转身,扶着王娴芝的肩,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揽住,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事,还有我呢!” “我会把沁儿和妮妮平安的接回来的!” “真的?”王娴芝心安了。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的事没能做到?” 黎洛明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心烦意躁的黎光冷嗤一声,咬紧牙关,没说什么不中听的。 就这样,黎洛明都瞪了他一眼。 黎光烦躁到了极点,腾的站起身来:“我先去看妞妞~” 看着儿子离开,王娴芝刚刚被安抚的心又提了起来:“夫君……” “放心,天塌不下来!” 黎洛明又轻轻地拍了拍她:“这件事怪不得你,是我防备不足,让人钻了空子……你们出门之后就直接去了溢彩流光了吗?” “对!”王娴芝点头:“沁儿只是想去溢彩流光看看,妮妮又不是很乐意出门,我就没有想着去旁的地方,一出门就往溢彩流光去了。” “因为有郁友……就是那个假冒郁友的那些话,我们到了之后就进去逛了。” “溢彩流光果然名副其实,整个店铺都是闪烁着异彩的各种琉璃器皿,我从未见过那么多闪着光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就看呆了,然后……” “妞妞不见了~” 满脸惊慌的黎光折返回来,打断了王娴芝:“妞妞和她的奶娘都不见了~” 第182章 怨恨 “什么叫妞妞不见了?” 王娴芝几乎尖叫起来:“妞妞不是留在家里吗?” “不在!” “我院子里乱成一团,说半个时辰前,奶娘抱着妞妞出了院子,然后就没有回去。” “一开始,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妞妞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整天哼哼着让奶娘抱着她在园子里转,直到母亲惊慌失措的回来,说她把妮妮和沁儿弄丢了……” “当然,他们当时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出了事,所有人最好都安分守己的在自己的位置上,便有人去找妞妞和她的奶娘。” “结果,整个家找了遍,都没见她们。” 黎洛明深吸一口气:“问过门房了吗?” “他们问过,没人看到她们出门。” 黎光看了惶惶然的王娴芝一眼,眼中带出了恨意,又转向黎洛明:“父亲,您说她们会不会是被人掳走了?” “不好说!”黎洛明吐气:“夫人,沁儿和妮妮是怎么不见了的?” “嗯?哦?你问她们啊~”王娴芝被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冲击的整个人都恍惚了:“她们……她们就是那么就不见了的!” “母亲~”黎光沉着脸,没有掩饰自己的恼怒不满:“你能好好说话吗?” “孟予~”黎洛明呵斥一声:“你先好好与你母亲说话!” “我……”黎光想要顶嘴,话到嘴边却被黎洛明眼神中满满的怒意和杀气给吓了回去——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但就这么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父亲不仅仅是那个面对家人,永远有无尽耐心的慈父,也是杀伐果敢、在朝堂之上被人敬畏忌惮的存在。 他安心了。 有如此强大的父亲,还怕妻女和妹妹不能平安找回来吗? 黎洛明不知道自己难得在儿子面前露出的凶戾之气让他安了心,他再次拍了拍魂不守舍的王娴芝:“若若,一切有我,我会把孩子们都好好地找回来的。现在,你接着说说她们是怎么不见了的。” 王娴芝勉强定了定神:“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进了溢彩流光,我被那些晶莹剔透、仿佛会发光的东西晃了一下神,然后,沁儿妮妮和她们身边的人就不见了。” 黎洛明一愣,皱眉:“你发现她们不见之后呢?有没有立刻找人?” “找了!”王娴芝点头:“可是除了我们自己人,所有人都一口咬定只看到我带着南竹进下车进去,没看到沁儿和妮妮她们……” “溢彩流光的伙计是这么说的,在店里逛的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他们说得信誓旦旦的,好像我无中生有出来几个人而后无理取闹一般。” 王娴芝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我明明是和她们一起去的啊!” 黎洛明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夫人,你在溢彩流光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一伙的,是他们趁着你一个晃神的功夫,把沁儿妮妮她们带走并统一口径,否认她们的存在。”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 王娴芝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他们都咬死了我胡闹,我找不到人,身边除了南竹只剩车夫……我们人少,势单力薄,只能先回来了。” 她泪眼朦胧的看向黎光:“孟予,我真不是故意把妮妮给弄丢的,她是我看着长大的,对我来说她是儿媳也是女儿。” 黎光闷闷的嗯了一声。 他对王娴芝有意见归有意见,但不至于怀疑王娴芝会故意对卢颖做什么不好的事。 “夫人~”黎洛明勉强笑笑:“你没有与他们纠缠,先回来是对的,他们是地头蛇,你身边带的人又不多,耗着只会对你不利。” “这件事我心里有底了,你先回去,让南竹给你熬一碗安神汤服下后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王娴芝点点头,想了想,问:“夫君,这件事是二房的人做的吧?” 黎洛明倒也没瞒她,点点头:“如无意外的话,是王沄做的。” 王娴芝恨得咬牙。 黎洛明则继续安抚她:“她这是想与我谈判的时候手里有足够的砝码,所以妮妮和沁儿会受点惊吓、受点委屈,但不会有什么危险。” “现在,你能放心的回去休息,缓缓神,让我和孟予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去把沁儿她们接回来了吧?” 王娴芝听劝,让人搀扶着走了,她一走,黎洛明脸上的笑容就彻底消失。 看着满脸冷峻的黎洛明,黎光心里也很没底:“父亲,您说真的是王沄做的吗?” “不用怀疑,肯定是她!” 黎洛明咬牙:“让人在沁儿身边嘀咕,勾起沁儿好奇心的是她。” “趁着贺亚红上门,我们无暇他顾的时候,先诱惑沁儿与你母亲说想出门,又让人假扮郁友欺骗你母亲,让你母亲放松警惕,真的带了沁儿和妮妮出门的是她。” “在溢彩流光、众目睽睽之下,将人掳走还混淆视听,指责你母亲胡闹的也是她。” “将妞妞和奶娘悄无声息的带走的还是她!” “能做成这些事,心思要缜密,消息要灵通。人手要充足,算计还得精准……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她!” 黎光看着浑身戾气、让他陌生得心惊的父亲:“不是父亲低估了她,谁能想到不过十二岁的她会像积年的老狐狸一般,算计起人来又狠又准,毫不留情。” “只是,她把沁儿她们掳走想做什么呢?是为了逼您答应她之前说的和解吗?” “应该不止!”黎洛明眼神冰冷:“人在她手上,她定然会提更苛刻的要求。” 黎光也是这么想的,他苦笑:“那我们怎么办?” “我先去会会她~”黎洛明看着黎光:“我现在就去,你在家守着,别让你母亲做任何多余的事。” “是,父亲!”黎光点头,忍不住抱怨:“如今这局面,都是她招惹来的,我可不敢……” “黎光~”黎洛明冷声叫着儿子的大名:“你母亲确实有很多毛病,但是你给我记住,她是你母亲,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才有的,这世上,你是最没有资格抱怨她的人,明白吗?” 第183章 威胁 “太守大人,您来了~” 黎洛明才到王宅门口,还没下马,崔卅便笑着迎了上来,亲自为他牵马。 黎洛明坐在马背上,俯视崔卅:“沄姑娘知道某要来?” 崔卅微笑:“主子已恭候多时!” 黎洛明心头微安的同时心头恚怒愈深。 安心是因为王沄预判他会上门,说明卢颖黎沁等人丢失,确实是王沄的手笔,人在她手里,至少暂时是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愈发恼怒是因为王沄不但对卢颖等人下手,还预判了他的行动,好整以暇的等他上门,简直欺人太甚! 但也就怒了一下,黎洛明便将怒气压下——被王沄预判了行动,儿媳女儿孙女还在王沄手上,这已经让他在接下来的谈判之中处于被动和劣势,要是再被激怒、失去冷静,只会对他更加不利。 是以,黎洛明一瞬间便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便飞身下马,将缰绳随意的一丢:“前头带路~” 王沄是在秋苑见黎洛明的。 秋苑,顾名思义是以秋为主题的,菊花、桂花随处可见,而最名贵、最引人注目的当数那株高大十余丈、需三人才能合抱的银杏树。 这株银杏树是多年前崔安花了大价钱买入并移栽过来的,据说当时一次性买了五六棵近百年的银杏树,移栽后,活下来的却只有这一株。 已是秋末,树上的银杏叶已经掉得所剩无几,整棵树光秃秃的,但掉落在地的银杏叶却没有让人清扫,满地金灿灿的,王沄便在这满地金黄之上,让人准备了摇椅,坐在摇椅之上,悠闲地一边品茶一边听人抚琴。 “黎大人来了~”看到黎洛明,王沄没有起身,浅浅的一笑:“请坐,为黎大人上茶!” “沄姑娘好生悠闲啊~”黎洛明不客气的坐下,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这不是在等黎大人大驾光临,来此兴师问罪的吗?”王沄笑吟吟的:“或者黎大人并不愿意看到我恭候您前来?” “看来,小女等人失踪确实是沄姑娘的手笔!”黎洛明来了个开门见山:“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王沄微微挑眉:“太守大人深谙人心,您猜不到我想要什么吗?” 看着满脸从容微笑的王沄,黎洛明深吸一口气:“沄姑娘想让内子为曾经做过的事情向琳姑娘和你表示真诚的歉意吧?” “某承认,内子确实错了,但你上次开出的条件着实太严苛了些……” “太守大人~” 王沄打断黎洛明:“我觉得您应该先清楚一点,我并不需要令夫人道歉,准确来说,我从未想过让令夫人道歉。” “我与您说过的,我更喜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道歉……呵呵~,那不过是最没用的东西。” “想要令夫人道歉并用行动表示歉意的是我姑姑。” “她性子好,总想着与人为善,就算被人算计,心头有怨,也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不想与人结怨,与人闹僵……” “我上次说只需太守夫人用有诚意的行动表示歉意,便愿意和解,不是我愿意不计前嫌,而是姑姑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说只要太守夫人诚心致歉,以前的恩怨就一笔勾销。” “至于您说的严苛……” “那是您觉得而已!” “太守大人的拒绝是我乐意见到的。” “所以~”王沄笑吟吟的看着黎洛明:“您也别拿上次我提的条件来讨价,太守夫人就算照我上次说的原封不动去做了,也是打动不了我的。” 黎洛明脸色阴沉:“那沄姑娘是希望某带着家眷离开宁州永不再返,还你一个安宁吗?” 王沄噗嗤一声笑了,反问:“太守大人,又是什么让您觉得,我希望您离开呢?” “诚然,我是不欢迎图谋不轨的您到宁州来,但让您离开……太守大人,您觉得我会做纵虎归山的事情吗?” 黎洛明看着笑吟吟的王沄,心一沉:“如果我能保证,离开之后,不会以任何方式报复呢?无论是亲自出手或者借刀杀人。” “我知道太守大人是重信守诺之人,也相信您不会唯独对我失信,但又如何呢?” “您的承诺,能让您带来的麻烦就能消失吗?” “您的承诺,能让外祖父因为您铩羽而归放弃谋算,不再重新选择人来完成您没有做成功的事情吗?” “怕是不能!”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黎洛明:“我是这么想的,与其换个我并不熟悉的人,不如让您继续留在宁州。至少,您有软肋,有道德,也有顾忌。” 黎洛明看着王沄,瞬间明白王沄的意思:“所以,沄姑娘的意思是让某留在宁州并听命于你……对吧?” 王沄就这么笑着看着黎洛明,没有否认。 她怎么敢…… 黎洛明狠吃一惊,冷笑:“沄姑娘,胃口不小啊~” “贪心了点,对吧~”王沄一脸无奈:“我倒也不想这样,但如今,我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她叹息:“这个,还是得怨太守大人您~” “是您谋事不密,曾祖父交待的事情还没办成,就把王家二房并不算多的产业和财富夸大数十倍告诉临川王……不到两年,您就能成为他身边的第一人,您怎么就不明白他是何秉性呢?” “奢靡成性、贪得无厌,还有……司马家一脉相承的凉薄。” “虞家横插一脚,定西王出尔反尔,胡建武欲图不轨……是您行事不慎、谋事不密造成的,这以后可能有的、源源不断的麻烦也是您带来的。” “谁闯的祸谁来收拾善后,天经地义!” “那么,太守大人留在宁州,以宁州太守和长辈的身份,为二房、为我这个侄孙女挡去不必要的麻烦也是理所当然的……您说可是?” 黎洛明眸色沉沉的看着王沄:“如果黎某拒绝呢?” “拒绝就拒绝了呗~” 王沄浑不在意的笑:“我呢,也就只是那么一说,您乐意最好,不乐意我也不强求。” “不强求?那小女她们呢?” “某拒绝了你,你能不为难她们?” 黎洛明又问了一次,他不相信有人质在手,王沄会什么都不做。 “为难令千金?”王沄一脸不解:“这话从何说起?令千金到宁州之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连见都见不到,谈何为难?” 黎洛明立刻听出话外之音:“沄姑娘这是想否认小女她们在你手上?” “她们本来就不在我手上啊~”王沄伸出手,纤细、瘦弱的手:“太守大人,您看,我两手空空啊~” 黎洛明不想与王沄讨论此“手上”非彼“手上”,他冷声警告:“沄姑娘,做人做事可别太绝了~” 王沄轻笑:“太守大人放心,我自觉得为人处世还是不错的。” “对了,令千金和令儿媳对我来说是长辈也是远客,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好好的尽一尽地主之谊,至于说如何尽……” “太守大人,您看看我身边这两个郎君……” 王沄笑吟吟的指了指抚琴的琴画和泡茶的墨弦:“他们是武安郡董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和他们相比,李墨就是一滩烂泥。” “如果有机会,让他们去侍候令千金和令儿媳……您觉得怎样?” 第184章 最后的后手 “父亲~” 黎洛明才回到太守府门口,不知道在这等候了多久的黎光就迎了上来,上前为黎洛明牵马:“您与王沄见面如何?沁儿和妮妮母女是不是被她给劫走了?” “她没承认。” 黎洛明下马往里走,黎光连忙把缰绳丢给小厮跟了上去:“她没承认?那是不是……” “她也没否认。” 黎洛明打断黎光的猜测:“我过去的时候,她已经等我多时,你说沁儿她们是不是她派人劫走的?” 黎光一直悬着的心落下。 是王沄劫走的就好。 王沄劫走她们,无非不过是想以她们为质谈条件。谈好了,她们就能回来,谈不好也不一定会有性命之忧。 要是换了旁人做的,那可就真不知道想图谋什么了。 黎光暗叹一口气,将谈崩了的可能压下,小心的问:“父亲,王沄是不是又提要母亲赔礼道歉认错的事情了?” 黎洛明摇头:“不止!她要的不止是你母亲赔礼道歉,还要我对她唯命是从,让她借助我成为宁州的无冕之王。” 黎光倒吸一口冷气:“她居然敢提这样的条件!” “我也很意外!” 黎洛明冷笑:“由此可知,她野心不小。你外祖父不放心她,认为她会用手里的财富产业收买人心、扩张势力,进而影响甚至决定王家重大决议是对的,趁她羽翼未丰,将她按下也是对的。” 黎光默了默:“父亲,那您……” “我自不可能答应她的。” 黎洛明眼中闪过厉色:“但为了妮妮她们考虑,也不能断然拒绝,我给她的回答是我需要时间考虑。” 这缓兵之计有用吗? 黎光苦笑:“父亲,您还有别的安排吗?” 黎洛明眼底闪过尴尬,他知道黎光问的是除了向定西王借兵之外,他是否还有别的后手和安排,而他……没了。 真没了。 王融之给他的信上倒是与他说了王沄是个极厉害的丫头,但也只说了王沄很厉害,至于说怎么厉害,做了哪些让王融之都觉得厉害的事,王融之却没有提及。 当然,黎洛明也不是莽撞之人,决定来宁州之前,他也很认真的打听了一番。 他打听到的事情并不少,甚至打听到王蕴之处理王汇之一脉的十六房和王宁之一房的时候,王沄是与他一起的。 但他也只能打听到王沄与王蕴之一起,再多的就没有了,至于说处理两件事都是王沄为主王蕴之为辅就更没有打听到了。 是以,黎洛明以为的“厉害”只是比同龄人更厉害,但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又能厉害到哪里去呢? 若非那两件事情处理得干净利落,让黎洛明对王蕴之刮目相看的同时,觉得王沄跟着王蕴之定然获益匪浅的话,他甚至都不会提前向定西王借兵。 哪知道…… 王沄的厉害远超他的估计不说,还出了种种意外,变成了现在这种他也看不懂的局面。 事关妻女,虽不愚钝但总少了那么一点敏锐和聪慧的黎光难得开了窍,不但看到了黎洛明眼底的尴尬还在瞬间明白了那背后的真相,他惊讶的看着黎洛明:“父亲,借兵是您来宁州之前最后的安排了?” 都被儿子看出来了,黎洛明也不否认,苦笑着点头。 “那……” 黎光急了。 如果有后手,那黎洛明是在用缓兵之计,但没有后手,所谓的需要时间考虑不过是让妻女和妹妹在王沄手里多受几日苦而已。 “别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黎洛明睃了一眼整个人都急躁起来的黎光:“你没发现蒋子庸离开的时候多带了两个人吗?” 黎光愣了一下,想了想,点了点头。 蒋维离开的时候确实带了两个跟着他们父子来宁州的,不是幕僚,只是两个用惯的下人。 黎洛明淡淡一笑:“他们身上都有为父的亲笔信。一个离开宁州之后,会直奔云州,找为父的一个故交借人;另一个会一直跟在子庸身边,等并州事毕,他会将为父的亲笔信交给蒋子庸,请蒋子庸伸手相助。” “贺家在关键时候派人来见蒋子庸,显然是想与蒋子庸合作。只要他们行事顺利,贺家和蒋子庸联手,顺利压制胡家,拿到并州兵权,贺家定然愿意卖个人情,派兵来宁州。” 黎光微微皱眉:“父亲,子庸能帮忙吗?” 对蒋维此人,黎光感观极好,但这不意味着他会觉得蒋维会出手相助,毕竟,这对蒋维来说不但不是举手之劳,还需要他欠下贺家的人情。 “我在信上提了你外祖父。” 黎洛明语气淡淡的:“蒋子庸能有今日,是因为本身能力不弱,但更重要的是因为背后有贵人支持,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伯乐对千里马来说有多重要。” “他背后那人能为他谋取并州太守之位已是不易,他想在未来更进一步的话,需要更强大的靠山。” “他若能在我们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他日,我与王家都会助他一臂之力,让他的仕途走得更顺更高。” “我相信,他但凡有长远打算,都不会放弃这个与为父结一份善缘的机会。” 黎光点头,放心不少,但也多了自己的疑惑:“父亲,您怎么没让人往琅琊送信呢?” 在黎光看来,无论是什么云州的故交还是蒋维都不及琅琊王家靠谱,如果外祖父王融之知道他们在宁州面临的困境,定然会出手,而他一旦出手,所有问题都不会再成为难题。 黎洛明苦笑一声,第一次在儿子面前说了他的猜测:“因为我不能确定,我在宁州的困境传到琅琊那些人的耳中,迎来的会是什么?是伸出手助我一臂之力还是趁机踩我一脚。” 看着黎光惊诧的眼神,黎洛明苦笑一声:“你说,王沄年初回琅琊的那段时间,仅仅只是让你大舅母对她格外喜爱吗?” 黎光想了想,摇头:“应该不止!” “肯定不止。” 黎洛明眼神深邃,:“我甚至怀疑老师将所有有能力做这件事情的王家子弟扒拉了一遍之后,发现没一个合适的之后,才选择了我。” “不是找不到有能力完成这件事情的人,而是找不到有此能力又能掌握好分寸的人。” “王家之人,或者与二房有怨隙,会借此机会让二房所有人消失,或者与二房有交情,会为王沄保驾护航,就算二者既无,也会因为种种原因,变成其中一种。” “所以,宁州之事,不能让更多王家人知道,更不能让他们插手,否则事情定然会复杂和不好收拾。” 黎光点点头,又很是忧心的问:“父亲,万一……儿子是说万一都不顺,还有别的办法吗?” 黎洛明拒绝出现“万一”,也不想告诉黎光他再无后手,他神情严肃:“孟予,为父不能保证蒋子庸能帮上忙,毕竟他此去顺利与否还不好说,但云州……” “为父救过那人一家满门近百条性命,只要为父的亲笔信到他手上,他一定会带人前来。” “只是他身份有点特殊,必须隐秘行事,需要的时间会多些……要让妮妮母女多少受几天苦了!” 黎光心里也很担心妻女,尤其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女儿,但黎洛明都这么说了,他也只能挤出一个笑:“父亲,我去求她!求她在您给她答复之前,善待妹妹她们。” 黎洛明摇头:“这倒不用……我说的受苦是她们可能要提心吊胆一阵子,至于说虐待或者伤害倒也不至于。” 黎光眼神微闪:“她们能理解的……父亲,您是不是去看看母亲,她肯定还在为妹妹她们而心焦。” 黎洛明点点头:“我先去看你母亲……晚点我们再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说动王沄,让她通融一二,至少让我们给妮妮带个信。” 黎光点头,目送黎洛明离开。 半个时辰后,安抚好王娴芝的黎洛明见到的只是黎光的一封信,一封说明自己去向的信—— 他去找妻女了! 第185章 愿意吗 “两位来得正好~” 王沄笑吟吟的看着再次不请自来的黎洛明和双眼浮肿,眼底满是血丝的王娴芝:“我正准备派人送令郎回去,您二位来了,就请您二位带他回去吧!” 黎洛明轻轻的瞥了一眼老实的坐在一旁的黎光,他身后站了个黎洛明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那人一只手搭在黎光肩上。 黎洛明心里叹息,语气歉然:“犬子给沄姑娘添麻烦了~” “确实是个麻烦!”王沄一点都不客气的点头:“所以,还请太守大人带走之后看好了他,可别让他再闯到别人家胡言乱语、胡搅蛮缠。” “带走他简单,但想要他不再过来……难!” 黎洛明看着王沄:“犬子也只是个寻常人,事关妻女,难以保持冷静,失了分寸,还请沄姑娘体谅一二。” 王沄凉凉的笑:“太守大人,我觉得以你我的关系,有些话可以敞开说,比如说我这人的脾性。” “我天生小肚鸡肠,家祖父又娇惯得厉害,是半点委屈都受不住的。” “谁招惹了我,能当场打回去的绝不隔夜,势不如人,不得不忍气吞声的,也一定会想办法加倍还回去。” “就这性格,让我体谅人,您还不如把那管不住的打断腿的好。” 王沄笑得温柔可爱,眼底却闪着凶光:“您若嫌麻烦,我这当晚辈的可以为您分忧……王福才~” “是,姑娘~”站在黎光身后的王福才应诺一声,不等黎洛明夫妻有反应,上前一步,手起手落,“咔嚓”一声后,黎光痛呼一声,瘫坐在椅子上了。 “王沄,你敢~”黎洛明惊怒之下厉喝一声,原以为掳走黎沁和卢颖母女来要挟自己已经是王沄最狠厉的手段了,哪知道…… 看着惊怒异常的黎洛明,王沄巧笑嫣然,笑容刺痛了黎洛明,更让王娴芝大受刺激的暴跳:“王沄,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有本事你冲我来!” 王沄笑得甜甜的,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毒刺:“太守夫人,不着急,会轮到您的。” 黎洛明心底发寒,按下王娴芝,不去看疼得浑身战栗却咬紧牙关,再没有发出痛苦声音的黎光,盯着王沄:“你想怎样?” “太守大人,要说的,您之前来的时候已经说过了,相同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 王沄浅笑:“您说给您时间考虑,我也答应了,那就照我们约定好的,十天之后您给我答复,至于说其他的……不用浪费口舌了。” “当然,如果太守大人已经考虑好了,现在给我答复也是可以的。” 黎洛明深吸一口气,冷静的看着王沄:“十天之后,某会给沄姑娘一个答复,但那之前能不能让我们与小女他们见一面……” 王沄失笑:“太守大人,您这是在讨价还价吗?” “沄姑娘,小女她们毫无准备就落到你手中,心中定然惶惶不安。” 黎洛明冷静的像是在说不相干的人一样:“让我们见一面,至少能安抚她们,让她们少些惶恐,避免出现因不安而病倒……她们好好的,对大家都好。” “太守大人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拒绝!” 王沄满脸假笑,这一次没有否认卢颖等人在她手上:“我就喜欢看她们惶恐不安,就希望她们食不下咽、夜不成寐,就希望十天半个月之后,她们因为终日惶惶而虚弱不堪甚至病倒。” “当然……” 王沄将视线投向满脸愤恨,用眼刀子剜她的王娴芝:“我更想看看那个时候太守夫人会不会内疚……毕竟,她们都是因为您才遭此一劫的啊!” 王娴芝死死的盯着:“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我,对吧?” 王娴芝问得直接,王沄也很干脆,她点头:“对!” 王沄的回答并不让人意外,但王娴芝依旧大受打击的白了脸——黎洛明与她说卢颖等人去向的时候努力淡化王沄的“报复”,将王沄所为归结为他与王沄争斗的结果,尽可能的安抚她,不让她因此愧疚难安。 她只是愚钝,不是纯傻子,自然也明白黎洛明那么说是为了宽慰她,但依旧存了那么一丝侥幸。而现在,王沄灭了她的那份侥幸。 王娴芝咬牙:“冤有头债有主,报复我冲我来就是,对无辜的人下手算什么?” 无辜吗?或许吧!但又如何呢? 王函之不无辜吗?王琳不无辜吗? 王娴芝算计他们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些? 但王沄懒得与王娴芝讨论这个,她嗤笑一声:“我倒是想不想牵扯旁人,我也找机会与太守大人开了口,说只要太守夫人用行动表示歉意,以前的事情就能一笔勾销……” “可是,太守大人拒绝了!” 王沄一脸无奈的叹气:“他当时要答应了,哪会变成如今这局面……您说可是?” 王娴芝没有理会王沄的挑拨,她盯着王沄:“他不答应我答应,说吧,要我做什么?只要能让妮妮她们回家,我做什么都可以!” “太守夫人一片慈母之心还真是让人感动啊~”王沄感慨一声,而后笑容一收:“可惜,晚了!” “太守夫人,放人的条件我已经与太守大人说了,太守大人答应之前,您做什么都是无用的,就别费那个劲了!” “对太守大人来说,我的条件很苛刻,他虽说了会好好考虑,但以我对他的粗浅了解,他拒绝的可能更大。” “所以,您还是和太守大人一起把令郎带回去,而后,该吃吃该喝喝,好好地过几天舒坦日子,其他的就别去想了。” “对了,这话我也会让人说给令爱她们的。” 王沄话里满满的恶意让一家三口的心都揪了起来,尤其是黎光。 他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声音嘶哑的祈求:“沄姑娘请您让我去见见……不,让我去陪内子和舍妹吧!” “去陪她们?”王沄挑眉:“表叔,您就不怕去了就回不来了?” 黎光苦笑:“比起陪伴内子和舍妹身边,其他的都不重要。” 王沄笑了:“太守大人,您怎么看?” 黎洛明垂眸:“他乐意去就让他去吧!” “哦?那么……”王沄笑得灿烂:“我不乐意!” 黎洛明一点都不意外王沄会拒绝,王娴芝却接受无能:“王沄,你想怎样?” “太守夫人可听说过灵泉寺?” 王沄看着神情一变再变的王娴芝:“灵泉寺得名于后山有一处名为‘孝泉’的灵泉,若姑祖母从灵泉寺山下,三步一跪一叩首,一路到孝泉取一壶水来,那么我便同意让表叔去陪他想陪的人。” “太守夫人愿意去取水吗?” 第186章 出口气 “这……” 看着王娴芝和黎洛明从灵泉寺山下开始,三步一跪一叩首的往上爬,满脸虔诚,一丝一毫的敷衍都不见的样子,王琳惊呆了。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多年前,他们设计,让李墨在灵泉寺的孝泉与姑姑邂逅……设计在此,姑祖母不知道,但李墨是她找来的,她决定用最大的诚意到孝泉取水,以此向姑姑表示歉意。” 王沄轻声解释着。 和黎洛明一样,王娴芝也觉得王沄的条件太苛刻,但看着疼得满头冷汗却依旧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想想落入王沄手中、只要自己拒绝就会遭受不好待遇的女儿儿媳,王娴芝犹豫了那么一下就答应了。 黎洛明没有阻止,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阻止于事无补只会让他与黎光父子生隙,他自然不会再阻止。 他不但没有阻止,还决定与王娴芝一起做这件事。 于是,就有了王琳刚刚看到的这一幕。 “她能……”王琳顿了一下,笑了:“沄儿,是你逼他们这样做的吧!” “是的!”王沄点头:“处理完李墨之后,姑姑不是说人死万事消,您所有的怨恨都已经随着李墨的死而消失,让我也看开些,不要揪着您过去受的那么一点点委屈不放,非要与他们闹个不死不休的吗?” 王沄笑盈盈的看着王琳。 王琳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语。 那时,王琳听到李墨已经被处置的消息,心头堵着的那股怨气消散大半,原本就担心王沄会为了给她出气,把事情闹太大,最后不好收场的她便说了一通不知道是开解王沄还是开解自己的话。 什么冤家宜解不宜结,什么人死万事休,什么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等等,说来说去,主旨就一个,她不恨也不怨了,没必要为了她再大动干戈。 一直惯着她的王沄自然是满口答应。 “姑姑都说了不计较,我也就没有必要揪着不放,但不报复到底,不意味着有些人一点惩罚都不用承受,所以……” 王沄歪了歪头,一脸狡黠:“姑姑心里可舒坦几分了” 王琳看着轻描淡写的王沄,眼眶微热:“沄儿,你花了很多功夫,想了不少办法才让他们这样做的吧!” 王沄笑着,轻描淡写的解释:“也没太费神,不过是没有送请柬,没有打招呼,便将太守大人的女儿,儿媳和孙女儿请到庄子上小住几日而已!” 王琳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王沄是怎么个“请”法,她摇头:“你也是……你要挟他们了?” “是的!”王沄点头,看着面露不赞同的王琳笑了:“我没有以此要挟姑祖母,让她向您道歉,而是让太守大人听命于我……姑姑没想到吧?” 王琳被王沄的狮子大开口惊呆了,她愣愣的点头,王沄被她逗笑:“太守大人也没想到我居然敢开这个口,他不是那种被人要挟就轻易妥协的人,就算我人质在手,他没有答应,而是来了个拖延计。” “只是,太守大人稳得住,黎光却稳不住,趁着太守大人没看住,自己找上门,请求去陪我请来的‘客人’去了……今日这一出,就是为了让我松口答应让黎光到庄子上小住些日子。” 王琳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内疚:“沄儿,一定做了很多事吧!为了替我出口气就做这么多……不值得的。” 王沄看着王琳:“不,值得!能为姑姑出这口恶气,做再多的也都是值得的。姑姑~” 王沄叫了一声,脸上带着坏笑:“要不要走近些,好好地看看某些人的狼狈样子呢?” 王琳犹豫了那么一下下,笑了:“要!” *** 孝泉是灵泉寺后一处从石缝涌出来的清泉。 传说大旱之年,孝子为母凿石求水,山神念其孝道,赐下清泉,因此得名孝泉。 传说是真是假无从考证,但宁州人视来此取水,奉到双亲为孝道却是真的,是以,每日都会有人来此取水。 但是像王娴芝黎洛明这样,三步一跪一叩首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但也很稀罕,一路上都有人朝着他们看,都很好奇他们是什么人,好奇他们用这种姿态取水是为了孝顺水。 亲自爬山对养尊处优的王娴芝来说是已经是一桩苦差事,三步一跪一叩首是折磨,而旁人好奇的更是一种羞辱。 这让她羞愤不已,继黎沁卢颖被掳走、黎光被当面断腿后再一次为自己的任性妄为后悔懊恼。 若非黎洛明一直陪在她身边,与她做同样的事情的同时还温声鼓励她、安抚她的话,王娴芝绝对不可能坚持下来。 但就算这样,本不算高更谈不上陡,常人从山脚到孝泉只需半个多时辰的路程,王娴芝也花了一个半时辰才到。 亲手用罐子接了泉水,在数个围观者诧异的目光下将泉水递给跟上来的王琳,努力的挤出一个笑:“琳丫头,当年的事是我这当姑姑的错了,这罐泉水是我给你的赔罪,希望你能原谅我。” 王琳接过泉水,脸上带笑,眼中有泪,浑身释然:“姑姑的歉意我收到了,当年的事就此一笔勾销,希望姑姑以后谨言慎行。” 王琳愿意接受她的致歉,让王娴芝心头一松,但那句“谨言慎行”又让她羞愤不已——她这是让这个看不上的侄女警告了吧! 王娴芝的羞愤对王沄来说不值一提,王沄眼里只看得到王琳,看得到她眼底的快意和释然。 王沄是懂王琳的。 在旁人看来,针对王琳的那些算计,罪魁祸首是崔安、李忍冬这对有实无名的夫妻,最大的帮凶则是王玉伟那一家子,其他的,无论是已死的李墨还是眼前的王娴芝都只是算计中的点缀而已,连帮凶都算不上。 黎洛明极有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但王沄却不这么认为。 她不会忘记前世的王琳临终前依旧懊悔听从父命所嫁非人,一再叮咛王沄要嫁个两情相悦之人…… 她更不会忘记还有王琳那日看到李墨与王娴芝同行时苍白的脸色和猜到某些真相时眼底的悲恸…… 与李墨的邂逅以及后来短暂的相处不但是王琳这一生最甜蜜的时光,是让她后来十多年间最美好的回忆,更是让她拒绝接受王玉伟,夫妻离心的主因。 原以为上天赐予的美好,结果却是处心积虑的算计…… 王琳猜到真相的时候该有多伤心? 就凭这个,王沄就不可能放过李墨和王娴芝。 王娴芝应该庆幸的是王琳更恨李墨,庆幸李墨一到宁州就被拿下,王琳知道当年真相的时候李墨就在触手可及之处,可以第一时间拿他泄愤。 李墨的死让王琳的怨恨消失大半,对王娴芝的怨恨也就不多了。 这所剩不多的怨恨促成了今日之事。 亲眼看着大半辈子养尊处优的王娴芝三步一跪一叩首,看着她从荆钗布衣依旧不掩风华变成了浑身狼狈,再接过王娴芝递过来的泉水…… 这让王琳心底的不多的怨恨消散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所有的一切,王沄看得清楚,她上前一步:“姑祖母今日也算吃了大苦头,希望姑祖母汲取教训,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三思而为。” 王娴芝满脸难堪,黎洛明握紧她的手,上前一步,将将的挡去王沄的视线:“沄姑娘放心,以后无论什么事,某夫妻都会慎重考虑,三思而后行。” “答应你的事,某夫妻已经做了,你呢?” “下山之后,我会依照约定邀请令郎到庄子上小住。不过……” 王沄眼中带着戏谑:“您确定需要我履约吗?” “这等于再送一个筹码到我手上的喔~” 第187章 拖累 黎洛明难道不知道黎光此举等于是上赶着给人做人质的吗? 但知道又如何呢? 他能拦着黎光吗? 拦住了,卢颖母女没出事,平安归来倒也罢了,不过是父子生隙,好好弥补,总能和好如初,但万一出事呢? 黎洛明如今不敢赌。 王沄年纪小,但狠起来是真狠,她是真敢杀人的。 至于说连同黎光一起遭了王沄的毒手…… 只要对王沄来说他还有用,他服软,听命于她,那么所有在王沄手上的人都不会有性命之忧,要是连他都没用了,迎接他的可能就是覆灭。 他们一家,陈星安等幕僚,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脱。 那个时候,黎光在哪还有区别吗? 既然没有区别,何苦去做恶人呢? 所以,面对王沄,黎洛明只是笑笑:“沄姑娘,犬子就拜托您了~” *** 冲着黎洛明最后颇有觉悟的那一声敬称,王沄当着黎洛明的面交待随行的人通知崔卅,让崔卅亲自去太守府接腿脚不便的黎光,将他送到卢颖等人所在的庄子上。 然后…… 唔,没有然后了。 王沄折腾王娴芝,让她吃点苦头,让她明白不是什么都能随意得罪算计,让她向王琳低头道歉,为王琳出口气的目的达到了。 王娴芝忍气吞声,黎洛明百般忍让,只为让儿子能去见卢颖等人的目的也达到了。 夫妻俩可是三步一跪一叩首才上来的,这对善骑射,每日会早起锻炼的黎洛明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王娴芝来说却很要命。 养尊处优的她浑身酸疼,两条腿既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又像面条一般酸软无力,往前多走一步对她来说都负担和折磨。 是以,去通知崔卅的人一走,黎洛明便向王沄告辞,而后扶着王娴芝离开。 看着黎洛明王娴芝离去的背影,王琳忍不住发出感叹一声:“黎大人也怪不容易的~” 王沄笑了:“姑姑何出此言?可是觉得太守大人今日遭受的这一切是被王娴芝给连累的?” 王琳皱眉,很是不解:“难道不是吗?” “表面上看,他是被王娴芝给连累的,但实际上,他今日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贪心所致。” 王沄神色淡淡的:“姑姑,您说,如果不是为了图谋祖父在宁州创下的产业、积累的财富,他会来宁州吗?” “如果他没来,或者说来了却不是为了算计我们的话,王娴芝能带着李墨来宁州吗?” 王琳缓缓摇头,却又问:“可不是祖父要让他来的吗?” 王沄笑了:“姑姑,让他来宁州的确实是曾祖父,但他不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他是曾祖父的得意门生、东床快婿,更是曾祖父寄予厚望的晚辈,曾祖父在他身上耗费的心血不亚于王奕之。曾祖父会命令他,利诱他,但不会逼迫他。” “曾祖父已老,而他正值壮年,曾祖父不可能做那种让他记恨,将曾经所有的付出都化为乌有的傻事。” “尤其是他来宁州之前,身负重任,那是曾祖父下的一步棋,一步大棋,一步若成功,能够让琅琊王家再兴旺百年的大计。” “所以,他就算拒绝来宁州,曾祖父除了抱怨几句另寻他人之外,不会把他怎么样,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如今的他依旧需要王家全力支持,但人才凋零的王家更需要他。” “所以,无论明面上的理由是什么,真正让他来宁州,来对付我、谋算宁州的一切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益所趋。” “而这个利,是他自己所需要的。” “就今日之事,您觉得是王娴芝做的蠢事连累了他,但何尝不是他的贪婪连累了王娴芝呢?” 王琳诧异的瞪大眼:“沄儿,这从何说起?” 王沄轻笑:“姑姑可还记得,李墨交代了,那年从宁州回建康得了举荐之后,王娴芝便没再理会他。他诸事不顺的时候倒也想过再走王娴芝或者黎洛明的路子往上爬,但想尽办法都没能靠近他们。” “这一次是王娴芝让人找到他并带着他来的宁州。” “姑姑,如果不是想要替黎洛明分忧,您觉得王娴芝会去找一个遗忘了近十年的人并带来宁州吗?” “如果那天不是亲眼看到李墨与王娴芝一道并主动与黎洛明打招呼套近乎,您会怀疑当年的邂逅源自算计和阴谋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日与李墨在别的地方相见,您会起疑心吗?” “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会为了给您出气,逼她爬山取水并向您道歉吗?” 一连几个“如果”,王琳木了——这些都是她不曾想过的。 “所以,没有黎洛明的贪心,王娴芝不会与李墨一起来宁州,当年之事不会暴露,也就不会有今日这一遭。” 王沄轻笑:“现在,姑姑还认为黎洛明是被王娴芝连累的吗?” 王琳摇头,苦笑:“沄儿,我发现与你相比,我真的是眼瞎心盲,只能看得到表面上那些粗浅的东西,容易被人迷惑误导……我忽然明白为什么之前林钟慧,如今王娴芝都会想算计我了。” “我就是个好哄好骗好捏的软柿子。” 王沄摇头,认真的纠正:“姑姑不是眼瞎心盲,是心思纯良。” “说的直接点是眼瞎心盲,说的好听点是心思纯良,但终归就是……蠢!”王琳苦笑:“沄儿,我一直都在拖后腿,对吧?” “姑姑~”王沄看着陷入自我否定的王琳:“您和祖父是我最亲的人,有你们,我才能够面对一切,我谋算那么多,是为了能让您和祖父想怎样都可以。” “想怎样都可以吗?”王琳看着王沄:“就算我想离开宁州也行吗?” 王沄一愣:“姑姑想去哪儿?” “我没想去哪,我就只是想离开宁州,找一个能够学习为人处世,学习生存技能却又无人知晓我的身份,不会因为我与你的关系处处优待我的地方。” “沄儿,我知道我做什么你都不会视我为拖累,都会试着理解我支持我,哪怕我在犯浑,你可能都会在一旁鼓掌叫好。” “沄儿,我想学会自己立起来看,而不是一辈子扒着你当蠹虫。” “沄儿,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对吧?” 第188章 求去 既能学习为人处世,又能学到生存技能,还能保证王琳安全的…… 这样的地方不用找,安置了一部分董家人的迎霞山庄就是现成的。 在王沄的计划中,姜维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除内患,将崔大及其同党清理干净,第二件事则是让迎霞山庄的学院运转起来。 这个学院除了房屋建筑之外,啥啥都缺。 典籍文献缺,先生缺,学生也缺。 不过,相对而言,先生是最紧缺的,典籍文献则没那么紧缺。 这是因为王沄决定筹建学院便让人四处收集各种有用的书籍,又在琅琊搜刮了一些原本和抄录本,加上最早到迎霞山庄的董家人带过去的……居然勉强能撑场面了。 至于前者……目前为止,除了很早之前就在麦田山庄的七八位先生之外,有能力当此重任的还有最先抵达的部分董家人,和符五娘身份来历相类似的犯官之后。 这些人能传授什么,王沄还真就没底,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能教会第一批学生读书识字和诸如记账这类小技能。 就目前来看,也差不多了,毕竟第一批学生不是麦田山庄年纪不大的小子姑娘,就是这一年多来四处收容来的。 收容来的这些年纪跨度很大,从三五岁到三四十岁都有,让王琳混入其中、不引人注意再简单不过了。 只是,王琳想要的是和所有人一样,不受特别优待的待遇…… 王沄迟疑了,她真舍不得让王琳去过那种只能大概保证可以吃饱穿暖的日子。 所以,她毫不犹豫的摇头,说这样的地方不好找,得从长计议。 她决定先拖一拖,拖个十天半个月再说,或许那个时候,不用自己说什么,王琳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是,当天晚上,王函之就来找她谈这件事情了。 “迎霞山庄不是已经盖好,只差让先生学生住进去了吗?” “就让王琳跟着第一批学生一起过去吧!” 王函之一来就直接开口:“难得她自己想立起来就让她去吧!” “容我再想想,也让姑姑自己多点时间考虑。” 王沄摇头:“迎霞山庄初建成,食宿都简单,姑姑才过了几天养尊处优的清闲日子,我真不希望让她再去过苦日子。” “这有什么好想的?” 王函之翻个白眼,压下心头酸溜溜的醋意:“她与你说这个是临时起意,但在与你说之前就认真考虑过,也做好了吃苦受累的准备。” “但能有多苦呢?” “无非不过是比不上在家中罢了!” “但也就只是没有丫鬟婆子侍候,没有墨弦琴画陪着逗趣,吃穿住简单些而已……沄儿,这可不算苦。” “还有,你又不是把她送到别人的地盘上,是自家的地方。” “自家的地盘上,她要是熬不住了,招呼一声就能让人送她回来。” 王函之斜睨着王沄:“我就不信,她说不要人护着你就能放心让她自己去,你肯定会派人暗中保护她……既然这样,就让她去试试呗!” 王沄没好气的看着王函之:“是姑姑让您来当说客的?” 王琳与她说那些话的时候身边倒是还有龙葵等人,但王沄确定他们都不敢多嘴,更不会将那些话传到王函之耳中,把此事告诉王函之的只能是王琳。 “是!”王函之点头:“她说她不想一直这么下去,一辈子只知道依靠你,拖累你,想试试自己立起来……这样挺好的。” “就让她去试试吧!” “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安排两个人陪她……就喜妹福妹吧!” 王函之给她出主意:“你之前让人她俩送去云栖山谷是为了让她们学一技之长……我觉得,迎霞山庄比云栖山谷更适合她们。” “给她们编个身份,让她们跟着你姑姑去迎霞山庄吧!” 王沄叹了口气,点头:“好吧!” “这件事要尽快……”王函之想了想:“云栖山谷有一部分人也是要送去迎霞山庄的,对吧?” “是的。”王沄点头。 王沄接管一切之后,便在考虑将云栖山谷的问题。 云栖山谷地理位置隐秘,这是优势也是劣势。 优势是不容易被人发现,劣势则是一旦出现道路被封的情况,就有可能被封死在山中……就像前世那样。 王沄扩建麦田山庄,修建迎霞山庄,想把并州纳入掌中,就是为了能够将作坊所需人手以外的人员从云栖山谷撤离。 这些人数量还不少。 等蒋维上任,崔大等人伏诛,迎霞山庄运转起来,王沄便会将已经统计并登记在册的那些人送到迎霞山庄。 “我觉得可以让你姑姑先去云栖山谷,在云栖山谷住一段时间后同那些人一起前往迎霞山庄。” 王沄蹙眉:“祖父,您不会是觉得姑姑碍眼,想把她送到您看不到的地方去吧?” 王函之给她一个白眼:“觉得她碍眼?你当我很闲吗?我三五天都未必能见她一次,怎么可能觉得她碍眼?” 王沄连忙赔笑:“我错了,不该那么想您。” “也不怪你,谁让我总是吃味呢!”王函之笑着摇头,迟疑了一下:“我也准备搬去云栖山谷,没有特别事情就不回来了。” 王沄愣住。 “沄儿,我留在宁州城里不但帮不上什么忙,还要让你分人手负责我的安全,平日无事倒也罢了,需要人手,人手还不够的时候,就给你拖后腿了。” “我和你姑姑都不在,你需要调用人手的时候,就不用顾忌到我们可以最大限度的调动所有能够调动的人手。” “同时,你与旁人争斗,也不用担心我们会被人挟制……” “沄儿,若不是顾忌到我和你姑姑,黎洛明怕是早就被你收拾下来了。” “沄儿,我原本就是要经常去云栖山谷与王贵才他们一起研究各种东西的,与其来回奔波,还不如让我直接住过去。” “你想我了,可以过去看我,反正也没多远。” “要是你没时间,也可以给我送个信,让我回来……你早上想我了,送个信,晚膳之前我就能回到家,和你一起用膳。” 王沄看着努力说服自己的王函之:“您是认真的?” 王函之点头。 “那……好吧!” 王沄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既然您和姑姑都已经考虑清楚了,那么,就照你们想的做吧!” 第189章 分道 “沄儿,我们得分开走了,你路上小心些。” 出宁州城不过五里多,岔道口上,王函之笑呵呵的与王沄道别,面前的两道路,一条通向并州,另一条则是云栖山谷方向。 王函之脸上笑呵呵的,没有半分不舍:“到了那边,处理那些吃里扒外的也多个心眼,穷途末路的时候,谁都敢豁出去,可别让那些白眼狼狗急跳墙伤了你。” “我会的。”王沄点头,脸对着王函之,视线却往他身后瞟,队伍的最后是换上了荆钗布裙、容貌也做了简单的修整丑化,原本美貌只剩三四成的王琳和衣着打扮与她相差不大的马云飞。 王沄为王琳安排的身份是喜妹远嫁他乡的姑姑,新寡,夫死无子,夫家无容身之处,只能回娘家投奔父母兄长。 不幸的是回到娘家,才发现父母已过世,兄嫂不肯接纳,只能带着同样为兄嫂不容的弟弟去找喜妹这个侄女。 王沄顾念旧情,便让王函之顺便带她一程,让他们“姐弟”跟着进云栖山谷,与喜妹团聚。 这个身份是王沄为王琳编出来的,既然想让喜妹福妹与王琳结伴去迎霞山庄,自然要给她编一个与喜妹或者福妹有那么一点血缘关系的身份,这个身份已经早一天派人通知喜妹福妹了。 至于说马云飞…… 王沄原本就答应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去迎霞山庄的,这件事王琳也是知道的,确认自己与喜妹福妹会和后也会去迎霞山庄,便与王沄商量,让他与她一起。 马云飞此人机灵、识趣、人情世故上比喜妹福妹强很多,王沄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王琳就多了一个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要和她说几句吗?”王函之知道王沄在看什么,顺口问了一句。 “不了~”王沄摇摇头:“想说的昨晚已经说了,这会还是谨慎些,就不与她说话了。” 她看着王函之:“我这次过去,至少半个月才能回来,她就交给您了……您带她进谷,其他的我已经安排好了,您不用管。” 王函之点头。 “她在云栖山谷至少要住一个月……您别去看她,更别让她去您那儿。” 王沄严肃的盯着王函之:“还有您……” “您此次进谷后常住谷中,定然整天都和王贵才他们一起捣鼓……” “我知道那是您的兴趣所在,我不会阻止你们折腾,但是注意安全。” “毁天窟里的那些东西不要折腾了,我不希望我还没回来,您和他们就把云栖山谷给炸没了。”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王函之呵呵一笑,没有直接答应。 “祖父,您还没有答应我呢!”王沄没让他敷衍过去。 云栖山谷之中除了与王函之从小一起长大的王贵才之外,云栖山谷还有数十个与他们志趣相投,热衷于各种创造发明的怪才,都是近十年来招纳来的。 这些人,有出身世家大族的,有只是普通庶族弟的子,还有祖祖辈辈都是工匠的,他们的共同点是脑子里经常会有些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喜欢研究奇巧淫技,为了制造那些常人觉得不可能的事物废寝忘食…… 有人说他们是天生怪才,也有人说他们玩物丧志、不务正业;有因为制造出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发财扬名的,也有为捣鼓那些东西耗尽家财却一事无成的…… 他们大多数被招揽之前过得都不大好,或生活窘迫,或郁郁不得志,或被家人嫌弃,甚至还有被家族除名的…… 王函之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招纳这些人的,他就没那个意识。 第一个被他们招揽来的莫老石是个不务正业的铁匠。 那是十年前的事。 为炼制琉璃,他和王贵才想设计一个高温炼炉,他们查阅了各种资料,照资料设计高温炼炉。 他们的设想是可行的,方向也没错,炼炉的设计更是可圈可点,但是效果怎么都达不到预期标准,就差了那么一点点。 折腾了一年多都没能折腾出个结果……最后,他们决定找外援,然后多方打听,找到了祖祖辈辈都是铁匠,从小跟着父亲学打铁,但最后却只知道研究折腾炼铁炉,别说打铁铸造,就连铁锤都抡不起来的莫老石。 莫老石加入后,只在原设计上做了小小的改动,他们想要的高温炼炉就建造成功了。 请莫老石的时候是谈好了报酬的,但是,事成之后,莫老石却反悔了——他不想走了! 修建云栖山谷的时候,王函之和王贵才就专门建了能让他俩随意折腾的院子,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材料都有,还有王函之照着那异魂记忆记录下来的东西。 对一般人来说那就是个杂乱无章的地方,但对莫老石来说却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尤其是王函之与他是同类人,明白发明创造的不易,知道一个新的物件从构思到成型需要千百次的试错。 尝试几十次就能成功的,那是撞大运,尝试百次成功的,也是运气好,尝试千次成功的,已是不易,至于说尝试千百次,结果还是失败,更是情理之中的。 王函之看重的是一次次尝试中能否汲取经验,而不是尝试了就应该有好的成果。 天堂一般的地方,能够理解创造不易的主家,莫老石相信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这样的机会,他使出浑身解数赖上王函之。 谈好的报酬他不要了,只要让他留下来,给他吃住,给他大概够用的材料,他愿意给王函之干一辈子活。 王函之没有拒绝,他自己也是爱折腾的人,自然理解莫老石为什么想赖着不走。 继高温炼炉之后,王函之又因为别的事情再请外援——莫老石推荐了自己的朋友……最后,又多了一个想赖着不走的。 有一有二就有三,而后更多。 就算王函之不曾有过招揽一堆人的心思,就算他听了王融之的建议,有意识的掩盖云栖山谷的存在,他身边依旧因为志趣相投、爱好相同聚集了不少人。 这些人到了云栖山谷之后,没少帮王函之解决让他和王贵才头疼的问题,但也没少浪费各种材料,当然,也没少折腾出各种有用的没用的东西。 毁天窟里的东西就是这些人折腾出来的。 王函之以前并没不太看重那个东西,直到王沄与他说起前世,说起毁天窟威力…… “沄儿,我只能答应你一定会小心再小心的。” 敷衍不过去的王函之讪笑:“但是让我们别再研究那些东西……沄儿,我做不到。” 他看着皱起眉头的王沄:“那东西是老吴头那个老牛鼻子弄出来的,我记得我好像记录过类似东西,如果能将那些东西造出来,会给非常有用……不是平常,是抵御外族的时候能用上。” 王沄原本的话卡在了喉咙口,她看着王函之:“真的?” “确定!” 反对的话被吞了下去,她叹息一声:“祖父,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没有了你们,天下是否安宁与我何干!” “放心吧,我会的!”王函之难得大胆的伸手在王沄的头上摸了一把:“时候不早了,快走吧,再磨蹭到并州该是夜里了~” 第190章 处置背主的 王沄从宁州出发的不算早,刚出城的那段路更是慢慢悠悠的,和王函之等人分开之后才开始赶路。 为了加快速度,王沄甚至在马车内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男装,让马车返回宁州,自己则骑马赶路。 王沄精通骑射,还不是那种学来装门面或者怡性的花架子,上阵杀敌都可以——是袁渊亲自教她的,在前世。 重生之后,骑射的功夫自然是没能跟着一起归来,手脚也都软绵绵的没甚力道,想要精骑射必须从头开始练。 不过,有前世的经验打底,练起来事半功倍,不到半年,她的骑射功夫练回来六成,剩下的四成受限于身子骨。相信等她及笄,身形长开,力气增大,就能练回来。 这六成骑射功夫上阵杀敌差了点,但赶个路,尤其是从宁州到并州这不算长的路还是绰绰有余的。 与王函之分开不过两个时辰,王沄一行就到了华盖峰下,再半刻钟,便坐在麦田山庄议事厅的主位,议事厅的中央是被王福才派人押上来的崔大三人及其长子。 与上次见面相比,崔大、崔斯、改名李狗剩的崔久都瘦了一圈,身上已经腌入味的衣裳空空荡荡的,脸上原本就不多的肉更是一点不剩,一眼看过去就是皮包骨头的样子。 崔大等人是九月十九日那天被王福才拿下并关押起来的,这期间王沄没闲着,崔迩等人更是忙到前脚打后脚,没人理会他们。 没有刻意的为难,也没有额外的照顾,就只是将他们关押着,每日定时定点给他们送两顿饭。 这两顿饭还是不错的。 只是寻常的饭菜,别说色香味,就连油水也不多,干净、管饱还是能做到的,但人还是迅速瘦了下去。 暴瘦后,他们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这三人原本看上去都是不大一样的。 李狗剩精明狡猾、崔斯温和中带了几分英武,崔毅则是憨厚老实又沉稳,而现在…… 三个人看起来如出一辙的阴狠,看向王沄的目光都带着恨、淬着毒,都是一副恨不能将王沄撕成碎片的凶戾。 相比之下,他们的儿子神情就丰富很多,怨、恨、懊悔、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在他们没有半点肉也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 王沄只在他们被押进来的时候抬眼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将视线转向手上的一摞纸,再没给他们半个眼神。 这是她坐下之后,崔迩亲手奉上来的,是最近最新还没有来得及送到她手上的资料。 王沄专心的看着,没有理会被押在议事厅中央的几个人,也没有看陆陆续续进来、被引到座位上坐下的其他人。 每一个进入议事厅的人都下意识的放轻脚步,但议事厅依旧有些许嘈杂。 可容百人的议事厅原本只有主位和数位两侧各十五个位子,平常议事的时候都能坐八成就算多了,从建成以来,这里就没有坐满过。 但现在,除了原本的三十二个位子之外,主位对面又安置了不少椅子,陆陆续续有人入座。 这些人,有麦田山庄的大小管事,有上了年纪、早就已经安养晚年的老猎户;这些管事四成是王函之掌家时惯用的,三成是王沄接掌后提拔起来的,还有三成则是最近一年多招揽的人之中甄选出来的。 而那些老猎户,有一直在麦田山庄养老的,也有回了原本的家、最近几日被崔迩派人特意请过来的,他们在后辈之中都很有威望。 王沄坐下一刻钟之后,所有位子才坐满,旁边还站了不少没资格落座却又想第一时间知晓王沄会如何处置崔大等的人。 王沄事先交代过,任何人想来旁观都可以。 一听这话,崔迩便知道怎么做了。 是以,除了近百个落座的之外,他们旁边、后面甚至议事厅外还站了近百号人,他们或看看稳稳当当、旁若无人坐在中间、一身男装打扮却看得出来是女子的王沄,或看看被人控制住、挣扎不得的崔大等人,脸上闪着各种情绪,口中也控制不住的与身边相熟的人小声交谈。 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汇聚在一起却让整个议事厅显得极为嘈杂,崔迩眉头皱了又皱,终究还是没有自作主张的让他们安静。 除了几个专属的位子之外,其他座位都坐满之后,崔迩走到王沄身侧:“主子,人到齐了!” 王沄“嗯”了一声,放下手上的资料,抬头,不带任何情绪的环视一圈之后,就那么冷冷淡淡的坐着。 崔迩轻咳一声:“肃静~肃静~” 议事厅瞬间安静下来,但很快,窃窃私语声又响起,嘈嘈杂杂声音让崔迩黑了脸——这是有人在故意捣乱。 他脸色一沉,不等他发作,王沄便侧头,神色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崔迩浑身一个激灵,到嘴边的厉喝声咽下,往后连退三步,退到自己的位子上,端端正正的坐下。 早一步坐下,同样因为满厅嘈杂声不悦的崔武等人也学着崔迩收敛了脸上的恼怒,没有站出来呵斥,眼观鼻鼻观心的正襟危坐。 然后,仿佛被传染一样,原本只是被影响、没忍住与旁边的人小声叽咕的人一个接一个的闭上了嘴、坐直了身子、挺直了腰,然后那些故意捣乱的就显了出来,再然后,试图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的人也讪讪的闭上了嘴。 等到议事厅落针可闻的时候,王沄再次环视一圈,淡淡的开口:“今日,将诸位召集至此是为了当众处置几个背主的奴才~” “半个月前,以崔大、崔斯、李狗剩三人为主的一干人等被拿下,他们犯了什么事,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有听闻,我在这就不一一累述。” “我就说两点。” “第一,那些背主之事他们确实做了,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第二,此事从严从重处置,作为主谋的崔大、崔斯、李狗剩等十七人罪不可恕,尽数处死,从犯的六十二人杖二十后送至矿山为苦力。主谋所有家产均抄收,所有家小,无论男女老幼,尽数送至矿山。” 全场哗然,都被王沄说出口的处置方案惊呆了。 王沄神色淡淡的看着交头接耳,显然在讨论她如此处置是不是太过严苛无情的众人,很大度的给足他们时间讨论。 崔迩等早已信服王沄的人依旧安静的坐在位子上,没有动弹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们之中只有那么几个人知道王沄会如何处置崔大等人,其他人也是第一次听闻。 但他们或者不会或者不敢质疑王沄,自然也不会在这种关键之后,做任何让王沄不悦的事情了。 王沄稳住了,崔迩等人也稳住了,就像刚刚逐渐安静下来一样,议事厅再次静默下来。 但没静默多久,也就十息左右,便有人站了起来:“姑娘,这处置是不是太过严苛了些?” 第191章 哪个一 顺着声音,王沄抬眼看了一眼,而后便将视线转向崔迩,眉眼间淡淡的,没有多余的神情。 崔迩起身,恭恭敬敬的回话:“回主子,这位是筇竹峰的郭老丈郭阿大,老丈今年六十有二,是刚刚修建云栖山谷的时候跟随老主子的猎户。” 王沄淡淡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再次将视线转向被称为“郭老丈”的郭阿大身上,淡淡的看着他。 虽然被崔迩称一声“老丈”,但郭阿大看上去却并不苍老,脸色红润,身材圆润,就算鬓角已经有不少花白的头发,不熟悉的人见了,也不会将他当成已经满花甲的老人。 他看起来也不像猎户,甚至都不像是寻常的百姓,更像家有余财、小日子过得很是富足的乡绅。 看着神色淡淡的王沄,第一次见到她的郭阿大一点都不怵,他满脸严肃:“姑娘,老朽知道崔毅犯了不小的错,但他从十二岁,还是个半大小子的时候就追随老主子,二十多年来,为老主子办了不少事,立了不少功。” “他为什么会叫崔毅,就是立下的功劳多、功劳大,是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 “他立了那么多功劳,就犯了那么一点错,姑娘就喊打喊杀,还要祸及家人……这也太没人情味了吧!” 郭老丈一副倚老卖老的姿态:“老朽知道姑娘年纪小就接管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老朽还听说了姑娘接管家业以来想一出是一出,做了不少不得人心的事,闹得人心不安、怨声载道;老朽明白,姑娘急了,想要拿个人立威,好震慑其他人,让大家伙不敢非议你。” “但不管怎么说,也得讲道理,讲人情世故……你说是吧?” “当然,这也不能怪你。你一个小姑娘家,没什么本事没什么见识,做事自然也就没什么章法。” “要我说啊,你一个姑娘家的,好好儿的在家里养着,等年纪差不多了,找个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经的。掌管家业这种事,让男人来就是了,你一个女人家掺和什么呢?” “这些话,老朽早就想好好地和你说一说了,只是一直没得空,正好借今天这个机会好好的说一说。” 看着大放厥词的郭阿大,王沄神色如常,声音微冷的问了一声:“让你说话了吗?未经允许,你有资格说话吗?” 郭阿大愣住。 他并不是最早跟随王函之的猎户之一,而是王函之选中云栖山谷,决定在云栖山谷修建作坊之后,经由别的猎户从中牵线,进了云栖山谷。 只是,他原本的功夫很寻常,没多少天赋又不肯下苦功夫,最后只是在云栖山谷的作坊里当了个很小的管事。 但王函之是个厚道的,对手底下的人都很宽厚,郭阿大就算只是个小管事,混得比同期的大多数猎户都不好,日子依旧不差。 七年前,年满五十五,离开云栖山谷,带着十多年来积攒下的银钱,选择回老家安养晚年后,郭阿大过得更是十分滋润。 有压箱底的棺材本,每个月能领到一贯月钱,还有三个分别在云栖山谷和商队的儿子孝敬的养老钱…… 郭阿大甚至比同村的里长还要有钱,过得更富足,也成了村子里人人羡慕的对象和备受尊重的老辈人,村子里的年轻人,谁见了他都要行礼问安。 逍遥日子让他养出了自以为是、谁都敢开口教训两句的性子,也有胆子在众人面前对着王沄大发厥词。 在他看来,他可是跟了王函之近二十年的“老人”,没功劳也有苦劳的,勉强也能算是长辈。 是长辈,王沄就得给他面子。 就算他说的不中听,也得听。 就算听不进去,也得让他把话说完。 而只要能把那些背了好几遍的话说完,今日来这一趟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哪知道,他话还没说完一半,王沄就来了这么两句。 王沄懒得理会被人当枪使的郭阿大,她淡淡的叫了一声:“崔迩~” “小人在~”站起来就没再坐下的崔迩往前一步,应诺一声。 王沄下巴微微一挑:“把这没规矩,不懂何为尊卑有序的撵出去!” “是,主子!”崔迩应诺一声,也不叫旁人,亲自走向有些呆愣的郭阿大—— “哎,你不能这样对我!”郭阿大回过神来,在崔迩靠近他之前叫了起来:“我可是跟了老主子几十年的老人,我这把年纪,你……呜呜~” 崔迩在郭阿大叫起来的那一瞬间便加速度,没让他说几个字便蹿到他身边,毫不客气的捏着他的肩,亲自将他押送出了议事厅,丢给了站在议事厅外的手下、 折返回来的崔迩没敢直接坐下,他站在王沄面前,躬身:“小人无能,让郭阿大在主子面前胡言乱语,请主子责罚!” “不怪你。”王沄神色淡淡的:“不过是崔大等人垂死挣扎,又有些人为了利益想为他们脱罪罢了!” “这不意外!” “意外的只是他们居然会用如此粗劣的手段,选这么一个蠢货,说那么一通让人恶心的话语而已!” 王沄微微顿了顿,再环视一圈,开口:“我想有必要补充一下。” “首先,今日召集尔等过来是不是议事,讨论如何处置崔大等人。如何处置他们,我早有决议,不需要与尔等商议。” “召集尔等,让尔等旁观,是让你们亲眼看看这些吃里扒外,不但沆瀣一气,勾结起来做假账,中饱私囊还试图陷害主家的奴才有何下场,以儆效尤。” “简单来说,就是杀鸡给猴看,希望你们以后有别样心思的时候,想想他们,想想他们的下场,而后再考虑要不要去撞南墙!” “其次,是崔毅其名……” “郭阿大是被人精心选出来闹场的,郭?恰恰好于崔大同姓。” “郭阿大那些话也是有人教的吧~” “借一个不懂尊卑有序,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之口,把自己所想说出来……不过是无胆鼠辈之行!” “我辟一下谣吧~” “崔大之所以叫崔毅不是因为他能力最强、功劳最大,而是祖父当年最信任他,至于说为何最信任……” 王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因为,二十多年前,决定建设云栖山谷的时候,祖父曾要求所有确定跟随他的人签身契,以此来约束所有人,从而保证云栖山谷的秘密不外泄。” “那个时候,他还叫郭大,他不但在最提出要求后第一时间背着残疾的老父亲、带着三个年幼的弟弟签了身契,还提出改随主家姓氏。” “说白了就是主动抛弃祖宗,要求当崔家的奴才!” “他这个‘一’不是‘第一人’的‘一’,是第一个主动当家奴的‘一’!” 第192章 新规矩 “他当年是什么情况,我问过。” “其母早亡,其父打猎时被野兽所伤,虽侥幸活了下来,却没了一条腿,不但无法养活儿女,还需要儿女照顾。” “他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大的不过十岁,小的仅三岁……” “就当时的情况而言,他的选择是明智的,我不会指责他忘宗典祖,郭家先人地下有知,也不会骂他是郭家的不肖子孙。” “为求一家子老小活命,给人当奴才,不丢人;但为表忠心,改名换姓……太过媚上,不是君子所为。” “我虽不喜,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生存之道和本事。至少,他成功的一次获得了祖父的信任。” “于是,原本活着都很艰难的他摆脱了困境,不但一家子都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他本人还成了被祖父重点培养的人之一,跟在王福才身边,从习武开始。” “之后,他一路顺遂,学有所成后被委以重任,被王福才亲手带着走商路,顺利的成为商队首领之一后被赐名‘毅’……这让他成为你们眼中的第一人!” “但这个所谓的‘第一人’是名至实归的吗?” “三十二支商队三十二个首领,综合能力最强的不是他,武功最高的不是他,商队运行最顺畅、事故最少的不是他,最擅长开拓新市场的人也不是他,甚至连人缘最好的都不是他!” “他能说‘最’的,只有最憨厚老实、忠心无二……” 王沄嗤笑一声:“憨厚?老实?忠诚?” “十年前,与账房勾结,联手做假账,十年来从中获利至少二十万贯。” “七年前,在长沙郡购置宅院;六年前,带幼子崔爱宝走商,做局让其假死遁身,改名郭怀玉,并让其进在长沙郡有名的书院读书;五年前,为郭怀玉娶妻。” “与并州前太守路其昌手下的郑师爷称兄道弟,请其牵线,试图将麦田山庄卖给路其昌。” “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事当得起忠厚老实、忠心无二?” “不过是个表面忠厚内里藏奸,反复无常的小人而已!” “如此小人,所行所为被揭穿后,居然还有人试图保他!” 王沄冷冷的目光看向众人:“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是出于何种目的要保他!是多年情谊,不忍看他如此下场还是说曾经狼狈为奸,也做了背主之事?” “明面上是为崔大等人求情,实际上却是想借此机会,将贪污、背主等行径定下罪不至死的基调,等将来自己东窗事发也能因此被从宽处理!” 整个议事厅一片寂静,心中无愧的不会在这种时候喧哗,心里有鬼的则恨不得王沄看不到自己,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王沄也没有揪着不放,她将视线投向崔石:“长沙郡、始安郡那些假死后改名换姓的拿回来了吗?” “回主子,都回来了!” 崔石起身回话:“五天前,就都回来了。改名郭怀玉的崔爱宝、改名张怀林的崔小聪,改名李怀仁的崔大河,他们及其妻儿,共三十一人,一个不落,都抓回来了。” “他们” “郭怀玉三人杖二十送至矿山为苦力,其他人一并送去。” “是,主子!” “崔迩~崔十五~”王沄点名。 “小人在!” 崔迩和浑身都带着几分煞气的崔十五起身应诺。 崔石是云栖山谷的护卫首领,崔十五则是麦田山庄的,几次在宁州议事他都缺席便是因为职责所在。 “处死三人及其从属一事由你二人负责。” 王沄吩咐着:“处置前,夺其崔姓赐名,以本姓本名处死;其余人处置后夺崔姓和赐名。” “小人明白~”两人齐声应诺。 “今日天色已晚,此事明日一早准备,后日择时行刑。麦田山庄所有管事,除当日当值者,均须到场观刑,以示效尤!” 所有人心头一凛,跟着崔迩等人应诺。 “崔十四~崔十七~” “小人在~”被点到名的两人起身,他们两人分别是云栖山谷和麦田山庄的大管事。 “郭阿大以下犯上、口出无状,其原本享受的所有待遇取消;其子、其孙有出任管事者,一撸到底……连自家人都管不好,还管什么人什么事!” “他们归谁管谁来处理。” “小人明白~” 崔十四崔十七齐声应诺。 “像郭阿大这般年纪大了,安养晚年者,享受这样的待遇?” 这个崔十四再熟悉不过,他都不用想就给给王沄回话:“回主子,每月有一贯月钱,逢年过节还有酒、肉、粮和点心等年礼节礼,亡故还有一笔丧葬费。” 王沄微微点头:“这待遇很丰厚了吧?” 崔十四点头:“非常优厚,甚至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如此待遇,哪怕是无儿无女、年老多病也足以安享晚年了。” 王沄再问:“那么,像郭阿大这样的人有多少呢?” 崔十四依旧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回主子,目前为止有一百九十二人。” “一百九十二人……不知道这近两百人之中,有多少是立了功,有多少是没功劳有苦劳,又有多少人只是跟着混了十几年甚至几年的?” 王沄语气淡淡的:“祖父心善,希望那些曾经跟着他创立基业的人老有所依、老有所养,能够体面的安养晚年,也不介意有几个曾经滥竽充数的混入其中,我虽不以为然,却也愿意成全祖父这份心意,厚待旧人。” “但我不能容忍那种为蝇头小利,甘愿为人驱使,反过来噬主的。” “无论他是不是曾经立了功!” “即日起,凡是不懂尊卑有序,口出妄言者,无论其年长年幼,是何身份都严惩不贷!” “有职务者,一撸到底,五年内不得启用,原本享有的所有待遇一应取消;无职务者,原本享有的所有待遇一应取消;年老、已退居安养者,原本享有的待遇一应取消;年幼者,原本享有的待遇尽数取消,不得以任何身份入迎霞峰。” 王沄顿了顿:“想与尔等说的暂时就这些……崔迩,清场~” 第193章 收成 崔迩办事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很快,议事厅中就只剩一群“数字”。 说是一群,其实也没几个。 想获得“崔”这个姓氏并不难,签了身契的,只要有这个意愿便能改姓,但想跻身“数字”之列却不容易,王沄掌家之前仅四十人。 王沄接掌之后,“一”至“廿”不曾变动,“廿一”至“卌”只留了两人,改名为“崔卅”“崔卌”,其余十八人未撤其职改其姓,但名字却改回了原本没有挤入排行之前的那个。 倒是以前没有被列入排行、存在感极弱,认识他的人都不多的崔圩和因为凶神恶煞的外表,被王福才压着不让随便冒头,以免吓到人的崔圆被提拔、赐名,而后委以重任。 如此算来,王沄掌家后有资格在这议事厅有专属位子的,连上崔毅三人,也不过堪堪二十四人而已。 现如今,被王沄器重,委以重任派出去的近半,加上被除名的崔大三人,如今留在议事厅就仅仅只有九人。 看着空了一半以上的位子,王沄心里为可用之人实在太少而叹息一声。 “主子~” 王沄眼底的情绪崔迩看到了,他不明白王沄这是为手底下人才太少而叹息,只以为是刚刚发生的事情让她心生感慨,他小心的叫了一声:“主子可是累了?” “还好~”王沄确实累了,从宁州一路赶来,就算相隔不远,又都是平坦宽阔的官道,依旧让她感到劳累。 但这并不影响她继续处理事情。 她神色淡淡的看着剩下的诸人:“崔大等人也算是我的一大心病,这些包藏祸心的白眼狼都是些隐患,一天不除一日不安。” “主子放心,小人和老十五一定会把差事办妥当,把您这心病处理得干干净净,不让您再为他们烦恼,不再因为担心他们办事束手束脚。” 王沄这一年多的布置算计,对迎霞峰乃至并州的各种安排,崔迩是最清楚的人之一,自然也知道为了防止三人察觉危险,狗急跳墙又是多么的小心。 “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将崔大等人处置干净,不留后患,但……” 王沄轻叹一声:“包藏祸心的白眼狼何止是崔大等人啊~” 崔迩眼神微暗,给崔十四使了个眼色,崔十四会意:“主子说的可是指使郭阿大口出无状的那些人?主子放心,小人一定会好好的审问一番,务必将人揪出来!” “审?”王沄挑起一个笑:“不必审,也不用去查到底是何人指使郭阿大。” 崔十四满脸不解:“不查?” 不止他,除了崔迩和崔石之外,其余几人也不明白王沄为何或选择不追究。 “不查!”王沄点头:“查了能怎样?查得浅,无非不过是将直接出面指使郭阿大的人拿下;查得深,顶多也只是拎出一个与崔大身份相仿的。” “然后呢?如何处置?从轻发落还是从重处置?” “轻了,达不到以儆效尤的效果;重了,会应了那些我容不下老人的说辞;不轻不重……那有什么意思?” “所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精力。” “主子说的有理,只是……” 崔十四小心的看着王沄:“若不追究,怕是会再次出现像郭阿大一样为了蝇头小利甘愿给人当枪使的蠢货啊~” “说到郭阿大~”王沄轻笑一声:“你们觉得原本的待遇没了,他还能过好日子吗?” 崔十四一愣。 “你方才也说了,祖父定下的这待遇非常优厚,绝无仅有。” 王沄语气悠悠:“祖父之所以制定如此优厚的待遇,不过是希望所有跟随他的人都能老有所依,就算无儿无女或者儿女不孝顺,依然能够安享晚年,无论那个人在跟随他的那些年是有功劳、苦劳或者就只是个跟着混口饭的。” “郭阿大六十有二,过去七年定然因为祖父定下的规矩过了不少安逸富足的好日子。但现在,因为某些人以利相诱,就把已经享受了多年、若无意外还能再享受很多年的待遇作没了……” “怨恨我,认为我太过严苛是肯定的,或许还会后悔不该为利给人当枪使,再或许还会恨那人选中他,但除此之外呢?” “我猜他还会找那人要补偿。” “你觉得,郭阿大会要多少补偿呢?” “是被他作没了的优厚待遇,还是连上儿孙被折进去的?” “那人会不会给?会给多少?给了之后,郭阿大会不会还觉得不够,继续找那人讨要?” 崔十四瞠目,顺着王沄说的想了想:“主子,小人明白您的意思了。” “与其费神去查,不如等郭阿大与那人狗咬狗的闹起来再一起处理。” 王沄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这件事情你记在心上,没事的时候想想他们闹起来的那天如何处理。” 崔十四点头:“小人明白。” 看他领会自己的意思了,王沄便揭过此事,将视线投向崔陆:“稻谷已经收割晾晒,收成如何?” 崔陆起身回话:“回主子,已经晾晒、称重并统计完成。与之前预计的差别不大,平均一亩地产量一百三十余斤,一石出头。” “如今刚刚秋收完,并州城北一石谷六百文左右,比起种麻约少了四贯又五十文,就账目来看是亏了,但与最初的预估相比却又好很多。” “每户人家改造后的收成多少都已经登记造册,就等向您禀明之后,进行下一步。” 王沄满意的点头:“之前与百姓立的契书时说无论收成多少,粮价几何,上交全部粮食的,无论收成如何,每亩按五贯计;不上交新粮的,每亩补贴三贯,粮食自行处置……照契书来办便是。” “是,主子!”崔陆点头,又问:“主子之前说秋收之后再立契书……新的契书要如何签,还请主子示下。” “新的契书只签一种。” 对此,王沄心中早有成算:“所有改造的田地,上交当年全部新粮,按每亩地五贯计,契约五年一签。所有田地,必须种指定的粮食,需在监督下耕作,不照安排随意种植的、故意偷懒导致收成不佳的,视为违约,追究其责任。” 第194章 收回田地 每亩地五贯计,一签五年? 崔陆嘴角抽搐两下,有些肉疼。 照一石谷七百文来算,一亩地要有七石才将将能有五贯收入,而并州最好的良田一亩地的收成都不到四百斤,约莫三石有余。 这么算来,就算明后两年的能将地养好,能够从中田慢慢蜕变为良田,亩产达三石,这笔生意依旧是亏损严重的。 除非谷价上涨,还得从七百文涨到一千七百文…… 但这里是并州,是大晋最偏远、最落后的州郡之一,谷价上涨难,成倍的上涨更难。 尤其是这么多中田养成良田,种出来的粮食会更多,收成好了,谷价也会一降再降。 涨价? 怎么可能! 但崔陆却没有质疑也没有迟疑,当下点头:“小人明白,小人稍晚便拟一张新的契书过来给主子过目。” 王沄点头,又道:“另外,改造后的田地只允许种粮食。种粮食比种麻辛苦,需要更多的人干更多的活,定然有不少人家田地不少,人口却不多,无法照要求耕作,这种情况的,试着将田地收回来。” 王沄这决定崔陆一点都不意外。 王函之当年与山下几个村子达成协议,允许或者说是鼓励他们开荒,开出来的荒地归村民所有可不是单纯的善良好心,是因为云栖山谷的织坊和纸坊都需要大量的麻。 是以,王函之与他们签订的协议虽然给了开荒者拥有在开垦出来的田地上耕作的权力,但也仅仅只是给了耕作的权力,开垦出来的田地不但归王函之所有,开荒者种什么还得听王函之的。 同时,协议上也写明了,说他有权在不给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将所有开垦出来的田地收回,当然,收回的时候,会视情况给予一定的补偿。 除此之外,种出来的作物须优先卖给王函之,只有王函之确定不要并白纸黑字给了批条才能卖给他人。 王函之厚道,给出的麻的收购价格一直都很高,远比种粮食更挣钱,就算有不少老农觉得种粮食才是正经的,也依旧会因为能挣更多的钱心甘情愿的种麻。 当然,也有那种永远不知足,就算知道自己占了大便宜依旧不停抱怨,玩花样试图提价的…… 对于这些人,王函之却也不会客气,很干脆的将那些人开垦出来的田地收了回来。 这件事,以前打理农事多年,早已失了本心的崔斯或许不记得了,但接手不到两年、接手后将以前的事情认真过了一遍的崔陆却不会。 尤其是崔十一从各地带回那么多人,挤得麦田山庄都容纳不下一再扩建的时候他就知道收回田地的这一天不远了。 现在,坡地改造梯田已经完成,迎霞山庄已经落成,麦田山庄还会继续扩建,人口也从以前的三千不到增长到如今的八千多……是时候将田地收回来了。 “小人明白!”崔陆心里想着,嘴上应诺,他一脸严肃:“主子放心,小人会尽快将可能多的将田地收回来。” “别理解错了!”王沄摇头“不是尽可能的将田地收回来,是将人手不够、无力全部耕作和不愿意继续耕作的收回来。” “如今麦田山庄和迎霞山庄加起来有八千余人,但这只是开始,我的期望是在三年内将两个山庄的人数增加到三万以上。” “三万人,日常所需的粮食就是很大的一个数,再加上云栖山谷……需要的粮食就更多了。” “任何时候,粮食都是最重要的。” “祖父与我说过,说麦田山庄建成的第六年,有人针对麦田山庄做局,试图以粮食来扼住麦田山庄的咽喉,进而图谋云栖山谷。” “当然,对方并未得逞。”” “次年,祖父便将华盖峰上种麻的山地改为水田,以此保证麦田山庄和云栖山谷所需口粮能够自给自足,避免再次出现被人以粮食来为难甚至要挟的事。” “我去年改坡地为梯田的目的也一样,我不希望将来某一天被人用粮食扼住了咽喉!” “收回田地也是为了方便统一管理,提高产量,更大程度的保证粮食能够自给自足。” “但这件事并不好办,或者说是很难办。” “在百姓眼中,田地是最要紧的,是一个家赖以生存的基石,是命根子, “就算清楚如今耕作的田地并不属于他们自己,也明白迟早要将田地还给主人家,但他们真要到被收回去的那天,他们依旧会不舍、怨怼甚至新生恨意。” “所以,这件事情要好好办,却不能强行办……如今并州田价几何?” 崔陆当即回答:“回主子,良田十八贯左右,中田十一贯左右,下田三到五贯不等……华盖峰早被老主子买下,所有田地都是主子的,不存在买卖。” “不过,老主子心善,不但允许他们自己耕作,还允许他们在本村人之间流转耕种权,由此还衍生出一个耕作价。” “所谓的耕作价便是耕作权易主。最近两三年,村民之间流转作耕作价在八九贯之间。” 王沄颔首:“也就是说,只需收回耕作权便能收回田地了?” “是的!”崔陆点头:“如今刚刚收割完,尚未栽种冬麦,是收回耕作权的最好时机。” “之前种麻,省心省力;如今是种粮食,费时费工,就如主子猜测的,已经有不少人家想将耕作权流转出去。” “准确的价格小人尚未查清楚,但小人觉得,每亩八贯便足矣!” 王沄很干脆的放权给崔陆:“这个你看着办,不要让他们哄抬价格,但也别太压价,别为了一点小钱,坏了祖父二十多年才得来的好名声和融洽关系。” “是~”崔陆领命。 “这件事情主要由你负责,如果帮忙……” 王沄顿了一下:“迎霞山庄已经住进去崔十九请回来的十来位先生及其家眷,年底之前,还会有其他先生及其家眷抵达……我的计划是过完年之后,无论先生有几位,书院都要开始授课。” “书院那边,由崔迩负责。” “崔迩叔~”王沄唤了一声。 “小人在~” 崔迩起身应诺,素来控制自如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他甚至有些不敢直接将视线投向王沄,担心过于炙热的眼神让她不适。 第195章 还姓 崔迩已经很多年没有因为一个差事这么紧张和激动了。 上一次这样紧张到控制不住表情还是十多年前,王福才觉得他已经可以出师,让带商队出行。 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刚刚及冠而已。 他原以为,那会是他这一生最激动、最紧张的时刻,但现在看,不是。 不过,崔迩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反应过度,毕竟,那是迎霞山庄。 迎霞山庄是王沄第二次来麦田山庄时选址并决定筹建的,而从一开始,她便指定让崔她迩作陪。 最后,更将设计图纸和各项要求直接交给崔迩,让他负责跟进督建。 王沄为什么会想建一个书院,建成后想达成怎样的目的,崔迩或许不是最清楚的,但书院以后会发挥怎样的作用,有怎样的地位,他却非常明白——这里将会源源不断的为王沄培养有用之人,而这里也必将成为很多人心中的“圣地”。 今日之前,他一直希望书院落成,先生就位之后,王沄能指派他去配合未来的书院山长打理一切,他也认为自己的可能最大,但只是可能,不是绝对。 毕竟,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个能力比他只强不弱的。 方才处置崔大的人时,王沄毫不留情的戳破崔大曾经的“第一人”的地位,说崔大那个“一”水分极大,名不副实。 这一点,与崔毅认识了半辈子,竞争了半辈子的崔迩是认可的——别人不说,他就比崔毅强,武功更高、商队带的更好,威望也都不相上下。 但他也清楚,他这个“二”也不算实至名归。 别说综合实力最强的崔十九,就是一直外为王沄收罗人才的崔十一,在王宅当大管家的崔卅,性格跳脱得让人觉得办事不牢的崔廿都比他强。 他唯一胜过他们的不过是年纪和资历而已。 崔迩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如果王沄指派他人协助山长管理迎霞山庄,他就主动请缨,给人当副手去。 幸运的是王沄还是将这个差事交给了他。 看着崔迩强忍着激动的样子,王沄莞尔一笑:“我过来之前,接到轶先生的亲笔信,信上说,他已经启程,若无意外,一个月内能抵达。” “还请崔迩叔准备一二,轶先生安定下来之后,你二人便商议书院的各项事宜。” “小人遵命!”崔迩强忍着激动的心情:“小人会在轶先生抵达之前做好迎接准备,也会在先生安定下来之后,辅助先生,完成各项事宜。” “不是辅助是合作。”王沄更正了一下:“轶先生学识渊博,教书育人他擅长,其他事却未必擅长,就算擅长,也未必有时间精力,还得你来处理。” “你的职责是与他合作,将迎霞山庄和书院管理好,让他能够心无旁骛的教学,明白吗?” 崔迩立刻明白王沄话里的意思,他郑重的点头:“主子放心,小人一定会与轶先生好好合作,将主子寄予众望的书院好好经营,培养更多更出色的可用之人,缓解主子手下人手不够用的窘境。” 王沄满意的点点头:“我便是这个意思。” “书院初建,诸事待兴,需要管事的人片刻不离的盯着,等崔大等人的事情一了,你就住那边去,以保证所有事宜顺利进行,至于说麦田山庄这边原本由你负责的事情……” “尽数交给崔十七。” 崔迩毫不迟疑的应诺一声。 崔捌飞快的睃了崔迩一眼,垂下眼睑,没吭声。 “麦田山庄诸项事宜以后由崔十七全权负责。” “崔陆,你需要人手或者帮助的时候就找崔十五崔十七,不要打扰崔迩叔。” “是,主子~”崔陆恭声应诺。 “将你们留下来还有件重要的事……”王沄神情更加严肃:“关于‘崔姓’一事。” 众人心底一凛,原本就正襟危坐的众人不约而同的将笔挺的腰挺的更直了,就连之前听王沄略微提过的崔迩都不例外。 “崔大做了些什么事,你们都是清楚的,我便不再赘述,我想说的是崔大不会孤例,与他想到一处的也不会只有崔斯和李狗剩。” “穷得食不果腹的时候,姓什么来说不重要,只要有活路,姓什么都可以。但等到丰衣足食甚至有了点儿身家之后,就觉得不能忘宗典祖了。” 王沄声音中带着冷意:“如今处置了崔大等人,这些人暂时不会有胆子冒头,但有这样的念头,就有为这个事闹起来的一天。” “既然如此,不如现在就把这件事情处理了。” “不过,让所有改姓崔的直接还姓也不妥当,叫了十多二十年的名字改了,自己一时半会都未必能适应,旁人就更是了。” “认识了几十年,却因为还姓不知道怎么称呼对方,闹出笑话事小,耽误了办事甚至造成混乱就麻烦了。” “所以,还姓势在必行,但不是所有人都还姓,视每个人情况而定。” “如今崔姓者简单可以分为两类。” “从各地收养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和极少部分从人牙子手里买来,最开始作为暗卫来培养的一类,剩下的一类。” “前者以崔十一等人为例,他们原是孤儿,未必记得原本的姓氏,是以,记得原本姓氏的还姓,不记得的可择姓也可继续姓崔,自行选择,不做要求。” “至于说后者……” “所有跻身排行以‘数’或其谐音为名者非必要不还姓,定要还姓者,废排行,解除职务,交出手上所有差事。” “这不是对你们格外苛责,而是多年来,你们的名字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你们这个人,还有你们所担负的职责,你们还姓改名,定然会造成很多麻烦。” “我讨厌麻烦,就只能强制要求你们了,若觉得委屈……给我憋回去!” 没人吱声,就连相互交换眼神都没有,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不去看旁人的神情,也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外露。 “然后是你们的子女……” “已经有孙辈的,子女有职务者不还姓,孙辈还姓。” “尚未有子女的,有子女后尽数还姓。” “以崔迩叔为例。崔迩叔原姓张,他若想还姓,须解除职务,还姓后改名,不得再以‘迩’为名。” “崔迩叔三子一女四孙,长子崔庆余是管事,不还姓。其余两子一女暂无职务,尽数还姓;孙辈四人,尽数还姓。” “明白了吗?” 第196章 求个情 “明白了,主子!” 崔迩第一个应声,崔武等人随后,只有崔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的欲言又止。 但其他人看不到一般,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 崔捌心头无奈,习惯藏在旁人身后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主子,小人不太明白……” 王沄微微挑眉:“哪儿不明白?” “小人不明白主子为什么会让小人们还姓!” 崔捌脸上带着悲意:“小人知道,崔大等人的所做所为伤了主子的心,也知道主子有此决定定然是有多方考量的,但这个节骨眼上让小人们还姓……” “主子~” 崔捌饱含感情的唤了一声:“奴随主姓,请您收回成命。” 王沄轻嗤:“祖父是琅琊王家嫡系嫡子,姓王!” 崔捌噎住,满脸说不出的伤心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视线停在崔武身上——如果说在座的这些人中还能找个帮他说话的,非崔武莫属。 崔武一脸莫名:“老八,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崔捌心头呕得慌,却只能做出满脸苦涩的姿态:“五哥,主子说还姓,你就一点都不觉得难过?” “老八~”崔武皱眉:“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主子不是说了吗,是让没有差事的人还姓,我们都有差事,说的不是我们。” “主子说得那么清楚,我都听懂了你怎么……” 崔武猛然一顿,恍然:“不会是主子说话的时候你走神,没听清楚吧?” 崔捌一阵肝疼,但连崔武都不帮腔了,他也不敢再说说什么,他微微垂眼:“是我理解错了。” 崔迩眼底微寒:是理解错了还是别有想法? 不过,他不会在这种时候盯着崔捌,势必让他把话说清楚,而是淡淡的来了句:“老八,我知道你素来喜欢多想,但有的时候,想得太多不好!” “主子吩咐的事,好好听认真办就是了,别想这想那的。” “是。”崔捌心头不忿,却只能缩了回去。 王沄并不意外崔捌会缩回去,当惯了墙头草的他刚刚能站出来应该已经耗光了所有的勇气。 她淡淡的问:“还有谁有异议吗?” 没人说话,最后,还是崔迩开口:“我等听主子的,会以身作则,让家中无职务在身的尽快还姓。” 其他几人也纷纷表态。 说心里话,对于“还姓”一事他们倒真的是一点不乐意都没有,若是老主子真的姓崔便也罢了,还能以“奴随主姓”来彰显一下他们的忠心,但老主子都已经改回“王”姓了,他们坚持姓崔毫无意义。 既然这样,何不听从安排还姓呢? 王沄满意的点头:“还姓之后,名册上的姓名也要重新登记……崔十四、崔十七这件事情由你二人负责。” 崔十四、崔十七齐声应诺。 “此事在年前完成,我希望至此之后,不会再有人认为姓‘崔’就格外忠诚,也不再有人觉得改了姓无法光宗耀祖,为此纠结、生事甚至背主。” 所有人心里一凛,崔捌心里更是不安,总觉得王沄这话是在点他。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若无要事就散了。” 王沄话音一落,崔武就起身:“主子,小人有一事。” “说~” “福才叔将崔大等人拿下并关押起来后,崔大等人的所作所为就传开了,然后就有了崔大犯错太多,罪不可恕,难逃一死的说法。” “然后,崔大的妹妹就到处求人,想去探视。” “她也求了小人。” “就这几日,她与小人说崔大等人做了那么多错事,她不敢妄想求主子从轻发落,只求能够在被罚落之前探视一次,给崔大等人送点吃食。” “后日便要将崔大等人处死,小人就想为她求个情,看看能不能在行刑前,让她去探视一次,哪怕是给崔大送一顿断头饭也好。” “你也算有心了。”王沄神色淡淡的:“行吧,让她去探视一次,你与崔十五商量,定个时间就是。” “谢主子~” 王沄笑笑:“还有谁有事吗?” 无人出声,崔迩起身:“主子,您一路从宁州赶过来,一刻不歇就忙了那么久,您先去休息吧!” “嗯,我去休息,有要紧的事情来报。” 王沄点点头,微微抬手,一直站在她身后不言不语不动弹的龙葵上前一步,王沄将手搭在她手臂上,微微借力,起身,松手,而后不紧不慢的出了议事厅。 等王沄一走,崔迩便没好气的瞪着崔武:“好好的管什么闲事?为她求情,让她去探视崔大……你脑子被门夹了吗?” “二哥,我知道崔大该死,他们做的那些事,哪一样拿出来都是罪不可恕的。” “可郭春妮也怪可怜的……她这些日子为了探视,给多少人跪下磕头啊~” “要是让我帮着他们求情,我肯定一口回绝,可只是问问能不能让她探视,给送点好吃的……” “我觉得这个忙还是应该帮,这个情还是应该求的。” 崔迩冷笑一声:“可怜?没让她连坐,将他们一家一起发落是主子仁善,是她幸运,你还说她可怜!” “她没被牵连是主子仁善,但那不也是因为他们从来就没有掺和崔大的那些事情吗?” 崔武为郭春妮辩解一句。 崔迩嘁了一声,懒得理会他,起身:“不和你在这说废话浪费时间了,我先回家和你嫂子他们说还姓的事……老十五,主子既然同意了,就让郭春妮去探视,但是你们可得盯紧了,别让她夹带什么进去出来。” “你就放心吧,不会出差错的!”崔武嘿嘿的笑:“老十五,这事我俩单独商量?” “好!”崔十五点头:“去我那商量吧!” 崔武崔十五最先离开,崔迩与剩下几人招呼一声便往外走,崔陆凑到崔十七身边向他要人手,崔十四和崔十六也凑在一起说这话,崔捌看了眼存在感极弱的崔十八,起身,追着崔迩往外走:“二哥,你等等我~” 第197章 墙头草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星光下,身材魁梧的高个声音低沉:“记住,无论谁问起,你都是自己悄摸摸的下山的,与任何人无关。” 小个子点头:“您放心,就算是被人严刑拷问,我也是自己摸下山的,我爹娘他们还在山上,我不敢随意攀扯任何人。” “去吧!”高个男人点点头:“我在这盯一下,以防有人跟踪。” 小个子不再迟疑,跑着进了村,。 这一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就算如今是半夜,天上仅有一轮小月牙,他依旧能就着微弱的星光跑得稳稳当当。 高个男人盯着小个子的背影,手几次摸上了腰间又放下。 最后,只是目送小个子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下…… 他轻叹了一口气,叹息声尚未在夜风中消散,便一个利落的转身,速度极快的上山。 他脚程极快,又抄了近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折返回麦田山。又花了一盏茶的时间,轻松地避开巡逻的护卫和更夫,站在了自家小院门口。 就在他伸手去推虚掩的院门时,一个松果从暗中飞出,精准的砸在了他的手上。 “谁?”崔捌心里一凛,轻喝出声。 “老八~”崔武从黑暗处走了出来,用火折子点亮手上拎着的琉璃气死风灯:“送个人要一个时辰,你这脚程也忒慢了吧!” 崔捌瞳孔缩成针尖般大小,强笑一声:“五哥,什么送人?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跟我装傻没用。”崔武语气淡淡的,他没心情与崔捌多说什么,转身朝前引路:“走吧,主子还等你回话呢!” 崔捌脸上阴晴不定,眼睛盯着崔武的背影,手轻轻地放在腰间,眼底闪过杀机:“五哥,发生什么事情了?这都什么时辰了,主子怎么……” 他嘴里一连串的问着,脚上则加快速度,用最大的速度拉近他和崔武之间的距离。 在他距离崔武还有五尺余的时候,崔武猛地一转身,手上的气死风灯猛然往前伸,直直的朝着崔捌的面门而去,若不是崔捌收势够快的话,灯定然会砸他一脸。 比脚步收得更快的眼底的杀气,来不及换上合适表情的崔捌满脸僵硬:“五哥,你怎么忽然转……” 崔武脑子或许不够用,但能跻身“数字”之列的他也不是没有自己独到的本事,他有着远超常人的五感,猛然转身便是感觉到了崔捌的杀气。 他满眼失望的看着崔捌:“老八,你想杀我?” 崔捌满脸错愕震惊:“五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啊?我怎么可能……” “我感觉到了!”崔武没给他狡辩的机会,打断他:“我的感觉从来没出过错!” 他轻咳一声,五个身着夜行衣的人从暗处走了出来,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崔捌,崔武叹气:“我不是一个人来的,来的也不止是你看到的这几个人。老八,动心眼子我不如你,动手,你不如我,我还有帮手……你就老老实实的跟我过去见主子吧!” ** 崔武转身的时候,崔捌就已经打消了动手的念头,从“崔毅”到“崔石”,功夫最好的就是崔武、崔石,就算崔武毫无防备,他得手也只有六成把握。 崔武有了防备之心,加上明处五人,暗处的不知几人,别说动手,就算是想逃走都没机会。 是以,崔捌只能按下心头的不安,装出一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的样子,老老实实的跟着崔捌去了王沄专属的院子。 崔捌是丑初送人下山,寅初回到自家院门口的,到王沄院子的时候,也不过寅时一刻。 王沄不喜黑,她所有住处的院子里都会有专门挂琉璃灯的地方,在她留宿的时候,院子里的琉璃灯彻夜长明,直到天亮。 当然,院门口也一样。 靠近院子,崔捌就看到崔捌和崔十五,两人围坐在不知道从哪儿搬来的桌子边,一边喝茶,一边小声说着什么。 “二哥,老八带到了~”崔武压低声音招呼一声,又看了看紧闭的院门:“主子已经歇了啊~” “当然!”崔迩点头,凉凉的视线轻轻的扫了崔捌一眼:“难不倒还能为了见他让主子熬着不睡?他配吗?” “那现在……”崔武看看面色不善的崔迩,又看看一副老实如鹌鹑的崔捌。 “让他在这站着等,等主子歇息好了再说。”崔迩没再给崔捌多余的眼神,他看着神情有些颓废的崔武:“老五,辛苦你了~” “就这么点事,谈不上辛苦。”崔武苦笑一声:“就……心累!” 崔迩理解他的心情,起身,走到崔武身边,拍拍他的肩,没说话,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感觉。 崔武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了,事已至此,该怎样就怎样吧!”崔迩见不得素来没心没肺、整日傻乐的他露出这种小儿女姿态,辣眼得紧:“你也忙活大半夜了,先回去睡觉,明天还有得折腾呢!” “哪里睡得着~”崔武心里闷得慌,他往桌子上一看,多出一杯茶:“那杯茶是给我的吧~” “茶凉了,我给你换热的!”崔十五伸手去端茶杯。 “不用,我就喝凉的。” 崔武上前两步,端起那杯茶水一饮而尽,早已凉透的茶水顺着喉咙一路落到胃里,冰冰冷冷的,那感觉与他方才看到崔捌眼底杀气时很像很像。 凉意让崔武冷静不少,不用崔迩再劝,他就主动开口:“二哥,老八就交给您了,我找个地睡一觉去,明天还有硬仗要打呢!” 崔迩满意的点点头,目送崔武离开后看向崔捌:“主子让盯着你的时候我还不以为然,总觉得你不至于蠢到这种时候还帮崔大他们,哪知道……” “老八,你平日的精明哪去了?” 崔捌垂下头:“二哥,我没得选。崔大拿住了我的把柄,郭春妮探视的时候他告诉了郭春妮,让郭春妮以此要挟,我只能……” “不,如果只是因为被要挟的话,你可以选择在她要挟你之后,找主子先一步坦白。” “主子仁善,只要你坦白,有知错之心,主子就会给你改过的机会。” “但你没有。” “除了坦白之外,你还可以选择在路上动手,将郭春妮家那小子处理,至少不让他去报信,去为崔大搬救兵。” “你还是没有。” 崔捌抬头,满眼震惊的看着崔迩。 崔迩叹气:“老八,你接受要挟,最后一刻再三还是放走那小子,不过是不确定除了要挟你,让你送那小子下山搬救兵之外,崔大还有没有别的后手而已!” “你不是被要挟,被逼无奈,只是认为崔大还有翻盘的机会,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而已!” “你不过是还想继续当墙头草,继续两面讨好而已!” 一连三个“而已”将崔捌隐藏的心思说的清清楚楚,他再次垂下头。 崔迩长叹一声,摇摇头,坐了回去,他还是喝茶吧~ 第198章 利眼 崔捌这一等就等了好几个时辰,从满天星斗的寅时一刻一直等到艳阳当空的未时,从王沄的小院门口转移到了议事厅外的廊下,依旧没有等待王沄问话。 这让崔捌心里极度忐忑,他可没忘记,崔大等人被清算就是从被冷落开始,他担心这也是他的开始甚至结束。 崔捌想什么,没人关心。 崔迩崔十五天色微亮后便离开小院门口。 半个时辰之后,洗漱后换了一身衣裳的崔迩再次出现,而后一直跟在王沄身边听候吩咐,崔十五则没见踪影,但站在议事厅廊下的崔捌能听到里面的声音,自然知道崔十五是在为明日处置崔大等人做准备。 悬着心一站就是五六个时辰,纵使武功不错,虽不及崔武却依旧算是高手的崔捌也有些吃不消,就在他秋末却依旧毒辣的艳阳晒得头皮发炸的时候,崔十七步履匆匆的进了议事厅—— “主子,并州新任太守蒋大人派人前来山庄。” “来人自称姓林名重,是蒋大人的幕僚,说有人状告您私囚百姓并拟私设刑场、草菅人命,蒋大人政务繁多,脱不开身,就让林先生带人前来调查此事。” “告状的是崔大的外甥、郭春妮的小儿子徐耀祖,山下徐杨村、上华村、下华村、阳华村四个村的里长,他们带了不少年轻力壮的村民,口口声声说崔大等人是好人,不能让您害了去。” “林先生带了不少人。” “有太守府的师爷衙役,有并州军的官兵……以前带着衙役来麦田山庄收税,和崔大等人关系极好的郑师爷也在其列。” “他们现在在何处?”王沄的声音依旧淡淡的,似乎对这个时候会有官府来人一点都不意外一般,至于说惊慌,那更是没有。 “就在山庄门前。” “四个里长和那些村民到了山庄门口就不肯往里走,口口声声说山庄养了私兵,都是些凶神恶煞的,说不得就是些作奸犯科的逃犯,他们一旦进了山庄就有可能羊入虎口被害了去。” 崔十七愤恨不已:“老主子在此修建山庄以来,不知道给了这四个村多少照顾,现在却与人勾结来诬陷闹事……都xx的是些白眼狼!” 就算是极度愤恨,崔十七依旧没有忘记王沄不但是主子还是年纪不大的姑娘家,说到骂人的脏话时硬是在嘴里含糊了一下,没让脏话脱口而出,污了王沄的耳。 “他们闹得厉害吗?” 王沄倒是一点恼怒的情绪都没有,这些人上来闹事,原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就连崔武为郭春妮求情,郭春妮见了崔大之后要挟崔捌送徐耀祖下山都是。 等得就是现在。 “村民闹得厉害,尤其是那四个里长,至于说官府的人……” 崔十七微微有些迟疑:“主子,那位林先生很是面善~” “面善?”王沄微微挑眉:“如何个面善?” 崔十七看着笑盈盈的王沄,因为官府来人而忐忑的心忽然落到了实处:“主子,小人觉得他与两个月前,和您一道前来的那位贵客有几分相似。” 一直陪着王沄的崔迩满眼笑意——能不像吗?就算那位做了伪装,用了化名,但人还是那个人啊! “你居然看出来了!”王沄脸色有些无奈:“崔迩叔,世叔不是说他做了伪装的吗?可现在,就连只见过他两次面的崔十七都看出来了,他这伪装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回主子,林先生确实做了伪装,伪装的还不错,但老十七的眼力比大多数人都好,就算瞒得过小人,也未必能瞒过老十七。” 崔迩是见过伪装过又化名林重的董栩的,就在蒋维就任,成为并州太守的那一天。 那是六天前,十月初一那日的事。 那天,蒋维应贺亚红之请,一路马不停蹄赶到并州。 早有准备的崔十九带了不多的人在城外相迎,他则做了伪装之后,和崔圆带了更多人进了并州城。 会和,愕然发现蒋维居然有不亚于贺家势力的贺亚红当机立断,毫不迟疑的同意了蒋维立刻发起攻击的建议。 于是,还在暗中准备、想要来个出其不意,将贺家最厉害的几人击杀,而后掌控并州兵的胡家人被人打了个攻其不备、 崔圆带着人与贺亚红配合,崔十九带着人与胡夫人贺氏母子配合,两边按照约定时间,同时发动攻击,分别在并州兵大营和将军府与胡家人展开殊死搏杀,生擒胡大海、胡瑞文等胡家人。 拿下胡家人之后,就算已经是晚上,贺亚红依旧召集并州所有官员,在他们的见证下,蒋维就任并州太守。 次日,胡夫人贺氏及其长子胡兴邦状告宦官杨骐与胡大海等人勾结,先是指使胡勤武宠婢秋雨毒杀胡勤武,又封锁胡勤武已死的消息,试图趁所有人毫无防备发起兵变,掌控并州兵。 所有被指控的人都矢口否认,但胡夫人母子拿出了证据——毒杀身亡后,被胡瑞文藏在将军府地窖之中,就算用冰块镇着也也开始腐化的胡勤武的尸体和胡瑞文藏起,原本准备用来指证胡夫人毒杀亲夫的装过毒酒的酒壶。 于是,证据确凿了! 然后,被认定为“主谋”的胡瑞文、胡大海被判秋后处决,被认定为“从犯”秋雨被判秋后处决,只有杨骐,没有被审判。 没办法,他是宦官,还是当今派往并州宣旨的天使,就算是蒋维已经就任,也依旧没有权力审判他。 所以,蒋维只能亲笔写了杨骐从驿站“意外遇见”之后所作所为,将他的控诉交给护送他到并州来的羽林军,并请他们押送杨骐回京城建康。 蒋维做这一切的时候,崔迩都不曾避嫌,一直用欣慰的目光看着一年不见的幼弟,看着“林重”在一旁指点。 算起来,崔迩也是与董栩接触最多的人了,自然知道董栩的伪装其实还算能过关,无奈,崔十七最厉害的就是那一双利眼和过目不忘,能瞒过他的伪装,真的不多。 “世叔?”崔十七惊讶的看着王沄:“主子,林重林先生真的是两个月前与您一起来麦田山庄的那位?” 第199章 麻税 “就是她!就是她!” 王沄一出现在山庄大门口,与四个里长一起站在两百多村民前面的徐耀祖就指着她大声嚷嚷了起来:“她就是那个把我大舅他们都抓了,还想杀了我大舅他们的……” 闪着寒光的剑尖抵在徐耀祖咽喉处,硬生生的将他即将出口的恶言吓了回去。 “大人~”站在他身边的几个里长立刻向一身青衫的董栩求助:“当着大人的面,他们尚且如此蛮横嚣张,大人看不到的地方还不知道是如何的目无王法……大人,请您为我们做主啊!” “蛮横?嚣张?”董栩轻轻的摇着手上的羽扇:“某怎么没看到?某只看到为护主,挺身而出,让主子免遭恶言的忠仆!” 他眼神凉凉的看着被冰冷的剑尖抵着,一动不敢动的徐耀祖:“你没听出这小子刚才想骂人吗?若非这一剑,他还不知道要骂出怎样的污言秽语。” “你可说了,这小子是这麦田山庄的下人,不止他,他的父母双亲,几个舅舅全家都是。” “为人奴仆,却不懂尊卑,对主家口出恶言……就冲这个,别说只是吓唬吓唬他,就算真的见血了都不为过!” “大人,您这……”几人没想到他们请来的人居然向着麦田山庄说话,都有些傻眼。 “怎么?”董栩冷冷的看着眼前几个半点老农气质都没有的里长:“你们不是请某来主持公道的吗?怎么?偏向你们,不顾事实才算公道吗?” 几个里长吓得浑身一哆嗦,刚刚说话的连忙否认:“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最好是不敢!”董栩冷哼一声,看向剑指徐耀祖的崔石:“把剑放下~” 崔石没有长一双崔十七一样的利眼,但他恰好是知道一些内情的人,清楚徐耀祖请来的“救兵”是自己人,方才拦着与之分辨也不过是做戏而已。 所以,董栩一开口,他便将剑收了回去,人也退回到了王沄身侧。 徐耀祖苍白的脸色恢复了几分,却也失去了再叫嚣的勇气,他扑通一声跪到董栩面前:“大人,就是她把我大舅他们全都抓了,又是要处死,又是要送去挖石头……求大人做主啊~” 董栩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他看着神色自若的王沄:“王姑娘,可有此事?” “林大人,家门不幸,不小心养了一批背主的恶奴。” 王沄神情严肃:“以崔大为首恶,崔斯、李狗剩为副,其余十余人为从恶的一批恶奴。” “在内与账房勾结做假账、中饱私囊,在外,与徐杨村、上华村、下华村、阳华村四村里长狼狈为奸,贿赂前太守师爷郑某,私增赋税,压榨百姓。” 私增赋税? 这个罪名一出,四个里长与他们认识多年的郑师爷都是神情大变——他们今日肯为崔大出头自然不可能是为了什么公道正义,往日情分,而是被要挟,不得不来的。 但现在,崔大用来要挟他们的事情居然被王沄当众点破。 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立马一声嚎啕,但还来不及嚎出第二声,就被与他们一同前来的兵勇将刀架到了脖子上。 五人齐齐收声,被他们鼓动前来的村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几个想要站出来说话,却又被身边的人拉了回去。 “肃静!”董栩轻喝一声:“谁敢发出声音,打扰某与主家说话,就把他给拿下,稍后治罪!” 老百姓对“官”有着天然的敬畏,他们敢仗着人多势众,在里长的带领下来山庄闹事,为他们以为的“好人”鸣不平,却没有胆子不听董栩的话。 “王姑娘,你说你那些家奴与这几人勾结,私增赋税……” 董栩一脸故作惊讶的看着王沄:“私增赋税可是要砍头的,他们有这个胆子?” “利益够大、好处够多,胆子自然也就大了!” 王沄满脸正色:“听说大人是新任太守的幕僚,想必大人一定知道并州的如何征税的吧!” “这是自然!”董栩点头:“本朝延续前朝赋税制,执行租调制。” “租即田赋,按亩征收产物;调即户调,按户征收绢绵,合称为租调制。” “朝廷规定,百姓每亩地上缴粟四升;每户出绢九匹,棉二斤;丁男需服徭役,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税收。” “当然,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略微高些,但最高每亩地不超过粟六升,每户绢不超过十二匹,棉不超过三斤。” “并州地处偏远,按最低标准征收。” “大人所说的也是我所了解到的,但却不是本地所征收的标准。” 王沄满脸严肃:“四年前,华盖峰下四个村每亩地上缴粟六升,每户出绢十二匹,棉三斤,丁税八百文,丁男服徭。” “四村开荒种麻十余年,仅靠这一项,每年收入便比旁的村子人均多五六贯,所缴赋税虽多,依旧是并州城外最富庶的村子。” “五年前,前太守路其昌上任。最初依旧循旧例收缴,次年,也就是四年前增税。” “粟、绢、棉、丁税照旧,额外增麻税,麻税高达每亩四贯之巨。” “百姓哗然。” “四村里长挺身而出,为民请愿,最后,麻税降为每亩三贯。” “华盖峰下,种麻的坡地约为一千七百余亩,每年仅麻税一项便缴税五千余贯……此事,大人可询问在场的百姓。” 董栩皱眉,随意的指了一个村民:“你上前说说,可有这所谓的麻税?” 被指着的村民上前,老老实实的点头:“回大人,确有麻税,草民家去年种麻十一亩半,缴麻税三十四贯又五百文。” 董栩脸色难看:“三十四贯余……你一家整年产出换成银钱能有多少?过得如何?” “回大人,草民一家老小十三口人,不满十二的四人。上缴的粟是自家种的,绢是老娘带着家里的女人织的,三斤棉用银钱来代替。种麻能卖五十七贯又五百文,缴了麻税、丁税和代替棉的三贯之外,能剩下十三贯左右。” 村民脸上带着满足之色:“缴租剩下的粮食大概够一家子嚼用,布料基本上也不用买,自家田里还种着菜,家里也养了几只鸡,只要无人生病,一年到头还是能攒个七八贯的,日子过得还算舒服。” 董栩深吸一口气:“如果说,这所谓的麻税不缴呢?” 村民愣住,不止他,其余村民也都愣住,而后才迟钝的想到刚刚王沄提及的“私增赋税”“压榨百姓”。 除了混在其中的四个里长的子侄晚辈之外,其余村民一片哗然,看着群情激动的村民,董栩长叹一声:“某虽随太守大人上任不久,但某却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们,官府从未征收过所谓的麻税!” 他看向被刀架在脖子上,不敢嚎哭,也不敢说话的四个里长和郑师爷:“四年,每年至少五千贯,足足两万多贯的民脂民膏被你们弄去哪儿去了?” 第200章 其中原委 徐杨、上华等四个村子虽此处偏远,但却是并州城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靠种麻富起来的。 向董栩回话的村民是这几个村子最典型、最常见的人家。 一家十余口,一年辛勤劳作,除去平日的嚼用,只要家中没有生老病死、没有婚嫁或者其他大事,一年总能攒下个七八贯甚至十贯。 七八贯对寻常百姓人家而言,已经是个不小的数字了,尤其这还是一家人吃饱穿暖之后攒下来的,这就更难得了。 别说是从乡下,就算是并州城里,像这样人家也能算是过得非常好了。 是以,村民们就算知道只有他们这四个村子要缴麻税,也都觉得麻税很高,却也没有太多不满,旁的村子想缴这个税还没资格呢! 不是说只有这个四个村子能种麻,但只有这四个村子指定的田地种出来的麻,麦田山庄才收购。 这个指定的田地特指原本产粮就不高的下田,坡地以及在华盖峰垦荒出来的田地,原本是良田的,就算种了麻,麦田山庄也是不收的。 至于其他的村子,就算是坡地种出来的麻,麦田山庄也未必会收。 每年的八月到十月是麻的收割时间,种植一次能收三茬,十月中旬之后,四个村子基本上便已经收割、晒干并卖到了山庄。 那之后,麦田山庄会适当的收购少量的麻。 这个量是多少呢?基本上也就是一户人家最多五十斤,统一由其村的里长亲自带队送过来,自家送上门的,麦田山庄是不要的。 王函之之所以会列了这么一个规矩,是因为他十八岁,也就是他研究并制造出第一代织机的第二年,琅琊王家出了一件事。 那一年,为了织更多的布,获取更多的利润,王家近六成的田地都种上了麻,这其中一半是良田。 结果,麻倒是够用了,当年的新粮却不够吃了。 于是,堂堂王家,嫡系直系依旧吃的当年新粮,其余的,无论是寻常族人还是下人,发的都是去前年的陈粮,吃不惯,要吃新粮,自己去买。 因为陈粮的问题,还有人当面抱怨王函之,说他就不该造什么织机,害得那么多人吃陈粮。 这件事王函之留下极深的印象,让他明白为什么会有“粮为根本”的说法,也让他买下华盖、迎霞两座山,在此修建麦田山庄收购麻的时候难得考虑到了不能让附近的老百姓为了挣更多的钱,把所有的田地都种上麻。 至于说收到的麻不多,会影响织坊和纸坊…… 云栖山谷初建的时候,王函之最看重的只有琉璃坊,织坊其次,最后才是织坊。 所以,他当时想的是收购来的麻紧着纸坊用,纸坊用不完再给织坊。种出来的麻够多自然最好,不够,那也不着急。 反正,华盖峰、迎霞峰都已经买下来了,慢慢的开垦,总有种出来的麻用不完的一天。 也正是因为王函之着眼长远,才有了之收购指定村子指定田地种出来的麻的规矩,才有了允许并鼓励这四个村子自下往上在华盖峰垦荒之事,也才有了这四个村子的日子依靠种麻解决温饱,而后依靠开垦出坡地种麻,日子越过越好。 最舒坦的当数五六年前,水渠以下的山地尽数开垦成坡地,四个村几乎每个人头上都有一亩可以种麻的坡地,又尚未征收麻税的那两年。 那个时候,有十一二亩坡地种麻的人家,一年能攒下四十多贯,富裕到了就连并州城的姑娘都愿意嫁过来。 可惜的是好景不长,那样的日子不到三年,就因为征收麻税而消失,虽然没有一朝被打回原形,依旧还算富足,但也只是稍微富足些而已。 但现在,麦田山庄的新主子王姑娘却说这麻税是崔大与四个村里长以及郑师爷勾结后巧立名目私增的,新任的太守大人的幕僚也肯定的告诉他们官府从未征收过所谓的麻税…… 被四个里长怂恿着,前来为“大好人”崔大、崔斯、“崔久”出头喊冤的村民沸腾了,愤怒的目光投向一直以来最是尊敬的里长,若非害怕已经刀剑出鞘的兵勇,他们或许都已经冲上去,揪着那四个老匹夫的领子,喝问真相了。 但就算害怕,他们依旧将里长等人围了起来,满是愤怒的盯着他们,群潮汹涌…… “大人~大人明鉴啊~” 徐杨村的里长老徐头不顾脖子上架着的刀跪了下去:“草民不过是个里长,只知道官府要征收麻税,到底是谁决定的,上缴之后到谁手里,草民真不知道啊~” “王姑娘,您呢?”董栩看向王沄,用上了敬语:“您知道些什么?能将您查到的说与某和在场的百姓听吗?” “林大人,据我所查,私增麻税一事最早是崔大、崔久与徐杨村里长商议,而后拉上华村、下华村、阳华村三村里长入伙,再贿赂郑师爷,让其以以官府的名义增收的。” 王沄神情淡淡的:“每亩地增收麻税三贯,一贯由四个里长所得,两贯入郑师爷囊中,至于说崔大等人,他们倒是一文未收。” “当然,这不是因为崔大等人不贪财,他们做这件事情图谋的就不是钱财,而是与郑师爷拉近关系,将四个里长拉下水。” “哦?拉近关系,拉下水……听起来别有内情。”董栩挑眉:“详细说说~” “十年前,崔大便与账房勾结,做假账,私吞主家的钱财,七年前,用私吞来的钱财在其他州郡购买宅院并将大部分钱财转移出去。” “与他一样的还有崔斯、崔久二人。” “他们敢这样做是因为家祖父对他们极为信任,但他们依旧担心东窗事发,于是便有了私增麻税一事。” “给郑师爷的,能让崔大等人与郑师爷拉近关系,成为必要时候能帮他的‘朋友’。” “给四个里长的,既能让他们平日里对四个村的百姓说崔大等人的好话,让百姓认为崔大等人良善,是大好人,还能成为必要时候要挟他们的把柄。” “今日,郑师爷不就因为这连续四年得了好处,得知崔大被主家关押,搬了您给他过来给他撑腰了吗?” 董栩一脸恍然:“某明白了!至于四个里长……今日是他们先去找郑师爷,而后郑师爷再去向蒋大人状告王姑娘私设刑场,也是他们召集百姓,气势汹汹的来山庄解救‘大好人’崔大等人的。” “大人睿智~”王沄点头:“我就知道崔大等人的这点儿伎俩瞒不过大人的火眼金睛的。” “奉承的话就别说了!”董栩脸色一沉:“私囚百姓,私设刑场,草菅人命该如何解释?” “大人,崔大等人皆是签了身契的家奴,做了背主之事,主家有权关押并处置。” “当然,就算他们做了十恶不赦之事,主家也不能随意处死。” “是以,我已经让人写好诉状,将崔大等人所行所为列上,大人就算没来,明日也会将崔大等人并诉状一起送往并州城,请蒋大人主持公道。” 第201章 靠山 王沄说光明正大的状告崔大等家奴,说要请新任太守主持公道,还说已经写好了诉状…… 都不是随便说说的。 就在山庄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她示意崔迩将已经准备好的诉状递给了董栩。 董栩接过一看,写得极为认真仔细,知道她准备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充足,她笑了:“王姑娘准备的很周全,这个状子某代太守大人接了!” “某回去向大人禀告此事,何日升堂审理会派人通知。届时,请王姑娘将崔大等人押送至太守府衙。” 董栩一边说着,一边将状纸递给身侧的人,示意他当众诵读。 状纸写的很认真,将崔大等人的罪行一一列述。 不过,重点的重点不是他们如何背叛主家,而是他们与徐杨四村里长狼狈为奸,通过巴结贿赂前太守的师爷郑某人,而后与之勾结,不顾四村百姓死活,私增麻税,既讨好郑师爷又中饱私囊一事。 状纸上甚至还将郑师爷和四个里长得了征收的麻税之后如何分赃都写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四个里长用这些做了什么也都写了上去。 原本就愤怒的村民越发愤怒,他们不能也不敢对脖子上架了刀的里长们怎么样,但与他们一道来麦田山庄的四个里长的子侄却惨了,二三十人围上一个,拳头毫不留情的招呼了上去…… 王沄没有出声阻止,就算她知道私征麻税事关重大,就算是亲儿子,老徐头等人都未必敢透露,更何况是侄儿外甥? 但老徐头等人因为崔大等人得了不少好处,老徐头等人有把柄在崔大手上,这些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也都知道今日聚众上麦田山庄闹事是为了利益,而这些人跟着来也不过是为了好处。 既然如此,他们就应该承受事情败露的恶果。 跟上过来的村民两百余,四个里长的子侄不过二十来人,十多个揍一个……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平日里因为老徐头等人被人高看一眼的就被揍趴下了。 直到这个时候,董栩才意思意思的叫停:“闹什么呢?有什么冤不还有官府为你们做主吗?” 众村民退开,淡淡的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二十余人,王沄转向董栩:“林大人,除了崔大、崔斯等七个首恶之外,还有二十七个帮凶和从恶。崔大等人罪大恶极,我不好私自处置,但这些个帮凶和从恶……我想,处置他们的权力,我这个主家还是有的。” 董栩顺着她的话问:“王姑娘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杖二十,而后送至玉翠山西坡的采石场。” 王沄微笑:“麦田山庄在玉翠山西坡有一处登记在档的采石场,在那儿采挖燧石已经有二十多年。” 玉翠山西坡有采石场一事,董栩还真不知道。不过,王沄既然当众说了,这个采挖燧石的采石场不但有,还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 他点点头:“这些人都是麦田山庄签了身契的家奴,犯了错,杖责也好,送去采石也罢,你这个主人说了算。” “那么……”王沄笑着邀请:“林大人可愿留下监督,看麦田山庄如何处置他们?” *** 王沄都邀请了,董栩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半个时辰后,原定明日才打板子的人被押了出来,就在麦田山庄平日早晚练武的练武场上,四十六人,分两批被按在地上打板子。 这其中多了刚刚被抓起来的郭春妮夫妻,又是半夜下山报信,又是带着人上山闹事的徐耀祖。 他们一家之前之所以没有被牵扯是因为他们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往来。 大约是六七年前,郭春妮因为谁都不大记得的小事,与崔大家的大吵一架,据说郭春妮当时扬言,有崔大家的就没有她,崔大要么休妻,要么不认她这个妹妹。 然后,崔大就没当没她这个妹妹了。 现在来看,所谓的争吵、所谓的断绝关系不来往,不过是崔大早早备下的又一步棋而已。 可惜,计差一筹,他这一步棋,不过是送人头罢了! 围观的,除了麦田山庄、云栖山谷所属,等着看老徐头等人会被如何处置的村民,还有被五花大绑堵了嘴的崔大等人。 “沄姑娘,你这是不准备给他们留后路了?” 第一批被二十板子打的皮开肉绽的人被拖下去,第二批被按在地上,噼噼啪啪的开始行刑的时候,董栩声音不大不小的问了一声。 董家精心培养了二十多年,董栩可谓是“杂而精”。 所谓“杂”,就是他几乎什么都学过,无论是“高而雅”的君子六艺,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各种小技能,甚至连装傻装疯怎么装都是学过的。 当然,如何打板子最疼,如何挨打能将伤害降到最低也是学过的。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来,今日这顿板子看起来不轻,实际上确实很重。 前五杖,皮开,再五杖,肉绽,又五杖,肉烂,最后五杖,伤及筋骨。 二十大板,没有哪一板是掺了水,没有让挨打的人收到重击的。 二十杖下来,人已经废了,就算及时治疗,也只能救回一条命,残瘸不可避免,若不能及时治疗必死无疑。 可王沄既然都让人这样行刑,她还能让人给这些挨打的人医治? 想也不可能! 所以,董栩可以肯定,除了崔大等人,挨打的这些人的命,王沄也不准备留。 对此,董栩有些意外——他知道王沄不是心慈手软之人,但也清楚她更不是草菅人命的性子。 “对!”王沄点头,压低声音:“有一个秘密,一个一旦传出去,就有可能让麦田山庄、迎霞山庄的一切都化为乌有的秘密。” “我能确定,这个秘密崔大三人是清楚的,但不能确定除了他们三人之外,还有谁知道。” “所以,与他们有关的人,关系密切的,一个都不能活,关系相对疏远的,一个都不能走脱。” 董栩恍然:“我明白了~四个里长我今日便带回去严加看管,好好审问至于说何日升堂审问崔大等会人……” “沄姑娘觉得什么时候合适?” 还得是自己人,想做什么都方便! 王沄轻笑:“越快越好!” “那就明日上午吧!”董栩很干脆:“是麦田山庄直接押送过去还是让囚车过来押过去?” 王沄想了想:“让囚车过来吧!我想,让人知道麦田山庄背后有太守大人做靠山,以后很多事情会更方便些……您说呢?” 第202章 哑了 (昨天的那章越想越不对,重写一章,前一章完全改了,宝子们重新去看(*?▽?*)) 囹院是一座占地两亩,四四方方且四面高墙的院子,也是增建麦田山庄时,特意修建的关押人的地方。 既是关押人的地方,修建的时候考虑的便只是如何再能关押更多的人。 是以,囹院便是一排排的牢舍,既有内外两间,内间有床,外间有桌椅、给关押的人留有体面的套间,也有三面墙一面栏杆,只有几床草席,一眼便能将牢房一览无遗的大小单间。 崔大、崔斯、李狗剩分别关在九尺长的,四四方方的小单间;而其余人等则按男女和身份不一样,五六人一起,关在一丈宽,两丈长的大单间。 崔大被关押的单间靠里面,囹院大门被人推开,崔迩带着崔十五、崔十七进来的时候,崔大正阴沉着脸,听着充斥在囹院的哀嚎声和咒骂声。 哀嚎的自然是挨了板子的四十多人,而咒骂的则是这些人的家眷……譬如崔大的几个儿媳妇和不到十二孙子孙女。 崔大等人做的那些事情,他们没有掺和进任何一件事,但享受着崔大等人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将会被送到玉翠山西的采石场。 挨了板子的亲人被拖回来之后,这些人就开始了咒骂。 骂王沄狠毒无情的;骂崔迩等人给她当走狗的;骂谁谁谁见死不救的;骂某某某白眼狼的…… 当然,也有骂崔大等人贪心不足连累他们,让崔大等人赶紧去死的。 这些咒骂崔大已经听到两耳生茧,半个月前,他们被关押进来之后,各种咒骂就没有停过,今日无非不过是多了哀嚎,而骂的也很难听更恶毒了而已! 他就那么坐在小单间的草席上,听着往日对他阿谀奉承的那些人的咒骂,脑子里飞快的思索着下一步怎么走。 就算老徐头等人这步棋废了,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也还想最后一搏。 他就那么思索着,直到崔迩走到单间前,他才回过神来。 他愣了那么一瞬就反应过来,颤巍巍的站起来,步履艰难的走过来,伸手抓住牢房的栏杆,声音嘶哑地问:“崔迩,她真要送我们去并州城,让太守大人升堂审判?” “是~”崔迩点头:“主子已经将诉状请林重林先生递到了太守大人手中,太守大人不但决定受理此事,还决定明日一早升堂。” “太守大人还派了衙役和囚车,明日一早便押送你们前往并州城。” “看来,我们几个是真的难逃一死了!”崔大满脸苦涩:“老二,我知道,走到这一步我一点都不冤,也知道无论怎么求,她都不可能放过我们,但我们的妻儿……” 崔大声音哽咽,他看着崔迩,满脸哀求:“看在你我兄弟二十余载的情分上,求你最后帮我个忙……” “别求,不帮!”崔迩拒绝的非常干脆:“我不想知道你所求为何,但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答应。” “你省省吧!” “我只求你找人给爱宝他们看看,上点药。” 就算崔迩拒绝,崔大依旧将所求说了出来:“刚刚那二十杖是奔着要他们的命去的,不但看起来皮开肉绽,内里伤得也很重,如果不能及时医治,都不用送到矿山,他们就会因为伤重不治而亡!” “老二,他们也都是你看着长大的,叫你二叔二伯也快二十年,你总不忍心看着他们活活疼死吧!” 崔大曾经的“第一人”虽名不副实,但也该有的本事能耐还是有的,他也看出来那二十大板下去,会有怎样的后果。 他确定,王沄要弄死他们所有人,所谓的杖责之后送至矿山不过是将他们送到矿山等死而已! 他心头充满怨恨,看到崔迩的时候,他将心头的怨恨强压下去,努力的让自己看上去满是担忧和悲恸,他希望崔迩能因此微微心软,进而让他借一点点力。 崔迩不知道他想打什么鬼主意,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他很坦然的点头:“有什么不忍心的?又不是我害他们有如此下场的!” “害?”崔大冷笑连连:“崔迩,你是不是觉得我做错了,我就不该想太多,就应该老老实实一辈子当奴才?” “不,你可以想,但是,有本事有能耐有野心你可以直接说啊!” 崔迩看着他:“你不想一辈子当奴才,你觉得你儿子能成大器,想要给他个好出身,让他有个好前途你可以说啊!” “老主子仁厚,主子心高志远,只要你敢说,他们就可能答应你甚至助你一臂之力。” “但是,你没有!” “有今日,是你自寻死路,怪不得任何人!” 崔大嗤笑:“有野心直接说?活得不耐烦了吗?” “老二,我是不敢说,你呢?你敢吗?” “对了,你三弟不也是个读书成器的吗?你敢与王沄说,要让他去奴籍,让他好好读书,有朝一日谋个官吗?” 崔迩默了一下,没说他的三弟已经改名换姓,当了官。 “不敢吧?但你迟早有那么想的一天!”崔大冷笑:“等那天到了,你就理解我做的一切了。” “好了,不废话了!” “说吧,你来做什么来了?” 崔迩眼睑微垂:“主子说,就死征麻税一事足以让你们被判斩立决,而新任太守……对了,你被关了起来,应该不知道并州太守换人了吧?” 崔大满眼错愕:“新任太守?那以前的路太守呢?” 崔大是真的震惊。 被关押这半个多月来,他倒也不能算是完全与外界失去联系,无论如何,他都当了近二十年的“第一人”,不可能被关起来就彻底废了。 但问题是路其昌“畏罪自杀”一事也算是隐秘,知道的人不多,事发时间也不算久,就连昨儿被徐耀祖要挟,今儿一早天不亮就赶去并州城找郑师爷,搬救兵的老徐头等人都不知道。 而他,更想不到他最后的杀手锏的关键人物居然死了 “死了!”崔迩神色淡淡的,仿佛不知道路其昌不是被崔十九等人潜入大牢,轻轻敲晕后,解了他的腰挂上去,来了个“畏罪自杀”的一般。 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的解释了一声:“他是畏罪自杀的,那之前,当今皇上就已经任命了新的太守……新的太守大人已经走马上任六七天了!” 崔迩看着他:“新官上任三把火,你们算是撞到太守大人手上了!私增赋税……主子说,判你们斩立决都是可能的。” “主子说,为了避免你们当堂被判斩立决当堂斩首做了饿死鬼,让我们给你们送点吃的喝的,最后吃顿好的上路。” 崔大话落,有人端了托盘过来,托盘上是简单的两荤一素一汤一饭和小小的一壶酒。 崔大冷笑:“就这?这算好的?” 崔迩看着他:“有的吃就不错了!吃不吃,不吃我让人撤了!” “我吃!”崔大伸手,端托盘的上前,将托盘从栏杆下特意留出来的,小小的窗口推了进去,崔大先拿过酒壶,大声叫:“老四、老九,哥几个最后喝一杯~” 崔斯、李狗剩应和一声,而后是三人长子,再然后是其他牵扯最深的五人,十一人一起就着酒壶喝了一大口,而后将酒壶砸在地上, 看着故作豪迈的崔大,崔迩笑笑,转身走了。 崔大坐下,将所有的饭菜吃了个干净——明日还有硬仗要打,不吃饱哪来的力气? 只是,吃饱喝足,堵起耳朵好好睡了一觉起来后,崔大发现自己的嗓子出问题了。 不是直接哑了,而是那种一开口,就“嘶嘶嘶”的杂音,说什么都像在“嘶嘶”。 不止他,崔斯等人全都一样。 崔大心感不妙,总觉得这是防着他们当众说了不该说的话做的手脚。 但是,他也不着急——嗓子哑了,手还在,不能说还能写啊! 他就不信,他能找不到将那个秘密写出来的机会! 可是…… 一路被押送进了并州,上了堂,看着高坐其上的那个人,崔大眼底的光彻底消失了…… 第203章 人选 “沄姑娘,如今安心了吧~” 站在临窗,看着崔大等人人头落地,董栩笑着打趣一声。 “他们在我心里早已是必死之人,如今不过是真个死了而已。” 王沄神情淡淡的:“安心不安心的谈不上,但没了他们,倒是清净很多,之前碍于他们暂时只能搁浅的事情也能尽快开展。” 董栩斜睨着她,满脸怀疑——他可不相信王沄有她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就他知道的,王沄可就没在崔大等人身上下功夫。 之前的不说,单是这两日他亲身经历的就不少。 让崔武“碍于情面”为郭春妮求情,给崔大制造“出底牌”的机会,原本不打算蹚浑水的老徐头等人不得不又是搬救兵,又是鼓动村民上山庄闹事。 结果呢? 搬来的救兵成了证实他们勾结郑师爷的证人,闹事的帮手成了知道真相,恨不得将他们扒了皮的仇人。 而后,嘴上说着要“严惩”崔大等人,让人认定她会私设刑场的,实际上却准备好了诉状,“奉公守法”的请太守做主。 董栩觉得最精彩的莫过于她前脚将人送至太守府衙,后脚便让人鼓动徐杨四村的村民进城请愿,求太守大人严惩“私征麻税”的罪魁祸首。 要知道,大晋一直都是有复审制的,就算崔大等人是“家奴”,但只要他们及其家属对判决不服都是可以申请复审的。 就算没有人站出来申请复审,像斩首这样的重罪,就算蒋维是太守,判决下来之后,也得往上级移交,等上级派下属督邮核查之后才能生效。 这么一来,怎么着也得缓冲十天半个月之后才能行刑。 十天半个月,谁知道会有多少意外发生? 但,那么多百姓请愿,为了避免民怨过大,引起民愤,蒋维判决下来之后先执行再上报也是情有可原的。 被判斩首的不仅仅是崔大等人,还有徐杨等四个村的里长,倒是郑师爷没有被一起押上刑场…… 这也是王沄的意思,她说是留给上级督邮前来核查,但董栩觉得,王沄留下郑师爷是为了看看还有没有与崔大有关的人冒出来, 没有最好,有的话,继续清理干净! 说到清理干净…… 董栩觉得,王沄这一次不但将崔大等人及其从属和家属清理了一遍,还把华盖峰下四个村也清理了一遍。 四个里长被斩首,其子侄被判刑的,被罚徭役的,加上他们所为曝光带来的影响……董栩相信,不出半个月,这四个村子便会换上王沄觉得满意的里长。 做了这么多,她居然说“谈不上安心与否”,谁信啊? 王沄可不管董栩信不信,她看向坐在对面有些拘谨的蒋维:“蒋大人新近上任,可还适应?” “回主子……” “蒋大人~”王沄平静的打断蒋维:“你是并州太守,是一方父母官,可不能再用如此称呼……无论是谁,无论适合场合,都不能让你称‘主子’。” “蒋大人可以称一声‘王姑娘’,也可以和林先生一样,称一声‘沄姑娘’。” 蒋维深吸一口气:“下官明白了,下官以后便称您‘沄姑娘’吧,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沄姑娘指正。” 王沄微笑:“蒋大人新近上任,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有!” 蒋维毫不客气的点头:“沄姑娘,下官身边除了千里兄之外,再无甚得力的幕僚,还请沄姑娘给下官再添些人手。” 王沄点头:“没问题,请林先生往麦田山庄挑选,崔迩会全力配合。还有吗?” 蒋维心底大安:“另外,因宦官之祸,并州军先遭受大创,再失统帅……何人接任并州军还请姑娘多费心。” 王沄微微点头:“这件事情我早已考虑过了,也想到了一个人。” 蒋维眼睛一亮:“谁?” “舒连。”王沄微笑:“蒋大人与舒连也算熟识,你觉得让他来并州怎样?” 蒋维整个人都精神了:“主……咳咳,沄姑娘,太合适了!” “文仪好武,善骑射,尤好兵法,一直有投军从戎的想法,只是舒内监一直阻拦,这才没能成行。” “若是让他往雍州等边城,舒内监定会阻挠,但让他来并州……” “舒内监定然会竭尽全力为他张罗。” 王沄点头:“蒋大人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如果让旁的、与我们有益的武将来并州很难,就算我不惜代价,也未必能够谋划成功。” “但如果是舒连……我猜,我们只需引个头,剩下的便可以交给舒内监了。” 两人一拍即合,董栩却皱紧眉头:“沄姑娘,东翁,你们说的不会是黄门侍郎舒海之子舒连舒文仪吧?” “就是他!”王沄点头:“林先生也曾在建康呆过不少时日,与建康的世家子弟、官宦子弟来往频繁,想必也是认识舒文仪的,对吧?” “打过交道。” 董栩皱眉:“舒文仪确实不错,自幼习武,熟读兵书,骑射超群,不但跟过几位厉害的将军,还在羽林军中呆过几年……实战比不得胡勤武,但本事能耐却未必会比胡勤武差多少。” “但他是舒海之子,而舒海……” 董栩嗤笑一声:“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骂舒海是当今最忠实的狗,当今之指哪咬哪。舒海如此,舒连也不予多让。” “我相信,舒海能轻松为他谋到并州军统帅之职,也相信舒连有压制贺家,成为名如其实的统帅的能力,但……” 董栩看着王沄:“沄姑娘,我猜你下一步是想并州军纳入囊中,舒连来了,你还能达成目的吗?你就不担心之前做的种种,最后给人做了嫁衣?” 王沄轻笑:“林先生可知道舒连身世?” 董栩摇头:“舒连是其生母有孕在身的时候,被舒海纳为妾室的,他生母我不曾见过,但略知一二,就是个相貌寻常、略微读过几本书的妇人而已。” 王沄笑了:“看来林先生还就只是略知一二……” 董栩挑眉:“沄姑娘如此说……想必你知道的不少。” 王沄轻笑:“倒也不多,但我知道她被舒海纳为妾室之前,她是孙岩的通房丫头,是孙岩主动赠予舒海的。” “孙岩?”董栩大为意外:“你的意思是舒连是孙岩的……” 他将到嘴边的话咽回去,道:“东翁与我说过,说沄姑娘承诺过,会在并州为孙家人提供庇身之所。东翁还说过,他从建康启程时,舒海让他安定下来之后去信,他会让人护送孙家人过来。” “六日前,羽林军押送杨骐返京时,顺带帮东翁带了一封信向舒海报平安的信。” “我知道。”王沄点头:“现在,林先生觉得让舒连接任并州军统帅如何?” 第204章 招兵 还能如何? 董栩之前担心的不过是舒连只忠于当今或者说只忠于朝廷,他到并州之后,会影响王沄将并州变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计划,但现在…… 舒连既然是孙岩的血脉,就不可能对当今毫无芥蒂。 不止他,舒海想必也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忠君。 董栩忽然想到一事,他看着王沄:“沄姑娘,韦自布为孙晖平反一事,你在其中是何角色?” 王沄轻笑:“孙家人是我派人去岭南接回来的,韦太保愿意为孙家人出头也是因为我让人从岭南千里迢迢运了荔枝树,让他开了一个体面的荔枝宴。” “这是我与舒海谈好的条件,我将孙家人从岭南带回来,极力促成为孙晖平反一事,而舒海会出面与韦太保达成协议,会用他的人脉提拔蒋维,会在关键时候,向当今举荐蒋大人,让他能够接替路其昌,成为新的并州太守。” “荔枝宴居然是沄姑娘促成的?” 董栩满脸惊叹:“听说,韦自布的荔枝宴用九十九株,果实累累的荔枝盆景妆点,堪称建康近十年来最奢华、最别出心裁的宴会,没想到这这盛况居然是沄姑娘的手笔!” 从宁州返回武安郡的路上,董栩也收到了韦家的邀请,知道韦自布要举办一个堪称空前的荔枝宴。 他很感兴趣,但比起赴宴,回族地与父亲商议与王沄合作的可行性更重要,他自然只能放弃。 之后,听说荔枝宴盛况的他甚至还很是惋惜,为自己错过那么别开生面的宴会而可惜,哪知道这场宴会出力最大的居然是王沄。 他满脸好奇:“沄姑娘,为这荔枝宴,耗费不少吧!” “是不少,但就现在来看,很值!”王沄微笑:“欲成大事,不能吝啬,先生以为呢?” 董栩认真的点头:“这倒是!” 而后,他微微皱眉:“沄姑娘既然能将孙家人从岭南平安送到建康,那么,再多接些人呢?应该也不难吧!” “林先生的意思是……” “当今登基至今,从令曾祖到如今的黄相爷共九位,前八位之中,一半士族一半庶族,庶族出身的那四位,包括孙晖在内都不得善终。” “他们都不能善终,他们的家眷族人自然也没罗到好,尤其是孙晖之后的几位,那三位之中,有一位满门抄斩,两位则是十二岁以上男丁被斩首,剩下的被流放岭南,其亲族皆受牵连。” “这其中有不少天资绝伦的人才……我知道的就有好些个。” 董栩眼中闪着光:“沄姑娘,我知道你求贤若渴,为招揽人才费尽心思,那你有没有想过去岭南招纳贤才呢?” 王沄笑了:“林先生怎么就知道我没有从岭南招贤纳才呢?” 董栩一愣,王沄不等他再问,就直接给了他答案:“去年,第一次派人前往岭南寻找孙家人时,我便让他们在寻找孙家人的同时招纳可用之人。” “他们返回时带回了第一批。” “之后,陆续又去了三次,每次都有带人回来。四次带回来约三百余人。” “这些人就安置在麦田山庄,就是与我先生提过的、山庄的东西侧。” “方才说了让林先生前往麦田山庄挑人……” 王沄笑着看着眼睛铮亮的董栩:“先生届时不妨与崔迩商议一下,看看能否从那些自称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人之中,找到几个旧识。” “我明日便去!”董栩回答的很快,快得王沄忍不住莞尔。 “林先生也不用那么着急,人就在麦田山庄,早一日晚一日区别不大。”王沄看着他:“但并州这边可不一样,蒋大人新官上任,需要尽快适应,他身边可缺不得人。” “就是因为东翁急需人才我才要赶紧过去看一眼,说不定能找到两个比我更懂仕途经济的。” 董栩满脸严肃:“我有能力辅佐东翁按部就班的成为合格的太守,但沄姑娘希望的是东翁尽快掌控并州……多找几个帮手非常必要!” 看着比自己还要急切的董栩,王沄挑眉:“先生就不怕找来的人与先生分权,威胁到先生独一无二的地位,进而影响到家族的地位和利益吗?” “那无所谓。” 董栩笑了起来:“沄姑娘,我没太大野心,而家父最大的奢望就是能够带着不愿为鱼肉的族人逃出樊笼,比起掌权,家父更乐意呆在迎霞山庄,将书院逐步完善。” “至于其他族人……我都已经在东翁身边了,他们还怕没有机会出头吗?” “沄姑娘,我觉得与其担心找来的人分走了权力和利益,不如想想继并州之后,怎么把宁州拿下……你觉得呢?” 王沄笑着摇头:“饭要一口一口吃,慢慢来,不着急。” “你不着急把宁州拿下,黎楚亮却很着急。” 董栩笑:“我们离开宁州的时候,他特意塞了两个人,一个离开宁州没多久,连招呼一声都不曾就悄摸摸的离开……那人应该在没走脱吧?” “当然!”王沄点头:“他是奉命前往云州,找云州别驾曹寅借人的,他身上有一封黎太守的亲笔信。另一个呢?” “另一个身上也有一封黎楚亮的亲笔信。” 董栩笑:“东翁就任后,他就沉不住气的将那封信交给东翁,信上也是请东翁伸手相助。” “信写的极好,情深意切,感人肺腑,还给了不少承诺,若非我们才是自家人,说不得就会被他打动。” “那人让崔十九看管处理,沄姑娘要人找崔十九。” 王沄点点头:“我三日后启程返回宁州,让崔十九将手上的事情交接清楚,三日后带着人与我会合。” “好!”蒋维点头:“沄姑娘,崔圆能留给我吧?” “可以!”王沄原本就没打算将崔圆召回,蒋维身边需要多几个武功高强,既能保护他也能与贺家人抗衡的人。 想要真正掌控并州,就得将并州军也纳入掌中,而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看着蒋维:“蒋大人可清楚并州军如今有多少人?” “满编万人,但胡勤武生前一直在吃空饷,实际人数不足五千。二十天前,红松垭口死亡一千一百六十余,重伤两百二十余,直接减员近一千四百人左右。” “贺胡相争,双方均有伤亡再减员七百余人。” “如今的并州兵不足三千。” “不足三千?”王沄笑了:“也就是说可以招七千新兵?” “对,至少能再招七千。”蒋维知道王沄在想什么:“以贺家的本事,能再加一千,养个四千州郡兵便是极限了,剩下六千的空缺……我相信,贺家不会介意让我负责补齐这个缺口。” “沄姑娘,您觉得让崔圆能够胜任此事吗?” 第205章 人手 “你说崔圆?”王沄皱眉。 “是的,崔圆!”蒋维点头:“请沄姑娘将崔圆留给下官,就是想让他抓住现在这机会,带着人进入并州军与贺家分庭抗礼,争夺并州州郡兵的掌控权,确保无论是何人来补胡勤武亡故空出来的郡都尉之职,并州军都掌握在我们手上。” “只有文武都握在手上,才算真正掌控并州,达到沄姑娘的期望。” 蒋维的话王沄很满意,但崔圆…… “崔圆勇猛有余,智谋不足,如果只是从贺家手里分一杯羹,贺家会退让,但想让崔圆依靠武力将剩下的六千空缺补齐……” “这不是与贺家分庭抗礼,是直接压贺家一头,贺家绝对不可能因为崔圆武功更高,手下更多就同意退让。” “当然,迫于武力压制,他们表面上不会与崔圆对着干,但暗地里肯定阴招不断……这个,崔圆未必能应付得了。” 蒋维点头:“下官知道崔圆未必能应付得了暗地里的算计。” “不只是他,山庄的这些管事,或者武力超群、或者谋略过人,再或者就是有别的才能,但既能在武力上压制贺家人,又能游刃有余的应对贺家人暗中算计的,唯有崔十九。” “如果是让崔十九来做这件事情,必然事半功倍,别说压制贺家,就算将整个并州军收入囊中也不会费太大力气,但其他人……” 蒋维摇摇头:“其他人还不如崔圆。” “崔圆武功高,此次与贺家联手又露了一手,贺家知道他的厉害,面对他的时候难免会生怯,他以武力来压制贺家的时候能占几分优势。” “崔十九不能给你!”王沄语气淡淡的打消蒋维的念头:“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蒋维与董栩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 王沄没好气的看着在她面前做戏,试图将崔十九要过去的两人:“崔十九是不可能的,但其他人……就崔卌吧!” “我会调崔卌过来,让他与崔圆搭档一段时间……大概半年左右,半年之内,想办法寻摸个合适的。” 蒋维和董栩最中意的是崔十九。 当然,他们也知道崔十九是王沄最看重的下属,也是王沄身边最不能或缺的人,几乎所有重要的事情都有崔十九的影子,将他要过来的可能很小,但万一呢? 万一王沄同意了呢? 这一次,蒋维没再玩小花样,恭敬的点头:“好的,听您的安排!” 董栩却还是有些不甘心,他笑嘻嘻的看着王沄:“沄姑娘,我知道崔十九是你的得力手下,也知道你用惯了他,但你有没有想过,想这么一个有勇有谋、做事果决的人才,留在你身边帮你做那些琐碎的事情有些可惜了呢?” 王沄微微一笑:“如果是留在我身边听我差使自然是可惜了,但我说的更重要的事并非让他留在我身边。” 董栩微微挑眉:“能说来听听否?” 王沄看着他,反问:“林先生,你说让崔十九去北府军呆两年怎样?” “北府军?”董栩微微一愣之后,猜到了王沄的“野心”:“建武将军谢意申领兵、治军都非常厉害,崔十九若能进北府军,在谢将军麾下呆两年,定然终生受益。” “只是,北府军不好进啊~” 董栩眉头紧皱:“沄姑娘,我稍后写一封信给小叔,让他帮忙……有他出面,这件事情能够五成把握。” “信写好之后交给我。”王沄点头,看着满眼不解的董栩,组织了一下语言:“上个月初,因为某些猜想,大伯祖母带着岩大夫去了祁州。” “岩大夫是我好不容易才请到的擅长制毒解毒的神医,他为建武将军谢意申把脉,确定如我们所猜测的那样,谢将军被下了牵机毒。” “谢将军很是感激,说清除毒素后会亲自往宁州致谢。” “我猜,再半个月,或许就能与天下闻名的建武将军会面了。” 董栩愣住,最后没忍住,伸出大拇指:“沄姑娘,还是你厉害!” ** “姑娘~” “主子~” 一回到麦田山庄,王沄便将王福才和崔十五、崔十七叫到议事厅,等三人见过礼后直接问:“山庄如今有寻常精壮多少?精锐多少?” 王福才眉头微皱:“姑娘要用人?” “对!”王沄点头,将她与蒋维、董栩商议的、让崔圆趁机插手并州军一事简单的说了一下:“我想在本月内抽调三千人给崔圆,让他将人并入并州军,三个月之内,再协助崔圆招兵两千……” “姑娘,小人知道现在是插手并州军的大好时机,但一次性抽调三千人……” 王福才有些为难:“麦田山庄现今正是人手紧缺的时候,可用之人不足四千,近八成调给崔圆,麦田山庄可就空了啊!” 一旁的崔十五、崔十七连连点头,他们也觉得抽调那么多人不妥,但他们不是王福才,不敢直接质疑。 “我知道。”王沄微微眯着眼:“但想插手并州军,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不容错过,无论人手有多紧张,此事都不能耽误。” “如今的并州军处于群龙无首,一片混乱之中,贺家想掌控却力有不逮,只有趁着贺家还没站稳,无力拒绝的时候,崔圆带能带着人强势并入并州军。” “等贺家缓过来,想让崔圆一次性带这么多人并进去……几不可能!” “姑娘这边么说了,就听姑娘的。”王福才不再迟疑,而后马上回答王沄方才的问题:“山庄如今人手约三千七百余人,精锐七百六十余,这其中不包括小人从黑松林带回来的,原定西王的那些人。” “七百六十余……”王沄有些牙疼。 这一年多来,她一直在努力的扩张人手,但人手还是非常不够用。 她蹙眉,一边思考着,一边吩咐:“精锐拨五百给崔圆,选五人带队,每人再选寻常的精壮五百,凑足三千给崔圆。” “好的!”王福才点头:“小人一会就去挑人,尽快挑选好,把人给崔圆送过去。” 王沄点头:“崔圆身边需要一个与他熟悉,能够与他配合,应付来自各方的明枪暗箭的人……我暂时找不到合适的人,让崔卌先顶上。” 王福才微微皱眉:“把崔卌调过来的话,姑娘手下可用之人又少了一个……姑娘,要不然小人先顶上,崔卌在你身边可比小人有用的多。” 第206章 用人 “不,就崔卌!” 王沄摇头:“我这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做,不能让你留在并州。” “何况,符氏有孕在身,虽然不能让你放下所有事陪她,但让你留在宁州,她需要的时候能马上回去还是有必要的。” 王福才脸色微红,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默认了王沄的话,崔十五和崔十七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眼底都带了几分笑。 “马上给崔卌传信,让他暂时放下手上的事立刻过来……挑选好的人等他到了之后,让他带着过去与崔圆会和。” “挑人的事崔十五协助完成!” “是~”王福才点头,崔十五也跟着应诺。 “崔十七~”王沄点了一直没出声的人:“人虽然划给崔圆,下了山,但平日所需的物资还是由麦田山庄供给,务必保证他们吃穿住与在山上一样,绝不能亏了他们。” “主子放心,小人明白!”崔十七点头,想了想:“这块原本是老十八在打理,小人与老十八商量,让他继续管可好?” 王沄点点头,交待:“行!不过,你也不能交给他就放手,盯着他点,别让他抠抠搜搜,小里小气的。” 崔十七忍着笑,点头:“姑娘放心,小人一定拎着他的耳朵好好地与他把话说清楚,不许这吝啬鬼抠搜节省。” 王沄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崔十八在这堆“数字”之中也是个奇葩,武功一般,能力寻常,还是个喜欢窝某个地方就不动弹的,但他对数字极为敏感,管理物资、调动物资更是个中好手。 武功平平的他能跻身排行靠的也是这一能力。 只是,和所有“钱袋子”一样,崔十八特别小气,一个铜板能掰成两半花的时候,绝不会整个花出去,他最爱说的话就是“能省就省,别浪费”。 “还有太守府那边……” “蒋维身边缺人,林重明日便会来山庄寻找合适的人手……无论选谁都听他的,就算是你们几个也不例外。” 王沄神情严肃:“不止是这一次,以后也是,如今最重要的就是配合,协助太守府,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将并州变成我们的掌中之物,明白吗?” 崔十五、崔十七起身:“主子放心,小人明白!” 王沄点点头:“明白了就先去办事去吧!” 崔十五、崔十七应诺,王福才却没有出声,王沄微微挑眉:“你俩先下去吧!” 两人立刻退下,王沄看向王福才:“说吧,什么事。” 王福才神情有些严肃:“姑娘,你对崔新书是不是太好了?小人理解你为了掌控并州,殚精竭思,多方筹谋,将他推到并州太守位子,也能理解你礼贤下士,对他很是和气,但称他‘大人’,还让他那么称呼你……” “姑娘,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你这样是不是太抬举他了?” “人的野心是因纵容而滋生的,崔新书如今看起来是个好的,但不代表他尝到了权力的滋味之后,依旧不改初心。” 王福才是护送王函之等人到云栖山谷之后赶过来的,而后一直亲自在王沄身边保护她,王沄与蒋维、董栩在刑场边的茶楼见面时,他就在暗中保护。 王沄笑了:“这就是你刚才毛遂自荐,想留在并州,协助崔圆的原因?” “是的。” 王福才点头:“姑娘,崔圆是小人一手带出来的,挑选给他的那些精锐,领头的也多是小人带出来的。若让小人留下,小人有把握在半年内,协助崔圆将贺家压下去,掌控并州军。” “这件事不需要太守府任何人插手,太守府插手越少,对并州军的影响越小。” “手中无兵,崔新书就算野心滋生膨胀,危害也不会太大。” “但是……”王沄摇头:“我希望蒋维在并州军拥有不亚于任何人的话语权和威信。” 王福才意外之极:“姑娘,你就不担心他将来会像崔安,像崔大等人那样?” 王沄失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既然选中并将他推到这个位子上,就应该相信他并给他足够的权力。” “至于说不让他以下人自居……” “这不仅仅是我对他的肯定,更是做给其他人看的。” “你觉得那太抬举他,但你可想过,就连我都要称一声‘蒋大人’,都要给他足够的尊重,还有谁敢仗着自己年长几岁,曾经被蒋维叫过几年兄长,就试图以身份、资历在他面前摆谱?” “只有挺直了腰杆,不受任何人挟制,蒋维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太守大人’,也才能真正掌控并州。” “当然,人心易变,尝到了权力的甜头之后,蒋维确实有滋生野心,想要摆脱我的可能,但我既然能将他推上去,就有本事将他拽下来。” 看着王福才依旧紧皱的眉头,王沄轻笑:“你对蒋维没太多信心,那崔圆呢?崔卌呢?你对他们俩总该有信心吧?” 王福才叹气:“姑娘,小人相信崔圆,也相信崔卌,但你也说了,人心易变。” “我相信他们现在对你、对老主子忠心不二,但却不敢保证,手握重兵,执掌大权之后的他们能不改初心。” 王沄莞尔:“我也不敢保证他们永远不变,所以我才会与崔十七说人抽调给崔圆,想办法并入并州军但所需补给任由麦田山庄提供。” “朝廷一直以来都喜欢克扣州郡兵的饷银,能够到粮官手上的军饷不到原本的一半,胡勤武吃空饷是他贪婪,但何尝又不是无奈之举呢?” “蒋维说贺家顶天能养四千州郡兵,不是因为贺家只能招到那么多兵,而是朝廷给的军饷只能保证四千州郡兵吃饱穿暖。” “胡勤武活着的时候,不但吃空饷,还经常克扣州郡兵的粮饷,每个月到下旬总有那么三五天要饿肚子,冬天也总有那么一些人挨冻。” “抽调给崔圆的人绝对不会遭受这样的待遇,崔十八再小气也会盯紧了不浪费,不会也不敢克扣,但……” 王沄挑起一抹笑:“你说,以崔十八的性子,从他手上出去的钱粮,他能让领钱粮的不知道是谁供他们吃供他们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