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太子冷脸做我小娇夫》 第一章 河边的女尸 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晌午都过了好一会儿,地面还是热得仿佛能把鞋底烫穿。 在七里村的山路上,柳芽儿抱着洗衣盆往河边去,身后两名中年妇女一边肩并着肩疾步走着,一边窃窃私语:“听说女河边死人了,那尸体都泡得不成样子了!我们得去瞧瞧,晚了赶不上趟!” 乡下的日子冗长而枯燥,女人们只能靠着八卦打发无聊。只见她们恨不得三步并做两步走,生怕去晚了看不到热闹。 柳芽儿听着她们的谈话,心口微颤,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张秀丽却凄苦的面庞来…… 前些天的一个午后,柳芽儿在院子里杨梅树下的长桌上练字,夏日的风暖暖的,吹得她困意渐浓,一不小心就托着下巴眯上了。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扰了她的好梦,她也不恼,想着是有客人来了,便去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还未大开,一女子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差点跪在柳芽儿脚面上:“柳姑娘救我!” 七里村村民多以种田为生,风吹日晒皮肤粗糙黝黑,鲜少有这么白嫩的姑娘。柳芽儿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虽然身着粗布麻衣,头发散乱,但是整个人却散发着淡淡的书卷气息。 这里男多女少,很多男子娶不上媳妇儿,为了延续香火只能从人牙子手里买个老婆,听说前几日张大家刚买的媳妇就是个外边儿书香门第的千金,为此他们还和陈麻子砍了好久的价,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柳芽儿皱了皱眉,扶起她往院子里搀,关切地问答道:“我们进来说。” 那女子看到长桌上的笔墨,恨不得整个人扑上去,手刚要抓到笔,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用恳切得几乎是祈求的语气问道:“我可以用一下吗?” 柳芽儿重重点了点头,只见那女子字迹隽秀、一气呵成,想必也是从小读书写字的姑娘,如果不是被卖到这穷山恶水,这辈子能接触到最不堪的人也不会比张家老大粗鄙。 那个张家老大,虎背熊腰却好吃懒做,父母一把年纪了还要下田做活儿养他。他生得肥头大耳,鼻孔外翻,一口烂牙,丑陋不堪;如果只是长得磕碜就算了,为人还猥琐好色,常常趴在别人家墙根底下偷看女孩子洗澡,村里人别说是女儿,就是连家里母狗被他多盯一会儿都觉得恶心。 柳芽儿的眉头紧锁,心疼得无以复加。 那女子写完信,自己读了一遍又一遍,面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发了疯一样把信撕碎,伏在桌上痛哭起来,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阳光被树叶分割,在她雪白的脖颈上投下细碎的光,碎得好像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回去了又有什么用!”她终于抛却曾经的矜贵和涵养,崩溃得失声痛哭。 柳芽儿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亦不知怎么帮助那些无辜的女子。 “你不要难过,我会帮你的。”柳芽儿抚着她的背安慰道。以前去好姐妹春桃家玩,春桃被她的傻哥哥气哭了,她娘就是这么抚着她的背安慰她。可是奶奶从来不会这样安抚自己。 “你帮我?”她抬起头打开柳芽儿的手,无名怒火在心口燃烧,她红着眼睛,似乎哭得神志不清,“你和他们是一伙的,你们穷山恶水出刁民,要我怎么相信你?”自己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受辱至此,而眼前这个出身卑贱的山野丫头却可以清清白白地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施以援手,她的心里难以平衡。 柳芽儿苦笑道:“我的力量是有限,但是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不必急于一时的。” “从长计议?等到我生下那个畜生的孽种吗?我倒不如死了干净!”她的情绪激动,和刚才在门口判若两人。 “砰砰砰!”粗暴的敲门声响起,外头的人嗓门大得穿墙而过:“柳婶!看见我家媳妇儿没有?” 那女子闻声,吓得浑身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柳芽儿拉她的时候扯到她的衣袖,分明看见那皓腕上浮着一片片乌青。那女子再没了刚才的愤怒,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焦灼,她扯着柳芽儿的衣服,急得说不出话,眼神里是恳求的泪光。 “你随我来。”柳芽儿拉着她往后门去,给她指了一条小路,看着她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草丛中。 柳芽儿收拾起沉重的心情,换了副笑脸,转身去开院门,轻巧地用三言两语打发了张家人。 第二章 七里村 七里村是柳芽儿从小长大的地方,她早早没了爹娘,和奶奶柳王氏相依为命,但柳王氏并不待见柳芽儿,从小到大唤她都是一口一个讨债鬼。 老人们都说七里村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得山神庇护,村中妇人十胎有七胎是男儿,所以也有男儿村一称。谁家没有儿子孙子就抬不起头,走路都恨不得贴着墙根。 奶奶说柳芽儿曾有个哥哥,只是为什么没留住,还有柳芽儿的父母是怎么没的,奶奶从来不说,问多了就是讨打。 柳王氏不喜欢柳芽儿,却送她去村里学堂里同男孩子一样读书写字。倒不是她有心栽培一个丫头片子,而是村里的教书先生觉得小柳芽有灵气,读书写字不亚于男孩,便免了学杂收她做学生。先生的妻子也是个极好的人,心疼小柳芽孤苦伶仃,每天都给她开小灶偷偷塞给她两个白面馒头。 一开始柳王氏是不同意的,可是当她看到小柳芽下学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立马便是眉开眼笑,欣然应允。 也正是小柳芽读了书,日后这对祖孙才有了果腹的营生。 在柳芽儿十三岁那年,柳王氏下地干活摔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儿,柳芽儿便想法子挣钱补贴家用。她写得一手好字,腿脚也快,便接了代写书信的活儿。 村里也有那么些个热血青年想出去看看大千世界,有的去了繁华的天都,有的也慕名到玄门拜师学艺。家中父母挂念在外的孩子,又不会写字,便找人代写书信。写好的书信会送到城关的驿站里,再由驿使送往全国各地。 不过七里村的男儿还是留在村里的多,故而一整个月也不过十几二十封书信。村里也有其他人做代写书信的活儿,可七里村到城关路途遥远,于是别人都是把信攒着,攒够本了再跑一趟。而柳芽儿却是风雨无阻一个月跑至少五趟,有了这卷死同行的精神,久而久之,大家都更愿意找柳芽儿代写书信。 柳芽儿回到杨梅树下,将撕得粉碎的信一一拼凑,直到日落西山,柳王氏从她的老姐妹家回来,看到锅里没饭发火了,她才停下。 晚饭后,她拼好那封信,也明白了为什么那女子的情绪会那么激动,把自己受辱的经历一笔一划写下,即使含糊其辞,也令她羞愤欲死,更何况是给她父母看? 可是,所谓清白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 柳芽儿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她就踏着月光把信送出去了。 她还期盼着不消几日就会有人来营救这个女子,却不想今日听到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投河的女子,会是她吗? 柳芽儿摇摇头,将自己的思绪从回忆中拉了出来,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转眼已经到了女河边。 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村民们议论纷纷,有惋惜的,也有咒骂的。 柳芽儿顾不得许多,将洗衣盆往边上一丢,仗着自己身材娇小,一头钻到了人墙的最前边。 即使做了心理准备,眼前的一幕还是吓到了她,她的脑袋嗡的一下炸开了,好似有人在背后给她当头一棒;又如闻到发酵了三个月的泔水,霎时间感觉胃中翻江倒海。 那是一具浑身肿胀、面目模糊的尸体,夏日天热,尸体已有些许腐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周边有几只苍蝇嗡嗡飞着。几天前荆钗布裙也难掩清贵的女子,最终选择了这样不体面的方式离开。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能再等一等?那封信明明第二天上午就已经送到驿站了,她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 那封书信没有落款,柳芽儿甚至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她细皮嫩肉十指纤纤,容貌就算不是沉鱼落雁,也是清婉秀丽了。她生于书香门第,应该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吧,不像自己的名字起得这么随意。可在这个偏僻的男儿村,她连个名字都不配拥有。没有人在意她叫什么,人们只在意她能否生养。 她本该有安稳的人生,却被人牙子拐来,嫁给张大这个猥琐蠢物,难道不是如同悉心养护、好容易才开花的水仙被扔进臭烘烘的猪圈里喂猪一般? 望着这朵被践踏蹂躏至此的水仙花,柳芽儿心中懊悔不已,顿觉五脏俱焚,不禁跪地失声大哭起来。虽说是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同为女子,更能体会到这个世间的不公。用性命洗刷别人作恶给自己带来的耻辱,值得吗? 第三章 下葬 “柳家丫头,你哭什么?莫非你跟张家有什么交情?”人群中一个大婶疑惑不解地问。有些人只替张家惋惜打水漂的银钱,却没人真正把那女子当人。 “好好一个姑娘说没就没,怎么叫人不伤心。”柳芽儿质问道。 “我爹妈辛苦攒了半辈子的钱就这么泡汤了,我都没你哭得痛。”张家老大龇着一口歪七扭八的黄牙,恶狠狠地说道:“这个晦气的臭婆娘,挨她一下就叫得跟杀猪一样,连个屁都没给老子留下就跳河了,真是触霉头!还有那个陈麻子,说破了嘴皮哄我买这个美人灯回去,原来是一碰就碎卖不出去的赔钱货!这下好了,娶了个十八天的老婆。” “可惜了,这婆娘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段有身段,哥几个不知道多羡慕你小子,可惜了,这才几天……”张家老大的几个狐朋狗友也在前排凑热闹,嘲笑道,“还以为你捡到便宜了,谁知道便宜没好货!” 村里的人牙子一般拐来的都是其他村的妇人,或者也是镇上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像这样冰清玉洁的千金小姐甚是罕见,价格却砍得和其他妇人差不多,一开始张大的几个狐朋狗友都觉得他捡了天大的便宜。 “你们是不知道,她的皮肤跟绸缎一样光滑,她的小腰我一只手就捏得住,早知道这臭娘们这么短命,就该让哥儿几个也尝尝鲜!……”张家老大竟不顾死者颜面,当众津津乐道地描绘起了他做的那些龌龊事。 “死者为大,你还这样出言不逊!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模样,哪里配得上这姑娘。她就是你逼死的,你的嘴巴再不放干净点,小心晚上她的冤魂找你索命!”柳芽儿怒气冲冲地打断了张老大的污言秽语。 "犯不着为了一个外乡人这么咒我吧?”张老大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能发这么大的火。 “是啊,你这个人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柳家小丫头,乡里乡亲的怎么说这种话,大家看你们祖孙二人可怜,没少帮扶你们……” “这个外乡女人是自寻短见,怎么就是叫张大给逼死的呢?” “对啊,张大是她男人,又不是仇人……” “就是就是……” “我看一定是这丫头惹到什么脏东西了,得去请个大师来做法事……” 在村里人的七嘴八舌中,柳芽儿知道反驳也没有用,只是守着那具尸体一言不发,闷热的天,人群拥堵,空气不流通,加上尸体散发着恶臭,导致她有些中暑。意识恍惚中只觉得耳畔嗡嗡作响,整个人昏昏沉沉地就要跌进河里…… 一开始还一群人围着看,说什么的都有,渐渐地,他们也觉得就那么回事,没意思,陆陆续续地散了。 只有柳芽儿守着这个甚至没有人来收尸的女子,呆呆地在河边坐了一下午。 转眼,夕阳西下,百鸟归巢,残阳铺在女河河面,闪烁着刺眼的红光,宛如撒了一河面的鲜血。 柳芽儿用自己的小身板扛起这具女尸,一步一顿地往娘娘庙走去。 看守娘娘庙的陈伯在门口吃晚饭,柳芽儿问他借锄头,陈伯看她背着一具臭气熏天的尸体,既不意外,也不惊惧,只是岣嵝着腰默默转身进屋,出来的时候右手是锄头,左手是碗筷,他慈爱地说道:“孩子,不管你有什么要紧事,都要先吃饭。” 柳芽儿刚要回绝,肚子却传来咕咕的叫声,陈伯桌上有烧排骨,她也不再客气,轻轻将那女尸平放在草地上,两人在阵阵臭气里安安静静地吃饭。 “小柳芽!小柳芽!”林中传来了春桃急切地呼唤声。 “天都黑了,你还不回家,你奶奶没饭吃在家里砸东西呢。”春桃来寻柳芽儿,远远看见她在这里吃饭,一路边跑过来边喊。她眼里只有柳芽儿,也不看路,跑的时候直接从尸体上跨了过去也没察觉。 柳芽儿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春桃却气喘吁吁地坐下,毫不客气地端起绿豆汤就咕噜咕噜喝下去,咕哝道:“不过也该让你奶奶知道,这个家不能没有你,省得老打你。” 柳芽儿刚要回话,春桃吸了吸鼻子,边嚼边说:“什么味道这么臭?” “没什么呀,也许是河里的鱼臭了。”柳芽儿漫不经心地夹了一块排骨说道。 “陈伯,你们家伙食真好,你看娘娘庙村长给你很多工钱吗?”春桃心直口快道。 陈伯笑了笑,没有回答。 柳芽儿吃完饭就去娘娘庙后边选位置刨坑,陈伯也默默帮她,春桃不解地问:“你们挖坑做什么?” 直到柳芽儿把尸体背过来,春桃才吓了一跳,不过她也同情这个女子的遭遇,上来搭了把手。 第四章 春桃的嫂子 小小的土堆前,柳芽儿凝望着手里空白的木牌,提起的笔停在半空。皎洁的月光下,柳芽儿的身影显得更加单薄,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笔。春桃似乎理解她为什么这样,欲言又止,默默陪在她身边。 再晚些时候,二人告别了陈伯一起回家,临别之际,春桃终于开口:“小柳芽,明早大牛哥家来下聘礼,明晚我就有嫂子了,双喜临门,记得来我家吃饭。” 春桃说得含糊,柳芽儿却听得明白,春桃的哥哥春喜是个傻子,姑娘在七里村本就紧俏,她所谓的嫂子,肯定是用春桃的聘礼钱买的外地女子。 柳芽儿一时间好像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开口却是:“好,我准时到。” 完全没想到柳芽儿不生气的春桃松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回家了。 第二日天刚亮,柳芽儿就提着一只老母鸡上春桃家。 媒婆带着聘礼来,春桃家的亲戚朋友都在,大牛也穿得喜气洋洋,热热闹闹地都是恭喜的声音。 媒婆前脚刚走,后脚陈麻子等人扛着麻袋,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进了柴房。村里有不少人做着拐卖女子的勾当,其中数陈麻子做得最有规模。他们将刚拐来的姑娘从麻袋里倒了出来,丢到了柴房的干草上,春桃的父母上来验货,把这个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麻布的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二老频频点头表示满意。 “春喜这小子可真是发财了,这个妞比张家那个病秧子硬朗多了,模样也生得水灵。” “可不是吗,主要还是看着皮实,耐打。” “最主要的是看着脸皮就厚,不会动不动跳河。”几个陈麻子的手下一唱一和,那姑娘听到脸皮厚,气鼓鼓地狠狠瞪住那几个人。 “这姑娘力气大得很,你们不急着给她松绑,先饿上几天就老实了。”一人跟春桃的父母交代注意事项,春桃的父母连连点头答应。 柳芽儿借故上茅房离开,偷跟了过来,从破烂的窗户缝里,她看到被五花大绑的女孩,立马想到了那个水仙花一般的姑娘,心中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双眸一湿,热泪涌了上来,却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她转身离去,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是夜,明月高悬,夜深人静,柳芽儿就趁春桃一家睡着,悄悄潜入她家的柴房。她常常来春桃家玩,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是熟门熟路。 柴房的门上了好几道锁,窗户也被木板钉死了,柳芽儿费了好些力气把钥匙偷出来,才开了柴房的门。 “吱呀”一声推门进去,院子里好歹还有月光,柴房里真的是一片漆黑。 柳芽儿掏出火折子,“刺啦”一声,照亮了柴房。火光之下,只见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姑娘睡得正香。柳芽儿不禁暗自腹诽:“都什么时候了还能睡得着。看来确实不是个会寻死觅活的。” 柳芽儿推了推她,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柳芽儿,满眼写着茫然不解。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柳芽儿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跟前说,“我现在把你嘴上的布拿掉,你答应我不发出声音好嘛。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你要是相信我就点点头。” 对方乖乖巧巧地点了三下头。 柳芽儿小心翼翼地拿下对方嘴里的布,她果然乖乖的,没有说话。 柳芽儿又替她松了绳索。 “把手给我,我带你出去。”柳芽儿把手伸到那个女孩子眼前,感觉自己周身似乎散发着金光,她眼神坚定而神圣,声音却在颤抖,第一次救人,难免有点紧张。她这一步,背弃的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是整个七里村的乡亲父老。 那个女孩有些犹豫,但还是把手放在了柳芽儿手心里。 奇怪,这姑娘手还挺大,还从来没有牵过这么大的手,温暖厚实,让她突突乱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好像不是她来救人,而是人家来救她。 柳芽儿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个女孩从地上拉起来。那个女孩坐在地上的时候还没有感觉,倏然站起来,倒是吓了柳芽儿一跳,真是个大高个儿,自己的鼻尖才堪堪到她胸前。不似一些弱柳扶风的女子,眼前这个人身上有种坚韧的美,哪怕被关了这么久还是能从她身上感受到健康与活力。这肯定是城里吃白面大米长大的小姐,营养真好。这大高个儿,这大骨架,这白里透红的气色,啧啧啧,五年生三个不是问题。这钱花得值……柳芽儿越想越偏…… 第五章 失败的营救 “你不会打算偷我出去再卖一次吧?”一直沉默的姑娘开口道,看到对方的眼神逐渐疑惑,柳芽儿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唉,果然还是被七里村的文化荼毒太深。 “你只管信我,跟我走。”柳芽儿拍了拍胸脯,拉着那姑娘的手,猫着腰往后门走去。 谁知道没走两步,柳芽儿就结结实实撞上了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半夜起来上茅房的春喜。二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平时里淌着哈喇子的傻子,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上可一点也不含糊,他看到柳芽儿身后高大的姑娘,顿时明白了,立马揪住他未过门的媳妇儿,大喊大叫起来:“来人,阿巴阿巴,我媳妇跑了!” 他这一闹,春桃一家都被闹醒了,春桃爹妈一边披衣服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出房间,春桃提着灯照了照,待看清来人是柳芽儿,立马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 柳芽儿早知道这英雄不好当,也许会被乡亲唾弃,也许会和春桃决裂,也许会被赶出七里村,她已然做好心理准备,来之前在脑海里预演了千千万万遍,却绝没想到自己连春桃家的门都没踏出去! “柳丫头,姨平日对你好不?”春桃的娘亲难以置信。 “柳丫头,叔平日对你好不?”春桃的父亲难以置信。 “小柳芽,我平日对你好不?”春桃难以置信。 面对三脸疑惑,加上一个嘴歪眼斜嘴里“阿巴阿巴”的傻子,柳芽儿显然十分尴尬,但还是下意识地将那个姑娘护在身后。即使身材娇小的她丝毫没把人家挡住。 “你们知道的,我从小就没了爹娘……”柳芽儿开始打感情牌。 “爹,娘,这丫头是最近撞见脏东西了,受了大刺激,我来劝她。”春桃毫不犹豫地打断她卖惨。 “小柳芽,我问你,你写一封书信收多少钱?” “五文。”柳芽儿面色尴尬。 “你可知道我家买我未来嫂子花了多少钱?整整白银二十两,是大牛哥给我所有的聘金,你自己算算你要写几封书信才还得上?我家这条件你也知道,我爹妈只有我哥这一个儿子,你忍心看我家断了香火吗?我们家你是知道的,跟张家不一样,我爹妈都是老实人,难道会亏待了我未来嫂子?”春桃的夺命连环问,柳芽儿显然招架不住,这牙尖嘴利的丫头,要是读了书还了得。 “不管要代写多少封书信,我都一定会还给你们的。”柳芽儿握紧了受害姑娘的手,内心更加坚定,“不管是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我都会把这笔钱还给你们,请你们放了她吧。” “上个月下大雨,山洪冲走了隔壁村观音庙的菩萨,原来是冲到这里来了。我知道前阵子张家那位的事儿对你打击很大,但麻烦你清醒一点,你救不了所有人。”春桃无奈道,“还十年二十年呢,你等得了,我怎么等得,我哥未娶我就出嫁,终究是不吉利的。你把我未来嫂子放了,你来当我嫂子?” 春桃一句呛人的话,柳芽儿却当真了,如同赴死的壮士一般眼含热泪,斩钉截铁地说:“好。” 小小女子,一个好字却是掷地有声,惊呆了所有人,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看可以。”春桃爹首先认可了这个提议。 “不行,柳丫头读过书的,鬼精得很,别信她的话。除非……”春桃娘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柳芽儿,只见她穿着豆绿色麻布小褂,眼睛亮得跟月光下的一汪水一般,心中感慨,这丫头从小跟春桃一起长大,记得柳王氏刚把抱她回村里的时候,还跟一只小老鼠一样可怜巴巴,没想到一转眼出落得这般好模样。 “除非什么?”柳芽儿急忙追问。 “除非今晚就洞房!”春桃娘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竟提了个十分荒唐的建议。 “娘?!你疯了,你想害小柳芽一辈子!”春桃娘话音刚落,春桃就厉声呵斥住自己的母亲,春喜像是听懂了他们的话,死死拉住那个美人的手松开了,转而想去拉住柳芽儿……一时间,春喜的胡言乱语声、春桃和她娘的吵架声、春桃父亲的劝架声在院子里一锅乱炖…… 柳芽儿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眼前这个样子,亦不知现在该怎么收场。内心焦灼之际,莫名刮起一阵怪风,卷起的尘土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第六章 大变活人 忽然,细小手腕上一阵温热覆了上来,有一只手握住了她,拉着她跑了起来,跑着跑着柳芽儿觉得自己的脚离开了地面,腾空而起直接翻越了院墙,她心里紧张,下意识地抱紧了身边的那个人。 飞离了春桃家便不见滚滚黄沙,只有清澈如水的月光,柳芽儿心绪宁静下来,紧紧抱着的手略微松开,于是身边女子便顺手轻轻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二人凌空踏步。那女子身姿轻盈,脚尖轻踏过树顶的叶片,树影却没有半分摇晃。 这样的轻功,想必是玄门中的高手。 柳芽儿不解,既然是高手,又怎么会被拐卖到这个地方来?但几乎是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了。想必是七里村拐卖妇女的事已经在外头传开,早已臭名昭著,引起了玄门中人的重视,这个姑娘以自身为诱饵,忍辱负重,卧底在七里村只为查明真相。 可是不管怎么说,七里村养育了她,这些年不是王家在冬天抱来柴火,李家在荒年送来米粮,她和奶奶恐怕早就饿死了。现在外头查下来,依照大虞律法,乡亲们免不了牢狱之灾,到时候自己应该站在哪边? 她内心挣扎,胡思乱想着,忽觉双眼如万千针扎一般刺痛,浑身也犹如虫蚁啃噬一般又疼又痒,她捂住双眼胡乱挣扎着,那个女子本就是轻轻揽住她,猝防不及她这么乱动,竟不小心脱了手,柳芽儿扑通一声掉到了水里。 那个女子竟毫不犹豫一头扎进水里,找到了不懂水性手忙脚乱的柳芽儿,抓住了她的衣裙就往岸上拉扯。 混乱间睁开了眼,柳芽儿仿佛看到碧绿色的水中漂浮着大大小小的浅蓝色半透明的琉璃球。 柳芽儿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豆绿色的小衫也在情急之下被扯乱,露出雪白瘦削的肩膀和精巧的锁骨。所幸刚才身上奇怪的疼痛感已经消失。她想着还好救她的是个女孩,万一是个男子,岂不是清白不保。 她来不及整理衣裙就抬头跟眼前人道谢,却“啊”地一声尖叫着跳开了:“你是男人!” 眼前的男子背过身去,声音略带歉疚:“姑娘对不起,人命关天,我顾不了许多。” 柳芽儿整理好衣服,语气才稍微平缓了一些:“我知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跟我的命相比,这实在算不得什么。我穿好衣服了,你转过来吧。” “说起来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那个男子回头的一瞬,柳芽儿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那是一张怎样无法形容的俊美的脸,剑眉星目,就算浑身湿透也能看得出的丰神俊朗,看起来像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却没有一丝少年人的浮躁,只有洗尽铅华的淡然。他额前碎发上的一滴水珠在月光下闪烁,摇摇欲坠,继而垂落下来,顺着眉眼流到唇畔,再顺着白皙细长的脖颈,没入胸口…… 那男子转身看到柳芽儿虽然穿好了衣服,可是浑身湿透,衣物紧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少女的轮廓,面上不禁泛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绯红。 柳芽儿正色道:“你来我们这里,是为了妇女被拐的事吧?” 那个男子微微一笑,如和风拂面,“这个村子不简单,可不止是人牙子的事,如果有你帮我,那再好不过,在下清尘山萧叹,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他是……萧叹! 萧叹这个名字,柳芽儿在城关听说过。玄门百家后辈之中,当属清尘山的萧叹和国师府的慕容雪为翘楚,二人是名动天下的大驱魔师。与二人实力的讨论度不相上下的是二人的颜值,一个是月光神女一般的清冷美人,一个是恍若谪仙一般的翩翩公子,甚至有不少小姑娘都天天保佑他们在一起呢。 是了,天下除了萧叹,哪个男子能有这般容貌。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大人物,会只身光临七里村这种小地方。 “柳……芽儿……”柳芽儿支支吾吾答道。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随意得好像给自己起名字的那个人出门看到的第一件事物是柳芽,就起名柳芽儿。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狗尾巴草,那她现在岂不是要叫柳狗尾巴草儿?在恍若谪仙的萧叹面前,她更是为自己的名字感到羞耻。只有想到自己那个失散的哥哥柳大枝,心里才稍微有点安慰。 “很好听的名字。玄门中人起名,尽是清风明月、星辰白雪,美则美矣,雅气太过。你这名字就很好,轻巧别致,恰如其分。”萧叹夸道,又问,“姑娘芳龄几何?” 眼前的绿衣少女眼眸流转,娇俏可爱,倒真像春日里刚抽出的小巧细嫩的柳芽。 “明日我就满十五了。”柳芽儿这才想起自己生辰快到了。 “明日?现在已过了子时,小柳芽,生辰快乐。”萧叹笑道。 柳芽儿甜甜地笑了,朝萧叹道谢。奶奶从来不在意她的生日,除了春桃,这是第一个祝福她生辰的人。 不过,刚才他说,这个村子不简单?这个小村子能有什么不简单呢。柳芽儿问出心中的疑惑:“你刚才说,这里有问题?” 萧叹沉默,深邃的双眸凝望前方,面色凝重。 第七章 娘娘庙的传说 柳芽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除了月光下波光粼粼的女河,什么也没有。倒是眼前这个地方有些眼熟,她四处观察了一番,发现二人正站在女河边上的娘娘庙前。小小的庙宇亮着几盏昏暗的油灯,山林里万籁俱寂,看守娘娘庙的陈伯早已睡下。 “你在看什么?”柳芽儿疑问道。 “你看不到吗?”萧叹问,但转念一想,她看得到才奇怪,于是他话锋一转,“没什么,既然你生辰要到了,我便许你一个心愿可好。” “好,你让我想一想……”柳芽儿倒是一点没有跟他客气,话音没落下就打了个喷嚏。 “怪我,我自己无恙,却忘了你会着凉。”萧叹说着打了一个响指,柳芽儿的衣服便干了。二人看到不远处有棵大树,便来到树下。柳芽儿捡了一些柴火,却发现身上的火折子已经完全湿透。萧叹不语,只是打了个响指,火光一闪,柴火便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跳动的火光映着柳芽儿的小脸,忽明忽暗,一双亮晶晶的眼瞳里写满了崇拜。 刚才一番折腾,柳芽儿感觉很是疲惫,背靠着大树一屁股坐了下来。 萧叹慢悠悠地端坐下来,从容细致地整理好衣袍上的褶皱,一丝不苟地像一座神像。这时的柳芽儿眼里,他简直如同神明一般耀眼。就是这么个跟神明一样的人儿,竟然为了调查真相不惜……不惜女装……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钦佩。 静谧的夏夜里,皓月当空,篝火闪烁,火光映在萧叹俊朗的面庞上,看得柳芽儿入迷。萧叹开口道:“你们村子常常会买一些外地的女孩吗?” 柳芽儿低头沉默,半晌才答道:“七里村男多女少,很多小伙子说不上媳妇儿,乡亲们也是为了延续香火不得已而为之……”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也知道说的话有多扯,可是现在不开始求情,以后追究责任的时候就来不及了。 面对柳芽儿的话,萧叹却没有反驳,没有横眉冷对,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村民们的麻木愚昧,他只是微微蹙眉,问了更多关于这个村子的问题,柳芽儿一一作答。 七里村是个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小村庄。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 女河是七里村边上的一条小河,只是这条河名字的由来有些骇人听闻。 由于世世代代的重男轻女,一些村民生了女孩就直接溺死在了这条河里,久而久之,人们便称其为女河,十几年前战乱的时候民不聊生,一家一户能养活一两个孩子就很不容易了,于是更多不受欢迎的女婴被父母含泪溺亡。 至于娘娘庙,有人说是河里有婴灵作祟,村里人花了大价钱请驱魔师来镇压,并建立了这座镇压邪灵的娘娘庙;也有人说是村里有人半夜在河边听见无数女婴啼哭,于是建了娘娘庙以安抚亡灵,女婴的魂魄认了娘娘做母亲,不再无依无靠,也就不会到处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 但是这一任村长认为溺毙女婴是伤天害理有损阴德,明令禁止村民做这种事。于是从柳芽儿记事以来,村民们几乎完全改掉了这个陋习。 说来也怪,可能是因为女婴知道自己被嫌恶,所以很少投胎到七里村。反正这个村子里现在确实是男多女少,也就造成了如今很多婚龄男子说不上媳妇儿的局面。 夜很静。河畔的美人蕉在月光下开得正盛,火红的似灿烂的晚霞,金黄的如同明艳的蝴蝶。 河边大树下,柳芽儿用树枝拨动着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阵阵蛙鸣从河边的草地深处传来,伴随着女河哗哗流淌的声音,她很快说完了关于七里村的事情。 萧叹皱着眉,凝视着地面一言不发,目光正好落在少女的影子上。 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如果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不应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什么所谓的人杰地灵,不过用来掩盖真相的幌子。 而真相是什么呢?他的目光移到河面上,答案就在那里。 柳芽儿见萧叹面色凝重,本来自己也有许多问题,现在一个都不敢问出口,这样死寂的沉默维持了片刻,她实在太困,靠着大树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知道恍惚间听到了一男一女谈话的声音,她揉了揉睡眼,缓缓睁开,想看清篝火边的第三个人是谁。 可来不及探知究竟,熟悉的疼痛感涌遍全身,她顾不得许多,倒地惨叫。她想着在萧叹面前保持体面,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样不堪地挣扎着。这次的疼痛比刚才来得更凶,排山倒海地气流在身体里乱窜,周身皮肤如同被一遍遍撕裂一般…… 第八章 见鬼了? 事发突然,萧叹不知所措,她身边的女子更是吓得面容煞白。 萧叹手中掐诀口中念咒,银光包裹着柳芽儿全身,这本可以起到疗愈的作用,可她还是疼得打滚。萧叹急了,连续换了几个术法,却全部无效。 柳芽儿已疼得满脸是泪,竟欲用手锤自己的头伤害自己,萧叹慌了神,整个人扑上去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捆住她。柳芽儿周身顿时被温热的气息覆盖,再也挣扎不动。 “等它过去,等它过去。”萧叹用他结实的手掌稳稳将柳芽儿的头按在了自己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安慰道,“等它过去……等它过去……没事的……”他用手掌轻抚着柳芽儿的背,就好像春桃妈妈哄春桃的时候那样,又好像在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 不久后,疼痛渐渐消失。柳芽儿轻轻推了推萧叹。 萧叹连忙松开手,问道:“对不起……你好多了吗?” 只见此时的柳芽儿容光焕发,声音也愈加有力地说道:“谢谢你,我没事了。” 柳芽儿以为自己经历了那么可怕的病痛应该会奄奄一息,却没想到精神比之前还要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个白衣女子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她面容惨白,身披长发。那身姿和面容,分明是已经死去的张家新妇。她第一反应是那个水仙花一般的女子还没死,心中狂喜,但很快一阵寒意涌上心头,覆盖了这份狂喜——那个女子是自己亲手下葬的,绝不可能死而复生。 柳芽儿一反应过来,就吓得一把抱住了身后的树干,瑟瑟发抖地问:“你是人是鬼?” 那个女子见到柳芽儿的这个反应,面色由白转青,好像比柳芽儿还害怕还惊慌,一溜烟地化作一团黑气躲到了柳芽儿的影子里。 萧叹也一脸错愕地盯着柳芽儿,仿佛发生了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柳芽儿还是紧紧抱着大树,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其他人,只有满脸疑惑的萧叹和万籁俱寂的山林。她松开抱着大树的手,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啊萧大师,我起猛了,以为自己看到鬼了。” “你就是看到鬼了。”即使萧叹不愿意相信一个凡人女子能看到鬼,但还是实话实说。他对着柳芽儿的影子说道,“你出来吧,我们无心伤你。” 一团黑气小心翼翼地从柳芽儿影子里钻了出来,幻化成人形端坐在篝火边。 柳芽儿再次吓得退后了好几步远,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萧叹盯着跳动的火焰,平心静气地问道:“你是已死之人,不去地府投胎,却藏在她的影子里,有什么目的?” “我不想伤害她。”那个哀伤的女鬼叹息道,“她是好人。” 确实如此,如果感觉到这个女鬼有任何不轨,萧叹早就动手了。 “我只是想问问柳姑娘,那日你在我坟前问我,为什么不再等一等,是什么意思。”这女鬼将目光抬起,落在惊慌失措的柳芽儿脸上。和她寒凉的目光相对的那一刻,柳芽儿连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柳芽儿有些心虚道:“你撕碎的信,我帮你拼好送出去了……” 那女鬼一听,面色骇然,周身黑气翻腾,她瞬间移动到柳芽儿面前,贴着她的脸,声音可怖地质问:“谁让你多管闲事?” 柳芽儿吓得连连后退,不小心跌入身后的萧叹怀里,萧叹双手轻轻搭在柳芽儿的双肩,抬眸只是给了那女鬼一个眼神,她便悻悻退了回去,周身黑气也消散了。 她开口,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是我自己不争气,沦落至此。若他们知道我被这里的畜生糟蹋成这样,一定会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与其如此,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提到爹娘,女鬼已是泣不成声。 “你为什么要这么想,难道比起所谓的清白,性命就不值一提?我以后如果有女儿,不管遭遇了什么,我都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柳芽儿反驳她,虽然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些不堪的事情,但是她不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人如果没了性命,才是什么都没了。 “我可没有你那么想得开,我现在这样,就是活着回去也寻不到好亲事,死了才干净。”那女鬼凄婉一笑,随即将幽幽地目光移到萧叹脸上,问道,“萧大师是男子,不如你来说说,清白和性命于女子而言,哪个更重要。” 第九章 她有名字,她叫明珠 萧叹蹙眉道:“我身为男子,从来没考虑这个问题,我既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妻子会不是清白之身,更不敢想未来的女儿会遭人玷污,光是想想我就觉得愤怒,我想都不敢想的事你却经历了,我很同情你。可是性命只有一条,为人父母无不希望子女健康平安,至于其他,都没那么重要。若是一个男子真的心悦与你,又何必拘泥于这些。” “事情没有发生在你们身上,好听的话谁不会说。”那女鬼冷笑道,“同情?同情有什么用吗?真的同情我就不要让我父母知道我的事!我既已殒命,无法尽孝床前,又何必留个污名在这世间。” “如果你真的不想让他们知道,其实也不用担心,我怀疑你们的信根本就送不出城关。”柳芽儿克服心中对于第一次看到鬼魂的恐惧,往前走了一步,目视着那女鬼说道。 “什么意思?”那女鬼疑惑道。 “两年前我帮一个被拐来的女子写了封信,过了有七天,她的丈夫寻了过来找我们要人,那件事闹得很大,后面怎么平息的也不知道。后来村长不许我接外乡人的生意,我那时候呛他凭什么有生意不让我做。再后来他们也没管我,只是我送出去的信都再也没有回信了。”柳芽儿解释道。 “你不是在哄我吧?”那女鬼半信半疑。 “我绝无半句虚言。”柳芽儿发誓,又道,“对了,你那封信还没有落款,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能不能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好将你的尸骨带回去给你父母。” “不必了,人都死了,尸骨回去有什么用。麻烦您告诉我爹娘,就说女儿不孝,入了玄门,断绝与尘世的联系,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他们别再挂念我了,就当是……就当是白养了我一场。”女鬼哀伤地说道,“柳姑娘,你是个好人,我的名字昨天你在我坟前我就想告诉你的,可你一直看不见我听不见我,我叫明珠。” “你是明珠?”没等柳芽儿有所反应,倒是萧叹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讶,“可是莲花镇上明老先生的千金明珠小姐?” “你认识我爹娘?”那女鬼一激动,顾不得萧叹驱魔师的身份,一瞬间飘到了他面前。 “我游历之时,在机缘巧合中结识了明老先生,他一直在寻找爱女的下落,此番前来,也是受他所托。”萧叹说着往后挪了挪,和女鬼拉开了距离。 那女鬼哀哀切切地哭诉着自己的平生,她本名明珠,是莲花镇上德高望重的明老先生的独女。明老先生夫妇宅心仁厚,行善积德,却迟迟膝下无子,好不容易在而立之年喜得爱女,视若珍宝,从小教她琴棋书画天文地理,教她扶弱济贫与人为善。好容易出落成秀外慧中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却不想着找个好夫婿,一心想要出去闯荡,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柳芽儿听完她的故事,心中酸楚,顿觉胸闷难受,如鲠在喉。 女鬼也已泣不成声,抽抽搭搭地问萧叹,“萧大师,我爹娘……他们还好吗?” “明老先生一夜白头,明夫人卧床不起……”萧叹低声答道。 女鬼明珠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在寂静的黑夜之中,伴随着哭声,她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夜色中。 柳芽儿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或许去了鬼魂该去的地方。而这个世界上,一对苦苦等待他们小女儿回家的老夫妻,只怕再也没有希望了……她在悲痛的情绪里不能自拔,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 倒是萧叹先开了口:“刚才明珠说,昨晚你看不见她、听不见她,你是肉眼凡胎,自然是看不到鬼魂的。明珠只是普通的游魂,没有足够的怨力支持自己在人前现形。可是现在你能看到了,小柳芽,你怎么了?” 萧叹心想,柳芽儿半点灵力也无,自然是应该看不见冤魂的。人鬼殊途,天道有序,生灵万物本就该在各自的轨道上,互不干扰。普天之下,只有生活在姜城的巫族能够生而通灵,目有双瞳,他们本就介于人族和鬼族之间。至于姜城在哪里一直是个谜。据说巫族人世世代代不出姜城,守护着能在鬼域调兵遣将的万灵令。但巫族人天生拥有双瞳之力,不会到了这个年纪才通灵,所以柳芽儿应该不是巫族人,但她和巫族一定有着某种联系。 第十章 河面上的琉璃灯 不出萧叹的意料,柳芽儿摇摇头:“我不知道,可能是老人家说的阴阳眼,能看到脏东西。” 萧叹不能确定她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故作懵懂。师叔博炎曾让他不要轻信于人,尤其是女人。他思索片刻,起身走向河边。 柳芽儿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也紧随其后。 只见萧叹口中念咒,双手摊开掌心朝上,两只手同时往上移,好像在给谁下一个“升起”的指令。随着萧叹的手抬起,平静的河边有无数浅蓝色的灯笼升起。 原来是一盏盏浅蓝色的琉璃灯,这些灯盏大小不一,高低错开,似乎凌空悬浮在河面一般,沿着蜿蜒的女河排开,照得河面的水波泛起浅蓝色的光,凄美中带着一丝诡异。 好像是刚才在河里看到的那些。 “你也看到了吧。”萧叹问道。 “看到了,好美。我从未见过这个颜色的灯笼。”柳芽儿感叹着。 “你再仔细看看。”萧叹无奈地说。 待柳芽儿仔细看时,那哪是什么琉璃灯,漂浮在女河上的一个个浅蓝色透明球体中,分明蜷缩着一个个幼小的婴孩。她们闭着眼睛,似乎在熟睡,却永远也不会醒来。 柳芽儿吓得连连后退,没注意到脚下的石块,险些被绊倒,还好被跟上前来的萧叹扶住,他皱着眉头,压抑了情绪低声说,“这些都是女胎婴灵。” 柳芽儿惊恐道:“这么多?怎么会这么多?”这一幕对刚满十五岁的她来说,太过荒谬太过可怖了,“早就明令禁止溺死女婴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无辜的小生命?” “这不是女婴。”萧叹说道,“是女胎,尚未落地的女胎。女婴已成人,有完整的魂魄,死后可以回地府,重入六道轮回。可是这些女胎尚在腹中便被强行打落丢入这女河中,无依无靠,如浮萍一般漂流。你看,那个葡萄大小的,才三个月,橘子大小已经七个月了,河中心那几个柚子大小的,还有七天就能出生了……” “你先别说了……”柳芽儿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干了,手脚因为惊惧变得十分冰凉。 什么男儿村,原来是人为的。 这就是所谓“人杰地灵”的真相啊。 柳芽儿惊魂未定,萧叹突然把脸凑过来,好看的眉眼瞬间放大到柳芽儿感觉他要吻上来的程度,她下意识地就别过头去:“萧大师请自重!” 萧叹才知道自己这个动作会令人误会,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转移话题道:“你是七里村的村民,但你也是一个女孩,你也不愿意看她们死不瞑目吧。” 柳芽儿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你熟悉这里,如果你愿意帮我,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可是我做的事会令你背弃乡亲父老,如果你想在这里立足,就不应该帮我,所以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萧叹俯身凝望着她的脸,眼神温柔而坚定。 柳芽儿迎上他目光的一瞬莫名紧张,只得把脸转向河面,又是重重地几下点头道:“我帮你,帮你就是帮我自己。” 即使村民们对她的照拂令她心怀感激,可是她心里清楚什么才是正义。 这里穷山恶水,交通不便,每个村庄之间间隔很远,村里平时只能接触到本村人,所以每个村庄内部都非常团结,非常排外,如果没有柳芽儿的帮助,哪怕萧叹是闻名天下的驱魔师,行动也会束手束脚。 河面上浅蓝色的琉璃灯渐渐落下,没入水面,却没泛起一丝涟漪。 二人回到树下的篝火旁坐下,柳芽儿似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他们打下胎儿之时,怎么就知道男女,若是打下来男孩,岂不是全家都要气死了。” “我来七里村的路上发现一件事——越是靠近七里村的村庄,男孩就越多,女孩就越少。”萧叹用灵力在地上画了一个银色的点,这个点代表七里村。以七里村为中心画了几个同心圆,越是远离中心,圆圈的线条就越细。 柳芽儿满脸疑惑,萧叹补充道,“我来时路过邻村,遇上一个妇人,在一个小土堆前痛哭,见我是修道之人,欲请我为她的女儿超度。我见那一抔黄土中分明是个未成形的胎儿,于是我半吓半哄之下套出她的话来。原来这胎已经是她的第五胎,前四个都是女儿,她怕这胎若还是女儿,夫家一怒之下休妻,便四处托人买了种名为如意散的秘药。身怀六甲的妇人服用这药后,若是男胎便是保胎灵药,若是女胎便会在一个时辰之内打落。据她所说,这种如意散就产自七里村。” 第十一章 柳芽儿的生辰礼物 “如意散如意散,为何得男孩就是如意?太讽刺了。”柳芽儿冷笑道。每一个生灵的诞生都应该得到祝福,为什么因为性别区别对待?比起一出生就被溺毙或者尚未成形就被抛弃,自己已经是很幸运了,奶奶虽然动辄打骂,但自己也算是平安地长到了这么大。 “你之前听说过如意散吗?”萧叹问道。 虽然作为本村人,但是关于如意散,柳芽儿也是第一次听说,她摇头道,“抱歉,我也从来没听说过。” 萧叹却没有表现出失望,反而是继续问道:“这个村子里有什么你觉得比较特别的地方吗?或者是你觉得比较不合理的地方。” 柳芽儿思索片刻,道,“七里村有一户姓陈的大户人家,房子盖得金碧辉煌,远远看过去如同宫殿一般。当家男人娶了好几房姨太太,下一代有七八个儿子,成家的儿子没有不纳妾的。在这个很多人媳妇儿都娶不上的贫穷的七里村中显得格格不入。按理说村里的有钱人早就搬到镇上或城里去了,可是他们家却在女河的上游定居,平时甚少和村里往来。” “你说的这户陈家人一定有问题。”萧叹听完她的描述,心下了然,决定到陈家一探究竟。 不知不觉中,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响亮的几声“喔喔喔”打破了小村的寂静——是娘娘庙里陈伯的大公鸡在昂首挺胸地打鸣。 糟了,夜不归宿,被奶奶抓到了肯定又是一顿臭骂,得想个像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似乎看到了柳芽儿的为难,萧叹率先开口,“一夜未归,想必你的家人担心坏了。要是我们孤男寡女就这样回去,村里人多口杂终究是不好的,不如先分开行动。” “没有关系,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今天是十五,城关的城隍庙有早市,我们去买一点奶奶最爱吃的桃酥,回去就说是赶早市遇到了你,正好请你回来做场法事。”柳芽儿很快有了主意,虽不太周全,糊弄老太太倒还凑合。 “咕~咕~咕~”许是太久没吃饭,萧叹的肚皮也很应景地唱起了空城计。 柳芽儿偷笑,心想着萧叹虽貌若神明,终究是肉体凡胎。神仙也是要吃饭的嘛~ “照你这么走,要走到猴年马月去,你上来,我带你开开眼界,体验一下什么是御剑飞行。”萧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宝剑,他脚踩长剑,漂浮在离地面不远的空中,朝柳芽儿伸出手,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柳芽儿双眼发光,毫不犹豫地拉着萧叹的手跳上长剑,随着耳畔的猎猎风声越来越响,二人也越飞越快,越飞越高。 这是柳芽儿梦中的场景,恍惚中她真的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但是摇摇晃晃差点掉下去的那种真实的恐惧感,让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不由得抓紧了萧叹的衣服,谁知突然遇上一阵强烈的气流,她一个趔趄整个人直接贴到了萧叹后背上。见惯大场面的萧叹不由得又脸红了,好在身后的柳芽儿看不见。 熙熙攘攘的早市里,馄饨铺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客人,刚出炉的包子散发着腾腾的热气,熟食铺的卤味香气扑鼻,亮晶晶红彤彤的糖葫芦吸引着每一个小孩子的眼球,饼铺里各式各样的糕点排列整齐。 “要两碗皮薄馅大的猪肉馄饨。”馄饨铺里,萧叹大摇大摆地坐了下来。 柳芽儿有些局促不安,她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就算有,三文钱一碗的大馄饨,她也一直不舍得吃。她有些不安地东张西望,自己这个位置离门口不远,若是逃单得先设计好路线…… “我请客。”萧叹看出她的不安,柔声笑道,“不是说好了带你吃好吃的,今天是你生辰,你放宽心只管吃。” 柳芽儿便不再客气,地主之谊什么的,等回村里再说吧。热腾腾的馄饨上桌,汤里放了一大勺猪油,香得柳芽儿想哭。她不禁想到了小时候师娘给的白面馒头,那是小柳芽只有红薯和野菜的生活里的光。 如今,幸运的是她吃上了这碗馄饨。不幸的是,人本来不知道什么是苦,但是一旦尝过了甜,就再也无法咽下苦。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要是有一天吃不到了,也许值得她用一生去追寻和怀念。 早市人山人海,有个背着木匣的卖货郎展示着许多新奇物件,引得许多人围观。柳芽儿也被那些珍珠手串、红宝石吊坠等琳琅满目的漂亮首饰吸引。毕竟哪个姑娘不喜欢珠光宝翠,可她头上只有一根光秃秃的木簪。 萧叹买下一根翠色欲滴的玉簪,他柔声道:“初次见面就是你的生辰,没准备什么,这根簪子还请收下,明年我再给你买个好的。” 第十二章 提亲 明年?明年他还会在我的身边吗?正想着,不容柳芽儿拒绝一般,一抹翠绿已没入她的发间,萧叹将她原来的木簪取下,笑问:“这个可以给我吗?” 柳芽儿点点头,萧叹将木簪收入袖中。 买桃酥的时候也是萧叹付的铜板,柳芽儿一直嘟囔着会还钱,萧叹无奈地笑道:“真的不用还。” 柳芽儿却还是一直念叨,萧叹取了一块桃酥塞到柳芽儿嘴里,希望能获得片刻宁静。 “咳咳咳!”柳芽儿被呛得满脸通红,萧叹情急之下将自己手里正在喝的冰镇酸梅汤喂到柳芽儿嘴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恢复,抱怨道:“这桃酥又干又噎,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就这么爱吃。” 二人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家。 还未进屋就听见柳王氏的大嗓门:“走走走,带上陈家这昧着良心的脏钱走!”柳王氏虽然腿脚落下病根,但是身子骨还是很硬朗,说话中气十足,要论骂街在七里村能排进前三。 然后便是被赶出家门的媒婆骂骂咧咧:“陈家三公子要钱有钱,要模样有模样,哪里配不上你家丫头,这种好事别人家排队排个八辈子也求不来……” 骂着骂着迎面撞上柳芽儿,立马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柳丫头,天大的好消息!咱们七里村首富的三公子看上你啦,让我来说亲,你奶奶老糊涂了不打紧,你得是个明白人,这样的好事别的姑娘做梦都不敢想。” 说着就拉起柳芽儿的手,上下打量,“啧啧啧,这模样,这身段,老糊涂竟有你这么个水葱儿似的丫头,难怪人家偏偏看上了你……” 陈家?陈家家大业大,却高门紧闭,一时半会也进不去,如果嫁进陈家是不是就可以在最短时间内知道关于如意散的秘密了。 “这位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夸奖后,媒婆终于看到了柳芽儿身后的萧叹。 “我在早市上遇到的清尘山的驱魔师,村里最近不太平,正好请来做个法事。”柳芽儿答道。 “那我一会儿带他去村长家。你一个待嫁的姑娘,别和男子走得太近了。”媒婆说着又怪不好意思地朝萧叹道歉,“大师您别见怪,女孩子家清白最要紧,希望您能理解。” “你还不带着这些脏钱臭钱滚!”柳王氏拄着拐杖,举着扫帚,一瘸一拐地冲出来。 媒婆吓得赶紧躲到柳芽儿身后,但是说话的气势却一点不弱,“你家姑娘愿意,你这个老糊涂就别耽误孩子了。得罪了陈家,对你们没有好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太婆我活了这把岁数了,这些在我眼皮子底下的肮脏勾当我会看不见吗?我是老了,但我的心明镜似的。陈家挣的那些天打雷劈的臭钱,迟早要遭报应。我统共就这一个孙女,别想打她的主意!”没想到柳王氏平日里一口一个讨债鬼,却是真心实意地疼柳芽儿。 可柳芽儿却没有直接回绝,扫了一眼媒婆带来的财物,冷冷说道,“就这点东西,诚意不够,我得再考虑考虑。” 见这门亲事还有戏,媒婆立马应下来,“我再回去说说,三天后必定给姑娘一个满意的答复。”说完便抱着聘礼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你这个讨债鬼,眼皮子怎么这么浅。你以为陈家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他家干的,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化身正义使者的扫帚打完媒婆,眼看又要朝着不孝孙女柳芽儿飞来。 柳芽儿抬手去挡,半天了也没有扫帚飞来,她抬眼一看,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挡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接住了扫帚。 奶奶柳王氏最是个势利眼,见到清尘山的驱魔师,忙上前连连道歉。 “我没事。”萧叹的脸上没有半分愠色,慢条斯理地将扫帚立在一旁的桌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对着柳王氏鞠了一躬道,“在下清尘山弟子萧叹,您就是小柳芽的奶奶吗?我看您保养得这么好,还以为您是小柳芽的伯母呢。” 柳王氏看到眼前这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嘴巴这么甜,很吃这套,笑得合不拢嘴:“哎呀老了老了,想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枝花呢!”一边说一边连忙邀请他进屋坐坐,没好气地吩咐柳芽儿煮点茶来,扭头看萧叹时又是另一幅笑眯眯的面孔。 柳芽儿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奶奶,陈家那么有钱,你干嘛不让我嫁过去。”柳芽儿给萧叹使了个眼色,开始套奶奶的话。 第十三章 孽债 “真是女大不中留,你这个见钱眼开的,哪里知道有些事是碰不得的,有些钱是没命花的。”柳王氏很嫌弃地瞪了柳芽儿一眼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萧叹连忙问道。 “这个嘛……”柳王氏欲言又止,似乎对萧叹的身份还是有所忌惮。 “您要是说不出为什么,我就偏要嫁过去,我倒要看看陈宅的高墙之下藏着什么生财的秘密。”柳芽儿似乎是赌气一般,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 “你呀,眼皮子真浅,你要是找男人,就要找萧大师这样的。”柳王氏道,又谄媚一般笑眯眯地问萧叹:“您说是吧?” 柳芽儿又气又羞,柳王氏却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七里村是个被外界遗忘的穷乡僻壤,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驱魔师前来,自然不会是做法事那么简单。她似乎也知道萧叹想做什么,她的目光望向门外重叠的大山,望着这座被孽债包围的村庄。 “您刚才说,陈家的钱不干净,是为什么?”萧叹正色问道。 柳王氏看了一眼还在生气的柳芽儿,眼底飞过一丝担忧,“我这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倒没什么顾虑,只是这丫头还小。萧大师,我是个蠢笨的妇人,只是活得久了,很多事也能看懂一些。我知道您要做什么,这一天迟早要来,这个村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总有一日会有人来管的。” 萧叹握住柳王氏枯瘦的双手,真诚且坚定地说:“你们祖孙二人帮了我,就是帮了清尘山,相信这里还没有人敢和清尘山过不去。” “我倒是没什么,就是这个小丫头,还需要萧大师多照顾。”柳王氏道。 得到萧叹肯定地回复后,她仰头喝了一大口茶,缓缓说道:“很多事情也是村里老一辈人闲聊时候的口口相传,虽不十分准确,但也有七八分真。据说许多年前陈家当家陈正辉机缘巧合救了一个云游四海的散人。这散人十分感激,允诺完成他一个心愿。而抱上大胖小子延续香火是陈正辉最大的心愿,为了报答救命之恩,散修高人便写了一个方子给他,这个方子便是如意散。陈家有了这如意散,次次都可保男胎,堕女胎,别提有多高兴。可是这么个穷乡僻壤,这么多张小嘴等饭吃,哪里养活得起。村里其他人得知他家总生男孩,十分羡慕,过来讨教经验。一开始他哪里肯说,但架不住别人重金诱惑,便配好了如意散用于售卖。一来二去,便发了家。但这也造成了如今七里村男多女少,很多男儿娶不上媳妇儿的恶果。” 萧叹和柳芽儿听完,沉默良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生男生女都是老天爷给的,女孩子也一样能干懂事,何必做这丧尽天良的蠢事。靠如意散发家的人家,你这个讨债鬼还想嫁?我看你是疯了。”柳王氏骂骂咧咧地用手指戳了戳柳芽儿的脑门,疼得柳芽儿嗷嗷直叫。 柳王氏以为二人都还没吃早饭,便起身去厨房忙碌了。 “你是应承那媒婆,是想去陈家找关于如意散的秘密?”待柳王氏去了厨房,萧叹问道。 柳芽儿点点头。 “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自作主张?上次在春桃家,你为了救我就答应嫁给傻子,现在为了如意散,你就答应嫁进陈家,你一个小姑娘家能嫁几次?”萧叹眉头紧锁,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怒意不知从何而起。 “不要生气嘛,我也是没有别的办法。”柳芽儿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说好了一起合作,什么事都要牺牲你,要我做什么?”萧叹好像意识到自己话说太重了,语气柔和了许多,“婚姻大事,自然是要与两心相悦之人。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以后要记住,凡事先保全自己,再考虑他人。否则你的善良不仅毫无用处,还会成为累赘,甚至成为一把刺向自己的剑。” 柳芽儿何尝不知道呢,光有一颗良心,却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只会被黑暗吞没,连骨头都不剩。 昨晚几乎没有合眼,柳芽儿与萧叹喝了点粥,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萧叹的房间柳王氏在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柳家虽不富有,房子却不小。 柳芽儿家虽然只剩一老一小两个妇人,但这房子是柳芽儿的爷爷留下来的,也是村里早年数一数二的大房子。 柳芽儿的爷爷年轻时是第一批离开七里村到外边谋生的小伙,那时候他在外面做点小生意,也算是风生水起,逢年过节回来的时候好不气派。他赚到第一桶金时就回来盖了这个大房子,虽然平时基本不住,但是在外边赚了钱回老家盖大房子才能光宗耀祖。 村里人以为柳家会走出这大山,世世代代在外面的大千世界定居。 第十四章 报复 没想到有一年冬天,柳王氏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柳芽回来了。而她男人、儿子儿媳怎么死的,前因后果如何,她自己绝口不提,村里的老姐妹们也就不多问。 昨天那么一折腾,柳芽儿也累了,睡到了日晒三竿。柳王氏难得没有把她吵醒,她睡得正香,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起身穿衣,开了门,正是萧叹站在门口,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们出去看看。” 柳芽儿也隐隐约约觉得一阵焦灼不安,好像空气在沸腾。 此刻,浊气临空,怨力四起,笼罩着这个平静的小村庄。 “闹鬼了!闹鬼了!张家闹鬼了!”只听外边已经有人在吵吵嚷嚷。 二人冲出去时,看到外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好几个村民拉扯着一个人,细看只见那人正是张大,他嘴歪眼斜,口吐白沫,手持菜刀追着自己的父母就要砍,乡亲们有人抱着他的腿,有人去夺他手里的刀,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住手!”柳芽儿率先厉声喝道。 张大回过头来看着柳芽儿,目光凶恶,眼神凄厉,待定睛看时,那哪里是张大的脸,分明是一张女人的脸,这张脸肿胀得面目全非,但依旧可以依稀辨认出是已经投河自尽的明珠。 只见她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双眼血红,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凶光,跟昨天那个凄婉哀怨的女鬼判若两鬼。 萧叹手持长剑,口中念咒,只见金光一闪,一团黑影迅速从张大身上飞出,瞬间消失在空气中。紧接着张大好像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一下子瘫软在地。而他年迈的父母也被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柳芽儿在心里记着他的动作,嘴里也喃喃重复着萧叹刚才说的咒语,似乎是在趁机偷师。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村民们见状纷纷跪地给萧叹磕头。 “你们可知他最近惹了什么东西?”萧叹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张大。 “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前阵子买了个娇花一样的小媳妇,不好好疼她,动不动就打骂她,这不,把人家姑娘逼得跳河自尽了。作孽啊,一定是那媳妇的冤魂回来索命了。” “就是就是,我们七里村怎么出了这么个畜生,我平时常常劝他,媳妇儿是用来疼的,他偏偏不听我的……” “我早说要请人回来做场法事,你们一直拖着……” 村民们七嘴八舌,似乎忌惮着明珠的鬼魂,纷纷改口咒骂起张大来。 柳芽儿对他们截然不同的态度感到一阵反胃。 “那个脏东西会不会回来?她要了张家人的命会不会还要我们的命,这事儿可跟我们没有关系啊,冤有头债有主,还请大师帮我们驱了这个妖邪,不然我们晚上睡觉都不敢合眼!”一个陈麻子的同伙抱着萧叹的腿不肯放。 “我要是你,我要是陈麻子,我每天睡觉都不敢合眼。现在才开始害怕,会不会太迟了?”柳芽儿咬牙切齿,一脚帮萧叹把这狗皮膏药踢开。 “不好!”萧叹目视西南方向,眉头紧皱,柳芽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边的天空浊气腾升,有源源不断黑气向外扩散。萧叹二话没说,拉起柳芽儿往娘娘庙的方向凌空飞去。 柳芽儿的双脚刚点地,就见萧叹飞身而起,口中念咒,持长剑挥舞几下在空中画出一道金光符咒,然后他一掌将符咒打入娘娘庙中。慢慢地,山林间的浊气消了下去…… 二人看着浊气慢慢消失,萧叹似乎看到了柳芽儿眼中的疑惑,解释说,“这个地方的安魂法印松动了,明珠吸收了大量的怨力,才变成了恶灵。大国师率玄门名士在世间各处都设有安魂法印,用以抚慰亡灵,驱散怨力。怨力是鬼魂心中的不甘与怨恨幻化而成的一股力量,世间悲苦不绝,怨力便生生不息。怨力汇聚起来便可成为强大的力量,普通的冤魂得了这力量控制不住,则会化作恶鬼。七里村的安魂法印便设置在娘娘庙中,一直以来守护着七里村的安宁,只是不知为何松动了。连这么个偏远山村的法印都松动了,只怕外面也已经变了天。” “怎么会这样……”柳芽儿虽然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但是能让萧叹如此不安,一定是大事。 “我师父前几年就说过,虞国迟早有一场大祸。”萧叹神色一凛,凝重地说道。 “既是如此,你不是应该出去守护苍生,为什么还要把时间浪费在七里村呢?”柳芽儿心中困惑。 萧叹释然一般地笑了笑,俯身盯着柳芽儿的脸,一字一顿地问:“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什么救世主吧?”这样近的距离,柳芽儿却没有分毫要后退的意思,反而用一个眼神反问他:“难道不是吗?” 倒是萧叹注意到自己离得太近了,在少女灼灼的目光下反而有点脸红,连着后退了几步,假装不经意地随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句“你们也是我要守护的苍生!” 第十五章 一封拜帖 张大醒来后,得知自己被恶灵附身闹了一场笑话,思来想去觉得颜面扫地,十分不甘心。何况父母受了惊吓,心有余悸,对自己是能躲则躲。于是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提着一篮子鸡蛋敲响了柳芽儿家的门。 “我要让那个毒妇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大师可否助我?”张大便说便把盖着鸡蛋的棉布掀开。看他架势,还以为篮子里是什么稀世珍宝。 柳芽儿看他这副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得了教训不懂忏悔,反而要赶尽杀绝,这世间男子之心肠,比洪水猛兽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可是要费我不少灵力,就这些鸡蛋恐怕不够。”萧叹嫌弃地瞥了一眼那框鸡蛋。 “作为驱魔师,这是你们的责任,你怎么还收钱啊,真是世风日下。”张大气得嘴都歪了,但是估计还是怕明珠的鬼魂夜半索命,抱怨了半天才问,“那你要多少?” “就算是神仙也是要吃饭的嘛。”萧叹双手环抱在胸前,仰着头半眯着眼说道,“不多不少,只要白银十两。” “多少?白银十两?你怎么不去抢钱?”张大气得几乎跳了起来。 “小柳芽,送客。”萧叹懒得理他,打了个呵欠懒洋洋说道。 于是张大就被柳芽儿拿着扫帚赶出了门。 张大前脚刚走,媒婆后脚就带着聘礼来了,这两天柳家热闹得过分,刚刚歇一口气的扫帚又被柳王氏一把抄起,被迫营业,“你又来做什么!我说了我们丫头不嫁。” 媒婆似乎预判了柳王氏的动作,灵敏地一躲,然后得意地理理衣领,笑道,“这可由不得你这个老太婆,你家丫头愿意就可以。在这七里村,没有比嫁进陈家更好的出路。” “怎么没有!”柳王氏情急之下,脑子飞速运转,一把拉过旁边无辜喝茶的萧叹,“想必你也听说了,这几日村里闹鬼,就是这位萧大师平息的。你以为他为什么不住村长家里而住在我家,不瞒你说,他和我家丫头早就私订了终身,他就是我的好孙婿。我家丫头以后是要嫁给萧大师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清尘山的人你们得罪不起!” 媒婆显然不买账,七里村的人何时能有这般出息,便说道,“你这老太婆真的是糊涂了,萧大师也是柳丫头这个山野村姑能高攀的。我看你也中邪了。” “奶奶说得不错,我和小柳芽两心相悦。”萧叹十分配合地揽过柳芽儿的肩膀,柳芽儿一开始先是一惊,紧接着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也十分配合地将头倚靠在萧叹肩上。 “啊这……”媒婆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八百圈。清尘山她确实得罪不起,可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等他带着柳丫头远走高飞,陈家秋后算账可怎么办,自己这“在世月老”的名声可怎么保得住…… “前几天你不还说考虑考虑吗……”媒婆的声音很小,显然还想垂死挣扎一番。 “那时候我们吵架了,她气我来着。劳动您跑了这几趟实在过意不去,这是一点小小心意。”萧叹面不改色张口就来,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锭白银和一封帖子,“陈家那边我知道您不好交代,夺人所爱萧某心中也很过意不去,这张拜帖请您帮忙送到陈府,明日我定亲自登门致歉。” 媒婆见这位来历不凡的大师已经这么给自己面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再次带上聘礼打道回府了。 为庆祝打发了晦气的媒婆,柳王氏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素菜,贫困的人家,有这么多菜已经很不错了,只是没有半点荤腥,看得人胃口全无。其实柳芽儿并不娇气,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扒拉了一下菜,不怎么往嘴里送。 萧叹放下筷子笑道:“奶奶怕是好久没尝过荤腥了,我出去打点野味,晚点回来。”说着就拂袖出门去了。 柳芽儿还在想,萧叹为什么也管自己的奶奶也叫奶奶,正在愣神,就听见柳王氏说:“讨债鬼,你莫不是真的看上了这个神仙似的俊俏小生?我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跟外人跑了,你让我这个老太婆下半辈子无依无靠可怎么办。” “奶奶,您有空不如担心担心猪圈里的猪最近怎么不长肉了。我一个乡野村女,和萧大师是云泥之别,他怎么可能会看上我呢。我会一辈子在您身边哪儿也不去,好好服侍您,给您养老送终。”柳芽儿绕到柳王氏身后,一边笑着哄她一边顺手给她捏肩膀。 “讨债鬼,显眼包,赶紧给我嫁出去,我可不想看见你。”柳王氏依旧嘴上不饶人,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我怎么看着那小子对你也挺有意思……唉……” 第十六章 一个叫千英的小女孩 萧叹说好了是出去打野味,连佩剑都不曾带,可转眼天就黑了,却还不见萧叹的踪影。柳芽儿抚着萧叹的佩剑,指尖拂过精致的花纹,见剑柄上写着“青霜”二字,她好奇地拔出宝剑,只见寒光一闪,吓得她丢开手去。 “哐当”一声,青霜落在了地上,一阵不安涌上柳芽儿的心头。 柳芽儿托着腮帮子思来想去,频频望向院门,却迟迟没听见响动。直到夜幕降临,褪去白日里的炎夏酷暑,湿润的空气里渐渐泛起凉意,茫茫大雾四起,覆盖了整个山头,萧叹的身影却还是没有出现。 山中夜晚确实容易起雾,可是像今天这么大的雾着实罕见。 柳芽儿决定出门,她本想背上青霜,可是重重的宝剑压得她行动不便,只得作罢。她提着小夜灯,照见空气里翻滚涌动着无数密密麻麻的小水珠,如同江流涌动。行走的时候,夜灯能够照亮的地方,几乎只有脚下的两步路。茫茫一片大雾,分不清哪里是山哪里是树,未知的恐惧瞬间席卷她的整颗心脏。 山里的夜晚常常有野兽出没,老人们还说有山妖精怪会出来吃小孩,所以村民们一般不在夜间出门活动,天一黑就各自闭户了。 她的心绪一直不能平稳,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念头令她焦灼难安。 是比萧叹的未归更复杂的不安,她觉得七里村周遭的气息不知何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就像是一个人弯腰除草时,背后一只猛虎轻手轻脚地靠近,尽管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很细微,但是这个人如果足够敏锐,不必回头,也能感受到危险来临的气息。 正是这种感觉,让柳芽儿毅然决然独自一人迈进了茫茫的大雾之中。 她先想到了娘娘庙,踏上了去往娘娘庙的路。随着脚步不断加快,耳畔传来了潺潺水声,娘娘庙微弱的灯光也越来越清晰。 好像有哪里不对。上次萧叹加固了娘娘庙的安魂法印,就算在大雾里也应当是金光护体才对,这里怎么似乎浊臭逼人,黑气腾升。 难道是娘娘庙的安魂法印又被破坏了? 柳芽儿小心翼翼走上前去想要一探究竟,却有一双枯瘦的手从迷雾里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脖子。她惊得大叫,要不是手里的夜灯是她现在唯一的依托,恐怕早被吓得扔飞了。 那猛地一下似乎是这双手主人的最后一点力气,继而那双手便慢慢垂了下去。柳芽儿鼓足勇气弯下腰,将灯笼往前照,却看见看守娘娘庙的陈伯倒在地上,双眼深陷,浑身瘦得像枯树一般。柳芽儿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好,他还活着。 “爷爷,爷爷……”身后传来一声稚嫩的女童哭声,“你在哪里呀爷爷……” 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圆脸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红底白花的绸缎小袄子,循着柳芽儿手上的灯光过来,看见倒下的陈伯,趴在他身上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小姑娘,你是陈伯的孙女吗?”柳芽儿疑心问道。七里村说大不大,可这个女孩她之前从未见过。 “我是爷爷的孙女,我叫千英,姐姐,我爷爷怎么了?”圆脸女童满面泪痕,水汪汪的大眼睛噙满泪水,看着真叫人心碎。 从来没听说陈伯有个孙女。这个小女孩似乎有古怪。可自己明明和萧叹一样能够看到鬼,如果她真的是邪灵自己应该也能分辨吧?柳芽儿内心斗争激烈,一边说服自己帮助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一边又时刻提醒自己要注意。她想了想问道,“我平时看陈伯可怜,总带些吃的来看陈伯,怎么从没见过你呀,要是知道陈伯有你这么个可爱的孙女,我就多买点山楂糖了。” “我也没见过姐姐。”圆脸女童一脸稚气,奶声奶气地说,“我爷爷不可怜,爷爷不缺东西吃。姐姐你知道吗,我爹叫陈正辉,我家有的是钱。” 卖如意散的陈正辉?那么陈伯是陈正辉的父亲?难道陈伯不是因为穷才住在娘娘庙吗?莫不是陈正辉是个丧了良心的不孝子? 柳芽儿的脑子一时有些理不清。忽而她想起陈伯家的饭菜总是很丰盛,心下便也有了答案…… “不过爷爷不喜欢跟我们住在大房子里,所以一个人搬到这里住啦。”千英补充道。 “你这么晚了一个人来看爷爷,不怕迷路吗?”柳芽儿继续试探。 “因为我想爷爷了,我在家无聊,只有爷爷陪我玩。姐姐放心,我不会迷路的,我家住在河的上游,沿着这条河一直往上走就是我家啦!”千英说道,“可是今天突然起了好大的雾,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好害怕,爷爷又突然生病了。姐姐,你可以送我回家吗?” “现在就走吗?” “嗯,我们快走,我好怕。” 第十七章 阴阳八方阵 “好,那我们先把你爷爷扶到他房间好吗,等明天天亮了我们给他请个大夫。”柳芽儿说着,便将小夜灯的把手衔在口中,腾出两只手摸索着将陈伯拖回了房间,虽然柳芽儿力气不算大,但陈伯也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不一会儿功夫她就将陈伯安顿好在他的房间里了。 “来,千英,我牵着你走。”柳芽儿一手提灯,把另一只手递给千英。 千英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伸出小手,还不等碰到柳芽儿就收回。 “姐姐好高,我够不到。千英自己会走,姐姐在前面走,千英在你身后跟着,看着你手里的灯,就知道你在哪里啦。”她说。 漆黑夜里,浓雾之中,一点微弱的火光,一个单薄少女在前,一个稚气女童在后。 忽然,柳芽儿冷不丁一个转身,竟看到跟在自己身后的是一个四肢模糊、五官错位的小怪物,只能根据轮廓依稀看出圆脸少女的样子。 就在柳芽儿看到她的一瞬间,她又恢复了小女孩的样貌,正欲开口说什么,却只见少女手中的灯光映出她坚毅冷峻的神色,千英来不及说一句话,便看见少女眼睑闪烁,手上比划着,口中振振有词,就在一个瞬间,金光一闪,千英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开去。 果然有问题。 她从来没有相信过这个叫千英的小女孩,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姑娘得有多深的感情才会半夜顺着河到庙里看爷爷?如果真有这么惊天动地的感情,又怎么会不顾爷爷的安危就急着离开? 她假装信任千英,实际上是想给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上次偷师学的咒语一直没用机会实施,第一次用就是这么危险的时候,难免要自己偷偷练习几遍,再趁邪灵不注意打她个措手不及。 柳芽儿施完术法,全然不见了刚才的果敢和勇气,才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若是刚才没成功,被千英反杀就太可怕了。可是千英好像暂时不想伤害她,只想带她去陈家宅子,这是为什么呢? “哐当”一声,只见一点闪烁的翠绿色落地,散发着奇妙的灵光。 是萧叹送的玉簪。 原来他早在簪子上加持了灵力,使得百鬼不敢近她身。所以刚才千英不敢牵她的手。 原来,他一直在默默守护着自己。 可他到底……在哪里呢? 女河的水流声今晚似乎格外湍急。 茫茫的大雾笼罩着单薄的少女,整个世界好像只剩她一人。像在一个没有尽头的虚无的空间里,没有头绪,不知所措。凭着直觉,她朝着女河上游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高声呼喊着萧叹,从来没有一个名字像这样子被她千千万万遍地呼喊。 “小柳芽,是你吗?”终于承蒙上天垂怜,耳畔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萧叹,你在哪里?”明明声音就在耳畔,却感觉那么虚无缥缈,柳芽儿依次将四周照亮,也不见萧叹的身影。 “我被困在阴阳八方阵中,我们虽然在同一个地方,但我却在另外一个结界里,你不能看到我听到我触碰到我,我失去了一切被外界感知的可能,就好像我同外界阴阳相隔一般。你现在能听到我的声音,是因为我用了传音入密术。”认识萧叹以来,他总是那么淡然,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里透露出沮丧不安。 “萧大师,我现在可以帮你做什么吗?”小柳芽提着灯对着茫茫大雾说道。 萧叹并不急于告诉她现在该做什么,而是先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我白天看你吃饭都没有胃口,想着打只野鸡给你补补,却发现娘娘庙的安魂法印又被破坏了,我看到女河上原本该是浅蓝色的平静安宁的婴灵们,迅速吸收了大量的怨力,散发出黑紫色的光,很快汇聚到一处,变成一大团被黑气笼罩的怪物。这个怪物没有人类的身形,反而像一大团血肉模糊的肉球,肉球上长满了无数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伸出一只只残破的小手小脚。《百鬼志》中记载,大量死胎汇集之处,会产生胎鬼。胎鬼原本只是心怀怨念、爱搞恶作剧的小鬼,可是眼前这个胎鬼吸收了太多怨力,已经变得不可控制。只见胎鬼朝着女河上游飞去,我快步追上去,却发现自己不管怎么都走不出同一段路。也就是老人们常说的鬼打墙。原来是我心里着急只顾着追胎鬼,一时没注意竟不小心走进了有心人提前布好的阴阳八方阵中。而这种阵法只有玄门中人知道如何排布!” “你误入此阵,我是不是该去找布阵的人来救你?”柳芽儿问道。 “我想了很久,如果猜得没错的话,我不是误入此阵的,相反,这个阴阳八方阵就是冲我来的。”萧叹自从柳芽儿出现后,声音倒平静了许多,“娘娘庙的安魂结印,也是玄门中人破坏的,既然故意把我困在这个地方,肯定是有大动作!” 布这样的阵法需要精通心法,若不是自小修习的玄门中人,断然做不到。萧叹从来没有想到玄门有人起了异心,才这样毫无防备毫无防备,不然他也不至于受困至此。 也就是玄门当中有叛徒?柳芽儿感到不可思议。 第十八章 破阵 “那我现在可以做什么?”柳芽儿紧接着问。 “破解此阵倒也不难,阴阳八方阵的八个方位分别垒着八块石头作为阵眼,你依次抽掉正东方的第一块石头、东南方的第二块石头、正南方的第三块石头……以此类推。”萧叹停顿了一会儿,道,“但是你在抽石头的时候要保证其他石头不掉落、也不能抽错,否则……” “否则什么?”柳芽儿急切地问。 “否则我就会被困死在阵法中再也出不来。”萧叹停顿了一下,说道,“来吧,小柳芽,我相信你。” 现在说这话会不会太早了呀,萧叹对自己守护的苍生如此有信心吗?柳芽儿也是有些茫然,大雾遮蔽了她的双眼,且不说什么方向的第几个石头,现在她就是连一个小石子儿都看不到。要是在大雾里瞎摸,万一打乱了阵法,反而更加糟糕。 “外面雾太大了,我找不到阵眼……”柳芽儿严肃地皱着眉,将实际情况如实告知。 “红莲咒可唤八方业火驱散妖雾,可你没有灵力,如果我现在把此咒教给你,很容易导致走火入魔。你可愿放手一搏以求一线机会?”萧叹口中没有半分勉强,可是柳芽儿依旧毅然决然道,“我愿意一试!” “那你跟着我念,记得一定要心意合一,切勿有一丝一缕的杂念。” 萧叹念一遍,柳芽儿跟一遍。反复几遍后,明明已经记住了咒语的全部内容,可是还是没能请来红莲业火。她开始心浮气躁,嘴里的咒语一遍说得比一遍快,心神渐渐恍惚,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住…… “小柳芽,静心、凝神!这一刻你放空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做。”萧叹见她有些不对劲,忙打断她。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如阳春三月的日光温暖和煦,就算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他还是这样温和沉稳,仿佛此刻并不是身陷囹圄。如果他是个教书先生,一定是那种极有耐心、循循善诱、不会动辄打骂学生的好先生。 柳芽儿的心神被萧叹的声音拉回当下,她轻轻闭上双眼,去尝试放空自己。内心所有的担忧和焦灼,近日发生的种种不寻常的一切,都慢慢地随着自己气息的流转消散在茫茫的大雾里。脑海里有个小小的自己,虚弱地蜷缩成一团,置身于一片虚无之境。 那个小小的自己站了起来,面对着白茫茫的一片虚无,平静地念出咒语。 虚无之中不知何处擦亮了一丝微弱的火光! 心神合一,心随意动!哪怕微渺如蚍蜉又如何?不惧生死,前赴后继,一样可以撼动参天大树!比一切妖魔鬼怪更早杀死我们的,是内心的恐惧。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眉间一点亮光闪烁,柳芽儿睁开明亮的双眸,双手十指指腹相触合于胸前。那一点亮光一跃而起跳入柳芽儿的双手掌心之间,燃起熊熊大火。柳芽儿张开双臂带动着红莲业火越烧越旺,驱散这茫茫的妖雾,顷刻之间,一片火光铺天盖地地蔓延开,仿佛无数的红莲盛开在宇宙之间,仿佛天地此刻都付之一炬! 刹那间,迷雾退散,阴阳八方阵法的真身,就如同潮水褪去后的水底的尸骸,赤裸裸地摆在自己面前。以前总觉得玄门之中的术法多么高深莫测,可接触到以后才会发现,好像也没有那么不可思议。比如眼前的阵法,就像是孩提玩耍时,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圈里画几道线,圈的周围标记上八个点,点上分别垒上石头做记号。 柳芽儿来不及沉浸在成功使用红莲咒的喜悦中,就立马开始解阴阳八方阵。 按照萧叹的方法,解开阵法不是很难。但是柳芽儿更疑惑的是,难道动一动石子儿,一个大活人就能凭空变出来不成? 直到她小心翼翼地抽出最后一块石头,身后传来了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她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那个温柔的声音告诉她,“小柳芽,你成功了。”尽管一直是在这个声音的指示下行动,但是这一声呼唤却似乎不像之前那般悠远缥缈。 他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后。 柳芽儿激动地转过身,看到那个虽然才大半日但仿佛隔了一生那么久不见的萧叹,顾不得男女有别,扑到他的怀里抱住了他,心口贴在了他的胸膛上“突突”直响。 萧叹也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吓愣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搭上去,柳芽儿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松开手退出三尺远,“抱歉,我太紧张太激动了……” 萧叹连忙点头,明明脸已经红到脖子跟,还强装镇定转移话题道,“女河上游的方向浊气很重,定是有事发生,我们快过去。” 第十九章 隐瞳 天光破晓,浮云自开,又一个清晨如期而至。露水凝结在草尖,倒映出一张张诡异的笑脸。 路上,柳芽儿提到了遇见千英的事,萧叹解释道:“你看不出那个小女孩是人是鬼是很正常的,因为她并没有展示自己的真面目,你可以当做她用了障眼法。驱魔师开了隐瞳,但邪灵也有自己的障眼法、隐身术或者易容术,只有比他们更强大的驱魔师才能够看穿这些小把戏。也许那个叫千英的女孩不是邪灵的真身,只是一个面具。” 柳芽儿听着萧叹的描述,频频点头道:“看来我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 “只是我没想到,你没有修习基础,也没有灵力,竟然可以独自击退邪灵。你,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吗?”萧叹若有所思,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是欲言又止,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他是怀疑吗?或是害怕?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 柳芽儿不知者无畏,她不知道多少玄门弟子闻鸡起舞闭门苦修数十载,都达不到她目前的水平,更不知道她这种特殊的体质如果一旦被外界知晓,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记事起就在七里村了,地地道道土生土长。可能我吸收了山间的天地灵气,天赋异禀呢?”柳芽儿笑道。她好像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怀疑了,还在为刚才的成功沾沾自喜。冷不防萧叹俯下身去突然把脸凑上前,贴着她的脸,凝望着她的双眸。 这样近的距离,柳芽儿可以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她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呼吸,就这样怔怔地睁大无辜的双眼看着萧叹。 萧叹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直起身问道:“你怎么有隐瞳?” “我不知道,什么是隐瞳,和我认识你的那晚眼睛很疼有关系吗?”柳芽儿天真地摇摇头,清澈的双瞳像小鹿的眼睛一样好像总是湿哒哒的。 萧叹再次俯身,将双手搭在柳芽儿双肩,平视着她,四目相对中,柳芽儿看到他的每个瞳孔正中间,重叠着一个不易察觉的小瞳孔,闪烁着寒凉的光芒。 这股寒凉吓得柳芽儿往后一缩,却被萧叹生生拉了回来,他道:“看到了吧,这就是隐瞳,或者也可以理解成老人家说的阴阳眼。这样的眼睛,你也有。” 萧叹生得高大,柳芽儿在他手中如同一只小猫,她不明白萧叹为何要保持着这个姿势,也许第一次他俯身时有些暧昧,可这次俯身,却是有些压迫感。 柳芽儿怯怯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这样的眼睛,我不该有,对不对?” 萧叹起身,神色严肃地说道:“人是需要修习才能拥有隐瞳的。而最令人费解的是,隐瞳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这和血脉、努力程度都没有关系。一个弟子入了玄门,日日修习身法和心法,直到十八岁前的某一天,隐瞳开了,才能够真真正正成为一名驱魔师,若是隐瞳未开,所有的心法只是纸上谈兵,所有的身法只能用来打架,十八岁前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所以每年清尘山都会送走很多满十八岁却开不了隐瞳的弟子。我从未听说有人一点根基也无就能拥有双瞳之力。一个人有修习基础却开不了隐瞳,就好比从小读书写字却写不出好文章,这很正常;可是一个人毫无修习根基却拥有双瞳之力,就好比一个人从小一笔一画都没学过,却能一气呵成地写出一篇绝世佳作,实在是诡异至极。” 他的目光落在柳芽儿脸上,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小师叔博炎常说他太过单纯,常劝诫他不要轻信于人,也许眼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山村姑娘。 可是柳芽儿的目光像山涧的溪流一样澄澈,她就那样天真地望着萧叹,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救人呀!” 萧叹不置可否,只是朝前走去。 黎明的光划破寂静的黑夜,一头虽然已是日出东方,另一头却是一弯浅浅的残月高悬于天际。明明是六月,空气中却泛着丝丝瘆人的寒意。 萧叹也不再说什么,带着柳芽儿疾步往陈宅赶去。抵达时只见陈家紧闭宅门。即使高高的院墙将这户靠神秘营生致富的人家围得严严实实,可还是能够嗅到从里头散发出的浓浓的血腥味儿。 柳芽儿面色凝重,手脚冰凉,她知道会看到可怕的事情,所以还在努力做好心理准备。 萧叹似乎注意到了她惨白的脸色,体贴说道,“你在屋外等我便好。我们驱魔师行走江湖游历四方,见惯了这种场面。你一个小姑娘,怕吓到你。” 即使知道萧叹的话出于善意,一生要强的柳芽儿还是觉得话中多少有些瞧不起她的意思,她壮了胆子,清了清嗓子说:“我才不怕,我也要去。” 第二十章 陈家灭门惨案 哪怕在心里设想过多少遍血腥残忍的画面,当陈家大宅的正门被萧叹破开的一刹那,她还是震惊了:院子里的地面上血肉横飞,到处是残肢断臂,竟看不见半个全尸,还未凝固的暗红色血液慢慢流到了他们的脚下……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跟着萧叹继续往前走,每一步都尽量避开那些还在往外汩汩冒着鲜血的尸块,但是当她进了大厅,抬头的一瞬间还是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了起来——陈家上下三十八口人的头颅,整整齐齐地悬挂在房梁之上,每一张脸都睁着因为惊恐而骤然放大的瞳仁,看起来死得那么不甘心不瞑目…… 萧叹见柳芽儿又吓到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笨拙地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在她耳边低声道,“我们不看了,我们不看了,别怕……我在,别怕。” 骇人的画面被眼前温暖的黑暗覆盖,那个令人安心的声音就在耳畔,柳芽儿的情绪渐渐平静了许多。虽然陈家人平日深居简出,跟自己接触非常少,可毕竟是乡亲,看到这个画面,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七里村其他人的安危。 “奶奶,我们快去看看奶奶!”柳芽儿慌忙道。 “村子里暂时感受不到邪灵作乱的气息了。”萧叹柔声安慰她道,“奶奶会安然无恙的。这样,我先送你回去,再来看看这座宅子还有没有什么异样。” “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说奶奶没事,她就一定没事。我……我要和你一起……”柳芽儿颤抖地抓住萧叹的手说道。 萧叹点点头,眼神里竟流露出一丝钦佩和赞许,令柳芽儿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和满足。 二人继续往里走,越往后走反而尸块越少,尤其是各个厢房里,皆是空无一人,但床上的被子却是乱七八糟的,像是床上的人睡到一半被叫醒,离开的时候来不及整理床铺的样子。很显然这个邪灵不是趁着大家熟睡的时候将人杀害,而是先到前院里闹出非常大的动静,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再残忍杀害。 讽刺的是,每个房间里供奉着神像。 而且房门上也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咒。 “这些是千英画的吗?”柳芽儿指着每个房间门上的符咒,她现在习惯直接称呼刚才的邪灵为千英。 “不是,应该是陈家人知道自己的营生有损阴德,为了防止邪灵作祟请修道之人画的。” “画了这么多还是不能避免灾祸,看起来他们请的人学艺不精。”柳芽儿叹道,她心想,既然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就应该及时收手才对。 “从这些符咒的痕迹来看,确实是把各路神仙都请上了。但是他们以为这么多符咒堆叠在一起更加保险,实际上适得其反。”萧叹冷冷道。 走到后院,看到一间飘着淡淡药香的炼药房。炼药房的门上了许多把锁,看来是陈家配制如意散的地方,陈家有些下人和外姓的儿媳,这些锁是为了避免他们窃取如意散的方子。 萧叹持剑挥舞了两下,锁便“哗啦啦”地脱落在地上。 寂静的炼药房里空无一人,只听得哗哗的流水声。 原来炼药房里有个水车,源源不断地将女河上游的水引入药房内。 “我以前总是觉得奇怪,七里村的人但凡有些志向的都离开这穷乡僻壤去外面安家立业了,陈家这么有钱却没有搬走,原以为是对故土爱得深沉,现在看来是因为还没赚够。如果没猜错的话,如意散当中一味重要的方子,就是这女河的水。”柳芽儿说道。 萧叹点点头。 陈府的秘密,说穿了也不过就是这样。这间小小的炼药房,竟是七里村悲剧的起源。二人不愿多在此停留,穿过长廊回到前厅时,却看到悬挂着的三十八个头颅少了一颗! “你就是村里请来的驱魔师吗?你为什么不保护我们?”哀怨的声音幽幽从背后响起,回头一看,竟是一名无头的中年男子,抱着自己血淋淋的脑袋,周身散发黑紫色的气息。他缓缓将自己的头颅安了回去,在断裂处相接的一瞬间,能感受到有无数黑紫色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涌来,化成一股力量将伤口瞬间愈合。 “萧大师被邪灵困住这才来迟了。”柳芽儿虽然害怕,但还是容不得别人污蔑萧叹,对那个男子冷笑道,“与其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招致祸患。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你不觉得这是陈家作孽太多罪有应得吗?” 第二十一章 恶灵的不甘 是罪有应得吗?可是陈家还有很多没有参与如意散制作与售卖的外姓妻妾,还有好几个无辜的稚子,最小的不过三岁,他们也是罪有应得吗?柳芽儿说出这句话是为了壮大自己的气势,但这句话是不是完全合理,她来不及细想。 “哈哈哈哈!”那个恶灵的笑声凄厉中带着几分癫狂,他怒睁还流着血泪的双眼,瞬间漂移到柳芽儿面前,散落的发丝漂浮在空中,怒道,“你们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萧叹挡在了柳芽儿身前,目光冷冽,如万箭齐发,逼得那个恶灵步步后退,他厉声问道:“你就是陈家家主陈正辉吧。既是已死之人,为何还流连人间,你有何冤屈。” “我不服!我不甘心!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陈家?”陈正辉声嘶力竭,“大虞国哪一条法令禁止我们售卖灵药?买家想要男孩,我们帮他们实现心愿,何罪之有?就算没有如意散,那些一心想要男孩的人家依旧会溺死不想要的女婴,与其那些成人的婴孩被溺死,不如让她们早早胎死腹中,免受人间的苦。我有什么错?就算有错,也是那些买家的错,是他们杀死了自己的女儿,和我什么相干?为什么要报复我?为什么要报复我?” “如意散的大肆流传违背了天道伦常,打破了阴阳平衡,昨日男婴远远多于女婴,才会埋下今日祸根,导致许多外地女子被拐卖到这里,害得许多无辜家庭家破人亡。”萧叹面对嘶吼怪叫的陈正辉,语气平静地说道。只有柳芽儿知道,他看似平静的几句话里藏了多少无奈。 “拐卖女子那都是陈麻子他们的勾当,与我何干?!与我何干?!”陈正辉几乎是咆哮。 “如果你坚持自己无罪,为何供奉那么多神明,请那么多符咒,这不是心虚是什么?”萧叹冷冷道。人们总是喜欢说对自己有利的话而选择性地忽略事情的原貌,哪怕变成了鬼也还是难改本性。 被一语道破的陈正辉漂浮的发丝散落了下来,周身的黑气也减弱了许多,比起刚才的面目狰狞,现在更像是垂头丧气。他一时语塞,柳芽儿第一次从一个鬼的脸上看到了难堪。 “娘娘庙的陈伯又是你什么人?”柳芽儿见此情形,便趁势追问。 “他是我父亲。如果不是这个迂腐的老顽固不肯离开七里村,我们一家早就搬走了。”陈正辉恨恨道,“我几次三番去找他,劝他跟我们一起搬走,他就是不肯,非要住在那个破庙里。” “到底是因为陈伯跟不肯你一起搬走,还是因为你没赚够?”柳芽儿根据自己的猜测开始套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如意散中最重要的一味方子就是女河水。” 陈正辉先是一愣,继而发疯一般大笑起来,“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居然被你们识破了,你说的不错,没搬走确实有这部分的原因。看你们穿得破破烂烂,想必不知道拥有财富是什么感觉吧?这种感觉令人癫狂,就像是杀红了眼的杀手,根本没办法停手,只会越陷越深,越来越渴望源源不断的财富,渴望金山银山,渴望无尽的财宝。你们如果也曾吃不饱饭,也曾一家七口人三天只吃几个馊掉的红薯,就知道我怎么会舍得离开这块带来财富的风水宝地。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修道者,一定很想知道这一整个宅子的人枉死的真相吧?答应我,杀了她!杀了她!叫她魂飞魄散,叫她永世不入轮回,杀了她为我们报仇!”陈正辉又渐渐癫狂了起来,语气狠厉决绝,周身的黑气渐浓。 “他是谁?陈伯吗?你要我们杀了陈伯吗?”柳芽儿睁大惊恐的双眼道,难道这个男人恨自己的父亲到了这个程度,还是说他觉得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 “是千英。”即使陈正辉恨得癫狂,发出瘆人的叫声,萧叹也一直面无表情,甚至有一丝厌倦和疲惫。那是一种过尽千帆的平静,或许见过了太多这样的场面,变得麻木和疲倦了,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可是千英早就死了。她的魂魄早已入了轮回,你看到的千英不过是女河的婴灵聚集而成的胎鬼变幻而来的,是你的心魔。” “我知道!我知道!”陈正辉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杀了她,杀了她。” “那就请你。”萧叹说完前半句,停顿了一下,抬起眼冷冷看着陈正辉的双眼道:“说出真相吧。” 那陈正辉在萧叹的目光下感到不能自主,有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他不得不听从于眼前这个人。他的癫狂再次平息下来,开口却是喑哑的声音,他垂着头将前因后果道来。 十几年前,虞国的版图还没有现在这么辽阔。柔国是虞国北方的小国,也叫做北柔。北柔原本民殷国富,百姓安居乐业,国力不在虞国之下。可当时刚登基不久的小柔王昏庸残暴,喜好杀戮,而且性情古怪,做事全凭自己的心情,心情好时动不动就大赦天下将死刑犯一律赦免,心情不好时就滥杀无辜百姓。他行事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心情好坏也无规律可循。常常大悲或大喜,大哭或大笑,有人说他疯了。他骄奢淫逸,将国库挥霍一空。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市井小民,无不对此怨声载道。 虞柔两国一向交好,他登基后却频频向虞国开战。那个时候常常是战火连天,百姓叫苦不迭。当时的虞王不忍两国百姓受战乱之苦,决心一统天下。跟昏庸的柔王不一样,这个虞王励精图治,胸怀天下。他的六皇子卫辛,也就是当今大虞的君主仁帝,更是战功赫赫,屡战屡胜,历时三年不到就将北柔兼并。 虽然玄门中人不问朝堂之事,但是一些散人还是受到了战乱的影响。那时候有一位心地善良的散人为治疗难民来到偏僻的七里村采草药,不慎被毒蛇咬伤,正好路过的陈正辉搭了把手帮他找齐了几味草药才医好了伤。为了表达感激之情,便给他写了如意散的方子。 临走前,那个散人再三叮嘱,如意散本是违背了天道法则的,切不可多配,更不得传播,否则有损阴德,必全族无后而终。 第二十二章 暮野 那时候的陈正辉只有千英一个女儿,为了延续香火,他利用如意散连续得了三子。可是他们家境贫寒,加上这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儿子还有老父亲陈伯,一家七口人常常吃不饱饭。 千英的母亲为了能果腹,几次提出把千英卖给人牙子。但是陈伯最疼爱这个小孙女,每每拼死相护保住了千英。 无奈,陈正辉与妻子只能趁着陈伯去山里挖野菜的时候,偷偷把千英带到镇上卖了。那时候的千英也不过六七岁。那天晚上,他们扛着半口袋米,一只鸡和一只鸭回来,三个小儿子终于喝上了热乎的白米粥,谁也没有问千英去了哪里。 陈伯却发了疯一样到处找这个小孙女。可是哪里来得及? 陈伯和陈正辉的关系因为这件事也闹得很僵。 好景不长,没有个赚钱的营生,口粮很快就见底了。 在一家人饿得头晕眼花时,邻居送来了一个南瓜。 一家人如饿狼扑食一般吃了起来,千英的母亲一边吃一边哭道:“都怪那个该死的什么散,让你贪心地生这么多儿子,养不起生了干嘛……”正是因为她说漏了嘴,邻居便一直缠着陈正辉问他生子的秘方,陈正辉原先还记得散人的话,可是禁不住邻居拿了一整块腊肉来诱惑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这世间的事情,有了第一次便会有无数次,在尝到了甜头后,他很快忘记了什么天道什么法则,他利用如意散牟取暴利,很快就成为七里村首富。 有了钱以后,他们不是没想过去找回千英,可是茫茫人海,早已杳无音信。 陈伯一直反对儿子做这种有伤天理之事,加上千英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在陈家发家不久后,他就搬到娘娘庙里守庙,一住就是十几年。 事发的那天夜里,下人巡夜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有个圆脸女童,穿着绸缎小袄,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细声细气地说来找自己的父母。 守夜的下人是个外地人,本来熬大夜就头昏眼花,但他确实听说主人家走失过一个女儿,也不先细细盘问,想着这是能涨工钱的消息,就立马去找主人家禀报。 刚被吵醒时陈正辉也很生气,可是听到下人说是千英小姐回来了,便立马披上衣服出去看。 半睡半醒的陈正辉刚见到千英时,看到那张稚嫩水灵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好不感动。但很快他就吓得清醒过来,如同当头喝棒——十几年前卖掉的女儿,应该早就长大成人了,怎么可能还是眼前这个模样…… “爹爹,娘亲。你们不记得我了吗?”圆脸女童一脸无辜,可是下一秒她就张开血盆大口…… 半夜的陈家院子一下热闹起来了…… 然后便是沸腾,便是划破夜空的尖叫,便是鬼哭狼嚎,便是血光冲天…… 在陈正辉的描述中,当年卖了女儿是多么被逼无奈,自己售卖如意散是多么不得已,昨夜可能失而复得是多么惊喜,胎鬼利用千英的模样将陈家灭门又是多么令他愤怒和痛心。 至于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旭日东升,清亮的晨光从门窗里透了进来,将屋子照得明亮。可是空气里的黑气不减反增,笼罩在陈正辉的周身,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表情也逐渐狰狞。 “好强的怨力!”萧叹感叹道。这些怨力并不是面前这个恶灵自身产生的,而是来自于天地之间。 源源不断的怨力被他吸收,他的面目也越来越可怖。 他发出低沉的怒吼,朝着萧叹扑去。萧叹闪身躲过,右手灵敏地将柳芽儿护在身后,左手食指与大拇指相触的瞬间银光闪烁,竟然凭空变出一根散发着寒芒的银针,他弹出银针,动作轻盈优雅,银针却迅猛有力地穿进陈正辉的眉心,将他钉在了墙上。 接着又听“嗖嗖”地响了四声,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又四根银针又分别钉住了陈正辉的四肢,叫他动弹不得。 柳芽儿不禁拍手叫好,可是萧叹却没有将这个邪灵就地诛杀,使其魂飞魄散。 原来邪灵被诛杀后会化成天地之间的怨力,会被其他鬼魂吸收。这种怨力自产生就不会消失,只能用安魂法印镇压。所以除非不得已的情况,大多数驱魔师是不会直接把邪灵打散的。 只见萧叹从怀里掏出一支小巧的黑玉短笛,悠扬的笛声响起,似乎在召唤着什么。 黑雾四起,空气中气流涌动如同飓风一般。待黑雾消散,面前多了个身着深蓝长袍的少年。虽说是深蓝色,但看起来更接近黑色。那种蓝很深很深,就如同少年深不见底的眼眸。 “让我看看我们的萧大师这次又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少年咧嘴一笑,好像跟萧叹很熟的样子。 “暮野,好久不见。”萧叹这么说,语气却没多热情。 “好久不见,我可想死你了。”暮野张开双臂就想给萧叹一个拥抱,萧叹闪身一避,他差点摔了个趔趄。他站好后动动鼻子嗅了嗅,说道,“这里的味道很复杂。” “这个地方的安魂法印松了,已经是这段时间的第二次了。”萧叹忧心忡忡地叹气道。 “除了这个以外,好像还有别的味道。”暮野像个小兽一样又努力地嗅了嗅,呼地一下飘到了柳芽儿的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的脸盯着她看,柳芽儿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四目相对,心里感到莫名其妙。 只在一瞬间,萧叹的短笛已经贴到暮野脸上,暮野非常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笑道:“萧大师好小气。” “这个家伙怨力不强,怎么劳动萧大师动手,真是大材小用。”暮野上下打量了面前的陈正辉一眼,显然这么条苍蝇腿肉让他跑一趟,他实在觉得憋屈。 “你急什么,过几天给你份大礼!”萧叹貌似很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道。 暮野一听,立马眉开眼笑,两只眼睛笑得跟月牙一样,“我就说我的驱魔师是最靠谱的。” “萧大师,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小跟班,长得怪水灵的。”暮野话是这么说,口吻却阴阳怪气的,他飘到柳芽儿身边仔仔细细地绕了她两圈,严肃地说,“就是她身上有种很奇怪的味道,让我觉得很不安。” 第二十三章 引渡使 “很不安?”柳芽儿望着暮野疑惑不解,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 “哦!原来是个偷心的小妖精,让不近女色多年的我躁动不安。”暮野捂住自己的心脏,好像被箭击中一般。 柳芽儿眸中的疑问更深了,实在没眼看眼前这个戏精,扭头看了一眼萧叹,好像再用眼神说:“这个奇怪的人是谁啊?” “小柳芽,这是我的引渡使暮野。人若是犯法作乱会被抓进监狱,人死后阴魂不散不肯投胎,祸害人间,其灵便会进鬼域。鬼域本身就是一座囚禁邪灵的监狱。每一个具有双瞳之力的驱魔师都可以和一个鬼域里想要赎罪的邪灵签订契约,让他们成为将邪灵押回鬼域的引渡使。”萧叹一本正经地解释给柳芽儿听。 “我都跟你多久了,还一口一个邪灵叫人家!”暮野抗议道。 “那引渡使也是鬼吧,不是说阴魂不散祸害人间才会进鬼域吗?”柳芽儿看到眼前这个叫暮野的俏皮少年,难以想象他会像陈正辉一样咆哮。 “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犯过错呢?我已经改造好了!”暮野说道,“不然我怎么能当得上引渡使呢?” “引渡使在鬼域算是个官儿吗?当来有什么好处?”柳芽儿问道。 “拘满九百九十九个邪灵,我就能重新进入六道轮回了。”暮野兴奋地说,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眸子变得跟星星一样亮晶晶的。 “那你不得好好巴结巴结萧大师。”柳芽儿笑道。 “我对我们萧大师,那可以说是毕恭毕敬、死而后已啊!”暮野说着就搂住了萧叹的脖子,拿自己的左脸贴萧叹的右脸,哪有半分“毕恭毕敬”。萧叹无语,一言不发但一脸铁青。 “那你刚死那会儿怎么不去投胎。”柳芽儿真诚发问。 “你闭嘴!”暮野显然不愿意听到这些,气呼呼地打断她,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曾经有个重新投胎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不懂珍惜,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那你当年有什么不甘?”柳芽儿直言不讳藏在心底的疑惑,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暮野听到这个问题,面色凝重了起来,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的目光变得飘忽,许久,才开口道,“过去太久了,我忘记了。” 柳芽儿还有很多问题,可是引渡使不能离开鬼域太久。 随着萧叹的笛声再次响起,暮野押着恶灵陈正辉,消失在了一片黑雾之中…… 只剩下偌大的陈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朝阳升起,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上的葡萄藤花纹,斜斜地穿进客厅。正堂处的供案上还摆着精致的点心,萧叹随手拿起一块龙井酥就往嘴里送,柳芽儿吓得瞪大了眼睛:“凶案现场的东西你也敢吃?不怕晦气吗?” “要是在意晦不晦气的,我恐怕早就饿死了。”萧叹并不理会她的话,从昨天下午出门到现在,这还是他的第一口吃食。 柳芽儿的肚皮也传来尴尬的声响,她仔细一想,萧叹说得不无道理,于是也捡了一块摆放在最底层的龙井酥送进嘴里。不得不说大户人家的点心做的就是细致,茶香伴着绵密的绿豆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 “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柳芽儿问道。 “陈正辉好对付,可是女婴胎灵们却不知去向,如果让村里人知道陈家的事,必然会乱成一团,反而不利。”萧叹微微皱眉,好看的人连皱眉都好看。 “明天就是春桃出嫁的日子,如果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恐怕人心惶惶之下也会耽误了春桃的大事。我们不如先将他们埋在后院。”柳芽儿也赞成萧叹的话。 “好,那我也为陈家人施下往生咒,送他们一程。” 萧叹和柳芽儿将这里的尸体尸块草草埋在后院,柳芽儿叹气道:“等春桃的婚礼结束,我们再来给他们好好下葬吧。全家灭口,连一个办后事的人都没有,真的是全族无后而终。” 萧叹不语,他心道,下葬和办后事可不在他这个驱魔师的业务范围里。 出门时,萧叹用结界暂时封住了这里,延缓陈家灭门惨案被发现的时间。 在回去的路上,他们到娘娘庙看了陈伯。萧叹略通医术,检查后发现昨晚千英并没有伤害陈伯,昨晚陈伯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确实是因为夜太黑雾太大看不见路被绊倒,摔伤了。陈伯年纪大了,一个人生活,不方便是在所难免。所幸经过萧叹的简单治疗,陈伯已无大碍。 萧叹再次加固娘娘庙的安魂法印。 因为年老,陈伯眼窝深陷,目光浑浊,行动也有些迟缓。二人不敢将陈家的灭门惨案告诉老人家,加上已经知道了事件的前因后果,也就没有多问陈伯什么问题。 二人离开娘娘庙的时候是傍晚,陈伯看着他们,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岣嵝着背站在娘娘庙门口,目送二人离开…… 明明才离开了大半天,却像过了十年那么遥远。再次推开柳家小院的门,柳王氏亲切的飞天扫帚让柳芽儿意识到自己确实没有做梦。 萧叹一把接住了迎着柳芽儿的脸飞来的扫帚,动作干净利落,帅气十足,哪怕衣着朴素,还是掩盖不了他的气度不凡。 “哎呀,萧大师,我是要教训这个讨债鬼的,老身有眼无珠没看见您。”柳王氏见状立马陪着笑脸,生怕得罪了萧叹。然后转头看着柳芽儿又拉着老长的臭脸,“讨债鬼,半夜三更跑出去,要死啊!” 柳芽儿下意识地缩到了萧叹身后。 柳王氏见状,也知道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小丫头,心悄悄飞走了。她白了柳芽儿一眼,装出一副嫌弃的模样,把头转向萧叹时又瞬间变脸笑道:“萧大师,这丫头大了老太婆我养不起,您随便给几个子儿买了她去,这个讨债鬼是个没福分的,确实高攀不了您。求您可怜她,收了为奴为婢都可以。” “奶奶,我就在您身边,哪儿也不去。”柳芽儿跳了出来,着急忙慌地拉着柳王氏的手撒娇。 “讨债鬼!你那小姐妹春桃明天就嫁人了,你还想留在柳家一辈子吗?养了你这么多年,不能砸在我手里喽!萧大师若是不嫌弃,给我抓两只会下蛋的母鸡,这丫头就是您的了。”柳王氏拨开柳芽儿的手道。 两只母鸡?? 难道我就值两只母鸡??柳芽儿惊呆了! 第二十四章 分歧 “奶奶,母鸡我下次去城关肯定给您买。可是小柳芽想去哪里跟着谁是她的自由。小柳芽和我是一样的,都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想法的人,不是用来交换的物品。她在我心中,是无价之宝。”萧叹说得认真,柳王氏却听得一头雾水。 吃过晚饭,柳芽儿便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翻出一对稍微像样的耳坠,她仔细包了起来,准备给春桃当作贺礼。 前几日虽然闹了那么一出,但很快春桃和她家人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那天被柳芽儿带走的人是清尘山来的大驱魔师,专门调查妇女被拐之事。他们哪里还敢计较什么,春桃父母只得自然倒霉。春桃也不再怨怪柳芽儿,两个小姐妹又和好如初了。 婚礼前的一天早上,柳芽儿带上贺礼,同萧叹一起去了春桃家。到了春桃家看到屋子里虽然是张灯结彩,但是他们一家子却都看着闷闷不乐,只有春喜在那傻笑。傻呵呵的春喜一看见柳芽儿便含糊不清地喊着“媳妇儿”,伸手就要拉她,见状萧叹连忙眼疾手快挡住柳芽儿,将她护在身后。 “桃儿啊,你从小就伶俐乖巧,可偏偏是个丫头。”春桃的娘亲拉着她的手涕泗横流,“如今你找到了好人家,爹娘没有不为你高兴的,只是不知道你这个傻哥哥,我们老了走了往棺材里一躺,他该怎么办。”他们一家三口哭成一团,目光都落在春喜身上。 春喜也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只是傻笑。 看着春喜这个傻笑的样子,他们哭得更大声了。 萧叹和柳芽儿站在这间屋子里,难免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娘,我和大牛哥商量过了,就算我嫁出去了,也一样会照顾哥哥。” “不要胡说,大牛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可是你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再管娘家的事多不像话,难免会被人嚼舌根的。我只盼我们老两口能硬朗一些,陪我这傻儿子久一些……” “要是能给春喜说一个媳妇儿就好了,我们走了也不用担心……”春桃爹真情流露,一不小心说出内心的想法,春桃娘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萧叹也在。 萧叹知道他们顾忌自己,上次买媳妇的事,他没追究已是万幸,春桃爹居然还傻到在萧叹面前说这种话。他的面色凝重,不悦开口:“这二十两白银,是萧某的贺礼。只是切记,万万不可再用这笔钱,拐卖女孩子给春喜当媳妇了。”说着从怀里取出整整齐齐的二十两白银,双手奉上,神色却甚是严肃。 看到这失而复得的二十两白银,稀里哗啦的哭声戛然而止,春桃爹还想假意推脱,却不及春桃娘眼疾手快将这笔钱收下。他们知道,这笔钱既是祝福,也是警告。 “你们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痴傻的儿子,把他养大成人,实在辛苦,也很可贵。可是别人家的女孩也是被含辛茹苦养大的宝贝,为什么要来伺候一个不能干活不会挣钱的陌生男人呢,你们想想如果春桃嫁给了一个这样的人,一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和指望吗,您二老会舍得吗?将心比心啊!我不理解你们为何一定要追求成双成对、子孙满堂,不管是家徒四壁也好,重病在身也罢,都一定要婚配成家。万一春喜娶了媳妇儿生了个小春喜,你们的苦和痛会代代延续下去……”萧叹越说眉头锁得越紧,在场的人无不感到压迫,柳芽儿好几次拉着他的衣袖提醒,他都置若罔闻。 “春桃的大喜日子,不说这些啦,我也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你快看看!”柳芽儿连忙掏出精心准备的耳坠打断萧叹的话,如果说教有用,这天底下就没有愚人了,何必在这浪费口舌,还在人家大喜的时候讨嫌。 萧叹被打断,心里有些不愉快,却未表现出来。 春桃拉着柳芽儿去房间里说了几句姐妹间的悄悄话,抱在一起也哭了一场。只留下萧叹和春桃的家人在外边大眼瞪小眼。 回去的路上,萧叹一言不发,把下巴抬得老高不肯看柳芽儿一眼。 看着萧叹这个样子,柳芽儿却觉得他可爱极了,刚认识萧叹的时候,她觉得他是神明,是高高在上的大驱魔师,未来的无上真人,她印象里话本中这样男子应该是冷若冰霜的,可是他却能放下身段男扮女装,他不在意自己身份卑微愿意和自己交朋友,甚至对自己的朋友春桃的家事也很关心……即使他的关心有些烦人…… “好啦不生气啦,我知道你是气我打断你说话对不对?”柳芽儿扯着萧叹的衣袖,两只胳膊荡秋千似的摇晃。她眯着弯弯的笑眼,月光下明眸流转,茉莉花瓣一样洁白细嫩的小脸笑得一脸讨好,语气轻柔得像在哄小孩子。 “你为什么不让我把话说完。如此愚昧无知的村民,难道不需要教化吗?!”萧叹看到柳芽儿这个娇俏可人的样子,心里好像有一处柔软的地方被碰得痒痒的。但却放不下脸面,佯装成生气的模样。 “你说了他们也听不懂的。整个七里村没几个人能听得懂的。儿子是自己肚子里钻出来的儿子,女儿是别人家拉扯大的女儿,让别人家女儿伺候自己的儿子,舒服的是自己,该心疼的是别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是世世代代烙印在人们脑子里的想法,怎么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就算傻子生出了小傻子,那可以再生,生到生出聪明的孩子为止,过程多辛苦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血脉的传承。别说你一个萧叹,就是你们清尘山的人搬过来七里村,在这里世世代代教他们你说的那些道理,你猜百年后千年后又有多少人会改变?对牛弹琴,浪费的是自己的口舌罢了。”柳芽儿说道。 “难道就任由这里的刁民继续拐卖无辜女孩?”萧叹很愤怒。 “我知你们驱魔师慈悲良善,哪怕是厉鬼也能给他们被度化的机会。可是人心有时候比厉鬼还要固执,与其说教,不如用规则约束。”柳芽儿说道,她是个天生聪慧的女孩,而且比萧叹更了解这个村子。 第二十五章 喜宴风波 萧叹望着眼前这个头头是道的女孩,嘴角不经意间扬起一模笑。 “千英和明珠的事情,看似两件事,其实前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她们之间会存在合作关系或者是某种联系吗?”柳芽儿扯开话题,左手摸着下巴,眉头微蹙。 “现在还未可知,这件事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甚至涉及到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玄门败类。”萧叹正色道。 “我明天早点去参加春桃的婚礼,切不可让她们在明天作乱。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们毁了我姐妹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柳芽儿又轻轻拉了一下萧叹的衣袖,像只小猫一样细声细气地问,“萧大师会同我一起吗?” 萧叹顺势摸摸她的头,宠溺地轻声道:“那是自然,以后你不要叫我萧大师了,听起来很生分的。” “那我叫你……萧哥哥吧?”柳芽儿试探地问。 萧叹笑着,轻声说了一个字:“好。” 村子里的婚礼虽然没有太复杂的仪式,可是大牛尽自己的能力给春桃扯了一块城关最好的料子,做成一身鲜亮的大红婚服。望着巧笑倩兮的春桃,柳芽儿也不禁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能不能够凤冠霞帔,也做个这样美丽的新嫁娘。 那自己的新郎会是什么人呢?会像萧叹那样,既生得好,又有本事吗? 婚礼当天,春桃家高朋满座,宾客如云。院子里、屋子里都摆满了圆桌,围坐着满脸喜气的亲朋好友。就连常年在外的大牛哥哥大虎都回来了。看到自己的男人回来,大牛的嫂子笑得像花儿一样灿烂。这个未满二十的女子,因为丈夫在外谋生,常常独守空房。 喜宴开设在春桃家的院子里,每张桌子上都铺着红布,红布上摆着一道道美味的菜肴,多是炖鸡、炒腊肉或者老鸭汤一类,还有一些山上比较常见的菇子、乡下人种的青菜瓜果。虽然是小地方没有什么价值连城的珍馐,但好在食材新鲜,又经过经验丰富的乡厨炮制,令萧叹也不禁感叹确实美味。 也可能是这段时间一直风餐露宿没能好好吃饭的缘故吧,忘了上一次吃这样一顿丰盛的饭菜是什么时候了,也忘了上一次参加喜宴是啥时候。好像一直以来,自己总是在经历人们的悲伤和痛苦。 虽然在用餐,但是萧叹的意念心神依旧在留心是否危险。柳芽儿尝到一个拌小菜做得很爽口,下意识地就往萧叹碗里夹,萧叹看着这个小丫头穿着水红色小衫,笑靥如花,心想,或者正是为了守护这样的笑容,一代又一代的驱魔师才这样前赴后继,全力以赴的吧。 隔壁桌大牛的嫂子吃到一半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跑到门口的水沟旁剧烈呕吐起来。大虎觉得不对劲,跟上前去查看。远远便看见他们吵了起来。 “我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儿吧!”柳芽儿凑在萧叹耳根边说起了悄悄话。 “别人的家事,我们不要……”萧叹本不想掺和别人的家事,但是眼角余光却瞥到大牛的嫂子周身黑气缠绕,他立马放下碗筷,面色凝重道,“不妙。” 不等二人上前询问情况,大牛哥嫂夫妇就吵着进来了,男人怒不可遏,女人哭哭啼啼。 “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贱人,我家买你花了多少钱?你居然敢背着我偷汉子,我都快出去一年了,你哪来的肚子?”大牛哥哥用力拽着他媳妇儿往里走,就像拽着一只小鸡。 他媳妇看起来确实小腹微微隆起。那女人辩解道:“我不过是大牛办喜事贪嘴多吃了两口,吃坏了肚子,你就这样怀疑我?你若是疑心,又何苦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我在外面拿命挣钱不是为了给别人养野种!” “正好大家都在,李大夫也在,您替我把把脉,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破村子的歹人到底还要用什么方法来污蔑我刁难我!”大牛嫂子一边哭着一边让李大夫帮忙号脉,她恨不得立马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要不是福宝还小离不开娘,我真想一头撞死在你们家!” 大牛的嫂子也是买回来的外地女子。她一开始也寻死觅活,后来见大虎真心疼她,对她百依百顺,才渐渐认了命。二人虽然常年分居两地,但感情一直不错,没想到今日会闹得如此不堪。 李大夫号完脉,紧张地揪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脸为难,眼珠子滴溜溜地在眼眶打转。 见到他这副模样,所有人不禁捏了把冷汗。柳芽儿见春桃的大喜之日乱作一团,也紧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 李大夫正欲开口,见热闹的人群里,一个眉目疏朗的英气少年瞪着他,目光冷冽如同冷箭般,吓得他不寒而栗,他的眼珠子又转了两圈,堆起一脸笑:“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大虎你也太冲动了,今天的主角是大牛春桃,莫要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大牛嫂子扬眉吐气一般,大牛哥哥虽然半信半疑,但也后悔自己冲动险些毁了弟弟的大喜日子,于是二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但是谁也不理谁。 刚开始闹的时候春桃也捏了一把冷汗,虽然有些小插曲,但是好在喜宴有惊无险地完成了。 转眼日落西山,宾客陆陆续续离开。 月出东方,月光洒满大牛家的院子,高高挂起的红灯笼一盏盏被点亮,衬得这对新人的脸更加喜气洋洋。 直到所有宾客离开,院里的外人只剩下李大夫、萧叹和柳芽儿。 “大虎,白天人多口杂,你也知道家丑不可外扬……”李大夫开口道,“但是作为乡亲,我有必要把事实告诉你。”李大夫的一句话,令大牛一家人陷入了震耳欲聋的沉默之中,大家都提着一颗狂跳的心等着他说出所谓的事实。 “刚才人多,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我便扯了个谎,其实你女人确实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至于其他是你们的家务事,老头子我就不便多管了,告辞。”李大夫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第二十六章 囡囡 大虎的女人一脸错愕,想拉住李大夫问个明白,却被大虎一把揪住头发,大虎厉声质问她说:“这下你没话说了吧,我一年没回来,你哪来四个月的肚子!” 萧叹看不得大虎如此粗暴,一声呵斥,上前三下五除二把他押在地上。大虎是个靠力气活谋生的壮汉,生得虎背熊腰,萧叹细胳膊细腿,在他眼里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没想到就这么被人家轻易制服,他立马恼羞成怒道:“你就是那个奸夫吧!” “休要胡说!这是清尘山的萧大师!”大虎的父母见儿子出言不逊,连忙呵斥。 听到“清尘山”三字,大虎的双膝不由自主落到了地上。“对不起萧大师!小的有眼无珠,只是这是小人的家务事,还请大师行个方便。”大虎得知了萧叹的身份,连忙磕头认错。 柳芽儿和大牛的嫂子虽然不熟,但知道她平日里是个很好的人,现在见她受了委屈,也拉着她的手轻声安慰她,拿出自己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你们误会她了。”萧叹叹了口气,百般思考着该怎么表达才不会吓到他们,停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她肚子里的,不是人。” 大牛一家人面面相觑,没有理解萧叹的话。 “我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一定要如实相告。你们可曾给她用过如意散?”萧叹正色道。 大牛的父母听到这几个字,大吃一惊,倒是大虎夫妇听到这个词,满脸疑惑。 “唉,事已至此,我们不敢欺瞒。我与陈家当家的小时候有过一些交情,他愿意低价卖几副如意散给我。大虎媳妇两次有孕,我都在她的汤里偷偷掺了如意散。第一胎果真是女孩,四个月大的时候被我们打了下来,所幸第二胎就得了福宝,我们一家子没有不疼的。”大牛的父亲抱着怀里白白胖胖的大孙子说道。 “爹,娘,你们怎么如此糊涂!”大虎震惊了,原来自己的父母背着自己做了这样的事。 “当年我的囡囡掉了,你们都说是因为我大夏天贪凉,吃了半个西瓜太凉了所以没保住,我那时日日以泪洗面愧疚难当,那件事我之后再也不吃西瓜了,我今天才知道,原来是你们给我下了见不得人的药,我可怜的囡囡!怎么会有你们这种当爷爷奶奶的!你们不配为人!”大虎媳妇哭诉道。 “所以现在嫂子的肚子里……”春桃的脑子比大牛家其他人转得都快,别人还在纠结当时怎么失去囡囡的时候,她秀丽的脸盘上就流露出万分的惊恐,不可置信地望着萧叹。 萧叹点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想:“你们的囡囡,她回来了。” 两个老人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对不起囡囡,我们不是故意的,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大虎的女人闻言,目光呆滞,甚至有些神志不清。大虎知道自己误会了媳妇儿,过去扶她,却被她拒绝了。她已经彻底失望,彻底心寒,喃喃自语道:“囡囡回来了……囡囡回来了……” “现在这种情况最坏的后果是什么?”比起六神无主的一家人,春桃显得理智许多。 “如果诞下鬼胎,首先母体会精疲力竭而死,后面谁也不知道鬼婴会做什么,可能会灭了所有人的口也不一定……”萧叹一本正经地说道。 “可否有驱逐的办法。”春桃接着问,她小小年纪,已有了当家的模样。 “有……只是……”萧叹面色凝重,沉默了半天才开口:“婴灵回到母体本来就是讨债,除非她们自己愿意,否则我们也没法逼她们离开。如果想要诛杀之,母体必然先殒命……” 二老齐刷刷地望向大虎媳妇,手里的大胖孙子抱得更紧了,他们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没敢开口。 “萧大师,您动手吧,让我跟囡囡一起离开。”大虎媳妇心如死灰。 “不可以!”大虎、大牛、春桃以及柳芽儿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太不公平了,明明是别人杀死了你的孩子,可你的孩子却要报复你。为什么你需要承受两次痛苦!”柳芽儿同大虎的媳妇儿并不熟悉,但此刻同为女子的她感到自己和眼前这个悲苦的女人的命运紧紧交缠在了一起,她抓紧了大虎媳妇的手,眼眶里气愤的泪水在打转:“我一定要找到救你的办法!” “离鬼胎诞生还有些时日,我们可以再想办法。”萧叹道。其实办法不是没有,但是最终一定还是有人需要牺牲。他只能先这么说安慰所有人,尤其是小柳芽。 “对不起,是我不够信任你冤枉你了,求你原谅我。我不知道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大虎跪在他女人面前哭得像个孩子,只是那个被伤透了心的女人,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芽儿主动提出带大虎女人回家,二老自然是喜不自胜。有个天下闻名的驱魔师照顾嫂子,春桃和大牛也更放心,大虎表面上苦苦挽留,内心也因为怀了鬼胎的女人被带走而偷偷松了一口气。 柳家的的空房还有好几间,除了有一间是柳芽儿父母生前住的,柳王氏上了锁没人能够进得去,其他空房间都可以收拾出来。 柳王氏和春桃家不熟,并没去喝喜酒。今晚她去老姐妹家喝酒,怕是又要夜不归宿了。柳芽儿没有提前告知要带人回来,只得先斩后奏。好在自从萧叹住进来后,柳王氏卖他面子,对柳芽儿倒是温和了不少。 柳芽儿收拾着客房,萧叹也没闲着。柳芽儿扫地,他就拖地,柳芽儿擦桌子,他就擦凳子,两人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干,倒像是一对寻常夫妻。 大虎的媳妇坐在院子里的长桌旁,愣愣地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宛如一具木雕。 屋子很快收拾好了,虽然既不大也不华丽,好在温馨质朴。柳芽儿沏了壶茶,取了几只粗瓷碗,将两块桃酥放在碟子里,一起端到院子里。 萧叹和柳芽儿在大虎的媳妇对面坐下。这夜无星无月,高挂在杨梅树上的灯笼不够亮,柳芽儿又在长桌上添了一盏烛火。 第二十七章 雨夜魅影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柳芽儿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那女子沉默良久,两行泪无声地落下:“我还有名字吗?我叫大虎的女人,我叫福宝的娘亲,我叫大牛的嫂子,我唯独不叫我自己。” “这些年村里越来越多被拐来的女子,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恨自己不能为你们做什么,现在好了,萧大师来了,大家有救了。”柳芽儿说着,尝试去握她的手,她却如果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好渴。”她的目光涣散,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柳芽儿连忙在粗瓷碗里倒上茶,送到了她面前。 刚沏的茶,还冒着热气,她却看也不看一眼,道:“太热了,我想吃西瓜,冰西瓜。” 正值酷暑,虽已入夜许久,依旧闷热得人心里烦躁。 柳王氏也爱吃冰西瓜,常会买一个西瓜装进网兜,然后一起放到井水里。不消半日,取出来时西瓜就变得冰冰凉凉,十分爽口。柳芽儿常常望着她吃西瓜眼馋,她心情好时也会分柳芽儿小半拉。 柳芽儿起身闻言去井边一瞧,正好今天也湃着西瓜。 她惊喜地捞出西瓜,抱着准备进厨房,却听大虎的媳妇说:“直接给我吧。” 柳芽儿虽不解,但也照做了。那女子将西瓜往桌面上一砸,顿时碎成五六瓣儿,她抓起最大的那块往嘴里大口大口地送,顾不得吃相,也顾不得满嘴满脸的西瓜汁,直到嘴里塞不下了她还是拼命塞,西瓜汁顺着她的嘴角流到了脖子上,继而滴滴答答落到了桌面上。她如同报复一般,疯狂地将西瓜往嘴里送,泪水也在顷刻涌出,混着西瓜的汁水往下滴。 柳芽儿怕她着了魔,想要阻止,却被萧叹拦下。 桌面一片狼藉,西瓜也所剩无几。这时,她才缓缓开口:“我叫蕊贞。” “蕊贞……”柳芽儿喃喃地重复她的名字。 “也不知道福宝想我了吗,也不知道春桃和大牛怪不怪我毁了他们的婚礼。”蕊贞开口,却是先想着别人。 “春桃没事的,席上李大夫没乱说话。”柳芽儿安慰道。 蕊贞似是安心地点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望向萧叹道:“萧大师,我可以把囡囡生下来吗?” “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萧叹也无可奈何。 “囡囡是我的第一胎,我自从怀孕以来一直小心翼翼,直到李大夫说胎像稳了,我才敢吃那块西瓜。我真的,很喜欢吃西瓜。”蕊贞流泪道,她脸上还挂着西瓜籽,一脸狼狈。 她伸手摘下脸上的西瓜籽,自顾自继续说道:“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很想逃走,他们用栓狗的链子栓我,用木棍打我的腿,大虎强迫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越是虐待我,偶尔大虎对我轻声细语或者关心我,都会让我越依赖他、信任他。渐渐地,我不再反抗,小燕和玉梅说,只要生了孩子,日子就好过了。女子本就要嫁人,侍奉公婆,嫁给谁不是嫁,只不过这里清贫些。她们说,她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信了。大虎虽不常在家,可我相信他爱我,或者说,我一直在欺骗自己,给自己找一个苟且偷生的理由。” 柳芽儿望着她,好像有千百句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一切言语在这一刻都是多余的。世界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如果我一开始就去死,或者永远不要醒悟,那该有多好。”蕊贞叹气道。 “我们会还你一个公道的!”萧叹好整以暇地说道。 “什么是公道,让福宝的爷爷奶奶去死,还是让大虎去坐牢?”蕊贞反问道,很显然,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再也得不到了。 一场对话以没有结果告终。三人各自回房休息。 半夜,柳芽儿被噩梦惊醒,吓得她冷汗直冒。梦里她被五花大绑扔到了一个男人的床上,任凭她怎么呼喊,都没有人来救她…… 她惊魂未定,却听窗外雷声隆隆,暴雨打得窗户劈啪作响。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柳芽儿刚才被吓得还没缓过来,连忙捏了捏自己的脸蛋,疼痛感让她确定自己已经完全醒来。 昏暗中,一个黑影立在门口,他如鬼魅一般向着柳芽儿的床移步而来。柳芽儿惊恐地将整个人缩进被子里,一动也不敢动。 柳芽儿躲在被子里,大气也不敢出,她突然很想念萧叹,如果他在自己身边,此刻该有多么安心。 她想大声喊来萧叹,却怕自己先死于非命。她只能躲在被子里听天由命。可过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要她小命。她壮着胆子将头伸了出去,一滴水啪嗒一下砸在了她脸上。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床前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正披头散发,低头看着自己。水珠沿着他的头发滴落,滴答、滴答。屋子里光线昏暗,柳芽儿看得不真切,只当遇见了鬼,吓得一直往床角缩。 那家伙却穷追不舍,坐到床沿上伸手去探柳芽儿。 “阿娘……阿娘……”那人开口,却是萧叹的声音!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透过窗户照亮了小小的房间。 柳芽儿分明透过额前湿漉漉的头发看到萧叹那张剑眉星目的脸,他似乎在梦游,嘴里一直喃喃喊着:“阿娘……叹儿害怕……阿娘……” 他努力地往柳芽儿身上凑,好像一只湿透的流浪小狗努力往没有雨的屋檐下挤。 柳芽儿忽然有些心疼,她只知道自己没爹没娘不受待见,却从未问过萧叹的身世。在她眼中,这样一个翩翩公子,肯定有个幸福的家,有个温柔贤惠的娘亲,有个玉树临风的父亲。这样一个璀璨如星的少年,怎么会和不幸二字沾上瓜葛。 柳芽儿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抱着他,哄着他,轻声安慰他,萧叹就这样渐渐入睡。可是柳芽儿却睡不着,倒不是因为她忌讳孤男寡女,主要是萧叹的头靠在她肩上,时间久了又酸又疼,根本没办法合眼。 第二十八章 破解之法 一声鸡鸣唤醒了清晨,萧叹在柳芽儿肩头醒来,几乎是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就跳到了地上,一脸的尴尬和窘迫,声音诚恳地道歉说:“对不住!” 柳芽儿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肩膀,疑惑道:“萧哥哥,你怎么了?” 萧叹垂眸,似面有愁容,他叹了口,缓缓开口:“我阿娘走的那天,就是昨夜这么大的雷雨。自那以后我便落下了病根,每逢那样大的雷雨夜,要么就是像昨晚一样梦游,要么就是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惊惧乃至全身麻痹不能动弹……” 柳芽儿没想到萧叹还有这样令人心疼的过往,开口柔声安慰道:“我会陪着你的,你的所有痛苦,我会陪你一起承受。” 萧叹感激地望向柳芽儿,问道:“你还记得初识的那晚,你疼痛欲死,我一直和你重复的那四个字吗?” “等它过去。”柳芽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我虽不明白什么意思,可这句话像咒语一般,渐渐地带我走出那种痛苦。” “这不是什么咒语。是我病发的时候,我师父告诉我的话。我爹娘走后,我高烧不退,整整十天十夜,后来就落下了这个病根。我问师父,为什么人生会有这么多痛苦。她告诉我,每当悲伤和痛苦来临之际,我们就好像浑身的力气被抽干,被扔在地上不能动弹。而此时有千军万马从你身上踏过,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践踏你却杀不死你。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不知道这队兵马还有多长,没有人能拉你出来,你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它过去。”萧叹的头发有些许凌乱,眼睛却还是如同星辰一样明亮。 “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我们自己。”柳芽儿似是有所领悟。 “我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去,再晚奶奶就回来看到了……不好……”萧叹红着脸,看着柳芽儿穿着薄薄的寝衣。自己也衣衫不整,恐惹人误会。谁知怕什么来什么,萧叹刚蹑手蹑脚出门,柳芽儿就听见门外传来柳王氏的惊呼:“你……你怎么?!从我孙女房间里出来!” 柳芽儿怕奶奶误解,想出去解释,结果头发凌乱、光着脚丫的模样更引起了柳王氏的误会。 “萧大师,你得对我孙女负责啊!”柳王氏扯着萧叹的衣服不依不饶。柳芽儿在旁边解释,反而越描越黑。 直到院外敲门声响起,柳王氏去开门,二人才各自灰溜溜地回房间穿衣服。 来人是村长,他早就听说大驱魔师萧叹在七里村,直到家中出事才抽空来拜访。原来是他年近六旬的老婆一夜之间肚子大得好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萧叹料想,在这个被怨孽包围的小村庄,诸如此类的情况会越来越多。 结果,不出所料,七里村在一两天内出现了很多一夜之间身怀六甲的妇人,她们的年龄上至六旬,下至豆蔻,有些妇人的脉搏中甚至能摸出五六个心跳。 这样棘手的情况,萧叹从未遇见过。十四岁那年,他独自一人收服大鬼骨女,一时声名鹊起,成了赫赫有名的大驱魔师。但他毕竟年纪还轻,虽道行深厚,却经验不足。若是打架他不在怕的,可现在棘手的是这些胎鬼赖在了无辜妇人的腹中。 村长害怕极了,连忙找乡亲们一起把祠堂收拾出来安顿这些妇人。柳芽儿和春桃主动请缨,搬到祠堂里照顾起了她们的饮食起居。 怪象背后的原因虽被村长封锁,只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家家户户经过打探,对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略知一二。 得知真相的村民们人心惶惶,集中在祠堂里的妇人更是哭哭啼啼叫苦连天。她们虽然值得同情,但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一直抱怨,一直说着丧气话来打击其他人的信心。场面总是混乱不堪,吵闹得连一心寻求破解之法的萧叹都静不下心来。 当危险出现在村庄里的任何一个角落,她们会选择相信强者,相信来自清尘山的大驱魔师能护佑自己;可是当危险就在自己身上时,就算是此刻在这里的是天都的大国师慕容平,她们也要疑神疑鬼半天,质疑这个质疑那个。 柳芽儿明显能感觉到萧叹的焦灼。他时常翻阅书籍,或者一个人在静谧处沉思,或者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其中有个妇人,服用如意散的时候胎儿月份最大,不到三日便即将临盆,其他人算着日子都有意远离她,空气变得越来越焦灼不安…… “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对不对?”柳芽儿顾不上房间外面的躁动,望着萧叹这几日因过于劳神而越发清瘦的脸庞,轻声问他。 萧叹沉默不语,目光闪避。 柳芽儿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柔声道,“你说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管用什么代价,我们也要遏制胎鬼的诞生。” “我不知道怎么跟她们说。唉,你有办法让她们安静下来听我说吗?”萧叹凝望着空荡荡的墙壁,许久方道。 他也想不到,小柳芽小小的身躯,竟然有那么大的爆发力,她转身冲进骚动的人群大喝几声,那个势头就如同号令千军的女将军一般。果然嘈杂的声音就渐渐平息了下去…… 萧叹走到人群中间,妇人们很自觉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他高声说道:“其实每个胎儿都希望自己的降生带来的是喜悦。她们都渴望被接纳、被珍惜、被疼爱。哪怕变成胎鬼,依旧如此。如果你们当中有人愿意孕育所有的胎灵,用自己的身体去滋养她们,平息她们的怒气,最后将胎灵生下来,这时候的胎灵是性情最为温和的。” 大着肚子的妇人们面面相觑,聪明一些的已经领悟了萧叹的话,愚钝的人还丝毫不明白该做什么。人群里传来几声焦躁的抱怨:“所以他在讲什么天书?” “需要你们当中有个人主动献身,奉献自己,发自内心接纳所有的胎灵并诞下他们。但是这个人必死无疑,且死法将凄厉可怖……”萧叹的面色凝重,双眉紧蹙,眼神里透露着些许不安。 “怎么会这样啊!太残忍了吧?” “我们要相信萧大师的话,死一个人总比都死了强。” “说得轻巧,那要不你来好了。” “你说什么呢?你自己怎么不去啊!” …… 第二十九章 鬼童降生 众妇人就如同炸开了锅一般,七嘴八舌。 “我来。”人群中一个声音掷地有声,所有人都异常默契地闭嘴向声音的源头望去…… 是蕊贞,那个善良但是被伤透了心的女子。 “大虎媳妇,你还年轻,别想不开呀!”一个妇人平日同她关系较好,急忙劝道。 “就你多嘴,人家自己愿意。太好了,我们都有救了,大虎媳妇,我们代七里村的乡亲父老给你磕头了。”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连忙道。她听到“你还年轻”时一下子就沉不住气了,她什么意思?年轻的不要牺牲,那就牺牲年纪大的呗?于是她连忙磕头下跪,希望大虎媳妇受了这礼就没办法改变主意。 其他妇人见状也纷纷下跪,感激涕零。 春桃不忍心她的妯娌牺牲,连忙拉着她想离开,并对众妇人大喝道:“跪什么跪,都给我起来,谁说非得她来?这不公平,最好抽签!” “她自己愿意的啊!” “我们也没逼她!” 众口纷纭,多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蕊贞轻轻拨开春桃的手,笑得支离破碎:“你看,她们多希望我去死,就像我们的公公婆婆那样。” “我知道你对大虎哥失望,对公婆寒心,可是你想想福宝!他还那么小!”春桃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福宝有你,我放心。”春桃的嫂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们还有时间的……”春桃的语气几乎是哀求,她不想自己才进门就失去这么好的妯娌。 “春桃,我这一生犯了很多错误。但最愚蠢的错误就是不该眼皮子浅,三言两语就被狼窝里的男人哄得团团转,我当初就该像张大的女人一样,投河死了才清静;我也错在不配为人母,孩子没得不明不白,我还被蒙在鼓里这么久,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如今我已然看透了那个自私的男人,看透了这不公的世道,离开对我来说,是最好的解脱。或者到了地府,我才能跟我的囡囡说一声……对不起……”春桃的嫂子声泪俱下,引得春桃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众妇人中有好些是跟她一样被拐卖到七里村的,对她的话更是感同身受,哭成了一片。 “这太不公平了。”柳芽儿道。“不公平”这三个字,她这几天已经说倦了,“牺牲好人,救这些贪生怕死之人,这是什么世道?” “我们想活命又没有错!”一个妇人高声抗议,“难道只有牺牲自己才是道德高尚,活着照顾更多亲人就该被说成是贪生怕死吗?” 柳芽儿紧握着拳头,咬碎了牙却也觉得无法反驳,是啊,珍视自己的性命难道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吗? “可是被你们放弃的女孩,她们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柳芽儿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即使奶奶不喜欢自己,一直喊自己是讨债鬼,即使从小孤苦伶仃饱受饥寒,即使知道自己渺小如尘埃如蝼蚁,但她依旧不后悔来到这世间。 她爱山间的风,爱清晨的露,爱漫山遍野的小野花,爱饥肠辘辘时冒着热气的馒头……她还想去看从未见过的繁华天都,老人们口中无边无际的大海,还有传说中仙气飘飘的玄门……还有,还有,还有这世间,能够让她遇到萧叹这样温柔这样俊朗这样心怀苍生的少年,自己是多么幸运…… 众妇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有人发出低低的抽泣。 “啊~”那个即将临盆的妇人,发出一声惨叫。 “没有时间了。”萧叹知道自己不得不铁石心肠,于是飞身挥剑,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形的阵法。 蕊贞在萧叹的指示下,走进了阵法中心。 萧叹口中不断念着咒语,蕊贞一遍遍在心里默念:“来吧孩子们,我愿意生下你们……来吧孩子们,我愿意生下你们……” 柳芽儿眼见一团团黑气从其他妇人身体里飘出,源源不断地飞进蕊贞的身体里。因为承受不了太多的怨力,她发出痛苦的呻吟,但她心中的那个声音从未停止…… 来吧,孩子们,我愿意接纳你们,我愿意用我的身躯奉献给你们。 请平息你们的愤怒吧! 春桃看到她这么痛苦,几乎想踏进阵法里破坏这一切,柳芽儿死死地抱着她,但是还是几乎被她挣脱,她咬着柳芽儿细小白皙的胳膊,恨恨道:“不应该是这样!不应该是这样!” 柳芽儿被她咬得生疼,但不及她心中的疼。 看着眼前这个无怨无悔牺牲自己的蕊贞,柳芽儿何尝不是心如刀绞。她真的看不得这样的画面,可是却不得不面对。 如果在这个时候生出太多无畏的慈悲心肠,只会破坏大局。 牺牲永远是在所难免的。如果有一天,也需要献祭自己去拯救更多的人,柳芽儿也定然这样决绝。 阵法中心女人肚子越来越大,她疼得在地上打滚,发出声嘶力竭的惨叫……其他妇人互相捂住耳朵,闭上眼睛,不忍心看下去…… 很快,一只漆黑的利爪划破女人的肚皮,一个皱巴巴黑黢黢的怪物撕开女人的身体爬了出来。周围的黑气迅速聚集到她身上,使得她能调动足够的怨力,将自己可怖的模样变化了去。 很快,那怪物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穿着红色肚兜的女童,她伏在满地血水里哭泣,望着那具残破的身体,轻轻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不像是一个人的声音,却像千千万万的女孩同时在说话:“阿娘,谢谢你……谢谢你选择了我们。” 众妇人早已吓得四处逃散。 鬼童朝着远处,不知道目光落在何方,但似乎是在对躲在各个角落的妇人说的:“我们也多么希望被坚定地选择啊!” 萧叹一弹指,一道银丝缚住了眼前的鬼童。 鬼童没有挣扎,她是那么的温顺,那么的可爱,像一个小糯米团子一般,完全无法把她和杀害了陈家一家上下三十八口人的恶灵联系在一起。 笛声响,黑雾起,暮野瞬间出现在眼前。 第三十章 不公 “这么快就又开单了,还是大单。真不愧是我的驱魔师呀。”暮野笑眼弯弯,可这次萧叹的神情却比上一次还严肃,心情比上一次还沉重,丝毫不想理会暮野的嬉皮笑脸。 “还没习惯呢!当了这么久的驱魔师,太有同情心可不是什么好事哦!”暮野还是笑嘻嘻的,转过脸去对柳芽儿说道:“你可不要跟他一样哦。感情,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我又不是驱魔师……”柳芽儿心里堵得慌,情绪没有比萧叹好到哪里去,轻声嘟哝了一句。如果当驱魔师总要面对这种事情,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在村子里写信…… 这种场面真的,比被暴打一顿还难受。 “你不是吗?”暮野飘到她身边,把脸凑近,动动鼻子嗅了嗅,坏笑道,“难道你不是吗?” 柳芽儿还沉浸在悲伤里,对暮野的话没有什么反应,倒是萧叹听到以后,心中的忧虑更甚。 “我最喜欢萧大师降服的邪灵了,总是乖乖跟我走,省了我不少功夫呢!”暮野还是没个正形,可当他看到地上生生被剖开肚皮惨死的蕊贞,和边上肩膀一耸一耸抽泣着的鬼童,他的面色也凝重了起来。 萧叹收回缚住鬼童的银丝,可她没有一丝要逃走的意思。 “走吧,我们回家。”暮野难得温柔地俯下身去,朝着鬼童伸出手。 一只胖乎乎地小白手拉住了暮野,一高一低两个背影消失在了黑雾之中。 比起生离死别的麻木,更令萧叹麻木的是村民们的感恩戴德,他们纷纷跪地磕头,拥簇着萧叹,如同拜神佛一般。 胎灵的事情告一段落,萧叹也觉得有些许疲惫,想要休整几天。他想着这小山村也算风景秀丽,自己却从没有机会好好感受一番。 这天夜里,柳芽儿和萧叹在柳家的小院里乘凉,萧叹仰着头看星星,沉思着。 “不公平。真是不公平。”萧叹身边的柳芽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满头的星星,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蹦出这几个字。哪怕过去了好几天,她想到那件事,还是觉得忿忿不平。 “我也常常觉得这世间对女子不公。不仅凡尘俗世如此,修道之人也不例外。”萧叹与柳芽儿并肩坐在石阶上,他望向柳芽儿的目光所及,分明是深蓝的夜空里繁星闪烁。夜很静,能听见阵阵虫鸣。 “你们也是这样吗?”柳芽儿疑惑,她望向明眸皓齿的萧叹。只见他仰头看着星星,星光给他侧脸的轮廓勾上了一条细细的银边,他鼻梁挺拔,眼眸如星,好看得不像凡间的男子。 “各大玄门的驱魔师多为男子,历代出过的无上真人里只有我师父一人是女修。不是因为女子的能力不如男子,而是女子承担了孕育生命的重任,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未开隐瞳的女修一旦诞下子嗣便再无可能成为驱魔师,开了隐瞳的女修生育过后,也再难有更高的修为。我师父朝雨真人一生未嫁,全部奉献给了清尘山。天都第一驱魔师、大国师的独女慕容雪,是当今最负盛名的驱魔师之一,也是最有望成为下一个无上真人的潜力股。她年方十七,传说中美得惊为天人,如同月光女神一般圣洁,可望而不可即。大虞的六个皇子、天都的王孙贵胄无一不想求娶她,但是为了修道,她拒绝了所有求娶之人。”萧叹描述得绘声绘色,丝毫没有注意到柳芽儿的脸色起了变化。 听到萧叹这样赞许一个女子,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但想到是那样一个月光女神一般的女子,自己未免自惭形秽。 “连皇子都敢拒绝,陛下不会怪罪吗?”柳芽儿一脸不解。 “她是护佑天都城平安的第一驱魔师,虽然小小年纪,但就连当今仁帝也对她尊敬有加,赐予了她无上的尊荣。”萧叹说道。 这番描述使得柳芽儿对这个叫慕容雪的女子心生向往。 这天夜里她便梦到皎洁的月光下,一袭白纱的月光女神背对着自己,看起来那么远,像个遥不可及的梦;又仿佛近在咫尺,刺骨的寒意朝自己扑面而来…… 第二天清晨,柳芽儿迷迷糊糊中被饿醒,屋外有人轻轻叩门,原来是萧叹端着早上熬好的绿豆稀饭,还给她配了两碟小咸菜。 柳芽儿受宠若惊,埋头拼命扒拉着稀饭,一点儿也不敢看萧叹的眼睛,几乎快把小脸埋进了碗里。 “别光吃饭呀,配点腌豆角和酸萝卜更好吃。本来还想给你煎个荷包蛋的,家里鸡蛋用完了。有空我带你去城关,给奶奶买两只老母鸡。”萧叹坐在她对面,柳芽儿的余光能感受到他望着自己,心里更是忐忑。这幅场景怎么好像一对寻常的夫妇过着粗茶淡饭的生活…… 柳芽儿摇摇头,想把这非分的想法摇出自己的脑袋。 “明珠还没有下落,我们可要抓紧时间。”柳芽儿扒拉完早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有什么方法能找到她吗?” 萧叹笑笑,眼前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像极了自己以前的样子。 不过面对明珠他还是有私心的,在暮野带走她之前,还是希望能够将她的魂魄带回莲花镇跟明老先生道个别,也算是对明老先生有个交代。想必她也希望能够回去。普通魂灵怨力不足,会一直被困在死去的地方,她走不到莲花镇那么远,何况她的大仇未报,应该也不会离开七里村。 收服胎灵以来,萧叹并没有什么大动作。大驱魔师是能够收敛自己身上气息的,想必明珠以为太平了,这几天也该准备出动了。 “小柳芽,你放松一点,别总这么紧绷,我们今天到城关逛逛,没准回来的时候会有新发现。陈家的结界也快破了,残余的怨力足够支持明珠在村里闹出一些动静来。”萧叹扬起嘴角,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浮了上来。 “你不怕她闹出人命吗?”柳芽儿有些震惊,在她的认知里,驱魔师应该无差别地保护每一个人,哪怕是坏人。 “你觉得陈麻子他们该遭到报应吗,张大该遭到报应吗?”萧叹反问道。 “该,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除了国师府,玄门中人不得入仕是一直以来的规矩,萧某既然无官职在身,又有什么立场去审判这些人?” “我们可以将他们送到官府?”柳芽儿皱着眉头,但是转念一想道:“可是之前也有人报过官,全都不了了之了。” 第三十一章 神明的陨落 萧叹不屑地说道:“哼,谁知他们背地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他眼神中尽是鄙夷之色。 抛却这些烦心事,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笑着地掂了掂,说道:“走,带你去城关玩,冤有头债有主,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我可不知道。等我们回来看到什么可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虽然柳芽儿的心情也很矛盾,可是她也坚信萧叹有他自己的原则。有时候比鬼怪更可怕的,是人心。 是非善恶说不清、道不明,黑白之间似乎也没有清晰的界限。如果村里拐卖妇女的事情如同陈家一样以最惨烈的方式收尾,又何尝不是一种杀鸡儆猴? 萧叹带着柳芽儿到城关逛了一天,买了两只母鸡、一些腊肠和糕饼,又给柳芽儿新买了一身烟青色的衣裙,吃了城关最出名的烤乳鸽,回七里村时可谓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不赶时间,就没有御剑飞行,而是慢悠悠地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路边有几朵紫色的野花开得烂漫,柳芽儿便采了一朵凑近闻了闻,丝丝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她看见萧叹两手都拿着东西,有意捉弄他,将花别在他的发间。萧叹见柳芽儿玩得开心,也不去驳她。 远远看见村口围着一群人,柳芽儿就知道又出事了。 人群的中心,张大年迈的父母伏在地上痛哭流涕,他们面前是一具可怖的干尸,没有半分血肉,从扭曲的表情上却还能看得出死前的惊恐——这哪里还能看得出是那个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三大五粗的张大? 人们见到身负重任的驱魔师萧叹一手提着一个鸡笼,头上别着野花,身边的柳家丫头一袭烟青色的衣裙,飘飘然如仙女下凡,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 “事已至此,你们也别太难过了。”村长安慰张大的父母道,他是个老好人,总是谁也不想得罪。 “死的不是你儿子,你说得轻巧!早就说村里不太平,让你去请个驱魔师来做法,到现在我儿子都死了我也没看见人!这个什么萧大师,跟柳家丫头是一伙的,那天河边柳家丫头就为了那个外地女人骂我儿子,他们根本就不想救我儿子!”张大的母亲平日看着也不算凶悍,但此时却字字句句咄咄逼人。 “人早就去请了,只是这里离清尘山路途遥远,没这么快回来。”村长急得满头冒汗,生怕别人说他不称职。 “你们看看这个所谓的大师,他这个模样,寻欢作乐,哪里像个大驱魔师?前些天我儿子提着满满一篮子的鸡蛋去请他把那个阴魂不散的臭婆娘收了,那可是一整篮子的鸡蛋啊,他居然看不上,漫天要价地把我儿子打发了。”张大的母亲指着萧叹的鼻子大骂。 “人家前阵子刚除了那些娃娃鬼……”人群中有人说道。 “那又怎么样,陈家一家不还是死的那么惨,还有大虎的媳妇儿,稀碎得没个人样了,他要是真有本事,为什么还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他还收那么多钱,他就是个江湖骗子。”张大的母亲咬牙切齿,声情并茂,一根食指狠狠在空中戳了好几下,好像在戳萧叹的脊梁骨一样。 村民们渐渐被张大的母亲说动,开始一边倒地指责萧叹。 萧叹只是一声冷笑,并不多说什么,任由被人泼脏水被人冤枉。初来乍到时,人人尊敬他拥护他,视他为神明,可只要有一点不顺他们的心意,就要把他拉下神坛。人们总是这样,喜欢造神,然后用最高的道德标准去要求他,对他吹毛求疵。 真应了那句话,比鬼怪还可怕的,往往是人心。 柳芽儿一开始看到张大死状凄惨,心里也怪萧叹为什么要这样,或许明珠对他是特别的吧,所以希望她能够亲手报了自己的仇。可是看到村民们这一张张一开一合恶言恶语仿佛能把人生吃了的嘴,不由得开始护短:“你们真是不识好歹,驱逐胎鬼萧大师可收过村里一分钱?你们平时不做亏心事的话,现在一个个都不用害怕。” “谁说没收钱,我亲眼看见村长大鱼大肉好酒好菜地送到柳家!”有人说了一句。 “是吗村长?”有人问村长道。 村长唯唯诺诺地点点头。 大家更愤怒了,好像是自己的庄稼被人糟蹋了一样,群情激奋。 张大的母亲恨得更是直接抓起地上的石头就朝着萧叹砸去,柳芽儿没来得及多想就挡在了他的身前…… 在石头马上要砸到柳芽儿鼻尖的那一秒,萧叹双目闪烁着怒火盯着那块石头,灵力催动之下,石头在一瞬间化作粉末纷纷落地。 萧叹的愤怒让四周的空气瞬间凝固,村民们很快都闭上了嘴,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好像刚才自己没说过一句难听的话。 “我们走。”萧叹对柳芽儿轻声说道。 回到柳家小院,柳王氏已经吃过了晚饭。 今天傍晚不是很热,晚风驱散了暑气,竟有那么几分凉意。柳王氏特意将留给他们的饭菜摆到院子里的长桌上。 “怎么才回来,我都吃过了。给你们留了点菜,自己热一下吃。”柳王氏嘴上抱怨着,看到萧叹大包小包地带东西回来,态度马上变了:“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再去给你们炒个青菜……” 柳王氏炒了盘青菜便欢天喜地地去安顿两只下蛋的母鸡。 萧叹只是板着脸埋头吃饭。日落西山,鸟儿归巢,头顶的树上叽叽喳喳格外热闹。柳芽儿在心里一遍遍苦苦哀求小鸟们安静一点,生怕惹得萧叹更烦。 “别生气了。”柳芽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我应该生气吗?我早就习惯了,当一个人被奉为神的那一刻,就是他灭亡的开始。”萧叹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且看看过几天他们又会是什么态度。” “嗯嗯,我相信你。” “话说,”萧叹的语气突然严肃了起来:“对于我今天的做法,其实你也是有异议的对吧?” 第三十二章 小黄 仿佛被看穿一般,柳芽儿吓了一跳,然后快速整理了一下心情,不卑不亢地解释道:“萧哥哥,一开始看到张大死状凄惨,我心里也有怨过你。我那时候想着是不是应该再给他一次机会,教化他、让他重新做人。可是后来看到乡亲们的这个态度,我就知道有些事已经根深蒂固了,他们就算忏悔,也不是发自内心,既然如此,明珠也应该有复仇的权利。毕竟明珠和别人不一样,她对你来说是特别的。我相信如果今天我们回来的时候看到张大还在被明珠纠缠,你也是会出手相救的。我知道你内心深处一定也很矛盾,所以才赌了一把,张大是死是活交给上天来决定。如果没猜错的话,明珠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陈麻子了。” “小柳芽,等这里的事情都解决了,你离开这儿跟我走吧。”萧叹听完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抬眼望着她说道。 “好。”她轻声道。她没问为什么,没说去哪里,只是说了一声,好。 此后二人便一夜无话,各自回房休息。 小小的村庄,一个消息的蔓延就像瘟疫一样快。陈麻子等人平日里干着买卖人口的勾当,看到张大惨死,听说是明珠回来复仇,咒骂着萧叹无用,纷纷出逃躲到城关去了,这几日也算是太平。 这天,柳芽儿一大早就被丁零当啷的声音吵醒,循声望去,熹微的晨光洒落在院子里,照得萧叹闪闪发光,他正对着一堆木头敲敲打打。 “这在做什么法器吗?”柳芽儿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 “这不是法器,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萧叹头也不抬地说。 柳芽儿不懂木工,看了一个时辰便觉得无趣。她上午无事,有些闷得慌,想着这个季节山上的李子和野桃熟了,便自个儿跑山上去采。回来的路上,柳芽儿见草丛里隐隐约约透着几分黄色。她拨开草丛,只见一只比红薯大不了多少的小黄狗在瑟瑟发抖。她将小狗抱起,塞进自己的怀里。 等她下午到家时,看见院子里的树荫下,萧叹正悠然自得地躺在一张崭新的摇椅上打盹儿,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在他明朗的面容上,如同少女细碎的心事散落。 见柳芽儿回来,萧叹连忙起身笑道:“快试试我刚给奶奶做的摇椅。” 这样的摇椅,柳芽儿在城关的商铺里见过,她一直想攒钱买一把,可是又没办法把它从城关背回来。 “快来试试呀。”萧叹说着顺手接过她手中的篮子,把她摁到了摇椅上。 “确实……还挺舒服的。”柳芽儿在摇椅上晃了两下,感觉自己悠闲得好像一个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啥也不用做都能有五两银子进账的财主。 萧叹见柳芽儿怀里鼓鼓的,正疑惑之际,柳芽儿将怀里的小狗抱了出来,笑道:“路上捡的小狗,如果以后我离开了七里村,也好给奶奶做个伴。” 小狗嘤嘤两声,好像在表示同意。萧叹接过小狗,拎着它的后脖颈逗弄着它,笑着说:“那就叫它小黄吧!” 萧叹给小黄喂了吃的,又将果子洗净端了过来,坐在小柳芽身边。 二人就在树下乘凉,摇着摇椅,扇着扇子,吃着果子,听着树上嘶嘶的蝉鸣声。小黄吃饱喝足,安逸地趴在萧叹脚边午睡。 夏日的天空湛蓝,云朵纯白,阳光照得整个世界盈盈闪烁,远处重叠的青山,近处翠色欲滴的小菜园,都能看得如此真切。偶尔有一两只蹁跹飞舞的白粉蝶路过菜园的竹篱笆,也忍不住驻足停留。 这个宁静美好的夏日午后,哪怕后来过去了许多年,依旧是柳芽儿内心深处最柔软最纯净的回忆。 “砰砰砰!”粗暴的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宁静,门一开,七八个人就涌了进来,是陈麻子等人。他们一进来就纷纷跪地哀求。 “我儿子女儿已经失踪大半天了,到处都找不到!” “我儿子也是!” “还有我刚出生不久的宝贝孙子!” 他们众口纷纷,乞求萧叹出手帮他们。 原来这些人为了躲避明珠的追杀,逃到了城关,但走得匆忙没带上妻儿老小。没几天他们想找人回去接的时候,却得知了孩子都被拐走的消息。 此时萧叹还倚在树干上,半眯着眼乘凉,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是只有柳芽儿注意到,有一瞬间他似乎皱了一下眉头。 柳芽儿从摇椅上跳了下来,神色不悦道:“孩子丢了就去找,要是怀疑在柳家你们大可去搜。萧大师是我柳家的贵客,你们前几天在村口没少对他恶语相对,现在来找他算怎么回事。”柳芽儿也将双臂环抱着,扬起下巴道。 “自然不是怀疑孩子在柳家。这事儿蹊跷,不是人为的。只怕是那阴魂不散的女鬼……还请萧大师出手。” “你们求人的时候这副嘴脸,过河拆桥又是一副嘴脸。”柳芽儿气鼓鼓道。 见眼前的柳芽儿软硬不吃,萧叹又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陈麻子着急道:“这不就是你们驱魔师的责任吗?你是打算公报私仇、玩忽职守吗?” “看你说话的样子倒像是读过两年书,你的书都读进狗肚子里了吗?”柳芽儿厉声道:“帮你们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没有谁欠你们的。” “要多少钱开个价吧!”陈麻子一脸的不耐烦,“我可不是张大那个穷鬼,我有的是钱。” “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你的脏钱是怎么来的。村里人都知道,你就是靠着拐卖妇女发家的。你女儿也十三岁了吧,如果她被人拐走,你会是什么心情?” “不用如果了,已经被女鬼抓了。我们知道错了,我们伤天害理,我们以后再也不干这人牙子的勾当了。”陈麻子面无表情地说,语气里没有半分悔意,好像是照着书稿念的一般。 柳芽儿听着更来气了,她朝着这群人牙子里还算机灵的一个小伙子使了使眼色,朝着萧叹的方向努努嘴,那个小伙子会意,立马嚎啕大哭跪地忏悔起来,众人见状也纷纷努力地挤出眼泪。 “萧大师,你就帮帮他们吧,做坏事的是他们,祸不及妻儿。他们都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接受惩罚。”柳芽儿佯装求情的模样,伸手轻轻摇了摇萧叹。 众人听到接受惩罚时,纷纷愣住,停止了哭声,疑惑地望着柳芽儿,似乎在说:“我们可没这么说啊!” 柳芽儿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仿佛在说:“不这么说就前功尽弃了!” 于是众人继续哭道:“对啊对啊,一人做事一人担。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 氛围已经到了这里,萧叹才微微抬眼道:“什么时候丢的?” “半夜,是昨天半夜。”众人纷纷回答道。 第三十三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萧叹没有再说什么,只见寒光一闪,“咻”地一声,青霜出鞘。众人牙子本能地吓得纷纷后退,正好在小院里腾出一块地方来。 他挥舞着剑在地上画出一个圆形阵法。 “来,你坐到阵法中间去。”萧叹柔声对柳芽儿说道,柳芽儿愣住了,疑惑而小声地问道:“我吗?” 再次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柳芽儿按照指示坐在了阵眼里。闭上双眼,心随意动,萧叹说一遍咒语,她重复一遍,喃喃几遍后,她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白茫茫的虚无空间。随着心念涌动,一团黑雾升起,慢慢飘向了西北方向…… 她欣喜地将自己所见说了出来,萧叹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说道:“往西北方向找。”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动身。 “既已知道方向就去找啊,干嘛都还愣着大眼瞪小眼呀。”柳芽儿从阵眼里走出来,催促道。 “这……这女鬼是冲着我们来的,现在去找她不是送死吗?还请大师与我们同去!”众人牙子纷纷跪地恳求。 萧叹没说什么,径直大步流星走出门外,柳芽儿屁颠屁颠跟在他的身后。众人先是一愣,然后连忙跟了上去,就好像一群歪歪倒倒的鸭子。 夏日午后,山林间湿润而闷热,蚊虫又多又毒,叮咬得众人瘙痒难当,烦闷不安。萧叹从袖子里取出一罐膏药递给柳芽儿,她涂抹了一些,确实很有效果。 山路崎岖,本来就行走得艰难,却还听见远远的天边传来一声闷雷。树木丛生,长得茂密极了,几乎是遮天蔽日,本来光线就弱。如果这时候再下一场雨,那可真是雪上加霜。 “萧哥哥?”柳芽儿悄声喊道,“你还好吗?” 萧叹用剑拨开前边的杂草,为柳芽儿开辟出一条清爽一些的路,他正挥刀砍着一条横在路中间的树枝,闻言微微皱眉说道:“暂时没事。” “其实我觉得他们说得也对,祸不及妻儿。明珠生前是个知书明理的姑娘,为什么现在变得如此凶悍无理?”柳芽儿自然而然地跟在他身后,二人甩开了身后的人牙子们一大截的路程。 “吸收了自身承载不了的怨力,自然会影响她的理智。明珠的情况并不算很严重,换个方式说,她其实并没有吸收过多的怨力。否则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也许她会像疯子一样撕咬和攻击乡亲们。之所以抓走陈麻子他们的孩子,我想是因为她最介怀的并不是自己遭受的虐待,而是对她父母造成的伤害。所以她选择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让他们也常常失去自己孩子的滋味。”萧叹解释道。柳芽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人的事她现在还尚且搞不明白,何况是鬼的事。 隆隆的雷声继而响起,无数豆大的雨滴砸向昏暗的树林。 柳芽儿听到雨滴砸落在地上的声音,却奇怪自己身上一点儿没湿,抬头一看,原来有一把银色的小伞在自己头顶上方跟着自己走。 她担忧而感激地望着萧叹,萧叹表面上只是淡淡点了一下头,他面无表情,可是柳芽儿知道他在暗自忍耐。 柳芽儿知道,他的痛苦,只有自己能够平息。她不知道能做什么,只好握住萧叹的手。萧叹抓住她的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柳芽儿感到自己被捏得有些吃痛,可心里却是欢喜。 坏在雨没有停,好在雷声已经消失。 人牙子们纷纷在泥泞的山路里摔跤,个个狼狈不堪,速度就更慢了。萧叹和柳芽儿为了他们能跟上,不得不走走停停。等寻到明珠踪迹时已经天黑了。 雨还在下。 明珠独自一人坐在一个山洞口,夜雨滂沱中,她显得格外落寞。 那个山洞,从前不少路人曾进去避雨。但有些人再也没有出来,据生还的人说,这个山洞刚进去的时候还算正常,深入以后发现山洞大得跟迷宫一样,越往里边走就越出不来。很多人活活困死、饿死在了里边,所以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众人一开始不敢进去,黑漆漆的山洞,阴森森的女鬼,叫谁看了不害怕。可是明珠以孩子们的性命相要挟,众人只得点着火把上前。 “你们终于来了。”明珠起身,望着萧叹和柳芽儿,意味深长地说道。 “还记得我是谁吗?”明珠幽幽地对陈麻子说道。 “萧大师,快快,收了她!”陈麻子看到明珠,慌乱地扯着萧叹的衣服,躲在他的身后。不等萧叹动手,柳芽儿就捡起一根树枝一脸嫌弃地打开陈麻子的手,嘴里喃喃自语道:“别碰我们的萧大师。” “我们的孩子在哪里!”其余有人没有直接伤害过明珠,反而不这么心虚。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受了这么多的苦,不就是为了找回自己的孩子。 明珠看到这些不配称之为人的禽兽们,失去自己的孩子尚且如此焦灼,那自己的父母此时该是如何肝肠寸断。念及此,她的怒气腾升,周遭黑气环绕,发丝漂浮在空中,眼冒红光,面色狰狞着嘶吼道:“要你们的孩子,就拿自己的命来换!” 她的声音嘶哑,语气瘆人,阴森森地回荡在整个山谷里,吓得众人牙子们纷纷屁滚尿流。 “萧大师,快出手吧!”众人也不问孩子的事了,只想快速解决眼前的麻烦。 “她是认真的。”萧叹见明珠虽然发怒,但是还没开始攻击人,便对众人说道:“我能保证收服她,可是这山洞深不见底,只有她知道孩子们被藏在了哪里。如果收服了她你们可能就找不到孩子们了。” “那你到底能干什么啊?”淋了雨、摔了跤,被蚊子叮出了一身的包,很多人已经开始烦躁和不满。 “你别这么说萧大师,女鬼还没除掉呢,我们晚上睡觉也不能睡踏实。”有的人似乎脾气温和些。 “这可怎么办啊,总不能不管孩子们吧!” “这是要让我们在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当中选一个吗?” 众人牙子讨论了起来,个个都觉得进退两难。 漆黑的山谷中,雨越下越大,山洞前的火把光亮微渺,在滂沱的大雨里摇摇欲坠。雨声哗哗,仿佛要洗刷干净这世界上一切的肮脏。 第三十四章 报应咒 七里村中,陈麻子最早开始做拐卖妇女的营生。 他个子不高,身形瘦小,猴一样的脸上长满了麻子。所以才得了这么个诨号。很多人以为他在做人牙子之前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人。但事实完全相反,他不仅读过书,而且很聪明悟性很高,更难得的是他很刻苦,因为他发自内心地向往有钱人的生活,也坚信能够凭借读书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后来他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便开始动起了歪心思,走起了捷径。 他有些小聪明,且冷漠无情、唯利是图,只求荣华富贵,不动一丝恻隐之心,所以把这门营生做得风生水起的。 陈麻子比其他人更有头脑,更懂得察言观色洞察人心,但最重要的是他的心更狠,做事更绝,且从来不信什么阴司报应。 可向来自以为是的他,这次却惹上了大麻烦。 滂沱的雨夜里,幽暗的山洞中,他正面临自己人生最至关重要的选择。也许对于其他人牙子来说,放弃自己的孩子是痛苦的决定,但陈麻子想到的却是,放弃自己的孩子不难,孩子可以再生。可是万一这是个陷阱怎么办?眼前这些人,什么驱魔师也好,女鬼也罢,哪怕是村里代写书信的小丫头,追求的不过是所谓愚蠢的正义。这群蠢人,肯定想着虎毒尚且不食子,如果做出选择是保全自己,也许这群蠢人反而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陈麻子不是一个好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蠢人。 只听一群人还在嗡嗡讨论时,他就扑通一声跪在了明珠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忏悔着自己犯下的错。众人见状纷纷效仿,他们哭声此起彼伏,骂自己的声音更是不绝于耳。 似乎见众人有悔意,明珠的怒气平息了一点点,看起来也不那么瘆人了,她幽幽开口道:“赎罪不是跪在地上哭两声就可以的,你们该做出选择了。” 陈麻子先是一愣,看了看萧叹,见他什么也没说,便继续大哭,就是不说怎么选。 “那我就让你们所有人都陪葬!”明珠冷冷道,“我先杀了你们的孩子,让你们像我父母一样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但你们不会痛苦太久的,我杀完你们的孩子就杀你们,让你们到地下团聚,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珠笑得癫狂,笑得瘆人。 陈麻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看起来似乎真的有点可怜。 萧叹看着地上落汤鸡一般的一众人牙子,似乎真是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他在心里叹道,人啊,怎么是能够捉摸得透的。 “如果明老先生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很难过的。”萧叹对明珠说道。 “是吗?我想他只会替我开心,替我大仇得报而开心!”明珠冷冷地笑道。 “我答应过明老先生,带你回去,哪怕是你的鬼魂。”萧叹紧接着说,明珠听到这句话,似乎有所动容,蹙着眉说:“可我走不出这个鬼地方,我走不出去!” “我能带你回去,但是我有我的条件。” “我不会放弃报仇的。”明珠瞪着血红的眼睛,目露凶光,将眼前的人一个个扫了一遍过去。 “我用报应咒,可以快速催动因果轮回,将他们加注在你身上的东西还给他们。”萧叹说道,“你看他们一个个跪下地上忏悔,多么可怜多么诚惶诚恐,你一定也和我一样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心悔过吧?报应咒需要被施咒的人自愿以血为荐,以身为契,迎接自己所有应得的报应。” 明珠思索片刻,怒气稍加平息,周身黑色退散,除了过于惨白瘦弱,看起来和寻常女子无异,她说,“可以,就按你说的办。我倒要看看老天爷到底长不长眼。” “你们都听到了吧。我给你们每人一张符咒,你们只需滴一滴自己的鲜血在符咒上,便可以迎接自己的报应了。”萧叹说着凭空变出一沓符咒,柳芽儿顺手接过去,发给了大家。 他们拿着符咒,一个个脸色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什么叫做迎接报应,难道遭了报应还得欢欢喜喜的吗?真是叫人无语凝噎。 “我们既然已经诚心悔过,为什么还要接受报应?”陈麻子不服气地站了起来说道。 “你既然不愿意迎接报应,又怎么能算诚心悔过?”萧叹反问道,“报应咒可洗刷身上罪业,平息亡魂怒火,死后亦可安宁。” 陈麻子被他的话呛得无法反驳。若不是当下处境艰难力量渺小,此刻恐怕早就恼羞成怒了。 萧叹执剑在地上画了一个阵法,补充道:“谁愿意尝试,可以站在阵眼中启动阵法。” 人群里一阵沉默,暴雨洗刷山谷的哗哗声响在这片沉默声里显得震耳欲聋。明珠冷笑道:“怕是白费萧大师的一片苦心了。” “萧大师,我们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偏袒一个女鬼。”人群里又响起了责备萧叹的声音。柳芽儿见他们方才哭得那样令人动容,以为他们已经是诚心悔过,可如今看来,他们所谓的悔过只不过是一场戏罢了。 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我来。”人群里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是一个驼背老者,其他人牙子多是青壮年,人群里只有他上了年纪。 驼背老者满头花白的银发,面目慈善,他颤颤巍巍地走到明珠面前,并不是因为他腿脚不利索,而是因为恐惧。他被吓得浑身发抖,又这样年老,柳芽儿很难想象他到底能做什么伤害明珠的事。 那老者低着头不敢看明珠的眼睛,只是说道:“对不起啊……姑娘……对不起。”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明珠脚下。 “当初我的宝贝孙子刚出生,得了一场大病没钱医治。陈麻子找到我,说是配合他在路边装成是摔倒受伤的可怜老人,诱骗无知妇女送我回村。他们说只要送到村口就给我一大笔钱。我知道不管找什么理由我都是个罪人,但请你一定不要伤害我的宝贝孙子。我糊涂啊,能被我骗到的,那都是相信我、愿意帮助我的好闺女,我怎么能把好闺女往火坑里送呢!这些日子我日夜难安,你投河的时候我还发烧了好几天,今天有机会赎罪,我不该贪生怕死,我愿意站出来接受自己的业报。”老者在明珠脚下拜了三拜,瑟瑟发抖地走到了阵眼中间。 萧叹递给老人一把匕首,他咬着牙,在指尖割了一个小口子,一颗血珠滴落在符咒上。萧叹口中念咒,顿时阴风四起,地上的阵法竟转了起来,驼背老者手中的符咒被风吹起,飘至空中化作一道红光飞进老者的身体里。他浑身抽搐,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片刻过后,阴风平息,老者从地上缓缓爬起,本以为自己死定了的他竟然安然无恙。 “我的报应……就这么结束了吗……”老者难以置信。 众人更是难以置信。 “还没开始呢。你看看你的左手。”萧叹淡淡说道,“算是你作孽不深,报应咒还未发作。” 老者低头一看,布满老茧的左手手心,隐约可见一枚血红色的符咒。 第三十五章 心跳 “有朝一日这个符咒消失了,报应也就消除了。”萧叹解释道。 明珠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说道:“我说话算话。”她一挥衣袖,带出一片黑雾,黑雾散开,一个襁褓中嗷嗷哭泣的娃娃轻轻落在了地上。她看也不看老者一眼,冷漠地说:“你们可以走了。” 老者看到自己的孙子,喜极而泣,连滚带爬地抱起娃娃,朝着明珠连连鞠躬,真诚地说了很多遍抱歉后,才缓缓动身。 “这不是挺简单的吗,我也试试。”有个人说道。 “你得了吧,人家只干了这一次坏事,报应当然没那么快。你自己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心里没数吗?”另一个人说道,声音被努力压得很低。 “如果你们不接受报应咒,我可以让你们的孩子现在、立刻、马上死在你们面前。”明珠面露凶光瞪着眼前这群人。 众人朝着萧叹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只见他看起来有些不想动弹,倚着山洞里的一块大石头,半眯着眼打盹儿了。他们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终于还是有人耗不住了,主动站出来愿意接受报应咒。萧叹一听就来了精神,立马起身开工。奇怪的是有几个人不仅安然无恙,手上也并没有出现所谓的血色符咒。 “这是怎么回事?”明珠对这个结果很是不满。据她所知这几个人也是村里有名的人牙子。 “这说明他们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萧叹道,“所以报应咒无法生效。” “可他们伤害过别的女子,他们应该得到报应!”明珠怒道。 “我知道你心里恨得紧,可是报应咒需要冤主在场。他们的冤主不在,我也没办法。按照我们的的约定,你还是需要放了他们。”萧叹叹气道。 明珠虽然不满,但还是遵守了约定。 最后迟迟不肯进阵法的几个人,自知罪孽深重,害怕报应惨烈,甚至几次想偷偷跑走,都被抓了回来。 “我不要孩子了,萧大师,你快点收了她。”陈麻子已经吓得脸上没了一丝血色,再也装不下去了,躲到萧叹的身后瑟瑟发抖。 “不管有没有报应咒。你们都会有报应的。”萧叹将他揪到了面前,看着眼前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嗤之以鼻。 忽然,地面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一阵黑雾升起,一个一袭紫衣的女子从雾里款款走出,上来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用绳索缚住了明珠准备带走——这是个萧叹从未见过的引渡使。 “引渡使未受召不得来人间,何况你也不是我的引渡使!”萧叹上前与其缠斗。 “不管我是谁的引渡使,她的结果都是去鬼域,萧大师何必多此一举呢?”紫衣女子不是萧叹的对手,便花言巧语了起来,可萧叹是油盐不进。 他们一番缠斗,越斗越往山洞的深处,陈麻子他们见到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便悄悄往洞口处溜去。 突然,那紫衣女子拔下发簪向洞口飞射出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霎时间山崩地裂。 乱石纷纷落下,尘土飞扬,眼看一块大石头就要砸到柳芽儿头上,萧叹飞身扑过去将她护在了怀中。 紫衣女子趁乱消失在一团黑雾之中。 坍塌的巨石堵住了洞口,歪打正着地将陈麻子等人砸死在了底下。正应了萧叹的那句话,就算没有报应咒,他们一样会有报应。 陈麻子几人的生命和他们手中的火把一样被熄灭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这黑夜里唯一的亮光。混沌与黑暗中,柳芽儿和萧叹一阵摇晃后倒在地上,萧叹将柳芽儿死死护在身下,用自己的整个身躯包裹住了她。 听着萧叹砰砰的心跳,在这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柳芽儿觉得再也没有比此刻更安全的时候了。 萧叹紧紧拥住怀里的柳芽儿,只觉得她瘦得像一只流浪的小猫。 夜很静,山洞外的雨似乎停了。 山洞里静得能听到石壁上水珠滴落、叮咚作响的声音。 柳芽儿在人生的前十五年里,活得那么不起眼,像随处可见又无人问津的流浪小猫。或许她的人生会像路边的自顾自烂漫的小野花,慢慢凋零在自己心神向往的梦境中。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遇到这样熠熠生辉的萧叹。他若天神下凡,就这么突然地闯进自己的生活中,他总在暗中照顾自己,带来前所未有的温暖。 就像梦一样,不是吗? 可是萧叹就是这样真切地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他的胸膛像绵延的山一样广阔,轻轻地将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仿佛可以想象他胸膛里的血液如同江河一样奔腾不息,还有他身上散发着的淡淡的草木香气…… 这一切,不是就真真切切在自己眼前吗? “小柳芽。”沉默间,是萧叹率先开口,在她耳边轻唤一声。 “怎么了。”柳芽儿小声应道。 “你以后要多吃点,瘦得像个小猫一样。”萧叹轻轻低头,声音中带着几分怜惜说道。 柳芽儿在黑暗里轻轻点了点头,她也不知道萧叹看到了没有。继而又是默契的都不说话,只听得两颗心砰砰在跳。 待山洞的摇晃平息,萧叹放开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他打了响指,一团银色的火焰在他左手掌中被点亮,照亮他俊朗的面庞,更映得他眼眸如星。他俯身朝柳芽儿伸出右手道:“拉住我。” 柳芽儿伸出的小手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她借着萧叹的力起身。待站稳后,她顾不上整理衣物,抬眸望着萧叹感激地说道:“谢谢你。” “你不责怪就好……我总是……这么冒昧。”闪烁的火光下,柳芽儿分明看到萧叹的脸红了。 她噗嗤一声笑道:“我知道是情势所迫。但若是我们两个人相比之下,应该是我占了你便宜吧,萧哥哥,你不必介怀。” 萧叹见柳芽儿这样,自己也不再扭捏,松了一口气。 柳芽儿看到萧叹掌中的银火,好奇地问道:“这团小火苗真有意思,能教教我吗?” 萧叹教了她两句咒语,她也学得很快,片刻功夫,她的掌心也多了一团小小的银色火苗。 “陈麻子他们可能已经被压在洞口的大石头底下了……报应来得也真是快……我们得赶紧找到他们几个的孩子,也不知道被明珠藏到哪里去了。”萧叹边走边说,柳芽儿在他后边跟着。 “刚才那个女子是谁,她为什么要带走明珠。”柳芽儿对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有些懵。 “也是引渡使,按理说没有驱魔师的召唤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也许和上次把我困在阴阳八方阵里的人有关。我总感觉这天下将有一场大乱。”萧叹正色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已经让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大虞这看似安稳的江山下,藏着不可想象的惊涛骇浪。 第三十六章 鬼域 “明珠好可怜,还是没能见上明老先生一面。”柳芽儿叹息道。 “正经引渡使不会做这种事,只怕明珠是凶多吉少了。我把那家伙叫出来问问,鬼域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太平。”萧叹蹙眉叹道。他吹响短笛,暮野那个带着欠欠的笑容再次出现。 “不是吧不是吧,萧大师,邪灵呢?”暮野再三确认没有什么可以带回去的以后,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让我这么大老远的一趟跑空?” “有人替你带回去了。”萧叹打趣道:“一个穿一身紫色的妖艳女鬼,莫不是你最近的相好?” “我根本不认识好吧。鬼域的引渡使没有上万也有大几千,我怎么可能个个都认识,还什么相好的,我可没有什么桃花运,我的心里只有萧大师你呀。”暮野笑眼弯弯地又要贴萧叹的脸。 柳芽儿连忙闪身到二人中间,将他们分隔开来,问暮野道:“那你可以带我们去鬼域吗?我们找个人。” “人死都死了,还进了鬼域,就别惦记了。活着的人就好好活着吧。生人是不能进鬼域的,那鬼域关着可都是什么呀,都是不安分的家伙,你们进去不就是送羊入虎口。”暮野回答道。 “我们必须找到她。”萧叹的语气坚定,不由分说。 “那你们知道鬼域在哪里吗?”暮野问道。 “不知道。”萧叹和柳芽儿异口同声地说,可是语气却大不相同,萧叹的意思似乎是:“不知道,所以你还不赶紧告诉我?”而柳芽儿的语气则是:“不知道,求你快说吧。” “嘻嘻,你们问我算是问对人了,这天上地下,阴阳两界,知道这个秘密的没几个,我算一个。你们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到鬼域在哪里。”暮野铺垫了这么多,就是不进入主题,萧叹不多废话,只见山洞里寒光一闪,青霜已出鞘。 “急什么,我说我说。”暮野见状立马认怂,正色道“这鬼域呀,不在海角,不在天边,就在你们身边。天地之间,是人间,也是鬼域。神佛的一道结界,将人族和鬼族阴阳相隔。从某种意义上说,也许你每天与无数邪灵擦肩而过,但你们在结界的两侧,各不相干。这结界就算是驱魔师的隐瞳也看不穿的。”暮野边说边在原地漂亮地转了个身,“就像这个圈一样,我脚下是终点,也是起点。” “我真的听不懂。”柳芽儿摇了摇头,这段时间她的脑瓜子已经累蔫了。 “就像之前困住我的阴阳八方阵法一样。”萧叹解释道。这么一说,柳芽儿似乎有些理解了。 “都知道姜城的传说吧。鬼域的入口在姜城,巫族人世世代代守护着这座城。此城便是人间和鬼域的重叠之处。可以说姜城即在人间,也在鬼域,巫族也是介于人族和鬼族之间的存在。姜城有道万灵之门,对人族来说是阴门,生人穿过阴门就到鬼域了。” “那门对你们来说是阳门,那你们鬼族穿过阳门就到人间了?”柳芽儿问道。 “是的,阳门只有鬼域之主鬼王炽燃可以打开。不过我们引渡使和驱魔师定下契约后,就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只要驱魔师召唤,我们就可以随时随地出现。”暮野道。 “看来,找回明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萧叹叹了一口气。 “我回去帮你留意留意,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个明珠呀?”暮野不怀好意地笑着,语气暧昧,目光飘到了柳芽儿脸上。 “你少打探我的事。”萧叹无奈道。 “我以为这个小姑娘是你的相好呢,没想到萧大师如此多情~”暮野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叹见从暮野的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了,便赶紧打发他回去。 柳芽儿、萧叹二人继续往前走,越往里越是阴森恐怖,柳芽儿差点被什么东西绊倒,还好被萧叹及时抓住。他们用火光照向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残破不堪的骷髅头,吓得柳芽儿差点没跳到萧叹身上。 接着,耳畔似乎传来低低的哭声,循着声音找去,看见十几个孩子缩在一个角落里,像极了一窝瑟瑟发抖的小鸡崽。他们看见柳芽儿,马上一窝蜂地拥过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二人带着孩子们原路返回,萧叹想着挪走洞口的大石头,可又害怕孩子们看到石头下可怖的画面会做噩梦。 柳芽儿似乎是看出来萧叹的心中顾虑,对孩子们说道:“洞口被石头堵住了,萧大师需要施法将石头挪走,你们可以先睡一觉,不然会打扰大师施法哦。” 孩子们担惊受怕了一整天都不敢合眼,现在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了,便一个个歪着小脑袋背靠着石头歇下了,柳芽儿给他们唱摇篮曲,哄得他们都闭上了眼睛。 石头下的几个人已经被砸成了肉泥,萧叹一挥衣袖,些许尘土飘落,将他们草草掩埋。 柳芽儿看到一切安排妥当,便温柔地将孩子们叫醒。 回到村子里,已是子时。 小黄在家左等右等,等不来柳芽儿和萧叹,于是竟跑到了村口守着。远远见二人回家,它迈着小短腿跌跌撞撞地跑向他们。 柳芽儿惊喜地将小黄抱了起来,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小黄的头。 在村口依稀能看到还有几户人家门口的灯笼焦灼不安地亮着,在风中微微摇晃。萧叹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柳芽儿知道他想起了那天村口的事,便弯腰对孩子们说:“你们自己回家吧。大孩子牵好小孩子的手,莫要走失了。” “萧大师,您救了我,是我陈家的大恩人,我让我娘做一桌好吃的感谢您。”陈麻子的女儿比柳芽儿小不了几岁,已经懂得一些知恩图报的道理。 “你自己回去吧。他们不会感谢我的。”萧叹看似满不在乎地说出这句话,但柳芽儿还是能够听出他语气中的落寞。 这些孩子们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丧命,也许回去后知道了这些事,他们胡乱猜想、以讹传讹,萧叹不仅不是恩人,反而还是杀父仇人。 “该怎么和乡亲们解释呢?说他们是遭了报应会有人信吗?”柳芽儿摸了摸怀中呜咽的小黄感叹道。 “我不需要和他们解释,也没有时间解释。”萧叹神色冷得像三千尺的寒潭一般。 柳家的灯也亮着,推开柳家院子的门,只见柳王氏坐在杨梅树下发呆。原来担心他们的不止是小黄,还有奶奶。 柳王氏听到动静连忙起身,张罗着为他们热了一直给他们留好的饭。 第三十七章 身世 “吃饭了吃饭了!”柳王氏在屋内唤道。 今日的菜肴格外丰盛,比起春桃的婚宴也毫不逊色。 “萧大师,村长之前送来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还有他珍藏多年的好酒。他说想设宴请您,您总是推辞,所以就干脆送到我这里来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好好招待您。鸡和兔子今天太晚了来不及杀,但您救回了孩子们,为表庆祝好酒总是要喝的。”柳王氏笑得皱纹横生,难得像个慈祥老太太。 清尘山虽然没有限制饮酒的规矩,但萧叹并不喜欢喝酒。 反而柳王氏却像个老酒鬼,饭还没吃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然后才给萧叹倒满。 “奶奶,我也想喝。”向来不受待见的柳芽儿弱弱地举手问了一句,她以前偷喝过奶奶的米酒,不觉得有什么好喝的,不过既然是村长送来的珍藏,肯定不一般。 “讨债鬼,你知道这酒多宝贝吗?罢了罢了,今天开心,也给你来一点。”柳王氏拿过柳芽儿的杯子,小心地倒了一点点给她。 萧叹见老太太如此盛情,便也喝了两杯。 说来也怪,从前什么琼浆玉酿没有喝过,可如今品尝这山里的酒,竟觉得更有滋味。 柳芽儿闻着酒香,以为是什么好东西,结果一口闷下去,辣得嗓子眼都冒烟了,想吐又不舍得吐的滑稽模样,惹得奶奶和萧叹忍俊不禁。 喝到三分醉意时,萧叹才作出一副闲聊的模样问道:“老人家,小柳芽好像和您长得不太像,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确实,柳王氏是小眼睛方脸,柳芽儿是圆眼鹅蛋脸。 “萧大师,您不说我还不觉得。如今看来这个讨债鬼已经越发出落得像她娘了。”柳王氏细细打量着柳芽儿这张小鹿一般精致的小脸,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仙姑一样的美人。 “那小柳芽的娘亲一定是个大美人,您儿子真是好福气啊。”萧叹感叹道。 “讨债鬼的爹可不是我那倒霉的儿子哦。”柳王氏摆了摆手,浑浊的目光里已有了几分醉意。 柳芽儿听到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难道奶奶一直不待见自己,是因为自己是娘亲红杏出墙生的野种?想到这里,她不禁热泪盈眶,原来奶奶是这么一个包容的人呜呜呜…… “这……”萧叹虽然料到可能柳芽儿不是柳王氏的亲孙女,但是听到柳王氏直接这么说,也是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往下问。 见二人的表情有些许微妙,柳王氏笑了笑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讨债鬼呀,也不是我那苦命的儿媳妇生的。” “我……我是您捡来的吗?”柳芽儿听到这里,眼眶里的泪花更晶亮了,“我一直以为您不喜欢我是因为重男轻女……对不起,奶奶……” “这件事说起来,可就复杂啦。”柳王氏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眼里竟也泛起了泪花,她难得地拉起柳芽儿的手,说道:“你不属于这里。我知道你有一天会离开,看到萧大师的时候我就感觉,他就是带你离开的人。你真的是越来越像你娘了……还记不记得我一直说你从小不会锄地不会做饭,说你对这些事没天分,才让你去读书写字,其实不是的,你从小就聪慧过人,学什么都很快。我虽然恨你娘,但也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回到属于你的地方,我不能把你养成一个大字不识的村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儿子儿媳、还有我那苦命的孙儿,真的就太不值了……” 柳芽儿从来没想过,在这个小山村里活了整整十五的她会被告知,自己根本不属于这里,和自己相依为命十五年的奶奶也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 可是接下来奶奶的话,更令她陷入了深渊一般无尽的痛苦之中…… 十五年前,柳王氏一家人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客栈,虽然生意不算太好,可是也能够支持一家老小离开老家七里村,在外面安身立命。 一个滂沱的雨夜,店里没有什么客人,柳王氏的儿媳云舒在柜台对账本,一个浑身湿透的白衣女子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倒在了地上。 云舒连忙上去查看,却发现那个白衣女子跟自己一样挺着八九个月大的肚子。同样即将为人母,云舒起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她,将她安置在了客房里。 却不曾想云舒的举动引来了柳家的灭顶之灾。 白衣女子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她看到自己躺在了陌生的地方,本来想挣扎着离开。可是又转念一想,她即将临盆,到处乱跑更危险。 而且,善良的柳家人也不放心,再三留她下来。白衣女子推脱不过,便住了下来。 他们也曾问过这名女子是什么来历,但是她绝口不提。这么一个仙姑一样的女子,哪怕大着肚子,身上其他地方依然轻盈纤细,举手投足尽显华贵之气,定不是个普通人。但柳家并不求回报,也顾不上可能招来祸端,只是面对这样一个弱女子,想要尽自己的所能给到帮助。 不过多久,二人便生产了。只间隔了一炷香的时间,云舒先产下了一个大胖小子,那个被收留的女子也诞下了一个水灵的小姑娘。 柳家人沉浸在添丁的喜悦当中,柳王氏却看见那女子愁眉不展,看着哇哇大哭的女儿不去抱她、也不去哄她,只是呆呆地望着,神色恍惚。 “得了小子虽然好,可是丫头一样贴心。你不要不开心,瞧她多可爱呀,你抱抱她吧!”柳王氏安慰她道,没想到那个女子只是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柳王氏总觉得,要不是那个女子产后身体虚弱,她一定会直接丢下女儿头也不回地离开。因为在后来的日子里,她没有一次抱过这个孩子,连喂奶都是奶水充足的云舒一起喂的。 甚至有时候云舒觉得,要是这女子实在不想要这个女儿,自己就留下来养,以后是当童养媳也好,还是嫁出去也好,都不能亏待了她。 第三十八章 狸猫换太子 又过了几天的一个傍晚,云舒刚刚喂饱了两个孩子,让他们在房间里睡觉,自己到柜台帮忙做事。 突然,一群官兵闯进了小客栈,说要捉拿要犯。 这时候柳家一家才慌了神,知道自己摊上了大麻烦。但是这么久以来的相处让他们不忍交出那对母女。于是柳家人坚持自己没见过他们所描述的那个女子。 “你们还想欺瞒到什么时候,有线人告诉我,你们店里最近多了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住了有一段时间了。”带头的官兵凶神恶煞,将刀架在了柳王氏儿子的脖子上。 一家五口人战战兢兢,云舒瑟瑟发抖地说道:“近日我远房表妹确实来投奔我了,她男人病死了,她又跟我一样马上生了,这才收留她一同照料,并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恐怕这其中有所误会……” “你们把她叫出来我们跟画像一比对便知。”带头的官兵厉声说道,他用刀尖指了指柳王氏:“你,去把她叫出来。不然我们一间一间地搜,到时候不小心破了门拆了墙,你们这个小店可就不保了。” 柳王氏不敢违抗,只得到后院找人,却不想那女子早就听到外边的动静,从后门逃了去。 “她从后门跑了!还抱着个孩子!”只听包围在外的官兵大声喊道。 “快,快追,你们两个把这窝藏罪犯的一家子就地处决,还有刚才那个老婆子也赶紧去抓过来!”带头的官兵气势汹汹,嗓门大到八百米开外都能听到。 他们把大部分兵力调去追捕,留下两个官兵处理柳家人。 柳王氏立马以最快的速度将云舒房间那个襁褓里的孩子抱上,藏进了以前准备的密道里。那些年外面不太平,家家户户几乎都会挖个密道用以藏身。 黑暗中,她听见外头云舒的尖叫声、儿子和老头遭受殴打的惨叫声,官兵撕碎云舒衣裳的“哗啦”声,而后是更加不堪的声音……她心如刀绞,又愤恨又无奈,她多么想冲出去跟官兵拼命,她想象自己像剁饺子馅儿一样把那两个畜生剁了…… 可怀里孩子细小而均匀的呼吸声,将她拉回了现实。 随着几声比刚才更凄厉的惨叫,然后是片刻的死寂…… “刚才那个老太婆呢?”一个官兵道,接着听他们的脚步声,应该是往后院的方向来了。 外头官兵的脚步越来越近,柳王氏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怀里的宝贝孙子在这个时候哭出声来。好在这个孩子很懂事,一点儿都没出声。 官兵搜罗了一圈没找到人,一阵乒里乓啷的响动过后,便离开了。 小客栈被砸得稀巴烂,值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抢夺一空,家人也都被官兵带走了。柳王氏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痛哭起来,咒骂着那个带来灾祸的女人,孩子听到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这时,出现了令柳王氏更绝望的事情:怀里的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宝贝孙子,而是那女子的女儿!她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刚才情况危急,她没顾得上仔细看,加上两个孩子的襁褓是用同一件旧衣服改的,花色差不多,她一时没有分辨出来。 柳王氏一开始以为,可能那个女人在情急之下抱错了,还想着要怎么才能找得回来自己的孙儿。 但当她给孩子换衣服的时候,看见襁褓最里层藏着一只明晃晃的银手镯。是那个女子常戴着的手镯!只要不笨的人就能猜到,那女子是故意将男婴抱走,留下了自己的孩子,并在临走前特意将手镯藏到女婴的襁褓里。 柳王氏用自己能想到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那女子和那些狗仗人势的官兵,她不知道为什么那女子非要抱个男孩走不可。柳王氏自觉已经算是个重男轻女的人了,但也没有她那么夸张! 没过几天,她就听到了家人因窝藏逃犯被处决的消息,而关于那女子的消息却再也打听不到一点儿。 万念俱灰之下,她几度想掐死这个带来灾厄的女婴,可望着她弯弯的笑眼,却一直下不了手。 为了躲避官兵后续的追捕,她便带着柳芽儿回到了老家——偏僻的七里村。 静谧的星空下,往事全然浮出了水面。 柳芽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原来奶奶一直叫自己讨债鬼,是因为自己和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害死了奶奶真正的家人,原来自己是这么罪不可恕……这要怎么偿还才好啊…… 可是柳王氏却没有掉眼泪,十五年了,也许早已放下了。 人啊,真是可怜,明明背负着那么多沉重的过往,却不得不继续活着。 柳王氏拉着柳芽儿的手:“孩子,别哭啦。我越老想得越明白了。我的老头、儿子、儿媳的死,是那些官兵的错,我孙子的事,是你娘的错,可你是无辜的,那时候你还不满月,能懂什么呢?把气撒在你一个人身上,对你太不公平了。从前我就打骂你,因为我一看见你我心里就恨得发痒。可是你聪明乖巧,你总是小心翼翼讨我开心,你对我是真的孝顺,我看在眼里,所以我心里很矛盾,我又恨你,我又打心眼里疼你……” “奶奶……对不起奶奶……我该怎么洗清我的罪孽……我该怎么还柳家这份恩情……我该怎么办才好……”柳芽儿跪在地上,把脸靠在柳王氏的腿上,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萧叹见此情形,心疼不已,想要伸手拍拍她的背,终觉不妥,还是收回了手。 “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娘当年也一定有她的苦衷。这是她当初留下的银镯,现在物归原主。你出去以后一定要隐藏好身份,保全自己。”柳王氏从怀里掏出一只有些发黑的银镯,郑重其事地放在柳芽儿手里。 柳芽儿收下那只银镯,只觉得如千斤一般沉重。 那个厌恶自己到抱也不肯抱一下的母亲,那个遗弃了自己的母亲,那个贪生怕死害了柳家一家人的母亲,给自己留一只破手镯干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喝了一点酒的原因,好像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放大,这段时间所闻所见都颠覆了柳芽儿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而今天奶奶的一番话更是让她难以承受…… 自己相依为命多年的奶奶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而自己的亲生母亲是间接害死奶奶一家的凶手……奶奶的亲孙子生死未卜,如果能找到他、让他和奶奶相认,奶奶一定会很欣慰吧……无数的想法充斥着柳芽儿的脑海,加上这酒的后劲很大,她的头疼得好像要撕裂一般。 柳芽儿喝得不多,可酒量实在太差,柳王氏让萧叹扶她回去休息。柳芽儿把自己像包粽子一样裹在被子里,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和纷纷扰扰的外部世界隔绝开来。 第三十九章 月下谈心 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可是头越疼,意识却越清晰。身体昏昏沉沉、可是大脑却异常清醒的感觉真叫人痛苦。她翻来覆去大半天睡不着觉,就起身穿了衣服。 踱步到院子里乘凉,夜色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萧叹也没有睡,正坐在石阶上发呆。 “萧哥哥,你也睡不着吗?”柳芽儿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嗯。”萧叹轻声答道。 “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心里闷得慌。”柳芽儿说道。 他们在这幽静的村子里漫无目地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不知不觉来到了娘娘庙旁。萧叹找到了初识那夜的那棵大树,在树下生起了篝火。 柳芽儿靠在树上,漫不经心地拨动着篝火,神色落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上一次同萧叹在这里谈心,也不过是十几天前,可如今自己的心境却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自己的处境也大不相同了,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啊。 “你在想什么呢?”这次萧叹挨着柳芽儿并肩坐着,可是这样近的距离却让他不敢直视她的脸。他只是呆呆地望着篝火,看着火苗跳跃,舞出千变万化的姿态。 “怎么还不睡,你不用安慰我,这样大的变故,放到谁身上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被接受的不是吗?”柳芽儿也没看向萧叹,这样近的距离,她除了觉得温暖安心,还有些不好意思。 “像你这个年纪的小女孩,没必要总是这么清醒,这么坚强。”萧叹柔声道。 “清醒吗?十五年来混混沌沌地活着,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坚强吗?我今天哭成那个样子……让你见笑了吧。”柳芽儿苦笑了一声,下意识揉了揉还有些红肿的眼睛。 “这是人之常情。”萧叹安慰道,“我感觉你好像总是挺乐观坚强的,第一次看到你哭得这么难过……我……我也很替你难过。可是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他其实很想说“心疼”,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难道我应该理直气壮地毫无愧疚之心吗?或许有些人,他们的出生就是错的,老天爷并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而我,就是这样的人。”柳芽儿低垂着眼眸,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她平静地说道。 “你当然没有错,那时候只是婴儿的你,和奶奶家的灾难没有一点儿关系。奶奶都没有因为这些事怪你了,你还怪自己的话,就太不公平了。”萧叹目光坚定,语气温柔。 “这世界上那有什么公平可言呢?春桃的嫂子被公婆下药失去了女儿,却还要遭到报复,最后为了救一群贪生怕死的人选择牺牲自己,不也一样不公平。”柳芽儿说道,语气只是淡淡的,没有太多波澜。 “我明白你的心情。从前有一次跟师兄去灵川城收服青鬼,我完全按照师兄的指示去和他打配合,结果却令他命丧当场,那件事也让我愧疚了很久。哪怕后来师父告诉我,师兄那么下命令就是为了有个万一先牺牲自己,可是我还是久久不能释怀,总想着那时候要是多一些自己的判断就好了。”萧叹抬头看了一眼,弯月如钩,繁星点点,蓝得发黑的天空好像变得很低很低…… “对不起,让你也想到了自己伤心的事情……”柳芽儿低声说道,声音小得几乎能被虫鸣声盖过去。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不要看我好像很潇洒,其实过的也是朝不保夕的日子。”萧叹依旧仰着头,说道,“驱魔师在世间所受到的尊重和爱戴,都是无数死伤换来的。” “就算做一名驱魔师是很危险的,但我在想,我能不能……”柳芽儿偏过来脸看着萧叹的侧脸,鼓足勇气说道:“我能不能以后都跟着你呢?” 萧叹被她突如其来的决定吓了一跳,下意识低头看她,正好迎上她炙热的目光,两个人的脸隔着不到一只手掌的距离。虽然之前他让柳芽儿跟自己走,她答应了,但是再听她说这句话,心头还是莫名的悸动。萧叹望着柳芽儿明眸皓齿地脸,郑重其事地说:“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夜那么静,她那么近,萧叹只觉得胸中有一面小鼓一般咚咚作响。 柳芽儿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凝视自己这么久,两个人很快意识到这个距离太过暧昧,各自光速将自己的脸撇到另一旁去。 “你可知自己没有修为却有双瞳之力是为何故?”萧叹为了避免尴尬,悄悄往旁边挪了一点点,转移了话题。 “是天赋?” “是,也不是。”萧叹道,“你并不是七里村土生土长的女儿,你的血脉来自于你的亲生父母,而他们可能和巫族有联系。” “巫族?”柳芽儿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些天自己的脑子已经太累太累,但关于自己的身世,还是令尚未完全醒酒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上次暮野说了,巫族是介于人族和鬼族之间的存在,他们生而通灵,是人族和鬼族之间沟通的桥梁。”萧叹回答道,“只是谁也没见过巫族人,谁也没去过姜城。” 柳芽儿听得半知半解,还是无法将自己和那些神秘的人和事联系在一起。她总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一个简简单单的山里女孩柳芽儿做的,关于自己不凡身世的梦……可是这个梦一点也不肆意畅快,反而沉重不堪,她想还不如做回那个简简单单的山村女孩。 女河的水声潺潺,静谧的山间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偶尔有夜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远处的山峦相叠,好似片片重叠的剪影,不远处娘娘庙依旧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这一切和初见的那个夜晚似乎没什么不同,却又完全不同了。 “我小时候一直以为巫族和姜城都是传说,没想到有朝一日真的遇见了没有修习却拥有双瞳之力的人。”萧叹说道,他已有几分困意,眼前的篝火也渐渐熄了。 “可我好像是从遇见你那天,才开始通灵的……”柳芽儿的困意也不比萧叹弱,她回忆着这些天发生的一切,总觉得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脑袋也昏昏沉沉,头越来越重,渐渐地歪到了萧叹的肩上…… 篝火已平息,火堆里依稀亮着几点星星零零的火苗,一缕烟飘起,空气里夹杂着草木烧成灰烬的气味…… 萧叹望着倚靠在自己肩上的女孩儿,心头也有星星点点的小火苗在窜动着。 可是一个像他这样的人,一出生就背负着家仇国恨,背负着师叔口中所谓复国重任,同时身为驱魔师以拯救苍生为己任,层层重担在肩,重重枷锁加身,也配拥有片刻转瞬即逝的静谧和温暖吗? 柳芽儿熟睡的时候,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像一只担惊受怕的小猫。她的眉头微微蹙着,小巧的鼻子发出均匀而细微的呼吸声。轻触她的额头,因为酒意未散而有些发烫。 更深露重,萧叹担心她会着凉,于是轻手轻脚地将她抱起,踏着月光走向回家的路。怀里的柳芽儿生得单薄,怀抱着她,就好像怀抱着一只小猫,瘦小得令人心疼…… 第四十章 离开七里村 回到柳家,萧叹将柳芽儿轻放在床上,将被子严严实实盖好。他坐在柳芽儿床边看着她熟睡的面容,发了好一会儿呆。 在七里村又休息了一日,萧叹便决定离开,当然,这次同他一起走的还有柳芽儿。 柳芽儿把柳王氏托付给了春桃,萧叹给春桃留了一笔足够为柳王氏养老的钱,柳芽儿也把自己所有的积蓄给春桃作为感谢。 他们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有春桃一家和柳王氏来送行。春桃哭得泪水涟涟,柳王氏虽有不舍,脸上却更多是欣慰,连小黄也趴在萧叹脚边呜呜地低声哭泣。 柳芽儿抱起小黄,发现沉了不少,她揉揉小黄的脑袋,用似乎埋怨的语气道:“小白眼狼,可是我把你捡回来的,都不挽留我。也难怪,萧哥哥把你养得这么肥,我们走了以后,你也要好好吃饭哦,长成大黄,保护奶奶。” 分别在即,柳芽儿的心中涌起一股从未体验过的忧愁。十五年来,她从未离开过这里,而今日一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了……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柳芽儿和萧叹终究还是启程了。出七里村的路上,一队官兵朝着村子的方向而去。 柳芽儿心中很是疑惑,七里村这个偏僻的小地方,怎么会突然来这么多人。 似是看出了柳芽儿心中所想,萧叹解释道:“官府早被收买了,对这里的事多有包庇。上次去城关的时候,我顺便送了封信给国师府。慕容雪不会坐视不理的,上头的指令下来了,定会有人彻查。张大的死也许杀鸡儆猴,但是他们更需要真正的惩罚。那些还没得到制裁的恶人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 “你见过慕容雪吗?她果然如传说中那么美吗?”柳芽儿问道。萧叹这段话的重点她好像有点抓偏了。 “我也不曾见过。只闻其名罢了。”萧叹回答道。 “为什么玄门不得入仕?”柳芽儿又问。 “一个人如果同时拥有权力和力量,也不失为一种威胁。”萧叹答道。 “那为什么大国师可以?”柳芽儿的问题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 “十几年前攻打北柔,慕容平可是功不可没。仁帝当然宠他,也需要他。仁帝赐给他的府邸快赶上皇宫大了,区区一个大国师的头衔,又算得了什么。”萧叹冷笑道,似有鄙夷之色。 柳芽儿虽生在偏远的七里村,也听闻仁帝仁德圣明、爱民如子,大国师更是忠君爱民、保家卫国,怎么好像萧叹对他们很是不屑? 离开七里村的第一站就是城关,歇脚时萧叹和柳芽儿在馄饨铺点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一碗馄饨下肚,柳芽儿心满意足,抬头却看见萧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眉头紧锁,若有所思。柳芽儿好奇地顺着萧叹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有面告示墙,再定睛细看,无非是悬赏令之类的,其中有个长得凶神恶煞的刀疤男,赏金竟然高达五十两黄金,看得柳芽儿两眼冒金光。 “萧哥哥,我们把钱都留给春桃了,是不是该去赚点?”柳芽儿猜测着萧叹的心事。 “不是,榜单上有密文,你看不懂。这是玄门中人特有的密文,方便游历五湖四海的时候相互联络。”萧叹将几枚铜钱放在桌面上,便欲起身离去。 现在的柳芽儿身无分文,总是厚着脸皮跟在萧叹屁股后面,什么都由他来买单。她随着萧叹起身,紧接其后问道:“密文上写了什么。” “是国师府发布的密文,大意是近日发现大虞境内多处安魂法印被人为破坏,特邀天下高手前往慕容府商议此事,一同出谋划策。”萧叹道将密文大意解释了一番。 “难怪,之前村里一直平平安安的,最近才发生了这么多奇怪的事。原来是因为安魂法印被破坏了,而且不止是七里村,很多地方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柳芽儿道。 “我们恐怕得先去一趟天都城了。”萧叹皱眉道。 “好。”柳芽儿不假思索地答应,萧叹原本以为她会反对,却没想到她答应得如此干脆。城关到天都城有些距离,二人时而御剑飞行,时而步行,赶了五六天的路,眼看就要到天都城了,却忽然下起大雨来,所幸时间还算宽裕,于是二人便在一间简陋的客栈里歇脚。 这天夜里,柳芽儿卸去妆发正准备睡觉,发现萧叹送的翠玉簪不见了,她四处翻找,将自己本来就为数不多的行李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找不到。萧叹在楼上的房间估计已经睡下了,她想都没想,一个人提着灯撑着伞就一头扎进了漆黑的雨夜里。 虽是夏夜,但一场暴雨让空气变得寒冷湿润起来,柳芽儿穿得单薄,打起了喷嚏。一场雨将本来就崎岖的道路打得稀烂,一双好好的鞋子就这么报废在了泥水里,而且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簪子没找到,却被一块大石头绊了一跤,摔了个嘴啃泥。尽管灯被雨水打灭了,伞也在倒下的时候压坏了,但是她还是死抓着它们不放手。 摔倒了本来爬起来就可以,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视线一片黑暗,原本清晰的雨声也越来越小声直到听不见,全身不能动弹,好像被人遮住耳目抓住手脚一样,只能感觉到豆大的雨点抽打着身体。 之前也跟萧叹学了一些心法,可是没有一个能够用得上。初识萧叹那夜,虽疼痛钻心难以忍受,但此时这种无望的感觉更令她难捱。她陷入了无边的黑暗和恐惧中,只剩下大脑还残酷地清醒着,。从前她去的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城关,没想到外面的世界远比自己想象中危险,好像只要不跟在萧叹身边,就总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在七里村的时候,她总是在为别人的遭遇奔波,她的心绪被别人受的苦牵动,如今可怖的事情真真切切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这无望的等待什么时候结束。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等它过去。” 第四十一章 俎鬼 雨夜漆黑,颀长的身影撑着伞从雨幕里走来,是萧叹发现柳芽儿不在屋子里,于是出来寻她。他口中念咒,引来成群萤火虫为他照明。 萧叹不敢御剑飞行,怕速度太快,错过了柳芽儿。 行了一段路,忽然看见柳芽儿倒在地上,手脚耳目都被一种半透明的长虫敷住,他提剑轻轻一挥,寒光一闪,长虫便纷纷落下化成两段鲿鱼。 柳芽儿先是听到了萧叹唤她的声音,继而看到萧叹身着玉色长袍半蹲在自己身边。雨水混合着烂泥脏污了他的衣摆,他却毫不在意。柳芽儿顾不得自己一身泥污哭着扑进萧叹怀里:“萧哥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萧叹心头一动,轻轻环住她柔声道:“我说过会保护你的。” 柳芽儿发现自己有些失态,忙收起了眼泪,往后退了两步,萧叹的伞不大,她这么一退,半个身子都淋湿了,不过好在原本就湿透了,她也不在乎更湿一点。 她望着刚才缚住她的家伙,神情嫌恶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俎鬼,是居住在污泥中的鲿鱼死后变成的,人如果接近会被他缠住不能移动,直到活活饿死后被他吃掉。”萧叹回答道,又似乎有些责备地问道,“怎么大半夜不睡觉跑这么远?” “丢了东西出来找……”柳芽儿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什么东西丢了值得大半夜跑出来,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刚才下楼找吃的,碰到守夜的老板娘,她跟我说你上半夜着急忙慌地跑出去,下半夜都没回。”萧叹虽是责备的语气,可更多的是心疼,他很自然地往前半步,既不会离柳芽儿过于近,又能够让伞遮盖住她全身。 “谢谢……”柳芽儿注意到了他暖心的举动,心下感激。 萧叹的目光落到了柳芽儿手腕的银镯上,道:“唉,也难怪你紧张,毕竟是你娘留给你唯一的东西,既然找到了我们就回去吧。” “不是这个镯子,我找的……是你送我的翠玉簪。”柳芽儿似乎有些心虚,声音越来越小。 “我以为你丢了银镯才这么紧张大半夜跑出来,只是个簪子,不值什么,我可以再送你一百根一千根,你怎么这么傻?”萧叹这才反应过来,柳芽儿就是没戴被他施了辟邪咒的簪子,才被俎鬼缠身的,但是她如果不这么大半夜跑出来,也许根本不会遇到危险。看到柳芽儿这么在意自己送的东西,萧叹心中本该是欣喜亦或是感动,可现在他心头却只有一阵酸楚和心疼。 “不一样……这是你送我的第一个礼物。”柳芽儿垂头道。 “奶奶既然把你交给了我,我就要护你周全。虽然你之前也跟着我学了一些心法,可是现在没有以往太平了。你从现在起,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萧叹的语气十分严厉,神情却尽是关爱疼惜。 柳芽儿从小就知道,人不能够依赖任何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自己独立面对,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只有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才是长久之道。 可是在这个滂沱的雨夜里,她突然觉得很想赌一把,就这样将自己的命运交到眼前的萧叹手中。 雨停了,她那一瞬间有些傻气的想法也随即消失了。 二人在萤火之光下,很快找到了半掩在泥水里的翠玉簪。 回去的路上,虽然柳芽儿觉得自己的脚好像崴到了,为了不让萧叹担心,她装作无恙,却还是被一瘸一拐的脚步出卖。 她正努力维持着正常走路的样子,却不曾想,瞬间脚下一轻,整个人腾的一下被萧叹拦腰抱起。萧叹什么也没说,柳芽儿顺势就用双手环住了萧叹的脖子,以便更好地保持平衡。 她很轻,萧叹的力气很大。他稳稳当当抱着她,走路依旧脚底生风,就像端着一盘菜一样简单。 柳芽儿抬眸,见萧叹的下颌线条清晰、轮廓分明,目光顺势而下,是他微微颤动的喉结…… 夜好静,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只乱蹦乱跳的小兔子,亦可以听到萧叹胸膛里鼓声一般急促的心跳…… 夏夜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点点萤火点缀着没有星星的夜晚,柳芽儿把头埋在萧叹温暖的胸口,突然觉得没有什么比劫后余生被英雄救美的感觉更加美好了。 第二日上午日上三竿,萧叹在客栈楼下喝茶,等着柳芽儿睡到自然醒。二人抵达天都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作为大虞的都城,天都的繁华不言而喻。 这里大街小巷交错,华灯初上,车马喧嚣,落日的余晖洒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洒在店门口飘扬的招旗上。市集熙熙攘攘,琳琅满目的首饰珠宝,炫目奇异的服饰,各种各样的新鲜吃食儿…… 这一切对于第一次离开七里村的柳芽儿来说都太过新奇,但是在萧叹面前又不想表现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只能尽量控制自己不要东张西望。 可当她看到一个锦衣女子款款走来时,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人家——只见她的衣裙款式新颖,色泽鲜亮,整个人看起来华丽夺目,宛若璀璨明珠,再看看自己一身灰扑扑的粗布麻衣,顿时心生艳羡。 早知道天都这么热闹繁华,就该穿新衣服的,萧叹在城关给她买过一身烟青色的衣裙,可她一直格外珍惜不舍得穿。 萧叹似乎看出了柳芽儿眼中的艳羡,对她说:“我们先到前面酒楼吃碗面,再去挑两身好看的衣裳。毕竟这次来国师府的都是大虞有头有脸的驱魔师。” 柳芽儿毕竟是女孩子,听到要买新衣服,连香喷喷的鸡汤面都吃得潦潦草草。 最后柳芽儿看中了一身月白色广袖拽地裙,萧叹试了一件雪青色长襟,待老板说出价格时,柳芽儿见到萧叹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下立即会意:这两天赶路风餐露宿,按理说来天都城的第一顿饭肯定是大餐,可是刚才二人就只吃了两碗鸡汤面,看来这阵子一直花萧叹的钱,加上他留了那么多钱给春桃和奶奶,他现在也是囊中羞涩。 第四十二章 国师府 柳芽儿抢在萧叹开口前,恭恭敬敬地对老板说道:“老板,您家的货确实好,但我们第一次来天都,不了解这边的价格,没带够钱,实在不好意思。” 原本做好了老板会破口大骂说“买不起别试”之类的话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那个胖胖的老板只是笑眯眯地说:“不打紧的,外地人刚来的时候都不适应天都城的物价。我们的货贵是贵,却件件都是精品,若是二位喜欢我可以帮你们留着。” “谢谢老板,您不用刻意留着,我们在天都城还会待上一些时日,若是有缘分,这两件衣服终究会是我们的,那就不打扰您啦。”柳芽儿笑着将叠得整齐仔细的衣物双手奉上还给老板,同萧叹一起离开了。 萧叹一开始因为自己囊中羞涩而尴尬,看到柳芽儿如此善解人意,不卑不亢地替他解围,心里对这个小姑娘多了几分佩服。他从前都是把柳芽儿当做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来疼惜和爱护,可是看她刚才那么真诚又落落大方的样子,他脑海中恍惚闪过一个念头,或者有一天这个女孩会站到自己身前。 柳芽儿一出店铺的大门就对萧叹道歉:“真对不起,认识你以来一直花你的钱,从来没考虑过你……你……也有囊中羞涩的时候,想不到我们这么俊朗这么气派的萧大师也有今天,真是一分钱难道英雄汉。”她一开始语气满怀歉疚,可是说着说着,就开始调侃萧叹。 “见笑了见笑了。”萧叹也笑了,作羞愧状向柳芽儿作了个揖。 “那为了省点住宿费,我们是不是今晚就要去国师府了。”柳芽儿问道。 国师府并不难找,二人在路上边聊边走,柳芽儿问道:“我其实很好奇,你们这行赚钱吗?” “看运气的,一般情况下我们做法事,人家都会有所表示,这是约定俗成的,多少就看人家的心意了。碰到穷苦百姓我们肯定不能收钱,但偶尔碰到一毛不拔的有钱人,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萧叹回答道。 “我还以为你们都不收钱呢,看来约定俗成也只针对有点见识的人,碰上我呀,肯定就道两声谢完事儿了。”柳芽儿笑道。 “两袖清风可吃不饱饭。”萧叹看着她笑,有些无奈地感叹道。在柳芽儿的眼里,驱魔师既不休息又不收钱,好像喝点露水就能不眠不休似的,哪里是什么驱魔师,简直是冤大头好吗。 好不容易到了国师府,却被守卫拦了下来,一位铁面无私的守卫冷冷道:“这位姑娘修为低微,不在受邀之列。” 柳芽儿退后半步,向萧叹投去求助的目光。 另一个看着面善一些的守卫鞠躬赔着笑说道:“二位还请见谅,国师府规矩森严,姑娘您若是方便的话可否报上姓名,以免我们眼拙认错了人。” 柳芽儿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名字,萧叹先开口了,他掷地有声地说道:“我是清尘山萧叹,她是我的朋友。” 那两个守卫立刻变了脸色,面善的那个连忙赔罪道:“原来是萧叹萧大师,是我们有眼无珠。快请快请。” 柳芽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请进府中。 两名提着琉璃灯盏的蓝衣少女款款走来,举手投足都大方得体,正在柳芽儿疑惑她们身份之际,二人已来到跟前,施了一礼齐声道:“二位请随我来。” 原来这是两个领路的侍女,竟然已经如此气派,柳芽儿不禁心下感叹,心里好像有个小女孩在瞠目结舌大惊小怪了,可是表面上的她还是尽量表现出从容大方的样子,生怕自己露怯给萧叹丢人。 柳芽儿以为自己这样灰头土脸的样子一定会被瞧不起,可是两位侍者态度却十分恭敬,有问必答,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舒服。 国师府很大,但是没有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金碧辉煌,柳芽儿甚至觉得没有七里村的陈宅华丽。整体给人的感觉朴素而雅致,散发着淡淡木质的香气。如果说陈宅像个满头簪花、遍身罗绮的小姐,那么慕容府就是个素色衣裙难掩姿色、只用一根木簪绾住青丝却能令人难以忘怀的绝色美人。 进了正门,穿过曲折的长廊,二人来到府中的一处小院。 “此处名唤溪风苑,因院子后边有处小溪得名。二位舟车劳顿实在辛苦,今晚请好生休息,明日的早膳会有人送至住处。”侍女们说完便翩然离去了。 溪风院很大,院中有中、西、东方向房屋各一间。屋后是一片竹林,林中有一条小溪,溪边怪石嶙峋,十分雅致。 萧叹和柳芽儿在溪边散步,柳芽儿感叹道:“谁家院子里又有小溪又有竹林,有钱可真好啊!” 萧叹道:“这儿只怕比你想象中还要大。” “皇宫也不过如此了吧,萧哥哥,原来你的名字这么好使,刚才门口的人听到你的名字那么恭敬。”柳芽儿眨巴着眼,眼里都是小星星。 萧叹的嘴角轻轻一扬,似笑非笑道:“是吗?我怎么不觉得。” 二人分别安顿在东、西厢房,房门相对。晚一些的时候,侍者送来了宵夜。 洁白无瑕的骨瓷碗中,平平淡淡的白粥冒着热气,柳芽儿正寻思着,国师府怎会如此寒酸,粥道嘴里时,才发觉鲜美无比,原来是鱼糜粥。 吃饱喝足的柳芽儿躺在一尘不染的房间里,感觉十分惬意。舟车劳顿之下,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的早膳和午膳也是侍者送过来的,皆是精巧的吃食。早膳里有两块桃酥,柳芽儿本不爱吃,一直留着。到了下午她感觉有点饿了,勉强吃了一块,没想到这个桃酥和城关买的完全不一样,香酥可口,入口即化。 “寻常铺子炸桃酥舍不得多放油,自然又干又噎。”萧叹解释道。 经过小半天的休整,柳芽儿的体力已经完全恢复。昨天那两个侍女便带着他们二人四处参观。 第四十三章 大国师 国师府分成南北两边,南边主要是饮食起居的地方,而北边主要是弟子们修习的区域。 柳芽儿和萧叹先参观了南边,这儿有假山、园林、水池,可谓美不胜收,更有膳房、院落、楼阁、客房等等……一应俱全。 萧叹和柳芽儿二人跟随着侍女参观了南边,又往北边而去,穿过长廊,尽头处是一间明亮的讲堂,弟子们在这儿诵读学习心法。 讲堂背后是几株茂密的芭蕉,芭蕉树下灌木丛生,这里似乎到了尽头。可随着侍女口中念咒,绿色的帘子徐徐打开,帘后别有一番天地…… 习场上,年幼的弟子们都穿着清一色的白衣,口中念念有词地比划着动作。 “这是琴湖场,是国师府最大的习场,未开隐瞳的弟子就是在此处修习。”侍女介绍道。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在教一众年幼的弟子身法。他们动作整齐划一,井然有序。 琴湖场边上,有一棵高大的蓝花楹树,树干上密集的花如同一团团蓝色云朵,又如同点点璀璨的蓝星。树下立着两个人,那名男子而立之年的模样,身材清瘦,相貌寻常,衣着也是一身素白;而那名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蓝紫色长纱,生得粉雕玉砌,如天女下凡。一阵清风吹来,蓝色花瓣随风飘落,那女子站在零星的花瓣里,衣袂翻飞,宛如画中仙子。 那女子挽着男子的手,指着人群中的一个少女,好像在说她练得好,二人好似一对亲厚的父女。 侍女连忙遥遥向二人躬身请安,介绍道:“那位就是慕容大国师。” 柳芽儿以为大国师会是怎样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没想到看起来那么不起眼。或许因为太有实力,所以选择低调。 “旁边那位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慕容雪吧,果真生得美极了。”柳芽儿小声地问萧叹道。 虽然小声,侍女还是听到了,她笑道:“这是我们的二小姐莲舟小姐。” 萧叹面无表情地说道:“原来她就是大国师的义女慕容莲舟。” 柳芽儿久仰慕容雪大名,一直未见其人,没想到来了国师府还是没见到,心下有些失望。不知道是不是柳芽儿的错觉,萧叹望着大国师,好像有那么一瞬目光冷冽,整个人都散发着寒意。可就是那么一瞬,他就立马扬起嘴角换了一副笑脸,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跟大国师打招呼:“在下清尘山萧叹,久仰大国师之名。” 大国师笑道:“你就是萧叹,不错不错,真如传闻中一样是个美男子啊!” 莲舟望着萧叹,眼瞳瞬间明亮,也附和道:“真是名不虚传,这才配得上姐姐。” 萧叹心中不悦,开口却还是温和的,他说:“莲舟小姐何苦打趣我,我已有心悦之人。何况慕容大小姐一心修道,不问尘缘。” 这时大国师和莲舟才注意到萧叹身边的柳芽儿,只见这女孩一身烟青色衣裙,明眸皓齿,也算得上美人,只是稚气未脱,身量未足,站在熠熠生辉的萧叹身边,很容易被忽略。大国师细细打量了一番柳芽儿,总觉得她生得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大国师笑而不语,柳芽儿却有些慌张,她看着萧叹,他确实不像在开玩笑。 大国师又道:“这些年我身体不好,师门中大多事宜是交由小女慕容雪打理。而府上的事就是由我这个伶俐的小女儿莲舟来打理,她安排你们住在了……”大国师说道这里似乎忘记了,停顿了一下。 “溪风苑。”莲舟小声补充道。 “哦对对对,溪风苑,你们住得可还算满意?”大国师笑着问道。 “那是自然。”萧叹躬身谢道,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柳芽儿总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些僵硬。大国师作为当今世上三大无上真人中的问书真人,是拥有无限力量和无上权力的前辈,却对后辈如此客气,真可谓一点架子也没有。 “雪儿说你们这些江湖之人,最是恣意潇洒,不喜约束,加之这些年国泰民安,便不再召集各门各派每年来府上小聚。只是这次事态严重,劳动你跑一趟了。”大国师微微笑道。 可萧叹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从前师父每年都会到国师府参加为期大半个月的问道大会。所谓问道大会,不过是庙堂之上的驱魔人召集分散在江湖各处的驱魔人,将一些朝廷对他们的要求传达下去。虽然不是从属关系,但大家多少会受到约束。自从慕容雪参与打理师门后,便取消了所谓的问道大会。而今大国师的话,似有怪罪大家太过散漫之意。 “是萧某的性子太过自由散漫,下山这么久竟未来拜访您。我师父她老人家还常常念着您呢。”萧叹做出一副略带歉意的模样来。 大国师笑笑道:“年轻人自然要放荡不羁,我年轻的时候可比你还逍遥。你路过天都能记得来看看我,我就很开心了。我也好久没见你师父了。” 二人你来我往寒暄了一会儿,大国师邀萧叹一同用晚膳,萧叹面露难色正欲回绝,柳芽儿却突然寒症发作一般剧烈咳嗽起来。 萧叹心领神会,婉拒道:“芽儿染了寒症,我想带她回去早些休息。” 大国师笑道:“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言毕,莲舟与他一同离去。 侍女又带二人继续参观,傍晚回到溪风苑,晚膳已经送过来了,是四碟精致的小菜,外加一碗火腿炖排骨,一盘药膳滋补鸡。柳芽儿逛了那么久,饿得头晕眼花,连忙上桌。 萧叹却似乎没什么胃口,一根青菜吃了半天。 “你有心事?”柳芽儿问道,不等他回答,又说,“我觉得大国师人蛮好的,我以为他会高高在上的,结果是个这么亲切的人。可是萧哥哥,你好像不喜欢他?” 萧叹点头。 “为什么?”柳芽儿边问边往他碗里夹了一个鸡腿。 萧叹沉默良久,眸中如起雾的寒潭,竟泛起氤氲的雾气。他知道其中的利害,不想过早把柳芽儿卷进来,正欲开口编个什么理由,柳芽儿却打断道:“萧哥哥,不用勉强,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萧叹又一次点头道:“好。” 这天,萧叹早早就休息了。 第四十四章 神女 这天夜里,柳芽儿莫名觉得心里烦闷,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思乡之情,开始想念奶奶和七里村了。见窗外月色动人,她忍不住起身往外走去。 皎洁的明月高悬于墨蓝色的夜空之中,晚风吹拂,溪风苑后的竹林沙沙作响,她沿着小溪散步,猛然抬头却瞥见不远处的一块大溪石上,一个清逸的身影在月下舞剑。月光勾勒出她剪影的轮廓,清辉照亮她飞扬的发带,柳芽儿看不清她的脸,却见月下衣袂翻飞,剑光闪烁。那人本就生得高挑,又站在半个人高的大溪石上,柳芽儿只能抬头仰望她,那片刻的时光里,她恍惚地失了神,如果有人告诉她这是神女降临,她绝对不会有半分质疑。 “是谁?”月下的身影似乎发现了柳芽儿,一跃而下,落在她面前。看清来人的那一刻,柳芽儿几乎没有办法呼吸——她从未见过这样清冷的绝世容颜,她脑海中第一时间对上了那个名字——慕容雪! “我叫柳芽儿,是萧叹的朋友。”柳芽儿回答道。对面的女子美得她挪不开眼睛,可是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又令柳芽儿不敢看她。 “你是萧叹的朋友。”那个女子负手把剑背在身后道:“我是慕容雪,平日我喜欢在这片竹林练剑,不知道溪风苑原来已经住人了。” 果然是她。柳芽儿又惊又喜,倾慕的眼神快要溢出眼眶。 “在这可还住得惯吗?”慕容雪又问道。 柳芽儿连连点头:“这里很好。” “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吩咐下人,大家都是远道而来的,我代表国师府不胜感激。”慕容雪又道,她的声音如同刚消融的冰雪,声音听起来冷冷的,语调里却是热忱。 柳芽儿又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慕容雪如春风化雨般微微一笑道:“柳芽儿,很好听的名字,希望有一天这个名字也可以和萧叹一样响绝整个大虞。” 柳芽儿惊呆了,她还以为慕容雪是传说中的冰山美人,没想到第一次见她她就笑了,而且笑得这么好看。 “我就住在竹林背后的明月楼,你有空可以来找我玩。那我就先回去啦。”慕容雪笑道,说着摸了摸柳芽儿的小脑袋,而后翻身跃上竹林,踏着月光离去了…… 慕容雪走了好久,柳芽儿还沉浸在她惊心动魄的美中无法自拔…… 不日,大虞境内受邀的驱魔师陆陆续续抵达慕容府。众人此行的主要目的也将揭晓。 清正堂上,一袭白衣的慕容雪端然而坐,纤尘不染,貌若神女。 “家父这些年身体抱恙,今日议事由我代为主持,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各位前辈各位同道务必不吝赐教。”慕容雪说着起身,朝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这些年慕容国师的身体抱恙,上上下下很多事都由他的独女慕容雪代为打理。一开始大家以为她一个小姑娘好欺负,结果没想到她比大国师都杀伐果断不讲情面,真真正正是个一板一眼冷心冷面之人。”柳芽儿听到身后有人在讨论,心想,哼,还不是你们想着欺负她,不然她怎么会不给好脸色呢。她笑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好看,你们都没见过吧。 “近日,很多地方的安魂法印松动,邪祟作乱,百姓苦不堪言,这令陛下十分担忧。经调查我们发现,越是偏僻的地方安魂法印越先松动,我安排了树臣师弟到一个边陲小城卧底,终于抓到了一名可疑的人。”慕容雪话音刚落,一名身着青衣的男子便将一名被缚住的女修押上堂来。 “此人从前是国师府的女修,因未开隐瞳而离开国师府。”青衣男子对众人解释道。那名青衣男子就是慕容树臣,和慕容莲舟是龙凤胎兄妹,是慕容雪的义弟兼师弟。 “大家都是驱魔师,都知道没有双瞳之力,纵使你把所有心法倒背如流,也不可能有灵力的。可你却灵力充沛,定习了什么邪修!”慕容莲舟上前质问那个女修道。 “凭什么你们就是名正言顺,我用自己的办法拥有灵力就是邪修?你慕容莲舟,从前我们一同修习,你懒散轻慢,而我比你刻苦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凭什么你开了隐瞳,而我却什么都没有!”那女修虽已是阶下囚,但是质问慕容莲舟的气势却一点也不弱。 “我们都知道,隐瞳与血脉无关、与付出无关,能否拥有双瞳之力,只看天意。你既已无缘,又何必放不下心中的执念?”慕容莲舟反问道。 “天意?天意若不顺我心意,我就是逆天而行又何妨?什么叫执念?我三岁进国师府,十五年来兢兢业业,换来的只是一句天意吗?你们又可曾知道我心中的不甘?离开国师府后,我如无根浮萍,直到教主收留了我,给了我力量!我从来都不后悔!”那名女修情绪激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竹羽,你还记得我们修习的初心吗?是为了成为一名守护苍生的驱魔师,我理解你的不甘,可是为什么你要在拥有力量后,去破坏我们辛辛苦苦换来的安宁?”树臣对这个曾经的同门师姐感到很惋惜。 “我没有做过这种事。”那名叫竹羽的女修冷冷道。 “我哥明明当场捉到你破坏安魂法印,若不是你熟悉玄门各大心法,还不能破坏得那么快。你居然还敢抵赖?”莲舟不满地质问道。 “没有就是没有,我为什么不敢承认?”竹羽横眉冷对地反驳道。 通过他们的对话,众人也大概清楚了来龙去脉,对竹羽很是不满。 一直坐在堂上的慕容雪缓缓开口道:“各位前辈各位同道,此人该如何定夺?” 竹羽听到这话更生气,加上慕容雪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自己,她更觉满腔怒意,她恨恨道:“你们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破坏的安魂法印?我也是看到青羊镇不太平才过去帮忙的。你们这样所谓的正统玄门,自诩以天下为己任,实际上就是重权在握排除异己,真是可笑。”竹羽冷笑道。 “抓现行了还要抵赖,旁门左道就是如此不磊落。”莲舟柳眉倒竖,面带不悦地道。 “凭什么你们就是正统,别人就是旁门左道?”竹羽激动地扑向莲舟,慕容雪抬手一挥,一道银光就将她弹开了去。 慕容雪给了树臣一个眼神示意,他便将竹羽带了下去。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起这从未见过的怪事,柳芽儿也似有所触动,萧叹却是望着慕容雪的方向,轻声道:“是献舍。” 他的声音极小,慕容雪却似听到一般,往他这儿看了一眼,目光里似有认同之意。 柳芽儿哪里听得懂,只是看二人似乎在眉目传情,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样酸溜溜的。 第四十五章 倩兮 “各位前辈各位同道们,我们在和丰楼为大家设了宴席,晚膳请移步出府。”慕容雪并没有对刚才的事情做任何解释,突然转而说用膳的事。 众人里自然是有不满的声音,尤其是云渊的凤无疾,一直对慕容雪这个女子不服,带头问道:“说好了审问玄门叛徒,怎么莫名其妙地又要去吃饭?” 慕容雪看也没有看他一眼,起身离去,如同一抹转瞬即逝的月光。 “她一介女流,也太目中无人了!”凤无疾气得咬牙切齿,试图煽动大家的反抗情绪。 萧叹却悄然起身,正色道:“萧某确实有些饿了,我先走一步。”说罢起身,柳芽儿紧随其后,接着就听到有人说:“听闻和丰楼是天都最大的酒楼,以全蟹宴闻名,美酒佳酿更是一应俱全,既然来了,可得去尝尝。” “是啊是啊,国师府的安排真是周到。”随即有人附和道。 柳芽儿知道萧叹这是在为慕容雪解围,只是他不明白,为何他不喜欢大国师,却似乎对慕容雪有好感,难道就是因为她生得美吗……她转念一想,是啊,我要是男人,也喜欢慕容雪。 柳芽儿想着,越想心越酸,他们才是金童玉女…… 边想边走,转眼已经到了宴会上。这个宴会厅富丽堂皇,桌椅皆是名贵的红木,一扇描绘着金漆花纹的黑玉屏风紧挨着对面的墙立着。 柳芽儿挨着萧叹坐下,心里未免有些怯场。她想着,自己在国师府都没有怯场,怎么到了酒楼反而有这种感觉。许是因为这儿实在太过于金碧辉煌,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 没有了刚才清正堂的严肃氛围,众人开始闲聊起来。 玉鹿川的言心、言意是一对亲姐妹,她们一唱一和地聊道: “那就是清尘山的萧叹啊,果然名不虚传。” “只是他怎么还带丫鬟,连慕容雪都没带丫鬟呢!” “我听说那是他的相好,不是什么丫鬟。” “胡说,萧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平平常常、没有存在感的相好。” “我倒觉得也是个俊俏可人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一般。” …… 二人还以为自己讨论的声音不大,殊不知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柳芽儿的脸色有些难堪,真没想到这些有头有脸的人,一样爱八卦。 萧叹一丝不苟地将自己琢盘上的炙鲮鲫剔除鱼刺鱼骨,将干干净净的鱼肉整齐地放进水晶小碟里,很自然地递给了柳芽儿,他轻声道:“这鱼虽个小刺多,其肉质却无比鲜美,你尝尝。” 接过水晶小碟,柳芽儿投去了感激的目光,萧叹的意思她很明白,这些人的话无需理会即可。 “芽儿妹妹,你坐到我身边来可好?”慕容雪冷不防开口道,众人皆惊讶不已。 宴会的座位无主次之分,但是慕容雪一向独来独往,自己一个人坐在了边上角落。虽说是角落,可实际上慕容雪在哪里,哪里就是中心。 柳芽儿望向萧叹,他点头示意可以去,便起身朝慕容雪走去。这时,她能感觉全场的目光都在她一人身上,有人窃窃私语道:“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来头,竟同时得到萧叹和慕容雪的青睐。” 柳芽儿走到慕容雪身边坐下,轻声唤道:“雪姐姐。” 慕容雪点头,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如冰雪消融一般动人。 主菜上场,是一只比柳芽儿的巴掌脸还大的螃蟹,边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七八件十分精巧的小铁揪小铲子等。从前她在七里村的小河小溪里是抓过一些小蟹,可眼前这个大螃蟹,她无从下手。 身旁的慕容雪轻轻地拿起一件工具,她就跟着拿起一件,所幸慕容雪吃蟹的速度极慢,竟也让她一步一步跟上了,没有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 参加宴会的柳芽儿一开始也许有些紧张,可吃着吃着一心只扑在美食上,不但不紧张了,吃饱后甚至有些犯困。 这里的驱魔师们聊的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她只好盯着对面的那扇屏风发呆,心里寻思着,这扇屏风的位置摆放得是不是有些奇怪,虽然自己没当过一天有钱人,但是依稀感觉屏风应该是放在房间中间用作分隔,而不应该靠墙而立。 似乎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慕容雪用丝帕轻拭嘴角,命侍者撤去了她面前的琢盘,好整以暇地对众人说道:“各位前辈各位同道们,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吧,我们来看一场好戏。”说着她轻轻一挥手,只见那扇黑玉屏风瞬间消失,屏风紧挨着的那面墙也变得透明了,一下就能看到隔壁房间的画面。 原来只是障眼法,只是在场的都是玄门的高手,却没几个人看破,可见施法之人道行之深厚。 众人只见隔壁房间是被缚住的竹羽,她正在扭动着身体,好像在想办法挣脱。 倏然,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紧接着那间房的四个角落各冒出一缕红烟,红烟向房间中心汇聚,聚合成了一团,伴随着笑声越来越欢,红烟里走出了一个红衣女子。她面若桃花,媚眼如丝,一双细长的柳叶眉更是画得极其精巧,她的口脂是彼岸花一般热烈的红,更衬得肤白胜雪。 “你是谁?”竹羽被缚住本来就难堪,冷不防有个“人”冒了出来,眼前这个诡异的女子简直让她心里发慌,可她却故作镇定地端正了自己的姿势。 “我是你的债主。”那红衣女子笑道。 这个红衣女子的身份,在那面墙的背后看戏的驱魔师们,却有几个人心下有了答案,只是不敢确定。见无人开口,更是不宣之于口。 “我从不欠人什么,也不欠鬼什么。”竹羽冷冷道,她的头皮早就发麻了,只能用这样冷漠的、看似无所畏惧的表情掩饰内心的不安。 “怎么这样健忘呢?”那红衣女子似有嗔怪的语气,可是话中还是带着笑音,“你的力量,是谁借给你的呀?是我呢,不然,什么你凭空有了灵力?” “你胡说,你胡说!”竹羽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怎么会呢?我们可是签订了献舍契约的呀,喏,这里还有你的手印呢。”红衣女子面对竹羽的情绪起伏,毫不在意,总是那样带着笑音的说话,声音又甜又细,仿佛能把人溺死在糖水里。她轻挥红袖,空中出现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契约,落款处是一个巴掌的红色手印。 第四十六章 不情不愿的献舍 “不可能,不可能!那手印是入教盟誓时印的,难道是教主骗我?不可能!教主他不会骗我的。”竹羽神情恍惚,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自言自语着。 “蓝莲台上的仪式,是血祭,是献舍用的。怎么?你不知道呀?”红衣女子轻轻捏起竹羽的下巴,鼻尖触碰着她的鼻尖,笑道,“现在,我来取回我的身体呀。” 竹羽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闪电一般往后缩了一下,以此和她保持距离,她声音里带着哭腔道:“我是被骗的,我不是自愿的,不是自愿不能成功献舍,你快走开……” “别哭呀,小美人儿,你这样哭眼睛红红的,我一会儿就不好看啦。”红衣女子还是那样甜甜地笑着,“你说得对,你不是自愿的,是青坊主这个老家伙办事不地道,怎么能这样就哄骗了你们去。” 竹羽听她这么说,眼底闪过一抹希望的火光,她哀哀哭泣道:“你放过我,跟你借的,我还你,求你放了我……” “你这具身体呀,我之前试着用了几次,虽然你没有我这么美,可倒也够用了。”那红衣女子歪着头,打量着竹羽的脸说道,“你们做人呢,诚信是最要紧的,我有契约在,你现在反悔可来不及啦。你知道,我在鬼域这几百年,过的是什么暗无天日的生活吗?若不是青坊主那家伙想出来这样的办法,我只怕永远要在鬼域,永无出头之日。你这具身体给了我,我会好好珍惜的,你别哭啦,我喜欢笑,也希望你能笑着迎接我呢。” 竹羽已是瑟瑟发抖,哭成了泪人,哪里还能挤得出一丝的笑容。 “是倩兮!”凤无疾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说道。 倩兮是《百鬼录》里排得上号的大鬼,貌美,常身着红衣,喜欢尖声大笑,听到笑声的人会七窍流血而亡。 在一阵更加肆意更加兴奋的笑声里,倩兮化作几缕红烟正欲钻进竹羽的七窍中……忽然,寒光一闪,一柄名为“寒影”的长剑飞出,划破了结界穿墙而过,斩断了这缕红烟,一道红色身影被打飞,倩兮倒在了地上。 是慕容雪的佩剑。她眼眸一抬,寒光更甚,寒影“肃”地一下飞回了她手中。 墙破,结界破,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倩兮才发现这里有这么多驱魔师。这下她笑不出来了,恶狠狠地瞪着竹羽道:“你暗算我?” 竹羽疯狂摇头,有苦难言,她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慕容雪设的局,只为让天下各门各派的驱魔师都知道现在的邪修是如何拥有双瞳之力的。之所以大老远地从国师府到和丰楼来,也是因为国师府里大国师亲自设下的结界太过强大,倩兮不敢靠近。 倩兮慢慢坐了起来,如同一个弱柳扶风的小女子,她抬头,神色妩媚,她望着慕容雪道:“真是后生可谓,你这样的美貌便足以杀人,却还有这样强大的功法。好妹妹,你让我自己回鬼域去。” “献舍契约,可有破解之法。”慕容树臣飞身前去,一柄长刀已架在了倩兮的脖子上。 “这个弟弟也好生俊俏,可是你们问我,算是问错了人。我恨不得没有破解之法呢,又怎么会去了解什么破解之法。”倩兮楚楚可怜地顺着长刀刀刃望向树臣。 “那我杀了她,免得后患无穷,我看谁还为你献舍。”树臣说着就挥刀向竹羽砍去,银光闪烁之间,一下子激怒了倩兮,她化作红烟,红烟在房间上方凝聚成一个巨大的女子身形,笑声响起,刺痛着每个人的耳朵。 “绝我后路,我和你们拼了。”她恨恨道。明明是愤怒的话,却是带着笑音说出来的,平添了几分诡异。 柳芽儿看到树臣提刀,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可他手起刀落,绳索却纷纷落下……原来他只是为竹羽松了绑。柳芽儿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随着倩兮的笑声越来越大,驱魔师们纷纷捂起耳朵。倏而,那团红烟也分散出一小团一小团向每个人袭去。 柳芽儿倒不觉得这笑声对她有什么太大影响,只是她在一团混乱中下意识想要寻找萧叹的身影,仿佛只有看到他才能安心,却没注意一团红烟向她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过,青霜的光芒将那团红色打散,萧叹一把将柳芽儿护在了怀中。 “你也该回来了,别被慕容雪拐跑了。”萧叹在柳芽儿耳边低语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空吃醋! 慕容树臣在混乱中一直保护着竹羽,只要护住她,倩兮不管往哪里逃都没可能长时间待在人间。慕容莲舟手持短刀,干净利落地飞身向上与空中的那个女子过招,萧叹却抱着柳芽儿从窗户飞身出去。 按理说他们应该是破窗而出的,可是他们出去之前,窗户就已经破了。 柳芽儿正疑惑着,原来是慕容雪已经先萧叹一步出来了。 倩兮知道这一屋子的大驱魔师,跟他们过招没有胜算,于是先使了个障眼法,真身却逃了出去。 柳芽儿跟着萧叹一路飞檐走壁,来到了和丰楼的后厨。一个厨娘正在看煨着的甜汤好了没,却冷不防被倩兮搂住,她十指青葱,两三寸长的指甲鲜红如血,已经抵在了厨娘的咽喉处。厨房里的其他人吓得四散而逃。 慕容雪和萧叹前后脚到了厨房。 “一命换一命,让竹羽过来,不然我杀了她。”倩兮威胁道。 “你做这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慕容雪的声音总是那么冷冰冰的,讲话也丝毫不留情面。 萧叹慢慢靠近她们,用平静的语气说道:“你拿走竹羽的身体,也暴露了自己,这对你来说已经是一步废棋。” 倩兮挟持着厨娘步步后退,锋利的指甲马上就要嵌进厨娘的肉里,那厨娘哪里见过这场面,早已吓得大哭起来,喊道:“大师救我,快救我……” 萧叹只得往后退了半步,他和慕容雪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不要轻举妄动。不论如何,二人都是后辈,这些年在国师府的守护下,大虞还算得上风平浪静,这样的大鬼,他们交手过的屈指可数,更何况她手上还有人质。在对倩兮的速度不了解的情况下,贸然出手只怕会伤及无辜。 第四十七章 成为人质 “你究竟怎么想的?”慕容雪这个口气,似乎是质疑对面的倩兮脑子不好使,也像是准备谈判。 “我这次出来,是无论如何不会再回去了。我要用竹羽的身体重活一次,感受久违的心跳、花香、生老病死,我不要再回那个没有时间没有温度的鬼地方了!”倩兮挟持着人质的手丝毫没有松开,而是恶狠狠地瞪了喊叫的厨娘一眼。那厨娘浑身颤栗,欲哭无泪,想大声叫嚷,又害怕倩兮一用力,自己血溅当场。 “普天之下的驱魔师都知道你要夺舍于竹羽,就算我们放过你,他们也不会饶了你的。”萧叹试图唤醒倩兮的理智,她愿意自己回鬼域,自然是最好的。 “我可以改头换面,销声匿迹,我绝不出来作乱。”倩兮保证道。一开始挟持厨娘时,她还不确定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女驱魔师是不是会枉顾普通人的性命来捉捕自己,现在她可以确定,眼前的二人还是有所忌惮的。她恢复了巧笑倩兮的模样,伴随着银铃般的笑声,她撒起了娇,“我一个好几百年的大鬼,都这样苦苦哀求你们这两个后辈了,难道还不给我一点面子嘛~” “那你为什么利用竹羽记忆里的心法多次破坏青羊镇的安魂法印,只怕你还嫌这世道不够乱吧?”萧叹反问道,但他的语气并没有太多责备,生怕惹得倩兮不悦。 “人家真的没有,你们不信算了。”倩兮被冤枉了似的,委委屈屈地说。 “可是刚才太过混乱,我也不知道竹羽去了哪里。”慕容雪道。 倩兮想,她倒是能随时找到竹羽,拿回属于自己身体,可是自己想要化形成烟飘过去,也是有危险的。眼前这两个后生的实力不容小觑,万一他们的剑太快,斩自己于无形可就太冤了。倒不是不能携带人质一起走,只是那样会影响自己的速度,万一他们急了顾不得人质的一条贱命,自己反而要给这个卑贱的厨娘陪葬了。 双方就这样僵持不下,谁也不能打破这个局面,气氛一度陷入了尴尬。 “你们再没想好,这个厨娘就要饿死了。”倩兮开口道,虽然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但她还是带着几分诡异的笑,声音里也没半分慌乱,她补充道,“这样吧,女的去找竹羽,男的留下看着我。” 柳芽儿听她说“女的”,第一反应是疑惑地望着倩兮,指了指自己,好像在问:“我?” 倩兮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道:“另一个。” 慕容雪望向萧叹,似乎在问他一个人可以吗,萧叹回应了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没有问题。于是慕容雪先答应了下来,一个转身,凌空踏步化作一抹月白倩影飘然离去。 “别想着去搬救兵,你们是一个人在我面前对峙还是一群人包围着我,结果没有分别。”倩兮笑道,她的声音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哪怕慕容雪已飞身出去好远,但那个声音好像就在身后。 厨娘见慕容雪走了,本来苍白憔悴的脸就更蒙上了一层死灰。她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只知道本来是三对一,现在是二对一,胜算更少了。她本就是吊着一口气支撑自己站住,现在整个人就如同烂泥一般瘫软着,倩兮揪着她后颈的衣领,手上要维持深一寸死、浅一寸活的距离,也是有些不耐烦。 “站好啦,不然好麻烦,我会生气的。”倩兮笑着在厨娘耳边说,可这这笑声比鬼哭狼嚎还令厨娘恐惧。那厨娘越想站好,双腿越不听使唤直发抖。 “不然你换个人质吧,我来换她。我不是驱魔师。”柳芽儿鼓起勇气说道,萧叹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别说你不是驱魔师,就算是,在我手里也要跟小兔子一样听话。”倩兮笑道,“只是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满足别人了,你越要什么呀,我越不想满足。” 厨娘本来还燃起的一点希望彻底消失殆尽,她的心又和枯木一般了。 “她马上就被你吓死了,她死了,就没有任何价值了。”柳芽儿说着上前一小步,试探道。 倩兮本欲发作,可是手上的厨娘真如柳芽儿所说那般已经奄奄一息。柳芽儿缓步向前,倩兮从她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像萧叹和慕容雪那样有压迫感的气息。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柳芽儿的话对倩兮是那么的有吸引力,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牵引着倩兮,令她去听从柳芽儿的话。 倩兮伸出一只手擒住柳芽儿,几乎是同时,另一只扼住厨娘咽喉的手松开,在厨娘的背上一用力,一把将她推了出去。萧叹先给瘫倒在地的厨娘施了术法,令她得到简单有效的疗愈。那厨娘缓了过来,撒腿就往外跑。 原本威胁着厨娘性命的锋利指甲现在抵在了柳芽儿的咽喉。 “小柳芽……”萧叹的心好像都要跳了出来,他几欲上前,可是看到倩兮的手上更用力了,柳芽儿雪白的肌肤上微微渗出红色,他犹豫了。 “他好像很紧张你呢,刚才都不见他这么慌。”倩兮的另一只手抚过柳芽儿的脸盘,语气暧昧至极。 柳芽儿向萧叹投去了一个眼神,示意他不要担心。可萧叹好看的眉毛却再也没有舒展开。 他厉声道:“放开她,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单打独斗。” 倩兮笑了,越笑越大声,好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她道:“我又不是来打架的,我对单打独斗可没有兴趣,而且呀,很快你们就要以多欺少了呢。” 虽然说柳芽儿跟萧叹多少学了点术法,可在倩兮的手中,自己却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一点劲儿,她本想着自己至少有能力搞个偷袭什么的,然后她和萧叹里应外合一同击破这个大鬼。结果还是想太多了,她对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认知不足。 慕容雪带着竹羽进来,她安排其他驱魔师暗中分布在了外围。被缚住的竹羽一脸苍白,而慕容雪冰冷的脸却依旧纹丝不动,直到看到人质变成了柳芽儿,她的眼底才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愠色。 “人带来了。”慕容雪语气冰冷道。 “那你出去,还有埋伏在外面的兄弟姐妹们,都退得远远儿的,留他一个就好。”倩兮笑着望向萧叹,眼里满是玩味的笑意。 第四十八章 反杀 慕容雪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受制于人,可是倩兮手里的人质,是她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的柳芽儿,这样纯净得如山林间未见过人心险恶的小鹿一般的小姑娘,慕容雪才不忍心她受到伤害。 她听从倩兮的话慢慢退了出去,连同自己部署好的人,一同撤退到他们感受不到倩兮的地方。这样一来,倩兮也感受不到他们了。 倩兮望着竹羽,笑容愈加明媚张扬,她道:“只是要个债,搞得这么麻烦。” 竹羽用几乎绝望的声音对萧叹说道:“萧大师,倩兮得手后,竹羽这个人便不复存在,请您杀死这具肉体时不要心慈手软。” “我还在这儿呢!你们就这样当着我的面大声密谋吗?”倩兮不满地抗议道。 “我们的打算不怕你知道,只是不知道你的逃跑路线怕不怕我们知道?”萧叹也笑了,反问倩兮道,他也很好奇,眼前这个大鬼是如何打算的,就算她以最快的速度夺舍成功,也保证不了人质一瞬都不脱手,只要萧叹夺回柳芽儿,附近埋伏的那么多驱魔师一齐出动,她怎么能保证自己能走得了,除非……她有同伙! 想到这儿萧叹心里咯噔一下,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倩兮,仿佛在用眼神问她:“你是不是还有同伙?” “你想到了,对吗?我怎么会在你面前换壳呢,这跟脱光了在你面前换衣服有什么两样,庆祝我的新生是需要仪式感的,这样潦潦草草可不行。”倩兮话音刚落,便幻化成一团红烟裹挟着竹羽和柳芽儿往外飞去,萧叹正欲追上前,不知什么时候杀出一个身穿暗色长袍的玄门同道与他缠斗在一起,过了几招萧叹便知道这是个披着人皮的鬼,这位可怜的同道应该也是在不知情的时候被献舍了。 慕容雪感知到异常,一声令下,外面的驱魔师们都纷纷赶来,使萧叹得以脱身,朝着倩兮离开的方向追去。 倩兮没想到萧叹追踪的能力也强得可怕,而慕容雪也紧随萧叹之后,令她这个百年大鬼都有些慌了神。 “两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倩兮恨恨地咒骂道。她既要逃跑,又要带着两个拖油瓶,自然有些吃力,望着竹羽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心念一动,干脆躲进林子里打算先把这具躯壳穿上。 柳芽儿的身上并无驱魔师的气息,加上她一直以来都是柔弱不堪的模样,放松了倩兮的警惕。她被匆忙潦草地绑在树上。 柳芽儿看着倩兮带着竹羽进了林子,便口中念咒,唤来红莲业火烧断绳索,得以脱身。 林子里传来竹羽的凄厉的惨叫,柳芽儿几步并作一步走,情急之下竟也感觉自己脚底生风。倩兮的魂魄正被抽离出她的身体,她的面目因挣扎而模糊,那股红烟往竹羽身体里钻,好像是在驱逐原来的主人。 柳芽儿口中念咒,十指如莲花般打开,一簇火苗盛开在掌中,她一气呵成,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簇火苗打了出去,随着火苗渐行渐远也越烧越旺,触到竹羽身体的一瞬间,便将倩兮打了出来。 倩兮飞身出来的一瞬间,红袖一拂,那团火便瞬间熄灭。她在空中旋转了一周才落地,犹如最热烈的红莲绽放。她冷笑道:“刚才大声密谋的人没有得逞,倒是你闷声干大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我是什么人,我便是什么人。”柳芽儿笑道,刚才那一击已经用了她全部力气,所幸倩兮不知道她的来头,不敢轻举妄动,她只好强装镇定。 远处和丰楼的方向,阵阵黑气升腾,继而消散。倩兮和柳芽儿同时望向那个方向,柳芽儿道:“你的同伙已经魂飞魄散了,下一个就是你。” “哈哈,是吗?”倩兮只是笑着,声音越来越尖锐刺耳,原本她的笑只能杀死普通人,现在她的笑却令柳芽儿都感到肌肤在寸寸碎裂,一旁的竹羽双眼双耳早已流出血水。 柳芽儿拼命捂住自己的耳朵避免听到这可怕的笑声,可是任由她怎么捂上,那笑声还是穿透了她的身体。如同阵阵冷箭同时刺穿她的肌肤,又如同寒冰制成的尖刀刮着她的每一根骨头…… 丝毫没有给柳芽儿喘息的机会,倩兮的眼瞳红光闪烁,她那尖利的十指如箭一般刺向柳芽儿…… 霎那间,柳芽儿以为自己死定了,她本能地闭上眼迎接死亡,却在睁开眼时看到萧叹执剑而立,眼前的倩兮已经断了一只手。慕容雪紧跟着如一片羽毛一般轻盈落地,以剑为笔在竹羽周身画了一道结界。 倩兮的断手处红烟四起,继而重新长出了一只十指青葱的手,她疯魔一般狂笑着向萧叹杀去,萧叹闪身一避,倒反手在她背上烙下一掌,紧接着慕容雪一剑刺去,她虽躲过,却不料萧叹弹指间飞出几根银针,穿过了她的身体。 慕容雪和萧叹联手,二人不过数十招便将倩兮制服,慕容雪的袖中一道亮光闪出,白绫翻飞绕了几圈,将倩兮裹得严严实实。她口中念咒,指尖浮现出一张银光符咒,萧叹打断慕容雪道:“要不再给她一次机会。” 倒不是萧叹心慈,只是已经有一个大鬼被打得魂飞魄散,化作天地间的一股怨力,虽已镇压,却不能断绝,如果再来一个,只怕这天都城就算有慕容氏的镇守,其他邪灵吸收了这么多逃逸的怨力,祸乱四起,也是不小的麻烦。 慕容雪只是冷冷道:“再给她一百次机会也不中用。”言毕,她右手食指和中指间轻轻夹着的那张魂飞魄散符便打入了倩兮体内,尖锐刺耳的哀嚎声响起,回荡着整个树林。不消片刻,倩兮便化作黑烟升腾而起…… 萧叹紧接着施下一个镇压安定的咒,沸腾的黑烟渐渐平息了下去。慕容雪飞到半空中,指尖轻绕画出一张银色罗网,将平静了许多的黑烟收拢在一处,慢慢打进了地面…… 第四十九章 明月楼 日头随着这场风波落下,夜色渐浓,月出东方。 在倩兮破窗逃出的时候,慕容莲舟就早早回了府,为众驱魔师设宴庆祝——她知道大师姐慕容雪一定不会输。 这晚的宴席,慕容平也难得出席。 席间,慕容莲舟笑盈盈地为慕容平夹菜,时不时撒着娇,而慕容雪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同谁都不言语,倒好像她才是义女一般。 窗外月色透亮,静谧幽蓝的夜空高高挂着一轮白玉盘一般的明月。 今晚的饭菜也很可口,可毫无征兆地,柳芽儿夹着点心的筷子一抖,接着浑身好似虫蚁啃噬一般疼痛。 又是这种感觉!可她怎么能够当着这么多人发作。柳芽儿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意志力,竟然忍住不发出哀嚎,只是紧紧咬着牙关,整个人轻轻颤抖着。身旁的萧叹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匆匆向在场的宾客致歉后搀扶着柳芽儿慢慢往外走。 柳芽儿脚步踉跄,二人几乎快到溪风苑了,可柳芽儿实在坚持不住整个人蜷了起来,萧叹扶着她进了一旁的亭子里。 柳芽儿倚靠者柱子慢慢滑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双臂抱膝,把头埋进胳膊里,身体颤抖着,似是忍得难受。萧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好握着她的手,默默陪着她。 就像萧叹说的,痛苦席卷而来时,动弹不得,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等待这千军万马将自己碾碎…… 等到偃旗息鼓,若没有被挫骨扬灰,就努力将自己再重新拼回一起…… “萧叹,芽儿妹妹怎么了?”萧叹身后传来慕容雪略带担忧的声音。萧叹的注意力全在柳芽儿身上,竟不知慕容雪已经悄然站在身后。 “我也不知道,小柳芽的体质闻所未闻。”萧叹紧紧握住柳芽儿冒着冷汗的手,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爹或许知道。”慕容雪也蹲下身去,想做什么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轻轻拍着柳芽儿的肩膀。 萧叹听到这话,警惕地将柳芽儿揽到怀里,有意地与慕容雪保持距离道:“慕容大小姐,不劳烦了,今晚的事,还请你不要对其他人透露半个字。” “好。”慕容雪干脆利落回答道,她悄然起身离去,就如从未来过一般。 千军万马渐渐偃旗息鼓,柳芽儿才抬起头望着萧叹,道:“萧哥哥,我没事了。” 幸好,幸好这次的自己没有上一次那样狼狈,幸好这次自己能够维持一个相对体面的姿势。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还会这样,我马上把清心咒教于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下次,你也能不这么痛苦。”萧叹柔声说道,眼底流露着难以掩饰的心疼,他伸手触碰柳芽儿的额间,想为她擦去细密的汗珠,却发现她的脸只有他的手掌那么大…… 这亭子建在池边,池中荷花皆沉沉睡去。皓月映在池面,一道鹤影略过,踩碎了池中明月。水面波光粼粼,揉碎的月光借着水光映在萧叹脸上,映得他的眼瞳粲然如星,荡漾了柳芽儿的心神。 这个夜里,这个亭子里,他们或有瞬间的对望,或是片刻的对望,可在柳芽儿心中,这个对望像永恒一样久…… 柳芽儿想问他,在他心里,自己算什么人。可踌躇再三,不知怎么开口。 萧叹的眸光先是与柳芽儿的眸光相接,继而向下滑落,落在了她花瓣一样微微张开的双唇上,只是那一瞬,一个念头闪过,撩得他周身灼烧一般。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将目光落到了银光闪烁的池面,他率先开口道:“回去吧。” 听他这么说,柳芽儿想问的那句话,便没问出口。她心想,白天里,萧哥哥和雪姐姐你一招我一式,配合默契,二人举手投足间,犹如画上的仙人起舞。萧哥哥从来没有对自己表露过男女之意,若是再这样一直不明不白跟着他,会不会真阻了他的好姻缘…… 柳芽儿在溪风苑的厢房里辗转反侧,思量着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不知不觉间便睡下了。 翌日清晨,鸟鸣阵阵吵醒了柳芽儿,她刚洗漱完毕,一名容貌姣好的侍女便来请她。原来这是慕容雪的贴身侍女碧落,奉命来请柳芽儿到明月楼小聚。 柳芽儿习惯了无论走到哪里都紧跟着萧叹,下意识地想去叫上萧叹,却被碧落拦住,她道:“大小姐说,只请芽儿姑娘一人。” 虽有些错愕,但柳芽儿还是跟着碧落往明月楼去了。一路上她胡思乱想着,为什么慕容雪只邀了她一人。若是心里没有萧叹,她可以大大方方地问碧落,可是现在她心里介怀,总想着慕容雪邀她前去是为了问询她和萧叹的关系,就更不好开口问碧落了。 远远便可以看到明月楼前院里,两株高大的花树竟似覆盖着皑皑白雪一般——这明明是夏天。走近时才发现那雪竟是由一朵朵白色小花簇拥而成,挤挤挨挨,热烈地绽放在一起。这些白色小花的花瓣细长,好似重重叠叠的雪白色流苏。清风徐来,吹落的花瓣似雪纷纷,夹杂着清甜的花香,隐约之间,又好像能听见悠悠丝竹之声,柳芽儿感到飘飘乎如身临仙境,。 “此花名为四月雪,又名流苏,顾名思义花期在四月,因我家大小姐喜欢,大国师老爷便施法令这两株花树常开不败。”碧落解释道。 是了,除了慕容雪,谁还配得上这样的院子。想必大国师对这位独女也是十分宠爱。 穿过曲折的长廊,透过微微摇动的碧玉珠帘,柳芽儿看到慕容雪一身素白,端坐于古筝前。她还未梳头,青丝如瀑泻下,朦胧中更美得不可方物。十指曼若,轻拨琴弦,空灵婉转的琴声如山间泉水叮咚,不绝于耳。 慕容雪身边立着一位同碧落一样高挑貌美的侍女。 一曲终了,她挑起珠帘走了出来,吩咐侍女道:“水痕,去添些点心,碧落,沏壶茶来。” 桌上两碗清粥,四碟小菜,七八盘各式各样的点心,还有两盏热茶。柳芽儿还未用过早膳,也是空着肚子,便坐下安心吃了起来。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就都备了点。”慕容雪清浅一笑,如同四月雪细小的花瓣落到水面一般荡漾开去,泛起阵阵涟漪。 “雪姐姐,这里的点心都很好吃。”柳芽儿说着将一块枣泥酥塞进嘴里。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同萧叹是什么关系。”慕容雪终于切入了正题,柳芽儿的心也咯噔地跳了一下,该来的总会来。可是该怎么回答,刚才想了一路,也没有定论。她不知道萧叹对慕容雪的心意,也不知道萧叹对自己的心意,若说是普通朋友,怎么能解释自己一直跟着他,若说明自己喜欢萧叹,又不知道慕容雪会不会介意…… 第五十章 心生怀疑 见柳芽儿没有回答,慕容雪补充道:“我听莲舟妹妹说,你们是一对儿……” 慕容雪话音未落,这直白的表述就令柳芽儿差点把嘴里的糕点喷出来,这么一个清冷的大美人,用词这么不讲究,她连忙将一旁的茶水一饮而尽,解释道:“我和萧哥哥只是普通朋友,出门在外为了行动方便才那么说的。” “那你和萧叹是如何相识的。”慕容雪紧接着问。 柳芽儿心想,果然女孩子喜欢一个人就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打探清楚,连慕容雪也不例外。于是她把如何在七里村和萧叹相遇,到为了寻找自己的身世而跟在萧叹身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慕容雪。当然,自己跟在萧叹身边不是完全为了寻找身世,也为了跟着他能够成为一名驱魔师,更是因为自己日日都想见到他……不过怕引起慕容雪的不悦,她自然不会说。 慕容雪听完,淡淡一笑道:“傻姑娘,我们只有几面之缘,我随口问一句,你怎么就把自己的事情都交代了,你这样单纯,就不怕我把你卖了你还替我数钱。” “雪姐姐难道会害我?”柳芽儿虽然在心里把慕容雪当成了情敌,却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信任。 慕容雪将茶杯放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随即放下,叹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也该多出去走走,才能像萧叹一样捡到你这样的宝贝。” 还未等柳芽儿理解慕容雪的话,水痕便款款而来禀报道:“大小姐,二小姐到了。”柳芽儿这才发现,二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已到了晌午。 莲舟身着暮山紫色的小衫,像一只小狐狸一样迈着轻盈的步伐而来,容色还是那般明媚。她笑盈盈地向慕容雪施了个礼,又冲柳芽儿媚媚一笑。 柳芽儿继续刚才的对话问道:“雪姐姐,你为什么说我是宝贝?” “竹羽有修道的基础,却开不了隐瞳,这是玄门再寻常不过的事;而你有双瞳之力,却没有修道的基础,这样的情况却是从未有过的,这样稀罕的体质,不是宝贝可是什么?”莲舟替慕容雪解释道。 “雪姐姐,你找我来为的是这个?”柳芽儿问道,她不足够了解玄门之事,即使萧叹一再说过,她的体质非常特殊,但她却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今天,连大名鼎鼎的天都第一驱魔师慕容雪都对她感兴趣,她才认识到自己的不同。 “我也是那日见你阻止了倩兮夺走竹羽的身体,才知道你拥有双瞳之力的。莲舟妹妹精通医理,可否让她为你诊脉?”慕容雪问道。 柳芽儿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误会慕容雪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当然可以,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她伸出手,莲舟染着淡粉色指甲的手指落在她的腕上,她的表情先是如平静的海面,继而风起云涌、骇浪滔天。 “真怪,真怪,我从未见过如此脉象,好似有两股气息在你的体内……”莲舟收回手感叹道,慕容雪心下了然,上次在亭子里看见柳芽儿的异样,也应该是这个缘故。 “萧大师可真小气,身边藏着这样罕见体质的姑娘,竟一声不吭,连爹爹都不曾禀报。”莲舟不满道。 “不得无礼,萧叹这样做定是有他的安排。”慕容雪斥责道,作为家里的长女,门中的大师姐,言语之间不怒自威。 “雪姐姐,原来你是为了我,我一直以为……”柳芽儿不禁吐露真心话,怯怯说道,“我以为你问我和萧哥哥的关系,是因为你喜欢他……” 不等慕容雪反应过来,慕容莲舟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甚至不顾大家闺秀的仪态捂起了肚子,看来是肚子都笑疼了,她笑道:“我们的大师姐,哪里懂什么是喜欢!” 慕容雪瞥了莲舟一眼,有些没好气地说:“我不是不懂,我是不需要。” “我们这个大师姐修行时悟道极快,可对人和人之间那些微妙的关系,还真是有些迟钝。”莲舟拉着慕容雪的手,见慕容雪脸上有些不服气,便问道,“你看芽儿妹妹和萧大师是什么关系。” “她刚才解释过了,他们是普通朋友。”慕容雪回答。 莲舟放下慕容雪的手,转而捏了捏柳芽儿的小脸,笑着说:“这小丫头对萧大师的心意都快藏不住了,你竟还看不出来。只怕她以为你喜欢萧大师,紧张了好些时日呢。” 被一眼看穿的柳芽儿羞得满脸通红,慕容雪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柳萧二人之间微妙的情愫。 水痕传来午膳,是三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煎蛋挂面。柳芽儿疑惑地尝了一口,却发现这朴实无华的面汤里,竟有包罗万象的鲜美滋味。她想着也要让萧叹尝一尝,莲舟却说:“这种清水挂面可是明月楼小厨房独有的,你快多吃一些。” “那以后你和萧叹成亲了,我还可以常常见到你吗?”慕容雪没来由地望着柳芽儿问了一句。 柳芽儿闻言涨红了脸,惊得几乎把嘴里的面汤喷出来,呛得咳嗽了好几声。 慕容雪有些怔愣,自言自语一般说:“难道我说得不对?欢喜一个人不就是要跟他成亲吗?” 柳芽儿急忙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我一厢情愿,萧哥哥从来没说过他对我的心意。”她结合刚才莲舟说的话,竟觉得萧叹对她的好是因为她的特殊体质。 柳芽儿自问不觉得自己人微言轻,哪怕出身山野,面对各种大场面也尽量做到不卑不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萧叹面前就觉得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是啊,怎么能妄想萧叹钟情于自己呢,也许从头到尾他对自己只是利用,也许萧叹带她在身边只是为了研究她的特殊体质。可是,柳芽儿是那样的没出息,就算是利用,也多希望自己能够被利用得久一点…… 莲舟上下打量着柳芽儿,眼神像狐狸一样狡黠,她摸了摸柳芽儿的脑袋,说道:“芽儿妹妹的容色一点不输,只是穿得实在朴素,也不熏香,脸上也是不施粉黛的,头发还这么短,我要是萧大师呀,肯定只会把你当成自己的妹妹。别看萧大师恍若谪仙的模样,其实男人都一样。他们的眼皮子比我这碗底的汤还浅,不好好收拾打扮一番,怎么能抓住他们的眼球。” 确实,柳芽儿还保留着山里人质朴的生活习惯,连唯一拿得出手的那件烟青色衣裙都换洗了,身上只有七里村带出来的粗布麻衣,实在太过寒酸。只有像慕容雪这样容色倾城的女子,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自己这样姿色平平,再不打扮可就更是扔在人群里都找不到了。 第五十一章 迷路的小孩 莲舟想要好好装扮柳芽儿一番,可是慕容雪身形高挑纤细,莲舟身材凹凸有致,她们俩的衣服柳芽儿都不能穿。 “走,我下午带你去逛街,给你买些胭脂水粉,衣裳首饰,好好打扮你。”莲舟似乎看穿了柳芽儿的心思,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说道。 “我要同你们一起。”慕容雪说道。 “好呀,我的好姐姐,那你别逛到一半嫌无聊先回来。”莲舟很了解这个姐姐的性子,从小什么稀奇珍宝她没见过,哪里能看得上外头那些货品。 慕容雪闻言作罢,命碧落取了一枚荷包过来,递给了柳芽儿,嘱咐道:“你来天都这么久,萧叹也不带你出去逛逛,下午莲舟陪你出去,想吃什么想买什么,这里有钱,不必顾虑。” 柳芽儿满心感激地接过荷包,先不问里边有多少银钱,光是上面精美的流苏花刺绣,就能看出这个荷包本身也价值不菲。 有钱真好! 莲舟拉着柳芽儿上街,逛了两圈,试了许多衣服首饰,都很喜欢,但她还是简朴惯了,一直舍不得买。她想着刚到天都那天萧叹试的那身衣服实在好看,便想找到那家店。 她凭着记忆寻找,拐弯处却看到繁华的街角立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似乎在点着行人的数量,嘴里振振有词。柳芽儿心下一惊,却见街上并无骚动,便知他并未在普通人面前显现。 莲舟也看到了他,小心翼翼地从腰间抽出她的短刀猫着身子靠近那个恶鬼。 莲舟常用一对鸳鸯短刀,短一些的叫“宝瑜”,长一些的叫“流光”。她常用的是流光,宝瑜深藏在她的袖中,一般在近身搏斗时会给对手来个出其不意。 她轻轻靠近那个恶鬼,可是她的功力尚浅,无法像萧叹和慕容雪一样敛住身上的气息。可想而知,那恶鬼嗅到她,就如同老鼠闻到了猫味儿,她身上驱魔师的气息还是打草惊蛇了。 那恶鬼拔腿就跑,莲舟也顾不上柳芽儿了,飞身追去。 过了好一会儿,莲舟也没有回来。柳芽儿怕她回来找不到自己,一直在原地不敢乱跑。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哭,她循声找去,在一家店铺门口的杂物堆里看见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你怎么啦小朋友?”柳芽儿小心的问道。 “呜呜呜,我迷路了,找不到家,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小孩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柳芽儿。正好刚才莲舟打包了一些糕点是由柳芽儿提着,于是她伸手帮小孩擦干了眼泪,把纸包打开让他随便挑。 有些孩子饿急了,可能会直接上手抢,可眼前这个孩子十分乖巧,只是眼巴巴地望着,咽了咽口水说道:“姐姐给我哪个,我就吃哪个。” 柳芽儿的心一下子软了,一把将糕点全部塞进那孩子的怀里,她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地说:“你家在哪儿呀,吃完我带你回家。” “姐姐,你带我去和丰楼吧,我到了那儿就知道怎么回家了。我娘在那里做事,从和丰楼回家的路我常走。”小孩说道。 等这孩子吃完了糕点,柳芽儿便带他去了和丰楼,这孩子正要和她告别自己一个人回去,可柳芽儿最终还是放心不下,坚持带他一起回家。 这孩子的家住得有些偏僻,七拐八拐总算是到了。柳芽儿心下有些疑惑,刚才那里到和丰楼的路比这条路好走多了,孩子怎么会迷路。可又想到孩子说,这条路他常走,便也埋怨自己疑神疑鬼,连个孩子都要多心。 孩子的爷爷奶奶正心急如焚,看到孩子平安回来,就差跪下来给柳芽儿磕头。柳芽儿第一次感受到拯救别人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孩子的爷爷奶奶坚持留她吃饭,她想着莲舟没准还在等自己,就婉拒了。孩子的爷爷奶奶无奈地端出一碗茶,挽留道:“大恩人呐,您至少喝了这碗茶水再走。” 柳芽儿看着那个白瓷茶碗,心下觉得不妙,脸上堆起勉强的笑容再次婉拒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虽然那个白瓷茶碗乍一看十分寻常,可是这样细腻的质地,她却只在国师府见过,根本不是这样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她推辞过后就慌慌张张地往外走,却感觉脚步越来越不稳,头脑昏沉……倒地之前,她望了一眼桌上香炉,袅袅的青烟正往上飘着…… 柳芽儿恢复意识时,只觉浑身酸楚,头痛欲裂,耳边似乎有人在说话。她不敢起来,只好闭上眼睛继续装晕。 只听一个婆子说:“检查过了,是个雏儿。” 另一个粗犷的男声说:“可惜了,不然我要先尝尝,好久没有品相这么好的货了。” 另一个尖锐的女声说:“急什么,等破了身,老板娘给你打个折慢慢玩儿,这么俊俏的雏儿,肯定能卖个好价格。” 柳芽儿顿时冷汗涔涔,不寒而栗,原来她被卖到烟花之地了!她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可是手脚处被麻绳紧紧勒住的感觉时刻提醒着她这是现实。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救人,为什么命运要对她开这么大的玩笑,现在自己甚至比从前七里村那些被拐骗的女子还要悲惨。 她闭着眼,飞快地思考该怎么逃离这个地方,可是一盆冷水骤然泼下,淋得她一个哆嗦——她没办法继续装昏迷了! 柳芽儿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是一个阴暗狭小的房间,像一间小小的牢房,面前站着三个人,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看起来像个打手;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细长脸的中年妇人。 中年妇人率先开口:“小姑娘,你现在有两条路,要么我带你洗刷干净吃饱喝足,然后梳妆打扮晚上接客,要么我们毒打你一顿,然后你再接客。” 柳芽儿深吸了一口气,一边在脑海里疯狂回忆着萧叹教过她的一些简单术法,一边跟对面的人周旋道:“我是国师府的人,还请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哈哈哈,你说你是国师府的人,你有什么证据,我们买来十个女孩子,有五个都说自己是国师府的,结果我们上外边一打听,人家慕容家连一只池子里的锦鲤都没丢。”那个中年妇女轻蔑地说,她的声音尖锐,格外刺耳。 柳芽儿悄悄摸到身下有块石头,她悄悄念了个咒,将身上的绳索松了,趁他们没有防备之际,起身一跃直接砸向打手的脑袋。她想趁三人慌乱之际往外跑,可惜她的力量太弱,头破血流的打手被激怒,一把抓她回来,狠狠摔到了地上…… 胸中好像有一股鲜血涌出,全身筋骨如断裂一般剧痛难当,柳芽儿挣扎了很久才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打手面前,扯出一个挑衅的笑容说道:“你敢不敢直接打死我?” 第五十二章 折磨 打手哪里受得了这么个小姑娘的挑衅,一下火了,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正要抡下来,就被身边的两个妇人拦下,中年妇人道:“胡康,你疯了吧?这么个小猫似的姑娘,你一拳下去还有命吗?” 叫胡康的打手稍微冷静了一些,但还是用凶神恶煞的目光狠狠盯着柳芽儿。 那个年纪大的婆子说道:“姑娘,我们也是拿钱办事的,我知道你一时不能接受,可是这梨梦阁开了几十年,从来没有一个姑娘能逃得出去,你还是看开点吧。”边说边上手想要亲亲热热地搂住柳芽儿,柳芽儿看都没看她一眼,一个侧身躲开了。 中年女子用刺耳的声音说道:“周婆子,别跟她废话。我们这边有上百种刑具,没人能撑过三天。就算你不肯接客,我们这边有二十几个打手,可以轮流伺候你,我们梨梦阁养的打手没有一个是闲人,手段比嫖客狠多了。就算你寻死,我们也会把你扒光了,一丝不挂地拿去拍卖,这年头,变态的客人多了去了,没准能卖得比你活着的时候还高的价,你想尝尝我们的手段吗?” 柳芽儿越听心越慌,浑身都在发抖,可是还是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害怕,更不想让这些畜牲察觉到她的恐惧。 见柳芽儿不说话,周婆子连忙说道:“梅姑,你吓唬人家小姑娘干嘛,她又没说不配合我们。”紧接着对着柳芽儿挤眉弄眼,似乎在说:“你快答应呀!” 柳芽儿冷笑了一声,道:“别在那里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了,如果你们要我这条命就拿去,到时候不过是人财两空。但你们要是放我出去,我可以尽自己所能满足你们的愿望。人活于世,必心有所求,你们不妨告诉我。” 周婆子闻言有些动摇,问道:“真的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梅姑冷声道:“你别被她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她的手不细嫩,皮肤也不够白,应该是从乡下来的,没那么大能耐。而且你知道老板娘的脾气,何况梨梦阁进来容易出去难,以我们的能力,能放了她吗?” 柳芽儿有些意外地望向梅姑,只见她的脸上有岁月的痕迹,模样其实只是中人之姿,一双细长的黛眉却生得极好,眼角微微上挑,别具一番妩媚风流。 梅姑冷笑了一声,眼里闪过骇人的寒意:“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我想要你们这些人和我一样坠到污泥里。钱财和自由对我来说已经毫无意义了,二十年前我在你这个位置的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偏偏是我,世间有那么多女子,为什么偏偏是我?二十年后,我最大的快乐,就是看到洁白无瑕的茉莉花被一头头沾着粪便的山猪践踏,看到一棵棵不屈不挠的小白杨被白蚁蛀空,看到一颗颗璀璨夺目的夜明珠掉进淤泥里,我要看到别的女人也被毁掉被蹂躏被撕碎,我要看烈女变成荡妇。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你跪在地上求我。这就是最令我快乐的事。”她越说越兴奋,声音也越来越尖锐,眼神也变得更加瘆人。 也许梅姑也曾是明珠一样的千金小姐,只是在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以后,变成了一个这样扭曲的女人。 她的话不仅令柳芽儿惊恐,连身边的周婆子和胡康也一脸惊惧,沉默不语,狭小的房间里,三人和单薄的柳芽儿对峙着。昏暗的房间里点着一盏油灯,连个窗户都没有,空气都好像密不透风。 低微的实力不足以摆脱眼前的困境,饥饿、寒冷、恐惧、疼痛……世间所有能想象的苦在这一刻变得具象化。而这对柳芽儿来说,却仅仅是个开始。 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都会有人给她送来一顿残羹剩饭,以维持她的生命。梅姑还特意过来告诉她,这是梨梦阁那些嫖客吃剩的,有些嫖客甚至吃完直接往剩菜剩饭里吐痰……柳芽儿强忍着恶心将饭吃光,边吃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去,不管为了报仇还是再次见到亲人朋友、再次见到萧叹,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梨梦阁的那些人故意作践她,没有给她筷子,她只能像乞丐一样用手抓着吃,刚开始还觉得恶心和屈辱,可是蚀骨的饥饿很快让她战胜了这些感觉,将大颗大颗的眼泪和冷饭冷菜一起咽下。 比这些更可怕的是无尽的折磨。一开始梨梦阁的人怕在她身上留疤影响日后估价,所用的刑罚都十分阴毒狠辣但不留下明显的疤痕。他们先是往她的指甲缝里扎针,钻心刺骨的疼痛从指尖迅速传到全身,疼得她当即晕死过去。可见她还是不肯屈服,他们便将她的脚指甲一个一个拔了下来,让一种奇异的蛊虫从脚趾头钻进她的小腿里,将她的血肉一点点啃食干净,只留下一张薄薄的皮。 柳芽儿想着萧叹说过的,所有的痛苦就像千军万马从身上碾过,能做的便只有等它过去,可是这些苦楚,还会过去吗? 打手们撬开柳芽儿的嘴,把特制的药水灌了进去,她小腿上的血肉在蚀骨的疼痛中慢慢重新长了出来。如果她还是嘴硬,蛊虫就重新啃噬一遍她腿上的血肉,就这样周而复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这样的倔强令梅姑更加气急败坏,她顾不上什么皮囊,亲自拿了鞭子狠狠抽打着柳芽儿,即使明知这些皮外伤的疼远远比不上蛊虫带来的蚀骨之痛,可她还是奋力抽打着,好像在报复什么人一样。 连几个打手都看不下去,劝她没有必要,一人劝道:“咱们的手段多的是,喂点药也就乖乖听话了,何必这样折腾。” 梅姑没有理会那些打手。她恨的是,柳芽儿这样假清高的人的存在,将二十年前轻易屈服的自己衬得贪生怕死毫无骨气,她更恨的是,当年有婚约在身的自己误落风尘,为保命服从有什么错,何以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第五十三章 适应 当年,梅姑的未婚夫因梅姑误入风尘而退婚再娶。成亲那日。梅姑隔着人群远远望见过那个新娘,当真是白玉无瑕。后来她在梨梦阁拼命往上爬,成了老板娘器重的人,于是便设计将那个女子拐骗到梨梦阁来,威逼利诱,倾尽手段折磨她。她想证明的不过是,任何一个女子在那样的情况下,都是身不由己的。没想到那个女子到了临死之时也不肯从,梅姑只得安排了七八个打手送了她一程…… 如今眼前这个小姑娘,让她想起来多年前那个不肯屈服的女子,梅姑自然恨柳芽儿恨得牙痒痒。 那样的日子柳芽儿整整坚持了半个月。一个夜里,特别安静,打手没有按时过来。这时的柳芽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周身布满伤痕,血肉翻飞,衣服已经和伤口长到了一处,人也只剩下一口气了,她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仿佛看东西越来越不清楚了。 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柳芽儿,歪着脑袋蜷缩在墙角,像一只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脑袋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身子却感觉轻飘飘的,好似要飞到天上去,这就是濒临死亡的感觉吗?还记得她初识萧叹的那个夜里,她和明珠讨论,清白和性命究竟哪个更重要。可现在这道题摆在她的眼前,她却不似当初坚定了。原来事情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够说感同身受,原来自己并没有比明珠豁达多少…… 可她现在开始怀疑了,自己坚持这样干干净净地死去,难道就比不清不白地活着要高贵吗?她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就这么死了,真是心有不甘…… 远处似乎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渐渐清晰,却不似打手沉重的脚步。 柳芽儿强撑着睁开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看去,只见一位珠光宝气的美艳妇人居高临下睥睨着她,正是梨梦阁的老板十三娘。柳芽儿不知道他们又搞什么名堂,但也没有力气去想,把脑袋又无力的歪向一旁。 “你是第一个能撑到现在的人,说实话我十三娘阅人无数,你这样倔的小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十三娘弯下身子,仔细打量着柳芽儿,笑道:“确实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哪。” “放……放我……离开……”柳芽儿有气无力地恳求道,她知道这根本就是一句多余的话,但却舍不得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梨梦阁的姑娘没有出去的规矩。”十三娘言语冰冷得令人绝望,可是她又补充道:“你如果实在不想接客,可以在梨梦阁当个粗使丫鬟,你可愿意?” 柳芽儿心想,如果再这样折腾下去,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这里了,不如先想办法活下去,再做以后的打算。于是她轻轻点点头。 “可是,以你的容貌当丫鬟根本说不过去,小姑娘,我也很想帮你的,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决心了。”十三娘话音刚落,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落在了地上。 柳芽儿低头凝望着那把匕首,这是要她自毁容貌。她沉思片刻,伸出肉血模糊的手拿起了匕首,举到了自己的脸颊旁,她心想,反正浑身上下也没有几处好地儿了,所幸这脸不要也罢。就算对方耍赖不认账,大不了也就是一死,于是把心一横,在右脸上划下一道一指长的大口子,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滑下。她抬头恶狠狠地盯着十三娘,问道:“可以了吗?” 此时的她浑身破烂、满目疮痍,已经散发着近乎是死人的腐臭气息了,可是那个抬眼瞪着十三娘的狠厉目光,还是令阅人无数的十三娘在一瞬间被寒意浸透。 十三娘故作镇定道:“可以了。”于是领着她离开了这间牢房,安排人给她简单地洗了个澡、草草处理了伤口,在丫鬟睡觉的通铺里给她安排了个位置先行休息。 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沉过,一觉睡得昏天黑地,整整昏迷了三天。 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进屋子里,那束光里,跳跃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她就这么定定的望着那束光,发呆了半晌。 好久没有看到这样的阳光了。 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可身上无数的伤口此起彼伏地作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这一切是现实。 她作为一个粗使丫鬟,只能做些扫地洗衣的脏活累活。好在这里的丫鬟们人都还不错,她在这个地方不至于太孤单,也能够打听到一些自己关心的事情。比如关于梨梦阁,这里是天都城最大的青楼,常有达官显贵出入。 柳芽儿甚至还能打听到一些关于梨梦阁的内部的消息,比如梨梦阁之所以能够在竞争激烈的天都城发展得这么好,是因为老板娘十三娘很有手段,这里的姑娘可以满足达官贵人们那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并且保密工作极佳,不会传出去坏了他们的名声。但是这样做生意的后果就是姑娘们死伤太多,迭代得很快,梨梦阁长期处于缺姑娘的状态,于是十三娘他们为了保证一直有人可用,无所不用其极,手段阴险狠毒。 柳芽儿身上的伤好得很快,只是脸上的疤却去不掉了。她带上面纱不敢看自己的脸,可又安慰自己,成为一名出色的驱魔师并不需要绝色的容颜,只要多看看总会习惯的。 梨梦阁很大,地形复杂,戒备森严,加上柳芽儿的伤还没痊愈,逃出去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好在柳芽儿并没有气馁,白天努力工作,晚上就偷偷观察梨梦阁的地形以及守卫的情况。 慢慢地,她甚至有些适应这种生活。一开始她对这边的人不感兴趣,尤其对姑娘们不感兴趣,可是丫鬟们八卦时总说这里的花魁珠华姑娘是多么多么的貌美,令她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但是转念一想,在见过慕容雪的绝色容颜以后,还能再被谁惊艳呢? 她想着想着摇了摇头,拿慕容雪和他们比,简直是罪过。 一天夜里,月弯如钩,柳芽儿趁着众人睡下悄悄溜出去散步,却在院子里无意瞥见一团黑雾向珠华姑娘住的凝香阁飘去…… 那是……邪灵! 第五十四章 缓兵之计 按理说天都有国师府的守护,安魂法印十分坚固,可若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作祟,定然力量十分强大。她想要跟上去,无奈作为下等丫鬟的她活动范围有限,没办法到那边去。 凝香阁中,红烛暧昧,灯影摇曳,幔帐轻笼。 珠华一袭红衣似火,舞姿曼妙,云鬓一朵大红牡丹摇摇欲坠。她吃醉了酒,双颊绯红,旋转之间,本就没系牢的红绸小衫从右肩滑落,露出大片皎洁的肌肤与肚兜上鲜艳的凤穿牡丹。山峦起伏,看得屋内的男子心痒难耐,一把将她捞进怀里,珠华魅惑地勾住他的脖子,热烈回应着…… 过后,佳人在侧,已经浅浅睡去,那男子还在回味,心里寻思着这梨梦阁的姑娘就是有手段,才服侍过几回,自己身上的弱点竟然被摸索得清清楚楚,在这件事上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记得她初次服侍的时候,和其他妓子也并无大多区别,练习过的假笑,模式化的技巧……哪里似现在这般千娇百媚…… 这男子心想:一定是这妓子心中对我已然产生了感情。 他是见惯风月的人,他深知得了一个女人的身子不算有趣,若是得了一个女人的心,那么其中曼妙滋味可就无可比拟……但有些女人未免痴心太过,几近疯狂,不免令人胆寒。 想到这里他不禁皱了皱眉,思索着再来几次以后还是冷落了这个妓子的好,免得她痴心妄想缠上自己。这么想着,手上反而抱得更紧了……如此温香软玉,一时还真是离不开。 其实纳个妾也无妨,只是想到家里那个醋坛子母老虎,心里又不由得犯怵。 珠华醒来时,那个男子已经离开。她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恍惚。凝香阁内一地狼藉,又是大红衣裳,又是大红牡丹,红烛已经燃烧殆尽,自己身上则多了几道淤痕。 不知为何最近一喝醉酒,醒来总是会看见一地破碎的红衣。许是这位恩客喜欢这个颜色叫自己换上的,但是这个狗男人下手也忒狠了点,出手也并不是很大方,这个钱不好挣,以后还是想办法托病回绝的好。 第二日,柳芽儿在厨房蒸馒头的时候,珠华的贴身婢女翠儿来领早膳,柳芽儿便趁机与她套话,得知珠华那边一切正常。她心下诧异,难道昨晚的邪灵不是冲着珠华去的?可她打探了一个上午,也并未听闻其他人那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 柳芽儿狠狠地揪了一块白馒头塞进嘴里说道:“柳芽儿呀柳芽儿,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尽管柳芽儿在饮食睡觉的时候都很小心,可还是在一个普通的傍晚,她几口白粥下肚,便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自己已躺在一间香气四溢的绣房里。身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薄薄的桃粉色纱裙。轻纱幔帐,红烛摇曳,暧昧氛围不言而喻——这自然不是一个丫鬟该待的地方。 柳芽儿浑身酸软,头也有点晕,但是大口呼吸了两下,就感觉渐渐恢复了清醒。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柳芽儿啊,你可真是个粗心大意的笨蛋,三番两次让自己遇到危险。不对不对,我遇到危险不是我的错,明明就是坏人的错,是他们无孔不入,我都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责怪自己呢。 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是十三娘,同行的还有一个男子,声音粗哑难听。 男子道:“是雏儿吗?” 十三娘笑道:“是,特意给您留的。就是她太倔了,宁可自毁容貌也不愿意接客,所以留了刀疤,有点吓人,您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男子的声音有些兴奋:“好,更好了。我更喜欢了。你知道我不在乎容貌。” 十三娘谄媚地笑道:“乌狂大人您喜欢就好。” 柳芽儿听着二人的声音越来越近,脚步一到门口,不由得汗毛倒竖,她立马起身跳到窗边,可是窗户早就已经被钉死了。 原来这个老板娘并不是真心想放过柳芽儿,只是用了缓兵之计。这位叫作乌狂的客人前阵子不在天都城,所以十三娘才让柳芽儿先养好伤,只有养好了伤才有力气挣扎,而这个乌狂的特殊癖好就是撕碎性子最烈的女人那顽固的自尊,对他越是抵触,他就越能获得快感,如果刻意勾引,反而令他反感。 可惜柳芽儿并不懂男女之事,此时的她只想逃走,或者干脆一头撞死…… 眼看着门被推开,柳芽儿情急之下竟然傻傻地躲到了床底下。 只见一双男人的脚踏进房门,由远及近,单看这一双鞋就能知道这个男人生得十分高大魁梧。 “哐啷”一声,似乎是刀放在桌面的声音。连逛青楼都刀不离身,想必这位乌狂应该是个刀客或者杀手之类的。 柳芽儿在床底浑身止不住地颤栗,这个时候她想到了萧叹,如果萧叹能找到自己该多好,想到从前在危难关头总是他挺身而出,如果此刻他也如同神明一般降临就好了…… 可是,神明没有降临。 那双脚停在眼前,那一刻,柳芽儿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里了,空气安静得可怕,连心跳声都显得那么吵。她想如果可以命令自己的心脏停止跳动就好了。 忽然,一张狰狞的大脸“唰”地一下占据了柳芽儿的全部视线,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床底下瑟瑟发抖的可怜姑娘。 柳芽儿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鸡崽一样被一把拎了出来,乌狂兴奋得发抖,但又似乎害怕吓到她,轻轻把她放到床上说:“别怕,小姑娘,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张脸上的刀疤令柳芽儿感到眼熟,她立刻想到城关的悬赏令上那个江洋大盗。空气中好像有一丝怪异的气息,但是柳芽儿没空多想,整个人吓得连连往后缩,本能地说道:“你不要过来!” “你怕什么呢,你脸上有疤,我脸上也有疤,我们可以做朋友。”他可以放缓了语调,故意夹起了嗓子,想让声音显得不那么粗哑,但是反而更难听了。 “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柳芽儿声音发颤,整个人抖得越来越厉害,这个乌狂肯定不是什么善茬儿,可是现在还要这样装模作样地表演一番,就好像猫抓到老鼠却不吃掉,还假装跟它交朋友,真是比直接杀了她还可怕…… 第五十五章 自救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你看,你这么瘦小,我要对你做什么,你肯定反抗不了,不如一起玩个游戏,你赢了就有可能离开。好不好呀?”一个三大五粗的刀客捏着嗓子这样说话这是令人作呕。柳芽儿担心自己没被他折磨死,就先被他恶心死了。 “好。你说吧,玩什么。”柳芽儿把心一横,将计就计。 “很简单,猜铜钱正反面,你输一局就脱一件衣服,我输一局你就剁掉我一根手指。”乌狂笑道。 “这不公平。既然你是剁手指,为什么只让我脱衣服。”柳芽儿反问道,她是真的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对自己那么狠。 “那好,那我就不剁手指,你说想怎么样?”乌狂也觉得柳芽儿有些意思,显然这只大猫很有陪老鼠慢慢玩的耐心。 “如果你输第一局,我就蒙住你的左眼,如果你输第二局,我就绑住你的左手,如果你输第三局,就放我走,你敢赌吗?”柳芽儿极力克制心中的恐惧,压低着声音提出自己看起来有些荒谬的条件。 没想到乌狂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柳芽儿害怕他作弊,还特意要来检查一番,确认没问题后才递回给他。 第一局是柳芽儿赢,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靠近乌狂,将他的左眼蒙上,就好像一只小兔子悄悄靠近一只沉睡的大老虎。在柳芽儿靠近的那一刻,乌狂只觉得异香浮动,心痒难耐,但是还是咽了咽口水忍了一下。差点火候的佳肴,要是因为嘴馋提前享用,就得不到最完美的滋味了。 第二局还是柳芽儿赢,她将床单撕成布条,小心翼翼地将乌狂的左手和身体绑在一起,乌狂笑眯眯地看着她,并不生气,任由她捆着,末了还说:“现在我只有一只手了,不太方便,最后一局你来抛,不要搞小动作,我看得出来。” 柳芽儿点点头,接过铜钱抛向空中,在铜钱落地前双手合十接住铜钱,对乌狂道:“你先猜。” “正面。”乌狂毫不犹豫道。 柳芽儿小心翼翼地打开手掌,看见一枚正面朝上的铜钱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她顿觉心乱如麻,恨不得重新来一遍。 乌狂笑道:“愿赌服输。” 柳芽儿低下头,假意拨动自己的衣裳,心里却想着,这时的乌狂只有一手,跟他正面交锋未必会输。于是趁乌狂不注意的时候,柳芽儿便一把拔下头上的簪子往乌狂脖子上刺去,乌狂却似乎早有预判,一个侧身躲开了。这一击柳芽儿用尽了自己的全身力气,乌狂这一躲,她便整个人往前倾摔在了地上。 她的举动激怒了乌狂,乌狂起身道:“你们女人都是背信弃义不守承诺的贱人!我一开始以为直接撕碎你会很有趣,可是看到你本人的时候,我觉得让你不得不主动顺从我会更有趣。但是恐怕我错了,根本不必这么复杂……”话音刚落,他就朝柳芽儿扑去,柳芽儿顾得不狼狈连滚带爬地逃开。 边逃她边说:“不遵守承诺确实是我的错,可是我已心有所属,求您放过。您曾经一定也有过深爱的女子对吧,我相信您心里肯定也有善良的一面,一定是受过伤害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柳芽儿的本意是企图唤醒他内心的善念,没想到她的话令乌狂更加愤怒,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人,双目圆睁,轻易挣脱了刚才柳芽儿的束缚,恨不得冲上去将柳芽儿撕碎。 他像洪水猛兽一样扑来,却不及柳芽儿灵巧,只是扯住了她的衣袖。 “哗啦”一声,她的衣袖被撕破,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胳膊。这更激发了乌狂的兽性,他再次扑了过去,柳芽儿躲避不及,重重摔在地上,左脚被乌狂的大手死死抓住,柳芽儿拼了命的往前爬去,却根本抵不过他轻轻一拉。 这时,柳芽儿才注意到桌上那把刀,那把刀黑气萦绕,似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是这把刀下的亡魂! 但是天都城的安魂法印十分牢固,那些刀下亡魂挣脱不出去。柳芽儿抵死往前爬抓住了桌角,努力摇晃着桌子,“哐啷”一声,刀便落在了地上。 乌狂扑上前来将柳芽儿整个人压在了身下。柳芽儿被恐惧席卷全身,她拼命去够那把刀,她能感觉到刀里的那些亡魂已经躁动难耐。霎时,她感到身体有一股气息在涌动,在与刀中亡魂呼应。这股气息与自己本身的气息相互排斥,躁动不安地在身体里流窜,如同山洪爆发一般,传遍四肢百骸,她承受不住这股力量,痛苦地嘶吼着,伴随着她的尖叫声,无数的黑影从刀里飞出来,化成了一个由无数人头组成的千目魔,无数双血红的眼睛瞪着乌狂,无数张嘴叽叽喳喳咒骂着他…… 乌狂吓得翻身滚落,屁滚尿流地破门而出,柳芽儿头发凌乱,红着眼睛,却散发骇人的气场,她缓缓地站起来,冷冷地盯着乌狂离开的方向,狠狠从嘴里冒出三个字:“杀了他。” 梨梦阁乱作一团,千目魔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乌狂分食殆尽,每一张嘴都咬下一块乌狂的肉来,最后连骨头都嚼得咔咔作响,而柳芽儿就在千目魔身后红着眼冷冰冰地看着这一切…… 霎时间,好似最后一丝力气已经用完,柳芽儿觉得全身气力都被抽走了一般,软绵绵地倒下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白色身影飞来,稳稳地将她接入怀中…… 醒来时,柳芽儿躺在溪风苑的房间里,萧叹正守在她床前,好看的眉眼皱成了一团。 她看到萧叹,先是满心满怀快要溢出的欢喜,继而想到自己丑陋的面容和失去意识前残破不堪的样子,顿时觉得羞愧和悲愤,转过身去背对着萧叹道:“萧哥哥,我不想见你。”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你。”萧叹垂头,声音暗哑。他不知道柳芽儿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就连最危难的时刻,他也没能找到她,没能保护她……哪怕手眼通天如慕容雪,在茫茫天都找一个人,也如同大海捞针。如果不是柳芽儿召出了千目魔,强大的气息吸引了萧叹,他根本找不到她。一个年少成名的大驱魔师,如果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护不住,还护什么苍生? 第五十六章 诉衷肠 “萧哥哥,我不怪你,是我自己心软被人利用。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你以前和我说过的,凡事先保全自己,我没做到……”柳芽儿依旧背对着萧叹,声音里已经带着克制的哭腔。 “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怪我也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走,我不会离开你。”萧叹望着她衣服下高耸的蝴蝶骨和瘦削的肩膀,难掩声音里的悲伤和自责。 “你在这里我只会更难过。”柳芽儿说道,她把头埋起来,不愿面对这个世界。在梨梦阁再难的时候她都从未真正放弃,脸上的疤痕陪了自己那么久,也觉得看着看着就习惯了……可是为什么在萧叹面前,为什么他站在这里的时候,她会觉得害怕,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拼命抓也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没有勇气面对,哪怕是面对乌狂的时候她也没这么害怕…… 她曾经以为她想要的只有成为一名守护苍生的驱魔师,对于容貌,根本不是那么值得在意的事。可是现在她的心为什么那么痛……那么痛……就好像有人生生拿刀剐去了一般。她再也承受不住,蜷缩成一团在床上哀哀哭泣。 “为什么我在你会更难过,从前你难捱的时光,也是我陪着你的。”萧叹以为这个时候她最需要的就是陪伴。看着她哭得一耸一耸的肩头,他很想伸手轻抚,伸出了手,快要靠近时,停在空中,又叹着气收回。 柳芽儿却突然掀起被子,“哗”一声坐起,满脸泪痕,指着自己的脸哭道:“你看,好丑,让你看到我这么丑的样子,我心里难受。” 萧叹看着那道疤,就好像一刀一刀都剐在自己心头一般,他像哄小孩子一样柔声道:“不丑不丑,小柳芽在我心里最好看啦。” 柳芽儿彻底绷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好像压在心里的愤怒和委屈一时间全部爆发出来,她嚎啕大哭道:“不会有人要我了,再也不会有人要我了!我嫁不出去了!” 萧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任凭她怎么挣扎也不放手,轻轻抚着她的背说道:“我要你,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我娶你。” 柳芽儿挣扎着哭得更大声了:“我不要你的同情,我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为一样的人,跟你并肩作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你以为我哭闹就是为了让你可怜我吗?” 萧叹听到“我喜欢你”的时候一愣,接着把柳芽儿拥得更紧了,柔声道:“我不是同情你、可怜你,我也一直一直欢喜你。我现在就娶你好不好,我带你回清尘山见我师父和师叔……” 听到这句话,柳芽儿的哭声渐渐小了,半天才抽抽搭搭地说:“萧哥哥,谢谢你这么说,虽然我知道你是为了安慰我才这样说,可是我心里还是舒服了很多。谢谢你,但我知道怜惜不是爱,萧叹,你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女子,雪姐姐那样的女子才能站在你身边。” “你胡说,你就是最好的。”萧叹急得满头大汗。 柳芽儿停止了抽泣,从萧叹怀里挣脱出来,伸手轻抚他的脸,久久凝望着他……他的眉眼一如初见那样好看,只是为她皱得不成样子,她轻抚过他的眉眼,似想将其抚平。 半响,柳芽儿方才开口道:“我在梨梦阁的时候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肮脏丑陋,可是萧哥哥,你生得这样好看,这样的纤尘不染,对比之下,让我觉得自己如此不堪……”她说着,一颗豆大的泪珠无声无息滴落,砸在了萧叹手背上。 “小柳芽,若是你这样介怀,我也去男风馆待上一阵子好了,你要是还介意,我这张脸不要也罢。”萧叹说着就要拔剑往脸上划去,柳芽儿连忙抱住他,将他拦下:“我喜欢你生得好看,我就喜欢你生得好看!别浪费了这张脸!” 萧叹这才收回了剑。 柳芽儿止住了泪,叹道:“你这个人真的是,不想着怎么治好我的脸,反正要毁你自己的脸,你把脸毁了我看什么啊!你是个有内涵的人,而我却是个顶顶肤浅的人,我就喜欢你生得好看。你也别提什么去男风馆,也别提要娶我。萧哥哥,你若有心,就去把害我的人都抓起来!” “还用得着你说,慕容雪已经下令把梨梦阁查封了,就等着你来指认凶手了。”萧叹道,“你如果介意自己的疤,我们就去寻治疤痕的方法。但我希望你知道,就算是现在的你,也没有一点点配我不起。” 柳芽儿苦笑,这话听着是甜的,可一旦信以为真,以后不知道会有多苦。萧叹是自责也好,怜悯也罢,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萧叹应该配慕容雪那样的女子,而不是自己这个只能躲在他身后的废物。慕容雪一个命令就可以查封那个自己费尽全力也走不出去的地方…… “对了,那个乌狂就是赏金五十两的江洋大盗,可惜都被怪物吃光了,现在我要去哪里领赏钱啊。”柳芽儿有些沮丧地开起了玩笑。 “你是怎么召唤出千目魔的。”萧叹问道,能冲破慕容氏的安魂法印,绝非一般的力量。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那个时候情况十分危急,我很害怕,身体里好像有一股力量在流窜,然后那个千目魔就从乌狂的刀里飞出来了,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非常非常生气,抑制不住地生气,整个人好像都被腾腾的杀气包裹着,只想杀了那个刀客。对了,后来千目魔去哪里了?” “我让暮野遣送回鬼域了。”萧叹回答道。 “哦。”柳芽儿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半倚在床上,歪着头,有些疲惫,发间的翠玉簪子摇摇欲坠。萧叹望着这个簪子,懊悔地说道:“我只想着为你辟邪,却没想到人心更恶。” “芽儿妹妹,你好些了吗。”莲舟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雪姐姐已经将梨梦阁查封了。” 柳芽儿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慌忙背过脸去,萧叹则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柳芽儿接过丝帕蒙住半张脸,才敢回头。 莲舟见二人在床上相对而坐,眸底闪过几分暧昧神色。 二人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柳芽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在梨梦阁看到过一个怨力强大的邪灵,我感觉它可能还在那里。” “能在大师姐的管辖范围内出现,一定不简单。芽儿妹妹,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事情有我们呢。”莲舟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木匣子,她用右手食指蘸了一点里边的膏药,左手拉起柳芽儿的手,将膏药涂在她手臂上的伤口处。 柳芽儿果然感到一阵冰凉舒爽。她谢过了莲舟,有些困倦,便背过身又睡去了。萧叹本欲寸步不离地守在床前,可是莲舟对他使了个眼色,似乎有话要说…… 第五十七章 背后之人 他们一前一后离开了房间,走到了院子里的花树下。 “芽儿妹妹对你的心意,你可知晓?”莲舟的语气中似乎有质问。 萧叹点点头。 “她现在这样,你可曾有过半分嫌弃?”莲舟的语气越来越严肃,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萧叹摇头道:“我只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莲舟脸上浮现出几分微妙的难堪之色,萧叹知道她有话说,便追问道:“她怎么了?” 莲舟愤恨地握紧双拳,狠狠砸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刚抱着芽儿妹妹回来的时候,我和雪姐姐帮她换衣服、擦拭身体、检查伤口的时候发现她……她已经……”她后面的话似乎难以启齿,一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萧叹立刻心领神会,他的心好像被攥紧一般抽痛着,没有想到当初在女河边对明珠说的话一语成谶,他也终于知道,自己当时不是信口胡说,真心欢喜一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除了心疼,他再也没有更多的情绪…… “都怪我,都怪我,那天我带她出去逛街,却抛下她一个人……”莲舟伏在树干上痛哭着,萧叹心里本就知道不能怨她,控制不住的那几分责备也在莲舟的自责中消散…… 萧叹安慰莲舟道:“这事不怪你,别多心。若没有别的事,我就回去陪小柳芽了。现在一分一秒看不到她,我都心慌。”他顾不上莲舟还哭得那么痛,转身便离去了…… 夜里,萧叹靠在柳芽儿的床边睡着。他也有些疲惫,睡得很沉。柳芽儿见他睡得沉,不忍心打扰他,蹑手蹑脚地下床出去透气,萧叹睡梦中摸索不到柳芽儿的手,竟然惊坐起来,正欲出门,看到柳芽儿从外头进来,他上前一把将柳芽儿重重揉进自己的怀里,梦呓一般喃喃着:“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再也不会……” 这几天,萧叹寸步不离地守在柳芽儿身边,消耗自己的灵力为柳芽儿疗伤。慕容雪也常来看她,给她带了好些灵药。一来二去,柳芽儿身上的伤疤竟痊愈了,只是十三娘当初的那把匕首淬了特制的毒,脸上的疤一直无法彻底消除。 不到三日,被查封的梨梦阁就正常营业了。 莲舟在柳芽儿房里说这件事的时候,气得咬牙切齿,慕容雪的语气却还是波澜不惊:“没想到梨梦阁花魁的相好竟是大有来头。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逛花楼的事瞒得严实,这次的事儿也是悄悄办的。若我们追究下去,把背后的人牵连到明面上反而不好。” “难道就这么算了?”莲舟十分不甘心地问道。 “不,梨梦阁还有好戏。”慕容雪清浅一笑道,“今日梨梦阁有花魁大赛,估计是遭到查封影响了生意,才整这么一出。” “那我们可不能错过。”萧叹的嘴角也微微扬起,轻笑道。 “我也要去!”柳芽儿自告奋勇道。这些天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些,不想让萧叹他们担心。 “芽儿妹妹就别去了,这才出来没几天,回去了反而会想到不开心的事,我也不去,我留下来陪你,那腌臜地方我也不想去。”莲舟的无心之言令柳芽儿有些许怔愣。 未等慕容雪反应过来,萧叹责备的眼神已经落到了莲舟的脸上,莲舟忙解释道:“是我心直口快了,芽儿妹妹你别放在心上。” 柳芽儿的眸色由晦暗转明亮,扯出一个看似不在乎的笑说道:“我这个人忘性大,过去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莲舟还是不愿意去梨梦阁那种地方,以去找哥哥树臣为由,未与萧叹他们三人一同前往。 三人乔装改扮行至梨梦阁,这里依旧歌舞升平,一点儿都没有被查封过的痕迹。客人们把正堂中间的舞台围得水泄不通,原来是在举行新一轮的花魁大赛。 萧叹带着柳芽儿挤到前排,慕容雪则独自上了二楼。混乱中柳芽儿不小心踩到旁人的脚,下意识连连道歉,对方说无妨,柳芽儿瞧着她有些面熟,似乎是珠华的贴身婢女翠儿。 台上的姑娘们百花齐放,争奇斗艳。 有弹琵琶的,有高歌的,还有抚琴的……每个精彩的节目都引得楼上的观众赞不绝口,但前排坐着的贵宾似乎并不买账。 直到珠华身着一袭朱砂一般鲜红欲滴的长袖舞衣上台,光是气场就震慑住了全场的宾客。她额间点缀着一朵火红的牡丹花钿,明艳动人,朱唇似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台下的观众,眉目间流露着风情。 随着音乐响起,她翩然起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罗衣姿风引,轻带任情摇,入破舞腰红乱旋,乱花渐欲迷人眼。台下贵宾纷纷喝彩。 可柳芽儿身边的翠儿却瞪大了圆眼,一身冷汗,汗毛直立,台上精彩的舞蹈在她眼里好像成了什么可怖的画面…… 翠儿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珠华,直觉告诉她,台上那个姑娘的眼神完全变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翠儿喃喃道:“我们姑娘不会跳舞,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她根本不会跳舞……” 只有萧叹等人可以看到,台上的红衣女子舞姿曼妙,身影动人,可是面容却令人作呕。 他们看到的,是一张爬满蛆虫、血肉模糊的脸——这就是台上那朵绽放着的红牡丹真实的面目! 萧叹和柳芽儿四目相对,用一个眼神与彼此交流。 一曲舞毕,惊艳四座。 “珠华”华丽退场,连任花魁。 翠儿连忙跟上前去,将手上的披风披到了主子的肩上,跟着她往凝香阁走。 台下的某个角落,那个男子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火苗,一路涎皮赖脸地尾随着“珠华”回房,翠儿识趣儿,悄然走开了。 萧叹等人悄悄尾随,趴在凝香阁外的墙根下听着屋内的动静,准备静观其变。 “恭喜恭喜,我的心肝肉儿,你真是太美了,孙大人刚在我旁边眼睛都看直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赏给你。”那个男子边说边往“珠华”身上贴。 “我想要什么,你还不清楚吗?”“珠华”魅惑一笑,食指轻佻地勾起那个男子的下巴。 “我知道,你想要我。”那个男子说着便一把揽住她的腰肢。 “你别装了,打算什么时候赎我出去?”“珠华”的话虽不委婉,可说话的声音甜腻暧昧,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坐到了桌子上,修长的小腿已经勾到了那个男子的身上。 “你容我……嗯……和家里的夜叉星……嗯……再商量商量……”那个男子和“珠华”已经吻成一片,讲话渐渐变得含糊不清。 萧叹与柳芽儿面面相觑,空气里顿时弥漫着尴尬…… 慕容雪却干脆利落,一脚踹开了房门…… 好事被撞破,那个男子十分恼怒,正欲破口大骂,却被“珠华”一把掐住了脖子,他茫然而愤怒地瞪着“珠华”,不料“珠华”却厉声道:“好啊阿凌,你竟然找人暗算我?” “太子殿下?”待慕容雪看清屋内男子的脸,大惊,连忙下跪行礼。 第五十八章 蔻娘往事 虽然太子卫凌乔装打扮了一番,可是慕容雪和皇子们很是相熟,一眼就认出来了。 太子卫凌的眼神从愤怒变成了疑惑,“阿凌”——好熟悉的称呼,从前好像有谁这么唤他? 慕容雪眼疾手快拔下簪子,“咻”地一声掷出,将“珠华”的手打落后,簪子又折了回去飞到了慕容雪手里,一切只发生在一个眨眼间。 太子卫凌被紧紧掐住的脖子突然松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珠华”怒目望向慕容雪,既不甘心又畏惧她的力量。这个邪灵本不是等闲之辈,可是萧叹和慕容雪已经强大到能够完全收敛自己身上的气息,令其无法觉察,可见不好应对。 慕容雪护在了太子卫凌的身前,卫凌躲在慕容雪身后,紧张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凌,你是当真不记得我了?”那女子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眸中闪烁着盈盈泪水。 慕容雪一个寒芒闪烁的眼神,吓退了她痴情的脚步。 “我是蔻娘啊,你忘了吗?”那女子哀伤地哭了起来。 蔻娘?众人乍一听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细细一想,前些年江南的渭城出了个名动一时的舞姬名唤蔻娘,以善舞闻名,其长袖舞更是举世无双,一袭红衣舞动时若红牡丹绽放,于是得了“人间红牡丹”的称号。 卫凌自是恨不能一见,但这个蔻娘不过两年便销声匿迹,有传闻是被天都的达官贵人重金赎回家中、金屋藏娇了。 现在离蔻娘成名不过三四年时间,不知道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已从一舞红绡不知数的美人变成眼前这个溃烂腐臭的女鬼,实在令人唏嘘。 “蔻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卫凌的眼中满是疑惑。 “你一定很奇怪吧,因为你早就请人做法镇压我,叫我不得往生。阿凌,你好狠的心啊,我活着你不能放过我,死了也不叫我安生。可是你想错了,我怎么舍得你一个人在人世间孤单呢。” 那女子笑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哭声,凄厉可怖。可她附在珠华身上,在太子卫凌眼中,以美丽的面容做什么表情都自有动人之处。 “我没有请人做法,那是赵老将军的意思。”卫凌辩驳道。 倏然,一缕黑烟从珠华的身上飘了出来,幻化成了一个容貌可憎的女鬼。她身上腐烂得能看见骨头,触目惊心的白骨上挂着摇摇欲坠的血肉,全身爬满了蠕动的蛆虫,周身散发着恶臭,一边走蛆虫一边往下掉…… 柳芽儿哇地一声大叫起来,慕容雪也看到了蔻娘的真身,只是微微皱眉。萧叹握住了柳芽儿的手,示意她别怕。 慕容雪身后的卫凌看到蔻娘的真身后瘫软在地,呼吸紧促,全身发抖,抱着身边的柱子哭爹喊娘起来。就算是萧叹和慕容雪都在这里,明知自己不会受到伤害,可是他还是吓成了这副模样。 蔻娘冷笑起来,越笑越瘆人,笑着笑着却带着哭腔,一步一步向他走近。卫凌一直缩到了墙角,退无可退,跪地哀求,涕泗横流。 慕容雪想要出手,却被萧叹拦住。慕容雪自是不服萧叹,正欲发作,柳芽儿上来连哄带劝地稳住了慕容雪。 “阿凌,若是我当年也见过你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你猜我会不会被你勾引落得如此下场?”蔻娘叹道。 “我只是杀了你,又不是不爱你,我心里还是有你的,你为什么要恨我?”卫凌虽被吓得不轻,可还是十分疑惑。 “你的意思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我是卑贱不堪的烟花女子,所以我得你一眼青睐便要感恩戴德,哪怕你这样对我,我都不该恨你?”蔻娘质问道。 “是你逼我太甚!”卫凌说道,他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又喃喃重复道:“是你逼我的……” “那你告诉这些臭道士,你当初做了什么!”蔻娘厉声质问道。 卫凌向慕容雪投去了求助的眼神,慕容雪正欲上前,萧叹却又拦住她,正色道:“太子殿下不妨说说,这个女鬼怨气太大,解不了她的心结我们收不了她。” 慕容雪作为一名大驱魔师,自然也知道解开蔻娘心中的怨念对于收服她是至关重要的,于是便不再喊打喊杀。 卫凌只得硬着头皮开口讲述两年前发生的事。 四年前,蔻娘年少成名,自视过高,想为她赎身的人有很多,可她一不在乎容貌,而不在乎银钱,唯一喜欢的就是权,就这样,她等了一年时间,一直等到了赵老将军出现。 虽然蔻娘的年纪可以当赵老将军的女儿,但他依旧不珍惜。老将军房里的莺莺燕燕竟有十几号人。蔻娘虽承得一时的恩宠,但男人一向喜新厌旧,何况老将军贪多嚼不烂,不过半年蔻娘便被冷落下来。她也想过,就这样在将军府了却残生,也不是什么坏事。 而卫凌正是赵老将军的女婿。翁婿二人之间原本也不频繁走动,只是有一日卫凌陪太子妃赵惜惜回娘家,无意中发现那个他慕名已久的蔻娘竟在老丈人房中做妾。自此,卫凌便频频往将军府跑。 一日午后,蔻娘翻来覆去睡不着午觉,便起身到了书房。书房内无人,午后的阳光照在书架上的白瓷凤首瓶上,瓶身上落满尘埃,在光下看得格外真切。蔻娘记得这是老将军最喜欢的玩意儿。当初何等宝贝,如今也不过是闲置在此落灰罢了。自己不过二十出头,何等的好年华,如今和这个破瓶子有什么区别,想到这里蔻娘不禁潸然泪下,频频拭泪。 却不知路过此处的卫凌看到这么一个美人落泪的画面,竟对她动起了心思,上前搭话道:“小娘何故独自一人垂泪,叫人看了好不心疼。”说着便用自己的手帕为她擦眼泪。 见蔻娘只是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并没有完全拒绝,便道:“其实从我见你第一眼起,我就深深爱上了你,偏偏我老丈人先我一步遇上你,真真是老天不长眼。” 蔻娘本是风月场里出来的人,早已寂寞难耐,自古嫦娥爱少年,何况还是太子爷。只是碍于小娘的身份故作推辞:“太子殿下快别说这样的话,叫人听去了不好。” “有何不可,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哪里管什么世俗的眼光呢。”卫凌说着就拉住蔻娘的手。 “这是哪里的话,岂不是乱了纲常伦理。”蔻娘边说边轻轻推开他的手。 “难道是你看不上我?”卫凌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 “怎么会。”蔻娘一着急,反而自去上前拉住卫凌。卫凌趁势正欲推倒蔻娘,蔻娘慌忙说:“在这里叫人看见。” 卫凌已经箭在弦上,哪里顾得这么多,边解她的衣带边说:“将军的书房就是个摆设,我老丈人一年也来不了两三次,连下人都偷懒不打扫,怕什么。”蔻娘听罢便半推半就…… 第五十九章 你们不要再打啦 自此,二人常常私会,云雨巫山。只是之前答应好的事情卫凌却一再推辞。 原来是卫凌的太子妃赵惜惜是天都闻名的醋坛子,太子成婚这些年,他房里的丫鬟妾室暴毙的暴毙,发卖的发卖。赵惜惜是将门虎女,是执掌中馈的当家主母,卫凌自然不愿意为了一段这样不伦的关系得罪太子妃乃至整个赵将军府。 蔻娘闹了几次,卫凌拜访将军府的次数就渐渐减少了。 再后来,都是蔻娘让自己的贴身婢女合欢出去请卫凌过来看她。合欢是蔻娘从渭城带来的,跟了蔻娘许多年,是蔻娘为数不多能信得过的人。 “我真的不想在这里了,阿凌,带我走吧。”蔻娘声泪俱下地将手贴上了自己的腹部。 卫凌面对她的这些哭哭啼啼的把戏早就烦不胜烦,他每每敷衍了事,可这次蔻娘却不依不饶。在他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后,蔻娘终于哭着大声说道:“我有了你的骨肉!” 卫凌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转为震惊,他质疑地问道:“你……你怎么确定是我的?” “你这个混蛋……老爷他哪里还记得有我这个人?”蔻娘捶着卫凌的胸口哭诉着,卫凌只觉得心烦意乱,嘴里还是敷衍着说一定想办法接她出去。 “我这肚子……很快就要瞒不住了,到时候东窗事发,你猜猜你的老丈人知道你玩他的女人,你那个醋坛子太子妃会不会把太子府拆了?” 原本父王就没那么喜欢他,若是再闹出这么一档子事儿,得罪了将军府,自己的太子之位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这么想着,他渐渐起了杀心……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毕竟他心中对蔻娘到底还有情。他只是一再承诺自己会想办法,先安抚了蔻娘的情绪,而后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他堂堂一个太子,真要纳妾赵惜惜也阻止不了,可偏偏他和蔻娘是这么尴尬的关系。 卫凌买通了蔻娘身边的合欢,暗地里给她下了打胎药,据说疼得她死去活来,好不容易流下来的。这才除了这个心腹大患。 虽与赵惜惜成婚三年她都无所出,但是蔻娘肚子里这个不明不白的孩子,是不能让其降临人世间的。本来仁帝就偏爱六皇子卫冲,反倒对自己这个太子不冷不热,若是让仁帝知道他和岳丈的妾室厮混在一起还有了孽种,谁知道嫉恶如仇的仁帝会不会一怒之下废了他…… 卫凌说到这儿,蔻娘冷笑道:“你若是把这层利害关系好好跟我说,我也许就放手了,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骗我?” “是你威胁我要把事情闹大,让整个天都看我和赵将军的笑话,你的存在始终是个祸患,我得斩草除根……”卫凌虽然害怕,但还是理直气壮地说道。 “哈哈哈……我不过是气话,你竟如此忌惮,可见你有多心虚。”蔻娘笑道。她的模样可怖,笑比哭还难看,卫凌别过头尽量不去看她…… 卫凌这个样子算是彻底惹怒了蔻娘,她猛地一下飞身前去掐住卫凌的脖子,逼他正视自己。卫凌的脸涨得通红,求助的目光再次落在慕容雪身上…… 慕容雪手中的寒影出鞘,一剑斩断了蔻娘的手。断手化作一缕黑烟,在蔻娘的冷笑声中,她的身躯也化作一缕黑烟,下一瞬,黑烟幻化成一个体态婀娜的妩媚女子。 这便是蔻娘身故前的模样。 “那后来怎么样了。”柳芽儿追问道。她很好奇是什么样的死法能让蔻娘一个婀娜美人变得那么丑陋可怖。 “后来发生的事,可是有损我们这个大虞太子的形象,你们确定要听吗?”蔻娘冷笑一声,自从她幻化成身故前的模样后,说什么都自有一种风流妩媚之态。 “慕容雪!你还在犹豫什么!”卫凌闻言至此,终于拿出了太子的姿态,对慕容雪一声令下。 “您急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倒想听听后来发生了什么。”萧叹笑道。 慕容雪冷着脸拔出寒影宝剑,剑影映在蔻娘脸上,她的表情竟无一丝惊惧。 “慕容氏从来就是皇家的走狗。”蔻娘冷笑了一声,望着萧叹和柳芽儿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然这样,我们用报应咒吧。”萧叹说道。 “你疯了?居然想对太子用报应咒?”慕容雪横眉冷对道。 “不可以吗?他们姓卫的和你们姓慕容的就是比别人高贵对吗?”萧叹不屑道。 “萧叹,你别没事找事!”慕容雪冷冷瞥了萧叹一眼,一剑就朝着蔻娘刺去,剑锋凛冽,强大的气场化作一阵剑风吹起了蔻娘鬓边垂下的发丝,她却依旧纹丝不动。眼看寒影就要刺破蔻娘的胸膛,青霜冷光一闪,径直将寒影挡了去,萧叹已经持剑站在了蔻娘身前。 “她不过是一个被负心人抛弃的可怜女子,你竟然对她下死手?你还嫌天都的怨力不够大吗?”萧叹抬眸望向慕容雪,眸光如冷箭齐发。 “他们之间的纠缠与我无关,我的任务只有保护太子。”慕容雪话音刚落,手中的剑便又向蔻娘袭去。 萧叹便飞身上前与她缠斗了起来,道:“一个驱魔师面对邪灵,渡化为上,诛杀次之,何不结了这个娘子的心结!” “你们把太子的丑事都抖出来了,我以后要怎么面对……”慕容雪挡了一招说道,萧叹可以一走了之,她以后还要常常面对皇室,若是知道了太多以后不免尴尬……她都后悔没有一开始直接杀了蔻娘…… 太子卫凌在一旁看着他们大打出手先是怔愣,听到慕容雪这么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暗自腹诽道:“我还在这儿呢!” 萧叹一剑刺去,慕容雪旋转着闪避开去,如白莲绽放;慕容雪袖带当风袭向萧叹,萧叹挥剑“刷刷”几下将其斩碎,化作片片白雪飘落;慕容雪见状,更是怒不可遏,轻巧细长的寒影又快又狠一下下朝着萧叹刺去,沉稳持重的青霜只是斜斜地侧了几下身就轻巧地化解了危机…… 萧叹和慕容雪二人越打越上头,好像早就想切磋一番,又好像对彼此心中都有一股气趁机发泄…… 蔻娘看着二人缠斗不休,想着自己的机会来了,便趁机挟持住卫凌飘然而去。 柳芽儿看着蔻娘逃遁,心下着急可是又阻止不了,只能朝着缠斗的萧叹和慕容雪大喊道:“你们不要再打啦!” 第六十章 合欢 凝香阁内,珠华姑娘原本精美的绣房已是七零八落、凌乱不堪——是萧叹与慕容雪打斗过的痕迹。 真正的珠华倒在一片狼藉中。 萧叹和慕容雪各自坐在两边的椅子上,沉默地垂着头,柳芽儿尴尬地坐在他们俩中间,一会儿看看萧叹,一会儿看看慕容雪,不知道说什么好。蔻娘带着太子卫凌跑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多次面对慕容雪的冷剑,蔻娘都毫无惧色,原本以为她是视死如归,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她真的不怕。 这个邪灵的力量原比萧叹和慕容雪预想的强千百倍,她带着太子在二人眼皮子地下消失,萧叹和慕容雪竟束手无策,无法追踪。 珠华醒了,她全身酸软,缓缓从一堆破烂中起来,看到房内的一幕,先是心下怒火中烧。但她能当上花魁,靠的可不止是美貌,她更懂得什么是眼力见儿。直觉告诉她,这里发生过非同寻常的事,屋里那几个陌生人也绝非泛泛之辈。她路还走不稳,就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不管怎么样,先逃离现场再说。 “都怪你,妇人之仁!现在太子生死未卜,你自己去和陛下解释吧!”慕容雪没好气地说。 “你不是天都第一驱魔师吗,怎么让邪灵从你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萧叹挖苦道。 “要不是你多管闲事,她早就魂飞魄散了!”慕容雪越想越气,狠狠瞪了萧叹一眼。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心那么狠,人家够可怜了,同为女子,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喊打喊杀,总之都是你的错!”萧叹不甘示弱。 “萧大师可真是会怜香惜玉,你以为人家是弱女子,结果强得你追踪都追踪不到,傻了吧?”慕容雪冷嘲热讽着。 柳芽儿在他俩中间实在看不下去了,打断道:“你们两个可是闻名天下的大驱魔师,别像两个幼稚鬼一样拌嘴好不好!” 二人“哼”了一声,各自别开脸去。 回到国师府,萧叹和慕容雪还是赌气不讲话。 柳芽儿只得拿出大家长的气势,对慕容雪说道:“雪姐姐,太子失踪的事是不是要赶紧上报。” 慕容雪道:“不行,这件事传开了对太子声誉有损。这样吧,我先想办法把消息封锁住,若是三日之内找不到太子殿下再上报。” “万一蔻娘杀了太子殿下怎么办?”柳芽儿问道。 “她要杀的话,太子现在已经死了,若是现在太子殿下还活着,蔻娘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轻易杀他了。”慕容雪分析道。 “那若太子已经遭遇不测……”柳芽儿担忧道。 “那我们更不能将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要保全他身后的名誉。”慕容雪说道,她微微蹙眉,沉思了片刻,又道,“我去找莲舟商量下接下来怎么做,总之,若是上头真怪罪下来,我一个人扛。” “算你说了句人话。”萧叹在一旁嘀咕了一句。 三人分别,萧叹和柳芽儿回了溪风苑。萧叹端坐着,认真擦拭青霜,柳芽儿背着手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小柳芽,你在想什么。”萧叹问道。 “刚才听到的那个故事里,好像有什么不对劲。”柳芽儿挠挠头,面纱之下的嘴巴紧紧抿着。 “不过是个痴情女,负心汉的故事,我见多了,只不过主角是太子。”萧叹擦好了剑,将青霜收好。 “可惜故事没有听完。”柳芽儿叹了口气道。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蔻娘是怎么死的,你还记不记得她的真身上那些蛆虫,那不是普通的蛆,那是食人蛆,只吃活人不吃死人。”萧叹皱着眉头,好似回想起那些蛆也觉得恶心。 “你的意思是,蔻娘是活活被食人蛆吃掉的?”柳芽儿的脸被面纱覆盖着,只露出一双眼睛,可依然能看出她的震惊。 此时,明月高悬,透亮的月光洒在溪风苑的院子里,夜风浮动,花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平添几分了森森的凉意…… 虽是夏日,柳芽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是的,按理说太子对蔻娘有情,就算杀她,也不应该用这么阴毒的办法。”萧叹分析道。 “而且太子如果想杀蔻娘,在她有身孕的时候连同孩子一起除掉就好,何必多此一举、买通丫鬟那么麻烦。”柳芽儿补充道。 “也许那个时候太子对蔻娘还有情,男子对女子的情分总是一开始波涛汹涌,随后越来越稀薄,等到他动手的时候,心中已经没有多少情分了。”萧叹道,此话一出,看到柳芽儿有些许怔愣,连忙补充道,“当然我对你的感情是细水长流、不会改变的。” 柳芽儿似乎没听到,还是怔怔的,说道:“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柳芽儿咬着下唇,眉头紧锁。 忽然,她灵光一闪,眼眸亮了起来,说道:“合欢!” 萧叹立刻会意,说道:“我们马上去赵将军府上打探一下她是不是还活着。” “慢着,若是她还活着……”柳芽儿思忖着,道,“若是她还活着,蔻娘一定会去报复她,被身边的人背叛,没有不去寻仇的道理。” “我们守株待兔即可。”萧叹道。 “不对……还是哪里不对。”柳芽儿眉头不展,甚是认真。她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一回想,不放过任何细节。不一会儿,她便想到了,说道:“关键在于,蔻娘听到卫凌说他买通合欢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可见她不是刚知道合欢背叛她的。如果她之前就知道合欢背叛了她,一定会报复合欢,那么合欢应该已经死了。如果合欢没死就说明当初的事不是太子说的那样,也许另有隐情也未可知……” “那我们快去赵将军府!”萧叹说着就要拉柳芽儿出门。 “都这么晚了,萧哥哥,我们先休息吧,明早再说。何况合欢未必还在赵将军府,我们先叫雪姐姐查一下这个人是不是活着、现在在哪里,省得扑个空。”柳芽儿说道,她有些困倦了。 萧叹认同柳芽儿的说法。柳芽儿去了趟明月楼,将她的想法告诉了慕容雪,慕容雪当即派人去找合欢的下落。 第六十一章 金蝉脱壳 慕容雪手下的人很快打探到了合欢的消息,当年蔻娘死后,她离开了赵将军府,改名换姓,嫁给了一个杂货铺老板,过着平淡的生活。 慕容雪带着人在天都城内地毯式搜寻太子的下落,柳芽儿和萧叹则去找合欢了解当初的事。 清晨,杂货铺刚刚开张,一个相貌清秀的女子穿着素色布衣、挽着低低的发髻,正在柜台上擦桌子。 柳芽儿和萧叹踏进店里,那女子习惯性地抬头笑着招呼客人。 “合欢,你还好吗?”萧叹笑道。 那女子听到这个名字,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低头冷冷说道:“你们认错人了。” “卫凌已经被蔻娘带走了,下一个就是你了。”柳芽儿吓唬她道。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已经死了……”合欢也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满脸惶惑地喃喃自语。 “冤魂索命你没听说过吗?你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你心里清楚。”萧叹冷笑着说道。 合欢连忙几步上前关上了店门,跪倒在萧叹脚边,哭道:“大师救我。” “你被太子殿下买通杀了蔻娘的孩子,现在不过是一命抵一命。”柳芽儿正色道。 “孩子?”合欢疑惑地望向柳芽儿,心下有无数念头飘过。 柳芽儿见其中有内情,便把她扶了起来,严肃地说道:“太子殿下说他买通了你暗害了蔻娘的孩子,他全部承认了,想必蔻娘报复你也是迟早的事,想活命就把你当年的事如实告诉我们。” 合欢也理了理自己的心绪,缓缓开口道:“其实当年主子根本没有怀孕,她在秦楼楚馆混迹多年,早已没有了生育能力。我被太子买通也是一出戏,为的就是想令太子殿下对主子心怀有愧,更加怜惜她。后来,果然不出主子所料,太子殿下为她想出了一个金蝉脱壳的办法,先是让主子假死,等风头一过再给她一个新身份进太子府。太子殿下将假死药私下交付给我,由我交给主子,可谁知这假死药竟是真毒药,所谓的金蝉脱壳不过是个幌子,实际上就是为了斩草除根……而那药,是我亲手递给她的……主子一定很恨我……”合欢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 “太子殿下金蝉脱壳的计划也是由你代为传达给蔻娘的吗?”柳芽儿听出了合欢这段话里有些不合理的地方。 “不是的,这件事他们当面说的。”合欢解释道。 “那为什么太子殿下不把假死药亲自给蔻娘,而要经你的手?”柳芽儿疑惑道。 合欢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轻轻擦拭了脸上的泪水,缓缓开口道:“那段时间,将军府里已有了一些风言风语,主子与太子殿下自然要避嫌。我是个下人,相对自由些,很多消息都是我帮着传递的。太子殿下这一计策本来也是经我的手传递给主子的,可主子是个谨慎的人,冒着很大的风险亲自找太子殿下确认了这件事。只是那时假死药还没备妥,后来得了这药便由我拿给主子了。” “既然蔻娘是个谨慎的人,又怎么会那么听话地把药吃了,她从来没怀疑过太子殿下是真的想除掉她吗?”柳芽儿问道。 “主子一直很相信太子殿下对她的情意,所以被骗身亡后才会这么不甘心,化作冤魂吧。”合欢叹了一口气道。 “她既然那么信任太子殿下,为什么要在流言四起的时候冒着风险亲自找太子殿下呢,难道她是不信任你?”柳芽儿一针见血直接了当地问道。 合欢被柳芽儿这么直白的问话打得措手不及,支支吾吾地说道:“毕竟是这么大的事……主子有她自己的考量,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多过问什么……” 柳芽儿笑了,安慰合欢道:“你既然只是经手了毒药,并未真正害过你家主子,冤有头债有主,想必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找你,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你就安心吧。” “等等!”合欢拉住了柳芽儿的手,说道,“我听说厉鬼都是睚眦必报的,还请大师给我画个符咒什么的,我好安心。” “对了……”柳芽儿突然像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样,骤然抓住合欢的胳膊,合欢眉头一皱,似乎吃痛一般,但很快面色就恢复了平静,问道:“大师,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柳芽儿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可又想不起来。只好放开合欢的手。 “蔻娘服下毒药后,发生了什么?”一直站在柳芽儿身后的萧叹开口问道。这时柳芽儿想到食人蛆,才发现自己漏掉了很多细节。 “按照原本的计划,主子服药后会被送到义庄,太子殿下会派人去义庄将她……”合欢叹了口气说道。 “实际上他们就把蔻娘扔在义庄了?”柳芽儿问。 合欢点点头。 “那你也没去找她吗?”柳芽儿又问。 合欢说:“没有,我以为太子殿下都安排好了,因为我是主子身边的人,主子若是有了新身份,我自然不能继续跟着她,于是他们就给我也安排了一个新的身份嫁了人,过平淡的日子。现在回想起以前的事,真的好像上辈子一样。”合欢说着,将鬓边的碎发轻轻扣到耳朵后面去。 “那你是怎么知道蔻娘并没有活下来的。”柳芽儿又追问道。 “后来有一次我上街买菜,遇到了太子殿下身边的小厮,再三询问下才得知真相,回家后我还哭了好一场……”合欢说到这儿,不禁红了眼眶。 柳芽儿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以表安慰之情,萧叹说道:“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就不多叨扰了,这是辟邪的符咒,你带在身上可保平安。”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几枚符咒,合欢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 茶水铺里,萧叹点了一壶清茶,两三碟精致的小点心。柳芽儿和他对面而坐,揭下面纱淡然地品着茶、吃着点心。 她脸上的伤疤触目惊心,旁人瞧见无不窃窃私语讨论着,可她就如同没听到一般。 或许她已经学会了释然。 “萧哥哥,你最近发财啦?”柳芽儿看着眼前精致的点心问道。 “我找树臣兄弟借的。”萧叹回答道。 “树臣?就是莲舟姐姐的亲哥哥对吧,我看你们倒是走得挺近。”柳芽儿问道。 “是呀,他是个秉性纯良之人,不像慕容雪那样蛇蝎心肠!”萧叹想到慕容雪又没了好脸色。 “雪姐姐有自己的道理。”柳芽儿还是想着为慕容雪辩驳两句。 “上次那个竹羽,慕容雪本来是下令诛杀的,也是树臣兄弟保住了她的性命。”萧叹说到树臣,嘴角才微微浮起几分笑意。 “我发现一件事。”柳芽儿笑道。她已经吃好了茶和点心,将面纱重新戴上。 萧叹却还在慢慢品味这壶清茶,挑了挑眉似乎在回应柳芽儿道:“什么事?” “萧哥哥,你好像对那些复仇的人……不对,复仇的邪灵格外包容,对明珠是这样,对蔻娘也是这样。”柳芽儿正色道。 “许是感同身受吧。”萧叹苦笑道。 柳芽儿再追问,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萧、柳二人在茶水铺里吃了茶、用了点心,稍微歇息了一会儿,柳芽儿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义庄。”萧叹起身,拿起桌上的青霜说道。 第六十二章 义庄的拍门声 “砰砰砰!”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阴森森的义庄,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砰砰砰”的拍门板声再次响起,一下、两下、三下……要去寻时又骤然安静下来,要回去睡觉的时候又开始“砰砰砰”,就这么响了一夜…… 义庄里,一个五六十岁的男子黑着眼圈,面如枯槁,正是那看守义庄的老李头。老李头是个鳏夫,年轻时赌钱把家业都败光了,只得住在义庄里。 “昨晚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真是瘆人啊!吓得我好几天晚上都睡不好,柱儿,不然今晚我去你家睡吧。”老李头对着同伴赵柱儿说道。 “去去去,我家就一间房。怕什么,咱们找到那声音的源头不就好了。”赵柱儿对此不屑一顾。 老李头四下望望,见空无一人,才压低嗓子对赵柱儿说:“你别说,我还真找到了!” 赵柱儿见他这样神神秘秘,有些好奇地问道:“哪里?” “你先答应我,晚上让我睡你家。”老李头皱着眉低声说道。 “想都别想,白日看到你都觉得晦气,我可不想晚上再看到你。你少装神弄鬼了,我才不信。”赵柱儿翻了个大白眼说道。 “柱儿,这事儿跟你也有关系,要是我哪天暴毙了,你也别想活!”老李头没好气地说。 “别,别扯上我。”赵柱儿不吃他那一套。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紫檀木棺?”老李头神神秘秘地说道。 “是前年吧?我怎么可能忘记,里边那个人死得太可怕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赵柱儿想到那件事,一张丑脸皱巴了起来。 “那个拍门声儿就是紫檀木棺里发出来的!那事儿是我们一起干的,我们现在就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老李头满头大汗嚷嚷道。 赵柱儿连忙上去捂住他的嘴道:“小点儿声,又不光彩,早就说了那种好货烫手,让你低价出了,你偏舍不得!”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赶紧想想怎么解决问题吧!”老李头也很无奈。 “我看一把火把那口紫檀木棺烧了,就没这么多事儿了!”赵柱儿壮着胆子说道。 二人一合计,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于是便鬼鬼祟祟地去了长生间。 长生间是义庄放置棺材的地方。有些尸体送过来的时候是收殓好的,有些却是光秃秃的,家属或者好心人将他们送到义庄后会花钱给他们买个棺材。 长生间的棺材大多都很廉价,其中放在高处的一口紫檀木雕花棺就格外显眼。 二人废了牛九二虎之力将紫檀木棺抬下来,正欲搬到焚化间,一抬头却看见眼前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子身长玉立,着云鹤纹天青色长衫,面若美玉;女子身着丁香色纱裙,身量纤细瘦弱,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生得极好的眼睛。 “哎呀呀,我看二人印堂发黑,最近是不是招惹什么脏东西了?”柳芽儿上前指着老李头和赵柱儿的印堂说道。 “你是谁!”赵柱儿警惕地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我身边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师萧叹萧大师,你们想活命最好说实话。”柳芽儿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 赵、李二人互相看了一眼,连忙跪了下来,老李头早已吓得支支吾吾说不利索话,赵柱儿连忙将一年多前做的事供认不讳道:“大师,说来这事儿也是我们做得不地道。在义庄做事发不了财,所以有时候我们难免……难免……动点歪心思。这口棺材刚送过来的时候,我们想着都是一把火烧了,不如给她换个次一点儿的……反正人都死了,睡哪里不一样。我们俩别的没有,胆子可大。但是打开棺材的那一刻,我们都被吓傻了,里边爬满了又肥又大的蛆,里边的女人眼睛睁得大大的,猩红猩红的,全身被咬得稀烂,她身上的肉臭得整个义庄都能闻到……我们那可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是棺材已经打开了,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挪到了另一口棺材里……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肉,还是温热的!就好像……就好像刚刚咽气不久!那些蛆虫也被我们一把火烧了。原本想着这么好的棺,卖出去可以赚不少钱,没想到一直出不了手。过去这么久我们以为没事儿了,可惜天理昭昭,她终究还是找回来了……” 光是听赵柱儿的描述,柳芽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叹微微蹙眉,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打开棺木,赵、李二人吓得连连后退。 棺木打开的一瞬间,一缕黑烟飘出,萧叹手中飞出一张银光符咒,将黑烟压了下去。 “是蔻娘的一缕残魂。”萧叹说道。 “她以为自己在还棺材里,一直拍棺门就是想出去……”柳芽儿叹了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猜测。 萧叹点点头。 棺材内壁一尘不染,看起来很是崭新。萧叹伸手轻抚棺材内壁,所到之处,新漆剥落,露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柳芽儿瞪大了惊恐的双眼,一瞬间就想象到了蔻娘在里边活生生被食人蛆吃掉的过程中是怎样拼死挣扎的……念及此,她胃里翻江倒海,几欲呕吐。她的眼眶抑制不住地湿润了,咬牙道:“难怪蔻娘这么恨他,要杀便杀,何苦这么折磨人……” 萧叹不语,只是抬眸淡淡瞥了赵、李二人一眼,二人便被震慑住了,好像连他要表达什么都领悟了,连连说:“我们去自首、现在就去!” 赵、李二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将窗外那棵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天边有火烧云,红彤彤的一大片,红光铺满了整个义庄。 柳芽儿还呆呆地盯着棺木内壁那些带血的抓痕,愣了很久,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太子为的是杀人灭口,根本不需要这样。这样阴毒的手段,一定是恨蔻娘入骨之人所为。”柳芽儿渐渐反应了过来,补充道,“但是蔻娘不知道,以为是太子做的,所以才这么恨他。” 萧叹笑道:“有长进。”话毕,一挥袖,紫檀棺木便合上了。 第六十三章 分石榴 离开义庄,已经入夜了,萧叹和柳芽儿走在回国师府的路上。 柳芽儿问道:“究竟是谁会这么恨蔻娘呢?”一阵夜风徐徐吹来,吹拂着柳芽儿的衣袂和发丝,她用手轻轻拉住面纱,以免它飘起来。 萧叹答道:“蔻娘离开渭城后就进了将军府,一直深居简出,最有可能得罪人的事情,可能就是源于与太子的这段情缘。” “他们都说,太子妃是个醋坛子,会不会是她?”柳芽儿说道。 萧叹说:“现在还未可知,最好能审审这个太子妃。” 柳芽儿笑了,轻声道:“我们哪里有权审问太子妃,不过,探探口风倒是可以的。” “你要怎么探?”萧叹问道。 柳芽儿神秘一笑,好像在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不知不觉已走回了溪风苑,用了晚膳后,柳芽儿便回房休息。这段时间,萧叹总是守在她的床边哄她入睡,好像生怕一眨眼,柳芽儿又会从他身边消失。 萧叹照旧坐在柳芽儿床边,给她讲故事,陪她聊天解闷,柳芽儿把脑袋倚在枕头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在一个噩梦中醒来,冷汗涔涔,口干舌燥,却不见萧叹的身影。柳芽儿只觉得心慌,手上都是冷汗。她跌跌撞撞地起身摸索茶水,却无意看到了铜镜中自己脸上那道可怖的疤痕…… 她差一点就骗过自己了,她差一点就以为自己释然了。在人前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怕他们担心。可是这个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了,她不必再伪装。她和铜镜中那个丑陋的女子四目相对,潸然泪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萧叹端着一碟剥好的石榴籽儿进来。萧叹见柳芽儿醒了,站在镜子前,脸上犹有泪痕,便将手上的小碟放在桌上,拉着柳芽儿的手在桌边坐下。 萧叹伸手轻轻为柳芽儿拭泪,柳芽儿却如触电一般将脸别过去,轻声道:“我去拿面纱。”说着就要起身,萧叹拉住她的胳膊,顺势一拉,柳芽儿便整个人坐到了他的怀里。 柳芽儿犹如坐到荆棘上一般弹了起来,很不自在地坐回了刚才的位置。 萧叹本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拉柳芽儿回来,想告诉她在自己面前可以不用戴面纱,可是柳芽儿实在太轻太瘦,他没控制好力度,就把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怀里。这本不是什么过于亲密的距离,可是柳芽儿的反应却那么大。 明明已经互诉衷肠,明明已经互相确认了对方的心意,从前无意中或者情急下也有过更亲密的触碰,她也不似这般害怕,如惊弓之鸟一般……萧叹想到这里,便不愿意再往下想,也不敢想。 他神色落寞,眸中隐约泛起一层雾气。 柳芽儿亦不知说什么好,一道疤让她变得这样扭捏,却不知自己的举动是不是伤到了萧叹的心,她想解释,又怕开口越描越黑。她始终想不明白,萧叹到底喜欢她什么?容貌、能力、身世……无论哪个方面她都平平无奇。她从来都觉得自己是个可贵的女孩,善良、坚韧、乐观,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能吃能睡。可是不知为何,站在萧叹面前,她总是觉得卑微。 二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柳芽儿盯着桌上那碟石榴发呆,心想:这好东西是哪里来的,比寻常的石榴大了一倍不止,颗颗如同红宝石一般晶莹剔透,一口下去,石榴汁在嘴里爆开,肯定无比甜美。 可是现在这么尴尬的氛围,柳芽儿不知道怎么出手。萧叹似乎看穿了柳芽儿的心思,柔声道:“这石榴是树臣给我的,是果农为皇帝老儿五十大寿研究出来的新品种,第一批只得了三个大果,都先送到国师府给慕容平鉴赏了。慕容平叫莲舟二小姐剥了一个,二人尝了,剩下两个都给树臣了。树臣便给了我一个,我想着你爱吃,就剥好洗净了给你送来。你快尝尝吧!” 柳芽儿闻言,捡了两颗放进嘴里,果然甘甜清香,她疑惑道:“大国师的意思应该是一个给慕容公子、一个给雪姐姐吧?” 萧叹冷哼了一声道:“你当这是什么宝贝,也就我们看得上,那慕容雪哪里把这小小石榴放在眼里。慕容平也是随手给树臣的,又不是什么值得细分的玩意儿。” “萧哥哥,你好像不喜欢大国师呢?”柳芽儿见萧叹总是连名带姓地叫大国师。 萧叹又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我瞧着这石榴实在可爱,雪姐姐一定会喜欢,我想拿去明月楼跟她一起吃。”柳芽儿笑道。 “不行!”萧叹气鼓鼓地说道,“我可不是剥给她吃的!” “不要这么小气嘛,正好我过去找她也有事要说。”柳芽儿拉着萧叹宽大的衣袖撒起了娇。 “是去找太子妃的事儿吗?”萧叹问道。 “嗯,刚才太累就睡着了,我一回来就该去找她的,也需要跟她同步一下我们今天查到的事。”柳芽儿端起装石榴的小碟说道。她的脚刚要踏出门,顿了一下,又折回床边取了面纱,戴好了才走。 “对了,明天我就不和你们一起找太子了。”萧叹在柳芽儿踏出房门的那一刻,想到什么似的说道。 柳芽儿回头,不解地问:“为什么?” “一整个国师府的人都出动了,还差我一个吗?我有别的事要做。”萧叹不屑地说道,继而翻了个白眼道,“慕容氏是皇家走狗,我可不是,太子丢了关我什么事。” “我以为你要为蔻娘做主,解开她的心结。”柳芽儿垂眸叹了口气道。 “我想为你做主,解开你的心结。”萧叹望着柳芽儿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 柳芽儿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自己的心结自己解。倒是萧哥哥你,不怕雪姐姐袒护太子殿下、一剑打得蔻娘灰飞烟灭?” “这件事我是决心不再管了,我感觉那蔻娘倒也不全然无辜。”萧叹说道,“但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蔻娘,能从我和慕容雪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怨力不是一般的强大。” “还不是你们俩个幼稚鬼打得昏天黑地让蔻娘跑了。”柳芽儿嘟哝道,“天子脚下、国师府管辖范围内的邪灵能强到哪里去?总不能平白无故就有那么大的力量?” “我说不好,总之慕容雪那个自大鬼会保护好你的,只是你也要提醒她别太轻敌。”萧叹嘱咐道。 柳芽儿点点头。 第六十四章 潜逃 太子府中,满头翠翘的华服女子正在庭院里修剪兰草,口中自言自语道:“修去这些杂乱无章的多余部分,才能突出最美的那一朵。” 正是太子妃赵惜惜。 身边的丫鬟惴惴不安小声道:“夫人,太子殿下已经两夜未归了……” 赵惜惜眉头微微一紧,继而从嘴里发出一声冷哼道:“又不是第一次了,你慌什么,他不宿在外边,难道要把人带回家不成?” 丫鬟道:“是。可太子殿下也不找人捎句话回来,叫您平白担心。” 赵惜惜似有不悦道:“谁担心他了。”想了想又道:“信恩因母亲生病告了假,他是凌哥哥最信任的随从。那个没良心的估计又出去偷鸡摸狗了,怕别人嘴不严,随从也没带一个……唉……天都治安很好的,不会有什么事。” 正自我宽慰着,下人来报,慕容家的大小姐二小姐来拜访,赵惜惜连忙出去迎接客人。 只见那慕容雪一袭晴山蓝衣裙,依旧是一副纤尘不染、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明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慕容雪了,可依旧觉得她整个人都那么遥远;身后一个碧水色小衫的灵动少女,戴着面纱,影影绰绰,平添了几分神秘;莲舟身着雪青色纱裙,头上只简单别了一支雕花梨木簪,难得见她打扮得这样素净,却依旧难掩骨子里的妩媚风流。 一见赵惜惜,莲舟便亲热地上前拉着她的手,甜美地唤一声:“好嫂子,有段时间不见你,可想死我了。” 皇子们自小在国师府修习,和慕容氏三姐弟一起长大,卫凌作为最大的那个,虽然为人不着调,但也算是大哥了。若论起这层情分来,自然可以叫一声嫂子,可是慕容雪却怎么也叫不出口,只是垂头施了个礼道:“太子妃殿下好。”身后的柳芽儿也跟着施礼。 慕容雪也不是有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她心里也羡慕莲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的本事,可自己从小好像就少了那根筋儿。于是这次拜访,便特地叫莲舟一起来。 赵惜惜自然是知道慕容雪性格的,若哪天她也这样甜甜地笑着过来打招呼,只怕太阳要从西边儿出来。 寒暄几句过后便切入了正题,问及蔻娘时,赵惜惜的神色闪烁,她也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慕容雪,便说:“家丑不可外扬,让各位见笑了。那个丑闻是从我娘家府上传出来的,应该只传到了太子府,还没闹得太大。我刚开始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很生气,可没过多久,那个狐媚子就暴毙身亡了。随着她的死,这个丑闻也就渐渐平息了无人提及了。” “我要是你,只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个贱人。”莲舟咬牙切齿道。虽然是替赵惜惜抱不平,但是好像也在反问:“难道她的死跟你一点儿关系没有?” 毕竟赵惜惜的善妒闻名天都。 赵惜惜尴尬一笑道:“我确实叫凌哥哥早点解决了那件事……”她的眼神转而惶惑道:“难道她的死是凌哥哥下的手?” 见对面三人不语,赵惜惜慌了,问道:“难道是她化作厉鬼回来寻仇了……不对,不会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雪宽慰道:“太子妃殿下,您别担心。” 冷不防地,一直没说话的柳芽儿却突然开口道:“您听说过食人蛆吗?” 赵惜惜一惊,想着慕容雪的这个朋友究竟什么来头,讲话这么直接,可又不敢表现出不悦,于是她只摇摇头。 离开太子府,莲舟立马换了一副模样,冷笑道:“她倒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若不是做贼心虚,怎么会想到冤魂索命?” “看太子妃刚才的样子,不像没听过食人蛆。”柳芽儿道,思忖着太子妃究竟在隐瞒什么。 “昨天我已出动整个国师府之力,将天都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是没找到太子。”慕容雪叹气道。 “我倒是觉得蔻娘对太子还有情,不然早就动手了,何必以附身珠华的方式再与太子相好。”柳芽儿道。 “那他们会去哪里呢?”慕容雪面有淡淡愁容。 “我想到了!”莲舟突然眼色一亮,道,“既然有情,没准藏在了二人之前幽会的地方。” 柳芽儿很是认同,思索道:“这个地方应该不在将军府,也不在太子府,太危险了。他们会在哪儿呢?” 莲舟也愁眉不展苦思冥想。 “对了,合欢!合欢是蔻娘的贴身丫鬟,一定知道的。”柳芽儿说着,三人又赶往杂货铺。 到了杂货铺,店里却只有一个青年小伙,那便是合欢的丈夫,问及合欢去向,他说道:“贱内说家中亲人病危,回一趟渭城。” “什么时候走的?”柳芽儿忙问。 “昨天上午整个人就恍恍惚惚的了,她纠结了一整天,说是回去浪费钱,不回去心里不安,她想了一晚上没合眼,早上天不亮就去码头了。”合欢的丈夫说道。 这个杂货铺去码头虽有些距离,可脚程快些的马车夫赶了一上午应该也到了,三人便急急往码头飞去,正好拦下了正欲上船的合欢。 合欢见是昨天上午来找过她的柳芽儿,虽有些慌了神,但还是控制了自己的语气问道:“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你可知道蔻娘生前与太子殿下在什么地方私会?”柳芽儿开门见山道。 “太子殿下从不叫我跟着,他身边有个小厮叫信恩,太子殿下颇为信任他,也许他会知道。”合欢说着焦灼地望了望河面,船在催促了,她致歉道:“我得走了,家中有亲人病危。” “你还不能走。”莲舟拦住她,笑道,“你本名叫窦三娘,渭城红水河人,自小父母双亡,被舅舅卖到青楼,改名合欢,辗转遇到蔻娘,成了她的贴身婢女。三年前,你舅舅家失火,全家死绝,你根本没有亲人了。” 合欢吓得连连后退几步,慌道:“你们调查我?” 合欢最后也没走成,被带回国师府上做客去了。说是做客,其实就是被软禁起来了。 太子和蔻娘的事只要一日未查明,慕容雪就不会让有关的人离开。何况昨天柳芽儿和萧叹在问她的时候说漏了嘴,她已经知道太子遭遇不测的消息。虽然她不是那种藏不住事儿的人,可现在特殊时期,不得不谨慎对待。 “你若是还想到什么重要线索,千万要告诉我们。”莲舟合上门的前一刻,笑着对合欢说道。 说是软禁合欢,却还配了个侍女照顾她的饮食起居。 才用了晚膳,这侍女便神色匆匆地来禀报,说合欢身上有一件怪事。 第六十五章 立场 惨白的手腕上,一道道伤疤触目惊心…… 合欢再也绷不住哭道:“太子殿下同我主子好了几回便渐渐冷淡,开始是他自己找过来,后来都是主子命我去请。太子殿下总是有事,不是狩猎就是议事,我常常请不来人,我主子就拿我撒气,用烟斗烫我……” “你受不了蔻娘的折磨欺辱,于是就故意把她和太子殿下的丑闻散布出去,因为你知道,只要闹得满城风雨,太子、太子妃甚至是赵老将军三方中,总有一个人会除掉蔻娘,到时候你就天高任鸟飞了对吗?”柳芽儿质问道。 合欢只是哭,不置可否。 “所以你才这么害怕,怕蔻娘会报复你。”柳芽儿乘胜追击道。 合欢哭哭啼啼道:“我和主子从前感情很好,如姐妹一般,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直到我把药给她的那一刻,我的心都是乱的。可她接下来做的事……让我更坚定地知道自己没有错,我……我真不知道她竟是这样的人……” “什么事?”慕容雪冷冷追问道。 “她担心太子殿下给她的是毒药,叫我先吃……”合欢哭得更痛了,道,“那时候我一直发抖,我也不敢吃,可是她逼着我,我逃不开……我想着,反正活着也是受罪,我自打出生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死就死吧,于是把心一横就把药吃了……没想到那药真的是假死药,三个时辰后我醒了过来……主子自然喜不自胜,服药前交代我,若是三个时辰后她还在棺材里,就叫我悄悄打开棺材放她走……可我没有去,我逃了……据说她的棺材在她房间里整整停放了三天……” 整整三天时间,但凡有人去看她,都能听到她拍棺材板的声音,可是整个将军府没有人去看她,没有人看得起她。 合欢说着说着浑身抖得如同筛子一般,哭道:“我逃走了,我改名换姓,就是因为怕,我太害怕了!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不想死,求求你们救救我!” 莲舟闻言摸了摸合欢的脉,轻声道:“她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众人唏嘘不已。 慕容雪道:“那你就更要待在国师府,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合欢点点头,带着哭腔道:“谢谢。” “可是太子殿下给你的药,怎么会是真正的假死药呢?太子殿下不是想杀蔻娘?若他真有心实施金蝉脱壳计划,也不会不去救蔻娘出棺材了。”柳芽儿说道。 “你拿到药之后,从头到尾都没离开过视线吗?”慕容雪问。 合欢点点头,想到什么似的,又摇摇头,道:“我以前血气不足,常常眩晕,那天我路过花园老毛病犯了,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那时候我有点恍惚,不记得是不是有昏过去。” “若太子殿下给的不是假死药,那就是有人趁你昏迷把药换了。”莲舟道。 “那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做……为的是让主子活活在棺材里憋死吗?”合欢疑惑地问。 众人不忍告诉合欢食人蛆之事,再问了一些细节后便离去了。 “整件事快浮出水面了。”莲舟说道。 “有个恨蔻娘恨得牙痒痒的人,提前将食人蛆虫卵放在了棺材里,然后把太子给蔻娘的毒药换成假死药,为的就是让蔻娘在棺材里受尽惊恐与折磨,慢慢地被活活吃掉……对了,蔻娘的骨灰不在义庄,有人拿走去做法镇压了,一定是那个做贼心虚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柳芽儿复盘了一下道。 “莲舟,你去将太子、太子妃、赵老将军三人身边所有亲信的画像准备好。”慕容雪下了命令,莲舟点头,立刻去办。 这件事萧叹果真撒手不管了,柳芽儿回到溪风苑也不见他的人影,等她洗漱好上床了。萧叹才从外边回来,他一回来就直奔柳芽儿房间,坐到了柳芽儿床边。 “你最近在干嘛,神神秘秘的。”柳芽儿问道。 萧叹狡黠一笑不说话。 “真没想到蔻娘居然这样的人,假孕、虐待合欢、还逼合欢试毒,唉,我还以为她很可怜呢,结果她也有可恨之处。”柳芽儿半坐起来说道。 “人性本来就是复杂的。”萧叹柔声道。 “萧哥哥,你是不是知道了蔻娘这么坏,才不管这件事的。”柳芽儿问道。 “明珠的事让你先入为主,觉得复仇的怨灵都是无辜受害的,他们复仇的对象都是十恶不赦的。其实不是惨得惊天地泣鬼神就会化作怨灵复仇。这种事儿比的不是惨,而是怨气。”萧叹道。 “不是越惨怨气越大吗?”柳芽儿反问。 “你在街上踩到一个恶霸一脚,他暴跳如雷觉得你是存心的,可能会大打出手;你踩到一个性情温和的人,人家却不过一笑置之。同一件事对于不同的人,是会产生不同反应的,同样的方法杀死一个人,产生的怨气也不同。”萧叹解释道。 “那做个好人岂不是很吃亏?”柳芽儿眨巴着眼睛,眼神里更加疑惑不解。 “好人本来就是吃亏的。”萧叹苦笑道,“可如果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明珠那样的好人却也化成了厉鬼,因为她实在受了太多太多屈辱。对了,说到明珠,暮野有她的下落了吗?” 萧叹无奈的摇摇头。 “唉。”柳芽儿也叹气道。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就算有大虞律法,也依旧不公平。”萧叹再次说到这句话。 “所以蔻娘、太子、合欢、还有用食人蛆折磨蔻娘的人,这些人都是坏人吗?坏人害死了坏人算坏人做了好事吗?”柳芽儿的问题向来很多,都是些刁钻古怪的想法。 萧叹依旧耐心作答:“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你要记住,这世上本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立场?”柳芽儿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似有所感悟。 “杀人是不对的,可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却是越多越好。同一个将军被杀害,对于己方阵营就是一件坏事,对于对方阵营却是好事。这就是立场。”萧叹补充道。对于眼前这个还有些天真的女孩,他似乎还有数不清的事儿要教。 “所以雪姐姐保护太子,是因为自己的立场,我们查清真相,也是因为我们的立场。”柳芽儿喃喃道,萧叹听她说“我们”,眼底浮起一丝笑意。 柳芽儿和萧叹聊着聊着,便打起了呵欠。不一会儿便睡去了。萧叹轻轻唤了她几声,见她不应,便抱起她,把她平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才离开。 第六十六章 暗楼 柳芽儿睡了一会儿,莲舟来了,轻轻摇醒了她,说道:“芽儿妹妹,信恩找到了。雪姐姐在审他,你去不去?” 柳芽儿闻言,揉揉眼睛快速穿戴好就跟莲舟一起走了,行至半路正好遇上慕容雪带着一队弟子出门,莲舟忙问:“大师姐,太子殿下的随从招了吗?” “说了,在梨梦阁的暗楼。”慕容雪道。 暗楼?柳芽儿在梨梦阁也呆了有些时间,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什么暗楼? 莲舟和柳芽儿忙跟上慕容雪,莲舟问道:“他不是对太子忠心耿耿,这就招了?” “正是因为对太子忠心耿耿,知道太子有危险才会立刻提供线索,我一问他就答了,一点都没有犹豫。”慕容雪回答道。 “人呢?”柳芽儿问。 “扣下了,还在府上。”慕容雪说道。 “好,万一暗楼找不到人,回来还有得问。”柳芽儿说道。 “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梨梦阁是我们最先搜查的地方,没想到蔻娘居然敢躲在梨梦阁里,真是有胆识。”莲舟自言自语道。 慕容雪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踏入梨梦阁,老板娘十三娘笑脸相迎道:“慕容大师,您不是查过这儿了吗?怎么大半夜的又来啦。您要找什么倒是和我说呀,我也帮您留意留意。” 慕容雪一抬手,梨梦阁再次被查封。 十三娘气急败坏,却不敢发作,只得哀声问道:“您上次一来就查封我们,说我们拐卖良家妇女,整整关了三天啊!后面不是查清了是个误会吗?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慕容雪身后的柳芽儿戴着面纱,目光怨毒地望着十三娘。十三娘心里着急,注意力只在慕容雪一人身上,故没有注意到她。 “暗楼在哪里?”慕容雪问道。 “什么暗楼,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十三娘目光闪烁,不敢正视慕容雪,心虚地说道。 “好久不见,您认不出我了吗?”慕容雪身后的柳芽儿轻轻摘下面纱,冲着十三娘鬼魅般地一笑,脸上的伤疤似乎变得更加可怖。 十三娘惶恐至极,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这个把梨梦阁搅得天翻地覆的女孩。自从她鬼魅一般红着眼驱使着千目魔将乌狂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那天起,梨梦阁的噩运就开始了。当初没放了柳芽儿,是十三娘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 慕容雪强大的气场没有震慑住老江湖十三娘,但是柳芽儿的一个眼神一个诡异的笑,却令她不寒而栗。那天,她赶到现场时,千目魔正咬掉了乌狂的脑袋,她即刻命人封锁现场不让任何人进来,以免客人被这一幕吓到。可她自己却目睹了整个过程……这些天的夜里,没有一晚她不做噩梦。 她有预感,苦心经营了许多年的梨梦阁要完了。 十三娘还是说出了暗楼的位置。天都许多有头有脸的人私会需要一个隐蔽的地方,而十三娘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建立了暗楼。暗楼藏得十分隐蔽,许多在梨梦阁里长大的姑娘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暗楼一共有三个入口,一个在十三娘的房间,一个在天都城有名的胭脂铺,另一个在天都最大的兵器铺里。幽会之时,只要约定好时间,男子从兵器铺的入口进去,女子从胭脂铺的入口进去,在暗楼汇合后,便可在这无人之境肆意畅快。 “各位大师,不知道你们来此找什么人?”十三娘再次问道,又补充说:“只怕你们贸然进去,撞破了里边人儿的好事。那里边都是得罪不起的人。” “你们的人也都不进暗楼吗?”柳芽儿问道。 “是这样的,这些有头有脸的人,自然是不缺钱的。他们需要的就是隐蔽,所以都是直接找我租暗楼房间的钥匙,一租就是一整年。钥匙给他们以后一切便都与我们无关了,我们更不会打探是什么人来租钥匙。虽然来找我对接的人都气质不凡,但我阅人无数,一眼便知那些人都是亲信下属,背后的人从来没有露过面。我也能理解,来暗楼幽会的大多是不伦的关系,比逛花楼还要罪加一等,自然要谨慎。这么谨慎的情况下自然不需要我们的人过去伺候,只是……”十三娘说道这里顿了一下,又道,“只是他们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会写好挂在房间门口,我的两个心腹丫鬟会定时过去拿牌子,按照牌子上的需要备好物品后挨个儿放在房间门口。” “这么说来确实不能大张旗鼓地闯进去,万一撞破了什么达官贵人的什么秘密,那就麻烦了!”莲舟说道。 慕容雪点点头。柳芽儿不认识什么达官贵人,只觉得暗楼这个设计真是隐蔽巧妙,没点歹毒的心思和奸诈的性子还真想不出来。 “对了,我想到一件事。”十三娘说道:“之前有人包了一间房,前年里边还有动静,去年一整年都是安安静静的,可是钱却照样给我。这两天好像又有动静了,可是门口却没挂过牌子。” “是哪一间?”莲舟问道。 “蒹葭。”十三娘道,又补充说,“房间门口写着蒹葭二字。” 见十三娘都老实交代了,慕容雪便一声令下再次查封了梨梦阁,只叫人严加看守十三娘的房间以免打草惊蛇。 “国师府查封了这里,暗楼里的人要去哪里幽会?”十三娘质问道,“之前你们不知道暗楼我便不想说,也不想惊动里边的人,可是现在你们知道了,你们不怕得罪不起吗?” “除了当今圣上,还有国师府得罪不起的人吗?”慕容雪冷冷问道。 “不过是个幽会的地方罢了,没有了,换个地方就是。本就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谁敢因为这个责怪我们大师姐?”莲舟笑道。 十三娘自知大势已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一天迟早要来,只得放弃抵抗。 “你们谁同我假装丫鬟去暗楼?”慕容雪问道。 “我来。”柳芽儿自告奋勇道。 “那我去解救那些跟芽儿妹妹一样的无辜女子。”莲舟说道,又问十三娘关押之处在哪儿,十三娘一一招供。 “对了,虽然暗楼房间里的人和你们没有直接接触,还是建议你们乔装一下更加保险。”莲舟对慕容雪和柳芽儿说道,说着便离开了。慕容雪深以为然。 “等一下。”慕容雪想叫住莲舟,可她已经走了。大驱魔师虽能够敛住身上的气息,可一旦施了术法便容易暴露。反而像莲舟与其他弟子这种水平的驱魔师不用刻意隐藏,因为在梨梦阁出入的人鱼龙混杂,不乏有驱魔师。 柳芽儿笑道:“小小乔装,何须术法。”她想打扮慕容雪很久了,慕容雪无奈,只能同意。 第六十七章 紫色斗篷 一间名为“蒹葭”的暗楼房间正中间,摆放着一口紫檀棺木。 棺木里传来“砰砰砰”的声音。 “蔻娘,你放过我,真的不是我……”卫凌渐渐无力的声音从棺木里传出。 蔻娘妖媚地倚在床头,手持烟斗,袅袅烟雾从她薄薄的朱唇间飘出,她叹了口气道:“做鬼真没意思,连烟的味道都品不出来了。只能做做样子过个瘾儿。” “我真的没骗你,我给你的药是无色无味的毒药,能给你一个痛快,没有故意折磨你,蔻娘,求求你了,放了我吧!” “你现在知道我那时候有多绝望了吧?这会儿还有我陪你说话呢,我那会儿可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就这么拍啊、叫啊,没有一个人来理我!何况……”蔻娘说道这儿,双目泛着嗜血的红光,扔下手里的烟斗飞身扑到棺材上,恶狠狠说道,“何况你还放了那么多虫子咬我,把我活活吃掉!我可真是心软啊,没有让你也尝尝同样的滋味儿!但是没关系,不能和我体会一样的感觉你也不要遗憾,因为我会把所有细节一遍遍讲给你听的。” “我用整个大虞皇族的性命起势,我真的没有放虫子咬你!我给你的真真是好毒药,一击毙命没有痛苦!”卫凌哭道。 蔻娘疑惑地偏着头问道:“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难道你给我毒药我还要感谢你?” “真的不是我,是赵惜惜!一定是赵惜惜!那个母老虎,自从听说了我们的事,天天怂恿我除掉你,我听信了她,鬼迷心窍害了你……一定是她嫉恨你,所以这样折磨你!真的不是我……”卫凌在棺材里已经呆了两天,又饿又怕,神志不清,已经开始胡乱攀咬。 蔻娘从没见过这个赵惜惜,现在听卫凌这么一说,也回想起了很多事。当初自己假孕逼宫,卫凌都没有痛下杀手,可见他不是完全无情无义。他这话虽有撇清关系的嫌疑,却不是全然不可信。 这么想来,该找的人还有很多。 还有那个合欢,明明嘱咐她要及时放自己出棺材,结果到死也没等到那个贱人! 可就算是这样,也一点儿不影响她对卫凌的恨,她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她不能杀了卫凌,还是要狠狠折磨他! “阿凌,你知道吗?我刚从棺材里睁开眼的时候,心下多么欢喜,我以为我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谁能想到呢,这竟是一场空欢喜。你若是想杀我灭口,直接杀便是,何苦给我希望又让我失望?不、不是失望,是绝望。你知道当我的手在棺材里碰到冰冰凉凉的、软软的虫子时,有多害怕吗?那虫子越来越多,爬到我身上、脸上、头上,那虫子好软好软,可是咬人却好疼……我不叫喊的时候,能清晰地听到它们吃掉我的声音——嚓嚓、嚓嚓、嚓嚓……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是个死人。我用力拍着棺材板,希望有人能放我出去……一开始拍棺材板的声音是砰砰砰,后来却是哒哒哒,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手上的肉被虫子吃完了,只剩下骨头,哒哒哒、哒哒哒……”蔻娘说着说着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笑声瘆人,几乎穿透了卫凌的耳膜,比哭声还难听。 这些话这两天蔻娘说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每次听到,卫凌依旧觉得可怕,他感觉身上痒痒的,好像有虫在咬……他想起蔻娘的真身,破败、腐烂、森森白骨、爬满了蠕动的蛆。他觉得自己马上也要变成那样了,堂堂大虞太子,竟然要变成那个模样! 绝望中,他的意识越来越昏沉,好似一具尸体慢慢沉入湖底…… “砰砰砰”三声敲门声响起,唤醒了卫凌的希望。 蔻娘警惕地望向门口的方向道:“谁?” “您的面好了。”门口的人说道。 “我没叫东西!”蔻娘冷冷道,说着一闪身到了门口,与门外人只隔着一扇门,怒道,“你还不走!” 门被破开,一道紫色身影闪入。 蔻娘大怒,正欲发作,看清来人后,瞳孔瞬间放大,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 “你还不走?”紫衣人反问道。那人身着暗夜紫色斗篷,宽大的帽檐下是一片黑色的阴影,根本看不清脸。 “我……”蔻娘吞吞吐吐。 “你什么你,你自作主张差点坏了教主的大计!”紫衣人厉声呵斥道。 蔻娘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口紫檀棺木一眼,紫衣人怒道:“把太子留下,教主培养你不是为了你的私情和个人仇怨!” 蔻娘不再说什么,化作一缕烟飘走了。 穿过狭长幽暗的甬道,便找到了暗楼。这里的房间门口都各有一个很美的名字。暗楼的房间隔音效果很好,但还是可以听到里边隐隐约约的声音。 “哼,以为是无人之境,就敢闹出这么大动静。”慕容雪冷冷说道。 柳芽儿与慕容雪很快找到了蒹葭。 她们也不能确定里边的人一定是太子,如果贸然闯入肯定是不妥的。 于是慕容雪轻轻扣门,说道:“您的面好了。” 里边没有人回应。 慕容雪一脚踹开房门,只见房间正中间赫然摆放着一口棺材,棺材里似乎有人在求救。 二人又惊又喜,连忙打开棺材,只见卫凌眼圈漆黑、面色青白,不过两天不见就瘦如枯槁,他正有气无力地拍着棺材板,见慕容雪来了,他惊呼一声:“雪儿!” 这一声似乎用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话音刚落就头一歪昏过去了。 慕容雪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紫檀棺木上留了许多气孔,棺木里边也没有任何虫子毒蛇之类的。看来蔻娘有心放过卫凌,至少不想伤他性命。 只是蔻娘去哪里了,还不得而知。从被扔到地上的烟斗上看,只能推测蔻娘是突然离开的。 “不管怎么样,总算找到太子殿下了!”柳芽儿舒了一口气道。 慕容雪悬着的心也放下了。既找到了太子,又没有把事情闹大,是她最希望看到的结果。 第六十八章 住进太子府 太子府内的床前,御医为憔悴昏迷的卫凌诊脉,对太子妃赵惜惜道:“殿下乃惊惧所致,休养几日便可。” 找到了太子,慕容雪才敢把事情的原委告诉赵惜惜,并说道:“此事是否要禀明皇后娘娘与陛下,还请太子妃定夺。” “既然凌哥哥回来了,就没必要把事情闹到父王和母后那里,这事儿确实太难看。”赵惜惜叹了口气道。 慕容雪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雪儿,在我和阿凌心里,一直是把你当作妹妹的,我们可否邀你来府上小住一段时日,我怕那邪祟再来寻凌哥哥的不痛快。”赵惜惜拉着慕容雪的手,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 慕容雪也正有此意,这次蔻娘的行为算是对国师府的一大挑衅。寻常的邪灵不管怎么修行都不可能有那么强的力量,或许用了什么旁门左道也未可知。与其大动干戈地满世界找她,不如守株待兔等她自己送上门。 赵惜惜给慕容雪和柳芽儿各自安排了离太子较近的、雅致的客房。 莲舟来太子府找慕容雪,神神秘秘地关上门,却还是不放心一般地东张西望,慕容雪一挥衣袖,道:“说吧,你放心,我已经设了一道防止窃听的禁制。” 只见莲舟从袖中缓缓拉出一张画像道:“我和哥哥先去了养虫人那里,可是养虫人神神秘秘的,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他的嘴;然后我们去牢里找了义庄的老李头和赵柱儿,他们倒是很配合,指出来这个人就是拿走蔻娘骨灰的人。”莲舟边说边打开画像,压低着声音补充道,“这人就是太子妃的亲信!” 柳芽儿和慕容雪对望一眼,好像在说:“果然不出所料。” 看来这赵惜惜留慕容雪不只为了太子,也为自己。只怕她是做贼心虚怕蔻娘找上门来报复她。 慕容雪对莲舟说道:“你回去和树臣一起保护好合欢和信恩,我和芽儿在太子府保护太子和太子妃,我们静观其变,等蔻娘送上门来。” 莲舟回去后,柳芽儿一脸天真地问慕容雪道:“太子和太子妃各自都做了伤害蔻娘的事,他们是不是应该得到惩罚?” 慕容雪的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只是淡淡开口道:“蔻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风尘女子却心比天高,攀附权势、弄虚作假、欺辱虐待下人。” “可是,雪姐姐,难道因为受害者的品行不够端正,伤害她的人就不算有罪吗?”柳芽儿义正词严地反问道。她还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小鹿一样明亮的眼睛,这是一双没被人情世故污染过的眼睛。 “那可是太子和太子妃,整个大虞最尊贵的人。”慕容雪轻声道,她的语气不像之前同萧叹对峙时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柔得不像从慕容雪这个人嘴里说出来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是吗?”柳芽儿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容雪望着柳芽儿,只见柳芽儿目光殷切,似乎想得到自己肯定的答案,一双大眼睛就这么滴溜溜地望着自己。 “这个世界如果像你想象的一样简单就好了。”慕容雪叹了口气道。她喜欢柳芽儿,就是喜欢她身上这份纯真与倔强,她不受束缚,没有那么多羁绊。 柳芽儿半知半解地点点头,轻声道:“雪姐姐,我都听你的。”从前她和萧叹也有分歧,但她一向很听话,尤其是听强者的话。她站在现在的位置上没有办法理解的一些事,以后也许都会明白的。 慕容雪摸摸她的头,说道:“乖。” 柳芽儿准备回自己房间了,慕容雪送她回去。走在路上,正好夜风拂过,吹起柳芽儿的面纱,慕容雪看到她脸上那道可怖的伤口,心里也不免咯噔一下。 “我父亲素来爱收集一些稀世珍宝、灵丹妙药,或许他那里有可以帮你去掉疤痕的药。等抓到了蔻娘,我去找他要。”慕容雪安慰柳芽儿道。 柳芽儿感激地望着她,说道:“我先谢过雪姐姐了。” “对了,看你最近有空都在和萧叹学习术法,应该是长进了不少。”慕容雪道。 柳芽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只是学了点皮毛。” 慕容雪笑道:“你这次跟我住到太子府,还不知道要多久呢,就不怕荒废了?” 这个问题柳芽儿倒是没考虑过,有些为难地绞着手指,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也可以教你的。”慕容雪笑道。她每次一笑,都美得惊心动魄。 “不同门派之间不会相斥吗?”柳芽儿问道,她虽然对这些事不是很了解,但是也能想到这一层。 “国师府和清尘山本就是同宗同源,一脉相承。我父亲很早之前也师承清尘山,后在原有基础上博采众长自成一派。”慕容雪解释道。 柳芽儿没想到清尘山与国师府之间还有这层关系,点点头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转眼已经到了柳芽儿房门口,慕容雪笑道:“今天早点休息。”她心里暗暗想,她肯定比萧叹那家伙教得好。 太子府客房的床,不用说也不会比溪风苑的差。头靠羊脂白玉枕,盖着湖蓝色滑丝薄被,身着月白色素纱寝衣,屋子里点着助眠的檀香。月光透过雕花的木窗洒进房间,轻纱飘摇,飘得人心神恍惚。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柳芽儿自然是有几分睡意的。可是这几分调皮的睡意在她脑子里上蹿下跳、忽隐忽现,明明觉得马上要睡着了,可下一瞬又觉得脑子清醒得很。柳芽儿不是个择床的人,她觉得自己跟小草一样生命力顽强,不管到哪里都能睡得好好的。之前在梨梦阁睡通铺也一样能安然入眠。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明明梦境就在招手了,可想要冲破“醒”的结界,进入“睡”的状态,却总好像差那么临门一脚。 渐渐地,柳芽儿有些恍惚,呆呆地望着飘动的轻纱,影影绰绰间,好像望见有一人立在床头…… 悠悠笛声响起,似安眠曲一般。 在这笛声中,柳芽儿渐渐进入了梦乡…… 第六十九章 自曝 一夜无梦,黑甜一觉。 柳芽儿睡得很好,起来感觉精力充沛,就好像原本有些蔫了的菜叶放在水中浸泡一晚吸饱了水,变得神采奕奕。可昨晚床头那个人却不见踪影。 可能是梦? 柳芽儿出门时遇上慕容雪,便问道:“雪姐姐,昨晚萧哥哥来过吗?” 慕容雪皱眉道:“没有吧?他来干嘛?” 柳芽儿想想,也是,太子府离国师府有段距离,何况现下这里守卫森严,确实没必要特地过来一趟哄自己睡觉。 “芽儿妹妹,我昨晚认真想了想你说的话,我可能确实是为皇室效力久了,失了本心。”慕容雪垂眸道。 柳芽儿说道:“可是昨天莲舟姐姐查到的事只能证明是她带走了蔻娘的骨灰,不能证明是她放的食人蛆。” 慕容雪点点头,道:“所以今天我要问问她。” 书房中,赵惜惜心烦意乱地翻阅着一本诗集,敲门声响起,来人正是慕容雪,她一个眼神示意赵惜惜的贴身丫鬟先出去。 那丫鬟看了赵惜惜一眼,赵惜惜点点头示意可以,她便出去了。 “雪儿妹妹,什么事这样神秘。”赵惜惜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道。 慕容雪倒不拐弯抹角,直言道:“义庄那边儿说是你的人拿走蔻娘的骨灰,是不是你命人做法镇压蔻娘的魂灵?” “你查我?”赵惜惜一脸可不置信。 “不是我查你,是我查这件事,正好查到了你。”慕容雪正色道,“我希望你能说实话。不然我也帮不了你了。” “不过是除掉一个贱人。”赵惜惜恨恨道,“谁知道惹出这么多麻烦来。” “太子殿下被带走那么久,蔻娘却没杀他,我想他可能把责任推到你头上了。这个邪灵的强大是我前所未见的,甚至比之前闹事的大鬼倩兮都强许多。如果她真的敢来太子府,可能就是冲着你来了。” 赵惜惜眼神里流露出惶恐,问道:“你保不保我?”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事已至此,你还是去自首吧。”慕容雪惋惜地说道。 “我可是太子妃!除掉一个小小的贱人,还需要自首?”赵惜惜难以置信地问道。 “那你先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慕容雪正色道。 “这些天我担惊受怕,说出来也好。”赵惜惜惨笑道:“当年我得知了凌哥哥和那个贱人的丑事,一再要求他解决掉那个贱人,否则我就请父王母后为我做主。凌哥哥自然很害怕,想直接杀人灭口,可那个贱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谨慎得很,始终找不到直接下手的机会。我便想出了金蝉脱壳的计划,叫她主动服下毒药。可是直接死太便宜了她,于是我命人暗中调换走了毒药,还叫她吃假死药。又命人买了食人蛆的虫卵提前放在棺材里,只等她进去以后,在无尽的折磨中死去。可是我又担心她化作冤魂找我索命,便命人去义庄将她的骨灰拿回来,请人做法镇压,叫她不得往生。” “那太子殿下早些年房中的通房丫头、妾室也是你……”慕容雪问道。 话音未落,赵惜惜就抢道:“是我!我容不得凌哥哥三心二意、容不得那些贱人分走凌哥哥对我的爱!我五岁那年第一眼看到凌哥哥,就爱上了他,我爱了他那么久,哪怕他风流的名声在外,我也执意要嫁给他,我相信我可以改变他,可是……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人在心不在……” 慕容雪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 “你无情无爱,自然不懂。”赵惜惜哭道,“真心爱上一个人,就会想得到他全部的爱。我不后悔我做的一切,哪怕会得到惩罚。要偿命就偿命吧,这样的日子我也不想过了,守着这偌大的太子府,和心爱之人貌合神离……” “别这样……”慕容雪见她哭得厉害,想安慰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有些尴尬道,“是否自首由你,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若你去自首的时候想保全大家的体面,可隐去蔻娘之事。” “是啊,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了不愁。我已经做了那么多恶事,多一件少一件都一样是死罪。”赵惜惜渐渐止住了哭声,面色惨白,脸上犹有泪痕。 二人边上站着使用了隐身术的柳芽儿,她旁听了这一切,心里对这个太子妃也是又气又怜,气她善妒害死了那么多女子,又怜她痴心错付,把一腔真心给了一个花花公子。为什么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只能忍气吞声,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和别人争风吃醋,若说这件事谁是罪魁祸首,当属花心的太子了。若是以后有一天萧叹遇到更好的女子,只怕她也会心碎的。 可柳芽儿有种奇怪的直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是不是把太子妃逼得太紧了,刚才你也看到了,她哭得那样痛,我也于心不忍的。”回房间的路上,慕容雪问柳芽儿道。 “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哪怕心里有什么事也只能装出一副大方的模样,压抑了这么久终于爆发出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直积压在心底会憋出病来的。”柳芽儿宽慰道。 “我一定是疯了,我居然逼太子妃去自首。”慕容雪回想起刚才自己对赵惜惜说的话,越想越觉得恍惚,这根本不像自己会做的事。 “不过,雪姐姐,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柳芽儿问道,“你只说了几句话,她便什么都招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拐弯抹角,我审信恩的时候,也是只说了几句话,他就把太子殿下的老底儿都抖出来了。”慕容雪说道。 这天,蔻娘也没有来。 二人倒是也没有闲着,在太子府逛了逛,发现一个花园十分僻静清幽,慕容雪便在这儿教柳芽儿心法。柳芽儿也很是刻苦,丝毫不敢辜负慕容雪。 这天夜里,柳芽儿盖上被子假装睡着,待听到笛声悠悠响起,便掀起被子跳了起来,和萧叹四目相对。 “萧哥哥,果然是你。”柳芽儿笑道。只见萧叹穿着夜行衣,手持黑玉短笛,面如冠玉,眸若繁星。 萧叹放下笛子,轻笑道:“怕你睡不好,把清心咒融进曲子里吹给你听,你就不会做噩梦了。” 柳芽儿拉着萧叹的手,上下打量道:“好看的人就算穿上夜行衣也不像贼人。” 萧叹笑道:“那像什么?” “像……像天上的星星。”柳芽儿娇俏一笑道。 “快睡吧,等你睡着我还要回国师府呢。”萧叹哄着柳芽儿。 “萧哥哥,你每晚这样跑来跑去不累吗,我自己能睡着的,明天不要来了。我很快就会回去。”柳芽儿心疼地说道。 “不累。”萧叹笑着,只说了这两个字。 第七十章 遗愿 “啊!” 清晨,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起,引起了整个太子府的骚动,下人们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待寻到时,只见一副这样的场景:太子卧房的门大开着,一名丫鬟昏厥在地,她的面前是一道惨白色的身影,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一双纤巧的玉足脚尖朝下,无力地指向地面。 柳芽儿赶到时,已经有许多下人在房门口议论纷纷了。她往屋里望了一眼,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赵惜惜就这么自缢了!她双腿一软,几乎昏倒在地,关键时刻,一双手扶住了她,伴随着淡淡草木的香气,慕容雪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太子殿下不见了!”一个小厮从里边跑了出来,慌慌张张地大声喊道。 这一消息传来,使得房门口原本就骚动的下人们更加吵闹。一名衣着和气质与其他人都大不相同的中年男子快步走来,只是一个眼神扫过去,下人们便都安静下来了。 看起来倒像是这个府邸里的管事之人,他高声道:“昨天半夜里,太子殿下病情恶化,皇后娘娘命人将他接到宫里亲自照料了。都别在这里嚼舌根子,各自散了吧!” 下人各自散开后,那管事之人躬了躬身子,恭恭敬敬地请慕容雪和柳芽儿进屋。 慕容雪看到赵惜惜自缢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自不必说。她飞身而上,轻轻将赵惜惜抱了下来,赵惜惜的身子已经有些微微僵硬。 “昨天半夜里,皇后娘娘命人来接太子殿下进宫,太子妃也一同前往。按照常理,太子妃到宫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直接宿在宫里便是,可是太子妃连夜回来了,而且脸色十分难看……不知道受了是不是皇后娘娘责备,一时想不开……”管事之人叹息道。 慕容雪将赵惜惜的尸身抱到了床上,怔怔地坐在床边,凝视着她没有一丝儿血色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柳芽儿站在慕容雪身后,一双无措的小手轻轻搭在了慕容雪的肩上。 管事之人看到桌子上有一封信,待看清信封上的字后,面色凝重地将信递给慕容雪,轻声道:“我先出去了。”说着离开了。 慕容雪接过信,信封上面赫然写着:“慕容雪亲启。”她的眼睫微颤,声音有些发抖道:“是不是我逼死了她。” “不是我们逼死了她。”柳芽儿握着慕容雪的手安慰道,“刚才那个管事也说了,她是进了宫见了皇后娘娘,回来之后才想不开的。” 可是慕容雪还是直直地盯着手里的信,始终不敢打开。她与赵惜惜谈不上感情有多好,不过是贵胄子女之间的普通交情,可现在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又怎么可能不触动。虽然作为一名驱魔师,早就看惯了生离死别,可是赵惜惜身份尊贵,又是被自己揭露了罪行而自缢……这不是等于自己间接害死了她? 柳芽儿心里也痛惜得很,她知道赵惜惜的死和她不能说毫无关系,但是赵惜惜真的害了那么多人……也许她是畏罪自裁吧。 “打开看看吧。”柳芽儿轻声道。 慕容雪的手指几乎撕开信封了,可是终究还是退却了,她抬眸向柳芽儿投去了一个求助的目光。 那个眼神如同一池汪汪的春水被风吹皱,看得柳芽儿心里一软,她想到:没想到都说慕容雪是冰山美人,却也有这么柔软脆弱的一面,但转念一想,她只是模样长得冰冷,又不是真的冷血无情。何况这样的事,她也是第一次遇到。前脚刚对峙过的人后脚就上吊死了,还留了一封遗书给她,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于心有愧的。 柳芽儿接过拆到一半的信,一边继续拆开一边问道:“雪姐姐,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慕容雪轻轻点点头。 “雪儿妹妹,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你不必内疚,是我咎由自取。成为凌哥哥的太子妃后,我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一时冲动之下,杀害了一个又一个与凌哥哥有染的女子。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令父亲蒙羞,令父王蒙羞,更令母后蒙羞,我罪不可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既害了她们的命,就用自己的命来偿还。不知这样可否洗刷我的罪孽?我只求从此息事宁人,只求不再有人提及往事。” 柳芽儿念完信,手心还是冒着冷汗。信中的内容本来应该令柳芽儿和慕容雪释然。可是二人心头好像依旧压着一块大石头。 “或许这样也挺好的,我逼她去自首,让她瞒去蔻娘之事以保全太子殿下与赵老将军的名誉。可是承认杀害过其他女子会毁掉她的名誉。若牵扯出来,赵老将军教女无方,也要蒙羞,她作为帝王家的儿媳,所作所为一旦被公之于众,甚至会令整个皇室蒙羞。所以她选择了自裁,只求我能为她保守秘密。”慕容雪说道,她将那封信接了过来,自己又看了一遍,仔仔细细将它折好放回信封中,又将信封放入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是呀,这样也好。雪姐姐,你放心,既然太子妃已经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那我必须要为太子妃保守秘密。”柳芽儿郑重其事地说道,“回头我们也跟莲舟姐姐说一下,上次她查到的事就不要跟其他任何人提及了。” 慕容雪没有说什么,再次望着床上一动不动安静躺着的赵惜惜。只见床上的那个人脸色煞白,全身冰凉而僵硬。 慕容雪忽然想起小时候的赵惜惜,那时她是个英姿飒爽的将门虎女,最喜欢舞刀弄枪,立志要成为大虞第一女将军。可没想到,最后她的刀却刺向后宅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本可以金戈铁马踏遍河山,却自甘堕落陷入情爱,永远地困在了自己建筑的牢笼里。 慕容雪实在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情爱究竟是什么剧毒,能使人变得这样面目全非? “只是不知道皇后娘娘会不会追究起来,也派人去查。”慕容雪叹了一口气道,她的情绪似乎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思路也更加清晰了,“不知道太子妃昨夜进宫皇后娘娘都跟她说了什么、有没有责备她。” “只要太子殿下安然无恙,皇后娘娘就不会去查那些陈年旧事。”柳芽儿说道。 但愿吧,但愿太子殿下能够平安。 虽然太子卫凌的风流成性是这场悲剧的根源,可是男子三妻四妾用情不专只能算品行不端,而赵惜惜因嫉生恨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是触及律法。 第七十一章 羽凝花 太子妃自缢的消息很快传到宫里,皇后听闻此事,后悔不已,哀声痛哭道:“我的儿啊,是我害了你。” 昨日,关于太子的流言蜚语传到宫里,又听闻太子病情加重,皇后心急如焚,命人接太子进宫自己亲自照料。没想到太子妃也跟来了,皇后正在气头上,一见到这个儿媳就更是怒火中烧,忍不住教训起来道:“赵惜惜,你嫁给凌儿多年不曾有过一男半女,竟然还敢不让凌儿纳妾?亏你还出身将门,却如此小家子气,就你这样以后还想母仪天下?你看你身上哪有半分容人的气度?别以为你的那些小伎俩本宫看不出来,你生怕凌儿的长子从别人肚子里出来,背后不知道使了多少坏。本宫念在你父亲劳苦功高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结果你把凌儿害成这样?若是凌儿有什么事,本宫绝不放过你。实话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没看上你,现在看来我是对的。” 皇后回想起昨晚说的话,觉得字字如刀,赵惜惜听完面色惨绿,耷拉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反驳。皇后悔不该说那么重的话,哭道:“确实骂那孩子骂得太重了,她才会这样想不开……”皇后本是个宽和仁厚之人,向来与世无争,只是卫凌是她难产所生,此后再无一儿半女,因此格外疼惜她的这个小独苗,可以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仁帝有六个儿子,可是她只有这一个,一旦碰到跟卫凌有关的事,一向淡然的她就会变得紧张。 她知道是自己把卫凌宠坏了。卫凌虽然没有什么大才干,却十分孝顺。在她眼里,男儿风流些无伤大雅,可没想到常年打雁的人,却被雁叼瞎了眼…… 皇后哭了一番,下令将太子妃风光大葬。 柳芽儿不能理解所谓的“风光大葬”。人死不能复生,身后事办得风光有什么用。可当她参加完赵惜惜的葬礼后,内心还是受到震动。 “我以后要是想办一个这样的葬礼,从现在开始每天要存多少钱?”柳芽儿悄悄问慕容雪道。 “别胡说。”慕容雪斥道,面上泛起三分愠色。 “赵惜惜是个聪明人,以太子妃的身份下葬,总好过以死囚的身份下葬。”柳芽儿叹了一口气说道。 慕容雪知道柳芽儿是想给她多一分安慰,便领了她的情说道:“你说得不错。” “可惜蔻娘还没找到,希望她不会去找太子殿下。”柳芽儿说着,双手合十对着天空做了一个祈祷的手势,又道,“祈祷太子殿下平安。” 葬礼结束后,慕容雪和柳芽儿回到了国师府,去往溪风苑和明月楼方向的路上,正好碰到了萧叹。 萧叹看着柳芽儿挽着慕容雪的胳膊一副很亲热的样子,眉头紧皱唤了声:“小柳芽!” 柳芽儿笑着朝慕容雪眨了眨眼睛,好像在说:“那我过去啦!”然后松开慕容雪的手,风一样飞到了萧叹身边。 “萧大师好清闲,羡煞我也。”慕容雪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 “听说慕容大小姐还没找到蔻娘呢?”萧叹将柳芽儿拉到自己身后,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 “你!”慕容雪说不过萧叹,被他将了一军,一时语塞。 “实在不行就请大国师出马呗!”萧叹蹬鼻子上脸道。 “我能找到!我爹如今在养老,可不能去叨扰他。”慕容雪冷着脸说道,想了想又冷嘲热讽道,“萧大师今天陪我爹下棋,明天陪我爹垂钓,莫非是要跟我爹一起养老?” “不敢不敢,待我和小柳芽也生一个像你这样漂亮能干的女儿来接我的班,我才能养老。”萧叹笑着揽过柳芽儿的肩头道,柳芽儿见他语出惊人,脸“唰”地一下红得跟水煮过的螃蟹一样。 “你!”慕容雪意识到萧叹在占自己便宜,气得说不出话,这句“你”比上一句更加愤怒、更加无语! “我?”萧叹笑道,“我怎样?” “你要生女儿就生女儿,为什么要拿我来比?”慕容雪怒道,她望了一眼柳芽儿,又冷冷瞪着萧叹道,“我要是男儿,还有你什么事。” “你们别吵了,像你们这样一见面就剑拔弩张的,话本上叫欢喜冤家……”柳芽儿劝架道。 “这真是我听过最可怕的故事。”萧叹冷哼道。 慕容雪不想再理萧叹,独自转身回了明月楼。 柳芽儿同萧叹一起回到溪风苑,见自己的床头多了一盆小草,其叶似碧青色的长羽,翠色欲滴,十分可人,便问道:“萧哥哥,这是什么?是草还是菜呀,能吃吗?” “这是羽凝草,传说远古时期有只美丽的白色大鸟,人人见了都会夸它漂亮,甚至有些女子会诉说心中对它的爱慕,它自己也十分喜欢听到夸赞声,越听越骄傲,越骄傲就变得越美丽。它一生幸福,死后化作了羽凝草。传说羽凝草开的花可入药,服之可美化容颜,使老妪变成少女,使枯树皮变成羊脂玉,使……”萧叹一本正经地说道。 柳芽儿有些怔愣,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道:“你那么不喜欢大国师,居然为了我去陪他下棋、陪他垂钓,是为了获得他的赏识,好找他要这株破草?” 萧叹也愣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找大国师要的?” “不然你这段时间神神秘秘的能干什么啊!”柳芽儿嗔怪道,声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哭腔,她的拳头轻轻落到萧叹胸口上。 萧叹顺势抓住她的手道:“天予不取,是大傻子,大国师那里既然有那么多现成的好东西,我又何必满天下找。” 柳芽儿哭道:“你就是大傻子!”正因为她了解萧叹的傲气,才更知道眼前这株“破草”有多么可贵。 “可惜还没开花。”萧叹有点失落地说道,又如同孩子炫耀玩具似地指着羽凝草中心的一个小白点笑说:“不过我天天夸它,把它当成你天天陪它说话,它现在已经有个小花苞啦!” 柳芽儿用湿漉漉的双眼凝望着萧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萧哥哥,谢谢你。” 第七十二章 生气 “谢什么谢,我为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不要再跟我说谢谢了。”萧叹道,他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羽凝草,笑道,“你也可以多夸夸它,我们离成功很近了。” 柳芽儿弯下腰平视着羽凝草,轻声细语地说道:“你真是一株美丽的小草、尊贵的小草!” “你刚才说它是破草。”萧叹用小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柳芽儿耳边说道,好像生怕羽凝草会听到一般。 “美丽的小草,我刚才说的破草呢,意思是美得破天荒的小草,简称破草,你可不要误会我哦!”柳芽儿指尖轻点叶片,好像在逗弄小狗一样。羽凝草由下而上闪起了星星点点的绿光,一副很开心的模样。 萧叹笑道:“它可真好哄。” 柳芽儿又结结实实地夸了羽凝草一顿道:“真是一株独一无二的小草,瞧这优雅曼妙的身姿,瞧这仙气飘飘的叶片,瞧这碧玉一样的颜色,你真是太美啦!”叽里呱啦一顿夸后,羽凝草的花苞好像大了一圈儿。 “其实我现在就想带你回清尘山见我师父和师叔,可我见你一直对自己的伤痕有所介怀。我知道你总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可我心里很清楚,哪个女孩子不爱美呢?”萧叹牵起柳芽儿的手,很认真地说道。 “其实也没有很介怀……反正我原来也没有多美……”柳芽儿小声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萧叹,还是劝解自己,总之她的话有些言不由衷。 “不,你很美。”萧叹忙说道,他诚挚的双眸与柳芽儿的目光紧紧相贴,道,“原来很美,现在也很美。” 柳芽儿的目光不闪不避,就那么迎着萧叹。萧叹有些许恍惚,不知怎么就把脸凑了上去。柳芽儿心下一惊,不知所措,她现在能感觉到自己总是打心眼里抵触和萧叹之间亲密的触碰。但她并不是讨厌萧叹,她只是不喜欢现在的自己,她不愿意在未来回想的时候,自己是以这个模样……还有,直到现在她也分不清,萧叹对她究竟是怜悯还是爱慕。若因一时怜悯纠缠不清,日后萧叹后悔了、遇到更好的人了,轻飘飘地说一句:“那时候我不过是看你可怜。”到那时候,她该怎么办。 萧叹那张俊美得石破天惊的脸就这样一寸寸在柳芽儿眼前放大,柳芽儿怕躲开会伤了萧叹的心,只能紧闭双眼。她的面纱是极轻极薄的天丝,本就没有什么重量,戴久了,更是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 萧叹见柳芽儿双目紧闭,便知她心里害怕。柳芽儿的所有担忧他都明白。他俯下身,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面纱上。柳芽儿能感受到他只是轻触了一下面纱便离开,她睁开眼有些茫然地望向萧叹。 “我知道你还在担心。现在还不是时候。”萧叹摸摸柳芽儿的脑袋笑道。 柳芽儿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眼神里的紧张也消散无踪了。 萧叹拉起柳芽儿的一只手,抚摸着她手腕上的那枚银镯,轻叹道:“说要帮你找身世,结果麻烦事一件又一件,倒把这正事儿忘了。这个镯子上应该有什么线索。” “这就是个很普通的镯子,我仔仔细细看过,没什么关窍。”柳芽儿的手也放在了镯子上说道。 “没什么关窍也该拿去洗一洗、抛个光。”萧叹说道。确实,这银镯年代久远,已经发黑了,花纹的凹处也积着尘土,使得镯子的原貌有些看不清。 “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可能是遗物……”柳芽儿垂眸喃喃道。 “那种情况下,你母亲确实很可能……”萧叹回想起柳王氏对往事的叙述,一群官兵追着一个怀抱婴儿的弱女子,二人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柳芽儿不说话,只是有些发怔地坐在了床沿上,把头倚靠在边上,手指下意识地绞着面纱垂到胸口的下摆,双目有些失神,似乎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萧叹站在她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你的母亲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柳芽儿还是不说话,好像有些生气的模样,别过脸去。 “我们会找到她的。”萧叹又拍了拍柳芽儿的肩膀道,柳芽儿似乎真的在赌气,将萧叹的手轻轻打开。 萧叹有些不解,女孩子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一点来由也没有?他还是不敢相信柳芽儿现在这个样子是在生气,于是不确定地问道:“小柳芽,你这是……生气了?” 柳芽儿还是不说话,把脸扭到一边,萧叹走到那边,柳芽儿就把脸转到另一边,这下萧叹确定了,柳芽儿就是在生气。可萧叹还是想不通,难道小柳芽想到她那个不着调的娘亲,拿他撒气? “小柳芽,你说句话嘛,我要是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萧叹哄道。原本他以为要哄上许久柳芽儿才会开口。 不料柳芽儿开口道:“萧哥哥,我的事你倒是了如指掌嘛,我知道多少,你就知道多少。” “那是自然……”萧叹有些得意地笑道,但很快意识到柳芽儿语气中的阴阳,她的言下之意是“我的事你了如指掌,你的事我却一无所知。” 其实柳芽儿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探究过,只是萧叹自己不愿意说,难道她还能套出话来?她一直在等萧叹自己说,等他心甘情愿地将他的身世一一道来,还有他与大国师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萧叹想到这一层意思,心下一慌,叹道:“小柳芽,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有些事你知道了没有好处。” “我不要好处,我只想更了解你。”柳芽儿郑重其事道。 “我一直提及的师父和师叔,是我在这世间最亲近的人。我师父朝雨真人,其实不仅是我的师父,还是我的小姨;而我的师叔是我小时候的老师……总之很复杂。”萧叹面色凝重道,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些画面,明明是那么遥远的事,却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一样清晰,他的脸渐渐转白,额上的青筋暴起。 第七十三章 东宫之死 柳芽儿见他面色很难看,知道他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本来她还想问关于他和大国师之间有什么过节的事,现在也不敢开口了。她想,慕容雪说过,大国师曾是清尘山弟子,而朝雨真人又是萧叹的小姨,一定是朝雨真人与大国师之间有什么过节,萧叹恨屋及乌。 柳芽儿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萧叹,柔声道:“对不起,萧哥哥,我不该勾起你的伤心事。是我太矫情了,你肯喜欢我,我还要问东问西。” 萧叹接过水,一饮而尽,勉强笑道:“是我不好,让你觉得不安心。可是我是真心为你好。” 柳芽儿轻轻擦去萧叹额上的汗珠,道:“我知道的。” “对了,蔻娘和太子的事,还有很多细节没问你。”萧叹说道,于是柳芽儿将那件事当中的许多细节一一说了,说完她轻声一笑,说道:“蔻娘确实不是一个完美的受害者,可造成这样的局面,每个人都有错。只是不知道她到底藏到哪里了。” “蔻娘确实很奇怪,她的力量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怎么能逃得过国师府的追捕。”萧叹喃喃自语道。 “怎么?萧大师这是打算出手了吗?”柳芽儿打趣儿道。 “我也找不到。”萧叹苦笑道,“忘记在她身上施个追踪咒了,上次不知道怎么就和慕容雪打起来了,那时候我和她都没想到蔻娘这么强大,一时大意让她跑了。我不是神,没有那大海捞针的本事,若是有也不会让你在梨梦阁……”说到这儿他住了口,叹气不往下说。 柳芽儿释然一笑道:“都过去了,我都忘了。只是当初那个召唤邪灵的本事现在忘得一干二净,我想破脑袋还是没想明白当时那个千目魔怎么出来的。” “所以我们更要找到你的身世,也许这一切就能够真相大白。”萧叹说道。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蔻娘。”柳芽儿面有愁容道。 “现在最重要的是哄着羽凝草开花给你。我可不想未来丈母娘看到我没保护好你的痕迹。”萧叹道,继而望望窗外又说,“我可没道理帮国师府,慕容雪不是很厉害吗?我倒要看看她的能耐。让国师府吃瘪也好,省得他们觉得整个玄门是国师府的天下。” 柳芽儿没说什么,只是轻笑,暗自腹诽萧叹现在的样子像极了赌气的小孩。他呀,有时候看着淡然,谪仙一般独立于尘世之外,有时候呢却像个孩子一样。 “其实蔻娘不做乱就罢了,一旦出现被追踪道到就决计逃不脱了。毕竟国师府这么重视这件事,不过是个痴情女报复负心汉,只因负心汉是太子,就这样劳民伤财兴师动众。”萧叹似有些不满道,又说,“如果我是慕容雪,派人守着皇宫里的太子和国师府的合欢,等她自投罗网即可。” “萧哥哥,你和雪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柳芽儿笑道,“不过她是派人暗中护着皇宫和国师府,表面上却做出一副把人都派出去搜寻的模样。” 萧叹无语道:“皇宫和国师府还需要暗中护着吗?傻子也知道这两个地方护卫森严,太子就算了,合欢还需要软禁在国师府吗,为什么不放她回去作诱饵,以此来引诱蔻娘。” 萧叹话音未落,莲舟就到溪风苑了,她在院子里喊了一声,柳芽儿连忙出去迎,萧叹跟在柳芽儿身后。 “芽儿妹妹!”莲舟的语气有些焦急,道,“你快去劝劝合欢,大师姐想让她回杂货铺去,说来也怪,人是我们抓来的,现在她却不肯走了。” “你又和雪姐姐想到一块去了!”柳芽儿眼睛一亮,望着身后的萧叹笑道。萧叹更无语了。 “人家也不是傻子,这里有吃有住有人伺候,干嘛要回去担惊受怕。慕容雪也真是冷血,合欢都是要当娘的人了,叫她去做诱饵,有个好歹怎么办?”萧叹道。柳芽儿震惊地望着他,好像在说:“这个计策刚才你不也提出来了吗?” “雪姐姐做事一向磊落,她没有隐瞒事实。若是我,就骗合欢说蔻娘已经除掉了,让她安心回去,这样她回去了也不会露出破绽。比起她担惊受怕地回去假装正常生活,这样肯定更容易引诱蔻娘。可雪姐姐不想骗她。”莲舟耐心地解释道。 “二小姐未免太袒护慕容雪了。”萧叹道。 “是萧大师有偏见。”莲舟道。 萧叹不再说话,三人一同去找合欢,打算好好劝她。可合欢两眼一闭,用棉花塞住耳朵,如同一座石像一般不说不听不看,油盐不进。 合欢确实不是傻子,也不爱逞英雄。不管怎么劝合欢都不为所动。 众人只好另寻他法。 太子卫凌并不似那个御医所说的,休养几日就无碍了,相反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哪怕皇后用了最好的药,试了最灵验的偏方,请了最好的驱魔师。大国师难得出手,可结果令皇后大失所望,太子卫凌身上根本没有什么脏东西,他是心病。哪怕大国师也束手无策,毕竟术业有专攻,他可不会治病。 皇后求神问佛也无济于事,太子高烧不退,一直在说胡话,不过几日便油尽灯枯,撒手而去。皇后哭得死去活来,丧子之痛几乎摧毁了这个母仪天下的女人。 慕容雪听到这个消息时,顿感五内俱焚,悲愤交加。她怨自己的失职,若不是她年少轻狂、一时意气和萧叹打起来,太子殿下也不会被蔻娘掳走,活活吓出一身治不好的病来。除此之外,她也担心皇后查明前因后果会怨恨她。那天在凝香阁内发生的事,只有她、萧叹、柳芽儿和太子卫凌知道,柳芽儿自然不会出卖她,萧叹更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主儿,可万一卫凌病中将此事透露出去,皇后怪罪下来……后果不堪设想,只怕会牵连整个国师府。她越想越怕,坐立不安。 可过了好几天,也没人来拿她,更没人查那天在凝香阁发生的事。慕容雪才松了一口气。 皇后本就是个宽厚明理的人,只有卫凌的事令她关心则乱偶尔失态,现在卫凌已经不在了,她除了每日诵经抄经外,不再追究任何事。 第七十四章 策反 殿内,两侧的烛火亮着幽幽的青光。一名青袍僧人高高坐于殿上,脸色铁青,不怒自威。正是蓝莲教教主青坊主。 一妖艳女子立在殿下,她身穿绣着金线的墨色长裙,发髻高耸,右边簪着一根红蛇模样的簪子,左边簪着一根青蛇模样的簪子,嘴上的胭脂红得发紫、发黑。举手投足间媚态尽显,这是大鬼蛇骨婆。她躬身问道:“教主,蔻娘已关押多日,您想好怎么处置了吗。” 青坊主面色一凛道:“我现在做什么都要和你汇报了吗?” 蛇骨婆的腰弯得更深了,慌道:“教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青坊主冷着脸问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催我做决定,你早就觊觎蔻娘了。” “不敢。只是她深受教主信任,却擅自行动,吓死了那大虞太子,破坏了我们的计划。太子已经死了,蔻娘也不过是一枚弃子了,何不……”蛇骨婆说道这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一年多前,青坊主被蔻娘亡魂那冲天的怨气吸引,把被镇压的她解救出来,又通过禁术,在短时间内让她的怨力涨了个成千上万倍。青坊主看中了她与太子的关系,栽培她以珠华的身份潜伏在太子身边,好打入打入皇室内部。青坊主安排了许多美貌女子潜伏在皇子们的身边,只有蔻娘的进展最顺利,毕竟她了解太子的喜好。可惜她现在暴露了,功败垂成。所谓的禁术,其实并没有很神秘、很复杂,相反地,这种禁术很简单、很粗暴——吞噬其他邪灵。因为过于阴毒残忍,所以哪怕在邪灵的世界里都是禁术。 当然,青坊主给蔻娘投喂的是飘荡在人间的普通邪灵,并不是鬼域里的那些。他生怕被鬼王察觉,自然也不敢在鬼域动手。于是大虞境内的邪灵很快被搜刮一空,他们便到处破坏安魂法印,使得大虞境内各处出现更多的邪灵供蔻娘吞噬。 很快,蔻娘就拥有了藏匿自己气息的能力。虽然在凝香阁同卫凌欢好时,难免会松懈,只是梨梦阁这种地方大驱魔师不屑来,所以一直没被发觉。 因柳芽儿被卖进梨梦阁,引得慕容雪查封梨梦阁,这才发现了蔻娘的气息。 可是她明明可以脱离珠华的身体后独自逃离,日后再找一个美人附身,反正不管变化多少副面容,卫凌也一定会爱上她。可她却擅自行动带走了卫凌,以至于他被吓死,破坏了计划。 现在的蔻娘对青坊主来说已经是个罪臣,蛇骨婆看中了她的力量,想把她要来,使自己更强大。 青坊主眯上眼睛沉思片刻,手里的佛珠一刻不停地盘着,半响,方才开口道:“蔻娘是唯一一个我用禁术培养出来的灵体,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偏心,只带她走捷径,却要你们自己苦苦修炼。可你们不知道的是,这种禁术对于灵体十分有效,可我们已经拥有了肉身,这种禁术没办法发挥到最大的功效。” 蛇骨婆毕恭毕敬道:“是。教主英明。”心里想的却是,没办法发挥最大功效,那就是有功效喽?蔻娘吸收一个邪灵能获得的力量,我就吸收两个,反正只要吸收得够多,自己总会变成最强的那个。 青坊主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冷笑道:“不仅如此,既然称作禁术,那肯定是有反噬的,只是目前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我才留着她。” 蛇骨婆恍然大悟道:“教主英明。属下愿唯教主马首是瞻!” “你虽然保留了原主的记忆和技能,但也不要跟她一样讲话文绉绉的,真是听不惯。”青坊主说着,比了个手势,示意她退下。 蛇骨婆也很好奇禁术的反噬是什么,便潜入苦海里找蔻娘。苦海,便是蓝莲教的地牢。 穿过无限向下倾斜的、幽暗狭长的甬道,来到一片虚无的空间里,这里无日无夜,万物湮灭,好似一片茫茫大海,海上飘着茫茫大雾,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雾。没有边界,没有尽头。静谧,可怕的静谧,吞噬天地间所有生灵的静谧。有朝一日大雾消散、海水退去,必然会露出海底森森的白骨与残骸。蛇骨婆手持令牌,掷入这片虚无的大海里,不一会儿,大雾里出现一个身影,由远及近,渐渐放大。是蔻娘,她脚踏一艘小船慢慢飘来。 蔻娘还是维持着鲜妍明媚的模样,即使在苦海漂流多日,依旧楚楚动人。她一见到蛇骨婆便问:“蛇骨姐姐,是教主要放我出去了吗?” 蛇骨婆冷笑道:“你想得美。” 蔻娘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轻声道:“教主还在生气吗?” 蛇骨婆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配得上令教主生气。” 蔻娘垂头道:“不敢。” 蛇骨婆上下打量了蔻娘一遍,疑问道:“你最近有哪里不舒服吗?” 蔻娘疑惑道:“怎么突然关心起我了?” “没、没有,你没事就行,我先走了。”蛇骨婆生怕蔻娘看出她的意图,连忙告辞。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蔻娘在蛇骨婆身后冷不丁地开口道,“你们和青坊主在鬼域平起平坐,怎么到了人间,反而要受他驱使。” 蛇骨婆回头瞪了蔻娘一眼道:“是教主给了我们重生的机会,我们自然要感谢他。” “犯不着为了这份感谢,尊严都不要了,跟条狗一样在他身后摇尾乞怜。连自己喜欢做的事都不能做。”蔻娘说道。这些话这几天她漂流在苦海上,想了很久了,若是青坊主肯放过她当然最好,不肯的话,策反了其他人,她也可以趁机逃脱。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教主自有他的大计。”蛇骨婆冷哼一声道。 “他的大计是为了自己,你们只不过是他的棋子罢了。”蔻娘笑道,“不然他那么好心,大费周章地把你们从鬼域弄出来?你看上次倩兮出事,教主管过没有,也就是天狗和她关系好才去帮她,结果呢,都被杀了。” 蛇骨婆想到倩兮的事,眉头不觉紧皱到了一起……大鬼之间原是各自独立、行事互不相干,本来就没必要帮谁救谁,可青坊主既然把大家聚到了一起,就应该团结,否则聚在一起干嘛? 第七十五章 花开 这天清晨,一束光照在了柳芽儿的脸上,她微微睁开眼,还觉得迷糊,想多睡会儿,却在无意中瞥见床头的羽凝草开花了! 她一下子清醒了,兴奋地从床上跳起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那朵花。只见它是半透明的颜色,如羽毛一般轻盈,似乎闪烁着点点银光,如碧水上荡漾着的碎银子一般的波光。 柳芽儿手舞足蹈地叫来萧叹,萧叹看到羽凝花,眼睛都亮了。他小心翼翼地把花摘下来,鼓捣了好一会儿,制出一丸白色的小药丸来,喂柳芽儿服下。 一瞬间,银光闪烁,那道丑陋的伤口竟真的愈合了,柳芽儿的脸恢复了白皙光滑,竟好似比从前更美了。 萧叹看得入了神,半天才笑道:“这下你能放心跟我回去了吧。” 柳芽儿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呢!” 萧叹正色道:“我答应过替你报仇,梨梦阁那些伤害过你的人,我已经拜托了树臣兄,将他们单独关押,你也是时候见见他们了,哦不对,他们也是时候见见你了。” 昏暗的地牢里亮着幽微的烛光,门窗的柱子是手臂粗细的生铁条。七八具锈迹斑斑的铁架上拴着哀嚎哭泣着的犯人。铁锈的味道如同厚厚的血腥味一样刺鼻,可柳芽儿眼睛都没眨一下。比这更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在那间幽暗的牢房里,闻过太多。 “柳姑娘,我求求你放过我,我们干这行出的都是蛮力,那些坏点子不是我们想的。”以胡康为首的几个人高马大的打手嗓门洪亮,求饶声盖过了其他人的哭喊声,率先进入柳芽儿的耳朵里。萧叹像一塑雕像一般默默伫立在柳芽儿身后,又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猛兽,随时会扑上去撕碎所有威胁到柳芽儿安全的人。 “这么说,你们确实无辜。”柳芽儿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就好比一把刀,刀虽然杀了人,但不过是工具罢了。” 她边说边往前走,停在了周婆子面前。周婆子哭得老泪纵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请柳姑娘行行好放过我,我只负责验身,伤天害理的事老身一件都没做过。” “是吗?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得好,我就放过你。”柳芽儿狡黠一下,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笑意。 周婆子只能答应下来。 只见柳芽儿问道:“你说,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是不是比经历过的更加值钱?” 周婆见柳芽儿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个问题,两眼滴溜一转便有了答案:“老身验过成千上百的女子,自然是雏儿的价格更高。但俗话说,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儿一筐,一个姑娘虽经人事但若是美若天仙,比起那些粗笨的雏儿,还是值钱不少。就比如柳姑娘你,生得玲珑剔透、粉雕玉砌的,您身边这位公子真是好福气……”说着她还谄媚地望向萧叹,却见他眸光冰凉,正眼都未瞧她,便自知没趣儿地收回了目光。 周婆子以为自己这番回答滴水不漏,可柳芽儿只是一撇嘴角不屑地笑道:“原来女孩们的价值是这样算出来的。真是有意思。”她并说答得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带着这一抹轻蔑的笑走到了梅姑面前。 梅姑算是这些人里最安静的,她挑着眉毛看了一眼萧叹,不等柳芽儿开口,她便冷笑道:“这就是你的情郎吧,就是你宁死不肯接客的原因吧?果真是好模样,难怪你如此痴心。” 柳芽儿听她提到在梨梦阁的事,一阵令人作呕的恶心感就涌了上来,她瞪着梅姑道:“与你何干?” 梅姑的目光又落到萧叹脸上,叹道:“她进了窑子,难得你还肯要她。” 萧叹冷冷道:“这是我们的事。” 梅姑哀叹着说:“我当年那个未婚夫婿可就没你豁达。当初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却被拐骗为娼,我怕他们打我,也怕他们饿我,我只是为了活命,他却嫌弃我。后来呀,他娶了个白玉无瑕的妻子,我也设法将她弄进来,没想到她挨了打受了折磨却还是那么硬气。你和那个女人一样,都那么硬气,好像我们这些人为了活命有多不堪似的。你越是硬气,我就越是生气,一个不小心就手重了点,要是你记恨我,现在就一剑杀死我好了。”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柳芽儿抽出萧叹腰间的青霜,剑刃抵在梅姑脖子上的那一刻,她全身颤抖,冷汗直下,再也没了刚才的硬气,其他人也瞬间沉默下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空气死一般地凝重。 柳芽儿虚晃一枪,放下青霜,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不认为你为了活命委曲求全是错的,可你经历了不幸,却只想着把他人也拉进深渊里,以寻求自己的心理平衡,这不可杀吗?你刚才说得从容,怎么刀抵在脖子上,又不想死了?” “你……你说得不错……留我一条性命,我再也不会做这种恶事了。”梅姑的口气松了下来,脸上只有劫后余生的窃喜。看来死确实很可怕,比想象的还要可怕,不然她二十年前早就一头撞死了。 而且人越老只会越怕死,刚才那一剑真是吓破了梅姑的胆。 柳芽儿手里提着青霜不曾放下,悠悠地迈着步子走到了十三娘跟前,问道:“十三娘,你答应过我,只要我自毁容貌你就让我安安生生地做个扫地丫鬟,可你为什么又把我送到了那个刀客床上?” 十三娘望着眼前的女孩,一袭红裙似丹霞艳丽,明眸皓齿,肤如凝玉,哪里看得出半分毁容过的痕迹……她心下诧异,那把匕首明明是淬了毒的,怎么可能治得好?甚至,甚至比原来更加美貌……如果当时看到的柳芽儿是三月破土而出的春芽,细嫩而倔强,那今日的柳芽儿就是一枝凌寒盛放的红梅,明艳而孤傲。十三娘阅人无数,除了容貌,她还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是她的眼神,原来是清澈的溪流,现在已成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第七十六章 复仇 “是那个客人的癖好太过特殊,我……我真的没办法……”十三娘无力地辩驳道。 柳芽儿轻蔑一笑,目光与十三娘的眼神相接,对视的那几秒,十三娘仿佛看到了寒潭底下卧满了毒蛇。柳芽儿朝着她逼近,十三娘看着那张精致的脸在眼前寸寸放大,不由得心底生寒。 “你知道乌狂是怎么死的吗?他的刀下有无数亡魂,纠缠着不肯离去,我召唤出了那些亡魂,他们一人一口将他的肉撕下来,咔嚓咔嚓地嚼着他的骨头,将他吃得一点儿也不剩。十三娘,你说你这双漂亮的手上,又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呢?”柳芽儿的目光顺着十三娘的眼睛,一路移到了她紧握的拳头上。 “人生在世谁能保证一点亏心事不做呢,我承认我以前有错,我有良田百亩,珠宝银钱无数,你若是放过我,我保证以后用这些钱接济穷人,我会做一个好人的。”十三娘咽了咽口水,尽量掩饰自己的紧张。 “那好,我就放你一马。希望你说到做到。”柳芽儿往后退了两步,退回了萧叹身边说道。萧叹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 十三娘见柳芽儿不像在开玩笑,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柳芽儿挥剑斩断了铁链,淡淡说道:“你走吧。” 十三娘大喜,在其他人羡慕的眼神里迈出了小心翼翼的步伐。见柳芽儿没有反悔的意思,她大喜过望,正欲加快脚步,忽感后背一阵寒风吹来,一柄长剑已穿透了她的胸骨,她惊恐地回头,柳芽儿的手还握着剑柄,眸光寒凉。十三娘用尽最后一丝气力瞪大双眼,死死瞪着柳芽儿问道:“你怎么……出尔……反尔……” 柳芽儿利落地抽出青霜,十三娘失血过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正好跪在了柳芽儿眼前,好像在下跪忏悔。 “你不是,也出尔反尔吗?”柳芽儿提着滴血的剑,努力抑制住因第一次杀人的紧张,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可惜,不会有人回答她了。 柳芽儿提着剑走到梅姑面前,说道:“你当初就是因为选择太多,才做了错误的决定。我相信你这些年来,一定时刻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一死了之。现在你不用选择了,我只给你一条路……”话还没说完,手中的青霜便一闪而过,寒光落下,梅姑的脖子上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那就是,死路。”柳芽儿淡淡补充道。温热的鲜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却眨都不眨。 这样的柳芽儿,令萧叹也有些陌生。他并不是认为柳芽儿变得残忍,而是揪心于柳芽儿究竟受了多少折磨,才会如此恨这些人入骨。萧叹抬手帮柳芽儿擦去脸上的血珠,柔声道:“小心脏了手。” 柳芽儿笑道:“我只怕脏了萧哥哥的剑。” 青霜的剑尖在牢房石砖铺就的地板上游走,发出刺耳的声音,这声音到周婆子跟前便戛然而止。 周婆子哭着哀求,可柳芽儿的手依旧抬了起来,手起…… 青霜还未落下,周婆子便吓晕了过去,柳芽儿噗嗤一笑,不知是真觉得好笑,还是觉得讽刺。 柳芽儿继续往回走,来到胡康等几个打手的跟前,她举起青霜,用剑身作镜子,照着自己明丽的面容,可镜中那个人,却那么陌生……她用指尖涂抹着剑刃上的鲜血,幽幽开口问道:“一把剑伤了我,我会叫它变成废铁;一棵枯树倒下砸到了我,我会叫它变成柴火,你们说你们只是刀,那我难道就应该放过你们?” “我们都是受人指使的。”胡康哭道。 “何况,刀没有良知,你们作为人,却该有。如果做人没有良知,别人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那不成了傀儡?若不是今日事发,平日里拿着丰厚的赏钱的时候,何曾管过别人的死活呢,今日沦为阶下囚了便说自己是不得已的,你们觉得我会相信吗?” “真的,柳姑娘,我们的父母妻儿都在十三娘手里,是她胁迫我们去干坏事的。”胡康的脑子在威胁面前转得飞快,若是平时脑子转这么快,只怕不用出卖力气也能谋生活了。 柳芽儿冷笑着持剑上前,狠狠扎进了胡康的胸口。可是胡康生得宽大厚实,柳芽儿一剑居然扎不穿他,她气得抽出剑在胡康身上七七八八地乱捅,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他当初殴打折磨自己的画面…… 许久,柳芽儿才停下手,望着眼前被戳成筛子的胡康,她也有些惊恐,手里的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刚才发狂的恶魔竟是自己。 萧叹上前,她将头埋进萧叹怀里,浑身发着抖,萧叹柔声安慰道:“别怕,只要是你的选择就是对的。”萧叹施了个咒,所有的尸体上都蒙上了白布。 “来这里之前,我们就已经调查过了所有人。十三娘从未胁迫你们,你们干这行无非是觉得赚得多,现在十三娘死了,你们想来个死无对证,什么锅都往她身上扣。”萧叹对其他打手说道。 “是啊是啊,胡康怎么信口胡说……”一人说道。他们刚才还不明白柳芽儿为什么突然那么生气,现在可算了解了。柳芽儿是因帮助弱小被拐骗到梨梦阁的,而胡康到了现在还卖惨欺骗她的同情心,他不死谁死。 “我们确实是为了钱,也不是说家里有人生病等着用钱,就纯粹是为了能够多赚一点喝好酒吃好肉,并没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但我们也不是没有动摇过,可是最后还是金钱的诱惑战胜了良心,我们真该死啊!”另一个人说道。 “想来我们也是有妻儿的人,若是将来报应到妻儿身上,可有的后悔,我们是真的知错了。”他们纷纷忏悔着,也知道真诚是唯一的必杀技,再没人敢说谎。 柳芽儿整理好情绪,望向萧叹,一脸失落地说:“萧哥哥,可惜我这一身新衣裳。” “我给你买新的。”萧叹安慰道。 “我也累了,剩下这些人交给官府定夺。我的仇已经报了,我现在只想回去休息。”柳芽儿揉着太阳穴,面色有些憔悴。 “好。”萧叹陪着柳芽儿离开了牢房,只剩下那些劫后余生的打手,他们哭得倒比柳芽儿来时还大声了…… 第七十七章 沐浴 刚出牢门,柳芽儿就感到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一般,一下子瘫软下去,萧叹扶住她,柔声问道:“小柳芽,你怎么了?” 柳芽儿缓缓扶住身边的石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仿佛一只离开了水的鱼儿,她的眼睛渐渐朦胧,良久才开口道:“萧哥哥,我刚才都做了什么?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我杀人了……杀了那么多人……” “他们本就是该死的人。”萧叹安慰道。 “是啊,他们残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女子,本就该死!”柳芽儿咬牙切齿道,似乎是在肯定自己的做法。可是一滴温热的眼泪还是直愣愣地滴了下来,她轻声道“可是好奇怪,我心里没有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觉得有千斤重一般。或许我期待这一刻太久了,所以真正实现的时候,是这样的不真实。” “你不要想这么多,我们回溪风苑好好休息。”萧叹轻抚柳芽儿的背,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是不是境界太低了,从前看的话本里,那些品德高尚的主人公都会选择原谅,我是不是也应该学会放下仇恨?”柳芽儿抬眸,泪水盈盈地望着萧叹问道。 “如果人人都品德高尚、人人都以德报怨,那些坏人做坏事就更没有顾忌了。”萧叹说道,“每个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就算不是你送他们一程,也会有刽子手送他们上路。如果好人做事总是束手束脚、瞻前顾后,反而坏人却可以无所顾忌,那最后不会有邪不胜正的结局了。” 柳芽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咬着下嘴唇,眸色茫然,但是片刻后,又转而清亮,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自嘲一般地笑道:“我也真没意思,事情是我做的,事后还要在这里假惺惺地自我怀疑。杀都杀了,就是我亲手杀的,又怎样呢?我这是替天行道。” 萧叹拉起柳芽儿的手,笑道:“你能想得开最好。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喝一碗热汤,好好睡一觉。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都忘了吧,都过去了。” 柳芽儿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血腥味儿,打心里也有些嫌恶。 氤氲的水汽中,一张明眸皓齿的脸朦朦胧胧,更显动人。水面漂浮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瓣,暗香浮动,更衬得水中女子肤白胜雪。正是柳芽儿在水中沐浴。她想洗去身上的血腥味,用玫瑰花瓣的香气掩盖住曾经杀过人的气味。可不知怎么的,方才出牢门时那种夹杂着愧疚、惊恐、不安的无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升腾的快意。 她常说自己忘性大,过去发生的事早就忘记了。其实怎么可能忘记呢?她怎么可能忘记加注在她身上的一切折磨,她怎么可能忘记十三娘的出尔反尔,她怎么可能忘记在乌狂身下的苦苦挣扎……每念及此,她身上好像有无数旧伤隐隐作痛,她的小腿好像空空荡荡没有一丝气力,她总抑制不住浑身颤抖……她只是逼自己忘记,骗自己已经忘记…… 可是现在,她大仇得报,她亲手杀死了那些伤害过她、欺骗过她的人! 就算会有些恐惧不安,但怎么可能不畅快? 出浴的柳芽儿换上浅绿色的寝衣,刚坐到床上还没歇下,慕容雪和莲舟就带着明月楼小厨房煲好的老鸭汤来看她了。 慕容雪得知了柳芽儿手刃仇人的事,连连称快,毕竟她从来都杀伐果断,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她只是满眼心疼地摸着柳芽儿的头说道:“芽儿妹妹长大了,是我和萧叹无能,你才不得不自己长大。”萧叹闻言,脸上也浮现出一抹愧色。 “大师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谁都没办法护谁一辈子的。芽儿妹妹慢慢有能力保护自己了,最重要的是,她学会让自己的心逐渐坚硬起来。良善之人固然可贵,可自古又有多少王侯将相因为心软而一败涂地,将江山拱手让人。成大事者,必不可过于妇人之仁。”莲舟眉飞色舞道,说着舀了一勺老鸭汤,吹了吹,往柳芽儿嘴里送。 萧叹对莲舟道:“我来。”便接过汤,一口一口喂柳芽儿喝下,道:“地牢湿冷,喝点热汤去去寒。” 莲舟打趣道:“萧大师真是会借花献佛。” “萧某在此谢过慕容大小姐、慕容二小姐。”萧叹正色道。 “我开个玩笑嘛。”莲舟见萧叹这么认真,忙解释道。 “慕容大小姐、慕容二小姐,我们已经叨扰多日,我欲带小柳芽回清尘山见我师父。你说得对,是我没保护好她,往后的日子我一定好好守着她,寸步不离。”萧叹对慕容雪说道。 萧叹和慕容雪虽然有些不对付,可二人都是为柳芽儿好。 柳芽儿脸庞消瘦,埋头喝着汤,慕容雪望着她不舍地说道:“再多住几日吧,芽儿妹妹瘦了这么好些,且在慕容府上再养一养。” 莲舟也附和道:“是呀,此去清尘山路途遥远,萧大师你倒没什么,芽儿妹妹怎么吃得消。” “是呀,萧哥哥,何况现在也没有蔻娘的消息。敌在暗我们在明,这儿多了你也多了一分胜算。”蔻娘一日未除,柳芽儿的心里便始终放心不下。 “这倒不必。收服蔻娘我们国师府势在必得,不劳烦萧大师动手。”慕容雪闻言冷哼一声道。 “萧某向来不愿多管闲事。”萧叹也不甘示弱道。 一提到蔻娘,慕容雪就想到那日凝香阁之耻。皇后虽然没有追究,可是仁帝却不那么好性儿,命人彻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太子死于他的风流成性。仁帝虽对太子深感失望,但也心疼太子英年早逝。好在凝香阁里的事没被扒出来,仁帝并没有责怪慕容雪失职,只是命她尽快收服蔻娘,以告慰太子在天之灵。 莲舟眼看氛围又紧张起来,忙道:“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芽儿需要在国师府上好好休养,最近这样折腾,她还惊魂未定呢,是不是呀?”她说着望向柳芽儿眨了眨眼,柳芽儿会意,连连点头。 于是,柳芽儿和萧叹便继续住在了溪风苑。 第七十八章 荒坟 弯月如钩,高悬于苍穹之上。冷寂的月光照亮地面的森森白骨,光秃秃的黑色树枝伸了出来,像一只只骨瘦如柴的手臂在求救。 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朦胧的夜色里渐渐清晰,惊起一片沉睡的寒鸦。 一个男声说道:“长泪,你怎么又穿着这一身嫁衣?” 一个凄幽的女声道:“我等我夫君来娶我,等了这么久、这么久,这习惯怎么是一下子能改过来的呢?” 那男声道:“你夫君早就转世投胎了,都是哪朝哪代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是执念这么深呢?” 那女声道:“执念不深我也不会做鬼了。倒是老三你扮了那么久的船夫,撑了那么多趟船,手不痒痒吗?” 那女子身着凤冠霞帔,鲜艳夺目。正是红衣新嫁娘长泪,那男子却是一个玉树临风的青年人模样,便是水鬼老三。二人都是排得上号的大鬼,也曾在他们那个时代轰动一时。 水鬼老三道:“谁说手不痒,我每看到一个活人都想把他拖进水里去,可教主带我们回人间,为的是学做人、重新做人,以前那些老毛病都要改掉了。” 长泪叹了口气道:“那我回来有什么意思。实在不知道教主到底想做什么。” 水鬼老三嘘声道:“嘘,别说这么大声,叫人听见。”他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小声道:“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都是活生生的人了,我们有血有肉,不再是邪灵了。若是一个个本性难改,难保不会引起那些驱魔师的注意。上次倩兮的事,教主就很不满意,三令五申叫我们低调低调。你穿成这样,比鬼还扎眼,人家不抓你抓谁。” 长泪翻了个白眼道:“我不过是难得回总坛地宫,开心一下嘛。大家回总坛地宫的时候都喜欢变幻成以前的模样。不然一个个都是道貌岸然的假正经模样,谁认得谁是谁呢?” 水鬼老三觉得长泪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浑身湿透、长发如水草的绿眼怪人,哪还有半分刚才那玉树临风的模样。 二人边说边走,路边的荒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耳边仿佛传来阵阵鬼哭,哀哀切切,如泣如诉。 这片荒坟没有半分人气儿,埋的都是一些无亲无故或者客死异乡的孤魂野鬼。 再往前走一些,却能听到不远处有人在说话。 踩到骷髅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有些骷髅时间久了,风吹日晒脆弱不堪,一脚下去,咔吧一声就碎了个稀巴烂。 一座坟墓大开着。 一群人一个个地排着队往那座打开了的坟墓里跳。 排队的时候一个个还人模狗样,落地却个个青面獠牙、奇形怪状。他们成群结队地朝大殿走去。 蓝莲教总坛地宫坐落在这片城郊的荒凉墓地深处,这里比乱葬岗好不到哪儿去。虽说是一片坟地,个个都还算有独立的房间,可经年累月无人祭拜、无人问津,荒凉程度丝毫不亚于乱葬岗。 有些坟挖得浅,野狼恶狗便把他们的尸骨刨出来啃食。有些尸体是经过焚化的,只剩几块零零碎碎的骨头,狗看了都绕道走。而另外那些未经过焚化的尸体才是野狼恶狗们最理想的晚餐。 蔻娘的尸骨就是这样被野狼挖出来的。 若不是被镇压在施了法印的坛子里,蔻娘一定会将那些野狼狠狠撕碎。 而她冲天的怨气吸引了青坊主,于是青坊主将她放了出来。刚出来的蔻娘没有多少怨力,可她还是用尽自己的最后一丝气力将野狼啃咬成几十块。 青坊主正是看中她身上的这股狠戾。 青坊主像往常一样,召集所有教徒议事。此次议事的主要内容涉及关于蔻娘的处置方式,以及再次强调出门在外要低调行事。 关于蔻娘怎么处置,大家意见不一,只得暂且搁置。 可对于低调行事这件事,青坊主开的是一言堂,听不进去任何意见。自从倩兮暴露后,国师府也好,各大玄门也罢,谁不想将蓝莲教连根拔起。可是以他们现在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和那些驱魔师抗衡。如果不低调得完全融入熙熙攘攘的市井小民中,怎么能继续悄悄发展壮大? 青坊主绝对不允许自己一手创建的蓝莲教被扼杀在摇篮里,所以低调行事之事,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我们其中许多都是离开人间几百年的大鬼,不熟悉现在这个世道,我让你们潜伏在各个地方、各行各业,就是为了更熟悉我们的对手,有朝一日我们才能重新占领人间。”青坊主慷慨激昂地说道。 “是啊,凭什么我们不能光明正大地呆在这里,太不公平了!” “我看人族的什么皇帝就该教主来当!” “没错,教主万岁!” “教主英明,教主是我再生父母,是教主给了我新生,感谢教主!” 众教徒们一呼百应,振臂高呼。 可青坊主站在大殿上,睥睨着下边儿的一众教徒,神色中却透露着隐隐的担忧:虽然给他们都发了一张人皮,可他们一个个还是改不了茹毛饮血的本性;虽然一个个看似赤胆忠心,其实各怀鬼胎。 蓝莲教发展壮大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因为邪灵们一旦成功“被献舍”,重回人间,就是新生了。这不同于普通的“鬼上身”。附身虽然能够停留的时间很短暂,但是能够来去自如。获得新生却是和新的肉体融为一体无法分离,也意味着放弃不老不死。这种方法可以保留原本的怨力,怨力用人的身体施展出来,就与驱魔师的灵力无异了。因此自然身上也就不再有邪灵的气息。但十分致命的一点是,以后会和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 青坊主原以为大家都希望能够永远存在,却没想到这么多的邪灵愿意放弃永生加入蓝莲教。 可如何管理这么多人对青坊主来说也是一个十分头疼的问题。 众教徒各自散去后,只剩青坊主一人立在大殿上,他形单影只,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幽幽的青白色烛火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第七十九章 做人难 天边微微透着亮光,空气里却还弥漫着一丝丝寒气。离城郊不远的小面馆里,水鬼老三正在呼呼地喝着牛肉面汤,旁边的长泪虽然恢复了端庄的模样,可吃起饭来也是狼吞虎咽的。 “有时候觉得做人也挺累的,饿了还得吃饭。”水鬼老三小声嘟哝道,接着朝着厨房大喊一声:“老板!再来一碗!” “要素面!”长泪补充道。 水鬼老三疑惑地望着她,好像在问:“为什么要素面?” “老三你干嘛找个大块头,现在吃得多、花得也多,你看我兜里哪儿还有钱了?就吃得起一碗素面了!”长泪没好气儿地说道。 其实水鬼老三现在的样子算不上魁梧,刚刚好叫一个高大挺拔玉树临风,是因为长泪现在的身材比较娇小,所以显得老三的块头大。 “唉……”水鬼老三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倩兮出事以前,教主还允许我们用灵力,现在一点灵力也不让用了,跟大街上来来往往的普通人真没什么两样了。吃个饭还得自己挣钱!钱啊!太难挣了!” 长泪附和道:“唉,我都后悔做人了!我的本意是用自己无穷无尽、无情无趣的寿命去换重活一世短短数十载的精彩。结果呢,当了个喜娘,迎来送往祝福一对对新人,不过是下九流的勾当,有什么意思?” 水鬼老三不满道:“你以为我撑船就很有意思了?” “我真是看不得别人的婚事那么顺利,哪怕让我绑架一个新娘,就一个,要来的赎金都够你吃一百碗牛肉面了。”长泪将碗里最后一根面条吸溜进肚子里,叹气道。 “嘘,你别说这些了。忍忍吧,待教主的大计成功的那一日,我们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一百碗牛肉面算啥!”水鬼老三憧憬着未来,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可我们现在是人,人不过就几十年的寿命,哪怕用灵力维持,也不过就是百年。”长泪叹气道。 二人正长吁短叹,叫苦不迭,忽闻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老板,一碗牛肉面,另外切三斤牛肉!” 水鬼老三和长泪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名墨色长裙的妖艳女子立在她们身后说道。 虽然彼时鬼域的狱友披上了一张陌生的人皮,可从她举手投足间不难知道,她就是蛇骨婆。 “蛇骨老妹儿,你可太仗义了!”水鬼老三几乎感动得哭了出来。 “唉,瞧瞧你们饿成什么狗样子了。”蛇骨婆在长泪旁边坐下叹气道,不知是阴阳怪气还是真的可怜他们。 “真羡慕你在总坛做事,肥得流油。”长泪看着蛇骨婆的衣裙羡慕道。那墨色锦缎上泛着黑金色的暗纹,一眼便知不是什么便宜货。而长泪身上的那身粉色衣裙早就洗得发白了。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教主不让我们用灵力,他自己怎么那么有钱?”蛇骨婆笑着问道。 长泪和水鬼老三先是一脸不可置信好像在说:这是可以问的吗?看蛇骨婆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便齐刷刷地问:“为什么?” “教主现在这具躯壳的原主是个富家公子,自然是有花不完的钱。”蛇骨婆笑道。 “你这具躯壳的原主是?”长泪问水鬼老三道。心想:怎么把这层重要的关系忘了,若是水鬼老三现在身体的原主是个皇亲国戚,那自己跟他这么好的交情,怎么也不会被亏待吧? 通过“献舍”的方式得到了新的肉体,是可以提取原主的记忆与技能的,水鬼老三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是个孤儿,三岁丧父,五岁丧母,六岁后以乞讨为生,常常被驱逐被殴打,跟野狗抢饭吃……” “别说了别说了,再说我哭了。”长泪无奈道。 “那你的呢?”水鬼老三问长泪。 “七岁就被亲爹妈卖到妓院里了……后来趁着妓院着火逃了,逃出来的时候遇上了国师府的慕容树臣,他带她回了国师府,在离开国师府之前她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长泪回忆道。 “那你这比我好不了多少啦!”水鬼老三道。 “唉,那要怎么弄到钱呢?”长泪仰天长叹, “其实你们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好了。”蛇骨婆笑道,“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一眨眼就过去了。对于曾经的我们来说,成百上千年不也是弹指一挥间?你们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瞻前顾后了。” “蛇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我们去忤逆教主?”长泪有些疑惑,她的心眼原本就多一些,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刚才蛇骨婆听到了她和水鬼老三的谈话,故意这么说来试探他们的忠心。 “你们不是想绑架勒索,这点儿小事还用得着灵力?教主不让我们用灵力,可也没不让我们赚钱呀?”蛇骨婆阴恻恻地笑着。 “蛇骨老妹儿言之有理啊!”水鬼老三肯定道。 “老三,你别中了她的计,可教主还叫我们低调行事呢!绑架勒索难道不高调?”长泪呵斥水鬼老三道。 蛇骨婆一言不发,只是扬起嘴角,轻快地抄起一根筷子,“咻”地一声将它当做武器发射出去,去的正是厨房的方向。 只听一声惨叫,一个正端着饭菜出来的中年男子应声倒地,咽喉处被一根筷子贯穿。他倒地之前,蛇骨婆飞身上前,眼疾手快,一手接住了刚出锅的饭菜,一手将筷子生生拔出,鲜血四溅,撒在了刚切好的牛肉上。 蛇骨婆将饭菜端上桌道:“吃吧。”说着自己夹了一块洒满人血的牛肉仔仔细细地咀嚼着,笑道:“真好吃。” 长泪和水鬼老三便也笑了,不再客气,将牛肉吃了个精光。临走之际,蛇骨婆将小面馆翻了个底儿朝天,把这个面馆老板存的所有钱拿给长泪和水鬼老三二人。 “钱哪有那么难赚?”蛇骨婆笑道。 长泪似有所领悟,道:“赚大钱和做大坏事,其实不就是一个意思。” “钱不钱的不重要,主要是真的很痛快。”蛇骨婆笑得越发张狂,道,“好久没这么痛快了。我本就是毒蛇,杀人是我的本性。压抑本性可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长泪知道这是蛇骨婆的投名状。像蛇骨婆这样在教主身边做事的人都起了叛逆之心,何况那么多外派在各处、各个行当的人。 “只是这里离总坛地宫这么近,你不怕教主发现?”长泪问蛇骨道。 “这就不劳二位操心了。”蛇骨婆笑道,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八十章 邀请 清晨,溪风苑后的竹林里,柳芽儿正一个人散着步。 修竹摇曳,晨光熹微,溪水潺潺流过。天边似乎传来声声鸟鸣,婉转空灵,如天外来音。清晨的空气最是湿润清晰,柳芽儿大口呼吸着,聆听着露珠从竹叶上滴落那清脆的声音、悠远的鸟鸣和溪流的哗哗声,倒也觉得心旷神怡。 她穿着竹叶青色的小衫,整个人也打扮得跟竹子一样青翠欲滴,这衣服的颜色更衬得她肤白如玉。只是她的脸上还是少了几分红润的血色。 柳芽儿昨晚睡得很好,萧叹还是同往常一样,守在她的床边,直到她睡着了才回到自己的房中。一夜无梦,只是她天还没亮就醒了,醒来以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再也睡不着了。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柳芽儿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一件事的时候,另一件事就发生了。她总觉得不真实,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 别的不说,就说她和萧叹的关系,明明已经这么亲近了,可她还感觉那么远,或许是萧叹在她心中一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得到了萧叹,就好像老天爷送到她面前的一样。想到这里,柳芽儿忍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天下的好事怎么就都给她占了去。 想着想着,脚已经踏进了溪风苑。 太阳已经升起,柔和而明亮的晨光已经把溪风苑的小院子照得发亮,花树下一男一女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站着。男子身着雪青色长衫,领口袖口都绣着竹叶,身长玉立,恍若谪仙,正是柳芽儿心心念念的萧叹;女子身着流光溢彩的宝蓝色广袖拽地裙,正是慕容莲舟。 见柳芽儿回来了,萧叹正要上前解释什么,却不及莲舟伶俐,一阵风似的上前抱住柳芽儿的胳膊笑道:“芽儿妹妹,大清早的你上哪里去啦!” “我去竹林里散散步。”柳芽儿笑道。 “一个人去吗?大清早一个人去散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萧大师欺负你啦?”莲舟望向萧叹,好像在质疑他。 “没有啦,早上睡醒后就睡不着了,那会儿萧哥哥还没醒,我不忍心打扰他,就自己出去逛逛了。对了莲舟姐姐,你这么早来找我们,是出什么事了吗?”柳芽儿问道。 “能有什么事呀,最近天都太平得很。只是这两天不见你出来走动,想你了呗。萧大师也真的是,自己不出门走动,也不让芽儿妹妹出来。”莲舟又望着萧叹说道。 萧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盯小柳芽练习盯得太紧。是我不好,忘记叫她出去放松放松了。” “不止芽儿妹妹,萧大师你也是,爹爹这两天常念叨你,说你是来骗他宝贝的,羽凝草一到手你就不找他了。他老人家还想着跟你一块儿下棋呢!”莲舟的目光依旧在萧叹身上。 “是我不好。小柳芽最近的练习好像遇到了瓶颈,总也突破不了。我一心扑在她身上,倒把大国师老前辈给忘了,实在失敬。”萧叹略带歉意地说道。 “小姑娘家的能力不必太强,有个人保护才是要紧。像我有哥哥姐姐保护,芽儿妹妹有萧大师保护,这不是挺好的。”莲舟笑道。 柳芽儿见她生得明艳动人,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又如一只小狐狸一般俏皮灵动,便打趣道:“莲舟姐姐还是要找个好夫婿才好,哥哥姐姐怎么能护得了你一辈子呢?” “像你这样找个好夫婿吗?”莲舟望了望萧叹又望了望柳芽儿,笑道。 柳芽儿本想打趣她,没想到反而被她打趣上了,脸上飞红,转过身去。 萧叹本还站在花树下,莲舟和柳芽儿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见状,他大步流星上前,揽住柳芽儿的肩膀,柳芽儿顺势将脸埋在了萧叹的怀中。 萧叹对莲舟道:“慕容二小姐见笑了。” 莲舟先是一怔,随即笑道:“我也想早点喝上你们的喜酒。” 说着三人又闲聊了几句,莲舟提到自己的一个朋友明日大婚,想请二人一同前去。 “就当是提前熟悉一下流程了。难得来趟天都,不要总是闷在屋子里嘛。”莲舟道。 慕容莲舟不同于慕容雪,若说慕容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那她便是润物细无声的春风,走到哪里都能有好人缘。她的朋友很多,三教九流的都有,她交朋友也不看出身贵贱,只要志趣相投即可。这次大婚的便是段家米铺段老板的独女段秀儿。 柳芽儿闻言自然很有兴趣,她除了参加过七里村的喜宴外,还没见过城里正儿八经的婚礼呢!她向萧叹投去委屈巴巴的眼神…… 萧叹本来不想她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可是架不住她苦苦哀求,便点头了。 “那真是太好啦!”莲舟和柳芽儿同时拍手称快道。 “对了,雪姐姐会去吗?”柳芽儿下意识认为莲舟的朋友就是慕容雪的朋友。 “大师姐不去,她都没见过秀儿,而且她还在找蔻娘呢,还有我哥也是,日夜不停地四处搜捕蔻娘。”莲舟有些疑惑不解地说道:“一个蔻娘而已,没必要这样吧!” “雪姐姐还在为太子和太子妃的死自责。”柳芽儿叹气道。 “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呢!今晚有免费的酒,我们去喝个痛快!下午晚一些的时候我再来找你们!”莲舟说着与柳芽儿道了别。 莲舟走后,柳芽儿和往常一样开始在院子里练习。而萧叹则去小厨房准备早膳。刚来国师府的时候,一日三餐都是侍女送过来的,萧叹和柳芽儿继续住在这里本就觉得叨扰,自然不愿意他们再如此费心。二人便自己上街买了米面粮油、瓜果蔬菜,自己在小厨房生火做饭。 日子这么过着,倒真有些像小夫妻的模样。 萧叹在小厨房里熬好了小米粥出来,见柳芽儿清逸地身姿,有些恍了神。不知道是不是他饿昏了头,竟在柳芽儿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慕容雪的影子。 第八十一章 失踪的新娘 “小柳芽,先吃饭吧!”萧叹端着饭菜说道。柳芽儿听罢,便洗了手来吃饭。 萧叹问道:“你和慕容雪去太子府的那几天,也跟着她练习了?” 柳芽儿这几天已经极力掩饰跟慕容雪学过心法的痕迹,没想到还是不小心暴露了。于是她只得笑眼弯弯地问道:“萧哥哥,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萧叹沉声道,似乎有些不悦。 柳芽儿知道他和慕容雪有些不合,便拉着他的衣角撒娇道:“萧哥哥,我错了,我不该没问过你就跟别人学的。可是雪姐姐说大国师曾是清尘山的弟子,所以国师府和清尘山本就是一脉同源,跟雪姐姐学一点也没什么。”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希望你和国师府的人走得太近。”萧叹见柳芽儿态度诚恳,他本来也没有很生气,此时的面色更是温和了不少。只是萧叹好像对国师府还是有很大的意见。 柳芽儿点点头,小声道:“雪姐姐也好,莲舟姐姐也好,他们终究是我生命里的过客。我只想永远陪在你身边。” “二小姐和树臣兄弟我倒是觉得还好,可能是义子义女的缘故,身上流的不是慕容平的血,所以人也格外好些。”萧叹往柳芽儿的碗里夹了一个荷包蛋,说道。 “你有听说过他们俩的亲生父母是谁吗?”柳芽儿有些好奇地问,虽然她知道八卦是不对的,但是还是控制不住地好奇1。 萧叹也摇摇头。 吃过饭后,萧叹收了碗筷,柳芽儿则继续练习。 因为晚上要出去玩,柳芽儿便更专心地练习了,早早地完成了这天的目标,回屋沐浴更衣,准备晚上参加喜宴。 只是不知道穿哪件衣服令人有些烦恼。红的太扎眼,抢新娘子风头,绿的、白的、黑的寓意又不好,柳芽儿在衣柜前思考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条藕荷色锦缎长裙。 不知道是不是萧叹的错觉,自从柳芽儿服用了羽凝花后,不仅恢复了原来的容貌,好像一天比一天更漂亮、更动人了。 “你太残忍了,穿成这样,让新娘子怎么办?”萧叹看到换了衣服出来的柳芽儿,上下打量了一遍,啧啧称赞道。萧叹的言下之意是,柳芽儿穿得这么好看,会抢了新娘子的风头。 可柳芽儿穿得很素,萧叹的意思无非是她穿什么都美。 “你就宠我吧!”柳芽儿笑道,又转念一想说,“只不过不知道天都城的婚礼是什么规矩,好像有些地方新娘盖着红盖头拜了天地以后,就一直在洞房不出来了。我们可能从头到尾都看不到新娘长什么样呢!” “我可没有兴趣看别人的新娘长什么样。”萧叹笑道,“我只想看我的新娘穿上了凤冠霞帔会是什么样。” 柳芽儿推了推萧叹,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她到现在其实也不真的觉得自己能嫁给萧叹,萧叹现在铺垫这么多,若是万一以后希望落空,又该多难过呢? 柳芽儿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沮丧地说道:“萧哥哥,最近好像我们俩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太平,要不然还是不要去了?” 话音刚落,莲舟就已经到了,在门口催促他们。 “莲舟姐姐,我发现最近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不太平,我还是不去了。”柳芽儿已经换好了衣服、梳洗打扮好了,却这么说,令莲舟有些意外。 “走吧走吧,整个婚礼现场我只认识秀儿一个人,她肯定没空陪我,你们再不陪我一起,我可太无聊了。”莲舟拉着柳芽儿的衣袖撒起了娇。 柳芽儿转念一想,之前的事情肯定是巧合,哪里能次次都出状况?婚礼人多热闹,好吃的肯定也很多,去看看也没什么关系。 可这天底下的事,却是怕什么来什么。 待柳芽儿三人抵达婚礼现场的时候,只见米铺的段老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亲家绸缎铺的秦氏夫妇也唉声叹气,新郎秦公子蹙着眉头一言不发。 原来是新娘被人绑票了。绑匪留下一张字条,要黄金百两才能赎人。 “别说是没有黄金百两,就算有,去凑钱要不要时间?眼看着客人都来了,新娘却不在,难道要说新娘被人绑了,丢不丢人啊!”绸缎庄的秦老板叹气道。 “虽说我们两家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是这脸我们是丢不起的!”秦老板的夫人也附和道。 “你们什么意思,你们是怪我没看好秀儿喽?人是在你们这儿丢的,你们别想把责任推倒我身上!”段老板也十分恼怒。 柳芽儿有些尴尬,本来是跟着莲舟进来拜访一下段老板,结果又出了这样的事,现在他们三个外人站在这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叹知道这件事是人为的,不是邪灵作祟,便建议尽快报案。 “不行!”秦公子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人先顶替秀儿拜了堂。一旦报了官,这么不光彩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们两家还怎么做人?当务之急是先把婚礼办完,然后我们再一面凑赎金,一面暗中找人搜寻。” 秦公子的主意得到了两家人的一致认可。 莲舟找了个时机带着柳芽儿和萧叹退了出去。 “真替秀儿不值,她竟然找了个这样的夫婿,只顾自己的颜面,一点儿没把秀儿的生命安全当回事!”莲舟咬牙切齿愤恨道。 “我就知道我走到哪里,哪里就不会有好事。”柳芽儿自责地说道。她本来是不迷信的,这下搞得她也有点怀疑自己了。 “这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不来,这件事一样会发生。”萧叹拍拍柳芽儿的肩膀道,“我曾经也有一段时间,跟你是有一样想法的,我那时候也觉得,为什么我走到哪里,哪里就邪灵作祟。现在我知道了,这是我们的天职,不是我们的到来诱使灾厄发生,而是灾厄吸引了我们过来。” 喜酒自然是喝不成了,就算新郎不去找新娘了,萧叹、柳芽儿和慕容莲舟三个人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三人本欲兵分三路,可萧叹始终放心不下柳芽儿一个人行动,于是三人就兵分两路展开搜寻。 第八十二章 长泪 从云来客栈最高处的阁楼上往下看,能眺望到秦家红灯高挂、喜气洋洋。 “我就奇了怪了,没有新娘这婚礼还能办得好好的?”长泪望着不远处的秦家,一头雾水地说道。 “那我们还能要到赎金吗?”水鬼老三有些失望地问道。上次洗劫了面馆的那些钱,他们很快就挥霍一空,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干一票大的,没想到竟出师不利。 “一定可以的,就算他们不来赎人,我看那新娘身上的喜服倒值一些钱,我要衣服,人嘛,就留给你慢慢享用了。”长泪笑道。 “我不喜欢这些。我不要人,我要钱!”水鬼老三抗议道。 这间阁楼原本是云来客栈堆放杂物的地方,那个新娘段秀儿正昏倒在一堆杂物上,手脚都被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悠悠转醒,见自己被绑架了,竟不哭不闹,只是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绑架我?” “当然是为了钱。可惜你的夫君不但不来赎你,还假模假样地继续完成婚礼呢!”长泪揪着段秀儿的衣领,押着她到窗边,逼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她耳边低语道。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夫君会来救我的。”段秀儿的眼中已经闪烁着泪花,嘴上却还是不肯退让。 “唉,又是个痴心妄想的可怜人。”长泪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自然希望他们会来赎你,只是不知道这一百两黄金,你的夫君愿意出多少呢?” 段秀儿红着眼道:“你们管他愿意出多少,这钱我们出得起,但愿你们也收得下。我会等,不管过了多久我都会等,他一定会来的。” 段秀儿的自信和坚毅倒令长泪有些意外。 段秀儿又说:“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虐待人质,我不会跑的,也跑不掉,你们还是把绳子松开的好。” “你当我们俩是傻子吗?”水鬼老三举起一把大刀指着段秀儿说道。 “我看倒不妨事。她还能往哪里跑。”长泪说着就给段秀儿松了绑。 阁楼上有一张废弃的木床,段秀儿径直走到那张床边,想也不想就坐在床沿上,将红盖头盖上,说道:“除了我夫君,我不希望任何人掀开这个红盖头。” 话毕,她就如同一座雕像一般一动不动地坐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地盖在她的头上,就连盖头上的金线流苏都好像被冰封一般静止了。 段秀儿这个样子,让长泪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是这样等待夫君的。 那时候她只有十七岁,她从未见过她的未来夫君。她幻想他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她满心欢喜地拜过堂,就像现在的段秀儿一样纹丝不动地坐在新房的床上,等着新郎来掀起她的盖头。 可她没有等到新郎。 仇家在她新婚之夜血洗了她夫君全家上下几十口人。 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就那样静静地等着、等着、等到一对龙凤红烛流干了泪……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时候她早就死了,死在了仇家的长刀之下。可她心中的执念太深,她满心期待能够等到她的夫君来掀盖头。就算已经死了,还是不能放弃等待…… 从那以后她便陷入了无望的等待中…… 忽然,眼前寒光一闪,阁楼的门板便七零八落掉了下来,尘土纷纷扬扬。三个人从尘土中走了出来,一男子身长玉立,容貌俊美,手持着长剑,剑上寒光犹在,正是萧叹;一女子身着藕荷色锦缎长裙,明眸皓齿,姿容出众,正是柳芽儿;另一名男子一身大红,正是段秀儿的新郎秦公子。 “秀儿!”秦公子见一红衣新嫁娘端坐在床上,知是段秀儿,便情难自抑喊了一声。 段秀儿听见秦公子的声音,一把掀起红盖头,跌跌撞撞地朝秦公子奔去。二人虽然也是第一次见面,却好像已经对彼此很是熟悉,抱在一起哭成了泪人。 “夫君,你不是……”段秀儿想到了秦家正在举行的婚礼,心下疑惑不解。 原来,长泪本是这场婚礼的喜娘,可她却突然跟着新娘一起失踪了。别人都以为是长泪跟段秀儿一起被绑架了,萧叹却不以为然,他怀疑绑架新娘的正是这个喜娘,于是通过探究长泪的生活足迹,很快找到了这个阁楼。 但萧叹和柳芽儿并没有马上到阁楼救人,而是在婚礼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找机会私下告诉新郎秦公子已经找到了段秀儿。 秦公子便顾不上婚礼进行到了一半,发了疯一般想要冲出去,丝毫没有刚才婚礼开始前那个镇定淡然的模样。 “没想到刚才秦公子看起来好像对段姑娘毫不关心,只想着什么名誉,可真的知道了段姑娘的下落,他又这么奋不顾身。”柳芽儿感叹道。 “人都是矛盾的,也许他现在已经明白了,对他最重要的是什么。”萧叹望着秦公子远去的背影感叹道。 柳芽儿和萧叹自然对秦公子的表现很是满意,于是用术法变幻出一个假的新郎继续和假的新娘完成婚礼。而真正的新郎新娘却在这个阁楼上相聚。 长泪和老三见事情败露,也顾不上什么赎金了,他们自然知道萧叹不是等闲之辈,很识时务地连一招都未曾交手便破窗而逃,萧叹和柳芽儿紧随其后。 这么高的地方想都不想直接跳下去,由此萧叹推断二人必定不是普通绑匪。 长泪和水鬼老三逃出了一段距离,眼看萧叹就要追了上来,他们知道使用普通轻功没办法躲避萧叹的追捕,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使用灵力将自己藏匿了起来。 不用灵力不打紧,一使用反而让萧叹看出了端倪。萧叹和柳芽儿都知道,正常的驱魔师不会做这些勾当。他们不难想到长泪和老三二人是什么来头。 很快,在萧叹和柳芽儿的合力之下,便生擒了长泪和老三,将他们带回了国师府,关押在了地牢中。 “其实上次倩兮的事情结束后,每个门派都各自清查了曾经的弟子,生怕他们当中有人受到邪教的蛊惑误入歧途。可是邪修们十分警觉,经过了倩兮那件事后,都十分低调,不显山露水,以至于清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没想到这次他们却因绑架案而主动现身,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慕容雪凝视着被囚的长泪与水鬼老三,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然有第一起,肯定会有第二起、第三起,看来他们是都憋不住了!正好,我们要让这些邪物们知道,做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低调做人就更是难上加难!”莲舟轻笑道。 “若未来真的会接二连三地发生类似的事,这么多人该怎么处理也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萧叹暗暗想道。 第八十三章 洗髓池 城南,夜半三更,一个醉醺醺的酒鬼跌跌撞撞地走在路上,不小心和一个女子撞了满怀,他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那女子衣衫不整,神色妩媚,朝他伸出手勾了勾,便把他的魂魄都勾了去…… 一连几个夜里,走过这条路的男子都好像被这段路吞噬了一般,人间蒸发…… 城北,刚刚还是大晴天,下一瞬就乌云密布。人们只听云中传来声声哭嚎咆哮,接着一青面獠牙的怪物从风雨中走来,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若有倒霉的人来不及躲起来,不小心碰上这个怪物,便会看见他嘴中喷出阵阵绿色毒气,毒气化作一支支小箭向那人射去。中箭之人一天内便口吐白沫中毒身亡…… 城东的破庙里,一具尸体被倒吊着,尸体的咽喉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豁口,血液已经凝固。此人只失踪了一天,便如干尸一般枯瘦如柴。而地面上却没有一滴血迹。据推断,是有人将他吊了起来,割破了他的喉咙,慢慢放干了他全身的血液,那人用容器接住了这些充满着恐惧的血液,就好像杀鸡杀鸭的时候拿盆接住鸡血鸭血一般…… 城西的花楼里,一个人高马大的青年男子不知被什么东西吓得肝胆俱裂而死,右边的胸膛黑洞洞的,一整颗心脏都被生生挖了出来…… …… 这些天,天都果然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 萧叹放下了与国师府的恩怨,听从慕容雪的调遣,众人齐心合力,不出三日,便将作乱之人全部捕获。 果然不出大家所料,这些作乱之人都是通过蓝莲教获得重生的邪灵。他们和邪恶的本性斗争了许久,本就摇摆不定,禁不住有人暗中撩拨,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暴露了自己。 柳芽儿这才真正体会到国师府和萧叹的实力名不虚传,竟然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将血雨腥风平息。可是关于如何处理这些人却成了一个大难题。 “说他们是人吧,骨子里却是恶鬼,说他们是鬼吧,却偏偏都披了一张人皮。”莲舟托着下巴说道。 “能把他们都杀了当然是最好的。”慕容雪扫视了地牢里的人一眼,冷冷说道。为了捕获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国师府可谓是损兵折将,慕容雪自然是恨得牙痒痒。 可是蔻娘还没消息,万一斩杀了这些人,他们化作了天地间源源不断的怨力,一时镇压不及被蔻娘吸收了,只怕她会变得更加强大。 “可是他们既然已经重生了,那便不再是邪灵。将其诛杀便也不再产生怨力了。”柳芽儿提出了自己的假设。 萧叹见柳芽儿说这话时,眸光雪亮,眼中没有半分恻隐,一时有些怔愣,好像有些不认识她了。不知道是不是萧叹的错觉,柳芽儿……好像越来越像慕容雪了…… “虽然他们重获新生,拥有了新的肉体,可是他们的魂灵还是邪恶的,这样死去他们难保不会心有不甘。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已经有太多杀戮了,我想一定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萧叹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柳芽儿见萧叹对这件事的态度相对温和,一时又觉得萧叹过于仁慈、妇人之仁,怕他有一日会因为这份善念而铸成大错;一时又觉得是自己的心太狠,自从经历了梨梦阁的事,她的心越来越硬、越来越冷,狠起来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她心里也很纠结,对于怎么处理这些人她自然也有许多矛盾的想法,但是决定权在慕容雪身上,她纠结了也没用。她纠结的是,自己的这些变化,究竟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洗髓池。”慕容雪忽然冷不丁地说道。 “对呀,我怎么把洗髓池忘了。他们现在表面上看起来和普通的驱魔师无异,那他们身上的灵力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洗髓池废去呢?”莲舟补充道。 “什么是洗髓池呀?”柳芽儿好奇地问道。 “洗髓池是爹爹为了惩罚那些误入歧途的弟子而建造出来的,池中之水能够洗去驱魔师身上的灵力,让他们变成普通人。”莲舟解释道。 萧叹也听说过洗髓池的存在,他心下了然,国师府在玄门中的地位那么高,不仅是因为慕容平的身份高贵,更因为有这洗髓池在手,可以处置那些不听话的驱魔师。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受了洗髓之苦,大国师也确实不怎么启用洗髓池。但这洗髓池的有无之间,还是有着天差地别。大国师可以不用这洗髓池,但洗髓池的存在却能令玄门众人产生忌惮。 “洗髓池自建造以来,只启用过一次,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洗髓功效会不会减弱了。”慕容雪道。 “我们试试不就知道了!”莲舟有些激动地说道。 明月楼的背后有一条小路直通往后山,洗髓池正位于后山深处的悬崖上。只见悬崖边一湾池水如温泉一般正冒着丝丝热气,感觉跳进去就好像洗热水澡一样舒服,很难想象在这个池子里洗个澡,就会失去所有灵力…… 慕容雪等人不确定洗髓池是否还有原来的功效,也没想到洗髓池有朝一日会有这样的用途,为了避免麻烦,他们只先带了长泪过来。 长泪盯着这一湾池水,自然不肯跳下去。毕竟她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是阶下囚,能有什么好事等着她? 可是慕容雪却如冰山一样冷冷说了一句:“是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 长泪脱了鞋,一脚轻轻踏进了温水中,感觉没有半分疼痛或者不适,就像泡脚一样舒服,于是心想:这洗髓池对她肯定没有什么用。 慕容雪的长剑寒影还抵着她的后背,她干脆一咬牙一狠心,整个人没入了池水中。 “看她好像在泡澡一样,享受得很,看来洗髓池对他们这类人没有用。”莲舟有些遗憾地说道,“你看她那得意的模样,就差给她倒点花瓣进去了!” “也是,大国师建造洗髓池的时候怎么会想到有这种情况呢?”柳芽儿也有些失望。 “你上来吧!”慕容雪冷着脸对长泪说道。 长泪从洗髓池里出来,还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不料第二只脚刚上岸,整个人便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地上…… 第八十四章 失去灵力 长泪从幽暗的地牢中醒来,水鬼老三就在她的身边。 “老三,我觉得浑身没有力气……”长泪躺在老三怀里,软绵绵地呢喃道。 “你坚持住,教主一定会派人来救我们的!”老三从没见过长泪这么绵软无力的模样,知道她这一身灵力已经被废去了。 “我有感觉……教主不会来救我们的……”长泪无力地叹了口气说道。 “不会的,你要坚持住。我们还有好多坏事没做……”水鬼老三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哭腔。 “没想到那个洗髓池这么厉害,我感觉身体里空空荡荡的,一点灵力也没有了。”长泪试着运了运气息,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半分修为,与普通人无异了。 “我们以前竟然从没听说过,看来我们要想办法逃出去,把关于洗髓池的事情告诉教主。否则我们整个蓝莲教都被扔进洗髓池的话,不就白来这人世间走一遭了!”水鬼老三恨恨道。 “老三,你现在还想着教主,可教主这样藏头露尾,根本不敢出手救我们。看那群驱魔师的意思,可能不会杀我们,但是这辈子我们也得在这地牢里度过了。”长泪感叹道。 “可也是我们违背教主的意思在先。”水鬼老三现在真的是后悔不已。 “违背教主的又不止我们俩个,这么多人都按捺不住,说明教主的想法就是有问题的,他不让我们冒头,就像不让老鹰吃兔子。说实话我宁可死在那些驱魔师手下,也不愿过藏头露尾的生活。可惜那个年轻人实在太强大了。”长泪想到她和水鬼老三藏匿于墙中,萧叹只是路过那面墙,就发现了他们,一拂袖,二人便感觉后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他们推了出去,推到了萧叹的面前。想到那个年轻后生竟强大如斯,真是令长泪的后背生起一丝凉意。 “其实我很好奇一个问题。”水鬼老三吸了吸鼻子说道,“我们这样的情况,如果死了能不能重新回到六道轮回去投胎?” “这恐怕得问教主了。要是能重新投胎倒也不错。”长泪想着,若是有来生,她一定要做个段秀儿一样的新娘,能够有秦公子那样痴情的新郎。 “要是重新投胎这么简单,那么咱们鬼域里的那些引渡使哪里还用得着一趟一趟那么辛苦地跑来跑去,直接跟我们一起入教就好了,重生以后就自杀,马上就去轮回。”水鬼老三说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来的时候我太心急,什么事都没弄清楚就过来,万一我们死了真的跟着这具肉体一起死了,又无法重入轮回,那不就永远消失了?”长泪想到这里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我们猜来猜去也没用,死一个不就知道了。”水鬼老三打趣长泪道。 “上次天狗去帮倩兮,结果也死了。不知道他死后去了哪里。”长泪凝望着墙上跳动的烛火叹息道。 “天狗和倩兮的情况跟咱们又不一样,他们那个时候都还在试用身体的阶段,只是间歇地附身在新肉身上试试用得趁不趁手。我们已经过了那个阶段了,我们已经和现在的身体融合在一起了。对哦……我们现在是人,不是鬼了,为什么他们能看出我们的真实身份?”水鬼老三十分不解。 “对哦,他们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长泪的目光从墙上移开,焦灼地来回在牢房里踱步。她回忆起自己说话做事,仔细回忆哪里有破绽。 “看来教主叫我们低调学做人还是有用的,我们就是没学好怎么做人,才被那群驱魔师识破的。”水鬼老三道。 长泪在牢房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回想着自从萧叹他们从出现,到追捕的整个过程,忽然恍然大悟道:“老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身体的原主都是没有灵力的,我们是施展了灵力才暴露了自己。” “不可能吧?看他们那个样子好像不认识我们呀,如果不认识又怎么知道我们到底本该有灵力与否呢?”水鬼老三反驳道。 “你说得也有道理。”长泪对老三的说法连连称是。忽然,她才注意到这间牢房的其他人不见了,便问,“他们其他人呢?” “一个个被带走了……带走以后就再也没人回来……下一个就是我了。”水鬼老三垂头说道。 话还没说完,两名国师府的弟子便将老三带到了洗髓池,待他一身灵气都被洗去后,被单独关在了一间牢房里。 明月楼里,慕容雪端坐在茶几正中间,萧叹、柳芽坐在慕容雪对面,莲舟坐在了慕容雪旁边。 “萧大师,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发现那两个绑匪是邪修的?后边那几个人作恶多端手段残忍自不必说,可前面那两个绑匪倒也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儿。难道你认识他们俩?”莲舟望着萧叹问道。 “不认识。”萧叹摇摇头。 “那我们也不能排除所有驱魔师一定就是行侠仗义的,万一就是有那么些人手头紧张一时想不开犯下大错呢?”莲舟眨眨眼问道。 水痕为众人添了茶,萧叹将茶杯轻放到唇边,抿了一口又放下,说道:“我相信大虞的每个驱魔师都是心有信仰之人,不可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放弃心中的信仰。因此我一口咬定那两个人是邪修,也是为了炸一炸他们。没想到那两个人一点儿也没为自己辩驳,就直接承认了。因此我可以完全确认他们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他们太久不做人了,刚刚回到人间,还没学会怎么做人,身上散发着一种清澈而愚蠢的气质。” “就这么简单?”莲舟有些难以置信。 “就是这么简单。”萧叹笑道,他想起这些天天都发生的怪事,眉头不自觉地拧到了一处,沉声道,“但是大家也不要大意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们会慢慢学聪明的。” “他们怕是已经没有学聪明的机会了。这次抓到的人我已经分开独立关押了,就这么一个个审过去,总有一个人会供出他们的老巢在哪里。”慕容雪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从紧咬的牙关里蹦出这么一句话。 第八十五章 梦中的火海 夜晚,月光如水。 柳芽儿晚上喝了一点粥,没什么胃口,独自爬到屋顶上看星星。现在的她已经今非昔比,上屋顶对她来说不过与转个身一样简单。 萧叹洗了碗,见柳芽儿不在屋子里,便猜到她在屋顶上。一个翻身,衣袂飞扬,眨眼间就坐到了柳芽儿身边。 “小柳芽,你在想什么?”萧叹见她好像有心事,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哥哥,白天我说要把水鬼老三他们都杀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就像上次杀了十三娘他们那样残忍……”柳芽儿也是有话直说。 “我只是不希望你心里有太多恨。”萧叹柔声道。 “我也不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越来越狠……可能是因为我害怕,我害怕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来伤害我,就像……就像乌狂那样……对不起……我好像变成了萧哥哥不喜欢的样子。”柳芽儿越说声音越小,忍不住将自己的头渐渐埋了起来。 “我不会因为你变成任何样子而不喜欢你。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才会失去安全感、失去对这个世界的信任感。其实恨是很容易改变一个人的,我也曾被恨意吞噬得骨头都不剩,是我师父教我学会爱人。是她把我从恨的苦海里拉了出来,否则如今的我,心底不会再有一丝善念了。”萧叹在柳芽儿耳边低声耳语道。 “像雪姐姐那般杀伐果断一样可以做个好人的对吗?可是我的心变狠了,你怎么又不喜欢了?”柳芽儿抬起头,有点茫然地望着天空。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好像柳芽儿心中数不尽的疑问。 “小柳芽,我知道你喜欢慕容雪,你像一张白纸,喜欢谁就模仿谁,你有的时候也喜欢模仿我。可是慕容雪的杀伐是她的位置决定的,她在那个位置上,高处不胜寒,她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但是我们有更温和的方法,她也会采纳。这个时候就需要树臣这样温厚的人在她身边制衡她。而二小姐灵巧圆融,又很好地中和了慕容雪的锋芒毕露,慕容氏三姐弟一直都很好地配合。你不能只看到高台之上的慕容雪。”萧叹解释道。 “萧哥哥,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善良会成为一把刺向我自己的刀,你也说过,好人不一定要瞻前顾后。就算我不是身处高位,不是也一样要有防人之心吗?如果没有洗髓池,今天我们放了水鬼老三他们一马,难保不埋下祸根。”柳芽儿眼睑低垂,眼睫微颤道。 “你说得不错,可是你今天提出要把他们斩杀殆尽,难道不是因为心中还有恨吗。你从前的善良,是一种天性,青山秀水养育出了你的一颗纯良之心,这时候的你无条件相信整个世界,你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害你,所以你爱这个世界,你也爱所有人。这样的善良会让你信错人,跌入万丈深渊。可那你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你还是善良的,这时候的善良,便是一种选择。我相信你选择了善良,可是现在的你好像在否定这种善良。你认为是善良害了你,所以你把心中的恨转移到别的地方。这就是为什么你觉得自己的心变得越来越硬、越来越冷,因为你的心里还有恨。”萧叹语重心长地说道。 “所以我还是应该像话本里的主人公一样,品德高尚、原谅一切伤害过自己的人?”柳芽儿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问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个理解有些片面。”萧叹眉头微蹙道。 “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没有不让我去恨,因为我们都是肉体凡胎,恨是七情六欲里再正常不过的情感,但我不应该把这种恨泛化了,今天我看似嫉恶如仇,其实是在否定曾经的自己。”柳芽儿现在已经能很快理解萧叹的意思。 “可以这么说。”萧叹欣慰地点点头道。 “那么我们的萧大师,你的心里也有恨吗?”柳芽儿忽然凑到萧叹面前,脸贴着脸问道。 萧叹扬起嘴角,笑道:“当然有,我心里的恨很大很大。大到能把整个世界吞没。可是师父教会我把恨关起来。” 柳芽儿心想,是呀,萧叹在某种意义上何尝不是自己的师父呢?在她每次要走错路的时候,萧叹总会拉她一把。 二人在屋顶上数着星星聊着天,不知不觉竟在屋顶上睡着了。 一滴豆大的雨水结结实实地砸在柳芽儿头顶,犹如一记重拳。雷声轰鸣,仿佛天地也为之颤抖,灵蛇一般的紫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夜空。 糟了,打雷下雨了!柳芽儿没有忘记萧叹的病,可这次萧叹没有梦游,而是端坐在屋顶上,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紧皱,双目紧闭,嘴唇几乎被他自己咬破。他很痛苦,他浑身不住地发抖,可是就是无法动弹。 柳芽儿抱着萧叹,脱下自己的披肩为萧叹遮雨。 “萧哥哥,你醒醒……”柳芽儿小声地在他耳边唤他。她挪不动萧叹,哪怕施展灵力也挪动不了他。 柳芽儿想推他,把他推起来,但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里闪过,令她不敢轻举妄动。萧叹好像被困在噩梦里了,她怕自己乱动,萧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叹的噩梦里,一片熊熊的火海,越烧越旺,吞天灭日。三岁的他在火海里哭喊着,可不管他怎么哭,也没人来救他。 忽然,天空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小小的他以为有希望了,可是没想到雨越大,火势也越大。电光和火光交相辉映,映在他的眸中……那是一场无边无际的绝望。 火海里,尸横遍野,血流如注。 结界中,他抱着母亲的尸身一遍遍哭喊:“阿娘!阿娘!阿娘!” 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结界要保护他,他宁可走出这个结界,同整个家族一起葬身火海…… 对……走出去…… 走出去!一切就结束了! 他的小脸脏得像个小花猫,眼神却坚毅无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走出结界,这一切就会结束。 他的一只脚踏出结界的那一刻,就好像感受到了火炉的灼热。这道结界将他和人间炼狱分隔开来,却让他溺毙在苦痛里无法自拔。 灼烧的疼痛刻苦铭心,却令他欣喜,终于可以结束了…… “不要!” 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女声响起,一道碧青色的身影从火光里飞了出来,直愣愣地扑向三岁的萧叹,将他扑回结界里。 他在这个漂亮姐姐的怀抱里愣神,待看清她的脸后,整个人好像无限地向下坠落…… “啊!”萧叹从噩梦中醒来,浑身被雨水打湿。柳芽儿紧紧抱着他,合着眼睛似乎在睡觉。萧叹被惊醒的动作很大,柳芽儿打了个冷颤,随即也醒来了。 柳芽儿见萧叹安然无恙,扑到他怀里哭道:“萧哥哥,你吓死我了!” 萧叹捧着柳芽儿的脸,深深凝望着她,二人顾不上狂风骤雨,顾不上雷电交加,身体紧贴,拥在了一起。 “我是还在做梦吗?”萧叹喃喃自语道。 “是啊,我们都还在做梦吧”柳芽儿将脸贴在了萧叹胸口上说道,她本来想说:“我们都醒了。”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 第八十六章 一个条件 地牢中,长泪坐在地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不说不听,任凭柳芽儿怎么磨破了嘴皮子也一言不发。 柳芽儿有些心急,不知道其他人审得怎么样了。因为大家这些天来一直处于相对比较紧绷的状态,于是莲舟童心大发,提议玩个游戏,每个人以抽签的方式分别分配一个犯人进行审问,看谁先问到蓝莲教老巢的位置。慕容雪难得由着莲舟,萧叹本就无所谓加入不加入,见柳芽儿兴致勃勃,便也默认同意了。 柳芽儿想着,本来输给慕容雪他们也不丢人,反正这些人里最没用的就是自己。可她也不知道怎么着,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胜负欲,非要问出个究竟不可。 就算不问出个究竟,一会儿出去集合汇报成果的时候,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审的这个人一个字也没吐露啊。 “唉,我只是替你们不值,现在你们灵力尽失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你们那个什么教主就更不会来救你们了。”柳芽儿啧啧道。 这些话长泪早就心知肚明了,她虽然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她想:若是不说,她还有价值,尚有一线生机。若说了,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好不容易来这人间走一遭,好死不如赖活着,谁知道她死后又会变成什么呢?是天地间一缕一吹就散的烟,还是一抔零落成泥的黄土。 “让我想想你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柳芽儿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跟长泪说话。她若有所思地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忽然,她想到什么一般,恍然大悟道:“你不想说,是不是因为怕说了我们会直接一刀把你咔嚓了!?” 长泪依旧静坐着,双目紧闭,但她的眉头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这一切都被柳芽儿看在眼里。 “我保证只要你把你们那个什么破教主供出来,我绝不过河拆桥,你们在牢里好好表现,没准还能争取到出去的机会呢!虽然你们没有了灵力,但还是有一身的好武艺,出去肯定也饿不死。”柳芽儿拍着胸脯保证道。 可长泪还是不为所动。 柳芽儿无奈只能放弃了,开始喋喋不休地闲聊起来:“他们说你是大鬼红衣新嫁娘,是在婚礼当晚惨遭横祸而死,极度不甘而化成厉鬼。” 长泪的眼睫微颤,好像有些动容。 柳芽儿又说:“不知道你见过你的夫君没有。其实我很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为了婚约嫁给从来没见过的人呢?” 长泪还是不说话,她好像下定了决心不开口。 柳芽儿只得自言自语道:“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实在太好看啦!我承认我一开始是被他的容貌所吸引,可后来我发现他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要他在我身边,我就会觉得很安全很幸福。可是我经历过一些很不好的事,我觉得他是因为可怜我才说要娶我的。我本来只是一个山野里的小丫头,而他是一个大名鼎鼎的驱魔师,他哪怕就站在我面前,我也觉得他好像坐在高台之上一般遥远。他是那么的纤尘不染,而我……如果没有经历过那么多不好的事,也许还勉强能站在他身边吧……” 说到这儿,只见长泪睁开一只眼,忍不住小声问道:“什么不好的事?” “我被卖到……那种地方……”柳芽儿皱着眉小声说道。 “哪种地方?”长泪八卦道。 “就是……就是青楼啊!”柳芽儿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那他还愿意娶你吗?百年之后民风竟然已经如此开放?”长泪十分不解道,在她们那个时代,女子的贞洁和名誉可是很重要的。 “唉,所以我才觉得他是可怜我。长泪姐姐,你活得长,见多识广,你帮我分析分析,他是不是可怜我,还是真的爱慕我?”柳芽儿凑到长泪跟前说道,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包瓜子磕了起来,顺手也递给长泪一点儿。 “你说的那个意中人就是上次和秦新郎一起救人质的公子吧?当真是生得不赖,我的夫君一定也生得那般好……可惜了,我至死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长泪接过瓜子磕了起来,边磕边感叹道。 “万一他是个丑八怪呢?”柳芽儿问道。 “你胡说!”长泪打断柳芽儿,但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万一他是个丑八怪,自己不是白白苦等了那么久。 “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呢?”柳芽儿问道。 “只是你没遇上让你永永远远都放不下的事,你遇上了就会明白了。不过说什么执念,过了几百年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其实更像是一种习惯了。”长泪说道。她喜欢破坏别人的婚礼,也是一种习惯。 “唉。”柳芽儿突然停止了嗑瓜子的动作,长叹了一口气道。 “怎么啦?”长泪问道,“是不是又在想那个公子对你是爱还是怜悯了?” “是,也不是,我就是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就算是爱又能怎么样呢,男人的爱就是一时兴起,爱你的时候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意消融就开始三妻四妾了。前阵子有个案子就是因为那个男人太过风流,引发了一场悲剧。”柳芽儿想到蔻娘的事情,不禁一阵唏嘘。 “你说的是太子和蔻娘的事吧?”长泪问道。 “你又知道?这件事不是已经封锁消息了吗,你从哪里听说的?”柳芽儿很是吃惊。 长泪一脸得意道:“我可不止知道这些呢!” 柳芽儿问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长泪警惕地忘了柳芽儿一眼道:“我知道你想套我的话。” 柳芽儿朝着长泪撒娇道:“长泪姐姐你就告诉我吧,你和水鬼老三犯的事不严重,我会替你们求情的。” “可我用邪术私自逃离鬼域,鬼王有朝一日也不会放过我的。”长泪想到自己未来的命运,只觉得两眼一黑。 “那是你们教主引诱和利用你们的,不怪你们。”柳芽儿宽慰道,“要怪就怪你们那个什么教主,听说鬼域无日无夜,你们想来人间也是人之常情嘛……不对,鬼之常情。” 长泪冷笑一声道:“臭丫头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不过呢,有一件事你倒是说对了,青坊主那个老贼利用了我们又不保障我们的安全,一天到晚神神秘秘、藏头露尾的,是该杀。我不是不能把我知道的说出来,不过嘛,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柳芽儿眼见长泪松口,眼睛都亮了。 “你那个小情郎,我也看上了。你让他陪我一晚上,我就告诉你。”长泪笑道。 “什么嘛!我都还没……不行不行,你爱说不说,我不可能让他陪你的!”柳芽儿气鼓鼓地说道。 “好吧,我想你也肯定不愿意忍痛割爱,那你让他亲我一下总可以了吧!”长泪见柳芽儿着急上火的样子十分有趣,便故意逗她。 “不行不行,你碰一下他的手指头都不行!”柳芽儿气极了,嘴巴鼓得像一只河豚。 长泪背过身去捂着嘴笑。 第八十七章 对答案 溪风苑的竹林里,侍者摆好了桌椅,桌上整齐地摆着一碟碟冰镇的瓜果和精致的点心。 慕容雪先到竹林,见还无人到来,便先坐了下来。她端坐着,如同一座冰雕,若不是溪流潺潺、竹叶沙沙,倒真像一副静止不动的画卷一般。 萧叹继而到来,见只有慕容雪一人在这里,连忙转身要走。只见身后人冷冷道:“萧叹,来了就坐下喝杯茶。我不同你争吵,他们想必很快也就到了。” 萧叹闻言,便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二人就这么一言不发地静坐着,二人之间那股寒意几乎能把小溪的水冰封住,连风吹到这里都好像凝固了。 柳芽儿是最后一个来的。 “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说说各自的收获吧。”莲舟笑道。 众人一一说了,竟全部都问出了总坛的位置,而且都是同一个答案——城郊荒坟。 莲舟笑道:“这些邪修可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一个个都交代的明明白白。既然大家都审出来了,这个游戏可怎么分胜负呢?” “慕容大小姐最先到竹林的,她审问用的时间最短。”萧叹如实说来。 慕容雪听到萧叹这么说,并没有什么反应,对她来说赢不赢这个游戏都没什么所谓。她轻笑一声道:“不知道各位还有什么发现?” “对了,红衣新嫁娘还和我说了一件事。”柳芽儿举手说道,“关于蔻娘的。” 慕容雪面色一凛,继而如冰雪消融般化开,似是恍然大悟。萧叹眉头一皱继而松开,如醍醐灌顶一般说道:“我们早该想到蔻娘和青坊主之间有关系。” “什么嘛,芽儿妹妹什么都没说呢,你们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莲舟嘟着嘴不满道。 “萧哥哥说得对,我们之前一直想不明白,蔻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从雪姐姐和萧哥哥两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居然能在国师府的管辖内藏匿得那么完美,无处可寻。原来她是青坊主培养的秘密武器,为的就是潜伏在太子身边,打入皇室内部。青坊主在下一盘好大的棋。”柳芽儿将琉璃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紧紧握住茶杯恨恨道。 “那青坊主是怎么培养她的?难道把自己的灵力传输给她?”莲舟皱着眉追问道。 “青坊主用了禁术,让蔻娘吞噬了其他邪灵,化别人的怨力为自己所用。所以她才能在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内修炼至此。这次太子殒命,坏了青坊主的计划。蔻娘现在被关在蓝莲教总坛地宫的地牢中等候发落。”柳芽儿咬牙切齿地说道。 “所以他们破坏安魂法印,不是只为了故意制造祸乱,而是为了捉捕更多的邪灵供蔻娘食用。”萧叹剑眉微蹙,道:“那明珠……” “明珠姑娘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柳芽儿叹息道。 “可是那日在山洞带走她的分明是引渡使!”萧叹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那日的情景。 “难道还有驱魔师与青坊主勾结?”柳芽儿紧握双拳道。 “有个好朋友我们也好久没见了。”萧叹说着从怀里掏出黑玉短笛,笛声奏响,黑云四起,暮野带着他欠扁的笑容出现了。 “叫你查的事有着落了吗?”萧叹问道。 “你可算想起我了。”暮野不满道,他看见柳芽儿,吃了一惊道:“你的小跟班怎么越来越漂亮了,差点没认出来,还以为你换人了。” “小柳芽将是我的妻子,别一口一个小跟班了。”萧叹的语气带着三分责备、七分欢喜。 “恭喜恭喜呀。”说罢他才注意到在场的其他人,问道:“这几位是……哦!我知道了,慕容雪!我代阿青跟你问好,他常说想你呢!”暮野朝慕容雪打了个招呼说道。 “阿青是谁呀?”柳芽儿问道。 “阿青是我的引渡使。我也好久不见他了。你代我转告他,向来太平的天都出了个厉害的女鬼蔻娘,他很快就能功德圆满了。”慕容雪胸有成竹地说道。显然蔻娘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萧大师,你看看人家的驱魔师!”暮野不满道,“那个什么蔻娘,我也想要嘛!” “你放心,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萧叹哪里禁得住暮野这么一激,也信誓旦旦地说。 “萧大师想要说一声就行了,我可以让给你,别争来争去,又让蔻娘跑了。”慕容雪想到凝香阁之耻,没好气的说道。 “让?”萧叹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不可置信地重复着这个字。 “我的引渡使阿青只差蔻娘就可以去重新投胎了,想必萧大师不会夺人之美吧?”慕容雪用挑衅的口吻说道,仿佛在炫耀她过去的成绩远超过萧叹。 “所以明珠到底去鬼域了吗?”柳芽儿见他们已经离题了,连忙把他们拉回来道。为了避免他们再吵起来,柳芽儿强行打断了蔻娘归谁的话题。 “我查阅了所有名册,都没有这么个人。”暮野叹气道。 “看来她……恐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柳芽儿回想起明珠闯进她小院的那个下午,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她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柳芽儿眼前,可现在连魂灵都无影无踪了。 “对了,这么多大鬼私逃人间,鬼王他老人家知道了吗?”萧叹问暮野道。 “唉。”暮野叹了口气,眸中神色复杂。 “你倒是说呀!”柳芽儿着急地追问道。 “鬼王他老人家说,这些大鬼既然已经重新成人,便不归他管了。任凭你们驱魔师处置,他不干预。”暮野说道。 “好一个不干预,不就是不想管。”莲舟不服气地说道。 “鬼王说的也没错,既然他们到人间了,理应由我们处置。”慕容雪道。 “照这么说,他们现在都不是鬼、是人了,交给官府不就好了,为什么要我们国师府管。我们国师府只管邪灵,我们处理蔻娘一个就好了。”莲舟道。 “这种情况是千古未有的,他们虽然表面上是人,可是内里还是邪灵。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就是因为情况特殊又棘手,我们才更要团结一心。陛下既然如此信任我们慕容氏,我们就有义务维护整个天都城的太平。”慕容雪坚定地说道。 “是呀,我们快点去城郊荒坟地把青坊主抓起来!”柳芽儿说着就要动身。 萧叹和慕容雪也起身,几人一同往城郊方向飞身而去。 “蔻娘!蔻娘要给我!”暮野在地上看着萧叹飞走,在他身后大声呼喊着。 第八十八章 面馆 城郊,人烟罕至,比起繁华的城区,显得格外荒凉。 柳芽儿等人赶到城郊时,已是傍晚。走在一条荒草萋萋的小路上,远远看见一家小店门口青旗飘飘,旗上依稀可见“老张面馆”几个字。 炊烟袅袅,面香隐隐约约地飘来,引得柳芽儿的肚子“咕咕”唱起了空城计。可看着萧叹和慕容雪脚步匆匆,毫无用餐的意思,她也就不敢开口了。 “我有点饿了,不然我们吃碗面再去吧。”莲舟的想法和柳芽儿不谋而合。柳芽儿听到莲舟这么说,眼睛一亮。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走了半天一个人影也没有,这面馆能有生意吗?”萧叹挑了挑眉毛说道。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慕容雪眺望着那家小面馆说道。 “会不会是陷阱?”柳芽儿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样吧,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小面馆探探虚实,一路去找他们的总坛地宫。”萧叹提议道。 “这地图我实在看不懂,不如我去面馆吧!”柳芽儿说着拿出长泪画的地图,又横着看了一遍、竖着看了一遍,始终看不明白。 “好,那我陪你去面馆。”莲舟拉着柳芽儿的手道。她们俩谁也不好意思在慕容雪和萧叹面前说她们的真实想法——先去吃碗面。 “不行……”萧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道。 “怎么啦?”莲舟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问道。 “我想跟小柳芽在一起。”萧叹也很是直接。这次他们四个先过来打头阵,树臣率其他弟子在后头,是出动了半个国师府之力来围剿蓝莲教,按理说不会有很大的凶险。可万一邪修们阴险狡诈,自己又不在小柳芽身边,她要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好吧……”莲舟边说边望着面馆的方向咽了咽口水。 慕容雪自然知道莲舟的小心思,去面馆探虚实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填饱肚子。慕容雪心想,是不是自己一直以来太过严厉了,以至于手下的人都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的倦怠。她能感觉到柳芽儿也饿了,但是不敢说。莲舟是她的妹妹,当然直言不讳些,可也不敢把意图表现得太明显。 慕容雪倒不觉得饿,每当她有像这样十万火急的任务要做的时候,她都不会感觉饿和累,也没有心思吃饭。她的体力好像也比别人好很多,可以连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眠,所以总有人在暗地里说她不食人间烟火。 想到这里,慕容雪尽量扯出一个让自己看起来很亲切的笑容,说道:“大家赶路这么久也饿了吧,你们去面馆探探虚实,若老板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你们就别急着赶路了,吃碗面歇歇脚。我去前面探路。”说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莲舟,示意大家吃什么她来请客。 莲舟对慕容雪的话感到很意外,想到大师姐以前为了捉捕邪灵不死不休的样子,尤其是她让手下的人也不死不休的样子,莲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认识的慕容雪。 “雪姐姐,你一个人行吗?”柳芽儿有些忧心地问道。 不等慕容雪回答,莲舟先笑道:“芽儿妹妹,你还是担心那些邪修吧,保佑他们不要死得太惨。” 听莲舟这么说,柳芽儿也就放心了。 于是慕容雪一个人继续向前,柳芽儿、萧叹、莲舟三人到小面馆坐下,叫了老板出来。 老板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瘸一拐地出来招呼客人道:“三位客官吃什么?” 老婆婆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茶碗一个个放到三个客人面前,又往每个茶碗里到了热茶。 “老婆婆,您就是老张呀,我们还以为老张是个大伯呢!”柳芽儿上下打量着这个老婆婆,笑着说道。 “哈哈哈,姑娘说笑了。”老婆婆也笑了,笑得皱纹横生。 “老婆婆,我们看这方圆十里都没一个人影,您刚才煮饭给谁吃呀?”莲舟也笑着问道。 “老婆婆自己也是要吃饭的,你们俩就别逗老人家了。老人家,您刚才吃什么,我们要三碗一样的。”萧叹说道。 老婆婆闻言,点点头,说道:“三位客官先喝茶,面很快就好。”说罢转身进了厨房开始叮铃哐啷地忙了起来。 柳芽儿望着眼前这个发黄的茶碗,茶碗上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碗中茶汤颜色极淡,一小片残破的茶叶在碗里飘荡。她警惕地抬起头看了萧叹一眼。只见莲舟用同样的眼神望着萧叹,好像在问:“这能喝吗?” 萧叹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柳芽儿和莲舟便也放心地喝了一口。滴水未沾赶了小半天的路,确实口渴得很,哪怕这茶叶普普通通,喝起来也如甘露一般。 “我看看厨房里还有什么好吃的。”莲舟看了一眼对面紧挨着坐在一起的柳芽儿和萧叹,识趣地说道。说着一溜烟就进了厨房。 “萧哥哥,你会不会不高兴呀?”柳芽儿见身边的萧叹握着茶碗一言不发,便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 “小柳芽,怎么啦?我为什么要不高兴。”萧叹问道。 “感觉你在生雪姐姐的气。”柳芽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没有呀。”萧叹笑道,他看柳芽儿那个小心的样子,突然明白了柳芽儿的意思,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让我猜猜你为什么觉得我在生慕容雪的气——你是不是觉得,我明明跟她齐名,她却好像一副领头人的样子,把我们都当她手下了?” “不不不,不是我们,我一个无名小卒,能跟在雪姐姐身边已经是天大的福分!我愿意听雪姐姐的。”柳芽儿连连摆手解释道。 “那你为什么愿意听她的?”萧叹又问。 “因为雪姐姐聪明能干,而我本来就不是国师府的弟子,是硬凑上来的,当然要听话啦!”柳芽儿说道。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团结一致的好。若每个人都想当领头人,大家还能一条心吗?慕容雪从小高高在上惯了,何况天都是她的地盘,她自然就是那个死样子了。就是因为她这种高姿态,让很多不同门派的驱魔师都对她颇有微词,可若没有这种高姿态,她就不是慕容雪了。”萧叹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和雪姐姐实在相处得不舒服,我们就不跟他们一起行动了,我们两个可以自己去。”柳芽儿虽然没有完全理解萧叹的话,但是她还是勇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第八十九章 人去楼空 “你不是喜欢慕容雪吗?不是喜欢跟着慕容雪吗?”萧叹带着几分善意的嘲笑反问道。 “可我不愿意让你不开心。”柳芽儿叹气道。 “傻瓜,难道你眼里的萧哥哥是贪图虚名的人?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甚至他们觉得我不如慕容雪,不配和她齐名,只配做她手下,我都不会在乎的。我只希望你开心。”萧叹握着柳芽儿的手说道。 “可是你不开心我就不会开心。”柳芽儿垂下了头。 “我真的没有不开心,何况借助国师府的力量可以事半功倍,而且……而且我们吃慕容家的住慕容家的花慕容家的,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萧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调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与他俊美的面容不相符的俏皮来,反差之下倒是显得更加可爱。 柳芽儿凝望着萧叹,他总是这样耐心,这样温柔。 他这样好,好得这么不真实。飘飘渺渺,似真似幻,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 其实柳芽儿心中的顾忌从来没有停止过。萧叹对她究竟是爱,还是怜悯?或者还有什么更复杂更深奥的东西? “其实……”柳芽儿心中思绪万千,一不小心就把心中所想宣之于口。 “其实什么?”萧叹依旧声音温柔。 “其实我说……我希望我们离开国师府单独行动,还有一层心思……”柳芽儿小声地喃喃道。 萧叹见她欲言又止、吞吞吐吐,便问:“小柳芽,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柳芽儿闻言,鼓足勇气,说出一直以来的想法:“其实你和雪姐姐很般配的,模样也配、能力也配……或许你们现在剑拨弩张是因为身份和立场的缘故……其实你很懂她、她也很懂你……也许你们对彼此都是有感情的,只是你们没有发现……” “够了!小柳芽,不要再胡说了!”萧叹听到这里,面色有些难看,脸上是难以压抑的愠色,他沉声道:“说白了,你就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我和慕容雪永远不可能相互喜欢,你不要因为对自己不够自信,而总是怀疑这个怀疑那个,如果是这样,你也太低估了我对你的感情!” 柳芽儿心里还有很多疑问,就像患得患失的女子一遍遍问她的爱人爱不爱她一样,柳芽儿也很想一遍遍地问萧叹:“你对我究竟是怜悯还是爱。” 我只是不想你有一天后悔。柳芽儿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可她见萧叹生气了,不敢开口问这些本来就没有意义的问题。是啊,萧叹说的话,怎么不算一针见血,她就是不够自信,所以才这样患得患失。 “对不起,萧哥哥,我再也不说这些话了,我更不该在完成这么紧急的任务的路上说这些。萧哥哥,你喝口茶,顺顺气,不要生气了。”柳芽儿哄着萧叹,将自己手上半碗微微凉了的茶汤递给萧叹。 萧叹向来很好哄的,见柳芽儿楚楚可怜的样子一下子就心软了,道:“是我做得不够好,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明白你的顾虑,我也会让你看到,跟你在一起我决不会后悔。”说着轻轻将柳芽儿揽进怀里。 莲舟站在厨房门口,看着二人的背影,纠结着要不要过去。 “对了萧哥哥,我总觉得这家店哪里怪怪的。”柳芽儿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 “你要是觉得不对劲,就去找找看哪里不对劲。”萧叹说道。 他们三人坐在外边的座位,柳芽儿望了望里屋,一片漆黑、空空荡荡。她伸了伸脖子,看了一眼,又缩回去道:“我一个人去看吗?” “我就在外边呢,别怕。”萧叹笑道。 柳芽儿知道萧叹想锻炼她,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了屋子里。 莲舟见柳芽儿进了屋,便上前问道:“萧大师,芽儿妹妹去屋子里做什么?” “没什么。”萧叹放下手里的茶碗,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热气腾腾的面很快就上桌了。 萧叹盯着眼前的那碗面,面汤是有些怪异地淡红褐色,味道也有些异样。 倒是莲舟已经饿坏了,想都不想直接夹起面,吹了吹,往嘴里送。 “啊!”一声尖叫从屋内传来。柳芽儿吓得慌了神,从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莲舟已经吃上了,忙说,“快吐出来!莲舟姐姐,别吃!这是人肉!” 莲舟闻言,顿感胃里翻江倒海,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不好,那个老婆婆不见了!”萧叹见柳芽儿慌慌张张出来就猜到了七八分,连忙冲进厨房想把刚才的老婆婆抓来一问究竟,却看到厨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夕阳西下,太阳已经悄悄地下山了。 暮色渐浓,荒坟地里起了一层薄雾。光秃秃、黑丫丫的树枝探出了手,悄悄地往外爬去。 慕容雪孤身一人走在荒坟地里,只听得耳边声声鬼哭狼嚎,身后窸窸窣窣…… 萧叹等人赶到坟场时,总坛地宫的入口已经打开了。 他们连忙跳了进去,穿过阴暗狭长的甬道,来到了空空荡荡的大殿。 殿上站在一个人,一身白衣,周身散发着寒凉刺骨的杀意。如天女,如鬼魅,又如遗世独立。 是慕容雪。 “雪姐姐,见到你太好啦!他们人呢?”柳芽儿看到慕容雪站在大殿之上,连忙问道。 “我们晚了一步。他们逃走了。”慕容雪的眸光里迸出一丝丝寒凉的杀意道。 “怎么回事?我们明明已经封锁了消息!”莲舟恨恨道。她环顾四周,果然空无一人。 萧叹观察了一下大殿内的摆设,摸了摸座椅,正色沉声道:“还有温度,他们是刚走不久的。” “奇怪,这说不通啊!总坛里的人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我们会来的?”柳芽儿疑惑不解地说道,“若是他们的同伙被抓的时候就知道我们会来,应该一早就走了。根据这里的痕迹,他们却是刚走不久的。照这么推算,他们在……” “应该是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有人通知了总坛的人我们要来的消息。”莲舟分析道。 第九十章 漂流 慕容雪、萧叹等人在大殿之内仔细检查着每一个角落,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 明明已经第一时间赶到这里了,可却还是迟了一步,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慕容雪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这里会不会有什么密道。”柳芽儿看着阴森森的大殿,感觉处处都可能布满了机关和密道。 “不错,大家要注意安全。如果实在没有什么发现,我们就尽早撤离。”慕容雪说道。 “对,回去再审问一下那群邪修,狡兔三窟,他们只供出了这一处,肯定还有很多没交代的。”莲舟说道,她想到了之前的游戏,又笑道:“上次的比赛应该是芽儿妹妹赢了,你想要什么可以告诉大师姐!” “这都什么时候了……”柳芽儿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整个人一晃,她心想:难道是因为没吃上晚饭所以人都站不稳了。 可是紧接着,所有人都剧烈摇晃起来,头顶的尘土和石块跟下雨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地面剧烈摇晃着,大殿内所有的桌椅摆设全部哗啦啦地倒在了地上。 萧叹紧紧抱住柳芽儿,莲舟连忙死死拉住慕容雪。 霎时间,地动山摇,如天崩地裂一般。地面瞬间裂开无数大大小小的裂缝,不停地往下坍塌坠落着…… 再次睁开眼时,柳芽儿浑身湿透地躺在一艘小木船上。小木船漂浮在一片茫茫的大海上。海上弥漫着浓浓的大雾,遮天蔽日,一片虚无。 柳芽儿刚刚从昏迷中清醒,整个人有些茫然。 “芽儿妹妹,你醒啦?”身后传来慕容雪的声音。 柳芽儿的脑海里渐渐回忆起昏迷前的一幕:一块大石头从天而降正要砸到她头上,情急之下萧叹将她一把推开,正好推到了慕容雪的身边。地宫坍塌后,所有人一起往下坠落,掉进了这片黑色的大海中。是慕容雪把她从海水里捞起来放到小船上的。 “萧哥哥呢?”柳芽儿紧张地问道。刚才的情况那么紧急,要是萧叹有个好歹…… “你就关心你的萧哥哥,怎么不问问我?”慕容雪有些委屈地说道。 柳芽儿这才拉起慕容雪的手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了一遍道:“雪姐姐还是那么美,一点儿事都没有。” 小木船十分简陋,比一块木板要好不到哪里去。船上只有慕容雪和柳芽儿俩人,再无第三人。柳芽儿知道,她又和萧叹走散了。 正在她忧心之际,海面上一只黑色的手猛地伸出来,抓住了柳芽儿的脚脖子,慕容雪轻轻一挥手,那黑手被缩回了海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只听咻咻咻几声,十几道冷箭从茫茫大雾里飞射出来,柳芽儿早已有了心理准备,闪身避过。 紧接着,呜咽的哭声响起,一片白茫茫中,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又好像是从天边而来,又好像是……从自己的脑海中而来。 柳芽儿听着这哭声,想起了很多悲伤的事——被父母遗弃,从小在贫困的七里村长大,不受奶奶待见,没人疼没人爱……还有被拐骗到梨梦阁里,经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 想着想着,柳芽儿的脚慢慢向小木船的边缘移动,好像有个声音在她耳边说:“人生啊,真是悲苦,活着就是受苦受折磨。跳吧,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解脱了……” 柳芽儿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外倒去,关键时间,慕容雪一把拉住了她道:“芽儿!别中了迷惑!” 如同火把驱散迷雾,慕容雪的声音驱散了柳芽儿脑子里奇怪的念头,她揉了揉太阳穴问道:“雪姐姐,这些都是什么怪物?” “这应该是走火入魔的邪修,被青坊主关起来了。”慕容雪沉声道。 “那这里一定就是长泪说的苦海了。那蔻娘不是也在这里?”柳芽儿恍然大悟道。 “可现在妖雾茫茫,凭借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驱散的。这些怪物长期被关押在这里,已经熟悉了这大雾,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更何况找到蔻娘。”慕容雪面带愁容地说道。 慕容雪这样一个自信到有点自负的人都这样说,可见她们这次苦海漂流是凶多吉少了。 柳芽儿想到萧叹,心里燃起一丝希望,急忙道:“那加上萧哥哥的力量呢?够不够驱散妖雾的?” 慕容雪摇摇头道:“难说,我也不能确定。” 柳芽儿想起在七里村的时候,萧叹教给她的红莲业火咒可以驱散妖雾,于是突然来了信心,口中念咒将海面照亮。 大雾小范围地散开去,柳芽儿可以看到不远处一艘小船上立着一个一身黑袍的男人,乍一看,那男人五官模糊,仔细一看,他竟然没有脸! 柳芽儿吓得连连后退,慕容雪接住了她,扶她站好。奇怪的是,刚才好不容易驱散了妖雾,获得了小范围地视线清晰,可一会儿功夫,那妖雾又弥漫了柳芽儿的整个视野。 “我试过了,不管用什么方法,只能暂时驱散妖雾。”慕容雪解释道。 柳芽儿感到懊悔不已,早知道就不浪费灵力作无谓的挣扎了,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她能想到慕容雪想不到的。 “我们要赶紧找到萧叹……还有莲舟妹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一起。”慕容雪叹气道。 “刚才那个无脸怪……好吓人……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柳芽儿还有些惊魂未定地问道。 慕容雪扶着柳芽儿请她先坐下,然后她自己也坐到了柳芽儿身边,缓缓开口道:“我猜想,这些大鬼借助蓝莲教的力量回到人间,但不是每一个都能和新的肉体完美融合,融合不了的就会走火入魔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就像他们一样。” 话音刚落,一个肉团不知从什么方向扑上来,慕容雪一抬手,一道寒光闪射出来,将那个肉团劈成了两半。柳芽儿定睛望去,那哪里是什么肉团,分明是一个婴儿。只是它虽然已经被砍成两半,肚破肠流,可眼睛里依旧发射出幽幽的绿光,口中念念有词。 很快,不同的婴儿从四面八方飞扑过来,慕容雪起身拨出随身佩戴的寒影,剑光飞舞间,那些婴儿已被纷纷砍落。 一个漏网之鱼趴在柳芽儿脚面上,张嘴啃咬着柳芽儿的脚脖子,柳芽儿见那怪物是婴儿的模样,于心不忍,正犹豫之际,一道寒光闪过,脚面上的婴儿已经头身分离。 慕容雪一挥衣袖,掉落在小木船上的肉块纷纷落到了水里,慕容雪将寒影收起,正色道:“这不是什么婴孩,是障眼法罢了,芽儿妹妹,你别一时心软反而被害。” 第九十一章 中毒 柳芽儿暗想:你们俩一个教我心慈,一个教我心狠,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或许是妖雾中的怪物们屡战屡败,忌惮慕容雪强大的战斗力,这艘小木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没有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攻击。也或许是,风平浪静的背后有什么巨大的阴谋。 “对了,分开以后,你们三个在面馆里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慕容雪问道。 “什么小面馆,那就是一家黑店,我到他们里屋一看,一具尸体藏在柜台下边,尸体上的肉还被一片片削了下来……”讲到这里柳芽儿几乎呕吐了出来,可是她肚子里现在空空的,没有东西可吐。 “黑店和地宫相隔不远,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慕容雪眉头微蹙思考着。 柳芽儿问道:“对了,雪姐姐,分开以后你这边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找到地宫的?” 慕容雪回到道:“我这边说顺利也顺利,说不顺利也不顺利。我拿着你给的地图在荒坟里走着,遇到了一个迷阵,这个迷阵说来也怪……是你和萧叹在一起的画面。我二话不说一剑砍破了迷阵,走了出来。没想到迷阵外面是另一个迷阵,是莲舟妹妹、我爹爹还有树臣弟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我十分费解,但也没多想,又一剑砍破了迷阵。没想到最外边还有一个迷阵,迷阵的画面是一个女子难产,撕心裂肺,那个画面让我想到了我素未谋面的娘亲,我爹说她就是生我的时候难产而死,念及此,我一时有些被迷惑了心智,但很快也就清醒过来了,一剑刺破了眼前的画面,地宫的大门就出现在我眼前了。” 柳芽儿想了想,说道:“青坊主一定是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收到的消息,于是匆忙出逃。他们自知斗法敌不过你,便设了迷阵引你入局好拖延时间。这个迷阵应该是想放大你心中的情绪,以此迷惑你。哪里知道你并没有那么多情绪。” 慕容雪还是不太理解,除了第三个迷阵勾起了她的伤心事外,其他两个画面不就是她在平日里常见的事? 柳芽儿却在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布阵之人一定以为慕容雪喜欢萧叹,毕竟他们两个是玄门中公认的金童玉女,而萧叹又和自己在一起,于是布阵之人希望勾起慕容雪的嫉妒之心;第二个阵法则是针对大国师与义子义女关系更密切,而和慕容雪这个亲生女儿之间却好像半熟不熟的样子,以此来勾起慕容雪的猜忌之心。可没想到慕容雪对以上两件事没有半点想法,自然不会被迷阵迷惑住。 小木船继续在海面上漂流着,忽然“哐当”的一下好像撞上了什么。 “是谁!”柳芽儿警惕地问道。 “萧大师,是芽儿妹妹!不知道大师姐在不在。大师姐,你在吗?”对面传来了莲舟的声音。 接着萧叹说道:“小柳芽,是你吗?” 柳芽儿忙应和着就要过去。对面是一艘很大的货船,柳芽儿拉着慕容雪飞身上前,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萧叹见到她,喜不自胜,将她揽进了怀里。 萧叹和慕容雪合力想要驱散大雾,柳芽儿和莲舟也搭了一把手,四人合力,终于将这茫茫大雾驱散。 大雾散尽,只见海面上飘着七八只大大小小的船,船上的怪物们形态各异,虎视眈眈。 萧叹和慕容雪二人联手,三两下就将这些怪物一网打尽。 货船继续往前开,只见一艘小船以飞快的速度拼命朝前划着,船上之人的背影十分熟悉。 是蔻娘! 蔻娘眼见着要被追上,于是干脆调转船头,直愣愣地朝货船撞去。两船相撞之际,蔻娘飞身上前,与萧叹、慕容雪二人缠斗在一起。 蔻娘虽是用禁术喂养出来的强大邪灵,可终究不敌萧叹、慕容雪二人联手。 莲舟和柳芽儿也十分认真地观战。 没有人注意到,海面上的雾气又渐渐浓了。 蔻娘见已处于弱势,便向柳芽儿袭去,柳芽儿一闪身,蔻娘扑了个空,又收不住力,直直地飞了出去落入了水中。慕容雪想都没想,也跳入水中去寻她。 茫茫的大雾再次铺满黑色的海面。漂流了这么久,却一直看不到岸在哪里。 “会不会苦海本身也是一个迷阵呢?”柳芽儿问道。 萧叹点点头道:“确实很有可能。而且这妖雾也是迷阵的一部分,没准有个地方一直在吐出雾气,而这个地方很可能就是阵眼。” “刚才经过了一场恶战,我们都没有注意雾气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只要再次驱散妖雾,认真观察妖雾源自于哪里,没准就能找到阵眼了!”柳芽儿满怀信心地说道。 不一会儿,慕容雪回来了,她果然不负众望擒住了蔻娘。 四人继续施展灵力驱散妖雾,可是莲舟忽然脚下一软,瘫倒在地。接着柳芽儿也感到来自萧叹和慕容雪的灵力越来越弱。 慕容雪停下施法的动作,面色一凛,原地打坐。萧叹也收起手上的动作,凝神静心后方道:“雾里有毒。” “哈哈哈哈!”蔻娘的笑声传来,她原本被一道银色绳索束缚住,现在见众人都中毒了,轻轻一动身,绳索便消散无踪。 柳芽儿虽然没有中毒,但见蔻娘已经挣脱束缚,不确定是不是她的对手。于是也装出一副全身无力的模样。 蔻娘莲步轻移缓缓走上前来,笑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大名鼎鼎的清尘山萧叹和国师府慕容雪也有成为阶下囚的时候。” 边说边把他们都绑在了柱子上。 “这是什么毒?”柳芽儿装作中毒的样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这是青坊主那个老家伙为了抑制驱魔师灵力的软烟之毒,专门针对你们这群驱魔师的!中毒之人会在短时间内灵力尽失、全身无力,堪比蒙汗药。”蔻娘得意地笑道。 “若是你们教主有这好东西,怎么还会藏头露尾、连夜潜逃呢?只怕这药还没炼成,不灵验吧?”莲舟讽刺道。 蔻娘面色一变,继而笑道:“不灵验的话,你们怎么会在我手里。让我想想,我该怎么处置你们好呢?”说着她走到船舷边,望着茫茫的海面,似乎真的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我看确实不灵验。”柳芽儿说着飞身冲破束缚,抽出萧叹身上的青霜,朝着蔻娘的背影砍去,发出冷光阵阵。 第九十二章 阿青 众人见柳芽儿飞身出去,皆是一惊:她居然没有中毒!但是大家又转念一想,她的体质本来就和别人的不一样。 蔻娘也吃了一惊,闪避不过,被青霜一剑贯穿。在剑尖触碰到她的一瞬间,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柳芽儿一剑刺穿了她,却没能杀死她。柳芽儿拔出青霜想再补一刀,可惜剑刚抽离蔻娘的身体,她便化作无数大红色牡丹花落在了地上。 正当柳芽儿疑惑之际,萧叹提醒道:“小心身后!” 柳芽儿一回头,只见蔻娘从她背后袭来,柳芽儿用青霜一挡,却不及蔻娘的力量强大,被逼得连连后退。 萧叹等人看得着急,却已全身无力帮不上一点儿忙。忽然,萧叹似乎想到了什么,和慕容雪对视一眼,慕容雪即刻会意。 蔻娘的招数千变万化,许多招式都来自于她之前吞噬过的邪灵。只见她的背后突然伸出许多蝎子一般的毒刺来,毒刺通体暗红,朝着柳芽儿的方向齐齐进攻。 柳芽儿挥动着青霜将毒刺纷纷斩落,可毒刺越斩越多,编织出一个牢笼在柳芽儿整个包围。遮天蔽日的毒刺将柳芽儿的视野阻挡,在这种情况下,柳芽儿闪避不及,浑身被毒刺刺出好几处伤口,伤口处立刻流出黑红色的血液。 柳芽儿在黑暗中,依稀能够听到一根巨大的毒刺正朝她袭来,可她已经无力闪避,只能闭上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悠悠笛声响起,一个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冲了出来,冲进了毒刺的牢笼里,直愣愣的冲破了这个牢笼,将柳芽儿从毒刺的包围里就救了出来。 是暮野! 柳芽儿又惊又喜地望着暮野,暮野却瞥了瞥嘴看向萧叹的方向,说道:“别谢我,要谢就谢他!” 一道青色的身影和蔻娘缠斗在一起,将她的毒刺尽数打成一个结,用力一拔,连根拔起。 蔻娘哪里会服,可又一时落了下风,只得问道:“你们俩明明是我的同类,为什么要帮他们对付我?” “少废话,快随我们回鬼域,否则你就是死路一条!”那道青色身影飞身前去缉拿蔻娘,蔻娘慌忙道:“引渡使大人,我不是不回去,只是有小小的心愿未了,请容我去完成它。难道您就没有未完成的事吗?” 那道青色身影便与蔻娘斗在一起,便说道:“没去地府投胎的邪灵,有几个不是有心愿未了心有不甘?若是每一个都因此逗留人间,岂不是乱套?” 暮野见柳芽儿已无大碍,便飞上去加入了争斗,说道:“阿青,别和她废话,我们时间不多!” 原来那便是慕容雪的引渡使阿青。柳芽儿望着阿青,竟觉得他与萧叹有几分神似。 与此同时,萧叹和慕容雪也正想办法冲破身上的毒。 暮野和阿青联手却还不是蔻娘的对手,柳芽儿稍作休息,顺了顺气息,便投身于与蔻娘的争斗中。 蔻娘连挥了几下衣袖,挡住了第一波的进攻。她知道这样下去她必输无疑,便道:“你们三个打我一个,不公平!” 暮野嘴角一扬,笑道:“去你娘的公平,我们就三打一,怎么样?” 海面的雾气越来越浓,蔻娘想着趁着这个机会逃脱。可是雾再大,在这艘货船的范围里还是能看得清。于是蔻娘便释放出许多滚滚的红色浓烟,烟与雾交缠在一起,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我们要站到一起,别走散了!”暮野说道。 柳芽儿唤来红莲业火,暂时地驱散了大雾,可是却驱不散红烟。萧叹见状,连忙教了她一个新的咒。柳芽儿口中念咒,手中挥舞着青霜,只见青霜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直指红烟。剑落下,柳芽儿伸手一挑,蔻娘右手手心里一个嘴巴模样的东西就被挑落。 那个嘴巴模样的东西掉在了船板上,一张一合,红烟很快收拢到一处被吞了进去。柳芽儿以手为笔在空中画出一个符咒,她将符咒打到船板上,那个嘴巴一样的东西便焚烧殆尽。 蔻娘见大势已去,自己已成了强弩之末,只得将全身力量都集中在左手上,准备殊死一搏。只见她周身黑气弥漫,紧接着黑气迅速集中到了左手上,她的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长到三寸长,五片指甲便如同锋利的暗器一般。她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柳芽儿射来,柳芽儿早有准备,将青霜挡在自己的身前,随时准备挥剑斩断蔻娘的手。 可没想到,蔻娘的指尖马上要触到青霜的一刹那,她整个人调转方向朝暮野袭去。 阿青大喊一声:“暮野,小心!”比他的话还快的是他飞身上前挡在暮野面前的速度。 最后一个“心”字落下的时候,他已经将整个身躯挡在了暮野身前,蔻娘的一整只左手贯穿了阿青的右胸。 没有血滴下来。 阿青本就是灵体,怎么会流血呢? 可他的身躯慢慢地变得透明,他的轮廓渐渐地模糊。暮野见状,撕心裂肺地大喊着阿青的名字。 蔻娘也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她欲将左手收回,可是阿青紧紧抓住她的手不放。 阿青的眸中闪射出坚毅的光芒,一瞬间,蔻娘感到身上所有的怨力化作无数流星从自己身上飞了出去,她的力量在渐渐减弱…… “阿青!”慕容雪呼喊着他的名字,竟强行冲破了软烟之毒的控制,一把推开了蔻娘,上前扶着阿青。 “我已……已经卸去了她……所有的怨力……”阿青歪着脑袋,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阿青,你不要睡着了!”慕容雪一遍遍地说道。可是阿青透明得几乎快看不见了,不一会儿,便化作一阵清风消散在了这茫茫的海面上。 萧叹也冲破了软烟之毒的控制,对暮野说道:“事已至此,别太难过,快押蔻娘回鬼域。” 暮野哭道:“我不走,我要和阿青一起回去。” 慕容雪说道:“快走吧!引渡使不能久留于人间,别让阿青白白牺牲。” 暮野这才押着已经被废的蔻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里。 第九十三章 违背本心 “阿青他……只差一点就可以重新投胎了……”慕容雪望着那阵消失了的风说道。 “阿青不再是邪灵了,他的灵魂得到了安宁。”萧叹说道。 蔻娘终于被收服,柳芽儿一颗悬着的心放下了,刚才整个人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强撑了这么久,现在突然放松了,身上中的毒却发作了,她只觉两眼一黑,整个人就往下栽倒……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了溪风苑,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包扎好了。 萧叹端着药过来,他扶柳芽儿坐起来,将药吹了吹,放到唇边试了试温度,觉得不烫了才喂给柳芽儿。 “好苦……这什么药……”柳芽儿喝了一口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乖一点,良药苦口,不然你身上的毒没办法清掉。等你吃完了,我给你拿绿豆糕,好不好嘛,乖……”萧叹像哄小孩一样连哄带骗地把药喂给了柳芽儿。 “萧哥哥,你的灵力恢复了没有?”柳芽儿想起在苦海的货船上萧叹、慕容雪、莲舟三个人纷纷中毒的场景,仍觉得惊魂未定。 “好多了。小柳芽,你真是乱有种的,一个人就敢单挑蔻娘。”萧叹不知道是称赞还是责备道。 “我晕倒以后发生什么事了?”柳芽儿问道。 萧叹回答道:“我和慕容家的两姐妹合力驱散妖雾,果然不出我们所料,海面上渐渐又起了雾,这次我们仔细观察,找到了雾气的来源,抓到了那只吐雾的怪物。蔻娘把软烟之毒放在了那怪物口中,毒气随着雾气蔓延,我们这才中了招。” 柳芽儿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怪物口中的软烟之毒可还有剩?我们可以拿回来研究,看看能不能配制出对应的解药。” 萧叹摇头,叹了口气:“没有了,早在你们与蔻娘缠斗的时候毒气渐渐消散了,所以后来我们才能那么快恢复灵力。没准这软烟之毒是蔻娘偷出来随身携带的,所以只有那么一点儿。” 柳芽儿心有余悸地说道:“软烟之毒真是太可怕了。青坊主一定还没炼制成功,否则他不可能这样躲躲藏藏,早就硬气起来了。尚未成功的软烟之毒都这么厉害,那要是成功了……” 萧叹也感到担忧,可看到柳芽儿本就虚弱,还这样忧思重重,于是宽慰道:“别想那么多,咱们开心一日是一日,真有那么一天的话再担忧也不迟。” 柳芽儿见萧叹面色苍白,眼下微微泛着乌青,知道他为了照顾自己肯定又是不眠不休的,便柔声道:“萧哥哥,我好多了,你快去休息吧!” 萧叹闻言,便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柳芽儿感到整个人已经清爽了许多,便起身出去散散步,正好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在前面疾步走着,好像是慕容雪。柳芽儿叫住慕容雪,问道:“雪姐姐,你这么急匆匆地去哪里呢?” “合欢要走了,她托侍女来找我,说想起一些事。”慕容雪回答道,又问柳芽儿是否好些了。 柳芽儿点点头,加快了脚步,同慕容雪一起去找合欢。 找到合欢时,她已经将自己的行李都收拾好了,里边不乏慕容雪和莲舟送她的衣料、首饰。得知蔻娘已经除掉了,她的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整个人有气色多了。 “柳姑娘,慕容大小姐,我突然想起一些事儿,可能跟之前的案子没有关系。不过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们。”合欢说道。 这是一个宁静的夏日午后,窗外鸟鸣阵阵,屋内香烟袅袅,暖风熏得柳芽儿有几分醉意。 合欢缓缓开口,有些迟疑地说道:“从前我主子每次服侍过赵老将军,都会找我抱怨,说赵老将军占着茅坑不拉屎……” 柳芽儿一听这话便来了精神,刚才的几分醉意烟消云散,慕容雪闻言眉头紧蹙,二人听合欢这话虽粗鄙,却很传神,虽然她们都没经历过男女之事,但也立马能够会意。 合欢继续说道:“我们主子从前流连风月,精通男女之事,而赵老将军……他年纪大了,身体肯定不如年轻人……主子对此很是不满意,经常找我抱怨。后来也不知怎么的,赵老将军渐渐冷落了主子,她反而更更开心……” 柳芽儿回想起卫凌的描述中,蔻娘被冷落后,全然是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跟合欢的描述竟大不相同。 “后来主子和太子殿下好上了,便叫我去打听太子和太子妃回将军府的时间。我和在将军府做事的老人闲聊了好一段时间,才得知……”合欢说到这里有些犹豫,慕容雪瞪了她一眼,她便接着往下说,“他们说,太子妃刚刚嫁入太子府的那一年,常常回娘家,每次回来都郁郁寡欢。后来才渐渐回得少了,每次回来都是春风得意的模样。” “还有吗?”慕容雪冷冷地问道。 合欢摇摇头道:“就这些了。” 慕容雪垂头沉思,抬眸的一瞬眼神好像化作万千冷箭一般刺向合欢,她的掌心凝聚了全身灵力,可下一瞬掌心的灵力又全然化开,她头也不抬冷冷说道:“你走吧,但是今天你和我们说的这一番话,你要烂在肚子,否则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合欢走了。 慕容雪却还在房间里呆坐着,喃喃道:“我们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柳芽儿知道,慕容雪在刚才的一瞬间想杀人灭口。赵惜惜不惜将所有的罪孽揽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守住这个秘密。现在想来,蔻娘的棺材停在房间里整整三天都没有一个人去看一眼,除了将军府的主人,还有谁能够下此命令?或许赵老将军比赵惜惜更恨蔻娘,更恨那些让他的爱女伤心的莺莺燕燕。所以赵老将军为了爱女脸上的笑容,便自作主张替她砍去了那些花花草草。而赵惜惜猜到了父亲做的一切,为了不让他再迁怒别人,只要在父亲面前强颜欢笑。她得知了父亲对蔻娘做的事,便命人去义庄取了蔻娘的骨灰,请人做法镇压。赵老将军不相信什么阴司报应,可是赵惜惜却害怕父亲遭到报复。 柳芽儿也陷入了矛盾之中——赵老将军若真杀了这么多人,便应该接受惩罚。可他战功赫赫,难道不能够与他的罪孽相抵?他现在已经承受了丧女之痛,就让这个秘密随着赵惜惜的死永远埋进黄土中吧。 柳芽儿想到这里,轻轻拍了拍慕容雪的肩膀道:“合欢的话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我们没错。” 慕容雪听柳芽儿这么说,知道她愿意保守住这个秘密、这个赵惜惜不惜用性命去隐瞒的秘密。 柳芽儿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或许她也在这条路上渐渐失了本心…… 如果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告诉萧叹,他一定会揭穿赵老将军的真面目的吧?可是……可是若不是她们之前那么激进,赵惜惜也不会自杀。对错对于柳芽儿来说越来越难分辨,但是以她现在的立场,她还是做出了违背本心的决定…… 第九十四章 桃林密语 柳芽儿的毒伤还未痊愈,便继续在溪风苑住下。 这些日倒是相安无事,平静得柳芽儿还有些不习惯。看来青坊主确实大受挫折,以至于直接销声匿迹了。 一个午后,柳芽儿吃多了两碗粳米饭,到桃园里散步消食。正值盛夏,蝉鸣嘶嘶,桃树长得枝繁叶茂,累累硕果挂在枝头,十分诱人。 正好柳芽儿有些渴,想着挑一个大一些的来解解馋。她对自己说道:你不是来消食的嘛,怎么又吃!可转念一想,多转几圈,等到把这里最大的桃子挑出来的时候,自然就饿了。 正挑着桃子,忽闻有女子在哀哀哭泣,她蹑手蹑脚地向前,直到看见林中隐隐约约有两个人影,二人对话的声音也渐渐清晰,她停住脚步,猫着腰躲在一棵高大的桃树背后。 柳芽儿心想:趴墙根听人说话是不对的。这么想着,天性使然还是没能迈开脚步。 听声音好像是水痕和碧落。 哭的人是水痕,只听她说:“可是现在已经是这样了,你再骂我有什么用。” 又听碧落说:“我们姐妹一场,我是想心疼你,不是骂你。我懊你太过糊涂,稀里糊涂地就珠胎暗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的脾气,她的眼里哪能揉得下沙子?” 水痕哭哭啼啼道:“就那一次,谁知道呢……” 碧落正色问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这事儿说到底他也有责任,现在出了事难道要你一个人承担?” 水痕只是哭,不肯说。 碧落恨铁不成钢道:“那你现在到底想怎么办。” 水痕哭着说:“最好有什么法子,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这个孩子流掉。” 碧落劝道:“好歹是一条小生命,怎么能这么狠心,况且流掉孩子对你自己的身体伤害也很大的。” 水痕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抹了抹眼泪说:“二小姐精通医理,要是问她要来一张温和些的方子,我照着去抓药,想必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碧落制止道:“你真是疯了,这样的事,怎么好跟她们当主子的开口,二小姐知道了,难道会替你瞒着大小姐?” 水痕道:“不试试怎么行,横竖是一死。我这样不洁不净的,万一肚子大了,大小姐只怕会一剑杀了我。” 碧落说道:“我们伺候大小姐这么多年,她不会这样冷血无情的。” 水痕道:“这可难说,大小姐是座冰山,若是二小姐犯了错她都不会姑息的,何况是我这个当婢女的。且我们是她的贴身婢女,我们的清白也关乎她的声誉,若是传扬开去,只怕国师府的名声都要受损。” 碧落道:“是啊,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等我得空偷偷溜出去,到外边药铺给你抓一副落胎药,只是不知道药铺的人嘴牢不牢靠、会不会到处乱说。” 水痕道:“那肯定比不上二小姐的医术,唉,是我自作孽,带累你为我操心,我们快摘些桃子回去,大小姐还在等我们。” 柳芽儿听到这里,三两步走上前去,碧落和水痕都吓了一跳,水痕见到是她,连忙跪下哭道:“柳小姐,你若听到什么,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否则,我只有一死……” 柳芽儿扶起水痕,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说道:“我去帮你要方子,我去帮你抓药,你只管放心好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有走岔的时候。” 水痕再三谢过,二人摘了桃子便回去了。 柳芽儿也顾不上吃桃子,急忙往莲舟处去,正好她今天没有出门,在院子里乘凉看话本。来的路上柳芽儿已经想好了说辞,但她不着急开门见山,只说道:“莲舟姐姐,我闷得慌,来你这讨些点心吃。” 莲舟起身笑着拉住柳芽儿的手,命侍女端来了点心匣子,里边装着各色糕点。 柳芽儿并不太有胃口,但还是拿起一块山楂糕往嘴里送,说道:“夏天闷热没有胃口,吃点酸酸甜甜的山楂糕开胃正好。” 莲舟笑着示意她坐下,说道:“喜欢就多吃些,这是我亲手做的。里边还有,回头我拿匣子装了,你带回去给萧大师也尝尝。” 柳芽儿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道:“莲舟姐姐不仅精通医理,连厨艺都如此超群,虽然他们都想娶雪姐姐,但换做我是男子,肯定想娶莲舟姐姐。” 莲舟拿起桌上的绢扇轻轻摇了起来,树影浮在脸上,将她白皙的脸盘割出明暗来。她浅笑道:“大师姐自有大师姐的好处,她可不是为那些臭男人而生的。我做这些糕点,是因为我喜欢做,也不是为了讨那些臭男人喜欢。” 柳芽儿笑道:“是我想得窄了。” 二人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见时机合适,柳芽儿忙切入正题:“我和萧哥哥在七里村的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我那个小姐妹春桃,最近刚有了身孕,可是她说还没做好为人母的准备,莲舟姐姐精通医理,可否帮忙写一个温和不伤身的落胎方子?” 莲舟笑道:“原来芽儿妹妹是为这个来的,还同我弯弯绕绕半天。这有何难?”说罢便命侍女取来了笔墨,不消一炷香的功夫,便写好了一张药方,莲舟折了药方递到柳芽儿手中,说:“都是寻常的药物,随便找个药铺抓药便是。”又交代了药怎么煎、怎么服。 柳芽儿谢过,二人又说笑一番,莲舟说道:“近来有一件怪事,关于大师姐的,不知道你听说了没。” “什么事?”柳芽儿有些好奇道。 莲舟正色道:“前几天,大师姐照例巡安,碰上一个算命的,非要给大师姐算卦。大师姐还来不及拒绝他,他便把卦象说出来。” 柳芽儿忙问:“他说了什么?” 莲舟笑道:“没想到芽儿妹妹你也信这些?” 柳芽儿摇头道:“不信不信,不过是好奇罢了。” 莲舟神神秘秘地趴在柳芽儿耳边低声道:“卦上说,大师姐是天煞孤星、天地不容!” 柳芽儿惊得下巴都快掉了,大声道:“这话他也敢乱说!” 莲舟道:“是啊,大师姐哪里听得这种鬼话,叫人把人赶走了。只是大师姐的性子……你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她也需要圆融一些……” 柳芽儿表面上点点头,心里却想,慕容雪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不通情理……甚至有时候她也挺心软的……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后,柳芽儿告别了莲舟,将药方贴身藏好,来到了明月楼。 第九十五章 逛灯会 明月楼里,慕容雪坐在屋子里翻阅古籍,手边是一碟去了核、剥了皮切得整整齐齐的桃儿。 “雪姐姐。”柳芽儿打了招呼,看得入神的慕容雪才意识到她来了,连忙让她坐下,并邀请她品尝这刚摘的新鲜桃子。 “这是谁切的,竟这样齐整,难为这人有这样的刀工,这样细腻的手法。”柳芽儿用签子插起一块晶莹的桃肉放入口中,甜丝丝的桃汁在嘴里化开。 “是水痕切的,她的手最巧。”慕容雪认真地看着书,并不抬头。 水痕正站在慕容雪身后为她摇扇子,凉风习习吹来,夹杂着几分桃子的香气。柳芽儿抬头望着水痕,挑了挑眉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药方已经搞定了。水痕露出一个感激的神色。 “雪姐姐,你在看什么书,这样入迷。”柳芽儿问道。 “自从认识你以来,我一直在翻阅古籍,我想知道你体质特殊的原因是什么。可惜我一直没有找到。”慕容雪合上了书,身子一歪,修长的手指抵着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 “大小姐,萧叹萧大师求见。”碧落过来禀报道。 慕容雪微微歪着,神态慵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萧叹便被带进来了。 “小柳芽,你怎么又乱跑。”萧叹有些不满地说道。 柳芽儿吐了吐舌头说道:“只许你去找慕容公子下棋,不许我找雪姐姐聊天。” 萧叹无奈,只好在柳芽儿身边坐下。 “你和慕容公子都聊了什么?”柳芽儿歪着脑袋看向萧叹,目光晶亮。 “倒是从他那里听闻天都的一件大新闻。”萧叹答道。碧落为他添了杯茶,萧叹一饮而尽,却品得淡淡茶香里还有桃子的清香。 慕容雪似乎没有兴趣,半歪着身子半眯着眼,以手扶额撑着她懒洋洋的脑袋,似有些困意。 柳芽儿却十分有兴致,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问道:“什么大新闻?” “天都有名的富商杨家和邱家,两家的小儿女定了娃娃亲,可梨梦阁是邱家的产业,梨梦阁被查封后,邱家开的钱庄往里边投入了大量的银钱收不回来,只能借调将自家酒楼的货款,没想到酒楼的生意不但没受影响反而更好了,无奈他们只能将运送丝绸的车资调用到酒楼,想着酒楼回款了再把丝绸运到渭城收回货款,结果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把大火烧了丝绸仓库,环环相扣下,邱家竟落得破产的田地。这时杨家自然不愿意将女儿嫁过去,可谁知杨家女儿早与邱家公子珠胎暗结,死活不愿意退婚,闹得沸沸扬扬,杨家人很没有面子。邱家人也反过来讽刺杨家女儿不知检点,原以为败坏了女儿家的名声,杨家就会奉上双倍的嫁妆把女儿嫁过来,好靠着这笔嫁妆东山再起。可那杨家不吃这套,逼得女儿悬梁自尽,一尸两命。”萧叹说道。 “唉,太可惜了。”柳芽儿叹气道。 “咎由自取罢了,未有夫妻之名却行夫妻之事,东窗事发后只会寻死觅活,实在算不得聪明人。”慕容雪冷冷道。她身后的水痕闻言,脸一阵青一阵白。 “话虽如此,到底是可惜了。邱杨二人本有婚约在身,又不是无媒苟合。”萧叹并不完全认同慕容雪的话,有些反驳的意思。柳芽儿闻言点点头表示赞同。 “既有婚约又何必这样按捺不住。”慕容雪道。 “虽然结果不好,但是其中的过程只有二人知晓,我们既未知全貌,还是不予置评的好。”萧叹说道。不知道是不是柳芽儿的错觉,自从萧叹和慕容雪上次因为卫凌大打出手,二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微妙的变化,每次见面总是剑拔弩张。 慕容雪听萧叹这么说,轻蔑一笑,闭上眼似乎准备眯上了,只轻飘飘从嘴里吐出一句:“怕是我眼里太容不得沙子了。” 萧叹见她似乎下了逐客令,便拉着柳芽儿的手离开了。 为庆贺仁帝五十大寿,皇宫内大设宴席七日,民间也张灯结彩开起了灯会,柳芽儿和萧叹刚回到溪风院用过晚膳,莲舟和树臣便来邀请他们一同逛灯会。 自从上次竹羽之事后,柳芽儿便几乎没见到过树臣。虽说慕容府师门中的事交由慕容雪管理,但更多是由树臣去落实,加上慕容氏三姐弟中只有树臣是男子,慕容平也会对他寄予和女儿不同的期望。一来二去,这位慕容公子便忙得没了踪影,倒是显得慕容雪清闲许多。莲舟自不必说,虽说顶着协助管家的头衔,但实际上大多数的事都是下面的人拟好之后给她过目大的,于是她更是无忧无虑。 只是不知道萧叹什么时候跟慕容树臣交好,二人竟已兄弟相称。 为了逛灯会,莲舟穿了一身新制的银丝锦绣罗裙,发间别着银色流苏,如仙女下凡一般。而慕容树臣穿着青色长衫,腰间佩着他的长刀“山柏”,他身材颀长,五官俊朗,棱角分明,尤其是他的眉眼生得极浓,好似重重叠叠数不尽的青山。他的话不多,却总给人山一般的稳重感。若说萧叹是熠熠生辉的星辰,那慕容树臣便是壁立千仞的高山。 萧叹则一身荼白色衣袍,发间别着一支简简单单的木簪,如一个逍遥自在闲云野鹤的仙人一般。柳芽儿知道那是木簪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天,萧叹用翠玉簪从她头上换下来的。一支简陋的木簪而已,先前萧叹不曾戴过,她只当那簪子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了,却不曾想这几日萧叹日日戴着。想必他也希望柳芽儿知道,他很早之前就十分珍视二人这段缘分。 柳芽儿身着青荷碧波裙,头发长了许多,扎成两股蓬松俏皮的麻花辫披在胸前,萧叹还别出心裁地摘了些茉莉花别进她的发丝间。整个人更显得清新脱俗,步步生香。 慕容雪本在宫宴受邀之列,只是她对这些场合从来懒得应付,对灯会更是不怎么有兴趣,于是萧叹等人便出门去了。 柳芽儿初来天都时觉得便这里繁华,今夜的灯会却是更加热闹非凡。街道上人流如织,到处充满着欢声笑语,孩童们提着灯笼追逐嬉闹,好似一幅流光溢彩的画卷。街上的摊贩比以往更多了,小贩们的叫声此起彼伏,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空中。 第九十六章 走散 柳芽儿吃了梅菜烧饼又吃糖油丸子,一张小嘴没有停过。萧叹默默跟在她后面买单,若是遇到不合柳芽儿胃口的吃食被丢过来,他也会一脸无奈地帮柳芽儿吃完。 一场绚烂的烟火表演将灯会的热闹氛围拉到顶峰,他们四人却也被人流冲散。萧叹本紧紧站在柳芽儿身后,莲舟却被人推搡不得已撞到萧叹,二人一同被挤到了人流的另一边。 人群这边的柳芽儿和树臣本就不熟悉,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柳芽儿想施法强行穿过人群,树臣却阻止道:“别扰了他们的兴致。我们跟着人流往河边去,他们会在那里等我们的。” 柳芽儿半信半疑,但也觉得一时走散是什么大问题,便应允了。二人并排走着,中间隔着两个人的距离。若不是灯会人山人海热闹非常,这样的气氛还是有些尴尬的。 慕容树臣主动靠近了柳芽儿,使得二人之间缩短到了一个人的距离,他开口道:“柳姑娘,你与萧兄两情相悦,我与萧兄情同手足,一直以来我也想有个兄弟。这么说来我该叫你一声嫂子。” 难得听他说这么多话,柳芽儿也有些意外,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知道你身世和体质特殊,在未查明原因之前,若是萧兄求娶你,你也愿意吗?”树臣问道,他的语气中不无担忧。 “我想这两件事没有必然关系。”柳芽儿回答道。她的目光落在远处,似乎在找什么。 树臣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说道:“可能是小妹话本看多了,总爱讲给我听,结果我脑子里也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了。”他说完停顿了下来,似乎还有话要说。 “什么想法呀?”柳芽儿眯起眼睛,笑眼弯弯地望着树臣的脸问道。她从前也这样笑眼弯弯一脸天真,可不知为何,她的眼里不再有笑意了。 “若是……”树臣支支吾吾了起来。 “说嘛。”柳芽儿追问着。 “若是像话本当中说的,你是他杀父仇人的女儿啦或者是他是你灭族之敌的儿子啦,那可怎么办?”树臣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柳芽儿心想,萧叹确实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世,就算二人已经定情,她也只知道萧叹说过,他娘亲去世那夜下着雷雨,他因此落下病根、以及他的师父朝雨真人其实是他的小姨……至于其他……柳芽儿心想,他不愿提及一定有自己的苦衷,可是他梦中的火海又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柳芽儿还是笑着问。 “我是说……万一呢?”树臣的声音不大,好像连他自己都没办法说服。 “慕容公子,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柳芽儿的笑容凝固了,转而成了疑惑。 “不……不不是。”树臣连忙辩解道,脸涨得通红,磕磕巴巴地说:“我只是……只是突然想到的……你就当我找话题来解闷好了……” 慕容树臣笨嘴笨舌的样子让柳芽儿不再逗他,收起笑来严肃地说道:“慕容公子,不管是谁来问我,我都只有一个答案,我喜欢萧哥哥,从第一眼见到他我就喜欢,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他不离,我就不弃。”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萧兄喜欢你什么。”树臣很冒昧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说完见柳芽儿脸色怪异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补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柳姑娘,你很好,你生得好,人也聪明善良,是不可多得的、有灵气的女孩儿。只是萧兄那样众星拱月的男子,本可以有更多的选择,却能对你一心一意……”树臣说着说着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解释到位,甚至有些越描越黑的意思。 果然柳芽儿沉下脸质问道:“你是说我配不上萧哥哥。”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树臣又开始手忙脚乱地解释:“我是说,他配不上你……也不是,我是想说其实你们不是非在一起不可的吧……也不是这意思……” 见他越说越乱。柳芽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我没生气,逗你的。”然后她又沉下脸来,低声说:“我生气了。”接着变脸一般笑道:“我装的。”这样重复几次,可把树臣逗笑了,原来紧张的状态也轻松了许多。 “我明白你的担忧,就像如果雪姐姐莲舟姐姐有了心仪之人,我也担心她们被骗。你为自己好兄弟担心再正常不过,何况我本来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柳芽儿不但不生气,反倒帮树臣解释了起来。 “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萧兄见多识广,可他偏偏选择了你,你一定有过人之处。可是你刚从七里村出来不久,没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人就跟了他,万一以后遇到更好的人后悔呢?”树臣说道。 柳芽儿都被他整糊涂了,不明白他绕来绕去究竟想说什么。她眸光闪烁出一丝坚定的光芒,郑重其事地说道:“不会的,这世间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 二人说着便来到了河边,这里挤满了看烟火表演的人。河面的游船上载歌载舞,船尾有人在放焰火。随着一声声巨响,焰火腾空而起,在黑夜中盛放开来,如万点流星坠落,又如天女散花,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河面映着天空,更把这份璀璨成倍地展示出来。 柳芽儿抬眼望着树臣的脸,光在烟火开落之间闪烁,映得他更俊一分。可是柳芽儿只把他想象成萧叹,她想,若是此时此刻萧叹在她身边该有多好! 她突然这样想念萧叹,哪怕只走散了一小会儿。 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息扑到她的耳朵上,是树臣趴到她耳边说话。他道:“我帮你找他。” 树臣比柳芽儿高出许多,找起人来自然更容易,他似乎看到什么一般,自顾自往人群的中心走去,柳芽儿怕再和他走散,连忙跟了上去,可究竟跟不上他的步伐。 好不容易跟着来到了人群的最里边,也就是最靠河面的地方,却没见到树臣的踪影。她有些泄气,正想停下脚步休息,忽见眼前一团焰火没有飞到天上,反而朝着人群迎面扑来。人群一阵骚动,大家推搡着往里走,孩子们发出惊叫,顿时乱作了一团…… 第九十七章 误会 说时迟那时快,柳芽儿口中念咒,几道银光亮起在空中比划了几圈结成印直愣愣地朝焰火打去,二者相触的一瞬间,焰火化作万千火星落入河面,闪耀着金光粼粼。 一声喝彩响起,此起彼伏的夸赞声随之而来,令柳芽儿逐渐迷失了自我。若不是离开梨梦阁以来跟着萧叹勤加练习,恐怕还处理不了这次的意外。 柳芽儿还陶醉其中之际,大大小小的火团却次第而来,柳芽儿拼尽全身气力一一挡下,她甚至也感叹于自己惊人的进步。可她却更希望萧叹能够出现在自己身后…… 忽然,穿过点点火星,柳芽儿看见河边的船尾上站着一个一身绿色衣裙的女子正幽幽地盯着人群,阴恻恻地笑着。柳芽儿见手边的孩童拿着弹弓,便借来一用。灵力加持下,手中的石子儿散发着银光朝那绿衣女子射去。 那女子躲闪之下还是伤到了胳膊,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柳芽儿,飞身往城外的树林而去。柳芽儿凌波踏步,飞身出去,到河中心借了游船的力蹬得更远,几步便追到了林中。却不想那女子似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在了树林里。 不远处的城中,烟火表演还在继续,人们只以为是焰火出了点问题。 柳芽儿回头望了一眼,装着胆子朝林子里走去。越往前走她越觉得奇怪,这片树林怎么荒芜成这样,许多树只剩下半截树干,光秃秃的没有一丝生机。有些树虽然枝干完整,但也歪七扭八片叶不生。 忽闻不远处一声巨响,一朵极璀璨极硕大的烟火绽开,照亮了整个夜空。一团团流星一般的火星落在,落在地面的枯叶上。近些日子都没有下雨,枯叶刺啦一声便着了。柳芽儿一脚踩灭了火星,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柳芽儿总好像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之声,好像蛇在爬行的声音,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到。她警觉握紧手里的弹弓,在地上找了许多石子儿藏在袖子里。越往前,视线越模糊,林中朦朦胧胧起了雾,却不是雾气,而更像烟雾,有些呛鼻。 柳芽儿唤来红莲业火想驱散迷雾,没想到适得其反,雾越来越大,呛得柳芽儿直咳嗽。她灵机一动,想着,如果是厌恶,红莲业火自然会越烧越旺,不如用清水浇之。随着口中咒语念罢,清水化作一股风涤荡了眼前的模糊,柳芽儿惊觉四面八方有藤蔓快速地朝她袭来,她闪避不及,被藤蔓包裹住,整个人卷了进去。 落下时,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藤蔓编织成的四四方方的小牢房里。更令她诧异的是,萧叹和莲舟就在自己眼前,最最诧异的是,莲舟的衣领大开,雪白的右肩连同脖颈的大片风光一览无遗,甚至能看到她胸前隐隐约约的曲线! 柳芽儿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刚和自己许诺海誓山盟的人竟然背着自己做这样的事情!她本来晚上就吃得多,刚才又翻来覆去,现在又看到这种画面,她感到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竟把晚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萧叹立即上前怜惜地拍着她的后背,却被她伸手挡了去。萧叹一脸无辜的表情不像演的,她再看看莲舟,只见她惊慌失措地整着衣领,柳芽儿这才注意到莲舟右边胸口的位置一片红肿,原来是毒蛇的牙印。 柳芽儿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就算是人命关天,想到萧叹帮她吸出那个部位的蛇毒,她的心脏就好像被狠狠揪住一样。 倒是莲舟收拾好了上前道:“芽儿妹妹你不要误会,蛇毒是我自己逼出来的,若不是被困在这里,萧大师早远远地回避了,只是情况紧急,他只能转身回避。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千万别误会。” 萧叹也解释道:“小柳芽,她说的都是真的。和你们走散后我本欲施法找到你们,但是又想着也没有危险,便想着去人少的地方等你们。结果遇到了一只鬼鬼祟祟的树灵,我们追到了林中,慕容二小姐被毒蛇所伤,慌乱之下我们又被卷入着藤牢之中,然后你就来了。” 柳芽儿松了一口气,也把如何走到河边如何跟树臣走散,又是如何来到林中一系列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萧叹。她皱眉道:“那么刚才我看到的那个绿衣女子想必就是树灵了。” “树灵性情温和,基本不可能攻击人,而刚才那个树灵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恶意。”莲舟疑惑地问道。 “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萧哥哥,这藤牢你也破不了吗?”柳芽儿问道。 “刚才……慕容二小姐在疗伤,我担心破开这个藤牢还会有突袭,不如等她疗伤好了再说。”萧叹道。柳芽儿点头,她想到刚才自己之所以被卷进来,就是因为迷雾刚退去时自己放松了警惕而遭遇突袭。 “不好!”萧叹想到什么似的,抬手地挥动着青霜,藤蔓断裂,他们掉回了林中的地上。 柳芽儿理解了萧叹的话,对还在状况外的莲舟说道:“这树灵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他们困住我们只是为了拖延时间!我们要马上去城中!” 莲舟说道:“我刚才就一直在拖萧大师的后腿,你们先去吧,不用管我,我原地调一下气息。” “那你好好调息,我们先去了。”萧叹一点没跟她客气,拉着柳芽儿就往城中去,不料没走出多远,就见树臣持着刀,一名柔弱的绿衣女子跪在地上,明晃晃的刀就架在她的脖子上。 “这是?”萧叹疑惑地望着树臣。 树臣解释道,他和柳芽儿走散后,看到这个树灵鬼鬼祟祟地从树林往城里去,便三两下擒住了她,只是问她什么她都不敢说。 柳芽儿暗自腹诽道,你最那么笨,当然问不出来。 “是你呀。”柳芽儿上前去,俯下身凑上前闻了闻,笑道,“你身上没有太多被怨力侵浸的味道,怎么就变得这样凶残。” 那绿衣女子别过头去不肯说话。 “你不说我们也猜到了七八分。”柳芽儿望向萧叹,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萧叹便上前来,附和道:“我们知道你要做什么。”然后他顿住,改了口:“不对,是你们,我们知道你们想做什么。” 第九十八章 树灵的复仇 绿衣女子听到“你们”二字,愣了愣,狠狠朝萧叹呸了一口道:“知道了你们也阻止不了。” “这里是哪儿,这里可是天都呀,难不成你以为整个天都就我们几个驱魔师?我们的人早就埋伏好了。”萧叹双手环抱于胸前,颇有自信地说。 “你们少唬我,天都的驱魔师已经多到三个高手来收我一个小喽啰了吗?你们根本没有埋伏,想套我的话罢了。”绿衣女子狠狠说道,她干脆双眼一闭,准备彻底沉默。 “其实我可以理解你们想要复仇的心情。”柳芽儿叹了口气说道。 绿衣女子依旧紧闭着双眼,可眉头却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 “天都人的烟火烧毁了树林,也一定烧死了很多你的兄弟姐妹吧。”柳芽儿又补充了一句。 绿衣女子的双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极力克制着。树臣则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柳芽儿,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不能说人们一点错都没有。烟火虽美,却是我们自己的盛会,对生灵万物来说,何尝不是一种灾难呢。火焰落入河中,河边看热闹的人们将废弃杂物也扔到河中,对河里的生灵来说简直是一场浩劫。”萧叹紧接着柳芽儿的话说道。 树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去年今日,为庆祝陛下五十大寿所造的一种名为‘火树银花’的新焰火试放,那场烟火盛会空前绝后,火树银花也如同大家想象的一样壮观夺目。人们狂欢过后丝毫不在意落入林中的星星之火,却没想到火越来越大,焚林百倾,直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下了一场雨,这才没将整片林子焚烧殆尽。”在天都生活的他自然比萧叹和柳芽儿更能猜到前因后果,听他们打了半天哑谜,树臣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柳芽儿闻言,又一唱一和起来:“所以你们决定让他们也尝尝被烧死的滋味儿,让他们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儿,对吗?” 绿衣女子睁开眼,怒目而视,眼中泪光闪烁愤怒的嘶吼道:“别问了!你们不是很能杀吗,把我也杀了吧!” “若是你们计划得逞,死伤无数,引起朝廷的重视,事情一旦落入国师府手里就麻烦了。你们多少也听说了吧,慕容雪冷血无情杀伐狠厉,到时候一定把你们统统连根拔起。”萧叹越说越吓人,柳芽儿听他这么说慕容雪,瘪了瘪嘴很不高兴。 绿衣女子冷笑道:“我们早就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树臣、萧叹和柳芽儿三人对视一眼,目光交流着一个问题:“小小树灵能翻起什么滔天骇浪,居然说出同归于尽这种大言不惭的话?” 这时,调息完毕的莲舟跟了上来,柳芽儿心念一动,计上心来。她抽出萧叹的青霜刺向莲舟,口中骂道:“你还敢来!刚才勾引我夫婿,还未找你算账!”莲舟一脸惊恐和茫然,闪身避过,却不曾想柳芽儿一招接着一招杀来。 萧叹立刻会意,上前阻拦柳芽儿道:“都说了我们是清白的,你怎么就不信。”三个人扭打到一起乱作一团。 树臣和莲舟一样茫然,柳芽儿给他使了个眼神,可惜他没有领悟,他刀下的绿衣女子暗暗念到:“狗咬狗、狗咬狗!” 柳芽儿蓄全身之力一剑刺向莲舟,树臣终于看不下去,飞身上前用山柏挡住了青霜一击,整个人站在柳芽儿面前护住了身后的妹妹。 那绿衣女子见状,窃喜,化作一抹绿色流光飞走了…… 柳芽儿见她走了,忙停手,萧叹站到柳芽儿身前替她道歉:“慕容二小姐,实在对不住,事出有因,未能先跟你通气。”说着他一挥衣袖,一道绿色的轨迹便在空中浮现。 “追踪咒。”树臣后知后觉道,经过解释,莲舟也知道了,柳芽儿是故意演这出戏放走树灵的。在藤牢里他们吵了一架,树灵很可能看在眼里,这出戏倒成了天时地利的产物。 令柳芽儿感动的是,就算她好几次下了狠手,莲舟却从头到尾没有亮出她的兵器。 就算萧叹为柳芽儿作了解释,可在追踪树灵的路上柳芽儿还是心怀愧疚地多次跟莲舟道歉,莲舟笑道:“真的没有关系,好久没这样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了,况且我根本没受伤,你别往心里去。” 跟着树灵来到了城中,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身后没有人了,才匆匆地到了一个老者身边,紧张地说:“长老,有驱魔师发现我们了,他们说知道我们的计划,已经做好埋伏了。” “看来我们想把今晚看烟火的驱魔师都引到林中困住的办法终究是行不通的,天都城的高手比我们想象的多多了。可我们筹谋了那么久,不能就此功亏一篑。”那位被称作长老的老者说道。 “那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进行吗?”那个树灵女孩问道。 老者沉默了一会儿,苍老的眼神里折射出坚毅的光芒道:“按原计划进行。我们本就计划同归于尽,他们的部署不过也是白白送死。我们有那么多兄弟姐妹怀揣着铜油伪装成百姓混迹在人群中,他们不可能一个个抓出来。只要今晚的火树银花还正常点燃,那今晚就是玉石俱焚之夜。” 萧叹等人自然悄悄躲在暗处,只是以树灵们低微的修为没办法发现他们。大概知晓了他们的计划,萧叹问树臣道:“树臣,你有办法叫他们不放那个火树银花吗?” “我可以去试一下,但是这火树银花是民间为庆贺陛下五十大寿,由无数工匠夜以继日地赶制而成,若是没有成功燃放,终究是不吉利的,上面怪罪下来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树臣解释道。 “就算没办法阻止,也至少拖延一些时间。”萧叹皱眉说道。 于是四人分头行动,树臣去解决火树银花,其余三人分散到人群里寻找乔装的树灵。 河面上的烟火表演停止了,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城楼涌去。火树银花比起其他的焰火大了不知道几百倍,没办法在游船上点燃,作为今晚的压轴好戏,自然是放到了城楼上。摩肩接踵中,柳芽儿注意点一个行为怪异的男子,他腰间倒挂着一个酒葫芦,里边的“酒”从葫芦嘴漏了出来,洒了一路。可那“酒”是粘稠的黑色,还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儿,由于被焰火的味道掩盖了,加上大家都太兴奋,根本没人注意到脚下有这些奇怪的黑油。这边是铜油,遇火即燃,甚至会产生爆炸。 第九十九章 冰封 柳芽儿尽力在不惊扰到人群的情况下控制住了他,可他只是冷笑,用普通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太晚了,你们现在才发现太晚了。” 柳芽儿望着脚下,确实布满铜油,可是人群拥挤,她不知道这片地面究竟有多少铜油。 萧叹很快找到了柳芽儿,他那边的情况和柳芽儿这儿差不多,他望了望城楼说道:“我们这样还是来不及,当务之急就是别让火树银花点燃。树灵们特意在普通焰火和火树银花的空档之间布洒铜油,就是为了铜油不提前被点燃,以免打草惊蛇。” “铜油倒了多少出来我们也看不到,真是急死了。”柳芽儿焦急地说道。 萧叹伸出两根手指蘸了一点铜油,他闭上双眼念了个咒,柳芽儿照着学,再次睁眼时便看到铜油发出了浅浅的绿光。柳芽儿望了望四周,一片绿光,她心下惶恐,连忙跟萧叹说:“火树银花,快,阻止!” 萧叹揽着柳芽儿的腰几步飞上城楼,耳边夜风呼啸,转眼他们便到了最高处。 萧叹凌风而立,眉头紧蹙,俯瞰着底下,柳芽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竟见绿光连成片覆盖了半座城,这样直观地看到铜油的分布范围,不禁让柳芽儿后背发凉。 一开始,大家也不认为树灵能掀起什么风浪,无非是引发几处火灾,灭了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一幕让柳芽儿相信了树灵们想要同归于尽的决心。萧叹和柳芽儿一边往火树银花的放置处赶,一边把希望寄托在树臣身上。 可没想到,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朵巨大的火焰升向天空,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原来树臣上城楼后,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服了主事之人,可他心思纯良,不知那主事之人答应他只是缓兵之计。主事之人自然怕担不起败兴于整个天都的罪名,即使是慕容公子亲自出面,他也是假意应承,暗地里却命手下悄悄地点燃了引线。 焰火升起之时,面对树臣的质问,他却理直气壮地说:“我只做我该做的事,至于有什么后果,那就是你们驱魔师的责任了。” 树臣气得差点没有一刀砍死他,但是他自己也没预料到事态的严重性。 巨大的焰火在空中绽放,几乎覆盖了整个夜空。普通的烟花掉落在地上的时候就已经熄灭,可是火树银花为了呈现出更好的效果,没办法保证落到地上的全都是灰烬。即使经过一年的改良,还是会有点点火星落下。不过这点火星一脚就能踩灭,所以没人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地上全都是一点即炸的桐油! 焰火如同万树花开璀璨夺目,又在下一瞬星落如雨。一切繁华只在一瞬。 第一颗火星即将落地前,柳芽儿一个弹指,用一根冰针灭了它。可是千万火星落地,也只在一瞬。任凭萧叹和柳芽儿的速度再快,又怎么快得过时间? 一点火苗哗啦一声升起,继而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人们狂欢的声音变成了恐的尖叫,被灼烧的人们喊得撕心裂肺……一处接着一处燃起,任凭是千手观音也忙不过来…… 柳芽儿慌忙间听耳畔猎猎作响,是萧叹凌空飞起衣角翻飞的声音。他飞身上天,以剑为笔画了一个银色的阵法,紧接着,他直直地落下,将青霜连同阵法一起狠狠插进地面。深深浅浅裂痕以青霜为中心四面八方延伸出去,渗出冰蓝色的寒光,寒气从裂缝里冒出。下一瞬,冰霜凝结迅速蔓延,先是桐油如同河面结冰一般,继而跳跃的火苗也被冰霜定格,天地好像都在此刻结冰。 从前柳芽儿只知道萧叹灵力高深,却不知道他已经强大到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冰封半座城,而且可以指定冰封之物——只冰封铜油,而人是可以动的。 “我和你拼了!”人群中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那位树灵老者在人群中看到这一幕,想到一年来全族的努力功亏一篑,哪怕明知和萧叹之间力量悬殊,还是冲了上来。人群里成百上千个还未及时撤离的树灵也飞了上来,想杀了萧叹泄愤。人群本就骚乱,萧叹不想在这里大打出手,便将青霜留在原地,拉着柳芽儿飞身往林中而去,身后的树灵们追赶着,萧叹不紧不慢地回头对柳芽儿笑道:“是不是很刺激。” 柳芽儿气他都这个时候了还能开得出玩笑,刚用了那么大的阵法,他肯定元气大伤,纵使他再厉害,能架得住树灵人多势众吗? 萧叹轻笑,并不说话。 二人很快到了那片火烧之后的荒林里。林中更多的树灵如绿色暴雨般袭来,萧叹画了一个结界,任凭他们撞得头破血流也进不来。 “回国师府不好吗,明知道他们是树灵,你还往林子里钻。”柳芽儿看着他略微苍白的嘴唇,心疼地埋怨道。 “你不怪我就好。”萧叹没来由地说了一句,望着柳芽儿的一脸不解,他补充道,“之前在林中的那件事,你不怪我就好。” “不是说了是误会,我相信你,也相信莲舟姐姐。”柳芽儿说道。 “慕容二小姐她……”萧叹听到莲舟的名字,微微蹙眉,欲言又止。 “莲舟姐姐怎么了?”柳芽儿见他有话要说,干脆刨根究底。 “我说不好,只是觉得她今晚有些奇怪……”萧叹答道。 “巧了,我也这么觉得,慕容公子今晚也有些奇怪。他支支吾吾地跟我说了很多话,还说我不了解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道你的底细,万一我们隔着血海深仇,还会不会在一起之类的……反正好多奇怪的话,好像不想让我们在一起的样子。”柳芽儿回忆起树灵出现以前的事情。 “奇怪了,我和树臣提及与你之间的事时,他总是笑着祝福我,和你描述的那个样子大相径庭。”萧叹说道,“那如果他的担忧成了真,我们之间真的隔着血海深仇,你会怎么办?” 柳芽儿凝眸,深情地望着萧叹,正欲开口,那树灵长老追来,在结界外厉声喝道:“我要你们拿命来祭奠我的族人!” 萧叹嫌他们吵,一挥手又加了一层结界,连声音也一起隔绝了。柳芽儿看着那些树灵嘴巴一开一合好似在骂骂咧咧,她却什么也听不到,倒觉得有几分滑稽。 “快回答我。”萧叹追问道,他知道以他的身份,终有一日要做出与柳芽儿所愿背道相驰的事来。如果到那时,她又将如何? 第一百章 吻 柳芽儿见他十分认真,也觉得好笑,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什么仇家儿女,那都是话本里才会有的。她望着萧叹的过分好看的眉眼、微微失去血色的双唇,她心头悸动,鬼使神差一般凑了上去,蜻蜓点水一般吻了吻萧叹。萧叹先是怔愣了一下,待柳芽儿的双唇飞快离开后,萧叹的目光先是错愕,紧接着变得灼热,他不甘示弱凑了上去,温热的气息紧紧包裹着柳芽儿,是一个缠绵的吻…… 情到浓时,结界外张牙舞爪的树灵们都如同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在这星星点点的绿色萤火中,柳芽儿感觉自己已经忘记了一切,脑海一片空白,只剩下此时此刻的温存……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在做这种非礼之事!”慕容雪的声音穿过结界而来,犹如天外来音。只见夜色里,慕容雪一袭白衣踏月而来,如仙人下凡。她强大的气场自动划拨出一条路来,树灵们纷纷退避两侧。 寒芒幽森,一道剑影不由分说地直指树灵长老,眼看寒影就要抵上树灵长老的咽喉,千钧一发之际萧叹冲破结界飞身上前,双手合十将寒影的剑刃生生压于掌中,对着慕容雪怒目而视喝到:“休要伤及无辜。” 树灵们看到萧叹的行为,都愣住了。 “小小树灵竟妄想祸乱天都,还不可杀?”慕容雪讶异于萧叹能徒手接住自己的剑,正欲用尽全力将寒影收回,不料萧叹却突然松手,她猝防不及向后就是一个趔趄。 “你敢耍我?”慕容雪狠狠瞪了一眼萧叹,眸光森冷,手中的寒影颤动着猎猎作响,好像忍不住想跳出去干一架。 柳芽儿见二人差点又打起来,连忙从结界里出来,扑到慕容雪身边哄她说:“雪姐姐,你别和萧哥哥一般见识了。” “慕容大小姐,你我都知道树灵性情温和,你怎么不问问他们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萧叹反问道。 “干坏事必有苦衷,鸡鸣狗盗必有不得已之处,这些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与我何干?”慕容雪说着,森冷的眸光落在树灵长老的身上,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喘。 “你未免也太没有人情味了。”萧叹不满道。 “人情味?人情味可保不了天都得平安。总这么婆婆妈妈的,事情怎么处理得完。”慕容雪说着又欲上前将树灵长老一剑封喉,柳芽儿连忙拉住她的袖子撒娇道:“雪姐姐,听听他们怎么说的。” 慕容雪迟疑了一下,将寒影收回剑鞘。 萧叹冷冷望了树灵长老一眼,问道:“你本是林中一棵三百年的杉树,修行不易,何苦自寻死路。” 那树灵长老命众树灵回到树体,自己则环顾了一下四周,眼中泛起泪光,他缓缓开口说道:“你们看到了吗,这里去年还是郁郁葱葱,现在已是生灵涂炭。” 慕容雪环顾四周,眼神里不仅是不解,更是不满,她冷声说道:“不就是烧了几棵树。那么多人伐树劈柴、伐树盖房子、伐树造纸,要是砍几棵树你们就这样要死要活,那早不就造反了,还要等到现在吗?” 树灵长者老泪纵横道:“不管是成为柴火还是木材亦或是粉身碎骨成了纸浆我们都不怕,你们人植树造林,我们树奉献自己那是死得其所,可是……可是这算什么呢!”他望着一截被烧尽只剩木桩哭道。 “别哭了树爷爷。”柳芽儿见他可怜,全然忘了刚才他凶神恶煞的模样,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给他。 那树灵长者接过手帕擦了擦眼泪,可是越擦眼泪越多,他哭道:“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啊,整夜都是他们的惨叫,火是木的天敌,何况火势太大,我们太渺小,根本救不了他们,只能看着他们被活活烧死……而这一切,就是为了给一个狗屁皇帝放狗屁烟花!” 慕容雪听他对仁帝出言不逊,正欲拔剑,柳芽儿哄着她把手又摁了下去。 “于是我们谋划着和那群放烟花、看热闹的人同归于尽,我们的兄弟姐妹在这一年的日日夜夜里,四处收集铜油,就是为了今晚……可是还是失败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这么微渺这么弱小,为什么!”树灵长老越说越狂躁,四周的黑气都飞入他的体内,他的双眼越来越红…… 萧叹见他情况不对,立刻念咒,驱散了黑气,他对逐渐恢复正常意识的树灵长老说道:“这天地之间物各有主,那些邪恶的力量不属于你们纯良温和的树灵,我会为你们将它全部驱散。冤冤相报何时了,何况很多人根本是无辜的。念你们初犯,在你们都回到树体里面后,我会在你们的树体上设一个十年的禁制,希望这十年你们能潜心思过。” 慕容雪挑了挑眉,轻蔑地问道:“十年?”显然她认为时间太短了。 “十年后雪姐姐早就修成无上真人了,到时候他们就算出来了也不敢作乱的。”柳芽儿谄媚似的哄着慕容雪,显然她很受用,不再说话表示默许了。 树灵长者踏进树体的前一刻,顿了一下,转身看着萧叹问道:“萧大师,我们真的有错吗?如果这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放弃为家人报仇吗?” 萧叹闻言,心头狠狠抽动了一下,眼前闪过无边的烈火,那是雨水也无法熄灭的凤凰火,他们燃烧着跳跃着吞噬着一切,在电闪雷鸣中俞烧俞旺……他紧蹙双眉,开口却是平静如死水的声音:“是非对错,谁能说得清楚呢?” “哪来这么多废话,小心我打得你魂飞魄散!”慕容雪腰间的寒影又跃跃欲试,树灵长者心中哪怕有万千不甘也不敢耽搁,临别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叹一眼…… 即使萧叹阻止了大火,可以意外还是发生了,人们惶恐地四处逃窜,推推挤挤,踩踏无数,官兵疏散百姓整整花了两个时辰,一夜之间还是有数百人伤亡。 柳芽儿想,若说没有报应,怎么解释这一出欢喜变悲哀,若是说有报应,可是罪魁祸首却还逍遥法外……也许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吧。 第一百零一章 确定 经过了惊心动魄的一夜,柳芽儿却没有睡懒觉,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她答应水痕的事,自然是要做到的。 一大早,柳芽儿偷偷去了一趟药铺。 药抓回来了,为了更保险一些,柳芽儿在偌大的国师府里找了个平时不会有人来的小厨房,准备把药煎好了直接拿给水痕。 水很快就沸腾了,药香幽幽地扑了出来。本就是酷暑,热气又弥漫了整个房间,热得柳芽儿满头是汗。柳芽儿守在火旁,看一眼跳跃的火焰,又看一眼门口,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药熬好了,柳芽儿拿了一个小碗来盛。 “小柳芽!不要喝!”一个高大的身影闯入,差点吓得她把药打翻。来人正是萧叹。 他一进门就不由分说地夺下柳芽儿手中的碗,放在鼻子前轻轻一嗅,又倒出药渣仔细翻看,喃喃自语道:“果真是落胎药……” 柳芽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忽然,萧叹猛地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好似要把她揉进胸膛里一般,恨不得跟她融为一体,他趴在柳芽儿耳边,柳芽儿细碎的发丝扎得人痒痒,他也毫无所觉,孩子一般喃喃地带着哭腔说道:“让我做孩子的爸爸……我只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柳芽儿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她煎的是落胎药,前阵子又在梨梦阁待了那么久,萧叹一定是误会了,她尴尬得双颊发烫,想起在梨梦阁的事百感丛生,一时心下恶心,干呕了起来。 萧叹疼惜地抚着她的背,柔声道:“我会对你和孩子好的,你不要怕……” 柳芽儿还是不语,想到自己遭受了这样的误会,心里又气又恼,可是进了梨梦阁的事又是事实,她想来又觉得愧,面上却用几分愠色来掩饰内心的羞愤。 “是莲舟告诉我的,她说你拐弯抹角地找她要落胎的方子,她的侍女又看见你一大早出去了,猜到你是去抓药,她怕你做傻事才告诉我的……我跑遍了府里所有的厨房,还好,还好赶上了。”萧叹轻喘着说道,他看见柳芽儿的额前有碎发,被汗水打湿,紧紧贴在皮肤上,便欲伸手为她整理。 柳芽儿却躲开了,漠然地问道:“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人?”任何一个清白的少女被怀疑有孕,反应只怕都不会比她好到哪儿去。 “我从不觉得是你的错。真的,从来没有。不管你遭受过什么,都是怪我没有好好保护你,所以我发誓,教你更多的术法,但我更要仔仔细细将你捧在手心里,再也不叫任何人动你一分一毫。”萧叹做了一个起誓的手势,一脸真挚地说道。 柳芽儿还是不语,她从前不敢相信萧叹这样的人会真心喜欢这样卑微的自己,可是她望着眼前这个紧张得满头是汗的他,突然相信了:萧叹确是爱我如此。 萧叹望着柳芽儿漠然的眸色慢慢转变成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样意味不明却一言不发的样子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他竟似哭哭啼啼的小儿女一般抽出剑来道:“小柳芽,你不相信我,难道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柳芽儿连忙扑上前拦住他,一把将青霜夺过摔了出去,哭道:“你别这样。” 待萧叹稳定下来,柳芽儿轻声开口无奈道:“你闻了药,又看了药渣,怎么就不懂为我探探脉呢?这药不是我喝。” 萧叹的眼睛一亮,柳芽儿伸出胳膊来一副要请脉的模样,萧叹却将她的手猛地一拉,柳芽儿重心不稳整个人倒在了萧叹怀里,萧叹抱紧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重复柳芽儿的名字道:“小柳芽,小柳芽……” “我在呢。”柳芽儿依偎在他怀里轻声答道,又似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我在梨梦阁并未……并未……”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你在我身边。”萧叹箍紧了怀里的柳芽儿,生怕再次失去她。 只是他回忆起柳芽儿刚从梨梦阁回来的时候莲舟对她说的话,和今天柳芽儿的话一样含含糊糊,萧叹原本知道她们难以启齿的话是什么,但是二人说法矛盾,碰撞在一起,令他又觉得自己可能理解错了什么……柳芽儿在梨梦阁遭遇的事,是她内心永远的痛,萧叹暗暗发誓不再去提,不再叫她伤心。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了。 “差点忘了,药!”柳芽儿端起刚才被萧叹顺手放在一旁的药紧张地说道。 “虽然我知道不该问,但是你这碗药是给谁喝的呀。”萧叹望着微微晃动的褐色药水问道。 “知道不该问还问。”柳芽儿嗔怪道。只见她念了一个咒,那碗药便隐入她袖中,她自顾自碎碎念道:“这么明晃晃地端过去肯定不行,得先收起来。” 柳芽儿想去明月楼,找个机会悄悄把药给水痕,只是萧叹现在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实在叫人烦恼。他们二人往回溪风苑的方向去,正巧遇到水痕请了莲舟和树臣往明月楼去。 “萧大师,柳姑娘,我们正要去请二位,可巧就在路上遇到了你们,大小姐请你们过去一趟。”水痕说道。 萧叹见他们行色匆匆,知是有事,忙跟着去了。 到了明月楼,慕容雪设了雅致清淡的菜品,先请众人用过了午膳,然后才正色道:“今日邀众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这第一件,我们都知道,当今的六位皇子都拜师于国师府门下,可目前只有三皇子卫冽一人开了隐瞳,眼看唯一未满十八的六皇子卫冲,也已经过了十五岁生日,可隐瞳迟迟未开,他自己焦急,陛下也十分忧心。这六皇子不同于其他皇子,他最受陛下宠爱,也自小被寄予了厚望,若再过三年还是没有动静,只怕陛下会认为是国师府无能。六皇子的练习不可谓不勤勉,在师门中也谦虚低调,是储君最合适的人选。我们如果帮了六皇子,就是帮我们自己。不知道各位有什么看法吗?” “这个情况我也问过爹爹了,确实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毕竟修习之路本就是不公平的,也无例外……”莲舟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目光落在了柳芽儿身上。 柳芽儿却紧盯着慕容雪身后的水痕,只见水痕听到六皇子的名字,面色有异,难道水痕腹中的孩子是六皇子的? 第一百零二章 宫宴 见众人突然都望向自己,柳芽儿有些尴尬,说道:“我的情况和六皇子不一样,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除了督促他勤加练习,可能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树臣说道。 “未有双瞳之力,学再多心法都是纸上谈兵。你看我从小懒散惯了,一样能开隐瞳。与其现在逼他刻苦修炼,不如让他好好放松顺其自然,也省得万一真的……也不会怨怪我们。”莲舟反驳道。 慕容雪眉头微蹙,沉思良久方开口道:“莲舟说的不无道理,像竹羽他们,正是付出太多才更加不甘。况且开不开隐瞳与是否能继承大统无关,当今陛下不也没有灵力?” 这件事始终讨论不出结果来,只好就此作罢,慕容雪又宣布了第二件事:“你们昨晚化险为夷避免了一场大祸,陛下听闻此事对你们赞不绝口,特邀你们今晚进宫赴宴。” “我们?”树臣指了指自己和莲舟,毕竟从前陛下从来没有请过他们兄妹二人参加这种大场合。 慕容雪点点头。 树臣舒朗地一笑,能得到陛下的召见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莲舟也微微勾起唇角,柳芽儿想到今晚要面圣,又激动又紧张。 从一开始进门就一言不发的萧叹却冷冷开口道:“我今日身体不适,恕不能赴宴。” “你哪里不适?”慕容雪声音冰冷地质问道。 “哪儿哪儿都不适!”萧叹敷衍地答道。 “陛下指名要见你!”慕容雪气势汹汹,声音却还是冰冷的。 “我们的陛下英明仁厚,断不会强人所难。”萧叹话虽如此,语气却是不屑。 “你……”慕容雪被噎得说不出话,柳芽儿给水痕使眼色,水痕忙给慕容雪倒了一盏茶,柳芽儿又在桌下暗暗拉了一下萧叹的衣角,萧叹的态度才稍有缓和。 柳芽儿为缓解气氛,问水痕道:“好姐姐,有点心吗?” “有,我去取。”水痕道。 柳芽儿连忙跟在她身后道:“我和你一起去。” 趁着取点心的机会,柳芽儿将药偷偷递给了水痕,水痕道谢过后,取了一个小瓶来将药水倒了进去。柳芽儿看得出她心有犹豫,便悄悄在瓶子上施了一个窃听咒。若是从前,她定然不会做这样偷偷摸摸的事情,可是现在的她,不管什么事都多留一个心眼。 几人用过点心便各自散了,莲舟着急回去沐浴打扮,走得一路生风。萧叹更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回到溪风苑,萧叹情绪不佳,柳芽儿哄着他睡了午觉,自己则回房催动了窃听咒,只听那边传来水痕和碧落对话的声音: “大小姐睡下了吗?” “嗯。” “你快过来,我有话同你商量。” 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低声“吱呀”一声似乎是在关门。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 “柳姑娘仗义仁厚,已经把我要的东西给我了,可是……” “你舍不得了吧,都说了好歹是条小生命。” “唉,确实,毕竟这孩子大的父亲是……” “是谁?” “是……是六皇子……” “什么?水痕你!你什么时候和六皇子好上的!” “嘘!小声点儿!就是……就是有一次……有一次六皇子练完剑和咱们公子喝了两杯,他喝醉了就……” “你糊涂啊!你怎么不反抗呢!” “人家是皇子,我算什么,而且我也……我也不想一辈子当丫鬟呀!” “我觉得一辈子跟着大小姐挺好的,但是你有自己的谋算也是好事,现在有了这个孩子不更是胜券在握。陛下有五个孙女,却没有一个孙子,若你肚子里是个儿子,可就是当今陛下的长孙,别人求都求不来,你怎么还要打掉他呢?” “坏就坏在这里,若是当今陛下的长孙从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肚子里出来,可光彩?况且上次太子的旧相好那件事你还记得吗?我的下场只怕不会比她好多少,只怪自己一时糊涂。” “那是秦楼楚馆出来的女子,怎么跟你比,咱们再不济也是慕容大小姐的侍女,就算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六皇子也该给你个名分。” “你又犯傻了,大小姐的脾气你还不知道,最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我做了这样的丑事,她只恨不得一剑杀了我,好不让我带累坏了她的名声,哪里可能为我作保呢?况且六皇子年纪尚小,还未婚配就有孩子,以后哪家高门贵女肯嫁?我的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是活不成的……” …… 后面的声音渐渐弱了,柳芽儿的功力还不够,窃听咒没办法维持那么长时间,至于后来水痕喝没喝下那药,她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说服萧叹参加宫宴,别人的事,还是少管为好。 软磨硬泡下,萧叹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柳芽儿。 华灯初上,皇城内灯火辉煌,琉璃瓦下映照着金碧辉煌的宫阙。夜幕低垂,星光熠熠,与宫墙内的琉璃灯盏遥相呼应。繁华绮丽的皇宫好似一个佩戴着朱缨宝饰的仙人,璀璨夺目,闪耀得人睁不开眼。 慕容雪依礼跟着大国师一起进宫,比较迟一些到,而柳芽儿等人则由宫人带领进入宴会的主厅。柳芽儿等人到时,宴会尚未开始。在宫女的带领下他们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宫女宫人们都忙着传菜,将一盏盏盛着茉莉酥酪的水晶碗整齐摆放在金丝楠木桌上。 随着丝竹之声悠悠响起,其他宾客们陆陆续续入场,文武百官身着朝服威风凛凛,嫔妃们仪态万千争奇斗艳,皇子们更是个个玉树临风气质不凡。 忽然,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望向门外,似有贵客到来。原来是大国师与慕容雪走了进来,众人的目光无不注视着二人,直到将他们目送到主座右手边的空位。 柳芽儿暗想道,本以为是仁帝到了,没想到大国师竟有这么大的排场。 文武百官、皇子妃嫔无一不对大国师心怀崇敬,更无一不为慕容雪的美貌惊心动魄。 莲舟为柳芽儿一一介绍高台上的妃嫔和皇子,太子卫凌乃皇后所出,已经故去了;长得一模一样的是二皇子卫凛和三皇子卫冽,二人生得面如美玉,拥有男子中少见的白皙肤色,他们的五官生得淡淡的,如同水墨画一般,他们的生母是周美人。这位周美人生得一张银盘一般的圆脸,身着石蜜色华服,虽位份不高,却自有一番妩媚风流;四皇子卫冰浓眉大眼,高大挺拔,他的母妃是穿着绛紫色华服的丽妃,她生得美艳绝伦,光彩照人;五皇子卫凝生得圆圆胖胖,他母妃舒妃体态微丰,眸若秋波,穿着藕荷色的华服,丰润的脖颈上挂着一串成色极好的珍珠项链;六皇子卫冲年纪尚小,算不上十分俊美,却也是端端正正气度极佳,举手投足尽显皇子的贵气,他的母妃瑞贵妃在众嫔妃中算有些年纪,身着青黛色衣裙,发饰也精简雅致,虽是中人之姿,可身上那份恬淡从容足以说明她出身高贵。 “陛下难道没有公主吗?”柳芽儿悄声问道。 第一百零三章 七公主 莲舟解释道,六皇子出生不久后,陛下有位新宠姚美人,一时间宠冠六宫,她倒是生了一个粉雕玉琢的七公主,可惜不过周岁便夭折了,后来她再次有孕,结果难产而死,连刚出生的八公主也不能幸免于难。有人说是姚美人出身卑贱,命里无福;也有人说是有人暗害姚美人母女,只是那么多皇子都平安长大了,这后宫怎么会这样容不下两个公主? 众人本窃窃私语着,忽而静了下来,人人都屏息凝神,厅中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能够听得清。 接着,门外传来宫人嘹亮的一嗓子:“陛下驾到,娘娘驾到!” 仁帝身着龙袍,气宇轩昂,皇后身着凤袍,端庄大气。二人临座,强大的气场使得房顶好似都在下降一般。仁帝生得俊朗,剑眉入鬓,眼眸狭长,是不怒自威的模样;皇后年纪与仁帝相仿,虽一举一动都是端庄得体,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憔悴。 仁帝坐在高台之上,目光向下扫视宾客,正欲开口说话,忽然看到人群里一张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脸,他一愣,竟不管不顾地跳下高台,险些被绊倒他也毫不在意,跌跌撞撞地来到柳芽儿身边,魔怔一般喃喃地喊道:“阿芜……阿芜……” 说着,伸出手竟要去抓柳芽儿。 大国师闻言,作出一副终于恍然大悟的模样来。 莲舟看着大国师这个样子,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 众人皆是诧然不已,只有大国师上前拉住仁帝道:“陛下,芜夫人已经死了!” 柳芽儿被吓得连连后退,萧叹将她护在怀里,瞪了一眼仁帝道:“陛下请自重!” 树臣莲舟以及慕容惊讶不已自不必说,众大臣妃嫔皇子也是面面相觑,什么五夫人六夫人,他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后宫哪有出过什么芜夫人?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柳芽儿身上,人群中有几个记性好的,依稀能感觉这个小姑娘生得与姚美人十分相似。 “不会的,不会的,阿芜不会死的……”仁帝神情呆滞,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大国师正色道:“陛下,芜夫人若还在世,也有三十多岁,可这个姑娘还这么年轻……” “那你一定是阿芜的女儿对不对……你是……你是阿芜和朕的女儿对不对……”仁帝激动地去抓柳芽儿的手,却摸到了柳芽儿手腕上的银镯。 仁帝拉起柳芽儿的手仔细观察着镯子上的花纹,因为萧叹拿去抛光过,故而镯子上的百兽花纹清晰可见。仁帝的手难以抑制地颤动着,道:“这就是阿芜的手镯,你就是阿芜的女儿!” 萧叹闻言如遭五雷轰顶,面目呆滞地愣在原地。 大国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在仁帝耳边低语了几句,仁帝的眼神渐渐折射出明亮的光芒,整个人的意识也完全清醒了,恢复了不怒自威的模样,拉起柳芽儿的手道:“孩子,你跟朕上来。” 萧叹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正欲把柳芽儿抢回来,见她给了一个“不要把事情闹大”的眼神,便只得放弃,眼睁睁地看着柳芽儿跟着皇帝上了高台。 仁帝命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对众人宣布道:“朕十多年前征战沙场之时,有位红颜知己,与这位姑娘长得七八分相似,朕怀疑她是朕的女儿,故今日在此滴血验亲,大家都做个见证,若她是真的亲生女儿,就是大虞帝国的公主,若她不是朕的女儿,朕便收她做义女!” 两滴鲜血先后跃入一碗清水里,继而晕开……慢慢地融为了一体…… 仁帝喜极而泣,当众宣布给柳芽儿赐名卫岚,封号瑶昭公主,柳芽儿的生辰早于七公主和八公主,所以其实柳芽儿才是七公主,姚美人的两个女儿分别是八公主和九公主。 柳芽儿不可置信,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她用力掐了掐自己,再望向四周,台下众人表情各异,有人惊讶,有人欢喜,唯有萧叹神色古怪。 一切的一切都这么真实。从天而降的喜讯几乎把柳芽儿砸晕,她感到眩晕,几乎要从台上跌下来,可又极力克制住自己。 台下众人纷纷跪地参拜瑶昭公主。 这样的场景她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可是,若那个阿芜真的是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不要她……为什么…… 惊喜、疑惑、震撼、难以置信,百感交集下,这晚的宴席她吃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坐立难安。 从此她不再是那个七里村出来的小柳芽,她是卫岚,是当今圣上的小女儿。可她知道,不管她是谁,她对萧叹的爱永远不会改变……永远不会。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萧叹,现在自己的身份改变了,萧叹会开心吗? 柳芽儿再次望向人群中的萧叹,想在和他的眼神交流里探知他的想法,可却没有等来他回应的目光。只见萧叹站在原地,目光涣散,似乎在出神。柳芽儿只好收回目光,望向身边失而复得的、素未谋面的父亲。 这天夜里,柳芽儿宿在了皇宫中。仁帝很高兴,喝了很多酒,他本来拉着小女儿的手,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可说出来的话却都糊在了一起…… 仁帝不胜酒力先回了寝殿,皇后为柳芽儿安排了住处。 又是一个睡不着的晚上,柳芽儿在锦被里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入眠。不仅是因为突然换了房间,更因为今天这个惊天的消息。一夜之间,麻雀也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小小的山村女孩摇身一变就成了大虞的七公主、天下间最尊贵的女子之一,而这一切完全取决于她亲生父亲的身份,仅此而已。 她就这样轻轻巧巧地站在了别人不敢想象的高度。 其实自从离开了七里村,她遇到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根本没有时间去打听自己的身世,可谁知就是这样机缘巧合,她就这样轻易地凭着与娘亲的相似相貌找到了自己的身世,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 可会不会是仁帝认错了,到时候空欢喜一场怎么办?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竟已经过了子时。 更深漏短,长夜难眠。她忽然想到了萧叹,心心念念期待着他会来,他会翻过深深院墙,越过层层守卫来皇宫找她,像从前一样坐在她床头哄她睡觉。 可他没有来。 这个夜里没有一丝儿风,纱幔如冰封一般静止不动,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整夜。 柳芽儿还是睡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原来没有萧叹,她也能睡着。 她知道,再次睁眼时,她就不再是柳芽儿。 她是卫岚。 第一百零四章 不辞而别 卫岚从梦中醒来,睁开眼的瞬间迷迷糊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卫岚半梦半醒,如棉花一般倒在了那个人的肩头,呢喃道:“萧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七公主,是我。”熟悉的声音响起,却是慕容雪的声音。 可这声“七公主”,却格外生分。 “雪姐姐,你怎么来了。”卫岚揉揉眼睛嘟哝道。 “皇后娘娘和陛下怕您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我又从小熟悉这里,就叫我来陪你。”慕容雪答道。 “好吧。”卫岚勉强答应着,心里还是有些不习惯。 两名宫女为卫岚梳妆打扮,这二人是皇后娘娘亲自拨给七公主的,都是冰雪聪明的姑娘,大一点那个的叫雁容,小一点那个的叫绿意。 铜镜前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精致发簪,卫岚却指了指一根最简单的翠玉簪,示意戴这个。 “雪姐姐,萧哥哥没有来吗?他怎么不来看我?”雁容将发簪别入卫岚发间的同时,卫岚问道。 慕容雪就站在一旁,用一种十分既欣赏又欣慰的眼神望着越发容光焕发的卫岚,却不曾想她突然就说了这么一句,于是用眼神示意雁容和绿意退下。 “怎么啦?”卫岚有些疑惑地问道。 “七公主,您现在的身份不一样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刚才那样的话就不能随便再说了。”慕容雪面色有些严肃地说道。 “为什么呀?”卫岚问道。 慕容雪回答道:“以萧叹的身份,已经配不上您了,不可以在下人面前随意表露出您对他的心意。” 卫岚急道:“我不在意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我只要他。还有,雪姐姐,你不要一口一个您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生分。” 慕容雪笑道:“好。不过我的话你可得听进去,后宫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一不小心行差踏错,都可能万劫不复,千万记得要谨言慎行。” 卫岚不以为然地笑道:“这个简单,我叫父王给我和萧哥哥赐婚就好了。” 慕容雪微微皱眉道:“不可,作为一位公主,应以家国天下为己任,不可沉溺于儿女情长。” 卫岚撇撇嘴说道:“难不成要我去和亲?不不不,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雪姐姐,我可以不当这个什么公主,你知道我自始至终要的就是跟萧哥哥长相厮守而已。” 慕容雪无奈,只得说出实情:“其实萧叹昨天夜里就不辞而别了。他在溪风苑的房间里留了一张字条,说他回清尘山了。” 卫岚听了这话,十分难以置信,拉着慕容雪的衣袖问道:“雪姐姐,字条呢,让我看看。” 慕容雪无奈,只得从袖中掏出萧叹留的字条,只见上面确实清清楚楚地写着几句客套的感谢,以及毫无缘由的拜别,却只字不提自己。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卫岚还是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手中的字条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捏紧。 为什么他要不辞而别?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身份的转变?也许很多人不能接受爱人的身份由高到低一落千丈,可自己的身份是由低到高,不能说对这段感情有绝对的加分,但至少也不该减分吧?何况再怎么减分,也不至于前一天还热烈甜蜜,第二天却不告而别。 “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卫岚说着就往外跑去,慕容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说道:“七公主,别冲动!” “你说得对……不能冲动……我要冷静……”卫岚口中喃喃重复着这几句话,即使心乱如麻,也要想要抽丝剥茧,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卫岚坐回铜镜前,镜中人却没有了刚才的容光焕发,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怅然若失。 可任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萧叹对她的态度突然就这样冷淡,甚至说是……厌恶! 她忽然想到了逛灯会那晚树臣说的话,或许他们是仇人儿女也未可知……对,一定是这样,否则解释不了萧叹这样的态度。 或许是仁帝年轻时颁布了什么政令或者是怨杀了哪些大臣,而萧叹的父母因为仁帝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家破人亡……对,一定是的,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存亡,有意或无意地伤害到一些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卫岚急于求证,趁慕容雪不注意就冲了出去,雁容在她身后大声喊道:“七公主,您去哪里,这会儿该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随她去吧,若是皇后娘娘怪罪下来,由我一人承担。”慕容雪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对雁容说道。 皇宫戒备森严,可是以卫岚的身手想离开不是难事。她一路飞驰,很快到了城外那片树林里。 卫岚深情地凝望着这片林子,在这里,在她还是柳芽儿的时候,曾经有她和萧叹最美好的回忆。 “出来吧,萧哥哥,我知道你跟了我一路了。”卫岚望着碧蓝的天空,悠悠开口说道。 身后一个人影从透明渐渐变得清晰,他开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卫岚转身扑到了萧叹怀里,哭道:“在宫里、在我房间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 萧叹被卫岚撞了个满怀,他也曾想疏远她,可她却这样不由分说地扑到他怀里。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又何尝不能感受到她不顾一切的炙热的爱? 萧叹抬起手,想要轻轻抚摸卫岚的长发,可刚抬起,却又放下,任由卫岚怎么抱紧,他也无动于衷。 可卫岚没有因此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许久,卫岚开口道:“我请父王给我们指婚好吗?” 萧叹闻言,眉头紧皱,不由分说地将卫岚从他怀里推出去,卫岚越是抱紧他,他越是怒不可遏地推开她。 卫岚的力气没有萧叹大,终于还是松开了手。她眼中泛着泪花,带着哭腔问道:“为什么?” “你一口一个父王,倒是叫得很顺口。”萧叹冷笑道。 “可他本来就是我父亲,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情。”卫岚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落,此时她心中的猜想在此刻也得到了七八分的证实。 “是啊,那可真是恭喜你了,七公主。”萧叹阴阳怪气地说道。卫岚想说的是她并不愿意当这个公主,只是她改变不了事实,可话到萧叹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层意思。 卫岚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从前她掉了一根头发萧叹都会心疼,可现在她哭成这样,萧叹还是无动于衷……这样的恨意,不是灭族之仇又是什么? “萧哥哥,大国师和父……和仁帝是不是你的仇人……”卫岚开门见山地问道。 萧叹闻言,眉头微不可查地挑动了一下,马上又装作平静的样子,冷笑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岚哭道:“如果仁帝和你的父母之间有什么仇怨,那我就不做这个公主了,我也不认这个爹了。我从小在七里村长大,我和仁帝之间根本没有什么父女之情,若是有一天你要复仇,我就跟你一起大义灭亲。在这个世界上,我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谁也无法用任何道义、孝心、亲情来绑架我。我在乎的只有你和奶奶……我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冷落我疏远我,你一定有你的苦衷……如果我猜对了……你就带我走好吗?” 萧叹的眸底渐渐泛起氤氲的雾气,却被他生生收了回去,他冷笑道:“你会不会想得有点多?我就是纯粹看不惯你小人得志的样子。说实话,之前说喜欢你、要娶你,不过是看你那个时候可怜,我同情心泛滥,现在你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需要我可怜了,我当然要去寻找我自己的幸福了。” 第一百零五章 离开 卫岚的眸中闪过几分怀疑,泪水已经打湿了半张脸,她伸手狼狈地擦了擦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干,她用最坚决的语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道:“你说谎,不可能……你一定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苦衷……对不对?” 萧叹作出一副冰冷决绝的模样,面无表情地说道:“七公主何必再自欺欺人?” 卫岚哭着说道:“什么公主,我不做这什么狗屁公主,你也别拿这些话来怄我。萧哥哥,你带我走吧……”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沉了下去,天边的黑云翻涌,好似哪个失意的诗人打翻了砚台。狂风骤起,飞沙走石,吹得卫岚衣袂翻飞,发丝乱舞,她红着眼在风中站定,身上有种凄美的坚决。 “回去吧,要下雨了,往后我们就各走各的路……”萧叹的语气稍微软了下来,他只想好聚好散。可他话还没说完,卫岚再次扑到他的怀中,两条细小的胳膊犹如藤蔓一般紧紧缠绕在萧叹的腰间。 萧叹的身体微微一颤,却再也不忍将怀里的人推开。 “如果你不喜欢我,你昨晚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去看我……”卫岚在萧叹的怀中,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 萧叹沉默不语,他知道卫岚有多坚定,不管他说什么,不管他怎么推开她,终究是徒劳无功。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心中有气也好,还是放眼大局也好,为什么非要这么去伤害她不可?为什么要这样去伤害曾经发誓要一辈子去保护的人? 可是,不管卫岚认不认仁帝这个父亲,她始终是仁帝的女儿,是大虞国的七公主。不管他们逃到天涯海角,仁帝都会想办法想找回他失而复得的小女儿。萧叹不会忘记仁帝刚看到卫岚的时候那个魂不守舍的模样…… 或许老天爷总是喜欢跟他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一次次让他陷入无望中。 有些事情,任凭怎么努力也改变不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折磨他还不够,还要折磨他喜欢的女孩? 带她走?然后被扣上一个拐骗公主的罪名,甚至连整个师门都可能惨遭横祸…… 豆大的雨滴顷刻间落下,“啪嗒”一声砸到了萧叹的脸上,他的泪水终于找到了落下的理由,顺着雨水无声无息地滑落…… 雨水在天地间交织出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二人任凭雨打风吹,却纹丝不动,如同雕像一般立在雨中。 萧叹的手还是无力地垂落在身体的两侧,他多么想拥住怀里那个人,可双手竟似有千斤重一般,迟迟无法抬起…… “抱歉,我没办法带你走。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吧,我也不想再说狠心的话伤害你,可是我们的缘分真的到头了。”萧叹俯下身在卫岚耳边说道。 卫岚听不得这样的话,将脸往里一偏,嘴唇正好轻擦到萧叹正在说话的嘴,这样近的距离,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她不由分说,不管不顾,径直将唇贴了上去。 萧叹先是一怔,大脑“轰”地一声一片空白,继而心头那一簇小小的火苗犹如被泼了一壶烈酒,“轰隆”一声一跃而起,烧成一片熊熊烈火,铺天盖地地蔓延开去……他先是轻柔地回应着,唇畔是若即若离的温存……可还远远不够,心里好像有个无底的黑洞永远无法填平,他渐渐失去理智变得越来越疯狂,吻也越来越深,好像要透支这一生的缠绵。 暴雨中,二人唇齿痴缠,好似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吻,用尽全身气力去感受对方……那晚的吻是甜的,可今天的吻却是又咸又涩…… 夏日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萧叹好似燃尽了最后的不理智,一场雨后,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模样。 “你还是要走吗?”卫岚垂着头小声地问道。 “嗯。”萧叹简短地回答道。 “还是不能带我走吗?”卫岚还是没有抬起头,她的脸红得像缤纷飞舞的桃花瓣。 “嗯。”萧叹还是这样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这次只要我放开了手,我们的缘分才是真的尽了。命运的红绳一旦断了,就可能再也续不上了。你不肯留下来,又不肯带我走,萧哥哥,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卫岚抬眸望着萧叹,刚才还红润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她一字一句地说,说到最后一句话,已经全然苍白无力。 “对不起……对不起……”萧叹再也绷不住,用手轻轻抚摸着卫岚的脸,喃喃地道歉。 “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也不这样要死要活地挽留你了。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我会一直等你。”卫岚握住萧叹伸过来的手,轻轻将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扯出一个残破的、苍白的笑,说道,“你走吧。” 萧叹却忽然正色道:“小柳芽,其实你说得对,我父母和你父亲之间确实有一些恩怨。我知道,上一辈的恩怨都与你无关,可是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迁怒于你了……抱歉……我不带你走是因为仁帝不会放过我们的,与其东躲西藏,不如有朝一日可以光明正大,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你还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必须回去一趟,有些事情我需要向我师父、师叔问个明白。小柳芽,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你要保重。” 卫岚听到萧叹还是像从前一样唤她“小柳芽”,便知道萧叹不生气了。 “可是,你爱我吗?我只想知道这个,我也只需要知道这个!”卫岚问道。 “爱,我只爱你一个人。”萧叹道。 “好,那你走吧!”卫岚转过身去含泪说道,可下一瞬她又将身体转了回来,目不转睛地望向萧叹。 可卫岚知道萧叹要走,只能用水汪汪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他,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不忘记他的样子。 卫岚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小柳芽了,新的身份带给她许多变化,尤其是说话做事都有了底气。若是从前的小柳芽被萧叹这样对待,一定会心灰意冷黯然离去。可是现在的她有了死缠烂打的勇气,这是七公主的身份给她带来的勇气。可她若不是这个七公主,只怕现在已经在筹备和萧叹的婚事了吧。 她相信萧叹的话,但是否能有破镜重圆的那一天,她心里也没有底。 她相信萧叹是爱她的,从初次见面时,她就看到萧叹身上有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可是他一旦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淡然也变成了拧巴。 其实她早该相信他的。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她望着萧叹的背影渐行渐远,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撕裂了…… 第一百零六章 姜芜 卫岚拖着有气无力的身躯回到宫里,看到慕容雪还在房间里等她,雁容和绿衣也在屋子里干活。 “七公主,您的脸色好苍白,您还好吗?”雁容见卫岚回来了,忙上前关心道。 卫岚一言不发,慕容雪连忙上前扶着她坐下。只见卫岚浑身有一半处是湿的,头发凌乱,面上无半分血色,似乎遭遇了什么重大的打击。 “见到他了吗?”慕容雪问道。 卫岚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扑到慕容雪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不哭不哭。”慕容雪略微有些生硬地安慰着她。 “雪姐姐,我心里好难受。”卫岚哭道。 “不要难受。”慕容雪实在不会安慰人,想了半天就憋出这四个字来。 一个宫人的声音从外边传来,雁容知道又是陛下传人来接公主,可见公主这副狼狈的模样,只得自己出去将宫人打发走。 宫人走后,雁容知道公主再不去见陛下,上午擅自离开的事情就瞒不住了。陛下自然不会把公主怎么着,慕容大小姐虽说会自己一个人承担后果,可是她和绿意怎么说也会落个看管不力的罪名。 “公主,要不然先去沐浴更衣,陛下派人来接您好几趟我都找借口推辞了,如今实在是推辞不过去了。”雁容急道。 于是雁容和绿意便带卫岚去沐浴,卫岚就像一个木偶一般任由她们摆布。 此时已经过了午膳时间,可卫岚却滴水未进。慕容雪喂了她一些糕点,卫岚的脸上才渐渐有了血色。 接卫岚的宫人又来了,慕容雪轻声问卫岚道:“公主,要不要我陪你去?” 卫岚苦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声声的“公主”,应该听着十分悦耳才对,她却觉得刺耳得很。她强撑着打起精神,随着宫人一起到御花园陪仁帝散步。 “岚儿,朕怎么觉得你的精神不大好,昨晚没睡好吗?”仁帝关切地问道。 “父王,昨晚我突然得知自己的身世,这一切实在令我感到震惊和意外,我……太激动了,一晚上没合眼。”卫岚信口编了个理由。 “难怪你睡到这么迟。别说是你,朕何尝不是激动得难以入睡呢?若不是昨晚喝多了酒,借着醉意睡着,恐怕也要一夜无眠了。”仁帝笑道。 一场大雨将天地之间洗刷得焕然一新,午后的阳光竟褪去了炎夏咄咄逼人的热气,变得温和了起来,暖暖地洒在了卫岚的脸上。 绕过假山,路过荷花池,池中只剩几朵残荷摇曳在闪烁的阳光下。白色的荷花如同冰清玉洁的仙子,盛放在团团碧绿色的荷叶之上。 卫岚望着那几朵白荷,神色恍惚,似觉恍若隔世。 清风徐徐,荷叶轻舞,树梢一片黄叶随风飘落,恰好落到了卫岚的掌心。 “入秋了吗?”卫岚望着掌心的落叶喃喃说道。 “快了吧。”仁帝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还是回答了她。仁帝上下打量着卫岚,她的身形是那样单薄,她的眉眼是那样熟悉……仁帝开口问道:“岚儿,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没有,奶奶对我很好,我在七里村过得很幸福,虽然没有锦衣玉食,但是自给自足,过得很充实。”卫岚轻轻扯出一个笑容回答道,轻得好像一片梨花落到了镜面一般平静的潭水上。 卫岚本不想将她在七里村长大的事说出来,更不想把奶奶牵扯进来。不管那些官兵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杀害了奶奶的家人,总之,把奶奶牵扯进来肯定会打破她平静的生活。可是她刚住进国师府的时候,口无遮拦,胸无城府,已经将自己的事全部告诉慕容雪和莲舟了。 她不是不信任这两个情同姐妹的好朋友,只是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若是这些事仁帝真想知道,又怎么会查不出来,不如自己和盘托出,也省得他们在背地里查东查西。 “你说的这位老人家,是我们的恩人。朕要把她接到宫里来颐养天年!”仁帝十分高兴,笑着说道。 “父王,奶奶她在七里村过惯了,就不要打扰她了。她若是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怕会被吓到。”卫岚说道。她其实想问,为什么当年她娘亲会离开皇宫四处逃亡,还成为了朝廷钦犯,造成了后面一连串的悲剧。 可她不能直接这么问,哪怕她再没有城府,也知道伴君如伴虎。就算是仁帝口口声声疼爱的小女儿又如何,说错话,做错事,一样难逃一死。 “好,就按你说的办,只是有一点,那个老人家不是你的亲奶奶,你以后不许一口一个奶奶叫她了。”仁帝的话虽是命令,可话中带着几分哄孩子一般的语气。 “好。”卫岚答应道,然后遥遥凝望着远处的朱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仁帝看出了她有心事,便示意随从退下。 “父王,您一定很爱我的母妃吧?”卫岚见无旁人,便开口问道。 “是啊,阿芜是朕这辈子最爱的女人。他们都以为我最爱的是姚美人,自从姚美人难产而死后,朕的后宫便再无新人,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朕之所以宠爱姚美人,是因为她的容貌与阿芜十分相似。”仁帝回答道。他想到姜芜,眼眶有些湿润了。 仁帝的话令卫岚心中疑惑更甚,既然她的母妃才是仁帝最宠幸的女人,为什么其他人却好像都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既然是最受宠的妃子,又怎么会像逃犯一样被追捕呢? “那为什么……”卫岚差点将心中的疑惑脱口而出,可是回头看见仁帝虽然泛着泪光但依旧威严的双眼,话到一半便顿住了。 仁帝说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为什么阿芜当年会流落在外吗?其实这也是朕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一直到阿芜死去,我都没能给她任何名分……甚至在她死后朕也不能追封她,因为你的母妃姓姜,叫姜芜。阿芜她不是普通人……阿芜是巫族人……” 第一百零七章 入秋 巫族人?卫岚听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名字,愣了一下,很多事情恍惚间浮出了水面。难怪……难怪她没有任何修习基础就能开隐瞳。 “岚儿,你应该听过巫族的传说吧?”仁帝问道。 卫岚点点头回答道:“略有耳闻。”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仁帝叹了口气,眺望着远处,目光慢慢变得浑浊,他似乎陷入了回忆,沉思良久方开口道:“十几年前,北境的小柔王昏庸残暴,多次在虞柔边境挑起战乱,我当时还是六皇子,奉命去讨伐北柔。正当我久攻不下焦灼之际,我遇上了你的母妃阿芜。其实巫族有规定,世世代代不能离开姜城,但是阿芜和姜城少城主姜景曜那时候年轻气盛,离经叛道,私奔到了边境。” “姜景曜?”卫岚听到这个名字,觉得十分陌生。 “是的,阿芜和景曜两情相悦,可是景曜的父亲——也就是姜城的城主极力反对二人在一起,以死相逼,景曜气不过就带着阿芜逃出了姜城。景曜他不仅带走了阿芜,还将巫族的镇族之宝万灵令偷了出来。那时候我正为如何攻下北柔而发愁,他与我一见如故,我们都看不惯小柔王的暴戾残酷,为了帮助我兼并北柔,也为了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他动用了万灵令,召唤阴兵十万,助我赢得了至关重要的一战。可是他却在战乱中牺牲……临终前,他将阿芜托付给我。而我也与阿芜日久生情……可是,碍于阿芜的身份特殊,我没办法给她名分,只能把她安置在宫中的一个角落里。后来便有了你……可是阿芜始终觉得对不起我的好兄弟景曜,离临盆没有几天的时候,她说天天做噩梦,梦到景曜怪我们,她始终无法正视对我的这份感情,天天同我争吵。有一天,我话说重了,没想到她就负气出走,我派人到处找她,却只得到了她的死讯……”仁帝说到这里,两行清泪再也抑制不住地落下。 “父王,请您节哀……”卫岚轻声安慰道。 “阿芜……我的阿芜……我明知道她的性子那么烈……我还同她争吵,还不给她台阶下……我甚至,甚至用宠幸其他妃子的方式和她怄气……我真的是太不应该了。还好,还好还有你,还好我的岚儿还活着,真是老天爷可怜朕啊!”仁帝老泪纵横,一下子好像苍老了十岁。看着他声泪俱下,卫岚觉得他好像不是一个皇帝,只是一个平凡的、失去心爱之人的可怜男子。 卫岚也流下泪来,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是一段孽缘的产物,难怪母亲不喜欢她、不能面对她。姜芜也曾经很爱少城主姜景曜吧,否则怎么会为了他违背族规私奔出姜城。可是姜景曜死了,他死了,姜芜也无法回到姜城,只能跟着仁帝。慢慢地,她爱上了这个昔日情人的好兄弟,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可是又觉得矛盾,觉得对不起昔日情人,这样的矛盾将她撕裂、吞没,最后将她推向死亡…… 卫岚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收敛住泪水,哑着嗓子问道:“那万灵令呢?万灵令去哪里了?” 仁帝摇摇头,叹息道:“我们也不知道,你没有经历过战争,无法想象那个时候的场面有多混乱。我们后来也派人找过,可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 卫岚说道:“那真是太可惜了。若是落到不怀好意的人手里,有一天那人用万灵令来对付我们可怎么办?” “那便是朕的命,是因果轮回。”仁帝叹息道。 卫岚不再说什么,只是觉得全身血液沸腾,她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她要找到万灵令,将万灵令归还给姜城。她母亲年轻时犯的错,应该由她来弥补。 此后,瑶昭公主卫岚成了仁帝儿女之中最受宠的那个,连仁帝从前最宠爱的卫冲都觉得父王太过偏心。瑞贵妃安慰卫冲道:“岚儿是你父王失散了十多年的小女儿,她一个人在外边吃了那么多苦,你父王偏爱她也是正常的。”卫冲闻言觉得也有道理,便不再耿耿于怀。 只是后宫中的风气悄然发生了变化,皇子妃嫔们无不想笼络卫岚。仁帝虽让卫岚住在宫里,可也在天都选了块风水宝地,大兴土木建造公主府。 不仅是后宫的风气悄然变化,天都的贵胄子弟无一不想当仁帝的乘龙快婿,各个府邸的宴会请柬如雪花一般飞到卫岚手上。 卫岚一开始很不习惯,也不懂得如何平衡各种关系。好在有慕容雪教她,她也学会了如何与各方势力都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冷不热的关系。既不被人利用,又不让人挑出她的错处。 无非是让人觉得瑶昭公主和慕容雪一样高高在上,冷若冰霜。但她们的这种距离感又是她们的身份带来的,没有人会因此在背地里嚼舌根。 仁帝见慕容雪和卫岚情同姐妹,便封慕容雪为大虞圣女。 这日,天气渐凉,已是初秋。 卫岚身着枫叶色红裙,挽着简单的发髻,发间只有一支翠玉簪。热烈的红色与素净的妆面之间竟相得益彰,衬得她更楚楚动人。 独自凭栏,见秋风吹落黄叶,在空中打了个旋,落到了地面。天高云淡,日光清澈,良辰美景,却满腔失落。 秋风瑟瑟,落叶翻飞,夏天好像真的走远了。 “公主,起风了。”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不等卫岚反应,一件披风就落到了她肩膀上。 卫岚以为是雁容,转身一看却是慕容雪。 “圣女别来无恙。”卫岚苍白地笑道。 “公主,连你也打趣我。我要这圣女的名头又有何用?青坊主至今下落不明,好在最近天都城还算太平,否则我怎么当得起陛下的厚爱呢?”慕容雪苦笑道。 卫岚也笑,却也是苦笑。她拔下发簪,反复抚摸着,用小得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说道:“他还会回来吗?” “你何必苦等他一个人。”慕容雪叹息道。她不明白,感情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往日天不怕地不怕、乐观坚强的姑娘,变成眼前这个苍白脆弱的模样。 “我只等他一人。”卫岚轻笑一声道,笑中却带着哭腔。 第一百零八章 堕落 “公主,你托我查的案子,我已经整理好了。可是你要知道,陛下是皇帝,但也是人,是人总会犯错的。这十几年来的冤假错案是不少。若是萧叹因为这层关系不能够接受你,也无可厚非。”慕容雪说道。 “雪姐姐,我觉得好像做了一场梦。一场好繁华、好热闹的梦。梦里我什么都有了,地位、财富、美貌、朋友、亲人,可我唯独失去了我最爱的人。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已经很习惯我这个公主的身份了。很奇怪吧,我做了十五年的柳芽儿,可才短短几日,我竟然完全接受、适应、甚至习惯了现在的身份。这也许就是由俭入奢易吧?”卫岚自嘲地笑着说道。 她最怕的是,她习惯了这一切,有一天却要失去这一切。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人人尊崇,这样的生活,哪怕只是过了一天,也会令人留恋。 她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她也贪恋权力和财富。从前用尽全力都不能做到的事,现在她只要勾勾手指就有人帮她去做。 “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人生。”慕容雪回答道。 “我曾经信誓旦旦地对萧哥哥说,我可以不要这个公主的身份,放弃一切跟他走。可是我好害怕,我害怕他真的回来找我了,我却贪慕虚荣、留恋权势不愿意跟他走。我是不是很庸俗,是不是很虚伪?”卫岚有些焦灼地拉住慕容雪的手说道。 “你的身份不是你说放弃就能放弃的。瑶昭公主的身份,不是你的选择,而是你的命运。萧叹想和你在一起,只得接受。你不需要为他牺牲什么放弃什么,应该是他为了你放下仇恨。从前你总是惯着他哄着他,可现在不是从前了。”慕容雪说道。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我不可以这样对他。或许我们真的有缘无分,可是没有他,我的心真的好空好空。”卫岚无力地说着,又感觉眼睛酸酸胀胀的。 “其实天都有许多贵胄子弟、翩翩公子,为什么你非要等萧叹一个人?”慕容雪还是不能理解。 “雪姐姐,我真羡慕你,无爱无欲,潇洒自如。我也想爱上一个不让我痛苦的人,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没办法,我既然爱上了萧哥哥,就没办法再接受别人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你不会明白的。”卫岚有气无力地说道。她望着慕容雪倾城的容颜,这张脸美得石破天惊,却也冷得寒凉彻骨。这样的绝色容颜,按理说不少男子会为她要死要活,可奇怪的是,天都的贵胄子弟乃至于皇子们,想要求娶她的大有人在,可是被拒绝了也就拒绝了。被慕容雪拒绝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在他们眼里再正常不过。可是没有人会继续死缠烂打,没有人为了她要死要活,甚至没有人在她面前大献殷勤,因为他们知道再殷勤也是徒劳无功。 慕容雪好像真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神女,是他们不敢妄想也不敢亵渎的存在。久而久之,那些人反而都对慕容雪敬而远之,仿佛她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只是一座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像。 慕容雪一心修习,也乐得见到这种结果。她甚至想修习无情道,只是大国师不同意,她也只得放弃。 慕容雪见卫岚饱受相思之苦,人也瘦了一大圈,本来就没什么肉的脸更加瘦削,也觉得心疼不已。她又想到赵惜惜为了太子生不如死的样子,庆幸自己生来就寡情,不必受这些煎熬。 只是这些日子,不仅是卫岚失意,莲舟好像也有些不同。她开始频繁接触各种各样的贵胄子弟,一天到晚与他们厮混在一起,天天不着家。莲舟虽是义女,可是大国师对她宠爱有加,天都无人不知。攀不上慕容雪,攀上莲舟也是好事。何况莲舟活色生香,美艳动人,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在男人眼里比冷冰冰的慕容雪不知道好上几百倍。只有树臣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勤恳恳,四处奔波。 这晚,莲舟又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她本就生得明艳,喝了酒后面色变得更加红润,眼睛也更亮了,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妩媚风情。 树臣有事向慕容雪禀报,二人在国师府的路上边走边说,正巧遇上莲舟。 慕容雪大怒,拉住她的胳膊问道:“莲舟!你最近都在做什么?你这样天天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在外厮混,像什么样子?” 树臣也柔声说道:“小妹,你最近太过了。” 慕容雪不由分说地将莲舟拉到大国师面前,说道:“爹,小妹最近太不像话了,天天喝酒天天鬼混,你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公子,与我和爹说,我们为你做主。” 莲舟虽然喝得多,但是并没有醉,俏皮地笑道:“大师姐,好姐姐,我不多接触接触,怎么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那你有必要喝这么多酒吗?”慕容雪生气地问道。她生气时,其实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冷冷的,可是她的语气让人一下子就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我和他们拼酒呢,我喜欢酒量好的公子,酒量差的我要淘汰掉。真可惜,一个能喝过的也没有。”莲舟好像真的有些失望似的。 大国师起身倒了一杯茶递到莲舟嘴边,莲舟接过茶,朝大国师撒了个娇:“爹爹,我错了嘛。” 大国师只是微笑,柔声对慕容雪说道:“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就这样气势汹汹地押人过来。莲舟说得也没有错,不多接触几个公子,又怎么知道哪个才是自己心仪的呢?难道只许男人勾三搭四,咱们莲舟多看几个男子就不行啦?” “爹,你也太惯着她了!我也是为着国师府的名声着想。”慕容雪没想到大国师会这么说,反驳道。 “我慕容平的女儿想做什么事,还不轮不到别人来指手画脚。”大国师笑道。 慕容雪无话可说,负气而去,树臣一路跟着她。 到了明月楼,慕容雪“哐当”一声把剑放在桌上,气呼呼地坐下了。树臣给她倒了一杯水,略带歉疚地说道:“大师姐,你消消气,师父他确实太惯着小妹了。你放心,我回头会好好说说小妹的。” “树臣,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慕容雪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后说道。 “其实有时候师父真的太偏心了,我也觉得我和小妹分走了师父对你的爱,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树臣想了想,鼓起勇气说道。 “不,我从来没觉得你们分走爹对我的爱,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会这么想。我从小和我爹就不太亲,就算没有你们我和他也是这样。或许是我天性寡情吧。你们替我尽了孝道,替我为爹带来了天伦之乐,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只是担心莲舟……她真的不可以这样堕落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重游 不知是不是树臣的劝告起了作用,还是慕容雪的发怒有了效果,从那天之后,莲舟便不再出去厮混了,还是像从前一样,乖乖做家中的小女儿、小妹妹。 用莲舟的话说就是:“整个天都城的皇孙贵胄都喝不过我,看来我的夫君要到草莽中慢慢寻了。” 这日,卫岚回到慕容府去找莲舟,也顺便看看水痕。从前帮助水痕算是仗义出手,可现在她的身份不同了,立场也自然不同了。水痕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也算是她的侄子,但是这件事本身不光彩,若是水痕已经吃了落胎药也挽回不了什么了,如果她还没吃,要怎么处理这个孩子还是需要费一番心思的。 莲舟见卫岚来,行了个礼,等其他人都走了,只剩慕容雪、莲舟和树臣的时候,她便像从前一样亲亲热热地以姐妹相称,对比之下,就显得慕容雪言行上生分了许多。 “小妹!不得对公主无礼!”树臣见莲舟说话做事没个分寸,连忙呵斥道。 “慕容公子,我和莲舟本就情同姐妹,私底下还是以姐妹相称,倒是雪姐姐整日里一口一个公主的,我倒觉得生分。”卫岚笑着维护莲舟道。 “不知道你这个小丫头交了什么运,总是有人疼你护你。”树臣笑道。 “我一人个人在宫里好闷,怎么只有雪姐姐来看我,你们怎么不来。”卫岚拉着莲舟的手埋怨道。 “皇宫哪里是我们想去就能去的,要是你还和从前一样在国师府里就好了。”莲舟嘟哝道。 “按照惯例,未满十八岁的皇子们都在国师府里修习,想必公主也一样可以。”慕容雪说道。这些天卫岚一个人在宫里,虽然有仁帝的宠爱和其他人的奉承,可高处不胜寒,她何尝不害怕说错话做错事,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加上她无事可忙,难免有更多时间胡思乱想,还不如到国师府中修习。 “那真是太好啦!溪风苑我还给你留着呢,偶尔也可以在这边过夜。六皇子有时候也在国师府过夜呢!”莲舟笑道。 “六哥他……最近练习得怎么样了?”卫岚问道。 “还是老样子,就算我亲自教导,很多东西他还是没办法领悟。”慕容雪叹息道。很多东西,开了隐瞳,才能自然而然地理解。 卫岚在国师府用膳,说来也有意思,从前在国师府住了那么久也没见大国师几面,现在不过是吃顿便饭,大国师也坚持相陪。 说来,仁帝北伐的成功离不开大国师的功劳,可是大国师具体为仁帝做了什么,好像都无人提及。按照仁帝的说法,好像那个姜景曜对北伐的帮助才是远远胜过其他人。 饭后,其他人都去午睡了,卫岚在溪风苑触情生情,难以入眠,便一个人在国师府内散步。 国师府可真大,从前住了那么久都没逛完,今天来还是有好多景致是头一回见到,跟皇宫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国师府古朴典雅,皇宫富丽堂皇,二者风格迥然不同。越是这样,卫岚越好奇当初大国师到底为仁帝立下了什么汗马功劳。 有一些灵光如同碎片一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好像几乎要想到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了,可是刹那的灵光闪过后,她又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路过一片花园,百花凋零,草木枯黄,略有些苍凉。花园里有一处六角暖亭,暖亭不像凉亭那样四面开放,而是用墙围住,设有门窗,倒更像一间小阁楼。亭子的六角翘起,上面覆盖着绿色的琉璃瓦。卫岚走得有些累了,想到暖亭里歇歇脚,临近时却听亭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卫岚本想掉头离开,不想做这偷偷摸摸听墙角的事,可是里边女子的声音细听却像极了水痕。 卫岚心想:“我且听听他们说的事和我的小侄子有没有关系,若是没有我再走也不迟。” 只听水痕哭道:“六皇子,您一定要相信我,我腹中真的是您的骨肉,求你可怜我……” 男子的声音略有些稚嫩,显然是年仅十五的六皇子卫冲,他急道:“这位姐姐,我对你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怎么会……怎么会同你有了孩子……” “六皇子,您的右腿大腿根是否有块紫红色的胎记,形状有点像一只小老虎。”水痕哭着问道。 “你怎么知道?”卫冲狐疑地问道。 “您喝醉了做的糊涂事,您怎么可以不认呢?”水痕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哭声,断断续续地梗咽道:“我不奢望您……您能认下这个孩子,只求您给我一条生路……” “你别哭了,若这个孩子是我的,我定不会置之不理,我会……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卫冲信誓旦旦地说道。 水痕比卫冲大上几岁,却哭哭啼啼地像个孩子,倒是卫冲小小年纪却已经十分有担当。卫岚心想:“这个水痕果然还是舍不得打了孩子,我这个六哥倒是有种,心地也善良。” “可是……可陛下若是知道了……这么不光彩的事……会不会生气……而且您还尚未婚配,万一您未来的夫人介意我的存在……瑞贵妃会不会去母留子……”水痕抽抽搭搭地哭诉着,可是该担心的事情她倒是一样不落地说出来了。 “不会的,我母妃最是个良善温厚的人。”卫冲安慰道。 “可是……可是……我害怕……”水痕听了卫冲的承诺,还是哭个不停。 “你别担心,我卫冲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叫我父王母后为难你的。”卫冲安慰道。 “那这件事会不会对您的仕途有影响……陛下会不会对你有不好的看法……”水痕哽咽道。 “反正我父王现在眼里只有我那个新来的妹妹,哪里还管我?总之你放心,我你会不管你的。”卫冲说道。 “六皇子……”水痕哭着扑到了卫冲怀里,卫冲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推开她,说道:“我能担负起我的责任,可我并不喜欢你,我没办法给你太多的爱,抱歉。” “是奴婢冒失了,是奴婢抱歉……”水痕连连道歉。 第一百一十章 水痕 “明日,我会和父王母妃说明这件事的。”卫冲说道,“到时候雪儿姐姐再不高兴,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了。” 水痕便慢慢停止了抽泣。 见二人似乎说完了话,卫岚连忙快步离去。一路上想了很多,一直在犹豫自己要不要多管闲事。 卫岚转念一想,一个想法冒上心头,她心想:“一直以来,孩子是六皇子的这件事都是水痕一个人在说,会不会她是看中了六皇子单纯善良,用别人的孩子来栽赃嫁祸?可是,冒充皇家血脉是诛九族的大罪,她一个侍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卫岚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查清水痕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但是这事也不能跟慕容雪商量,若是她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做出这种丑事来,一气之下把水痕一剑杀了也不是不可能。眼看水痕的肚子就快瞒不住了,一定不能让卫冲不明不白地混淆了皇室血脉。 晚一些的时候,卫岚找到树臣,委托他打探一下关于水痕的情况。得知今晚六皇子留宿在国师府,于是她这天晚上便也留宿在溪风苑里。 夜里,月华流转,溪风苑的小院里如轻纱笼罩。那棵花树日渐凋零,在清冷的月色里落寞异常。月在树梢之上,如一盏玉轮冰盘,纤尘不染。 溪风苑的房间里,陈设如常,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变化一般。 可是萧叹走了。也许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卫岚心想,那天在树林里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放他走了,如果能更不顾一切地死缠烂打,是不是至少可以一直僵持在原地?可若是萧叹有心离开,他的轻功怎么是她能追得上的? 思绪万千,纷乱繁复,如同塞了一衣柜满是褶皱的旧衣服。 自从萧叹离开后,卫岚就一直睡得很不好。可再难入睡,终究要睡,日子离了谁都得过。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树臣已经将查到的结果以书信的形式呈递给卫岚。他匆匆赶到溪风苑,将书信面呈给了卫岚就匆匆告辞。 卫岚打开书信,心下了然。 水痕正在明月楼里修剪一盆兰花,看到卫岚来的时候很是惊讶,连忙行了个礼。 其他人不在,卫岚便开门见山:“水痕姑娘,你还好吗?” 水痕见卫岚的话不像关切,倒有几分嘲弄的意味,心想:这个柳芽儿一朝得势当了公主,怎么就立马换了一副嘴脸。面上却是诚惶诚恐的样子说道:“多谢公主还记挂着奴婢。” 卫岚突然伸出手,按着水痕的小腹,笑道:“原来你肚子里的是我的小皇侄,叫我怎么能不记挂。” 水痕吓得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地问道:“您……您都知道了?” 卫岚收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正色道:“不知你的表哥在天之灵,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了皇孙,该作何感想?” 水痕神色复杂,眼神闪烁,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卫岚的语气突然变得凶狠,咄咄逼人地说道:“你和你表哥从小就一起被卖到国师府,可你们十年来从不联系,以至于你的好姐妹碧落都不知道府上还有个你的表哥。可你们心里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方,直到不久前的一天,你们开始暗地里悄悄私会。可是你表哥在一夜之间暴毙身亡,而你又发现了你身怀有孕。本来你是想将孩子打掉,可又舍不得,于是你盯上了单纯善良的六皇子,我说得对吗?” 水痕见事情败露,连忙下跪,抱着卫岚的腿哭道:“公主,我的本意真的不是这样……我只是希望六皇子能给我一些钱让我远走高飞,我没想到他竟真的愿意接受我,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求公主原谅……” 卫岚苦笑道:“你以为皇室血脉是这么容易能混淆过去的,事情一旦败露,你让雪姐姐的脸往哪里搁。你毕竟是雪姐姐身边的人,她带你不薄。”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公主指条明路……”水痕抱着卫岚的腿只是哭,心里乱七八糟的,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卫岚取出一张纸,递给了水痕,说道:“这是你的卖身契,我已经帮你赎身了。”又掏出一叠银票和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是珠宝首饰,道:“这是金银细软,你带上钱远走高飞,这些钱够你养活一个孩子,以及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也许你还可以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过平凡的生活。” 水痕面上的泪珠还在盈盈闪烁,看到卫岚的举动也吓了一跳,一颗流到半路的眼泪都停住了,好像它也吓得一愣。一直以来,她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自视甚高,不愿意为奴为婢。耳根子又软,做了许多稀里糊涂的事。现在有这样的好机会,她自然是发誓要重新做人、好好生活。 水痕收下银钱,千恩万谢,又问:“可是大小姐她……” “雪姐姐那边我自然有说法。你会写字吗?”卫岚问道。 水痕点点头,卫岚让她写了一封信给六皇子道明原委,又取了水痕的发簪一同放进信封里。 慕容雪回到明月楼时,水痕已经离开了。 碧落找不到水痕,心中焦灼万分。好在卫岚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慕容雪,碧落在一旁听完,也庆幸水痕能有个好的结局。 “水痕平日里不声不响,竟做出这等丑事,我要一剑杀了她!”慕容雪怒道,提起剑就要往外冲。 卫岚拉住她笑道:“雪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慕容雪虽在气头上,见卫岚这么说也就作罢了,冷着脸对碧落说道:“碧落,你若是也想走就告诉我,我没有你们想的那样不通情理。不要像水痕一样丑事败露了,都不敢当面跟我坦白。” 碧落忙跪下道:“碧落愿意一辈子跟随大小姐。” 卫岚扶她起来,笑道:“若是哪天你遇到了两情相悦的男子,告诉我们,我和雪姐姐替你保媒。” 又对慕容雪道歉道:“雪姐姐,你会不会怪我擅自做主处理了你的侍女。” 慕容雪笑道:“你替我处理了一件麻烦事,我高兴还来不及。不然我真怕自己会一时冲动一剑杀了水痕。”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逢 一场秋雨一场凉,悠远的天空上,云影消散无踪,碧空如洗,苍穹之下,唯余松柏依旧葱郁挺拔。空中落叶翻飞,湿漉漉的地板上铺满枯枝黄叶。目之所及,满是荒芜苍凉。 随着秋意渐浓,卫岚与六皇子卫冲之间的情谊也渐渐深厚。自从卫岚处理好水痕的事后,六皇子对这个新来的妹妹就颇有几分感激。卫岚也看中卫冲秉性纯良,加上卫冲的母妃瑞贵妃恬淡从容、与世无争,便愿意跟这母子二人走得近些。卫岚与卫冲本就年纪相仿,更是能玩到一处。 这天,瑞贵妃送了两盆秋菊到卫岚住处,一盆紫的,一盆白的,都有绣球那么大。雁容欢欢喜喜地将菊花摆了起来,绿意也为卫岚挑了一身与这两盆菊花颜色相配的衣裳。卫岚穿得恍若天仙下凡一般,神采奕奕地去了趟国师府。 以卫岚现在的修为,继续在国师府修习的意义也不大,除了一些心法比较陌生,大多数国师府里能学到的东西,她之前都已经跟萧叹与慕容雪学过了。 可她还是更愿意一趟趟往国师府跑,毕竟在国师府可以看到慕容雪和慕容莲舟两个好姐姐,还可以听到坊间的许多奇闻轶事。 听闻近日,渭城城北的白府出事了。 白府是渭城的大户人家,白府的家主是大虞赫赫有名的画师白石眠,曾为大国师的亡妻作过一幅画,也算是与大国师有几分旧交情。 白石眠的妻子白吴氏更是家喻户晓的大善人,她出身商贾,家财万贯,也生得一副菩萨心肠,每逢天灾人祸都会开设粥棚接济穷苦百姓,十年如一日。白吴氏对家中下人也极为宽厚,下人们对这个当家主母赞不绝口。白石眠与白吴氏二人伉俪情深,虽已过年过花甲,依旧恩爱如昨。他们育有三子,现在已有孙辈八人,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在渭城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最近,白府却接二连三地发生怪事,先是白家大房的小儿子失踪,继而白家二儿媳七窍流血而亡,就连白石眠最喜爱的黑猫墨球也溺毙在井里,紧接着白夫人身边的最伶俐的大丫鬟玉壶吊死在白吴氏的房间。 白石眠派人到天都找大国师求助,大国师看完信,指定了树臣与莲舟兄妹二人去处理白府的风波。 卫岚自告奋勇想一起去,可仁帝担心她遇到危险,本不愿答应。还好大国师帮她说话道:“以七公主的修为,陛下大可放心,况且有树臣莲舟作为左右护法,不会有事的。七公主从前当惯了自在闲人,想出去散散心也很正常。” 树臣见卫岚眼巴巴地想跟着去渭城,便对仁帝承诺道:“陛下,臣定护公主周全。” 仁帝便也不再说什么,默许了卫岚的渭城之行。 渭城与天都一江之隔,渭城在江南,天都在江北,所以也有人称其为江南渭城。 水路上,树臣正襟危坐,可莲舟却像个小狐狸一样上蹿下跳地逗卫岚开心。 下船以后,莲舟笑道:“不如我们来御剑飞行,比一比谁更快。”说罢就将腰间的流光抽出,口中念咒,原本的短刀慢慢变长变宽,悬浮在了地面。她轻巧地跳了上去,只听“嗖”地一声,一阵风似的飞走了。 卫岚在原地愣住,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佩剑!前段时间有需要用剑都是借用了萧叹的青霜,这段时间又很太平,不需要舞动弄枪,所以也就没有必要佩剑。最重要的是,卫岚的剑法实在一般,她也不是很喜欢用剑,所以一直也没有佩剑。 用轻功去追莲舟肯定是追不上的,就算追上了也要累得半死。就在她犹豫之际,树臣已经站在他的长刀山柏上。 树臣正色道:“公主若是不介意,臣愿为您保驾护航。” 卫岚自然愿意,跳上了山柏,稳稳当当地盘坐在刀尖上,轻盈得像一片羽毛。树臣站定在卫岚身后,像一座遮风挡雨的大山,又像一尊宝相庄严的神像。 树臣这个哥哥的修为自然比莲舟要高上许多,很快他就带着卫岚超过了莲舟。半空中,卫岚朝着莲舟扮了个鬼脸,莲舟急得直跺脚。 其实树臣的天分并不比莲舟高出许多,可他远比莲舟刻苦,所以二人才有了如今的差距。 卫岚透过云层俯瞰着大地,忽然望见一片粉紫色的花海,连绵不绝,如幻似梦。卫岚笑着指向花海说道:“慕容公子,我想去那里。” 山柏的刀尖瞬间倾斜着指向地面,俯冲向下。卫岚以一个看似危险的姿势依旧稳坐在刀尖上。穿过丝丝白云,耳边是呼啸的风。 已快接近深秋,百花凋零,能看到这么一大片花海,着实令人欢欣雀跃。可临近地面时,卫岚才发现这片所谓的“花海”,其实就是粉紫色的雾蒙蒙的野草。这是一种叫做粉黛乱子草的植物。在这片粉黛色的中间有一座别致的小茅屋。 山柏在靠近地面的时候慢慢放平,直至水平停留在靠近地面不远处的空中。树臣干脆利落地跳了下去,而卫岚盘坐许久腿有些麻,跳下来的时候险些摔倒,树臣伸手扶了她一把。 好在树臣的手伸得及时,卫岚扶住了才没有扑到。 可当她抬头的一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立在了她的眼前。 他身长玉立,纤尘不染,眸若繁星,剑眉却微微蹙起。 卫岚想过千万次他们重逢的画面,却没想到是这样。这样的……随意。卫岚愣了神,手也还搭在了树臣的手上,她的目光再也无法从那张她思念了千千万万遍的脸上挪开,她的心好像在瞬间被人攥紧动弹不得,她眸中雾气升腾,眼前那张脸倒是渐渐模糊了…… “萧大师,好巧你也在!”姗姗来迟的莲舟看到萧叹,本来就雪亮的眼瞳变得更亮了。 树臣闻言转过身,看到萧叹,难得地笑道:“萧兄!”卫岚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树臣的手,小跑上前,不管不顾地扑到了萧叹的怀里。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对饮 她是这样地热烈,像一团火,扑倒一团冰块里。 萧叹的眸光闪过一瞬间的讶异与欣喜,但很快就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冷漠。他轻轻推开卫岚,对树臣说道:“你们的公主这样不知羞的。” 萧叹也曾推开过她,也曾比这次用力千百倍地推开过他。可那时候她都不曾放手。 可从前他推开她的手是有温度的。可是刚才他却是那样冷冰冰的。 卫岚如同被万千密密麻麻的针尖刺痛一般弹开,退出好几步远。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萧叹就这样让她难堪。若是从前,她还是柳芽儿的时候,她也许不会觉得这么难受,可是这个公主当久了,从前没有的心气儿竟然也高了起来。她下意识地走到树臣身后,想借用树臣高大的身躯,隐藏自己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她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萧叹甚至没有同她说。 萧叹嘲讽她,却是和树臣说的,他怎么却连一句话都不和她说? 卫岚心里很清楚,分开了这么久,给了萧叹这么久的时间让他去想明白,什么于他而言才是更重要的。他的举动好像已经告诉卫岚答案了。 那些冤假错案的卷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可关于萧叹的身世,她心里已经有了更可怕的猜测。 如今看来,她的猜测是对的。 树臣听到萧叹这么说卫岚,心里很是不悦,可他又不会骂人,只能叹息道:“萧兄,你怎么这么快就变心了。” 莲舟一向伶牙俐齿,她看到卫岚受了欺负,张牙舞爪地冲向萧叹要打他出气,萧叹轻轻一侧身,莲舟就扑了个空,开始破口大骂起来:“萧叹你可真是不知好歹啊!芽儿妹妹从前是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有一点儿数吗?我知道了,从前她惯着你宠着你,你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你习惯了高高在上了。现在芽儿妹妹成了公主,你自卑了,你觉得她不会再哄着你了,反而要你来哄她,所以你才这个死样子对吧?” 莲舟骂得急了,将卫岚的称谓唤成从前顺口的“芽儿妹妹”。树臣听到了觉得有些惶恐,看了卫岚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也就放下心来。 萧叹沉默不语,看也没有看莲舟一眼,径直大步流星地从她身边走过,走向了小茅屋。 莲舟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树臣见状也跟了上去,卫岚便也跟着树臣走在了最后。 小茅屋里支着炉子,炉子上的水已经沸腾了,冒着白气儿。炉子边上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几只木碗。桌子的四面各有一条木凳。 莲舟见有地方休息,便一屁股坐下。树臣等卫岚进了茅草屋,让她先挑座位。卫岚不愿意坐在萧叹手边,于是选择了坐在了萧叹对面。 萧叹挑了个最干净的木碗,倒了半碗热水,晃了晃再倒掉。这样将木碗涤荡干净后,重新倒入八分满的热水。他轻轻吹了几口,抿了抿,觉得温度刚刚好。 这本来是一连串很寻常的动作,可萧叹却做得很漂亮,就好像在进行什么庄重的仪式一般。 萧叹将木碗轻轻移到对面,停在了卫岚面前。 不等卫岚开口,莲舟先嫌弃地说道:“萧大师这是做什么,求和吗?想伺候公主的大有人在,还轮不到你。” 树臣闻言,皱了皱眉,望着莲舟,脸上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神色。接着,他也倒了一碗水放到了卫岚面前,轻声道:“七公主,您舟车劳顿一定渴了吧,喝碗水。” 卫岚望着面前的两碗水,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她想了想,还是喝了萧叹那碗水。 莲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给那片雾蒙蒙的粉紫色染上金黄色的光。夜风渐起,比白日更多了几分萧瑟。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粉黛乱子草在瑟瑟秋风里摇曳,如海面一般此起彼伏,波涛汹涌。 小茅屋有两层,各有两间房。 卫岚等人一路上已是十分奔波,便决定在小茅屋将就一晚。卫岚和莲舟睡在二楼,而萧叹和树臣睡在一楼。 “萧兄,这床太小,我们俩挤不下,你睡吧,我守夜。”树臣说着抱着长刀山柏坐在了门口。 “我们可以轮流守夜。”萧叹说道。 “萧兄,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树臣对于萧叹今天又是推开卫岚,又要给卫岚倒水献殷勤的行为很是不解。萧叹在国师府的那段时间,二人颇有交情,树臣便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心中疑惑。 “树臣,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现在好像站在山巅,前有悬崖,后有追兵,进退两难。其实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没有自由。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萧叹苦笑着,说的话云里雾里。 树臣自然是听不懂的,疑惑地问道:“能不能说明白点?” 萧叹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有酒吗?” 树臣笑道:“我记得我们都不喜欢喝酒。” 萧叹在屋子里翻箱倒柜,也苦涩地笑道:“那是我们曾经太过年轻。” 这个茅屋虽然不大,但还真让萧叹翻出酒来。树臣本来也不愿意多喝,可是见萧叹好像情绪不佳,便舍命陪君子。 酒不是什么琼浆玉酿,不过是有些浑浊的米酒。一盏孤灯下,萧叹和树臣却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个畅快。 “萧兄,你到底在喜不喜欢七公主,你们之间只差一道指婚的圣旨就能修成正果了,为什么这么拧巴?”树臣酒量一般,酒过三巡,脸就红得不像话了。 “你是不是也喜欢她?”萧叹没有回答树臣,而是问了他另一个问题,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树臣红着脸,迷迷糊糊中一愣,然后噗嗤一笑,含糊地说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叹苦笑道:“你比我更有资格站在她的身边。” 树臣笑道:“可她心里只有你。” 萧叹忽然扳正树臣的肩膀,一脸严肃地问道:“你是因为她是公主才喜欢她吗?” 树臣正色道:“不是。你呢?你是因为她是公主才不喜欢她了吗?” 萧叹不置可否,仰头将坛中的酒一饮而尽。 树臣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可萧叹却还在喝,趴下前,他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你……以前……酒量不是和我差不多嘛……” 萧叹开了另一坛酒,自言自语道:“酒喝多了,酒量就上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闻笛 二楼简陋的卧房里,莲舟和卫岚这对小姐妹面对面躺着说起了悄悄话。 屋里亮着一小盏油灯,莲舟睡在外侧,面对着卫岚是背光的。而卫岚睡在里侧,面对着莲舟是对着光的,小脸被照得微微发亮。莲舟目不转睛地盯着卫岚,说道:“公主,你比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漂亮了好多。可是又说不出来哪里不一样了。” “莲舟姐姐,你还是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样美。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站在一棵蓝花楹树下,像个仙女一样。”卫岚小声说道。 “唉,可惜了。”莲舟叹气道。 “可惜什么样?”卫岚追问道。 “你的身份这么高贵,人又生得这么美,对萧大师还那么痴情,为什么他就是不能珍惜你。要我说你今天就该喝我哥的那碗水,气死他。你怎么心这么软呢?”莲舟说得头头是道。 “我不是心软,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卫岚轻声说道。 莲舟急了,说道:“凭我阅人无数、游戏人间的经验,女孩子越是表现得钟情于一个男孩子,这个男孩子就越有恃无恐。你要表现得若即若离,激发他的占有欲,让他吃醋!明天开始你和我哥走得近一些,看他还能不能沉得住气。” 卫岚笑道:“我虽然叫你一声姐姐,可没想到你比我还幼稚。我和萧叹之间的事情,远比你想象中复杂。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是我们两个人自身导致的。” 莲舟一副苦恼的模样道:“我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卫岚心想,若是萧叹的身份真如她猜测的那样,恐怕泄露出去对萧叹不利。冤假错案尚有平冤昭雪的一天,可是有些身份之间却只能永远对立。 莲舟的睡意越来越浓,话说得越来越不清楚,不一会儿便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卫岚依旧难以入眠,回想起白日萧叹冷漠的神色,如同心头的肉被剜去一般刺痛。 窗外,夜凉如水,皓月当空,冷寂的光华铺满苍穹之下的世间万物。熟悉的笛声响起,在秋夜里显得格外悠远空灵。 卫岚蹑手蹑脚地爬了出去,生怕惊醒了熟睡的莲舟。她从窗户往下望去,月光照亮了一片粉黛色的花海。夜风瑟瑟,风中的花海连绵翻涌。一人立在月光在,白衣翻飞,月光给他的身影勾勒出一条银边。 既然那样冷淡,又何苦为她吹笛? 卫岚倚在窗前,静静望着他。萧叹和初见的时候一样好看,惊为天人的好看,说他美都不为过。可是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呢?其实也不过是过去短短几个月。他身上曾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明朗的少年气,可如今那份明朗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眉宇之间化不开的愁绪。 卫岚知道,萧叹还是爱她的。若不是这份情难自抑的爱交织着国破家亡的恨,他又何至于这样忧郁? “你看够了吗?”笛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萧叹冷冰冰的一句话。 不等卫岚开口,萧叹就往屋里走去,卫岚一急,整个人往外探去,索性直接往下跳。 萧叹没想到她会整这么一出,虽说大家都是双瞳之人,可是眼看卫岚都要跌到地上了,还是不肯动用灵力。萧叹知道她是故意的,她不相信萧叹会不出手。 萧叹拿她没有办法,凌空踏步,飞身前去接住了她。 这样近的距离,卫岚可以闻到萧叹身上淡淡的酒气。萧叹额间的发拂过卫岚的脸,她看到他在生气,牙关紧咬,下颌颤动。 萧叹在生气,她反而笑了。 旋转,落地,松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我就知道你不会无动于衷的。”卫岚笑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试探我?”萧叹头也不抬,语气里却是难以抑制的生气与担忧。 “好玩。”卫岚笑道。她这么一笑,娇俏动人,确实就是个任性的小公主。这样的话,从前懂事的柳芽儿绝不会说,这样任性的事,从前的柳芽儿也绝不会做。 “你以前不会这样幼稚、胡闹!”萧叹实在忍不住责怪道。 “你不喜欢?”卫岚反问道。 萧叹不回答,只是朝前走去,走进那片茫茫花海里,留下一个背影和一句话:“别跟过来。” 卫岚听到这句话,在她耳朵里自动成了“跟我来”,于是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不知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七公主还是卫岚姑娘。”萧叹自顾自朝前走着,也不看着卫岚,在那里自说自话。 卫岚几步并作一步冲到萧叹前面去,转过身面对着萧叹,一边倒退一边望着他的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你还是可以叫我小柳芽呀,或者阿岚也挺好的。” 萧叹不理她,她就又开始叽叽喳喳地说道:“萧哥哥,你要去哪里,你怎么不说话呀?” 萧叹轻轻抬了抬眼皮,看似随意地问出了一句憋了很久的话:“你可真精神,今晚不难受吗?” 卫岚抬头望了望,一轮圆月高悬于苍穹之上,圆得正正好,就好像一个追求完美的工匠打造出的银盘,圆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卫岚心下会意,萧叹这是在关心她。她笑道:“这两个月月圆之夜已经不难受了,可能是巫族的气脉和人族的气脉已经融合好了,不打架了。” 萧叹闻言先是一惊,继而恍然大悟。原来卫岚的娘亲是巫族人,而仁帝是人族,二者结合生出的卫岚才会拥有这么奇特的体质。可是,人族与巫族之间本来就不能通婚,卫岚的存在本就是悖逆天道,说得好听一点,她是个半人半巫,说得难听点,她是个……怪物! 卫岚似乎看出了萧叹的想法,苦笑道:“正因为我的母亲是个巫族人,所以她见不得人,她连名分都没有。而关于我母亲的秘密,这世间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那你怎么敢告诉我,不怕我昭告天下?”萧叹冷笑道。 “你不会。”卫岚坚定地说道。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证实 卫岚依旧倒着走,她想,能多看萧叹两眼就多看两眼吧!忽然,她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后倒去,萧叹拉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倒了下去。 原来,卫岚身后有个深坑,可是粉黛乱子草长得高高的,将深坑边缘掩盖住了,就连萧叹也没注意到。 二人抱在了一起,滚落到坑底。 停下来的时候,卫岚整个人压在萧叹身上,她的嘴唇抵着萧叹的鼻尖…… “你起来!”过了半天,萧叹见卫岚没有起身的意思,忍不住催促道。 “我闪到腰了,动不了。”卫岚装都懒得装一下,连假装尝试起身然后“哎呦”一声都不愿意,就那么脸不红心不跳地信口胡说。 “你起来……”萧叹催促的声音渐渐变小,语气里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卫岚的嘴唇试探性地往下移,萧叹终于忍无可忍,翻了个身将卫岚反扑在身下,他红着眼睛,青筋暴起,压着声音低吼道:“你够了!” 卫岚被他这么一凶,眼睛立马红了,像只小白兔一样软软糯糯地说:“萧哥哥,我错了……” 萧叹见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觉得刚才确实是自己急了点,可谁让她就这么明晃晃地撩拨他……萧叹起身,伸出一只手说:“起来吧。” 卫岚赌气不去拉萧叹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萧叹飞身而起跃出了深坑,卫岚紧随其后也离开了那里。 萧叹依旧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卫岚像个小跟屁虫一样跟着,萧叹走她就走,萧叹停她就停,可是再也不敢走到萧叹前头去了。 卫岚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穷追不舍。可是……可是或许过了今晚,二人会就此形同陌路。她想问的话,几次快要脱口而出了,可她害怕,一旦问出来了,会有自己永远无法预料的结果。 走到一个小坡上,看到一棵高大的枫树。月光冷寂,枫叶火红,月光洒在枫叶上,就好像给一团团小火苗盖上了冰做的壳。 萧叹在树下坐了下来,卫岚也跟着坐了下来。 夜深了,凉意更甚,萧叹生起了篝火。火舌跳跃着,火光舞动着,把萧叹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卫岚呆呆地望着火苗出神,不知怎么就从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不同的是,初次相遇的夏夜里并没有这么凉,那时候的篝火更多起的是照明的作用,所以那个时候二人里篝火都有一定的距离。 可是今夜这样的凉,让人忍不住向着篝火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萧叹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他没有心情跟卫岚一起伤春悲秋、缅怀过去。或许他才是疯了的那个人,明知不该来,明知不该继续深陷其中,可是又难以抑制地走向一条不归路…… “你知道树臣喜欢你吗?”萧叹这话一出,卫岚的目光瞬间从篝火上移动到萧叹的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她问道:“你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开始把我推给别人了?” “我们已经不可能了。”萧叹却还是盯着火光,眸中火焰跳动,他头也不抬地对卫岚说道。 “如果这就是你这段时间思考后的结果,那我尊重你的决定。可我希望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卫岚坚定地说道。她曾经以为沉迷于锦衣玉食和众人追捧的生活,会让她舍不下大虞七公主的身份。光是思念中的萧叹不足以令她放弃一切,可当萧叹真真切切地站在她面前,凝望着他那看起来冷冰的眼眸时,卫岚知道这是她逃不开的宿命。 “可是很多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很多复杂的关系你不知道……”萧叹说道,他还是不敢抬头。 “我知道。”卫岚斩钉截铁地打断萧叹道。 “你知道什么?”萧叹终于忍不住抬眸疑惑地望着卫岚。 “我知道你是北柔人。我知道你在十几年前那场北伐之战里失去了亲人。你恨我父王,你也恨我。”卫岚终于将自己的猜想宣之于口,可她多么希望能得到萧叹否定的回答。她这段时间也想了很久,如果萧叹同时恨仁帝,又恨大国师,那一定是北伐之战的北柔受害者。大国师不参与朝堂上的任何政治斗争,除了维护天都安宁、护卫仁帝的平安外,并没有什么其他职责。那些冤假错案跟大国师没有任何关系。大国师最大的功劳便是北伐之战,至于他当时具体做了什么,卫岚也不得而知。可凭借大国师那样强大的力量,扭转战局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卫岚没等来萧叹的疑惑和否定。她想,哪怕萧叹只是演一演也好,至少还能有一点希望。 可是萧叹却说:“你都知道了。” “你真的是?”卫岚神情错愕,就算是已经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可是萧叹亲口承认对她的打击还是很大。 “你是怎么猜到的?还是什么人告诉你的?”萧叹的目光变得警惕了起来。 卫岚说出了这段时间的调查与猜测,并说:“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没告诉任何人。” 萧叹垂眸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可能了。” “可是大虞兼并北柔后,北柔子民过得比从前好多了。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可以放下仇恨呢?”卫岚急得有些口不择言,她太想和萧叹重新在一起了。 “你去过现在的北柔吗?你怎么知道他们过得比从前好?”萧叹苦笑道。 “人人都知道,上至八十老者,下至黄口小儿,谁不知道北伐之战是在解救北柔子民于水火?”卫岚问道。 “成王败寇,仁帝自然是这样教化百姓的。也许现在北柔子民确实过得还不错,和大虞子民一样安居乐业,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该放下我的个人恩怨。难道你就能放下仇恨,原谅那些伤害你的人吗?”萧叹反问道。 卫岚想到她亲手杀死了梨梦阁的那些人,她受到的伤害一定比萧叹小得多,可她不也没能放下?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放手 夜很静,二人的对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卫岚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挽回二人渐行渐远的局面。她可以选择放弃一切,但也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到最后也不过是自欺欺人。她到现在也不能接受,一夜之间她就站到了萧叹的对立面。 卫岚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很多事想问。可是她不敢说也不敢问,她想知道萧叹的详细身份,他是北柔的平民还是贵族?亦或是北柔将军子嗣,帝王遗孤……这一切皆有可能。她还想知道仁帝和大国师到底对他的家人做了什么,她想知道萧叹是否想要复仇…… 想到这里,卫岚逼迫自己不要继续往下想,可是脑子里的想法却像咳嗽一样控制不了。若是萧叹不仅仅是心里有恨,而是甚至计划着复仇,那她将被置于何地?她可以为了和萧叹在一起放弃一切尊荣,但她不可能帮助萧叹杀死自己在人世间最亲的父亲、血浓于水的父亲。若是萧叹真选择复仇,就算她没有助纣为虐,可又该如何面对杀父之仇?要是劝说萧叹不要复仇呢?可她有什么立场这么做,她连劝说萧叹放下心中的恨都没有资格,她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资格让萧叹放弃仇恨的人。 卫岚突然理解了萧叹,理解了他为什么那么用力地推远自己……在落入更黑暗的深渊之前悬崖勒马,免得日后堕入无休无尽的痛苦中。 火光渐渐弱去,卫岚与萧叹就这样各怀心事,谁也还去添柴草。 卫岚与萧叹都怔怔地望着篝火的方向,目光涣散,思绪万千。卫岚先从思绪中回到现实,望着一旁若有所思的萧叹。火光依旧映着他美玉一般的面容,他的嘴角微不可查地轻轻抽动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可千言万语还是说不出口。他的眸光里跳跃着火光,千万个念头在眼中明明灭灭,最后如同眼前的篝火一般化作灰烬。 不知不觉间,天光破晓,朝霞千里铺满了天际,霞光洒满大地,照得火红的枫叶更加娇艳。 可萧叹的眼底依旧晦暗不明。 卫岚起身离去,她知道她的苦苦纠缠只会令萧叹心软,只会令萧叹更加痛苦。可她转身离去的路上,却还是祈盼着萧叹能追上来,哪怕只是叫住她也好。 可是身后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挽留她。 卫岚踏进小茅屋的前一刻,还是不死心地回头看去。身后不出意外地空无一人。卫岚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将身子转回去,可是脸还是恋恋不舍地朝着身后的方向。直到她确认了萧叹不会出现,她才将目光收回,回到了小茅屋里。 树臣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睡得正香。昨晚他喝醉后,萧叹就将他安顿在了床上。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莲舟也睡得香甜。卫岚突然开始羡慕这对无忧无虑的兄妹,她的眼皮明明已经很沉很沉了,似乎有千斤重的东西压在她的眼皮上,心却空空荡荡的。她很困倦,轻手轻脚地爬回床上,闭上双眼。可脑子里纷杂的想法却不肯放过她,无论如何尝试,卫岚都无法入睡。 不一会儿,莲舟醒了,卫岚也只能装成是刚醒的样子。 三人继续赶路,傍晚之前就抵达了白府。他们原定是明日一早到达,实际的抵达时间却比原定的要早出许多。白府的家主白石眠与主母白吴氏正好都不在家,便由白家长子白世齐接待了卫岚、树臣与莲舟。 卫岚自然是隐瞒了真实身份,但就凭慕容兄妹俩的身份,就足以令白府上下毕恭毕敬。 可是白世齐却一身素缟,白府上下处处挂着白花白布,可见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丧事。 白世齐面容戚戚,躬身行礼道:“三位大人远道而来,白某本应欢欢喜喜恭迎,可我二弟妹刚刚暴毙身亡,我的小儿子失踪多日,怕也已经遭遇不测,内子也因急火攻心卧床不起。白家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受此无妄之灾,白某心中哀切,还望三位大人海涵。” 树臣容色温和地说道:“我等正为此事而来,不拘这些俗礼,二少奶奶的事,望您节哀。您的小儿子,我们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帮您找到。”树臣的嘴虽然笨,但对于客套话还是会说一些的。 白世齐道:“三位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先让下人带你们去住处,晚些时候还请到正厅用膳。” 说罢,便由下人带着他们去了客房。 “我还以为一过来就要先找大房失踪的小儿子呢,原来还可以先休息再吃饭的。感觉这个当爹的也不是很着急嘛。”下人们离开后,莲舟去了卫岚的房间说道。 卫岚的脑子昏昏沉沉,本来想先睡一会儿,没想到隔壁房间的莲舟过来了。她也只好笑着应和道:“我们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先好吃好喝招待一番,我们才更尽心尽力呀。何况这个孩子已经失踪了那么久,不是一时半会能够找到的。” “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白家上下的人肯定都在。到时候在饭桌上问起最近发生的怪事,看看这一大家子的人每个人脸上会有什么不同的反应,那才好玩呢。你别看有些大家族表面上和和美美的,背地里却多的是复杂关系呢。”莲舟笑道,她一屁股坐下,似乎准备要和卫岚探讨人性的复杂。 卫岚实在困倦,本就一夜没有合眼,又赶了小半天的路,她拉起莲舟的手撒娇道:“莲舟姐姐,我好困呀,想眯一会儿。” 莲舟听罢便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暮云低垂,似乎要下雨了。卫岚钻进被子里,刚合上眼,就听见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窗外有一颗芭蕉树,雨水打落在芭蕉树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听着雨声,卫岚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她实在太累了。她的脑子很累,因为纷繁复杂的思绪像重叠的密网将她包围;她的心很疲惫,因为爱而不得、因为萧叹可望而不可即;她的身体也很累,因为长时间没有合眼,又一路风尘仆仆地赶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解围 卫岚很想做个好梦,可是她什么梦也没做,哪怕是个噩梦都没有。无梦的一觉对于别人来说也许是好事,可是对于卫岚来说,却好像陷入了一片虚无。 睁开眼时,口干舌燥,浑身乏力。她的心好像被挖出了一个大洞,风呼呼地往洞里灌。她觉得恐慌,像溺水的人抓不住任何救命稻草,只能慢慢窒息而亡。 卫岚从来没想过,彻底失去萧叹会令她这么痛苦。她觉得自己活得好像行尸走肉。原本她是多么想能拯救白家人于厄难之中,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对任何一件事都提不起兴致了。从刚进白府就是恍恍惚惚的,她以为是自己没睡好,可一觉起来,她的精气神她的正义感还是没有回来。 卫岚对自己说:“卫岚啊卫岚,你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小情小爱就如此堕落?你的英雄气概去哪里了?白家人这么可怜,比你可怜一百倍一千倍,你不该为了一段孽缘而放弃自己的理想。可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失去挚爱难过一阵子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两个想法正激烈斗争着,肚皮却唱起了空城计。卫岚抬脚往外走去,思想的斗争却也没有停止。 忽然之间,她好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再往前走便听到莲舟说:“你们白府是什么意思,既然请了我们国师府的人,又何必再请清尘山的人?莫非是白老爷不相信国师府的能力?” 只见莲舟一袭红衣,气质不凡。可她的语气里却透着不满,其他人闻言都沉默了。 白石眠听闻国师府的人已经到了府上,便立马赶了回家,可没想到妻子白吴氏也请来了清尘山的萧叹,正好被莲舟撞上了。 白石眠见莲舟的架势,便知道这二人是相识,甚至还有点过节。白吴氏还在赶回来的路上,白石眠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眼前的状况。 莲舟补充道:“反正这里有他没我们,有我们没他。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天下人谁不知道清尘山萧叹的大名,若是白石眠早知道白吴氏能请得到萧叹,又何必劳动国师府?若是国师府来的是慕容雪,白石眠也许还要纠结一番,可是眼下这冲情况如果二选一,那他肯定希望萧叹留下。但白石眠也不是傻子,这么说岂不是就得罪了国师府? 正尴尬之际,白吴氏回来了,大致了解了情况后,对白石眠冷冷说道:“你做什么决定之前,怎么就不知道和我商量一下?” 白吴氏年过半百,慈眉善目,看起来是个极其温和宽厚之人,可是和白石眠说话的时候却是很不客气,语气冰冷,与她的外形极不相符。她自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语气软了许多补充道:“老爷,您请了国师府该早和我说,这样我哪里还会劳烦萧大师呢?” 莲舟叉着腰说道:“老夫人,您回来得正好,既然您是因为不知道白老爷请了国师府才去请清尘山的,那现在我们国师府的人来了,是不是应该请萧大师打道回府了呢?” 萧叹望着莲舟咄咄逼人的样子,心里不免狐疑,她是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这么大的恶意的?心里想着,目光也就在莲舟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白吴氏自然也是谁都不愿意得罪,正想开口说些缓和的话,只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原来是卫岚笑着走了出来说道:“萧大师是和我一起来的。” 白家的人闻言,不解地望向莲舟。 卫岚解释道:“怪我没有提前告知慕容师姐,才惹出这么一场误会,实在是不好意思。” 白家的人对目前的局面感到奇怪,对于卫岚的话也是将信将疑,况且卫岚的话缓和了尴尬的氛围,还令白府多了一个大驱魔师的帮助,简直是一举两得。 莲舟拉着卫岚的衣袖小声在她耳边说道:“公主,萧叹那么欺负你,你怎么还帮他说话呢!你的心太软了!” 卫岚只是笑而不语,朝着萧叹点了点头,用这种普通朋友之间打招呼的方式将二人的距离拉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萧叹也点点头回敬卫岚。 管家连忙上前说道:“各位大人,府上备了些酒菜为您们接风洗尘,还请各位移步正厅。” 等卫岚他们走后,白老夫人问一旁的下人道:“刚才后面来的那个小姑娘什么来头,看起来身份不简单。” 那下人回答道:“她不过是国师府的普通弟子,那个红衣服的姑娘才不简单,是大国师的义女慕容莲舟。” 白老夫人喃喃自语道:“我怎么觉得她不是普通弟子这么简单?她的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不凡的气度。” 去正厅的路上,卫岚见莲舟黑着脸,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便跟她讲起了悄悄话,小声地说道:“莲舟姐姐,你是不是生我气啦?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报仇,可是我却辜负了你的好意,对不起嘛。”萧叹对卫岚的态度确实冷淡,而卫岚对萧叹一直以来的念念不忘、相思成疾,慕容雪和莲舟都看在眼里。卫岚明白,莲舟也是疼她,才会想给萧叹一些教训的。可是其中的内情,她们却不知道,正因为不知道萧叹与她之间的渊源,所以她们理解不了萧叹,只觉得他始乱终弃。但是为了保护萧叹,是绝对不能泄露他的身份的。 莲舟闻言,面色才渐渐好看了一点,低声道:“唉,你开心就好啦。我也不算是枉做小人,至少我给了你一个美救英雄的机会嘛,这下他还不对你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啦?” 卫岚苦笑道:“我不需要他的感激,我已经不喜欢他了。” 莲舟惊讶道:“怎么可能?你不会是觉得我为了你欺负他针对他,你心疼了,才故意这样说的吧?” 卫岚心想,莲舟还是聪明的,一下子就说中了她的心思,可是嘴上却否认道:“没有,我其实真的没那么喜欢他,之前那样只不过因为心里有执念,这次遇到他,发现他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此一时、彼一时,我的心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莲舟笑道:“那真是太好啦!” 第一百一十七章 包子 饭桌上,白家一大家子人都到齐了。正厅里有两张桌子,小孩和妾室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 晚膳临近尾声的时候,树臣切入了正题,问到最近发生的怪事。 先是白家老大白世齐回答:“我的小儿子白楚言是在半个月前失踪的,那天,奶娘抱着楚言上街买冰糖葫芦,结果到了天黑都没有回来。楚言只有两岁半,是我的命根子啊!我们先是报了官,然后出动全家上下出去寻找,可是找了一天一夜还是一无所获。如果是绑匪为求财绑架了他还倒好说,可是我们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绑匪要赎金的消息。已经过去十几天了,楚言怕是已经遭遇不测了……可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找到他的尸首……”白世齐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卫岚仔细观察了所有人的表情,每个人都是神情悲切,泪水涟涟,看得出他们都是真心为小少爷的遭遇感到难过。 “胡说,楚言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白石眠呵斥道,但他的话也是毫无底气,与其说是责怪大儿子胡言乱语,不如说是在自己安慰自己。 白家大儿媳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本来就是强撑着一口气过来吃晚饭的,听到了自己的伤心事,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了。 接着是白家老二白世同说到了二房的遭遇,他哭道:“七天前,内子从娘家回来的时候还容光焕发,可是她吃了晚饭以后回房倒头就睡。直到等二天天亮,等我起来的时候,却看到她七窍流血地暴毙在了我的枕边。我的睡眠向来比较浅,不至于有人在我身旁对我妻子做了什么我还浑然不觉。验尸后,发现她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由此可见……犯下此案的一定不是人……是邪灵作祟!” 白石眠接着开口说道:“我的爱宠墨球是在五天前,下人早晨起来打水的时候在井里捞出来的,它死状凄惨,浑身僵硬,肿胀不堪……我们白家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遭此横祸!” 白老夫人也说道:“三天前我的丫鬟玉壶吊死在了我房间里,她是个好孩子,伶俐聪慧,活得也通透,凡事都能想到最好的一面,决计不是一个会为了一点小事自寻短见的姑娘。况且她没有遇到任何不好的事,我还刚刚给她涨了工钱,她不可能寻死。” 大致了解了最近的情况,萧叹在心里也有了七八分肯定,白府之事确系邪灵所为。只是这邪灵异常凶悍狡猾,没有暴露出一丝踪迹。 一名下人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包子走了上来。 渭城菜做得精巧细致,可是多少有些华而不实,卫岚本就没有吃饱,这盘包子在她眼里才是真正的美味佳肴。她正要将包子送进口中的时候,一直沉默不语的萧叹忽然喊道:“别吃包子!” 卫岚抬头,用奇怪的眼神看向萧叹,其他人也停住了手,齐刷刷地看着萧叹。只见萧叹起身走到卫岚身边,轻轻说了一句:“给我一下。” 卫岚顺从地将包子放进萧叹的掌心里,萧叹将那个装包子的盆往桌上一扣,所有包子掉在了桌面上,盆也就空了。萧叹一个一个地掰开包子,将其中的肉馅倒在了原本装包子的盆里,很快,这盆里就全是香味四溢的包子馅。 他眉头紧皱,口中念咒,盆里的馅儿自己翻腾起来。众人皆是不解,却看见有什么东西渐渐浮了上来,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片小小的人的指甲! 大少奶奶看了一眼便当场昏厥,其他人皆呕吐不止。眼看着另一盆包子被端上一旁的小桌子,孩子们一个个吵嚷着:“吃包子啰!”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大桌发生了什么。 萧叹眼疾手快一个弹指,一道银光飞出,射到了那个端着包子的下人手上,他一吃痛松了手,一整盆包子掉在了地上。 白老夫人一开始难以置信,等到确确实实亲眼看到了那片小指甲,她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恐慌像雷雨前乌云布满天空一般布满了她的脸。 萧叹对那个下人说道:“带我去厨房!” 那个下人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照做了,卫岚、树臣、莲舟三人紧跟着也到了厨房。 萧叹问一个厨娘道:“这包子馅儿是谁调的?” 厨娘回答道:“是我早上调的。” 萧叹又问:“肉是从哪里买的?” 厨娘答道:“市场上买的。” 萧叹细细观察了厨娘一番,只见她印堂发黑,面色发青,想必她最近也被邪灵附身过,做了一些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另一个厨娘说道:“早上说来也怪,大家都不知道客人今晚就到,可你却一个人大清早地哐哐哐地剁馅儿,剁了那么多,吵得我都睡不了懒觉。” 那个厨娘感觉头昏脑胀,恍恍惚惚,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难道不是管家吩咐我的?” 另一个厨娘道:“管家什么时候吩咐过你了?还有你大清早的真的去过市场吗?厨房里的柴米油盐都是由采办所购,今天早上采办还没送东西来,你哪儿来的那么多肉可以剁?” 那个厨娘闻言,如同当头喝棒一般,一下子感觉自己大脑空白、精神不济,早上的事情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萧叹看她这个样子,更肯定了她清晨的所作所为是被邪灵附身的结果。 “应该还在府上。先从厨房开始找吧!”萧叹皱着眉头说道。他没有说是谁还在府上,但大家都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可是白府里的人翻遍了所有角落,都没有找到楚言少爷。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萧叹问道:“府上还有什么地方是大家不常去的、一时想不起来的?” 众人陷入了苦思冥想,却毫无收获。白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肯定还有一些没想到的地方。 自从发现包子有问题后,卫岚心里一直有个可怕的想法,她将莲舟拉到角落里偷偷对她说:“其实,我们会不会想错了……楚言小少爷失踪了那么多天,会不会已经被白府的人以各种形式吃掉了……也许他已经尸骨无存、从此人间蒸发,我们再也找不到他了……” 莲舟闻言,惊恐从她的双眸中流出,蔓延到她整张脸上,她大惊失色道:“这种想法真是太可怕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冰洞 “是很可怕,但也很有可能不是嘛?”卫岚悄声说道。 “不管怎么样,肯定要先好好找找,我们现在把这种猜想告诉白老爷他们,他们肯定接受不了的。等搜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人再顺水推舟地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也不迟。”莲舟悄声回答道。 卫岚点点头表示同意,但她也实在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用如此阴毒的方式去对待一个小孩子。 “对了,还有一个地方!”白老爷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冰室还没去过。” 萧叹闻言,皱眉道:“冰室?” “对,我的爷爷在建造这座府邸的时候,挖到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冰洞,这个冰洞深不见底,我们便在冰洞门口设了一道铁门,夏天炎热的时候就会凿一些冰块来消暑。”白老爷补充道。 白老夫人闻言皱眉道:“那个冰洞深不可测,不见得会在那里。” 萧叹道:“依我看,还是要到冰洞里一探究竟。” 卫岚点点头,表示赞同道:“若是冰洞里还是没有楚言小少爷的踪迹,那我们就可以确定他可能已经不在府上了,到时候就需要换一种思路,免得我们在这条路上死磕。” 众人来到一座假山前,管家上前拨开一片枯黄的杂草,一道生锈的铁门露了出来。打开铁门,寒气扑了出来,冻得众人都是一哆嗦。 已经过了子时,秋夜里本就凉,夜色幽暗,冰洞深不见底,像怪物张开黑洞洞的大嘴等着猎物上钩。寒气森森,鬼影重重,一众下人皆是望而却步。 一个人窃窃私语道:“这个冰洞谁敢进去,以前不过是在洞口处凿点冰块都够吓人的,这要走进去岂不是要命?” 另一个人小声回应道:“可不是嘛,我们就是个拿工钱的下人,犯不着为了找小少爷连命都不要了。” 他们的话说得极小声,可萧叹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能理解这些下人的心情,便转身对白老爷说道:“这冰洞是极寒之地,又深不见底,普通人进了洞里很可能没找到小少爷就被冻死了。只有驱魔师才能够能灵力抵抗严寒。这里就交给我们了,请白老爷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白府的人自是千恩万谢,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冰洞之际,忽然起了一阵阴风,将众人手中的火把、以及白府上下各处的灯笼全部吹灭,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恐慌之中,人群里一阵躁动。 有的下人已经开始抗议了:“这是什么冰洞,不过是个鬼洞,不管什么人进去,都会成为祭品,没什么好找的,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惹怒了鬼洞里的鬼娘娘,大家都要陪葬!” 也有人说:“是啊是啊,常常有人半夜听到鬼洞里有歌声传出来!” 有的人哭道:“白府实在太邪门了,虽然工钱高,可我也不能把命搭进去啊,我要辞工……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我可能不能死在这里……” 萧叹轻轻打了个响指,所有的灯笼和火把重新亮起,众下人这才闭了嘴,一个个安安静静不敢吭声。 忽然,一团黑影一闪过去,莲舟率先发现黑影,飞身上前去追,树臣知道那个鬼魅不简单,担心妹妹不是它的对手,便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鬼!真的是鬼!原来真的有邪灵作祟!”众下人们惊恐万分,如同被野狼惊吓到的羊群四下乱窜。 “都回去睡觉吧!别疑神疑鬼,萧大师在这里你们怕什么?若是害怕,明天一早可以来找我辞工,工钱一分也不会少你们的!大家这阵子担惊受怕很是辛苦,我会为大家另备一份赏钱压压惊。”白吴氏拿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势大声说道。 众下人们一听有赏钱压惊,突然觉得不怕了,一个个开开心心地闭了嘴整齐站好。 在管家的安排下,众下人们该回去睡觉的睡觉,该巡逻的回去巡逻。 萧叹对白老爷和白吴氏说道:“白老爷,白老夫人,您们也早点回去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们了。” 白老爷感激地说道:“那就多谢各位大师了!” 白吴氏却说:“老身会在洞口守着,为各位大师祈福,您们没有出来,老身就不会离开。” 白老爷闻言也改了口道:“是啊,大师们没出来,老朽怎么能合得上眼呢?” 萧叹知道二人是好意,可是他们这样做无疑也暗中给他施加了压力,这是在催促他要加快速度。 萧叹能理解二老的心情——小孙子生死未卜,时间紧张,耽误的时间越久,楚言越是危险。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踏进了冰洞中。 卫岚紧跟着他的脚步,萧叹淡淡说道:“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卫岚笑道:“我知道,可我也是白府请来的驱魔师,我也有义务找小少爷,万一你真的找到了,回头功劳就是你萧大师一个人的,我们国师府的脸往哪儿搁。” 萧叹听她这样说,便也不再阻止,二人一前一后往冰洞的更深处走去…… 白吴氏看着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她下令这道铁门不许合上,直到萧叹和卫岚走出来。 寒意铺天盖地,钻心刺骨,好在调动了灵力驱寒后,便不觉得与在冰洞外边有什么区别了。只是他们的灵力足够维持他们在冰洞里待多久,就很难说了。 下人们搬来一张桌子,白老夫人就坐在冰洞门口,一手盘着佛珠,一手抄写着经文为冰洞里的萧叹和卫岚祈福。 更深露重,夜阑人静,草丛里的蟋蟀声显得格外明显。白老爷早已熬不住回房睡下了,连站在白吴氏身后伺候着的丫鬟佩环也忍不住打盹儿。 白吴氏抄写经书抄得手有些酸了,便闭上眼喃喃地念起了佛经。 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天地之间一片寒凉的深蓝色。一阵幽幽的凉风吹过,虽然风没有多大,可是却带上了那道铁门,就像一个窃贼小心翼翼地拉上了门。 清晨,万籁俱寂,天光透亮,连蟋蟀也悄不做声。白吴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睁开眼的时候看到冰洞的铁门已经关上了,她勃然大怒道:“不是说了这道门不许关,来人,给我把门打开。” 可是不管多么健壮的年轻下人都无法打开这道铁门,白老夫人感到一阵心慌,一时间六神无主,森森凉意从她后背袭来,蔓延到了她全身的各个角落…… 第一百一十九章 苦衷 冰洞的入口处只是堆砌着许多巨大的冰块,往冰洞深处走,却飘起了茫茫的大学。白茫茫的冰洞中,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越往深处走越是别有洞天。萧叹在前走着,卫岚在他身后跟着,二人一前一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都在仔细搜寻着失踪的孩子。 本就死寂的冰洞里,两个沉默地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着,竟比冰洞里空无一人的时候还要诡异。 白雪覆盖着地面,二人所到之处都会将最表面的一层积雪拂去,就这样一边扫雪一边寻觅,一直重复着同一件事却一点儿也看不到结果,不由得令卫岚心中冒出几分无望来。 这个冰洞比他们想象的都要大许多,卫岚渐渐意识到他们不仅没有找到孩子,还可能冻死困死在这里的时候,感到一阵恶寒。 他们就好像一只孤舟行到了江心,却丢了船桨,只能任由一叶扁舟在江上漂流,听天由命。 卫岚好几次都想和萧叹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内心小孩子的那一面在作祟,还在像小朋友赌气不说话一样,萧叹不先开口她也绝不开口。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拧巴什么,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远远比她能够想到的想的复杂。她知道有千百种可能,萧叹会和她站在绝对的对立面,有朝一日,二人也许会兵戎相见。既然现在大家还能做得了朋友,哪怕只是普通朋友,都应该珍惜。 卫岚望着眼前萧叹的背影,他穿着雪青色的长袍,越走越和冰雪融入到了一起。卫岚心想:“萧哥哥现在究竟在想什么呢?他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最终还是卫岚先开口,她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如果还这样一声不吭,她只怕会闷死。她弱弱地问道:“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眼前的身影顿住了片刻,接着转身,与萧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卫岚还是如第一次见他一般心动。 她永远会为他心动,这是她的宿命,她能预感她将会为了这份心动付出巨大的代价。 薄薄的雪落在他眼睫上,他的眸光若寒潭一般冰冷彻骨,他淡淡开口道:“不会的。我会带你出去。” 明明说出来的话是暖心的,可为什么萧叹要摆出这么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 卫岚转念一想,苦笑着在心里对自己说道:“还问为什么,你的父亲是他的灭国灭家的大仇人,难道还要人家笑脸相迎吗?可是萧哥哥,你究竟是什么人?也许我问了,你愿意告诉我答案,我却不敢听。还是不要问了,顺其自然吧。现在能多看你一眼,哪怕是背影,都弥足珍贵。” 萧叹的脚步越来越凌乱,哪怕用定力控制着自己的一言一行,可脑海中还是不断浮现出师叔博炎的话:“大虞七公主对你的爱就是最好的武器,利用好这把武器,除掉所有的障碍,夺回北柔的江山。” 自从知道卫岚的真实身份后,萧叹就第一时间回到了清尘山。一到清尘山他就昏迷不醒,高烧了整整三天,躺了整整三天,噩梦做了整整三天。 萧叹是北柔遗孤,是小柔王和皇后常婧的儿子,曾经的北柔小太子。仁帝和大国师火烧北柔皇宫那年,萧叹只有两岁。 大国师的凤凰火,风吹不灭,雨淋不熄,越烧越旺,吞噬了整个皇城。无数的生命葬身火海,很长一段时间里,皇城遗址都是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如果不是太子师博炎以命相护,如果不是皇后的胞妹常姝援救及时,萧叹早就同整个皇城一样被火海湮灭。 小柔王的皇后常婧出身并不高贵,只是一名普通将领的女儿。常婧的胞妹常姝自小不喜女红、不问尘缘,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去了清尘山修道,所以几乎没有人知道当今三大无上真人中的朝雨真人常姝和北柔皇后之间的渊源。 常姝救出博炎和萧叹后,将他们安顿在了清尘山。博炎本就是灵力高强的散修,入了清尘山后道行更是越来越深。而萧叹自小拜常姝为师,成了一代少年英雄。 只是博炎放不下国仇家恨,萧叹亦是存有深深的心理阴影,以至于落在了病根。而常姝却不问庙堂之事,她认为修道者应不问世事,没有所谓的家国立场,成王败寇,朝代更迭,更是常事,故常常教导萧叹放下心中仇怨,方可真正得到。 于是萧叹夹在博炎和常姝之间也是十分为难,一边是如同叔父一般可亲可敬的博炎,一边是恩同再造的小姨常姝。按照师门中的辈分,常姝是大师姐,博炎入师门晚,是常姝的师弟。而萧叹又是常姝的弟子,故而萧叹也管博炎叫师叔。 常姝时常教导萧叹放下,而博炎时常教导萧叹铭记。因为对于小萧叹的教育理念不同,博炎和常姝常常发生争执,二人关系不对付是整个清尘山众所周知的。 萧叹的心中也曾摇摆不定,尤其是当他看到大虞国富兵强,百姓安居乐业,他也会对师叔博炎的劝诫产生质疑——所谓复国是否真的有意义?是否与百姓而言是件好事?所谓复国又会不会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可每当他午夜梦回,回到那片火海中,回到惨死的母后身边时,他心中复仇的火苗便越烧越旺。 有的时候,在常姝的教导下,萧叹又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一切仇恨。可是他常常问自己,如果真的放下了,为什么那些梦那样真切,为什么那些回忆过了这么多年依旧那么清晰。 可萧叹最后悔的就是把他和卫岚的事情告诉了博炎。他本意是想诉苦,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却准确无误地爱上仇人,他心中有多少无奈和不甘。 可萧叹没想到,在他心中一向正义的博炎师叔,居然让他利用卫岚的爱完成自己复国的雄心壮志。萧叹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也从来不觉得自己需要如此卑鄙,利用一个女人去扫清自己的障碍。可是博炎师叔竟以死相逼,不允许萧叹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好机会。 这也令萧叹陷入了两难的绝境。 第一百二十章 独处 萧叹也知道博炎师叔说的没有错,利用卫岚这层关系打入皇室内部,挑起他们的纷争,坐收渔翁之利,在他们最混乱的时候下手,复仇的计划才能事半功倍。可是这样卑鄙的行径实在不该是君子所为,何况卫岚何其无辜,为什么要把她牵扯进来? 可是…… 可是萧叹至今还记得,离开清尘山的前一夜,悬崖边上有一棵歪脖子枯树,月弯如钩,挂在树上。博炎师叔站在风里,面色凝重地说:“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想利用自己心爱的女人,也知道你怕她在我们大业告成后恨你怨你,可是为了成功复仇,你不能够妇人之仁。算起来,这个小姑娘还是你的仇人,我答应你,待你登上王位的那一日,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接受她做你的皇后。” 萧叹苦笑道:“师叔,小柳芽怎么能算我的仇人呢?仁帝残害我父母的时候她尚且还未出生,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复仇也好,复国也罢,我都希望能堂堂正正靠自己的力量,而不是利用一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女孩。师叔,我真的办不到……求你别再逼我了……” “妇人之仁,我这十几年对你的悉心培养算是付诸东流了,我对不起你父王,更对不起北柔千千万万的臣民,既然如此,不如早点到你父王面前谢罪!”博炎说着就要跳崖,被萧叹死死拉住,萧叹恳切地请求道:“师叔,我一定会为父王母后报仇,求您别再逼我了……” “我逼你?”博炎难以置信地望着萧叹,他三十有五,生得也是端正俊朗,不难看出年少的时候也是个美男子。可是俊朗的面容蒙上了仇恨的阴霾,变得有些阴郁苍白。他冷冷道:“不是我在逼你,是你的仇人在逼你,你的仇人在日益发展壮大,而你还在和仇人的女儿亲亲爱爱……你……我……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失去这么个好机会,如果天赐的良机你不把握,还不如没有这么个良机,我们才不会抱憾终身……我这就去把那个女娃娃杀了,省得我们叔侄俩反目成仇!”博炎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恨铁不成钢。 萧叹无奈地跪在了地上,哭道:“师叔……是叹儿不孝……我答应您,只求您放小柳芽一条生路……” 博炎这才面露喜色,将萧叹扶了起来,笑道:“好孩子,这才是我们大柔的太子,仁帝和慕容平的手段比我们阴毒残忍、卑鄙无耻几百倍几千倍,我们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之举,有所牺牲在所难免,太子殿下您要放得下。也到我出山的时候了,我会一路暗中保护你的。” 萧叹知道,博炎师叔说的暗中保护,其实就是监视。如果他远离卫岚,就会引起博炎师叔的不满,一怒之下可能真的杀了卫岚;如果他亲近卫岚,就不得不利用她,就算退一万步不利用她,二人耳鬓厮磨、难舍难分,只会在这段孽缘里越陷越深…… 只是萧叹没想到,卫岚这么快就猜到了他是北柔人。他也不可以隐瞒自己的立场,好以此和卫岚保持距离。 眼前的冰雪铺天盖地,在这死寂的冰洞里,萧叹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至少可以就这样单独地、单纯地不带任何目的地与卫岚相处。 哪怕二人一句话都不说…… 卫岚加快了脚步,同萧叹并肩走到了一起,她想问萧叹:“我们之间是不是没有任何可能了,哪怕万分之一?” 可开口却是一句无关二人关系的话:“这冰洞无边无际,与外界的光景也不大相同,怎么会是平白无故自然形成的呢?” 萧叹答道:“恐怕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世外高人布下的阵法。” “阵法?”卫岚疑惑道:“无缘无故在这里布个阵法做什么?怕不是……怕不是要守护什么秘密或者宝贝,看来好事都让我们碰上了。” 卫岚这么心里怎么想着,嘴里就怎么说,脸上的神色也从疑惑转为惊喜。 “不属于你的你也带不走,傻乐什么呢!关键还是要找到那个失踪的孩子,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萧叹面无表情地说道,卫岚却从他的眉宇间看到几分无奈的宠溺。 “萧大师果然敬业,在下佩服佩服。”卫岚做了个抱拳的手势笑道,又面色一凛道:“只是……我担心那个孩子早就已经……被大卸八块端到餐桌上了,没准已经进了白府这些人的肚子里。你想想看,孩子失踪了这么久,怎么正好我们来白府的第一顿饭就碰上了……我看哪,没准我们想错了,大家都以为包子馅儿里的事第一部分,没准……其实是最后一部分……” “你可真是个魔鬼……亏你想得出这么恶心的事……”萧叹被卫岚的说法气笑了,忍不住说道。 “怎么了嘛,我觉得我的想法很正常呀,不是我的想法恶心,是那些邪灵作祟太恶心。”卫岚说道,接着她弯下腰捶了捶腿抱怨道:“好累啊,腿好酸,我们休息一会儿吧。” 萧叹闻言便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坐下,说道:“快点调息,恢复些灵力,否则你就会冻死在这里出不去了,仁帝可就见不到他的宝贝公主了。到时候慕容二兄妹白白遭到牵连。” 卫岚一屁股坐了下来,伸直了腿,一边捶一边说道:“我的灵力还够够的,可别小瞧我,就算灵力耗尽不还有萧大师吗?难道你会看着我冻死在这里?不过,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怎么就觉得我的刚才的想法不行呢?” “包子里的肉是新鲜的,是活活从孩子身上卸了一条胳膊下来。孩子很有可能还活着。”萧叹说道。 “你怎么知道呀?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卫岚好奇道,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望着萧叹,手上捶腿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萧叹很自然将手握成空心的拳头,轻轻地帮卫岚捶腿,他一边低垂着眼眸认真捶着,一边笑道:“我就不告诉你。” 卫岚收回了自己捶腿的手,看着萧叹这个模样,无奈地说道:“萧哥哥啊萧哥哥,你既然不能跟我在一起,为什么又要来撩拨我,你这、你这简直是勾引!” 第一百二十一章 孤魂 “你很吵你知道吗?”萧叹有些无奈地说道。 “因为刚才你都不说话,我看你不说话,我也赌气不说话,我们俩都安静了一路了,可把我憋坏了。”卫岚气鼓鼓地问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主动跟我说话,难道做朋友就不能说话了吗?” “其实我们俩最好连朋友也别做。”萧叹接着帮卫岚捶腿,头也不抬地说道。 冷不防卫岚突然抬起脚朝着萧叹面门就是一踢,萧叹翻身躲过,站定后笑道:“徒弟还想偷袭师父。” 卫岚握紧拳头收到耳边,笑道:“重新来过。”说着一拳打了出去,直愣愣地冲向萧叹。萧叹一闪身,反手扣住了卫岚的胳膊,四两拨千斤一般在清逸俊雅的动作里卸去了卫岚这一拳之力。 “你放手、你快放手!”卫岚被萧叹反扣着,不服气地叫嚷着。 萧叹淡淡道:“你答应我,省点力气,别胡闹了,我就松手。” 卫岚装作一副乖巧的样子说道:“萧哥哥,放手吧,我答应你,我最乖最听话了。” 萧叹一松手,卫岚却还是不服气地背后偷袭了萧叹。萧叹一转身就将她反扑在地,冷笑道:“我早知道你不肯认输。” 卫岚眼见正面交锋也打不过、耍赖偷袭也打不过,只得叹气道:“唉,我不过是想切磋切磋,萧哥哥,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卫岚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萧叹的脸,面带愁容,如秋雨中摇曳的海棠花一般楚楚动人。 萧叹将卫岚的两只胳膊横着扣在她的胸前,整个人跨在卫岚的身上,本就是一个有些暧昧的姿势,加上卫岚眸若秋波地望着他,难免令他一时动容。 可不曾想,卫岚并没有趁他出神之际反抗,而是跟萧叹一样若有所思,眸光涣散。 良久,卫岚才叹了口气,苦笑道:“你瞧,我到底要做什么,我都不知道。我真是胡闹,我以为这样胡闹我就会忘了……忘了我们之间隔着的那道深渊。其实就当是练习吧,我们立场不同,总有狭路相逢的一天,到时候我们各为其主,不得不兵戎相见,可我还是打不过你,那时候你会放我一马吗?” 萧叹方才出神了,扣住卫岚的手也松了一些,听到卫岚这话,又捏紧了卫岚的胳膊。卫岚比从前胖了一点点,可还是瘦,两条胳膊叠在一起都不够萧叹一只手捏住。他恶狠狠地盯着卫岚,从嘴里蹦出两个冷冰冰的字:“不放!” 卫岚没说什么,只是痴痴地望着萧叹的眼睛,只是微笑。萧叹不明所以,可对上了卫岚的目光,他凶狠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了起来,干脆直接放弃,别过脸去说道:“你既然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我。你明明知道我……明明知道我于心不忍,明明知道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对你无动于衷,何苦装模作样地试探我?” 萧叹心中有气,却不知气从何来,与其说是卫岚做错了什么,不如说是老天爷喜欢跟他开玩笑。心中有气,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卫岚皱眉,吃痛地说了一声:“疼。” 萧叹连忙松开手,卫岚起身坐了下来,萧叹看到卫岚的手腕处一道红印,心里既愧疚又心疼。 “没事吧……对不起……”萧叹握着卫岚的手,往红印处轻轻吹了吹。 卫岚问道:“萧哥哥,你还是爱我的对吗?你的眼神,你的所有下意识的反应,都能证明你是爱我的。” “我从来没有否认过这一点。”萧叹松开了手,苦笑道。 “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像现在这样,相爱而不能相守,相望而不能相拥,上一辈的错为什么要由我们这一辈来承担?”卫岚终于把想说的话问出了口。她的眼里闪烁着盈盈的泪光,无论在外面怎么伪装,在人前怎么淡然,在这个冰洞里,在这漫天风雪里,在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她再也装不下去了。 “如果我想利用你,你还会爱我吗?”萧叹望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如果我对你有什么价值,你就尽管利用好了。我最怕的是你对我一无所求。”卫岚说着,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在了地上。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只要不伤害到我身边的人。” 萧叹忽然觉得,其实卫岚什么都懂,卫岚比他想象中要聪明。可是她心里明明还有那么多疑问,为什么不问出来?萧叹苦笑道:“小柳芽,你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对吗?你想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你想知道我究竟要做什么、会不会向你父亲复仇……你还想知道,我究竟要如何利用你……可是你为什么都不问?你是不是在害怕,害怕我的答案是你最怕的那个?” 卫岚的脸已经被泪水打湿,她捂着耳朵说道:“萧哥哥,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几乎在一瞬间,真相就要脱口而出了,可话到嘴边,萧叹忽然想起博炎师叔的话、想起博炎师叔那张悲愤的面庞,萧叹犹豫了。如果把他们的计划都告诉了卫岚,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就算再傻,也不会觉得卫岚会为了他杀父夺权,就像他不会为了卫岚而放弃复仇一样。他们深爱着彼此,但却有更重要的东西将他们隔开,他们只能遥遥地对望着,等待着思念枯竭,痛苦也就随之过去。 萧叹忽然觉得一股暖流涌入了他冰冷的大脑中,他不由自主地将卫岚拥入怀中,在她耳边喃喃道:“我们不要想那么多了,至少在这里,在这一刻,我们可以什么都不顾,抛开一切……” 卫岚往萧叹的怀里缩了缩,把眼泪全部蹭到了萧叹的胸口上,她用力地抱着萧叹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永远不出去……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好了……” “你又说胡话了……”萧叹将卫岚搂得更紧了,好像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等我们出去以后,一起去从前的北柔、现在的阳城看看吧!”卫岚在萧叹怀中轻声说道。 萧叹知道她的意思,她是想解开他的心病。卫岚以为,若是北柔子民现在安居乐业,萧叹的仇恨也会渐渐平息。萧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好。” 卫岚叹了气说道:“我不是想让你看到北柔的子民安居乐业,劝你放下仇恨,也不是想告诉你王朝迭代、国家兼并所带来的残酷在所难免。我只是想带你回去,我知道这些年你一定不敢回去,不敢面对你惨死的亲人,我陪你回去,陪你一起面对。我替我父亲在他们坟前忏悔。” 萧叹苦笑道:“他们没有坟,或许他们都做了孤魂野鬼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河边 “战乱中来不及修坟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可以给他们修个衣冠冢……或者……”卫岚越说越觉得没有底气,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再说下去萧叹会不会生气。 “没事,我们不说这些了。”萧叹摸着卫岚的头发柔声说道。 “对了萧哥哥,你说这里会有吃的吗?我有点饿了……”卫岚有些无奈地问道。 “我估计悬,进来的时候没想到这里边这么大,一点吃的也没有带。”萧叹也无奈地笑道。 “我们去找找吧,虽说我们可以用灵力维持体力,但是既然我们都要找孩子了,找点吃的也是顺便的事。”卫岚说道。 二人便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卫岚似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待她想认真听的时候,又觉得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可她不去细听的时候,反而又听到了流水哗哗的声音。 “你也听到了,对吗?”萧叹说道,“流水声。” 卫岚点点头,说道:“可仔细一听又没有了。” 萧叹说道:“我们再往前看看吧。” 卫岚道:“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就算有流水也都冻住了,怎么可能会有水声呢,一定是我们饿昏了头听错了。” 萧叹道:“我看未必,这里的冰雪本就不是真正的冰雪,只是一个阵法,既然是阵法,有流水也不是不可能的。” 卫岚笑道:“那太好了,有活水就有出口,我们顺着水流一定能够出去!” 二人顺着声音寻到了一条小河,河里隐隐约约能看到几条鱼。卫岚大喜过望,萧叹在河边支起了火,二人竟在雪地里烤起了鱼。 “真是奇了怪了,我们居然在雪地里烤起了鱼,人活久了什么事儿都能遇上。”卫岚一边给鱼翻面一边说道,“萧哥哥,你说这个地方,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萧叹笑道:“真亦假时假亦真,真真假假,纷繁复杂,哪里是我们的修为能够参得透的。” 卫岚应和道:“是呀,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到现在我还觉得自己在做梦呢。最近那个青坊主也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了,你说这次白府的事会不会是青坊主干的?” 萧叹摇摇头道:“我看未必,白府发生的这些事针对性很强,而且极其阴毒狠辣,应该是仇杀,我们不排除青坊主可能暗中给了这个邪祟帮助,使得它能像蔻娘一样在短时间内变得强大,但青坊主绝对不会是主谋。” 卫岚想了想说道:“说得也是,青坊主那个家伙那么怂,整日藏头露尾的,怎么可能这么高调。” 萧叹将烤鱼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感觉还没熟,又放了回去继续烤。萧叹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青霜的剑柄旋转着,使得串在青霜上的烤鱼能够受热均匀。 当然,用青霜来串烤鱼的想法是卫岚提出的,萧叹本来不愿意这样对待他的宝剑,可架不住卫岚苦苦哀求。 萧叹目不转睛地盯着烤鱼,生怕烤焦了。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来问卫岚道:“对了,上次洗髓过的那几个大鬼怎么样了,从他们嘴里或许还能问出一些蛛丝马迹。” 卫岚面露愁容,唉声叹气道:“唉,他们全都死了。” 萧叹的眉头拧到了一起,难以置信地问道:“全都死了?” 卫岚说道:“是啊,全都死了。我看长泪姐姐是真心想要改过自新重活一世,可是把他们放了也不现实,从他们嘴里又问不出什么东西。其实他们对青坊主未必多么忠心,连总坛地宫都告诉我们了,可见他们没有什么隐瞒着的了。” 萧叹分析道:“是的,他们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了。可是有时候他们知道的一些看似无关的事,其实可能寻藏了重要的线索,这些线索他们自己都未必全然领悟。可惜了,慕容雪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卫岚连忙摆手道:“不是的、不是的,不是雪姐姐下令杀他们的,是他们突然同时生了一种怪病,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不过半日就一命呜呼。” 萧叹疑惑道:“怪病?我怎么听着像灭口?” 卫岚道:“不会的,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了,谁还会多此一举呢?若是想灭口,在他们供出总坛地宫的位置之前就该下手了,何苦等到他们招供过后再大费周章?我们都觉得他们是遭到了借尸还魂这种禁术的反噬。” 萧叹点头道:“反噬不无可能,可同时发作就有点奇怪了。既然青坊主想培养卧底进入皇室内部,就比如培养蔻娘接近太子,那他也可能在国师府有内应。我一直怀疑国师府里有内鬼,有青坊主的人。” 卫岚皱眉道:“如果有内应,为什么不在他们将总坛地宫的位置招供出来以前动手呢?这个内鬼未免也太失败了吧?” 萧叹道:“你不想想那时候慕容雪看那几个大鬼看得有多严,任谁再有本事,也不能在慕容雪眼皮子底下动手。等到慕容雪放松警惕了再动手,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卫岚点点头道:“萧哥哥,你这么分析,也不无道理。” 正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情况时,一个庞大的身影以无声无息的脚步悄悄地从他们背后靠近。 “看来确实是我们太大意了,都没有往深层次分析,还得是萧哥哥你料事如神呀。哎呀,糟了,如果国师府真的有内鬼,雪姐姐岂不是有危险?”卫岚拍着大腿说道。卫岚在进宫的这段时间里,有女官教她宫廷礼仪,教她举止端庄,教她怎么成为一个合格的公主。卫岚年纪小,学得也很快。但是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她还是会做出从前那个柳芽儿的一些不太得体的小动作,比如一着急就拍大腿。 萧叹笑道:“内鬼遇到慕容雪,你该担心的是内鬼。” 卫岚挠了挠头,说道:“说得也是。”她忽然觉得视野里的光线好像暗了下来,便问萧叹道:“萧哥哥,这里也会天黑吗?” 侧过脸去却看到萧叹面色凝重,他的眸底闪烁着几分罕见的惊慌之色,他慢慢侧过脸,神情紧绷得如同一支马上要离弦的箭。 卫岚见他这个样子,紧张得不敢往后看。萧叹转过脸去,待看清来者,面上的惊惧更甚,悄声对卫岚说道:“我数一二三,往河里跳。” 卫岚的后背虽没有长眼睛,却感觉到有个庞然大物在身后静静立着,一呼一吸之间全是森森寒气。 第一百二十三章 银狐 不等萧叹数到三,卫岚便忍不住回头,只见一只如冰山一般庞大的银狐端端正正地坐在二人身后。 这是一只极其漂亮的银狐,通身雪白,琉璃一般的毛发,两颗碧绿的眼珠好像灯笼那么大。它露出狡黠的微笑,正低着头端详着卫岚和萧叹二人。它只是优雅地往那儿一坐,就轻轻巧巧地将萧叹和卫岚笼罩在阴影之中。 忽然,它抬起前爪,伸出锋利的指甲,一爪下去,便如同四把闪着寒光的利剑齐刷刷地砍下来。萧叹手持青霜死死抵住银狐的利爪,青霜上的烤鱼一碰到银狐的利爪就化作片片肉泥掉落。萧叹转过脸去对卫岚说道:“快,跳到河里。” 话音未落,银狐四片指甲其中的一片如利刃一般,眼看就要划到萧叹的脸上。卫岚哪里能忍得了,一跃而起,飞起十几丈高,口中念咒,将漫天的雪花凝聚成一支支小箭直直地刺向银狐的双眼。 银狐站了起来,用两只前爪捂住了眼睛,发出尖锐的哀嚎。萧叹趁此机会,飞身而起,一剑刺入银狐的心口,银狐发出一声极其哀怨的惨叫。继而,星星点点的银光从河底飘出,没入银狐的身体中,它的惨叫声越来越小,直到恢复了平静。 萧叹见不远处有块大冰石,便教卫岚施了隐身术,同时敛住了身上的气息,拉着卫岚的手狂奔了起来,说道:“不能去河里!” 他们所施的术法,只有彼此之间能够看得到。 卫岚气喘吁吁地问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狐狸?” 萧叹边跑边说道:“那不是狐狸,那是物灵。凡是天地间极富灵气的宝物,机缘巧合下,都有可能产生物灵。” 卫岚笑道:“那不是说明这里有宝物可以捡?” 萧叹说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我们灵力大损,既不知道进来了多久,又不知道能撑到几时。何况这世间宝物并非都能为我们所用,你捡了去可能也是废物一件,没准还成了烫手的山芋。” 卫岚还是笑,说道:“我不笑难道要哭吗?反正已经进来了,既来之则安之,可怜我的烤鱼,一口还没吃呢。” 萧叹看卫岚还是笑着,他也忍不住笑了,说道:“既然我们活着不能在一起,死在一起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卫岚听到这话,脸“唰”地一下就红了,二人躲到那块大冰石后面,卫岚红着脸道:“你是不是把我的词儿抢走了。” 萧叹牢牢盯着卫岚的脸,伸手一碰,在冰天雪地里居然还这么烫。他笑道:“一定是我从前讲的情话不够多,所以现在我说句真心话你也要脸红。” 卫岚忽然严肃了起来,正色道:“要是真的出不去了,你有什么遗憾吗?” 萧叹先是一愣,然后苦笑道:“遗憾太多了,说不完。对了,我们躲在这里,以银狐的高度未必能够察觉,可以先不隐身,以免过度消耗灵力。” “你不觉得银狐追得很慢吗?像它这种庞然大物,三两步应该就追上我们了。就算我们隐去身形和气息,也不完全无迹可寻吧?”卫岚疑惑道,想了想又补充道,“也许这银狐就是看着大只,没什么脑子。” “我们跑过来以前,我还施了个障眼法,将两片雪花幻化成我们的样子朝反方向去了,银狐应该是去追我们的影子了。”萧叹说道。 “还得是你,我那时候方寸大乱,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却能短时间内想到下一步,甚至下下一步,真的好厉害!”卫岚夸赞道。 “你少来,又哄我。等我带你出去了,再哄我夸我也行。”萧叹虽然嘴上这么说,脸却悄悄红了。 下一瞬,萧叹和卫岚都感到头顶凉飕飕的,他们不约而同地缓慢抬头,只见天上赫然出现一张诡异的笑脸。 银狐一爪下去,那块大冰石便碎得七零八落、四处乱飞。萧叹和卫岚失去了庇护,只得奋力厮杀。 那银狐眼瞅着萧叹就在它的眼前,可下一瞬却又消失不见,等再次看到萧叹的时候,他已经持着青霜剑朝它的面门扑来。银狐正欲一爪将萧叹撕碎,可他又在须臾之间消失无踪,银狐集中了全力的一爪扑了个空,又收不回去,反倒生生地划在了自己脸上。 这种猫爪耗子的游戏激怒了银狐,它张开大嘴,天地间的风雪、石块、冰渣便一股脑地往它嘴里飞去。银狐的大嘴如同一个漩涡,恨不得将天地万物都吸入它的口中。 与此同时,卫岚正拼尽全力爬到了银狐的头上,这个地方好像是个死角,任凭银狐怎么暴风吸入天地万物,卫岚也纹丝不动。她在一片风暴里仔细搜寻萧叹的身影,却看到远处萧叹的手死死拉着银狐的胡须,身子却像一片枯叶在枝头摇摇欲坠。 “萧哥哥,走到我这里就好了!这里是个死角!”卫岚朝着萧叹喊道。 萧叹几番挣扎后,还是感觉自己被牢牢地吸住,无法前进,便拼尽全力将青霜掷了出去。 青霜剑穿过风暴,直直地飞到了卫岚手中。 她飞身而起,一剑刺中了银狐碧绿的眼珠。 银狐惨叫一声,风暴戛然而止。 萧叹凌空踏步飞到卫岚身边,干脆利落地抽出青霜剑,又飞出一段距离,朝着银狐的另一颗眼珠刺去。在剑尖触碰到银狐眼球的那一刻,伴随着萧叹的咒语,熊熊烈火在剑尖燃起,如万千红莲绽放,瞬间蔓延开去。 萧叹拉着卫岚的手飞出去,离开了银狐的头顶。 如满山遍野的杜鹃花开,红装素裹,云蒸霞蔚,从点到面继而蔓延至银狐全身。 “萧哥哥,你的大招真厉害,好震撼、好美……”卫岚望着烈火焚烧的银狐,如同望着一座开满杜鹃花的小山。火光映在了卫岚的脸上,也映在了萧叹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卫岚的错觉,她竟觉得萧叹眼眸中的繁星渐渐化成了灰烬,明眸变得晦暗,意气风发变得落寞黯淡,他美玉一般的面容竟浮现出化不开的哀愁。 卫岚知道,萧叹一定是想到了那场大火。他梦中的那场大火,吞没他家人的那场大火。 可她不敢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萧叹。 卫岚假装没有看出萧叹的心思,笑道:“萧哥哥,你别难过,不是我们欺负这只小狐狸,我们这是为了自保。” 萧叹疑惑道:“小……小狐狸?” 卫岚“扑哧”一笑道:“对,小狐狸,什么妖魔鬼怪在萧哥哥面前,都小得不值一提。不要为了这个小畜生难过,为了物尽其用,我们吃点烤狐狸肉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这么大的狐狸要吃多久。咦?怎么没有一点儿香味?”卫岚想着转移萧叹的注意力,好让他换换心情,开始不着边际满嘴胡说起来。 “它本来就只有灵体,没有肉体,恐怕你是没得吃了。”萧叹无奈道。 红艳艳的杜鹃花纷纷凋落,一道银光飞了出来,幻化成一只小小的狐狸朝前跑去。 萧叹和卫岚跟着上前,只见那只小银狐幻化成了星星点点的碎银落入河中…… 第一百二十四章 潜入河底 卫岚站在河边大口地喘着气,刚才对抗银狐的时候,情况太过危急,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透支了太多灵力,现在放松下来了,就好比一根紧绷的弦一下子松了,反而更容易断开。 河水缓缓流淌,静谧而神秘。萧叹望着河面,眉头微蹙,又见卫岚面色苍白,便说道:“物灵的本体应该就在河底,这河水寒凉刺骨,深不见底,我怕你跟我一起下河会遇到危险,我看这样,你守在这里,我到河底一探究竟。” 卫岚轻轻拉住萧叹的衣袖,声音虚弱却口吻坚决道:“萧哥哥,我要和你在一起。” 萧叹拉起卫岚的手,口中念咒,一道银光飞进卫岚的身体里,接着她身上闪烁着几道微弱的银光与之呼应。萧叹感受到卫岚体内灵力枯竭,忙道:“河底有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们先出去,离开这里,你需要静养。” “好,我们确实进来太久了,莲舟他们也该担心我们了,不知道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是不是抓到了那天飞过去的那个邪灵。”卫岚轻声说道。 “我们跟着这条河流动的方向走,一直走到下游,应该就能看到出口了。”萧叹说着,扶着卫岚准备往前走。 “不行,我们还不能走。”卫岚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立马改了口。 “怎么了?”面对卫岚突然改变主意,萧叹也只是柔和地问她原因。 “万一那个失踪的孩子就在河底呢?”卫岚有气无力地说道。 “那你怎么办?”比起那个失踪的孩子,萧叹还是更关心卫岚的安危。 “这样吧,萧哥哥,你去河底看看,我在岸上静坐调息,如果河底没有那个孩子你就快点上来,不管河底有什么稀世珍宝你都不要去碰,不管下边有什么妖魔鬼怪你也不要恋战。如果我等不到你,我就下去找你。”卫岚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河水这么凉,你别下去,我答应你,很快就上来。”萧叹扶着卫岚坐下,等她入定后便潜入河水中。 冰雪世界里静得可怕,没有了外界纷杂的声音,卫岚很快就敛住心神,平心静气地调节气息。 可过了许久,卫岚也没等到萧叹上岸。她的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脑海中却冒出了许多画面——要么是萧叹在河底被大鱼一口吃掉,要么就是萧叹被一片火海包围,甚至,她还看到她自己手持弓箭,一箭射穿了萧叹的胸膛…… 越是逼迫自己平静下来,心绪就越不得安宁。卫岚也不知道,那些奇怪的画面是怎么跑到自己的脑海里去的。它们就如同瘟疫一般在心中蔓延开,将原本平静得像一面明镜一般的心扰乱。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念头,可是冒出来之后却无法遏制地生根发芽,产生了那么多奇怪的画面,渐渐成了卫岚的心魔。 卫岚的心神越来越乱,竟一口鲜血吐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上。鲜艳的红在无尽的白色里分外刺眼,卫岚有预感,萧叹可能遇到危险。卫岚心想:“会不会是我关心则乱想太多了,萧哥哥这么厉害,怎么可能出事?何况我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现在贸然下河,恐怕不但帮不上萧哥哥,反而会拖累他。” 正当卫岚犹豫之际,忽然听到河水下游的方向隐隐约约有一男一女的声音传来。她担心来者不善,躲在了河边的一块大石头背后,准备伺机而动。 待看清来人,卫岚大喜过望,叫道:“莲舟姐姐,慕容公子,你们怎么来啦?” 莲舟和树臣被突然跳出来的卫岚下了一跳,莲舟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拉住卫岚的手喜极而泣道:“公主,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和萧大师进了这个冰洞整整五天,我们以为你们出不来了……” 树臣注意到雪地上的鲜血,跪地抱拳道:“属下失职,保护不周令七公主受伤,请公主责罚。” 卫岚伸出双手想要扶起树臣,可树臣就像一头老牛动也不动。莲舟连忙拉起卫岚的手为她探脉,接着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没有大碍。公主,你这样我哥是不会起来的,你要下命令,我哥这个人就是一根筋。” 卫岚便咳了两声,正儿八经地说道:“我命令你快点站起来。” 树臣这才缓慢起身。 莲舟这才如释重负般说道:“公主,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卫岚抱住莲舟道:“我们没事,我们不会有事的,只是不知道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不但没找到孩子,还被困在了这里……” 一旁的树臣小声说道:“孩子已经找到了。” 卫岚疑惑不解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们想错了,孩子不在这个冰洞里?” 莲舟说道:“唉,说来话长,孩子确实在这冰洞里,只是这里实在太大了,你们走错了门,所以才找不到他。” 鹅毛大雪纷纷飘落,卫岚望着漫天大雪,疑惑更甚道:“走错了门?” “对,这个冰洞,不只有你们进来的那一道门。我们也是机缘巧合下发现了这个冰洞竟然还有另一个入口。其实如果不是在这里遇到你,我们也不能确定两个门通往的是同一个冰洞。”莲舟解释道。 卫岚听完这番解释更是一头雾水,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树臣却问道:“萧兄怎么不见了?” “都是我想太多了,疑心孩子在河底,萧哥哥便去河底找了,他到现在都没上来。我担心他出什么事,可是我现在灵力尚未恢复,又怕一个人下去反而拖了他的后腿。这下好了,你们都来了,我们一起到河底,总能把萧哥哥带上来的。”卫岚欣喜道。 莲舟点头道:“好,那我们边走边说。” 于是三人施了术法,以灵力护体,先后下了河去。河水很凉,哪怕有灵力化作铠甲护体,使得三人能在水下呼吸自如,但还是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气穿过铠甲侵浸着每一寸肌肤。 河水有些许浑浊,以至于三人的视线都有一点模糊,但还不至于到影响他们行动的程度。小鱼小虾在河水中游着,水草在河底飘摇,三人在河底穿梭,边走边聊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五章 镇压 “公主,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在冰室门口,哦,也就是冰洞门口,我和我哥去追那个一闪而过的邪灵。”白府的人习惯性称这个冰洞为“冰室”,所以莲舟有时候也跟着这么称呼。 “当然记得。冰室也好,冰洞也好,只是个称呼,这不重要,然后呢?”卫岚本就有些心急,莲舟这样不着重点,更令她着急不已。 莲舟立马会意,忙捡重点说:“然后我们就追着那个邪灵到了白府的后山,结果却怎么也寻不到它的踪迹了。我们看到后山有座塔,用高墙围着,便想去塔里找找看。可是我们一个不小心,没注意到脚下,落到了一个大坑里。那大坑有两个人那么高,杂草丛生,我们隐约听到有小孩子的呼救声,于是将杂草都除去了,发现了一道铁门,和白府假山上的那道门一模一样。我们打开铁门,寒气扑了出来,一个孩子就躺在门口,奄奄一息,还少了一条胳膊。我们看这个孩子还有气儿,就把他带回了白府。结果没想到白府里的那道铁门合上了就再也打不开,我们废了好些功夫才把铁门拆了,却又发现洞口消失了,铁门后结了厚厚的冰。无论我们怎么费劲都没办法把冰铲除干净,结冰的速度永远比我们除冰的速度快。我们担心你们俩的安危,可又束手无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莲舟已经尽量说重点了,可卫岚还是觉得她有点啰嗦,打断道:“孩子怎么样了?” “孩子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吃了药调理了几天已经好多了,虽然没了一条胳膊,但好歹捡回一条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我哥救了这个孩子的缘故,他和我们特别亲,看不见我们俩就会着急,晚上睡觉都要我们俩哄着睡呢!可怜的孩子,长得粉雕玉砌的,却少了条胳膊,以后怎么讨得到媳妇儿……”莲舟说着又喋喋不休地感叹了起来。 树臣打断了她,对卫岚说道:“我们一开始没想到这两道铁门背后是同一个冰洞,一直跟白府里的那个入口较劲。后来还是莲舟想到两个门可能是互通的,所幸我们到后山的时候,这个洞口没有堵住。” “对对对,还好这个洞口没有结冰,然后我们一直往里走,就看到了这条河,我们沿着河往上游走,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们碰到了你。”莲舟说道。 卫岚松了一口气,笑道:“孩子没事就好。对了,那这条河下游的尽头是哪里你们也没看到吗?” 莲舟摇头道:“没有,我们没想到这一层。不过这条河流向哪里很重要吗?” 卫岚笑道:“倒也不是,就是好奇。” 三人走着走着,看见不远处好似有一堵墙挡住了视线,走近一看,却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地宫。 “啊!”惨叫声从地宫里传来,卫岚忙道:“是萧哥哥的声音!”说着便冲进了地宫里。 只见地宫内陈设简陋,正堂的桌案上供奉着一座神像,萧叹一手扶额,一手扶着柱子,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萧哥哥,你怎么了?”卫岚径直走到萧叹身边,扶着他,关切地问道,树臣也走到萧叹身边想为他查看伤势。 树臣检查了一番道:“萧兄的身上没有伤口。” 可萧叹还是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令卫岚好不揪心。 莲舟却走到那座神像前仔细端详着,一脸好奇地说道:“怎么是只狐狸?这是什么材质雕出来的狐狸,既像玉石又像冰块,看起来值不少钱。咦?它嘴里衔着什么?” “别碰!”萧叹大声呵斥道。 莲舟收回了手,嘴里嘟囔道:“你先看见就是你的了呗,别人还不能碰。也不知道是什么宝贝紧张成这样,我还想带回去给爹爹当礼物呢!” 萧叹回想起刚刚看到这座狐狸雕像的那一刻,他也像莲舟一样很好奇狐狸嘴里衔着什么。他潜入河底后,遇到了这个地宫。他斩杀了看守地宫的大鱼,进入地宫看到了那只狐狸。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雕像,姿势优美地端坐着,嘴巴微张,口里衔着一颗黑紫色的小球。萧叹仔细观察着那个小球,只见那小球的表面上凹凸不平、沟壑纵横,实在不是很美观,和这玲珑冰透的狐狸雕像实在很不相配。 萧叹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球,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忽然之间,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脑海里迸发出来,与此同时,一个画面从脑海里闪过——一个侍者模样的男子端了一碟葡萄到一个皇帝跟前,那个皇帝摘下一颗葡萄放入口中。不一会儿,那个皇帝的腹中就发出红光,接着一团火由内而外地燃烧起来,将这个可怜的皇帝吞没,他痛不欲生,在宫殿里四处奔走、发出凄厉的惨叫声……而那一颗被皇帝选中的葡萄,就和眼前那个小球一模一样…… 萧叹不愿意卫岚担心,凝了心神,很快将脑子里那股钻心的疼痛感压了下去。 对于莲舟不满的声音,萧叹不是没有听到,但他却没有理会,反而问卫岚和树臣道:“你们能记得三岁以前的事情吗?” 树臣被他这么没来由的一句话问懵了,卫岚却立刻回答道:“我好像不记得了,就连五岁之前的事也不怎么记得。” 树臣也回答道:“我也不记得。” 莲舟有些好奇地走过来,说道:“三岁以前的事谁能记得,我也不记得。” 萧叹闻言,便不再说什么,走到那座狐狸雕像前,呆呆地盯着狐狸那微张的嘴。 “这究竟是什么宝贝,连我们高风亮节的萧大师都想据为己有。”莲舟上前打趣萧叹道。 可萧叹还是阴沉着脸,若有所思。如果每个人都不记得三岁前发生的事,那刚才他看到的画面是什么?是被唤醒的记忆?还是有心之人故意让他看到的?其实过了这么多年,萧叹都有些记不得他父王的脸了,可是刚才画面中的那个皇帝,萧叹可以确定那就是小柔王,那就是他可怜的父王……可那个侍者又是什么人? 如果当年的那场大火真的是这么烧起来的,那真的是……惨绝人寰…… “小柳芽……”萧叹神色茫然地唤了一声。 莲舟见萧叹不理她,本就生气,一听萧叹还叫着卫岚以前的名字,就更是生气道:“别乱叫……” 话音还没落,卫岚便上前拦着莲舟,轻声道:“无妨。”然后轻轻走到萧叹身后问道:“萧哥哥,怎么了?” “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以为这个冰洞是个阵法,是为了守护什么东西?”萧叹神色严肃地说道,“其实不是我们想的那样。” “这儿不是阵法?”卫岚疑惑道。 “不,这里确实是个阵法,但是不是为了守护,而是为了镇压。”萧叹的眼眸里迸发出坚毅的光芒。 “镇压什么?”卫岚、树臣和莲舟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第一百二十六章 洪水 “镇压这个。”萧叹指着狐狸嘴里的那个小球说道。 “刚才我们遇到的那只银狐,就是这座雕像的物灵吧!”卫岚说道。 萧叹点点头,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只狐狸是由凝冰灵玉雕刻而成。” “凝冰灵玉?”树臣的眉头挑了挑,疑惑道。 “对,传闻中,凝冰灵玉是天地间极寒之物,它所镇压的一定是极炎之物。”萧叹说道。 “那个小球难道是……九重凤凰火的火种?”树臣大惊失色道。 “嗯。”萧叹面色一凛,重重地点了点头。 “凤凰火已经消失了许多年,原来火种在这里呀!”莲舟又惊又喜地说道,“传说中九重凤凰火,风吹不息,雨打不灭,一旦火势蔓延起来,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够熄灭,是十分危险之物。” “是谁将火种镇压在此处,有什么目的呢?”卫岚问道。卫岚看到萧叹的神情,能够猜到这枚火种和萧叹之间有一定的关系,但她不但不回避,反而直击要害地问出这句话。 “这么大的阵法,普天之下有几个人能设得下?”萧叹反问道。 “难道是爹爹?”莲舟猜想道。 “大国师只怕还没这么大的能耐。”萧叹冷笑道。 “这里离玉鹿川不远,会不会是灵羽真人?”树臣猜测道。 “当今世上三位无上真人,国师府的问书真人,也就是我爹爹,清尘山的朝雨真人,还有一位便是玉鹿川的灵羽真人。其中当属灵羽真人道行最深厚,按照年龄,他是我们的爷爷辈。按照辈分,也算是我爹爹和朝雨真人的上一辈了。这位老前辈的功力深不可测,如果说,当今世上还有谁能设下这么大的一个阵法,那就一定就是这位老前辈了。”莲舟说道。 “可是老前辈十五年前就闭关修炼了,难道这个阵法已经维持了十五年?”树臣讶异于灵羽真人的道行深厚,寻常的驱魔师,设下一个阵法不过只能维持数日,而灵羽真人能够将一个如此庞大的阵法维持上十几年,他的功法果真高深得无法想象,近乎神明。 “不错。灵羽真人的功法高深莫测,而且这个天寒地冻的阵法与极阴极寒的凝冰灵玉相辅相成,故而牢不可破。”萧叹说道。 “灵羽真人老前辈镇压这枚火种一定有他的用意,像这么危险的东西,确实不应该流落在外。”卫岚应和道。 莲舟笑道:“这么冷的一个阵法,加上这么冷的一块玉石,再厉害的火种也都死了,我看也没那么危险嘛。”莲舟说着就想上手,被树臣严厉制止住。 “小妹,不要调皮!”树臣的声音很是严厉。 莲舟收回了手,悻悻说道:“我就是开玩笑的,我要这个东西又没有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玩。” 萧叹的目光就像被这火种吸住了一般,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暗暗心想,若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用凤凰火将仁帝和大国师一把火烧死,那该有多痛快。他的眼前好像浮起了熊熊烈火,仇人在火海中惨叫,凄厉的叫声仿佛在耳边响起。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火海里,卫岚站在火中,眼含热泪,就那么冷冷地望着他…… “萧哥哥?萧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卫岚的声音将萧叹拉回现实。 萧叹自嘲一般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只是想一想,可他控制不了火种,也不愿做这样残忍的事。他说道:“我们走吧。” 萧叹转身离开,卫岚和树臣紧跟着他游到岸上,莲舟也紧随在他们身后。 四人沿着河流往下走,卫岚和萧叹走在最前边,卫岚将怎么遇到树臣莲舟兄妹二人、以及白家的小少爷已经获救的事都告诉了萧叹。 忽然,身后响起“哐当”一声,卫岚回头一看,莲舟手忙脚乱、一脸慌张,在她脚边,一只玉狐狸穿透了积雪,直直地砸落在冰面上。玉狐狸的头栽在了雪地里,下半截身子露在了积雪的外边。 “小妹!你怎么把凝冰灵玉偷出来了?”树臣眉头紧锁,将莲舟一把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你这个疯子!”萧叹怒道。 “莲舟姐姐,你太胡闹了!”卫岚也责备道。 “对不起……我……我就是觉得好玩……我放回去就是了……”莲舟面对千夫所指,又委屈又羞愧地说道。 莲舟正欲弯腰将玉狐狸捡起来,却发现脚下的冰雪已经融化成一个小坑,露出了一整只玉狐狸,狐狸嘴里的火种已经掉了出来,落到了边上,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气,将地面的冰雪消融。 “糟了,着火了!”莲舟惊呼一声,跳到了一旁。 “该死。”萧叹嘴里骂着,手上却已经开始施法,试图将火种冰封起来。 “怎么会在冰雪上就无缘无故就烧起来了?”卫岚讶异不已,手上却也跟着萧叹一同施法。 “这毕竟是九重凤凰火的火种。”树臣说着也上前帮忙。 合三人之力,眼看就要暂时冰封住火种了,可下一瞬白色的火焰又破冰而出。三人持续施法,眼看又要冰封火种,可火焰还是反反复复地破冰而出……眼看三人的灵力快要耗尽了,一旁的莲舟决心将功抵过,火中取栗一般迅速捡起火种扔进了河里。 “小妹!你做什么之前能不能和我们商量一下?”树臣真的有些生气了,脸上罕见地露出了愠色。 众人望着河面,心里都是七上八下的,可过了许久好像也无事发生,莲舟便拉着树臣的手撒娇道:“哥,我是在救你们,这不是没事了吗?你看看我的手都被烫伤了……” 树臣看着平静的河面,好像确实无事发生,气便也渐渐消了。 萧叹忧心忡忡地望着河面,心下焦灼,想再次潜入河底,卫岚拉住了他,制止道:“萧哥哥,你已经耗费了太多灵力,我们快离开这里吧。” 萧叹道:“如果直接扔到河里有用的话,为什么还要用凝冰灵玉镇压?” 卫岚安慰道:“或许真的是因为被镇压久了,火种已经没有十几年前的威力了。” 萧叹只得接受这种说法,四人一同往外走去。他们在冰洞里耗费了太多的灵力,需要尽快离开这里。 可他们没走出多远,就感到脚下的地面坍塌下去,整个冰洞只在瞬间便化成了滔天的洪水,将四人卷入了其中…… 第一百二十七章 瘟疫 再次睁开眼时,卫岚已经躺在了白府的客房里。萧叹坐在她的床头,仔细地削着一个苹果。卫岚只觉得头痛欲裂,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依稀记得自己脚下的地面坍塌,自己的身体无限地坠落,最后是萧叹拉住了她,将她护在怀中,二人一起被卷入到汹涌的洪水之中…… “萧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卫岚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说道,她的声音喑哑,显然好几天没有喝水了。 “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萧叹轻声说道。 “不对,是九重凤凰火的火种……莲舟姐姐他们……他们怎么样了?”卫岚挣扎着要起身。 萧叹扶住卫岚,他也知道她的倔脾气,便只得如实相告:“你躺下来慢慢听我说。你等一下,别急,我去拿一点秋梨汤来,给你润润嗓子。” 卫岚就算再心急,现在也不敢着急了,只得半倚在床头安静乖巧地等待萧叹回来。 不一会儿,萧叹端着一碗秋梨汤回来了,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到了卫岚的嘴里。干裂的嘴唇碰到了甜润的秋梨汤,一丝沁人心脾的甜滋润了卫岚干燥的喉咙。 萧叹一边喂着卫岚,一边说道:“其实我们都想错了,我们以为那个神秘的冰洞是灵羽真人的阵法,其实不然。那个地方真的存在着一个巨大的冰洞,灵羽真人正是看中了这天然的优势,才选择将九重凤凰火的火种镇压在那里,再结合凝冰灵玉和他的阵法,将原本就很大的冰洞变成一个无穷无尽的迷宫。慕容二小姐也实在顽劣不堪,都说了不能乱动,就是不听……” 卫岚闻言急道:“那莲舟姐姐怎么样了?” 萧叹冷笑道:“你还担心这个闯祸精,她虽然还昏迷着,但面色红润,我看她还好着呢。” 卫岚小声嘟哝道:“莲舟姐姐也是一时好奇嘛,她又不是故意的……” 萧叹停下了喂汤的手,正色道:“你恐怕还不知道她的一时好奇造成了什么后果。” “什么后果?”卫岚担忧地问道。她知道萧叹从来都不是个大惊小怪的人,他这么严肃,一定不是小事。 “冰洞里长年累月结下的厚厚冰层在顷刻间消融,化作了一场洪水席卷了整个渭城。九重凤凰火火种也不知所踪……”萧叹说着说着,眸中渐渐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渭城地势平坦开阔,整体朝西南方向倾斜,洪水应该很快就汇聚到西南方的护城河中,不至于造成太大伤亡……至于九重凤凰火就比较麻烦了……找找看渭城境内何处异常炎热或者有火灾的,兴许能寻得到……”卫岚分析道。 “你说得不错,洪水是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可是洪水退去后,一场瘟疫便席卷了全城……”萧叹涩声道。 “怎么会这样……那火种呢?”卫岚急道。 萧叹长叹一口气道:“想必那九重凤凰火的火种也是有脾气的,并不总是燃烧着,它被镇压了这么久难免发怒,所以这次在冰洞里才烧得这么厉害,可是发怒之后它便平静了、平息了、销声匿迹了,一场瘟疫令我们手忙脚乱,哪有人有心情大海捞针地找火种……” 卫岚听完,怔愣了片刻,一时间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她竟然有一瞬间觉得,还是昏迷了比较好,就不用面对这么多糟心的破事了。她心想,本来到渭城是为了做好事,结果弄巧成拙,引起了一场瘟疫来,还不知道白府的人在背后要怎么议论他们这几个大名鼎鼎的国师府弟子呢,更不用说名声在外的萧叹要承受多少压力…… “在想什么?”萧叹柔声问道。 “没……没有。”卫岚连忙否认道,继而扯出一个勉强的笑。 “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放宽心,我会解决的。”萧叹语气温柔,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卫岚的头。 可是博炎师叔的脸在萧叹面前一闪而过,他的话好像再次在萧叹耳边响起:“这是我们最好的机会,是上天赐予我们的机会。” 念及此,萧叹的手如同触电一般缩回,却被卫岚一把握住强行贴到了她的脸上。 “萧哥哥,我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已经可以将性命都托付给对方了,为什么还一定要这么别扭呢?”卫岚语气轻柔而苍白,她也知道自己的寥寥数语抵不过萧叹的国仇家恨,甚至只会令他更痛苦更纠结,可是这话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萧叹闻言一愣,神色复杂,似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开口。卫岚见他犹豫,勉强一笑道:“我开玩笑的,这都什么时候了,谁有心情说这些小情小爱,倒显得我没大格局了。不管怎么说,渭城的瘟疫都是因我们而起,没理由叫你一个人去承担,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卫岚及时转移了话题,萧叹脸上的茫然神色才渐渐消散,眼神也变得锐利与坚定,他很自然地将手抽了出来收回去,卫岚也放开手不再强求。 “这场瘟疫来得很怪,关键是要找到源头。”萧叹正色道。 “莲舟姐姐精通医术,等她醒了一定能帮上大忙,对了……慕容公子怎么样了……”卫岚问道。 “亏你还记得有树臣这个人,醒了这么久才问到他。我还以为你和小闯祸精情同姐妹,把树臣这个人忘得一干二净了。”萧叹无奈地笑道。 卫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不要乱给莲舟姐姐起外号嘛……慕容公子到底怎么样啦,别卖关子了。” 萧叹笑道:“树臣弟并无大碍,过两天应该就会醒过来了。” “那孩子怎么样了?你去看过他了吗?”卫岚又问道。 “楚言是个好孩子,人已经大好了。虽说落下个残疾,但好歹捡回一条命。他年纪小,已经把发生过的一切可怕的事情都忘记了。”萧叹答道。 卫岚喃喃道:“那就好……没事就好……对了,白老爷和白老夫人没有怪我们吧,毕竟我们闯了大祸。” 萧叹笑道:“放心吧,白老爷和白老夫人都是明事理的人,不但没有责怪我们,还捐了一大批药材,又开棚舍粥接济难民,真是菩萨心肠。” 卫岚想到什么似的说道:“那我父……”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眼神闪烁,低头绞着垂到胸口的一缕青丝。 萧叹知道卫岚在想什么,很是直接地说道:“你父王已经知道了渭城的瘟疫,已经拨了一批药材和粮食下来了。你父王……确实是个好皇帝。” 卫岚没想到萧叹会这么说,心里又惊又喜,却始终不敢抬头看萧叹。她知道,不管仁帝圣明与否,他都是横在她和萧叹之间的一道鸿沟。 “萧大师,慕容公子醒了,请您过去看看。”一名侍者敲了敲门,隔着门在外头说道。 “小柳芽,你再好好睡一觉,或者想吃什么跟侍者说。我去看看树臣怎么样了。”萧叹柔声说道。 卫岚乖巧地点点头,萧叹便起身离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博炎 另一间客房里,树臣半清醒半昏迷之间看到了萧叹的脸,挣扎着起身致歉道:“萧兄,是我不好,从小惯着小妹,把她惯坏了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闯下大祸,请萧兄不要责怪小妹。” 萧叹扶住树臣,暗自腹诽道:“这个闯祸精竟有这么多人疼。” 嘴上却说:“树臣,事已至此,纠结是谁的错已经没有意义了,关键是尽快解决这场瘟疫。” “瘟疫?”树臣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惶惑和恐惧悄悄爬上了他英俊的脸庞。 萧叹只得把刚才对卫岚说的话再重复一遍给树臣听。 树臣逐渐恢复了清醒,对萧叹说:“萧兄,我想去园子里透透气,能否陪我走一走?” 萧叹点头,扶着树臣往花园走去。 树臣缓缓开口道:“在我和小妹很小的时候,就被义父收养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虽说义父待我们如同自己的亲生骨肉一般,甚至和我们兄妹俩相处的时候比和大师姐相处的时间还长。可毕竟血浓于水,我们终究不是义父亲生的,虽说国师府里没有一个下人不把我们当正经主子,师门中没有一个师弟师妹不对我们尊敬有加,可仁帝陛下真正看重的只有大师姐。我慕容树臣不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在乎这些虚名。可是你不要看我小妹古灵精怪、调皮捣蛋,其实她的内心比谁都敏感。我是她在人世间唯一的亲人,我是她的同胞哥哥,我比谁都懂她、心疼她,从小不管她犯了什么错,我都会替她善后。义父宠爱她,可大师姐对我们很严厉,若是她犯了错,我都愿意替她顶罪受大师姐的责罚,一直以来是我惯坏了她,所以她养成了这刁蛮霸道的性格。哪怕她闯祸,哪怕她走错了路,我也不会放弃她……这次在冰洞里的事情,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若是大师姐奉命来渭城……” 萧叹知道,树臣向来话少,只有提到他这个胞妹,才会铺垫这么多,便接过话道:“慕容雪若是不问,我答应你不把二小姐闯的祸供出来,但若是她问起我来,我也不能帮二小姐隐瞒。” 树臣谢道:“萧兄,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们去看看小楚言吧,这孩子跟我很亲。” 二人去看望了楚言,陪孩子玩了一会儿,便各自回房。 萧叹回房,点上灯,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坐在屋子里。黑色斗篷之下,是博炎那张苍白阴郁的脸。 “叹儿,进展得如何了?”博炎摘下帽子说道。 “师叔……我有事想问你。”萧叹说道。 博炎点点头,萧叹便将他在冰洞的河底地宫里看到凤凰火种那一刻看到的画面复述给了博炎。 “你想起来了?”博炎眉头微微挑动了一下,问道。 “这么说,那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皇城的那场大火是这么烧起来的?”萧叹含泪问道。 “不错,之所以以前没有告诉你,是常姝不让我说。而且我也认为,从前你年纪尚小,过早告诉你那么多残忍的细节,不一定对你有太多帮助。可现在看来,是我错了,除了那场大火,你什么都不记得,你心中的仇恨便也不那么坚定。常姝不想让你活在仇恨里,可她错了,我们从来不是活在仇恨里,而是仇恨追赶着我们,就像那场大火一般迟早把我们全部吞没!”博炎说道。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您没有让我改名换姓,而是一直保留着本名。九重凤凰火的威力实在太强大了,大国师绝不可能想到有人能从那场火里活着离开,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北柔皇室竟然还有血脉留存。”萧叹道。 博炎叹了口气,冷笑道:“大虞姓萧的也大有人在,我们怕什么?凭什么要我们隐姓埋名,该感到恐惧的,应该是做了恶事的人。” 萧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那张脸,连忙问道:“对了,师叔,您知道那个让父王吞下火种的侍者是什么人吗?他为什么要背叛父王?” 博炎眯起了眼睛,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良久方道:“他叫久安,是陛下从小的陪读,很是忠心。可现在回想起十几年前那些事,又觉得久安身上有许多疑点。” “师叔您放心,我一定会将当年的事调查清楚。”萧叹郑重承诺道。 博炎涩声道:“当年之事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别忘记了自己的使命,我的太子殿下。” 萧叹眼神闪烁,面露难色。 博炎宽慰道:“叹儿,我知道你是真心喜欢那孩子。戏就要真真假假、真假参半,才能演得更逼真。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不杀她,我会成全你们的。这世间有一味草药,名唤忘忧草,她服下以后可以忘记一切不开心的回忆,快快乐乐地做您的皇后。” 萧叹皱眉道:“可是小柳芽不是个傻姑娘,她已经猜到我是北柔人了,我们恐怕骗不了她。” 博炎面色一沉,压低了怒音道:“你告诉她你的真实身份了?” 萧叹迎着博炎压抑着怒火的目光说道:“没有,她只知道我是北柔人。” 博炎松了口气道:“那便无妨,我会给你一个新的身份。萧姓在北柔是大姓,重新捏造一个身份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你能够下定决心。” “那我具体要做什么呢?若是小柳芽让仁帝为我们赐婚,我也要答应吗?您是要我以驸马的身份接近仁帝然后一句刺杀吗?”萧叹问道。 “不,我们已经蛰伏了这么多年,而仁帝和大国师的势力也根深蒂固,并不是将这两个人杀死就能算复仇。我们要夺权,就要潜移默化地将这个王朝慢慢腐蚀,再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将它击溃。以仁帝对那孩子的宠爱,你完全可以站在她的身边,引导她扶持一个平庸的皇子上位。”博炎说道。 萧叹苦笑道:“真是好大的一盘棋,怎么听着这么像美人计?” 博炎叹了口气道:“为了我们的复仇大计,只能先委屈你了。像这次渭城的瘟疫就来得很及时,真是老天爷都帮我们,多几次天灾人祸,他们姓卫的迟早人心尽失!” 萧叹单膝跪地严肃地说道:“师叔,不管我们想做什么事,都要以不牺牲百姓利益为前提。我不认为这次的瘟疫是件好事,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一定会想办法遏止住瘟疫的蔓延,望师叔见谅。” 博炎连忙扶起萧叹,笑道:“太子殿下快快请起,你果然和你的父王母亲一样善良。这样也好,保持初心,哪怕这样不能以最快的速度摧垮我们的仇人,但只要你有这份初心,就一定会是笑到最后的那个赢家。”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药 萧叹没有接博炎的话,只是望着屋子里跳动的烛火,眸色晦暗,一言不发。过了好久才勉强笑道:“愿一切如师叔所言。” “你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要想太多了,我知道你是个善良仁义的孩子,可是自古成大事者,心要狠手要快,哪怕不择手段,受尽千古骂名,等到你功成名就的那天,你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博炎拍了拍萧叹的肩膀劝解道。 “嗯,我会成为隐藏在卫氏家族花团锦簇下的一根毒刺,我愿意蛰伏,等待关键时刻给他们致命一击。”萧叹的语气平淡,脸上也没有一丝波澜。 博炎闻言,似是欣慰地点点头,一挥衣袍,如暗夜里一只黑色蝙蝠一样悄然离去。 可博炎并没有走远,他藏身于暗处,仔细观察着还端坐在烛火前的萧叹。 这是他在茫茫火海里不惜用血肉之躯也要保护的孩子,是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太子,是他全部的心血和希望。 可不知道是不是博炎的错觉,他感觉萧叹并没有长成他所期望的模样。萧叹的目光里,有太多的心软和慈悲,有太多的迷茫和怀疑,可偏偏少了他想要的东西——杀伐果断。 烛火前,萧叹的身影似乎比往日清减了几分,可依旧像一块温润的美玉。 博炎叹了口气,他不要萧叹成为美玉,他要萧叹成为毒蛇,要萧叹成为利剑,可如今的萧叹身上,哪有半分野心,更不说帝王之气。 这十几年,对博炎来说太漫长了,漫长得他几乎忘记了昔日的好兄弟、萧叹的生父小柔王的模样,也几乎忘了他本可以是北柔帝师,也几乎忘了那个人一瞬间柔软的目光…… 而如今,他却只能躲在暗处。 这十几年来,清尘山上闲适而乏味的时光,一点也未能消磨博炎心中的仇恨。 博炎常常在想,若是仇恨能变成毒箭,早就够射穿仁帝一千次一百次了。如果他心中的仇恨可以分一半给萧叹,萧叹一定比现在果决成千上万倍…… 或许,萧叹心中的仇恨只是一簇小火苗,那么,就让他成为这个罪人,就让他来为这簇小火苗添柴加火吧…… 原本繁华的街道已是七零八落,原本热闹的商铺早已大门紧闭,许多染上瘟疫的难民无处可去,只得到街上。有的难民躺在路边上,有的难民蜷缩在角落里,还有一些难民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 难民们的口中纷纷发出哀嚎,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身上全是燎泡和脓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气味。 这种瘟疫的传染性极强,染上瘟疫的人不敢在家里,怕传染给家里人,纷纷到街道上游荡。商铺老板和货摊小贩们也是人人自危,不敢开张,一时间整个渭城的主城区好像陷入了绝望的瘫痪中…… 这场瘟疫使得农人不敢下地,商人不敢开张,一开始大家都以为瘟疫很快就会过去,可没想到情况越来越严重,许多百姓没有进账,无法维持生计,难民也就越来越多…… 卫岚和萧叹、树臣三人一同在大街上走着。路边的难民呻吟着、打滚着,有的难民用手撕开燎泡,发出凄厉的惨叫,散发出阵阵腐烂的恶臭…… 简直惨不忍睹,惨绝人寰。 “怎么会这样……”卫岚喃喃道。 萧叹面色铁青,语气沉重地说道:“这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瘟疫。一开始,染病的人只是发热,浑身发痒。慢慢地,全身上下会长满燎泡。这燎泡又疼又热又痒,可千万不能去撕开它或者捅破它,一旦这么做,病人会疼得撕心裂肺,继而周身皮肤溃烂、腐臭,整个人会变得面目全非,如同一具活着的尸体。这时候,病人会开始咳血,可是咳的不是鲜血,而是又黑又浓的毒血。只要一咳血,就离死不远了。可很多人死的时候,脸上都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或许比起病痛的折磨,死对他们才是解脱。一开始,一些医者以为将燎泡中的毒脓挤出便可治愈,没想到那种毒脓极具威力,普通人只要沾上一点,便有相当大的可能性会染上这种瘟疫。许多医者也因此而染上恶疾。” 树臣道:“驱魔师拥有双瞳之力,应该比普通人更能够抵御这种怪病。” 萧叹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无力:“这并不代表驱魔师就不会染上这种怪病,有几个玉鹿川的小弟子来主城区采买,不巧也染上了这种怪病,只是没有寻常百姓那么严重的症状。” 卫岚急道:“那可千万别让他们回玉鹿川了,现在疫情主要还是分布在主城区,万一四处流窜,岂不是扩大了灾情?” 萧叹道:“对,官府的人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让他们提供一个收容的场所,他们却是闪烁其辞。官府也并不是没有收容难民的地方,只是地方实在太小了,已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何况玉鹿川的小弟子们万一在官府的地方出了事丧了命,也不好跟玉鹿川的人交代。好在白老夫人宅心仁厚,提供了一间僻静的小屋供这几个小弟子休养,还开放了好几处别院收容难民。” 树臣赞赏地说道:“白老夫人宅心仁厚,一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萧叹也认可树臣的说法:“白府受当地人爱戴敬仰,果真不是浪得虚名。可白府的财力物力也是有限的,官府还在犹豫要不要封城……一旦封城,就算把白府上下掏空,也是徒劳,如果再找不到根治瘟疫的办法,也许这座城只能自生自灭了……” “确实是前所未见的怪病,难道渭城这么多医者都束手无策吗?”卫岚语气凝重,望着满街的难民,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 “没有一种药能够根治这怪病,但是民间确实有一些药膏药水能够缓解病情发作,减轻他们的痛苦;未被传染的人使用了这些药,也可以起到一定的预防作用。可惜这些药已经是供不应求,恐怕都落入富人的手中。”萧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罐子,补充道,“这是其中的一种药膏……” 话音未落,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腐臭的中年男子如猛虎一般扑向萧叹,口中振振有词:“神药、神药……我要神药……” 第一百三十章 布施 萧叹眼疾手快,一个闪身就避开了,那个中年男子扑了个空,差点摔了出去。好在萧叹及时拉住了他,他刚站稳,就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神药,我要神药,我好痛苦、我好难受……” 那中年男子捧着双手做出一个乞讨的手势,萧叹轻轻将那个药罐子放到那个中年男子手中,柔声道:“拿去吧。” 在那一刻,卫岚仿佛在萧叹的身上看到了神圣的光辉…… 那个中年男子感激得连连点头哈腰,然后左顾右盼一番,见没人盯上他,便做贼心虚一般将药罐子揣进怀里,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一条小巷里…… 卫岚柳眉微蹙,叹了口气道:“也不知道这个神药的成分是什么,若是莲舟姐姐醒过来了,还能帮我们分析分析。” 树臣柔声劝慰道:“公主请放心,小妹会没事的。” 卫岚连忙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且急促地嘱咐树臣道:“在外边不要暴露我的身份。” 树臣连忙抱拳垂头,以表歉意。 “白府施粥了,快去排队啊!”人群中传来一声高亢洪亮而兴奋的呼喊,难民们纷纷一拥而上,病情轻的跑在前头,病情重的互相搀扶着跟在后边,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一个小姑娘搀扶着一个老妇人,慢慢地跟着人群后面,老妇人口中含糊地呢喃道:“白家都是好人啊,白老夫人真是菩萨在世啊……” “我们也去看看吧。”萧叹说道。 三人跟着人群走着,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条长龙一般的队伍。 远远望去,只见白老夫人站在粥棚里主持大局。粥棚简陋,可棚子里的粮食并不简陋。白花花的大馒头和米香四溢的白粥对每一个难民来说都极具诱惑力。 白老夫人的穿戴都非常简朴素净,她手持一串佛珠,面容慈祥,用怜爱悲悯的目光望着每一个难民。 难民们井然有序地排着队,白府的下人们用白布包着口鼻,为一个个难民发放白粥和馒头。 下人们边发边说道:“每个人都有,都放心……” 只听人群里传来难民们的讨论声: “听说白老夫人为了救助我们,变卖了不少珠宝首饰,你们看,她一个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穿得比我们还素。” “是啊,我也听说了,她可真是个好人……” “从前哪次天灾人祸,白老夫人都会做这样的好事,真是行善积德的活菩萨啊……” “可是这次瘟疫和以往的天灾人祸不一样,这次真的太可怕了,白老夫人居然还亲自为我们施粥,万一她被传染了可怎么办才好?” “唉,白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做了这么多善事,老天爷会保佑她的。” …… 萧叹看到这一幕,也觉得心中感动不已,加快了脚步的同时说道:“我们也去帮忙。” 卫岚也小跑着跟上了萧叹,树臣本就比萧叹生得还要高大,也轻松地跟上了萧叹的脚步。 “白老夫人,我们来帮您!”卫岚郑重其事道,说着就要拿起边上多余的大勺帮忙打粥。 “万万不可,您们三人都是我白府的贵客,这里不安全,你们快回府上去。”白夫人连忙阻止道。 卫岚轻声致歉道:“白老夫人,实在对不起,是我们进了冰洞,才间接导致的这次瘟疫。我们心里都很过意不去,您却没有责备我们,还这么为我们着想……我这心里实在不是滋味,就让我为您做点什么吧!” 说着说着,卫岚的泪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白老夫人用略微粗糙的手帮卫岚擦去泪水,慈爱地轻声笑道:“好孩子,不要哭,这不是你们的错,一切都是上天的旨意,老天爷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不要把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别哭了,快回去吧,这么好看的小姑娘,生了病,一脸燎泡,可就没人要了。” 萧叹对白老夫人躬身行了个礼,语气中略带歉意地说道:“白老夫人,我的朋友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天灾虽不可避免,可究其根本还是与我们有逃不开的干系。您宅心仁厚不计较,可我们这些天心里却难受得紧。我们没有高明的医术去研制救命的药,又一时半会找不到瘟疫的源头,能为渭城百姓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白老夫人闻言便也不再坚持,由着卫岚、萧叹和树臣三人在粥棚里忙东忙西。 直到日落西山,所有的难民都领完了粮食,盆中的馒头也所剩无几,白老夫人才带着卫岚等人回府休息。 白府的防护措施做得很好,几乎没有人染上这次的瘟疫。尤其是白府的下人们,都十分忠心,一旦有人出现了一点儿症状都不会隐瞒,主动上报,生怕将这怪病传染给主人家。上报后他们会被安排到独立的房间里休养,休养期间工钱照付。 而且白府内的人也几乎不出门,甚至没必要的情况下都不出房间门,各房一日三餐都由下人送到房间里。 卫岚用过晚膳后便去往莲舟的房间,见树臣立在房间门口的桂花树下,一副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的样子,便上前笑道:“慕容公子,怎么不进去看看莲舟姐姐。” 树臣垂眸道:“我怕小妹还没醒来,更怕小妹醒过来以后知道了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会哭得很伤心,您也知道的,我嘴笨,不知道怎么安慰人……” “那你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更别说瘟疫的事,她就不会哭了。”在这焦灼的时刻,卫岚反而想多开开玩笑让大家能轻松一点儿。 树臣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说道:“我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说谎……而且我的小妹比我聪明,是个小人精,我说什么慌一定会被她发现的……” 卫岚笑道:“那就不要说谎,告诉她真相。” “公主,您不知道,小妹她看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其实最是个心软的,她知道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一定会很自责很懊悔的……”树臣面上愁云惨淡,声音里都略带几分喑哑。 “可我更知道,莲舟姐姐是个敢作敢当的好姑娘,她精通医术,脑子又灵光,没准能研制出针对这次瘟疫的药来,好将功补过。她不会一直哭哭啼啼的,我相信她能很快振作起来,我们都要振作起来!”卫岚鼓励道。 树臣半信半疑道:“真的吗?可在我眼中她还是犯了错就会躲在我身后的小妹妹……她能够承担起这么大的责任吗?” 卫岚宽慰道:“你作为她的亲哥哥,更要相信她。没事的,有我在,既然来了,我们就一起看看她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忏悔 令卫岚和树臣感到意外的是,莲舟醒来后,得知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酿成了大祸,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只是对树臣说道:“哥,我饿了。” 树臣连忙上前握住莲舟的手,柔声问道:“乖小妹,你想吃什么?” “哥,你不怪我吗?”莲舟的声音有些许哽咽,眼眶也微微发红。 “傻妹妹,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恨自己不能帮到你。你想吃什么,喝点粥好不好?”树臣轻轻摸了摸莲舟的略微有些凌乱地头发,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孩。 莲舟点点头,树臣便出去了。 树臣走后,一直在莲舟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滴落下来,卫岚连忙替莲舟擦去眼泪,笑道:“我真羡慕你,有个这么疼爱你的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永远站在你的身后,真好。” 莲舟一听,哭得更大声了,抽抽搭搭地说道:“可我却……老是惹麻烦……我错了,我真的不该手贱……呜呜呜,这次我真的是犯了大错了……” 莲舟哭倒在了卫岚怀里,卫岚抱住莲舟的脑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哄着她:“哭吧哭吧,我知道你刚才不哭,是怕你哥哥担心对不对,尽情地哭出来,哭出来心里就不那么苦了……其实我也有哥哥的,我有好多哥哥,可是除了六哥和我还算玩得来,其他哥哥都好陌生……” 屋外脚步声响起,莲舟的哭声戛然而止,立刻从卫岚的怀里弹了起来,擦干眼泪,假装没有哭过的样子。 “怎么样,看得出来吗?”莲舟悄声询问。 卫岚笑着摇摇头道:“不会。” 树臣端着白粥和小菜进来了,卫岚顺手想接过来,树臣忙垂头道:“不敢,这种小事怎么敢劳烦公主,我来就好了。” 卫岚便起身让出位置来,站到了床边同莲舟说话。 树臣一勺一勺地把粥喂到莲舟嘴里,莲舟边喝边同卫岚说话。 “唉,也不知道那个冰洞里藏着什么毒药,为什么冰洞里的冰一化,洪水一冲,整个渭城就陷入这种瘟疫中了!”卫岚还是疑惑不解,“莲舟姐姐,你精通医术见多识广,你从前有听闻什么毒是藏在冰里的吗?” 莲舟摇了摇头:“我也不曾听闻,或许是那个冰洞里冻着一些死鸡死鸭或者病死的牛羊,原本这些尸体腐烂成毒,被冰块冻住的时候暂且相安无事,可是冰块一化,就成了瘟疫的传染源头了。” 树臣接过话道:“小妹的想法不无道理。” 卫岚也觉得这个想法有很大的可能,可是心里也有一些其他的疑惑:“牲畜得的瘟疫会传染给人吗?” 莲舟道:“其实很多瘟疫一开始都是牲畜先得的,然后传染给人,所以有些毒性是可以在活物之间相互传染的。我在医术上看到过,以前有一种瘟疫就是从鸡群里传播出来的,那个时候大家都不敢吃鸡肉,因为人吃了瘟鸡病鸡会被传染,所以得了病的鸡只能挖个深坑全部埋起来。只是你们所描述的症状确实闻所未闻,我还得亲自看过以后才能下定论。” 卫岚道:“可我们也从未听说有什么鸡鸭牛羊得了这种症状。” 莲舟道:“我们的生活经验不够丰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许是我们还未听说罢了,可以问一问年长的人,是不是遇到过鸡鸭牛羊生这种怪病的。” 卫岚见莲舟的屋子里窗户紧闭,有些闷得慌,便开了窗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来。 夜风拂面,风中尽是秋日萧瑟的气息。 卫岚又觉得秋风有些凉了,便将窗户又合上一大半,只开了一小部分用以通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疾步走回莲舟床前说道:“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某一种毒性,在鸡鸭牛羊的身上不会导致它们生病,但是对人来说却有危险。” 莲舟眼睛一亮,点头称是:“确实很有可能,可是……可是不管怎么样,我们寻找瘟疫的源头还是如同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一直默默给树臣喂饭的莲舟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你们觉得冰冻住的尸体一定是牲畜呢?也有可能是人,不是吗?” 莲舟说道:“哥哥说的对,确实有可能是人……哎呀,我的思绪越来越乱了,总觉得哪里理不清楚……其实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尸体,冰洞里的水本身就可能有毒……寻找瘟疫的源头太难了,我……我真的也不知道从何找起……我真是个只会闯祸不会解决的闯祸精……” 莲舟说着说着,哭腔越来越重,树臣见碗里的粥还剩小半碗没喝,便想接着喂莲舟喝下。 可莲舟越哭越乱,哪里还有心情吃饭。 树臣柔声道:“我本意是想多给你提供一两条思路,没想到反而让你的心更乱了,对不起,小妹,你刚醒过来不久,就不要想这么多了,吃饱饭好好睡一觉,身体恢复了,才有精神思考问题。” 莲舟抽抽搭搭地哽咽道:“不行……我根本睡不着……有那么多人因为我病困交加流落街头……我怎么能睡得着……我总得做点什么吧,对了,我要去看看那些病人……对,我去看看他们,看看他们什么症状我才能对症下药……” 莲舟说着就要挣扎着起身,树臣拦住她说道:“小妹,你身子虚弱,现在还不适合出门,万一有个好歹,就更弥补不了咱们这次犯下的错了……” 卫岚也拉住她说道:“是呀,莲舟姐姐,错是我们一起犯的,你不要太过自责,你现在这样已经乱了心神,不但帮不了那些病人,反而还会害了自己,不如好好休息几日……” “在冰洞里边发生的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你们是不是趁我昏迷的时候,把责任都自己扛了去……你们怎么这么傻,我慕容莲舟也不是一个承担不了责任的人!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担!不行,我要找白老爷白老夫人说清楚去!”莲舟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卫岚劝解道:“现在不是说这些问题的时候!” 树臣也附和道:“是啊,小妹,现在最关键的是要解决眼下的困难。” 莲舟的修为本就没有其他三人深厚,现在又被噩耗乱了心神,哪里能抵挡得住卫岚和树臣同时拦她。见实在出不去,莲舟只得放弃,一屁股坐了下来,沮丧地嘟哝道:“可是我总得做点什么吧……” 卫岚道:“对了,听说市面上有一些药膏药水能缓解这种怪病,我们去找一点给你,你就在屋子里研究一下这些所谓的神药都有什么共同的成分。” 树臣连连称是:“对,这样最好。” 莲舟无奈,也只得点头同意。 第一百三十二章 琳琅 次日清晨,白府的下人送来了早膳,是一碗小米粥,外加几碟小菜,一个包子。 卫岚本就没什么食欲,看到早膳如此清淡,又想到了昨天看到难民身上的燎泡,更觉得胃口全无。 她简单梳洗过后,穿着素色的衣裙,一个人独自到外边散步。 秋日的清晨,空气里弥漫着荒芜的寒意。落木萧萧,黄叶翻飞,园子里冷冷清清,所有人都躲在了屋子里,没事不敢出去走动。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萧叹房间门口,等卫岚反应过来的时候,脚步顿住了,在原地愣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勇气敲门。 他们的关系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摆在那里,两个人都既不想确立什么关系,也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回避自己的感情。瘟疫一爆发,二人都焦头烂额地忙于应对,更无暇顾及两个人的恩怨情仇。 卫岚正欲转身离去,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用过早膳了吗,要不要进来坐坐一起吃点儿?”萧叹很自然地问道,就好像他们之间没有隔着血海深仇一般,就好像最寻常的好友、情人,甚至是家人。 卫岚不想知道,自己的脚步那么轻,萧叹怎么知道她在门口的。她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到了门口又要走。她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好啊,我倒想看看清尘山的萧大师待遇有没有不同。” 桌上也是一碗小米粥,几碟小菜,不过包子倒是有两个,还有一根大鸡腿。 卫岚很自然地坐了下来,颇为感叹道:“不愧是萧大师,待遇还是好一些。我可没有大鸡腿可以吃哦。” 萧叹也坐下,给卫岚递了碗筷,又将大鸡腿放到了她的碗里,笑道:“大清早的,谁吃这油腻腻的东西。” 卫岚也开玩笑:“你不吃就给我吃呀?你不吃的才给我吃呀?” 萧叹佯装要把鸡腿夹回来的样子,小声道:“你嫌弃的话我就自己吃。” 卫岚也不去拦他,等他把鸡腿放到嘴里轻轻咬了一口,才嗲声嗲气地说道:“我突然又想吃了,怎么办?” 萧叹无奈一笑,将鸡腿放回卫岚的碗里,小声嘟哝着:“你的这些小把戏,我早就看透了。” “还以为在冰洞里饿了那么久,出来我能吃掉一头牛呢!结果没想到一连好几天都不怎么吃得下饭。也就这会儿有点胃口。”卫岚将鸡腿撕成一丝一丝,装在碗里,和其他小菜放到了一起。 萧叹顺手递给她一方手帕。卫岚接过手帕,将十指仔仔细细地擦了个干净,然后放到鼻子下闻了闻,笑道:“要是在冰洞里,闻着这个味儿,就着雪水喝下,没准真能抗一阵子。” “你还有心思贫嘴。没准这次瘟疫的源头就是冰洞里的水,你还敢喝?”萧叹真是拿卫岚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对了,昨晚莲舟醒过来了……”卫岚说道。 话还没说完,萧叹就打断道:“我还以为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要一直装死呢!” “别胡说,萧哥哥,莲舟姐姐醒了,我们就更有希望了。我们昨晚还分析了一下瘟疫的源头,她提供了好些新的思路。”卫岚便将昨晚在莲舟房间里发生的事、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跟萧叹说了。 二人边吃边聊,很快几个碗碟就都空了。 萧叹一边收拾起碗碟,一边说道:“其实慕容二小姐是个好姑娘,就是太任性、太冒失了,我相信她这次一定可以痛定思痛、将功补过。对了,可以让她看看市面上的那些神药,没准会有重要发现。” 卫岚顺手用刚才的手帕擦了擦桌子,笑道:“还用得着萧大师吩咐吗?我们昨晚已经把神药给莲舟姐姐了。昨晚夜半三更我起夜的时候,看到她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只怕她一夜都没合眼……” “也真是难为她了。看她这么诚心的份上,我以后就不叫她闯祸精了。”萧叹笑道。 卫岚也笑,闻了闻手帕,说道:“萧哥哥,我们出去走走吧,洗个手,顺便把你给我的帕子也洗干净。” 二人说话间,便散步到了园子里。 不远处有一口井,井边有一棵玉兰树,卫岚几步上前想打一点水上来,萧叹忽然“嘘”地一声,卫岚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果然,她听到了玉兰树背后隐隐约约有对话声。透过树枝她看到玉兰树背后有一扇雕花窗户,也不知道是谁的房间。 “我感觉我成专业趴墙根的了。”卫岚悄悄凑到萧叹耳边说道。 萧叹还是比了个“嘘”的手势,屏着呼吸聚精会神地听着。卫岚暗自腹诽道:看来你趴墙根比我还要专业。 只听窗户背后是一男一女在谈话,女人抱怨道:“眼看我就要生了,饭菜却一日比一日还差,真不是我说你娘,大把大把的白银往外人嘴里送,却叫我们吃糠咽菜。别人就算了,我肚子里可是双生子,怎么就不该吃得好一点儿了?!” 男人嘘声道:“你小点儿声,叫大房三房听到了成什么样子?” 女人哭哭啼啼道:“白世同,你到底是不是个爷们,说好了要把我扶正,老爷老夫人那里到现在也没个准话……我怀的可是双生子,我是白家的大功臣……” 男人无奈道:“琳琅啊,我的小心肝啊,你当然是白家的大功臣,可是阿英尸骨未寒,眼下瘟疫横行人心惶惶,我娘她菩萨心肠,忙着救济难民,我看扶正的事等日后太平了再议。” 卫岚听到二人的对话,便知道屋子里是白家老二白世同和他的小妾琳琅。她回忆起初到白府上的那次晚宴,小桌那边似乎确是有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那女子生得柳叶眉细长眼,是个美人坯子,哪怕身怀六甲,四肢还是纤细的,小脸也一点儿没有发肿。 琳琅还是哭个不停:“同哥哥,扶正之事,我又不介意一切从简,不会耽误事儿的。” 白世同安慰道:“不能从简,我要给你最好的,只是需要你暂且忍耐,听话。” “忍耐忍耐,她活着的时候你就叫我忍耐,现在还叫我忍耐,我要忍到什么时候,难道你愿意以后别人说,这两个孩子是从小妾的肚子里出来的吗?我能受得了委屈,我的孩子可受不了,若我不是以正室的身份诞下这两个孩子,那他们便处处低与薇和楚文一头,你忍心吗……你忍心!但我不忍心!”琳琅哭得越来越痛。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井水 “小心动了胎气。”白世同也不知道能怎么安慰她,只得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挨训。 “我看趁早分家算了,省得我们人在屋檐下,什么事都做不了主。”琳琅哽咽道。 “胡说,这是什么话,我们是白家人,怎么就人在屋檐下了?分家这种话以后不许再提!否则别怪我不疼你了。”白世同的话虽然严厉,可语气还是温和的。 “不是我闹分家,你以为大房和三房谁不想分家?我知道老太太心地善良,可善良也该有个度吧?官府不作为,上头的药材和粮食又迟迟没下来,现在还下令封城了。如今的渭城就是个无底洞,难道老太太真拿白家的家底去填?如今这世道,能保全自己已是万幸,我们只想保住属于二房的那一份,难道很过分吗?不管怎么说,白家不是老太太一个人的,她一把年纪的人了,何苦这么折腾,与芙眼看就满十八了,马上就要说亲了,别回头连与芙的嫁妆都拿不出来。你说老太太一个孙女都十八的人了,何苦为了一点虚名白白断送了这偌大的家产。”琳琅停止了哭泣,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 白世同显然也被琳琅的话打动了,只是不忍质疑和为难自己的母亲,还是选择维护白老夫人道:“我娘用的都是自己的体己,并未动官中的钱。” 琳琅冷笑道:“是吗?你看过账本了?多少体己钱够这么花?这种话你也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白世同便也不再说什么,拿了一箩筐好听的话先把琳琅哄住了。 “萧哥哥,你说二房白世同的正室会不会是这个琳琅害死的?”卫岚悄声猜测道,“我看她最有动机。” 说话间,萧叹已经将井水打了上来,拉着卫岚的手往水里放,轻柔地揉搓着她的十指,帮卫岚洗完手后又顺手将手帕洗干净。 萧叹一边揉搓着手帕,一边说道:“应该不是她。” “你怎么知道呀?”卫岚蹲在萧叹身边,嘴上说着话,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中他骨节分明的手。 “我比你们早醒过来一两天,白府的人和事我也了解了个大概,他们刚才口中的阿英便是前些日子暴毙的二房大夫人小白吴氏,她是白老夫人的外甥女,是白府三个儿媳妇里最受白老夫人疼爱的。琳琅和阿英素来不和,而且琳琅确实觊觎正室的位置久矣。但是她本性不坏,不过是个争风吃醋的小女人,没有那么歹毒的心思和残忍的手段。”萧叹回答卫岚的同时已经将手帕洗好,他将手帕拧干,甩了甩,尽量将手帕上的褶皱甩平整。 卫岚接过手帕闻了闻,将手帕挂在了玉兰树的树枝上,她笑道:“洗得好干净。” 萧叹无奈地叹了口气:“本就是用过就扔的帕子,你非得洗,又不是什么昂贵的料子。” “你给我的就是最珍贵的,留着做个念想嘛,万一哪天你又不辞而别……”卫岚说着,见萧叹的眼神微微发生了变化,连忙话锋一转又回到了白府的事情上:“看来那个可怜的阿英真的是被邪祟所害,到底多大仇多大怨,要下这么狠的手。话说回来,最近因为瘟疫肆虐,尸横遍野,渭城已经被强大的怨力所笼罩,反而更不好追踪到那个邪祟了。要是这会儿有个像蔻娘那样强大的邪祟趁机捣乱,或者是青坊主躲在这里吸收怨力用以练成更强大的功法,那我们可就惨了。” 萧叹剑眉微蹙,语气沉重:“是啊,加之渭城已经封城,如果上面不派更多的驱魔师下来,渭城迟早变成一座鬼城。” “渭城不是还有个玉鹿川吗?”卫岚说道。 “虽然灵羽真人已经闭关多年,但是凭借玉鹿川目前的实力,保全渭城还不算太难。难就难在,驱魔师也是人,是人就可能染上这种瘟疫,这对我们联手玉鹿川清剿渭城邪祟是很不利的。”萧叹的面上已有了忧患之色。 以往渭城的秋日总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可今年总是阴天居多。 天总是灰蒙蒙的,愁云惨淡,荒草萋萋,一如萧叹的面色一般荒凉。 白府的园子里满目荒凉之色,阴风阵阵,吹得枝头的帕子“啪嗒”地一声,正好直直地落入井水中。 “我的帕子!”卫岚趴在井口看着半湿不干的帕子落到阴深狭窄的井中,将幽静得像一面镜子一般的井水水面打破,泛起层层涟漪。 “井水……”萧叹愁云惨淡的面容上浮起几丝明亮之色,“对,井水,瘟疫很可能是通过井水在百姓里传播的。” 卫岚也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道:“对,我们早该想到。可是……可是白府里少说也有十几口水井,我们乃至整个白府的人都喝了井水,为什么几乎都没事?” 萧叹猜想道:“每一口井里的水都来自地下河,或许渭城的地下有几条互不相同的暗河。其中一条暗河被投了毒,导致怪病在渭城蔓延,而白府的这十几口井的水正好都并不来自于那条有毒的暗河。” 卫岚从萧叹的话中获得了启发,联想到之前与莲舟的讨论,得出了一个猜测:“如果这次瘟疫和冰洞融化的那场洪水有必然联系的话,问题一定不出自洪水自身,因为那些水无孔不入、能渗入地下的每条暗河,我们也不可能幸免于难。那么莲舟姐姐的猜测就是正确的,洪水里一定裹挟了某种尸体,而这个尸体才是瘟疫的真正源头。或者也许一开始我们都猜错了,这场瘟疫和洪水之间没有必然联系。” 萧叹否定了卫岚后面那个说法:“不,这二者必然有联系,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慕容二小姐的想法应该是最接近真相的。” “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一口井一口井地找,只要找到井水有问题的一口井,顺着井找到那条暗河,就可以找到那具尸体?”卫岚说道。 事情终于有了眉目,萧叹的眉眼才渐渐有了几分笑意,他笑道:“不用这么麻烦,只要找到最开始发现病例的地方,就能顺腾藤瓜找到有问题的井。” 卫岚拉住萧叹的手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找。” 可萧叹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急得卫岚嚷道:“快走呀萧哥哥,晚一刻找到瘟疫源头,就会让不知多少无辜百姓受苦受罪。你还犹豫什么?” “这事我和树臣去就好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白府陪慕容二小姐吧。”萧叹严肃地说道。 “我在这里也帮不上莲舟姐姐什么,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走,我们去找慕容公子。”卫岚说着便拉萧叹一同去了树臣房间门口。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赈灾粮 萧叹虽不再说什么,可是树臣的态度比萧叹还要坚决:“微臣绝不可能叫公主殿下外出涉险,否则万死难辞其咎。” 萧叹在树臣身边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卫岚气得直跺脚:“好吧好吧,你们自己去吧,不就是怕我在你们束手束脚的吗,你们去吧,我不偷偷跟着,行了吧?” 卫岚被如此区别对待,虽然生气,但倒是言而有信,并未尾随萧叹和树臣出门。 “要是我呀,我肯定偷偷跟在他们屁股后边。”莲舟一边翻着医书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她要是一抬头,准能看到卫岚气呼呼的小脸像鼓起的河豚一般。 卫岚叹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你以为我做什么事能瞒得过萧叹?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我做什么怎么想,他会不知道吗?” 冷风灌进了屋子,莲舟被吹得一哆嗦,打了喷嚏。卫岚起身将大开的窗户合上,嘱咐道:“莲舟姐姐,你刚从昏迷里清醒过来,身子又弱,还穿得那么少,就别开这么大的窗了,你要是着凉了,我们可指望谁?” 莲舟原本生得明艳动人,如同一枝带刺的红玫瑰,娇艳欲滴。可如今脸上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憔悴,穿着单薄的月白色丝绸小衫,竟更显得吹弹可破,我见犹怜。 只见莲舟揉了揉太阳穴,苍白一笑道:“无妨。话说你和萧大师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卫岚心想:“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爱而不得,可以相望而不能相守,隔着尸山火海、隔着国仇家恨,还能怎样呢?” 面上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就那样呗,我年纪还小,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晚一宿都没睡吧?” 莲舟没有回答,反而问道:“七公主呀,说句实在话,您说,我好看吗?” “好看,除了雪姐姐,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了。谁要是觉得你不好看,那是眼睛瞎了。”卫岚笑道,说到一半又改了口,“不对不对,你和雪姐姐是各有各的美,不分伯仲。雪姐姐是高山之上的冰雪,你是热烈明艳的凤凰花,你们都美。” 莲舟轻叹一口气道:“既然这样,为什么我心仪的男子都不肯多看我一眼?难道……难道因为我只是个养女……” 卫岚见莲舟这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心忽然“咯噔”地跳了一下,她忽然有个很不好的念头:莲舟不会也喜欢萧叹吧?可她回忆起莲舟对萧叹一直以来的态度,觉得完全看不出这层意思。而且大家都知道萧叹不是个趋炎附势、贪恋权贵的人,是不是养女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可是莲舟一向自信、大方、明媚,是怎样高高在上又熠熠生辉的人,才会令她明亮的双眼蒙上自卑的尘埃呢? 莲舟见卫岚出神,笑道:“别瞎想了,我的心仪之人呀,和你确实大有渊源,可绝对不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人哦。” “你怎么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人?”卫岚感觉自己被看穿了,有些不好意思。 “你满心满眼都巴不得写上他的名字,我还用得着猜吗?放心吧,不是他。”莲舟虚弱地一笑。 卫岚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猜道:“那和我大有渊源的,莫非是我的那几个哥哥?” 莲舟红着脸埋下头不再看卫岚,嘴上嘟哝着:“这几味药材我要再好好比对一下……” 卫岚见她这个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哪个哥哥有这样的好福气。应该不是六哥,他还一身的孩子气呢。 正胡思乱想着,外边有人高声嚷嚷道:“朝廷的赈灾粮到了!” 接着外头便有了熙熙攘攘的响动声。 “赈灾粮不应该运到官府吗?怎么运到这里来了?”莲舟有些疑惑道。 “这说明上头有明白人,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安心在这里。”卫岚笑着就出了房门。 只见白老夫人和白老爷穿戴整齐,出门相迎。他们身后的下人窃窃私语着: “听说这次的赈灾粮兵分两路,一路送到了官府,一路便送到了咱们府上,说是填补之前我们开棚舍粥的亏空。” “陛下英明啊,这些咱们府上有救了。” “可不是嘛,最近的饭菜一日不如一日,我都担心我们会被饿死。” “胡说,有老夫人在,就不会把我们饿死,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呜呜呜,太好了,我本来都以为上头放弃渭城了。自从知道封城以后,我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就怕被困死饿死病死在这里,我的远房亲戚想偷溜出城,被抓个正着当场处决,我是越想越怕啊……” “我看你没少吃啊,没事了,都没事了!放心吧,你们猜猜负责护送这批赈灾粮的人是谁?” “是谁呀,看老爷老夫人的样子,是不是来头不小?” “是我们大虞国的圣女,当今大国师的长女慕容雪!你们说,朝廷把她都派了下来,怎么可能会放弃我们?” “早就听闻这个慕容雪容色无双倾国倾城,这回我们是不是也有幸一睹尊容?” “真的吗?那我立刻死了也值啊……” …… 卫岚听到慕容雪的名字,心下欢喜,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正堂前,慕容雪负手而立,一身白衣如明月光华笼罩全身,透白的肌肤如冰雪一般晶莹。 白老爷和白老夫人见到慕容雪,都是一怔,尤其是白老爷,几乎看得出神——他们哪怕阅人无数,但从未见过这么美的女子。可下一瞬,慕容雪身上只可远观的气质和强大的气场又令他们望而生畏,连忙叩拜行礼。 慕容雪扶起二人,正色道:“朝廷对白府的仁义之举早就耳闻,门外那几车粮食和药材,既是赏赐,更是陛下对二老的肯定。” “雪姐姐!我想死你了!”卫岚笑着从里屋跑出来,拉着慕容雪的手,用脸蹭着慕容雪的胳膊,“我们遇到了好多麻烦事,你来真的是太好了。” 慕容雪见到卫岚活蹦乱跳的样子,微笑如冰雪消融般浮现在原本严肃的脸上。 卫岚的举动将白府二老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明白,一座冰山怎么说融就融了。 “其实我这次来,主要是带你回去的,陛下很想你,也很担心你。”慕容雪趴在卫岚耳边小声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伉俪情深 “我不回去,渭城都快成死城、鬼城了!我不能回去!”卫岚双手抱在胸前,将脸别到了一旁。 白老爷隐隐约约意识到,卫岚的身份不止是国师府的小弟子那么简单,回忆起树臣和莲舟对她的态度,心里差不多也有了答案。 这世界上,能令慕容氏三姐弟这些对待的女子,还能有谁? 白老爷心领神会,立马挽留慕容雪在府上小住两日。 白老夫人的神色却有些阴晴不定,但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也露出了和白老爷一样的笑来。 慕容雪知道一时半会也带不走卫岚,只得在白府住下,从长计议。 到了房间里,卫岚笑着对慕容雪说道:“雪姐姐,给你听点儿好玩的。” 说着便将刚才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施在白老爷身上的窃听咒展示了出来: 白老夫人冷笑一声:“进屋了,就别装伉俪情深了。白石眠,你太可笑了。你知道你刚看慕容雪是什么眼神吗?还留她在府上小住!哼,人家是大虞圣女,身份高贵,年纪嘛,可以当你孙女了,岂是你这个糟老头子可以肖想的?” 白老爷急道:“我没有!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你还看不出来,另一个小丫头才真的是身份不简单!” 白老夫人笑道:“是啊,你总有你的道理。” 白老爷冷笑一声:“我的道理是什么不重要,总之我不会把白府败个干净!既然我们相看两厌,那我先走了。” “你敢?你什么意思?白府的家产,我才是最有权利支配的那个!当初你们白家败落,表面上却金玉在外,将我骗进门,是我用我的嫁妆扶持你们东山再起,就连你的画术也是我请了名师点拨,否则怎么会有今天的白石眠?可是这些年你都是怎么对我的,我想你心里有数。”白老夫人的声音已是略带沧桑。 “那你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我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白老爷毫不退让。 白老夫人怒道:“我做了什么,你倒是说啊,你别走,你倒是说清楚……别走!” …… 接着那边传来了白老夫人的哭声。 “奇怪,外头不是都说这两个老人感情很好吗?”慕容雪疑问道。 “你不觉得他们刚才在外头有些古怪吗?”卫岚问道。 “有吗?好像确实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慕容雪说道。 “其实我刚到白府就觉得不对劲了,他们俩根本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伉俪情深。相反,他们虽已儿孙成群,可彼此之间好像隔着什么。”卫岚解释道,“所以我才用了点小手段,一探究竟。” “毕竟是他们夫妻之间的私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不是我们该管的。”慕容雪说道。 “好嘛,雪姐姐,我错了。”卫岚撒娇道。 “七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慕容雪忙道。 卫岚并没有介意,而是挨着她坐下,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白府的下人将午膳送了过来,并替白府二老传话致歉,表示特殊时期无法亲自款待,望二人见谅。 “没事,你们下去吧,圣女本来就喜欢清静,这样就很好,以后我房间的饭菜也都直接送这屋来,我和圣女一起吃。”卫岚笑道。 下人都离去后,卫岚看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开起了玩笑:“托圣女的福,总算让我见到点荤腥了。” “莲舟在哪里,我去叫她过来一起吃,好不好?”慕容雪皮笑肉不笑道。 “她正在废寝忘食呢,我看我还是夹几个她爱吃的菜给她送去吧……”卫岚有些心虚地说道。 “我要见她。”慕容雪还是笑,可笑得有些假,反而令人觉得背后发凉。 “雪姐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卫岚的声音越来越弱。 “岚儿,你别维护她了,大致的情况我都清楚了,你们四个人在那个阵法中,树臣老实、萧叹稳重,你又最听萧叹的话,破坏阵法的人,我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慕容雪终于收起了假笑,一本正经地说道。 卫岚拉着慕容雪的衣袖摇了摇,小声地乞求道:“莲舟姐姐知道自己闯了祸,吓得不轻,一直在研制解药,不要怪她了……祸是大家一起闯的,不是她一个人的错……” 慕容雪叹了口气:“我允许她将功赎过,也同意秋后算账,但是她的无心之过带来了如此一场灾难,我们没有立场替渭城的无辜百姓原谅她。” 卫岚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慕容雪的冷心冷脸,铁面无私,再多说也无用,便接着埋头吃饭。 “放心,她终究是我妹妹。”慕容雪冷不丁说道。 卫岚夹了一粒水晶虾仁放到慕容雪碗中笑道:“我懂。雪姐姐,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天都有没有发生什么异常的事?我父王他……好吗?” “我还是老样子,天都也算太平,只是陛下近日的精神头确实看着不大好。咱们见面小半天,你可算问到陛下了。”慕容雪的眉宇间隐隐升起一股忧愁。 “我……我从小在七里村长大,一直都以为自己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跟着奶奶相依为命这么久,我……我好像只知道怎么做个孙女,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个女儿。我知道父王他疼我爱我,给我全天下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尊荣,可是……可是我似乎就是打心底里同他亲近不起来……表面上好像看不出什么,可是我和父王之间好像就是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距离感……我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因为我从小没有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吧?”卫岚说完这段心里话,好像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儿。 “不是因为这个。我懂你的感受,我对父亲也有这样的感觉,可是……可是我从小就在他身边长大。有时候我以为自己是不像莲舟妹妹一样会表达自己的感情,我也羡慕莲舟妹妹和父亲那么好,甚至羡慕树臣能得到父亲的欣赏和器重。而我和父亲之间,好像因为我的性格缘故,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我的娘亲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死了,父亲此后也没再娶,常常对着母亲的画像暗自垂泪。而我从小就和我的奶娘亲近些,父亲也忙,很多时候无暇顾及我的感受,所以才……”慕容雪试图找到解释这一些的理由,可有些话,她何尝不知道是自欺欺人? 卫岚见慕容雪有些低落,握着她的手笑着安慰她道:“这普天之下的孩子好像都跟父亲不太亲厚吧?你想想看,孩子是从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可是父亲们却要为生计奔波,在家的时间都不多,所以孩子们和父亲不亲也正常。” 胡说八道的本领,卫岚还是有一些的。慕容雪知道卫岚说的虽然也有道理,可有一些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很微妙。甚至可以说,只是一种感觉,一种不被人的意愿所操控的感觉。 一个人的心,更愿意靠近谁,并不取决于认识那个人多久。就像慕容雪初次见到卫岚的时候就觉得很喜欢很亲切。哪怕卫岚的身份经历过翻天覆地的改变,也不影响慕容雪对她的友情。 一顿饭细嚼慢咽下来,也吃得七七八八了,白府的下人过来收走了碗筷,将桌子擦得干干净净、光可鉴人。 秋日的午后是淡淡的,是无趣的。没有夏日的暖阳,没有嘶嘶的蝉鸣,没有清脆婉转的鸟啼,更没有窗外生机盎然的绿树。有的只是阴郁的天,荒凉的空气,窗外的树绿意寥落,屋里的人意兴阑珊。 “不知道萧叹和树臣公子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大半天了还不回来。我好想跟他们出去看看,可是他们都不让我去。有时候觉得当了这个什么破公主真是没意思,要自由没有自由,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了。”卫岚坐在椅子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蘸了茶杯里的茶水,在桌面上一遍一遍写着萧叹的名字。 慕容问道:“萧叹不辞而别,对你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那些日子里,你形容消瘦,茶饭不思,可你还想着他。” “雪姐姐,你不懂。”卫岚没有停下手上写字的动作,笔迹干掉的地方,她就重新用水写上,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我好像有点懂了。我以前不懂,可是我知道没有萧叹,你的脸上永远覆盖着一层阴霾,可是现在在他身边,你变得鲜活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你还能够原谅他的原因,因为爱就是,你永远无法真正去恨这个人,不管他做了什么。”慕容雪似懂非懂地说道。 “爱就是,无法去恨。”卫岚重复着慕容雪的观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好像更明白萧叹的心情了,明白萧叹的无奈和纠结,明白了萧叹的身不由己。 卫岚忽然莞尔一笑道:“雪姐姐,你说得真好。你真的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原来我看了许多话本,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可是他们又爱上了彼此,所以我们称这种感情称作爱恨交织。可是你的想法让我明白了,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爱恨交织,所谓的爱恨交织其实就是爱。” 慕容雪也笑道:“岚儿,你现在说话神神叨叨的。” 卫岚笑道:“我知道你没听懂,因为我也似懂非懂。” “我找到了!我找到那味药了!”莲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语气中的兴奋不言而喻。 但是莲舟没有破门而入,而是先敲了敲门,慕容雪让她进来以后,她才小心翼翼地进来。 “七公主,大师姐,我找到市面上的那些药膏药水里边有什么共同的成分了!”莲舟的笑发自内心,像一朵海棠花一般绽放开来,原本憔悴的脸上便多了几分动人的血色。 卫岚知道莲舟还在害怕慕容雪的责罚。犯了错的莲舟看到她这个雷厉风行不讲情面的大师姐,就跟老鼠看见猫似的,“七公主,我刚才想去你屋子里找你,可你不在屋子里。我问了管家才知道你在这里……我也是刚知道上面派下来的人居然是大师姐……我早该想到的,竟然没有和七公主一起出去接你……” “看你口干舌燥的,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慕容雪柔声说道,那温柔的声音,令卫岚和莲舟都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说罢,慕容雪起身从行李里找出一包点心,放到桌面上打开一看,是一包山楂酥饼。 “你最爱芙蓉饼铺的山楂酥饼,我特地带过来你尝尝。”慕容雪说着用兰花一般晶莹剔透的手指拈了一块山楂酥饼递给莲舟。 “雪姐姐,你好偏心。我在你屋子里坐了小半天了也不见你舍得给我吃,莲舟姐姐一来你就忙不迭的拿出来了。”卫岚佯装不满地嘟哝道,伸手也拈了一块来吃。 “要说大师姐的包袱里全是符咒和武器,没有人会怀疑半分,要说她的包袱里竟然有一包芙蓉饼铺的山楂酥饼,那真是开天辟地的大新闻。看来还是长姐疼我。”莲舟笑道,顺便给卫岚递了个眼神,仿佛在说:“多谢你没把冰洞里的事告诉她。” 卫岚回应了一个神秘的微笑,莲舟一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对了,快说正事儿。”卫岚催促道。 “市面上那些神药有的是药膏,有的是药水,也有化水外敷的小药丸,虽然它们形态各异,颜色不同,配方也都稀奇古怪,但是里边都有同一味草药——碧玉骨参。”莲舟神色严肃。 “碧玉骨参?”卫岚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大千世界,奇花异草实在太多,她有空了还要去好好研究。 “对,这是一种灵草,多生长于渭城,尤其是渭城主城区和玉鹿川之间那座山的崖壁上生长得最为密集。这种参状如指骨,通身碧绿,故而得名碧玉骨参。我在想,既然这些神药都对瘟疫的症状有一定的缓解作用,那是不是说明其中的共同成分——碧玉骨参起到了作用。可是碧玉骨参往往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采摘困难,价格昂贵,所以这些神药的制药之人用量极少。若是加大剂量,将瘟疫治愈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我还没亲眼见到过任何一个病人,也没用碧玉骨参来做过试验,这一切还只是我的推测。”莲舟说道。 “这也不难,我去玉鹿川采些碧玉骨参回来,你制成药膏,我们上街找个病人试一试就可以了。”慕容雪说道。 “我看白府的药房里未必没有现成的,我们直接去要点儿来更快些,白老夫人人特别好,菩萨一样的心肠,不会不同意的。”卫岚说道。 “不好了……萧兄中毒了!”向来循规蹈矩的树臣竟然直接破门而入,见卫岚、莲舟和慕容雪三个小姐妹都在屋子里也毫不意外,只是磕磕巴巴地继续说道:“萧兄……他……中毒了!他……他也得了怪病……都怪我……都是为了救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腐尸 “怎么回事?”卫岚闻言立刻从座椅上弹了起来,一个箭步冲到树臣的身边,“你别结结巴巴的,好好说,到底怎么了?” 莲舟倒了一杯茶,递给树臣道:“哥,看你口干舌燥的,先喝杯茶水。萧大师吉人天相,一定会逢凶化吉的。” “你们找到瘟疫的源头了,对吗?”慕容雪平静稳重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期待。 “嗯,找到了。”树臣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他撇了撇嘴,似乎意犹未尽,一杯茶水不够他现在解渴的。 莲舟心领神会,又去倒了一杯水。 “源头是什么?”慕容雪问道。 “小妹猜得不错,是尸体,是一个女人的尸体。看起来好像是十几二十年的陈年老尸了,尸体肿胀恶臭,周身布满了烂掉的燎泡,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第一个发病的人。”树臣喝完第二杯水,情绪也冷静了许多,说话也流利了。 “能确认那个人的身份吗?”莲舟问道。 “不能,完全是面目全非,别说我们不认识,就算她亲娘来了也认不出来,能看出来是个女人已经很勉强了。”树臣回答道。 “你们是怎么发现她的?又怎么能确定她是从冰洞里跟着洪水出来的?”莲舟问道。 “萧哥哥怎么中毒的?他现在在哪里?”与此同时,卫岚也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尸体是怎么处理的?”慕容雪也开口。 三个姑娘几乎是异口同声,树臣一时被问懵了,反应了一小会儿,才率先回答卫岚的后半个问题:“萧兄中毒太深,我怕带回白府会传染给其他人,就先把他安置在了城郊的破庙里。” “我去找他!”卫岚说着就要冲出去,莲舟一把拉住她道:“萧大师那么厉害,不会有事的,听我哥把话说完,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带上药去找萧大师。这样贸然过去,怕是连你也被传染了!” 卫岚点头同意了,树臣便继续说下去:“我们早上到打听了一圈,听说城西的张屠户家最早出现染上瘟疫的人——也就是张屠户的老婆,现在想来,妇人每日洗衣做饭,沾染上毒井水的可能确实更高。接着孩子、老人、张屠户……一大家子陆陆续续得了瘟疫,然后以可怕的速度在全城传播。我们去了张屠户家,打了一桶井水上来,细细观察之下,井水微微浑浊发绿,隐隐有腥臭之味。我们施了灵力护体,跳入井中,顺着井水找到了暗河,再沿着暗河一直往上游走,走着走着就到了城郊的树林里,树林里有一条小河,与暗河相连。我们继续往前走,发现有段地带的树木全都枯死了,地上寸草不生,那一片地方的河水尤其腥臭。我们便怀疑那具尸体泡在河里。” “然后呢?在河里吗?那么恶心的河水,你们俩谁下去捞?”莲舟追问道。 “不,我们都没下去,那具尸体自己从河里跳了出来。”树臣说道。 “啊?自己跳出来?她不是陈年老尸?不是死得透透的?”莲舟差点惊掉了下巴,不过转瞬之间她又悟了,“难道是邪灵附体?” 树臣重重地点了下头:“没错,倒是个厉害角色,不过远不是我和萧兄二人合力的对手。她过了几招,眼见落了下风,竟然直愣愣地朝我扑来,我一刀斩下去,没想到那只是一个幻影,真正的她从我背后扑来……那时候真的太紧急太危险了,我回头的时候她那张腐烂的脸几乎贴到我的鼻子……千钧一发之际是萧兄推开了我……可是他却被那个东西死死缠住,她就好像一条蟒蛇,紧紧附在萧兄身上……我虽然见过无数邪灵,可那时候也慌了手脚,好在萧兄镇定自若,在他的引导下我斩杀了那个东西,附在尸体上的邪灵被我摧毁镇压,萧兄也用红莲业火将散发着毒气的尸体焚化成灰烬……我们高兴之余,却看到萧兄胳膊上有道伤口……” “打斗中负伤再正常不过,是不是……是不是这道伤口被毒气侵袭了?”卫岚又焦急又心疼,虽是凉意渐浓的秋,她的额头上还是冒着许多细密的汗珠。 “是的,毒侵袭了伤口,萧兄本有灵气护体,猥琐畏惧,可是那道伤口就像铜墙铁壁的一道裂缝,毒气无孔不入,很快渗入萧兄体内……都是我粗心大意……萧兄都是为了保护我,不然以他的身手,何至于此……都怪我……”树臣说着说着头越垂越低…… “这整个经过,你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慕容雪听完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才开口问道。 “不对劲的地方……都挺不对劲的……可是好像在这个混乱的时候,一切的不正常又都合理了。”树臣说道,“怎么这么问?” “大师姐是担心那个附体于陈年老尸的邪灵还有同伙。”莲舟说道。 慕容雪点头表示默认。 “糟糕,那萧哥哥岂不是很危险!我们快去找白老夫人要一些碧玉骨参,然后赶紧去找萧哥哥。”卫岚说着便拉着莲舟往外走。 树臣跟上卫岚,抱歉道:“七公主,对不起微臣以为已经妥善安排好了一切,却没想到这一层……” 卫岚说道:“没事的,树臣公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分头行动吧。”慕容雪大步流星走到卫岚面前,“我和树臣去找萧叹,你们去找白老夫人拿药,我们沿途留下记号,你们顺着记号来找我们。” “不,换一下,我和树臣公子去找萧哥哥,你们俩去找白老夫人拿药。”卫岚说道。 “不行,微臣不能让您冒这个险。”树臣道。 “太危险了,你不能去。”慕容雪与树臣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觉得大师姐和哥哥说得对……”莲舟也劝道。 可她话音未落,卫岚面色一凛,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刚才的话,是命令。”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卫岚的面色冷得如那个冰天雪地的冰洞一般。 从前卫岚从来没摆过什么公主的架子,谁也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严肃。 树臣和莲舟先是一愣,显然被卫岚吓到了;慕容雪的面上却浮现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取药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三个去找萧大师吧……”莲舟提议道。她的心里却暗自嘀咕道:“取个药能要多久,还要分头行动,这下好了,挨凶了吧!” “这样也好,你要早去早回。”卫岚刚才因为心系萧叹,脱口而出了一句比较强硬的话,让大家有些尴尬,她也有些后悔。 于是她这一句话的语气立马柔和了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人间烟火 城郊破庙里,萧叹正在凝神打坐,调整气脉。 一股灼热与寒冷相互交替的毒气正顺着血液传遍萧叹的四肢百骸,他用自己体内的真气与这股毒气相互抗衡,二者斗得难舍难分。他美玉一般的面容上,燎泡时而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时而褪去…… 胶着之际,忽然外头有熟悉的响动声,听脚步声,好像是卫岚的声音…… 萧叹一想到卫岚见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定会害怕和厌恶,一时间分了心,反而岔了气,毒气占了上风,横行遍全身的每一寸肌肤,燎泡如同一把野火烧遍秋日干燥的山林,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蔓延遍萧叹的全身。 刹那间,疼痛的伤口就像被尖刀挑破一样痛入心扉,萧叹的脸拧做一团,疼痛像一根淬了毒的钢针,无情地扎进他每一个穴位,他冷汗直流,身体剧烈的颤抖着,如同一根铮铮作响的琴弦…… 外面的脚步声在逼近,伴随着卫岚焦灼的呼喊着一声声“萧哥哥”,萧叹下意识地往四周看去,竟无一处可以藏匿…… 破庙的门本就是坏的,树臣离开的时候用灵力修补了破庙的门,想为萧叹再上一重保险。 树臣带着卫岚和慕容雪破门而入,萧叹正端坐在一张破蒲团上,依旧是面如美玉,只是面色苍白到了微微发青的程度。 “萧哥哥,你还好吗?”卫岚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 萧叹缓缓睁眼,开口道:“无妨。” 卫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树臣,好像在说:“你不是说他中毒了吗,这不是好好的?” 树臣回应了一个“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的眼神。 还是慕容雪一眼识破,冷哼道:“萧叹这是用灵力维持着原貌,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个花孔雀一样。罢了,你舍不得这副好皮囊,也是为了不吓到岚儿,只是不知道你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卫岚小心翼翼地捧起萧叹的脸,带着哭腔道:“雪姐姐说的是真的吗?” 萧叹轻轻点头,像个温顺的小兽一样歪头把脸贴在了卫岚的手心。 卫岚哭道:“萧哥哥,你怎么这样傻气?” “我怕我的样子会吓到你。”萧叹柔声道。 卫岚回想起那日在街上看到的难民,全身燎泡,散发着恶臭,凄惨可怖。她无法想象玉树临风的萧叹怎么可能变成那个样子。 可她还是坚定地说道:“萧哥哥,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离开你。” “阿岚……”萧叹把头埋下去,嘴里一遍一遍呢喃着。 阿岚? 卫岚大喜过望,自从卫岚回府身份以后,萧叹还是像以前一样叫她“小柳芽”。 萧叹的身份,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所以,别人不能理解萧叹的反复无常,卫岚可以。卫岚也可以理解萧叹为什么一直不愿意叫她现在的名字,因为这个名字背后,是十几年前仁帝以无情的铁蹄踏碎了北柔的河山。 没有当初的六皇子卫辛昔日北伐的成就,就不会有今日的唯我独尊的仁帝,更不会有所谓瑶昭公主,不会有卫岚今日的无上尊荣…… 可是现在,萧叹唤她“阿岚”。 这个称呼背后,就代表着萧叹已经接受了卫岚的身份,接受了现实…… 萧叹的脸慢慢垂了下去,他用灵力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也暂时遏制了疼痛的发作,可也感觉到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地被抽干…… “萧哥哥,你坚持住,莲舟姐姐马上带着解药来了,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不许你有事!”卫岚说着将萧叹揽进了怀里。 “我没事的,傻瓜,别哭啦。”萧叹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 “拜托,我们还在这里呢,你们别这么肉麻。我说萧叹,灵力不够我输点给你好了,干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一旁的慕容雪已经有点无语了。 树臣本在一旁深受感动,慕容雪这句话冷不丁地破坏了伤感的气氛。 他也很有眼力见儿地符合道:“我也助你们一臂之力。” “先不用,二位的仁慈侠义萧某铭记在心,只是你们为我输送灵力,只能维持我一时的样貌,暂缓我片刻的疼痛,我们驱魔师的灵力对这种怪病起不到真正的疗愈,治标不治本,还是不要浪费了。”萧叹轻轻起身婉拒道。 卫岚扶着萧叹,替他道谢:“树臣公子,雪姐姐,谢谢你们了,但是萧大哥说得对,现在这么特殊的时候,千万不要浪费灵力了。” “小妹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树臣频频望向门外,面带愁容。 “会不会是我们留的记号她没看到?”卫岚说道。 “不会的,小妹很聪明,一定能找得到这里。”树臣说道,“该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我去找她。” “再等等吧,万一莲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又过去,路上没有碰到就此错开了。那我们五个人便分到了三处,十分不利。”慕容雪说道。 “好,那我们再等等看。”树臣道,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我带了些米,可以熬点米汤给萧兄喝。他已经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破庙里有一些破旧的锅碗瓢盆,还凑合能用。 树臣生火烧水,卫岚拿着小布袋里的米想去淘洗一番,被慕容雪拦住了:“七公主,这样的小事你怎么能亲力亲为?” 树臣忙说:“我来吧,你们快去休息,不用操心,等着吃就好了。” 可树臣虽是大国师的养子,但毕竟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慕容府少爷,煮起饭来手忙脚乱地…… “你用灵力不就好了吗?何必亲自动手。”萧叹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开口道。 “用灵力做出来的饭是没有灵魂的,那多没诚意啊,让我来。”慕容雪说着就要上手,所有人都用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眼神看着她。 想来她也是无聊之下的心血来潮,树臣也没有拒绝她,只是默默地退后了数十步远…… “雪姐姐竟然还会做饭吗?”卫岚悄声问树臣道。 “可能……也许吧……”树臣边说边继续悄悄往后退。 萧叹轻笑一声:“我们竟然如此有福,能尝到圣女的手艺。” 慕容雪自信满满地站在锅前,想她慕容雪一世英名,冰雪聪明,学什么会什么,熬个小小的白粥,岂不是易如反掌……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只听破庙里传来“嘭”地一声巨响——锅炸了! 巨响之下,是一阵死寂的沉默,慕容雪举着一把破锅铲,惊魂未定,她死都想不明白,锅到底是怎么炸的。 萧叹和卫岚面面相觑,树臣解围道:“大师姐,这破庙里的破锅太破了,果然不能用啊……这下炸了……你们都没被烫到吧?” 在确认了所有人都没被烫到以后,萧叹无力地叹了口气:“慕容大小姐,其实……我们之间也没有这么仇深似海吧……” 慕容雪有些尴尬:“锅的问题,不过这锅底还剩了一点没被炸飞,你们可以尝尝看?” 众人往残缺不全的锅底看去,只见凹处有一些“白粥”,还冒着丝丝热气。 “这粥米是米,水是水,它们跟八百年没见的仇人一样融不到一起啊……其实,没有灵魂的粥又怎样呢,不一样可以填饱肚子吗?”萧叹弱弱说道。 第一百三十九章 守德 莲舟和卫岚等人分开后,敲响了白老夫人的房门,正好白家老二白世同和他的侍妾琳琅也在白老夫人屋子里说事儿。 莲舟进屋后,看到每个人表情都有些古怪,知道他们一定是有什么家事牵扯不清。但这都不关她的事,对她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碧玉骨参。 “老二,客人来了,我们有事要说,你们先回去吧。”白老夫人说道。 “娘,今天您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白世同不依不饶,好像非要闹得家丑外扬了才满意。 白老夫人便也不想理他,直接接待了莲舟,问清来意后也很是爽快地对白世同说道:“老二,去药房把碧玉骨参都取过来。” 可那白世同有千万个不满意:“娘,药房归二房管,是二房的财产,那碧玉骨参本就是宝贝,现在又能治疗瘟疫,一定能卖上天价,凭什么说给就给?” 白老夫人一耳光子刮到了白世同脸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吓得一旁大着肚子的琳琅后退了一步。 “糊涂东西,趁着瘟疫肆虐哄抬药价,是一个畜生都做不出来的事,你快去药房拿参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不,你把药房的钥匙给我,我叫兰姑去拿!”白老夫人厉声喝道。 白世同捂着留有清晰指印的脸,眼中含泪道:“娘!您才糊涂,算不来账!外头就是个无底洞,把一百个白家填进去都填不满,我们能关起门来把自己的日子过下去就很好了,为什么非要天天放粥。之前您还天天给难民发药材,要不是我及时控制,药房早就空了!药房是二房的财产,我不能什么都不留给与薇和楚文,更不能让琳琅肚子里的双生子过苦日子!” 高门深似海,白府自然也不能例外。 大宅门里有什么弯弯绕绕、勾心斗角,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莲舟自然也很清楚。 可她无意被卷进白府宅斗,只想赶紧拿到药去救人。 莲舟将身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说道:“这药我们绝不白要,这些首饰先抵账,不够的部分我可以以国师府的名义立下字据,日后一定归还。” 白世同却推辞道:“国师府权大势大,不当面结清,日后反悔,就算有字据也不过是一张废纸算不得数。” 莲舟见白世同如此不知好歹,也看得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白老夫人厉声喝道:“慕容二小姐这样仁至义尽,你还满口胡诌,你这个不孝子!” “除非您今天马上分家,不然这钥匙我决不会给。”白世同耍起了无赖。 白老夫人几乎被他气晕过去,抄起拐杖就要家法伺候。 白世同急了,东躲西藏地说道:“要不是他们引来了洪水,根本不会有这场瘟疫,都怪他们,我看国师府也不过如此……我说就应该叫大国师把白府的亏空全都补上……” 琳琅也慌了,她本来只是怂恿白世同劝老太太分家,没想到白世同这么口无遮拦,说出这些不漂亮的话来。 莲舟掐了个诀,手中化出一道银光织成的绳索,直愣愣地扑向白世同,将他紧紧缠绕住,莲舟手上的力一手,白世同就被拉到了她的面前。 莲舟口中念咒,白世同应声跪地。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目无尊长、视财如命,老夫人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逆子。大虞七公主和圣女都可能身陷囹圄等着碧玉骨参救命,出了任何一点问题,将你们白府拆得灰飞烟灭、杀得九族尽亡也抵不上公主的一根头发丝!”莲舟厉声喝道。 在场的人听闻七公主也在渭城,无不惊愕,白老夫人回想起白石眠说过的话,心里也明镜一般清楚了个大概。 白世同眼看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突然发起狠来,吓得立马就不再犯浑,连声告饶。 “碧玉骨参,你给是不给?”莲舟最后问了一遍。 “给给给!”白世同连连答应着掏出了钥匙,白老夫人将钥匙给了身边的嬷嬷兰姑,然后对莲舟道谢:“慕容二小姐,多谢您替我收拾这个浑小子。” 莲舟收起术法,抱拳鞠躬道:“老夫人,二少爷,事态紧急,多有得罪,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白世同自讨没趣,拉着琳琅悻悻而去,小声地对琳琅嘀咕了一句:“狐假虎威,一个养女,也敢在这里拿着鸡毛当令箭……” 那声音本是极小的,是白世同当众丢了面子,心里不爽快的气话。 可莲舟听得一清二楚,字字都像刀一样扎在了她的心上…… 暮色四合,破庙门口,萧叹等人坐成一排,喝着所谓的“没有灵魂”的白粥。折腾了小半天,大家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吃什么都是津津有味的。 夕阳西下里出现了莲舟奔跑的身影,她手里举着几根碧玉骨参,笑得如花般灿烂…… “我拿到了,我拿到了!”莲舟很是开心,卫岚闻言更是欣喜若狂。 “现在我带萧大师进屋治疗,这里阴气很重,怨力随着夜色渐浓也会逐渐加重,需要劳烦你们在四面守着,不让邪祟有可乘之机。”莲舟说道。 慕容雪见卫岚面露难色,一向对微妙的人际关系很迟钝的她好像突然开悟了一般,道:“外面有我和树臣就够了,岚儿担心萧叹,想进去陪着他。” 卫岚感激地看了慕容雪一眼,莲舟迟疑了一瞬,被萧叹抢先开口:“阿岚,你在外面守着吧,治疗的时候会暴露我染病时可怕的模样,我怕你以后看到我会有阴影。” “我不会的……”卫岚泪眼盈盈地说道。 “乖,听话些。”萧叹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 “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叽,赶紧去吧,天要黑了。”慕容雪说着便将萧叹和莲舟一同推进了破庙里…… 进门的一瞬,萧叹便不再用灵力维持着自己的样貌,只听莲舟“啊”地一声尖叫出来,显然被吓得不轻。 “怎么了?”卫岚连忙问道,几乎就要闯进来。 “别进来!没事!”莲舟看着萧叹神色担忧,知道他不想让卫岚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便抢先回答了。 满身燎泡的萧叹端坐在蒲团上调息,莲舟轻声道:“萧大师,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碧玉骨参对瘟疫绝对有效,而且碧玉骨参极其珍贵,渭城还有那么多病人,我不敢随意浪费。所以我会先小剂量地用药,如果疼痛有所缓解,再尝试一点儿一点儿加大剂量,假若这个过程中有任何不适,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停止对你的治疗。当然,如果你不愿意冒险试药,也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愿意,麻烦你了。”萧叹闭着眼说道。 莲舟在来的路上也采了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与碧玉骨参一起倒进大锅里煮烂。 锅是莲舟施法变出来的,在煮药的过程中,她也不断施术加快速度。 很快,第一锅药水熬好了。 莲舟将自己贴身的丝帕浸泡在药水中,拧干后轻轻擦拭萧叹布满燎泡的脸。 萧叹的眼睫微颤,似是吃痛,但很快便镇定下来…… 莲舟的丝帕擦过萧叹的脖子,慢慢往胸口的方向而去…… 萧叹猛然睁开眼,后知后觉一般躲开,有些傻气地说道:“原来是外敷的……这就不劳烦慕容二小姐了,让树臣来吧……” “我是医者,你是病人,在我眼里没有男女之分。”莲舟坚定不移。 “慕容二小姐这样厚待于我,我更不能置你的名节于不顾,还是叫你哥来吧……”萧叹也很坚决。 第一百四十章 傀儡丝 莲舟也不再坚持,攥着手帕出去了。 不一会儿,树臣进来了。莲舟在庙外已经教过他简易的擦拭手法。 虽然树臣的手没有莲舟轻柔细致,但好说歹说也总算上完了第一遍药水。 莲舟趁树臣擦药的时间,抓紧熬制第二锅药水。 等树臣出来后,莲舟交代道:“哥,你帮我看着药,再过半个时辰可以把火扑掉,我进去观察观察,看看萧大师有没有什么不适。” 莲舟说完,又简单地教会了树臣怎么搅拌、怎么观察颜色等等。 树臣照莲舟的话去做。 暮色渐渐模糊,夜幕落下,点点繁星在黑沉沉的夜色里若隐若现。 卫岚困倦交加,昏昏欲睡。 忽觉身后有人在拍她,她回头一看,一具腐烂尸体紧闭双眼站在她的身后,用千疮百孔的手拍着卫岚的肩膀,好像是在打招呼的样子…… 卫岚下意识一掌劈过去,那具腐烂的尸体竟然跳开了,摆出一副准备接招的架势来。 除了恶心,卫岚还觉得这个家伙有点奇怪。 不同于萧叹和树臣找到的那具陈年老尸,眼前这具尸体的一举一动都有些呆滞……完全不像邪灵附体…… 隐瞳之中,确实只有一具尸体,可是死人怎么会动呢? 那具尸体朝卫岚扑来,想给卫岚来上重重一击,卫岚轻巧地闪身避开。 月出东方,清透的月光照亮了大地,月光之下,卫岚分明看见尸体背后有几道若隐若现的黑线。 等不及她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无数尸体便从四面八方涌来…… 忽然间,冷光道道,剑风瑟瑟。 慕容雪已经持着寒影长剑将尸体背后的黑线尽数斩断,黑线一断,那些尸体们纷纷倒了下去…… “是傀儡术,有人用怨力炼制了傀儡丝,将尸体变成听话的木偶来攻击我们,虽然这种傀儡的攻击性不高,但是胜在数量庞大,就算杀不死我们,也能累死我们。何况这些尸体都是死于瘟疫的难民,他们身上的毒脓在打斗过程里会溅到我们身上,少量毒脓还不可怕,就怕我们打着打着,毒脓成河,我们就再也逃不过了……没点歹毒的心肠还真炼制不出这种傀儡丝……”慕容雪说话间,又有千军万马般的傀儡毒尸朝这个破庙涌来…… 卫岚施法堵住了破庙的所有入口,莲舟高声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专心治疗萧哥哥,外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卫岚说着顺手拿起一根地上的枯枝,用它来同傀儡们搏斗。 树臣拔出长刀山柏想要加入斗争,卫岚却不由分说地为他设了一道结界:“树臣,你盯着药,别的事情不用你管!” 树臣看着即将大功告成的药水,一咬牙把长刀山柏丢给了卫岚。 卫岚接过山柏,沉甸甸的大刀令她后退了好几步。 背后有人伸手想接她,那股阴气卫岚就算不回头都感受得到。 她头也不回,便反手挥刀砍去。 身后的傀儡顷刻间化作了四五段…… 不知道为什么,傀儡越打越多,仔细观察之下,卫岚发现,原本切断了傀儡丝的那些尸体在混乱中又重新站了起来…… 而被她砍成三四段的尸体却化作了一滩脓水渗入地面…… “不行,傀儡是杀不完的,倒下一批又会站起一批……”卫岚边杀边对慕容雪说,“得把他们砍断。可是这些尸体曾经都是无辜的难民,被有心之人利用起来,现在连死都不得安宁……连个全尸都保全不了……” “人都死了,全尸不全尸还重要吗?最重要的是,这也不是个办法。”慕容雪一边挥舞着寒影一边说道,“斩断他们,会化作脓水,如果把它们全部斩了,我们会被脓水包围的……” “是谁在操纵傀儡?”一片手脚乱飞的混乱中,卫岚高声问道。 慕容雪手起剑落,短短一瞬斩杀了数十具尸体,可其他的尸体还是从四面浩浩荡荡地袭来。 她抽空回答道:“还能有谁,定是和那个青坊主逃不了干系!” 一些傀儡用力的扒着破庙的门,卫岚将他们一一斩杀,地上聚集的脓水越来越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把他们引开,不能打扰到莲舟姐姐的治疗……”卫岚说道。 慕容雪说道:“看架势,他们就是冲着庙里的人来的,我们反而只是其次,这种情况下,就算我们逃走,他们也不会全部都过来追我们的……” 卫岚听到这话,心下一慌,便口中念咒,唤来一片红莲业火,将傀儡们烧得手脚乱舞。 漫天火光映得天空都泛起了红光,仿佛把凄清惨白的月光都染成了血红色。 傀儡们在火中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好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可是每天,除了红莲业火噼里啪啦地烧,夜风鬼哭狼嚎般啸,并没有其他声音。 傀儡们不会哭,也不会叫,他们背后的傀儡丝不断被烧毁,烧毁后又立马重生,重生的傀儡丝带给这些尸体被焚烧的痛苦,却无法牵着他们脱离苦海…… 卫岚忽然心生恻隐…… 这些尸体,都曾经是她的子民,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无能,他们又何至于在死后还承受这种痛苦? 卫岚死死地盯住一根傀儡丝,看着它在火中忽隐忽现,那是烧断后马上复原的痕迹…… 她忽然眸光一闪,手中凭空变化出一根银针。 飞出的银针打在了那根傀儡丝上,黑线瞬间结冰,一直延伸到漆黑的夜空里。卫岚飞身上前,想要顺着结冰的傀儡丝找到操控傀儡的那个人。 慕容雪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一把拉住了她:“七公主,别去,这很可能是个陷阱!” “我不能这样眼睁睁地把他们烧得渣也不剩……”卫岚哭道。 慕容雪将长剑寒影直直地插入地面,土地虽没有四分五裂,可是尽数覆上了一层冰雪。 一整片火海在顷刻间被冰雪覆盖…… 这样的术法,卫岚只见过一次,她只看到萧叹用过一次。 第一百四十一章 埋葬 紧接着,慕容雪合十双手,口中念咒,只见她周身金光闪烁,这些金光在霎时间又化作点点星光,漫天飞舞,尽数附着在了千丝万缕的傀儡丝上。 “化虚为实?”卫岚惊诧于慕容雪的强大,就连结界中从小和慕容雪一起长大的树臣也看呆了,差点儿就把药煎糊了。 傀儡丝化作金缕丝。 慕容雪打开合十的双手,十指舞动,灿若莲花。 随着莲花飘动,天地间的千丝万缕也汇聚到了一处,拧成了一股金色绳索。 慕容雪握住这股绳索,用力往下一拉,一个阵法掉落下来,黑气升腾,继而瞬间被冰封住。 原来傀儡丝的尽头是一个阵法? “怎么会这样?他们是用阵法来操控傀儡丝的?”卫岚惊诧不已。 “看来确实是青坊主的人在背后捣鬼。这些阵法的口诀,只有玄门中人会背。并非是阵法操控着傀儡丝,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这么邪门的阵法。”慕容雪说道。 “难道是一个人躲在阵法边上操作着傀儡丝,万一有人顺着傀儡丝找到了他,他便设法将那个人困在阵法里?”卫岚猜测道。 慕容雪点头,声音既遗憾又愤怒:“可惜还是让他跑掉了!” “雪姐姐,是敌人太狡猾,你真的已经很厉害了!”卫岚拉着她的手笑道。 慕容雪拔出寒影,尸体们纷纷倒地,几乎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卫岚一挥衣袖,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将这些尸体都埋好之后,卫岚和慕容雪二人合力设了一道结界,确保不会再有人利用傀儡丝操控他们。 一夜无眠。 树林间薄雾缭绕,仿佛被轻纱覆盖一般,静谧而神秘。天空渐渐泛白,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 曙光初现,晨光透过树梢,斑驳地照在卫岚脸上,光影交错见,不难看出,她的眼下已有了两道黑紫色。 “吱呀”一声,破门被推开,莲舟无精打采耷拉着头从破庙里走了出来。 卫岚本昏昏欲睡,瞌睡虫抓着她不放。一见莲舟出来了,又是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整个人便立马像被冷水泼了一样,立马清醒过来:“莲舟姐姐,怎么样了?” 莲舟低着头没有说话,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卫岚的心头,她急道:“怎么了,是不是碧玉骨参对瘟疫无效?是不是我们方向错了?没事,我们不会怪你的,莲舟姐姐,你说句话呀!” 没想到莲舟突然抬头,灿烂一笑:“很成功!萧大师本就年轻健康,又有灵力加持,身上的燎泡已经尽数褪去了!只要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但是要注意,切记不要过度劳心劳神,尤其是不要再接触染病之人,不然复发的可能会很大!” 卫岚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激动得抱住了莲舟,在她右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莲舟姐姐你真好,你救了我的心!” 说着就要往里冲,莲舟趁卫岚高兴,拉住她的衣袖道:“岚儿,有件事我必须跟你坦白。” 然后莲舟便把白老夫人和白世同吵架、白世同如何刁难她、她又如何拿出公主的安危来镇住白世同这一系列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对不起,岚儿,我知道你不想暴露身份,可是那个白世同实在太墨迹了,我心里急得不得了,一下子说漏嘴了……”莲舟眼睑低垂,语气恳切。 “无妨。都是小事。”卫岚就丢下这么一句话,她一心扑在萧叹身上,哪有心情理会这些琐事。 “萧哥哥,这次你不要再推开我了,我真的不能失去你……”卫岚握住萧叹的手,眼泪吧嗒吧嗒地落在了萧叹手背上。 萧叹轻轻帮卫岚擦了眼泪,笑道:“别哭了。你怎么这么痴?好歹是个公主呢,怎么这么花痴。我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卫岚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嘟囔道:“你对我就是很重要。我依赖你,喜欢你,一刻见不到你心里就慌。我长了嘴,干嘛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那我比你父王重要吗?比你的子民重要吗?”萧叹又问。 “萧哥哥,大病了一场,你怎么倒像个小孩一样叽叽歪歪的了。这能相提并论吗?我愿意为你去死,你比我的性命还要重要,有朝一日你有危险,我一定会挡在你的身前!”卫岚信誓旦旦。 “嘘……若是你挡在我身前,岂不是我太过无能,你放心,不会有那么一天的。”萧叹捂住卫岚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可若是我这样直白这样纠缠,却令你更难受的话,我可以放弃,我可以一直不见你……直到我们兵戎相见的那天……”卫岚再也不怀疑萧叹对她的爱,只是她更知道萧叹心中有太多顾忌…… “等到那天,就怎么样?我们打起来吗?”萧叹半开玩笑。 “我是你一手带出来的,我怎么打得过你呢?只求萧大师给我留个全尸……”卫岚玩笑开得更大。 “我不会的。”萧叹握住卫岚的嘴不许她继续说,“不管何时何地,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对你动手伤你分毫。” 卫岚眨眨眼,表示再也不乱说话了,萧叹才放开手,没想到萧叹放开手后卫岚又说:“兵戎相见嘛,刀剑无眼很难说的……” 萧叹很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和你兵戎相见?” 卫岚见萧叹的神色有些不同,便追问道:“你不是北柔子民吗?不是恨我父王踏碎了北柔的疆土?” 萧叹将卫岚轻轻一拉,卫岚猝不及防,重心不稳,便整个人落进了萧叹的怀抱中。 卫岚坐在萧叹的腿上,听他说最近悟出的心里话: “其实我的师父朝雨真人一直告诉我,王朝迭代、国家兼并,都是历史发展不可避免的一部分。流血牺牲再正常不过,有时候手段狠一点,也是为了速战速决,避免百姓受战乱之苦,很多事不是我们三言两语就能评价的,好人与坏人之间也没有绝对的界线。”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违心之约 “可是国仇家恨岂是说放下就放下的。不是谁都有朝雨真人那样的境界。”卫岚叹了口气。 萧叹轻轻地把下巴靠在了卫岚的肩上,轻声细语道:“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具体身世,可又一直不敢问?” “嗯。我怕。”卫岚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三个字,怕什么却没有说。 怕发现他们两个人之间还有更深的仇怨?怕勾起萧叹伤心的回忆?还是怕萧叹的真实身份远比她所预想的要危险? 可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说,她怕。 这比她把怕什么如数家珍一般说给萧叹听还令人心生爱怜。 萧叹抱紧了卫岚,在她耳边低语:“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以后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卫岚像个小狗一样乖巧地点点头。 “我父亲姓萧,是北柔的戍边将军。”萧叹把博炎拟好的身份展示给卫岚。 “萧不是北柔皇室的姓吗?”卫岚问道。 萧叹笑道:“萧在大虞和北柔都是大姓。你别打岔,听我说完。我父亲一生精忠报国,在连云关一战中奋力杀敌,死守关卡,可却迟迟等不到朝廷的援军和粮草,最终全军覆没,在绝望中饮剑自刎。而仁帝与大国师恨我父亲是他们北伐之路最大的绊脚石,破城之后竟直奔将军府,一把火将男女老幼通通烧死。所幸我在机缘巧合下被师父所救,才捡回一条命。师父一直教导我要放下仇恨,更要放下过去,可我一直没听进去。我始终认为是仁帝和大国师害得我家破人亡,但现在我想明白了,胜负乃兵家常事,我父亲最不甘的,不是战败,而是至死都没有等来援军和粮草,带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精兵走向灭亡……” 萧叹说道这里,声音中已经带着微弱的哭腔,他还是继续说道:“我师父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仇恨只会蒙蔽我们的双眼,让我们看不清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朝雨真人是个有大智慧的女子。”卫岚摸了摸萧叹的头,“真希望有一天能够有幸拜会她。” “会的,我会带你去看她。我想明白了,旧事遥渺难追,我更应该珍惜眼前的幸福。”萧叹声音颤抖。 卫岚紧紧抱着萧叹的脖子:“萧哥哥,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太高兴了!” 萧叹又说道:“只是有一点我不能答应你。” “是什么?”卫岚松开手,忧心忡忡地望着萧叹,她想:就知道这种事没这么顺利。看萧叹的表情,一定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要说。 “我不能答应你父王的赐婚。不论如何,他都算得上我的杀父仇人。他是个好皇帝,受子民爱戴,可我不能接受他为我们赐婚,我甚至不能接受称他一声岳父。我可以陪在你身边,哪怕以一个侍卫的名义。”萧叹说道。 卫岚点头道:“我当是什么事,就这点小事,没关系的。我可以等,我也不在意名分,只要你在我的身边。若是父王百年之后,我们还不算太老,那时候也可以成亲,做一对白头夫妻。到时候啊,也不用说白头偕老了,因为已经白头了。” 萧叹笑道:“又开始胡说了,你不在意名分,难道还不在意名节?若是我一直在你身边,难免有人指指点点。” “我不在意。只是侍卫的身份会不会太委屈你了?”卫岚挑起萧叹的下巴,将脸凑了上去,她的鼻尖几乎触碰到萧叹的鼻尖。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萧叹。 萧叹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她不怀好意。 果然,卫岚下一句话便是:“侍卫的名义不好,不如……做我的面首吧!” 萧叹气得牙根痒痒,呵了气就往卫岚咯吱窝上挠,痒得卫岚咯咯直笑,不得不向萧叹求饶:“萧哥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开玩笑呢……” 慕容雪在门外直打呵欠:“他俩还有闲心在里头打情骂俏,都是这个萧叹把公主带坏了。我都困死了,什么时候能回去睡一觉。” 莲舟也有些无奈,但还是笑道:“大师姐,人家蜜里调油,我们就再等等吧。” 话虽如此,可她往屋子里看的时候,眼神却是阴冷的…… “对了,萧哥哥,你之前好像跟我说过,树臣公子喜欢我?你确定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那时候我以为你是为了推开我乱说的,后面我也没注意。但是跟他相处的过程里完全没有感觉到他对我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卫岚说道。 萧叹回想起那晚与树臣对饮,也觉得有些事情想不明白。但他要做的事太多,已无暇顾及,只说道:“反正我不管,你是我的……怎么突然问到树臣弟,难道?你莫不是也看上了他?想知道他喜不喜欢你,自己去问他呀,反正你是公主,你想要几个面首都可以……” 这下轮到卫岚生气了,朝着萧叹的肚子就是一阵挠,谁知萧叹巍然不动。 面对卫岚的疑惑,萧叹笑道:“我不怕痒。” “完了,不怕痒的男人心肠硬。”卫岚一副沮丧的样子。 “七公主,萧大师,你们说好了吗,可以回去了吗!”慕容雪在外边提高了声音问道。 “阿岚,我想着,我身上的燎泡虽然已经消退了,可难保身上没有一点毒气,白府的人肉体凡胎,难保不会将毒气过了去。我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静养几日,等痊愈了再回去。”萧叹正色道。 “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对于这次瘟疫,白府有些人已经在心里埋怨我们了,虽然白老爷白老夫人不说什么,可若这关头再出什么事,我们就太败坏驱魔师的名声了。人总是这样,你对他们的好他们记得一时,可是一旦犯了一点错,就记一辈子。我们一起找个可以静养几日的地方。但是你要答应我,不管你去哪里,都不能赶我走,我要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可以吗?”卫岚问道。 萧叹点点头。 第一百四十三章 闭关 慕容雪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问了又没人回答,正想去敲敲门,卫岚就一个人出来了。 “我的小祖宗,该回去了。”慕容雪有点无奈。 “雪姐姐,萧叹他不能回去,余毒未清,万一传染给白家人,反而多生事端。不如我留下来照顾他,你们先回去。”卫岚的声音是轻柔的,语气中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坚定。 慕容雪不好再坚持,便说道:“那也好,我们三个回去处理瘟疫的事。你们找个隐蔽的地方好好修养。” 莲舟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慕容雪,好像再说:“你就这么同意了?”可她转念一想,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 “我们打算往玉鹿川的方向走,渭城主城区里的碧玉骨参肯定不够,我们可以去再采一些带回去。”卫岚说道。 于是五人就此分别。 回白府的路上,莲舟思来想去,还是有点担忧:“大师姐,您就这么单独留七公主和萧叹在一起,对七公主的名节只恐有损,况且萧大师余毒未清,公主和他在一起难道就不会不安全?” 慕容雪道“你还不知道岚儿的脾气,满心满眼只萧叹一人……你容我想想……这样吧,树臣,你暗中跟上他们俩个,盯着点儿他们,别让他们做出逾矩之事;如果他们遇到了危险你也能暗中照应着点儿。” 若不是莲舟身负煎药的重任,这个棘手的任务也不会落到树臣头上。树臣心中暗想:“我?” 嘴上说的却是:“遵命,大师姐。” 慕容氏三姐弟离开后,卫岚回到破庙里,萧叹还闭着眼端坐在蒲团上调息,卫岚轻轻将头靠在萧叹的肩膀上,细声细语道:“萧哥哥,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真好。” 萧叹眼睫微颤,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他睁开双眼,拉住卫岚的手,轻笑着如同撒娇一般:“阿岚,我饿了。” “我去外面找找有没有什么野果呀地瓜呀,你在这里好好调息,等着我。”卫岚笑道。她最希望的就是能够为萧叹做点什么事,最怕的便是萧叹不愿意麻烦她。 卫岚走后,一道黑影闪进了破庙里。 萧叹的双眼依旧紧闭,试图理顺周身的气脉。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叹儿,你做得很好,这孩子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北柔复国,指日可待。” 萧叹听到博炎的声音,即刻起身,博炎扶着他道:“叹儿,你的病好些了吗?” 萧叹苍白一笑:“劳烦师叔记挂,叹儿已无大碍了。”博炎见萧叹还是打不起精神,叹气道:“叹儿,师叔知道你心里难受,你不愿意骗她,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使点手段,以我们的力量想和仁帝抗衡,简直是以卵击石。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再强大的敌人,也会有露出破绽的那天。” “此话怎讲?”萧叹听博炎话里有话,便追问道。 “我听闻近日大国师闭关修炼,已经很久没出门了。”博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萧叹问道:“怎么大国师也闭关了?” 博炎笑道:“灵羽真人闭关是为了羽化登仙,而慕容平肯定没那本事,他这次闭关十分蹊跷,按常理说,大驱魔师需要闭关修炼是很正常的事,没什么见不得人。国师府却将这消息封锁了,这其中必然有古怪,我会派人继续暗访,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萧叹道:“好,师叔,万事小心。” “萧哥哥,我找到了好多板栗!”卫岚的声音远远传来,清脆得如同风铃一般。 博炎听到声音,化作一道黑影闪了出去。 卫岚还抱着一捧板栗回来了,笑靥如花:“萧哥哥,我烤点板栗给你吃。” 萧叹笑道:“好。” 卫岚便用昨天煮粥剩下的半口锅忙碌了起来,边忙活边说道:“其实我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公主命,还是做起这些杂事顺手,呆在宫里闷死了,什么也不让我做,一天到晚学走路学喝茶,宫里的嬷嬷都说我学得快,可不得快吗,要是不快点学会,一准被无聊死……” 卫岚的手一边忙活,嘴上一边碎碎念,萧叹在一旁用宠溺的眼神看着她。 “对了,岚儿,渭城这次的瘟疫来势汹汹,已经封城有段时日,为什么要派慕容雪来这里执行这么危险的任务呢?”萧叹试探性地问道。 “可能是为了抓我回去吧。”卫岚头也没抬地回答道。 “是啊,这里太危险了,仁帝希望你回去也是情理之中。可是这里这么危险,大国师怎么舍得慕容雪来?”萧叹进一步试探道。 “雪姐姐多有本事的一个人,怕什么……能有什么危险呢……”卫岚专心致志地烤着板栗,生怕这小东西一不留神就烧焦了。 萧叹听完忽然轻轻咳嗽了几声,不想是风寒,倒像是在掩饰什么尴尬。 卫岚忽然想到,萧叹和慕容雪可是齐名的,可萧叹如今却负伤中毒了,足以说明渭城的情况确实危险。若说慕容雪不怕这里的危险,倒是显得萧叹不如她似的…… 难怪萧叹有些尴尬…… 卫岚笑道:“确实,这里确实太危险了,也不知道大国师怎么想的,人家想出渭城都来不及,怎么他反而让雪姐姐过来呢……” “会不会大国师根本不知道慕容雪来这里?”萧叹问道。 “怎么可能?或许是大国师有意锻炼雪姐姐吧……”卫岚猜测道。 “你没听说吗?”萧叹话说一半,故意吊卫岚的胃口。 “听说什么?好哇,你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居然不告诉我,怎么了?”卫岚顾不上烤栗子,张牙舞爪地逼近萧叹,打算来个严刑拷问。 “慕容雪真的没跟你说?”萧叹佯装大为震惊的模样,引得卫岚好奇心更强了。 “说什么嘛?”卫岚拉着萧叹的依旧撒起了娇。 “你们是好姐妹,她既然没告诉你,就说明这个消息是小道消息,不可尽信。”萧叹双眼一闭,打算来个油盐不进。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跟踪失败 “小道消息我也想听。”卫岚央求道。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那我就告诉你吧,我听小道消息说,大国师闭关修炼了。”萧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道。 “怎么可能,雪姐姐没说大国师闭关修炼了,你这消息是哪里来的,肯定是假的。”卫岚撇撇嘴道。 萧叹心想,以慕容雪和卫岚的关系,大国师闭关修炼这种事,没有必要对卫岚隐瞒。大国师闭关,慕容雪是不可能不知道的,但她连卫岚都没有说,足以证明大国师这次不是普通的闭关。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卫岚也知道大国师闭关,只是在他面前装傻充愣…… 可是看着卫岚清澈天真的眼神,萧叹立刻否定了这种想法…… “什么味道?”萧叹赶紧转移话题道。 果然,一股烧焦味伴随着一丝丝若隐若现的烤栗子的香气弥漫着整个破庙。 “我的栗子!”卫岚惨叫着去看她的烤板栗,感觉还有几颗可以抢救一下,便想着来个火中取栗。 “算了算了,小心烫到手!”萧叹连忙将卫岚揽在怀里,嗔怪道,“不就是几颗板栗至于么,你但凡破一点儿皮,我……我都……” “你都怎么样?”卫岚仰着小脸,期待地问道。 “我都怕慕容雪会发疯,她就是个女疯子,看谁不爽就杀谁……”萧叹本想说他会心疼死,可不知道怎么却说不出口。 卫岚没听到满意的答案,失望地垂下头,嘴上却说:“我都向你夸下海口,要让你尝到我烤的板栗了……唉,罢了,我们往南走,去玉鹿川,路上一定还会有其他好吃的……” “若我们在荒郊野岭都能吃上一口热气腾腾的烤番薯,渭城的难民们便不算太过饥寒。”萧叹的眉眼上浮起浓墨一般化不开的忧愁。 “嗯,多亏了白老夫人开棚舍粥,才让渭城不至于饿殍遍野。”卫岚感叹道。 “也不知道凝冰灵玉和九重凤凰火去了哪里,它们的存在对于渭城来说都是潜在的隐患。尤其是凤凰火,虽然现在偃旗息鼓了,但不代表它不会突然又无缘无故地自燃,到时候渭城又是一片生灵涂炭……”萧叹重重地叹息道。 “眼下瘟疫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怎么考虑得了那么多。我们这次南下,沿途也可以仔细看看,万一有什么意外的收获,那便再好不过了。”卫岚柔声安慰道。 萧叹暗想:这九重凤凰火果真是有脾气的,或许是因为刚刚大闹了一场,将整个冰洞都烧作了洪水,所以想现在气消了,不知道躲到哪里角落睡觉了。这样一种喜怒无常的灵物,大国师是怎么控制它正好就在他父王吞入肚子里的时候烧起来?难道是因为被吃掉了所以特别生气? 正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窗外,好似有一道人影掠过,转瞬即逝。 却不像是博炎的脚步。 萧叹知道慕容雪不会这么轻易地让卫岚和他独处,定是叫树臣折返回来监视他们了。 卫岚也注意到了,她和萧叹相视一笑,用眼神交流了彼此心中的“奸计”。 卫岚提高了嗓门:“萧哥哥,我好像还有几套衣服落在白府,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回去拿。” 萧叹也有些大声地回答道:“快去吧,不要让我等太久。” 话音刚落,卫岚就飞身出去。 树臣站在角落里看看萧叹,又看看卫岚离去的方向,进退两难,犹豫了片刻还是飞身出去跟住了卫岚。 跟着跟着,却不小心把人跟丢了。 正在树臣感叹卫岚轻功进步太快之际,一个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右肩,他转过身去却空无一人,卫岚在他左肩的后方朝他笑道:“这里。” “七公主,微臣跟踪您被您发现了,愿主动领罚。”树臣抱拳鞠躬,一本正经的模样令人捧腹。 “树臣公子,你总是一口一个微臣,你是不是有官职在身,几品官呀?”卫岚绕着树臣走了一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回禀公主殿下,微臣官位低微不值一提。请公主殿下责罚。”树臣的头还是埋得深深的。 “你别跟着我了,回去告诉雪姐姐,就说你跟丢了。等我们回了天都,我叫父王给你加官进爵,大赏特赏,怎么样?”卫岚笑道。 “跟踪您不是大师姐的意思,是我自己……我担心您和萧兄……孤男寡女……不合适……”树臣说道后面结结巴巴,都是一些不好听的话,他也不知道怎么就说出口了,越说越是满头大汗,看得卫岚都觉得他有点可怜了。 可是欺负老实人,真的很好玩! “把头抬起来。”卫岚说道。 树臣抬起头来,露出远山一般的眉眼和刀削一般的线条。说是抬头,其实不过是微微低着头,若是真抬起头,卫岚还不一定能看到他的脸。 卫岚离他很近,见他高出自己许多,便仰着头严肃地问道:“听说你喜欢我?” 一副审问的姿态,可人却是矮的。 就这么一个仰着脸,一个微低着头,实在有些尴尬和怪异。 在这样的情况下,卫岚问的居然还是这么一个问题! 树臣已是汗流浃背,结结巴巴道:“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喜欢。”卫岚强调道。她仰着的脖子有点酸,心想难怪居高位之人要站在高台之上,矮人一头,实在太没气势了! “是……我没有喜欢公主……”树臣磕磕巴巴地说着,明明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手忙脚乱的感觉。 “好,那我就放心了,我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你喜欢我。你也知道,我的心里只有萧哥哥一个人,不管我是柳芽儿还是卫岚,我心里只有他,其他任何人喜欢我都是不会有结果的!所以,你也不可以喜欢我!听到了吗!这是命令!”卫岚严重警告。 树臣点头,点得像拨浪鼓一样。 卫岚这才满意道:“好吧,那你回去吧!” 见树臣脚步迟疑,没有被卫岚的话绕进去,反而露出了一瞬疑惑的眼神,卫岚只得叹气道:“快回去吧,你跟踪不了我们的,我就算了,萧哥哥你也跟得住吗?” 第一百四十五章 柿子林 树臣走后,卫岚和萧叹一路南下,途经一片柿子林。 林中的树上结满了熟透的柿子,好似嶙峋的树枝上挂满了一盏盏橙红色的小灯笼,在萧瑟的秋风中结起了一层白霜。 一颗颗小柿子圆润饱满,格外诱人。 透过点点娇艳欲滴的柿子红,隐隐约约能看到林中有一座小木屋。 此处已经十分接近玉鹿川,二人一路下来风尘仆仆,正愁没有地方歇脚,看到这个小木屋都十分欢喜。 走近小木屋,只见屋外围着一圈竹篱笆,屋前一片菜地,菜地的旁边是一口水井。 “看起来种了水芹、小葱、番薯……好像还有胡萝卜,可惜好像很久没人打理了,已经全部冻死了……”卫岚如数家珍地盘点着小菜园里菜的品种,作为曾经的种菜小能手,她实在为这片小菜园感到可惜。 “你认得的菜竟然比我还多……可是这些菜好生奇怪,难道如今已经冷到这种程度了吗,竟然全部冻死了。”萧叹感叹道。 “你别忘了我们是在哪里认识的。我以前可会种菜了,这里确实比别的地方都冷一些,菜都死了也是在所难免的。我们可以去屋子里找找还有什么吃的。”卫岚说着就推门进了小木屋。 虽是一间小木屋,屋内陈设却简单而不简陋,由此可见这个小木屋的主人定是一位风流雅致之人。 黄花梨木桌椅,木质纹理清晰,桌上摆放着已经清洗干净的文房四宝。 青玉石雕刻而成的茶几上摆放着黄铜制成的莲花香炉,屋内隐隐约约还残留着一丝沉香的气味。 床边是绿檀梳妆台,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发簪和耳环也是许多年前流行的款式。 窗纱和幔帐用的都是软烟一般的烟青色料子。拉起窗纱,能看到窗上雕着祥云与仙鹤;打开幔帐,可以看到竹榻之上挂着一副美人画像。 画中,正值深秋,美目盼兮的女子站在柿子林里,穿着柿子红的长裙回眸一笑。这幅画也画得栩栩如生,仿佛这位女子的音容笑貌此刻就在萧叹和卫岚的眼前。 不难从这幅画中看到,这位画师一定深爱着画中的女子,才能将她画得如此鲜妍生动。 “看这幅画的画纸,应该是有些年头了。”萧叹轻抚着画纸说道。 “萧哥哥,你说画中这个女子,怎么有些眼熟呢?”卫岚盯着画中美人那双秋水一般的大眼睛,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美人总是相似的。这个小木屋的主人一定是个风雅之人。”萧叹说着,又到屋内的其他角落仔细观察。 这间屋子的两侧各有一个小房间,一个是小厨房,另一个房间里摆着简陋的床单被褥,看起来倒像是下人住的地方。 小厨房里有新米,还有用坛子密封好的腌萝卜。厨房的背后有一条小溪,卫岚便去那里打了水。 卫岚熬了粥,将萝卜装在小碟里,和萧叹一起简单吃了顿饭。 虽然只有清粥小菜,但二人一路上饥肠辘辘,吃什么都觉得香。 “唉,萧哥哥,我们这样乱闯进别人的屋子里会不会不大好?”卫岚边收拾碗筷便说道。 “都吃完了你想起来不大好啦?江湖救急嘛,小屋的主人能理解的,我们行走江湖就是这样的。”萧叹笑道,“每次我都会给留宿过的屋子留一下一点钱,算是心意了。” 卫岚点头道:“也对。只不过……这个地方总让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吗?我倒是觉得这里和我们在七里村的小院有点儿像……有时候我在想,要是这世间能够一直安定太平,我们就回七里村好了,回去给奶奶养老,看看小黄现在长胖了没有。”萧叹的目光里流露出几分向往。 “我想到哪里不对劲了,既然要过田园生活,怎么能只种菜呢?就算不养猪牛羊,也该养点鸡鸭鹅吧?”卫岚说道。 萧叹笑道:“人家只是喜欢田园生活的意境,你看这一推门就是层林尽染,连我都想住在这里了。又不是真的要种地养猪,附庸风雅的人,怎么可能受得了鸡棚的那股味道。” 卫岚嘟着嘴道:“话虽如此,但要是这个小木屋的主人能将田园生活贯彻到底的话,我现在就该有烤鸡吃了。” 萧叹笑道:“你要真想吃,附近未必没有。” “真的吗?这怎么说?”卫岚好奇地追问道。 “这个屋子曾经应该住着一对很相爱的男女,而且他们都应该有一定的身份。因为某种原因,女子离开了人世,而这个男子也搬走了,为了纪念他们在这个小木屋里曾经拥有的美好时光,这个男子会时不时回来一趟。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梳妆台上的胭脂水粉都变质了,而桌上的文房四宝却是时兴的款式。这个男子应该出于一些现实原因不能常常回来,所以还特地请了个人帮忙看守这个小屋。你想吃肉,人家肯定也想吃肉,但是屋子的主人又不让他在这里养鸡养鸭,怕破坏了小屋的意境,那如果你是这个看屋子的人,你会怎么做?”萧叹分析道。 “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在附近找个地方养鸡。这个距离不能太近,不然鸡屎味儿会飘过来;也不能太远,不方便去喂食。”卫岚恍然大悟道。 “既然我们来的路上没有看到,应该就在前边了。”萧叹说道。 “可惜我现在吃饱了,想眯一会儿,等我睡醒再说吧。”卫岚说着伸了个懒腰,猫到了竹榻上。 萧叹倚靠在黄花梨木桌上,以手扶额,闭目养神。 说是闭目养神,却时不时睁开眼往竹榻的方向望去…… 秋风徐徐,却吹得屋内奇香浮动;幔帐飞扬,卫岚熟睡得像婴儿一般的小脸若隐若现…… 她的睫羽纤长,在细嫩白皙的小脸上投下两道阴影。小巧精致的鼻子里发出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樱桃一般娇嫩的嘴唇微微张开,时不时还说出一两声含糊的梦话…… 第一百四十六章 琉璃 梦中,卫岚被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吵醒,恍惚中,她还以为回到了七里村,回到了萧叹给奶奶打造摇椅的时候…… “萧哥哥,你在干嘛呢?”卫岚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房间,当她睁开眼看到小院里的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只银狐安静乖巧地卧在萧叹身边,而萧叹一手持着青霜,一手握着一块似冰似玉的东西,正在聚精会神地雕琢着…… 好熟悉的银狐…… “凝冰灵玉!”卫岚惊掉了下巴,“凝冰灵玉怎么会在这里?” 萧叹头也不抬地问道:“你喜欢什么图案?” “啊?怎么突然问这个?”卫岚虽疑惑不解,但还是及时作答,“那就百草纹吧……” “你方才打盹儿的时候,我到门口的井边想挑点水洗碗,却发现这口井的水完全冻住了,我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菜地的菜全部被冻死了。我正想到井下一探究竟的时候,这只小狐狸就跳了出来,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它很眼熟?”萧叹笑道。 “倒是很像冰洞里的那只,只是比那只小了许多。难道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就是凝冰灵玉的物灵?”卫岚说着伸手摸了摸银狐,银狐用鼻尖轻触卫岚的手,温顺得像一只小猫。 “上次我们在冰洞里就大伤了它的元气,这回躲在这里被我碰上算它倒霉,我轻轻松松就给它驯服得服服帖帖了。”萧叹的语气中略带几分得意,虽是大病初愈,但他的战斗力还是那么强。 “那你现在是在干嘛,好好的一尊玉狐狸,改得面目全非了。”卫岚有些不解。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萧叹还是没有抬头,专心致志地打磨着手中的凝冰灵玉,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奇怪,既然凝冰灵玉就在这里,为什么厨房后的小溪还能流动,这里也不会像冰洞一样冰天雪地的。”卫岚的问题总是很多。 萧叹答道:“凝冰灵玉本身并不会对外界造成很大的影响,之前那里之所以能够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来是因为原本那里就有一个自然存在的冰洞,二来是灵羽真人的阵法加持。凝冰灵玉是有灵性的,不似凤凰火喜怒无常,可与驱魔师的灵力相辅相成,应用得当的话,会是很好的武器。” “所以你是在为我打造武器吗?”卫岚闻言,雀跃不已。 萧叹不置可否,只是微笑。 卫岚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笑道:“萧哥哥,你对我真好。我去林子里摘几个柿子给你吃,我要摘最甜最大最红的柿子给你!”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给每个柿子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让每一个柿子看起来都更加香甜诱人了。 柿子树都长得很高,越是高处的柿子,晒的太阳越多,也就越甜。 从前在七里村的时候,卫岚就很会爬树。 其实也不是很遥远的事,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是柳芽儿,她还会像男孩子一样爬到柿子树的高处摘柿子。 可是仅仅过了一年,却时过境迁,一切都变了。 卫岚在柿子林中漫步,心里想着这些事,竟五味杂陈,胸腔中莫名泛起一阵酸楚。她暗自对自己说道:“卫岚啊卫岚,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在你身上的全部都是好事——结识了萧叹、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一夜之间变成了大虞身份最尊贵的女子、还交到了雪姐姐和莲舟姐姐这样的好朋友……你究竟还有什么不知足?可能真的是因为秋天会令人伤感吧,总觉得心里酸酸的……” 她见一棵柿子树比其他的都高大许多,飞身向上,摘了几个又红又大的柿子,然后灵巧地飞落到地面,像一只轻盈的云雀。 等她回到小院里,萧叹已经忙活好了。 他手持一张琉璃一般精美的弓,随手折了一截枯树枝为箭,朝着院门口的方向瞄准,准备试一试这把新弓。 正好碰上怀里捧着柿子的卫岚从那个方向回来,不知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萧叹故意炫技,那一截枯树枝在离弦的一刹那便化作了一支冰箭射向卫岚…… 一阵寒风从卫岚耳畔略过,箭很快,快得生风,带动着卫岚鬓边的碎发向后飞扬……冰箭从卫岚耳边穿过的整个过程中,卫岚都是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她恍惚间好像看到萧叹的眸光寒凉,比冰箭还令她感到森森的凉意…… “笃”地一声,冰箭刺穿了卫岚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柿子树。 瞬间,霜花爬满枝头,橙红的柿子在转眼之间被一层皑皑白雪覆盖,整棵柿子树就这么被冻住了。 “阿岚,没有吓到你吧?”萧叹将弓负在身后,笑着迎上前去对卫岚说道。 “萧哥哥,我相信你不会伤害我。若是害怕,我就不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只是,你何苦拿一棵好好的树来试练?怪可惜的。”卫岚叹了口气道。 “当时没想太多,反正这林子里有这么多柿子树。你是天生的慈悲心肠,能够为一草一木动容,我不如你。”萧叹听卫岚这么一说,心中其实也暗自讶异于自己做了以前不会做的事,可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阿岚,来试试这把凝冰灵玉制成的弓,无论你用普通的箭也好,随手折一段枯枝也好,以灵力加持,都能化作刚才那样的冰箭。来,我把刚才的那个咒语教于你,用以防身。” “那若是身边连一截枯枝都没有怎么办?”卫岚笑问。 “那你需要多费些灵力,重复两遍这个咒语,便可以凝气为箭,一样可以防身,只是你用的时候要瞄准些……对了,你还不会射箭吧?我教你,很简单的。”萧叹说着,手把手教了卫岚如何念咒,如何射箭。 卫岚学得很快,萧叹笑道:“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真不知道你是在夸自己,还是在夸我。”卫岚也笑。 “对了,给你的武器起个名字吧!”萧叹抚摸着弓上的百草纹说道。 卫岚不假思索道:“就叫琉璃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画中人 银狐听到“琉璃”这个名字,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化作一缕银光飘入了琉璃弓中。 二人将小木屋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在桌上放了一些钱,就继续踏着夜色赶路了。 果然不出萧叹所料,再往前走没多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个鸡棚。 “萧哥哥,你真是料事如神,看来我们有烤鸡吃了。”卫岚闻到一股熟悉的鸡屎味,不但不觉得臭,反而感到很亲切。 “近来瘟疫肆虐,不知道这些家禽会不会也中了毒,还是小心点好。”萧叹说道。 二人走近鸡棚,点了一盏灯,往里一照,只见里面的芦花鸡都已无精打采,奄奄一息,卫岚大惊失色道:“看来又被你猜到了,这些鸡也染上瘟疫了!” “不,它们是饿昏的,吃点饭喝点水应该就好了。”萧叹说着提灯照亮了鸡棚的左侧,只见那里有一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小茅屋。 “走,我们去看看,那里应该有鸡食。”萧叹道。 卫岚跟在萧叹身后碎碎念道:“看来它们的主人一定是出什么事了,才无暇顾及它们。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么多肥美的芦花鸡要是饿死了就太可惜了……” 话还没说完,她就“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因为那间小茅屋里,不止存放着鸡食,地上还一动不动地躺着一个浑身燎泡的老伯。 “他……他死了吗……”卫岚受了点惊吓,说话变得有些磕巴。 萧叹附身为他探了探鼻息,起身道:“还有一丝气息,看症状应该也是染了瘟疫,加上昏迷多日没有进食,已经很危险了。阿岚,你先出去,这里空间又小,空气又密,别被传染了。” “我不出去,我要和你在一块。这个老伯想必就是看那个小木屋的人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卫岚总是喜欢在这种时候犯倔。 萧叹无奈,只得说道:“这里应该有些锅碗瓢盆,你去找一找。若是找到了就去外边煮一点鸡肉粥来,将米汤熬得浓浓的,我喂上他两口,再封住他的脉不使毒气继续侵蚀他的所有气脉,应该能保住他几日的性命。” “这几日应该够我们去玉鹿川采药了,那老伯就有救了!”卫岚笑道,可是转念一想,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可是莲舟不在这里,我们采了药也不会用怎么办?”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慕容二小姐给我治疗的时候我大概是看懂了,只要依葫芦画瓢,应该也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萧叹边说边将老伯扶到了床上。 卫岚在外面的空地上生火做饭。 搅拌鸡肉粥的时候,卫岚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那些染了瘟疫之人的模样——浑身上下长满了燎泡,流着脓水,散发着恶臭…… 萧叹也是染过瘟疫的人,他当初若是将真实的面貌展现给她看,她会不会被吓到?卫岚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她实在没办法把貌若神明的萧叹同那些可怜的难民联系到一起。 可她又觉得有些好奇,开始后悔当初莲舟为萧叹治疗的时候,她没有去偷偷看一眼。 卫岚也毁容过,可是萧叹一点儿都没有嫌弃。 那为什么萧叹会觉得,她会嫌弃生病的他呢? 想到这里,卫岚忽然觉得有点羡慕莲舟了,至少在萧叹最脆弱、最不堪的时候,是莲舟陪在了他的身边。 想着想着,一股鸡肉粥的香气已经扑了出来,卫岚又搅拌了一会儿,切得细碎的鸡肉已经煮得稀烂,粥上飘着油花儿,显得格外诱人。 卫岚盛了一碗浓浓的米汤,又盛一碗粥,端进了小茅屋里。 萧叹接过米汤,那老伯闻道鸡肉粥的香味,微微睁开眼,萧叹便小心喂他喝下。 火还没熄灭,锅上还有一些粥,为了不让锅烧干,卫岚往里边加了一点水。 二人坐在火边喝了点粥,稍事休息,有一句没一句地交谈着…… 卫岚说道:“萧哥哥,我忽然有种想法,这个小木屋的主人既精通于丹青,又有一定的财富和地位,会不会是……白老爷?” “听闻白老爷和白老夫人伉俪情深,那么画中的美人一定是白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了?也不对……白老夫人虽慈眉善目,但不难看出,她年轻时应该也是中人之姿……而画上女子明艳动人,二人的容貌与气质都大相径庭。”萧叹的眉眼被微弱的火光揉皱,更具一种一半忧愁一半破碎的美感。 卫岚狡黠一笑:“那可未必,白老爷和白老夫人的感情远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好。你说画里的女子会不会是白老爷在外面的相好……不过嘛,别人的家事,还是不要多管,我有时候就觉得自己实在太八卦了,我就曾在白老爷身上施了窃听咒,听到了他们俩吵架……实在是罪过……” 萧叹握住卫岚的手,笑道:“不,我反而觉得我们要管,白家的怪事频发,很可能和他们内部关系的暗潮涌动有很大关系。那个狡猾的邪灵也不会无缘无故就针对白府,一定是其中有故事。可是他们不愿意跟我们说实话,所以特殊任务只好采取特殊手段,不要有愧疚感。” 火光映得卫岚笑靥如花,在这算不上良辰美景的夜里,她却心情大好——萧叹总是知道怎么哄她、怎么安慰她让她开心。 “那我们要赶紧把药带回来!救了这个老伯,也许能了解到一些内情。”卫岚说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二人还没尽然休息好,就又匆匆地赶起了路。 日夜兼程,偶尔才有片刻的时间能够入眠,对卫岚而言确实有点辛苦。 人在疲惫的时候,总是容易做噩梦。 梦境中,卫岚站定在原地,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移动。萧叹站在不远处,手持弓箭,瞄准了她的咽喉…… 他眸光寒凉,找不到一丝爱意与动容,他双唇紧闭,一个字也没说。 一支冒着寒气的冰箭就这么直直地朝着卫岚飞来,而她却无法闪避,只能害怕得失声尖叫…… “不要!”卫岚从噩梦中醒来,大喊一声,手脚乱抓。 萧叹被她吓了一跳,抓住了她的手,声音温柔而急促:“阿岚,你做噩梦了吗?” 说着,他伸手触碰她的额头,只觉得又湿又热,摸了一手的汗,他心疼地说道:“你好像发烧了。” 卫岚却抓住萧叹的手,眼睛亮得如同暗夜的星光:“我没事……我想到画中的女子像谁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渊源 白府的后院里,莲舟正对着火炉摇扇子,炉上熬着冒着泡的药水。 她一身素白,不施粉黛,平时那样爱打扮的一个姑娘,此刻竟然连头也没有梳,只是草草地用一根发带束在脑后。 树臣站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忙碌的样子,想要帮忙,却不知从何处下手。 “这是最后一根碧玉骨参了。”莲舟摇着扇子,“公主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快没药了。” 树臣面带愧色地说道:“怪我没有跟住公主,他们俩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会不会舍不得回来……” “不会的,岚儿不是那样的人,萧大师更不会忘记有这么多渭城的百姓等着碧玉骨参救命。”莲舟的语气十分坚定。 “也不知道大师姐那边怎么样了,或许我该跟她一起去追踪青坊主的,而不是在这里傻站着什么忙也帮不上。”树臣的话里透着深深的无力。 “要我说大师姐也太过捕风捉影了些,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追了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把这一大摊子事留给我们两个人。如果由她出面跟渭城的那些富商官员们交涉,兴许他们还愿意把私藏的碧玉骨参交出来,或捐或卖都可以,我们也不至于这样一筹莫展。唉,生死关头面前,我们俩的面子不够用了。”莲舟话里话外都有几分埋怨的意思。 树臣拍了拍莲舟的肩膀,叹气道:“一来,我们也不能确定那些富商和官员们手中一定会有碧玉骨参,就算大师姐乃至七公主出面,他们要是一口咬定没有,总不能去抄他们的家;二来,危难当前,人人都求自保,就算没有染上瘟疫,多备点药以防万一也是无可厚非的。况且以大师姐的身份,很多事情她是不好亲自出面的。毕竟我们国师府的主要职责还是驱魔除祟,瘟疫之事本就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 “这时候还分什么有没有管辖之权的,人命关天啊!”莲舟还是不能认同树臣的说法。 “小妹,很多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你这几天已经治愈了许多病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安心等公主他们带着药回来。”树臣难得面色严肃,语气也变得又冷又硬,“你刚才说的那些话,以后千万不要再跟任何人说。小心祸出口出!” “好啦,我知道,本来简简单单的事,为什么要弯弯绕绕的,真奇怪。”莲舟说话间见树臣依旧板着脸,便改口道,“哥,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才是那个最有责任平息瘟疫的人……我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刚才我口出狂言说了糊涂话,可是这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你可是我哥,你还能害我不成……好了,我闭嘴,我继续熬我的药了……” 说罢便继续埋头熬药,不再说话。 倒是树臣近日回顾近日发生的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思来想去琢磨了很多,也不想一个人憋在心里,因此话倒是比以前多了起来:“小妹,我总觉得最近发生的事很古怪,而且……” “又是瘟疫又是邪灵,能不古怪吗?而且什么……这儿就我们两个人,干嘛吞吞吐吐的。”莲舟见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催促。 “我发现白老爷不吃羊肉。”树臣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莲舟听他这话莫名其妙,撇了撇嘴道:“不吃羊肉有什么奇怪,羊肉膻味儿重,不爱吃羊肉的人很多……我也不爱吃……” “而且……你不觉得白老爷的眉眼和我有几分相似吗?”树臣继续说道。 莲舟在脑海中回忆了白老爷的模样,点头道:“确实,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主要是他年纪大了,乍一看,确实看不出来你们有什么相似之处,可是仔细回想起来,眉眼间却是颇有几分神似……” 她说着,忽然反应过来树臣的话,瞪大了眼睛问道:“哥,你是怀疑……我们和白家人有血缘关系?” 树臣凝重地点点头,眸光微微闪烁:“若没有瘟疫,白府的事其实派个师弟师妹过来都能处理,义父却偏偏要我们来。现在回想起义父当时的面色和语气,他应该是知道我们与白家有渊源,才让我们俩来渭城的。现在想来,楚言那个孩子之所以和我们这么亲,原来是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如果我们真的和白府有渊源,白府这么有钱,我们又何至于流落在外。哥,你别胡思乱想了,这不过是巧合。”莲舟苦笑道。 药水差不多已经熬出了颜色,莲舟适当地添了把火。 “可能真的是巧合吧……白老爷和白老夫人心地那么好,连陌生人他们尚且心怀恻隐,如果我们真的和白家有什么关系,怎么会在还尚未记事的时候就流落在外。”树臣试图用莲舟的话说服自己,可是喃喃自语了好一会儿,还是叹气道,“其实一开始这个想法不过是一瞬间的感觉罢了,可是这种感觉最近真的越来越强烈……” 莲舟笑道:“好好好,我的好哥哥,那假如我们跟白老爷有关系的话,我们会是他什么人呢?看他的那个年纪,可以当我们的爷爷了……可是看他那三个儿子,倒没一个像我们的爹……” 说到这里她“噗嗤”一声大笑了出来,惹得树臣也勾起了嘴角…… 毕竟莲舟一直以来都是没心没肺的姑娘,她才不关心谁是她的亲生父母。她只知道,在树臣的心情这么凝重的时候,她更应该说点玩笑话逗哥哥开心。 见树臣笑了,莲舟才略微有些正经地说道:“哥,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来一直记挂着自己的身世,但在我眼里,爹爹和大师姐就是我们的亲爹、亲姐姐!不管谁是我们的父母,他们对我们不管不顾、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有什么人来找我们……这样的人本来就是不配为人父母的!除非他们都死了,否则,但凡他们还有一个人活着,我都不会认的!” 第一百四十九章 龙凤胎 “小妹,是哥不好,不该胡思乱想,也许我们的父母亲人早就死绝了。好了好了,你别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这是最后一份药了,你打算什么安排?”树臣也知道莲舟的脾气,见她这样气恼,连忙转移了话题。 莲舟熬好了药,一边将药收了起来一边说道:“这次的药我想拿给玉鹿川那个几个小弟子,他们有灵力加持,费的药更少一些。” 树臣道:“也好,算是向玉鹿川表达一下我们国师府的友好。” 莲舟走后,树臣本想回自己的房间休息,却听几个丫鬟匆匆忙忙地往前跑,嘴里都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什么。 树臣捞住一个年纪大一些的丫鬟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二房的琳琅姨娘要生了!”那丫鬟匆匆回答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树臣本来想跟着他们去看看情况的,一听这丫鬟的回答,脸上不觉飞上了一抹红晕——人家妇女生产,他一个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 树臣继续往自己的房间走,心里暗想:“说来也怪,一开始来白府是处理邪灵作祟之事,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引发了瘟疫,瘟疫一爆发,之前作乱的邪祟反而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难道邪祟也染上了瘟疫?” 他一面想着,脚步却一面慢了下来…… 琳琅一脸憔悴地躺在床上,白老夫人站在床前怀抱着一个男婴,她的贴身嬷嬷兰姑怀抱着一个女婴。白老爷坐在椅子上欣慰地望着那两个孩子,满眼都写着欢喜。 白世同坐在琳琅的床前,握住她的手,感动地说道:“琳琅,谢谢你为我生了一对龙凤胎……我们儿女双全了!” 琳琅虚弱地问道:“是哥哥和妹妹……还是姐姐和弟弟?” 白世同的声音激动得微微发颤:“是哥哥和妹妹!” 琳琅笑道:“好,是一对兄妹才好,以后我的女儿就有哥哥保护了……” 一对新生命的到来带来了喜悦,暂时冲淡了白府众人之间的矛盾。 忽然,阴风乍起,房间的灯瞬间被吹熄。 此刻本还在白日里,点灯是为了屋子里更亮一些,就算灯被熄灭了,窗外依旧应该有光线透进来。 可是今天特别昏暗,几乎什么也看不见,连窗户里微微透出的光也是瘆人的惨绿色…… 琳琅本就产后虚弱,见此场景更是一下被吓晕过去。白世同握着琳琅的手喃喃自语道:“这到底怎么回事?真是见鬼了,是谁在装神弄鬼!” 白老爷和他的儿子一样,认为有人在装神弄鬼,而且他认为,就算真的有鬼也没什么好怕的,白府请来的驱魔师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幽幽的惨绿色光线忽明忽暗,晃得人们头晕眼花…… 恍惚间,老夫人白吴氏仿佛看到一个七窍流血的女子从她眼前飘过…… 她失声尖叫起来,吓得怀中的婴儿哭得更大声了。 一时间,琳琅的房间里乱作一团,女人的惨叫声、婴儿的啼哭声、男人的咒骂声……乱炖在了一起,不绝于耳。 忽然,又一阵阴风吹过,原本被吹熄的灯神不知鬼不觉地自己被点亮了,瘆人的绿光也被柔和的日光取代,整个房间又恢复了明亮和温馨的氛围…… 可是,白老夫人和兰姑手上的婴儿不见了! 方才,树臣一脚刚踏进房门,心里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闪过。他望向琳琅房间的方向,只觉得黑气冲天。 “不好!”树臣及时反应过来,踏步飞身,转眼到了琳琅房间的门口。 门口站在七八个丫鬟,全是有说有笑的模样: “太好了,听说二姨娘生了一对龙凤胎,这下我们也要跟着沾光了。” “本来我还担心呢,二姨娘怀的是双生子,本就不容易生下来,加上外头闹瘟疫,请不到稳婆,还以为这次凶多吉少了……”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了。好在兰姑有一点接生的经验,二姨娘也争气,一对龙凤胎就这么顺顺当当生了下来,真是上天保佑啊!” “也不知道这次这么大的喜事,老夫人会赏我们什么呢!” …… 她们喜气洋洋的模样,和她们面前那间黑气缭绕、阴气森森的房间对比鲜明,颇具几分讽刺意味。 一名身着黑纱的女子从房间里飞出,一手提着一个婴孩,“嗖”地一下就穿过了这七八个丫鬟。 两个婴孩的小嘴都被一团黑气覆盖,因此他们只能动而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而她们依旧有说有笑,浑然不觉…… 那黑纱女子迎面撞上树臣,树臣也看清了她的正脸——容貌姣好却脸色煞白、七窍流血! 她一看到树臣,立马调转方向逃开去,树臣也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黑纱女子身形轻如疾风、快如闪电,连树臣都得一刻不敢放松才能跟住她。 越往前飞,树臣越觉得熟悉…… 他跟着那个黑纱女子,时而跟得紧些,时而被她拉开一段距离……但无论二人相隔远近,树臣都不敢贸然出手,生怕伤到那两个刚出生的孩子。 直到树臣远远看到前方的树丛里冒出一截塔尖,他才意识到这里是白府后山——他和莲舟曾经到过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他们救出了楚言。 这么说来,绑架楚言的邪灵也是这个黑纱女子了。 那个黑纱女子忽然加快了脚步,如同一道黑色的疾风一般迅速隐没在了后山的一片树林里…… “上次也是追到这里就没影了,她会不会躲到那座高塔之中了……”树臣仰望着塔尖,自言自语道。 可这明明是一座佛塔,多少邪灵避之唯恐不及,这个黑纱女子怎么反而还往里边躲?何况这座佛塔被高墙围着,高墙上只有一道生了锈的铁门,门上又用重重的铁链锁住,想必是白府的禁地。 他望着塔外的高墙,犹豫片刻后,还是认为救人更重要。 人命关天,哪里顾得上什么禁地不禁地。 只是那斑驳的高墙透着一丝阴森诡异之感,竟然惹得一向从容的树臣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一百五十章 浮屠塔 越过高墙,来到塔下,眼前赫然浮现出“浮屠塔”三个大字。在他推门入塔的一刹那,一团黑气像冰库里的冷气一样扑面而来…… 他忽然意识到了塔外有一圈结界。 浮屠塔内,已全然被黑气笼罩。这里充满了怨力,源源不断地从塔顶的方向传来。 树臣的脑海里马上想起了青坊主,除了他,还有谁能够设出一道如此隐蔽的结界,以至于他们这么多个高手都没能感知到这座塔有问题。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头升起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里没准就是青坊主的新巢穴了。 单枪匹马进这样一个鬼洞,还能活着出来吗? 可那天大师姐追的,又是什么? 难道是调虎离山之计?青坊主和他的同伙忌惮慕容雪的威名,而那个黑纱女子又一定要在琳琅生产后将那对双生子抱走,所以使用了调虎离山? 那么他们与这场瘟疫之间会不会也存在着什么关联? 树臣在下一脚迈出的一瞬间,脑海中千千万万个想法一闪而过…… 耳边恍惚间传来了婴儿的啼哭,他一听到孩子的声音,所有想法便统统抛却在脑后,只是义无反顾地继续向前……跟着婴儿的啼哭声,不断向前…… 恍惚中,婴儿的啼哭声好像化作了一根绳子牵引着他。 倏而,哭声戛然而止,他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发现自己站在一副壁画之前。 与塔内陈设的破旧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幅壁画的崭新。鲜亮的油彩勾画出生动形象的画面,仿佛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一般。 壁画中的故事令他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然后他去了二层,又是另一个令他瞠目结舌的故事……然后是三层、四层、五层…… 直到他看到六层的壁画,他再也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起来,一股悲愤和恐惧油然而生。心中有无名怒火腾升,任凭他再理性也无法抑制…… 陈年的真相在这一刻浮出水面,他握紧了双拳,咬着牙抑制住自己的情感,一步一顿地上往走去。 六层的塔壁是空的。 七层也是空的,但供奉着佛龛。 “心若蛇蝎,纵然貌若观音,日日烧香拜佛,又有何用?”树臣冷笑一声道。 他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塔内灯光昏暗,看得不真切。于是他便点了佛龛前的蜡烛,往身后一照,只是空无一人。 他正松了一口气,目光落下时,却看到身后的地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蛇。 这些蛇大的有碗口那么粗,小的却只有手指粗细。青的红的白的花的,什么颜色都有,可谓是一应俱全。 它们都吐着鲜红的信子,眼中一齐迸发出幽幽的绿光。 “可惜了,只是个障眼之术。若是真的有这么多蛇,来个万蛇煲也是很不错的。”树臣冷笑一声,挥起长刀山柏,手起刀落间,不管是大蛇小蛇,纷纷被斩成数段,化作一团黑气消散而去…… 黑气散尽,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一身蓝衫,丰神俊朗。他瞥了一眼树臣,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他从袖中取出一节竹笛,横笛而奏,诡异的笛声幽幽地从那个书生的口中飘出…… 如千万婴孩同哭,若无数妇人同叫,似鬼哭似狼嚎,似发情的母猫嚎春。 一阵笛声中无数怪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如一把把锋利的尖刀划破了树臣的耳膜。 树臣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耳朵,长刀山柏“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那书生的神情淡然自若,笛声也是不徐不疾,好像真的在演奏什么令人心旷神怡的乐曲一般。 树臣只觉得头痛得仿佛裂开了一般,双膝难以抑制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笛声没有停止,就好像一双从地狱里伸出来的手,牢牢地抱住树臣的头颅,不顾一切地往地下拉…… 树臣只得以右手撑地,苦苦支撑着,想让上半身能够维持直立——哪怕双膝已经跪地,他也不愿就此倒下…… 他的视线渐渐模糊,恍恍惚惚中,却看到一妩媚的身形扭动着朝蓝衫书生而来…… “小书生,你的夺命摄魂曲有点意思嘛……”一个妩媚的女子迈着风情万种的步伐从黑暗里走出来,伸手勾了勾蓝杉书生的下巴,那书生眼中下意识地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仰着脸往后退了几步。 那妖艳女子正是青坊主身边的蛇骨婆。她身穿绣着金线的墨色长裙,发髻高耸,右边簪着一根红蛇模样的簪子,左边簪着一根青蛇模样的簪子,口上涂着红得发紫的胭脂。 佛龛前点着两支蜡烛,昏黄不定的火光之下,能看到蛇骨婆红得沁入骨髓的胭脂上泛着微微的金色珠光,倒比从前显得气色更好了。 “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小书生~”蛇骨婆见蓝杉书生这个反应,倒也不恼怒,只是娇嗔地抱怨了一句,语气媚得人骨头都酥了。 “蛇骨,要论年龄,我还比你长上几百岁,你好歹也放尊重些。”那书生看着眉清目秀,看着不比树臣大多少,说的话却这样老成,倒是令树臣有些意想不到。 “可我入教的时间比你早啊~那我就是你的大师姐,你是我的小师弟,叫一声小书生怎么了……怎么不吹了?这个小子可厉害着呢!”蛇骨婆浑身绵软地倚在一旁,半眯着眼慵懒地开口道。 “这小子已经活不成了。我本无意得罪国师府的人,就算在鬼域呆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是全然不知如今人间的形势。得罪国师府对我没有好处……”蓝杉书生冷冷说道。 不等蓝杉书生说完,蛇骨婆便抢话道:“要不是为了幽冥散的解药,你才不会和我们同流合污对不对?” 蓝杉书生不置可否。 就在此刻,树臣摸索着地上的长刀,趁二人不注意,忍着浑身筋骨尽断的剧痛,持着长刀飞身上前,一刺、一挑,蓝杉书生手中的竹笛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你不是说他活不成了吗?”蛇骨婆对蓝杉书生怒目而视。 那书生正欲还击一招来证明自己,手势已经摆好,却停顿在了空中,好像在思考什么问题、又好像在尽力感受什么……下一瞬,他便化作一团黑气飞出了窗外…… 蛇骨婆见书生这么不讲义气,勃然大怒,身后滚滚的黑气如同浓烟一般升腾而起,幻化成一条黑色巨蟒向树臣扑去…… 树臣本就在书生的夺命摄魂曲下负了重伤,几招下来便落了下风……黑色巨蟒很快便将树臣紧紧缠绕住,越绕越紧…… 呼吸越来越紧促,视线越来越模糊…… 即使不愿相信,可他好像就要这么死了…… 濒临窒息的一瞬,一支冰箭从窗外飞来,直直地射中蟒蛇的七寸,一眨眼的工夫,那条巨蟒便成了一动不动的冰雕……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中蛇毒 突如其来的神兵天降,令树臣喜出望外。 他奋力一挣,冰蛇便纷纷化作碎片落在了地上。 萧叹脚踏清风而来,他身后的卫岚以分花拂柳之姿款款飞来,二人越过窗户,脚尖轻点地面,以优雅的姿态缓缓落地。 蛇骨婆上下打量着这两个新来的不速之客,只见男子剑眉星目,一袭白衣,手持长剑,一副飘然欲仙的模样;女子明眸皓齿,身着朝霞一般璀璨的锦缎衣裙,手上握着琉璃弓,虽然形容尚小,眉眼中却已有几分与年龄不符的从容与淡漠。 二人皆是美得不可方物,站在一处,好看得不是一点半点,让人怎么也挪不开眼。 明明是杀气十足的阵仗,却感受不到他们身上有一星半点的戾气。 这分明是一对天神一般的壁人儿。 “七公主!萧兄!我就知道你们会来!”树臣的嘴角勾起一抹游丝般的笑意,他的脸色煞白,踉跄着脚步往萧叹身边走去…… 刚才那个蓝杉书生,不知是何来头,好厉害的一支夺命曲,勾魂摄魄,乱人心志,几乎断送了树臣的性命! 树臣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得以挑下蓝杉书生手中的竹笛。 竹笛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烛光之下,映着的不过是一支再寻常不过的笛子,要命的是吹笛之人。 《百鬼志》中根本并未记载这号人物,更不要说摸清他有什么路数。 他刚才能在受到蛇骨婆的质疑和挑衅后,怒意全盛之时,依旧冷静地预判到卫岚和萧叹的到来,可见他的实力全然超越了蛇骨婆这样的大鬼。 “我们看到了你留下的记号。”萧叹接过树臣的话,又问道,“这座塔是怎么回事?” “白府……白吴氏……的秘密……在壁画里……”树臣断断续续地说着,话还没说完,一口又腥又浓的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向前倒去。 萧叹扶住了树臣,在他耳边低声而沉稳地说道:“坚持住!” 蛇骨婆见眼前的三人视她若无物,不由得怒气腾升,柳眉倒竖。她打开双臂,十指大张,好似要将天地之间能够为她所用的一切都吸纳进她的怀抱中。 她的双眼猩红,发丝漂浮在半空中,仿佛是最凄厉的女鬼。黑气滚滚而来,瞬间凝结成千丝万缕琴弦一般的细线。 与此同时,萧叹正为树臣输送灵力,强行护住树臣的心脉。 蛇骨婆手握万千黑气凝成的细线,交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黑色巨网想将眼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三个后生一网打尽。 “原来你就是傀儡丝的操纵者!”卫岚恍然大悟,抽出腰间别着的短箭向黑网射去。 可冰箭没能冻结住黑网,而是直接穿了过去,一箭射到了天花板上。 “怎么会这样?”卫岚有些吃惊,将琉璃弓收回,口中念咒,唤来红莲业火与黑网相互抗衡。 “萧哥哥,你快好了吗?我快支撑不住了!”卫岚虽已进步神速,可毕竟成为一个大驱魔师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眼看黑网压制住了红莲业火…… 千钧一发之际,萧叹已经完成了对树臣的疗愈,飞身而起,手持青霜长剑飞向黑网。 只见他凌空挥舞数十下,黑网便纷纷化作灰烬坠落。 黑气乃是怨力的所在之处。萧叹自然不忘念一个咒语将这些怨力镇压。 “傀儡丝还是控制傀儡的时候用着趁手!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可真是厉害!难怪教主要东躲西藏,不愿跟他们正面交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先回总坛避一避!”蛇骨婆心里想着,脚底便跟着抹了油,溜之大吉了。 萧叹正欲追出去,可冷不防蛇骨婆来了个回马枪,刚才出去的只是她的障眼之术,而她的真身却藏在树臣身后。 萧叹其实在追出去的那一刹就意识到中计了,他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 可还是晚了蛇骨婆一步。 她如一条毒蛇般蜿蜒地绕到树臣的身上,在树臣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杀了刚刚放松下来的卫岚一个措手不及。 真正的蛇骨婆一见萧叹回来了,便化作一条飞天毒蛇越窗而出。 卫岚飞身而出道:“萧哥哥,我去追她,你看下树臣公子地伤有没有大碍!” 卫岚追出去没有多远,便再也寻不到蛇骨婆的踪迹。 她懊恼不已,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不够警惕,无法成为萧叹最好的帮手。 无奈之下,她只得折返。 卫岚垂头丧气地回去找萧叹,却在佛龛前看到了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萧叹趴在树臣的脖子上吮吸着,树臣双目紧闭,紧咬牙关,额上脸上满是汗珠。 在那一霎那,卫岚的心中仿佛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 她在心里想了千千万万遍:“我是做错了什么让我看到这一幕啊啊啊!” 不过很快,她便消除了心中的膈应——萧叹将一口浓浓的黑色吐血吐了出来。 原来是清理蛇毒…… 不过还是有点膈应啊! 树臣的脸色渐渐好了一些,卫岚刚想松一口气,萧叹又软绵绵地靠后倒下了…… 卫岚扶着萧叹,捧着他的脸问道:“萧哥哥,你怎么啦?” 萧叹的面色越来越白,嘴唇越来越黑,他叹气道:“好厉害的蛇毒……真是一山放过一山拦……我注定要死在你的怀里……” “瘟疫之毒还不知道清了没,又中了蛇毒……萧哥哥,你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卫岚捧着他的脸,泪眼就扑簌簌地落下,豆大豆大地砸在他脸上…… “萧兄……都是为了救我……”树臣在一旁,虚弱而愧疚。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至于被蛇骨婆伤成这样,几乎去了一条命。”卫岚哭着问道。 她和萧叹去玉鹿川采了药,回来的路上救了看守小木屋的老伯,了解了白府的一些旧事,将老伯安置在一家小客栈后,便回到了白府。 本欲与白吴氏当面对峙,可却得知琳琅刚诞下的双生子被邪灵掳走。他们发现了树臣留下的记号,一路找来…… 他们几乎在能力范围内将整件事做到最好。 马不停蹄。 滴水不漏。 可为什么还是没能找回那对双生子,还折了两员大将? 树臣将之前发生的事一一说了。 整件事在卫岚和萧叹的心中已经有了眉目。 萧叹的脸由白转青,变得越发难看……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阁楼上 卫岚慌乱之际,脑海中闪过许多往事的碎片,连同以前看到话本、听说书先生讲的民间传说,全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可她依旧束手无措。 萧叹在她怀里微微发颤,似是寒毒。 “要是莲舟姐姐在就好了……要是莲舟姐姐在她一定有办法的!”卫岚抱紧了萧叹,口中喃喃地重复着…… 她的小脸上布满了泪痕,只觉得手心冰凉,心跳如鼓,仿佛被冰冷而黑暗的恐惧笼罩。 神佛是一尊冰冷的雕像,任凭世人泪水成河,终是无动于衷。 佛龛之前,树臣极度虚弱,歪倒在一旁;卫岚抱着中毒的萧叹无能为力,只能将头埋起来哀哀哭泣着…… “蛇骨婆的毒怎么就这么厉害?连萧哥哥都抵抗不了吗?”卫岚泪眼婆娑地问树臣道。 树臣轻声说道:“若是我没猜错,这种毒十分奇特,在第一个被咬之人身上毒性并不强……而将蛇毒吸出来的时候,毒性才会最大程度地发作出来……萧兄何尝不知道蛇骨婆的阳谋……只是怜我重伤,怕我承受不住……” 卫岚轻轻抚摸着萧叹的发丝,轻声道:“树臣公子,你们都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一个想法忽然在卫岚的脑海中闪过…… 她身上有巫族的血脉,而萧叹中的是鬼族的毒……巫族血脉生来就对鬼族有压制之效……在和丰楼的时候,她灵力尚且低微,就比一些灵力高深的驱魔师更能够抵御倩兮的攻击…… 想到这里,卫岚突然有了主意,她狠心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抹到了萧叹乌青的嘴唇上…… “七公主,您在做什么……”树臣不忍看到卫岚伤害自己,可又无力阻止。 卫岚眸光闪烁,语气温柔而坚韧:“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就算,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没想到萧叹唇上的鲜血逐渐被吸收,他的脸色也渐渐好了起来。 卫岚见有效果,大喜过望,抽出腰间的短箭在原来的伤口上狠狠刺去,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出…… 萧叹的面色渐渐好转,她顿时破涕为笑,只嫌流的血不够多,拿起一旁的青霜就要往她的腕上割去。 “哐啷”一声,青霜落地。 是萧叹阻止了她。 “我好多了……你别……别再犯傻了……”萧叹已恢复了神志,只是讲话还是有气无力的。 卫岚看着指尖还有鲜血冒出,萧叹又不肯再吸纳,便想着不能浪费,抹在了树臣脖子的伤口上。 树臣受宠若惊地望着卫岚,用那双小狗一样泪汪汪、黑亮亮的眼睛看着卫岚,感动得一败涂地,好像在说:“我怎么能受得起?” 可他太虚弱了,五脏六腑已然尽数被蓝杉书生的曲子捣烂,他需要卫岚的救助,他实在找不到挣脱的理由…… 温热的鲜血在脖颈处化作一道涤荡污浊的清风,将体内的阴霾徐徐扫开…… 树臣稍稍恢复了一些,闭上双眼调整着气息,试图理顺周身的气脉。 萧叹做了个指向天花板的手势,压低声音道:“他们在上面。阁楼里。” “他们?”卫岚有些疑惑,但很快反应过来,压低了嗓门用能够发出的最小的声音问道,“蓝杉书生、蛇骨婆、还有青坊主?都在阁楼上?” “也许蓝杉书生不在。浮屠塔的阁楼是他们的临时总坛,上面还设了结界,所以我们感知不到。”萧叹扶着一旁的桌子,强撑着站了起来。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卫岚问道。 “我也是猜的。刚才你出去追蛇骨婆,我先是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浊臭之气渐渐远了,可不知道怎么的,没过多久那股气息就越来越近,我原本以为她又想来个回马枪,没想到就在那股气息无限靠近的一瞬间,竟然凭空消失了……我猜想,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就在塔内。”萧叹站稳之后,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整个人已经恢复了五六分。 “对哦,如果我是青坊主,我肯定也会选择阁楼作为据点。只是……我们现在损伤惨重,为什么他们不攻下来将我们一网打尽?”卫岚以己度人之下,难免有些不理解。 “刚才树臣的话我也听见了。关于蓝杉书生的来头确实是个谜,但是他笃定自己一曲终了,树臣一定难逃一死,可是感知到我们俩来了却扔下蛇骨婆逃之夭夭,说明他和青坊主未必是一条心,也许是受了胁迫才不得已为青坊主做事,所以他很可能不在阁楼上”萧叹分析道,“而蛇骨婆又不能确定我中毒了,以青坊主一直以来藏头露尾的风格,定不敢贸然攻下来。” “原来如此,把我自己带入到青坊主的角度,突然也可以理解了。之前长泪他们不服管,违反了教规,导致他手下损失惨重。他不敢继续留在天都,只能逃到渭城。可是借助献舍之术重返人间的都是历朝历代排得上号的大鬼,野性难驯,不受约束。于是他一定会吸取长泪他们的教训,痛定思痛,找到一个控制教徒的办法……”卫岚接着萧叹的话继续往下分析。 “对了,我确实听到他们说到什么散的解药……”树臣补充道,顿了顿,思考了片刻,又补充道,“好像是幽冥散。” “青坊主还真是干大事的人,又是傀儡丝又是幽冥散,士别三日,真要刮目相看了。”卫岚冷笑一声,面色愈加冷峻,“既然他们在阁楼上不敢攻下来,说明他们定然是人手不足。若是此刻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简直是天助我们。可惜雪姐姐不在,否则……” 卫岚话没说完,便看到萧叹以剑为笔在地上画了一个正圆银色的阵法。 一开始,这个阵法只有碗口大小。 伴随着萧叹口中的咒语,阵法开始旋转起来,掀起一阵风儿…… 不一会儿,阵法便放大了数百上千倍。 萧叹在手上掐了个诀,风涌进他的掌心之中。 只见他直直地一掌逼压去,那个阵法便慢慢没入木质地板,穿过浮屠塔的一层层楼板,直至地面…… 以浮屠塔为圆心的阵法就落地而成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密室 夜幕不知何时已悄悄降临,月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洒了进来,静谧而温柔。 “这是?”卫岚的眼神有些茫然,这又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阵法。 “天黑了,阴气太重,我尚未完全恢复,树臣又身负重伤。实在不是攻上阁楼的好时机。只是这青坊主神出鬼没、藏头露尾,若是他真在阁楼上,就这么放他走了实在可惜,我们最好等到慕容雪的支援。于是我设了个阵法,只要他们离开出了阁楼的结界,而在阵法的范围内,我都可以精准地找到他们的位置。”萧叹的目光同月光散发着同样的光华。 “若是他们逃出这个阵法呢?”卫岚追问。 “我在阵法的边缘设了障碍,而他们通过障碍需要一定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也足够我们赶到了。”萧叹解释道。 卫岚的眉头还是久久不能舒展,眼底透着不安,她凝视着窗外的月光。 夜风微凉,树影浮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收回目光回到塔内,又看到壁上黑团团的影子微微摆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暗处,鬼鬼祟祟。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萧叹的脸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可是,夜越深阴气越重,若是他们趁势攻下来,我们未必能够抵挡得住。况且,我们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萧叹几步上前,伸手轻抚卫岚的头发,再慢慢地移至她的眉梢,轻柔地将她微蹙的眉抚平。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轻笑道:“不怕的。相信我,我定然会护你周全。至于孩子,我们也要找准时机,尽力营救。” 卫岚握住萧叹的手,眉眼间尽是倾慕与担忧:“一直都是你在受伤,你怎知在我心里,我更想护你周全。” “放心吧,虽然我们至今未与青坊主打过照面,可也不难感觉到他是个谨慎的人,若是不能一击即中,他定不会贸然出手。我承认他有些意思,这么短的时间内,又是傀儡丝又是幽冥散……可这二者短时间内未必已经成熟,他一定还不能将这二者用得出神入化,所以……我推断他和我们一样,还在观望。”萧叹说着,轻轻将卫岚拥入怀中…… 一旁的树臣虽然只剩半条命,可还是耳聪目明,这会儿他简直巴不得自己昏迷过去…… 忽然,楼下隐约传来了一前一后的脚步声…… 卫岚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拉着萧叹想拖到角落里。 萧叹站定不动,用眼神告诉卫岚:“无妨。” 脚步声靠近的时候,顿住了,迟疑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上。 卫岚抱着萧叹的胳膊,微微有些紧张。这里很静,静得能够听到她的心跳声。 看到来人是白老夫人和兰姑后,卫岚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兰姑,看来浮屠塔今天很热闹啊。”白老夫人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声音却是苍凉的。 白老夫人身后的兰姑提着灯,映出她们二人皱纹横生的面孔。 不知道是不是卫岚的错觉,这两个人好像比往常在白府看到的要苍老上许多。 白老夫人先用略带焦灼的眼神环顾四周,好像在找什么。 热切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她轻轻苦笑了一声,继而用一种淡漠的眼神再次扫视了这里一圈,看到角落里重伤的树臣,叹了口气问道:“那孩子没事吧?” 也不知道她在问谁,可一向温和的树臣却冷冰冰地瞥了白老夫人一眼:“少在这里猫哭耗子。” 白老夫人没想到树臣会这么说,先是一怔,继而开口,语气悲凉:“既然各位找到这里了,想必已然知道真相……” 她身后的兰姑抢话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和老夫人无关……” 白老夫人做了个“停下”的手势,示意兰姑不要继续再说了。 然后轻轻走到树臣身边,像一个慈祥的奶奶一样柔声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太喜欢我,但我知道自己确实是一个恶贯满盈的女人。我的小孙子和小孙女……是不是已经不在了?我不怪你们,这都是我的报应……我的报应……” “老夫人!是我的错,不是您的错!”兰姑扑上去握住白吴氏的手,已是老泪纵横,“你们要报复就报复我吧,别折磨老夫人了……” 后面那一句话,也不知兰姑是对谁说的。 “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无非是想给我报应吧?要索命,就来找我,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惜我一条命不够赔……”白吴氏也对着佛龛后面的那堵墙,泣不成声。 “白老夫人,那就请你告诉我们这一切真相吧。”萧叹没工夫看她们在这里忏悔,直截了当地说道。 白吴氏慢慢转动佛龛,伴随着一声闷响,背后的墙缓缓转动,竟露出一间幽暗阴森的密室来。 密室中停放着三口棺木,四处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但是已尽数被破坏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了……”白吴氏看这儿一张纸改动过的符咒,对近日在白府发生的事已了然于胸。 树臣拖着残破的身躯,一步一顿地走向密室……萧叹见状,连忙上去扶着他。 “怎么只有三口棺木?不应该是四口吗?”树臣的眼中闪过惶惑和不安,他冲着白吴氏咆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看在老身这些年还算是做过一些善事的份儿上,各位大师就别再追根究底了。陈年旧事,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我实在是不愿意再提,也实在不愿意去回想了。”白吴氏以为自己走到这一步,会慌乱会惶恐会抑制不住地全身颤抖,她以为她还是不能释怀。 可真的到了这一刻,她反而很平静,声音里没有半分波澜。 “你就是心虚,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一个人人称颂的大善人,伪善的面具之下竟是一副蛇蝎心肠!你是不是面具戴久了,就以为自己真的是尊菩萨。你不敢面对你曾经做过的事!你就是个满手血腥的刽子手!”树臣指着白吴氏的鼻子,骂得不留余地,和往日笨嘴笨舌老实巴交的模样判若两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壁画 树臣本就身负重伤,刚才讲话的声音还很细弱,可是现在的音量却与往常无异,可见已是拼尽全身的最后一丝气力。 见树臣这个态度,白吴氏的眼神闪烁着一丝异动,似乎有什么猜测一闪而过。她回头与兰姑对视的一瞬,兰姑便心虚地垂下了头。 白吴氏的眼中先是慌乱,继而很快平静下来,在昏暗的光线中细看了树臣片刻,很快苍老的眼中便泛起了盈盈的泪花,可是嘴上却发出自嘲一般的笑:“确实有几分相似……这是天意,这是天意啊!没想到竟是你们……没想到你们竟是……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白吴氏这话说得含糊其辞,树臣的情绪激动得莫名其妙,可是萧叹和卫岚已经从看守小木屋的老伯那里了解了一部分真相,对面前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 可是有个躲在角落里的人却实在是被他们搞糊涂了。 兰姑“扑通”一声跪在白吴氏面前:“夫人,是奴婢办事不力……” 白吴氏没有责怪兰姑,只是吃吃地笑,可笑得比哭还瘆人。 她的双眼绝望得如同一潭死水。 忽然,这潭死水泛起了微光…… 白吴氏趁所有人没留神,一个箭步往前冲,狠狠地撞到了柱子上…… 血溅三尺,当场暴毙。 “不要!”树臣大喊一声,伸出一只手好像想要努力去够,可终究是回天无力,情绪激动之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兰姑见白吴氏触柱而亡,也立刻起身,用与年龄全然不符的矫健身姿冲了出去,一头撞到了刚才白吴氏撞过的地方…… 萧叹只是冷冷看着她们前赴后继地自裁。 卫岚见萧叹没有动手阻止,她便也在一旁不动声色。 “不、不要!”树臣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向前倾,几乎就要倒在地上。 不等萧叹反应过来,黑暗的角落里就有一道身影迅速飞出,扶住了树臣:“哥,你怎么了!” “二小姐,你终于舍得出来了。”萧叹语气中没有半分波澜,可环顾四周,满目狼藉,眼底还是不免流露出悲凉之色。 莲舟一边为树臣渡灵气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卫岚看到莲舟,先是诧异,然后马上反应过来——莲舟应该是尾随白吴氏和兰姑来到这里的。 树臣眼眸低垂,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听到了莲舟的声音,才挣了命地抬起眼,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我没想让她们自裁谢罪……我不想的……是不是我话说得太重了……” “哥,你们到底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到底怎么啦?”莲舟嘴上这么问,心里却也猜到了三分,只是不愿意面对。 “壁画……楼下的壁画……”树臣话音刚落,便昏死过去。 莲舟连忙为树臣号脉,只见她神色越来越慌,嘴唇也因恐惧而发白:“岚儿、萧大师,我哥怎么会这样?” “我们先封住他的心脉,方可保他一命。”萧叹面色冷峻。 “好,先护住心脉。等回天都了,让我爹爹想办法,他一定会有办法的!”莲舟虽然心里害怕,可并不是一点儿主见都没有了。 卫岚指着自己的伤口问道:“再试试?” 萧叹摇头:“没用的,他这不是中毒,而是五脏六腑受损。” “可恶,那个什么蓝杉书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卫岚恨得咬牙切齿。 莲舟问道:“我哥刚才说什么壁画,你们看过了吗?知不知道壁画是怎么回事?” “我们还没看过,你跟着白吴氏上来的,也没看到吗?”卫岚问道。 “没有,她们脚步匆匆,我也跟得紧,没去看壁画。但是隐约有印象下边几层的墙上确实有东西。”莲舟答道。 “我们现在去看也不迟。”萧叹说道。 萧叹背着树臣,三人直接从窗户翻身出去,落到地面后,再从浮屠塔的一层往上爬。 上楼的时候,卫岚小声问萧叹道:“萧哥哥,刚才她们俩个撞上去,你怎么没有出手阻止……你也觉得他们该死吗?” “我不愿过多干涉别人的因果。”萧叹答道。 浮屠塔一层的壁画上生动地描绘了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对恩爱的夫妻,他们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他们夫妻俩都是心地善良之人,成婚以来做了不少善事。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天,丈夫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美艳的小妾。这个妻子从此受到了冷落,日日以泪洗面。 不久后,这个小妾便有了孩子。十月怀胎,终于到了临盆的那一刻,却因胎儿过大难产而死。 好在,她肚子里的孩子保住了,是个白白胖胖的儿子。 这个妻子膝下无子,想要抚养这个孩子,却被丈夫拒绝。 原来,这个丈夫因爱妾亡故,伤心过度,便一口咬定是妻子因嫉生恨暗中害了小妾。于是他虽然没有再纳妾,但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宠爱这个妻子了。 小妾的孩子由奶娘抚养到了两岁半的时候,这个妻子也怀孕了。她怀孕期间喜怒无常,性情大变,将小妾的儿子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于是她吩咐她的贴身婢女将这个孩子偷偷拐骗到山里,等找到的时候,孩子已经被野狼咬掉了一只胳膊…… 回家后,那孩子惊吓过度,发了十几天的高烧,终于不治身亡。这个丈夫便含泪将孩子风光大葬。 卫岚看完这层壁画,不由得感叹道:“唉,原来嫉妒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本性。” “我不觉得这个妻子有什么错,要错也错在男人三心二意,又疑神疑鬼不相信她,长期的冷落和压抑,必然会让一个人的心理产生扭曲。”莲舟说道。 “这幅画的画风与白老爷的大不相同。白石眠的画以清逸雅致闻名遐迩,而这副壁画浓墨重彩……”萧叹没有评价画中的故事,倒是分析起来壁画的风格。 卫岚闻言一惊:“难道这幅画是出自白吴氏之手?那她的画功并不在她丈夫之下啊!” “其实这幅画是出自谁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画中的夫妻二人,指的一定是白石眠和白吴氏。”萧叹淡淡说道。 第一百五十五章 哥哥 卫岚轻轻点头表示赞同:“虽然壁画上的这对夫妻很年轻,但从眉眼处依旧能看出画的是他们二人。” “失踪……断臂……这倒是和小楚言的遭遇一模一样……”莲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随即提着裙子往二层跑去。 卫岚和萧叹也紧跟着她的脚步上了浮屠塔的二层。 二层的壁画描绘的是这样一个故事:白石眠又找了一个清丽可人的小妾,对白吴氏一直是不冷不热。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叫她的心腹丫鬟兰姑买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倒入了这个小妾的鸡汤中。 这个小妾喝完鸡汤,便七窍流血,暴毙身亡。 “这个对应的便是白世同的正室小白吴氏。这个小白吴氏是白吴氏的外甥女,二人沾亲带故的,自然也就容易受到牵连。”莲舟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卫岚他们听。 接着就来到了浮屠塔的第三层。 这一层的壁画描绘的是这么一个故事:白石眠在接二连三地失去爱妾后,依旧不能安分。 他才华横溢,相貌堂堂,不少渭城的女子都为之倾心。 一个员外的独女,偏偏也看上了这个有家室的男人。可碍于他有妻子,而这个员外的独女又不愿意纡尊降贵为人妾室。 于是二人就在白府之外暗通款曲。 白吴氏虽然有所察觉,可为了孩子她选择忍让。 可没过多久,那个员外的独女便怀有身孕,无奈之下值得嫁入白府为妾。 但她并不安分,不愿意与白吴氏和睦相处,甚至动了歪心思,想暗害白吴氏,取而代之。 白吴氏忍无可忍,于是设计陷害她与人私通,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儿也被判定为孽种,一同沉塘。 “这个对应的是……好像没有对得上的案子啊……”莲舟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会不会是墨球……就是白石眠那只在井里被淹死的黑猫……对了,沉塘也是溺死的。”卫岚说道。 萧叹的眸中闪烁一丝不确定,面对卫岚的猜测,他不置可否。 浮屠塔四层的壁画,不出意外,又是一个白吴氏与白石眠的新欢之间的故事。 这时候的夫妇二人已有了些年纪,白吴氏的第三个儿子刚刚出生,白府也因为家业扩大而添置了许多新的丫鬟家丁。 一个新来的丫鬟生得肤如凝脂,纤腰翘臀,很快就引起了白石眠的注意。趁白吴氏忙于照顾三个儿子之际,新来的丫鬟开始在府上耀武扬威。 白吴氏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苟且之事,但这次她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是平静而利落的解决了这个丫鬟——她命人将一支金簪藏在了这个丫鬟的房中,栽赃嫁祸给她。虽然在白石眠的力保之下,丫鬟没有被赶出白府。可是过了几日,这个丫鬟便被发现上吊在房中。大家都以为她是偷东西的事情败露羞愧难当,畏罪自杀。 “他杀伪装成上吊自杀,这个女子对应的便是白吴氏房中的玉壶。”莲舟已经对号入座了。 卫岚深深叹了口气,仿佛所有的无奈都随着气息弥漫在空中:“真是作孽啊……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白吴氏敢把她杀人的前因后果堂而皇之地画在这里?一般人若是做了这种事,恨不得瞒得死死的,最好连自己都忘记。这浮屠塔虽建在偏僻的后山,用高墙围着,用重重的铁链锁着,可毕竟也不是密不透风的,终究有人会发现这里的壁画……” 萧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壁画,目光落在吊死那个丫鬟的一条红绸上。红绸油彩鲜亮,没有太多岁月腐蚀的痕迹。 “不仅如此。”萧叹开口,语气淡漠,“白吴氏不仅将这些事画了下来,而且……” 卫岚望向萧叹的目光所以,很快反应过来:“而且她还会定期给褪色的壁画重新上色!” 对于卫岚和他越来越好的默契,萧叹很是欣慰。 他点点头:“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她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对于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能够一一反击是令她骄傲的事,所以她要将这些事记录下来;第二,她是在忏悔,她用壁画将自己的罪孽全部跟佛祖交代清楚,并十年如一日地行善积德,希望能够抵消自己的罪业。” 莲舟听着萧叹的分析,目光忍不住落在他丰神俊朗的脸上,她连连赞许地点头:“萧大师说得很有道理,除了这两种可能,我也实在想不出白吴氏为什么要做这么奇怪的事了。只是没想到她的画功也这么好,浓墨重彩,栩栩如生,就好像这些事发生在我们眼前一样……我若是白吴氏,有这样的才华,一定不会甘心在后宅里被慢慢逼疯……若是肯出去闯荡,成就定然不会逊色于白石眠的。” 卫岚拉着莲舟的手笑道:“莲舟姐姐才不是那种为了男人要死要活的女子,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是我心中最潇洒的好姑娘。” 萧叹嘴角轻扬,笑意在脸上微微地浮动:“阿岚,别腻歪了,我们上楼看看。” 一向最积极的莲舟却迟疑了,双脚就好像被死死钉在地上一样,她神色惶惑:“就算白吴氏的罪孽引发了白府接二连三的惨案,我哥也不会那么失态的……除非,除非另有隐情……” 从莲舟的神色里不难看出,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面对。 卫岚见状,轻轻揽住她的肩膀道:“莲舟姐姐,别怕,不管楼上的壁画是什么内容,我们都会陪你一起面对的。” 紧紧握住了卫岚的手,莲舟狂跳不止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些许。 她凝视着萧叹背上的树臣——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的亲人,她的同胞哥哥。他的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分明,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阴影。 他睡着的样子,简直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小时候的哥哥,和现在一样刻苦。 他总是没日没夜地在竹林中练剑,累了就躺在大石头上睡觉。 阳光透过竹叶的影子投在他的脸上,斑斑驳驳,分外好看。 那时候莲舟还很调皮,趁着哥哥累得昏睡过去,她就偷偷在他脸上画小猫脸,边画边说:“谁让你这么努力,显得我天天在偷懒!” 后来莲舟才知道,哥哥那么刻苦,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在她的身前。 而如今,他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想到这里,莲舟下定决心,哪怕是为了哥哥,也要寻找真相,面对真相。 第一百五十六章 黎宁 在浮屠塔第五层的壁画中,白吴夫妻二人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 可白石眠却爱上了故友之女——年纪可以当他女儿的黎宁。 黎宁的父亲在她五岁的时候就溘然长辞,白石眠便承担起了关照孤女寡母的重任。 可随着黎宁渐渐出落成一个少女,竟对待她如亲生女儿的白石眠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 在黎宁十八岁那年,她的母亲也走了,留下她孤零零地在人世间。这重大的打击令她对白石眠更加依恋,渐渐地,他们便走到了一起。 白石眠对白吴氏曾经的所作所为并不是一无所知,于是为了黎宁的安全,他便寻了一处僻静的柿子林,建起一个小木屋,和黎宁一起过着田园般的生活。 虽然白石眠能够陪伴黎宁的日子不多,但一点儿不影响二人之间的感情。 春去秋来,转眼就过去了两年,黎宁为白石眠产下龙凤胎的那一刻,他终于下定决心休了白吴氏,迎娶这个温柔似水、不求名分的女子。 可白石眠一番设计,不仅没能休妻,还暴露了黎宁。 白吴氏也曾给过黎宁许多关照,没想到她竟然恩将仇报,更没想到白石眠会为了黎宁有休妻的想法,她暗中绑架了黎宁母子。 见到昔日羸弱的小姑娘长成亭亭玉立的女子,白吴氏不禁妒火中烧。 初为人母的黎宁不仅没有因生产而变得臃肿憔悴,容色无双的脸上反而更多了一层母性的光辉。 黎宁跪在白吴氏的脚边,不断乞求着原谅。 情真意切,令人心生动容。 她的声音像小溪流水一般悦耳,她的眸光如同日头下的湖水波光盈盈。 白吴氏瞬间明白了什么是“我见犹怜”。 嫉妒的火苗熊熊燃起,她恨黎宁,比以往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恨。 在此之前,她叫兰姑去天都养虫人那里买了一百种毒虫。 白吴氏没想好对黎宁用哪一种虫,一怒之下干脆将一百种毒虫都用到了她身上。白吴氏就像疯了一般,听着黎宁的惨叫,陷入了癫狂……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黎宁已经死了。死状可怖,丝毫看不出生前是个容色无双的美人。 白吴氏本来想用剩下的毒虫对付那对尚在襁褓中嗷嗷哭泣的龙凤胎,可是毒虫已被尽数用完。 她杀红了眼,黎宁死了,她才平静了很多。 不愿双手再染上鲜血,于是便让兰姑将这对孩子扔到山林喂野狗……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那对龙凤胎的结局,却不难猜想。 莲舟怔怔地望着这副壁画发呆,半晌,吃吃地笑了起来:“真是一对可怜的孩子,还好我和我哥的命没他们这么苦……他们有一个当狐狸精的娘、一个心狠手辣的嫡母、一个风流又窝囊的爹……” 她的语气似笑又似哭,好像在宽慰自己,又好像在和卫岚他们解释什么。 “莲舟姐姐……你和树臣公子就是壁画上的双生子……你娘亲当年一定有她的苦衷……”卫岚轻抚着莲舟微颤的肩膀柔声道。 “当狐狸精勾引老男人,能有什么苦衷?”莲舟冷笑着后退了几步,抱着自己的头开始哭了起来,“这世间的龙凤胎多了,又不止我和哥哥……我的亲生父母早就死了,他们不是我的父母……不是他们、不是他们!” 她哭着哭着,猛然抬头,细细看了看壁画上黎宁的身影,笑了起来:“这不可能是我娘,我和她一点儿都不像……” 浮屠塔的壁画要在有限的空间里将一个故事讲明白,所以每个人物不可能刻画得很细致,何况白吴氏只和长大后的黎宁有一面之缘,不可能将她的神韵尽数展示出来。 萧叹从袖中取出一轴画卷,卫岚打开这幅画,画中女子回眸一笑,千娇百媚,神韵和莲舟有三分相似。 莲舟终于不再逃避,卫岚将如何偶然闯进小木屋、如何遇到老伯以及老伯说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了莲舟听。 那个老伯是黎宁父亲的书童,是黎家忠实的老仆,见证了黎宁和白石眠之间的禁忌之恋,也亲眼看到了黎宁的结局。 老伯无儿无女,在老伯的心中,黎宁就像自己的小女儿一样。他恨白石眠的懦弱不作为,后来的十几年里,他守着小木屋,却不愿意再和白石眠说上一句话。 “那密室里的棺材又是怎么回事?”莲舟想到树臣的话,面带疑问,“既然如此,按照壁画上的故事,密室里确实应该有四具尸体,为什么只有三口棺材呢?” “你看这里。”萧叹指着壁画上黎宁死去的画面道,“仔细看看,她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疙瘩,虽然画得不是十分清晰,但你不觉得眼熟吗?” 莲舟顺着萧叹的目光看去——刚才不敢细看的画面,细细端详之下,确实有些眼熟…… “是瘟疫?”莲舟瞪大了双眼,惊得一时无法合拢嘴巴:“跟这次的瘟疫非常相似……难道她就是冻在冰洞里的那具尸体?” 萧叹轻轻点头道:“不错。白吴氏一定在为她收尸的时候发现她无意中制造出了一种能够传染的恶疾,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将黎宁的尸体冻了起来。也许原本的毒性没这么强,冰封了十几年,反而产生了变化……总之,归根究底,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白吴氏……我想这才是她畏罪自杀的真正原因。” 莲舟闻言,一路飞奔回到了密室,在检查过三口棺材里的尸体后,证实了萧叹的说法。 望着躺在血泊中的白吴氏和兰姑,莲舟几乎陷入了绝望——哪怕是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为什么老天爷都不肯施舍给她? 可是,她真的希望她们死吗? 哥哥又真的希望她们死吗? 在确定黎宁是她的生母之前,莲舟一直同情白吴氏,甚至……甚至有点儿理解白吴氏…… 比起白吴氏的阴毒手段,莲舟更恨黎宁为何这样不知廉耻,一个老男人,有什么可图的。 可是现在想这些都不重要了,人已经死了,过去的,都过去了。 只是,她绝不可能就这么认了白石眠这个生父。 她慕容莲舟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大国师慕容平。 清亮的晨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面上,空气中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 “莲舟姐姐,这里危险,你先带树臣公子离开……先回白府吧……青坊主很可能就在阁楼上,这次……我和萧哥哥一定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卫岚目光坚定,眸中闪过一丝寒凉的杀意——青坊主这个缩头乌龟,藏头露尾,暗戳戳破坏安魂法印,引起血雨腥风;又破坏浮屠塔的符咒,引发了这次的瘟疫,他才是渭城几乎变成死城的罪魁祸首! 莲舟离开后,浮屠塔再次陷入了死寂…… “萧哥哥,等太阳完全出来了,我们就动手吧。”卫岚望着远处朝霞染红的天空,声音中透着坚决——作为大虞的公主,她不愿青坊主再掀起任何的风浪了! 萧叹微笑,点头,轻轻将卫岚拥在怀里。 如果就此和青坊主同归于尽,也好…… 一片寂静,隐约中又一阵脚步声响起,由远及近…… 第一百五十七章 妖僧 光与尘中,慕容雪修长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她白衣染尘,脸上身上犹有血迹,头发却纹丝未乱,眼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杀意,像深秋肃杀的风,所到之处,鲜花零落,绿叶枯萎。 能将慕容雪伤成这样的,绝非等闲之辈。 卫岚小跑上前,裙摆翻涌。 她拉住慕容雪的手,还不等她关切地问出“你怎么了?”,慕容雪便率先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隐隐的咬牙切齿:“你们可否看到过一个蓝杉书生?” 卫岚和萧叹对视一眼:“又是这个蓝杉书生?” “雪姐姐,你也遇到了那个蓝杉书生?”卫岚握紧双拳,好不容易从嘴里蹦出几个字,“树臣公子差点死在他手上。” 卫岚和慕容雪将对方的遭遇做了简单的交换。 原来,那日将慕容雪引开的就是这个蓝杉书生。 他把慕容雪引入万箭穿心的杀阵,自己却能在慕容雪的手下全身而退。这对慕容雪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待慕容雪拼杀出来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结果了这个蓝杉书生。 “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卫岚不由得再次发出疑问。 慕容雪挑了挑眉毛:“这次是我大意了。历朝历代都有许多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这些穷酸书生的怨气是最重的,所以许多大鬼都是以书生的形象出现。只是这个家伙,确实闻所未闻。” “你应该庆幸他很可能不在阁楼上。”萧叹笑道。 慕容雪目光一凛:“他最好在,省得我到处找。” “现在不是放狠话的时候,杀心太重,适得其反。”萧叹面色中带着几分无奈。 卫岚以为他们又要吵起来,可没想到慕容雪却说:“你说得不错,是我太轻敌。我们是该好好部署一下,你的布在外围的阵法没有缺口吧?” 萧叹先是一愣,继而抬眼笑道:“可以有。” 阁楼上,青坊主眉头紧皱。 他望向窗外,一轮红日高升。 一整夜的犹豫不决,他已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黑纱女子怀中的婴孩因饥饿发出了嗷嗷的哭泣。 青坊主的眼中流露出嫌恶,蛇骨婆见状,瞪了黑纱女子一眼:“人你杀了那么多,怎么唯独对孩子下不去手?上次那个小男孩你也没舍得杀。没用的东西,教主救你出来也是枉费苦笑,来,给我。我帮你吃掉。” 黑纱女子后退了两步,满脸惶恐:“我想着,这两个孩子必要的时候……也能作为谈判的筹码……” 青坊主的眉头微微舒展,不置可否。 蛇骨婆也不再咄咄逼人,只是淬了一口:“这个该死的温泊,临阵脱逃。别让我再看到他,否则我一定将他挫骨扬灰。别以为贡献了傀儡丝的凝练之法就有什么了不起……” “温泊……不是等闲之辈,只怕我们蓝莲教是小庙容不下这尊大佛了。”青坊主捏紧了手中的佛珠。 “任他再有本事,幽冥散之毒发作的时候,一样生不如死……”蛇骨婆说着偷偷望了青坊主的脸一眼,试探地说道,“就怕一会儿他们攻上来,我身上的幽冥散发作,拖了您的后腿……” 蛇骨婆最耿耿于怀的,便是跟在青坊主左右那么久,他还信不过她…… 青坊主当然也知道蛇骨婆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冷笑道:“放心,幽冥散的毒发时间我都精密经算过。” 蛇骨婆悻悻然地低下了头,在心里骂了青坊主无数遍。 “他们攻上阁楼了!”一个士兵模样的教徒边说边往回跑,忽然,他舞动的手脚定格在了一瞬间,继而,冰雪覆盖了他的全身。 他的后背中了一箭。 是卫岚。 青坊主站在窗外,佯作镇定:“蛇骨婆,萧叹布在外围的阵法有个缺口,你从那个缺口离开,去搬救兵,这里交给我。” 蛇骨婆一脸狐疑:救兵?上次在天都教徒叛变,损兵折将,至今尚未恢复元气,如今新的巢穴又被围攻,外头哪里还有救兵? “温泊?”蛇骨婆只想到了他,“他会回来帮我们吗?” 青坊主勾起嘴角,冷哼一声:“会的,除非他不想要解药了。” 于是蛇骨婆从窗户边翻身而下。 眼看手下的虾兵蟹将被萧叹和卫岚打得落花流水。 青坊主将手中的佛珠掷了出去。 一串佛珠在空中散开,化作一百零八颗独立的楠木佛珠。 佛珠围绕着萧叹和卫岚有序而快速地转动,形成了一个包围住他们的圈。 这个圈慢慢地收紧,越来越小…… 卫岚和萧叹背对而立,警惕地望着逐渐逼近的佛珠。 “阿岚,小心,千万不要打落任何一颗佛珠,否则我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个阵法里!”萧叹说道。 可恶,明明能够看到这个阁楼里的一切,黑纱女子抱着那对双生子就站在角落里,青坊主就站在窗边,可就是无法逃出佛珠的包围。 灵力也无法穿过佛珠的包围作用到外面。 耳畔传来青坊主蛊惑的诵经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施主们,庸庸碌碌,半生奔波,所求为何?有为既是无为,无为既是有为,何不皈依?” “老秃驴,你在叽叽喳喳地念什么呢!听得人头疼,等我出去,飞撕烂你的嘴不可!”卫岚朝着青坊主骂骂咧咧。 “妖僧,你休想蛊惑人心!”萧叹说罢,将卫岚揽入怀中,口中念咒,二人随即在原地旋转。 一阵气流随着二人的旋转,飞速涌起,撑出一个圆形的气墙。 气墙的边缘慢慢往外延展。 而佛珠的包围慢慢往内收拢。 二者无限贴近的一瞬,萧叹停了下来,双手合十,一团银光在他掌心中升起。 猛然间,他打开双手,伴随着一阵狂风,为气墙镀上了一层银光。 气墙渐渐将佛珠的包围圈越撑越大。 萧叹舞动着青霜,飞身而起,剑光闪烁之下,一百零八颗佛珠顷刻间纷纷落地,迅速聚拢到了一起,又串成了一串佛珠。 萧叹用剑尖挑起地上的佛珠,掷向了青坊主:“还你的佛珠。” 青坊主接过佛珠,恨得咬碎了牙:“我真是小看你了。” 说罢,他摇身一变,顷刻间高出数丈,变成了一个高大的独眼僧人。 他那只独眼,竟是青色。 这才是青坊主的真身。 青色的眼瞳里迸发出腾腾的杀意。 手中的佛珠化作枪林弹雨,攻向萧叹和卫岚。 第一百五十八章 埋伏 萧叹的目光穿过枪林弹雨,看到青坊主侧过脸去看向窗外,眉毛紧紧地拧到了一起…… 蛇骨婆化作一条小蛇,蜿蜒地穿梭在秋日枯黄的草丛中。 这一路顺利得令她吃惊。 临近阵法的边缘,她犹豫了。 什么搬救兵,不就是想让她试一下这个出口有没有埋伏! 可事到如今,也只有眼前这条路了…… 蛇骨婆一咬牙,便从阵法的缺口窜了出去。 竟然真的没有埋伏? 蛇骨婆洋洋得意,摇身一变,又恢复了美艳女子的模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青坊主看到这里,眉头舒展,眼睛一亮。 眼看着佛珠几乎被萧叹和卫岚尽数打落,青坊主的大手上又凭空多了一只香,他一吹,袅袅的青烟便飘散了出来,瞬间弥漫在小小的阁楼中…… 一股令人舒心和安宁的檀香钻进了卫岚的鼻子中,她的耳畔仿佛响起了悠远的钟声…… “这个味道还怪好闻的……”卫岚神思恍惚,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萧叹捂住她的口鼻,趴在她耳畔柔声道:“凝神,这香致幻。” 在青烟的掩护下,青坊主也已溜之大吉。 萧叹躲在窗框下,看到青坊主往阵法缺口的方向而去,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 声声咒语里,青烟渐渐散去,只剩那个黑纱女子抱着两个孩子,还呆呆地站在角落里。 萧叹和卫岚几步向她走去,她抱着孩子后退了几步,实在退无可退,便掐住那个小男孩的脖子威胁道:“你们再过来……我就掐死他……” “那你掐吧,这又不是我的孩子。”萧叹满不在乎的语气差点把卫岚都唬住了。 黑纱女子的手一顿,抬眼狠狠瞪住萧叹:“我又没做错什么,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只是替那些被白吴氏杀害的女子报仇而已……我不去鬼域,你们放过我,我把这对孩子还给你们……我保证,我就做个孤魂游鬼……如今大仇得报,我也没什么执念了,就让我在人间游荡,看看这大山名川,我不去鬼域……我真的不想去鬼域……” “你被封在浮屠塔中二十几年,是青坊主将你放了出来,你对他心怀感激,我们可以理解。只是你从未去过鬼域,为什么这么抗拒?莫非……青坊主他们说了什么?”卫岚试探性地问道,脚步也在暗中逼近了一点点。 黑纱女子神色慌乱,口齿不清:“他们说……鬼域里的恶鬼,要上刀山、下油锅……” “他们骗你的,鬼域没有那么可怕,我有个老朋友,在鬼域待了很久了,不如我叫他过来,让他好好跟你说说鬼域是什么样的?”萧叹试图平复这个黑纱女子的情绪,唤来了暮野。 “萧大师,好久不久!小跟班,变化很大嘛,跟在萧大师身边人都俊俏了不少……嗯,气质嘛也好了许多……”暮野的嘴还是那么碎。 “现在我是她的小跟班了。”萧叹眼也没抬,语气平缓从容,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卫岚连忙抢话道:“暮野,你怎么还是没个正形儿,萧哥哥召你来,是为了让你劝这个穿黑纱的姐姐跟你回去的。” 暮野扬起嘴角一笑,便露出了渐渐的小虎牙:“小跟班,你出息了,都教训起我来了,萧大师,你倒是说句话呀~” 萧叹揽过卫岚的肩头:“照阿岚说的办。” 暮野实在是没眼看这两个腻腻歪歪的家伙,扶额长叹了一声,转身对黑纱女子笑道:“好姐姐,你跟我回鬼域去吧。趁这个可怕的家伙还有好脾气,我们快走吧……鬼域真的一点也不可怕,和人世间是一模一样的,只是没有春夏秋冬,没有白天黑夜等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肯定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你看我,在鬼域待了那么久,不是也精神抖擞、俊朗不凡吗!” 黑纱女子迟疑道:“你……你不会骗我吧……” 卫岚佯装想到什么一般,神情夸张地问道:“雪姐姐那边一个人能拿得下青坊主吗?我们还是赶快把她解决了,去支援雪姐姐吧!” “不错,这么大的功劳,不能叫她独占了。”萧叹配合道。 黑纱女子这才知道,连青坊主都中了他们的圈套。 “好姐姐,快跟我走吧,那家伙快没耐心了。”暮野劝道。 “我手上还有人质……我不信你能拿我怎么样……”黑纱女子还想做最后的挣扎。 忽然,一阵清风拂过,如和煦的春风夹杂着花香徐徐而来,在这萧瑟的秋日里显得格外醉人…… 等黑纱女子反应过来,怀中已是空空如也。 卫岚一手抱着一个孩笑道:“这点小事,哪里用得着萧哥哥出手。” 黑纱女子再也不作无谓的挣扎,牵着暮野的手,消失在了一团黑雾之中…… 青坊主迈出阵法的一刹那,以为自己真的金蝉脱壳了。 面前有一棵大树。 秋日,只剩寥寥几片枯黄的树叶在枝丫上摇摇欲坠。 忽而,所有叶片在同一个瞬间离开枝头,零落而下……身后寒气腾升…… 他猛然回头,慕容雪剑风如凛冬猎猎的寒风,吹得他僧袍翻飞。 长剑寒影直指青坊主的面门,他虽闪身避过,可慕容雪接二连三地发起进攻,干净利落,刀刀致命。 宛如一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冷静、无情;又宛如寒冬夹杂着飞沙碎石的疾风,就算不致命,都刮得脸生疼。 刚才与萧叹的周旋已令青坊主有些疲倦。 此刻,想要全然躲开慕容雪又快又狠的攻击,还真有些吃力。 一个疏忽之下,青坊主的右臂就被寒影刺破。 “这一剑,是为了阿青。”慕容雪话音未落,又一剑刺了出去……忽然,青坊主的身影变得恍恍惚惚不真实起来…… 慕容雪狠狠眨了眨眼,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待她看清时,青坊主却变成了一座布满青苔的假山。 她迅速转身回头,身后却也空无一人…… 难道就让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她将这些日子积攒的所有不甘都凝聚到了寒影的剑刃上。 狠狠一剑劈下去,一座数十丈高的假山顷刻间化作了碎石与尘埃…… 第一百五十九章 庸碌半生,所求为何? 一阵尖锐的刺痛钻入双眼,顷刻间传遍四肢百骸,眼前顷刻间一片混沌…… 慕容雪不断告诉自己,越是危急时刻,越要冷静…… 既然青坊主能够在暗中掀起那么多波澜,就绝不可能被她三两剑解决。 这种阴险的手段,倒像是他的风格。 “无能鼠辈,躲躲藏藏有什么意思,就算让你一双眼睛,我照样敢和你单挑,你敢吗?”慕容雪放下狠话。 面对着一片混沌,她努力调动双耳的力量,希望能通过细微的响动判断出青坊主所在的位置。 可是青坊主这家伙虽生得人高马大,却心细如丝,一点儿破绽都没露出来。 面对慕容雪的挑衅,他也只是默不作声。 慕容雪几乎快沉不住气了…… 耳畔传来熟悉的清甜声音:“住手!” 接着一阵寒意扑来,慕容雪立即意识到青坊主就在她的身后。 她一个旋身,若白莲绽放,一剑刺穿了青坊主的胸膛…… 原来,卫岚和萧叹赶到时,看到慕容雪执剑而立,神色茫然。 青坊主如同鬼魅一般,就那么静静地站她的身后,五指作龙爪状放在慕容雪的头顶正上方,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她的脑袋拧断。 青坊主的真身十分魁梧,五指张开几乎大得像个盘子。 慕容雪虽身形修长,可脑袋只和卫岚的一般大小,脖子也生得雪白细长,好像青坊主只要稍稍用力,她的头就会被“咔嚓”一声拧断。 卫岚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眼珠子吓得快要掉了下来。 好在她没有犹豫太久,下一瞬就,果断从腰间抽出一支短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那支威胁到慕容雪的大手。 此刻的青坊主,正有一瞬犹豫。 若不能一招之内解决了这个杀手一般狠厉的女驱魔师,很可能被她反杀…… 但是依照目前的形势,他的赢面大太多了…… 青坊主最大的弱点,便是心眼太多,顾虑太多。瞻前顾后,反而错失了太多最好的时机。 最好的时机,不一定是最绝妙的时机,但一定是他在某个阶段最好的选择。 就比如昨夜里,手下都劝他攻下去。 而他选择了守在阁楼。 若是只有萧叹和卫岚,他的决定自然不算错。 可他没想到慕容雪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埋伏在这里。 就是青坊主这一瞬的犹豫,给了卫岚机会。 一支冰箭,堪比万片飘雪。 瞬间冻住了青坊主那只想要袭击慕容雪的手。 而慕容雪和卫岚之间也很有默契,就算在看不到的情况下,依旧能够一剑刺穿青坊主的胸膛。 粘稠而猩红的鲜血从寒影锋利的剑尖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 青坊主瞪大了青色的独眼,不可置信地望着慕容雪。 绝美的脸上,尽然是肃杀之色…… 青坊主反而笑了起来:“这样好看的小女子……竟这么狠……真有意思!” 慕容雪迅速抽出寒影,趁着青坊主重伤,欲狠狠补上一刀。 即使鲜血喷涌如柱,青坊主依旧轻松闪身避开下一剑,伸手朝着卫岚和萧叹赶来的方向,大开五指,一阵青风从掌心吹起,化作一阵强大的吸引力…… 卫岚感觉脚尖不由自主地离地,好像一个轻飘飘的木偶,青坊主就是那个拉着木偶线的人,稍一用力,她就飞了过去。 萧叹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卫岚的裙摆…… “刺啦”一声,裙摆断裂。 几乎是一转眼的工夫,卫岚的脖子已经被青坊主的大手紧紧掐住。 “现在这个世道,漂漂亮亮的小女子怎么都爱打打杀杀的,这可不好……”青坊主笑得越发瘆人,胸口的血还在汩汩地往外冒,溅了卫岚一身。 “妖僧,放下岚儿!”慕容雪如疾风一般像青坊主刺去,青坊主轻轻一转,便将卫岚挡在身前。 “雪姐姐,是我!”卫岚大喊一声,慕容雪已来不及卸力,只能偏转剑锋,刺向萧叹。 萧叹化去寒影剑上的杀意,轻轻接住慕容雪:“阿岚在他手上,不要轻举妄动。我先为你解开你眼睛上的障眼之术,我们再作图谋。” 慕容雪坚定地点点头。 哪怕素日和萧叹有些不合,此刻对萧叹的指令还是十分信服的。 “青坊主……你也很有意思……三个人之中……为什么偏偏挑我做人质……你知道我是谁吗?”卫岚被掐得几乎说不出话,用双手拼命扒开青坊主的手指,断断续续地说出这段话。 “我为什么选你……你心里没有数吗?”青坊主还是笑,言下之意,无非是她是三人之中最弱小的。 青坊主的笑声张狂,脸色却越来越白。 卫岚威胁道:“我是当今圣上的七公主,是整个大虞你最得罪不起的人……我看你已是强弩之末,别作无谓地挣扎了……你敢伤我一分一毫……我父王一定将你们整个蓝莲教化作灰烬……” 那颗青色的独眼中,先是闪烁出一丝疑惑,继而一亮,笑道:“早就听闻近日仁帝寻回了自己流落民间十几年的爱女,没想到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好的公主你不当,非要来找死。很好,很好,让我们看看,在你父王心中,你究竟值几斤几两。” 卫岚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刚才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是以为青坊主一直以来谨慎的性子,不像在这样低谷的阶段惹太多麻烦。 可她不知道,狗急了也会跳墙。 “只要我在,你就别想带走她。”萧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了眼前,他提着青霜,双眸泛着红光…… 哪里看得出他往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青坊主冷笑一声,似乎有些无奈:“你们似乎想跟我同归于尽?真不明白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身份高贵,却整日喊打喊杀,为了心中所谓的正义,连命都不要了。你们有几时真正欣赏过春花秋月?半生庸碌,为了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以为这人间的肮脏是靠你们身上那点正气能够涤荡的?在你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又有多少阴暗的交易?就连当今的天子,谁又能说他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蛊惑你们,而是不想看你们像曾经的我一样,在苦海里挣扎,越陷越深……傻傻地不断卷入别人的不幸里,最后把自己搭进去。” 第一百六十章 配合 萧叹手中的青霜已经铮铮作响,他冷笑一声:“我没空在这里听你诉平生,我劝你快点放下手里的女孩儿!你已是强弩之末,别以为巧舌如簧就能蛊惑人心!” 青坊主掐住卫岚的手紧了紧,卫岚的脸涨得通红,双脚在半空中乱蹬,可一双杏眼定定地望着萧叹,四目相对间,卫岚仿佛在说:“别管我,我会随机应变。机不可失,切不可心软!” “你们别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算我已伤及要害,和你们三个同归于尽的力量还是有的。”青坊主圆眼一瞪,“只是你们觉得值得吗?” “当然不值得。”慕容雪从萧叹身后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已经大好,神色也变得更加坚定,“我们风华正茂的三条命,换你这个早就入土的妖僧,当然不值得。可是你别高估了自己,更别小瞧了我们。” 青坊主的手越收越紧,卫岚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像一只离了水的鱼不断扑腾着、挣扎着,可眸中流露出的意思却一如方才。 萧叹望着她痛苦的模样,心瞬间像被钩子刺穿一般疼。他甚至觉得,他可以放青坊主离开,以换取卫岚的笑容。 他更不能辜负卫岚的付出…… “真是一对璧人呢。”青坊主玩味地笑着,“只是不知道,我把小公主的头拧断了以后,你们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 “你要杀便杀,我们三个人里,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能活着回去。”慕容雪语气冰冷,神情漠然。 萧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得咬住牙关,握紧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青坊主知道慕容雪是个狠人,只是没想到这么狠。 这么个得宠的小公主,若是保护不好,仁帝震怒之下,屠尽整个国师府也不是不可能…… 她不要自己的命,难道连亲人都不顾忌? 青坊主陷入了片刻的两难之中——若是真的杀了卫岚,他们不再有所顾忌,仇恨之下,难免会下死手跟他拼命;若是留着卫岚,行动上虽略有不便,但若慕容雪是故意说反话激他,让他以为人质无用,实际上却是在赌他不敢下手,那对面就并不是真的枉顾卫岚的性命。这样一来,他们受到的束缚就更多。何况卫岚的身份特殊,若是能将她活着带走,来日大有利用价值…… 可青坊主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 他加大力度,佯装下了死手,想看看慕容雪和萧叹的反应。 不料手中的卫岚比他想象中还脆弱,这么轻轻一扼,便整个人软绵绵地昏过去了。 萧叹的瞳孔骤然缩紧,正欲飞身上前一刀劈了青坊主,忽见卫岚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动,他才意识到卫岚暂无性命之忧。 青坊主意识到了萧叹非同寻常的紧张,笑道:“她还没死,不过是晕了过去,现在你们想改主意还来得及。你们这三个小孩,都很有意思,我挺喜欢你们的,我只是想劝你们清醒一点,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人间,有什么是值得你们守护的?是又坏又蠢的七里村村民?还是风流成性的太子?抑或是披着伪善面具的蛇蝎妒妇?当然,我知道你们要高声嚷嚷着,邪灵复仇误伤了很多无辜之人。可每天每时每刻都有许多无辜之人在受伤害,打战要死人,修筑宫殿也要死人,你们做的任何事都可能间接导致无辜之人殒命。你们可曾知道,在渭城水深火热之时,仁帝还在宫外大兴土木修建公主府呢!为了赶在小公主十八岁生日之前建成,多少工匠日夜赶工……一根巨木滚落,砸死了十几个人……我是你们口诛笔伐的大恶人,那仁帝又算什么?” 萧叹愣了愣,显然已经被青坊主问住了。 他也知道,青坊主如此长篇累牍,无非是想为自己恢复元气拖延时间。青坊主胸口的伤已经慢慢愈合,血液也逐渐凝固。 可萧叹还是觉得青坊主问的问题很有价值。 “我想我还暂时回答不了你的问题。看来我真该回去好好想想,我庸碌半生,所求为何。”萧叹的语气软了下来,在慕容雪诧异的眼神中,他放下了青霜,慢慢走向青坊主,“或许你可以讲讲你的条件。” 青坊主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望了一眼萧叹身后表情古怪的慕容雪,又看着手里娇小的卫岚,似乎懂了什么:“看来这个小公主对你很重要?” “嗯,她对我很重要,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萧叹说着,又悄悄与青坊主拉近了一段距离。 青坊主心里暗笑:“原来这三个人关系这么复杂,真是痴男怨女。” 他虽是个僧人,但是对男女关系还是有他独到的理解。 “我要她一条胳膊,换小公主一条命,你们不亏。”青坊主的独眼射出狠厉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慕容雪身上。 “仅此而已?”萧叹问道,言下之意是,“难道你不是要我们放你一马?” 青坊主的笑容里带着想看好戏的意味:“仅此而已。” 萧叹便一个转身,凌空踏步,身影掠过刚才放下剑的地方,拈花一般动作轻快地拾起青霜,一剑劈向慕容雪…… 青霜和寒影再次针锋相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的猛烈…… 隐隐约约中,四面八方而来的黑气凝聚在青坊主的伤口上,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不知不觉间越缩越小。 忽然,胸口一寒,伴随着一阵痛入肺腑的撕裂感,青坊主吃痛之下,松开了手。 卫岚手持短刀,一刀下去还不够,又狠狠在刀口上转了半圈,而青霜和寒影的剑尖也同时指向青坊主的左右两臂…… 两条粗壮的胳膊飞到了半空,鲜血飞溅…… 伴随着一声嘶吼,一股强大的气流将卫岚等三人炸飞出去。 三人落地之时,皆是一口鲜血喷溅而出,五脏剧烈受损。 可青坊主更是耗空元气,又痛失双臂,几乎是孤立无援。 他太大意了,太低估眼前这三个后生。 原本他打算让萧叹和慕容雪自相残杀,他则趁机生擒卫岚离开。 明明眼看着萧叹和慕容雪越打越激烈,离他越来越远……而他也渐渐松懈了下来…… 他们的剑怎么能这么快折返回来?! 最令青坊主失策的是卫岚。 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第一百六十一章 逃出生天 青坊主在还不知道卫岚身份的时候就选她为人质,便是看中她灵力最低。 可他没想到,他太低估卫岚了。 卫岚的灵力远在他的想象之上,卫岚的机敏更出乎他的意料。 但最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卫岚和萧叹、慕容雪的配合竟然如此默契,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翻出这么多花样来。 恍惚间,青坊主真的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执着、热忱、一腔孤勇、一往无前。 他已经没有足够的力量支撑他展示真身。 毕竟被“献舍”后,这具躯壳才是他现在的肉体…… 这具躯体渐感无力,有种熟悉的濒临死亡的感觉…… 眼前好像浮现出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时候,他还是个云游四海的小沙弥,虽因相貌生得粗鄙而遭到许多异样的眼光,但他依旧不忘初心,日日行善。可就因为一小步的行差踏错,便腹背受敌,受尽唾弃…… 就连从前受过他恩惠的人,也不相信他,拿石头和臭鸡蛋砸他,骂他是个“妖僧”…… 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若是佛说,原谅他们的蒙昧与自私,那谁来抚平他受过的伤? 凭什么他要原谅? 既然都说他是妖僧,他便做个妖僧。 往日里积下的功德,一夜之间烟消云散。成魔,竟真的只在一念之间。 他不后悔当日的选择,哪怕最终愤恨而死,也要想尽一切办法重回人间,证明世人有多么愚昧多么自私多么不可救药。 他从小就聪明颖悟,哪怕到了鬼域他都能想到办法出来。 他自学医理,善于制毒,既能研制出专门对付驱魔师的软烟之毒,又能研制出控制教徒的幽冥散…… 对了,软烟之毒,若是有软烟之毒就好了。 虽还未全部炼成,但也一定能派上用场。 可惜了,软烟之毒的配方却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飞,而那个配方又十分复杂,他一心扑在幽冥散上,也没再去重试软烟之毒的配方…… 想到这里,青坊主忽然想到,教内应该有内鬼。 可是,他还有回去清理内鬼的机会吗? “你们终有一日……会后悔的……哈哈哈哈哈……”青坊主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嘲笑,“但愿你们守护的世人,来日也会一样拥护你们,而不是在你稍稍动了一点他们的利益后就立马翻脸……哈哈哈哈哈哈……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一样的满腔不甘!” 卫岚年纪尚小,还不能懂得青坊主话中的玄机,只是不知为何,想起夏天在七里村的时候,萧叹没有救下张大,被许多村民指责和唾弃……想到那时候萧叹的眼神,除了漠然,似乎还有几分悲凉…… 萧叹能懂青坊主的感受,可他依旧有自己的坚持和判断,他不盲目地爱每个世人,却能够平等地爱世人…… 真是个痴人。 目光不知不觉移到了萧叹的美玉一般的脸上,他的目光,还是那样,漠然中透着淡淡的悲哀。 卫岚忽然感觉她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她心疼萧叹的痴。 她也知道,哪怕知道结局,萧叹依旧会坚持自己。 同样的,她卫岚来日若是付出一切,舍生忘死,还是遭到了世人背弃,她也不会后悔。 半生庸碌,所求为何? 明知自己是萤火之光,照不亮角落的黑暗,明知是以卵击石,蚍蜉撼树,为什么还这么傻? 甚至……甚至连个好名声都不一定留得下…… 卫岚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但求,问心无愧。 慕容雪没想那么多,他们三个人当中,慕容雪的立场是最鲜明的——守护大虞的太平,拥护卫氏的江山。 青坊主被卷入无尽的绝望中,难以喘息。 断臂不可怕,他终究有办法让断臂重生。 可是如今他身陷绝境,依旧孤苦无依。蛇骨婆早不知道逃出去多远了,温泊……更是一个心怀叵测之辈…… 忽然,一阵秋风起,夹杂着落叶和砂砾,狂吹不止。 等风平息,青坊主也不见踪影。 “他居然还有同伙!”慕容雪虽也受了重伤,但语气当中怒意不减,“我眼睁睁看着蛇骨婆逃走,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有追,现在倒好,一番折腾,三人负伤,还是两手空空,可笑!” “雪姐姐,我们都伤得不轻……青坊主毕竟是狠角色,就算方才那种情况,我们也未必能取他性命,不如保存力量……”卫岚劝慰道。 “是,七公主……可是!”慕容雪仍是心有不甘,她向来好战,而且轻易不肯认输。 “好了,难道还要阿岚反过来安慰你吗?”萧叹无奈地说着,又俯下身仔细检查了卫岚脖子上的印迹,心疼地吹了吹,“阿岚,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卫岚轻轻摇头:“不疼,刚才疼……现在不疼了。” “岚儿,刚才我那么说是因为……”慕容雪想起她说的“要杀便杀”,想对卫岚做出解释。 卫岚揽住她的胳膊,甜甜一笑:“我明白,雪姐姐,你做得很好!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想明白……你们还记不记得之前追捕蔻娘,在苦海中,你们中了软烟之毒……那毒很厉害,今日若是青坊主把它用上,后果不堪设想……” “确实,我也想不明白。”萧叹说道,但是又捏了捏卫岚的脸,笑得如春风和煦,“有些事我们不用想明白。我只要知道你好好的,就够了。” “萧哥哥,你真好,对了,你没事吧,旧伤那么多,刚才又被青坊主这么震飞……你一定受了好多内伤……我们回天都去,我给你寻最好的补药。”卫岚的双眼一望向萧叹就会自动变得更加水汪汪亮晶。 慕容雪紧握着拳头,极力克制着…… “我没事……不知道树臣怎么样了。我们从玉鹿川带回来的药,二小姐应该已经用上了,可是这偌大的渭城,那点儿药怎么够呢?”萧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不然我和雪姐姐送树臣公子回天都,再运送更多的碧玉骨参回来,以救渭城的燃眉之急。”卫岚说道。 她忽然想到刚才装晕的时候,青坊主说,仁帝大兴土木建造公主府,心中不禁升起隐隐的担忧…… 第一百六十二章 暴乱 萧叹好像看出了卫岚的担忧,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别想太多,我们先把琳琅的那对孩子带回白府,再稍作休整,也将这里的情况告诉白老爷……至于其他安排,我们回去再从长计议。” 回去路上,慕容雪一遍遍告诉自己,萧叹也许就是未来的驸马了,他们腻歪一点儿也很正常,千万不要表现出看不上他…… 其实为什么看不上萧叹呢?他要相貌有相貌,要品格有品格,要能力有能力……确实是难得的、万里挑一的男子。 可不知为何,总觉得他清浅的笑意下,藏着汹涌波涛。 况且他对仁帝和大国师毫无敬畏之心,难保没有异心。 慕容雪难得有心事,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到了房门口还觉察。 “雪姐姐,你到啦,快去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把心里的事都放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卫岚柔声道。 慕容雪回房后,萧叹和卫岚也各自回房。 卫岚甚至来不及沐浴更衣,只觉浑身疲软,浑然无力,几乎是昏睡过去。 她以为她会做噩梦,可是没有。 黑沉沉的一觉,连零星的片段都没出现。 卫岚是被一阵骚动的声音吵醒的,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正要出房门,莲舟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将她拉回了屋子里。 “公主,千万别出门!”莲舟一边上了门闩一边焦急地说道。 卫岚许久滴水未进,微微哑着声音问道:“莲舟姐姐,外面发生什么了,怎么感觉乱哄哄的?” “一言难尽,难民暴动,包围了白府,家丁在抵死守门,也不知道能守到什么时候。”莲舟的眼下是两处淡淡的乌青,眉眼间布满忧愁,“早知道他们这样子,我何苦连着熬几个大夜给他们制药!” “这到底怎么回事?”卫岚刚睡醒,本就头脑混沌,莲舟的这番话更是令她一头雾水——既然莲舟暗中派发了那么多救命的药,应该治愈了不少难民,怎么反而要围攻白府?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我一直都是暗中发药,并未暴露我住在白府的事情……你说他们会不会是觉得白府里还有药,所以想洗劫白府?”莲舟慌乱地握住卫岚的手。 卫岚安慰道:“莲舟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事情的发展本就不是我们所能预料的。白府里几乎没人染上瘟疫,他们怀疑白府里还有药也是情有可原……这样吧,我们先布个阵法护住白府,不叫难民进来闹事。” 莲舟叹了口气:“护住白府不是难事,可难民成堆成堆地死在白府门口怎么办……这也不是办法……真是一群疯狗,之前白府开棚舍粥,他们难道都没领吗?” “唉,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只是不知道白府里剩的粮食还够不够发给他们的。”卫岚愁眉不展。 莲舟震惊:“这时候还给他们发粮食,不是跟钓鱼打窝一样把难民都往这里引吗?” “这倒是个好主意!”卫岚眼睛一亮,“在别处开棚舍粥发放粮食,也许他们就都被引开了呢?” 莲舟沮丧道:“粮食不够了,药也不够了。难民将白府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几个驱魔师能来去自如,其他人只能呆在白府里,就算开棚舍粥,人手也不够啊。” “咚咚咚”的三声敲门声响起,来人是萧叹。 他醒得早,已在白府外围布下结界,外面的难民攻不进来,可他也不能强行将难民全部赶走。 “二小姐,让阿岚好好休息吧,外面的事交给我处理。”萧叹看着卫岚略显苍白的小脸,心生怜惜。 “无妨,萧哥哥,这是我的责任。”卫岚的声音微微沙哑,语气却坚定无比。 萧叹拉过卫岚,轻抚她微微干燥发白的嘴唇道:“别逞强,就算是铁人,也要吃饭喝水的。其他事可以再说。” 莲舟感觉自己有点多余了,讪讪笑道:“你们先聊……我去看看我哥。” “对了,树臣公子怎么样了?还没来得及去看他。”卫岚问道。 “哥哥他……暂时性命无虞,只是还没醒过来,最好七八日内要回天都了,否则很难说。”莲舟答道。 “七八日,也够了。”萧叹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卫岚。 到了小厨房里,炉火烧得正旺,炉上的汤水沸腾,一股暖融融、甜丝丝的气息扑面而来。 萧叹取来一个小碗,边盛汤边道:“我给你熬了冰糖秋梨汤,喝一点,润润嗓子。” 小厨房里有一副油腻简陋的桌椅,卫岚也不嫌弃,一屁股坐下,甜甜地笑道:“只有秋梨汤吗?萧哥哥,我饿了。”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先把汤喝了。”萧叹点了点她的鼻子,笑得一脸宠溺。 “我想吃煎蛋面,猪油要烧得滚滚的,下两个鸡蛋,炸得金黄酥脆,想想就美。记得放点青菜……”说到这里,卫岚脸上的笑容却凝固了,“我还能吃上两个煎蛋,可外面的难民呢……” 想到这里,她心里有点难受。 “又没说不管他们,吃饱了才能想办法。我们劳苦功高,吃两个鸡蛋都要愧疚吗?我们只是驱魔师,不是圣人……好啦,别想那么多了,快把汤喝了,喝完你的煎蛋面也好了。”萧叹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 温润清甜的秋梨汤沁入心肺,滋润了干燥的喉咙。 “刺啦”一声,油香四溢,勾得卫岚直流口水。 一碗煎蛋面很快就端上了桌。 热气腾腾的面条上卧着两个金灿灿的煎蛋,卫岚吃得很香,不一会儿碗就空了。 “真香……说实话还真有点吃不惯渭城的饭菜,好久没吃得这么香了。”卫岚笑着收起了碗筷。 萧叹抢过碗筷,用丝帕帮卫岚擦了擦手和嘴角。 “萧哥哥,我不是小孩子。”卫岚努了努嘴。 萧叹轻笑道:“好好好。我知道。” “我感觉我现在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该去找雪姐姐想办法处理门口的暴动了。”卫岚提着裙子就要出门。 萧叹却说:“我带你先回天都吧,他们好像是冲着慕容雪来的,她自己可以处理。” “我不会把这烂摊子丢给雪姐姐一个人的,萧哥哥,我不回去。”卫岚有时候犟得像头驴。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果肯跟我走,你就不是卫岚了。”萧叹无奈地摇摇头。 卫岚却笑道:“明知道是这样,还要试探我么?如果你真的带我走,你也不是萧叹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藏品 “我不是试探你,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离开,别卷进这些是非里。你身份特殊,越是卷进来,事情反而越麻烦。”萧叹的话里透着一股担忧。 卫岚却自信地笑道:“身份特殊,也要看看怎么利用。用得不好是麻烦,用得好,事半功倍。” 去找慕容雪的路上,正好遇到一个容貌姣好的丫鬟领着慕容雪匆匆往前走。 “二位大师,我们老爷请您们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说到这里,那个丫鬟顿了顿,面色有些为难:“老爷也请了慕容二小姐,可她称病不出……” “我们去看看。”卫岚答道,说着几人便到了莲舟房门口。 “雪姐姐,我们俩先进去看看?”卫岚低声道。 慕容雪点了点头。 莲舟躺着床上,背对着外面,好像真的生病了一样。 卫岚轻轻推了推她,柔声道:“莲舟姐姐,是我。” 莲舟转过身来,双眼微微发红:“大师姐,岚儿,你们也是来劝我去见那个人的吗?” 看来自莲舟回白府后,一直都不敢去面对白石眠。 更别说将浮屠塔中的事告诉他。 “莲舟,你不想认白石眠这个爹,那就不认也罢。可他这次请我们过去,为的是处理门外的暴乱。难民暴乱,无非是为了粮食为了药,你是我们当中唯一精通医理之人,没有不在的道理。”慕容雪的本意是想安慰莲舟,可是说出的话还是不太有温度。 见莲舟的双眸涌起了薄薄的雾气,卫岚连忙搂住她安慰道:“不哭不哭,爹娘本就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你就当从来不知道浮屠塔上的事,我们也会永远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的。白老爷对你而言不过是个需要帮助的老人家,虽然他是个坏男人,但我们也一起去帮帮他把?” 卫岚这番哄小孩一般的话,并没止住莲舟的抽泣。 “莲舟,你给我记住,你永远是我的小妹,你和树臣只有一个父亲。”慕容雪正色道。 莲舟渐渐停止了哭泣,乖乖跟卫岚她们一起去了白石眠的书房。 雅致的书房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白石眠站在案前磨墨,眼神空洞涣散,似乎在想什么。 见萧叹等人到了,他忙起身相迎。 萧叹本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浮屠塔中的事,可是白吴氏好几日没有归家,他却只字也没问,只是代二房感谢他们找回了那两个孩子。 “磨墨这样的小事,白老爷怎么还亲自动手?”卫岚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阴阳怪气。 可白石眠好像没听出来,只是惨淡一笑:“从前为我研墨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其他人研的墨我用不惯。” 卫岚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黎宁。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还真让你装上深情了。不过是黎宁死了,才这样怀念,若是当初真的休妻娶了黎宁,现在又不知道在惦记谁呢! “这次请各位大师来,是有事相求。”白石眠眉眼低垂,十分谦虚,不难透过现在的气质看出他年轻时的风采。 卫岚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非想是请我们护住白家的财产,可若是没有白吴氏的娘家,怎么会有今日的白府?利用完人家就弃如敝屣,这世间男子,可真凉薄。 没想到白石眠却说:“白府外难民暴乱,府内也是人心惶惶。老朽已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并非贪恋这万贯家财,只是不得不为子孙考虑。这段时间以来,白府开棚舍粥,虽得圣上眷顾,赏赐了许多粮食,可还是入不敷出,已无太多余粮。” 卫岚在心里说:原来是哭穷来了……唉,算了算了,白老先生虽私德有亏,却实实在在为渭城的百姓做过很多好事,不能一直对他有偏见。 白石眠说到这里,顿了顿,转身到架子旁,转动了一个青瓷瓶,架子后一扇暗门缓缓打开…… 卫岚在心里默默无奈:这夫妻俩倒是都挺喜欢密室的。 推开架子,众人走进了这间挂满画卷的密室。 “这是?”众人皆不解。 白石眠道:“这是老朽私藏的名画,其中有好几幅是失传已久的名家之作。也有一部分是出自老朽之手,虽不能与历代名家相提并论,倒也能值几两碎银。” 萧叹道:“白老先生,您过谦了。” 白石眠的画,可以说是价值不菲,怎么可能只值区区几两碎银? 白石眠继续说道:“外面已经被难民围得水泄不通,我本来就打算将这些画卖了,换些粮食救济难民。没想到他们先我一步……现在这白府除了各位大师,没人能出得去,烦请各位大师拿上这些画到渭城那些达官富商家中换些粮食和药材……” 卫岚心中一惊: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一个以德报怨!人性可真是复杂。 慕容雪打断他的话,行了一礼:“白老先生,您做得已经够多了,何必连自己的珍藏都奉献出来?若是渭城那些达官富商能有您一半明事理,渭城百姓都不至于如此。外面那些难民是冲着我来的。朝廷对这次瘟疫的处理他们很是不满,又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让他们知道我在贵府小住。我既担了圣女的虚名,就有责任替朝廷向他们作出解释,何况我们更不能将白府牵扯进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莲舟却笑着将慕容雪行礼的手按了下去:“姐,白老爷也是一番好意,我们何不成全了他,好叫他赎罪。白老爷,哪些画送到那些府上,您就直说吧,我们一定照做不误。” 白石眠这才注意到这个慕容二小姐,传闻中,她是大国师的养女,生得也是明眸皓齿,翩若惊鸿。眉目之间,举手投足的神韵,倒有几分……熟悉之感。 只是她说什么“赎罪”? 什么意思? 白石眠也不便多问,只好假装没注意到这句话,将一些挂在壁上的名作卷起来,装进匣子里,再各自指派任务。 卫岚等人跟着他,每个人怀中都抱着几个匣子,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忽然,萧叹注意到角落里的一幅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月盈夫人 那应该是白石眠早些年的作品,画纸陈旧,微微有些发黄。 画上是三个年轻人在草早莺飞的河堤上春游,一个男子在放纸鸢,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挽着手,一起指着天上的蝴蝶纸鸢,仿佛在说:“快看,飞得好高。” 这两个女子各有各的美,左边的女子是清冷之美,右边的女子是温婉之美,一个如月华漫天,一个如春风拂面。 右下角落款:元安二十一年。 那个时候距离仁帝登基还有六七年,距离北柔灭国还有五年。 萧叹怔愣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什么击中一般。他的心跳骤然加快,手心很快沁满了汗珠。 他的目光再也无法离开那幅画…… 同样对这幅画反应怪异的,还有慕容雪。 只是她比萧叹稍微镇定一些,很快收起异样的神色,假装不经意地问道:“这幅画生动传神,令人如同身临其境……不过这画上的三个人是什么关系呢?” 慕容雪的话令萧叹在一瞬间回到了现实中。 不等白石眠回答,卫岚便抢先指着两个女子中右边那个说道:“这个姑娘和放风筝的男子是一对儿。” 萧叹有些惊诧,白石眠却笑了,有人能看懂他的画,他深感欣慰。 “为什么呀?”莲舟问道。 卫岚笑道:“你看,这两个女子虽然都在看着天上的纸鸢,可右边这个眼角的余光却落在男子的身上,温情似水。” 莲舟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 白石眠笑道:“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 其实白石眠已经知道卫岚就是七公主,因为莲舟在找白世同要碧玉骨参的时候暴露了卫岚的身份。 卫岚也知道白石眠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但是她不亲口承认,白石眠也就不说破,更将这件事守口如瓶,只有白世同、琳琅等几个人知道。 “真是一幅好画。”慕容雪难得这样称赞一件物品,“白老先生,我愿意出高价买下这幅画。” 莲舟觉得有些不对劲——画是好画,可是在这一密室的名作里,实在算不上拔尖……哪怕在白石眠本人的作品里,这幅画也算不得上乘。 何况慕容雪从小只爱舞刀弄枪,没听说过她喜欢收藏字画。 不对,莲舟仔仔细细又看了这幅画一遍,感觉画中左边的那个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卫岚也望着这幅画感叹:“画得真好,画上三个人看着都挺亲切的,就好像我们身边的好朋友一样。这样轻松快乐的氛围,太难得了。” “白老先生,我也很喜欢这幅画,愿与慕容雪大小姐竞价。”萧叹好像故意和慕容雪作对一般。 慕容雪瞪了他一眼:“你怎么处处跟我抢?” 萧叹一副恭顺的模样,抱着拳,垂首道:“慕容大小姐,我是真心喜欢这幅画,请您务必相让。” 难得他一副真心诚意的模样,这个“您”字还特地加了重音,显得他非常谦卑。 可白石眠却说:“这幅画算不得什么上乘之作,只是胜在意境,没想到二位大师如此看得上,实在是老朽的荣幸。” 说罢,对着萧叹微微颔首:“萧大师,这间密室中,只要您可以任意挑选一幅更好的……至于这幅画,我想赠与圣女。” 无边的失落笼罩在萧叹美玉一般的脸上,灿若星辰的眼眸瞬间黯淡了下去,他开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只说了一句:“多谢白老先生美意,我想这里没有我要的画了。” 画上那对年轻的爱侣,是他的父母啊…… 白石眠卷起这幅画,对慕容雪道:“老朽愿将这幅画赠与您,并非您身份高贵,只因画中左边那个女子,正是令尊。” 原来如此! 莲舟忽然反应了过来,原来是义母! 萧叹剑眉微蹙:父王与母后怎么会认识慕容雪的娘亲?这到底怎么回事? 大国师的发妻月盈夫人,生得花容月貌,却红颜薄命,生慕容雪的时候难产而亡。 月盈夫人死后,大国师便再也没有续弦。 可国师府中竟没有任何一幅月盈夫人的画像。 唯一的一幅画像,被挂在了大国师的闭关室中,也是出自白石眠之手。 莲舟也是偶然闯入闭关室,才对月盈夫人的美貌有了了解。 只是关于月盈夫人的身世,从没有人听说过。 慕容雪谦卑地躬身,双手接过那幅画,她的眼角隐约闪烁着泪花。 卫岚意识到了萧叹的失落,隐约猜到了什么。可她佯装不知,轻轻拉了拉萧叹的衣角。 萧叹俯下身,卫岚将唇凑到了他耳边,天真地玩笑道:“萧哥哥,你若是喜欢这画,我可以拜白老先生为师,然后临摹一幅。” 萧叹轻笑一声,调侃道:“那我可有得等了。” 他知道卫岚想逗他开心,便故作轻松,不愿辜负她的一番心意。所幸在场无人知晓小柔王夫妇的长相,否则他今天的反应简直是将自己暴露得一览无余。 “还想请教白老先生,这幅画作于何地?”慕容雪谦虚请教道。 她的话也问出了萧叹心中的疑惑。 “这曾是我游历大山名川之时,在阳城的一个小村庄所作。当时画上的人我并不认识。多年后,大国师召我入府为令堂画像之时,我也没有反应过来我曾无意间遇到过令堂。若是当时我想到了,就应该物归原主的。我也是后来回府,在一次观摩从前的作品时意识到这一点的。出于私心,我没有将这幅画奉上……实在是老朽之过。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白石眠说道。 慕容雪在心里暗想:阳城?也就是曾经的北柔……难道我娘是北柔人? 白石眠不愧是善于观察的画师,仿佛看穿慕容雪的心事一般,解释道:“元安二十二年之前,小柔王还没登基的时候,大虞和北柔的关系还算不错,两国人民互相往来也很正常。老朽那个时候不也在北柔吗?我也并不是北柔人。” 萧叹闻言,捏紧了拳头,心里有些不舒服——成王败寇,仁帝想怎么改写历史,就怎么改写历史。明明是他自己想要挑起战争以立军功,却非要给小柔王扣上一顶暴君的帽子。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慕容雪笑道:“一点家事罢了,让各位见笑了。我们还是先办正事要紧。” “老爷!不好了!外面的难民快攻进来了!”那个丫鬟的声音在密室外响起,语气里充满了焦灼。 “结界破了?不可能啊!”萧叹自言自语,顿了顿,眼眸闪烁,“不好,只怕这场暴动是有心之人故意挑起的。” “我去看看,萧叹,你带岚儿回屋。”慕容雪说完便不由分说地大门而去。 纵身飞出大门之前,慕容雪才发现卫岚和萧叹紧随其后,一副要与她一同面对难民的架势。 慕容雪瞥了萧叹一眼,好像在说:“废物,这点儿事都办不好。” 萧叹无奈地努了努嘴,好像在说:“这个小姑奶奶我可管不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同生共死 卫岚灿然一笑,毫无退却之意。 于是三人一同凌空飞起,跃出大门。 落地的一瞬间,三个人的脚尖同时在地上点开一个圆形阵法。 阵法边缘涌动着强大的气流。 难民们纷纷被气流推得连连后退,空出了一小片地方来。 萧叹的目光扫视过一张张难民的脸,试图找出谁是那个破坏结界的人。 难民们见这三人从天而降,宛如天神下凡,皆是一惊,黑压压的人群有一瞬竟寂然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于三个人的美貌。 难道真是仙人下凡? 在慕容雪介绍完自己后,难民们纷纷咒骂起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可见他们对朝廷的不满。 若是能冲破阵法,他们一定会把这个圣女生吞活剥了,以泄心中之恨。 这些难民中,有刚染上瘟疫的,有瘟疫发作病重之人,也有垂死边缘的病人,甚至有没染上瘟疫的,他们有力气的就大声骂,没力气的就歪倒在地小声骂,一旁还堆着几十具臭气熏天的尸体。 慕容雪极力保证白府绝无余粮,并且在人群疏散后朝廷会运来新的粮食和药材,听到这里的众人才稍稍安静下来。 在慕容雪说话的同时,萧叹的眼睛一刻也没停下来,在人群里挨个搜寻。 “你们先散了吧,我知道在场的各位不乏未染上瘟疫的康健之人,若是混在这其中,恐怕会染上瘟疫。”慕容雪本想用这句话结束难民的暴动。 可没想到这话一出,人群中有个人高声喊道:“与其被饿死,不如得了瘟疫死得更快!更痛快哈哈哈哈!” 这句话一出口,其他人立马一呼百应: “是啊,你们两手空空,就凭一张嘴皮子,说破了天我们也不能相信你们啊!” “没错,一点诚意也没有!” “看他们衣冠楚楚,而我们衣衫褴褛,这些人的话怎么能信!” “人家可是驱魔师,灵力高深,可别说了,得罪不起!” “那怎么了,我偏要说,有本事把我们都杀了啊,正好清静!” …… 大多数难民没有自己的想法,稍微有人一煽动,立场马上就改变了,纷纷跟着叫骂起来。 慕容雪面色凛然,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整理好心情,再和他们重申一遍朝廷的立场。这一次,她不仅承诺会及时运送粮食和药材,还将刚才第一个煽动民愤的人一掌打飞,杀鸡儆猴。 威逼利诱之下,难民们才闭了嘴,但是一个个心里嘀咕着,都是不服气的。 卫岚和萧叹看着那人被一掌打飞,二人对视了一眼:这个人不是幕后主使。 众难民被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安静下来,难民们都准备各回各家了。 这时人群中又有一个人高喊一声:“渭城瘟疫肆虐,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皇帝却夜夜笙歌,还在宫外大兴土木修建公主府。一根巨木砸死了好多工人,连钱都没赔给他们家人,全部不了了之!我们怎么能相信这样的皇帝!怎么能相信这样的朝廷!” 这一句话可谓起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作用,难民们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高声叫嚷,前赴后继地扑向阵法的边缘,哪怕一个个被弹飞,他们还是坚持排着队抵抗,个个身上有一股视死如归的大义凛然。 慕容雪眉头紧蹙,手上已经凝了术法,蠢蠢欲动…… 卫岚见状,高喊一声:“我就是瑶昭公主!”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就是瑶昭公主,我就在渭城,和你们同生共死。”卫岚神情坚定,掷地有声。 难民们不再叫嚷,而是窃窃私语: “她真是瑶昭公主?” “公主都在这里了,要是公主也死了,建了公主府也没用,看来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对,堂堂瑶昭公主,想走早就走了,到现在了还没走,肯定是想救我们!” “对,要是我真死了,还有公主陪葬,想想还挺美!” “这次的瘟疫已经研制出解药了,很多人都被治好了,只是现在药材不够……只要我们再等等,就能吃到药了,何苦围在这里拼命呢!” “对啊,那我先回家了。” …… 难民陆陆续续走了一些。 接着,萧叹又以清尘山的名义向剩下的人保证了一遍。 在民间,清尘山的名头甚至比国师府还好使。 很快,黑压压的难民四散而走,只剩下几个人还坚守在原地。 萧叹眸光一闪,一道狠厉的光芒射出,那个高喊修建公主府之事的难民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是谁指使你煽动民愤?”萧叹大步流星,两三步走到了那人的跟前,冷声问道。 “大师饶命啊,我也是收了两根碧玉骨参,替人办事!”那人连连求饶。 周围的几个人也纷纷跪地求饶,很显然是一伙的。 他们很快就招供出,背后之人是一个穿着蓝杉书生模样的人。 “又是这个蓝杉书生。”萧叹紧握双拳,咬牙说道。 卫岚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到底想搞什么鬼。不过现在的首要任务不是他。” 慕容雪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神色有点茫然:“我们也不能全然靠白老先生的藏品。” “放心吧,我早就给六哥写了信,粮草和碧玉骨参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了。先撑过这几天,问题不大。”卫岚颇为胸有成竹地说道。 其实她是写信给了仁帝,而不是六皇子,可她总是尽量避免在萧叹面前提及“父王”二字。 “岚儿真的是长大了很多。”慕容雪看着卫岚越来越有一个大国公主的气势,颇感欣慰。 萧叹摸了摸她的脑袋:“是啊,阿岚处理事情已经能想得这样周全了。” 众人按照白石眠的吩咐,将他珍藏的名画换成了粮食和药材,渭城百姓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渐渐恢复了信心。 慕容雪护送树臣回天都,先一步离开了渭城。 莲舟教白府的丫鬟们熬药制药,传授给她们简单的医术,每天都过得很有成就感。 朝廷赈灾的药材很快也到了渭城,卫岚命人将药材分派给了渭城中德高望重的名医。 众人拾柴火焰高,渭城的瘟疫很快便控制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说走就走 秋已深了。 空气中好像总是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假山旁的池塘水落石出,残荷凋萎,枝头黄叶零落,落到池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深秋的涟漪好像都特别没有生机。 缓缓地,懒懒的,荡漾开去。 荷叶已经全然枯萎,又干又皱,呈现出颓败的深褐色。荷梗却还挺直着腰杆,虽有几根被拦腰折断,但宁折不弯的精神,使得其依旧不减风骨。 秋风瑟瑟,荷梗轻轻颤动了几下,依然是不屈不挠。 有一种向死而生的美。 卫岚独自凭栏,望着满池颓败,眼中却仿佛看到了来年夏天的满池荷叶清圆,充满希望。 若来年有时间,多想回去看看奶奶、春桃和小黄。 也不知道春桃有小宝宝了吗? 又要回天都了,又要回到宫里了。 萧叹会不会不愿意跟她住在宫里? 正胡思乱想着,忽感肩膀一沉,一件青衫外衣便被披到了她的身上:“怎么坐在风口上,当心着凉。” 来人正是萧叹。 “深秋了,很少会有雷雨了。”卫岚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萧叹轻轻摸了摸卫岚的脸:“就算有雷雨,我也不怕。有你在我身边呢。” “我该回天都了。”卫岚凝望着萧叹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双眸,语气中略带歉疚。 萧叹将她轻轻拥入怀里,柔声道:“我和你一起回去。” 轻轻闭上双眼,将脸贴在萧叹的胸口上,卫岚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心。 二人短暂相拥,很快分开,并肩坐在了亭子里。 这段时间虽总在一处,可磨难重重,几乎没有谈心的时间。 “萧哥哥,你……这些年回去过吗?”卫岚小心翼翼地试探。 萧叹摇摇头:“很多次路过边境……或者说是很多次路过阳城城外,我都没有勇气回去。” “我陪你去看看吧,听说那里烧饼很好吃。”卫岚盯着脚尖,双手绞着垂头胸口的头发,故作轻松的口气。 萧叹伸手轻抚卫岚的发丝,笑道:“你的头发长长了不少。” 卫岚突然把脸伸到萧叹面前,笑得不怀好意:“去不去嘛!” “好,什么时候去?”萧叹由着她的性子。 “现在。” “现在?” “嗯,就现在,我们走。” “你有点任性哦,我能看得出来,二小姐奉命监视我们呢,慕容雪生怕我把你拐跑了。” “现在是我拐跑你,去不去嘛!” “你这个小疯子。” “去不去嘛!” “去。” 二人说走就走,等莲舟发现他们不见了的时候,已经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人了。 阳城,繁华的街道上商铺栉次鳞比,美食应有尽有,珠钗首饰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与荒凉的渭城,简直是天壤之别。 好久没逛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芝麻烧饼又薄又脆,比卫岚的脸还大,饼上均匀地撒着饱满鲜亮的大芝麻。 一口下去,芝麻的香气在舌尖绽放,回味又是淡淡的小麦香。 一条街逛下来,卫岚发现几乎所有的商铺都有人光顾,唯独一家粥铺无人问津。 店里只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儿,看起来又凄凉又落寞。 “好可怜的老婆婆……萧哥哥,我们吃这个家吧!”卫岚说着拉萧叹进了店。 老婆婆看到有客人进来,浑浊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颤颤巍巍地起身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我们是百年老店,店里什么粥都有……” 她太激动了,说话的声音都微微发颤。 “我们要两碗鱼片粥,多放点白胡椒粉。”萧叹比了个“二”的手势。 他记得小时候一直被困在皇城里,仅仅只有一次,阿娘和一个姨姨带他到街上玩。 那是个飘雪的冬天,没有太阳,街上光线昏暗。 他穿得很厚,像个圆滚滚的雪球一样。 那条街长什么样他不记得了,就如同他也忘了那个姨姨长什么样。 他只记得,那天他们点了一碗鱼片粥,加了许多白胡椒粉,热热辣辣,吃下肚,整个人都暖暖的。 那时候他多希望可以天天去街上,被困在宫里,一点儿自由也没有。 后来他尝试用许多种不同的鱼做粥,却再也没小时候的味道了。 呵,如今,他倒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好嘞,好嘞,您们二位稍坐,马上就好。”老婆婆招呼萧叹和卫岚坐下,欢喜地转身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她便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 芋头粥? “这?”萧叹刚想发问,卫岚按下他的手,笑道:“谢谢奶奶!” “我们点的是鱼片粥,怎么变成芋头粥了?”萧叹挡住嘴悄声对卫岚说。 “都一样啦!老人家做生意不容易。”卫岚笑道。 那老婆婆上完菜并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他们边上,用殷切的目光望着他们,好像在说:快尝尝好不好吃。 萧叹舀了一勺送到嘴里,一股又酸又咸难以言喻的怪味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失去了温润如玉的神态。 “好吃吗?”那老婆婆满怀期待地问。 萧叹不得不发挥他为数不多的演技,啧啧称赞了起来。 卫岚看萧叹夸得这么真诚,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粥触碰到舌尖的那一瞬,卫岚就知道不对劲了,可是老婆婆的目光是那么热切,让她只能硬着头皮将粥吞下。 “好吃,好吃,太……太好吃了……”卫岚皮笑肉不笑地夸道,眼角却快要迸出泪来。 她狠狠瞪了萧叹一眼: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 萧叹暗自发笑:谁让这是你自己挑的地儿! “奇怪,真奇怪,既然这么好吃,为什么我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老婆婆喃喃自语,干瘪的嘴念念有声。 人老了,看起来总是很可怜。 卫岚小声提议道:“奶奶,您可以能醋和盐放多了!” “你说什么?你们热得想脱了?”老婆婆闻言,疑惑道:“热吗?这天气不是挺冷的?” 萧叹压低声音,轻声道:“老人家耳背,你要大声点。” “谁耳背了,我不耳背!别看老婆子我快八十了,这耳朵灵着呢!”老婆婆笑得皱纹横生,挺着胸脯,好像很是自豪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七章 阳城往事 “奶奶,您的醋和盐放多了!”卫岚再次大声重复。 老婆婆一脸不可思议:“不会的,我都没有放醋……咸淡我也馋了,刚刚好啊!” 萧叹起身扶着老婆婆说:“奶奶,我们进厨房看一看。” 进了厨房,只见灶台擦得光可鉴人,酱料瓶也摆放得整整齐齐,很难想象这样的厨房能做出那么诡异的粥来。 萧叹拿起一个瓶子,打开盖子闻了闻:“这是什么呀?” “这是酱油。”老婆婆答道。 萧叹笑道:“奶奶,您年纪大了,嗅觉和味觉都失灵了,这是醋,这一瓶才是酱油。” 老婆婆闻言,大惊失色:“难怪……难怪都没人来我店里吃了,我老了,不中用了……” 卫岚安慰道:“奶奶,每个人都会老的,您这个年纪还这么康健已是难得。您呀,就回去享享清福,让您的儿孙好好孝顺您吧,别累死累活地开店了。” 萧叹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卫岚,好像在说: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儿孙要是还在,何至于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开店? 这时候卫岚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果然,奶奶听到“儿孙”二字,一双老眼被浑浊的泪水打湿:“我的儿孙,十七年前早就死了,我的老伴儿也受不了打击走了,就剩我一个老婆子,孤零零地活在这世上……这店就是我儿生前的心血,他走后,我一直想保住这家小店……可是我老了,没用了,连醋和酱油都分不清了……” 看着老婆婆的样子,卫岚想到了她远在七里村的奶奶,心头一阵莫名的酸楚。 萧叹眉峰轻挑:“奶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七八年前,小柔王登基,大施暴政,加重赋税,百姓们苦不堪言……小店偶有经营不善,连我们一家的吃喝都成问题,哪里还有钱缴税!可是官府派来收税款的人跟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没有两样……那是个傍晚,店里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一群粗鲁的禽兽闯进来收保护费,见我的小孙女生得花容月貌,心生歹念,竟当众凌辱她……我的小孙女那年才十五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客人们吓得四散而逃,连单也没买……店外站满了围观的人,却没有一个人上来帮我们……我儿子儿媳和他们拼命,被那群禽兽不如的东西两刀砍死……我小孙女不堪受辱触柱而亡,我的小孙子那时候才五岁,他哪里知道什么是凌辱,只知道姐姐受了欺负,扑上去就咬一个带头人的腿,被他一脚踢开,活活摔死了……那时候我出去采买,哪里能想到回来的时候,家里是这副惨状……我的老伴儿,当时就躲在这个厨房里,瑟瑟发抖……他一直很自责,说自己没有看好小孙子,让他从厨房跑了出去……不然我们萧家也不至于绝后啊!那群禽兽走了,我的家也没了,我老伴儿既悲愤又羞愧,当晚就得了重病,没过两天就撒手人寰……我老婆子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啊!”老婆婆想到往事,已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萧叹微微蹙眉,面色有些发白:“那您怎么不报官,让那群禽兽收到律法的制裁。” “我报官了……可是他们官官相护,我四处奔走,不仅没人为我主持公道,还被打了好几顿……那些年民不聊生,又何止我一家发生悲剧……那样的朝廷,那样的君王,北柔覆灭,只是迟早的事!”老婆婆已是泣不成声,但她极力克制住哭声,又转而笑了一下:“还好,苍天有眼,没过两年小柔王就受到当今圣上的讨伐,新来的镇北大将军是个好人,他为我主持了公道,绞杀了那些禽兽。” 萧叹脸色发白,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大脑一片空白。 父王,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难道父王不是被仁帝和大国师造谣污蔑的? 卫岚哄着老婆婆:“奶奶,都过去了,以前的事我们就不想啦!我们一起想办法让您的小店红红火火,好不好?” “我没用了,闻不到,尝不出,连字都不认识……我做不成好粥了……”老婆婆喃喃重复着,树皮一样的老脸上布满了泪痕。 卫岚又给她说了好几个笑话,才渐渐哄得老婆婆有了笑脸。 “萧哥哥,你在这里陪陪奶奶,我去外面买点东西回来。”卫岚狡黠一笑,提着裙子一溜烟出门了。 萧叹让老婆婆坐下,一边给老婆婆捏了捏肩膀,一边半套话半闲聊地和老婆婆说起了话。 卫岚回来的时候,提了一个小篮子,篮子里是各色罐子,还有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小勺子。 “你们聊什么呢,怎么聊得满脸愁容!”卫岚调侃完他们,又对老婆婆说:“奶奶,我拿银子买你这里的食材,再借您的厨房一用。” “不用了,你们都是好孩子,要是我的小孙女还在,没准我的外重孙都比你们小不了几岁……想拿什么就拿,别客气,在我这里也是浪费啊!”老婆婆握着卫岚的手,泪花闪烁。 萧叹带着老婆婆到外头去,剩卫岚一个人在厨房瞎倒腾。 不一会儿,厨房里飘出阵阵香气。 “鱼片粥好啦!”卫岚笑盈盈地端出三碗鱼片粥,分别派发给了在场的人。 “奶奶,您尝尝好不好喝?”卫岚托着下巴问道。 老婆婆尝了一口,摇了摇头:“不好喝,一点儿味道都没有。” “但是这个味道对我们来说刚好。”卫岚笑着又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一整套的调味瓶:“您喜欢什么口味自己加。这个黑色罐子里是酱油,棕色罐子里是醋,白色罐子里是白胡椒……还有这个小勺,您平时煮粥呢,不用尝,一碗粥加一勺盐就好,如果客人觉得淡了,您就把调味瓶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加,这样您就不怕放错啦!” 老婆婆欣慰地点点头:“小姑娘,真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 萧叹闻着鱼片粥里白胡椒粉微微辛辣的香气,夹杂着鱼片的清香,顿觉烦恼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口鱼片粥下肚,熟悉的暖流涌遍全身…… 这竟然就是他寻觅了很久的味道。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双面 萧叹望着卫岚,她正在哄老婆婆开心,笑得灿烂,像个孩子。 他眼里温柔快要溢了出来,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可他一想到自己潜伏在卫岚身边是别有目的的,心里就一阵阵地抽痛着。 若他的父王真的是一个昏君、暴君,那他的复仇还有什么意义? 萧叹开始陷入了自我怀疑。 其实,也许因为受到了师父常姝的影响,萧叹一直以来就没有什么很坚定的决心。复国也好,复仇也罢。 冤冤相报,无尽无休。 带来的不过又是一场生灵涂炭。 百姓才不在乎谁是君王,百姓只会拥护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人。 他的母后常婧是他师父常姝的亲姐姐,可是这十几年来,常姝也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要为姐姐报仇的话。 常姝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 她修的可是无情道。 萧叹现在好像有点理解师父了——身在漩涡的中心,却能够置身事外,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就像眼前这一幕,一个寻常的秋日午后里,心爱的人就在身边,为自己做了最想吃的鱼片粥。 恬淡安宁,人间烟火。 可是博炎怎么办? 火海里逃生,苟活十余年,为的就是拥护萧叹复国,报仇雪恨。 但凡萧叹有一瞬间想要放弃的想法,都对不起博炎十余年来的经营和教诲。 “萧哥哥,你在想什么呢!”卫岚娇嗔地责怪道,“叫你好几声也不应!” 萧叹笑道:“没想什么。怎么了?” “我是说,虽然已经告诉奶奶怎么放调味料才不会放错,但是奶奶耳背,客人说吃什么她听不清,老上错菜,怎么办?”卫岚一本正经地问道。 萧叹想了想,笑道:“这个不难,只要将店里的粥全部画出来,贴到墙上,客人想吃什么便指什么,奶奶就不会上错菜了。” 卫岚兴奋地握着老婆婆的手说道:“奶奶,这可真是个好办法,太好了,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老婆婆极力邀请萧叹和卫岚跟她回家住一晚。 二人盛情难却,便跟老婆婆回了家。 屋子虽然简陋,但还算比较大,打扫得也是干净整洁。院子里还有一架陈旧的秋千,和一具破损的木马。 二者皆是一尘不染。 老婆婆一定常常在闲暇时刻望着这个院子,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小孙女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小孙子骑着木马叫嚷着要当将军。老婆婆和儿媳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等着老头子和儿子从外面回来…… 最平凡最朴实的过往,却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梦。 老婆婆怔愣地望着院子,眸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 卫岚心中一酸,想要安慰两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夜里,秋月高悬,夜凉如水。 一夜无眠,临近破晓,卫岚终于忍不住起来,走到院子里看月亮。 到了院子里,发现萧叹也没睡,独自坐在月下,满脸心事,为他绝美的脸轻笼上了一层神秘感。 卫岚悄悄在他身边坐下。 “阿岚,你说我们以后的孩子会喜欢木马还是秋千?”萧叹没有回头看卫岚,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在一旁坐下了一样。可他望着院子里的玩具,没来由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卫岚将头轻轻靠在萧叹肩上,低声问:“萧哥哥,你真的想和我有以后吗?” 这话令萧叹心中一惊,回头用疑惑地眼神望向她,好像在问:“何出此言?” 卫岚起身,一言不发,缓步走到秋千前,抚摸着绳索,若有所思。 良久,卫岚方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切太不真实了。你在我身边,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你怎么也开始伤春悲秋起来,我心里的小柳芽,可永远是个乐呵呵的傻姑娘。”萧叹笑着走到卫岚身边,握着她放在秋千绳上的手。 倏而,卫岚粲然一笑,若春芽破土而出:“萧哥哥,你说这秋千还能用吗?” “你试试就知道了。”萧叹回答。 卫岚一副童心未泯的模样,欢欣雀跃地爬上秋千,小心翼翼地荡了起来。 没想到她身后的萧叹一肚子坏水,在她背后猛地一推,荡得老高,吓得卫岚连连求饶:“萧哥哥,太高了!” “你还敢不敢胡思乱想了!”萧叹玩笑道。 “不敢啦,真的不敢啦!”卫岚说是害怕,其实笑得花枝乱颤。 玩闹了一会儿,两个人都倦了。 各自回房。 翌日,天是悄悄亮的。 太阳躲在云层背后,天边只看得到一抹朝霞,如神女的裙袂飞扬。 萧叹踏着朝霞悄然出门…… 卫岚站在窗边,看着萧叹远去的背影,眸光似深不见底的潭水。 萧叹在树林里大声地呼唤着博炎,可博炎迟迟没有出现。 他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亟需有人解答。 可博炎没有出现。 他发狂一般,一遍遍呼唤着博炎。 终于,在林中晨雾消散的那一刻,博炎悄然站在了他的身后。 “师叔,我父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请您告诉我。”萧叹因刚才一遍遍地呼唤博炎,声音已微微发干。 博炎正色道:“殿下,您的父王是什么样的人,需要别人来告诉您吗?” 萧叹泄了气一般垂下头:“那时候我还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我在游历之时,听过不少大虞子民说小柔王是个昏君、暴君,是个彻头彻尾丧心病狂的疯子……我只当他们是受了仁帝蛊惑……可是昨天,当我听到曾经北柔的子民在父王的统治下过得水深火热,我就不得不怀疑,我父王是不是您口中的明君了……”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已经落在萧叹的脸上。 “如果你连自己的父亲都不信,真是枉为人子,更白费了我这些年对你的栽培!”博炎面上怒气腾腾,心中则恨铁不成钢。 “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我的阿娘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女子……”萧叹泫然欲泣,却咬着牙忍住了,声音里带着莫大的委屈,眼角下垂,像一只可怜的小狗。 “老师”是很久之前,在萧叹还在小肉团子一般的孩提时期对博炎的称呼。 博炎是曾经北柔的太子师。 本该是北柔未来的帝师。 萧叹的模样,让博炎想起了他小时候。 他小时候也是个贪玩的孩子,虽然天分高,但是天天变着法子偷懒,老想着玩儿。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 可北柔灭国后,萧叹成了清尘山最用功的弟子。 博炎看着萧叹可怜兮兮的样子,想到他不过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 “唉,叹儿,若你父王是个疯子,你阿娘还会嫁给他吗?我认识的那个小皇子,是个善良到甚至有点懦弱的人……我不说他能创造什么宏图伟业,但一定会是个仁君。可是,自他登基后,性情大变,举止异常。我和皇后还有许多老臣多次劝谏,他都虚心接受,可过后还是跟换了个人一样,下达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政令……当年之事,我还在暗中调查,但我要你知道,你的父王和母后,是绝对的好人!”博炎语重心长地说道。 是啊,若不是那样良善的一对壁人,怎么能生出萧叹的慈悲心肠。 慈悲不是坏事。 可这种时候,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博炎的话给了萧叹信心,但他想到卫岚,终是于心不忍:“老师,我们一定要利用无辜之人,做违心之事吗?” 博炎闻言,挑了挑眉,瞳中写满了嘲弄:“无辜之人?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小公主吧?” 萧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无辜?你知道她在背地里查你吗?”博炎冷笑一声。 第一百六十九章 老宅 萧叹抬眸,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眉头拧成了一团:“查我?” “她不相信你是萧将军的孩子,背地里在查当年的事,表面上却还是一脸天真地在你身边,哥哥长哥哥短。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能有这样的心机,你却只当她善良无辜。若是她和你易地而处,她来当这个亡国太子,没准能比你做得好。”博炎故意激了萧叹一把。 萧叹冷笑一声,只觉得后背发凉。 可转念一想,本就是他骗卫岚在先,就算她真的查他,也无可厚非。 “打消她对我的疑心不难,就算她对我有所怀疑,可待我也是一片痴心,只要我们稍作筹划便可。”萧叹的语气变得自信了起来,“只是当年我父王究竟为何性情大变,还请师叔暗中调查。” 说着,萧叹做了一个抱拳的手势。 博炎对萧叹的反应还算满意,拍了拍萧叹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一个人,无论选择走上哪一条路,最可贵的都是对这条路深信不疑。既然做出了选择,就别后悔,也别怕付出任何代价。” 萧叹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地光芒:“师叔说得是。” 清晨,卫岚刚刚起床,老婆婆就已经起来打扫院子了。 萧叹提着两个纸包从外头回来,卫岚欢欢喜喜地迎上去,接过萧叹手中的纸包:“萧哥哥,大早上出去买了什么好吃的呀!” 两个纸包里,一个是油炸丸子,一个是排骨。 排骨拿来和板栗一起炖,香酥入骨,令人回味无穷。油炸丸子香脆可口,令老婆婆赞不绝口。 午饭前后,下起了大雨。 屋顶破了,屋里滴滴答答地漏着雨。老婆婆拿来大大小小的盆啊桶啊之类的到处接水,手忙脚乱,令人不觉心头一酸。 萧叹在袖子里掐了个诀,想为老婆婆修补屋顶,却被卫岚按住了:“萧哥哥,我们别暴露身份!” 萧叹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便搬了个梯子冒着雨爬上屋顶。卫岚穿上蓑衣,为萧叹递送修补屋顶所用的工具。 萧叹看到她穿着蓑衣的模样,觉得新鲜,便笑道:“你这样穿倒像个隐居的高人,斜风细雨中依旧面不改色,怡然自得。” 雨声“刷刷刷”地在耳畔响起,卫岚大声叫嚷道:“现在可不是斜风细雨,是狂风骤雨,你再不补好屋顶,就要吹飞了!”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不下小雨了,只是屋外还是大雨连绵,雨水在天地间交织出一张细密的网。 午饭后,老婆婆坚持去店里,萧叹便出门送她。卫岚在家里洗了碗,觉得又乏又困,便回房休息了。 窗外的雨声,时疏时密。伴着雨声入眠,总有种莫名的心安。 秋日的空气里总有弥漫瓜果飘香的清甜,丝丝如梦,令卫岚忍不住贪睡了一整个下午…… 醒来时,萧叹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床边。 窗外的雨还未停,淅淅沥沥地下着。天灰蒙蒙的,不见一朵乌云,更不见一朵白云,就像萧叹地脸色一般,阴沉,压抑。 一见到卫岚睁眼,萧叹的脸色瞬间转晴:“阿岚,你醒了。睡得好吗?” “嗯,睡得很好。怎么外边天都黑了,我还没准备晚饭呢!奶奶不回来吃么?”卫岚说着钻出被窝,揉着惺忪的睡眼,发髻微微散开,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双颊绯红,令人不觉怦然心跳。 萧叹的脸一红,悄然起身,走到窗边,笑道:“奶奶不回来吃,我们随便吃点儿就好。也不好这里打扰奶奶太久,晚饭过后我们就走吧!” “嗯嗯,下午奶奶店里的生意好些了吗?”卫岚起身下床,披上外衣。 萧叹打开窗户,凝视着屋檐上不断落下的雨珠,迟迟不敢回头看卫岚,轻声答道:“好多了,今天大雨,街上好多店不开门,附近做工的人却要吃饭。奶奶勤快,生意自然就好。” “萧哥哥,你晚上想吃什么?”卫岚走到窗外,轻声问他,视线却也落到窗外的屋檐上,“真是一场好雨。” “恐怕今日还得做工的人不这么认为。你想吃什么,我去做,我回来的路上顺手摘了两颗大柚子,我手笨,你去帮我剥,我去做饭。”萧叹说着,变戏法一般从袖子里掏出两个饱满的大柚子。 淡淡的柚香沁人心脾。 “我想吃榨菜肉丝面。”卫岚笑着接过柚子,毫不客气地报了菜名。 没过多久,萧叹端上了两碗香气扑鼻的榨菜肉丝面,卫岚端上一碟子剥得干干净净、晶莹剔透的柚子肉。榨菜鲜咸,肉丝嫩滑,面条筋道弹牙。一口鲜美的面汤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很快,两只碗便空了。 天黑了。 路上,卫岚问萧叹:“我们去哪儿?” 萧叹只是望着夜色朦胧的前路,淡淡一笑:“你跟我走,到了你就知道了。” 卫岚便不再多问,跟在萧叹身后,乖巧得像一只小猫咪。 一路上,二人不再交谈,各怀心事。 偶尔对视的时候,两双眼睛都流露着如水一般的温柔。在他们心中,对彼此都有着汹涌的爱意,如滔天的洪水,泛滥成灾。 可是一旦潮水褪去,会是什么?是累累的白骨?是无尽的残骸?是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黑夜,一盏昏黄的孤灯若隐若现。 卫岚以为这样的灯下会是一间小茅屋。没想到走近才知道,这盏灯下是一座破败的老宅。 萧叹先是轻轻地扣了三下门,再重重地扣了两下门。 可屋内寂静无声。 “这是什么地方,里边真的有人吗?”卫岚忍不住发问。 “是我家的老宅,因地处偏僻,故而在战火中幸存。”萧叹悲凉的目光落在那一盏昏黄不定的孤灯上。 或许这里也曾红灯高挂,灯火通明。 屋里曾经也是四世同堂,其乐融融,言笑晏晏。 可转眼之间,便消散无烟,只剩一座摇摇欲坠的老宅在尘世飘摇。 过了片刻,大门真的缓缓“吱~呀~”一声开了。 屋子里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提着一盏陈旧的油灯。 他的声音像一棵濒死的枯树一样沧桑,语速慢得好像时间被拉长了:“谁呀,这么晚了。” 边说着,边把灯提了起来,待照亮萧叹的脸后,他竟在一瞬间老泪纵横:“小少爷,竟然是您……您竟然还活着……” 第一百七十章 共处一室 “顾爷爷,竟真的是你……这些年您过得好不好……”萧叹美玉一般的面容也骤然布晶亮的泪水,仿佛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小少爷,我们快进屋说话。”顾老伯连忙将二人请进了屋,点上了一支蜡烛。 “从萧将军出事后,大家死的死,逃的逃,偌大的将军府,只剩我一个人了。”顾老伯说着,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老奴守着萧将军老宅,誓死守护萧家世代英烈的灵位。我抱着必死的决心,却没想到镇北大将军是个儒将,他敬重萧将军的为人,并没有为难我,甚至还隔三差五差人给我送东西。” “顾爷爷,这十几年来……您受苦了……请收孩儿一拜。”萧叹单膝下落就要直愣愣地跪地上,被顾老伯扶了起来:“小少爷,老奴受不起啊!” 卫岚坐在一旁,只觉后背发凉,不寒而栗。 顾老伯请着萧叹往里走:“小少爷,既然回来了,去给你爹他们上柱香吧!” 这屋子里陈设简陋,毫无人气。卫岚脚步迟疑,只觉屋内阴风阵阵。 她不愿,也不敢往里走,只能拉住萧叹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摇头。 这时候,顾老伯好像才注意到卫岚,问萧叹道:“小少爷,这位是?” 萧叹揽过卫岚的肩头,正色道:“这是我的未婚妻阿岚。” “小少夫人好,失敬失敬。”顾老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本来就驼背的老人弯得更深了。 卫岚连忙扶起顾老伯:“顾爷爷,您太见外了,叫我小岚就好。” 顾老伯坚持请二人去萧家列祖列宗前磕个头,好让老祖宗们放心。 卫岚的手心冒着细密的汗珠,心虚不已:没有一个杀人犯的子女能够坦荡无畏地站在受害者的面前。 她的手被一双温暖而有力的大手紧紧握牢,狂跳不止的心脏才渐渐平复下来。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双大手的主人比她还心虚。 一个冒牌子孙,怎敢站到满墙的灵位前欺骗别人的列祖列宗? 可是,萧叹已别无选择。 灵位之下,卫岚和萧叹各怀心事。 卫岚在为父亲所做的一切忏悔,不求能够获得原谅,只希望萧将军在天之灵不要迁怒于萧叹——这个爱上仇人之女的傻子。 而萧叹的所思所想,就复杂多了,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瞳里是看不到底的深沉。 窗外,大雨倾盆。 好不容易停了小半天的雨,又不管不顾地下了起来。 若是此时,只要响起一声闷雷,萧叹都很难再将这个孝子贤孙演下去…… 可是没有雷声,只有暴雨如注,仿佛天破了洞一般。 跪在萧将军的灵位前,萧叹突然在想,萧将军饮剑自刎的悲剧会不会真的是他父王造成的? 那个连曾经的北柔子民都一致认为的暴君。 若真如此,那么此刻跪在萧将军的灵前,要忏悔的可太多了…… 夜更深一些的时候,卫岚和萧叹在顾老伯的略施小计下,硬是被塞到了同一个房间里。 临走前,顾老伯还神秘兮兮地低声道:“小少爷,萧家可就靠您延续香火了。” 萧叹涨红了脸,低声道:“真的没有别的房间了吗?” 顾老伯笑得为老不尊:“房间自然还多着呢,被褥却是没有的。小少爷,你也不小了,别这么扭扭捏捏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一向口齿清晰的萧叹竟被顾老伯绕了进去,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反驳。 不等萧叹回答,顾老伯便拉上了门,捂着嘴笑着离开了。 门并没有从外面被锁上。 顾老伯嘴上虽然那么说,心里还是很尊重萧叹的看法。 还在自己动手整理被子的卫岚没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见萧叹还在房间里,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 老宅里只剩下蜡烛,没有多余的油灯。 屋子里昏暗,卫岚更看不清萧叹异样的神色和红得发烫的脸。 她只是坐下来倒了两杯茶,轻叹一声:“这蜡烛可真暗。” 萧叹在心里暗想:这个顾老伯,真是为老不尊!不过倒也心细,连茶水都准备好了。 “阿岚,你若是喜欢亮一些,也不是难事。”萧叹说着走到了卫岚对面的凳子上坐下,一簇银色火光在他弹指间便呼之欲出。 卫岚握住萧叹的手,银色火光瞬间黯淡下去:“萧哥哥,不用了,喝杯茶你也该回你房间睡了。我睡觉的时候喜欢屋子里黑一点,睡得更香。” 话音落下,对面却是沉默,空气中忽然弥漫着一丝诡异的沉默。 烛火昏暗,卫岚看不清萧叹的脸,只觉得他今晚有点奇怪。 卫岚也不去想那么多,先喝一口茶润润嗓子…… 等一下,这茶怎么这么辣! 可已经倒进嘴里了,总不好吐出来,无奈之下,卫岚只好硬着头皮把嘴里的酒咽下去。 “这茶壶里装的怎么是酒!”卫岚被辣得眼泪直流。 萧叹闻言,将他那杯茶放到嘴边抿了一口,笑道:“倒是好酒呢。” “辣死了,什么好酒……”卫岚委屈巴巴。 “你细细回味一番,是不是有一股子醇香甘甜?”萧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问。 卫岚咂咂嘴,若有所思道:“好像确实是耶!好神奇,难怪那么多人爱喝酒呢!不过,萧哥哥,我记得你可不是个酒蒙子,今晚怎么也这么有兴致呢?” “可能是故地重游,加上秋雨绵绵,想要借酒浇愁吧?”萧叹苦笑了一声,自斟自饮了起来。 卫岚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将杯子举到了萧叹面前,笑道:“你没听说过借酒浇愁愁更愁吗?” 萧叹与她碰了杯,轻哼了一声,笑道:“我倒要看看,我还能再愁到哪儿去……” 窗外,无星无月,夜空漆黑。 雨水敲打着窗户,鞭打着窗外的枯枝败叶。 雨声哗哗作响,如同天际裂开了一道大口子,仙人将天上的河水引到了人间。 下雨天,走在路上的人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屋子里的人,听着雨声,望着天地间交织的雨幕,却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人喜不喜欢雨天,要看他身在何处。 上半夜,萧叹和卫岚举杯对饮,三旬酒后,已各自有了几分醉意。 卫岚保持着最后一分清醒,吃力地起身道:“萧哥哥,很晚了,你该回自己的房间了。” 可萧叹好似没听到一般,以手扶额倚在桌面,半眯着眼,好像已经昏沉醉倒。 “萧哥哥,别闹了……你酒量比我好……我知道你没醉,你该回去了……我好困……”卫岚伸手去摇萧叹,却没想到被他一把拉进怀里,整个人坐到了他的腿上…… 卫岚慌了神,酒也醒了几分:“萧哥哥,别胡闹!” “我想留下来。”萧叹的眼眸直直地对上卫岚湿漉漉的小鹿一般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春宵一刻值千金 萧叹眼瞳漆黑如墨,好似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和他对视上那一瞬,卫岚的心便一整颗的坠入了这深渊。 如同宿命里的浩劫,也如同上天的恩赐。 “你喝醉了。”卫岚没有避开萧叹的目光,而是任凭这颗心无尽坠落。 她说:“你喝醉了。”语气里不是疑问,不是嗔怪,不是缠绵不清的半推半就。 她的语气中,只有极力隐忍却难以克制地心疼。 心疼。 像萧叹这样一个人,需要多痛苦,才能把自己变成眼前这个样子…… 萧叹的胳膊紧紧收拢,语气里带着不知所起的哭腔:“阿岚,我没醉,我很清醒……” 因为很清醒,所以心里一定很痛吧。 卫岚轻轻擦掉萧叹脸上的泪水,哪怕头脑昏沉,可意识依旧坚定,语气更是温柔中带着倔强的坚韧:“好,你留下来,我会陪着你的。” 我爱你。 只要是你想要的一切,我定悉数奉上,毫无保留。 “对不起……”萧叹今晚的话,总是很没来由。他只是喃喃地说着对不起,眼泪汪汪地像个小狗。 卫岚扶着萧叹坐上了床榻,帮他脱了靴子。 萧叹将头倚在床边,虽没有醉,却只是闭着眼,把头一歪,假装睡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她顾不上泥泞,半坐在靴子上,将脸枕在萧叹腿上,柔声道:“萧哥哥,一直以来,你于我亦师亦友,教了我很多道理。在我最茫然的时候,是你告诉我路应该怎么走,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是你陪在我的身边。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在我还低到尘埃里的时候,在我满身污垢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时候,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抱住我。可是为什么你自己却看不明白?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心是一样的,如果你相信我,你会明白,不管我在什么立场,都会尽自己所能保全你……哪怕赔上我的性命,我亦无怨无悔……你已是我想要相伴余生的人……可是,我害怕,我怕你最想要的不是我……” 萧叹抬了抬手,轻轻抚摸着卫岚的发丝,好像在说,你说的话,我都在听。 “你好好休息吧,我去那边睡。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卫岚说完,将萧叹的手轻轻拿开放到一边,自己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 忽然,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卫岚往床上拉扯。 卫岚的脑子“轰隆”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 待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被萧叹覆在身下…… 暴雨一般的吻与冰凉的泪水同时落在了卫岚栀子花一般洁白柔嫩的脸上…… 卫岚的指尖拂过萧叹湿漉漉的脸,唇齿痴缠间,她低声呢喃:“萧哥哥……” 她轻闭双眼,仰着下巴,热烈回应着……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这是此生最后一个吻。 若盛开在河畔大片彼岸花,是铺天盖地的炙热滚烫,是无边无垠的温存爱欲。 就这般交换着彼此唇上旖旎而柔软的温热。 烛火摇曳,照得萧叹胸口的线条若隐若现,映得他漆黑的眼瞳忽明忽暗。 是肌肤间的相贴,是十指间的相扣,是青丝间的交缠…… 可当卫岚被微微扯开的领口露出一片月白色的肌肤,萧叹的吻顺着脖颈悄然下落,却在锁骨上戛然而止。 好似忽然清醒一般。 萧叹像小狗一样轻轻啃咬着卫岚的锁骨,隐忍而克制。 卫岚纤细的胳膊揽住萧叹的脖子,蹭了蹭他脸上的泪水,在他耳畔低语道:“我不会后悔的。” 萧叹将脸轻轻贴在卫岚胸口,感受她心跳的起伏,语气中带着轻喘:“我不是害怕你会后悔……我是怕我后悔。” “后悔什么?”卫岚声音极细,语调中带着微微的波澜。 “后悔……后悔有一天会失去我最珍视的东西。”萧叹这样回答,倒令卫岚有些想笑。 萧叹的脸埋在卫岚的胸口上,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是隐约能感觉到,萧叹需要做一些身不由己、违背本心的事。 何必这么沉重呢? 卫岚故作轻松,玩笑道:“你最珍视的是什么?难道是……你的童子之身?” 这波语出惊人,属实是令萧叹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他又一时说不过卫岚,气急败坏下,只好挠起卫岚的痒痒来。 卫岚被挠得“咯吱”直笑,几乎直不起腰来,不一会儿便节节败退,嘴上连连求饶起来:“我错了,我瞎说的!” “还敢不敢乱说了,小姑娘家的!”萧叹边挠边问。 卫岚摆摆手:“不敢了不敢了!” 萧叹这才收手:“这还差不多。” 二人打闹到一半,偃旗息鼓,只是在烛火里对视,各自的眸中都盛满心事。 萧叹的上衣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也不知丢到了哪里。卫岚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精致的锁骨和光滑的香肩。 刚才两个人都是头脑发热,借着酒气胡来,明明是片刻之前的事,却像做了个短暂而遥远的梦…… 此刻都清醒了许多,难免有些尴尬。 卫岚假装整理头发,顺便拉好衣服。 见萧叹也穿好了衣服,才问:“萧哥哥,你该回自己房间了。” 没想到萧叹无赖一般躺了下来,面朝着床外,背对卫岚道:“我不走,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卫岚只是轻笑,躺了下来,和他背对着背。 二人就这样静静地、背对着背躺在这张小床上。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忽听萧叹轻声笑道:“阿岚,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这样荒唐。” 卫岚不知道他口中的荒唐是一时升腾的欲望,还是半醉半醒间难以抑制的泪水。 可她没有问。她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说道:“萧哥哥,你的心里太苦了。” 雨声缠绵,残烛摇曳。 二人就这样静默相拥,背对而眠,似两片燃烧不到一处的火海,各自化作灰烬…… 这场雨滂沱了一整夜。 枕着雨声,哪怕心跳得再快,也在这天地间缓慢而均匀的节奏声中很快入眠…… 雨声哗啦啦地响了一整宿。 清晨,待卫岚醒来时,外边儿的雨声还没有停,身边的枕头上空空如也。 她并不感到意外。 昨夜里,萧叹轻声唤了她十几遍。 阿岚,阿岚。 那时候她已经醒了,却继续装睡。 萧叹见她“睡”得这么沉,便起身跃出窗外,翻入夜色中了…… 雨天卫岚喜欢睡懒觉,萧叹是知道的。 卫岚起身望了望窗外,骤雨未歇,适合睡个回笼觉。 等她再次醒来,萧叹已在她的身边。 卫岚转过身,睡眼惺忪间轻笑着抱住萧叹的胳膊撒起娇来。 萧叹吃痛一般缩回了手,笑道:“右边胳膊昨晚压到了,这床太小了。” 不一会儿,二人便起床了。 顾老伯一大早就备好了豆浆、榨菜和包子,却没想到二人起得这么晚,早饭已经凉透了。 萧叹略带歉意道:“对不起,顾爷爷,我们起迟了。” 顾老伯一边端着早饭回厨房热,一边一脸贼笑:“老奴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卫岚微微红了脸,不想越描越黑,便低头默认。 十几年来,这座老宅无人居住,有许多野猫出没。 顾老伯一个没看住,包子被叼走了,他只好骂骂咧咧地出去重新买。 一炷香后,顾老伯回来了,带着刚买的肉包,和街上传得沸沸扬扬的新闻:镇北大将军昨天夜里遇到刺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遇刺 顾老伯对镇北大将军的遭遇扼腕叹息:“多好的人啊,真希望只是谣传,这里偏僻,没准消息传到这里已经成了不尽不实的谣言。” 不会的,不会是萧叹。 卫岚心中“咯噔一下”,恍惚间有些错愕。 昨夜萧叹的情绪确实失常得奇怪,可怎么会有人上半夜还哭得像个孩子,下半夜就去行刺…… 可是,可是事出反常,反而可疑了起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叹脸上——只见他面色略带憔悴,虽依旧俊美无双,可微微苍白的脸色告诉卫岚,他昨晚没有睡好。 可萧叹的脸上也流露出了错愕的神色,好似他对镇北大将军遇刺一事一无所知。 卫岚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究竟是谁下的毒手,自然有人去查。 二人心不在焉地用过早膳后,辞别了顾老伯。 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行人们面色各异,但熙熙攘攘的人群整体流露出的是三种情绪:惶恐、焦灼与惋惜…… 卫岚和萧叹坐在街边的小摊上,点了两份油炒面作为点心。 油炒面,顾名思义,用香油翻炒着白面,加上白糖调味,炒至金黄,微微结块,再加入花生、芝麻等佐料。一口下去,香酥绵软,可吃多了却多少有点腻。也可以倒入滚烫的茶汤搅拌成面糊状,又是另一番风味。 可惜卫岚并没什么胃口,面无表情咀嚼着花生,耳朵却竖了起来,听着隔壁桌的对话: “你们听说了吗?镇北大将军昨夜遇刺,不治身亡!” “这么大的事儿谁能不知道啊!听说是个灵力高强的双瞳之人下的手,从发现刺客到大将军身故,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这是普通的练家子能做得到的吗?” “是啊是啊,听说大将军的头颅被生生割下,不翼而飞。可怜镇北大将军这么好的一个人……是谁下次毒手啊!” “自从将军来了阳城,政通人和,长治久安,实在想不通谁这么歹毒……” “嘘……我听说啊……是以前大柔某个重臣的部下,秘密结了反派复辟的队伍……” “这话可不兴乱说啊,现在大家安居乐业的,谁会想着复辟啊!”…… 萧叹搅拌着碗里的面茶,神色恍惚,卫岚叫了他好几遍他才反应过来。 自从到了阳城,他总是这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萧哥哥,我们要尽快回渭城了,出来这么久,莲舟姐姐要着急的。”卫岚催促道。 萧叹见她唇上沾着油炒面,顺手为她擦去,轻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留在这里查清将军遇刺的事情。这么快就回去,不像你的性子。” “这些事自有人去查,政斗太复杂了,不是我这个小女子该瞎掺和的。平白无故被卷进去,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事儿。”卫岚淡淡笑着,已经将勺子放下。碗里的油炒面还剩一大半,好像没动过一般。 回到渭城的时候,瘟疫已经控制住了,封城的政策也渐渐放开。 白府院子里,莲舟看到卫岚回来了,激动得手上的药都扔了:“我的小祖宗,那你可算回来了!再没你的消息,我就要畏罪潜逃了!要是叫大师姐知道你被萧大师拐跑这么多天,非要杀了我不可。” 卫岚拉着莲舟的袖子笑道:“我的好姐姐,不叫雪姐姐知道不就好了。是我们不好,偷了个懒,把渭城的烂摊子全交给你了。” “这里没什么大事了,多亏了你让上面拨下来的粮食和药材。”莲舟边说边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药。 “对了,你告诉白老先生你们的事了吗?”卫岚凑到莲舟的耳边,压低声音问道。 “我才不认他,虽然我还住在白府,但那是为了方便!而且一共也没见他几次面……你知道吗?你们前脚走后,他后脚找到了白老夫人和兰姑的尸体,特殊时期,丧事潦潦草草地就给办完了……还有一件奇怪的事——后山的浮屠塔也不知何故,一夜之间塌成了废墟。”莲舟唏嘘道。 不知是不是同为女子的缘故,莲舟并不像树臣那样憎恨白吴氏,反而对生身父亲白石眠更加排斥。 浮屠塔里的秘密,随着它一夜之间的坍塌,已烟消云散。 也许白老先生早就知道妻子的秘密,只是碍于心怀有愧不愿意说破。 也许在他发现了妻子的尸体和塔内的壁画后,选择了用这种方式维护她一世的声誉。相伴数十载的夫妻,哪怕没了温情,也有着对于彼此的亲情。 再或者,他只是为了护住二人伉俪情深的佳话,护住白府的名誉…… 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毁了浮屠塔、毁了壁画,估计只有白石眠自己心里清楚了。 他也曾为年少的风流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就让那些旧事,随着浮屠塔的倒塌而永远埋葬吧。 而眼前,卫岚觉得莲舟好像变了,少了一分明媚飞扬,却多了一分温婉恬静。 以前她的胭脂总是殷红如血,妆容也是妩媚明艳。可现在的她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不知道是不是太忙了,还是情绪不佳不爱打扮了。可如此一来,反而展现出了另一种美。 但这也不由得使卫岚产生一丝担忧:自从引起了冰洞融化后的洪水,莲舟便一直这样,不知道是不是从内疚中走不出来,从此就性情大变了…… 很快,卫岚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她注意到莲舟染了红艳艳的指甲,红得热烈明丽,也红得有些突兀。 似乎注意到卫岚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她指甲上,莲舟笑道:“我新的两包凤仙花粉,昨天闲了下来,染了指甲,好不好看?” 卫岚笑颜如花:“好看。” 她熟悉的莲舟又回来了! “这段时间都没时间打扮自己,整个人看起来清汤寡水的,怪不习惯的。染了这指甲,心情也都好起来了,岚儿妹妹想试一试吗?”说着莲舟拉起卫岚的手仔细看了看,“你的指甲是短了点,不过染上一样会好看。” “我也觉得会好看……”卫岚话说到一半,一脸坏笑,将脸转向萧叹道,“不如我们给萧哥哥也染一个吧!” 萧叹被气笑了,无奈道:“你们小姑娘的事我就不掺和了……我找白老先生喝茶去!” 深秋的秋月枫红彤彤的,似云霞绚烂,如胭脂动人。 烈焰斑斓,灼灼其华,丝毫不逊色于二月春花。 树下,白老先生端坐于一张形状独特的茶桌前,神色淡然。 茶桌是直接截断了老红椿木的树干而制成的,桌面的花纹便是这棵树的年轮。 白老先生的目光瞥到萧叹独自一人走来,便默不作声地添了一杯茶。 “老先生,萧某冒昧前来,是想问一下关于那幅画的事。画上那对年轻的夫妻,似乎是我友人已故的父母……”萧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位友人年幼时,父母便不幸双双离世。我本来想,要来这幅画,送与他做个念想。既然画上另外一个女子是慕容姑娘的娘亲,我也不好夺人所爱……只是想替我友人请问您,画上的那对年轻夫妻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圣女也问过我。我和那三个年轻人仅有一面之缘,又过去了那么久,很难评判他们的品格。”白老先生的目光迷离,似乎在回忆很久远以前的事情。 莲舟用水兑了凤仙花粉,调成糊状,涂在了卫岚的指甲上,用白布条一圈圈缠绕着,避免蹭到别的地方。 “过几个时辰,将白布拆下来洗掉,指甲就会跟血染的一样红啦!”莲舟笑道。 不等卫岚回答,便有密探来报:“陛下重病,请公主速回天都!”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代笔 回到天都,萧叹先在客栈安顿下来,卫岚则直奔皇宫,面见仁帝。 仁帝面色苍白,消瘦不堪,但依旧坚持自己批阅奏折。 见到卫岚,他的胃口才勉强好了一些,多喝了半碗人参鸡汤,脸色也好看了许多。 卫岚将渭城之事简明扼要地禀报过后,又捡了几件路上遇到的新奇有趣的事儿说,逗得仁帝开怀大笑。 趁着龙颜大悦,卫岚将修建公主府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想法委婉地表达了出来。 仁帝既感念卫岚一心为民的情怀,又不愿令公主府就此停工,便下令公主府可以慢慢修建,图的是个吉利,切勿劳民伤财。 二人说着话,虽然面对面坐着,可卫岚心里还是觉得这个父亲离自己很远…… 远到……远到她觉得自己只是在哄一个生病的老人开心,就像是一种任务…… 可是,卫岚明明也是发自内心关心仁帝的病情……为什么…… 或许是没有在他身边长大的缘故,这种疏离感一直横在这对父女之间……或者说,至少卫岚是能够明白清晰地感受到这份疏离的。 仁帝伸出枯瘦的手,从积堆如山的奏折中随意抽出一张,苦笑道:“朕老了,病得很重,快看不清这上面的字了。岚儿,来帮朕念一念。” 卫岚接过奏折,念了起来。 念罢,卫岚将奏折放回仁帝面前。 “岚儿,你说这奏折朕该怎么批啊?”仁帝忽然问了这么一句,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君王就是君王,即使重病,也依旧喜怒不形于色,令人难以捉摸。 卫岚颔首低眉:“国家大事,岚儿只是个小女子,不敢妄加议论,父王,您就别考我了。岚儿不长进,只想着吃和玩儿,哪里懂这些。” “你不敢议论,那你觉得你那几个哥哥谁适合议论呢?”仁帝微微眯着眼,脸上略带笑意。 卫岚却从这零星半点的笑意看到了背后的乌云翻涌。她的头略略再低了些:“是岚儿不好,才回父王身边不久又闹着出去见世面,没能好好陪伴父王左右,更没能与五位皇兄有更深入的交流……是岚儿无用,说来不怕父王笑话,除了六哥,其他皇兄我还……还认不全呢……” 仁帝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良久,才又问:“岚儿,朕听说你写得一手好字,写几个字来朕瞧瞧。” “岚儿不学无术,都是旁人恭维的话,不可当真。”卫岚说着便提起笔,写了“安康太平,福泽绵长”八个大字。 仁帝连连点头称赞。 一般女子的字迹清秀隽永居多,而卫岚的字在保持了婉转秀丽的同时,又稳健有力,透着能从纸上飞舞而出的生机。 仁帝笑着叫卫岚帮他写奏折:“朕念一句,你写一句。” 卫岚连忙跪地不起,表示不敢窥探家国机密。 “无妨,你是朕最宠爱的小女儿,朕信得过你。何况朕还没想好把这支朱砂笔交给你的哪个哥哥,你是姑娘家,你来代笔,正好替朕省心。”仁帝笑着将朱砂笔递给了卫岚。 过了半晌,仁帝已不知不觉垂着头睡着了。 他身旁的宫人悄声禀报到:“七公主,也就是您来了陛下才能睡得这么沉……唉,他老人家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 说着,他便拿来一张狐皮毯子,蹑手蹑脚地帮仁帝盖上…… 久违的天都。 天都城还是那个繁华的天都城。 可空气中却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大国师闭关修炼久久不出,国师府上下为了避免麻烦,将此消息隐瞒,可还是不免有流言蜚语传出…… 而仁帝恶疾缠身,头痛欲裂,每天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身体每况日下;树臣重伤昏迷,天都最好的御医也只能保住树臣的一丝气脉;青坊主虽元气大伤,但蓝莲教教徒还是在暗中有许多小动作…… 一时间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大国师出关主持大局。 后宫和前朝的氛围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好像所有的皇子都蠢蠢欲动,或多或少地打探仁帝的立储意向,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勾结前朝官员…… 卫岚回宫后,萧叹便以侍卫的名义侍奉在她左右。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面对波谲云涌的局势,卫岚也不能时时刻刻保持清醒…… 好在有萧叹和慕容雪在她左右。 卫岚一回宫,仁帝就让她代笔批阅奏折,一时间几乎成了仁帝身边最亲近的人。 加上她本就得宠,回来之后面对的是今日这个皇子宴请,明日那个妃子相邀,在这几乎群龙无首的情形下,如何才能保持自己的立场,还是需要身边有人提点和劝谏。 而莲舟还在渭城为瘟疫之事善后。 雁容和绿意好不容易盼到了卫岚回来,都和这个亲切和善的小公主有说不完的话。 卫岚没什么架子,私下聊天的时候,她们便把近日宫里发生的事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只是她们人微言轻,很多事不能窥见全貌,只是觉得宫里的人关系更紧张了,她们不得不更加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等不到公主回来。 这个夜里,屋外月光清冷,屋内瑞脑飘香。 心事如同千丝万缕的线缠绕在了一起,令卫岚辗转难眠。 她走到窗边,往外一推,一股冷风吹了进来,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却忽见窗下立着一颀长身影,他手持长笛,发带翻飞,仰头望着月亮。 眸中是月亮的倒影。 “萧哥哥,你怎么在这里?这么晚,叫人看见可怎么办?”卫岚看到萧叹,虽欢喜得紧,无奈这里是皇宫,一草一木都长着眼睛,叫人不得不谨慎行事。 萧叹望着月亮的脸转了回去,笑眼盈盈地看着卫岚:“以我的灵力,想做什么,整个大虞还没几个人能发现。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行踪不定。我怕你睡不好,想来陪陪你。” 卫岚隔着窗户看萧叹,总觉得不太对劲:“萧哥哥,你快进来吧,隔着窗户说话多麻烦。”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我看还是算了吧,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就在这里陪你,给你吹笛子哄你睡觉,好不好?”萧叹笑着横起笛子。 卫岚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去,伸出双手笑道:“那我出去嘛!” 萧叹拉住她的双手,用力一拉,卫岚便顺势一蹬,跳出了窗外。 回宫之后,二人甚少有这样独自谈心的机会了。 “萧哥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参与到我那几个哥哥的皇储之争,可不管我怎么与他们划清界限,都无法避免被卷入其中,就好像踏入流沙之中,越挣扎越无法脱身。其实,他们谁当未来的皇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我一样是长公主。”卫岚扯着衣服的下摆叹气道。 萧叹握了握她的手,皱眉道:“怎么这么凉?” 说着便将外衣脱下,披在了卫岚身上。 “那你也会冷的,你这外衣宽大,我们挤一挤,一块儿披。”卫岚说着将外衣又还了一部分给萧叹,二人就像两只抱团取暖的小鸡一样缩在一起。 其实倒也没那么冷。 就是想,缩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四章 隔阂 “萧哥哥,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我该怎么办?”卫岚又问了一遍。 萧叹道:“其实一场政斗中,没有人能保持中立。若是一直想和所有的皇子划清界限,反而会错过站队的最佳时机。与其被卷入其中,不如主动出手,翻云覆雨,主导形势。” “萧哥哥,你太高看我了。”卫岚苦笑一声,她哪里又这么大的能力,又哪里有这么大的野心? “这不是有我吗?如今天下局势复杂,大国师这次闭关又十分蹊跷……只是转瞬之间就会风云变幻,一旦稍微跟不上变化,很可能就会被吞没在这场浪潮中……你相信我吗?无论身处何地,于什么处境,我都能护你周全无恙。”萧叹轻轻拦住卫岚的肩头,温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丝蛊惑的意味。 卫岚沉默了,她只想置身事外,保全自己,哪怕不得不加入任何一个皇子的阵营,也希望事后能全身而退。 这就够了。 主动出手,翻云覆雨,主导形势。 这恐怕是萧叹自己想做的事吧? 卫岚的心隐隐作痛,她有时候忍不住想给自己一巴掌,扪心自问,萧叹迄今为止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为什么她总是怀疑萧叹别有用心? 难道是因为那个萧叹将箭头指向她的梦? 卫岚不想继续喝萧叹聊这些,主动移开了话题:“其实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我们反而忘记了。” “你是说失踪的九重凤凰火火种吧?我一直有在关注它的消息,也给清尘山写了信,大虞境内一旦有什么地方起了怪异的火灾,我们会第一时间赶到,想办法将火种收回。”萧叹说道。 卫岚这才稍稍安下了心。 其实她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只是之前有更多紧急的情况,便无暇提及此事。 她听到萧叹提起清尘山,便笑道:“瞧我这记性,一直说着要去拜访朝雨真人,到现在还是纸上谈兵。这下一时半会,又走不开了。” “无妨,师父她老人家不会介意的。”萧叹说着,握紧了卫岚的手,“倒是眼前的事比较要紧。马上入冬了,对于老人和病人来说,冬天是最难捱的,你还需要早做打算。只怕那几个皇子都已经暗地里招兵买马,蓄势待发了。我看你同六皇子素来交好,他年纪尚小,心思纯良,是这几个皇子中最没有狼子野心的,不如你选择他?” 萧叹硬是将话题扯了回来。 卫岚摇头:“六哥绝对不行。” 只要是皇子,都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六皇子虽年纪尚小,没有那几个哥哥有手段,可也不至于一口就被否定了。 看卫岚的意思,似乎话里有话。 “你是怀疑六皇子的身世……”萧叹几乎就问出口了。 可卫岚握住他的嘴悄声道:“萧哥哥,这样的话不要再乱说了。我只是觉得当皇帝也没什么好的,事情多,任务重,不如叫六哥做个闲散王爷,逍遥自在,何乐不为?” 眼前的卫岚令萧叹有一瞬间的疏离感。 他们曾经无话不说,可现在怎么这样遮遮掩掩。明明她自己也怀疑六皇子的身世…… 看来卫氏的血脉还是很强大的,这才回宫几天,就变得这样谨小慎微了。 “阿岚,我怎么觉得你不相信我?”萧叹眸光微凉,面上略带失望之色。 卫岚轻轻抱了抱萧叹:“萧哥哥,你太急了。凡事不可操之过急。” 萧叹推开她,反问道:“你怎么今晚总是话里有话的?” 卫岚见萧叹有些不高兴,便不敢再看他,只是望着月亮出神。 她不敢面对的、一直在逃避的事情,也许会在今晚爆发,再也遮掩不住。 萧叹清了清嗓子,再次柔声道:“阿岚,你好像发现自己生在帝王家后,血脉觉醒了,疑心病变得越来越重,连我也不信了。” 卫岚的目光始终落在月亮上。 良久,方才轻声开口:“萧哥哥,我可以看一下你右手胳膊吗?别用灵力遮掩,我是你教出来的,我自然看得出来。离开阳城后,我依旧在关注这个案子。官府已经查明,那晚的刺客右臂上有剑伤。” 萧叹一愣,冷笑一声:“你是在怀疑我刺杀了镇北大将军吧?其实你早就怀疑我了,才不敢查这个案子。你一路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几次欲言又止,我都替你觉得累。我萧叹再蠢再坏,也做不出这种事来。若是我想杀一个人,绝不会负伤离开。” 卫岚有点后悔将内心的疑惑宣之于口,伤害了与萧叹之间的信任。 可是若不将这层事情挑破,二人之间始终有隔阂。 其实自从他们认识以来,从来没有红过脸,二人都是好脾气的人,从来都是有话好好说,甚少这样夹枪带棒。 “萧哥哥,不是我要怀疑你……那天晚上,你鬼鬼祟祟出去,回来后右臂负了伤,也不让告诉我。桩桩件件都对上了……我……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卫岚的语气柔和了下来,目光低垂,仿佛在认错一般。 好一个以柔克刚,以退为进,若是萧叹不交代出那晚他去了哪里,只怕更不合适了。 萧叹的语气也放缓了些许:“阿岚,你真想知道我那天晚上去干什么了?” 卫岚点点头,但是表情却写着: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 “我右臂上的伤是我自己弄到的。那天晚上……你倒是睡得香,我可睡不着,一肚子的火,只能出去练练剑、败败火,练完右手换左手……结果心神不宁……伤到了自己的右臂……这样丢人的事,有什么可说的。既然你非要刨根究底,那青霜的剑痕你一定识得,一看便知。你不会觉得有人能从我手上夺走青霜,并且伤了我吧?”萧叹解释着,脸上不知不觉竟然有点红了。 “那你那天练剑,是脱了外衣的?”卫岚又试探了一句。 “这是自然,你练剑穿外衣嘛,束手束脚的。那天我练剑时,外衣脱了下来挂在树上。我右臂上是不是青霜的剑痕,你自己过来扒了我的衣服,一看便知。”萧叹嘴上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卫岚见他如此坦荡,虽给出了一个离谱的说法,但有时候越离谱反而越真实。越真实,反而显得越刻意。 卫岚背过身去,有点腼腆:“那我就不看了,萧哥哥这样坦荡,那我相信你。是我不好,不该疑神疑鬼。” 萧叹握住卫岚的胳膊,轻轻往自己身上一拉,她便整个人扑到萧叹怀中。萧叹在她耳畔低语:“怎么害羞起来了?又不是没有看过。” 卫岚羞得掩面转身:“我们那天都喝多了……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不记得……” “唉,那天晚上,你那样撩拨我……叫我怎么压得住心里的火……可我也不好意思和你说,这才造成了我们之间的误会。是我的错。”萧叹长叹一声,眉眼却随着叹息声舒展开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形势 “我撩拨你?明明是你撩拨我!”卫岚气得牙痒痒,几拳锤在萧叹的胸口上。萧叹佯装吃痛的样子,夸张地后退了几步…… 消除疑虑后,卫岚便也不再怀疑萧叹劝她尽早站队是别有用心了。 确实,保持中立看似是一个谁也不得罪的办法,其实是把谁都得罪了。 仁帝的病来得奇怪,症状也奇怪,那多么御医都束手无策。万一突然有个好歹……还是早做打算为妙。 至于六皇子的身世,其实也只是猜测……只要所有人都认他这个六皇子就好。 这么想来,萧叹说得也不错,六皇子的秉性纯良,扶持他上位,来日必定是个仁主。 “萧哥哥,你今晚跟我说的话,我好像有些明白了。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做,我却有些茫然,现在争夺储君之位的皇子中,属四皇子卫冰和五皇子卫凝的势力最为浩大。若是我公然站队六哥,在他还未显露出太多野心的情况下,会不会暴露他,让他成为众矢之的?他现在羽翼未丰,若是被人暗中除去,我们只怕要白费苦心了。”卫岚想到这里,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隐隐约约的担忧。 萧叹揉了揉太阳穴,面色严肃:“你和六皇子谈起过储君一事吗?他是什么态度?” “有意无意提起过,毕竟这是现在大家都关心的事。六哥自然说是才疏学浅不敢妄想等话,可他是最受宠的皇子,从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出隐隐约约的不甘心——他不会就此甘愿将皇位拱手让人的。”卫岚回忆着六皇子当时的眼神,还是能够感受到纯良的目光中掺杂着几分渴望。 “连你都看出来了,其它皇子自不必说。我浅析一下目前的形势:二皇子和三皇子是双生子,虽各有各的谋算,但大虞从未有双生子中的一个人成为储君的先例。毕竟若来日登基,世间却有一个和皇帝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简直乱了套……除非,在立储之前,双生子只剩下一人……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活着对其他皇子是有利的,所以他们两个若是其中一人出现了意外,只能是另一个人下的毒手。可这两兄弟一母同胞、兄友弟恭,不至于互相残杀,所以他们俩既然都没有什么希望获得储君之位,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对六皇子先下手;而四皇子心机深沉,他的母族又是高氏一族,根基深厚,无论是财力还是在朝中的势力都不容小觑,不会轻易出手残害手足的;五皇子手段狠辣,雷厉风行,却缺乏更深的城府,他之前剪除了几个四皇子的人,手段都是不求滴水不漏,但求快准狠。看来你这个六哥再不藏好,很有可能会受到五皇子的迫害。”萧叹从容分析,说得头头是道,面色是事不关己的风轻云淡,而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锋芒。 “是,我也这么想,五哥胆子大得离谱,做出什么事我也不觉得稀奇。正因如此,我就更不能公然站在六哥这边了。”卫岚对萧叹的分析表示认可。 萧叹眸光一闪,神色冷峻道:“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六皇子离开天都。镇北大将军遇刺,阳城群龙无首,暗地里又有宵小作乱,煽动叛变。你可以建议六皇子主动请缨,去阳城镇压反叛,最好封他个镇北王什么的,常驻阳城。” 卫岚不解:“这……这不是让他离皇位越来越远了吗?” 萧叹继续解释道:“你不要小看仁帝的疑心和几个皇子的狠心。六皇子年纪尚小,瑞贵妃人淡如菊,不争不抢,毫无心机和手段。他若是对皇位没有任何心思就罢了,既然有这个心思,难免露出马脚。他本就是最得宠的皇子,这样一来,无异于把他架在火上烤。他又和你关系最好,若是你突然假装站队其它皇子而不支持六皇子,不也很可疑吗?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叫他远离是非,坐收渔翁之利。” 卫岚听得似懂非懂,只得长叹一声:“权力的斗争真的太可怕了,表面上还在兄友弟恭,背地里却互相伤害……难道这皇位,就这样有魔力?” 萧叹笑道:“权力是这人世间最迷人的东西,不仅男人喜欢,女人也喜欢。一个人一旦尝到了权力的甜头,给他多少金银珠宝都不肯换了。” 月光倾洒,树影摇曳,二人就这样并肩立于墙根下,聊到了天边微微发亮之时,将前朝和后宫的形势都聊了一遍。 宫人们已经起床干活了。 萧叹浅浅一挥袖,便设了一道屏障,使得其他人无法看到他和卫岚。 见宫人们都起来干活了,卫岚下意识地仰头望着东方的鱼肚白,轻叹一声:“不知不觉,竟然天亮了。” “我们聊了一晚上,把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盘了一遍,却漏了一个人。”萧叹的声音已经微微发干。 “你是说……雪姐姐,对吗?”卫岚问道。 萧叹点头:“国师府看似独立于所有的势力之外,可他一旦愿意站出来,被支持的那一方势力会大有优势。” “大国师闭关不出,现在国师府由雪姐姐全权主持,所以她的态度很重要。可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会保持中立的。她的情况和我不一样,长公主是可有可无的,而国师府护佑天都的安危,对于新君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无论这个新君是谁,登基后要收拾哪个兄弟姐妹,都不可能动国师府一分一毫的。”卫岚的语气很坚定。 萧叹也认可道:“不错。慕容雪是这个脾气。何况修道之人本就不应该插手朝堂之事,国师府尽自己的职责就够了,不管谁是新君,国师府的地位都不可动摇。若是慕容雪参与进来,形势势必更加混乱。” “不对……不对……”卫岚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眸中疑云流转:“国师府的地位并非不可动摇!构成国师府的,无非就是一群优秀的驱魔师,萧哥哥,你说,大虞缺驱魔师吗?” 萧叹恍然大悟,心中暗自感叹:阿岚现在的心思越发面面俱到了,他称赞道:“不错,有野心有胆识的新君是会更愿意用自己的人,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其他地方。” “只是不知道会是哪个皇子这么大胆,敢动现在的国师府。”卫岚笑道,“我看,不到万不得已,大家都不想把国师府牵扯进来。所以,雪姐姐现在继续保持中立,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嗯,当务之急,是先让六皇子离开天都。”萧叹说着,也仰头望了望东方,“天快亮了,我先回去,免得他们发现我不在,又议论我与你私会来了,对你名声不好。” 望着萧叹远去的背影,卫岚在心里暗笑:“名声不名声的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家早就认定你是我的人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游说 天都城飘第一场雪的时候,六皇子卫冲在宴会上遇到了心仪的女子。 宴会上,面对着一盆凌寒盛放的绿梅,她即兴赋诗一首,举手投足间皆是窈窕之姿,侃侃而谈间尽显横溢之才。 这个女子是权相王庭的小女儿王瑾心,而王庭却是四皇子卫冰的人。 而王瑾心也对六皇子一见倾心。 可二人的这段缘分使得诡谲的形势更加复杂起来。 王相自然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嫁给毫无夺嫡胜算的六皇子卫冲。 四皇子卫冰虽年长些,却尚未婚配。 若是能将女儿嫁给四皇子,再助他登上王位,那他王庭就是未来的国丈,手握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风光。 而六皇子卫冲?王庭自认为阅人无数,他认定六皇子当个藩王也就到头了。 无奈他那个没出息的女儿,放着好好的皇后不当,一心想嫁给六皇子,好几次擅自离府偷偷去见六皇子。王相多次因此大发雷霆,甚至将女儿关在家里。 而卫冲既不愿利用自己皇子的身份向王相施压,也不知如何开口请仁帝赐婚。 这件事便成了他的心病,十几天来,他都得了相思病一般,茶不思饭不想,眼看着消瘦下去。 自从卫岚替仁帝代笔后,为了离勤政殿更近些,皇后便命人为她收拾出了新的住所——永安宫。 搬到永安宫后,卫岚倒是很快就习惯了,还特意给萧叹安排了这个永安宫里最好的住所,导致永安宫上下都暗地里议论,七公主和萧侍卫关系不一般。 不过卫岚和萧叹一向同进同出,并不避人,其他侍卫也知道萧叹的特殊身份,私底下都叫他“未来驸马”。 这日,雪停了,雁容和绿意鬼鬼祟祟地绕到小厨房外大树下的角落里,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卫岚正为怎么劝六皇子去阳城而苦恼,看到这两个小丫鬟这副样子,便好奇地跟了过去。 原来二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只铜锅,正和几个小宫人围在一起打火锅吃呢。 “好哇,你们几个家伙,居然背着我偷偷吃这么好!”卫岚将他们逮了个正着。 几人吓得连连下跪:“公主饶命啊,我们都把事情做完了才偷偷加餐的,所用的食材也都是从月俸里剩下来的,请公主饶命。” “御膳房每天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菜品,吃得我想吐,你们竟然还偷偷开小灶……不带上我!太可恶了!”卫岚故作生气的样子,柳眉倒竖,双手叉腰。 “都是一些便宜货,怕吃坏了公主的千金之躯,我们不敢哪!”他们几人以为公主真的生气了,吓得直打哆嗦。 卫岚往铜锅边一看,确实是些红薯南瓜粉条等素菜,便笑道:“只吃素菜有什么意思!今天我做东,所有的人把手上的活停一停,我们一起来打火锅吃。小飞子,你去多备一些炭火,绿意,我开个单子,你照着单子去御膳房拿菜。雁容,你去请我六哥来。” 不一会儿,六皇子到了,身边跟着的宫人手上还提着一笼水晶汤包。 寒冬腊月,烤着炭火,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不仅不再觉得寒冷,卫岚甚至热得把狐狸毛大衣都脱了,随手就扔到一旁。 吃饱喝足后,他们又在一棵红梅树下支了炭火,围着炉子煮茶喝。 炉边摆着红枣、番薯和小蜜橘,卫岚随手捡了一颗小蜜橘,好玩一般丢到了火炉的边缘。 萧叹立在她的身后,俨然是一副忠心护主的侍卫模样。 “刚才羊肉吃腻了,我想喝点普洱解解腻。”卫岚说着给了萧叹一个眼神,萧叹便转身去屋子里取普洱茶。 “皇妹,大家都知道萧大师是未来的驸马,你怎么真的忍心把他当侍卫使唤?”六皇子调侃道。 卫岚微微红了脸,却也不否认,只是说道:“六哥,我有要事问你。” “那我的未来妹夫也不是外人呀,为什么要把他支开?”卫冲笑着打趣卫岚,可他的眼底深处还是悲伤之色。 “六哥近日怎么消瘦成这样?你和心儿姑娘的事我也听说了,唉,王相可真是一头倔驴。”卫岚摇头叹气了起来。 “我与心儿两情相悦,可王相是谁的人,我们都心知肚明,他老人家也是不愿意心儿卷入这场是非之中……我能理解……”卫冲说着说着,垂下了眼睑,目光落在烧得通红的炭火上。 “唉,六哥,别再替那个倔老头说话了。他的心思谁不知道……只可惜了你和心儿姑娘……”卫岚叹道,下一瞬,她灵光一闪,笑道:“父王疼你,你去要一道赐婚的圣旨不就好了!” “小皇妹呀小皇妹,你太单纯了!其实我自知才疏学浅,资质平庸,王相定然不愿追随我。若我非娶心儿不可,王相在咱们四哥那里也是处境尴尬……何况父王尚在病中,于情于理,我都不该这时候去找父王赐婚。”卫冲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好像世界上所有的办法他都想过了一样。 “六哥,或许你可以求一道圣旨,主动请缨,驻守阳城。”卫岚正色道。 卫冲的疑惑更深:“我去阳城做什么?” “平叛乱,抚民心,代替镇北大将军继续守护阳城。”卫岚的面色凝重,不像在开玩笑。 “可我没有镇北大将军的才华和能力。”卫冲推辞道。 卫岚想都不想就回答道:“无妨,只要你手下的人有才华和能力,你就能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我……我再想想吧,我们不是在说与心儿的事吗?”卫冲面露难色。 “你大可顺便求旨,尽早与心儿姑娘完婚,带上她一起远走阳城,远离是非。若是你远在阳城,想必四皇子也不会太为难王相。”卫岚道 “这……”卫冲被卫岚说得有点懵,好不容易才捋清思路,继续推辞,“一来,我和心儿都是在天都长大的,生活了这么多年,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跟我去阳城;二来就算去了阳城,恐怕她也难以适应那边的气候和饮食,更何况还要忍受对她父兄的思念……” “六哥,你觉得心儿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卫岚问道。 “温柔似水,善解人意……有才情,顾大局,识大体。”说到王瑾心,卫冲的嘴角全是笑意。 “既然如此,六哥便不用担心。在别的皇兄争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你却主动请缨阳城,父王定会对你刮目相看,到时候,指婚这样的事,他一定很乐意成全你。如此一来,你既得到了父王的另眼相看,又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卫岚还是笑着,每一个字都不像玩笑。 她没有直说,希望卫冲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但还是竭力暗示了这层意思,希望卫冲能听得进去。 卫冲真的有点被她说动了,可……离开天都,不就是放弃争储…… 卫岚这么劝他,欲意何为? “皇妹的话,我牢记于心,但我还需跟我母妃商议一下。”卫冲还是先推辞了卫岚的这番好意。 “这事儿自然是要与瑞贵妃商议的,若是你们商议的结果是去阳城,那我也去父王那里为你先探探口风。”卫岚笑道。 若是与瑞贵妃商议,那结果可想而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卫冲走后,萧叹默默地出现在了卫岚身后,笑道:“橘子烤焦了。” “哎呀!我的烤橘子!”卫岚惊叫一声,想要赤手去取,萧叹一勾手指,烤橘子就飞到了他的手上。 萧叹一边剥橘子一边说:“你刚才说得很好。” “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把计划告诉六哥?这样说他能愿意去阳城吗?”卫岚接过滚烫的橘子瓣儿,回想着刚才卫冲的再三推辞,疑惑极了。 萧叹笑道:“放心吧,他如果是和瑞贵妃商议,以瑞贵妃的性子,一定会让他去阳城的。你当然不能直接说,说什么,说你打算等这几个皇子自相残杀,人全死光了,再让他回来?到时候皇位就是他的了?” 卫岚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说道:“话糙理不糙,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如果我是卫冲,我会觉得你这么做的目的是把我当傀儡。”萧叹的话直接得吓人。 卫岚咋舌道:“不会吧?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们是什么意思重要吗?重要的是人家怎么想?退一万步说,若是你把话说尽了,来日登基的是别人,你要怎么去面对他?”萧叹严肃道。 卫岚这才恍然大悟。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卫冲告诉卫岚,他愿意去阳城。 腊月,六皇子卫冲与王相之女王瑾心完婚。 成婚第二天,他便携家眷动身去阳城赴任。 六皇子卫冲年纪尚小,好在手下有名将辅佐,很快就平定了阳城的叛乱,让这里的百姓又过上了安居乐业的生活。 仁帝龙颜大悦,对卫冲赞不绝口。 于是乎,卫冲很快被封为怀北王,王瑾心被封为一品夫人。 天都城内,四皇子和五皇子的明争暗斗没有一刻停止,二皇子和三皇子看似安分,背地里也是小动作不断。 等到渭城的瘟疫全部控制住的时候,莲舟也回到了天都。 回到天都的莲舟又像从前一样打扮得光彩照人。 卫岚还打趣她:“莲舟姐姐,看来你的心上人在天都呀,不然怎么离开了这里就素面朝天,一回来又打扮得漂漂亮亮。” 没想到,还真让她说中了。 莲舟与四皇子卫冰开始在私底下见面。 当慕容雪发现莲舟和四皇子越走越近的时候,勃然大怒道:“树臣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爹又一直不出关,我寻遍各种方法也治不好树臣……可你一回来,竟和四皇子厮混到了一起。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事!” 每次这个大师姐教训她,都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好像她一定是对的,别人一定是错的一样!莲舟心里虽然不服,但是现在是她理亏。 莲舟像个小狐狸一样,眼珠一转,便想到了应对的说法。只见她委屈地低着头:“大师姐,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就是为了哥哥才跟四皇子走得近的……” 慕容雪意识到自己太严厉了,也学着将语气放缓:“莲舟,不管四皇子身上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你也不该不顾自己的名节和他牵扯不清。何况你是我的妹妹,你代表了国师府,更应该提防着那几个皇子,不要被他们利用。” 莲舟道:“大师姐,四皇子有个门客是贺神医的后人。我打听到一本失落已久的医学古籍就在那个门客的手上。那本书记载了许多疑难杂症和怪异之事,也许上面会有救哥哥的办法……我们总不能这样干等着,爹爹什么时候出关,谁又能说得准呢?” “那个门客叫什么名字,我去找他要那本书,想必他也不敢驳我的面子。你何苦这样拐弯抹角?”慕容雪面色一凛道。 “万万不可!大师姐,今非昔比,若是从前,你想要什么没有拿不到的……可如今四皇子和五皇子明争暗斗,谁都想多拉拢一些势力。你如果真去要了这本古籍,那就欠了四皇子一个大人情了!”莲舟连连劝道。 慕容雪转念想,莲舟的话确实有道理。四皇子虽然不可能因为一本古籍挟恩图报,可制造一些流言蜚语混淆视听,让别人以为国师府支持的是四皇子,却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但是莲舟以个人的名义去周旋,比她出面合适许多。 “可是……四皇子的风流也是名声在外的,你别被欺负了。”慕容雪只得嘱咐莲舟两句,让她万事小心。 “放心吧,美人计是我的强项。怎么拿捏分寸,何时进何时退,我心里有数着呢!”莲舟见慕容雪松了口,笑得像绚烂如花。 莲舟的美人计起到了作用,那本古籍很快便到手了。 可当她打开一看,却惊呆了——这本书里的字她一个也不认识! 好在御医们用尽了看家本领,保住了树臣的性命,莲舟还有时间去研究古籍上的文字! 比起一心排除异己、杀红了眼的五皇子,四皇子则在下更大一盘棋。除了通过莲舟拉拢国师府,他还试图通过萧叹拉拢卫岚。 有一个四皇子卫冰的幕僚以为,想要笼络公主,最重要的还是先从她身边的人下手。 比如她身边的萧侍卫。虽说萧叹并不是出身于宦官之家,随公主入宫前是一介草莽。可他是清尘山弟子中的翘楚,作为驱魔师可谓是大名鼎鼎。 最重要的是,他生得俊美无双,早已俘获公主的芳心。暗地里,谁不知道他萧叹虽是以侍卫之名在公主左右,实际上是未来的驸马。 四皇子认为,萧叹可以说是七公主的侍卫、幕僚以及情人,只要允诺他助四皇子登基后便立他为新的大国师,相信没有一个驱魔师能拒绝这样的条件。 于是四皇子明里暗里地三番五次地接近萧叹,终于笼络了萧叹的心。 在六皇子离开天都后,自然而然地,卫岚便同四皇子走得越来越近。 虽然卫岚多次表示自己只是一介女流,不干预几个皇兄之间的事,但是四皇子知道,卫岚在仁帝面前多次婉转地帮他说话。 这一年,说来也怪。 夏天热得异常,冬天又冷得要命。 天儿越来越冷,雪一天下得比一天大,好多老人和病人没能熬过这个寒冬。 白老先生在莲舟回天都后不久,便溘然长辞,随白吴氏一同去了。 因为常年冷落白吴氏,白老先生总是睡在书房,即使白吴氏走后,他也没改过来这个习惯。 谁知有一天夜里冷得出奇,便点了许多炭。门窗又关得严严实实…… 那一觉睡着,他就再也没有睁开眼…… 而仁帝的病也越来越严重,甚至好几次咳血不止…… 卫岚常常站在皇城中最高的钟楼上看漫天纷飞的大雪,眼神空洞,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许,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卷入这场纷争。我们假意投诚四哥,做戏就要做得逼真。可因为我在父王面前轻飘飘的诬告的话,竟然害得陈将军锒铛入狱……只是因为陈将军是四哥的政敌、弹劾四哥暗中招兵买马之事……我从来没想过,这场斗争会这么血腥……我突然觉得自己满手都是血腥……”卫岚只对一直站在她身后的萧叹说心里话。 “那陈将军仗着背后有五皇子,收刮民脂明,强抢民女,本就不是善类。”萧叹柔声安慰道。 卫岚叹息,伸手去接飘落的雪花:“可是,还有许多或许无辜,或许罪不至死的人因为我的推波助澜而落得凄惨结局……这把火,是不是烧得太旺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何况五子夺嫡,血雨腥风,在所难免。阿岚,开弓没有回头箭。”萧叹想轻轻揽住卫岚,可是想到这是在皇宫里,伸出的手又缩回了。 雪花迅速在卫岚的手中融化。 是啊,开弓怎么会有回头箭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白骨 初春的一个夜里,仁帝又被噩梦惊醒。 明明是春寒料峭,他却惊出了一身冷汗,梦醒时分,他大口大口喘着气。 幔帐摇动间,却见床头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分明是已经闭关许久的大国师。 “国师爱卿,你怎么在朕的寝殿里?你不是闭关修炼去了吗?”仁帝眯着眼睛,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可大国师站定在那里,并不说话。 仁帝便知又是梦中梦。 他已经习惯了,噩梦缠身,总是醒不来,醒来以后发现自己依然在梦里。 他也不大惊小怪了,和眼前的“大国师”聊起了天来:“这段时间真是邪得发慌……朕怀疑是不是因为我们年轻的时候太激进了,利用了巫族人。虽然通过万灵令赢了好几场漂亮仗,但是那万灵令毕竟是至邪至灵之物,会不会……朕的这场病,就是受到了万灵令的诅咒?” “臣当年为了控制芜夫人,用了禁术,如今也遭到了反噬,气血倒流,痛不欲生。只得以闭关修炼为名养伤,但终是没有成效。”没想到大国师竟然开口说话了。 仁帝也不知道是梦还是现实,只是觉得他说得十分在理,便仰天长叹一声:“真是天要绝我二人气数啊……这一切,都是我找回岚儿后发生的……巫族真是邪得发慌,是不是阿芜在岚儿的血脉中施加了诅咒……所以认回她后,我们俩都倒了霉……看来,不杀了岚儿是不行了……可我的岚儿是那么乖……呜呜呜”仁帝对于大国师开口说话这个点倒不感到奇怪,他还以为自己在梦里,便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起来。 “恕臣直言,血脉诅咒的说法只是您的猜测,若是真处死了七公主,我们身上的顽疾却还是不能痊愈,岂不是得不偿失?您爱女心切,不要作无畏的冒险。为今之计,最好是寻找到当年失落无踪的万灵令。这宝物,巫族人可以用,我们为何不能用?就算寻常人调动不了万灵令,我们还有拥有一半巫族血脉的七公主,不是吗?此等宝物为我们所用之际,不仅我们能转危为安,进一步扩张版图的宏图伟业更是指日可待了!”大国师说着说着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朕知道这万灵令有无穷神力,可当年我们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找到,如今可要去哪里寻呢?”仁帝丝毫没受到大国师的鼓舞,长久的病痛折磨已经磨灭了他的壮志雄心。 “陛下,此事臣已有头绪,待我明日出关再议。深夜未经通报叨扰,望陛下恕罪……臣……告退。”说话间,大国师的身影竟渐渐淡入夜色中。 一场春雨,润物无声,柳树抽出新芽,桃花也含苞待放。 大国师出关了。 这场闭关修炼,入关得突然,出关得蹊跷。 萧叹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大国师便带着慕容雪和莲舟前来拜访卫岚。 “恭喜大国师出关,此次闭关,您的功法可大增了?”卫岚照本宣科一般地寒暄道。 大国师恭敬地行了一礼:“不瞒公主,此次闭关,名为修炼,实为养伤。” 卫岚关切地问道:“那大国师的身体可大好了?” “已经好多了,不知公主可听说过万灵令?”大国师并不打算寒暄太久,而是开门见山。 卫岚面色一变,心下知道此事不简单,便想也不想回答道:“略有耳闻,是传说中巫族人的至宝,不知大国师提起这万灵令,所为何事?” “十几年前,为助陛下征讨北柔,也为了使百姓免受战争之苦,我们启用了万灵令,召阴兵为虞军所用……”大国师提起多年前的时,不觉面露愧色。 那是一场残酷的战争,或者说,那是一场残酷的屠杀…… 大国师从袖中取出一个桃木锦盒,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递到卫岚面前。 卫岚接过锦盒,打开一看,竟是一截白骨!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这……这是人的骨头?” 大国师点头:“这是十几年前,我在黄沙弥漫的战场捡到的。我很想知道这块白骨的主人身上有什么故事。可我无法让白骨开口,鬼使神差一般,竟将他留到了今日。您身上有巫族血脉,或许您能够看出点什么。” 卫岚有些迟疑地望向身旁的萧叹。 萧叹拿起锦盒,确认这只是一截普通的白骨后,对卫岚说道:“你可以试着轻轻碰一下它。” 微微发颤的指尖触碰到白骨的一刹那,卫岚的魂魄瞬间抽离自己的身体,无限向远处飘去…… 飘到了十几年前那个黄沙弥漫的战场上。 十六年前,连云关,大战前夜。 篝火旁几个士兵在烤火,火星子噼里啪啦作响,火上架着烤红薯,冒着甜丝丝的香气。 一个年纪看上去最小的士兵,长着一张稚气未脱的小圆脸,不过十五岁,小名张小牛,手里攥着一只绣着小水牛的荷包。 “好巧的手艺!”一个约摸二十五六的年长士兵赵宝贵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过,张小牛急了,红着脸追着他跑,好容易才抢回来。 “是不是相好的送你的呀。” 张小牛点点头,众人起哄道: “她叫什么名字呀!” “几岁了,你上门提亲了没?” “等你立了军功回去光宗耀祖了,到时候八抬大轿娶她!” …… 众人吃着红薯开着玩笑,今日练兵的疲惫和明日即将上战场的紧张情绪在此时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是夜,张小牛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本就是个新兵,胆子小,又惦记着在家乡苦苦等他的小翠,旁边的赵宝贵安慰他:“放心吧,俺在战场上五六年了,也有些经验和判断,这次大虞进攻不过五万人,我军人数是他们的两倍。萧将军英明神武,一定能带领我们大获全胜。” “听他们说这次是大虞主动出兵进攻,为啥他们人少还敢打我们人多哩,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哩……” 赵宝贵这样的无名小卒当然不懂敌军的战术,但是回答不上来又觉得没面子,不如转移话题:“那是将军们的事哩,咱们上阵杀敌就完了,只要我们豁了命出去,这战啊很快就会打完。话说俺家里还有两个娃娃哩,回去的时候都该八九岁了,估计都认不得我哩……” 二人聊着便进入了梦乡…… 翌日,东方泛着鱼肚白。 嘹亮的号角声便传遍军营的各个角落,接着便是紧锣密鼓,旌旗飘扬,众人士气高昂整装待发。所有人都渴望快点结束战争,早日回到自己魂牵梦绕的故乡。 两军交战之际,突然一阵阴风刮起,顿时天色骤变,黑云密布,飞沙走石,赵宝贵看到前方不远处大柔的军旗被刮倒,心中不由得产生不祥的预感…… 突然,自己前头的张小牛一个转身就扑了上来,眼里透着冷冰的杀气,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一口咬断了赵宝贵的脖颈,鲜血喷涌而出,赵宝贵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伴随着惊恐和疑惑倒在了血泊中……接着,张小牛龇着带血的牙,眼冒红光,凶残地挥刀砍向其他士兵…… 萧大将军驰骋沙场数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不知道打过多少次,可是眼前的这一幕竟然令他头皮发麻,后背生寒,浑身战栗,几乎跌下马去:在团团黑云的压迫下,依稀可见自己的兵马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脱离了指挥,挥刀砍向自己的同胞…… 这场战争,很快以大柔的惨败告终,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 第一百七十九章 地图 “阿岚,阿岚!醒一醒!” 耳边传来萧叹焦灼的呼唤,卫岚的意识慢慢恢复…… 她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痛入心扉的撕裂感在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每一根骨头都受到了酸楚与疼痛的双重折磨,全身仿佛被千军万马碾过一般…… 卫岚用尽全身的气力睁开眼,萧叹的脸就在她的眼前,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我看见了……”卫岚想要挣扎着下地,却全身一软,倒了下去。 萧叹顾不上一屋子的人,一把接住了卫岚。 “好可怕……我看到了……”卫岚哭着扑进萧叹怀里。 萧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哑着嗓子道:“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冒险的。” 一旁的大国师“扑通”一声跪下:“微臣罪该万死,竟让公主冒此大险,微臣甘愿领死!” 这时卫岚才注意到她的房间一屋子里都是人,有在一旁端茶送水的雁容和绿意,也有面带担忧地莲舟和慕容雪,而且……大国师也在! 卫岚咬牙忍着剧痛离开了萧叹的怀抱,虚弱地说道:“大国师……快快请起……若不是您,我怕此生都不会看到那样残酷的画面……也永远无法接近真相。” 接着,卫岚调整了气息,梳理好思路,叫雁容和绿意退下,守在门口。 确认没有其他人后,她将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了屋里的人。 说到最后,卫岚的喉头发痒,眼睛酸楚,声音中带着哽咽,眼泪已不知不觉落下:“真的太可怕了……大国师,那些残杀同伴的那些战士,是被阴兵附体了,对吗?” 大国师的眉眼尽是悲怆之色,他重重点头,仰头哭泣道:“是。我们糊涂啊,是我们糊涂啊!” 慕容雪双手紧握成拳,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忧虑和急切:“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多年前,我和陛下讨伐北柔,久攻不下。机缘巧合下又认识了一对私奔出来的巫族情人,他们违背组训擅自离开姜城,还偷出了姜城至宝万灵令。那男子提出用万灵令帮我们,我们也知……也知这种方式有损阴德,可我们更不愿让百姓经年累月受战乱之苦……于是……”大国师说到这里,几乎哽咽,无法再往下说。 萧叹一步上前,几乎想要扯住大国师的衣领,差一点就失态了。好在他克制住了自己,只是他的瞳孔放大,双拳紧握,浑身难以抑制地微微发颤:“你……你们真的用了阴兵?” 萧叹以为那只是个传闻,但是今日听到这话从大国师的口中说出,他才相信了这个可怕的真相。 他几乎失态,大国师的眉头微微挑动,好像觉察到了什么端倪。 卫岚上前拉住萧叹,感慨道:“其实萧侍卫一直都不相信什么万灵令的传说……今日听大国师您说出这令人震惊的旧事,难免有些情绪失控……” “无妨……无妨。”大国师和颜悦色,不曾对萧叹的失态有半分不满。 “那后来呢?”莲舟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我们赢得了战争,可是也受到了万灵令的诅咒。那个巫族少年第一个死于非命,临死前,他将妻子托付给了陛下……也就是后来的芜夫人,公主的生母。后来,芜夫人也精神失常,坠崖而亡……接下来就是我和陛下了。”大国师开启了尘封的记忆,面色痛苦不已。 生母姜芜是改嫁给仁帝的,卫岚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可如今大国师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将这件事点破,她却也不觉得有多难堪。 “爹,那现在该怎么办呢?”慕容雪最关心的还是如何破除这所谓的诅咒。 “解铃换还系铃人啊!”大国师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大国师,还请您明示。”卫岚躬身抱拳道。 大国师连忙慌张道:“公主,老夫受不起您的礼……唉,最后一场战,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混乱不堪。万灵令也在那一战后不知所踪……后来,陛下多次暗中派人寻找,都没有找到它的下落……我预感它应该是回到了巫族人手里。当年我们因一念之差,酿成大错,如今想要对着万灵令忏悔,却不知道有没有这个机会了。我死不足惜,可是陛下……唉……” 莲舟问道:“那我们去找巫族人借用一下这个令牌,您和陛下不久有救了?” “可姜城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进不去,更遑论借用令牌了。”慕容雪面色冷峻,眉头不展。 大国师的眉眼一动,缓缓开口:“或许……我有办法得知姜城的具体所在,只是要劳烦公主了。” “只要父王能好起来,需要我做什么,刀山火海,义不容辞。”卫岚微微颔首。 “需要公主的一滴血。”大国师说道。 卫岚身着一袭黑纱,端坐在一个繁复的阵法中心。 她的眼前是一张不大不小的羊皮地图,这地图涵盖了整个大虞乃至周边所有的国家。 这个阵法之繁杂,是萧叹和慕容雪都不曾见过的。 卫岚进入阵法以前,萧叹拉住她,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轻易尝试。 可卫岚态度坚决,萧叹便也不再阻拦。 大国师闭上眼,口中念咒,阵法慢慢旋转了起来。 随着他口中的咒语越念越快,阵法也越转越快…… 猛然间,大国师睁开眼,一拂袖,一枚飞刀便疾速射向阵法的中心。 飞刀穿过阵法,插到了对面的墙上,刀尖染着鲜红。 萧叹几欲上前制止,被慕容雪拦下。 阵法慢慢停止旋转,卫岚发现自己的指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伤口,而眼前的地图上,竟有一滴血! 血滴在了天都城皇宫的位置。 所有人上前看那副地图,只有萧叹上前询问卫岚的伤势。 “手指破了个小口而已。”卫岚说着,目光也落在地图上。下一瞬,她的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因震惊而微微张开。 萧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地图上那一滴血流动了起来,缓缓流向西北方向。 血滴流动过的路径都留下鲜红色,在羊皮地图上好似流成了一条血色小河。 小河在西北处的某个角落戛然而止。 “想必,这儿便是姜城所在。”大国师的目光凝视着血珠停止的地方,胸有成竹地说道。 “可是我们连万灵令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借呢?”慕容雪问道。 大国师在纸上画出一个圆环形的令牌,令牌上的花纹隐约好像是一只眼睛。 “这这这……”还没画完,莲舟就吃惊地叫了起来。 众人都看向她,只见她从怀里掏出一本古籍,“刷刷刷”地翻开,然后将其中一页展示给其他人看。 只见那页泛黄的纸上,赫然画着一个与大国师刚才所画一模一样的令牌! “虽然我还没参透这本古籍上的文字,但是这幅画画的确实是万灵令……看来,想要救我哥,也需借这宝物一用。”莲舟叹道。 卫岚看着两幅画上一新一旧的万灵令,顿觉后背冷风嗖嗖。 可其他人都很兴奋,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明日便启程去姜城的事,使得她不忍说出她的疑虑。 回去后,她才和萧叹说:“我怎么觉得这个万灵令,邪乎得发慌,看着令牌上那只若有若无的眼睛好像盯着我似的……看得我发毛。难道用万灵令疗愈树臣公子,就不会被诅咒了吗?” 萧叹笑道:“放心吧,万灵令是有灵气的,我们用它救人,怎么会被诅咒呢?” 他心里却冷笑道:什么诅咒,慕容平这个老东西,可真能瞎编。 第一百八十章 出境 春光作序,万物和鸣之际,卫岚、萧叹、慕容雪还有莲舟四人带着那张羊皮地图踏上了寻找姜城的路。 行至大虞边境,遇到一个山洞。 “这山洞黑漆漆的,深不见底,怪吓人的,我们还是绕道而行吧!”莲舟看看地图,又看看山洞,心里直发怵。 卫岚却指着地图道:“这里是大虞通往西北方向的必经之路,若是绕开这个山洞,还要走好久。我们都是驱魔师,一个小小的山洞,应该不在话下。” 萧叹和慕容雪同意卫岚的说法,少数服从多数,四人便踏入了这个山洞中。 初入时还算畅通无阻,可行至深处,所有人却忽觉脚下摇撼,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待山洞平静之时,洞中的格局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本相对平坦开阔的地方,俨然成了一个迷宫,而这四人也被打散,无论怎么追踪也找不到对方的气息。 好在卫岚和萧叹还在一处。 刚才山洞里摇晃的时候,萧叹就将卫岚紧紧护在怀中,无论外面怎么摇晃,他都死死不肯松手。 “是我不好,非要走进这个山洞。是我太心急了,也不知道雪姐姐和莲舟姐姐去哪里了,会不会有危险。”卫岚蹲在乱世满地的角落里,环抱着双臂,一脸失落。 萧叹朝她伸出手,笑道:“我们这一路其实已经很顺利了,马上就要出边境了,只剩下一小段路就到地图上那个地方了。如果再没遇到什么困难,那才诡异。这个山洞里隐藏的阵法虽然厉害,可也不至于要了她们的命。她们没事的,放心吧!” 卫岚拉着萧叹的手,借力起身,叹了口气:“唉,但愿吧。可这一路上,我们并不是太顺利,只是你和雪姐姐联手,无人能敌罢了。” “你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阿岚,你真的进步很大,所以我们强强联手,眼前小小的迷宫又算得了什么呢。”萧叹宽慰似地拍了拍卫岚的肩膀。 卫岚强颜欢笑道:“怕只怕这只是开始。” “千百年来,不管用什么方法,能得知姜城位置的人,绝对不止有我们。所有人都想找到姜城,所以越是靠近姜城的地方越是困难重重。”萧叹握紧卫岚的手,想给她更多鼓励。 他心里知道,卫岚怕的并不是这些困难。 巫族是她的母族,一路上,越靠近姜城,她越是近乡情怯。 她更怕的是,巫族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她是巫族和人族的女儿,若是巫族人知道了她这样的存在,能接受她吗? 穿过迷宫,面对着两个出口。 二人再次陷入了抉择。 “不知道雪姐姐她们会选择右边这个出口,还是左边这个出口呢?”卫岚陷入了两难中。 “走右边吧。”萧叹说。 卫岚柳眉微蹙,叹气道:“万一她们选了左边那个出口,我们不就彻底走散了?” 萧叹玩笑道:“那不是正好,少了她们两个人天天盯着我们看着我们,碍手碍脚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卫岚嗔怪道,却还是被他逗笑了,眼中流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这就对了,多笑笑,多大点儿事。还记不记得我们出发前约定过,若是路上走散了,在哪里汇合?”萧叹正色道。 卫岚脱口而出:“云雾山脚下。” “对。”萧叹拉起卫岚的手,正色道,“若是我们也走散了,找不到彼此,一样到云雾山脚下集合。” 卫岚点点头,毅然决然地跟着萧叹走向了右边的出口。 走出山洞,又行了几十里路,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羊肉烧饼铺里,香飘四溢,坐满了客人。 饥肠辘辘的卫岚老远就被这味道吸引,拉着萧叹过来,足足点了十个羊肉烧饼,两大碗羊骨汤。 旁边来了一桌客人,一坐下就神神秘秘地聊着天,卫岚一边吃着热气腾腾的烧饼,一边竖起了耳朵,只听他们谈道: “你知道酱油铺的老张是怎么死的吗?我听说他死状非常凄惨,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打断了,眼珠子活生生地被人抠了下来。” “是谁这么大的仇啊,我看老张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有得罪什么人啊。” “李裁缝又招谁惹谁了呢,他难道不是一个大好人吗?只要看到路上的乞丐都会给他们钱,邻里之间谁家有什么事他第一个挺身而出,前些年胭脂铺的陈老头病死,留下一个十岁的哑巴女儿,如果不是他好心收留,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可惜那丫头命薄,养了不过三四年就随她那个短命的爹爹去了。” “说到惨还是周秀才更惨,他一个文文弱弱的读书人,看到路边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听说他死的时候被绑在了椅子上,肚子里的肠子都被掏空了,全部塞进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嘴都合不上。” “真邪门啊,怕就怕。”那人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说:“怕就怕这事儿不是人干的。” “你快别说了,不是亲眼所见不要以讹传讹,我们大宣国的朝廷可是明令禁止百姓私下讨论鬼神之说。” “一时没忍住嘛,来来来,上菜了,吃饭吃饭。” 说到这里,见店小二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面上来,他们便都很默契地住了口。 上菜之后几人便狼吞虎咽起来,一句话都没再说。 卫岚给了萧叹一个眼神,好像在说:又到我们路遇不平的时候了。 用了晚饭,二人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临近子时,一道身影跃上,凌风而立,站在了屋顶。 片刻后,另一道身影也凌空踏步,立在刚才那人身畔。 正是萧叹和卫岚。 二人不约而同,一前一后地上了屋顶。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这个小镇已经沉睡。环顾四周,除了更夫,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忽然,空荡的夜色里渐渐走出一个行为怪异的男子。 他行尸走肉一般前进,走到一个地方跪了下来,对着街边的一家店铺一个又一个地磕着头。 萧叹面色一凛,压低声音道:“是邪灵作祟。” 只见他拜的是李记胭脂铺。 那男子虔诚地跪在店门口,像个木偶一样呆滞地磕着头。 “咚——咚——咚——” 夜很静,驱魔师的听力又异于常人,本来不算太大的磕头声在萧叹和卫岚的耳朵里简直跟敲小鼓一样响亮。 每次磕头都保持着同样的速度,每次磕头声都发出一样大小的声响。 不知磕了多少个头,他才缓缓起身继续往前走。 萧叹和卫岚从屋顶跳了下来,如春风一般,无声无息地跟在那人身后。 忽然,那人停住了脚步,缓缓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在看身后有没有人。 卫岚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那男子忽然转身,而是因为借着月光看清了他的脸。 他面上涂着白得吓人的水粉,嘴唇和两颊搽着艳红的胭脂,额头上因为磕了太久的头,已经磕出了血,流得满脸都是。这副瘆人的模样令人头皮发麻。 接着,他缓缓转回身去,继续往前。 他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把刀,走到客栈门口,突然一下子脱下了裤子,卫岚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身将脸埋在了身后萧叹的胸口上。 只见那人举刀就要自宫! 第一百八十一章 红雨 千钧一发之际,萧叹一个弹指间,那个男子的身体就慢慢变成半透明,一个身形瘦弱、浑身血污的女子渐渐清晰可见。 萧叹立马抽出青霜飞身上前,只听青霜在空中咻咻两声,两道银光闪过,一缕黑烟便从那掌柜的身上被挑了出来落在地上,化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 那男子登时也晕倒在了地上。 只见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筋骨尽断无法站立,只能瘫在地上,身上和脸上的肉也被磨掉了一大半,露出森森的白骨。 “求求二位大师,再给我一点时间。”她说话喑哑难听,叫人头皮发麻。 “给你一点时间继续伤天害理吗?”萧叹说着就举起了剑。 卫岚阻止了他,给这个女子使了个眼色,急声道:“你遇到了什么事要快点说,萧大师不是不讲情面的人!” 他们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那女子倒也单纯,没什么弯弯绕绕的心思,呜呜咽咽地将她的经历娓娓道来。 这女子生前名唤红雨,是陈记胭脂铺陈老板的女儿。 她是子时出生的。 在她呱呱坠地的一刻,天降红雨,下了接近半刻钟的时间。因此得名红雨。 陈老板是个命苦的人,与第一任妻子情投意合恩爱非常,但成亲十余年无所出,她病死以后的第五年,在媒人撮合下娶了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寡妇续弦,又过了三四年才生下红雨,一来二去竟拖到了年近半百。第二任妻子生红雨时难产而死,陈老板一个人把红雨拉扯大,奈何养到两三岁时还不能开口说话,才知道原来是个哑巴。好在红雨伶俐乖巧,陈老板起早贪黑努力赚钱,父女二人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一晃又过了七八年,红雨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 可麻绳总在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一日,陈老板爬到梯子上拿货,不小心失足摔了下来,当场摔死。可怜他除了一个小女儿便无亲无故,多亏隔壁的李裁缝好心收留了红雨,并帮着经营胭脂铺的生意。 可是好景不长,有一日李裁缝的老婆回了娘家,他早早关了店门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喝酒,酒过三巡,其中一人便对标致的红雨动手动脚起来,红雨哪里肯从,躲到了李裁缝身后求他庇护,哪知道从她被收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进了狼窝。 这几人趁着酒意轮流占有了小小的红雨,她哭不出喊不出,只能拼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那几人就越是兽性大发,从此以后便开启了她长达三四年的噩梦。这几人对她凌辱打骂,肆意凌辱,无所不用其极。她也曾几次三番想要逃跑,却被抓了回来。 她浑身是伤拉着养母的衣袖求助,可那几个禽兽平时看着都是老实巴交的好人,所以不管她怎么比划养母都不能理解她想表达什么。 哪知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是个一等一的贤人,暗地里却肮脏龌龊。 那几个人正是周秀才、酱油铺的老张、李裁缝,以及最后那个在街上磕头的钱掌柜。 一日,他们像往常一样喝醉了酒,不知怎么的起了口角冲突。 “你这个账不对,每天胭脂铺那么多客人,怎么到月底我们才分了五十两?念你平日辛苦又要经营裁缝铺,又要打理胭脂铺,已经多分了你两成,怎么还要吃我们的?”周秀才不满地揪着李裁缝的领子骂道。 “胭脂铺本来利润就小,你要不信大可以自己去管,也多要两成利润,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一天到晚读书,年近三十了还是个秀才,不如早点放弃。”李裁缝反击。 周秀才恼怒起来,冲上去就要打。 酱油铺的老张说道:“你们能不能省点心。如果当初不是我提议要在老陈的梯子上做手脚,这个胭脂铺还有你们什么事吗?我都还没说什么,你们就开始争夺起来。” …… 几人争论不休,屋内的红雨听到了父亲当年出事的真相,义愤填膺,冲上去抱住老张的腿狠狠咬了一口。几人正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便把气全都撒在了红雨身上,比往常蹂躏得更狠了。 “别装死了,快起来。”见红雨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周秀才踢了她一脚,但她没有醒过来。 “完了,不会出人命了吧?我就叫你们下手轻一点下手轻一点,你们不信,现在出事了。”李裁缝说道,他毕竟是红雨名义上的养父。 钱掌柜道:“这个小丫头鬼得很,装死不是一次两次了。”说着便拿起一根针往她身下扎去,平时只要用这个办法她都会疼得跳起来,但是今天不管怎么扎她都没醒。 老张探了探她的鼻息,惊恐万分:“没气儿了!” 四人便乱作一团吵起架来,好半天才讨论出一个办法——将她拿麻布裹了连夜扔到白骨林去。 宣国是个小国,这各国家有个传说,这里有一座云雾山,山上有一片白骨林,不管一个人死得多冤、多惨,只要将这个人的尸首扔进白骨林,她就无法化作厉鬼。 周秀才最年轻,也是这几个人里最穷的。 其他三人便凑了几两银子给周秀才,叫他独自一人将红雨的尸身运出城。 周秀才当然不愿意干这晦气的事,可是他又想赚这个钱,只得不情不愿地背着尸体出城。 他出城后看到一口枯井,便寻思着将红雨扔到井里,一了百了,省得他大老远跑去云雾山,这几两银子都不够当路费的。 刚把红雨放到地上,忽见她微微眼皮一动,周秀才自言自语道:“她好像没有死,可她要是活过来,肯定要去报官的。而且眼看天将亮了,就这么带回去难免惹人生疑……反正她都这样了吗,不如早点给她个解脱。” 他向来不信什么鬼神报应之说,直接将红雨丢入井中,又恐她不死,到周围找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石头一并丢入井中,几乎将枯井填满,这满意地才拂袖离去。 红雨生前遭人百般凌辱虐杀而死,死后怨气不散,化作邪灵向这四人寻仇。 萧叹和卫岚听罢,都十分同情眼前的这个女子。 “您们二位一定是很厉害的驱魔师吧,你们会送我去鬼域对吗?”那女子的声音还是喑哑难听,可是比起生前不能开口说话的时候,她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 至少,她可以倾诉,她可以把自己的遭遇说出来。 萧叹和卫岚二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亦不知怎么安慰她。 红雨看了一眼昏倒在的钱掌柜,凄婉一笑:“我相信你们一定会为我讨回公道。” 悠扬的笛声响起,暮野从夜色中走来。 “鬼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红雨望着暮野,怔愣地问道,“会比这人间还可怕吗?” 暮野柔声道:“不会的,和我回去吧,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黑雾消散,夜色淡去,暮野与红雨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中。 翌日,萧叹和卫岚审问了钱掌柜,他已吓得魂不附体,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家都没回直接去自首了。 红雨的养母知道真相后,也是后悔不已,想起红雨乖顺讨好的模样和她从前身上的那些伤疤、那可怜巴巴的求助的眼神…… 如果自己可以早一点发现了好了,想到这里她早已哭成泪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小镇的街上,卫岚和萧叹并肩走着。 红雨的遭遇忽然让卫岚想到了那段可怕的回忆——她被关在梨梦阁里的那段日子。 全身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冒了出来,卫岚只觉得心里发毛,想要想一些美好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可是这些回忆一旦冒出来了,便挥之不去。 “阿岚,你在想什么?”萧叹见卫岚的面色不对,关切地说道,“我们离地图上那个地方很近了,姜城应该就在云雾山附近。一路奔波,你也累了,我们今晚找个又大又干净的客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此刻,卫岚的心思并不在寻找姜城上,只是怅然若失地问道:“萧哥哥,为什么我们所遇邪祟多是女鬼呢?” 萧叹正色道:“女子承担着孕育生命的重任,本就不易,而这世道对女子还有诸多要求。比起男人,女子更容易受到不公与苛待,男人受到的苦难女子也受了,男人受不到的苦女子还是要受,所以这世间女鬼居多,实在正常不过了。” 卫岚望着满街来往的男男女女,发出一声叹息:“若我是君主,我一定废除了那些三从四德约束女子的教条,叫女子也可以同男子一样在朝为官。” 萧叹听她再一次语出惊人,愣了愣。 “我胡乱说的。红雨的事真是让我难过得昏了头。”卫岚连忙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又东牵西扯道,“红雨说她名字的由来是出生之时天降红雨……天上真的会下红雨吗?为什么我从没见过?”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们没吃过的、没听过的、没见过的,还多了去了。”萧叹摸了摸卫岚的头发笑道。 “也许吧,若是天降红雨,我倒真想看一看是什么样。”卫岚垂着眼眸说道。 萧叹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他们说的那个传说,也不知是真是假。” “白骨林吗?”卫岚问道。 萧叹点头,微微仰起头看向远方:“若是这白骨林的传说是真的……恐怕姜城应该就离白骨林不远了。” “为什么这么说?”卫岚问道。 萧叹答道:“你只有一半巫族的血脉,尚且如此,若是真的有这么一个小城住着许许多多的巫族人,靠近那里的地方应该也能够得到净化。” 二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一家客栈门口。 可进了门却被告知今日已经满房了。 萧叹只得带着卫岚又换了一家,可连问几家都是满房。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附近有比武招亲,从昨天上午开始,一连持续十日。 举行比武招亲的正是镇上的首富刘员外,来参加比武招亲者,食宿费用他全包了。而他的女儿又生得花容月貌,自然有不少未婚的男子大老远赶来。 “比武招亲,一定很有意思,可惜今天的已经结束了。明天,明天还有,明天早上我们也去看看吧!”卫岚想凑个热闹。 萧叹无奈地笑道:“我们今晚住哪里还没着落呢,看什么比武招亲呀?我们俩去做什么,去比武?还是去招亲?” “去看看嘛,我还没见过比武招亲的场面呢!”卫岚拉着萧叹的衣袖撒娇道。 萧叹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那你以后自己办一个好了,肯定比明天的那场规模更庞大。” 卫岚搂住萧叹的胳膊,把脸贴在上面,撒娇道:“我已经有我的萧哥哥了,我才不需要什么比武招亲呢,不看就不看吧,赶路要紧。” 萧叹却改口道:“这个小镇阴气有点重,明日比武招亲,人一定是又多又集中,万一有邪灵作祟,岂不是把这个镇上的年轻精壮的男子一网打尽?我们还是去看看的好。” 卫岚知道萧叹是找了个理由带她看热闹去,高兴得围着萧叹转圈圈,把萧叹从里到外狠狠夸了一遍。 翌日上午,擂台之上。 一名浑身肌肉的魁梧男子,穿着半袖衫,同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厮打在一起,魁梧男子很快占了上风。 台下的人们纷纷喝彩。 只听人群中有人说道:“这瘦子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怎么也凑这个热闹呢?刘小姐再倾国倾城也不能这么拼命啊。” 另一人说道:“一个刘小姐不算什么,可你知道她的嫁妆是多少吗?一百金锭,外加良田百亩,铺面二十套!谁要是娶了她,这辈子都不用奋斗了!我要是还没婚配,我也要上去。” 台上的瘦子很快败下阵来。 台下一片喝彩声,那个魁梧的汉子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振臂高呼道:“还有谁要挑战我?” 不等台下有人应邀,一群官兵赶来将现场包围住,带头的冲着擂台上那个魁梧的汉子问道:“你就是张雷吗?” 台上的汉子答应一声,带头的便命人拿下,那张雷一脸无辜问道:“张某何罪之有?” 官兵问道:“昨天比武招亲的赢的也是你?” 张雷答道:“正是小人。” 官兵又问:“你昨日可与欧阳家的二公子比过武?” 张雷答曰:“不错。” 官兵厉声道:“那你跟我们回官府吧。欧阳家的今天报案,说欧阳二公子早上被发现在家中暴毙。” “不可能,我们比武都是点到为止的。场下的观众都可以为我作证。”张雷慌了,忙说道,昨天观战的人也纷纷帮他说话。 “人已死了,欧阳家的人说昨天除了参加比武招亲,并未接触过其他人,也没吃什么奇怪的东西,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就死了,你的嫌疑最大,先跟我们走一趟,其中真相官府自会调查。”官兵们说着便带走了张雷。 众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张雷嘴里喊着冤枉,被官府的人带走了。 闹了这么一出,参加比武招亲的人群也散了,帘子后的刘小姐也蓦然转身离去。 卫岚不经意见往擂台方向的帘子后面瞥了一眼,仿佛看到了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闪过,待她揉了揉眼睛仔细看时,却空无一物。 “萧哥哥,你看到了吗?”卫岚问道。 萧叹点头道:“嗯,只是还不能确定那家伙的来历,躲在帘子后面那么久我们都没有察觉,要么就是极其厉害的邪祟……要么就是……” “蓝莲教的教徒!披着人皮的鬼怪!”卫岚一惊,没想到蓝莲教的势力已经扩张到了这里。 萧叹扶额苦笑道:“这下好了,真被我说中了。” 卫岚咬牙道:“这些家伙,是大虞混不下去了,跑到这里来了,他们怎么跟蟑螂老鼠一样,杀也杀不完。” 萧叹正色道:“有正必有邪,有阳必有阴,邪恶的势力赶不尽杀不绝,才更要我们前赴后继。何况世间悲苦不绝,不公之事太多,怨力才更是源源不绝,给他们提供力量。” 说到不公,卫岚看着刚才那个叫张雷的男子被押走,实在狼狈可怜,便说道,“我觉得那个张雷可能是被冤枉的,看他的样子倒像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刚才那个狐狸尾巴已经无影无踪,不如我们先去欧阳府上看看情况。”萧叹双臂抱在胸前,嘴角微微上扬道。 二人一番打探下,顺着路人的指引来到了欧阳府。 萧叹自称是欧阳公子的朋友,下人通报过后,欧阳老爷欧阳夫人并不深究他们的身份和来意,只是请他们进来。 只见那欧阳公子死状瘆人,双目凹陷,睁着惊恐的双眼,张大了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他整个人骨瘦如柴,发紫的皮肤紧紧包着骨头,仿佛被吸干了全身的精血一般。 “我儿死得冤枉啊。”欧阳夫人伏在欧阳公子身上痛苦道:“他的眼睛和嘴巴无论如何也闭不上,一定是有莫大的冤情要说。你们是他的朋友,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哇!” 卫岚想试试看欧阳公子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无法闭合,手刚触到他的眼皮,忽然感到一股电流涌遍了全身,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的画面,先是一个极标致的小姐推开欧阳公子的房门,后来二人云雨一番,在唇齿痴缠的过程里,一股银白色的气流从欧阳公子嘴里缓缓流出,刘小姐的身后花枝乱颤地摇曳着一条白色的狐狸尾巴…… 第一百八十三章 狐公子 “卫岚,你怎么了?”萧叹摇醒了她,她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了短暂的昏迷状态。 “我没事。”卫岚说道。 出了欧阳府,卫岚才对萧叹说,“我刚才看到刘小姐……,她在跟欧阳公子欢好,同时吸食了他的精元……” “你刚才怎么了?又突然昏了过去。”萧叹关切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碰到欧阳公子的眼睛,我就好像触电一般,接着……就看到了那些事情……”卫岚说完便仰头望天,长叹一声,不敢想象自己身上还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 “目前看来,你有这通灵的本事,并不算坏事,或许是一种天赋。不要想太多,若是出现了什么不舒服的,我们再想办法。”萧叹宽慰道,又话锋一转道:“与狐狸有关的大鬼倒是有那么几个……” “想知道具体是谁倒也不难……”卫岚说着眼珠一转,不怀好意地瞟向萧叹,坏笑道:“你看那狐鬼假扮成刘小姐,大费周章地搞什么比武招亲,为的不过是找一些喜欢的小郎君玩一玩,顺便吸一点精元。” “她想出了比武招亲的方式聚集附近的适婚男子,好从中挑选她的附近的猎物。虽然张雷武力高强体格健硕,但她不喜欢这种魁梧粗苯的男子,却看上了相对文弱俊俏的欧阳公子……于是当天晚上便潜入他的房中,假意托付终身,实则吸取了他的精元……这么设想确实也很合理,只是……你有什么好计策?”萧叹半信半疑地问道。 卫岚笑道:“你只需假扮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郎君,明天上擂台展示一下你的美貌,那个冒牌的刘小姐自然就上门了。”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萧叹摇摇手疯狂拒绝。 “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怕个小小的狐狸精呀!没准不用等到明天上台露脸……我们萧哥哥生得俊美无双,可能都不用等到明天,今晚刘小姐就闻着味儿来找你了!”卫岚笑道。 萧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这太荒唐了!” 这夜,萧叹和卫岚以欧阳公子朋友的名义住进了欧阳府的客房。 夜半,夜阑人静,一道身影悄悄潜入萧叹的房间。 见萧叹半夜了还不睡,对着一盏孤灯发呆,便脱掉了衣服躺在床上,轻声唤道:“公子是一个人吗?” 萧叹暗暗捏了把冷汗:没想到真的被卫岚的乌鸦嘴说中了! 现在他只得按照将计就计了。于是他假装被吓了一跳,别过头去,学着迂腐的穷书生的语气问道:“你是什么人……好不害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怎么可以这样自轻自贱?” “我是刘可人,今日在帘子后面看到公子在人群之中,一见倾心,难以忘怀,还请公子垂怜。”说着便起身,柔若无骨一般倒在了萧叹的怀里。 萧叹顺势接住了她,她便挨上去好一顿拉拉扯扯。 那冒牌的刘可人只当自己快要得逞,不料一条银色的绳索从萧叹袖中缓缓钻了出来,悄悄爬上她的腰间…… 谁知那冒牌的刘可人虽然口中哼哼唧唧,很是投入的模样,但绳索一出,她还是很快察觉了,朝着绳索缠上的反方向旋转着飞了出去,一下就挣脱了。 “好个无情的小郎君,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好心好意同你欢好,你竟要害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她说着便露出真面目来——先是露出一条又大又蓬松的狐狸尾巴,将整个人包裹了起来,继而,狐狸尾巴轻轻摇了下来,露出一张妩媚的男人脸来。 这男子,长着吊梢眼三角桃花眼,面颊两侧扑着两团桃粉色的胭脂,虽是男子,可举手投足间尽是妩媚之态…… 是狐公子! 萧叹恍然大悟,气得只咬牙切齿,正欲生擒了狐公子要好好审一审。 突然,门被一脚踹开,原来是卫岚回来了。 萧叹与卫岚二人联手,配合默契,狐公子应接不暇。 “臭丫头,我还没去找你呢,你就自己送上门来。”狐公子躲避着卫岚的出招,恶狠狠说道:“这个小郎君一定是因为你才不肯同我好,真想不明白,你比我好在哪里!” “臭男人,不要脸,居然跟我抢男人,看招!”卫岚这次的出手又快又狠,招招命中要害。 “一个男人而已,还你就是。”狐公子在两人夹击之下有些应付不过来,语气弱了下来,准备找准时机就逃跑。 “狐公子!你早已被关入鬼域多年,最近又通过邪术重返人间,祸害一方,该当何罪?”萧叹厉声道。 “我怎么就祸害一方了,玩玩男人而已。”狐公子辩解道。 “那你为何吸光欧阳公子精元,伤他性命。”萧叹朝她一剑刺去。 “胡说八道,他那点精元我不过舔了两口,养个十年八年的就好了,他的死与我无关!”狐公子一个下腰躲开。 “我都看到了,你还想抵赖。”卫岚拉弓射箭,对准狐公子的咽喉,准备吓唬吓唬他。 “我们做鬼的,向来敢作敢当,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承认!”狐公子的语气倒有些义愤填膺起来了。 二人见他说的不像假话,顿感疑惑。 狐公子狐鬼趁着二人疑惑之际,一溜烟儿地从窗户跳了出去。 萧叹与卫岚紧跟着跳窗出去,故意放狐公子逃了一段路,等远离了欧阳府后,才出手生擒他。 狐公子生在一个男尊女卑的国度,他虽是男子,却有断袖之癖,尤其是喜欢又白又俊俏的小郎君。因他常常勾引有妇之夫,一次失手,被一个贵妇人抓了,扒拉干净后扔到狐狸园里喂了狐狸。 因心怀不甘,嫉恨难平,死后竟幻化出一条巨大的狐尾。 有了这条尾巴后,他的一言一行渐渐变得更加妩媚动人,比女子还娇柔婉转,因而他到处勾引俊俏的小郎君,没有魅惑不成的。 那狐公子见不是萧叹和卫岚二人的对手,便将知道的全部招供了。 原来,那次那个蓝衫书生温泊趁着青坊主重伤,将其刺杀,取而代之。温泊比青坊主更激进,也更疯狂,他不知怎么学会了用幽冥散控制教徒的方法。 狐公子也是受了温泊蛊惑重返人间的,他不愿与温泊为伍,但是又惧怕幽冥散毒发之苦。 游戏人间之际,他找到了缓解幽冥散毒发之苦的办法——吸食纯阳精元。但他每次吸食精元时,都会留人一口气,不取人性命。 于是他便跑到这遥远的大宣国来,一来为了避开大虞那些麻烦的驱魔师,二来也为了远离温泊的控制。 “你既然喜欢男人,为什么在选借尸还魂的肉体时,不直接选个女子?”萧叹听完这番话,用青霜指着跪在地上、弱柳扶风、人比花娇的狐公子,厉声问道。 那狐公子轻轻摇了摇尾巴,把脸贴在青霜的剑尖上,娇弱地说道:“人家本来就是男孩子~” 卫岚实在没眼看他这个浪荡轻浮的样子,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臭丫头,学着点,你要是有我一半儿呀,早就把这个俊俏的小郎君拿下了!”狐公子语气里尽是挑衅的意味,说完还用舌头轻轻舔了舔剑刃…… 萧叹猛地抽回青霜,浑身一激灵,好像被舔到的是他的手一般…… “你你你你!不知廉耻!”卫岚被这个狐公子气得都结巴了起来。 “廉耻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狐公子白了卫岚一眼,望向萧叹的时候又是眼波流转,楚楚可怜,“你一剑刺死我吧,能死在你的剑下,是我荣幸~” 第一百八十四章 美男计 “萧哥哥,你倒是刺呀!”卫岚见萧叹迟迟不动手,急了。 萧叹迟疑了一下,对卫岚道:“阿岚,我看他倒不像十恶不赦之辈,或许可以放他一条生路……” 卫岚用略带夸张的震惊的眼神望向萧叹:“萧哥哥,你是不是被这男狐狸精迷惑了!”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还没问你呢,你刚才突然进我房间做什么?”萧叹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如此威武气魄把狐公子迷得晕头转向。 “不进来难道看着你和这男狐狸精打到床上去吗?”卫岚气得小脸鼓鼓。 “我是想趁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将其一举拿下。”萧叹解释道。 “他那不可描述的叫声我走了十里远都能听得到。”卫岚吃味地说,“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还说什么拯救苍生呢。”她气得一屁股坐到了床上。 “我是牺牲自己的色相,用美男计引诱她。谁知道他竟是个男子!我脏了,我不干净了。”说着也一屁股坐了下来,假装哭泣的样子。 “行了,哭得真假。看你用了美男计也没有得逞,可见~”卫岚故意拉长了尾音,道:“可见你不行!” 萧叹哪里禁得起这么挑衅,一时气血涌上头来,翻身将卫岚压在了身下,将她的两只小胳膊用一只手掌握住按在了她的头顶。卫岚没有防备,加上刚才跟狐公子狐缠斗精疲力尽,一点反抗的力气也没有了。 只见萧叹突然将卫岚扑倒,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月亮的光华,阴影笼罩着他的脸,隐约可见萧叹温柔似水的眸光,与刚才吵架时的那个他判若两人…… “好了好了,萧哥哥,狐公子溜远了,快起来!你怎么演着演着还夹带私货呢!”荒郊野外,卫岚被萧叹扣在身下,维持着双手被固定在头顶的姿势,感到十分窘迫,连忙催促萧叹起来。 “我闪了腰,起不来了!”萧叹故意坏笑着说道,扣住卫岚的手不松开,甚至还紧了紧。 原来,二人假意争执,实则为了狐公子能找到机会溜走。 “萧哥哥,你真的觉得狐公子对我们还有用吗?就这么故意放走他,来日会不会酿成大祸……”卫岚将脸别到一旁不敢去看萧叹近在咫尺的脸,可说着说着她又将头扭了回来,瞪大眼睛道,“你你你,你不会真的被那个狐公子魅惑了吧?” “怎么可能,不过……这事儿怨你,乌鸦嘴……害我被一男子纠缠至此,惹得一身腥臭味儿……你说吧,怎么赔偿我!”萧叹的目光灼灼,直勾勾地锁定住卫岚的双眼。 “萧哥哥,又不是我不乌鸦嘴他就不来找你的,你生得这样容貌出众,一骑绝尘,惊才艳艳,玉树临风……”卫岚开始拍起了马屁。 萧叹却不吃这一套,哼了一声道:“我不管,就是你乌鸦嘴,才叫我惹上了一身狐狸味儿,我好歹得匀一匀给你!” 说着竟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 卫岚一开始听他说匀什么狐狸味儿,以为一定是又骚又臭,便拼命蹬腿挣扎了起来。 可她越是挣扎,萧叹的手就箍得越紧,铺天盖地的吻如暴雨落下,粗暴的喘息声萦绕在卫岚的耳畔…… 待卫岚冷静下来仔细闻时,只有萧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气,哪有什么狐狸味儿…… 唇,还紧紧相贴着。 一个温存缠绵的吻,长得好像共度了一生。 不知什么时候,卫岚已经不再反抗,只是仰着脸迎合萧叹的灼热的爱意。 四肢如藤蔓交缠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紧紧相扣,不可分离。 用力一扯,卫岚的衣领敞开,清冷的月光下,露出大片雪白而皎洁的春光…… 春日,草早莺飞,万物复苏。草色青青,皆是细嫩得出水的草尖儿,一掐就断。春光无限好,总是令人流连忘返,心醉于其中,不可自拔…… 可,他又不能不沉醉于春光。 因为他还身处凛冬,他的心应该时时刻刻保持冷峻和严寒。 旖旎的春光总是在一丝冷风穿过后便戛然而止。 萧叹轻轻拉卫岚起身,将她的衣服整理好,笑道:“阿岚,你总是这样惯着我。你可以拒绝我的……我又是一时头脑发热……本来宫里就传得沸沸扬扬,说萧侍卫和小公主有首尾,若真是坐实了,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卫岚却拿住萧叹的手,笑道:“我们本来不就有首尾吗?” 萧叹一愣,不知说什么好。 卫岚又轻声道:“我迟早是你的人,我只属于你一个人。希望在你心里也是如此……永远不要……辜负我……” 她的眸光中闪动着清亮的泪光,比刚才还要动人几分,萧叹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重复道:“不会的,不会的。” “我们这次出来,若不是肩负重任,真想就此远走高飞。其实我还庆幸我们离开了那个血雨腥风的皇城。”卫岚将整个人缩进萧叹的怀里,就像雨天缩在屋檐下的小燕子。 “若是你真的不想再陪他们斗下去了,那我们就远走高飞。我都依你。”萧叹抚摸着卫岚的头发哄着她。 但他心里知道,卫岚不过是说说而已。 是的,萧叹想得不错。 卫岚不能由着那几个皇兄自相残杀,也不能阻止他们明争暗斗,只有尽快从姜城巫族人那里借来万灵令,治好了仁帝的病,这几个皇子才能暂时消停。 至于谁是最合适的储君,等仁帝痊愈后,再观察一段时间,自然有结果了…… 不对,就算仁帝病中,依旧可以立储…… 难道他是故意放任这几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 卫岚不愿意多想下去,再想下去,她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谁值得信任了。 “如果真的如同狐公子所说,她并没有害了欧阳公子的性命,那真凶会是什么人呢。”卫岚依偎在萧叹怀里问道。 “我们去大牢里拜访一下张雷,或许会有点线索。”萧叹说道。 “今天这么晚了,刚才那一架也打累了,我们明天再去吧。”卫岚有些疲惫,涩声说道。 “也好。”萧叹看着卫岚疲惫的样子,满眼心疼,带她回欧阳府的客房,哄着她睡着了才离开。 第二天一早,二人到衙门里,故伎重施以张雷朋友的名义请求探监,却被告知张雷已经洗脱了嫌疑回家了。 他们又辗转来到了张雷家里,以欧阳公子朋友的名义拜访张雷。张雷的家人一开始听是死者的朋友,一来觉得晦气,二来担心是来找张雷的麻烦,便将二人拒之门外。 “伯父伯母,我们不是来找张兄弟麻烦的,只是关于欧阳兄跟张兄比武的经过我们那天有事耽误了没来得及旁观,欧阳兄的死与我知道与张兄无关,但还有一些细节还是需要向他请教。”萧叹再三恳请道。 张家父母还是不愿二人进屋,原本这张家家境平平,想靠着儿子年轻力壮攀上一门好亲事,眼看就要成了,偏偏这个时候出了命案,翻身的希望泡了汤连儿子也差点搭进去,他们一肚子的气几乎都要撒在了两个人身上。 卫岚会心一笑,掏出两锭银子往张母怀中一塞到:“此番连累张兄受惊,我们心里过意不去,这小小心意给张兄买些补品补补,请您一定收下。”张母一看是钱,脸色马上就由阴转晴,喜上眉梢、满脸堆笑道:“哪里哪里,冲撞了欧阳公子也是我儿的不是,哪里劳烦两位贵人如此费心。” 见张家的人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二人心里也不由得惊叹钱财的好处。 待进屋里见到张雷,只见他在院子里练习拳脚,神采奕奕,哪里看得出刚从牢里出来。 “李大人可真是秉公断案的青天大老爷啊,我也没想到官府这么快就让我出来了。仵作检查了死者的尸体,说是死于阳气虚耗,身上并无致命伤痕,又传了那天在场的人来问话,这才将我的嫌疑洗脱还我清白。”张雷面带感激地说道。 “你同欧阳公子交手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他那时候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之类的。”萧叹提问。 “没有,恰恰相反,欧阳公子是我那天所有的对手里最强的一个。他上台的时候瘦得像根豆芽菜,我当时心中不以为然,没想到他十分勇猛,力气也是出奇地大,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赢他。”张雷说道。 第一百八十五章 通灵 卫岚想到那日看到欧阳公子的尸首,果真是瘦小伶仃,显而易见就算他没有被吸光阳气的时候也强壮不到哪里去,望着眼看这个徒手能扛十个沙袋的魁梧大汉,很难想象欧阳公子怎么能扛得住他的九牛二虎之力。 “但我保证我都是点到为止,没有伤他任何要害。”张雷信誓旦旦地说道。 二人与张雷交谈完毕,辞了张家人就要走,张母虚邀道:“眼看晌午了,吃过饭再走。” 卫岚闻到厨房飘来卤猪蹄的香气,连忙答应下来,张母没想到他们会真的留下,其实并没有准备他们的饭菜,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上了桌,卫岚全然不把自己当成外人,一边夹菜一边说道:“伯父伯母你们吃好喝好,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张家人一脸黑线,看着这个小姑娘大快朵颐,早在心里下了一万遍逐客令。 酒足饭饱后,二人离去,路上,萧叹问卫岚:“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们根本没有准备我们的饭菜吗?” “是她自己邀请我们的,我也是上桌以后才发现的。那我心里就更生气了,没有真心打算留我们还虚情假意地邀请我们,那我就让他们看看虚伪的代价。于是我就使劲地吃,我们都给了他们那么多好处了,吃两口肉怎么了。”卫岚愤愤不平道。 离开张家后,二人回到了欧阳家。 欧阳老爷和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在外交的朋友并不熟悉,倒是欧阳家的大公子对二人十分不欢迎,常常话里话外都好像在说:“我弟什么时候交了你们这样的朋友,我这个当哥哥的从没见过。” 说起来,欧阳家的大公子黑黑胖胖的,很难想象跟他家二公子是同父同母所生。 不过他娶的媳妇却是白白净净、柔柔弱弱的。 欧阳家经商,在镇上有几个铺子,做点倒卖布匹的小生意。欧阳家二公子酷爱读书渴望考取功名,而这个哥哥却是成日游手好闲斗鸡走狗不思进取,这个嫂子弱柳扶风一般,风大一点都怕被刮跑了,看起来也管不住她的男人。 好在二人生了一个儿子,还算是伶俐听话,聪明可人。 “说起来,咱们驱魔师在外游历时,就是这样在外边蹭吃蹭喝的吗。”卫岚突然没头没脑地问道。 “胡说,这怎么能叫蹭吃蹭喝呢,这叫除暴安良。我们为的是找出欧阳公子真正的死因!”萧叹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在想上次我不是碰到欧阳公子时能看到他死前看到的事情吗,那不如在他出殡之前我们找个机会再去看看,也许能看到其他的线索呢。”卫岚说道。 萧叹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你每次通灵后都昏过去,我怕对你身体有所伤害。” 卫岚笑道:“不会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何况我们着急去姜城,不好在这里耽误太久。” 二人趁着夜深人静时,偷偷地来到了灵堂。 欧阳公子的灵柩安安静静地躺在房间里,四周挂满了白布,卫岚走进来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背后好像总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谴责着自己对死者的不敬。 萧叹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示意卫岚上手。 卫岚的手抚摸过棺木,虔诚的将手掌贴在棺盖上,却半天也没有反应。 卫岚冲萧叹摇了摇头,小声说:“难不成得打开才行吗?” 萧叹正在纠结要不要冒犯死者的时候,卫岚突然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和前两次通灵后不一样,她没有马上醒过来,而是安安静静地倒在了地上。萧叹轻轻推了她两下都没有反应,心里着急,又怕一会儿巡夜的人发现了,就慌忙抱着她回了房间…… 萧叹担惊受怕,守了好久,灯光都昏暗了也顾不上起身去挑灯芯,寸步不离地在床边候着。 终于,卫岚缓缓地睁开了眼,全身无力,喝了一些水,缓了缓,才说:“我刚才好像变成欧阳公子了。” “什么?”萧叹被她说得一头雾水。 “就是我以他的身份看到了他的回忆。原来他和刘小姐在比武招亲前就是一对相好,他们约定在科考过后,欧阳公子就上刘家提亲,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刘小姐突然搞出了个比武招亲,他思来想去觉得刘小姐是嫌他文弱想考验他,于是找来他哥哥一起想办法。他哥哥一开始也没有办法,后来不知哪里弄来了一瓶神秘兮兮的药,让他上台前吃。果然上台之前服下,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一股强大的热气在全身流窜,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比不过张雷。那台下了擂台,他便觉得全身所有力气被抽干了一样,回家便睡下了。睡得迷迷糊糊,却看见刘小姐坐在房间里,他埋怨道‘你我既约定好科考之后去你家提亲,怎么又搞出这个比武招亲来’,那刘小姐先是一愣,然后哭道‘都是我爹爹逼我的,我也没有办法’,说着就扑到欧阳公子怀里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就又是亲又是搂,欧阳公子先是不从,然后也禁不住诱惑……后面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卫岚有气无力地描述完自己所见所闻,软绵绵的倚在了床榻上。 萧叹握住卫岚的手,柔声道:“你先别想太多,好好休息,我想……这可能是欧阳家内部的事儿……等到欧阳公子下葬那天,也许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欧阳公子下葬这天的前一天,萧叹路过正堂,只听得里边又吵架的声音,细听却是欧阳大公子和老爷夫人在争吵,三人的吵架声中还夹杂着他女人细细的哭声。 “爹,娘,二弟生前你们就偏疼他,现在人已经去了,你们还要卖了一间铺子给他办丧事,不是我这个当哥哥的黑心,眼看着这些年生意不好做,活着的人也要活下去不是吗。” “混账东西,家里再怎么穷,儿子的丧事我还办得起。我们自己赚的钱,自己想什么花就怎么花,还轮不到你来管。”欧阳老爷呵斥道。 “我就知道你们早就嫌我一事无成了对吗?你们觉得我什么都不行,什么都不如弟弟,所以你们根本不打算把铺子留给我,根本不打算给我和云娘留活路对吗?”大公子咄咄逼人地反问道。 “如今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已经够苦了,你还要对家产这么虎视眈眈让你爹心寒吗?”欧阳夫人哭道。 “是你们让我心寒才对,我看你们巴不得今天死的人是我,是这个你们一直都看不上的我,而不是那个你们心尖上的小儿子!” 只听“啪”地一声,老爷一巴掌打在了大公子的脸上,气得声音都抖了,“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枉费我们对你的一番苦心啊!” “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们就当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说着他就气呼呼地往外走,那个云娘也哭哭啼啼地跟着出来。萧叹一听他出来了,连忙躲到了墙后。 欧阳公子下葬的那天,他们装出一副没有吵过架的样子来,或许是考虑到死者为大,或许是家丑不可外扬。 即使欧阳老爷坚持卖了铺子将小儿子风光大葬,大儿子也不再说什么。 这天,真正的刘可人小姐也来了。 她一身素白孝服,哭得双眼通红,泪水涟涟地哭道:“若不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办什么比武招亲,你也不会这么英年早逝了……我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要办什么比武招亲呢……” 欧阳家人这才知道了他们之间的事,只是为时已晚,原本是佳人才子,如今成了人鬼殊途。 第一百八十六章 欧阳恒之死 “可是官府已经断定了欧阳公子的死与张雷无关,那跟比武招亲应该也没有关系,还请刘小姐节哀顺变。”云娘安慰道。 “是啊是啊,真可能就是我弟弟的命吧。”欧阳大公子也安慰起了刘小姐。 “我听说那日欧阳公子在台上很是神勇,想必是拼了命地去搏,可见对小姐您是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萧叹道。 “奇就奇在这里,欧阳兄一介书生,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呢?”卫岚和萧叹打起了配合。 眼看欧阳家大公子慌了,额头上一瞬间爬满了汗珠。 “比武招亲前一天,欧阳兄和我说得了一神药,服用过后可在短时间里力大无穷,还很有信心能够赢得刘小姐,没想到啊。”萧叹惋惜地感叹道。 “什么?你说什么药?”欧阳老爷警觉起来。 欧阳大公子本来就黝黑的脸,这下吓得更黑了。 “我还听欧阳兄说是他大哥给他的。”萧叹说道。 “你怎么现在才说?”欧阳老爷面露愠色,转头朝着大公子怒道:“你给恒儿吃了什么药?” “是、是补药而已。”大公子结结巴巴地说道。 “恒儿自小身子弱,补药也是乱吃的吗?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先跟我商量?”欧阳老爷气得脸都白了,边咳边说。 “我也是希望他能赢得比武招亲娶到心上人啊,我为他好,这也有错吗?”大公子带着又悲又怒,道:“而且、而且这药是云娘给我的。” “云娘,你到底给恒儿吃的什么药!”欧阳夫人冲上去揪住云娘的领子哭着问道。 只见那云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道:“爹、娘,事到如今我也不能瞒你们了。这药确实是我给相公的,但却不是我的本意。相公见刘小姐嫁妆丰厚,一时眼热,又知道我略通医术,便让我调配了这九宝增补丸,此药能一时间里吊起一个人全身的气力来,但服用过后损耗元气,会产生轻微的脱阳之症,绝不致死,怎奈小叔身子骨弱,禁不住竟然去了……我当初就劝他说,小叔一介书生,就算再补的药吃了也是无用,回头反而吃伤了可怎么办,他就是不听……” 那欧阳大公子见自己的娘子临阵倒戈,大为吃惊,怒道:“你这歹毒妇人,怎么血口喷人……” 不等大公子骂完,云娘便又啼哭起来:“原本夫妻一体应该同心同德,可是……”半天支支吾吾说不出口,只是拿眼睛偷偷看着怒不可遏的欧阳大公子。 “可是什么?”欧阳老爷脸色越来越差,怒道:“别怕,你只管说!” “可是他叫我配九宝增补丸的时候,还要了三包断魂散,此药无色无味,服用过后两个时辰内会心枯而死,表面上看着却像急火攻心而亡。我见昨日相公与公婆争吵不休,心里害怕,我怕相公做出傻事来闹得不可挽回,那我和小皓以后可怎么办啊!”边说边放声大哭,实在很难想象一个走路走着走着都可能飘起来的女子,怎么能哭得那么大声。 欧阳大公子满脸惊恐,道:“你这个贱妇!” “逆子!”欧阳老爷一巴掌重重摔在了大公子的脸上,突然嘴角抽搐了一下,便倒地不起。 探他鼻息时,已经一命呜呼。 云娘抱着两三岁的小皓大哭,悲恸不已道:“相公,你糊涂啊,你怎么做出毒杀亲父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明明是你怂恿我给我弟弟送药,也是你暗示我给爹下毒谋夺家产,怎么现在全都赖到了我的头上。”欧阳大公子怒道。 欧阳夫人伏地痛哭,只呼家门不幸。 卫岚被这反转搞得一头雾水,萧叹则暗暗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相公,你好糊涂啊,既然已经承认了毒杀公公,为什么又把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拖累下水,难道你要小皓这么小小年纪就成孤儿吗?” 欧阳大公子看着抱头痛哭的云娘和小皓,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苦笑了一声道:“要怪就怪你总对我不冷不热的,自从生了小皓后,你连根手指也不让我碰了;要怪就怪欧阳恒长得比我强、什么都比我强;要怪就怪我爹妈偏心,事事都向着小儿子。我恨你们所有人,我要杀了你们所有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边说边哭,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罪责。 “别急着认罪,我有两句话想问。”萧叹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走到刘小姐身边,轻声道:“您腰间的玉佩可否借顾某一用。” 刘小姐取下玉佩来,他又走到云娘跟前,道:“我见夫人身上也有一块玉佩,也借我可否。”云娘十分不情愿,可是众人都看着她,她无可奈何,只得取下。 萧叹将两块玉合在了一起,原来说是一对鸳鸯和合玉。 众人大惑不解,卫岚心中却对事情的始末有了三分眉目。 “这是我送给欧阳公子的信物,怎么在你身上。”刘小姐惊叹道。 “小叔过世时,人多眼杂,我……我见这块玉值钱,见钱眼开……就……就拿走了。”云娘眼神躲闪,结结巴巴。 “若是觉得值钱,大可拿去当了,或者藏在家里,你这样贴身带着死人的东西,不怕晦气吗?还是说,你跟欧阳二公子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萧叹道。 云娘见瞒不过,只得承认道:“不错,我一直偷偷对小叔心生仰慕,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 “你说什么?云娘?这就是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不冷不热的原因吗?”欧阳大公子彻底怒了。 “你还有脸问我?你们欧阳家当初找媒人上门说亲时,故意说得含含糊糊,我从前与欧阳恒有些交情,以为是他来提亲,结果嫁过去了才知道,新郎官是你。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云娘红着眼哭诉着心中的怨气。 “所以你就一石二鸟,借我的手除掉我爹和我弟,把我送进大牢,好凭着小皓谋取我们家的财产吗?你好歹毒啊,亏我刚才为了小皓还想帮你顶下所有的罪孽。”他一时悲愤交加。 “我从未想过要欧阳恒的性命,就算要,也要等他娶了刘小姐过门,是他自己身子太弱。至于你爹,是你亲手下的毒,与我何干?”云娘收起眼泪,语气冰冷。 “你不仅盯上了欧阳家的财产,还盯上了刘小姐的嫁妆,同床共枕这么多年,终究是低估你了。”大公子叹道。 “冤孽啊。”欧阳夫人哭了半日终于说话了,她脸色苍白,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儿啊,其实你爹已经打算把所有铺子转到你的名下让你经营了。你本不是我同老爷亲生,是他的一个战友临终托孤给我们,是我们不好,终究没有把你培养成人,辜负了你亲生父亲。希望他泉下有知可以原谅我们。”说着便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 那欧阳家的大公子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我从小就羡慕那些有父母的孩子。可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人为了一点钱财可以连家人也害,真是可悲可叹哪。”卫岚感慨道。 “人心各有不同,是非善恶却总有公道。可是这个孩子要怎么办呢,他的父母双双入狱,他的爷爷奶奶都命丧黄泉,这世界上也没有其他亲人了。”萧叹望着哭闹着要找妈妈的小皓陷入了沉思。 “他还目睹了那么惨烈混乱的画面,不知道这么小的孩子,长大了还能不能记得……其实小时候很多事我都忘记了……有时候觉得忘记了也挺好的。”卫岚摸着小皓的头安慰道。 萧叹心里暗自说道,是啊,要是忘了,其实更好…… 第一百八十七章 再遇狐公子 刘小姐自告奋勇想要收养这个孩子。 卫岚担忧道:“刘小姐一片好心,令人感动,可是你尚未婚配,若是收养了这个孩子,只怕对你的名誉有损。” 刘小姐惨笑一声:“我一直鬼迷心窍办了什么比武招亲,才导致欧阳家家破人亡,本无颜面苟活于世,如今虽苟活了下来,但我心中早已暗暗发誓终生不嫁,能收养小皓,是我的荣幸,也是我余生赎罪的唯一办法。” 卫岚心中一阵唏嘘:这狐公子虽然没有直接取了欧阳恒的性命,可间接导致了一对鸳鸯阴阳两隔,一个家庭支离破碎,虽然这件事的主谋是云娘夫妇,可狐公子也难逃干系。 于是,最终还是由刘小姐收养了小皓,而卫岚和萧叹继续踏上了寻找姜城之路。 “萧哥哥,为什么我们刚才不告诉刘小姐,并不是她举办了比武招亲,而是狐公子利用了她。”卫岚面对萧叹的决定有些疑惑,难道他忍心刘小姐就这么内疚一生。 “我已在刘小姐身上施了咒,保她一生不会招来邪灵。大宣国民风保守,尤其对于鬼神之事,他们的朝廷明令禁止民间不得妄议,若是真和她说了,要么她会以为我们是江湖骗子,要么只怕会吓到她。”萧叹答道。 卫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道:“看来这狐公子是不能留了,也不知道他逃到哪里去了。” 萧叹轻拂衣袖,一副银色线条画成的地图便跃然于眼前。 地图上有个黑色的点,显然是狐公子的位置所在。 原来萧叹早就在狐公子身上下了追踪咒! “狐公子差点死在我们手里,竟然没回大虞找温泊,而是继续留在了宣国……看来他是真的害怕温泊。”萧叹又一拂袖,面前的地图尽数消失。 “这回可不能放过这个狐公子了。”卫岚咬牙道。 二人走至云雾山脚下的一片小树林,忽听一阵哀哀切切的求饶声,分明是狐公子的声音。 又听一声正义凛然的呵斥声,分明是……慕容雪! 只见树林的深处,狐公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慕容雪凌空飞起,化身作一道雪亮的白光,倏而落在了狐公子的面前。 她冷笑一声:“哪里跑!” 狐公子“扑通”一声跪下:“大师饶命啊!” 莲舟紧跟上来,卫岚和萧叹连忙上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狐公子一看到萧叹,宛如看到救世主降临一般,跪着挪走了几步上前,抱着萧叹的腿大哭道:“小郎君救救我!” 卫岚拉住莲舟的手又问了一遍:“莲舟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自量力的小东西……竟然……竟然想勾引大师姐……真是不长眼又想不开的小东西,差点被大师姐一刀斩于剑下……要不是这个小东西有点子本事在身上,早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莲舟遮遮掩掩地回答道,对于狐公子究竟是怎么勾引慕容雪的,她一句话带过,一点细节也不肯透露。 “好啊,狐公子,你不是喜欢男人吗?”卫岚指着他的鼻子问道。 狐公子将鬓边的一缕长发挽到耳后,虽看起来狼狈不堪,但依旧不忘卖弄风情:“我呀,没有定性,我有时候是男人,有时候是女人,有时候喜欢男人,有时候喜欢女人……我见这位小娘子……” 说到这里,慕容雪利剑一般的目光刺来,狐公子立马改了口:“我见这位大师英气逼人、英姿勃发、一身正气,又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世,我便心生歹念,夜晚,我趁无人之际,悄悄潜入她的房中……” “好了,不用说得这么细致。”慕容雪神色冷峻,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 “你真是碰到硬茬儿了,我看你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喽!”卫岚摇摇头,一副惋惜的样子。 “你们就不能放我一马吗?我一不伤天害理,而不草菅人命,我只是偶尔勾引勾引喜欢的小郎君、小娘子,这也有错吗?”狐公子一脸委屈。 慕容雪不与他废话,手中的寒影出鞘,一道又细又长的剑光在狐公子脸上一闪而过,吓得他连连哭道:“姑娘容色无双,没想到竟是个冷心冷面之人……罢了罢了,我甘愿死在你刀下,只是死前还有一事相求……” 慕容雪并未搭理他,倒是卫岚好奇地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狐公子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说道:“若是她能陪我睡一次,我死了也值。” 她,自然指的是慕容雪。 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么对慕容雪说话。 慕容雪杏眼一瞪,吓得狐公子不寒而栗。寒影几乎一剑劈下去的时候,萧叹出手将寒影挡了回去,笑道:“或许这狐公子对我们还有用。” “有什么用,留着对我出言不逊,你好看我笑话对吗?”慕容雪瞪着萧叹,目光凶狠。 “雪姐姐,你先别生气,我看萧哥哥说得有道理。这狐公子给我们提供了不少有用的消息,或许我们可以把他发展成我们的卧底。”听卫岚也这么说,慕容雪立刻收起了手中的剑。 “我愿意当卧底!我愿意当卧底!我现在就回去卧底!”狐公子说着站了起来,提起裙摆就要走。 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他的脸上,挡住了他的去路。 狐公子悻悻地退了回来,低眉顺耳地问道:“各位大师还有什么吩咐?” “你以刘小姐的名义比武招亲,害得一对鸳鸯阴阳两隔,害得欧阳公子家破人亡,你可知错?”卫岚审犯人一般问道。 “我真没杀那欧阳公子!”狐公子连忙否认。 卫岚正色道:“你确实没杀欧阳公子,可他也确实因你而死。而且你需要吸食男子精元来缓解幽冥散发作时的苦楚,一定会再次作案。就这么放你走了,我们实在不放心。这样,这段时间,你先与我们同行,待我们信任你的时候,再让你回温泊身边卧底。” “温泊?”慕容雪抬眸,神色疑惑。 第一百八十八章 鬼打墙 狐公子一副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先勉强答应下来的模样。 卫岚见慕容雪还不清楚蓝莲教的情况,便给狐公子使了个眼色。 接着,狐公子便将温泊如何杀死青坊主夺权的事又说了一遍给慕容雪和莲舟听。 带上这狐公子同行,倒没有多出太多不便来。 有好几次,萧叹都假意制造机会让狐公子逃跑,可他丝毫没有要逃跑的意思。 行至白骨林前,只见此林迷雾重重,却无半分阴气。 一位壮年汉子行色匆匆地从林子里出来,萧叹一把拉住了他,问道:“这片林子可是白骨林?” 那汉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莲舟背上鼓囊的包袱,压低声音道:“你们也是去抛尸的?” 莲舟会意,轻轻上前低声而故作神秘地问:“我这包袱里呀,是我那不忠的夫君……这几个都是我娘家人。听闻这白骨林有镇魂之效,抛尸于此林,被杀害之人便不会化作冤魂索命。不知这位大哥抛的又是谁的尸体?” 那汉子神色慌张,提高了音调道:“我是来替我家主人办事,不知道扔的是什么东西。不过我劝你们,白骨林虽能镇魂,却也能迷魂,你们走得差不多就把尸体扔下,别想着传言里越是白骨林深处镇魂效果越好,就一心往林子深处走……小心有去无回啊!” 莲舟笑道:“多谢这位大哥,小女子心里有数了。” 待那壮年汉子走后,卫岚才问道:“莲舟姐姐,你这包袱里鼓鼓的是什么?你刚才那神秘兮兮的样子,我还以为真是什么夫君的尸体呢!你的演技真好!” 莲舟却一本正经、语气冷漠地说道:“确实是我夫君的尸体,我和你们分别后遇上了一个俊俏可人的公子,我们就私订了终身,没想到他却背着我有家室,一气之下我就把杀了,剁成了肉泥放在这包袱里。” 卫岚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慕容雪笑道:“她这一路都和我在一起,哪里有什么小公子,她包袱里是新买的衣服和首饰。” 莲舟闻言,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卫岚的手沾沾自喜道:“怎么样,我的演技是不是很好!” 卫岚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太好了,差点连我也骗了过去。” 一行人来到白骨林的深处,迷雾越来越浓,几乎到了伸手看不见五指的程度。 “大家挨紧一点儿,千万不要走散了!”卫岚越往前走,心里越是焦灼,忍不住说道。 “说得对,我们最好还是手拉着手慢慢走,我能感觉到这林子里,迷雾越重,我身上的灵力就越弱……”莲舟也说道。 于是,萧叹走在前面,拉着卫岚的手,卫岚拉着慕容雪的手,慕容雪拉着莲舟的手。 最后剩个狐公子,谁也不愿意去拉他,莲舟只好牺牲自己,拉住了走在最后的狐公子。 迷雾越来越浓郁…… 这雾说来也怪,除了遮蔽住众人的视线以外,没有令他们感到任何的不适…… 或者可以说,这雾气不冷不热,弥漫着丝丝清甜的气息,甚至令他们感觉如沐春风一样舒服。 一开始,他们以为这种清甜的气味有毒,个个都屏住呼吸,只有狐公子觉得无所谓,肆意畅快地大口呼吸着。 但是,很快众人便发现了这气息没有毒…… 只是…… 只是这白骨林,却好像怎么也走不出去。 “我们该不会是遇上鬼打墙了吧,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却好像一直在原地打转。”卫岚有些害怕了。 “我看未必,这林中雾气弥漫,早已看不清林子本来的样貌,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在同一个的地方打转呢?或许这林子就是这么大,多走一会儿也是正常……”莲舟似乎是在自我安慰,又似乎是在认真分析。 一开始,众人都很警惕,担心这林中会有重重机关,或者攻击人的骷髅之类。 “反正若我是巫族人,我肯定往这个林子里布满机关。若是这里真没有机关,我反而要怀疑姜城并不在这片林子后面了。”狐公子说道。 “可如今看来……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埋伏。”慕容雪的语气中是隐隐的担忧。 “不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能走到头呢!真有些饿了!”莲舟嘟哝道。 “干脆我们合力将这片迷雾驱散,始终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心里总是没底。何况我们的时间紧迫,不能在这林子里兜圈子。”慕容雪提议道。 卫岚闻言觉得有理,悄声对萧叹说:“萧哥哥,我看雪姐姐说得对,再这么绕下去,等借到了万灵令回了天都,四哥早就登基了。” 萧叹却叹了口气道:“若是这么轻易就能将这迷雾驱散,我们一进来的时候就该试一试了,何必等到现在。要我说,我觉得这片迷雾没那么简单。” “那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慕容雪问道。 “没有。”萧叹简短地回答了这两个字。 “啊!”迷雾中,传来莲舟的一声惊叫,一下子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莲舟姐姐,你怎么了?”卫岚关切地问道。 “树上……树上掉下来一个骷髅头……从我眼前掉下去……吓到我了……”莲舟惊魂未定,断断续续地答道。 狐公子却不屑一顾道:“这里不就是白骨林吗?掉一两个骷髅头下来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就因为这点儿,你竟松开了我的手,真叫我心寒哪!” 莲舟却道:“我一路上总觉得会有埋伏,身在迷雾中,什么都看不清,更令我害怕有人偷袭。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下,一个骷髅头就足以令我吓破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丢人的……这个白骨林,简直就是在攻心!” “确实,这世间没什么比茫茫然不可确定更令人揪心的了。”萧叹说道。 “不如试一试大师姐的办法吧!我们现在进退两难,这样一直提心吊胆地走着,就算一路没有任何机关,一点风吹草动也被吓死了。”莲舟说道。 众人也应声符合,都希望能够快点驱散这迷雾,再这么什么都看不见下去,只怕出了迷雾,眼睛都是瞎的了。 “那好吧,既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不如试一试。”萧叹也同意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幻觉 迷雾重重的白骨林中,卫岚、萧叹等人欲合力施法驱散迷雾,却不想迷雾越来越大,众人不由得都慌了神色。 “萧哥哥,这个办法可能真的不行,我已经完全看不到你了,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卫岚冲着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 卫岚一直牵着萧叹的手没有放开,见萧叹没有回答,她便一把拉起萧叹的手,径直拉到她的眼前,就在这时,她才看清,自己牵的哪里是萧叹,分明是一具白骨! 卫岚惊呼一声,正欲甩开手去,却猛然意识到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她牵着萧叹的手,分明是是和往常一样的触感,怎么会好端端的变成了一具白骨? 而她一声惊呼,迷雾中的众人却如同全部哑了一般,竟无一人询问。 迷雾好似静谧的、深不见底的湖水,同行的人们好像都被这湖水淹没,哑然无声。 或许…… 并不是他们哑然无声,而是她自己已然听不见了! 若置身于一片无涯的苍茫之中,既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走,亦渐渐地忘却了自己是什么人、从何处来…… 一身高深莫测的灵力无从施展,白茫茫的迷雾如同化成了千万根看不见的绳索将她的手脚紧紧束缚,将她的眼睛轻轻蒙住,现在又将她的耳朵悄悄捂上…… 这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令她陷入深深的绝望。 若是在这种焦灼得近乎绝望的情绪中,拉开琉璃弓,朝着茫茫大雾胡乱射杀,很可能误伤了同伴…… 卫岚的心思慌乱,却一刻也没松开手,只有牵着萧叹,才能令她感到一丝丝的安心,哪怕这只手看起来与白骨无异,哪怕这只手的主人和她一样茫然,没有任何方向。 而老天爷好像知道她现在心中的唯一寄托就是这一只温暖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这只手悄然从她掌心溜走,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这颗心便再也没有了任何依托。 忽然,耳畔隐约听见轻微的响动。 卫岚心中大喜,以为这场妖雾即将散去,却没想到耳畔传来了低声的咆哮,似极其凶猛的野兽。 不等她细想,那咆哮声便越来越大,脚步声也慢慢靠近。 猛然间,一只身形如猛虎庞大的野兽扑了上来,将卫岚扑到在地上,张开血盆大口欲将她囫囵吞下…… 卫岚情急之间拔下发间的金簪,对着猛虎的咽喉就是狠狠一刺! 可恍惚间,她却看到身上趴着的不是什么猛虎,而是萧叹! 她想要收手,可攻势太猛,待她看清萧叹的一瞬间,金簪已经抵在了萧叹的咽喉,根本收不回去! 只听萧叹发出了一声吃痛的喊声,随即垂下头去,伏在她的胸口,无力地轻声唤着:“阿岚……阿岚……” 卫岚慌张地抱紧了萧叹,而他胸口的血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迅速染红了她的胸衣。 血液渗透了卫岚的衣服,流到了她胸口的肌肤上,粘稠温热,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钻入卫岚的鼻腔,令她的神智更加恍惚不清。 “我杀了萧哥哥……我居然杀了萧哥哥……怎么会这样……萧哥哥怎么会变成老虎呢?萧哥哥,你醒一醒,我错了,我中了幻术,我不该下杀手的……”卫岚抱着萧叹的尸身痛哭着,用手捂住他汩汩冒血的伤口。 可血还是不住地往外涌。 卫岚泪如泉涌,想伸手擦掉脸上的泪,却抹了自己一脸的血迹,她呜呜咽咽地哭道:“我不去姜城了,我不找巫族了……我只想回家……回我们的家……可是我们没有家,怎么办呢……哦,对了,我们可以回清尘山,还可以回七里村,我们离开这纷纷扰扰的一切,好不好……” “阿岚,你怎么回事,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这里很危险,快跟我走!”树臣从迷雾里走来,见卫岚哭成这样,温柔地劝她离开。 卫岚疑惑道:“树臣公子,你怎么醒了……你醒了就好,我们就不去什么姜城了,我们一起带萧哥哥回去,找最好的医师治疗……” “阿岚,我在这里,你怎么了阿岚!”下一瞬,恍恍惚惚间,树臣已经来到了卫岚面前,摇动着她的肩膀,口中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卫岚只觉得天旋地转,胸口闷闷作痛,全然听不清树臣的话。 她也不想听清他的话,只想抱着萧叹的尸身,和他共赴黄泉…… 忽然,树臣像着了魔一样吻了上来,卫岚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只能在一片灼热里挣扎。 他的吻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他的力气出奇的大。卫岚避无可避,抬起手就要往他脸上打一记耳光,却被他一把抓住,反扣在在了她的身后,她这一反抗,换来的是他更肆虐的索取…… 血和泪混在了卫岚的脸上,很快也混在了树臣的脸上。 两片喘息声如同起伏的海浪,更似两处滔天的洪水相互撞击,湍急、迅猛、来势汹汹。在这片喘息声中,卫岚几乎无法开口说话,半天才从他疯狂肆虐的吻中挤出一句:“慕容树臣,你疯了吗?” “我是疯了,可你比我更疯。我们可不是都疯了。”他说着,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他像一只发狂的野兽,几口便撕碎了卫岚的衣服…… 卫岚抵死挣扎,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撕扯下他肩头的一块肉来。 他分明吃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却压低声音笑道:“阿岚,你这是做什么?” 阿岚? 卫岚恍惚间想起只有萧叹才会这么叫她…… 若眼前的人是萧叹,那刚才那个人又是谁? 卫岚片刻都不敢沉溺在这抵死缠绵中,更不愿意就此与眼前之人化作灰烬,化作这林中的白骨…… 哪怕他是真的萧叹。 卫岚奋力一挣,那人去拉扯她,二人抱在一处往下滚去,感觉好像滚下了一个小山坡…… 接着,卫岚便好似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深渊中…… 待她睁开眼时,萧叹蹙着眉,沉默地守在她的身旁。 见萧叹无恙,卫岚大喜过望,搂住了萧叹的脖子哭道:“萧哥哥,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卫岚说着便将目光落在了萧叹的脖颈上——咽喉上没有半分伤痕,可见刚才混沌中的那只野兽分明不是萧叹。 她又想起那个唤她“阿岚”的男子那样欺负她,若那人真的是萧叹? 第一百九十章 亦真亦幻 想到这里,卫岚毫不犹豫地扒开了萧叹的衣服,仔仔细细地将他的肩膀检查了一遍。 洁白光滑,似美玉无瑕,并无半点破皮,更别说刚才卫岚几乎快把那个人肩头上的肉咬了下来。 那……刚才那个人也不是萧叹?! 卫岚慌了神,掩面痛哭起来。萧叹在她身旁一脸错愕——无缘无故就被扒了衣服,他都还没哭呢,阿岚为什么哭? 卫岚看了看四周,自己已经躺在了一片荒地上,遥遥望着远处,确实有一处地方迷雾朦胧,应该就是刚才挣扎其中的白骨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穿得虽然整整齐齐,但已经不是初入白骨林时候的那一件了。 有人给她换了衣服? 她想问萧叹,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不是衣衫不整的,可是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阿岚,你是不是在幻境里遇到什么事了?”萧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好了衣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幻境?”卫岚抬眼,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我的幻觉,对吗?” “是的,我们几个人多多少少都遇到了幻境,都是从幻境里挣扎出来,九死一生,才来到了这片荒地上。只是你在里边挣扎的时间最久。阿岚,你在幻境中都看到什么了?”萧叹语气中是几乎快要溢出来的关切。 卫岚的脸红得发烫,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转而问萧叹:“萧哥哥,你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 萧叹神色闪烁,看起来他的幻境也是难以启齿的。只见他笑:“既然是幻境,便全是假象,何必再提。” 全是假象吗? 也难怪,那么多混乱的场面,只有说是幻境才勉强合理。 可是,幻境里的那些感受……为什么那些真实?手臂上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痛楚,是刚才被扣住了手所导致的。 卫岚低头,撩起衣袖,看了看手腕,赫然是一片紫红…… 如果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是假的,那她现在手上的伤痕又是怎么回事?她的身上会不会还有其他痕迹? 想到这里,卫岚不禁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寒,忙问道:“是莲舟姐姐给我换的衣服么?” 萧叹点点头:“嗯,你从白骨林里出来的时候,浑身血污,衣衫褴褛,好在慕容二小姐包袱里有许多新衣服,便找了一件为你换上。好了,阿岚,不要再想幻境里的事了,已经过去了。狐公子嚷嚷着肚子饿,慕容雪和莲舟小姐带他去找吃的了。” 卫岚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她的心实在太乱了,久久不能从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纠缠里走出来。 萧叹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将她拥在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孩子一般柔声道:“阿岚,刚才都是噩梦,别想了,好好睡一觉,起来就会忘记一切不开心的事。” 是啊,萧叹总是这样温柔,根本不是幻境里粗暴蛮横的样子。 哪怕是幻境,卫岚心里也油然而生出一种自己对萧叹不忠的错觉……这样被萧叹拥在怀里,便更觉得羞愧,无言以对。 卫岚想挣扎出萧叹的怀抱,萧叹却将双臂箍得更紧了,卫岚挣不脱,干脆将头埋在萧叹胸口放声大哭了起来。 萧叹柔声笑道:“哭吧哭吧……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过是做了个噩梦,怎么就吓成这样。” 他边说边轻轻拍着卫岚的背,嘴里哼起来模糊的儿歌。 是卫岚没听过的曲子,好像是母亲哄孩子睡觉的曲子。 “萧哥哥……对不起……”卫岚将头埋在萧叹怀里小声地道歉着,“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什么也不用告诉我。”萧叹轻轻摸着卫岚的头发笑道。 他已经猜到了。 可既然是幻境,又有什么关系? 就算不是幻境…… 也没有关系。 “萧哥哥,你唱的这首歌,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卫岚已有困意,说起话来口齿不清,但是萧叹还是立马听懂了。 “这是我小时候我的阿娘哄我睡觉时唱的,我也记不清词儿了,只能响起这个调调。”萧叹耐心地回答。 卫岚含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也好想有阿娘给我唱这样的儿歌……萧哥哥,你的阿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温柔,很美丽,用世界上一切最美好的词汇形容她都不为过。”萧叹答道。 “那我的阿娘是什么样的人呢……她是不是个坏女人……既然她是跟同族的男子私奔出姜城的,为什么又要在那个男子死后跟了我父王……”卫岚想到这里,困意淡了。 “阿岚,不要胡乱猜想。一个女子在世间立足本就不易,想要有个依靠又有什么错呢?若非如此,这世间便没有阿岚了。”萧叹将脸贴在卫岚的头发上,温柔地宽慰道。 “女子也可自立自强,何必非要衣服与他人?我既把这颗心给了你,便不会再给别人,哪怕有一天你遭遇不测,我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我不会像我阿娘那样三心二意……”即便萧叹再如何安慰,卫岚还是无法认可姜芜的变节。 “阿岚,一生那么长,不要在年少时就把自己困住。如今民风渐渐开化,移风易俗,不再似从前迂腐陈旧,寡妇另觅良人也是一桩佳话,女子受丈夫冷落或虐待想要和离亦是勇气可嘉。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我觉得树臣就很好……”萧叹说着说着,又不小心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卫岚听到树臣的名字,想到幻境里那个男子用树臣的脸和她痴缠,她忽然一个激灵,推开了萧叹的怀抱,哭道:“又说这些,又要把我推给别人……萧哥哥,你究竟在想什么?” 萧叹知道说这些话卫岚不爱听,可是他说得太顺口,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等他想把话收回的时候,卫岚已经生气了。 是啊,他在心里是多么羡慕树臣。他有绝对的立场永远站在卫岚身前,替她遮风挡雨,又有绝对的立场永远站在卫岚身前,替她扫清障碍、荡平前路。 而他萧叹,不过是个利用卫岚感情的小人罢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断崖 “阿岚,我瞎说的,我也刚从白骨林的幻境里出来,胡言乱语的,你别生气。这里虽然有些简陋,可你还需要休息,再躺一躺吧。不知道狐公子他们找到吃的了没有。”萧叹说着为卫岚盖紧了被子。 “这里不会有吃的东西的。”卫岚说着将脸转了过去,背对着萧叹。 她这语气,就好像她来过这里一般。 卫岚还是有些恍惚,她睡在一块大石头下,萧叹在此处用他的衣物临时搭了个小床。 “一片荒凉,什么吃的都没有,甚至连干净的水都找不到。”莲舟在走回来的路上嘟着嘴抱怨着,她身后的慕容雪和狐公子也是两手空空的。 “还真被阿岚说中了。”萧叹说着看了卫岚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卫岚背对着众人,面向那块大石头,把自己放进了一个狭小逼仄的位置里。 在这样的地方,总是让她觉得安全。 “岚儿好些了吗?”慕容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可卫岚却不知道为何,只想把自己缩在这个角落里,不想对外界做出任何回应。 “阿岚还有些低烧,可能要耽误一些时候了。”萧叹的声音里略带歉疚。 “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我们也没路可走了。这里鸟不拉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直往前走就是一处断崖,根本没有路嘛,我看大家休息得差不多了就回去吧!只是还要穿过那瘆人的白骨林,想到我双腿发软……我不管,得有人背我出去……”狐公子扭动着腰肢说道,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了萧叹。 “再找找,总会有出路的,我有预感,姜城就在附近。”慕容雪说着也挑了一块干净些的石头歇了下来。 “就你天天说丧气话,狐公子,你不懂得说一些吉利话吗?大家听着也高兴。”莲舟用胳膊肘捅了捅狐公子的肚子骂道。 “还要我说什么吉利话,莫名其妙地你们就把我带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来。你们要找什么姜城,我可一点儿都没有兴趣,都说了我不再随便出去勾引男人了,你们还是不肯放我走!”狐公子委屈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谁说我们要带你去姜城?等我们找到了姜城,就在这里画个结界,你就乖乖在结界里等我们出来就好。”莲舟笑道。 “你!你们欺人太甚!”狐公子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气得头顶直冒烟。 卫岚只觉得他们斗嘴的声音吵闹。 她浑身冒着冷汗,明明就觉得很冷,可是汗流不止,很快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全身上下都被汗水包裹着,黏腻潮热,可身体内又是冷的,尤其是大脑,好像被挖出来放到了冰天雪地里冻上了三天三夜,然后再塞回了她的头颅里一样。麻痹到了极致就是几乎裂开的痛感。 卫岚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闭上眼,全身噩梦。 嗓子又痛又痒,好像有小虫子在爬,抑制不住地一直咳嗽着。 萧叹见她这样痛苦,忍不住给她施了好几次清心咒,可都无济于事。 莲舟也将随手携带的药用上了,却根本缓解不了半分卫岚的病痛。 天渐渐黑了,众人都挑了地方沉沉睡去,只有萧叹还守在卫岚的身边。 萧叹心疼地望向卫岚,只见她小脸苍白,满脸都是汗珠,嘴上却不停地念着:“冷……好冷……” 萧叹忍不住搂紧了卫岚,他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能替卫岚承担这些痛苦。可是……可是萧叹有预感,卫岚所经历的痛苦,绝不是风寒这么简单。 或许作为血统不够纯净的巫族人,卫岚正在承受某种来自巫族的古老而神秘的诅咒。 甚至这种诅咒,从白骨林里就已经开始了。 她是最后一个从幻境里出来的那个,也是在环境里承受了最多痛苦的那个,但是她的灵力本是远高于莲舟和狐公子的。 出幻境后,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只有她一直病着。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只有一种说法可以解释:卫岚受到了针对。 酸楚和疼痛传遍了四肢百骸,头脑昏昏沉沉,神志恍恍惚惚。从一个噩梦里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噩梦…… 天光微微破晓的时候,卫岚终于从所有的噩梦中醒来。 衣服已经完全湿透了,头发也全部黏在了一起,每一根骨头都好像在陈年老醋里浸泡过一样,酸楚难捱。 萧叹就在她身边睡着,安静得像个乖巧懂事的小孩子。 卫岚想起,睡梦中,总有个人紧紧搂着她,可噩梦中她以为是勒住她的藤蔓,于是她拼命挣扎开去。 原来,她挣脱的是萧叹的怀抱。 卫岚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清醒了,可是精神状态还是浑浑噩噩的。手脚冰凉且麻痹,全身不住地冒着冷汗,难以抑制地微微发抖着。 醒来也不知道能去哪里,能做什么,继续睡又怕再次陷入噩梦中。醒也不是,睡也不是,进退两难。 卫岚只能这么静静地躺着,仰着头看天。 黑沉沉的天无星无月,一片浑浊。 像是看不清方向的来路。 卫岚又想起在七里村的日子,想起每到春天,她都会和春桃一起去女河边上放风筝……她们折了桃花会互相打扮对方…… 还有,她们会用柳树抽出嫩芽的枝条编各种各样的小篮子,去田里抓小蝌蚪养在家里,希望能看到它们变成青蛙…… 那段遥远的童年里,只要有一个煎鸡蛋吃,她都能开心好久好久…… 若不是遇上了萧叹,彻底改变了她的人生,她或许还是那个懵懂无知的柳芽儿。 其实有时候,无知也没什么不好,懂得太多,肩负太多,好辛苦。 背后传来隐隐的疼痛,好像被人用棍棒狠狠乱打了一顿。 冷汗还在不停地冒。 卫岚拼命地将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整个人又觉得热了,可是冷汗还是在流。 她起身,漫步目的地向前走去,希望能转移注意力,忘却病痛的折磨。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处断崖边,崖边有一块石碑,已经被人打碎,只剩下一个“崖”字。卫岚伸手抚摸石碑的断裂处,却感到一阵电击火烧一般的灼热涌上心头,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姜重明 这天,十九岁的巫族少年姜重明上山采药,看到悬崖边上一株金黄色的龙鳞仙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飞身踏上崖壁,一手攀着崖边的藤蔓,一手努力地够着这味罕见的药材。 他用尽全力去够,费了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采到手,转身飞落到地面时却看到一名容貌倾城的白衣女子,手持一柄细长的软剑指着他…… 剑锋闪烁着寒光,和这个女子的目光一样冰冷刻骨,她厉声喝道:“放下,这是我的龙鳞仙草!” 姜重明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孩子,像是白玉雕刻出来的神像,玲珑剔透却散发着寒气,他看得入了神,半天才说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是你的,上面又没写你的名字。” 那白衣女子见姜重明一双山间小兽一样干净懵懂的双眼,咻的一声收回了剑,故意作出一脸严肃的样子道:“这一株龙鳞仙草是我八岁那年游历到此种下的,不同于其他的龙鳞仙草,这是我在昆仑山巅的神女庙里求来的种子,十年才能长成。我每年都来看它一次,去年它抽了新芽,我怕别人偷了去就刻上了自己的名字,不出意外的话,你看看叶片上会有小小的‘苏九儿’三个字,你别不信,我指给你看。” 说着就向前走去,姜重明信以为真,将龙鳞仙草翻了个底儿朝天,仔细查看了一番。 仙草珍贵,姜重明不忍心用力握住,抓着仙草自然着力较轻。 谁知这个女子不讲武德,直接上手,巧取豪夺。 仙草冷不防被这个叫苏九儿的白衣女子一把夺过去,姜重明气得头顶冒烟。 可那女子飞出去没多远的时候,回头冲着姜重明俏皮一笑,这一笑美得惊心动魄,仿佛十里花海被大雪覆盖,忽得一夜春风吹化了白雪,十里花海铺天盖地绵延在眼前那般惊艳绝伦,她凌空踏步白衣翻飞,一跃上了树梢,姜重明知道自己上当,也翻身追去,二人轻功都极好,脚尖沾过的树梢叶片儿微微颤抖,仿佛只是一阵微风拂过。 追了好远,苏九儿突然体力不支坠落下去,姜重明奋力一蹬,赶在她落地前凌空将她接住。这是他第一次里女孩子这么近,柔软的腰肢和女子身上清淡的草木香气令他心脏砰砰直跳。他已经做好因为轻薄被暴打一顿的准备,没想到怀里的女子浑身绵软,无力地歪着脑袋,这时姜重明才注意到她的胸口的白纱上绽放着一片猩红。 原来这姑娘身上有旧伤,要这龙鳞仙草是为了治病,但她又不肯跟陌生人说出实情怕遭人暗算,不得已之下才这么巧取豪夺。可怜她一个弱女子被自己穷追猛打了这么久,旧伤复发,如果真的有什么三场两短,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但是姜重明想想自己追她这么久,却也并不为这朵花。 忽然,一声惊雷在头顶乍响,天边乌云翻涌,姜重明知是山雨欲来,便抱着昏迷不醒的苏九儿到附近的山洞里躲雨。他小心翼翼放下她,动作轻得好像生怕磕碎了她。白衣女子脸色惨白,嘴唇已没了半分血色,姜重明嘴里不停念叨着冒犯了,便轻轻褪去她的外衣,露出了白玉一样光洁无暇的肌肤和胸前触目惊心的伤口,他顾不了太多,将嚼碎的仙草敷在溃烂的伤口上…… 不知过了多久,苏九儿醒来,看见姜重明小兽般纯净的眼眸温温柔柔地凝望着自己,眼下挂着两弯乌青的月牙,一见她醒了便咧开干裂的嘴唇露出小虎牙笑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苏九儿觉得浑身轻盈,一摸胸口便明白了七八分,惊愕地说:“是你帮我敷的药吗?” “对不起,九儿姑娘,人命关天,我不是有意冒犯的。既然你醒了,要杀要罚我姜重明任你处置!”他抱着拳低下头去,真挚得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苏九儿却收起了眉梢的怒意,面色有所缓和,微微一笑,像是一片梨花落入湖面泛起的涟漪,“我抢了你的仙草,你却救了我的性命,如今我反而喊打喊杀,岂不是叫宣国百姓笑话,说我们大虞人不懂知恩图报?对了我叫苏九儿,来自大虞。” “爷爷说虞国女子重名节,哪怕是一根手指被男人碰到了都是要回家上吊的。”姜重明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你不会也要回家上吊吧……” 苏九儿噗嗤一声笑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又不是那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中待嫁的千金小姐。我叫苏九儿,来自大虞,自小随家父修道,是一名驱魔师,此番来宣国游历,为邪灵所伤,幸得公子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叫姜重明。”他说着,想起来了爷爷嘱咐的话,不要同巫族以外的人往来,又想起云雾山白骨林本被巫族施了法,常年浓雾不散,眼前这个女子怎么会找到这里。他心下疑惑,便问道,“不知九儿姑娘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苏九儿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话术说道:“我被邪灵追赶,不知为何到了一片迷雾里,我被重重迷雾包围,没有方向地乱走误打误撞就遇到了你。” “那个邪灵,劫财还是劫色……”姜重明弱弱问道。 姜重明从未见过一个人能生得这么美丽,好像女娲造人时把心血都给她了一样,笑起来更是要命的好看,姜重明痴痴地看着她,别说是强盗,就连自己看到这个人忍不住做出点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苏九儿的目光与他相对,她也没见过这么天真质朴的少年,说他好色又有几分君子气度,说他君子他偏又有几分书生的呆傻,关键是这个男孩也生得好看,像青山绿水养出来的精灵,身上没有半分浊气,一双漆黑明净的双眼好像从未看到过任何残忍的画面……想到这里苏九儿突然就觉得心很痛,像一千根针扎进心里一样。 山洞里光线晦暗,空气湿润,此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静得岩石上的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得真切。 第一百九十三章 美人计 姜重明望着这个叫“苏九儿”的少女,怔愣了许久,呆呆地出神了好一会儿。 “重明?重明?”苏九儿唤了姜重明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啦?” “我想去姜城,你可以带我去吗?”苏九儿的要求直截了当,反而令姜重明有些意外。 “九儿姑娘,我说过我是姜城人吗?”姜重明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淡淡的失落。 他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接近他另有目的,可他多么希望能晚一点知道真相。 “我……”苏九儿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面对姜重明的质问。 “或许,你有什么苦衷,只要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姜重明继续说道。 “此番游历,我是与几个友人同行的,其中有个姑娘,大概只有十六岁,无故失踪在了断崖处……我们都怀疑她是不是误入了姜城……不知你有没有见过她?”苏九儿的眼中流露出焦灼,可见这位朋友对她而言非常重要。 姜重明回想起近日城内的状况,并未见过苏九儿说过的那个女子,便摇摇头道:“我不曾见过。外界想来这里的人太多,无缘无故失踪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姜城不欢迎外界的人,爷爷和各位长老在外面设置了各种各样的机关……恐怕,你的这位朋友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不可能!”苏九儿紧握住姜重明的手,情绪激动之下,伤口几乎再度裂开。 “九儿姑娘,你当我真的信你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吗?”姜重明收起天真无邪的神色,换上了一副高深莫测的面孔。 “我……我们此行至此,确实是有目的的。可现在所有的目的都不重要了,我只想找到我的朋友……不管你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苏九儿说到这里,神情窘迫,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若是我不信你,你又要如何?”姜重明问道。 “你……你若是不信我,直接取我性命便是,何苦猫抓耗子一般假意救我!”苏九儿说着,便将剑递到姜重明的面前,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巫族人不欢迎他族人,也不愿意任何外界之人打扰你们平静的生活。可是时代在改变,你们永远这么封闭,不觉得有点可笑吗?外面的大千世界何其精彩,外面有成千上万的人,难道全都在觊觎巫族至宝,想要对你们不利的?你们若是这么想,未免太狭隘了吧?当然,你若是听不进去,就一剑刺死我,省得被你的族人发现,还要牵连你!” 姜重明犹犹豫豫地接过苏九儿手中的剑,却没想到这个小女子身手十分了得,在他犹豫的片刻一闪而过,飞到了数十步外的地方。 “九儿姑娘,我还以为你真的敢把命给我!”姜重明朝着她大喊一声,暗地里却下定决心放走她。 苏九儿抬起胳膊晃了晃,银光闪烁。 姜重明心下一惊,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发现已是空空荡荡。 “你偷我镯子做什么!那个镯子又不值钱!”姜重明气得咬牙切齿。 “重明小哥哥,实在是对不住啦,我拿你的镯子并不是因为这个镯子值钱,而是因为我朋友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镯子。现在我朋友失踪了,镯子却到了你的手上,我不得不怀疑是你杀人越货。想要回你的镯子,除非……除非三天后这个时辰,你把这个镯子真正的主人带到我的面前!”苏九儿高喊一声,便凌空踏步,消失在了姜重明的视野中。 断崖边,萧叹来回踱步,焦灼地望向崖底。 莲舟也是频频叹气,急得一直扯自己的衣角。只有狐公子一副事不关己怡然自得的模样,叫人好不生气。 “你出的什么破美人计,到底有没有用啊!我大师姐要是回不来了,我要你陪葬!”莲舟气得直捶狐公子的脑袋。 狐公子连连求饶道:“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当初我也没说这美人计一定会成功啊,是你那个大师姐非要去非要去,现在怎么还怪上我了?” “你们别吵了,慕容雪回来了!”萧叹望见崖底有个熟悉的白色身影飞了出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了,问道阿岚的下落了吗?” 白衣女子摇了摇头,神色凝重,正是化名成苏九儿的慕容雪。 原来,三日前,卫岚独自起身走到断崖边,当她的手抚摸过那被拍断的石碑后,顿时昏厥了过去,陷入了一个噩梦中…… 梦中,漫天红雨…… 一个孤独的老人怀抱着一个嗷嗷哭泣的婴儿,伫立在这断崖边上,久久的沉默着…… 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苍白,如覆盖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可他脸上的皱纹却并不那么深刻。 或许,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可是…… 可是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令他一夜白头。 终于,他仰起头,冲着天空大声咆哮,撕心裂肺,直到他的嗓子完全哑了,才停下来。 他的目光如利剑一样刺向旁边的石碑。 石碑上写着“断肠崖”三个字。 他一掌拍向那石碑,瞬间,“断肠”二字被击碎成了粉末。 “是我错了!是爹爹我错了……我不该阻止你和姜芜在一起……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子……”那老人跪在了崖边,流下了浑浊的泪水…… 他怀中的婴儿应声哭泣,哭得比原来更响亮,更大声了…… 接着,梦境变得破碎,一幕一幕,走马灯一样在卫岚的面前闪过…… 一个小男孩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笑着说要带妹妹去买糖葫芦…… 走在山村的羊肠小道上,家家户户飘起了炊烟,远远地便能闻到猪油煎鸡蛋的香气…… 一个美貌的女子笑眼弯弯地拿出了两枚银镯,温柔地对这个小男孩和小女孩说道:“哥哥要保护妹妹哦,你们俩一人拿一个镯子,一生一世,不管走散了多远,都能找到对方……” 小男孩笑眯眯地接过银镯,问道:“阿娘,我们的爹爹去哪里啦?” 第一百九十四章 恍惚 那女子闻言,花容失色,回头看时,小女孩已经化成一缕烟消散了。 “啊!”卫岚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头痛欲裂。 萧叹在她身边,将她拥在怀中,轻轻地为她揉着头顶的穴位,希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缓解卫岚的痛苦。 可卫岚还是觉得痛苦,如深陷泥潭,如万千虫蚁啃食,如万千毒针扎着她的脑子…… “萧哥哥,我好难受……”卫岚神志恍惚,满脸是泪。 萧叹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宽慰道:“我在呢,我在你身边呢,你怎么一个人乱跑呢?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我醒过来看不见你,心里很担心的。” 卫岚握着萧叹的手,眼泪尽数滴落到了他手上,她压低着声音哭泣道:“萧哥哥,我不该来这里……我是巫族的罪人……” “别说傻话了,阿岚,这不是你的错。你的出生不是你能决定的,哪怕你的降生带来过什么血雨腥风也不是你所希望的。哪怕你身上只有一半巫族的血统……也改变不了你的母族就是巫族,这是谁也无法篡改的事实。他们凭什么不接受你……”萧叹满眼心疼地抚摸着卫岚的头发。 “不……都是我的错……我不想找姜城了,我想回家,回七里村……”卫岚口中喃喃地说道。 “好,我们现在就走,我带你回七里村,回到奶奶和小黄的身边……如果只有这样才能结束你的痛苦,那我愿意现在就带你走……”萧叹哑着嗓子,语气里尽是难以掩饰的心疼。 卫岚挣扎着起身,萧叹扶着她,二人还没走上几步,就遇到了前来寻找卫岚的慕容雪等人。 “岚儿怎么了?她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慕容雪担忧地问道。 “我不清楚。她想回家,我要带她回家。”萧叹没有作出过多的解释。 “我们都到这里了,就这么回去会不会太可惜了。我怀疑这个所谓的姜城就在断崖之下。置死地而后生,没准真是我们此行的最后方向呢!”莲舟扼腕叹息道。 “你说得轻巧,什么置死地而后生,你倒是先跳下去试试。这么高的山崖,往下一看,云雾缭绕,深不见底,你咋知道往下跳就是置死地而后生,没准直接去阎王爷那里报道。”狐公子望了望深不见底的山崖,对莲舟的说法实在不敢苟同。 “阿岚和巫族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正是这种联系让她如此痛苦。我该带她走了,否则我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萧叹说道。 天光破晓,迷雾消散,浮云自开。 隐约可见山崖对面也是一处断崖,崖上好像有个少年,背着个小药篓,好像在采药的模样。 “天哪,你们快看,那里居然有个男子在采药!这么荒山野岭的,肯定是巫族人了!”莲舟远远望见那个采药的男子,惊呼道。 众人被她的惊呼声所吸引,目光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真看到远处有个采药的少年郎。 “太好了,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慕容雪喜笑颜开。精神振奋。 卫岚的目光望向远处,神色茫然,丝毫不像个神智清明的人。只见她喃喃开口道:“他是我的哥哥。” “哪个皇子会跟我们一样倒霉,被派到这荒郊野岭来。可怜的岚儿,真的是有些神志不清了。”莲舟心疼地摸了摸卫岚的额头,发现烫得可怕。 可卫岚却很坚持地对萧叹说:“我还有一个哥哥,是我同母异父的哥哥。这个镯子就是我母亲姜芜留给我们的……” 卫岚说着拼命摘下手上的镯子,递给萧叹道:“这个镯子……我不配有……若没有我,他们都会很幸福的……” “阿岚,别想这么多了,我带你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好吗?这个该死的鬼地方,连口吃的也没有,我可怜的阿岚……怎么能撑得下去……”萧叹接过镯子,心里只想着能让卫岚好好休息。 几人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处小水洼。 这儿的水虽说不算干净,可勉强也能入口。 “我发现从白骨林出来以后,大家的灵力好像或多或少都被削弱了。这样下去,我们再不进姜城,真的会死在这里。”莲舟皱着眉喝下了一口略带有些泥土味儿的水,沮丧地说道。 “我看从那个采药的小郎君下手就很好,自古嘛,英雄难过美人关,只需对他用上美人计,一定能令他服服帖帖的。”狐公子胸有成竹地笑道。 “美人计呀,我最拿手了,让我来。”莲舟自告奋勇道。 狐公子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莲舟一番,笑道:“此番美人计,要牺牲的可太多了……你嘛,不行,你没那么多可牺牲的了。” “你!”莲舟被他呛得说不出话,只好问道,“那究竟要怎么样嘛!岚儿病得神志不清,大师姐又是个冰山美人……” “哎呀!还就得是这么个冰山美人,这样的姿容,加上我的悉心调教,保准叫那个采药的小郎君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狐公子笑着围着慕容雪转了三圈,把她打量得好不自在。 “好,我愿意,只是需要怎么做,还请狐公子不吝教诲。”慕容雪也是能屈能伸,毕竟到了这种时候,也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好好好,那就好极了。”狐公子乐得合不拢嘴,将如何勾引男人、如何欲拒还迎……一五一十地教给了慕容雪。 慕容雪听了半天,听得眉头紧锁,双拳紧握,实在是有些忍无可忍了,咬牙问道:“原来男人就喜欢这些?” “那是自然,但是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些。最要紧的是你要换个新的身份,新的名字,忘记你肩负的任务……还有,想要让他真的爱上你,你最好学会真的爱上他……”狐公子意味深长地说道。 慕容雪听得一头雾水,好在天很快就黑了,大家便打算各自睡去,第二天再实施他们的计划。 这天夜里,一个声音一直在卫岚的耳边响起:“跟我走吧……离开这里……没有你,所有人都可以过得更好……跟我走吧……” 在这一声声的呼唤里,卫岚渐渐地起身,走向了苍茫的月色之中,转眼消失无踪……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失踪 翌日清晨,当萧叹发现身边的卫岚消失得无影无踪时,心头一紧,好像有什么东西骤然将他的心捏到了一块儿,紧紧攥住,再不肯松开…… “阿岚不见了!大家快起来一起找一找!”萧叹焦灼地将所有人都喊了起来。 天还没大亮,莲舟睡得正香,突然被萧叹这么一吵,难免有些没好气儿:“我说萧大师,你这么一个大活人看个小公主都看不住吗?还是个生病的小公主……” “哎呀,就是就是,你看看那个小姑娘,病得神志恍惚,可能就是梦游去了别处呢,一会儿就自己回来了……昨晚不是也找不到她,结果往前走几步,她不就在断崖边吗?没准她又去断崖了也说不定!”狐公子揉了揉迷迷瞪瞪的睡眼,也生出许多不满来。 “不好,岚儿肯定遇到什么事了,我们分头去找……对了,断崖……我去断崖!”慕容雪听到卫岚又一个人出走的消息,立马从本就不怎么深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一下子进入到警觉的状态。 断崖? 对了,萧叹想起昨天在断崖边看到卫岚在残破的石碑前恍恍惚惚的身影,忽然感到心头一阵恶寒——万一昨天去迟一点,或许那道瘦弱的身影就会在崖边摇摇欲坠,直至跌落万丈深渊…… “我也去断崖看看!”萧叹想到这里,立刻飞身而起,以最快的速度行至断崖,却发现这儿空空荡荡,只有苍白的月光下,一棵歪脖子的枯树在风中伫立,形单影只,落寞非常。 好像是一棵已经死了的树,却不肯倒下。 “岚儿会不会掉下山崖了?”慕容雪走到崖边,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一片茫然,她的眉头再也没能舒展开。 “若她真的在崖底,悬崖边缘不可能没有半点石块脱落的痕迹……可是,这么一片荒无人烟的大地,她怎么去哪里呢?”萧叹的目光也落在那无尽的黑暗中,剑眉微蹙,星子一般闪烁的眼眸里流露着深深的不安。 “我找过那一片了,没有!”狐公子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另一边我也找了个遍,没有岚儿的踪迹,大师姐,萧大师,怎么办啊!我们借不到东西就算了,还把公主丢了,这下我们怎么回去交差!”莲舟从另一个方向跑来,沮丧地说道。 “看来只能在崖底了!”慕容雪长叹一口气,似乎自言自语般道,“不是说置死地而后生吗?或许姜城真的在崖底。” “大师姐,你别吓唬我了,这么高的山崖,掉下去还有活路吗?就算岚儿妹妹真的在崖底,我们难道真的要跳下去……”莲舟对高处有着与生俱来的恐惧,难免聒噪起来。 可她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道清风拂过,萧叹一个纵身便跃下了断崖。 “我的小郎君~” “萧叹!” “萧大师!” 狐公子、慕容雪和莲舟皆是一惊。 其中喊得最凄厉的当属狐公子。他一想到这样一个俊俏的小郎君,这些日子就在自己身旁,日日夜夜都在一处,却只能看不能摸……这连一口都没亲上,他就这么……哎呀,太可惜了! 慕容雪瞪大了双眼,身体前倾,几乎拽到了萧叹的衣角,可那衣袍不知是什么材质,滑得像丝绸一般,瞬间就从慕容雪的指尖溜走了。 哪怕见过再多的大风大浪,看到面前这一幕,她还是不觉心跳如鼓,喃喃道:“我终于知道岚儿为什么对他这样念念不忘了。” 而莲舟,看似没有太多的表情,可是整个人就如同被冰封住一般,愣在了原地,狐公子叫了半天她都反应不过来。 “人已经跳了,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啦,怎么还顺带吓傻了一个……哎呀呀,我们的五人团只剩两个人了,以后只有我和雪雪相依为命啦!”狐公子看着莲舟呆若木鸡的样子,对慕容雪谄媚地说道。 “我的名字也是你配叫的?莲舟只是吓到了,别乌鸦嘴!”慕容雪说着前去摸了摸莲舟的额头,又给她注入了一点儿灵力,莲舟这才恢复过来。 “不叫就不叫……有什么了不起……你要用美人计,还有的是用得着我的地方,这还没过河呢,怎么就拆桥了!就你这硬脾气、臭脾气,哪个男子能为你心动才怪呢!”狐公子在慕容雪寒芒一般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莲舟,你还好吗?怎么吓成这样了。”慕容雪拉着莲舟的手安慰道。 “无妨……萧叹……萧大师他这一跳,太过突然,我没有一点儿心理准备。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愿意为另一个人这样奋不顾身……我可能是太久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一直用灵力撑着,整个有些发虚,缓一缓就好了……”莲舟说道。 “狐公子,你快看,那个采药的少年又出现了!”慕容雪望见对面的崖壁上那个巫族少年,眉眼间才流露出冰雪消融一般的笑意,“让我验收一下我新学的美人计会不会有成果!” 说着她就要起身飞向对面的山崖。 “慢着!”狐公子拦住她,不满道,“你以为自己学了点皮毛就天下无敌了吗?你就从这里,直接飞到那里去……任凭你再楚楚可怜,也不会有男人敢搭理你的……” 狐公子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对面,补充道:“这样的轻功,天下能有几人?” 慕容雪点点头,似乎虚心学习:“对,狐公子说得对,我们要找其他通往对面山崖的路……还有,我们要做足准备,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莲舟见大师姐学美人计学得如此认真,笑道:“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想到大师姐也有这么一天。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给大师姐起个新的名字,就叫……嗯……叫什么好呢?” “苏九儿吧!”狐公子不假思索地说道,“就叫苏九儿,怎么样!” 莲舟点头笑道:“我觉得挺好的,小家碧玉。” 慕容雪神色淡漠:“这都不重要,你们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第一百九十六章 相思 “这个地方真是奇怪,明明外面是春天,可是这里却是一片荒凉,寸草不生。”莲舟望着那棵光秃秃,忍不住自言自语了起来。 不久后,萧叹无声无息地回到了断崖边,莲舟看到他的时候,黯淡的眼神一下子就被点亮了,笑道上前问道:“萧大师,你回来啦……岚儿、岚儿呢?” 萧叹扬起下巴,仰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低声道:“阿岚不在山崖底下。” 虽然没有找到卫岚,但是至少发现了一条通过对面山崖的路径。 “虽然你是什么大虞第一美人还是什么圣女的,可是你在这方面真的没什么天分……教得为师好累好累……”狐公子终于在受不了慕容雪的生搬硬套后,撂挑子不干了。 “这样真的会有用吗?我在崖底看对面山崖上的那个采药的少年,你们知道我有多想直接把他抓过来,严刑拷问一番……可是想到你们还在筹划什么美人计,我就放弃了……”萧叹看着慕容雪动作生硬的样子,也忍不住发出了疑惑。 “不行,你们再逼我也没办法,我真的……”慕容雪也有点动摇了,从小到大她学什么都快,就是在拿捏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分寸上,她总是有点参不透,更不要说男女之间那么玄妙的气氛。 “那你就把我教你的都忘了吧!”狐公子大手一挥,摇头说道。 慕容雪一听这话,以为狐公子要放弃她了,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其实我还能学……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不,别学了,来不及了。你只要记住一条,不管那个少年长得是俊是丑,当然,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远远看背影我就知道那是个美男子……但是,就算他生得不俊,你也要在看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告诉自己,你已经爱上他了。只要你心里相信你爱他,我们的计划便算是成功了一半。”狐公子双手环抱在胸前,一本正经地说道。 天空灰蒙蒙的,几缕残云就像扯破了的脏兮兮的棉絮。 天幕低垂,好像要下雨,可始终未落一滴雨。 慕容雪望着天边,将狐公子的话牢记于心。 当她的目光再次望向远处的那个小小背影时,忽然感觉莫名地升起了一丝担忧:“要下雨了,他会不会淋到雨?” 莲舟闻言,大惊,暗想:大师姐以前从来不会关心陌生人! “对,就是这种感觉,很好,保持下去!”狐公子喜笑颜开,寻思着换个教法,这个大美人还是上道很快的。 “恐怕美人计还不稳妥。”慕容雪垂下眼眸,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升起。 萧叹微微蹙眉:“你是想?” 慕容雪抬眸的瞬间,眼睑闪烁,笑道:“不如苦肉计和美人计一并用了。” 说着,怀里寒光一闪,寒影出鞘,落在了狐公子手上。 “你你你……干嘛……这脏东西、啊不,这剑……什么时候到我手上的……我不要……”狐公子看到自己手上凭空多出慕容雪的寒影剑,吓得扔到了地上。 慕容雪轻轻一抬右手,寒影飞回了狐公子的手上,她又用左手指着自己胸前的位置,笑道:“刺这里。” 萧叹摇头,嘴角发出一声轻哼:“哼,还真是个疯子。” “彼此彼此。”慕容雪也冷笑。 “我不、这么多人。干嘛叫我!”狐公子一副害怕打打杀杀的斯文人模样,好像连只鸡都不敢杀,叫人看着都觉得可怜。 “就你是邪灵。”慕容雪的口气不容反驳。 “我这不是借尸还魂了,我现在不属于那一类了!”狐公子还是抗议。 “稍微释放一点你作为大鬼的怨气就好,沾一点就够了,不至于叫他生疑。”慕容雪歪着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莲舟知道,她这个神情,若是狐公子再不答应下来,很难想象他要面临什么。 好在狐公子也很识趣地答应了。 他瞪大双眼,瞳孔渐渐变成了幽幽的暗绿色,整个人也比原来高出了许多,一条漂亮的白色狐尾花枝招展地摇了起来。 只见他手持寒影,以雷霆之势朝着慕容雪疾驰而去,手起刀落间,慕容雪的胸口已被鲜血浸染…… “大师姐!”莲舟差点以为狐公子扮猪吃老虎想趁机杀死慕容雪,紧张地大喊起来。 萧叹见慕容雪一个趔趄,正欲上前扶住她,却见她又强撑着自己站好了,笑道:“这样就差不多了吧!” 就这样,才有了“苏九儿”和姜重明的初次邂逅。 姜重明何尝猜不到这个叫苏九儿的女子,为了他们这次初遇,在背后做过多少谋算…… 可是…… 窗外月光清冷,一如苏九儿的雪白肌肤…… 姜重明摇了摇头,想要狠狠把那个女子从自己的脑子里摇出去,可是越是想不去想,越忍不住去想…… 姜重明是姜城的少城主,他的爷爷姜远是姜芜的城主。 在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他了,是爷爷姜远将他一手带大的。 姜远对于姜重明父母的事情绝口不提,但是当年那么大的事,姜重明在成长中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听说过。 当年姜重明的父母私定终身,可是遭到两边父母的反对,那时他们年少无知,以为相爱就能抵挡一切。 于是他们偷走了巫族的至宝万灵令,穿过白骨林,离开了巫族的地界,破坏了巫族世世代代的祖训,只为能长相厮守,浪迹天涯,他们相信,天地之大,总有容得下他们俩的地方。 可他们不知道万灵令的威力,闯下了大祸,双双殒命,只留下了姜重明这个可怜的孩子。 姜远得知他们动用了万灵令,亲自出山去讨伐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却只在大虞和北柔的边境找了那枚万灵令和令牌守护着的那个婴孩。 姜远将万灵令和孩子都带回了巫族,从此更加严令禁止不许巫族人离开姜城,更不欢迎外界的人来打扰巫族人平静的生活。 姜重明心想,爷爷是最讨厌外人的,特别是虞国人,若是他真的想和苏九儿在一起,爷爷一定会和他断绝关系,把他逐出城的…… 可是…… 可是再见她一眼又没关系…… 第一百九十七章 笼中人 姜重明正在情窦初开的年纪,虽然作为少城主的他有不少倾慕者,可他一直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他的好些兄弟都已成家,大家都调侃他不会有龙阳之癖,才迟迟没有心仪的女子,每每这时,他也问自己,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女孩…… 直到,他看到了苏九儿…… 不过,要想再次见到她,还得找到她说的那个朋友。 姜重明心想:“可是九儿姑娘为什么认定她的朋友在姜城呢,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在城内见过外族人,最多就是在城外采药的时候见过一两个……不管了,先睡觉吧,明天去打听打听不就知道了!” 可姜重明终究还是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思来想去,全是苏九儿的模样。 好不容易到了清晨才有几分睡意,却有侍者来报,他的表妹姜芍来找他。 姜重明穿好衣服出去,只见大厅的窗前站着一桃花色纱裙的窈窕少女。 “表妹,这么早有什么事吗?”姜重明说着打了个呵欠。 姜芍见他眼下乌青,笑着调侃道:“重明哥哥,你这是怎么了,一夜没睡哦?” “你还没说你来找我什么事呢,怎么就打探起我的事来了。”姜重明被一眼看破,有些尴尬地转移了话题。 姜芍笑着朝姜重明的方向前倾了一些,把脸凑得更近了:“我是要嫁给表哥的,难道只有有事才能来找表哥么?那也太生分了!” “表妹,你只有十四岁,知道什么是嫁娶吗?”姜重明后退了半步,沉下脸正色道。 “我知道呀,我当然知道,我从五岁那年从大桃树上掉下来,是你接住了我,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要嫁给你。”姜芍一本正经地说道。 “最近爷爷和大祭司的关系好像又更差了……”姜重明不忍直接拒绝姜芍,转而委婉地提醒她,两个人的爷爷关系不好。 姜城的大祭司便是姜芜的父亲。 姜芍却不懂得什么是知难而退,反而笑得更加灿烂:“我爷爷和城主爷爷的关系虽然不好,可他也是很喜欢我的,放心吧,他不会反对我们的!” “可你年纪太小了。”姜重明只好换个理由拒绝。 “我会长大的!”姜芍气得直跺脚,鼓着脸说,“我要把你身边那些坏姐姐都赶跑,你不许娶别人!” 确实,自从姜重明十五岁后,身边多出了许多莺莺燕燕,都是那时候只有十岁但人小鬼大的姜芍想办法赶跑的。 为此,姜重明还很感激姜芍,以为她是为表哥排忧解难,没想到……她这个人小鬼大的小家伙,早就惦记上表哥了。 “你再说这些胡话,我就不理你了,我一夜没睡好,要回去休息了!”姜重明佯装生气就要走。 “那我和你一起睡!”姜芍笑着跟在姜重明身后,像个小跟屁虫。 姜重明闻言骤然转身,怒目而视,好像在说:“你再说一遍试试!女孩子家,怎么没羞没臊的!” 姜芍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继而立马笑道:“表哥,我错了,我胡说呢!我就是看外边春光正好,想去踏青,无人陪同,欲邀你同往。” 闻言,姜重明的脸色也柔和下来,笑道:“好,我陪你去。” 河畔,花红柳绿,莺啼燕语。 姜重明与姜芍并肩走在河边的小土坡下。 小土坡上冒出了新绿的草尖,细嫩酥微,像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新毯子。 闲聊几句后,姜重明假装不经意地提及苏九儿那个朋友的事:“表妹,最近赤炎神庙有什么新奇事儿没有?” 赤炎神庙是大祭司的住所,也是巫族祭祀、礼仪的主要场所。 “能有什么稀罕事……”姜芍皱眉说道,忽然,她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说道,“好像还真有一件!” “什么!”姜重明连忙追问道。 “前几天半夜里,赤炎神庙闯进来一个外族的女子,不过她好像没什么灵力,没怎么挣扎,早就被关押起来了。”姜芍说道,“我们长这么大,从来没遇到一个外人能自己跑到姜城里来,也算怪事一件吧!” “怎么会呢……既然没什么灵力,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姜重明想到这里,满眼都写满了疑惑。 “表哥,你不会本族的女子不娶,想找外族的女子吧?”姜芍看到表哥这样,又开始乱想了。 “怎么可能……”姜重明敷衍着回答,接着便立刻动身去赤炎神庙,留下一句:“表妹,你先自己玩儿,我去看看她!” “表哥,你等等我呀,你要去我家,肯定是我带你!爷爷不许任何人见她,我给你打掩护,才不会被发现!”姜芍跟在姜重明身后,一路小跑地喊道。 好在有姜芍引开守卫,偷来钥匙,姜重明才顺利地进到了悬笼。 所谓悬笼,就是赤炎神庙用于关押犯人的地方。它们凌空而建在神庙背后的山崖之上,像一个个高挂在半空的鸟笼。 那是一个清瘦的女孩,被打得皮肉外翻,浑身血污,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颜色了。 她被看起来比她人还重的铁链牢牢拴住,无力地垂着头,看起来十分可怜。 她正是那天夜里无辜失踪的卫岚。 姜重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试探性地问道:“你就是那个外族的女孩儿?” 卫岚垂着头,沉默不语。 “他们为什么把你打成这样?”一向善良的姜重明实在不忍心看到一个小女子受到这样的折磨,发出了疑问。 卫岚还是沉默。 他便将同样的问题转头问了旁边的姜芍:“他们为什么把她打成这样?” “外族人呗,打就打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表哥,她又脏又臭,好恶心,你看也看了,外族人和我们长得没什么区别,就这样,没什么好奇的了吧?快走啦!”姜芍不耐烦地催促道。 “表妹,你先走,我有话想单独和她说。”姜重明正色道。 “什么?!”姜芍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什么事是她不能听的! “听话,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姜重明难得疾言厉色,吓得姜芍连连退出了这个悬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