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总监》 第一章 见猎心喜 一 九月的广州秋高气爽,只是空气中还略微带点暑气。海珠区新港路西街有家名为“蔡记”的潮式酒楼,整座酒楼占地四千余尺,虽不算大,但金融危机后广州地价重拾升势,在广州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不算小了。 韩琦七点出头就坐到了靠墙的九号桌上,今早他约了老同学刘政鸿一起喝茶,刘政鸿现在是中江资产管理公司的投资经理。就整个券商行业而言,中江证券也许不算突出,但要说起它的资产管理业务,那绝对在业内首屈一指,业绩好的时候甚至能和明星基金分庭抗礼。刘政鸿是个外形俊朗的行业精英,为人爽快直接,他最近和韩琦交往十分频繁,因为韩琦所任职的精工实业即将上市,出于职业敏感,从拟上市公司财务部门主任韩琦口中可以套到更多有价值的情资。 韩琦坐了十来分钟,刘政鸿就到了。他刚坐下,就发现韩琦两颗眼球布满血丝,一看就知道一夜没睡。他关切地问:“阿琦,你跟人家打工,何必这么玩命,动不动就通宵达旦?” “有什么办法呢?我还不是怕丢饭碗。” “怎么,你的位子坐不稳了?” 韩琦叹了口气,瘪着嘴说:“你也知道,我们公司快上市了。成了上市公司,就得和一般公司不同,组织结构就有一番大的调整,该改的改,该撤的撤。听说财务部不久就会撤掉,改设财务经理,一下设好几个,直接归财务总监领导,而且人选都已经内定好了。到时候该怎么安排我的位子,我这心里还真没底。” “那你会不会升上去?” “恐怕不会。公司第一任财务总监是前预算部门主任谢欣霓,那是一个女流之辈,谁知道她走了什么路子。现在我就归她直接领导。就在昨天,新上任的总裁要到海南分公司搞调研,实际上是拿这做幌子,带着谢欣霓和预算部门代理主任陈建铭到外面去游山玩水,联络感情,大概要两三天才回得来。公司里就我级别最高,谢欣霓便安排我把近一个月公司进出账目整理出来,好应付董事会例行会议。” “这样,你就熬了一个晚上?” 韩琦抱怨说:“这不像拿着资金指标给各部门安排经费,整理账目是一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时间紧,任务重,也不知怎么的,要做苦力活了,领导的记忆力就格外好。” 韩琦昨晚一直弄到半夜,才总算拿下了手头这个财务报告。但他没打算就这么出手,得等着上面催材料时再拿去给谢欣霓审阅。韩琦知道,你的材料整理得再完善,领导为了显示他的水平,看过后都会提几条修改意见,若时间充裕,领导会一遍又一遍给你下指导棋,让你一路改下去。这就不可避免地陷入两难境地:如果完全依照领导意见修改,会把报告改得面目全非;不照领导意见修改,又是不尊重领导。要想使财务报告还能像个样,同时又尊重领导,唯一办法就是拖延。领导过问时只管说正在补充资料、核对数据,这样显得财务报告编制起来难度很大,不是一下就弄得出来的,领导自然就不好太催逼。一直拖到报告急着要用了,领导考虑到时间的问题,看材料时就不会太较劲,让你稍作修改就可复印上传。 韩琦将写好的报告检查一遍,感觉还算满意。光自己满意还不行,韩琦有意在材料里弄出几个容易看得出来的病句和错别字,这才打印一份,塞进包里。 那晚王鸿薇催了他好几次,她抚摩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说:“我说阿琦,你再要熬夜加班就到客厅去,你老这么折腾,搞得我也没法睡觉。我不睡不要紧,只是怕辛苦了腹中的宝宝。” 此刻韩琦只得施展软功,不住地好言劝慰:“宝贝,不,是两个宝贝,我这熬更守夜,也是为了让你们都能过上好日子……再忍忍吧,过会儿就好了……” 反正睡不着,王鸿薇干脆就坐了起来,捧起一本《婴儿胎教指南》,边看边感慨道:“我真正意义上的人生奋斗是从怀孕开始的,因为对世间各色人的认识是由此开始的。以前对于人的了解,多少有点浮光掠影。怀孕之后,与各种社会机构和远远近近的人们打过交道,我才看透了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还明白,如果你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如果你还不够有钱,那就不要指望任何人会怜悯和帮助你。想要自己好好活着,抚养好我的孩子,我就必须振作起来。我要强迫自己吃饭,我要努力工作,我要自己动手创造自己的世界……” 韩琦被她这种温馨而又沉重的话语叨怕了,只得一遍又一遍说软话:“好太太,我的好太太,你看我这不正奋斗着吗?放心,外面再怎么世态炎凉,我这儿都是你和孩子的安乐窝!” 二 酒也喝得差不多了,韩琦看了下表,指针才指到八点五分,时间还很充裕。于是韩琦来到大堂附近的洗手间,将一身西装革履的行头再次整理一遍。整理完毕,他正要出门,手机响了,来了一条短信。 这是一条实质性的消息。 韩琦拿着手机就痴在了门边,反反复复将这条消息看了好几遍,看得眉角上扬,眼睛泛出光来。刘政鸿有些奇怪,走过来问:“是什么好消息?把你喜成这样?” “也没什么,一条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最真实最可靠,给我看看。”刘政鸿把韩琦的手机要过去,只见画面上写着这么几个字:谢欣霓得了胃出血,情况相当不妙。 刘政鸿顿了顿,接着朝韩琦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阴阳怪气地说:“谢欣霓就是你那顶头上司吧?难怪!难怪!” 韩琦关掉短信,遮掩着说:“难怪什么?搞得神神叨叨的!” 刘政鸿止住笑,一针见血地说:“你做了这么多年的财务部门主任,资历、能力,乃至操守,都没二话说,财务总监的位子本来就应该是你韩某人的。只是一时时运不济,被人家抢了先。这次谢欣霓出了意外,给你空出一个肥缺,你也媳妇熬成婆,该出息了。” 这话戳到了韩琦的隐处。但韩琦知道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谢欣霓是从预算部提上来的,现在那里还有一个陈建铭,他比我有野心,有手段。更何况财务总监人选是要董事会点了头才定得下来的。” “财务总监不就是做账管账的吗?你们总裁连这一点人事权都没有?” “财务总监可不是普通的位子,直接跟真金白银打交道。何况公司即将上市,往后进项出项与财务调节还要和股票运作衔接起来。这绝对是要害部门,董事会绝不会轻易安排人选。” “但不管怎么说,这下你至少有升职的可能性了嘛。” 韩琦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情放在心里想想多少还有一点意思,说穿了就索然无味了。只不过谢欣霓得了胃出血,多少还可激发一些幻想,韩琦又将这条短信调了出来,想要看看是从哪里发来的,不想竟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而且明显不是手机号码。韩琦依据以往经验,仔细一想,短信会不会是做人事经理的妹夫陈义洲发来的,这小子是个“三只眼”,对公司中高层头头脑脑的动向十分关注,总能第一时间把握这些人的最新动态。 韩琦想打电话问问,却一时找不到他的电话号码。 算了,还是去公司看一看就知道了。韩琦赶紧向刘政鸿告辞,匆匆往公司赶。 三 “韩主任早!” 今早和韩琦打招呼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进了公司,韩琦却总感觉有些异样,职员们的话语和眼神中似乎多了不少含义。 走近财务部办公大厅,韩琦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因为他听到了一位职员正评书似的议论他,众下属有跟风之势。 “我们这位韩大主任真有点邪,凡是做过他顶头上司的,没有一个不倒霉的。他原本是预算部副主任,五年前预算部海主任休年假,被邀到新马泰旅游,谁想,椰风一吹,得了面瘫,至今嘴还歪着。不久韩琦被调到财务部做副主任,他当时的直接上司老钱认为他是青年才俊,有心要笼络他,时不时带他出去跑一跑业务。三年前老钱在一家休闲中心跟小姐跳舞,不小心扭了脚,去医院住了大半年,出院后变得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蹦一跳的。大家都不叫他钱主任了,改称‘蹦蹦男’了,后又因老钱行动不方便,胜任不了财务部门主任工作,总裁只能安排他提前退休。取代老钱的欧阳主任成了韩琦的领导,两年前出差时被分公司老总请去体验日式按摩,不知道是按摩小姐太漂亮还是武功太高强,欧阳主任突然心脏病发,趴在按摩小姐身上再也爬不起来了。接下来就轮到谢欣霓倒霉了。出任公司组织改革后第一任财务总监,多大一件好事,却不知韩琦施了什么法术,现在她也得了胃出血,目前看来,凶多吉少……” 好恶毒啊!韩琦暗忖。其实大家都是职场中人,哪个人前无人说,哪个人后不说人,这都是很平常的事。只是今天这种背后议论若是不胫而走,被有心人添油加醋,很容易引起自己和领导之间的猜忌与隔阂,搞得大家不好相处。 最让韩琦无法容忍的是,不知道是哪一个不知深浅的小子竟哄一声:“那韩琦到底是神仙还是妖怪?” 韩琦正要发作,忽被一只大手拽住胳膊,回头一看,是陈义洲。陈义洲笑了笑:“别跟那些不懂事的一般见识,那样反而显得你没风度没格调了。”陈义洲一边说着,一边把韩琦往自己办公室引。进了人事部办公室,陈义洲先是朝外面偷瞄两眼,接着将门小心翼翼关上,再轻轻走到了韩琦跟前,笑说:“姐夫,这回机会来了。” 韩琦犹疑不定:“究竟怎么回事?” 陈义洲慢慢解释:“林全刚刚出任总裁,在公司里的根基还不太稳当,为了尽快坐稳那个位子,他瞅准了海南电子基地项目。那个项目一旦投入运营,产销规模将占到公司总量四成出头,举足轻重,所以林全力荐自己的心腹高志鹏出任项目总协调人。前一阵子他出了一趟门,把公司的财务总监、人力资源总监都带去海南了,现在公司对他几乎就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他也摆明了是志在必得。唯一不顺的是,可能工作太过投入,喝得太狠,加上谢欣霓是唯一一个女的,格外得到‘照顾’,被灌得胃出血。刚开始谢欣霓只是出现一些轻微症状,可一回到广州就不行了,医生说送医太晚,造成病情急剧恶化,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有这么严重?” “这才好。那谢欣霓一向好强,要不是实在下不了床,她会把财务总监这个位子挪出来?” 四 第二天下午谢欣霓刚被转到人民医院,韩琦就赶了过去。他在病房门口碰到了一脸疲惫的陈建铭。韩琦留意了一下陈建铭,见他虽然满脸倦容,但印堂发亮,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隐含着抑制不住的兴奋。陈建铭也时不时拿眼角的余光瞥韩琦的脸,似乎要把他的心思看穿看透。都是同道中人,此时此刻谁心里有什么想法都是不言而喻的,彼此的猜测其实是一种提防,生怕对方抢占了先机。 两人的目光在短暂的相遇后,立即避开,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隐私。 韩琦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丝悲戚,问起谢欣霓的情况。陈建铭简单述说了一下,摇摇头说:“谢总这下可惨了,竟然得了这样的顽症。”周围的同事也附和着同情了谢欣霓几句。 进了谢欣霓的病房,只见她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面色如纸,双目微合,周身近乎僵硬,意识不清不楚。一旁谢欣霓的老母双目红肿,泣不成声。韩琦轻声安慰了她几句,然后他又到医生那里问了一下谢欣霓的状况,命算是勉强保住了,但要耐心调养个两三年,期间不能操心,更不能来情绪。胃出血可是有10%的死亡率,若是处理不当,再有个什么闪失,就没法治了。 韩琦听了这话不由心生恻隐,想谢欣霓还不到四十岁,已是上市公司财务总监,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却得了这样的病,等同废了武功,什么也干不了了。人生是一个数字,身体是一,什么事业、爱情、金钱、权力只是一字后面的零,零多表明你人生价值大,或是一百,或是一千,或是一万,可一旦前面的一倒了没了,后面的零再多也还是等于零。想起昨天收到那则短信后一直暗存心底的异念,韩琦觉得有些对不起谢欣霓。毕竟是多年的老同事了,人家都到了这种地步,自己怎么还老琢磨着她那位子呢?这太不厚道了! 或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在离开医院前,韩琦把身上的三千元现金都塞到谢母手上。谢母不肯收,韩琦就生了气,说:“谢总和我共事多年,我总得表示点个人情谊吧。”谢母这才将钱收下。 医院是一个沉重的地方,韩琦实在不想在这里待太久,见晚饭时间快到了,他迅速起身告辞。 回到家中,韩琦见王鸿薇正在拖地,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吓得赶忙上前将她搂住:“宝贝,孩子,孩子!都怀上孩子了,怎么还做这么多事?快去休息,这种小事我来就行。”王鸿薇坐到沙发上,捧起一件未缝制完的孕妇裙,很细心地穿针引线,姿容仪态很有味道。韩琦被感染了,轻轻走到她的跟前,细心呵护:“你别太累了!下楼梯要当心啊!想吃什么东西就说啊!” 每当这个时候,王鸿薇心里就特别滋润。女人就是好哄,明知只是一句甜话,可她天生就对此没有抵抗力。 饭后,韩琦陪着鸿薇去珠江边散步。珠江的夜景很美,对面展馆被绚丽的彩灯很艺术地环绕着,流光溢彩,倒映在水面上,相映生辉。晚风拂来,很是惬意。鸿薇长时间依偎在韩琦怀中,望着行人来来往往,仿佛若有所思。 稍加思忖,鸿薇直言:“我想让我妹妹加佳搬到咱家来住,也好顺便照顾我。他们房子买得太大,有150平米,一平米两万多,贷款买的,首付30%,欠了银行两百多万,让他俩的生活突然变质。近半年来他俩感觉压力实在太大,太辛苦了!每月去银行付月供都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于是他们决定卖掉房子。” 韩琦微微一笑:“都是不自量力惹的祸。呵呵!既是这样,就都听你安排。” 第二章 初次试探 一 次日清晨,韩琦想起那份财务报告该给新任总裁林全看一看了。刚进公司大门,韩琦就见大厅这里一伙那里一群聚着些人在议论着什么。 路人甲说:“公司最近在搞人事调整,组织再造,动作很大,我们都得多留点神,别在关键时刻犯错误,把饭碗弄丢了。” 路人乙说:“是啊,都是总裁林全搞的。我在香港一家杂志上看到过他的专访,这人是国内有名的救火队员,他挽救过十几家快要破产的大型国企,是业内有名的‘企业医师’。董事长请这样的人来做总裁,有病治病,无病防病,看来,将来在经营方向上,可能会倾向于保守了。不要忘了,前任总裁之所以被换掉,就是因为太过激进,到处砸钱,战线拉得太长,让董事会很不放心。” 路人甲说:“什么保守?高层要是不思上进,注意力就会往公司内部转移,党同伐异,争权夺利。” 路人乙说:“这话不假,现在就已经有了苗头。什么组织再造,全是幌子。一朝天子一朝臣。总裁是想借机组建自己的班底,好在公司里站稳脚根。眼下财务总监谢欣霓不中用了,不久财务部和预算部恐怕会有大变故。等着看好戏吧。” 几个基层职员竟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韩琦暗自吃惊,可又转念一想,也许这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来到总裁办公室外,见门是虚掩着的,韩琦敲敲门,进了总裁办公室。 林全根本没正眼看韩琦,目光在桌上的材料上飘忽着,话语淡得乏味:“韩主任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给你电话。” 林全当面和背后都称韩琦为韩主任,口气一贯这么僵硬。韩琦微微躬一下上身,说:“董事会要的材料我都整理好了,请林总您过目。”韩琦边说边拉开公文包,把那一份打印好的财务报告取了出来。 林全却不急于看韩琦手上的报告,指着桌上一份稿子,略带一点赞许的语气说:“财务总监这次陪我去海南搞调研,谁能想到谢总会出这种意外?好在任务总算圆满完成,你看陈主任连调研报告都这么快拿了出来。很好,公司要的就是效率。” 原来陈建铭早已向新总裁邀功了。 要不是谢欣霓躺在医院养病,这个邀功机会还轮不到他陈建铭。但韩琦还是很迎合地向林全偏过头去,故作认真地在桌上那个题为《从广州走出去,从海南飞起来》的调查报告上瞟了几眼。韩琦知道,这种调研报告都是事先跟分公司打好招呼,人家提前准备好资料和数据,只需要拷贝过来稍稍综合整理就可以弄出来,并没多大难度。不过韩琦还是佩服陈建铭有如此心机,韩琦当然不会显露心里的不屑,顺着林全的话说:“陈主任是一个能人,挺会办事的。” 林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对韩琦说:“你也不错,动作不比陈主任慢。” 韩琦忙说:“那是因为有总裁的栽培。” 林全扫了韩琦一眼,那深邃的目光让他精神高度紧绷。韩琦一时无所适从,林全又发话了:“谢总得了那样的病,看来一时半会难得回到岗位上来。你和建铭担子不轻,凡事得多上一点心。” 林全说话有一种诡异的模糊,韩琦就听不出其中有什么倾向性。林全翻了翻韩琦的财务报告,漫不经心地说:“长短差不多,文字感觉还可以,董事们都挺忙,长了人家不耐烦,短了问题又说不清楚,太刻板了看着难受,太通俗了又不够严肃。辛苦你了,我今晚抓紧时间看完,明天上午你到我办公室来拿。” 林全能有这个态度,韩琦对这份报告算是心中有数了。财务报告这个东西是没有死杠杠可衡量的,好坏标准经常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如果领导正被离婚官司整得够呛,财产岌岌可危,心情恶劣,你的报告写得再好,领导也会鸡蛋里挑骨头,拿你出气。如果领导离婚快乐,二奶顺利扶正,心情愉快,你的报告就是写得不够完美,只要观点明朗,基本情况和数据都写了进去,领导那边也会轻松过关。 二 林全已五十多岁了,睡眠不多,醒得早,每天上班都会提前赶到公司。可这天上午韩琦在总裁办公室外等了半个小时,直到上班时间已到,其他人都陆续进了办公大厦,仍未见林全的影子。韩琦暗想,林全从来是说一不二的,今天怎么搞的,莫非他把昨天的话忘了?正纳闷间,手机响了,一瞧,是林全的司机阿华打过来的。 “韩主任,你在哪里?” 韩琦立刻意识到了,林全上午不会到公司来,连忙说:“我在公司。总裁呢?” “总裁在花园酒店,他要我来接你,你快到楼下来吧。” 下了楼,林全那部深色三节加长型凯迪拉克豪华轿车正从外面徐徐开了进来。刚停稳,韩琦就将前头右边的门打开了。韩琦抬步要往里迈,阿华却说:“这是副驾驶座,后面才是上座。”阿华随手拿起一方崭新的毛巾,下车到后座座位上抹起来,抹过了,才客客气气对韩琦说了声:“韩主任,请上车吧!” “韩大主任坐我的车,这是我的荣幸啊。总裁经常背后夸你,说你平日谨言慎行,实心用事,是个很能干事的人。日后必定前途无量。说不定哪一天你会成为更大的领导,到时望你还能坐我的车。” 韩琦很是惊讶:“总裁还会背后夸人?” 据阿华介绍,林全批评起人来非常严厉,但在严厉中,会将解决问题的方式一一指出。这是他一贯的领导风格。阿华还说:“批评下属不留情面,但背后却是殷切的期待,有这样的领导,应该觉得心里踏实才是。” 韩琦赶紧应和:“那是,那是。” 韩琦心中升腾起莫名的希望,平时阿华对待谢欣霓这个财务总监,跟对待他和陈建铭两位部门主任,态度是完全不同的。今天阿华这么客气,又是抹座位,又是主动搭讪,韩琦还是头一回享受这样的待遇。韩琦知道,都是谢总躺进了医院的缘故。 不一会儿,车子到了花园酒店。按阿华的指点,韩琦直接去了会议中心。精工实业公司董秘黄馨慧正坐在副席位置上念着材料。韩琦的眼光掠过领导,往下一路搜寻,这时林全已经拿着材料悄然走到他身边。 两人一起出了会议大厅,林全简单解释:“当前公司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上市,控股集团来了一个副董事长,本来没打算通知财务部门,是临时决定的,只好把你叫到这里来了。” 公司上市批文早下来了,不久就会进入路演阶段,为了少走弯路,一战成功,控股集团方面准备增开一次筹备大会,同时邀请部分投资机构列席。集团领导下来,实质内容不多,但为了把气氛营造起来,常常把一些跟会议内容没什么瓜葛的部门主管叫来陪会。不过韩琦只是心里这么想想,不便多嘴。林全用手在材料上指了一下:“你这个报告写得还可以,我只动了一个提法,加了几个数字,打印时你仔细核对一下。” 韩琦并不吱声,只用温驯的目光望着林全那张柿子脸下半部分,认真点了点头,表示已将领导的话牢记在心。林全这才把报告交到韩琦手上,说:“另外还有两个病句和几个错别字,我也给你改过来了。” 这本来就是韩琦有意为之的,他却装出一脸困惑:“报告写完后,我是检查了三遍的,怎么没有发现病句和错别字?” 林全笑说:“你是财经专家,只是文字功夫还差一点火候,以后多读点书,多练下笔,会慢慢提高的。” 韩琦谦虚地说:“以后还得多向总裁学习。” 林全摆了摆手:“以后写多了,就逼出来了。”韩琦唯唯诺诺着,林全做思索状说:“明天董事会例行会议本来是通知财务总监参加的,谢总当然来不了了,报告是你写的,那你来参加吧。” 林全说完,转身进了会议中心。可韩琦却痴了,站在走廊上半天没反应。嘴巴一直张着,好久没能合上。林全的话好像仍在耳边萦绕不去,韩琦反反复复琢磨着,回味着,始终觉得这不是一个普通的信号。 韩琦心中的希望就像气球,越发地膨胀了。 三 回到公司,韩琦迅速按林全的意见认真作了补充,同时改掉林全更正过来的病句和错别字,又反复检查了两遍,叫人打印了十多份。到了下午上班时间,林全打来电话,说董事长蔡煌琅要过目一下这份财务报告,嘱咐韩琦拿一份给他,他要亲自给蔡煌琅送过去。 二十年前蔡煌琅是一个地道的民营企业家,他在全国各地倒卖电子产品,完成最初的原始积累后,回到广东老家转做实业。企业家注定是追求利润的,但如果企业只将社会财富转化成个人财富,就会把社会资产固定在少数富人的资本圈套里,这将受到社会的普遍质疑。蔡董事长对这一点体悟甚深,并且很快采取具体行动,积极响应国家“国有民营”改革方略,放低姿态和大型国有控股集团精工控股牵上线,主动提出平价卖出公司一半股权,成为其下属子公司,此后公司更名为精工实业,只因精工控股还有一家子公司叫精工科技。蔡煌琅是有眼光的,就是因为精工控股强大的背景和政府公关能力,精工实业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上市指标,实现了质的飞跃。 韩琦跟蔡煌琅曾见过几次面,不过交道打得不多,摸不准他的脾气,心里没底。如果此人太过刁钻,或者别出心裁,报告要全部重来,那就麻烦了。 此刻韩琦心中忐忑不安,拿着材料到总裁办公室。韩琦把报告交给林全,正要走开,林全把他叫住,说:“你就跟我一起到董事长那儿去一趟吧。” 韩琦顿感受宠若惊。林全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煞有介事地说:“蔡董事长近来尤其重视财务工作,你这财经问题专家,有必要跟他多接触接触,以后打交道的机会会比较多。” 董事长办公室在第十九层,就是精工办公大厦顶层,刚好把总裁室踩在脚下。这个安排很有讲究。蔡董事长坚信董事长办公室的位置是企业风水最重要的一环,是企业成败的关键。原本蔡煌琅想把办公室安排在第十八层,因为十字八字听起来很吉利,十八层够高度,加上为了避免出现“亢龙有悔”之感,他有意将顶层空出来,供接待宾客之用。后来不知是哪一个缺心眼的,把十八层说成了“七上八下”、“十八层地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蔡董事长对这种说法很在意。为了不让风水格局走坏,蔡煌琅搬到了顶层,除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干脆就把“七上八下”让给林全。另外蔡煌琅并不认为大就是气派,反而认为坪数太大,气不易聚,这是孤寡之象,会让公司业务出现衰退。董事长办公室尚且如此局限,哪个高管敢把自己的办公室往大处弄,于是各个部门主管都学会了“蜗居”,把空间便宜了属下办事人员。 进了董事长办公室,林全在距离桌子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就朝蔡煌琅半鞠躬着说:“董事长,我把报告给您送来了。” 韩琦看见林全这般恭谨,反而显得自己腰伸得太直了,正要作出纠正,蔡煌琅开口了:“你们这么快就到了。” 林全恭敬地说:“董事长有指示,我们怎敢懈怠。”还没等他介绍韩琦,蔡煌琅说:“韩主任我认识,以前见过几次面了。”韩琦顿生感激,赶忙应道:“谢谢董事长记得我!” 眼下正是一个敏感时期,财务总监接任人选问题悬而未决,财务部门主任这个职衔很快会被撤掉,自己又不可能降级去做财务经理,所以这次见董事长相当关键,在某种程度上讲,一个微小的会面细节,都会影响领导倾向于你的意愿。事先韩琦曾预想过这中间的诸多状况,反复叮嘱自己低调、稳重、干练,却没想到一时激动,表情震荡幅度竟会这么大,给人造成冒失的感觉。先前韩琦还预备了几个会谈话题,但刚才的失误给了自己一个提醒:领导会找话题的,领导问你的时候,答就是了,不要自作聪明,乱找话题。 四 寒暄了一小会儿,蔡煌琅就接过林全递来的材料,看起来。 韩琦坐在沙发上,甚觉无聊,就抬头打量起办公室来。这间房子面积不算太大,房门开在坐位的左前方,从大门走到房间的动线十分顺畅。墙边是两排高高的桃木书架,里面摆满各类经济管理书籍,甚至还有不少官场之作。另一面墙上有一幅字,隶书,柔中藏刚,应是名家手迹:心平气和。这样的书法作品很大众化,很中庸,表面看去跟一个名企舵手的公众形象很吻合,但看不出来主人是爱好书法,还是借字言明心境。韩琦意识到了主人的城府和高明,若是在办公室里挂上一幅“难得糊涂”或别的什么字,那才叫肤浅。那一幅字后面一根高尔夫球杆引起了韩琦的注意,那是一根铁木杆,本身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韩琦记得林全办公室中显眼的位置摆了一个网球拍,他不理解体育用品为什么总是被领导拿来当做摆设。 韩琦正这么东张西望的时候,蔡煌琅已经把报告看完。他一脸肃然地问:“这个报告是不是太实在了?” 蔡煌琅暗示性地说:“公司马上就要上市,往后这类报告不光是要面对董事会了,还要面对那些投资机构,乃至广大股民。所以为了不让这么些人失望,财务操作该灵活的地方就要多动一点脑筋。” 财务人员头上永远漂浮着那片作假的黑色雨云,最有名的例子就是:“1+1等于几?”财务回答:“你想让它等于几?” 操纵财务数字对专业财务人员来说实在不是一件困难的事。许多做财务做久了的人,迟早都会发现数字是有弹性的。这已经是专业里公开的秘密了。 做账的确有很多技巧,比如财务报表里的折旧、预提、分摊、递延、减值准备等都存在人为的假设和判断。不少上市公司就利用合法的财务准则有技巧地进行合理的调账,在阳光下管理数字。比如,把费用的分类从一个项目转移到另一项目,根据市场的变化情况,合理地调整存货的减值准备等。 多数财务人员对此往往会心痒难耐,特别是又碰巧遇到各种诱惑或者压力的时候,常常会用掌握的技巧调账。只是这种技巧如果使用得太频繁或者太过分的话,仿佛弹簧一般,总有一天会冲出弹性限度以外,再难恢复。 点拨完韩琦后,蔡煌琅又恢复了一副长者的面容,公事交代完了,话题也轻松了。蔡煌琅问韩琦平时打不打高尔夫,韩琦如实作答,曾跟朋友学过一点,只懂一些皮毛。蔡煌琅笑起来,起身捧起那一根高尔夫球杆,“指示”韩琦要进一步培养这方面的兴趣,多学多打。霎时韩琦看到林全突然神色大变,变得难以琢磨。韩琦这才想起一个月前林全也曾捧起他那个网球拍,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高尔夫球也好,网球也罢,无非都是打球,娱乐而已,莫非背后还有别的什么含义? 告别了蔡煌琅,路上林全对韩琦说:“董事长的意见你都记下了?” “记下了,以后我会多加注意的。”心里不免嘀咕,林全要你跟他一起见董事长,原来不是为了让你在董事长面前露脸,而是让你当面记下董事长的指示,免得多经过一张嘴,把意思说偏了。转而又想,大概是兼而有之吧,还不能完全排除林全的一片好心。 回到财务总监办公室,韩琦一眼瞥见对面谢欣霓那空着的桌子和椅子,不觉发起怔来:那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位子,那是一个令人梦寐以求的权位。 韩琦脑中再也没法抹去谢欣霓那个空着的位置了。 晚上他还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异常繁华的街市上,灯光开着,空中飘着小雪。可是街上空无一人,他看见谢欣霓的头像被镶嵌在各栋大楼的广告牌上,巨大无比,灯光打在她脸上,光彩照人,霓虹灯在闪烁。他傻站在那里,街上有喇叭在播放音乐,一会儿放“做人有苦有甜,善恶分开两边,都为梦中的明天”,一会儿放“就请你给我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问候,不要一切都带走”,突然广告牌开始冲他说话,语言含糊不清。他看着谢欣霓巨大的身影从广告牌上慢慢向他低下身子,向他压来,他感到极端恐惧,两边的巷道向他倾斜下来,他奋力狂奔着,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越发清晰粗大。谢欣霓始终停留在他的耳边,不住呢喃着。最后,四周全是黑暗,无处可去。 韩琦猛然醒来,窗外透着幽幽的蓝光。他再也没法入睡了,这个怪梦一次次在脑袋里浮现着,挥之不去。 第三章 举棋不定 一 加佳、义洲这两口子终于搬了过来。 加佳是一个直肠子,韩琦本指望她能多照顾一下鸿薇,怀孕期间,身边多一个亲人,心里会踏实一些。谁知,她一搬过来就直陈利害:“我说姐姐,怀孕和哺育孩子要花好几年时间,期间还会损害自己的体形和肌肤,一个女人有几日青春?有多少精力?不是每一个女人都适合生养孩子的。你已经在珠江财大做了好几年讲师,眼看就快升副教授,却又怀孩子了,那边的事你真能放得下?昨天听义洲说,姐夫单位现在在搞组织改造,他财务部门主任的位子悬了,万一没扛住,下来了,你们有房子要养,却又没有抱孙心切的老人承诺为你们带孩子,往后……唉!你们这是何苦呢?21世纪最贵的是什么?孩子。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们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但是你们才存了几个钱,准备好了吗?” 王鸿薇脸沉了下来,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你刚说的这些我不是没想过。现在进了超市,我都不敢靠近婴儿用品柜台。婴儿用品越来越贵,一张木质婴儿床三千多,一张婴儿床垫半米长,也要卖一千多。我看着都心寒。半个月前,我们系里一个中年老师的儿媳妇生孩子,她那80后的儿子买回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婴儿吸鼻涕器、喂药器、尿片收集箱,这些东西她以前从来没见过,更不知道该怎么用。她老抱怨以前没有这些东西,孩子不也带得好好的吗?整这些东西孩子就一定都用得上?后来一问才知道买这些小零碎就花了三千多块,过一阵子还得添婴儿车、婴儿床之类的。照这样下去,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钱呀?” 王加佳接着说:“目前你和姐夫烦心事是不少,但归根到底就两个事——养房子、养孩子,说来说去都是一个钱字……” 这时候,陈义洲不耐烦了:“加佳,说来说去你就只会谈钱,你心里就只有算盘?搞得跟小市民似的!” 王加佳更来劲:“你说干什么不要钱?就睡觉不要钱,但没钱,你睡得着吗?过去我什么时候计较过钱,还不是最近,我们被房子整惨了,我才意识到做人就该务实一点!”缓了下气,她继续说:“虽说都是钱的问题,其实钱的问题更是姐夫的问题。姐夫今年都36了吧?过了35岁大限,年龄就是一个硬伤,如今企业裁人普遍都是这个标准。不进则退啊!” 加佳一语击中要害。一旁的韩琦一直没有做声,这话更是把他堵得无话可说。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了没有钱是多么叫人难堪。可笑的是自己在公司主管财务部门这么多年,竟没捞到多少外快。若是早知今日,当初就该……韩琦苦笑一声,转而又想,加佳的话不假,过了35岁大限,年龄就是一个硬伤,不进则退。眼下退是没路了,财务总监的位子就空在那里,可是他该怎么进呢? 二 次日一大早,阿华就把车开到了韩琦住的那个小区。 听到喇叭声,韩琦立刻换鞋准备下楼,刚走两步,就被陈义洲叫住了:“我抽屉里有几包大中华,你拿去给阿华。那是总裁的司机,切不可怠慢。” 包里塞了两包烟,韩琦匆匆来到楼下。陈义洲到底是做人事的,反应确实很快,烟是给阿华准备的,跟总裁的司机搞好关系有好处没坏处。上车后,韩琦就要去开包,想当即把烟给阿华,转念一想,这样太唐突了,明显是有意讨好他,得找个恰当的借口,要做得不露痕迹才好。 当天路上车不是特别多,两个人把林全从他的临时住所接出来,赶到公司办公大厦,才八点出头。原本安排董事会例行会议九点召开,不想临时一个重要客户登门拜访,会议只得往后推迟一个小时。林全要赶过去应酬,韩琦就先回办公室整理材料。还没坐稳,董秘黄馨慧走进来:“韩主任好忙啊!” 见黄馨慧进来,韩琦屁股像装了弹簧似的,几乎腾空而起,赶忙应道:“不忙,不忙。黄秘才是难得一见的大忙人!” 公司里的人都叫黄馨慧为黄秘,此人总是紧跟着董事长,只因蔡董事长平时深居简出,黄秘自然难得一见。精工实业即将上市,上市公司的董秘通常是独当一面的实权人物,多数时候,连总裁林全都会被她压一头。像黄馨慧这种董事长身边的人,接触的人来头大,见的世面多,对下面的部门主管摆摆架子,那是很正常的。或许她并非有意要对你不屑一顾,只是她的心思都花在了领导身上,要为领导挡驾,要替领导应付这样那样的场面,几乎无精力顾及其他。 不过黄馨慧对韩琦却是有印象的,毕竟领导的决策依据大多来自财务部门。黄馨慧这次来是想核对一下数据,核对完后,她并没有立即转身走开,而是坐下来要陪韩琦聊一会儿。韩琦简直受宠若惊,心想是不是要时来运转了,连领导身边的红人对自己都客气起来。互相提了几句工作上的琐事,黄馨慧问:“你们谢总这次病得不轻,看来短时间内难得再回来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黄秘完全不兜圈子,开口就直击问题的核心,韩琦心想,如果自己这时胡扯一些“坚守岗位,期待谢总早日病愈归来”之类的言不由衷的鬼话,就显得太虚伪了,反而容易引起对方的反感。可是如何适当掩饰自己的企图,不让对方心生芥蒂,也同样很考验人的智商,黄馨慧这一问让人好生为难。 韩琦一时支支吾吾:“这个,这个……一切尊重领导的安排。” 韩琦这不是故作谦卑,而是识时务。做财务的门槛比较低,这也是会计人员比较泛滥的原因之一,但做一个好的财务人员却实实在在不容易,做一个合格的财务总监就更不容易。如果你所在的企业只把你当账房先生,而你又不能凭自己的能力改变这种状况,让老板欣赏你的才能,即便你有财务总监的头衔,你也永远做不了一个真正的财务总监。 说到这里,黄馨慧警觉地回头看看门边,放低声音说:“当初谢总为了把这个位置弄到手,动了不少关系,最后连控股股东方面都有人出面挺她。” 韩琦也小声说:“这些你们高层领导肯定要比我们清楚,有好多事常常是公司上下传开了,当事人还蒙在鼓里。” 黄馨慧笑了笑:“你们这是当局者迷。” 韩琦讨好着说:“我们没有黄秘这样的高度,自然很难把问题看透。” 黄馨慧的声音比刚才稍稍高了些,说:“谢总遭遇不测,韩兄就没看到前途?” 韩兄?前途?这是什么信号?韩琦极力稳住情绪:“财务总监这个位置不寻常啊……” 黄馨慧神情诡秘:“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有地缘优势嘛。” 韩琦将信将疑:“可这里还有一个陈建铭?” 黄馨慧无所谓地说:“他是林全的人,董事长怎么会把这样的要职给他?” 韩琦恍然大悟,很有可能自己已经进了蔡董事长的考察范围,若是有董事长加持,财务总监这个位子就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了。韩琦连忙起身拜托:“还请黄秘在蔡董事长面前为我多说几句好话。” “行,等时机到了,我会帮你说说。” 韩琦有些动心,心想,如果她黄馨慧真肯帮忙,说不定还有些胜算。韩琦就半当真地说:“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不管这事能不能成,我一定牢记黄姐的大恩大德。” 黄馨慧妩媚一笑:“那,事成之后,你该如何谢我呢?” 韩琦讶然,这个女人,竟也别有一番风韵,她想要怎么样?韩琦只好欲盖弥彰:“黄姐说怎样谢,就怎样谢。” 黄馨慧莞尔:“好,那我就等你谢我了。”临别之前,黄馨慧突然想起什么,她提醒说:“有闲工夫多练练高尔夫,董事长好这个。” 三 开会时间到了,韩琦按时进入会议大厅。主持会议的蔡煌琅偏头征求了一下左侧林全的意见,又跟右侧黄馨慧耳语了一句,大概是议程可以开始了,这才高声一句:“先让财务部报下账。” 此时韩琦走到超长型会议桌末端靠右的位置,开始照着材料念了起来。这个报告是他费时费心写的,背都背得下来。挥洒自如之余,韩琦不免抬头往首席方向偷望一眼,只见蔡煌琅正直视着他,目光对接的一刹那,蔡董事长突然打断韩琦,问上两句。韩琦严格按照财务规则作答,中间跑出不少专业词汇,好在这位领导还算担待,没有过多计较。韩琦赶紧埋下头,死盯着手中的材料,想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韩琦的报告总算结束了,蔡煌琅和林全还有黄馨慧等几个主要领导都说了些意见,接着蔡煌琅对公司本月财务运营状况表示满意,另外提了几点关于加强回款管理、强化现金流安全顺畅方面的指示。 会议渐渐进入高xdx潮,集中到了上市这个话题上。蔡董事长开始大发宏论:“过去我们公司是做电子产品的,其间无非就是签单、制造、销售、回款,扎扎实实地做实业,死守那么一块市场。但是公司完成上市以后,各位都要加紧更新观念,因为单纯的实业思维是会落伍的,形势却不等人。那么,上市以后又会有什么新的变化呢?我在这里打个比方,就说我们广东人爱吃的牛肉丸子,牛肉丸子才多少钱一个?就几块钱。为什么这么便宜呢?因为它是在大街上卖的,在大街上卖它就是牛肉丸子。但是在股市上卖就不一样了,不卖个几百块真对不起股民。我们精工实业属于高科技板块,牛肉丸子到我们这里就会变成高科技概念,各位请注意,我们这里卖的不是牛肉丸子,而是概念,世界上最成功的公司卖的都是概念,懂吗?所以我们要深刻认识到这一点,尽快适应眼下的新形势。怎么适应?创意。你得先要敢想才行。2010年亚运会不就是我们广州办的吗?有这么好的题材,我们就该借题发挥,我们完全可以把我们的牛肉丸子卖成亚运丸子。又是高科技概念,又是亚运概念,我们这个牛肉丸子价格不就卖起来了吗?” 蔡煌琅大讲牛肉丸子时,韩琦在底下认真做了笔记。林全还在蔡煌琅说完后连声赞叹,说蔡董事长这段话是极难得的精辟论述,深刻透彻却又形象生动,使人大受启发。蔡煌琅对林全这个姿态还算满意,说了两句肯定的话,接着宣布进行下一项议程。韩琦知道没自己的事了,就跟林全说了一声,要先离开,林全却示意他先到外面等着。 也好,这终究是一个跟总裁独处的机会。另外他包里还有两包大中华没给阿华。到了楼下停车坪,韩琦把烟递给阿华,说是开会发的,他一个人抽不了这么多。阿华接过了烟,轻笑一下,表示明白他的好意。其实阿华很清楚,开会发烟这个规矩,精工何曾有过? 四 确实跟阿华没太多共同语言,这时恰好还有一点闲工夫,韩琦突然想去看一看陈义洲,于是转身进了办公大楼。 这段时间公司正在加紧执行组织再造计划,人事调整相当频繁,以加速吐旧纳新,更换新鲜血液。韩琦估计陈义洲会在办公室加班,果然上到十六楼,他办公室门是半开着的,陈义洲正在面试新人。那人好像是某位副总举荐过来的,陈义洲难得这么客气:“高总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我会尽快把你报上去,而且把你放在备选名单的头名,领导肯定会优先考虑你的。”见韩琦进来了,陈义洲长话短说:“我这就安排人带你到公司上下看一看,好熟悉一下环境。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把面试的人送出去,陈义洲立即过来招呼韩琦,说:“姐夫你够忙的,星期天还跑到公司开会。” “你还不是不轻松,加班给人安排位子。” “呵呵!你怎么知道今天我会在这儿?” 韩琦淡然笑语:“见微知著。我看今天公司多数部门主管都在加班,工作如此积极,都为什么?还不是怕把职位弄丢了。我有个经验,人人都在琢磨奖金的时候,我就闲不了,推己及人,现在大家都在琢磨位子,你能闲得下来?” “姐夫到底是公司的老人,看问题就是准,就是透。” 韩琦戏谑着说:“人人都在琢磨银子的时候,我就能管人的脑袋,人人都在琢磨位子的时候,你就能管人的屁股。昨天我还在想,究竟是管人脑袋带劲,还是管人屁股带劲?后来我总算想明白了,目前在公司里,完全就是屁股决定大脑,所以还是你最带劲。” 陈义洲并没有笑,他上前轻轻按住韩琦的左肩,沉下脸说:“目前公司上下对人事调整问题都十分敏感,都在积极活动。姐夫你也应该……” 韩琦不以为然:“活动?怎么活动?我对董事长一向是唯命是从,对总裁一向是点头哈腰,尾巴已经夹得够紧了。我还要怎么活动?” 陈义洲摆摆手:“这根本不够。你想想看,如果董事长和总裁都不把你当成自己人,将来一旦有所调整,你这位子还保得住?” 这话韩琦无可否认。沉默了好大一会儿,韩琦才开口问:“义洲,你对公司的组织生态非常熟悉,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做?” “过去都说做人难,难做人,那是因为很多人不明白,做人,你要先做,你要活动。尤其当下这个形势,不动就是等死。”稍加思忖,陈义洲接着说:“公司上下都知道董事长喜欢打高尔夫,总裁爱打网球,你以为这是领导简单的消遣?你要知道,董事长的心腹都是高尔夫俱乐部会员,总裁的人都是网球协会会员,你呢,极少打球,哪一边都不是。这样下去,你不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吗?” 韩琦仍不开窍:“可是,那些都不是公司的正规组织啊!” 陈义洲继续深入讲解:“这叫背景,这叫门路。你以前总认为找背景、托关系、走后门,这些都不光彩。领导可不这么想,在他们看来,你会找背景、托关系、走后门,说明你活动能力强。若是活动能力不够强,你就算升上去了,能顺利展开工作吗?” 韩琦被陈义洲这席话震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对答。陈义洲笑了笑:“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网球我已经打了好几年,以后姐夫你就多练练高尔夫。将来不管是蔡煌琅胜出,还是林全得势,我俩都要互为犄角,相互照应。” 正说话间,来了一个跑关系的。那人韩琦认识,是计划部关副主任,常去财务部查资料,顺便跑点经费。关副主任一上来就递烟给陈义洲,陈义洲懒得接。关副主任就恭恭敬敬地把烟放到了陈义洲桌上,回身又给韩琦敬烟。韩琦当然不好学陈义洲摆架子,接了烟,准备走人。陈义洲出门送韩琦,路上陈义洲说:“刚才的话,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想通了,我们下回抽时间再聊。” 到了楼梯口,韩琦要陈义洲赶快回去,说:“别让关副主任等太久了。” “没事。”继续跟韩琦往楼下走。 “你把人家晾在那里,不妥吧?” “又不是我求他办事?” 韩琦笑骂一句:“权威二字,还真邪了!你有点权,就耍威风。不怕人家记恨你?” “他什么时候不在公司里干了,我才会怕。” 第四章 弄巧成拙 一 韩琦刚走到停车坪,林全正从大楼里走出来。 见韩琦还在,林全故意问:“你还没走?” 韩琦笑得很慎重,说:“反正回去没什么事,就想陪总裁聊会儿天。” “好,上车吧。” 在车上,林全问起韩琦一些工作方面的事,韩琦作了简洁而明确的回答。韩琦知道,这肯定不是林总要他留下的主要目的,他一定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跟他说。但林全不开口,韩琦也不便多问。 小车上了公路,林全似乎想起什么来,对韩琦说:“我刚得到一条很不好的消息,跟你说说。”韩琦赶紧屏住气,做神情凝重状。林全接着说:“据可靠情报,公司在亚太地区的几个主要竞争对手很快就会联手起诉我们,说我们侵害他们的知识产权,窃取他们的商业秘密。当前公司上市在即,他们这么干,意图是很明显的,我们不得不防。” 韩琦应道:“是的,我同意总裁的看法。目前公司正处于扩张期,若是我们这次成功上市,顺利募集大笔资金,那扩张的进度将会大大加快。这会给那些竞争对手造成很大的压力,所以他们才联手针对我们采取反制措施。这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你有什么好办法呢?” 林全突然这么一问,韩琦毫无思想准备,措手不及,勉强作答:“我看……我看还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自己身正,不怕别人骂我们影子歪。” 林全沉下脸说:“我问的是有什么具体的应对办法,你讲这些空话有什么用呢?” 韩琦心里不由一颤,说话开始支支吾吾:“这个,这个……我……” 林全瞥了韩琦一眼,微微一笑:“小韩,你别这么紧张。这事还压不到你身上来,不然要我这个总裁干什么用?” 林全那张笑脸仿佛是被糊上去的,只是粘得还不够紧,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让韩琦顿生“伴君如伴虎”之感,额头直冒冷汗。 林全见韩琦已经软下去,表明刚才那一番敲打很奏效,这才回归实质问题:“刚才董事会有交代,财务总监的位子不能总那么空着,需要找一个人暂时代理一下。你觉得谁最合适?” 这时韩琦脑子转得很快,知道林全已经当面摊牌,是的,不能再扭扭捏捏了,应该立即表明态度。韩琦当即斩钉截铁地说:“不管到哪一个职位,我韩琦都会唯总裁马首是瞻,实心用事,做好本职工作。”其实韩琦说这话时并没太大把握,他很清楚,他目前还不是总裁的人,总裁凭什么考虑他。但领导的想法下属怎能轻易揣摩得准,林全此刻毫不避讳地直接问他这话,表明林全还是倾向于他的,或许背后还有别的什么因素正在发挥作用也未可知。明显这是一种投机心态,所以韩琦才说“不管到哪一个职位”,这是一种策略性的模糊,因为自己的职位反正是要调动的,不管上升还是平调,这么讲都不能算错。 话都说到这个程度,韩琦和林全都已心如明镜。 将林全送到家,韩琦本该自己换车回去,表示自己公私分明,绝不公车私用。韩琦下车,透过前门车窗对阿华说:“你回去吧。这儿离家不远,我走回去就行。” 阿华显然是闻到了什么味道,极热落地对韩琦说:“没事,没事!只要韩总赏脸坐我这车,我到哪里都能顺路。” 韩琦不想拂了阿华的好意,就又上了他的车。 二 回家吃过中饭,韩琦闷不做声地歪到床上睡起午觉。上午林全的话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领导为何这么安排,其中是否存在别的什么意图,韩琦始终琢磨不透。 国有企业财务部门是绝对的实权部门,人人都向往着在这里谋个位置。压力小,权力大,责任轻,是国企财务总监最吸引人的地方。归属财务总监的职权当中,最实在的就是审核权和监控权。想想公司每有重大项目,各个部门主管激情迅速燃烧,四处活动,都想横插一脚。因为这里面有最现实的利益,对内可以出业绩,对外可以捞外快,人脉、权威都是这么来的。可是任何项目要想顺利展开,事前都要经过财务总监审核,事中又要经过财务总监监控,纵使其间利益纠葛纷繁复杂,但要最终落到实处还得经过财务总监首肯,因为财务总监是有一票否决权的。谢欣霓得病前,那些实实在在的,比如进项出项资金调配等诸多业务都握在她手中;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比如一些写写算算,这材料那报告的事大都归到了韩琦和陈建铭名下。手中握有实权,方方面面的人才会结交你,乃至巴结你,把你捧上云端。否则就还会像现在这样,埋着脑袋做事,夹着尾巴做人,始终都是那个体面的小人物。 韩琦越想越多越想越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把床弄得“绷绷”直响,睡意越发没了。王鸿薇和韩琦一起生活多年,知道他心里一有事情就会这么大动静地折腾,所以并不感到奇怪。倒是王加佳很好奇,跑过去问:“怎么了姐夫,在床上练功呢?” 韩琦把刚才的一些想法对太太和小妹说了,王鸿薇就帮他分析了一下。韩琦虽然在公司里资历不浅,但没根没底,和几个主要领导素无渊源,完全凭自己的能力和任劳任怨做上这个一直唯命是从的部门主任。可财务总监是何等要职,总裁有这么多心腹爱将不用,为何偏当面表示要向他倾斜,这其中值得玩味的地方多了。也许只是一种试探,并没别的意思?韩琦听了有些泄气,加佳却不服气,劝说:“关系是靠自己跑的,路子是靠自己找的,命运是靠自己争出来的,我们为什么不去争?好歹也要一搏,人生能有几回搏?” 沉默片刻,鸿薇转而又说:“总裁究竟是怎么考虑的,我们守在家里闭门造车怎么弄得清楚?你应该到总裁家跑一趟。” 加佳点头表示赞同,又提醒说:“总裁家当然要去了,但不能空手去。” 韩琦最头疼的就是这个。 加佳看到韩琦面露窘色,笑说:“我这儿有一块名表,品位还行,值几万块,应该拿得出手。总裁夫人会喜欢的……” 鸿薇也说:“加佳这话不错。若是总裁夫人收了,自然不会让你空手而归。那些个钱倒不是大问题,关键是要礼尚往来,这么一来一往,人情就有了,像总裁这个年纪的人,最讲究人情世故了。” 鸿薇说的不无道理,这样的事还让女人来拿主意,那不是显得自己太没见识了?是的,该出去活动活动了。 三 送礼是一门学问,能顺顺当当把礼送出去,是本事;礼送出去后能方方圆圆把事办好,更是能耐。不过韩琦现在担心的是,不过年不过节,冒冒失失登门拜访,让人不太容易接受。 王鸿薇问:“最近总裁家里出什么事没有?” 韩琦忽然想起几天前无意间听人说过,总裁夫人打网球把腿摔了,刚从医院回来,这会儿应该正在家中调养。干脆就以看望总裁夫人为由,上一趟林全家。鸿薇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于是帮韩琦准备好出门的行头,几个人再做了一番“沙盘推演”,决定晚上采取行动。 早早吃完晚饭,两人把家交给小妹,动身准备出门。 不想韩琦忽然忍不住提出了疑问,他指着鸿薇腋下的手提包,说:“就送块表,总裁夫人会喜欢吗?” “怎么了,有问题?” 韩琦嘟噜着说:“现在的人平时很少戴表,除了坐飞机要问一问空姐时间外,手机、电脑上都有时间,表再好,却没什么实际功用。” 王鸿薇笑起来:“你到底是劳动人民出生,完全不知道贵族是什么心态。穷人玩车,富人玩表,你懂不懂?我们广州一些名表博览会上,好几百上千万的表随处可见,都快顶一辆最高端保时捷公司出产的最新款sun卡宴轿车了!要照你这观念,当然是sun卡宴轿车要实惠得多,但也够奢侈了。” “行,行,算我老土!我没见过世面!” “你这人虽然愚,但还不钝。只要肯听我的话,就不会吃亏。” “你平时就拿这个教学生?” “你还别不服气。我带的那堆本科生当中,就有好几个富二代。” 走到半路,韩琦心中又冒出了些许疑虑,回头对鸿薇说:“总裁夫人正在家中养病,我们这么一去,光送这一块表,似乎不太合适。我总觉得中间应该有一点铺垫,不然人家觉得你目的性太强,心里会不舒服,反而坏事。” 王鸿薇觉得韩琦这话在理,中间是该有一点铺垫才好,送礼本来就是一个委婉的事儿,可这中间应该再加一点什么料呢?王鸿薇突然想起一个开土特产商店的朋友,前几天那朋友说刚从广西一个偏远山区进了一些红贡米和铁山茶,那是在广州绝对买不到的,据说医疗保健功效十分奇特。两人当即达成共识,给领导尤其给关键领导送的东西,就该与众不同,那才能说明你有心意。 两人很快赶到了那家土特产店,韩琦没工夫和老板闲谈,接过几盒传说中的红贡米和铁山茶,价也不问,直接扔下两千块钱,提着就走。店主在后面追着喊:“王老师,还要找你钱呢。” 韩琦头也不回,说:“待会儿我再来拿几盒凤梨酥。” 王鸿薇有些不满,说:“你钱多了是不是?哪能这样乱花?” 韩琦小声说:“几万块的表都不心疼,还在乎这几百块钱?” 王鸿薇不吱声了,低头跟韩琦上了车,直接往总裁家开去。 四 进了林全在宝来花园的豪宅,一楼保安见是生人,上前询问:“两位有预约吗?” 还要预约,私人住宅有必要这么严肃吗?韩琦相当不以为然:“我来拜访一个朋友,他叫林全。” 保安略显激动地说:“找林先生,我和林先生太熟了。我去帮你通报一下。” 韩琦吃了一惊,这里的保安竟能和业主如此和平相处,转而又想,不好,要是保安在电话里对林全说有朋友找他,事实却是下属有事来求领导,到时候见了面,岂不很尴尬? 想着想着,韩琦顿觉心虚气短,很不自在。韩琦也不是没给领导送过礼。当初公司为了启动几个重点项目,需要争取控股集团资金支持,韩琦也曾四处活动,拜访不少关键领导送礼请托。不过那是公事,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所以他还有一些底气。至于逢年过节,领导和领导家人过生日或生病什么的,提着礼金礼品登堂入室,虽然不能说没有讨好领导的目的,但目的并不十分直接,礼金礼品也不很贵重,属于人之常情,他还能泰然处之。但像今天这样带着直接的功利目的,揣着价值数万元的名表直奔领导住所,韩琦确实还是第一次,所以在心理上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而且最关键的是,总裁究竟吃不吃这一套还很难说。若是没有摸清领导意图,贸然登门,搞得大家都很为难,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越想越不对劲,韩琦干脆掉过头,拉着王鸿薇往回走。王鸿薇不知何故,又不好在这种地方弄出太大的响动,只得随着韩琦出了宝来花园。来到街旁的树荫处,王鸿薇正要发作,韩琦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她。他最担心的是林全在试探他,之前蔡董事长那边的人也曾有过相似举动,自己几斤几两自己心里清楚,财务总监这个职位如此敏感,自己竟能同时获得两方人马青睐,怎么可能?韩琦喃喃地说:“我这是怕弄巧成拙,把加佳这么好的一块表扔进水里,最后不仅没有达到目的,反让总裁知道你企图心很强,对你心生戒备。” 王鸿薇很是无奈,生气地说:“我挺着个大肚子陪你出来跑关系,你却优柔寡断,畏手畏脚,哪像一个男人?” 韩琦向她辩解:“这里面关系确实很复杂。我们宁可不做,但绝不能做错,若是轻举妄动,把事情搞砸了,就再没机会了。” 韩琦鸿薇这边正在左右权衡利害,忽见一辆黑色宝马开过来,停在大门内的坪里,有人从车上走了下来。韩琦觉得那个身影眼熟,仔细一瞧,原来是陈建铭。就扯了扯王鸿薇的衣角,王鸿薇也认出了陈建铭,两人往后退了退。王鸿薇抱怨说:“这种事情都会撞车,怎么这么背运?” 韩琦却在背后暗自庆幸,这样也好,陈建铭这一来正好可以帮他解套,就让林全会一会保安口中的这个“朋友”。 第五章 黑账事件 一 第二天一大早,韩琦走进财务部门办公大厅。他隐约感觉气氛有点不对,于是驻足四下观望一圈:职员们全都埋头办公,没一个人起身跟自己打招呼。进办公室一看,陈建铭早已经到了,正歪着身子在电脑前点击鼠标,像在查阅什么资料。韩琦从他身边经过时,陈建铭抬头对他笑了笑,说:“总裁刚才来过了。” 韩琦心头猛地一惊,感到情况有些不妙,但又故作镇静地说:“好,知道了。”韩琦边说边维持着笑脸走了过去,心里却想,这不是笑里藏刀吗?要是昨晚把你堵在宝来花园,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韩琦压根儿就不问他总裁为什么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陈建铭更没有兴趣跟他多作解释,反正彼此心照不宣。整个上午,陈建铭去宝来花园找总裁的情形一直停留在韩琦脑子里,拂之不去。韩琦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性。他费了大半天工夫想出一个向总裁请示报告的由头,正要去总裁室探听一下口风,办公室里电话响了。电话离陈建铭稍近一点,他缓缓将话机捧到腰间,做神情恭谨状,姿态之谦卑,话语之暧昧,矫揉造作得一塌糊涂。此时此刻,韩琦心中的蔑视难以抑制。 “一定……一定,一定,好,好……”电话接近尾声,陈建铭才对韩琦说:“总裁那边出了点事,让我们两个快过去。”韩琦立马将手中的文件资料收好,面无表情地跟陈建铭往总裁室跑。 韩琦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林全办公室。“总裁……”韩、陈二人还来不及坐下,林全就急着说:“今天找你们来,主要是谈精工上海公司的事。” “您说什么?”陈建铭问。 林全重复一遍:“上海那边出事了。” 两人总算听清楚了,韩琦直言:“精工上海公司每年销售份额相当惊人,可以占到公司总量三成出头,近一年来增长尤其迅猛,为公司的财务报表添了不少的彩。半年前曾有人怀疑这种高速增长背后可能暗藏隐忧,只是公司正在紧锣密鼓筹备上市,为了让公司股票首次公开发行能卖一个好价钱,财务做账的时候就没有过多计较。” “我这不是要怪你们。上海那边管事的老金是蔡董事长的心腹,平时就恃宠而骄,连我都拿他没办法。”稍加思忖,林全又说,“上海那边的账目确实有水分,而且大得很,前一阵子翁总会计师去那边核实账目,发现老金那不得了的业绩竟是……竟是和上海本地一家叫东方电器的零售商合伙做出来的。若不是那东方电器内部出了问题,最近传出破产危机,这个黑幕还不知要隐瞒多久。” 陈建铭问:“总裁打算怎么处理?” “怎么办?当然是大局为重。当前最关键的就是不能影响公司的上市进程。家丑不可外扬。这个事情只能内部解决,内部消化。” 韩琦想当然说:“那么,公司打算直接出面灭火?” “不。”林全很坚决,“公司甚至控股集团都不可以直接出面,以免落人口实,被外界质疑是关联交易,利益勾结。” “总裁的意思是……” 林全沉默了一小会,徐徐地说:“我打算从你们二人当中,挑一个特别专员,代表我去上海,协助翁总会计师处理这事。你们谁愿意跑一趟啊?” 此话一出,场面立刻一片沉寂。因为跟前有一个陈建铭,韩琦不太方便表态,陈建铭则故意引而不发,观察韩琦是什么态度。这样两个人僵持了五分多钟,还是林全打破沉寂:“怎么,这事还要我亲自跑一趟?” 韩琦没沉住气,应了一句:“公司事情够多了,不能再让总裁为此费神。” “那就你去。”林全顺势点了韩琦的将。 韩琦不好推诿,就应下来:“遵命。” 林全一脸铁青,用强硬的口吻说:“这次的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定要确保成功,一定!”林全最后这个“一定”说得很重。 二 代理财务总监的事还没落实,上海那边就冒出了黑账事件,这两个事都还没有理清,自己又莫名其妙地被任命为总裁的特别专员。韩琦还没想好如何作答,林全就起身送客了。 韩琦知道谜底在总会计师翁金珠身上,于是连夜飞往上海。天一亮,他就将正在外滩茂悦香荟吃早餐的翁金珠请到了酒店,说有急事相商,刻不容缓。 翁金珠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士,体态匀称,该肥的肥,该瘦的瘦,只要把脸蒙上,绝对是个美女。偏偏那一张脸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缺陷:她的脸太白了,是一种粉笔白,白得快要掉下渣来。陈建铭曾在办公室开她的玩笑,说她那一张脸是天然的面膜,只是她老公心理素质必须要好。白天问题不是很大,可到晚上要一反光,是能吓死人的,像是黑白无常索命来了。翁金珠这种十分敏感的女人,但凡公司出现一点有关她的流言飞语,都会让她心生芥蒂。得知有人这般恶言恶语讥讽自己,翁金珠怎肯罢休,差点要跟陈建铭打擂台,若不是有同事百般劝阻,她恐怕还会闹到总裁那儿去。两人自此结下梁子。 翁金珠的情感生活并不如意,她曾有过三次恋爱经历但都无果而终,每到谈婚论嫁时,男方都被发现婚前出轨。翁金珠三次婚前失利的经历跟韩琦四次克倒顶头上司的历史一样,是基层员工热议的笑谈。一个人经历了这些不幸,离大彻大悟就不远了。此后翁金珠反而变得无所谓起来,豁达乐观了许多。 见到韩琦,翁金珠惊奇地问:“阿琦,你怎么跑上海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可以离开公司呢?财务总监那个位子你不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眼前翁金珠这一连串提问,反把韩琦问懵了。没等韩琦开口,翁金珠就直击要害:“林全这是调虎离山,你懂不懂?把你忽悠出来,好安排他的心腹爱将把财务总监这个位子占了。不用等你回去,陈建铭就会代理财务总监。你信不信?” 韩琦不想提及此事,用话岔开。翁金珠不好强逼韩琦,叹道:“当初谢欣霓得那病的时候,除了在场的陈建铭外,我是最先知道这消息的。我还暗暗替你高兴,特意发了一条短信。真想不到,到头来竟会是这个结果!” 韩琦望定翁金珠,说:“原来那条短信是你发的。” 翁金珠解释说:“那天谢欣霓一出事,总裁就把我叫到了医院,要我跑一趟上海,暂时接替谢欣霓到这边核对账目。当时在医院卫生间里,我用手提电脑给你发了一条短信。” 当时见到那条短信时心头的起伏,韩琦至今记忆犹新:“那条短信原来是你发的,知不知道,你那一条短信,搅得我半个多月心里不太平。” “我还不是不想让陈建铭那个混蛋占了先机。” 韩琦怕翁金珠进来掺和,把自己和陈建铭乃至总裁的关系搞得更为复杂,忙说:“打住,这事目前还没结果,不必胡思乱想,自寻烦恼。” 三 正说话间,韩琦手机响了,是精工上海公司总经理老金打来的,他一开口就抱怨说:“韩专员,你怎么事先也不知会一声就来上海了?我好派人去接你嘛。今天早上,我还是从总裁秘书那里得知你要过来。你看看你,尽搞突袭!” 韩琦连忙辩解:“岂敢,岂敢!我是怕给老前辈添麻烦。” “算了,算了,这些套话我不爱听。”稍顿了顿,老金又说,“中午我在外滩花园酒店给你设宴洗尘,你务必赏光哦。” “一定,一定。” 路上,韩琦问翁金珠:“老金那边,究竟怎么回事?” 翁金珠没好气地说:“怎么回事?大事!老金那边问题相当严重,简直就是一个黑洞。都是公司为了股票上市能尽量定一个高价,好多圈一点钱!蔡董事长想把招股书上过去三年的财务数据做漂亮点,就默许各地区分公司往账目里渗水。这个老金做过分了,他和东方电器合伙做了一摊黑账。为了做大收入数字,他把公司生产的电子产品以明显高于市场价的价格卖给东方电器。很多时候,那些产品根本就没什么实际用途,东方电器完全就是公司‘创造’利润的‘托儿’。当然东方电器不会吃亏,老金承诺给东方电器连续五年低折扣供货。” 自1990年以来,被中国证监会公开查处的上市公司造假案中,有一多半的财务造假方式与收入实现有关,例子多到不胜枚举。有的是过早记录收入或记录有问题的收入;有的甚至直接伪造收入;还有的故意混淆主营收入和一次性收入,将一次性所得,比如出门在路上捡了一大笔钱,记作日常经营收入。这样就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这种守株待兔的好事天天都有。 许多公司的崩溃,起因不是由于收入变少、亏损,而是因为利用各种手段在财务报表上“赚取”了额外的收入。 韩琦笑说:“这种做法相当普遍,很多公司上市前都这么干的。但是这种做法至少在形式上,还不能说是做黑账,即便财务数据水分很大,只要一切符合程序规定,就不会有太大问题。” 翁金珠进一步解释:“问题偏就出在老金运气不好。就上个月,东方电器一位副总拿公司的钱炒期货,赔得相当彻底,一下就将公司推到破产边缘。要是东方电器垮了,黑账就会暴露出来,必然使我们上海公司伤筋动骨,加上上海公司产销规模占到公司总量三成出头,若是处理不好,我们精工实业整个财务报表都要重做。上市的事就先不要谈了。” 韩琦低沉地说:“这就是说,救老金就是救公司,救老金的关键,就是不能让东方电器垮。” “聪明,一下就抓住了主要矛盾。”翁金珠转而又说,“这老金是蔡董事长的人,林全不愿意碰,而且不让自己的人出面处理这个事情,避免引起和蔡董事长的正面冲突。可这个麻烦又回避不了,怎么办呢?林全很容易就想到你了,你在公司没什么背景,不会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职位资历刚好也够。呵呵!到底还是林全权谋老到,什么特别专员,他这是把你当枪使,你还蒙在鼓里!” 韩琦佯装不满地说:“怎么又提这事了?要公私分明!” 说着,车很快就到了会面地点。走到包厢门口,韩琦看见大圆桌前站起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中等个子,板寸头,穿半新的灯芯绒休闲装。韩琦第一次和老金见面,觉得此人身上江湖味道很重,明显是混迹商场多年了,有一股让人难以适应的匪气。老金内衣的领子敞开着,这又使他看上去像一个私营企业老板。 韩琦连声客气地说:“晚辈何德何能,有劳金总如此费心款待!” 老金笑起来嘴巴半合着,脑袋还配合着做微幅缓慢震荡的动作,肥厚的中指戴着碧玉扳指。见韩琦进了包厢,他微仰着上身,指着身边的座位说:“不用客气,来一点什么茶?” 韩琦很随意:“都行。” 三个人随即入席,席间,老金第一句就问韩琦:“你来之前,和董事长打招呼没有?” “哎呀,怎么忘了这事……”韩琦惊得恨不得跳起来。当时走得太急,竟没顾上这么重要的事!前几天还为职务安排的事,拜托董秘黄馨慧走一走董事长这边的路子,这次竟会这么疏忽,这让黄秘情何以堪! 老金本来就是故意拿这话诈韩琦,此刻见韩琦下巴都快掉下来,知道眼前是一个愣头青,就惺惺作态说:“哎哟,我真老糊涂了!蔡董事长正在国外考察,你上哪儿打招呼去?” 这么一来一往,韩琦在气势上就掉了一大截,言行举止没法放开,几乎任由老金摆布。 几圈交杯换盏之后,老金再一次试探韩琦说:“这一次你金老哥遇到麻烦了,不知韩老弟有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韩琦不经意地回答:“哦……这回我主要是来协助金总的,主意还得金总来拿。” 老金打哈哈说:“话不能这么说。老弟你是特别专员,代表的是总裁。你来,本就应该承担更大的责任。” “这个,这个……呵呵!我是晚辈,凡事都要……都要金总不吝赐教。” “客气了,老弟客气了。” 两个男人推推拉拉,都不怎么有担当,翁金珠看不下去了,横插一句:“今天不谈公事,今天只谈喝酒。” 老金仰着身子哈哈笑了一下,举起酒杯,站起来说:“还是金珠实在!来来,我们共同举杯,预祝我们这一次能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四 此时韩琦被推向了一条更湍急的河流!韩琦知道自己只是总裁林全手中的一枚棋子,有功是林全的,有过只能自己扛,其间还要承受可能得罪蔡董事长的风险。仔细想想,若是自己本本分分,心无他求,自然就会无欲则刚,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多麻烦。都是为了财务总监这个位置,自己总希望不落人后、有所作为,结果造成如此局面。 人生的游戏不就是这样吗?明知痛苦却又甘愿忍痛活着,只因种种诱惑可以麻痹、稀释痛苦。痛苦让这场游戏的难度不断增大,但刺激和快感随之增加。韩琦身上的某一根神经被挑动了,他仰望着那缥缈的烟圈渐渐了无影迹,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此后数日韩琦在酒店里闭门谢客,关掉手机。韩琦笃信静的魔力。静思一天,他觉得自己把整个黑账事件都想清楚了:立足最坏,争取最好。最坏的情况就是让东方电器自己崩溃,然后让精工上海公司向总部贷款,将东方电器兼并掉,至于由此产生的资金缺口,只要精工实业能够顺利上市,从资本市场圈来的大笔现金可以很容易将事情摆平。总之只要不让黑幕曝光,什么问题都好解决。 韩琦即刻打电话给老金,跟他说了这个想法。老金听了韩琦的建议,想了一会儿,说:“我考虑一下吧!” 如果只按正常程序处理问题,这谁都会。但衡量一个好的财务人员,就如同衡量一个好的律师,主要看其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国内上市公司长期在法律不健全的环境下运行,违规违法的事并不少见。如何处理好这些历史包袱是对财务人员能力的极大考验。 很多时候,你只能把自己异化成一个按潜规则行事的人才有戏。可这种人其实都是天才,很难凭后天努力炼成。 晚上,韩琦和翁金珠约了金总一起吃饭。 韩琦在席间侃侃而谈:“东方电器被推到了破产边缘,那是资金链断裂造成的,而不是经营发生亏损造成的,这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并且近五年来东方电器从没有发生过亏损,相反近一两年赢利能力还在加强。若是趁其陷入财务危机之际,低价将其收购,而后只要稍加运作,完全可以被操作成利好。这不仅能有效化解黑账危机,或许还能产生不少正面效果。” 翁金珠笑着说:“我看这一招行!我们开始怎么冥思苦想也没想到呢?” 老金也说:“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么大的问题化解了?到底是专业人士啊!这个法子很好,完全具备可操作性。” 老金仿佛被高人点化后突然开悟,对韩琦赞不绝口。这个过程有一点像洗钱,但又不完全是,因为一切程序都是合理合法的,业内人士美其名曰:资本运作。 但韩琦并没有老金那么乐观:“这毕竟是一步险棋,不得已而为之。东方电器那边还得麻烦金总去沟通了。” “那边好说,过几天我就去勾兑一下。” 第六章 得失之间 一 上海那边的事总算了了,但韩琦并没有得到好的回报。还在回广州的路上,他就已经得到一条确切消息:陈建铭已经代理财务总监。 那一刻,韩琦胸中窝着难言的心灰意冷。这是什么道理?越是会做事的越遭排挤,越是不会做事的越会“做人”;越是有本事的越被打压,越是没本事的越会诡计权谋。就在离开上海的前一天夜里,翁总会计师还对他来了一次洗脑:“务必把会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去考虑做事。我说的做人做事你可别错误理解为‘德才兼备’的意思。我说的会做人,就是会处关系。做事是指实际工作,这一点会不会其实都无所谓。会做人就是把自己作为一个点编织到上下左右的关系网络中,成为这个关系网络的一部分,最好是很重要的那一部分。记住,现在说谁工作能力强,不是说谁做事能力强,而是很会做人。仔细琢磨一下,看看那些把能力片面理解为会做事有本事的人,有几个有好日子过……” 这确实是事实,我现在不就栽在这上面了吗? 回到广州,韩琦马不停蹄直接往公司奔,刚进办公大厦,就在电梯门口碰到了陈义洲。 “姐夫,那个事,哎……” “义洲,我知道了,没事!” 电梯来了,韩琦和陈义洲一齐挤了进去。等了好大一会儿电梯门都没关,韩琦顺手就在“闭”字键上摁了一下。可电梯门没有丝毫要关上的迹象。 韩琦来了气,骂一句:“连他妈的电梯都上不去,何况是人!背到家了!” “你再摁半天也没用。” 韩琦又在那个“闭”字键上摁了一下,果真如此。陈义洲这才伸出手指,在另一个键上按了一下,门才“咣”一声关了。韩琦甚觉奇怪,借着暗淡的顶灯低头瞧了瞧,才发现两个按键上都写着同样的“闭”字。他就有些不懂了,他摁“闭”字键,电梯门不肯闭上,陈义洲摁“闭”字键,电梯门就听话地闭上了。陈义洲解释说:“告诉你吧,昨天两个按键都被人按坏了,请电工师傅来维修,那电工师傅也糊涂,带了两个‘闭’字键,没带‘开’字键,只好张冠李戴,用‘闭’字键代替‘开’字键了。” 韩琦这才明白过来,又瞧了一眼那两个一模一样的“闭”字键,感到甚是滑稽,苦笑着说:“最近,破事儿全让我给碰上了。” 顿了一会,陈义洲问韩琦:“你看到今天的《证券时报》没有?里面有总裁的专访。你去上海办事的这几天,林全隔三岔五登上媒体版面,风头强劲得很,都盖过蔡董事长了。” “公司快上市了,总裁上媒体搞宣传很正常啊,别的公司都是这么做的。” 陈义洲对韩琦这个反应毫不奇怪,他放低声音说:“你还不知道吧?总裁请了一个叫吴思瑶的美女记者做形象顾问,可这吴思瑶却是陈建铭请来的。换句话说,背后都是陈建铭在运作。其中有何玄机,仔细一想就清楚了。” “难怪他陈建铭能这么快代理财务总监!”韩琦恍然大悟,不禁又问,“怪了,这是公关部门的事,他陈建铭插什么手?” “他活动能力就是强,你有什么办法?”稍加思忖,陈义洲接着说,“其实领导需要形象顾问,这是一门学问。跟外界交流,你怎么样一个形象最好?路该怎么走,应该有什么样的眼神,你这个手势应该怎么做,都有很多讲究。偏偏那吴思瑶有这能耐,上上下下,鞍前马后,很对总裁胃口。” 韩琦神情沮丧,可怜巴巴地说:“陈建铭有这样的心机,我不服不行啊!” 二 两个人正各怀心事地沉默着,不知不觉电梯已经到了十六楼。一个衣着优雅的瑰丽女人从正面走过来,当她看见韩、陈二人时顿时火热起来。陈义洲看见她明显先皱了下眉头,然后笑脸相迎。 “义洲小哥,我们两个真是有缘,到哪儿都能碰到你!”这个瑰丽撒娇似的抱怨着,看来她跟陈义洲很熟。 “姐夫,这是我刚跟你提到的吴思瑶,负责写上市公司高管专访的,财经媒体顶级美女,现在是总裁的形象顾问。” “哎哟!什么美女,滥竽充数罢了。义洲,这你朋友?你怎么光介绍一边!”吴思瑶言语间还佯怒地白陈义洲一眼,更显俏皮。韩琦总算知道什么叫尤物了,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间流露的万种风情,可使众多男士心神不宁,生出一腔邪火。 陈义洲再转向韩琦:“思瑶,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姐夫,财务主管韩琦。他可是个财经问题专家,刚从上海回来。” “你就是韩主任,你们林总裁这两天都夸你好几回了,说你为人机敏,办事得力,还是一个‘走钢丝’的高手。我就纳闷,是何方神圣让林总这么挂心?今天有幸得见,韩大主任果然光彩照人!绝对值得我写一篇专访。”吴思瑶惊叹着,随后又说,“我跟你们总裁老交情了,前年我就采访过他,知道他爱收藏名表,我上次在法国看见一款想带给他来着。” 事后,陈义洲说:“这女人是典型的交际花,看似有着高雅的生活品位与追求,谈吐见识都很时尚,很多男人将她视为红颜知己。但其实这女人可悲得很,她是认识不少名流,并被他们视为倾吐心事的红粉,她常把这些拿来跟人炫耀。那些成功男士更是可悲,永远看不破这一点。美女蛇,美女蛇,就是这么来的。” 想一想陈义洲应该说得没错,这吴思瑶确实很喜欢炫耀,刚才好端端的却提到总裁的私人收藏,显得她与林全关系不一般。当时韩琦就想,这个女人心中一定是很寂寞的。 进了财务办公大厅,韩琦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不知该怎么应付那些好事的基层职员,该如何面对和陈建铭见面时的尴尬。反正绝对不能让人看扁、看衰,应该昂首挺胸显示出气势来!对于某些机巧小人,要用灼人眼神秒杀他,用辛辣言辞讽刺他,呛他。但那又能起到什么作用?欲盖弥彰,弱势心态反而会更容易暴露出来,招人耻笑。还是认输算了,愿赌就得服输,以免横生枝节,更让人看轻了。 闷不吭声进办公室坐下,韩琦却见谢欣霓的位子仍是空着,陈建铭的位子也空空荡荡的。都怎么了,连个较劲的人都看不到,韩琦反倒觉得心中更空虚了。此刻韩琦的心像跟心里的痛在赛跑,要快些跑不让这痛追上。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应该直接去找总裁,现在就去,看看林全如何面对自己这个有功之人。 三 韩琦正要动身,电话响了,是人力资源总监老姜打来的,老姜调子很平:“韩琦,上我这儿来一下,有事找你。” 韩琦一时摸不着头脑,自己平素和老姜接触很少,并没什么交情,当初还是去人事部门看陈义洲,才和他见过几次面。若说是有公事要谈,可能性更不大,自己这个层级的主管出现职务调动,那要总裁说了才算。究竟有什么可谈的?莫非老姜这是代表总裁找自己去谈话,去谈未来的职位安排问题?若是那样,情况恐怕不妙。眼下公司内部各方势力都在加紧人事布局,党同伐异搞得如火如荼,自己却哪一边都没靠上,必遭优先淘汰。 就这样,韩琦抱着极大的悲观去了老姜那里。 进了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老姜假装热情挥手示意他坐下,韩琦却已经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带着情绪直说:“有什么事,说吧!” 老姜顿了顿,说:“今天请你来,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公司打算把你调离财务部门……”老姜余音未了,韩琦两只手在下面左右来回搓摩,鼻子直出冷气。老姜见状,问:“你怎么了,韩琦?” 韩琦半带呛地说:“这我早知道了。” “喔,你早知道了?” “下面人早告诉我了。” “呵,下面已经开始议论了?” 韩琦无奈地拍了下大腿,挪正了身子,说:“怎么,你真要听我的意见?” “是啊?” 韩琦立刻加重语气:“好,告诉你,我不同意!” 老姜阴阳怪气地说:“你不同意也不要紧,你还可以再回财务部门……” “你……跟我开玩笑?” “呵呵,不开玩笑,韩主任。”又顿了一下,老姜轻挥一下右臂说:“你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说吧!” “叫我说,好!”稍加思忖,韩琦中气十足地说,“我来公司十年,我干财务部门主任三年,我承认我能力有限,但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我从来没有耽搁过……”对面,老姜只是闷声发笑。韩琦不满地说:“怎么,觉得我很滑稽是吧?我很可笑是吧?” “不不不,对不起,我不笑,我不笑。” 韩琦身子用力往后一仰,说:“笑吧,好笑就笑吧!” “我不笑了,你接着说。” “你不笑,我也不说了。” “好,你不说,我说。”老姜一本正经,“韩琦,把你调离财务部门,是另有重任……”韩琦一听,骤然来了精神。老姜继续说:“这个新的职位嘛,虽说是职务上的提升,但是压力也会很大。” 韩琦很是惊讶:“提升啊,怎么说?” “今天找你来是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总裁助理这个职位,你愿意承担吗?”此话一出,韩琦满肚子苦水瞬间全没了,立马正襟危坐,又恢复了往日的谦恭。老姜接着说:“从待遇上讲,总裁助理是和公司副总一样的标准,保底年薪60万,另外年终还有分红。但是从职权上来说,他可比副总高多了,因为他是代表总裁全面掌握公司各个方面工作,相当于执行总裁……” 不等老姜说完,韩琦当即起身表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呵呵!既然你没什么意见,你可以去见总裁了。” 四 韩琦去了林全那里,恰好陈建铭也在,正和林全谈一些不可为外人道之事,见韩琦过来了,立刻请示林全,到总裁室后面的小会议室暂作回避。 林全对韩琦很亲切,他一进去,就客客气气请他坐。韩琦有些迟疑,不知道是站好还是坐好。平时韩琦到林全这里来的机会多,但林全从没要他坐过。这很正常,一般部门主管到总裁室来,自然不是来摆谱的,而是来汇报情况请示工作的,况且总裁很忙,找的人多,汇报完请示完就得立马走人,没有必要也难得有时间让屁股落座。 韩琦终究还是坐到林全对面,可坐下还没几秒钟,林全那三百瓦特的目光扑面射来,韩琦立即就心虚气短了。韩琦惶遽地说:“总裁尽管放心,上海那边的事已经处理好了。” 林全两手指尖轻轻相碰,形成尖塔式手势,放在颌下,说:“你这次上海之行令人满意,昨天蔡董事长回到广州,了解了这个情况,十分赞赏你的处理手法。蔡董事长当即决定要奖励你……”林全故意顿了一下,试探韩琦对此有何反应。林全很怀疑韩琦和蔡董事长那边存在某些关联,不然依老金那么骄横,韩琦又这么嫩,事情似乎太顺利了。 经过这么一折腾,韩琦比过去敏感了许多,很快意识到林全是在给他出选择题,看他的立场究竟倾向哪一边。韩琦谨慎地说:“我是总裁委派的特别专员,一切都是总裁领导有方,我只是跑一下腿而已。要说有一点功劳,那也是总裁调教得好。” 此刻林全伸手摸了一下耳朵,眼睛漫不经心地往桌上看。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有功当然是要奖励的,赏罚分明嘛。” 见林全说话时这个姿态,明显是不相信他刚表的“忠心”,韩琦心里有点紧张,但又不敢再进一步“演戏”,以免引起林全的反感,只是强迫自己更加低眉顺眼。 韩琦正揣摩着的时候,林全又开口了:“没有让你代理财务总监,你可能会有想法,但你要理解我,我有我的难处,不然这个安排不会拖到今天了。” 韩琦努力集中思想,认真领会总裁的话。韩琦知道有些事林全不便和盘托出,只能说到这份上了。韩琦心中有数,是陈建铭在后面做足了文章。事已至此,力争又有何用,于是装作毫不介意,说:“这个安排是合理的,陈总能力确实很强,能者多劳,他多做点难度大的工作是应该的。” 韩琦这话虽说有些言不由衷,但林全听上去却顺耳。林全淡淡地说:“你能这样想,我很高兴。任命你做总裁助理的事,董事会还在研究,决议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你别着急。来日方长,今后你要继续支持我的工作。” “我会一如既往服从总裁的安排。” 韩琦走后,陈建铭从小会议室走出来,愤愤然说:“这个韩琦可恶之极,得了便宜还卖乖!总裁助理不比财务总监位高权重?他还有想法了!” 林全冷笑说:“这次上海的事,说明韩琦在专业上很有一些手段,是个人才,此人又掌握了大量公司机密,所以我们必须让他安心留在公司效力,而且是为我们效力。但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人并没多大野心,他只关心他的职位、收入,只想和他正怀着孕的太太体体面面过日子,归根到底,他只是一个小男人。” 一旁,陈建铭笑起来:“总裁看人看事就是透彻,建铭佩服。 第七章 当家男人 一 当晚,鸿薇和加佳姐妹俩边做饭边聊着。 见姐姐精神总提不起来,加佳不解地问:“姐夫出差有两个多月了,眼看就要到家,你怎么还不高兴啊?” 鸿薇坐在小板凳上正洗着菜,她轻轻抬起来:“我倒是没什么,就怕你姐夫高兴不起来。韩琦这次上海之行是有功的,结果还是被人家抢了先,他连代理财务总监的事都没捞着,更别说扶正了。” 加佳切着菜问:“这是怎么搞的,是不是姐夫犯什么错误了,钱上呢,还是作风上呢?” “说什么呀,怎么会呢?”鸿薇一时有点烦躁,动作大了一些,弄出了点响动。 加佳立刻侧过身,睁大了眼睛,说:“小心孩子!都快八个月了,关键时期,要多留点神。” “好,没事儿。” 沉默一会,加佳耐不住,问:“那就是嫌姐夫老了?三十六,还不算太老啊?” 鸿薇没精打采地说:“后面加个字,是老实。” “姐夫都快把自己卖给公司了,怎么还被这样欺负?要换是我,干脆跳槽算了!” “给资本家打工,上哪儿不都一样啊?” 正说话间,韩琦和陈义洲一起回来。鸿薇赶紧小声提醒加佳:“注意,别提那事了!” “好。” 加佳放下手中的活,迎上前去:“你们回来了!” “嗯!” “事情都还挺顺的吧?”加佳不经意问。 韩琦也很坦白:“还好。刚从上海回来,总裁就提名我做总裁助理。” 一旁,陈义洲很不以为然:“姐夫,先别高兴太早,这事还没个准。” 鸿薇起身走上前来,欣然笑问:“这是真的?好事儿啊!总裁提名自己的助理,还能没个准?” “姐姐,这里面的事你不懂。”陈义洲接过话茬,说:“提名是提名,任命是任命,这两者不是一回事。总裁提名姐夫做总裁助理,有可能那只是一个姿态,是想安抚一下姐夫的情绪。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实质内容,还不好说。领导的想法,我们这些下级哪能这么容易参透?” 以前韩琦在这上面吃过不少的亏,知道其中确实是有不少波折,还是谨慎一点好,不要提前把话说死了。他轻笑一下,说:“义洲这话没错,我很赞同。我是获得总裁提名,但是还得料敌从宽,不管最终成与不成,都要做到宠辱不惊。” 陈义洲似乎想到什么,说:“要不这样,我先启动我手下的‘耳语部队’,总裁那边,姐夫还得再去活动一下。这样,胜算应该会大一些。” 鸿薇听着好奇,问陈义洲:“耳语部队?那是什么东西?” 陈义洲跟她解释:“那个耳语部队,其实就是公司一群和我们人事部门关系密切的基层职员。那一群人大多层级低、资历浅,要想在公司里保住饭碗,就得时时处处仰仗我们人事部门,请托我们给予适当照顾。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能白照顾吗?所以我们将这些人秘密组织起来,根据某些领导的特殊需要,让这些人四处散布耳语、流言,借此制造有利的舆论环境。” 鸿薇愀然作色:“我说义洲,你不是干特务的吧?尽是一些什么歪门邪道?” 陈义洲一脸的无辜:“这都是人力资源总监老姜的手笔,我可不敢‘掠美’。公司已是这样的生态了,有什么办法呢?惟有适者生存。再说我这也是想让姐夫这个能者顺利上位,只要结果是好的,即使手段不太光彩,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今世情就是这样,有什么好较真的呢?鸿薇韩琦都是“头脑开通”的人,听陈义洲这么一说,再静下心仔细一想,都是一片好意,就不好太过计较了。 二 后天是周末,也是鸿薇三十岁的生日。她一大早起来,在镜子里端详一个女人三十岁的模样。三十岁的女人有皱纹了,而且皱纹还在不断深度延伸,这不光损害女人的姿色容颜,更让鸿薇深切感到自己已经成老孕妇了。随着孕期的增长,肚子在日益膨大和沉重,鸿薇感觉累得厉害,尤其心累。她坐也不行,站也不行,躺也不行,全身上下酸痛难忍。身旁的加佳很敏感,连忙起身扶她,关切地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 鸿薇靠着床背,两手抹胸,吃力地说:“没事,就是心里有一点慌!” 加佳先是宽慰两句,后又愤愤然说:“姐夫也真是的,成天想着他那什么总监、什么助理的事!姐姐都这样了,都不知道心疼!” 加佳的声音很大,隔壁的韩琦听得格外真切,他立即起身去鸿薇的房间,见加佳已经穿好了衣服,他才进了房间,蹲到床前,轻轻捧起鸿薇的手,哽咽着问:“鸿薇,你怎么了?” 鸿薇抚摩着他的头,蔼然一笑:“我没什么,别太担心,都是些怀孕期间的正常反应。你忙你的去吧!” 韩琦凝望着柔弱的鸿薇,心中满是愧疚,胸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鸿薇见他这样痴顿,有感而发:“怀孕八个多月,我吃的苦不少,想的事也多,悟出很多道理。我渐渐变得果断了,独立了,务实了。我不再为一些小小的情调所动心所陶醉。我的虚荣心少多了,人坦率多了,胸怀也宽阔多了。我们家阳台前有棵大树,我扶在阳台的护拦上的时候觉得我很像它。我很低,根扎在土里;我又很高,头昂在云空。我已经太明白世俗中的热闹和荣耀对我毫无用处,我还是要吭哧吭哧拖着大肚子操心劳累,我还是吃饭不香睡觉不甜,日夜惦记着腹中的胎儿。什么也比不过人的重要,比不过一个幼小生命的重要。怀孕真是一段奇特的经历,女人既造就了一个新的生命又造就了一个新的自己。” 整个怀孕期间,韩琦不知见鸿薇哭了多少次,大概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尽了。韩琦心情矛盾到了极点。一方面,鸿薇的孤苦无助使他对自己的怨恨达到空前绝后的地步,他发现自己是多么自私,多么缺乏人性;另一方面,他对鸿薇和胎儿的感情越发浓厚,他清醒地认识到了,孩子只有靠母亲的爱和勇气才能顺利出世。韩琦由对妻儿的心疼延及对所有孩子的心疼,渐渐又延及所有人。在公共汽车上,有人挤了他,他就退开。去人群多的地方,有老人和孩子摔倒,他会马上过去扶他们。到了公司,他对非议过他的基层职员们难得笑脸相迎,似已尽弃前嫌。见了陈建铭,他的提防之心全然逝去,少见的和谐太平。仿佛这人世间已经没了戒备、争斗、权谋、诡计,韩琦完全陷入他自我的大同世界。 这一系列的情感舒发,可以说是人的善性神性的苏醒,但要放到生存竞争中,就要换成另一种说法:人性的弱点。韩琦这人心不够红,亦不够黑,这种因善而弱来得更不是时候,将会让他丢掉一次有利的职位安排的良机。 三 鸿薇预产期就要到了,韩琦突然害怕起来。 孩子什么时候会出世,是否能够顺利生产?孩子会不会缺胳膊少腿,鸿薇母子能不能平安渡过这一关?韩琦心中阴影重重,恐惧极了。尽管这个时候陈义洲多次提醒他,总裁助理人事任命的事还没结果,应该抓紧时间出去活动活动,多多拜托各个方面领导。但韩琦显然没心情考虑这个,当预产的日期到来时,他整日心神不宁,不时紧盯着日历,不知这一两天鸿薇那边会有什么变化。 林全知道韩琦已经没心思工作了,干脆将他的年假提前,让他回去安心照顾太太。韩琦没有多想别的,以为这是领导特殊关照,心中满是感激。惟独陈义洲嗅觉灵敏,任命韩琦做总裁助理的事至今没有结果,肯定是韩琦路子没走到位,领导并不满意。此一关键时刻,领导突然这样安排,陈义洲顿觉大事不妙,不断催促韩琦:“姐姐那边的事,你能帮上什么忙呢?倒是总裁助理的事,你得抓紧。这个轻重缓急你要分清楚,别让煮熟的鸭子又飞了。” 其实义洲妹夫这话不无道理,可韩琦哪里听得进去,此刻韩琦显得特小男人,他很较真地说:“现在孩子天天在我心里打滚,我眼里哪里还有总裁助理的位子?”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这一天是韩琦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一天。从清晨开始他就坐立不安,高度敏感地关注胎儿的一举一动,鸿薇反应稍稍大一点,他就以为孩子要出世了。夫妇二人吃不下东西,合不上眼皮,一心等待着孩子来到人间。分明孩子在鸿薇的肚子里,可他似乎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正向他们走来,他们翘首眺望,就是看不见他的身影。 最近广州天气很好,韩琦从窗前看着太阳移过湛蓝的天空,最后没入地平线。日光灯亮了,韩琦无意中一瞥镜子,发现自己眼圈都黑了,脸浮肿着,脸色苍白,疲惫不堪。他凑到镜子前,看看自己那双极度失望而空洞的眼睛,心中真有无限的感慨。韩琦问同样异常疲劳的鸿薇:“有这样等过什么人的么?过去我俩谈恋爱的时候,我总认为等你是最苦的。你要放我鸽子,我就胡思乱想,又是关切,怕你遇到什么天灾人祸,又是怨气,气你心里没我。等你一出现,好好一个完整的人,不由就恼了火,故意发点脾气,抗议你的失约。” 鸿薇嗔怪他说:“你就这么小心眼啊?今天算你坦白,过去那些事儿,我就不跟你算帐了。要是以后你对孩子也这样,我可不饶你!” “怎么会呢?孩子总不肯出来,我却丝毫没有对他的怨气,没有对他的猜测,没有对他的挑剔,除了期待,还是期待……” 又一天过去了,孩子他依然没有来。加佳见韩琦夫妇二人如此紧张,如此憔悴,就拿话激他们:“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生孩子的事,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你们着什么急啊?一个是上市公司高管,一个是大学老师,就这心理素质?” 韩琦听了这话,初时不太入耳,认为加佳没有生过孩子,感情太粗。过了一会,想一想又觉得加佳挺大方的,遇事不乱,一派大家风度。人是要有一点大家风度才好,老这么愁兮兮的,孩子不出来,你再愁也无济于事。于是韩琦建议鸿薇找一点事情做,好分散精力。最后大家决定,由加佳陪鸿薇去剪头发,长发吸收大量的钙,会影响胎儿钙的供应,还会在产后坐月子时,造成行动不方便。陈义洲正好可以陪韩琦去找总裁,走走路子,跑跑关系,顺便探一下林全的口风,看看总裁助理的人事任命进展得怎么样了。 四 车开到公路上,陈义洲掏出手机,说:“我得先给总裁的司机阿华打一个电话。” 韩琦不解:“阿华?找他干什么?” 陈义洲解释:“总裁最近去过哪里,见过什么人,这我们事先得知道,我得向他打听一下。” 韩琦把车速放慢,问:“打听这个做什么?” 陈义洲笑了笑:“我们这么冒冒失失去找总裁,见了面说什么?总不能开口就问,总裁助理还打不打算让我的韩姐夫干了。呵呵!我们事先摸清这几天总裁有什么新的动向,就能大概推断领导近来在忙什么,在琢磨哪些方面的问题,到时候一见面,我们就能很快和领导找到共同的话题,免得冷场。” 韩琦看一眼陈义洲,眼中露出佩服的目光,说:“是这个理。义洲,还是你考虑问题周全。” 电话很快接通。 “阿华,你现在在哪里?” “总裁放了我半天假,我这正要赶回家去。” “那么说你现在有空,要不我们去老地方见个面,喝点酒,我请。” “不了,不了,多谢你的好意。我老婆不在家,儿子还指望我回去做饭,晚上还要陪儿子去开家长会,闲不下来。你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不请吃饭我就不照办了?” 陈义洲和阿华客气两句,然后意有所指地问:“总裁最近挺忙的吧?” 阿华领悟很快,直说:“总裁最近一直在忙海南基地的事,对了,有个事你可能还不知道,高志鹏已经回广州了。” 陈义洲吃了一惊:“高志鹏不是海南基地工程总协调人吗?怎么?他不干了?” “这是高层的事,我这当司机的哪能知道?” 陈义洲长舒一口气,脸沉下来,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若有所思。 进了宝来花园旁边的停车场,车刚停稳,韩琦眼快,老远就看到了林全一家从停车场另一角的一辆小车中走出来,进了宝来花园。这一家人像是刚从外面购物回来,保安立刻迎上前来,帮忙拧起大包小包,紧跟着上楼了。 韩琦淡淡地说:“等一会吧。现在去找总裁,不太合适。” 约莫过了半个钟头,韩琦觉得可以了,要上去,陈义洲劝住他:“还是先打一个电话看看。” 电话接通了,是总裁夫人接的。 “我陈义洲……” “喔,是义洲。近来忙得很啊,几个月没看见你了。” “哪里忙啊,无非就是跟在总裁鞍前马后,跑一跑腿!” 总裁夫人不兜圈子:“你来,是有事吧?” “没什么事,我和我姐夫韩琦就是想过来拜访一下总裁……” 听到韩琦这个名字,总裁夫人顿了好大一会,像是得到什么暗示,语气变得略有点不自然:“哦……是这样的,总裁现在没在家里,我一个女人也不好出面招待二位,若是公司的事,二位还是明天直接去公司找老林谈吧。” 打完电话,陈义洲再也抑制不住已经憋了许久的失望情绪,他大声抱怨韩琦说:“听到了吧,总裁连见都不愿意见你,好好一个总裁助理的位子,又被你弄丢了。你知道你这叫什么,这叫不会做人!你可以什么都不会,就是不能不会做人。你仔细想一想,当初林全有意让你代理财务总监,你呢,没什么动静。后又提名你做总裁助理,总裁已经展现出了最大的诚意,你呢,还是没什么动静。你连一点投靠效忠的表示都没有,你不能让人家把你当自己人,人家凭什么栽培你,人家凭什么把位子给你?我屡次提醒你,你却无动于衷,依然故我,这样下去,哪一个领导会看上你啊,你早晚得把饭碗搞砸了!”陈义洲一句一句把韩琦堵得无话可说,当时两人心情糟糕透了。 静默下来,韩琦又看见了城市。沿着霓虹的沙面大街往东看,那是一片嘈杂的地带,韩琦感到自己被抛掷在了地带的边缘,跌落到了人们不愿关注的死角。 怎样才叫作会做人?一语道破,无非就是做到利益勾联。你的领导提拔你,是因为你能和他建立利益勾联;你的下属服从你,是因为你能和他建立利益勾联;你周围的同级朋友关照你,是因为你能和他建立利益勾联。懂得做人,就是懂得建立利益勾联。熙熙攘攘,众皆为利来往。你自己可以不要,但别人的你必须给。谁模糊了这个焦点,就离失败不远了。 五 当晚回到家中,韩琦还要强迫自己尽量装得刚毅、果敢、成功,因为他很理解,男人的迂腐和脆弱会让女人倍感疲惫和失望。 进了家门,韩琦见鸿薇仍披着长发,朝他微笑着。他问:“怎么,头发养这么长不容易,还是舍不得剪吧?” 加佳笑得活泼:“姐夫你猜,你和姐姐的孩子是男是女?” 韩琦一脸疑惑:“不是说医院有规章制度,不许透露胎儿性别吗?说是怕影响男女比例。” “我在医院里有熟人,你刚走的那一会儿,那边就来了电话,告诉我们了。” 鸿薇定睛看着韩琦的眼睛,慢吞吞地说:“b超结果显示,是一个女儿。” 韩琦毫不迟疑地说:“好!” 鸿薇眼里没有别的表情,只顾自己叙说身为女人的种种痛苦和艰难。韩琦的话很快就打消了她的忧虑:“女人有什么不好?比如你就挺好。你的社会比许多男人的社会大得多,也不见得付出了更多的代价。” 鸿薇笑说:“也许我是一个特例,我憨,憨人有憨福。” 韩琦很满足地笑了起来:“有憨母必有憨女,顺其自然吧!” 就这么着,让三三两两的事情分散着注意力,时间似乎稍稍过得快了一些。 在第二天的晚上,韩琦正要睡去,忽然听见隔壁加佳一声惊叫:“姐姐你的身下好热,是破水了!” 破水是在子宫口全开,胎儿即将分娩时产生的现象。若是处理不当,会对胎儿造成不小的伤害。陈义洲反应极其迅速,立刻给医院打了电话。因为医院就在韩琦住家旁边,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医生做完检查,说:“宫口开得很慢,估计到天亮也不会全开。”于是就让鸿薇在监护室的病床上平躺着,垫高了下半身,等待宫口扩张。 腹痛几乎是在早破水的同时发生的。一阵一阵的疼痛让鸿薇很想侧卧一下,蜷缩一下或者翻一下身,但一动又怕羊水往外流,给胎儿造成伤害,她哪里敢动! 此刻韩琦心中的恐慌和焦虑是空前的,几乎让他神经衰弱。韩琦看着鸿薇一脸的难受表情,心如刀割。这个夜晚太漫长了,简直无边无际!鸿薇硬撑着仰卧在床上,韩琦伸出右臂,放到她的嘴边,说:“痛了,就使劲咬!” 鸿薇虚弱的笑了笑,不想疼痛突然来袭,她真的使劲咬住他那支臂膀,此间伴随着轻微的呻吟。那一瞬间,韩琦感到难言的痛苦与畅快! 鸿薇腹部的疼痛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中午,她已经疼傻了,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仅仅只能在嗓子里头呜咽着。韩琦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一直凝望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希望能够分担她的痛苦。到了下午,鸿薇的情况更糟糕了。她被吊上液体,送进了急救室。 韩琦被医生挡在了门外,感觉浑身是劲却又无处可使,心中的躁闷无法抑制,几乎令他抓狂。那些护士见惯了焦急等待孩子出世的父亲,大都很有经验,老远看到韩琦,掉头就跑,生怕被纠缠住,不好应付。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越是这种时候,人越是需要一种全知全能的力量。韩琦豁然理解了宗教的魅力,理解了天下善男信女们的心。他知道从此以后他会敬重宗教,认真读他们的书,用心崇拜如来佛主、耶稣基督、安拉真主。当一个人痛到极处,苦到极处,爱到极处,除了寻求上天的理解,似乎很难找到别的什么寄托了。 就这么苦等了三个小时,里面仍没什么动静,加佳见韩琦太焦躁,鼓励他说:“姐夫,是男人,大丈夫,就要坚强!在女人面前就要像个大丈夫,撑起家,担起责任!”韩琦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感激的眼神点了点头。 鸿薇总算是出来了,几个护士围在她周边忙碌着。韩琦赶忙冲上前去,只见鸿薇昂起脖子,四处扭头,略显紧张地问:“孩子怎么没哭,啊……看看她的胳膊腿……” 护士笑嘻嘻说:“嘿嘿,整齐得很!” 护士将孩子抱到了韩琦和鸿薇的跟前,果然是白皮肤,浓头发,苗条的个子,眼睛还不曾睁开。鸿薇手指轻轻弹一下她的脸,她就哭了,哭声格外与众不同,发音不像一般婴儿“嗡啊嗡啊”,而是清晰无比的“爱爱爱”,动听极了。 看到母女平安,韩琦紧绷许久的心总算踏实下来。陈义洲缓步走上前来,轻拍一下韩琦的右肩,意味深长地说:“老天终究还是疼惜憨人。这段日子,你有所失,也有所得。母女平安,恭喜你,姐夫!” 韩琦听懂了他的话,豁然一笑:“什么得失,都没什么好计较的。生命应该是自由和谐的,人不应该活得太被动太挣扎。用婴儿的眼光看世界,一切安心自在就好!” 第八章 无友之朋 一 年假结束,韩琦重回公司上班。刚一踏进办公大厦,韩琦就明显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确切地讲,就是人际环境对他不太有利。在他看来,一个个同事都变得阴阳怪气,有的仿佛脖子扭了筋,点头勉强得很,有的瞪着两眼偷窥他的背影,表情颇有含义。韩琦虽说并不在乎,但总觉不痛快,在楼道里走,多了一个顾忌,老远望见他们来,就避开。 在楼道口碰上老姜,老姜朝他诡秘一笑,这一瞬间表示一完,转身就走。韩琦不自觉地跟在老姜后面,走了一小段路,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老姜回过头,肃然说:“呃……韩主任,总裁已经任命高志鹏为总裁助理了,你的那个……那个……啊……不过韩主任尽管放心,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公司无论如何,都是要重点栽培的。” 韩琦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为什么是高志鹏,他在海南那边不是干得挺好的吗?” “海南,你一句话就问到点子上了。”老姜不加思索,理直气壮:“就在你休假的那段时间里,公司高层已经将工作重心放到了海南,总裁必须找一个熟悉海南地区业务的人做总裁助理,那高志鹏正好合适。” 韩琦不再多问,悻悻然说:“我明白了,都是时局需要。”说完,扭头就走。 老姜却在后面阴了一句:“韩主任,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你得紧跟时局啊……” 韩琦连丢两个升职机会,陈建铭代理财务总监,虽然只是部门内部的事,可公司上下很快就人人皆知了。有人说,这对韩琦太不公平了,他又没比陈建铭差,而且资历完整,能力够强,人也厚道,现在陈建铭却冲到前面。有人附和说,陈建铭这个人有心机,有手段,下手又狠又准,现在手握公司财政大权,如鱼得水,玩得更活了。有人提出不同意见,公司正式登陆a股市场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不久将会融到大笔资金,在公司存量资金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谁要掌控那笔股市融资,就是公司真正的当家人。往后蔡董事长和林总的矛盾会更尖锐,陈建铭不过就是一个管帐的,他两边都不能得罪,这“走钢丝”的事也不好弄。另有人觉得不完全是这么回事,认为高层越是龙争虎斗,财务总监就越是抢手货,只要他陈建铭左右逢源,就越被领导倚重。 背后说说还不过瘾,有人干脆找个借口到韩琦这边来串串,招呼两声,或是说几句开心话。潜意识里却是想看看韩琦和陈建铭有什么变化。如此重大变局,韩陈二人面上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这多少有些让那堆好事之人失望。在财务大厅里磨蹭一阵,讪笑几下,斜眼往韩琦和陈建铭那边瞟一眼,悻悻然离开了。 倒是翁总会计师真心关心韩琦,翁金珠特意打了韩琦的手机,说:“被我说准了吧。你看你这个人要才有才要德有德,公司上下有目共睹,但你怎么总上不去?” 韩琦笑问:“为什么?请翁姐指点一二。” “我跟你讲,你韩某人确实很有实力,但光凭实力是不够用的,这是中国特色。一个成功的管理者,30%是靠天赋,70%是靠别人的帮助。要学会和别人一同发展,学会团结周围所有可以团结的人。这点你就远不如陈建铭……” 韩琦打断她的说教:“感谢翁姐的指教,可这只是你的高见,我从没这么认为过。” 翁金珠恨铁不成钢,说:“你活该,在我面前还装蒜!” 二 自代理财务总监那一刻,陈建铭与韩琦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双方存在难以化解的心结,但两个人同在一间办公室里办公,抬头不见低头见,还要一起谈工作,处理事务,彼此总有些不尴不尬的。陈建铭倒是会来事,不时找一些闲话和韩琦说笑,多这一层铺垫,再慢慢过渡到工作上,这就不那么生硬和唐突了。 实权在手,就能给人办事,就能呼风唤雨,就能经常接近领导,将领导的意图变成现实,从而为自己的前程铺平道路。几个月下来,韩琦发现陈建铭是那种“在位的时候,总想着不在位的时候”的人,无时不刻不想着给人办事,给自己谋利,上窜下跳,左右勾兑,将这个权位的效益发挥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 韩琦不由嘲笑自己,想起当初始闻谢欣霓得了那病,还以为自己有了可乘之机,谁知几个回合下来,自己就只当了一回陪练,好事都是给陈建铭准备的。韩琦有些后悔,如果那天晚上不打折扣,把那一块名表送到林全手上,又会是一个什么结局呢?可笑自己既想要面子又想要位子,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有时有闲工夫,韩琦望望对面谢欣霓那空着的位置,故意对陈建铭说:“陈总,你该搬到谢总那个位置上去了。” 陈建铭瞟一眼谢欣霓的位置,仍旧惺惺作态:“韩兄,还是叫我陈主任吧,下面的人都还叫我主任,已经没人管我叫‘总’了。” “下面的人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啊……那个……” “韩兄有所不知,你休假的那一个月,有不少人不知天高地厚,冲我乱叫,我都一个一个拜托,一个一个纠正,现在他们才还叫我主任。” 韩琦感到讶异:“这么说,陈兄真够低调的?” “总裁说了,我这只是暂时代理,等谢总回来了,财务总监还是她干。” 都什么时候了,还睁着眼睛说这种瞎话?不过韩琦倒是有点佩服这陈建铭只图实利,不要虚名。韩琦见陈建铭脸上的尴尬样,意识到了什么,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窃笑了。 即便如此,可人家毕竟是实权人物,来办事的各路人马络绎不绝,陈建铭简直被众星捧月。这些韩琦看在眼里,心静如水,他在琢磨,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财务总监手中有着令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垂涎欲滴的权力,自然而然会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人物。当然那些乐于捧月的众星们,不是为了照亮别人,而是为了借得财务总监这个“月亮”的“光”,换句话说,捧月不是目的,而是为了给他下套子、设陷阱。 商场里有这么一句话:只要价格合适,什么都可以交换。只要想拿下,就没有拿不下的人。韩琦隐约觉得这陈建铭很快就会被人拿下,心中没有底线,就是重权在握,能握得住吗?等他被糖衣炮弹击倒的时候,也许自己的机会才真的来了。 三 韩琦正这么想着,手机响了。陈建铭就走开了,说:“你接电话吧。” 韩琦摁下绿键一听,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老韩,在数钱呢?” 韩琦一愣:“你是?” “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念大学那会儿,睡你上铺那个伙计。” “郭文彬,哈哈,王八蛋,还没死啊?” “难得韩大主任还能想起我来。好了,不多说了,晚上一起吃饭,带上嫂子,我请!” 韩琦接完电话,陈建铭进来没话找话说:“怎么,你女儿又哭着嚷着要爸爸了?” “不是,一个大学同学要请吃饭。” “哦,找你有事啊?” “电话里没说,就说见面聊聊。我跟他有十几年没见面了。” “怎么突然又联系上了呢?” “不知道,应该是政鸿告诉他的吧?” “就是中江资产管理公司的投资经理刘政鸿?” “是的。” “你那同学现在混得怎么样了?” “不清楚。” “那你觉得呢?” “哎哟,现在的事情哪儿说得好?人生无常啊!” 稍加思忖,陈建铭不怀好意说:“这世上除了有家宴、喜宴、寿宴,别忘了,还有鸿门宴。” 韩琦觉得这话也是,嗫嚅着说:“现今这同学请吃饭,不是跑关系谋升迁,就是谈生意谋赚钱,我还真得多留点神。” 陈建铭假意表示关切,说:“这就对了。这个同学关系,有时可能是资产,给你带来好处,有时也可能是负债,给你制造麻烦。反正要不关联一点利益,谁还记得有你这个同学?去了,要注意拿捏准分寸。” 晚间,韩琦和王鸿薇到了预定会面地点。 一名衣着靓丽的女服务员迎上来:“晚上好,欢迎光临!请问您有预定吗?” “哦,我们订的紫罗兰厅。” “好,这边请!” 在服务员引导下,走了没几步,到了包间门前,一位长身白面男士迎了出来:“韩老大哥!” “文彬!” 两人随即上前热情相拥,鸿薇则和郭文彬身旁的一位女士象征性的相视一笑。 郭文彬仔细端详眼前的韩琦,笑说:“你瞅瞅你,胖了。” 韩琦尴尬地笑了笑:“是有点胖。你怎么一点没变啊!” “哪能和你比?这么些年,我一直没什么进步。” “哪里话?哈哈!” “哦,忘介绍了,这我妹妹,阿云。” “阿云,你好!”韩琦主动上前握手,后又朝郭文彬语带质疑地说:“你妹妹?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同父异母的,都一个妈生的。” “那应该同母异父才对啊?” 郭文彬显得有点紧张:“提醒得好,是我弄错了。”韩琦并不相信这话,他再上下打量一遍阿云,觉得这个女人成熟、漂亮,而且明显比郭文彬贵气许多,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人。这时,郭文彬问韩琦:“这位是嫂子吧?” “对,这你嫂子王鸿薇。” “你好!” 双方客气完毕,很快入席。 菜陆续上来了,韩琦连连摆手:“文彬,行了,行了,菜太多了。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啊!我们简简单单实实在在就可以了。” “老哥,你就别客气了!”郭文彬边说边给他倒酒。 韩琦连忙推脱:“别倒了,我喝不了了。” “你过去挺能喝的,现在不行了?” 王鸿薇立马笑着证实:“他现在一喝就过敏,而且胃也不好。你不要客气啊!” 郭文彬不再强求了,却说:“太遗憾了!我给你准备了一瓶好酒,喝不了啦。” 王鸿薇憨笑说:“我们喝茶就可以了。” 郭文彬立刻向服务员招招手:“来壶最好的碧螺春。” …… 酒喝完了,打道回府。 路上,韩琦意犹未尽:“这个郭文彬,一点都没变!” 王鸿薇提醒说:“你注意了没有,是那个阿云结的帐?” “这有什么?女人豪爽一点,正常!” “那你猜这一顿饭花了多少钱?” “多少?” 王鸿薇比出手势,说:“一万五。” 韩琦大吃一惊:“多少?” “一万五啊。” “太贵了!” 王鸿薇扑哧一笑,说:“瞧把你吓的。那紫罗兰厅最低消费就是一万,还得提前一周订位呢。” 韩琦闷声闷气地说:“简直太黑了,太不像话了!”思忖片刻,韩琦又问:“那郭文彬这是什么意思?” 王鸿薇冷然笑语:“这还用问?生意场上,没有朋友,只有利益。对了,阿云不是给了你一张名片吗?” 韩琦立刻掏出那张名片,只见上面印有“三亚永泰创新材料公司营运总裁”几个楷体大字。韩琦恍然大悟,叹了一声:“我就知道,都是成年人了,活得现实,他郭文彬心里要不揣着点小九九,怎会想起我这老同学来?” 四 本周周末,韩琦受邀去了郭文彬家。 刚进家门,郭文彬迎上来:“老哥怎么才来,等你老半天了!” 韩琦还是很客气,问:“要不要脱鞋呀?” “哎哟,不用!随便,随便!” 韩琦简单环顾一圈郭文彬这房子,不由惊叹:“文彬,这房子太棒了!” “是吧。” “多大面积?” “三百多平。楼上还有一个露台,是白送的,正在装修,我把它做成了一个露天花园。” 韩琦很是羡慕,又问:“能参观一下吗?” “到我家来了,你就随便吧!” 两人随即上楼。 “好好好,看一下。都请谁装修的?” “是我太太找的,找的一家香港公司。怎么样?” “无可挑剔。”韩琦边走着边不住赞叹:“这个都是欧式风格的吧,真棒……” 参观完了一圈,郭文彬突然诉苦说:“你别以为我是财主,其实我这都是虚张声势,就这一套房子,我贷了二十年的款。你呢?” 韩琦苦笑一声:“跟你一样,房奴一个。呵呵!” 再寒暄了两句,两人进入客厅,渐渐步入正题。 韩琦直言:“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郭文彬倒扭扭捏捏,旁敲侧击:“我们上次吃饭的时候,你还记得那个阿云吧?” 韩琦明知故问,有意调侃:“哦……不是你妹妹吗?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哈哈!” “说什么呀?他昨天给我打电话,说你们公司在海南那边建了一个电子基地,”郭文彬顿了顿,略作思忖,而后直接摊开底牌:“她们公司是做新材料的,不光有自己的产品,还代理很多国外的品牌,她希望跟你们合作。” 韩琦略显尴尬:“这个,我哪里做得了主啊?我总裁助理没拿到,财务总监还被别人占了,如今我就一个帐房先生,给人报报帐还凑合。” 郭文彬不这么认为:“总裁没工夫管这些琐事,你们陈总只是代理财务总监,好多主意还是你和陈总两个人拿,你们只要能在预算上朝这个方向稍作倾斜,就能创造大量合作契机。”郭文彬还作出保证:“我跟阿云的关系,很可靠。我是这么想的,这事我来出面,到时你和陈总只管签字就行。” 韩琦疑虑重重:“可陈建铭才是代理财务总监,你要说得动他才行。” “就放心吧。陈建铭没你这样的操守,只要你能点头,拿下他我们是有把握的。” 见韩琦仍犹疑不定,郭文彬晾出了杀手锏:“亲兄弟明算帐。阿云说了,她给你和陈总六个点的提成。老哥,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我这次可就是帮忙了,这忙要是帮成了,她们公司明年的广告费全都给我,有八百多万呢。到时,我给你分红包。” “这个……嗯……” 见韩琦态度有一点松动,郭文彬说:“动心了吧?欲望都是被挑逗起来的。有时你还真得跟你们陈总学学,金权生人脉,人脉生金权,那才是良性循环。要总像你这样,权力和效益脱钩,搞得别人不高兴,你业务就不好开展,自己也不痛快,何苦呢?” 韩琦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