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阳陶玉书》 欢迎收藏 作者大大正努力存稿中,喜欢的宝宝先收藏回家,一起期待后续呀~ 第1章 法外狂徒陶女士 “诶,陶玉书那丫头到底是没回来吧?” “都这个时候了,回来什么呀!听说半年了,连封信都没写。我就说了,人家是城里的知青,长的如花似玉,考的还是燕京的名校,能跟朝阳那小子?” “二春这人啊,就爱算计!算计了一辈子,怎么样,到了给自己儿子算计进去了吧?” “人家陶玉书家是书香门第,听说家里还是什么大学的教授呢。二春是指望着给老林家改良品种呢,这回可好,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嘿嘿!这人啊,啥人是啥命。别硬犟,犟也没用!” …… 北方农村惯常有的大槐树,看上去已经是树中的耄耋老人了,盛夏之际枝繁叶茂,在阳光的照耀下撒下偌大一片阴凉,树下是几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边干着活,边说道着队里的家长里短。 今天她们的话题焦点集中在了小杨屯生产大队队长林二春和他儿子林朝阳身上,不仅是今天,最近半年多时间里,这一直都是队里妇女们闲聊时的热门话题。 这时,一位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妇女路过,皮肤粗糙,脸上满是过去岁月的辛劳所留下的皱纹。她的嘴唇比一般人要薄,看上去便是个能说会道的女人。 看到妇女,槐树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众人的眼神注视着她,似乎是在等她过去。 张桂芹的脚步没有迟疑,她心里非常清楚这帮老娘们儿刚才都说了什么,无非是她家里那点事。 放在以前,别人背地里讲究她们家的事被她知道了,她能堵门骂半天的街。 嫁给林二春二十多年,她在队里向来是掐尖儿的主儿,可现在,她没那个心气儿了。 张桂芹路过槐树,没跟妇女们搭话,昂首挺胸的走过。 只是那背影虽趾高气昂,可看在妇女们的眼中却更像是落荒而逃。 “神气什么呀?” “她哪是神气,分明是心虚。” 槐树下的妇女们爆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脚步匆忙正路过的青年不乐意听这群妇女们嚼舌头,“瞧你们一天叭叭儿的,干点活那嘴就跟裤腰带似的,闲不住是咋地?” 其中圆脸大屁股的妇女回怼道:“二埋汰,你个没大没小的狗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信不信我回头让你爹抽你皮带?” “四婶,你别找我爹了,你先看看我四叔哪儿去了吧?” 圆脸妇女一愣,顾不得再跟二埋汰纠缠,问道:“他没下地吗?” “反正我是没看着!” 圆脸妇女一下子就急了,骂骂咧咧的起身,“这个王八羔子,肯定是又去公社找盛老六了!” 圆脸妇女着急忙慌的去找耍钱的丈夫,少了一员干将,树下的座谈会气氛略显冷清。 二埋汰一句话支走了圆脸妇女,表情中难掩得意,转身离开后便去寻人。 他撵上张桂芹,“婶子,你们家朝阳在家没?” “没。早上就出门了,你去学校看看。” “我刚从学校看过,没人。” “那就不知道了。”张桂芹心情不好,没有和二埋汰多说话,往家里方向走去。 “大明白!” “大明白!” 二埋汰的破锣嗓子在队里喊的震天响,却未惊动正躺卧在柴火垛上晒日秧的青年。 苞米秆子堆成的柴火垛两米多高,整齐的像部队战士叠的豆腐块。 林朝阳头枕在双手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的还要在空中划个圈儿,他翘着二郎腿,眼睛望着天空半明半暗的云彩,心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 穿越了! 这大概算是他两辈子中过的最大的彩票了。 穿越前他已是而立之年,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心中却丝毫没有后悔和遗憾,任你权势滔天、富可敌国,谁能拒绝再来一次人生的诱惑? 穿越到相同名字的青年人身上,他感受着身体当中蕴藏的仿佛无穷的精力和欲望,眼前的蓝天无边无际,就像他未来的人生,这是他一生的黄金时代。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一晃他穿越到七十年代都一年了,时间过的可真快啊! 现下是八月份,大中小学都放暑假了,他这个队小老师没业务了,该下地务农还得下地务农。 今天队里没什么活,上午大队的大喇叭刚喊完晚上要放电影,社员们根本无心劳动,都在盼着晚上的电影。 这几年生产大队人心涣散,劳动强度和纪律早不如当年,林朝阳忙里偷闲跑到一处隐蔽的柴火垛上思考起了人生。 距离十二月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还有四个月时间,一想到时代滚滚,扑面而来,林朝阳心中便有豪情万丈,喷薄欲出。 不过,暖洋洋的日秧很快便消磨了他的踌躇满志。 间歇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是穿越前那个年代很多人的常态。 林朝阳穿越前是个打工人,上辈子卷了十二年,好不容易上了所211,出学校才发现,研究生满地走,本科生不如狗,想靠打工走上致富的道路,难比登天。 他努力了十年,好不容易混到公司的中层,为了业绩每天早来晚走、在客户面前伏小做低、面对领导还得溜须拍马,连相个亲、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可干到最后却悲哀的发现,会干的不如会说的,会说的不如走后门的,他的职业生涯从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天花板,任你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人到中年,他看开了,本想学学那些老油条混吃等死,可没想到国家繁荣昌盛、行业欣欣向荣,他却要下岗了。 想当年他在大学里,也是个被妹子环绕的文青啊! 可步入了社会后,却被社会一步步逼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 林朝阳吐出口中的狗尾巴草,眼神仿佛穿越虚空看到正面对着镜头滔滔不绝的“创业教父”“科技巨擘”,嫉恶如仇。 “打工?tui!狗都不打!” 穿越这一年林朝阳早想明白了,等开放之后先利用穿越的先知优势搞到第一桶金,然后再扶持几个小弟替他卖命,然后就好好的躺平当条咸鱼。 上辈子他当了一辈子的打工人,在公司里累的像条狗一样,动不动要承受来自客户和上司的刁难、时不时还要给没心没肺的95后、00后下属擦屁股,回到家里孤独一人,逢年过节又要承受家里亲戚的催婚。 好不容易老天给他发了张彩票,还不得好好享受享受? 这辈子不当条躺平的咸鱼,他都对不起老天爷! 这也就是穿越到了一个农村小青年身上,要是穿越到高干子弟身上,他何苦还要为这些事烦恼,随便搞点批条,再找个白手套,早就躺平了。 脑海中纷乱的想法跳跃着,偶尔眼前却会跳出一张明艳清丽的脸蛋来。 也不知道我那个知青小媳妇儿现在咋样了? 念头一闪而过,林朝阳嘴角弯出一抹哂笑。 考上了大学的知青,就跟撒了手的哈士奇一样,你还指望着人家回头? 内心嘲笑着自己的天真,耳边传来一阵呼喊声。 “大明白!” 粗犷的喊声引起了林朝阳的注意,他拄着双手抬眼望去。 片刻的功夫,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唤醒了林朝阳对这个时代的亲近与羁绊。 只见尘土飞扬之间好似一道黑旋风,人影转瞬之间便到了眼前。 来人身量一米八多,壮的像头牛,脸盘方方正正,头上的板寸发型衬托出几分彪悍的气质,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锐利的眼神有点斗鸡眼,让整个人的气质大打折扣。 “吵吵啥?”林朝阳斥了一声。 二埋汰跑到近前来,抬着头急切的对林朝阳说道:“大明白,你猜我在公社看着谁了?” 林朝阳放下胳膊,又躺了回去,声音不紧不慢,“卖什么关子,要说就说,不说拉倒。” 二埋汰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急了,“你真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林朝阳半眯着眼睛回了一句,突然又想起来了一件事,起身质问道:“我报纸呢?” 二埋汰今天去公社,林朝阳让他去邮局给捎两份报纸,二埋汰回来了,手里却没有报纸,林朝阳顿时不乐意了。 二埋汰闻言怒其不争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你的报纸?” “你懂个屁!”林朝阳骂了一句。 林朝阳穿越了不假,但他上辈子可没经历过改革开放初期这个年代,通过穿越前的文字、影像资料所了解的过去流于表面。 所以这半年多时间来他一直坚持读书看报,队里的大喇叭广播他回回不落,充分的汲取现实的养分,这些都将成为他未来迈向成功的垫脚石。 有了先知,再加上充分的了解现实政策,待他出山之日必定无往不利。 林朝阳还想给二埋汰讲讲大道理,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二埋汰脱口而出:“我看见陶玉书了!” 好像前列腺炎患者站在小便器前,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来,只嘀嗒出几个单词:“她……她咋……回来……了?” 一直以来,林朝阳自觉是个穿越客,前程远大,人家有自己的前程要奔,他可不会死乞白赖的耽误了人家的前途。 更何况,既然都放手了,就更得洒脱一点。 可再次听到“陶玉书”这个名字,他还是没忍住心中的那一拍悸动。 二埋汰看着林朝阳的反应,有几分得意,脸上写了几个字:你再跟我装! “这还用问吗?回来找你的呗,你们俩可是扯了证的夫妻。”二埋汰回道。 扯了证是扯了证,老子的长枪可一次没出过呢,林朝阳心里补了一句。 陶玉书是1972年来到小杨屯知青点的,甫一出现,便以她清丽明艳的长相惊艳了整个知青点和公社。 不到一个月时间,她的美貌便传扬遍了周围几个公社和县城,闻名前来知青点瞻仰她美貌的男青年络绎不绝,甚至因此还兴起了几次争风吃醋的拳脚官司。 在七十年代这个特殊的年代里,“单身”“美貌”“女知青”这几个单词叠加在一起,似乎注定了陶玉书的知青生涯必将会经历一场艰难困苦。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除了偶尔有少年慕艾的男青年闹出几桩闹剧之外,陶玉书在小杨屯知青点的插队生活出乎意料的平静。 而究其原因,离不开陶玉书本人的本分,她出身于书香门第,但并非是娇小姐,干活从来积极不落人后。 面对知青点和公社、县里各路男青年或明或暗的示好和追求也从来不加颜色,是个极有定力、又自尊自爱的女子。 林朝阳是小杨屯生产大队队长林二春家中独子,早年上面还有个哥哥,可惜幼年夭折了。 因此在林朝阳的养育上,林二春夫妻俩就显得对他过分宠爱。当然了,以这个年代的条件,物质上的溺爱谈不上,更多的是精神上的。 父母的宠爱反应在林朝阳的成长环境中,让他少吃了很多苦。初中毕业后,林二春把林朝阳安排到了队小教书。 队小老师在这个年代的农村,是农村青年仅次于考学、招工、当兵的就业选择了。 林朝阳能当上这个队小老师,不算是父亲林二春公器私用,毕竟他的初中学历可是小杨屯的学历天花板。 初中学历不算高,但在这个年代的农村并不多见。 身为队小老师,林朝阳每天只需要教书就能拿满十个工分,相对社员们而言简直不要太轻松。 不过到了寒暑假,他还得跟社员们一样参加劳动,也因着这样的机会,让他跟一起劳动的知青点知青们熟悉了。 林朝阳正值青春年少,陶玉书这个女知青美貌动人,又出身书香门第,气质出众,自然成了他朝思暮想的意中人,但他一直都只是单相思。 直到父亲林二春察觉到了儿子的心思。 儿子喜欢陶玉书,如果两人真能够结成连理,日后早晚会借上力的,到时候说不定可以一举跳出农门,为老林家光宗耀祖。 而且陶玉书72年下乡插队,比林朝阳大了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女同志本来就早熟,年龄再大点,结了婚肯定知道疼人。 再加上陶玉书在知青点四年时间,从来没闹出过什么绯闻。 论模样、人品、性情、家世,挑不出任何一点毛病。 林二春想将她这样条件出众的女知青发展成儿媳妇,如果说出去恐怕会被人笑掉大牙,嘲笑他老林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他却深刻践行着伟人的话:世界上干什么事,都怕认真两个字。 为了给儿子林朝阳多多创造与陶玉书的相处机会,他不惜将儿子从队小老师的位子上下放到田地里,分配劳动任务的时候总是不经意的将林朝阳和陶玉书分到一起。 这么过了半年时间,林二春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打算给儿子进一步创造点机会。 可还没等林二春行动呢,林朝阳就用一场英雄救美打破了他的如意算盘。 一次集体劳动时,为了救下意外滚落陡坡的陶玉书,林朝阳受伤失血过多。 也正是因为这次受伤,让原本的林朝阳一命呜呼,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几十年后的社畜灵魂。 崭新的林朝阳从重伤状态苏醒过来,睁眼看到的便是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陶玉书。 穿越前的林朝阳只在大学时有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经历,工作之后便陷入了无休无止的工作和加班当中,何时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几乎毫无违和的便全盘接收了原身的遗产。 林朝阳为了救陶玉书身受重伤,陶玉书心中充满感激,在他卧病在床的日子里衣不解带的照顾,两人感情升温迅速。 待到林朝阳大病初愈,父亲林二春便迫不及待的替儿子向陶玉书提了亲。 犹豫过后,陶玉书告知林朝阳她最近刚刚接到父亲的来信。 陶玉书家前些年她们家因为出身问题过的很惨,父母兄弟分割数地,天各一方,只有一个小妹受政策照顾被安置在了燕京的亲戚家。 f4被粉碎后,陶玉书知道自己家应该就快有好日子来了,可她没想到这个好消息来的这么快。 根据父亲在信中的描述,父母已经得到了平凡(非错字),马上就会被安排到原单位工作,前些年的工资也将在回京之后得到补偿。 这样天大的好消息让陶玉书喜极而泣,但让她更高兴的还在后面。 父亲在信中隐晦的告诉陶玉书,上面正在研究恢复高考,政策可能不日就要发布,让陶玉书务必借着这次机会考回燕京。 陶玉书她们这群知青当年下乡插队时都是注销了城市户口奔着此生扎根边疆的,可几年艰苦的农村生活早已磨去了他们心中的热血。 这两年很多知青点内厌倦了插队生活的知青一心想回城,部队子女托关系参军,有脑瓜的偷偷自学、小心经营人际关系打算搞个工农兵大学的推荐名额…… 在别人都忙着为回城挖门盗洞的时候,陶玉书却无动于衷,因为她很清楚以自己家的成分,想回城难如登天,父亲的来信让陶玉书看到了回城和上大学的希望。 虽然感情经历并不丰富,但林朝阳上辈子见多了男欢女爱的分分合合。 人家要奔前程,他自然不会拦着,反而更欣赏陶玉书直言相告的人品,这年头为了回城闹出的丑事太多了。 1977年10月21号,大队的大喇叭准时响起来了,里面播放的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 国家恢复高考了! 林朝阳特地给陶玉书找来了一套数理化丛书,还有各种有助于她高考的复习资料。他的行动让陶玉书心中充满了感动,也让父母亲意见颇大。 陶玉书要考大学,几乎就意味着儿子的这门亲事要黄了,可自家的傻儿子竟然还上赶着给人家提供帮助,这是生怕媳妇儿跑的不够快啊!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12月份陶玉书走进了考场。 隔年的2月初,元宵节还没过呢,公社邮递员送来了陶玉书的录取通知书。 她考上了燕京师范大学! 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县域,县里今年仅有四个人考上了大学,陶玉书是唯一一个考上燕京的名校的。 考上了大学,也意味着陶玉书即将远走高飞。 可不知她怎么想的,却要在这个时候跟林朝阳结婚扯证。 林朝阳人是七十年代的人,思想却是90后,女朋友要奔前程他不会拦着,可这临走还要扯证是什么操作? 扯了证,你一走了之是潇洒了,老子以后不就成二婚男了吗? 他心中思量,陶玉书之所以这么做,恐怕都是感动作祟。她一时上头不要紧,毁的可是自己半辈子的清誉,林朝阳自然是不能答应。 他这番操作着实气着了陶玉书,委屈的在林二春夫妻俩面前哭哭啼啼的指责林朝阳。 面对着这样的局面,林二春夫妻俩也傻了。 别人家找了个知青儿媳、女婿,都是知青要走,全家挽留,怎么到他们老林家全反过来了? 林朝阳将他心中的想法对父母说完,林二春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这确实是个隐患。 思来想去,林二春想了个办法。 他是生产队长,结婚证明他就能开,到医院做完婚检之后,再到公社找个熟人偷偷摸摸把证扯了,神不知鬼不觉,婚礼就不办了。 这样一来,即便以后陶玉书进了城真不回来,跟儿子离了婚,别人也不知道儿子是二婚。 面对老父亲的骚操作,林朝阳对此评价:老头子想改良品种改良魔怔了! 不过陶玉书有人数上的压倒性支持,林朝阳反对无效。 1978年2月20日,林朝阳同志喜提结婚证一张,被迫成为已婚男士。 那一天距离他满20周岁的法定婚龄还有349天。 按照罗老师的说法,陶玉书女士妥妥法外狂徒了属于是。 当然了,这种事别说是现在,就是再过二十年在农村也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领完了结婚证,林朝阳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决定行使一下自己身为丈夫的合法权利。 可还没等他脱裤子呢,陶玉书便背着行李奔向了火车站,燕师大2月22日就要开学了。 这婚结的,憋屈! 林朝阳感觉自己被一个七十年代的小丫头片子给狠狠拿捏了,临别前他撒气般的在火车站站台上狠狠给陶玉书来了个惊世骇俗的法式湿吻。 热吻之后,还不忘朝周围那些惊诧的目光显摆手里的结婚证,“看什么看?合法夫妻!” 周围人看着陶玉书那如花似玉的脸蛋,再看看举止粗鄙的林朝阳,只能私下里感叹。 “伤风败俗!” “一朵鲜花插到了牛粪上!” 一吻过后,林朝阳心里舒坦了不少,本想潇洒的道声再见,不成想陶玉书却紧紧的抱住了他,泪流满面。 “你等着我!” 通常在影视剧里,这种话一出口便是生离死别,林朝阳心里已经做好了陶玉书一去不回的准备。 不管林朝阳的心路历程如何,陶玉书终究是走了。 除了刚开始情绪低落了两天,林朝阳很快便恢复了没心没肺的状态,教书、务农、看书读报,为即将到来的时代大潮不停的练习狗刨。 陶玉书离开的时间渐长,几个月连封信都没有。 这并没有出林朝阳所料,只是感叹女人翻脸的速度可比男人拔掉无情有效率多了。 期间,林朝阳也少不了遭受队里人的非议。 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偷鸡不成蚀把米”“高枝儿没攀上,摔了个大跟头”…… 并且这种非议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愈加热烈,最后可能会演变成为林朝阳身上一辈子的“污点”。 林朝阳本人是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却把林二春夫妻俩愁的够呛,他们夫妻俩原来也是队里的体面人,现如今见到人却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脑海中的回忆停到此处,林朝阳告诫二埋汰:“别瞎说!” 林朝阳和陶玉书扯了证的事,队里人还不知道,这事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舆论的汹涌程度恐怕还要再上升两个档次。 他自己倒没什么,只是怕这老两口遭不住。 二埋汰朝他挑挑眉,“放心吧,我嘴多严啊!” 林朝阳点点头,这算是二埋汰为数不多的优点了。 一个利索的跳跃,林朝阳跳下柴火垛,大步流星的离开。 “欸,干嘛去?”二埋汰在他身后问道。 “饿了,回家吃饭!”林朝阳头也不回的说道。 二埋汰看了看天上的太阳,这吃的是午饭还是晚饭啊? 第2章 回家看你妈去 “他爸,那丫头是真不回来了,你说咋整啊?” 张桂芹从外面回来心里就不痛快,坐在炕上想了半天,越想越气。 她的声音粗粝中带着几分尖利,即便只听着声音,也能知道是个性格刚硬且泼辣的人,可这会儿的话里除了愤怒,更多的是无能为力的不甘。 “唉!”外屋传来一声长叹,明明只是气声,却清晰到有些刺耳。 “能咋整?”林二春坐在椅子上,声音生硬,他显然也是气愤的,只是不知道是对着眼前的妇人,还是妇人口中的那个“丫头”。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烟雾缭绕,烟袋锅里填的那点烟叶子不够男人几口嘬的。 “评书里怎么讲来着,‘负心多是读书人’。要不是你想瞎了心,非得给儿子找个大城市的知青,也不能成现在这样。”张桂芹忍不住埋怨道。 “都怪我,都怪我!”林二春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暴自弃,不过怨气更重,讥讽道:“当时她喊你‘妈’的时候你咋没不让喊呢?” 张桂芹被揶揄的说不上话,转头又数落了起来。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前瞧着多本分的姑娘啊,咋一考上大学就变成这样了呢? 我就不信了,她甩了我们家朝阳就能过的好? 逼急了,我就上她们学校闹去。要不是我们家朝阳,她能考上大学?命都没了!” 见妻子越说越不像话,男人喝道:“行了!” 他重重的将烟袋杆拍在桌上,“别在这胡咧咧了,还嫌家里不够闹心?” 林二春在家里一言九鼎,他一发火,妇人不再争辩,只是仍小声的嘀咕着各种难听的话。 妻子那隐隐约约的抱怨声让林二春实在闹心,他用烟袋卷起烟袋杆别在裤腰上便出了门。 来到院中,心中烦闷的他拿起铲子,打算把自留地菜园子里的杂草给清理清理。 从他出了门,屋里的骂声便大了起来。 “二春,忙啥呢?” 篱笆墙外路过个邻居,瞧着林二春站在院里问道。 怕人家听见妻子的喋喋不休,林二春大声答道:“闲着没事,拾掇拾掇园子。干啥去啊?” “上门市部打点酱油!” 目送邻居离开,林二春蹲在菜园里挥着小铲子,看起来心无旁骛,可没人知道他心里的苦闷。 槐树下的妇女们仍在闲聊着,话题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林朝阳和他那个知青对象陶玉书身上。 “陶玉书这么一走,以后朝阳可不好找对象啊!” “要我说这小子就是傻,别人找了个知青对象生怕跑了,他可倒好,我听说是又出钱、又出力,生怕人家跑的不够快。” “稀罕呗!要不怎么说娶媳妇别找太漂亮的呢,你瞅瞅,还没结婚就被迷的五迷三道。” “说到底还是配不上人家,考上大学了,就更配不上了。” …… 妇女们的闲话说起来似乎没个完,并且还十分投入。 “诶诶!”众人正聊的热络,有人指着村口的土路,语气惊诧,“你们瞧!” 众人抬眼望去,隔着老远便看见一身红裙的女子正艰难的提着两个行李包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哎呦!这谁家的小媳妇,穿的可真够招风的,赶上城里的娘们儿了。” “真够得瑟的,谁家的啊?” 妇女们嘴里议论着,远处的女子提着东西越走越近,有人隐约间看出了她的眉眼。 “哎呦喂,那不陶玉书吗?”一个妇女惊呼道。 “谁?陶玉书?”其他人伸着脖子仔细探究。 “真的假的?我瞅瞅!” “好像还真是。” 认出来的人多了,大家已经不甘心在远处吃瓜了,放下手中的活计行动起来。 “哎呀,玉书!还真是你啊!” 围上来的都是村里四五十岁的妇女,从林朝阳那边论,陶玉书都得叫婶子,有的还要大一辈儿。 陶玉书提着东西,面带笑容,一一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来来来,我帮你拎着。” 妇女们不由分说的拎起陶玉书的东西,嘴上也没闲着,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毫无边界感。 有人帮着拎东西,陶玉书也乐得轻松,捡着愿意回答的回答两句,不乐意回答的就当听不着。 妇女们也不在乎,她们上前来帮忙,完全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甚至连树下的东西都顾不上了。 一路护送着陶玉书,碰上了不少社员,大家看到了陶玉书都万分惊讶,这年头知青回城或者考上大学一走了之,了无音讯的多了。 陶玉书居然回来了! 看到她的人都十分默契的加入了队伍,一直到林二春家院门前。 林二春正低着头全神贯注的拾掇着菜园子,院门口突然响起吵闹声,他不由得抬眼望去。 只见一位眉眼明媚大气,皮肤白皙的女子正站在院门口,她身量高挑,穿着一条红色碎花布拉吉长裙,脚上踩着一双白帆布运动鞋,洋气又时髦。 女子的长相和衣着放在七十年代的东北农村着实是扎眼的过分,也可能是阳光刺目的关系,林二春用手在眼前搭了个帘儿。 “爸,您这干嘛呢?” 声音柔和,带着一股特有的京味儿,一声“爸”叫的亲切又自然,好似已经叫了好多年,把林二春心里那点苦闷叫的不翼而飞。 他脸上满是惊诧的站起身,“玉……玉书啊,你咋回来了?” 陶玉书五官精致,眉眼含笑,说道:“放暑假了啊,我能不回家吗?” 她的话让林二春哑口无言,可不是嘛,这是他们老林家的儿媳妇,放暑假了回来不是很正常吗? “不是,我是说啊,你这回来咋没提前写封信呢?” 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林二春有些结巴,心中更惊讶的是,咋大庭广众就喊“爸”了呢? 随即,他心中又恍然。 陶玉书临走前跟朝阳扯了证,改口叫林二春爸妈是私下里的事,队里人并不知道。 她半年多没有音信,如今她当着队里的人喊出这声“爸”,这是给他老林家挣面子。 精明如林二春,片刻之间便想明白了原因,脸上的笑容更盛。 林二春的惊讶只是片刻,更惊诧和意外的是前来看热闹的社员们。 陶玉书的一声“爸”差点把大家的cpu给干烧了。 爸? 以前不是喊“叔”吗? 啥时候改的口? 朝阳和陶玉书结婚了? 他们咋不知道? 巨大的谜团悬在众人心中,一群人如同顶着饭盆等着投喂的狗子,望眼欲穿、嗷嗷待哺。 看着林二春和陶玉书说说笑笑,社员里有人忍不住问道:“二春大爷,这咋叫上爸了?啥时候的事啊?” 林二春此时心中有一种扬眉吐气之感,扬声道:“啥时候还用跟你们汇报吗?管的还挺宽!” 他的话等于变相承认了林朝阳和陶玉书的夫妻之实,众人惊奇的同时忍不住调侃林二春。 “二春,行啊,藏的够深的!” 林二春脸上的得意之色很内敛,需要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也不理众人,上前去帮陶玉书提行李。 陶玉书回来带的行李有些多,足足两大包,可惜压根用不上他,巴不得进屋看热闹的社员们就代劳了。 这时候,陶玉书才说道:“写信哪有我坐火车快啊!” 林二春笑着点头,“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一动,本来站在院外看热闹的人群也跟进了院。 两人离屋子越来越近,只听到一阵难听话清晰的传来。 陶玉书的表情未变,林二春的脸上却浮现出几分尴尬之色,连忙大声呵斥道:“让你干点活瞎咧咧啥?赶紧出来看看,玉书回来啦!” 刚才张桂芹只顾着发泄心中的气愤与郁闷,手上也没忘了干针线活,她干活干的专注,又一直低着头,所以并没有察觉到院子里的动静。 听到林二春的话,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鞋子的趿拉声,透着几分慌乱与急切。 张桂芹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上,她从屋里探出身子,手扶着门框,看到站在门口的陶玉书,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同时还夹杂了那么一点背后说坏话被人撞破的窘迫。 “哎呦呦,玉书回来了!” 因着那一点窘迫,张桂芹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和表情有点过于热情,多少带点将功折罪的谄媚。 “妈!”陶玉书清脆的叫了一声。 “欸欸欸!” 张桂芹忙不迭的应着,趿拉着鞋来帮陶玉书提行李。 “坐火车回来的?” “累不累啊?妈给你倒点水。” “回来怎么没提前说一声,我好让朝阳去接你啊,瞧你提着这么些东西,多累啊!” …… 张桂芹同志亲热的拉着陶玉书的手说话,仿佛刚才的骂声只是陶玉书和林二春的幻听。 陶玉书一一回应着她的话,两人说了两分钟,林二春催促道:“等会儿再唠,孩子赶了快两天路,赶紧先给做点饭,等吃完饭睡一觉,醒了再唠。” 张桂芹笑着说道:“你瞧我,高兴的糊涂了。” 说着忙要去下厨,陶玉书却拦住了她,说道:“不用了。妈,我中午在县里都吃过了,不饿。” “那也得垫吧点,再说这马上就到饭点儿了,也该做晚饭了。” 张桂芹执意去做饭,陶玉书便起身去帮忙,却被拦下,“这身衣裳可不能做饭,再弄埋汰了。” “那我去换身衣裳。” “不用不用,你就坐着等吃饭就行了。” 张桂芹把陶玉书摁在椅子上,转头出门去抱柴火准备做饭。 院里、窗根儿下前站了许多来看热闹的街坊四邻,在队里低调了许久的张桂芹此时神气活现,仰着下巴冲着这帮看热闹的人喊着: “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大学生啊?” 人群里有人回道:“桂芹婶儿,玉书没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个态度啊!” 张桂芹被怼的老脸一红,恼羞成怒。 “去去去!回家看你妈去!” 儿媳妇的出现让张桂芹的腰杆再次硬了起来,恢复了她泼辣的本性。 众人哄笑不止,被她骂的人也不生气,农村人开玩笑荤素不忌,嘴里低声议论纷纷。 “真没想到,陶玉书还能回来呢?” “回来又能怎么样,人家现在是大学生,朝阳拿啥养人家?” “确实,早晚得黄。” “我看啊,人家这回回来说不定就是做个了断的。” …… 在鲁迅的笔下,农民是麻木的、愚昧的、失去了希望的;在赵树理的笔下,农民是朴实勤劳、积极进步的;在沈丛文的笔下,农民是善良可爱、热情浪漫的。 从文学作品的描述看,农民的形象似乎千面百首,可实际上哪有那么些变化,无非是人性在不同环境中的反映罢了,羡慕和嫉妒本就是一体两面。 社员们明面上的调侃也好、背地的讥讽也罢,都是出自于人性。 张桂芹不让陶玉书干活,她便起身去拉开了行李包的拉链。 陶玉书这回带回来了两个行李包,一包里装的都是她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和学习用品,剩下那包则全是她给林家人带的东西。 东安市场买的果子干、稻香村的点心匣子、干部才能抽上的香山牌香烟、的确良白衬衫…… 东西一件件的往外掏,围观群众们越看越心惊。 到最后林二春替大家伙问出了他们的心里话:“玉书啊,你这得花多少钱?” 陶玉书笑了笑,说道:“又不是回回都带这么多,这都是你们能用得上的。” “这烟是给您的。您总抽烟叶子,也尝尝卷烟,我爸就抽这个烟,他说味道不错。还有这衬衫,也是给您带的。” 林二春连忙摆手,“我可穿不了这东西,给朝阳穿吧。” “他也有一件,您瞧。”陶玉书又比量起一件的确良衬衫。 在外屋烧火做饭的张桂芹听着二人的对话进了屋,看着摆满炕沿边的东西忍不住咋舌,陶玉书又把给她准备的礼物掏出来,是一件红色的灯芯绒外套。 “哎呦!我哪穿得了这个啊!” “这么好的衣服,得花多少钱啊!” 张桂芹说着这样的话,嘴角的笑容却怎么也藏不住。 这时人群里又有妇女打趣道:“张桂芹,这衣服给你穿可白瞎了。” 闻言,张桂芹回敬道:“白瞎也是我的事,有能耐让你儿媳妇给你买去!” 那人被怼的哑口无言,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嘴里的闲话不停。 “到底是城里的,看看人家这一出手,少说也得一百多块钱吧?够咱们干一年的了,以前真是看不出来。” “还没算票呢,看这样可不像回来了断的。” “玉书这姑娘品性好,可不像有些人,以后二春他们家有福了,这可是燕京的高材生!” 屋内其乐融融,屋外吵吵嚷嚷,林二春家的院子里热闹非凡。 走到院门口的林朝阳瞧着院里人头攒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他进院后,被后排围观的群众发现,立马引来了一阵调侃。 “朝阳,媳妇回来了!” “大学生媳妇哦!” 林朝阳沉稳的笑了笑,这半年,队里的好话坏话他都听惯了,一笑了之。 众人自觉的给他让开了一条路,他走进家门,果然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跟走时相比,陶玉书现在精气神比以前好多了,看起来还是燕京的水土养人。 她的身形比以前瘦了点,两颊却多了点肉,胶原蛋白充足,青春靓丽,出落的比以前更加漂亮了。 林朝阳站在门口仔细端详着陶玉书的眉眼,正与林父林母说笑的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 “回来了?”林朝阳平淡的问了一句。 陶玉书嘴角噙笑,窗户玻璃折射的阳光撒在她的脸上,明媚而灿烂。 “回来了。” 第3章 朝阳,跟我去燕京吧 陶玉书的回归给最近愁云惨淡的林家带来了欢声笑语,林二春夫妻俩张罗着晚饭,把空间都留给了刚见面的小两口。 围观的群众们早已被气焰嚣张的林二春夫妻俩撵走了。 林朝阳本来已经做好了陶玉书远走高飞的准备,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还会回来。 “这回回来,哪天走啊?” “1号开学,我打算提前一周回去。” 眼下都八月中旬了,那就是能待一周时间,林朝阳心想着看来还是迫不及待要回城啊,估计是想应付应付自己,省得他跑到燕京去闹。 他沉吟着,当初陶玉书要结婚扯证肯定是一时冲动,过了半年时间也冷静下来了,他觉得陶玉书可能是不好开口。 “有时间……去公社把婚离了吧!” 说出这句话时,林朝阳心里有点堵得慌,这婚结的,太亏了! 可他想大家还是不要互相耽误的好,陶玉书有自己的前程,他的未来更是一片光明。 闻言,陶玉书本来笑吟吟的俏脸因为这句话表情僵硬,眼神中露出几分惊慌来。 “你要离婚?为什么?” 她的问题让林朝阳又气又笑,合着你在燕京潇潇洒洒,哥们儿还得给你守个望门寡? 他刚想说话,陶玉书便追问道:“你背着我打对面了?” 打对面,即相亲。 林朝阳无语,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别胡说啊,我清清白白做人,一身正气。” 陶玉书似乎松了口气,“那为什么要离婚?” 林朝阳望着她,表情严肃,也不说话。 陶玉书眼神闪烁,分析着眼前的形势,她跟林朝阳是扯了证的夫妻,虽然还没有夫妻之实,但她自诩多多少少还是了解林朝阳的。 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眼神游弋,不愿与她对视,嘴角轻撇,似是不屑,陶玉书明白了。 他,生气了。 “是不是因为我没给你写信?” 陶玉书的问题像是一声冷枪,问的林朝阳猝不及防,他眼神中闪过慌乱之色。 “没有,你可别瞎说。” 他越是着急分辨,陶玉书越是肯定,看着他略显做作的表现,她嘴角含笑。 主动拉起了他的手,“对不起。这里面是有一些特殊的原因,其实我是给你写了信的。” 林朝阳感受着手中的柔软,声音里透着几分质疑,“是吗?” “当然了。” “那信呢?” 陶玉书被问住了,犹豫着说道:“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 “有什么可生气的,就是你不写信我也不生气。”林朝阳故作大气的说道。 男人的自说自话让陶玉书感觉到有些好笑,她耐心解释道:“信都让我妈给藏起来了。” “你妈给藏起来了?”林朝阳意外,他怎么也没想到半年没收到陶玉书的信竟然是这个原因。 “她为什么藏信?”问完这个问题,林朝阳就有些后悔,这个问题有点蠢。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不满意他这个农村女婿呗! 陶玉书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林朝阳想的没错。 “这件事错都在我身上,当时在高考前犹豫不决,两次给家里写信都没跟他们说过这个问题。后来要跟你领证也是急匆匆的,直到回燕京之后才跟他们坦白……” 林朝阳问道:“他们不会还以为是我强迫你的吧?” 陶玉书:……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林朝阳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咱讲点道理,当时可是你非要拉着我扯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陶玉书甩了一个大白眼,“娶我你吃亏了吗?” “反正没少花钱。”林朝阳狡辩。 陶玉书生气的踢了一下他的小腿,林朝阳“哎呦”一声抱着腿倚在墙上,表情痛苦。 她被唬了一跳,以为自己用力太猛,连忙弯腰去察看,不想却被拦腰一把抱住。 “给我说说,你得怎么补偿我?” 林朝阳仿佛土匪绑架小寡妇,凑在陶玉书的耳边蛮横的问道。 她脸颊爬上一片红色的藤蔓,挣扎着却不敢大声说话,压低了声音道:“放开我,爸妈还在外面呢。” “没事,他们……” 林朝阳刚要夸老林同志有眼力见,门就开了。 掺了辣椒面的狗粮迎面飞来,林二春同志“哎呦喂”一声赶忙用手遮住了眼睛。 “那什么,马上要吃饭了。”他甩给屋里一句便关上了门。 陶玉书气恼的甩开林朝阳的手,“都怪你!” 林朝阳不以为意,“合法夫妻,这有什么的。” 林家今天的晚饭很丰盛,两荤两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打点出四个菜来,张桂芹可是使出了看家的本事。 “玉书,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张桂芹这个婆婆一直不停的给陶玉书夹菜,大概是在弥补她背后说坏话的愧疚。 “妈,您也吃。不瞒您说,在燕京半年多,我就想您做的这口饭菜。” 陶玉书一句话便哄的张桂芹找不到北,夹菜的动作更勤了。 林朝阳看着陶玉书的表现,有点不是滋味,她平时好像也是这么对付我的。 “朝阳,你也吃。”陶玉书给他夹了个鸡腿。 林朝阳顿时眉开眼笑。 一家人正和和美美的正吃着晚饭,院里突然传来声音,是二埋汰来了。 “呀!玉书姐啥时候回来的?”他的演技有点拙劣。 陶玉书道:“别装了。在公社的时候我就看到你了,鬼鬼祟祟的。” 二埋汰尴尬的挠了挠头,他还以为自己藏的挺好,没想到被发现了。 “那什么,你们先吃饭吧。我来就是告诉朝阳一声,放映员来了,等会赶紧去占位子。” 他嘴上这么说着,眼神却放在桌上的饭菜上。 要是放在平时,林朝阳真能留他下来吃饭,不过今天不合适。 “行,知道了。” 没有得到邀请,二埋汰有些失望,依依不舍的离开。 二埋汰走后,还有听到陶玉书回归消息的社员们陆续跑来林朝阳家看热闹,吃顿饭的功夫家里人来人往,快赶上旅游景点了。 她去燕京念书半年没动静,队里闲话传了不少,这会儿回来大家伙都想看看热闹,甚至连去队小操场占位子看电影都顾不上了。 林二春被这帮人闹的烦了,像赶鸭子一样将人都撵出了院,“看啥看,都看电影去。” 陶玉书刚才应付着队里人七嘴八舌的提问,从始至终脸上都是和煦的笑容,没有丝毫不耐烦。 这会儿见众人都走了,她突发奇想对林朝阳说道:“我们也去看电影吧?” 陶玉书在家里都能引起社员们的围观,这要是看电影,估计场面不亚于电影明星登场。 “你不怕被人围观啊?”林朝阳问他。 “怕什么?合法夫妻,怎么?不敢了?” 面对小媳妇的挑衅,林朝阳站起身,用行动证明自己:“走!” 林二春看着小两口走出院的背影,笑容满面。 玉书这丫头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知道她去上大学这半年队里闲话肯定没少传,无论是刚才进门就叫“爸妈”,还是现在跟儿子去操场看电影,都是在打击队里的闲言碎语。 这个儿媳妇,他是越看越满意。 林朝阳二人到操场的时候才刚五点,天还没黑,队小的操场上却已经人头攒动,幕布都立好了,社员们坐在小马扎上闲谈,周围的孩子们在跑跳打闹,沉寂了半个暑假的学校在今天晚上热闹非凡。 林朝阳和陶玉书来到学校操场,果然引起了社员们的集体围观,大家七嘴八舌的问东问西,比在家里时还要热情,这种情况持续到吃饱喝足的放映员到来。 这半年时间里,林二春两口子被队里的舆论压的抬不起头来。 在陶玉书出现在队小操场上的这一刻,夫妻俩终于扬眉吐气的挺直了腰板。 夜幕降临,放映机打出的光束在白色的幕布上变成了影像。 今天放的电影是《列宁在1918》,社员们看过不止一遍,可即便是看再多遍,大家还是愿意看。 原本喧嚣的操场上变的安静,所有人都沉浸在光影编织的世界里。 当荧幕上的瓦西里对饥肠辘辘的妻子说出那句“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的时候,林朝阳的耳边传来陶玉书的声音。 “朝阳,跟我去燕京吧!” 第4章 朕何德何能 林朝阳转头凝视着陶玉书柔美的脸颊,放映机的光束支撑着操场上微弱的光亮,光线黯淡下,却不影响她的美貌。 眼神对视,她的瞳仁中映着林朝阳的样子,柔情似水,他差点溺死在里面。 “回去再说!” 林朝阳回了一句,便转头专心看电影,陶玉书也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电影,林朝阳都没什么印象了,陶玉书的一句话搅乱了他的内心。 电影散场,社员们意犹未尽的讨论着剧情,小孩子们嬉笑打闹,走到校门口的时候,黑暗中不知是哪个小年轻搞怪,喊了一句“大家不要挤,让列宁同志先走”。 众人哄笑,这是电影里的台词。 林二春两口子先走一步,林朝阳和陶玉书落在后面,回家的路上,天上只有点点星光作伴。 “怎么想着让我跟你去燕京呢?”沉默了好一会儿,林朝阳才开口问道。 “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陶玉书虽在问问题,可语气却是坚定的。 “好是好。不过我得先解决户口和工作的问题,你先别着急,等我一段时间。” 林朝阳的话只是托词,他真正的想法实际上是直接去搞钱。 “我们都结婚了,你落户到我家就行了,燕京现在有政策。工作的事你也不要担心,我都给你找好了。” ??? 以前他只觉得自己这个小媳妇聪明、沉稳、有定力,今天他才发现,这丫头主意有点大。 “落户到你家?那不成倒插门女婿了吗?” 陶玉书挽着他的胳膊娇嗔着,“思想不要那么封建嘛,这只是权宜之计。以后等我毕业了,我们就自己立一个户口本。再说,你不为我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以后我们的孩子在燕京出生、上学,不比在小杨屯好多了。” 孩子? 林朝阳下意识的瞄了一眼陶玉书的肚子,感受到他目光里的怀疑,陶玉书狠狠的捶了他一下,“别胡思乱想。我可没做对不起你的事,我说的是以后。” 这丫头,怎么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林朝阳脸上丝毫没有被点破龌龊心思的不好意思,“你想的也太好了,我现在一穷二白,去了得住在你爸妈家,你就不担心?” “我爸妈人很好的。他们只是不了解你而已,你放心吧,像你心眼这么好的人,他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陶玉书的夸奖让林朝阳有点受用,等了半天,她也没继续夸,合着自己就一个“心眼儿好”的优点? “先不提你爸妈喜不喜欢我,你就不怕我去了燕京不适应?” 陶玉书神色认真的望着林朝阳,“我当然知道你肯定会不舒服。远离家乡、寄人篱下,其实我光是想想都知道你的难处。可是……” 她说到这里,用胳膊轻轻环住了林朝阳的脖颈,柔情似水,“你就当是为了我好不好?” 陶玉书妩媚的脸庞就在他眼前,望着他的眼神可怜巴巴,说话时喷出的如兰香气让林朝阳险些把持不住,展现出一种别样的魅惑风情。 都说温柔乡是英雄冢,林朝阳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昏君的快乐。 陶玉书发出的糖衣炮弹他根本无力拒绝,只得附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她脸颊泛起红霞,黑暗中虽看不清楚,但林朝阳能感受到她呼吸的紊乱。 别看陶玉书又是挽胳膊,又是挂脖子,可那都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这会儿林朝阳要动真格的了,她反而羞涩的不敢与他对视。 往回缩的手被他捉住,纤细的腰肢也被死死的箍住。 “哦~” 黑暗中突然响起一群少年人的起哄声,陶玉书被吓了一跳,连忙钻进林朝阳的怀里。 他瞬间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是队里的半大小子们躲在暗处看热闹。 林朝阳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骂了两句,还不解气的扔了两块石头。 这帮混账东西,打搅大爷的雅兴! “行了行了,赶紧回家吧。”陶玉书催促着他。 回到家中,陶玉书的眼神偷偷往林朝阳身上眨,其意不言自明。 让他上去先垫一手! 林朝阳就是不说话,陶玉书眼睛都快眨干了。 “玉书,你是不是有啥话想说?” 林朝阳这话一出口,被陶玉书狠狠瞪了一眼。 看向林二春两口子,她脸上露出从容大气的笑容,与她面对林朝阳时狡黠、娇媚的姿态迥然不同。 “爸、妈,您看我跟朝阳结婚证已经领了半年多了,我们这一届学生得82年夏天才能毕业,算一下还得四年时间,我跟朝阳总这么分隔两地也不是办法……” 林二春两口子听着陶玉书的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玉书,有什么话你就直说,都是一家人。” 陶玉书看了林朝阳一眼,脸色郑重起来,“爸、妈,朝阳说他想跟我去燕京。” 欸? 这丫头良心真是大大滴坏了。 还没等林朝阳拆穿陶玉书的弥天大谎,林二春却点点头说道:“怎么说你们俩也结婚了,去燕京一趟也是对的,跟你们家人见见面。” “爸,您误会了,朝阳的意思是想去燕京生活。” 林二春两口子听到这话表情惊讶,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藏着三分欣慰和七分鄙夷。 以前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有颗当小白脸儿的心。 面对这个消息,林二春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你跟朝阳是合法夫妻,去燕京的话户口好落,可工作和住处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我刚才也想了一下,可以先住在我家,工作的事我来想办法……” 陶玉书的瞎话章口就莱,实际上住处和工作都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可听她这么说,林二春却不放心,“朝阳去了燕京能干什么呀?” 林朝阳看向父亲,老头子的演技拙劣了一点,这是跟陶玉书要保证呢,要彻底把自己吃软饭这事给做实。 精明如陶玉书,焉能听不出林二春的意思,她笑着说道:“我爸回燕大工作了,他们那里现在正在招图书管理员……” “燕大图书馆?” 陶玉书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林朝阳父子均是一脸震惊的看着她。 林二春震惊的是自家儿媳妇竟然能给儿子在燕大里找到工作。 那可是燕大啊,哪怕是临时的,那也是他们老林家祖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事啊! 至于林朝阳震惊的原因,想必对近代历史稍有了解的人都会明白。 林朝阳晃了晃脑子,将黄袍加身的场景甩出去,问道:“玉书,我去燕大图书馆能干啥?” 第5章 祖坟着了 “你也别想的太好。说是图书管理员,其实干的都是杂活。” 陶玉书说到这里,转向林二春两口子。 “爸、妈,大学的图书馆呢,有一部分岗位都是安排给学校职工家属的,我爸恢复工作了,正好可以解决朝阳的工作,不过眼下……” 陶玉书说到这里语气犹豫了一下,“朝阳只能当个临时工。我的想法是让朝阳先在图书馆过个渡,到了燕京以后报个夜大,努力提升一下学历,就算以后在图书馆转不了正,我们也可以想办法再找一个工作。” 陶玉书条理清晰的将她的想法对林二春两口子和盘托出,以林朝阳这个学历,真想留在燕大混个编制并不容易,所以只能曲线救国。 可林二春两人听了半天,心里最大的困惑却是:“玉书啊,你爸是燕大的老师?” “是,他前些年一直都在湖北,年初才刚回到燕京,工作和待遇都恢复了。” 林二春点头说道:“挺好挺好,苦日子都过去了。” 他们家人以前只知道陶玉书家里有人在燕京的大学里当老师,因为怕陶玉书多思多想,林家人从来没有过多的打听过她家里的事。 父母都得到了平凡,自己也考上了大学,现在的陶玉书可以说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到如今还能把自己儿子弄到燕京去,证明自己没有看错人,林二春老怀大慰。 更让他欣慰的是林朝阳,以前是他没看明白儿子的心思,现在他总算是看明白了。 陶玉书要考大学,他不仅不反对,还出钱出力;陶玉书去念大学,他不拖后腿;队里人传闲话,他充耳不闻。 这小子哪是傻啊,分明是老谋深算。 挟恩图报! 脑补过后再看自家的傻儿子,林二春感觉林朝阳的头发丝儿都像是摸了发蜡,苍蝇上去都——脚滑。 唯一可虑的问题是,儿子跟着陶玉书去了燕京,户口、住处、工作都是靠着媳妇娘家解决的,赶上倒插门女婿了,队里要是传开了,好说不好听。 似乎是看出了林二春的担忧,陶玉书又开口道:“爸,我现在还在学校念书,所以只能在家里挤一挤。毕业之后分配工作了,单位就会安排宿舍,到时候我就跟朝阳从家里搬出去。” 陶玉书的善解人意让林二春心里深感欣慰,儿媳妇都考虑的这么周到了,他觉得自己也不能太矫情,看向林朝阳:“朝阳啊,你是什么想法?” 被忽略了好一会儿,林朝阳有点溜号,“玉书考虑的很周全。” 林二春心想,看来这小两口早就商量好了。 “既然这样,那我们老两口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要怎么做,我们都支持。”林二春一锤定音。 陶玉书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还不忘偷偷朝林朝阳甩过去一个得意的表情。 这时张桂芹却说道:“朝阳和玉书走之前是不是把婚事给办了?” “玉书父母都不在这边。”林朝阳贴心的说了一句。 陶玉书也笑着说道:“妈,我和朝阳都领证了,婚礼办不办也不重要。” 张桂芹嘟囔道:“随出去那么多礼钱……” “眼皮子浅,朝阳跟玉书两口子好好的不比啥都强?”林二春数落道。 一家人商量过后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林二春张罗着睡觉。 林二春夫妻俩睡在外屋,林朝阳这对小夫妻睡里屋。 换衣服的时候,陶玉书不好意思的让林朝阳转过去。 等她换好了衣服,没等林朝阳转回身呢,便狡兔一般钻进了炕上的红线毯。 “至于吗?防我跟防贼一样。” 白天时的她落落大方,气质出众,跟林父林母沟通时善解人意,思虑周全,如今用毯子半蒙着脑袋作鸵鸟状,强烈的反差萌把林朝阳心里勾的痒痒的。 林朝阳上了炕便去拽毯子,可陶玉书却死不松手,他忍不住笑着调侃道:“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你这就叫羊入虎口。” 陶玉书从毯子里将头伸出来,压着声音说道:“你不要胡作非为,爸妈都在隔壁。” 里外屋就隔着一堵墙,稍微大声说话都能听到。 “怕什么?你都说了,我们可是合法夫妻。你可潇洒了,一走就是半年,可知道我等的多辛苦?” 林朝阳厚着脸皮奋力钻进了毯子,肌肤相触的瞬间,陶玉书身子绷紧,心跳加速。 她用手抵住林朝阳的胸膛,正想使劲,却感受到男人紧实的肌肉和强有力的心跳,脸上顿时热的滚烫,爬满红霞。 林朝阳的眼神满是侵略性,“都结婚大半年了,我还是个黄花大小伙子,这说不过去吧?” 陶玉书被他逗的“噗嗤”笑出声,目光盈盈的望着他。 两人相视无言,距离越拉越近。 “你轻点儿!” 陶玉书只说了这一句,便被一团炙热吞噬。 翌日清早,陶玉书起床后行动略显别扭,林二春两口子默契的谁也没多说话。 吃完了早饭,林二春暗地里交给林朝阳一堆钞票和票证,让他带着陶玉书去县城采购一些本地特产。 现在的县城可能还赶不上后世的城乡结合部,但不耽误林朝阳和陶玉书游玩。 扯证半年,终于有了夫妻之实,两人的相处充满新婚燕尔的幸福感。 恢复了往日神采的张桂芹在与队里人聊天的时候,“不经意”的透露出了林朝阳要和陶玉书一起去燕京的消息。 队里人得知陶玉书竟然给林朝阳在燕京大学找了份工作,震惊之余满是羡慕嫉妒。 私下里,关于林朝阳的闲话依旧不断。 不过跟头半年被嘲讽“赔了夫人又折兵”有所不同,这次的主题变成了“吃软饭”“狗屎运”之类的词汇。 等到林朝阳夫妻俩到公社办迁户口手续的时候,他们俩走在公社的街上竟然开始有人指指点点。 早几年,陶玉书这个最美女知青在红旗公社的名气不小,每次她出现在公社,必定会引起一群人围观。 后来恢复高考后她考上了燕京师范大学,名气就更大了,所以在公社是有很多人都认识她的。 这几天,红旗公社的老百姓们再次听说陶玉书的消息,竟然是她要带着在农村找的对象回燕京,而且还给人家在燕京大学找了一份工作。 这个消息传到公社不亚于一场地震,在老百姓当中产生的效应是轰动性的。 大家听多了知青回城闹各种幺蛾子的,特别是那些在当地结婚生子的知青,抛妻弃子的大有人在。 在老百姓朴素的观念里,像陶玉书这种外在条件的女知青,就算不嫁个高干家庭,最次也得找个城里人吧? 可谁能想到,她竟然和林朝阳这个农村小子结婚了。 考上了大学,不仅没有闹着离婚,反而要把林朝阳这个“丑媳妇”带进城,还给他在燕京大学这样全国最好的大学给对方安排了工作。 公社的老百姓们朴素的认为,林朝阳这都不是踩了狗屎运,而是 ——祖坟着了。 第6章 这个男人,有点东西 眼下已经八月下旬,距离陶玉书开学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两人回京还得办理迁户口的手续,给林朝阳安排工作,时间紧迫。 定下了进京的日子,头一天晚上,林朝阳被张桂芹支使的的团团转。 “朝阳,把那袋榛蘑给我拿过来。” “朝阳,你爸拿回来的那瓶药酒呢?” …… 林朝阳忙碌的时候抽空看了一眼陶玉书,此时她正坐在炕上,身前放着饭桌,饭桌上摆着书,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书,他严重怀疑这丫头就是为了逃避劳动假装学习。 “看啥看?叫你没听见啊?” 林朝阳头上挨了一下,张桂芹没好气的数落他,“干活就不能撒愣的。你要是能考上大学,你也能坐炕上看书。” 林朝阳无语,现在家里就是在赤裸裸搞学历歧视,陶玉书回来这几天,他是彻底没人权了,除了在夜晚熄灯之后在炕上能找回点雄风,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当苦力。 这口软饭不好吃啊,林朝阳心里感叹了一句,他已经预感到了以后水深火热的生活。 好不容易行李收拾完了,林二春又把他叫到门外,烟袋锅在黑暗中半明半灭,林朝阳说道:“有啥话你赶紧说,外面蚊子多。” “沉不住气。”林二春训了他一句,然后才开口叮嘱道:“儿砸,去了燕京不比在家里,玉书是真心待你好,你可不能辜负了他。” 林朝阳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都结婚了,大道理我就不跟你说了,就叮嘱你一句话。” 林朝阳认真的看向父亲。 “孩子这一块,还是要抓紧啊!” 林朝阳诧异的望着老头子。 “别这么看着我,我这不也是为了你?” 林二春语重心长的说道:“你啊,从小让我跟你妈惯坏了,没吃过什么苦,干活也没什么眼力见。” 林朝阳不乐意了,“啥意思?我在家没干活吗?” “酱油瓶子倒了都没见你扶过。”林二春开始揭老底。 “家里有我妈在,那学校的活、队里的活我也没少干啊!” 林二春道:“这不是情况不一样了嘛,以前你是咱林家独苗,家里的事不需要你操心。以后你就是陶家赘婿了,自己心里得有点数。” 难为林二春这个高小的水平,连“赘婿”这词都憋出来了,可见对儿子未来生活的关切。 林朝阳听到这个词差点憋出内伤来,来自身边亲近人的往往都是“真实伤害”。 “放心吧,现在这情况只是个过渡。你儿子我很快就会在燕京站稳脚跟的,到时候把你们老两口接过去享清福。” 林朝阳的信誓旦旦没有让林二春放心,反而担忧了起来。 “不要好高骛远,争取年前先让玉书怀上。有了孩子,你们俩这婚姻才稳定。” 林二春这个爱算计这个毛病都大半辈子了,改是改不过来了,为了儿子他也算是殚精竭虑,kpi都给定好了。 孩子,在婚姻当中往往是弱势一方绑定强势一方的有力武器。 很显然,在林二春这个“外人”眼里,林朝阳就是那个弱者。 林朝阳望着门缝里看人——把他瞧扁了的老头子,很想来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不过想想还是算了,毕竟老头子也不知道他穿越者的身份,不知者不怪。 翌日一早,林二春赶着驴车送林朝阳和陶玉书进城赶火车。 二埋汰特意来送林朝阳,两人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林朝阳如今一朝“飞上枝头”了,二埋汰心里挺不是滋味,悄咪咪的问林朝阳:“嫂子家里还有没有姐姐妹妹啥的?” 林朝阳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眼,胡子拉碴,脖子上隐约可见一条条黑道道,那是汗渍长时间没洗留下的痕迹。 “先把自己收拾收拾,就你这样,哪个女的能看上你?” 被林朝阳贬损,二埋汰很生气,“啥意思?你都能有媳妇,我咋就不能有?再说,你还是吃软饭呢?” 他话音刚落地,屁股上就挨了林朝阳一脚。 二埋汰也不生气,“看在你要走了的份儿上,我就容你这一回。” 然后他嬉皮笑脸的说道:“朝阳,等你在燕京站稳了脚跟,我去投奔你。” “滚蛋!”林朝阳骂了他一句,“先把你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说。” 来到火车站,分离之际,林二春夫妻二人泪眼婆娑。 养这么大的儿子,说娶媳妇就娶媳妇了,还要去燕京,这让他们老两口如何能不挂念呢? “爸、妈,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朝阳的。”陶玉书当场表态道。 林朝阳越听这话越别扭,催促道:“赶紧上车吧。” 上了车片刻,汽笛声响起,火车缓缓开动,林二春夫妻二人消失在林朝阳的视线中。 陶玉书问他,“你怎么一点也不难过?” “去个燕京而已嘛,别搞的跟生离死别一样。”林朝阳洒脱道。 丈夫自小生长在农村,陶玉书此前还一直担心他远离家乡会情绪低落,可现在看来,这货有点过于没心没肺了。 刚上车不到五分钟,就开始张罗着把带来的吃食都掏出来。 煮鸡蛋、烤地瓜、干豆腐、大葱、大酱、猪头肉…… 穷家富路,林朝阳临行前,张桂芹生怕饿着这年轻的小两口,给两人准备整整一大袋子的食物。 不光如此,张桂芹还塞给了陶玉书五百块钱,这几乎相当于是一个城市户口的成熟工人一年不吃不喝的工资了。 对于身在农村的林二春夫妻而言,攒这些年更加不容易,几乎是掏出了大半的家底。 陶玉书当时手中攥着钱,心里是明白他们的苦心的。 她的眼神看向正在傻吃闷喝的林朝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笑。 “你笑什么?”林朝阳鼓着嘴问道。 他正在吃干豆腐卷大葱,沾的是张桂芹自己发的大酱,黄豆香气四溢,只是略带苦味。 陶玉书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嘴,“你就不能慢点吃,饿死鬼投胎啊?” “早上光顾着收拾行李了,没吃饱啊!” “知道了,知道了。” 陶玉书说着,给他扒起了鸡蛋,林朝阳心安理得的享用着。 对面卧铺坐着个红花赛露露镜框、浅茶色水晶眼镜的小伙子,此时他手里正捧着一本杂志在看,封面上写着“燕京文艺”四个字。 本来在聚精会神看书的小伙子被这夫妻俩的狗粮齁着了,心神不定,眼神不时的在陶玉书身上瞥一眼,然后又扫视林朝阳。 林朝阳很懂那个眼神的意思: 这个男人,有点东西。 第7章 巨大的倒退 林朝阳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陶玉书的服务,看到最后反倒是对面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了,新婚的小夫妻秀起恩爱来是一点也不避人。 林朝阳对这个小伙子也很感兴趣,因为他注意到了小伙子衣服左边胸口别着的校徽。 燕大。 去年恢复高考,县里考上了四个大学生,陶玉书的成绩是最好的,考上了燕师大。今年是第二年高考,县里好像真有一个考上燕大的,不过这会儿人家还没去学校报到呢,肯定没校徽。 “小兄弟,看你校徽,是燕大的学生?”林朝阳主动和小伙子搭起了茬。 小伙子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骄傲,“是。” “厉害,厉害。”林朝阳笑呵呵的恭维道。 “大哥,你也是去燕京上学的吗?”小伙子很自然的问道。 “我可没资格考大学。”林朝阳笑道。 他是初中学历,压根没有报名考大学的机会。 小伙子问道:“那您是去出差?” “没有,我是陪我媳妇儿去上大学的。” 林朝阳说着瞥了陶玉书一眼,她有些无语,但还是配合的掏出兜里的校徽别在了胸前。 燕京师大。 小伙子再看陶玉书的眼神,透露出几分佩服。 而他看向林朝阳的眼神已经不是“有点东西”了,而是:你个老东西! 从外貌看,陶玉书的长相明艳大气,气质出众,现在又有了“燕京师大”这个名校的加持,可谓是才貌双全。 林朝阳嘛,长相平平无奇,还算白净,勉强算是中人之姿吧,刚才他还说自己没资格考大学,可以说是无才无貌。 能娶到如此优秀的另一半,必定是有所依仗的。 小伙子已经开始脑补一个干部子弟看上优秀女青年,然后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到最后软硬兼施抱得美人归的恶俗故事。 可是…… 他又看向林朝阳,这货正一脸心安理得的享受着陶玉书给他用干豆腐卷的大葱。 嗯,这位女同志一定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的手里。 “来来来,一起吃点东西。” 林朝阳热情的向小伙子递上一把蘸酱菜,小伙子还想矜持,却捱不过林朝阳的热情。 边吃东西边交谈,两人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小伙子叫章耀中,今年20岁,也是七七年考的大学,现在在燕京大学中文系读书。他家里是沪上的,这次是趁着暑假来东北看外婆。 “燕大中文系啊,我还想考来着呢!” 陶玉书听说章耀中在燕大中文系读书,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 林朝阳知道陶玉书的遗憾是因为父亲的缘故,章耀中却不知道。自己的学校是别人梦寐以求的,这让他脸上隐隐有几分骄傲。 “师大也很好了,我有个同学当时考的也是师大。” 聊着聊着,陶玉书突然注意到章耀中放在桌上的那本《燕京文艺》,杂志是翻开的状态。 “欸?这个章耀中是你吗?”她惊奇的问道。 林朝阳顺着陶玉书的视线望去,也发现了杂志上的名字。 章耀中脸上露出矜持的笑容,“是我。前段时间写了一首小诗,侥幸发表了。” 从上车发现章耀中胸前戴着燕大的校徽,林朝阳便知道这是个“逼王”。 逼王装逼,不在于牛逼,而在于他可以让别人感到尴尬,自己却乐在其中,很显然章耀中已经深得其中真味。 陶玉书接过章耀中递来的杂志,饶有兴致的欣赏起来,林朝阳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 攀高峰,做贡献 胸中自有书万卷 育才人,争时间 壮志宏图得施展 ……” 诗的篇幅不长,称是“小诗”并不是自谦,只是这着实让人一言难尽,林朝阳觉得这还不如自己初中时的习作,更别提他大学时写的那些文章了。 这不就是打油诗吗? 过去中国的文学创作陷入了巨大的倒退,林朝阳穿越过来一年时间,很清楚如今的形势,他想尽办法看书读报,但阅读内容也基本都是以时政新闻为主。 章耀中递过来的《燕京文艺》林朝阳是知道的,50年创刊,当时的主编是老舍先生,后来一度停刊,此后几经波折,在80年正式更名为《燕京文学》。 在当时被文学界公认为文学期刊的翘楚,杂志刊发了许多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中、短篇小说,如张婕的《爱,是不能忘记的》、王濛的《风筝飘带》、汪曾琪的《受戒》等等。 现在的《燕京文艺》尚未改名,内容上也是默守陈规、抱残守缺。 林朝阳明白,但寒蝉效应仍在发挥着作用,这种情况需要等到第四次文代会召开之后才会迎来彻底的改变。 “写的真不错!” 陶玉书脸上挂着笑容,语气真诚,让对面的章耀中眉开眼笑,燕师大的同学果然有眼光。 趁着对方上厕所的功夫,林朝阳调侃道:“你真下得去嘴夸!” 陶玉书朝他眨了眨眼睛,“明明就写的不错,不信你对比一下其他的作品。” “华**在挥手 钢铁大军跟党走 为了四个现代化 骏马飞腾把鬃抖”、 “春风染绿柳梢头 向阳大路光溜溜 若问路面铺的啥? 哈哈,铺的沥青油” …… 林朝阳无言以对。 陶玉书的娇俏伶俐只在与林朝阳私下相处时才会展露,待章耀中回来之后,她又变成了那个知性与美貌集于一身的女大学生。 吃东西、聊天、闭目养神、看书读报,大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到了沈阳林朝阳和陶玉书换乘了一趟车。 章耀中还是跟两人一趟车,只不过不在一列车厢了,他颇为遗憾的与林朝阳夫妻二人告别。 在火车上睡了一夜,天蒙蒙亮时,陶玉书把林朝阳叫醒。 夫妻二人洗漱完毕,火车也快到站了。 上午九点多,火车上的广播响起。 “旅客们,列车的行程是有限的,革命的里程是无限的。 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为加速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贡献自己的力量! 旅客们,终点站燕京车站就要到了,等列车进站停稳后,按顺序下车。” 第8章 毛脚女婿上门 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提着行李,从燕京站出来便看到了燕大派来接新生的车子。林朝阳本打算去蹭个车,陶玉书却没好意思,她现在可是师姐了。 两人坐上了公交车,国产铰接车车身很长,一到拐弯的时候,离心力晃的人难受。 到燕京大学站,两人提着大包小裹下车,陶玉书一路边走着,边给林朝阳科普着燕大的一草一木。 她是燕园子弟,对这里十分熟悉。两人由燕大西门进校园,走过盛夏的荷花池后入眼便是西门内那标志性的华表。 一路向北,盛夏之际树木繁茂,燕大的建筑掩映在苍翠之中,景色别致,不过完全无法与后世的盛大气派相比。 朗润园北依万泉河,对面便是圆明三园之一的绮春园。咸丰元年这里成为了道光皇帝第六子恭亲王奕訢的别业,始名朗润园。 1898年奕訢去世后这里又被末代皇帝溥仪赐给了光绪皇帝的同胞兄弟贝勒载涛,燕大建校后不久,载涛将朗润园租给燕大作为教师住宅。 1952年租约到期后,燕大将朗润园买下,于1957至1960年间,在园内东、北岸建了六座教职工住宅和一座招待所,自此朗润园便成为了燕大“九园”之一。 绕过环形的朗润湖,林朝阳和陶玉书来到湖东岸一栋四层高的建筑前,林朝阳知道,这便是陶玉书口中那一批五十年代所建的家属楼之一,也是陶玉书家所在之处。 走进单元门之前,陶玉书让林朝阳放下手中的行李,仔细的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林朝阳的衣服是临下火车的时候新换的,藏青色的中山装,内里是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脚下踩着一双黑色布鞋。 她相看了好一会儿,对林朝阳的装扮还算满意,只是看着他脚下的那双布鞋总感觉有些不顺眼。 她本想给林朝阳买一双皮鞋的,可惜回东北之前的大采购已经耗尽了父亲给的零用钱和她平时攒的补助钱。 “等冬天的时候给你买一双皮鞋。”陶玉书嘟囔着说道。 林朝阳笑道:“皮鞋、布鞋都是穿的。” 陶玉书不再关注鞋子的话题,问道:“丑女婿马上要见丈母娘了,紧张吗?” 林朝阳望着她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里面的紧张都快溢出来了,却故作轻松,还有心问自己紧不紧张。 他脸色轻松的说道:“我这脸皮你又不是不了解,我看该紧张的是你吧?” 白了他一眼,陶玉书拎起行李,“那走吧!” 拾阶而上,便听到有稚嫩的声音在引吭高歌,楼道里飘着饭菜的香味。 陶玉书家在三楼,她敲响房门,片刻后有人来开门。 一个少女版的陶玉书出现在门前,青春靓丽。 “姐!” “这是玉墨,这是林朝阳。玉墨,叫姐夫。”陶玉书介绍道。 在路上,陶玉书已经介绍了她家里的情况。 眼前的女孩子便是她最小的妹妹陶玉墨,今年17岁,正在上高二。 陶玉墨望着眼前的男人,穿的倒是挺括,可惜相貌平平,完全配不上如花似玉的姐姐。 “你好。” 她的声音没有起伏,放在平时是没有问题的,只是林朝阳新女婿上门,陶玉书让她叫姐夫,她却来了一声“你好”,显然是对林朝阳有很大的意见。 不等陶玉书说话,林朝阳好像并未察觉到陶玉墨的不友好,满面笑容的说道:“玉墨,你好!” 陶玉书隐晦的瞪了妹妹一眼,这时屋里又出来了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同志。 刚才看陶玉墨是少女版的陶玉书,这位女同志就好似老年版的陶玉书,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丈母娘了。 林朝阳脸上笑容更盛,刚想打个招呼,却见丈母娘只点了点头,转回身便回了厨房。 看来丈母娘对自己的意见比小姨子还大啊! 据陶玉书所说,她之前半年里给自己写的信都是被丈母娘给“截流”的,可见她是有多看不上自己这个农村女婿,所以在进家门之前,林朝阳早已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他没生气,陶玉书的脸色却冷的像冰块。 进到屋里,放下了东西,她冷着语气问道:“爸呢?” “上课啊!”陶玉墨回了她一句,然后转头便进了房间。 来自母亲和妹妹的冷遇,让陶玉书气苦,她看向林朝阳,“你别介意……” “没事。” 林朝阳面色如常,气定神闲,让陶玉书一时分辨不出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不生气。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她之前在火车上给他做的那些心理建设,看起来是有些作用的,不过陶玉书觉得更重要的还是林朝阳的心态好。 两人九点多下车,折腾到位于燕大朗润园的家里,已经是十一点多的事了,陶母杜若慧借着做午饭一直窝在厨房不出来。 “我看她能躲到什么时候!” 陶玉书赌气的跟林朝阳收拾着行李,两人这次回来带了大大小小六个包裹,其中有三个包裹都是林二春夫妻俩给亲家一家准备的见面礼。 正收拾的时候,门口传来动静,是陶玉书的嫂子赵丽带着孩子回来了。 赵丽身量不高,圆脸短发,看着便有一种亲和力。 打招呼的时候,赵丽的态度要比陶母杜若慧和妹妹陶玉墨好多了。 陶父陶母育有三个子女,一男两女,赵丽的丈夫陶玉成便是家中老大。 他是65年考上的中戏,是最后一批大学生。过了几年又在当地被招工,然后因缘际会娶了干部家庭出身的赵丽。 陶父陶母去年平凡,两家人齐心合力将陶玉成的工作调回了燕京,他现在在中戏戏文系当老师。 而赵丽就没那么幸运了,为了跟随丈夫,不得不放弃了家乡的工作,现在是全职的家庭主妇,日常就是照顾两个孩子。 陶玉成和赵丽生了两个儿子,老大叫陶希文,已经五岁,这会儿正在幼儿园,老二则在赵丽怀里抱着,叫陶希武,才23个月,丫丫学语的年纪。 吃午饭时,陶母冷着脸,陶玉墨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总在林朝阳身上瞟,嫂子赵丽观察着情况,脸上的表情也不像刚才那样明媚,饭桌上的气氛十分微妙。 “朝阳,你多吃点!” 陶玉书毫无顾忌的给林朝阳夹菜秀恩爱,他隐约看出陶母杜若慧眉头的肌肉都在跳动。 这丫头! 林朝阳无奈的笑着,他知道陶玉书这就是故意的。 第9章 百无一用大舅哥 一顿各有心思的午饭吃完,陶母杜若慧去哄孙子睡觉,嫂子赵丽在厨房洗碗,陶玉墨又钻进房间看书。 陶玉书拉着林朝阳到朗润园内闲逛,顺便又跟他说起了家里的情况。 燕大在朗润园东岸所建的这一批职工公寓楼不同于这个年代常见的筒子楼,和后世的住宅楼差别不大,只是在户型上有所差别,但在分配上却还是依照这个年代的规矩。 公寓楼的每个单元都配有四个房间、一个公共厨房和公共卫生间,总面积约有五十平方米。 像有些副教授即便是分到房子,也都是一家人挤在十几平方米的一间房里,要和别的家庭共享厨房和卫生间,陶家却是独住一个单元,这都是仰赖于陶父这个燕大历史系教授。 可即便如此,陶家的居住条件也不容乐观。 家里四间房,陶父陶母一间,大哥陶玉成带着大儿子陶希文住一间,大嫂赵丽带着小儿子陶希武住一间,陶玉书和陶玉墨姐妹俩住一间。 现在林朝阳来了,陶玉墨肯定不能再跟姐姐挤一间屋子,只能去嫂子赵丽那屋。 原本好歹是双人间,一下子变成三人间,而且还有个夜里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小豆丁,陶玉墨能开心才怪。 当然了,客观来说,这个条件在如今这个年代已经很不错了,有多少人是一家五六口挤在十几平方米的宿舍里。 “怪不得这丫头看我不顺眼呢!” 听陶玉书说完,林朝阳才算是闹明白了小姨子看他不顺眼的原由。 他又问道:“那你妈呢?她对我的意见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啊,就是资本家大小姐,从来就瞧不起农民。”陶玉书不满的说道。 “你不是说你爸也是农村出身吗?” “我爸家是小地主,在解放前条件其实也还不错。再说了,那是她年轻的时候。到了我这,她就成了我姥爷那号人。” 林朝阳听明白了,屠龙者终成恶龙。 “我要是像你爸那么有学问,我估计她态度应该能好不少。” 听他这么说,表情忿忿的陶玉书露出几分笑容,“还是你聪明。我妈这人,虚荣的很,别说是有我爸那么大的学问,你就是有个像样的好工作,她保准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林朝阳忍不住调侃道:“都说女生外向,你这么说你妈,就不怕她生气?” “生气就生气呗!她这个人就是虚荣,她要是有我爸一半的谦虚和朴实,也不会吃那么多的苦。这些年吃了些教训,外表看着朴素了,可里面没什么变化。” 陶玉书的语气透着一股怒其不争的意味,说完了家里的事,她又叮嘱道:“你刚来,我妈看你不顺眼,肯定要给你一个下马威的。你可得顶住压力,我和我爸都会支持你的。” 林朝阳笑了起来,现在看,不算两个小的,陶家六口人,自己有陶玉书和陶父的支持,嫂子赵丽也还算和善,陶母和陶玉墨对他的敌意就不那么起眼了。 不过他还漏算了一个人,“那你大哥呢?” “我大哥?”陶玉书表情微妙,问:“书生你知道吧?” “知道啊。” “百无一用!” 好嘛,以前不觉得,这丫头对自己家人下嘴都这么狠吗? 朗润园与圆明园仅有一墙之隔,东邻成府路,西接鸣鹤园,南隔镜春园与未名湖相望。主体是一个方形岛屿,四周有溪水湖泊环绕,岛上有大小房屋、游廊亭阁超300间,规模盛大。 盛夏之际,亭台楼阁掩映于茂密的植被和景观之中,朗润湖环绕四周,湖中荷叶如盖,鱼儿嬉戏,在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两人边聊边逛,不知不觉竟然逛了半个下午。 陶玉书看了一眼太阳,“呀!时间好像不早了,我们还是先回家把房间收拾出来吧。” 陶玉书和林朝阳说着话往家里走,就听见背后有个声音在喊。 “玉书!玉书!” 两人转头,只见一个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正兴冲冲的朝这边跑过来,边跑还满脸洋溢着笑容在招手,竟有一种潇洒的少年感。 两人停下脚步等待,却见那气质矛盾的中年男人绊了个踉跄,然后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走到了两人近前来。 林朝阳和陶玉书对视了一眼。 林朝阳:这位就是大舅哥吧? 陶玉书:如假包换。 “这就是朝阳吧?” 还没等陶玉书介绍,大哥陶玉成便主动跟林朝阳打起了招呼,来了陶家几个小时,还要数大舅哥的态度热情,林朝阳对大舅哥的观感甚好。 聊了几句,陶玉书问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是你在车站打电话说今儿回来吗?我系里没事,就下班了。” 把早退翘班说的轻车熟路,看上去有几分轻佻的大舅哥在严肃认真的七十年代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在林朝阳眼中却倍感亲切,不禁让他想起了穿越前那些在公司浑水摸鱼的老前辈。 上辈子他拼了十年才恍然大悟,想着躺平当条咸鱼,眼下看到大舅哥,仅凭着气息便让他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你瞧,我还买了条鱼!”陶玉成炫耀的提起手里拎着的鱼。 陶玉书没领情,反而问道:“你还有钱啊?” 陶玉成顿时露出尴尬的表情,“鱼嘛,一条鱼,能值几个钱?” 林朝阳看得出来,自家媳妇在家里属于小钢炮,怼起母亲、大哥来丝毫不嘴软,估计妹妹陶玉墨要是敢在她面前咋呼,也讨不了好。 “爸回来了吗?” 陶玉成被妹妹唠叨的没面子,忍不住岔开话题。 “不知道,我俩刚才出去散步了,估计应该快下班了吧。” 三人聊着天,走回12号楼的单元门门口。 进了家门,便看到家里多了个人。 陶父年过五旬,因为过去的磨难,让他的外貌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了不少,看上去仿佛花甲之年。他的额头宽阔,鼻梁挺直,显得既庄重又不失亲和力。 陶玉书进门时还挽着林朝阳的胳膊,他看到林朝阳,眼睛一亮,停下了跟陶玉墨的说话,朝林朝阳走过来。 “朝阳!” 一双温暖的大手伸向林朝阳。 第10章 这床吃唢呐长大的吧 按照外貌来说,陶家三兄妹的长相几乎都遗传了母亲。陶父的长相周正,但凭心而论,真算不上帅哥,但腹有诗书气自华这种事很玄妙,在文气的加持下,哪怕长相不那么出众,但陶父却是陶家人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 当然了,这是从林朝阳的视角看。 站在陶玉成、陶玉墨两兄妹的角度,看着父亲对于妹妹(姐姐)这个素未谋面的农村丈夫的看重,让他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他们的印象里,父亲为人稳重,平日里对谁都是彬彬有礼,见了校里的领导也都是不卑不亢,对林朝阳的热情是他们始料未及的。 陶玉墨又想起了姐姐曾经所说的“救命之恩”,她觉得父亲的热情里恐怕大半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她觉得救命之恩是应该报,但要是她,肯定干不出“以身相许”的事来。 在这一点上,她觉得姐姐跟父亲很像。 热情的寒暄持续到晚饭时间,有陶父和大哥陶玉成在,家里的气氛要比中午时和谐了很多。 陶玉成家的大儿子陶希文从幼儿园回来、小儿子陶希武睡醒了觉,大人们聊天交谈、小孩子嬉笑打闹、厨房传来阵阵剁剁声,面积不大的陶家一片热闹。 林朝阳夫妻掏出给家里人带回来的礼物,大哥陶玉成一家乐呵呵的收了礼物。 妹妹陶玉墨冷眼旁观,收了礼物也只是淡淡说了声谢谢。 陶母的敌意则表现的更加明显,礼物放在桌上她看都不看,陶父脸色不满,但他顾忌着家里人都在,并没有说什么。 大哥陶玉成下班带回来了一条鱼,陶父回来时也带了些菜,为了迎接林朝阳的到来,陶家今天晚上的伙食堪比过年。 吃晚饭时,桌上六个菜,见大家都动了筷子,林朝阳才一起动筷。 他夹了一口清蒸的鱼肉尝了尝,夸道:“这鱼味道真鲜,妈的手艺可真好!” 听到他的话,陶母的脸皮一跳,在众人的注目下勉力扯出一丝笑脸。 “妈做别的菜不行,鱼确实做的好。” 大舅哥陶玉成一筷头子夹在鱼腹,叨下一大块鲜嫩的鱼肉塞进了嘴里,表情十分享受。 陶母脸色难看,看向他的眼神不善,不会说话你就少说点。 陶玉墨见大哥筷下不留情,也赶紧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自己的碗里。 “朝阳,喜欢吃你就多吃点!” 陶玉书也给林朝阳夹了一块鱼肉,他却把鱼肉放进了陶希文这个小孩子的碗里,“鱼肉软嫩,蛋白质含量高,多吃点。” 大嫂赵丽笑着对儿子陶希文说道:“说谢谢姑父。” “谢谢姑父!” 林朝阳也笑着回了一句,这时一旁的小不点陶希武急了,“要,要……” 估计是见大家都吃了鱼,自己却没有而心急。 林朝阳不慌不忙道:“鲥鱼刺多,小家伙吃可得小心点,别卡到嗓子。” 他的细心收获了大嫂赵丽的认可,“可不是嘛,这几年每次吃鱼我都得特别小心,生怕卡了他们。” 陶玉书见着他的表现眼前一亮,陶父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连陶母脸上的僵硬也融化了两分。 唯有陶玉成和陶玉墨,此时埋头干饭,一句话也不多说。 吃完晚饭,陶玉墨被陶母支使着去刷碗,满脸不情愿。 陶父张罗着让陶玉成帮忙,把林朝阳和陶玉书晚上要睡的房间重新布置一番,正在刷碗的陶玉墨更加气愤,恨不得把碗底刷漏。 陶母叫上了赵丽,带着两个孙子去外面消食,她是不欢迎林朝阳到来的,但陶父是一家之主,她也没办法,只能眼不见为净。 陶家独住一个单元,房子面积虽不大,但五脏俱全,陶玉成要收拾的房间原本是陶玉书两姐妹住的。 他粗手大脚的收拾东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把正在厨房刷碗的陶玉墨急坏了,冲回房间喊道:“你轻点!真把这当成你自己的东西了?” 陶玉成脾气好,但干活懒,见陶玉墨阻拦,他正好有了说词,“那你自己收拾。” 林朝阳觉得陶玉墨这丫头在含沙射影的指桑骂槐,不过他没心思去管这小丫头,这会儿他正与陶父谈话,谈话内容涉及到他的工作,不便分心。 “燕大图书馆现在的馆长是谢道源先生,我们在江西时还算熟悉。这次把你安排在图书馆工作,一方面是因为学校对教职工家属的照顾,一方面也有他的人情在。” 陶父上来便直言不讳的说明了他这份工作的来由,然后又接着说道。 “到图书馆工作,除了是一份谋生的生计,也是个学习的机会。 图书馆对于燕大来说是个很特殊的地方,燕大的很多耆学宿儒都是从这里走出来的,现在里面安置了不少教职工家属,里面同样藏龙卧虎。 那里学习气氛浓厚,自习室从来都是坐的满满的。你去了那里,也要把学习这件事抓起来。 现在国家恢复了高考,可惜你是初中学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学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习过程中的收获。 图书馆是个学习的好地方,你要多多用心。自己掌握了知识、掌握了真本领,未来走到哪里都会有底气。” 陶父谈话很朴素,也算是对林朝阳提出了要求。 林朝阳对此是十分理解的,他一个农村户口的初中毕业生,能进燕大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哪怕是个临时工,那也是燕大看着老丈人的面子,进去之后肯定要好好表现。 虽然这与他躺平当咸鱼的初衷相违背,可谁让他娶了个燕大教授的女儿呢? 痛,并快乐着。 只能先假装努力一下了,林朝阳心里这样想着,态度诚恳的向陶父表了一番决心。 陶父摆着手,“你也不要有压力,学习也好、生活也好,都要一步一步来。你刚到燕京,也不要急于一时,重要的是恒心和坚持。” “您说的是。” 陶父点了点头,别看他对林朝阳的到来表现出了热情的一面,但打心底来说,他对于女儿找的这个农村女婿是不满意的。 他倒并非是嫌贫爱富,而是怕女儿只是因为一时的感激而以身相许,也怕未来在工作和生活当中女儿与这个农村出身的丈夫没有共同话题,以后反倒成了怨偶。 如今见了面,观察了一番林朝阳的言谈举止,陶父觉得这个女婿并没有自己想象的差,反倒是彬彬有礼、通达事理,这个发现让他打心底里高兴和欣慰。 更何况,陶父从女儿提及林朝阳的言谈中可以看得出来,她对这个农村丈夫是很有感情的,这就更让陶父放心了。 始于英雄救美,终于两情相悦。 所以他言语之间也不由得对林朝阳多出了几分期待,提高了几分要求。 他虽然不在乎学历和出身,但如果女婿能够上进,那自然是好上加好的事。 简短的谈话过后,陶家三兄妹那边把房间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房间向南,十平米左右,原本放置着的两张单人床,如今合并成了一张双人床。 原有的书桌和衣柜没有动,只是陶玉墨的那些东西都已经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现在这个时候,人们的夜间娱乐活动很少,陶家人早早便熄灯睡觉。 两天之前还在东北大地的农村土炕上,现在已经躺在了燕京最高学府公寓楼的铁架子床上,林朝阳望着头顶上方的黑暗,心中感叹命运的神奇。 这时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抚在他的肩上,声音中透着关切,“刚来我家,是不是有些不适应?” “还好,你们家人对我都挺好。” “真的假的?我妈对你也好?”陶玉书觉得他在说场面话。 “好啊,没看给我做了一大桌子菜吗?” “那是因为我爸。” “都一样。”林朝阳搂过香肩,说道:“放心吧,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肯定让你妈对我改观。” “自大狂!” 陶玉书感到一阵火热逼近她,立刻以手相抵,低声道:“在家里呢,刚回来,你收敛一点!” “合法夫妻。” 林朝阳说了一句,一个翻身就想把她压在身下,却只听身下的铁架子床发出一声难以承受的哀鸣,在黑暗中分外刺耳,恐怕隔了两堵墙都能听见。 林朝阳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不满道:“这床吃唢呐长大的吧?” 陶玉书吃吃笑道:“我看你还敢不敢?” 林某人想给她长个教训,可眼下这个情况好像确实有点尴尬。 罢了,暂且忍耐一下吧。 他在心里暗暗定下了来京之后的第一个目标:换个木床。 嗯,还要有个席梦思床垫。 第11章 燕大图书馆 1978年9月1日,沉寂了一个暑假的燕园再次热闹了起来,今天是燕大1978级本科生开学的日子,同样也是林朝阳成为燕大图书管理员的第一天。 开学前,他和陶玉书花了四天时间跑完了户口和工作的手续。 这天一大早,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吃了早饭出门。 林朝阳是去图书馆上班,而陶玉书则是去燕师大上学。 按照后世的划分,燕大是在燕京的西北四环外,燕师大则更靠近城区,在西北三环内,两者相距大约六公里,腿儿着去路程太远,坐公交车又不方便,所以陶玉书是骑着自行车去的。 她有一辆凤凰牌的二六自行车,买这车陶父出了一半钱,妹妹陶玉墨十分眼馋这辆车。 早起旭日初升,燕大校园内还弥漫着几分薄薄的雾气,这座由前清“九大园林”组成的校园,在夏日的清晨摇曳着勃勃的生机。 陶玉书要去燕师大,顺路捎了林朝阳一段,他在文史楼和图书馆中间的五四路下车。 抬眼朝西望去,便能看到恢宏大气的燕大图书馆新馆。 燕大图书馆最早始于1902年建成的京师大学堂藏书楼,到1912年藏书楼改称燕京大学图书馆,至今已有七十余年的历史。 林朝阳所见的这座新馆是1975年刚刚落成的,位于燕大的中心地带,建筑面积24813平米,若是从上空俯瞰,图书馆呈现着一个大大的“出”字形。 它是现今国内建筑面积最大,馆舍条件最好的图书馆,也是燕大在七十年代兴建的唯一一座大型教学用房。 才刚刚早上六点出头,图书馆正门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 林朝阳走的是南门,脚步轻快的进了门,黑色的地砖庄严大气,入眼便是向上贯通到屋顶的一处挑空,顶部由钢制穹顶与钢化玻璃组成,清晨之际,光线自穹顶洒下,馆内豁然开朗,燕大人称之为阳光大厅。 再往北走,就是燕大图书馆闭架借书处的前台,也是今后林朝阳的工作岗位。 “胡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林朝阳脸上挂着明朗的笑容,跟正在擦桌子的中年女人打了个招呼。 “小林来了!没来晚,是我来早了。”胡文琼和气的说道。 昨天林朝阳办完工作手续,被副馆长郭嵩年安排到了闭架借书处。 所谓闭架,自然是相对于开架而言的。 后世人们已经习惯了在书店和图书馆自由的浏览、选取图书,可在这个时候,国内的书店和图书馆采取的都是闭架方式。 读者在书店买书得站在柜子外,向售货员报书名;在图书馆借书得先找到自己要借的书的索书卡,交给图书管理员登记、取书,林朝阳在燕大图书馆负责的便是这事。 燕大图书馆新馆的书库内一、二、六层都被用来存放闭架的图书,位于一楼的闭架借书处负责登记借出和收回图书,每天都有两位图书管理员在此常驻。 除此之外,闭架借书处还有三位管理员,分别驻守在一、二、六层,负责按照送来的索书卡取书和上书。 书库和前台的岗位每周轮换一次,这周负责的是胡文琼和林朝阳。 在书库里取书上书不仅是个体力活,也需要对书库的库存了如指掌。 林朝阳刚来图书馆,干不来这种活,只能先在前台,由其他管理员带着他,所以胡文琼她们这些老图书管理员也算是林朝阳的师父。 “我看门口学生们已经在排队了!”林朝阳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 他穿越前上大学那阵儿也喜欢泡图书馆,不过那时候大学的图书馆条件可比现在好多了,空调、wifi、咖啡…… 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样,桌上放着一杯美式,手里捧着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或者太宰治的《人间失格》,隔着二里地都能嗅到他身上的文青味道。 林朝阳脑海中闪过画面,一下子又觉得很久远,好像上辈子的事。随后他晒然一笑,可不是上辈子吗? “这才开学第一天!”胡文琼说了一句,不知是感叹还是抱怨。 然后她又笑着对林朝阳,“以后你就习惯了。” 林朝阳点了点头。 图书馆六点半开门,利用开门前的时间,胡文琼给林朝阳做了一下简单的业务指导。 他们在借书处前台,每天最多的工作就是接受学生们的索书卡、登记,然后将索书卡送到楼上书库的管理员手里,他们找了书再送下来,由前台交给学生们。 只论前台的工作而言,并不复杂、繁琐,这也是馆里考虑到林朝阳的没有工作经验、文化水平有限。 六点半时间一到,图书馆开门,门外正在排队的学生们呼啦啦如潮水般涌了进来,挤得大门的门框都在晃。 正站在大门内侧看着学生们入馆的馆长谢道源一脸心疼,嘴里念叨着:“轻点,小心点啊!” 图书馆开馆了,忙碌的一天也要开始了。 没过十分钟,林朝阳便开始了他的工作,有瘦高个的小伙子拿着八张索书卡和四本借书证放到了台面上。 嚯~ 小伙子不仅是手脚麻利,眼神也是够好的,这年头要借书,除了得知道书名,最关键的是得找到索书卡。 燕大图书馆内走廊的墙边立着立柜,每个柜子分了若干个小柜子,上面分别贴着按学科、内容、语言分类的标签,乍一看跟中药房的药柜似的。 柜子里面装的都是注明图书信息的卡片,也就是所谓的索书卡,相当于是每本图书的身份证。 几百个小柜子杵在那里,要是第一次进图书馆的人,光是看着上面的标签都得发蒙。 可眼前的小伙子竟然能在十分钟之内就找齐了索书卡,看样子还是帮同宿舍的兄弟们带书。 四本蓝色塑料外皮的借书证摆在桌上,林朝阳按照胡文琼所教的一一登记,再把图书信息登记上。 八本书花了三四分钟时间,登完记,他将借书证还给小伙子。 “谢谢老师!” 小伙子不光眼神好、手脚麻利,连嘴也这么甜,不愧是燕大的高材生。 只用了几分钟,林朝阳就喜欢上了这份工作,燕大骄子的情绪价值可真高。 “小林这字写的不错!” 毕竟是第一次实操,胡文琼特地拿来林朝阳登记成果看看有没有错漏的地方,夸奖道。 “狗扒拉字,没练过,瞎写的。”林朝阳笑呵呵的谦虚了一句。 “你这字可不像没练过的。” 林朝阳确实练过字,而且还是万恶的庞中华,可那都是穿越前的事了,现在他的身份是只有初中学历的农门子弟,还是得低调一点。 说话间,又有学生拿着索书卡来借书。 这次还是林朝阳登记,胡文琼则拿着刚收到的索书卡来到前台后面的升降机处,将索书卡通过升降机送到楼上。 一上午的时间倏忽而过,快中午的时候林朝阳伸了个懒腰,胡文琼说道:“朝阳,你先去大饭厅吃饭,等会儿来换我。” 林朝阳还想让胡文琼先去,她却执意的摆了摆手,他独自走出图书馆。 第12章 好福气啊 后世燕大的食堂有很多,从以“学”开头的学一、学五、学六、学八、学十食堂,到颐园、五四、风味,再到燕南园、桦桦餐厅…… 众多食堂各具特色,滋养了燕大学子的味蕾和肚皮。 但在这个年代燕大只有四个食堂,大饭厅就是其中之一。 大饭厅与图书馆相隔也就百米左右,这里是1952年院系大调整后,北京大学迁至燕园为了适应实际需要建起来的,当时建起了一大一小两个学生食堂,其中较大的那个食堂被称作“大饭厅”。 大饭厅从建成起就没有座位,所以还兼任着礼堂的功能,每逢大型会议、放电影、文艺汇演,这里总是座无虚席。 林朝阳来到大饭厅的时候这里已经被学生们占领,大家人手一个用毛巾和带子缝成饭包,内装着饭盒,挂在书包上。 食堂的每个窗口前都排着长队,林朝阳第一次进来,想看看食堂都有什么菜色、价钱如何,便在每个窗口前都转了一圈。 食堂的菜分了几个等级,熬土豆丝、熬洋白菜、熬萝卜丝这些常见素菜五分钱一份;鸡蛋西红柿、锅塌豆腐这些沾点儿荤腥的菜就得一毛了;一毛五的菜就属于真正的肉菜了,比如鱼香肉丝、宫保鸡丁,还有两毛钱的回锅肉、红烧肉和四喜丸子,这放在东北叫硬菜。 林朝阳看了一圈,菜的卖相没的说,尤其是红烧肉,他看着有学生里打了一份,油亮油亮的,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肉香。 而且以这个年代的条件来说,燕大食堂所供给的菜品几乎吊打国内95%以上的食堂,关键是价格便宜。 一份红烧肉才两毛钱,看着至少得有个三两肉,这个菜价估计连肉钱都赚不回来。 燕大的学生幸福啊! 林朝阳坚定的站在了红烧肉队伍的后面,眼见着到他打菜了,前面的哥们儿却站在那犹豫了起来。他在红烧肉和锅塌豆腐两个菜之间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锅塌豆腐。 转身的功夫,林朝阳瞥见了对方的长相。 肤色黝黑,小分头,眯眯眼,薄嘴唇,他第一眼看过去便觉得眼熟。 顾不上多看两眼,轮到他打菜了,一份米饭、一份红烧肉装在铝饭盒里都冒尖,看着便觉得喜庆,这可比后世食堂大姨的手稳多了。 打完了饭,想找个地方吃饭,林朝阳才发现周围的餐桌都没位置了。 他踅摸了一圈,发现刚才打菜犹豫那哥们儿旁边恰好还有个空位置,便走了过去。 大饭厅没座位,吃饭只能站着,林朝阳发现这帮学生里大部分人吃饭的速度都很快,偶尔有不紧不慢的,看着穿戴便知道是家里条件不错的。 不过林朝阳最佩服的是站着吃饭还能看书的,若是放在后世,林朝阳肯定看到这情况肯定要腹诽一句:装逼犯! 可这是七十年代的燕大校园,不存在这种装逼犯。 这么说有点绝对,因为林朝阳脑子里又飘过了火车上遇见的“逼王”章耀中。 他正想事呢,冷不防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吓的他一块红烧肉差点卡在嗓子眼。 转头看去,他心里冒出来一句话:你是真禁不住念叨! “隔着老远就觉得像,还真是你!” 章耀中一脸故人重逢的喜悦,语气夸张。 “小章?好巧啊!” 两人打了个招呼,林朝阳紧忙扒拉完饭盒里的饭菜,对章耀中说道:“我先去刷个饭盒,等会出去聊。” “好。” 刷完碗,林朝阳提着吃饭的家伙出了大饭厅,便瞧见了章耀中正在跟刚才打菜犹豫的那哥们儿说话。 “林大哥!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中文系的同学、小师弟刘振云,河南人,今年hen省的高考状元。” 章耀中介绍的看起来很熟,实际上他也是前两天接新生的时候认识的刘振云。 林朝阳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刚才看着这人眼熟,原来是他。 他又给刘振云介绍道:“振云,这是林朝阳林大哥。” 林朝阳跟刘振云握手寒暄了两句,章耀中问道:“林大哥,你怎么在燕大了?嫂子不是在燕师大上学吗?” “我在这工作。” 章耀中闻言表情满是诧异,在火车上相遇时林朝阳都是捧着章耀中聊天,把他的个人信息查了个底儿掉,章耀中对林朝阳却一无所知。 他只记得林朝阳说他陪媳妇来燕京上学,还说自己是个队小老师。 “你在这工作?” “嗯,在图书馆当图书管理员,临时的。” 临不临时不重要,重要的是“燕大图书管理员”这七个字。 火车上陪妻子来燕京上学的队小老师,再见面华丽转身成了燕大的图书管理员,这个变化让章耀中一时张口结舌。 “诶,这个……林大哥,真没想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章耀中又补充道:“能在学校又碰上你,真是缘分。” “确实是缘分。”林朝阳笑道。 章耀中随即又高兴起来,“这下好了,以后图书馆有熟人,方便占座了。” 林朝阳没想到上班第一天头上被安了个“工具人”标签,这小子多少有点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章耀中对林朝阳能以队小老师的身份成为燕大图书管理员非常好奇,问道:“林大哥,你怎么到图书馆工作了?” 林朝阳并没有遮掩,说道:“你嫂子家里是燕大的,我跟着她回城,作为教职工家属被安排在图书馆工作。” 此话一出,章耀中惊诧的眼神中带着几分艳羡,背后又隐藏了一点对林朝阳软饭硬吃的嫉妒,表情复杂的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林大哥,好福气啊!” 别说是他了,连一旁一直听着两人聊天的刘振云都觉得神奇。 农村娃娶了个城市女知青,不仅被带回了城,还给安排了燕大图书管理员这么体面的工作。 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运气未免太好了。 林朝阳还得回去换胡文琼吃饭,他没功夫附和章耀中的惊叹,又跟他聊了几句便告辞而去。 章耀中望着林朝阳的背影,脑海中闪过陶玉书明艳的长相,过了好一会儿才悠悠道:“林大哥好福气啊!” “确实。”刘振云点头同意。 章耀中看了刘振云一眼,你根本不知道他的福气有多美。 第13章 穷酸的纣王 午饭过后,下午坐班有点犯困,两点多以后正是上课的时候,前来借阅的学生少了一些,胡文琼让林朝阳上楼跟其他几个老师走动走动打个招呼,顺便熟悉一下楼上的书库。 林朝阳上楼跟同事们打招呼,大家见到他都很高兴。 图书馆的闭架书库每层通常都是一个人驻守,时间长了难免无聊,好不容易有个人陪着聊天,一楼书库的郑同江和二楼书库的涂满生根本不放他走。 走到六楼,林朝阳喘了口气,忍不住吐槽:燕大舍得给书专门安个升降机,却不舍得给职工安个电梯。 在六楼驻守的是女同志杜蓉,在书库里还带了个口罩。她是工农兵大学生出身,去年从燕大图书馆学系毕业,被分到了图书馆。 图书馆学系和图书馆,一听就知道是对口专业和单位,燕大的图书馆学系主任通常也兼着图书馆主任的职务。 杜蓉见到林朝阳感觉分外亲切,两人都是年轻人,杜蓉更是刚毕业,常年驻守空无一人的书库里,所以一见到林朝阳就忍不住畅所欲言。 “这空调根本就不管用,开窗又太热。” “升降机上周又坏了,前天才修好,这才用了不到三年。” “暑假还好,你就盼着开学以后这东西别坏吧,要不然一天爬几十回楼梯,回家腿都抬不起来。” …… 如果林朝阳是个血气方刚的未婚小伙子,让青春靓丽的杜蓉这一抱怨,说不定会热血上头的当个活雷锋,帮着解决一下困难。 可惜他已婚,并且一心要躺平当咸鱼。 所以听着杜蓉的抱怨,他只是笑吟吟的倾听并不时回应几句,以示尊重。 杜蓉的话很密,显然是个直肠子。她这种人,只要你听她说话,哪怕活全让她干了都行。 聊着闲话之余,林朝阳又向杜蓉请教了一些业务上的问题,她对林朝阳印象甚好,有问必答。 两人聊了快半个小时,让林朝阳受益良多。 “上来都快一个小时了,再不回去胡老师该生气了。” 林朝阳从六楼下来,将工作都揽到自己身上,让胡文琼也有时间出去走动走动。 虽然想当条咸鱼,但刚来单位还是得注意与同事之间的人际关系,等以后混熟了再躺平也不迟。 等到快下班的时候,林朝阳问起胡文琼办借书证的事。 “还是你们年轻人学习热情高,上班第一天就想着办借书证。” 胡文琼笑眯眯的夸了林朝阳一句,然后指点他去了总台。 林朝阳现在也算是燕大的教职工了,办个借书证当然不是问题,交了20块钱押金便办好了借书证。 闭架借书处的工作在平时学生上课时还是比较清闲的,正是看书的好时候。 下午五点是下班时间,但不是闭馆时间,图书馆要到晚上九点才闭馆,以方便学生们在此阅读和学习,每天图书馆都会留下一部分工作人员值班。 林朝阳刚来,还轮不到他值班。 他出了图书馆,正巧碰见馆长谢道源也下班。 “馆长!”林朝阳同谢道源打了个招呼。 谢道源点了点头,“第一天上班还适应吗?” 林朝阳只在办工作手续时见了谢道源一面,知道他与陶父关系不俗。 “图书馆学习气氛浓厚,老师们也特别好相处,是个好地方。” 谢道源的眼神扫过林朝阳胳膊处夹着的书,那是林朝阳刚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欣赏。 “习惯就好。你们年轻人精力无限,工作不能耽误,学习也得跟上。” “您说的是。” 伴着夕阳回到家中,陶父刚刚下班,瞧着林朝阳带了本书回来,问道:“借的书?” “嗯,给我安排到闭架借书处的前台了。学生们上课的时候还挺清闲,没事看看书。”林朝阳道。 陶父微微颔首,学历并不代表什么,热爱学习更重要。 当然也不排除林朝阳只是装样子,但陶父觉得没有人是天生爱学习的,很多时候装样子也是学习的开始。 晚上六点半开饭,陶家三兄妹陆续回来。 饭桌上,陶母杜若慧突然开口:“玉书,之前你是一个人上学,不给家里交伙食费就不交了。现在你们俩人都在家里吃饭,得交伙食费了。” 陶母这么一说,桌上人的目光齐齐投向了林朝阳夫妻俩。 陶玉书不满道:“我还是个学生,交什么伙食费?我要是交,那玉墨也得交!” 陶玉墨立刻叫起来,“姐,你有补助我可没有啊!” 她对姐姐的祸水东引很是不满,说话的时候柳眉倒竖。 “玉墨要是上了大学还在家吃饭一样得交钱。” 陶母一句话就封死了陶玉书狡辩的余地,她的眼中闪过几分肉疼,“交多少钱?” “一人一个月15块钱。” “这也太贵了。我们就在家吃两顿饭,早上那顿连个鸡蛋都没有。” 陶母没好气的说道:“柴米油盐不是钱?买菜做菜不费功夫?你当我是老妈子?” 陶玉书不听母亲的话,自顾自算道:“十五块钱合一天五毛钱,就两顿饭,一顿两毛五。在学校两顿都能吃上肉了,家里一天也不见一顿荤腥。” 她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把陶母气的瞪眼,“那你就在学校吃!” 林朝阳见母女二人互不相让,做起了和事佬,低声对陶玉书说道:“交就交嘛,妈和嫂子做饭也挺辛苦的。” 陶玉书瞪了他一眼,与陶母的表情如出一辙。 林朝阳不理她,对陶母道:“妈,吃完饭我先把这个月的伙食费给您。” 陶母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陶玉书在饭桌下面伸手掐了一下林朝阳的大腿,疼的他呲牙咧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 吃完饭回到屋里,陶玉书还在生气,像只闹脾气的小猫,奶凶奶凶的,“就你有钱!就你大方!” “我这不也是为了家庭和睦嘛!”林朝阳坐在床边,握着陶玉书的手劝道:“咱们在学校吃饭有国家的补助,家里吃饭可没有。再说了,就算不念及妈和大嫂的辛苦,我们交了钱,家里的伙食也能好一些,你吃着不也顺心吗?” 陶玉书抽出手来,“你倒是会做好人。” 语气还是生硬,但态度已经软化。 “不是我要做好人。我在这个家也难啊,你妈本来看我就不顺眼,我要是再吃白食,她以后还不得更给我气受?” 林朝阳来了一出苦肉计,陶玉书顿时坐不住了,“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这不是还有我吗?” 刚说完这话,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乐出了声。 “我们俩这角色是不是弄反了?” 林朝阳脸上的笑容略带宠溺,“正反无所谓,你不生气就好了。” 听到他的话,陶玉书的脸色明媚起来,“这还差不多。” 林朝阳刚要松口气,却见陶玉书大眼珠子一转,“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林朝阳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见林朝阳支支吾吾,陶玉书逼问的更紧了,并且还使出了手段,把他的胳膊抱在胸前,左蹭右蹭。 最终林朝阳没抵挡住美色的诱惑,他兜里的二百一十六块三毛钱如数交公。 他觉得要是在抗日战争时期,自己一定是个叛徒。 “临走前妈不是给了你五百吗?年初走的时候妈还给了你二百,我也给了你一百。” 陶玉书跟个财迷一样数钱,回道:“我回去买了那么多东西,你当不花钱吗?” 赶情那些东西花的都是我的钱啊? 不过他也知道,就陶玉书带回去的那些东西,他给的那些钱恐怕不够。 数完了钱,陶玉书笑眯眯的将钱收进自己的小金库,可能也是发现自己这次涸泽而渔有点不厚道,她安慰道:“我们是夫妻俩,钱放在谁那里不一样?” “是,你的钱是你的钱,我的钱也是你的钱。” 听着林朝阳的抱怨,她又使出了美人计,环着他的脖子嘤嘤。 林朝阳觉得这丫头上辈子肯定是妲己,祸国殃民。 仔细一想又不对,那我不成纣王了吗? 第14章 为了家庭的和睦 陶玉书收走的钱都是林朝阳前几年当老师挣的工资,他在队小当老师,上课的时候每天十个工分,不上课的时候劳动也是十个工分,小杨屯这几年一个工分抵五分钱,基本就是一个月十五块钱。 另外县里教育局还有补助,一个季度十块钱,换算成每个月就是三块三,被称之为“除不尽的三块三”。 这十八块多钱就是林朝阳前几年的月收入,没结婚之前他手里攒了三百多块钱。 这才结婚半年,兜比脸都干净。 现在在燕大当图书管理员,工资看着是涨了,一个月四十七块钱,对比之前的收入是跨越式增长。 可一想到未来这些钱都只能过过手,林朝阳就感觉到人生一片灰暗,前途无望。 所以婚姻到底给男人带来了什么? 陶玉书瞧着他情绪低落,她虽然财迷,但好歹还有点良心,给林朝阳留了个零头。 十六块三毛。 林朝阳跟陶家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她买的,唯一让她觉得差点意思的是脚下的那双鞋。 这回有了钱,陶玉书决定给他买一双皮鞋。 林朝阳一开始还挺高兴,想想又觉得不对。 还是花的我的钱,我这软饭啥时候能硬着吃? “等过年的时候我再给你买块手表!” 陶玉书用一句话消灭了林朝阳心中的不满,他倒不是虚荣,只是这年头不像后世,有个手表看时间确实方便。 一两百块钱的手表要几个月的工资,对于工薪阶层来说也算是奢侈品了。 “对了,爸刚才还夸你了呢,说你上进。”陶玉书道。 “也没什么,就借了本书。” 林朝阳知道这丫头又在曲意逢迎,他告诉自己坚决不能上当,顺便在心里琢磨创收的事。 小金库没了,工资没了,不搞点创收,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有钱的躺平才叫咸鱼,没钱的躺平那叫混吃等死。 他哼哼哈哈的应着陶玉书的话,过了会儿,这丫头拿出了书本进入了学习状态。 在老家的时候林朝阳还觉得陶玉书晚上看书是装装样子,回来之后才发现她每天闲暇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学习填满了。 你别说,媳妇认真学习的侧脸还怪好看嘞! 灯下看美人,她是那种典型的鹅蛋脸,属于古典美人的脸型,鼻子有点微微的驼峰,但并不影响美感,反而多了几分少女感,回城半年多皮肤也养的白里透红,好似剥了壳的鸡蛋,越看越让人喜欢。 林朝阳盯着陶玉书看了一会儿,她丝毫没有察觉,看着看着林朝阳也觉得无聊,便捧着今天借来的《青春万岁》看起来。 八点半左右,陶母敲响了房门。 林朝阳看到陶母便想到了交伙食费的事,可惜这会儿他囊中羞涩,便把目光投向了陶玉书。 只见她不情不愿的数出一叠票子交给陶母,“五毛钱一天伙食费,这个月还有二十九天,俩人一共二十九块钱,给你!” 陶母瞧着她的样子,心头不痛快,嘴里嘟囔着:“讨债鬼!” 关上房门,陶玉书满脸惆怅,“一天一块钱,一年就是三百六十五块钱。” 林朝阳笑着揽着她的香肩,“你得换个角度看问题。你一个月补助二十二块五毛钱,我一个月工资四十七块钱,一共六十九块五,每个月交给家里三十块钱,还剩将近四十块钱呢。” 陶玉书是下乡知青,按照国家决定插队时间作为参考工龄,满5年便可享受最高标准的助学金,即每月二十二块五毛钱的补贴。 “中午在学校吃饭不要钱?我们俩一天就算五毛钱,一个月又是十五块钱,这就剩二十五块钱了。买学习用品、买书要不要钱?还有日用品、衣服、鞋子……” 林朝阳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这么一算好像还真是。 月入七十块,居然过的捉襟见肘。 燕京居,果然大不易。 他心中创收的火苗再次熊熊燃烧,如果刚才他兴起这个念头还只是为了自己的小布尔乔亚生活的话,那么现在就是为了无产阶级的生存在奋斗。 想了好一会儿,林朝阳的脑子里却没有什么头绪。 原因也很简单,现在是七八年九月,改革开放的风气还远没有吹起来,搞钱可不是个容易事。 做生意肯定不行,一来是没时间和精力,二来也没那个本钱。 别说他了,马化腾来了也不行啊! 当食利阶层行不通,现在的选择就简单了,要么出卖技术、出卖知识,要么出卖体力。 他思考着自己的创收大业,手指有节奏的在书桌上敲打着,吵到了正在认真学习的陶玉书。 “你别敲了。” 林朝阳收敛了一点,陶玉书收起手头的《中国文学史》,又拿起了一份报纸来。 是沪上的《文汇报》。 “这报纸也学?” “这是作业,让我们给一篇小说写文学评论。” 陶玉书回了林朝阳一句,将注意力放在了报纸上,上面的小说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只是这次为了写评论文章,不得不逐字逐句的阅读。 《伤痕》,作者:卢欣华。 这一刻,林朝阳福至心灵。 眼看着就是八十年代了,改革开放虽说如火如荼,但文学的火爆也不遑多让。 书店门口排着长队,购书者为了买书彻夜排队;情侣约会在英语角,用蹩脚的语言诉说着甜言蜜语…… 很快,在七十年代末开始的文学旋风就将席卷整个中国,无论是干部、工人、学生,还是男女老少,人们沉迷于文学复兴的饕餮盛宴,也因着这样的贪婪汲取,成就了八十年代文学的辉煌与灿烂。 林朝阳想起了火车上章耀中炫耀的那本《燕京文艺》,那种水平都能刊发,他年轻的时候好歹也是个文青,没理由不行。 再说了,他不行,致敬一下还不行吗? 最关键的是…… 林朝阳看向了正在全神贯注看书的陶玉书,媳妇好像是个用功的学霸,哪怕是为了家庭的和睦,他也得把自己包装成个文化人啊! 想到这里,他的眼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笃定。 没错,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家庭的和睦。 第15章 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奋斗逼 打定了主意要写点文章赚钱,林朝阳没有仓促动笔。 不光是因为他没想好要写什么,也因为不能轻易暴露这件事,毕竟他写要文章可是为了搞小金库,在家里写东西,那不是明牌谋反吗? 这天晚上,林朝阳在床上辗转反侧,他是那种有点心思就睡不着的人,脑子里全是想法,感觉再不写都快尿出来了。 陶玉书被他的动作折腾的也很晚才睡着,以为他是第一天上班比较兴奋,并没有放在心上。 翌日再上班,从六点半忙碌到八点,学生们都上课了,林朝阳的工作也清闲了下来。 他拿着自己的工作手册便在那里写写画画,胡文琼的工位就在林朝阳的旁边,见他摸鱼也没说什么。 这年头,谁工作不摸鱼啊! 快中午的时候,林朝阳正低头写东西呢,便听到一阵敲击地板的声音。 他抬眼一看,是位长相清癯的老同志,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岁了,正拄着拐杖走到前台来。 这会儿胡文琼刚好上厕所,林朝阳便问道:“老同志,您要借什么书?” 老同志用拐杖指着不远处装着索书卡的柜子,“作家出版社的《美学批判论文集》,你去给我找找。” 这老头儿,谱儿还挺大! 林朝阳心里吐槽了一句,可谁让人家岁数大呢,惹不起啊! 他跑到柜子那翻了好一会儿,找到了老同志要的《美学批判论文集》的索书卡。 “老同志,我给您登记一下。” 林朝阳刚坐下准备登记,老同志又说道:“你再帮我找一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西方美学史》。” 不早说? 要不是怕这老头儿倒地下讹他,林朝阳高低得掰扯掰扯,你搁这溜傻小子呢? 许是看出林朝阳的不满,老同志说道:“年轻人动作不要太麻利,刚才我话还没说完呢。” 怪我腿太快呗? 算了,谁让你岁数大呢,我再忍你一次。 等他再拿回一张索书卡准备登记,不想老同志却摆了摆手,“不用了。我刚才想了想,这书写的一般,不看了,没意思。” 说完不等林朝阳说话便转身离去,林朝阳一脸懵。 什么情况?这老头儿泡我玩儿? 他低头看了一眼索书卡,“《西方美学史》,朱光遣著。” 现当代著名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教育家、翻译家、国内美学教育扛把子的代表作,你管这叫写的一般? 个老登! 林朝阳冲着老头儿的背影狠狠唾弃了一口。 小插曲过后,林朝阳继续把精力放在工作手册上。 他的工作手册就是个三寸见方的小册子,几十页纸,面积也小,根本写不了东西,他用了一天时间就写了一半的纸。 下了班,他便跑到燕大南门。马路对面有个长征饭庄,是燕大学子常来改善伙食的老地方,被称之为“校外食堂”。 长征饭庄旁边有条小胡同叫老虎洞,这里有储蓄所、文具店和日杂店。 林朝阳过来是为了到文具店买点信纸,他写作的钢笔用的是图书馆配的钢笔,一天下来墨水都空了一肚,纸就不再占单位的便宜了,否则容易被当成“薅社会主义羊毛”的典型。 买完纸后,他又返回了图书馆,将信纸放进自己的工位桌槽里才回家。 吃完饭,林朝阳问陶玉书看不看电影。 燕大的大饭厅除了是食堂,也兼做礼堂和放电影。现在没有双休,都是周日单休,所以每到周六周日晚上,燕大便会对外售票放电影,票价五分,不过都是些老电影。 “晚上我还得写作业。”陶玉书摇头。 “那明天去看。” “明天我得看书。” 返京一周时间,陶玉书逐渐露出她醉心学习的底色,连着被拒绝两次,林朝阳意兴阑珊,“那我去馆里看书了。” “在家不是一样看吗?” “你在这,我静不下心。” 林朝阳的花言巧语让陶玉书玉面含羞,白了他一眼,然后顺利出了门。 从朗润园东岸漫步到燕大图书馆已经是晚上七点二十,此时燕大图书馆的自习室和借阅室里依旧人满为患,馆内灯火通明。 正门楼梯旁有个传达室,里面有个姓谢的老师傅,林朝阳来图书馆两天,跟他也算认识了。 “小林,怎么大晚上还过来了?” “在家闲着没事,过来看看书。” 谢师傅夸奖道:“还得是你们文化人。我那儿子要是有你们这些老师和学生一半的好学勤奋劲儿,肯定能考上大学。” “您在燕大工作,您儿子以后起步也得是燕大。” 谢师傅听到这话眉开眼笑,“借你吉言。” 跟谢师傅闲聊了两句,林朝阳来到闭架借书处的前台工位,继续他白天未完成的事业。 林朝阳没骄傲到认为自己是个穿越客就可以平趟中国文学界了,而是用了个取巧的方式,那就是“借鉴”后世的成功作品,他现在所写的这部作品便是这样。 只是从大学毕业以后,他已经好些年不怎么动笔写东西了。冷不丁捡起来,想法很多,但也很杂,泥沙俱下,哪怕是有成功的作品借鉴在前,写出的东西也依旧不算出挑。 林朝阳知道这事急不来,得慢慢磨才行,把白天所写的内容删删改改誊写在信纸上,重新写了起来。 伏案时间长了,胳膊、肩膀难免有些酸疼,林朝阳起身活动了一下,他随意的看向馆内的时钟,发现已经九点了。 连忙收拾好了纸笔回家,到了家陶玉书刚要躺下睡觉,也没有多问他什么。 翌日一早吃完饭,陶玉墨说她今天要跟同学出门玩,要借姐姐的自行车。 陶玉书吃完了饭在刷牙,不方便说话,林朝阳便道:“骑走吧。” “又不是你的车。”陶玉墨嘟囔道。 嘿,这丫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朝阳倒不至于跟她这么个小丫头生气,陶玉书却不乐意了,漱了口道:“不借!” “我跟你借,又不是不还你!”陶玉墨嚷嚷道。 “我的车,我愿意借就借,不愿意借就不借。” “那是爸买的车。” “爸给我买的!” 姐妹俩互不相让,陶玉墨气急败坏的找母亲告状。 陶玉墨对林朝阳出言不逊,陶玉书只是想给妹妹一个教训,见母亲来拉偏架,她也没再纠缠,“借你可以,态度给我端正点!” “哼!” 有了母亲助威,陶玉墨十分得意,冷哼一声,但也不敢太过放肆,毕竟以后还得用车。 等她骑了车走后,林朝阳才搂着陶玉书的肩膀,“还是媳妇好。” 陶家三兄妹,陶玉书肖其父,处事大度,精明强干,所以深得父亲喜爱。陶玉成和陶玉墨则更像母亲,有点小资情调。 陶玉墨深受母亲的影响,对林朝阳态度一直不太好。 “这丫头就是欠教训,都是让我妈给惯的。” “没事,我还能跟她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林朝阳大度的说完,又问道:“今天咱们出去玩吧!” 陶玉书闻言脸色犹豫,昨天晚上她刚拒绝了林朝阳看电影的提议,今天再拒绝好像有点不太好,可一想到还有那么多书和资料没看,她就没心思出门。 林朝阳一瞧她的神色,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媳妇太热爱学习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他善解人意道:“行,明白了,我去图书馆看书。” “还去?” “你在身边我看……”瞎话说多了就不灵了,见陶玉书反应没有昨天晚上大了,林朝阳便道:“我这不是刚到图书馆吗?反正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周末还到馆里工作,领导看了不得夸我几句吗?” 陶玉书调侃道:“瞧你这点花花肠子!” “我这叫追求进步。” 为了小金库,林朝阳只是暂时抛弃了他的咸鱼想法,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奋斗逼。 出了门,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一口。 谁能想到,好不容易穿越一回,又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 第16章 七七级中文系 “十一,下个月十一赶上周末,我们好好在外面玩一圈。” 可能是心有愧疚,陶玉书最后补充了一句。 林朝阳心想也行,反正周末就一天时间,也玩不了什么。 到了图书馆,里面依旧坐满了人,哪怕是星期天,也无法磨灭燕大学子们的学习热情。 今天闭架借书处是胡文琼值班,为了方便学生们借书,馆里的各个借阅室和借书处周日依旧有人值守,不过只上半天班,到中午十二点就没人了。 见林朝阳休息时间还过来,胡文琼有些意外,他说道:“在家闲着没事。胡老师,您要是有事就去忙,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周日上午来借阅的学生并不多,大家都知道图书馆职工周日都得休息,借阅也都是集中在工作日。 闭架借书处的工作并不复杂,最难的是找书,林朝阳这两天熟悉了一下书库,真有人来借书,耐心点按图索骥也是可以找到的。 有人来顶班,胡文琼乐得高兴,“正巧家里衣服还没洗呢,小林,那就麻烦你了。” “您客气,我也是正好今天没事。” 收获了一波同事好感,林朝阳坐在工位上继续他的创作大业。 有了昨天的试水,他脑子里的一些想法和思路变得清晰,再下笔感觉少了些滞涩,多了几分从容。 来到燕京的第一个周末匆匆而过,林朝阳在图书馆待了一整天,傍晚学生们准备去吃晚饭时才想起回家。 路过未名湖时,他瞧见有不少学生在湖边,有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安静的看书,有人在绕着湖边慢跑背英语单词,还有三五人聚集在一起朗诵着林朝阳没听过的诗歌。 未名湖与朗润湖南北相望,作为燕大的著名景点,一塔湖图在中国的高校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尤其是在夏天这个时候。 湖光塔影,钟亭落霞,垂柳依依,美不胜收。 望着眼前的美景,林朝阳也忍不住走近去欣赏一番。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 一定是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这时,我的心变成了一只风筝 风筝的线绳就在母亲的手中……” 所谓钟亭,是未名湖西岸的小山坡上的一座亭子。 此时正有一波校园诗人正在进行诗朗诵,声音乘着傍晚的凉风飘来,饱满有力,充满了热情。 林朝阳一耳朵便听出了那是郭陆生所写的《这是四点零八分的燕京》,作为朦胧诗早期的代表性诗人,郭陆生虽没有赵振凯、顾成等人那般在八十年代成为大学校园里呼风唤雨的偶像,但其影响力却丝毫不弱。 后世歌手汪峰曾出过一首叫做《光明》的歌曲,歌词便是出自郭陆生的代表作之一《相信未来》。 在上山下乡的那个年代,他的诗歌激励了一代人,也成为了那个年代特殊的文化符号,在知青群体当中做到了口耳相传,脍炙人口。 诗很熟悉,更让林朝阳熟悉的是声音的主人。 “郭陆生的诗都听腻歪了,你换一首诗行不行?” 章耀中被女同学奚落,有些下不来台,“那你来一首新鲜的!” 他的话有几分赌气,可对方却当真了。 当林朝阳走到钟亭台阶下时,只见一个扎着两支羊角辫,高挑身材,眉清目秀的女生站在亭中石凳上,昂首挺胸。 “乌云是起飞又落下的时辰 鸟儿四散 蓝色的斜线 抽打着幽暗的树林, 仿佛在抽打一千支手杖, 抽打一千颗老人的心。 ---心呵,何处是家 何处是你的屋顶 ……” 女生朗诵的声音比章耀中还要饱满热忱,眼中流露着虔诚的光芒,直到朗诵结束,钟亭内的七八个同学纷纷报以热烈的掌声。 “剑英,这是谁的诗?写的可真好。”众人开口询问。 女生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赵振凯的《我走向雨雾中》。” 众人惊讶出声,郭陆生是朦胧诗早期的代表人物,赵振凯则是这两年声名鹊起的后起之秀。 不过在《今天》创刊之前、在《回答》79年发表在《诗刊》上之前,赵振凯的大名只是在一小部分诗歌爱好者中传播而已。 毕竟这两年,朦胧诗还没像几年之后那样席卷中国校园。 查剑英所朗诵的这首诗,大家也没有听过,想来是刚写出不久,不知道查剑英是通过什么渠道得知的。 “林大哥?” 章耀中注意到了亭外的林朝阳,众人的聊天被打断,齐齐望了过去。 “真巧啊,耀中。” 打了个招呼,章耀中将林朝阳介绍给几位同学。 77级中文专业的查剑英、王晓平、陈健功、葛兆广,78级的刘振云,新闻专业的杨英明、孙兵川。 陈健功在进入燕大之前便是小有名气的业余作者,燕大毕业后笔耕不辍,是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坛的代表性作家之一。林朝阳对他的作品印象最深刻的是一篇叫《涮庐闲话》的散文,讲的老燕京涮羊肉,令人阅之垂涎欲滴。 他从七十年代初便开始文学创作,如今已经是燕京文坛小有名气的业余作者。 王晓平在编剧领域名声很大,代表作《刮痧》《甄嬛传》《芈月传》,另外她后来还成了导演郑小龙的妻子。 查剑英后世以写杂文、评论、访谈出名,最为人所熟知的作品应该是《八十年代访谈录》。 刘振云就不用说了,小说、编剧两开花,冯晓刚的电影让他的名气比以上几个人加起来都要大,他是中文系78级,刚开学就积极靠拢师哥师姐。 中文系五个人,除了章耀中,其他四个人林朝阳穿越前都听过他们的名字。 至于新闻专业的两个人,他倒是没听说过,想来也是跟专业有关系。 听说林朝阳是燕大图书馆的管理员,查剑英、陈健功等人对他颇为客气,王晓平问他:“林大哥,你也喜欢诗歌吗?” “我对诗歌了解的比较少,倒是挺喜欢听你们诗朗诵,朝气蓬勃、充满热情。” 林朝阳没说喜不喜欢,这帮年轻人很明显都是朦胧诗的狂热粉丝,他说喜欢,万一被拉进诗社怎么办?说不喜欢,那是找不自在。 实际上朦胧诗他上学的时候倒是读过不少,对很多作品也很喜欢。 听他这么一说,陈健功、查剑英等人还挺高兴,起劲的又朗诵了两首诗。 年轻人的精力似乎都是无限的,林朝阳长了一张年轻人的脸,却感觉与这群满腔热忱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也许二十年之后,他们也会变的市侩、利己、满身俗不可耐的铜臭味,但至少在现在,他们还是充满理想主义和浪漫色彩的。 年轻的感觉可真好! 第17章 站队要认清形势 如果按照正常节奏,这个时候林朝阳应该来个人前显圣,随口念一两首后世流传的经典诗作震惊全场。 可惜在场的年轻人们没给他这个机会,大家对林朝阳的到来并没有太过注意,与他闲谈了几句,便完全沉浸在对诗歌的狂热中。 林朝阳倒不觉得是被冷落了,他能看得出来这帮人是真心热爱。 不过他对这种事提不起什么劲头,反倒是查剑英继续朗诵诗歌时,陈健功和章耀中的对话引起了他的兴趣。 “诶,邹仕方真给茅盾先生写信了?”章耀中问陈健功。 “嗯,团委的人同意了,他执笔。茅盾先生是我们的老校友,肯定会给这个面子的。” 林朝阳好奇的问了一嘴,章耀中跟个包打听一样,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全说了出来。 五十年代,燕大曾经有一个享誉全国高校的诗社——五四文学社。 早期的成员包括了吴祖缃、谢勉、冯智、钱礼群等人,这些人后来都成了燕大的教授,也是中国文化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去年国家恢复高考,77级的学生当中有几个能张罗事的,以哲学系的邹仕方和文学系的陈健功为首,向校团委文化部发出建言,希望可以恢复筹办五四文学社的提议,获得了团委的认可。 与此同时,团委和燕大学生会也开始筹备五四文学社的社刊,并致信茅盾先生希望他老人家可以为这份新刊物撰写发刊词并题写刊名。 林朝阳听完章耀中的话,心中是有些佩服的,一来是因为这帮学生们的组织能力,二来也是为燕大对这帮学生的宠爱。 章耀中和陈健功对话的空隙,林朝阳想起自己正在写的小说。 正所谓未雨绸缪,小说写完了肯定要发表的,章耀中之前在《燕京文艺》上发表过诗歌,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向他咨询一下。 “耀中,《燕京文艺》的审稿标准高吗?你有没有相熟的编辑?” “林大哥,你是要投稿吗?”章耀中好奇的问道。 林朝阳点了点头,“是有这个想法。” 章耀中来了兴趣,问道:“写的什么题材?诗歌?小说?还是散文?” “小说。” “小说啊……”他语气沉吟,“我倒是见过诗歌组的编辑,可问题是不管你这一摊儿。” 他说着,眼睛一转,把一旁的陈健功推了过来。 “这事你得找健功,他可是《燕京文艺》的老作者了。” 章耀中把林朝阳想投稿的想法告诉了陈健功,他爽朗的笑起来,“我算什么老作者,就是给刊物投了几次稿而已。不过朝阳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拜读一番大作,给你一些参考。” 林朝阳笑道:“那就多谢健功了。不过小说还没有写完,我也是今天恰好见到你们。这样吧,等我写完了小说,再去叨扰你,如何?” “乐意之至!” 投稿有了领路人,林朝阳再次朝陈健功道了声谢,又跟大家聊了几句之后,眼见时间有点晚了,便告辞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查剑英问章耀中:“你跟那位同志很熟吗?” “火车上认识的,林大哥的岳父是历史系的陶教授。” 刚才章耀中帮双方介绍时只通了姓名和身份,并没有介绍多余的信息。 “陶教授啊!” 陶敬法的名字大家都是听说过的,历史系的实力派教授之一,不过在外界名声不彰。 陶教授的女婿,这是中文系众人见到林朝阳的第一印象。 林朝阳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陶母和赵丽正在往饭桌上端菜,见他回来,陶母脸色不虞。 “周日休息就知道在外面玩,作业都做了吗?功课都复习了吗?” 比林朝阳早回来了两分钟的陶玉墨挨了母亲两句骂,一脸茫然,要骂你早骂啊,我刚才进屋的时候不骂,这会儿要吃饭骂上了。 她心里委屈,但善于察言观色,很快便反应过来,母亲骂的另有其人。 莫名的给林朝阳背了个锅,陶玉墨把被母亲骂的怨气撒向了林朝阳,看向他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敌视。 陶玉书心思玲珑,对母亲的指桑骂槐心里门儿清,可母亲这种狡猾的损人方式,她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给林朝阳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林朝阳很清楚丈母娘对他的意见,不过他觉得与其去讨好不待见他的丈母娘,不如将精力都花在对他青眼有加的老丈人身上。 职场小技巧:单位一把手就一个,站队要认清形势。 随口闲聊般的将自己今天的工作交代了一番,陶父认可的点了点头。 “你刚到单位,多帮同事顶班有助于团结同志。”陶父端起了碗,拿起筷子正想夹菜,又补充道:“不过也要注意尺度,不要被人当成是理所应当的。” “您说的是。” “嗯,吃饭吧。” 一家人吃饭,陶玉书给了林朝阳一个赞赏的眼神。 连着五六天时间,林朝阳已经慢慢的适应了燕大图书馆的工作,跟同事们也逐渐熟悉,摸起鱼来轻车熟路,心安理得。 图书馆的工作说忙很忙,说清闲也很清闲。一般早中晚最忙,因为这个时候学生不上课,乌泱乌泱的涌到图书馆来,借阅室和自习室里永远都充满了人。 等到学生们上课的时候,工作就清闲多了,偷闲的时候也比较多。 林朝阳便是利用这样的时间,完成了他第一篇短篇小说的创作。 小说光写完没用,得发表才有钱拿。 又赶上周日,林朝阳没跑去帮同事值班,而是拿着新鲜出炉的稿子往南走去。 32号楼是58年建起的灰砖简易楼,就在教授们住的小洋楼院落燕南园的南面。 在钟亭见面那天,陈健功告诉了林朝阳宿舍在哪,让林朝阳稿子写完了就来宿舍找他。 今天是周日,学生们没有课,走廊上有不少学生端着脸盆,脸盆里放的衣裳,想来是去水房洗衣服的。有的人则是提着洗漱用品要出门,这是去洗澡的。 还有人换上轻快装扮,三五成群走在一起,为首的腰间夹着篮球,这是准备去篮球场挥洒汗水的,陈健功就在其中。 “健功!” 林朝阳极其熟稔的招呼了一声,陈健功也报以亲切的回应:“朝阳!” 他心知林朝阳必定是来送稿子的,便对身边的同学道:“你们去吧,有朋友来找我。我不在,好好打,输的别太难看。” “你不在正好,我们肯定能大胜经济系二十分。”他的嚣张被同学们怼回来,一群人嬉笑着分别。 陈健功领着林朝阳进了宿舍,又给他倒了杯水。 “看样子,稿子写完了?” 第18章 《燕京文艺》 两人坐在书桌两侧的椅子上,林朝阳直接将小说稿子放到桌上,“我没投过稿,对这方面不是很懂,麻烦你帮我瞧瞧。” 林朝阳并不认为穿越就是全能的,就好像他没办法把看过的文学作品完全复刻出来,只能凭借着散碎的记忆去拼凑,再加上点自己的创造。 陈健功笑言道:“我也就是多投了几次稿而已,这对我也是个学习的机会。” “牧马人?”他看着稿子首页上的小说名字轻声念道。 “前段时间《工人日报》发了一篇报道,是关于五十年代大学生严纪彤和王伯龄夫妇的。” 陈健功回想了一下,“我有点印象,是那对放弃了巴西华侨身份和遗产毅然留在国内报效国家的夫妻吧?” 林朝阳颔首,“这篇小说就是受到了这对夫妻的故事的启发。” 听他这么说,陈健功来了兴趣,“那可要好好看看了,你先喝点水。” 陈健功将桌上的茶缸推向林朝阳,然后自顾自的翻阅起了稿子。 陈健功忙着看稿子,林朝阳闲着没事,四下打量着宿舍。 中文系男生住在32号楼,四层的楼房中文系的人占了三层、四层两层楼,东语系和西语系各占了一层和二层。 男生宿舍是六人间的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三架上下两层的铁架子床、一张书桌、两张椅子,便是宿舍里的所有家当。 一眼便能看全的宿舍,没什么看头。 林朝阳见陈健功看稿子看的入迷,便也拿起桌上的书,是《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苏联作家索尔仁尼琴的代表作。 走廊上不时传来的声响并没有打扰正在阅读的两人,时间在太阳的偏移中慢慢过去。 林朝阳的小说脱胎于他后世读过的小说《灵与肉》,提起这个名字很多人都没听说过,但电影《牧马人》很多人应该都不陌生,《牧马人》的电影正是改编自《灵与肉》。 林朝阳把电影的名字挪到了小说上来,小说就叫《牧马人》。 另一个时空里,这篇短篇小说发表于八十年代初,一经发表便收获了广大读者的喜爱,让作者张先亮在中国文坛一举成名,也奠定了他在中国新时期文学发展史上的地位。 一万七千余字的篇幅并不长,陈健功看的很认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看完。 他从信纸上抬起眼睛,看到对面正专注看小说的林朝阳,眼中满是欣赏。 他将稿子放到桌上,声音惊动了看书的林朝阳。 林朝阳抬起头来,满眼期待,“看完了?” 陈健功点头,“看完了。” “如何?” “好!很好!” 陈健功用简短的三个字表达了自己对这篇小说的喜爱,好像是觉得这依旧不足以表达这篇小说的好,又补充道:“我写不出的好!” 林朝阳受宠若惊,“过奖了,过奖了,我这是第一次写小说。” 听到他的话,陈健功脸上泛起苦笑,又夹杂了几分艳羡。 “第一次写小说就能写的这么好!” 这样的褒奖让林朝阳知道再谦虚就是虚伪,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既不自傲,也不过分自谦。 可在陈健功眼中,却是对自身实力和作品品质的强大自信。 合该如此,燕大历史系教授的乘龙快婿,又怎么会是一般人呢? 前几天初次见面时不显山不露水,只是因为还没到显山露水的时候,如今作品面世,恰如长刀出鞘,锋芒毕露。 陈健功跟共和国同龄,二十八岁才考上大学,思想成熟,心中思忖若真如林朝阳所说,他是第一次写小说,那么未来的前途必然是不可限量的。 想到此处,他迫不及待的站起身,“走!” “干嘛去?” “我领你去《燕京文艺》编辑部。” “不是写信投稿就行吗?” “特事特办。”陈健功说了一句,脸上满是自信,那是《牧马人》的质量所带给他的。 林朝阳提醒他,“今天是周日。” “你不说我都忘了。” 陈健功这才想起来,不过他的兴奋依旧没有被打散,作为《牧马人》的第一位读者,他迫不及待的想把这篇小说介绍给世人。 “编辑部有时周日也有人,先去碰碰运气,没人再回来。” 那工作日再去好不好? 这话只能放在心里,陈健功是好意,而且这个年代通讯手段不发达,大家已经习惯了寻觅和等待,多跑一次编辑部在陈健功看来并不是问题。 陈健功让林朝阳等了一会儿,他跑到团委借了一辆飞鸽牌的二八自行车,朝林朝阳拍拍后座,“走着!” 潇洒的姿态让林朝阳心生豪迈,怀里揣着稿子,上了后车座。 燕大在西北四环外,《燕京文艺》编辑部却是在位于西长安街的六部口,放一百年前那是妥妥的天子脚下。 十多公里的路程光是骑车就骑了快一个半小时,来到长安街上,快到西单路口的大街路北有个北大门,这里就是《燕京文艺》所在的西长安街七号燕京市文化局大院。 走进大门后是一条宽胡同,胡同东边是一块块城砖建筑的古墙,经过一座古香古色的大殿往西再往北,又是一条胡同,往前走,迎面有座楼房,就是燕京文联。 一栋孤零零的楼房,门楣看起来是欧式的,内部的间隔却是和式的。楼内有各种协会,文化界人事凋敝,这里略显破败。 楼内的协会办公室门前都挂着铭牌,有陈健功领路,两人很快便找到了《燕京文艺》的编辑部。 两人正要敲门,就听见旁边有人喊陈健功。 一回头,是个身姿高挑的年轻女同志,目测超过了一米七,在如今并不多见。不过她身量虽高,却很匀称,模样清秀端庄。 “德宁!”陈健功叫出了女同志的名字,给林朝阳介绍了一下。 女同志叫章德宁,是《燕京文艺》的年轻编辑,恰好也是陈健功的责编。 “今天没休息?”打了个招呼,陈健功问。 “你来的巧,最近积稿多,我们几个人正加班呢。” 章德宁领着两人进了办公室,只见几张办公桌上堆满着稿件,一老一少两位女编辑正埋头于稿件之中,对门口传来的声音并未在意,直到章德宁喊了一声。 “老周,陈健功带作者朋友来了。” 第19章 比《伤痕》好 章德宁的喊声从稿件堆里喊出了个五十岁左右仪态大方的女同志,陈健功向她打了个招呼,又把林朝阳介绍了一遍。 “周老师是《燕京文艺》的小说组组长、编委。”他对林朝阳说。 周燕如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提这件事。 陈健功说起林朝阳的稿子,先是夸了一顿,然后说道:“难得的好稿子,我就赶紧带他过来了。” 周燕如被他说的有些心动,不过编辑部有编辑部的规矩,陈健功是章德宁负责的作者,他带来的作者自然也归了章德宁负责,稿子的一审也得经章德宁的手。 燕大图书管理员在近现代中国人的眼中是有点特殊含义的,章德宁看稿子之前先是隐晦的打量了林朝阳这个作者两眼。 林朝阳并不是那种靠外貌取胜的人,但却自有一股自信发散。 看完了人再看稿子,章德宁很快便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沉迷其中。 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接近中午。 从办公室窗户玻璃投进来的阳光将屋子里照的通亮,再看向林朝阳,他的形象在章德宁的眼中渐渐的与小说中高大帅气儒雅的许灵均叠合在一起,焕发着耀目的光彩。 “德宁,稿子怎么样?”陈健功问道。 章德宁只恍惚了一下,回过神来,手里捏着稿子,“写的真好,不愧是燕大的!” “您过奖了。”林朝阳自谦了一句。 章德宁的夸奖让陈健功有种气味相投的喜悦,“我没说错吧,朝阳这稿子有水平的。” “我看这篇小说,比《文汇报》上登的那篇《伤痕》写的要好。不过……”章德宁对稿子不吝赞美,但说到最后语气却有些犹豫。 刚刚过去的暑假,沪上的《文汇报》在8月11日刊发了卢欣华的小说《伤痕》。 小说发表之后,在沪上读者群体当中掀起了一阵阅读狂潮,《文汇报》在短时间内将当期报纸加印至180万份,依旧无法满足广大读者的阅读需要。 《伤痕》的影响力随着读者们的阅读和讨论在国内迅速扩大,不仅是读者群体,文学界、文化界也开始讨论起这篇小说。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红遍大江南北。 但《伤痕》引爆舆论并不代表它的成功是一帆风顺的,现在各地的报纸上关于《伤痕》的讨论层出不穷。 在这几十年的中国,涉及到一部文学作品的讨论通常是离不开政治的。 眼下这个节骨眼,是改革开放的关键节点。 全社会也正在酝酿着一种强大的情感势能。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文学界对于《伤痕》的讨论热潮里,不仅仅有赞扬,还有批判的一面。 《牧马人》这篇文章主旨立意与《伤痕》如出一辙,发表后若是造成一定的影响,必然也会面对这种局面。 况且,《伤痕》从思想性和艺术性而言,可谓惨不忍睹。文学界很多人对于这篇大学生的习作能够引发如此大的热潮很不理解,也很不待见,这也是章德宁敢说《牧马人》比《伤痕》写的好的原因所在。 《牧马人》如果发表后获得成功,说不定会借着《伤痕》的风潮再度引起一番争论。 利弊摆在面前,章德宁只是《燕京文艺》的一个年轻编辑,她虽然认为《牧马人》的质量很好,可也不敢打保票小说一定会发表。 毕竟这些年一部作品能否发表,很多时候与质量本身并无直接关系。 陈健功大概猜到了章德宁欲言又止的含义,他将目光投向了周燕如,和章德宁对视了一眼,两人十分有默契。 “老周。” 章德宁又叫了一声老周,将《牧马人》的稿子交给了周燕如。 姓氏前面加一个“老”起头是我d在延安时期的老作风了,编辑部的人都这么叫周燕如,也就是现在,放在后世就不适用了。 “你先看看这份稿子,正巧作者在这,审稿意见回头我给你补上。” 周燕如知道,章德宁能当着林朝阳这个作者的面递到自己这里,要么是稿子出色到她无法拒绝,要么是稿子太烂,但有人情加持,让她无法拒绝。 陈健功是《燕京文艺》的老作者不假,但要说他的面子让章德宁无法拒绝,那是不可能的。 心中有了猜测,周燕如接过稿子便看了起来。 “他是一个被富人遗弃的儿子——维克多·雨果《悲惨世界》。” 小说前引的一句话抓住了周燕如的眼球,让她内心燃起了对这部小说的阅读兴趣。 好的小说总是在开篇就能让人沉迷,《牧马人》便是如此。 主人公许灵均出身于富贵家庭,可他并没有因此受惠,年幼时母亲早逝,又被富商父亲抛弃。 好不容易等一切厄运都过去了,三十多岁娶妻生子,过上了稳定幸福的小日子,不想早年抛弃他的那个富商父亲又回来寻他。 一番思想挣扎过后,许灵均放弃了到美国生活和继承巨额遗产的机会,决定留在国内。 故事的结局,许灵均回到了他的家,他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等着他的秀芝。 她穿着白色的围裙,在柔和苍茫的暮色中好像一点皎洁的星光。 他还看到了一团火,那是他的女儿清清穿着红衣裳向他飞奔而来。 他回到了他的家。 周燕如沉浸在林朝阳编织的故事里,心潮起伏,跌宕难平。 “小林!”周燕如停顿了一下,“我这么叫你可以吧?” 林朝阳笑道:“当然没问题。” “这篇《牧马人》写的很不错。有文笔、有思想、有故事,从外在到内核完成了高度统一。” 闻言,林朝阳面上平静,反倒是陈健功为他高兴不已。 周燕如盯着林朝阳的表情,见他在自己的称赞下面如平湖,心中不禁将对眼前这位年轻作者的评价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不过任何作品有优点就有缺点。我举个例子,小说中人物的心理描写过多了。人物的心理读者是无从揣测的,都是作者赋予的。 因此这种描写带有作者强烈的主观情绪,很容易掩盖读者对于情节的关注。 再比如后半段对于许灵均父子的处理,我看出的意味是父子二人达成了和解,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写。 说到底,许父抛弃了许灵均,并因为继承了许父的血统,许灵均前半生一直都生活在苦难中。他人到中年虽然成熟了,对很多事情也都看开了,却也应该是个有自己坚守的人。 他可以克制自己的怨恨,甚至是与自己的怨恨、与自己的前半生和解,但绝不能简单的与父亲和解,这样的处理显得人物太单薄了……” 周燕如当了快二十多年编辑,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林朝阳细思她所提的问题大多是恰当的。 有的问题林朝阳有不同看法,两人讨论一番,周燕如也会赞同林朝阳的想法。 如此过了半个多小时,两人才停下。 “总体说来,还是一篇非常出彩的小说。若是能发表的话,应该会引起一番反响!” 周燕如对《牧马人》做出了最终的评价。 第20章 偷吃姐妹花 听话听音儿,林朝阳不是没工作过的小年轻,所以他并没有因为周燕如的话而欣喜。 小说没有发表,一切都不作数。 周燕如只是《燕京文艺》小说组组长,她的上面还有个负责终审的主编。 《燕京文艺》的情况又有些特殊,这份刊物最早的主编是老舍先生,自66年老舍先生去世后刊物便再未任命过主编,一直都叫领导小组主要负责人,代行主编职责。 “稿子先留在我们这里吧,回头编委会讨论一下,如果采用我再让人通知你修改。” 林朝阳虽然想早点发表,但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稿子都送过来了,肯定要等等的。 从编辑部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林朝阳和陈健功对调了一下,由他来骑车,“健功,饿了吧?找个地方,我请你搓一顿。” “还行。回学校吃吧,学校的伙食便宜。” 燕大的食堂有国家补贴,确实比外面便宜不少,陈健功也想替林朝阳省钱。 回去又是一个多小时,一上午来回近三个小时,两人饿的前胸贴后背,林朝阳拉着陈健功想去老虎洞的长征饭庄开开荤,却被陈健功拉住了。 “就食堂,食堂就行。回头等你小说发表了,我再好好宰你一顿。” 长征饭庄在校外,是燕大师生平时打牙祭最多的地方之一。不过菜价也比学校贵了不少,一份溜肝尖就要五毛钱,顶在学校吃三个肉菜了。 两人急头白脸的在食堂吃了一顿,打了四个肉菜,才吃了一块二。 等林朝阳回到家中时已经是快下午三点了,陶玉书还在埋头学习,这场景和他早上离开家时一模一样,看着她散发着学霸光环的背影林朝阳一时有些恍惚。 时间静止了? 他偷偷打开带回来的饭盒,肉香味飘散开,一下子将陶玉书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哪来的?”她边问着,边打开了窗。 “中午食堂吃饭特地给你留的。” 陶家虽说是燕园的体面人家,可三餐里也只有晚餐的时候才会有肉,而且因为人口众多,大家很难有敞开吃肉的时候。 陶玉书平时在学校也会偶尔吃点肉菜,但更多的时候是吃素菜,省下的钱她得攒着买书和日用。 林朝阳没有这个年代人过日子的小心节俭,在学校吃饭顿顿离不了荤腥,今天跟陈健功在一起胡吃海塞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家中刻苦学习的陶玉书,心中有些愧疚,又给她打了一份红烧肉回来。 用铝饭盒装回来的红烧肉刚打开还冒着热气,上面裹着一层酱红色的浇汁,油亮油亮的,只看一眼便能勾起人的食欲。 陶玉书用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圆圆的大眼睛幸福的狭长起来,腮帮子被大块的红烧肉塞的满满的,像只偷吃的小仓鼠。 林朝阳将饭盒向她的方向推了推,“慢点吃。” 她又夹了一块递到林朝阳嘴边,他拍了拍肚子,“在食堂都吃撑了。” 连着吃了好几块,她放下了筷子,“不能多吃,等会好犯困了。” “困了就睡一觉嘛!”林朝阳随口道。 陶玉书却摇了摇头,“我那篇评论还没写完呢,别人都交上去了。” 林朝阳站起身给她揉了揉肩,“别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学业虽然重要,可生活同样重要。” “我知道。”陶玉书轻抚他的手,“我就是……” “我明白。我们这代人,浪费了、也荒废了太多的时间,你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 手被握的更紧了,陶玉书侧脸望着他,“谢谢。” “合法夫妻,谢什么?”林朝阳打趣道,“我就是怕你累着,而且……” 他说着话低头凑到她的颈旁,“咱们俩也好久没……” 林朝阳的声音越说越低,陶玉书的脖颈的皮肤泛起粉红,“说一说就没正行。” 林朝阳哀叹一声,“倒插门女婿可真不好当啊!” 眼波流转之间笑意若有似无,她知道林朝阳又想耍无赖了。 “家里不方便,嫂子她们还在。” 陶玉书把客观条件摆出来,林朝阳就有点没办法了,他急的挠了挠头,“要不去外面招待所?” “要死啊你!”陶玉书打了他一下,坚决否决了这个提议,然后安抚了一下丈夫躁动的情绪。 为了避免林朝阳化身为狼,她主动岔开话题,“诶,你帮我看看我这篇评论写的怎么样?” 明知道这丫头在敷衍他,可林朝阳还是接过了她递过来的东西。 “……《伤痕》在选择题材、塑造人物方面,与多年来的文艺作品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风格,因此被质疑、被批判是十分正常的。 按照伟人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把‘日常的现象集中起来,把其中的矛盾和斗争典型化,造成文学作品或艺术作品,就能使人民群众惊醒起来,感奋起来,推动人民群众走向团结和斗争’的指导方向,小说《伤痕》是遵循了这一原则的,只是把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故事举了一个出来……” 读了一遍陶玉书的评论文章,林朝阳调侃道:“我觉得你这个不像是文学批评,倒像是推荐语。” “这小说确实是好嘛。” “如果从小说的社会意义和影响力来说确实是这样的。不过你是中文系的学生,还是要从专业的角度去探讨。 以我个人的观点来说,这篇小说的水平并不高,它的成功并不是来源于小说本身,而是来自于人民群众的共情。” 陶玉书听着林朝阳的话来了兴趣,“你再说细点。” 陶玉书一向认为丈夫是个腹藏锦绣的人,她在农村插队几年,一开始两人的交集并不多,后来通过一起劳动才慢慢熟悉。又因为一场英雄救美,让二人走到了一起。 很多人都以为她是知恩图报,可实际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除了救命之恩,她和林朝阳走到一起更大的原因是两人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和话题——文学。 在小杨屯那样的环境里,能有林朝阳这样一个知己,可以说林朝阳在那段时间里照亮了她灰暗的插队生活。 林朝阳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能与之进行灵魂交流的伴侣。 在陶玉书的催促下,林朝阳正在考虑措词,想着如何在媳妇面前显摆一把。 没成想,这个时候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 “姐!”陶玉墨探头进来,刚叫了一声,眼神却定在了陶玉书身上,充满愕然。 第21章 我表现的还不够咸鱼吗?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进屋里,洒在书桌前闷头吃肉的少女身上。 “我们每个月都给家里交伙食费,这是你姐夫自己掏钱给我买的。” “我们俩人一天一块钱,在家里连几块肉都吃不上。” “你给我留点!” …… 陶玉书在少女耳旁的喋喋不休对她没有任何影响,房间里只有牙齿咀嚼动物纤维和脂肪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半个饭盒的红烧肉被陶玉墨一扫而光,她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隔老远都能闻到肉香味儿。 陶玉书连忙端来水:“漱漱口!” 陶玉墨心安理得的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把手放在口鼻前,哈了一口气,确定闻不到口气,才说道:“好了好了。不就几块肉吗?瞧把你给吓的!” 陶玉书一闻见肉味就开窗,陶玉墨吃完肉喝水漱口遮掩异味,说这姐妹俩不是一个妈生的都没人信。 一看就是偷吃的惯犯了! 陶玉书肉疼的看着被吃的一干二净的饭盒,心中后悔不迭,早知道刚才应该把饭盒收起来的,被这丫头敲了个竹杠。 吃饱喝足,陶玉墨颇为豪气的抹了抹嘴,“还是大饭厅的肉香!” “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陶玉墨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潇洒离去。 等陶玉墨走后,陶玉书还有些气闷,平白被讹去半盒红烧肉,是应该生气。 不过更让她生气的是陶玉墨那有恃无恐的态度,很明显是拿捏住她不敢声张。 林朝阳在旁看的一清二楚,陶玉书平时在家怼天怼地,人设立的贼稳,偷吃这事如果张扬开,对她在家里的形象打击不可谓不沉重。 别的不说,至少以后在与丈母娘的言语掰头中这就是个劣势,陶玉书肯定不会让丈母娘抓住这种话柄,故而便间接成全了有恃无恐的小姨子。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虽然大多数时候陶玉书表现的很有乃父之风,但偶尔还是会暴露出身上来自母亲的遗传。 可这种小性儿不仅没有让人厌烦,反而更让她添了几分娇俏可人。 “以后得防着点这丫头!”陶玉书吃一堑长一智的总结道。 林朝阳很配合,“以后出去吃。” “嗯!”陶玉书认真的点头,深表赞同。 偷吃风波过去,陶玉书又恢复了惯常的落落大方,与林朝阳讨论了好一会儿她给《伤痕》写的那篇文学批评。 聊了好一会儿,林朝阳看着写满文字的信纸晃了个神儿,突然说道:“对了,来了这么多天都忘了给家里报平安了。”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等你想起来,黄花菜都凉了。” 林朝阳立刻意识到,以陶玉书的周到,必然已经善后。 果然,陶玉书接着说道:“前几天我就写信给爸妈寄过去了,估摸着过几天应该就有回信了。” “好媳妇!”林朝阳揽过陶玉书的脸蛋亲了一口。 “烦人!” 临到晚饭的时候,因为下午吃了半份红烧肉,陶玉书根本不饿,所以只有林朝阳一个人出现在饭桌上。 陶玉墨倒是坐在了饭桌上,可即便她竭力表现,还是能看出来对晚饭的恹恹。 少了两个人分肉,大舅哥的筷子夹的飞起,几筷子之后便被陶母教训了。 “都多大的人了,就不知道记挂着点老婆孩子!” “妈,我最近用脑过度,得好好补补。” 大舅哥的发言永远是那么出人意料。 “你那脑子补了有什么用?” 林朝阳非常确定,陶玉书的毒舌就是继承了母亲。 “你当写剧本是那么容易的事呢?” 大舅哥嘴里嘟囔着,却不敢大声声张。 在这个家里,谁惹到他,那算是踢到棉花上了。 明年是建国三十周年,在中国人的传统里,老人家生辰逢十是大寿,对国家也是如此。 每逢这个时候,如电影制片厂、话剧团等国内的各个文艺机构和单位总会鼓捣出一堆献礼作品,属于是老传统了。 大舅哥工作的地方是中戏,在这种时候也会凑个热闹。 不过中戏是个清水衙门,不像电影制片厂拍一部电影可以动用几十万资金,基本是学校动员,象征性的拨点款,更多的是依靠教职工和学生们出工出力。 最近大舅哥就在撰写为建国三十年献礼的话剧,不仅没有稿费,而且还得往学校报,选上了才白给人家用的那种。 要是放在林朝阳身上,他是打死都干不出这种自带干粮上战场的事来的。 可自家大舅哥…… 林朝阳瞥了旁边一眼,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林朝阳非常清楚,而立之年过半的大舅哥不仅有一颗少年的心,更有一颗文青的心。 林朝阳有时候也会好奇大舅哥到底经历了什么,感觉跟其他人的苦大仇深完全不是一个画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聊聊。 晚饭过后,林朝阳拉着陶玉书出门遛弯儿,她却不想动弹。 “你都在家憋一天了。学习归学习,也不能耽误了锻炼。” 朗润园是前清旧园,西山那边的水流经挂甲屯,注入朗润湖,湖中有岛,岛上亭台楼阁,在晚夏之际颇有些湖光山色的美景。 夫妻两人在朗润湖周边散步,碰见一位老者。陶玉书同老者打了个招呼,又把他身旁的老人介绍给林朝阳。 “这是东语系的金克莯教授。” “金伯伯,这是我丈夫林朝阳。” 金克莯微微颔首,面带微笑,“听说了。” 双方寒暄两句后告别,陶玉书对林朝阳说道:“金克莯教授精通梵语、巴利语、印地语、英语、法语、德语等多种语言,他当年家境贫寒,小学毕业无书可读,后来硬是靠着在我们燕大图书馆‘偷学问’,认真钻研才学有所成,学贯中西。” 一开始,林朝阳还没在意,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金克莯是小学文凭,他是初中文凭,大家同在燕大图书馆工作,林朝阳的起点比他还高呢,媳妇这是望夫成龙啊! 林朝阳心中不解,来燕京也好些天了,我表现的还不够咸鱼吗? 到底是什么误会,才会让你对我产生了如此不切实际的期待呢? 第22章 短、平、快的项目 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林朝阳也在反思,到底是他的什么举动造成了媳妇如此大的误会呢? 他想来想去,只能把原因归结到工作太认真敬业,动不动就给同事顶班,媳妇肯定是以为他这是追求上进。 天可怜的,他只是想混熟了人头好摸鱼啊! 再说了,他没事就往图书馆跑,不都是为了建设小金库嘛。 男人难,没小金库的男人更难,没小金库还寄居在老丈人家的男人难上加难。 唉! 摆又摆不烂,躺又躺不平,咸鱼不好当啊! 稿子送出去之后的几天里,没有了创作的束缚,林朝阳快乐的摸起了鱼。 到燕大图书馆工作第三周,他的阵地终于从闭架借书处的前台转移到了六楼的书库。 早上上楼的时候,杜蓉好心递给了他一个纱布口罩。 “带着吧,用得上。” 这两天天气有点转凉,借书处的郑同江、涂满生开始鼻子发红,喷嚏打个不停。 图书馆的通风条件很一般,六层因为藏书过多,书库里常年有一股浓浓的尘土气味。再加上少见阳光,很容易染上过敏性鼻炎这个职业病。 俩人最早都没在意,等觉得鼻子不舒服之后已然中招。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哪怕书库味道再不好也懒得戴口罩。 用涂满生的话说:反正鼻炎都得了,再戴还有什么意义?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但仅限于人生一片灰暗的中年人,林朝阳正值青春年少,可不能学他们自甘堕落,他戴好口罩上了楼。 驻守六层书库除了取书、上书和做好借阅登记之外,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动不动就罢工的升降机。 借书处不管是借书、还书都得用升降机,这玩意儿要是坏了,你就爬楼梯吧,一爬一个不吱声。 有个好消息,今天的升降机一切正常。 是以林朝阳的工作很轻松,坐在工位上,偶尔电梯响了,拿出里面的索书单取书或者上书,然后在升降机旁挂着的本子上画上一笔。 上面密密麻麻的画满了“正”字,是六层书库每天向外借出的图书。 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朝阳数了一下,今天已经借出去了三十二本书。 以每次取书五到六本为例,他大概取书六次,每次找书大概要花费六七分钟,也就是半个小时多点,剩下的时间全在摸鱼。 无人打扰的时候,他就随便在书架上找一本书来看,打发时间。 中午打菜时,林朝阳摸着兜里的毛票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两毛钱一份的溜肉段,转而选择了一毛五的宫保鸡丁。 他嘴里嚼着鸡肉,心中有些焦虑。 这都几天了,《燕京文艺》编辑部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兜里的毛票可越来越不禁花了! 这效率也太低了! 林朝阳对《牧马人》的质量还算是有信心,大家看了都说好,没理由发不了,肯定是编辑部效率太低。 不过抱怨归抱怨,林朝阳也了解,这年头作者要在刊物上发表一篇作品,三个月不算短,半年不算长。 他本以为找个熟人能提高点效率,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七十年代人的工作效率。 小金库资金告急,他觉得自己必须开辟第二战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而且这回他换了个思路,换个远点的杂志投稿试试。 国内文学期刊的发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陷入了停滞状态,很多知名刊物自六十年代停刊,至今都没有复刊。 刨除一些地区文联或文协举办的刊物,这个时候林朝阳投稿的选择其实并不算多。 看来看去,他相中了沪上的《沪上文艺》。 《沪上文艺》创刊于1953年,首任主编是德高望重的巴金先生,最早叫《文艺月报》。六十年代停刊后,于77年复刊。 有意思的是,《沪上文艺》在1964年曾一度改名《收获》。 早在1957年,巴金、靳以创办《收获》并担任主编,后因各方面影响《收获》于1960年停刊,因此《沪上文艺》在文坛人称“小收获”。 眼下《收获》还未复刊,要是能上个小《收获》也是不错的。 而且这寓意也好,小收获,小富即安,非常符合林朝阳建设小金库的理念。 他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脚踏实地。 要不然怎么能从东北的黑土地走到这偌大的燕京城来呢? 心里有了想法林朝阳便行动起来,在没有电脑和互联网的年代,写小说不仅是文艺创作,更是个体力活。 一般人手写八百字的作文肩膀就得酸好一会儿,林朝阳进入创作状态每天至少三千字,一天下来腰酸背疼,手指都快磨出茧子了。 图书馆六层只有他一个人,写作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只待了一天,林朝阳便爱上了这里。 这个图书管理员的岗位,真是给他量身打造的! 林朝阳的新作品依旧是短篇小说,毕竟篇幅短,真要写的顺利,个把星期就能投稿,碰上个鉴赏水平高的主编,说不定一个月就能刊发。 如此短、平、快的项目,对于目前囊中羞涩的林朝阳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这天林朝阳正忙着写稿呢,升降机抵达的声音响起来,他还以为又来活了。 来到升降机处才发现,上来的是个小纸条。 “77级中文系陈健功约你下班到钟亭,有事商谈。” 林朝阳认出这应该是杜蓉的笔迹,陈健功找他,莫非是《燕京文艺》那边有动静了? 下了班,林朝阳心情愉快的溜达着来到未名湖西岸。下午的课刚上完,湖边有不少学生在散步、看书,往钟亭走的路上他听到一阵激烈的辩论声。 循声望去,见是几个男生聚在一起讨论国际大事。 “越南弹丸之地却狼子野心,频频骚扰我国边界,边境百姓居民深受其害,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一个男生愤恨的说道。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眼下国家刚刚走出低迷,最迫切需要的是改革。轻言刀兵,等于是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拔出来的脚又陷入了另一个泥潭。 还是要以外交手段为主,利用联合国给他们施加压力,回到谈判桌上来解决问题。” “说的轻巧。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何况联合国是美西方国家主导的,他们巴不得越南给我们制造麻烦呢。” …… 国家急需人才,燕大这些名校的学子们未来必定要在国家的各个领域发挥重要作用。 这不仅是一些学生们的想法,也是学校、政府和整个社会的共识。 所以燕大的许多学生身上难免有点“挥斥方遒,粪土当年万户侯”和“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自我要求,这些人也把深入参与政治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 “朝阳!” 林朝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远远传来一声呼喊,他连忙朝钟亭走去。 第23章 《未名湖》顾问 让林朝阳意外的是,钟亭里除了陈健功,还有个生面孔。 “来来来,朝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学校七七级哲学系的邹仕方。” “这位就是林朝阳,我们燕大图书馆的管理员,小说写的极好。” 陈健功热情的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寒暄了两句,便对林朝阳说明了今天找他的原因。 后天,也就是9月23日,是燕大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大会的日子,停办十余年后再度恢复,这次五四文学社的恢复成立大会规模很大,出席的嘉宾汇集了文化界众多重量级人物。 燕大出席的领导有副书记马世江、副校长季羡临、教授朱光遣、王瑶,文学界的代表有诗歌评论家谢勉、诗人张志敏、《燕京文艺》小说组组长周燕如,新闻界代表有《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的四位记者出席。 陈健功介绍着大会的筹备情况时滔滔不绝,脸色亢奋,身为五四文学社恢复创办的参与者之一,他的内心不仅有期待,更有骄傲。 未来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之后,他和邹仕方都将成为副社长。 说到最后,他脸色略带遗憾,“可惜茅盾先生有要事在身,没办法前来出席。” 听陈健功说了半天,林朝阳也没闹明白他今天找自己来的目的,最后是邹仕方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健功,说正事,说正事。” “哦,对了对了。不好意思啊,朝阳,兴奋过头了。”陈健功道了声抱歉,才说起了正事。 “五四文学社恢复创办之后,我们的第一个重要工作就是创办属于自己的社刊,希望请你来给我们的社刊当顾问。” “当顾问?”林朝阳十分意外,他就是个图书管理员,五四文学社的社刊虽说不是什么公开发行的知名刊物,但应该也轮不到他来当这个顾问吧? 再者说了,既然是社刊,肯定是以参加文学社的学生们为主,他一个学校职工掺和进去算怎么回事? 林朝阳委婉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陈健功却笑了起来。 “朝阳,你就别自谦了。你的那篇《牧马人》我可是看过的,我自问在小说创作上也有那么一点心得,可跟你比却差了不少。 文学社恢复创办,包括《未名湖》创刊,有不少前辈愿意给我们当顾问。但这些老前辈各有各的工作,平时也很忙碌,也不好总麻烦他们。 所以我才跟大家商量了一下,想劳烦你来帮我们把把关。 你放心,顾问没什么活,只是偶尔我们拿不定方向或者有重点作品的时候才会来请你给提供一些意见。” 陈健功的话让林朝阳忍不住腹诽:不好意思麻烦那帮老头儿,你就好意思麻烦我? 《未名湖》是五四文学社社刊,既然是社刊,当顾问自然是没有一分钱的,妥妥的打白工,林朝阳干不出这种无私奉献的事来。 再说了,给《未名湖》当顾问,那他的名字岂不是要出现在刊物上?他老丈人可就在学校呢,而且以燕大的影响力,《未名湖》这份社刊未来必然会在燕京各大高校流传,陶玉书看到的概率很大。 林朝阳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名字出现在《未名湖》的顾问栏,稍微一打听,他写小说这事不就暴露了吗? 想到此处,林朝阳心里一惊。 大意了! 他连忙把陈健功拉到一边,“我写小说这事,你都跟谁说了?” 陈健功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就我们几个负责筹备的同学。” 林朝阳面色严肃,叮嘱道:“这事你们可别往外传。” “啊……”陈健功本想问一句为什么,但他怎么说也年近三十,还算有些城府,林朝阳叮嘱别外传,肯定是有他自己的原因,既然没说,那就是不想让他问。 想到这里,他答应道:“好,回去我跟他们说一声。” 林朝阳点了点头。 “朝阳,那你是不想当这个顾问?”陈健功问道。 既然林朝阳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写小说的事,那给《未名湖》当顾问想必他也是不愿意干的了。 林朝阳朝陈健功露出抱歉的笑容,“健功,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社刊当顾问这事我就不参与了。不过如果你们有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帮忙。” 陈健功明白了,林朝阳是不想名字暴露在刊物上。 他眼睛一转,便有了点子,“可以起个笔名嘛,我们保证不泄露你的身份。” “这……” 林朝阳迟疑,陈健功之前好歹帮过他的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有点不够意思了。 片刻后,林朝阳下定了决定,“好!” 见他答应了这份差事,陈健功与邹仕方高兴不已,要拉着他去见见五四文学社创社的其他几位元老。 “不用不用。”林朝阳拽住陈健功,“你们文学社的活动我就不参与了,也不用见那么多人,以后要是有稿子找我,健功你就到馆里给我留个纸条。” 好嘛,赶上地下党接头了。 陈健功和邹仕方对视了一眼,人家也答应帮忙了,不露面就不露面吧,无非是陈健功跑跑腿而已。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临走,林朝阳还不忘叮嘱了一句,“小说那事,告诉大家别往外传。” “放心吧。” 下班耽误了些时间,回到家中时已经快六点半了,陶玉书还没回来,陶母正在往饭桌上端菜。 “诶!”陶玉墨叫了林朝阳一声。 等他看过来,她语气生硬,“有你的信。” 林朝阳不动声色,将桌上的信拿走。 小姨子在家里可从来不跟他主动说话,上回那半份红烧肉还是有点作用的。 吃人嘴软,小姨子也算个讲究人。 吃完晚饭,林朝阳和陶玉书一起看家里的来信。 内容很平常,都是林二春夫妻俩对林朝阳小两口工作和生活上的关切,林朝阳执笔回信,第二天把回信给老家寄了过去。 又过了一天,早上刚上班,林朝阳便被叫着前往会议室。 今天五四文学社成立,要在图书馆会议室召开恢复成立大会,馆里叫来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帮忙布置一下会场。 第24章 平平无奇林朝阳 上午九点,燕京大学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大会在燕图会议室里正式举行,会议室的南窗挂了一条横幅——燕京大学“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大会。 前来参加大会的领导和嘉宾入席的时候,林朝阳突然在里面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不是那天在图书馆拿他开涮的老登吗? 林朝阳眼见着老登拄着拐杖走到了座位坐下,再看他面前的铭牌——朱光遣。 心里忍不住飙出一句脏话。 你个老……同志,拿我开涮就算了,连自己也不放过,杀敌八百,自伤一千啊? 《西方美学史》写的一般——朱光遣。 林朝阳的意外没有对大会产生任何影响,嘉宾们一一落座。 小小的燕图会议室内坐满了中国文化界的精英,其中更不乏举足轻重的人物。 燕大党委副书记马世江、副校长季羡临、燕大中文系教授王瑶、鲁迅先生挚友川岛、诗评家谢勉、诗人张志敏、作家刘昕武、《燕京文艺》小说组组长周燕如,以及拿林朝阳开涮的朱光遣。 之前为了五四文学社忙前忙后的陈健功和邹仕方没有列席,只能站在这群领导、嘉宾的对面充当观众。 五四文学社成立后两人只是副社长,今天文学社跟以上众人坐在一起的只有已经确定的社长张友华,他是校团委文化部的负责人。 大会先是展示了茅盾先生给燕大的复信和为《未名湖》杂志的题签,博得了在场众人的热烈掌声。 之后又由马世江宣布五四文学社领导班子成员,接着是参加大会的几位重量级嘉宾发言表示祝贺。 林朝阳瞅见列席参加大会的《人民日报》和《中国青年报》的几位记者奋笔疾书,想必明天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的消息便会登上这两份权威报纸的版面。 到底是顶尖学府啊! 他心中不由得感叹一句,连恢复成立个学生社团都能上这种级别的报纸。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大会宣告结束,会后文学社组织与会者在图书馆外合影留念。 在大家忙着恢复会场的时候,林朝阳跑到了馆外。 燕大图书馆外有块草坪,被燕大人称为三角地,与会嘉宾们合影就在这里。 林朝阳过来的时候,合影刚刚结束,他跑到周燕如身旁,“周老师!” “叫什么周老师,叫老周吧。”周燕如随和的说道。 “老周。”林朝阳从善如流,“您这会儿有时间吗?” 周燕如心知林朝阳的目的,点了点头,随他往未名湖的方向走去。 季羡临望着林朝阳的背影,问朱光遣:“那是陶家的女婿吧?” 最近这些天,燕大的教授圈子里有个热门话题。 历史系陶敬法的女儿不仅嫁了个农村女婿,还把人给带进城,安排在了燕大图书馆工作。 能当上燕大的教授,自然少有目光浅薄之辈会对林朝阳的农民身份报以有色眼镜,大家觉得有意思的是这件事的打破常规。 这年头城市户口的家庭家家都有知青,不管是自己家还是身边的亲友,知青与当地人结合的不在少数。 回城大潮兴起之后,这部分与当地人结合的知青便面临着一道难题。 大家都想回城,可身边的另一半怎么办? 思来想去,无外乎三种选择。 要么不回城,一辈子老死在农村;要么抛妻弃子,独自回城;要么带着在农村组成的家庭一起回城。 人性在如此残酷的抉择面前脆弱不堪,选择第二种方式的知青是最多的,这两年因为回城这档事闹出的丑事数不胜数。 林朝阳与陶玉书的事迹奇在陶玉书的才貌双全却下嫁给身无长物的农村小伙子,也奇在她不仅把另一半带回了城,还不遗余力的给他安排了工作。 这样的姑娘,谁听说了不得赞一句“有情有义”? 这也让燕大的教授们对林朝阳这个陶家女婿充满了好奇,这些人里不少人都见过陶家的女儿陶玉书,能让如此优秀的姑娘甘心下嫁又不遗余力的带他回城的,究竟是怎么样的青年? 朱光遣露出顽童般的笑容,“是他,确实跟传闻一样平平无奇。” 林朝阳要是听到这话,高低得回他一句:就这审美,中国的美学教育就是被你给耽误的! 等离了人群二三十米之后,周燕如主动开口,“你是想问稿子的事吧?” “是。” 之前陈健功带着林朝阳跑到《燕京文艺》编辑部送稿子,章德宁这个一审的责编和周燕如这个二审的小说组组长都夸了小说,证明稿子的质量不俗。 按理说,交给负责人审一审,确定没什么方向性的问题,再修改修改就可以排队发表了,可这都半个月了,也没个动静。 周燕如当时还说等编委会看过之后通知林朝阳修改呢。 “你那篇稿子底子非常好,我是属意发表的。不过最近编辑部要有人事变动,可能要压后一些时间。” 林朝阳好歹也是经过多年社会毒打的资深社畜,要是单纯的人事变动,怎么可能会压他的稿子。 “您可不能忽悠我!” 林朝阳的直接没有让周燕如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没看出来,你小子沾上毛儿比猴儿都精。” 谈话的气氛轻松愉快,周燕如见他处事老练,便不再隐瞒。 “确实是要换负责人了。你那篇稿子上了编委会讨论,主要领导同志对稿子的一些内容有所顾忌。你也应该明白,马上要走了,最怕出点闪失。” 林朝阳抱怨道:“这位领导可不厚道!” 周燕如笑了笑,没说什么,她心里何尝不生气?可工作还是要干下去。 “那万一新来的领导也走保守路线呢?” “朝阳同志,你以为刊物为什么要换主要负责人?” 周燕如的反问让林朝阳点了点头,她又保证道:“你放心,稿子肯定会用。真要是到最后也发不了,我负责给你推荐一个刊物发表。” 周燕如都如此说了,林朝阳也不好再纠缠。 “况且,晚点发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闻言,林朝阳面露思索之色,片刻之后便想明白了周燕如所说的“好事”是指什么。 眼下《伤痕》在全国范围引发的讨论持续热烈,赞美声虽多,但批判声亦不少。 但大家也能看出来这种情况持续不了多少时间,《伤痕》呼应的是全社会的心声,它在舆论场上的胜利是必然的。 林朝阳也知道《伤痕》终究会同刘昕武的《班主任》一样会被捧上“伤痕文学”开山作的位置。 等这波对立舆论过去,与《伤痕》同类型的《牧马人》再发表,舆论待遇应该会提升不少。 林朝阳心想着,要这么说,他还得感谢《伤痕》这个开山怪。 这时周燕如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闻言,林朝阳立刻警觉起来。 老稿子都没发,还想要新稿子? 慢说手里的稿子还没写完,就算是写完了,他也不打算再给《燕京文艺》。 稿子在《燕京文艺》那积的越多,他的沉没成本越大。 “没有。” 周燕如的表情略显遗憾,“你的水平很不错,又这么年轻,要勤动笔,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才华和年纪。” “有时间我会多写的。” 不用周燕如提醒,兜里为数不多的毛票也让他心里充满了紧迫感。 小金库告急了! 第25章 鸽子精 聊完了稿子的事,林朝阳回图书馆,路过三角地时,被兴奋的陈健功和邹仕方等人拉住。 “朝阳,来照个相!” 刚才那些领导和嘉宾们合完影,有人走了,还有的在跟熟人聊天。 负责五四文学社筹备的几个小年轻兴奋的不行,争先恐后的上前合影,碰见林朝阳走过来就要拉他。 林朝阳眼看着馆长谢道源走过来,一下子甩开陈健功的胳膊。 跟你不熟,莫挨老子! “馆长!” 谢道源点点头,“我帮你们合个照?” “不用不用。”林朝阳连忙摆手。 开小差被馆长抓到,还敢让他帮着合影? “您先忙,我回馆里了。”林朝阳头也不回的撒丫子跑路。 跟刘昕武合完了影,陈健功有些遗憾的说道:“朝阳这人太低调,我还想介绍他跟您认识一下。他那篇《牧马人》完全继承了您在《班主任》里的思想内核,写的非常好。” 刘昕武望了一眼林朝阳的背影,“他怎么跑这么快?” “他是图书馆的,馆长在这呢,跑的能不快吗?” “有意思!”刘昕武哈哈笑了起来,“下回有机会一定认识一下。对了,他那部作品什么时候发表?” “不知道,这个您得问老周同志。” 周燕如刚走回人群中,刘昕武便上来向她打探林朝阳的那篇《牧马人》何时发表,她心中顿时警惕起来。 要知道刘昕武可不光是个作家,同时也是刚刚创刊的《十月》的编辑之一。 她听说,《十月》眼下正缺稿子呢,尤其是短篇小说。 “编委会一致通过发表,主要是最近积稿太多,所以还得等一等。” 陈健功把林朝阳和《牧马人》夸的跟朵花一样,刘昕武只是好奇打听,完全没有预想到周燕如的心路历程。 随口应付完刘昕武,周燕如心中的危机感不减。 国内的文学创作正在逐渐松绑,文学刊物不断复刊,每一个有水平、有潜力的作者都是刊物的宝贵资源,可不能让林朝阳被别的刊物给拐跑了。 《牧马人》一定要尽快发表,可想到《燕京文艺》现在的人事情况,她又一阵心焦,有时候这种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 这天晚上,陶玉书从燕师大回来心情很好,林朝阳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她那篇关于《伤痕》的文学批评被老师夸奖了一番,还准备帮她推荐给今夏刚刚复刊的《文艺报》。 “哎呦!我媳妇要成文学批评家了!” 林朝阳赞美的语气有些夸张,陶玉书既高兴,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别瞎说,人家《文艺报》还不一定能用呢。”她的脸颊带着几分兴奋的红霞,又说道:“还多亏了你提的意见。” 陶玉墨敲诈红烧肉那天下午,林朝阳和陶玉书讨论了好一段时间这篇文章,给她提了不少意见,也算是有些贡献。 “这么说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了?那稿费下来你分我一半!” 听到他的话,陶玉书冷静下来,“夫妻俩分那么清楚干嘛,我的还不就是你的吗?再说了,我还得攒钱给你买手表呢!” “我跟你开个玩笑嘛!” 林朝阳只是试探一下,见陶玉书油盐不进,只好怀柔的说道。 这丫头,不好糊弄啊! 转眼到了29日,今天是周五,这个礼拜赶上十一,周日和下周一都放假。 林朝阳上班的时候谋划着放假的时候去哪儿玩,来燕京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怎么出门逛过呢。 晚上吃饭,陶玉墨看着盘子里的菜忍不住抱怨道:“都十一了,就不能多做个菜,肚子里一点油水都没有。” 陶家七大二小一共九口人,桌上四道菜,只有一盘回锅肉沾点荤腥,关键肉实在是不够分。 抱怨归抱怨,饭还得吃,陶玉墨的抱怨并不是空穴来风。 “妈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吃完饭回到屋里,连陶玉书也忍不住因为今晚的伙食抱怨了起来。 林朝阳也好奇,问道:“爸工资那么高,妈也有退休金,我们每个月还往家里交伙食费,怎么一到月底家里伙食这么差?” 陶父是三级教授,每个月工资229元,在城镇居民人均月收入不到70元的如今是妥妥的高收入人群。 “没钱呗。”陶玉书随口道。 她说的没钱当然不是真没钱,陶家存款有不少,但这个年代大家都储蓄习惯是钱进了存折只进不出。 陶父的工资每个月自己留29块,往家里交200块,包括陶母的退休金,每个月都有一半是直接存进银行的,剩下的钱才是家里人家用的钱。 “玉墨、希文还在上学,希武还得喝奶粉,这几个小的一年就得换一茬衣服。关键是我哥……” 背后说起大舅哥的坏话,陶玉书一点也不嘴软。 “自己的工资不够花,还整天跟妈要钱!” 还有这事? 还别说,大舅哥还真有点啃老族的气质。 林朝阳想起第一次跟大舅哥见面时,陶玉书问他有钱吗,林朝阳以为大舅哥跟他一样,是收入都上交给家里了,敢情陶玉书问那话是因为他花钱太大手大脚? 林朝阳八卦道:“他不给大嫂家用?” “给啊,每个月给三十块,不到月中就要回去了。” “到手的钱还能给他?”林朝阳惊奇。 “大嫂那个脾气你也知道,而且我哥这个人鬼话连篇,哄她几句就把钱骗出来了。” 陶玉书说到这里时,语气中充满了对大嫂赵丽的怒其不争。 林朝阳突然有点羡慕起大舅哥了,要是玉书也能像大嫂那么好说话该多好,他何苦还要每天爬格子,为了建设小金库而努力,早就躺平了。 有机会得好好跟大舅哥请教一下。 “你在想什么?”陶玉书瞅着他的脸色,似有所感。 “没什么。”林朝阳心虚了一下,岔开话题道:“那妈就不管他?” “管?是惯!你以为他那个公子哥儿的样子是谁给惯出来的?”陶玉书越说越气,“妈就是重男轻女。” “好了好了,又没花你的钱。我记得刚来燕京的时候,你哥还买了条鱼给我接风呢。”林朝阳劝道。 “他啊,在外面就爱穷大方!” 陶玉书挖苦了哥哥一句,平复了情绪,然后说道:“本来我都不爱说这些事,你非得问我!” 得,怪我! “十一出去玩吧!”林朝阳换了个话题。 此话一出,陶玉书一脸为难。 林朝阳心里有个不好的预感,“十一你不会还要上课吧?” “不上课。是给《文艺报》的那篇文章,编辑让我再改改,正好放假这两天……” 林朝阳怒不可遏,十分委屈。 又被放鸽子了! 第26章 把稿子带走 林朝阳十分怀念陶玉书回老家的那段时间,他当时本以为那只是他和陶玉书幸福生活的开始,现在才算是看明白,那分明是陶玉书为了忽悠他来燕京的糖衣炮弹。 唉,摊上这么个卷王媳妇,可怎么办才好? 想当初林朝阳刚工作的时候也是个内卷小王子,后来也就是岁数大了看明白了职场,才心灰意冷的想当条咸鱼,可当年的他跟现在陶玉书一比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丫头在学校的时候他不知道是啥样,反正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看书学习,上厕所都不超过五分钟,周日在家里一坐就是一天。 晚上熄灯后,林朝阳忧愁的想起了临来燕京前老父亲给他定的kpi。 老丈人家的住房条件不允许这属于客观原因,陶玉书醉心学习,铁了心要做卷王这才是主观原因。 爹,别怪儿子不争气,实在是你儿媳妇太能卷了。 大孙子的事,再缓缓吧! 陶玉书十一放了林朝阳的鸽子,他只好把精力都放在创作上,主动向馆里领导提出十一值班。 陶玉书主动内卷的结果直接导致林朝阳不得不被动内卷,可图书馆的同事不仅没有丝毫怨言,反而喜的直夸:小林可真有上进心! 林朝阳面对同事们的夸奖笑上脸盈盈,心却在滴血: 我这么上进,都是因为有个好媳妇啊! 不过,林朝阳夫妻俩这么卷也不是没好处。 十一结束后的这天下班,林朝阳的第二篇短篇小说新鲜出炉,简单修改了一番之后便邮往沪上。 回来之后他去学校财务走了一趟,上班整一个月了,他终于领到了在图书馆的第一笔工资。 四十七块钱! 比他之前在队小当老师工资翻了一倍还拐弯,吃软饭确实香! 可一想到这些钱只是在他手上打个转没了,林朝阳心中便有些郁闷。 不过好在陶玉书还算讲究,每个月给他留了十块钱,除了吃午饭还能剩四块钱。 《燕京文艺》小说组组长周燕如敲响了燕京市文化局大院筒子楼内一户人家的门。 房子是单间,十几平房间内看上去十分凌乱,还摆着不少行李,看起来这户人家是刚搬进来。 屋主是位看起来年近六十的老同志,面容和善,周燕如对他说道:“轻泉同志,刚回燕京就来打扰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别客气了,喝点水。”李轻泉给她倒了杯水。 简单客套两句,周燕如说明了来意,她今天来是为了林朝阳的《牧马人》。 因为人事变动,《牧马人》这篇稿子的发表在编委会上被压了下来。 《牧马人》的质量毋庸置疑,周燕如可以非常负责任的说这篇小说只要发表,一定会造成一定反响,红遍全国不敢说,但至少是可以让林朝阳这个作者一举成名的作品。 明明是好作品,却还要压着。有人是“我走以后,哪管洪水滔天”,可她却怕把这么好的作品和作者给弄的离心离德。 那天在燕大图书馆外刘昕武的问话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危机感,这一年多时间以来,国内的文学刊物复刊、创刊的不在少数,现在各家文学杂志都缺好稿子。 你不要好作品、好作者,有的是刊物要。 从燕大回来之后,周燕如又找刊物负责人沟通了一番,但仍不见成效。 无奈之下,她决定换个思路。 李轻泉曾经是《人民文学》的编辑部主任,前些年被发配到了哈尔滨,今年他得以平凡,即将回京接任《燕京文艺》负责人的职务。 既然老领导要走,那我找新领导总可以了吧? 虽然这么做有点不合规矩,但周燕如认为这才是对刊物最有利的做法。 “本来你刚回燕京,不该打扰你。可我听说你得月底才会去编辑部报到,现在好稿子少,能造成影响力的就更少了,我们《燕京文艺》迫切需要这样的稿子打开局面。 等你来了编辑部再给你看,稿子还得排队,说不定要等到1月份、2月份。 况且人家稿子投来,我们总按着不发,作者也会有意见。这次稿子在我们手里了,人家不会说什么。 可下回呢,人家还敢投给我们吗?” 周燕如说了好一会儿,把事情的经过、她沟通的前后以及她的想法都说了出来,李轻泉听后沉默片刻。 “燕如同志,你的考虑是有道理的。” 得到了李轻泉的肯定,周燕如松了口气。 两人沟通过后,李轻泉接过《牧马人》的稿子看了起来。 他是个老烟枪,抽烟很凶。看了一会儿稿子,屋里便已经烟雾缭绕。 周燕如对此习以为常,编辑部的老烟枪多了。 “确实好!是篇优秀的稿子,更难得的是这个作者。你说这是他的处女作,这个天分不一般。这样的稿子压着不发,不是把这种有潜力的作者往别的刊物撵吗?” 他将烟屁股扔到地上,一脚撵灭。 “发!” “组织上让我23号到编辑部报到,那就发在第十一期上。” 李轻泉一锤定音。 周燕如大喜过望,“太好了。有了您这个话,作者那边就好办了。我这就联系他,把稿子再修改润色一番。” 李轻泉又说道:“私下联系他。这事……” “我明白。” 老领导还没走呢,下属就联合新领导闹幺蛾子,放在哪个单位都挺犯忌讳的。 得到了李轻泉的许可,周燕如算是得到了尚方宝剑。 翌日是周末,她跑到了燕大找到陈健功。 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那天,周燕如和林朝阳谈话的最后,他提到了让周燕如在编辑部之外别提他写小说的事。 有事需要联系的话就到燕大图书馆给他留纸条,或者找陈健功。 周燕如不确定林朝阳周日上没上班,只好先来找陈健功。 “朝阳工作特别上进,周日也在单位。” 陈健功带着周燕如来到图书馆,找前台的人给正在楼上驻守的林朝阳递了个纸条。 没过一会儿他便下来,见着正在前台等着的两人,林朝阳连忙压低了声音,“出去说,出去说!” 他转头又对前台说道:“杜蓉,你先帮我上楼顶一会儿。” 来到馆外,周燕如将稿子拿出来,“稿子需要修改和增减的地方我都标出来了,一共16处,问题都不大,你现在简单跟你说一下。你25号之前改出来给我送过去,我们争取发在第十一期上。” 《燕京文艺》是月刊,每月10日发刊,第十一期对应的就是11月10日,距离现在还有一个月时间,但还要抛去定稿、校对、排版、印刷、邮递的时间,实际留给林朝阳修改的时间只有半个月左右。 交代完了要修改的内容,周燕如便打算离开。 不成想林朝阳却拽住了她,“你等会把稿子带走。” “啥?” 第27章 天赋在闪光 周燕如算的很清楚,林朝阳有半个月的时间修改《牧马人》,时间对于一个新手作者来说虽然有些紧张,但她觉得以林朝阳的天赋应该问题不大。 “拿什么稿子?你都没改呢!” “马上,很快。” 林朝阳嘴上说着,不顾她的反应,掏出胸前兜里的钢笔,蹲在三角地的长椅上便开始奋笔疾书。 周燕如被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出弄愣了,一旁的陈健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俩看明白了林朝阳是在改稿,可他拽住周燕如不让走是什么意思? “很快”是多快? 难不成还能让周燕如今天就拿着改好的稿子走了? 心里抱着这样的疑问,周燕如和陈健功两人站在椅子旁等待,因为怕打扰林朝阳的思路,两人也不敢说话,只能把目光都放在林朝阳正在修改的稿子上。 欻~一行改完了! 欻欻~又一段改完了! 欻欻欻~这一页改完了! 周燕如一直觉得林朝阳是个很有创作天分的作者,今天他的表现更是刷新了她的认知,竟然有人改稿可以改的这么快? 几乎是文不加点、笔翰如流。 《燕京文艺》来稿众多,但大部分稿件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改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周燕如几乎每天都要与本地或者外地来京改稿的作者进行交流。 这些作者创作效率有高有低,但统一都有个毛病,改稿速度奇慢。 删他们一点文字,好像要了他们的命一样。这个不能改,那个不能动。 结构的问题不去细究,抠字眼倒是十分勤快。 就差把“我写的是传世文章”这句话刻在脑门上了。 最可怕的是有些作者,改着改着,把自己给改崩溃了,信心崩塌,完全不知所云。 一份万八千字的稿子,经验老道的作者改个三五天、个把星期是常态,要是个新手,那就得手把手的指导,半个月一个月都是他。 周燕如给林朝阳半个月时间,而且还是在没有她在旁指导,真就是认可他的能力。 可她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林朝阳。 这速度…… 周燕如眼看着林朝阳又改完了一页稿子,忍不住抬手看了一眼手表。 这才二十分钟,都三页纸了,一共改了4处内容,修改、增减字数超过四百字。 二十分钟四百字看着不多,可问题是这不是默写生字,而是要进行深度思考的稿件修改啊! 先别说质量怎么样,光是这个速度,就让绝大多数作者汗颜。 陈健功早就在林朝阳改完第一页的时候就上手去察看稿子,每一页用红色笔迹标注的地方他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怎么样?”周燕如低声问他。 “改的很好啊!” 又快又好? 周燕如有些不信邪的接过陈健功手中的稿子,看的比他还仔细,就差没把眼睛杵进信纸里了。 今天是周日,燕园里到处是充满活力的身影和他们青春洋溢的呼喊声。 可在三角地的长椅周围,这片小小的空间里,寂静的只有林朝阳下笔的沙沙声。 周燕如将信纸轻轻放回长椅上,用笔帽压上,对陈健功招了招手,两人走到离林朝阳不远的地方,确保不会影响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健功问道:“周老师,朝阳这个应该就算是‘才思敏捷’吧?” 周燕如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看着林朝阳背影,突然说起了无关的话。 “《燕京文艺》刚创刊那阵儿,人手少,可用的稿件也不多,那时真是惨淡经营。每到快发稿的时候,就像穷人家过年一样,一点抓挠都没有。 有时候逼急了,编委们就说:‘实在没有像样的东西,老赵,你来一篇吧’。 老赵从来不推诿,他说反正给稿费嘛,肥水不流外人田。 每回他都是喝一点小酒,吃一碗馄饨,在纸上画一些符号,再画几条纵横交错的线,然后笔不停挥,一气呵成,便是一篇杰作。” 在周燕如自顾自话的时候陈健功没出声,听的饶有兴致,他对《燕京文艺》还算了解,知道周燕如口中的“老赵”乃是小说家、山药蛋派创始人赵树理先生。 他当年也是《燕京文艺》的编辑,老舍先生去世之后他还负责过《燕京文艺》。 “《登记》当年就是这样赶出来的。” 周燕如说到这里,看向正蹲在长椅旁奋笔疾书的林朝阳,“凡才气过人之辈,多是能脱口成章。不提曹植七步成诗,如老赵那般,杯酒之间挥就一部杰作的作家已经是世上少有。朝阳啊……”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林朝阳的情况她不好判断,她不敢说林朝阳的才思可以比肩赵树理,但至少可以肯定,他是有这个潜力的,毕竟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文字经历又不多。 周燕如的话没说完,但陈健功却听出了她对林朝阳的赞叹与欣赏。 他也是写小说的,完全理解周燕如的感受。他在创作时,为了某句话可能一憋就是几个小时,一篇文章翻来覆去的写,几天的功夫可能也就写了千八百字,横看竖看都不满意。 拿自己的情况跟林朝阳稍微一对比,便知道他的可怕之处,往往天赋不经意之间的闪光,就是天堑一般的差距。 而且改稿不比写稿,写稿是思维流淌的过程,恰如汪洋肆意。可改稿却好像是八股文章,要在一定之规内发挥你的才华,并且还要跳出自己的固有思维。 《牧马人》的稿子在他看来已然十分出色,周燕如还是挑了不少毛病,最可怕的是林朝阳改起来也是率尔操觚,毫无滞涩。 陈健功佩服的同时又不由得有些汗颜,之前自己还想给林朝阳指点指点来着。 一个小时匆匆而过,林朝阳站起身,跺了跺已经快蹲麻的脚,拧上钢笔笔帽插回兜,将稿子整理一番。 “老周,你快瞅瞅,改的行不行?” 周燕如默默将修改的地方都看了一遍,“改的很好。” “那就妥了。”林朝阳说着这话,人已经跑了出去,“先不说了,有事再沟通。” 周燕如手里捏着稿子,问陈健功:“他那么火急火燎的干什么?” “您不知道,朝阳这人啊,特上进。” 第28章 有盼头 改稿子这件事,在林朝阳看起来,就跟后世他加班改ppt和文案是一个道理。 上司和客户的想法多了去了,你要是肚子里没有几套预案、没有点随机应变的能力,那不得被他们折腾死? 最早去《燕京文艺》编辑部时,周燕如就和林朝阳讨论过《牧马人》的一些小问题,当时他便记在了心里,这些天一直在打腹稿。 这不,今天就派上用场了吗? 他是真不知道改个稿子而已,周燕如和陈健功会脑补那么多东西出来。 要是让他知道,可得把他高兴坏了。 终于人前显圣了一把!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正在书库摸鱼看书。 楼下递了张纸条上来,说有人找他,下楼一看,竟然是陶玉书。 “玉书,你下午没有课?”林朝阳有些惊讶。 大学上课很少有每天都排的满满的时候,陶玉书在学校里即便是没有课,也是找个地方看书,很少有提早回来的时候。 面对林朝阳的问话,陶玉书的回应是一个热烈的拥抱。 “朝阳,我那篇评论发表了!” 陶玉书喜形于色,眉眼间春风满面。 “这么快就发表了?走,赶紧去买一份《文艺报》来看看。” 陶玉书拉住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份小册子,略带几分炫耀,“你瞧!” 林朝阳高兴的接过这份小册子,16开的刊物,封面左侧是一幅水墨画,右侧是繁体的“文艺报”三个字,下方写着年份和期号。 今年七月刚刚复刊的《文艺报》眼下还是双月刊,每月15日出刊,他手里握着的这份刊物,正是今天刚刚新鲜出炉的。 林朝阳翻开《文艺报》,在目录上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从<伤痕>谈文艺创作的真实性》………………陶玉书。 “真不错!这才大一就发文章了,小陶同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可不能嫌弃我这个糟糠之夫啊!”林朝阳笑哈哈的调侃道。 “瞎说什么呢!”陶玉书嗔了一句,又神秘兮兮的说:“你再往后翻翻!” 林朝阳以为她是想让自己看看被印成铅字的文章,结果一张纸从书页之间落下,捡起来一看,原来是张稿费单。 陶玉书的文章篇幅不长,将近两千字,《文艺报》编辑部按千字五块的稿酬标准支付了她十块钱的稿费,她凭着这张稿费单便可以到邮政储蓄所去领取稿费。 还没等林朝阳说话,陶玉书先说道:“晚上我请你出去吃大餐!” 林朝阳拍手叫好,又问道:“家里人不管了?” “明天再给他们加菜!”陶女士豪迈的说道。 “大气!” “那告诉家里一声,晚上不回去吃了?”林朝阳提醒道。 “嗯,你先上班吧,我回去一趟。” 陶玉书说请林朝阳吃大餐,实际上去的是学校南门外的长征饭庄。 这块正好有储蓄所,两人先取了钱,再去吃饭。 “点个溜肝尖儿,吃肝补血。”点菜的时候,陶玉书特意叮嘱。 “好,再来个滑溜里脊吧?” “行。” 夫妻俩点了三个菜,最贵的是滑溜里脊,一份八毛二,一顿饭下来花了两块三毛二,可谓十分奢侈。 长征饭庄对比学校食堂有点贵,但以饭店的标准来说还是比较经济实惠的,关键是味道还不赖,夫妻俩吃的满嘴流油,幸福感满满。 晚饭吃的太撑,两人便沿着燕园一路散步。 傍晚的燕园是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燕京的秋一向很短,九月中穿短袖都热,十一月便入冬了,这几天可以算是燕京一年之中气候最好的时候。 陶玉书挽着林朝阳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的在算账。 刚才吃饭花了两块三毛二,明天还要给家里买点菜改善改善伙食,十块钱的稿费一下子就去了一大半,她算完不禁有些懊恼。 “这钱也太不禁花了!” “你下回多写点,发他个十万字,不就禁花了吗?” 陶玉书失笑道:“发十万字,那我可厉害了,成批评家了。” “我相信你!” 夫妻俩虽是说着笑话,陶玉书却感觉到丈夫的信任,忍不住用手紧紧搂住他的胳膊,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气氛温馨。 翌日陶玉书给家里买了半只烤鸭、一条鱼、二斤里脊肉,十块钱稿费就剩两块了。 听说陶玉书的文章发表在了《文艺报》上,陶父陶母十分高兴,不过陶母看林朝阳的眼神就更不对了。 女儿越优秀,她越看林朝阳不顺眼。 “玉书这大学没白上,快赶上我当年的风采了。” 大舅哥的话惹来陶玉书姐妹俩的白眼,陶母这时说道:“小林,玉书学习这么勤奋用功,你也不能懈怠。” 陶父管林朝阳叫“朝阳”,陶母却叫“小林”,亲疏一眼可辨,林朝阳内心翻译了一下陶母的潜台词:我女儿这么优秀,你可别拖她后腿。 “妈,朝阳上班多努力啊,晚上、周末都去馆里值班,谢伯伯还跟爸夸他来着呢。” 没等林朝阳说话,陶玉书替他分辩道。 “大锅饭那么积极干什么?死脑筋!” 见陶母的话不好听,陶父出言:“好了,赶紧吃饭吧。” 今天晚上陶家的晚餐格外丰富,三荤三素,一家人吃的很开心。 回到房间之后,陶玉书对林朝阳说:“我妈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她就那样。” “妈的话不好听,不过也是有道理的。而且你不觉得这是个好现象吗?” “什么意思?” “最起码妈对我有要求了啊,这不是一点一点接受我了嘛!” 陶玉书有些无语,她怀疑母亲现在就是臭骂丈夫一顿,他都能想出话来维护。 可一想到他这么做都是为了让自己心里不那么难受,为了维护她们母女的关系,她心中又充满了感动,忍不住投入了林朝阳的怀抱。 夫妻俩正温存的时候,房间门突然被人推开。 “哎呀!”少女娇羞的捂住眼。 二人听到动静赶紧分开,陶玉书看着门口,没好气的说道:“知不知道进房间要敲门?” “知道了,我下回注意。” 陶玉墨自知理亏,又有求于人,态度出人意料的好。 “干嘛?”陶玉书问她。 “姐,你买那本《文艺报》呢?借我看看!” “记得还回来。”陶玉书将小册子借给妹妹的时候不忘叮嘱。 “看两天就给你。” 陶玉墨走后,陶玉书哼起了小曲儿翻开了书,心情很是愉悦。 “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 林朝阳为媳妇高兴的同时,心里也在期盼。 他寄给《沪上文学》的那篇小说,这会儿编辑部应该收到了吧?应该能过稿吧? 还有《燕京文艺》那边,《牧马人》的稿子都改完了,周燕如说十一月份能发表,也不知道稿费单什么时候能出? 想一想,这日子还是挺有盼头的。 第29章 写小说这么难吗? 十月的第三个周末,周六下课回来,陶玉书竟然说明天要出门,林朝阳高兴坏了,以为媳妇是想开了,要出去浪一把。 结果却被告知,明天王府井书店要来一批《外国文学名著丛书》,她要早点去排队抢书。 排队抢书,放在后世是天方夜谭。 但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这段时间里,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十年无书读的苦闷放在后世人身上是难以想象的,76年之后人民群众被压抑了多年的精神追求喷然释放,书店成了那个年代很多人休闲时必逛的地点。 特别是刚刚改革开放的这几年,国内印刷纸张十分紧张,造成各个出版社印量上不去,就把这种读书热情烘托的更加紧俏。 以至于每当书店到了一批新书的时候,书店门口从一大早就会大排长龙,有时候队伍甚至能排出二里地去,排了半天队却买不到书是常有的事。 这天一大早,林朝阳便被陶玉书从被窝里薅起来陪她去买书,两人不到七点就到了王府井书店门口,队伍已经排出了快一里地了。 陶玉书望着前面的人群,心焦不已,“哎呦,早知道不吃饭了。” 他们夫妻俩五点半起床,吃了饭,简单洗漱过后就骑着自行车来了,可没想到,比他们更卷的大有人在。 只要有一个搅屎棍,其他人都没办法安生,这就是过度内卷的坏处。 “买书再重要也不能不吃饭啊!”林朝阳安慰道。 两人抱着一丝侥幸排队到八点,书店一开板,人群蜂拥着向前抢去。 轮到他们俩的时候,新书早就卖光了。 “就一双眼睛,看得过来那么多书吗?”陶玉书看着有人捧着十好几本书喜滋滋的出书店,眼珠子都快钉进那人的身上了,语气愤恨。 “媳妇,不至于的,不至于的,都是人民群众,自己人自己人。”林朝阳真怕陶玉书冲上去找人家麻烦,“图书馆胡姐她爱人就是新华书店的,回头我求她帮你买几本这个书。” 陶玉书放下执念,恢复了理智,“为了几本书担人情犯不上,大不了去图书馆借书看就好了。” 借书的话当不得真,这年头图书馆的热门图书常年不在馆,《外国文学名著丛书》这套丛书恰好就在此列。 没买成书,两人并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电影院。 这个十月,老人家赴日本访问,随后国内几个主要城市举办了“首届日本电影周活动”,放映了《追捕》《望乡》和《狐狸的故事》三部影片,紧接着便由沪上译制片厂引进了《追捕》。 眼下这两天,《追捕》刚刚在国内的电影院大规模公映,立刻引发了轰动。 平时林朝阳要跟陶玉书去看电影,她总是兴致缺缺,倒不是她对电影不感兴趣,只是大饭厅放的都是些老片,她早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 《追捕》是日本电影,又是第一次引进到国内来,陶玉书自然想看看。 对于七十年代的国内电影观众来说,《追捕》的出现无异于是一场视觉盛宴。 影片中到处耸立的高楼大厦和现代化设施、逃亡电影充满悬念的特质、人物命运在法律和人性间的跌宕起伏……《追捕》的一切元素都令这个年代的国内观众沉迷。 电影刚刚散场,往外走的女同志们要么讨论高大帅气、气质硬朗的杜丘,天真可爱的富家小姐真由美,要么在讨论电影里的那些摩天大楼和汽车电话。 陶玉书一开口就是:“区区日本四岛,竟然能在战后三十年里发展到这个程度!” 林朝阳看着她满脸忧国忧民的表情,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陶玉书一脸严肃。 “没什么。”林朝阳郑重起来,“日本能发展起来,主要是因为他认了个好爸爸……” 金秋十月匆匆而过,这天林朝阳终于盼来了他心心念念的稿费单。 《牧马人》全文将近一万七千字,《燕京文艺》编辑部给了他千字五块的稿酬标准,一共八十五块钱,这快赶上林朝阳两个月的工资了。 小金库富裕起来了! 稿费单是陈健功送来的,现在他快成林朝阳和《燕京文艺》的联络站了。 “走,健功,请你吃饭!” 拿到了稿费单,林朝阳肯定要请客吃饭,最近没少让陈健功帮忙。 陈健功却顾不上吃饭的事,“饭就不吃了,你先帮我看看稿子。” 林朝阳差点忘了他答应给《未名湖》当顾问的事,他接过陈健功手中的稿子,仔细看了一遍。 “这是你们同学写的?” “78级的刘振云写的。” “问题有点多啊!” “剑英和晓平也是这么说的,她们俩觉得问题太多了,没有改的必要,不如直接给他退回去算了。我想着师弟刚走上这条路,别这么不近人情,你觉得能改出来不?” 林朝阳摸了摸下巴,面露思索之色,“得大改。” 他掏出胸前兜里的钢笔,拧开笔帽,下笔之前特意问陈健功:“能写东西吧?” “能能能!” 林朝阳愿意帮着审稿,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有之前改稿那次的事,陈健功现在对林朝阳充满了信任。 他低头看着林朝阳下笔不停,在本已经写满了字的稿子上不断的做标记和批注,没过几分钟,一页稿纸上便已经满是密密麻麻的修改要求。 如此重复几遍,稿子的所有问题都被标注的一清二楚。 他将稿子交还给陈健功,“让他参照着改吧。” 陈健功惊叹道:“朝阳,你要是当编辑,肯定是个名编。” “我这水平可不够!” 两人说了两句,林朝阳回了图书馆,陈健功再次看向稿子上那些密密匝匝的文字。 心中只能感叹,有些人对于文字的敏感真的是天生的。 燕大32号楼334,这里既是五四文学社的活动场所,也是《未名湖》杂志的编辑部。 五四文学社已经成立一个多月了,下设评论、小说散文、戏剧曲艺、诗歌四个组,第一批社员共有90余名,包含了77、78级中文系中文专业的绝大多数学生,以及外系的部分文学青年。 陈健功作为文学社副社长负责小说散文组,同时还是《未名湖》的编辑。除了他,77级的查剑英和王晓平也是《未名湖》的编辑,同为副社长的邹仕方任主编。 陈健功回来的时候,两人正在聊林朝阳,上午章德宁到班里找陈健功,她们以为是陈健功又有新作品发表了,大家围着陈健功问,他却不肯说。 等到大家都散了之后,陈健功才跟之前知道林朝阳写小说的同学说,这次章德宁是给林朝阳送稿费单的。 “之前还真没看出来,林朝阳有些水平啊,竟然能在《燕京文艺》上发表小说。”查剑英说道。 她跟王晓平都是燕京人,家里出身不凡,再加上考上了燕大中文系,还是系里的活跃分子,所以平时的言谈无形之间会带上一点优越感,这种不由自主的优越感谈不上刻薄。 王晓平说道:“你不觉得他这人有股傲气吗?” “傲气?没看出来,人倒是挺随和的。” “我觉得他人挺傲的。你记得第一次在钟亭见面时吗?” “记得,耀中介绍的嘛!” 王晓平回忆着说道:“根据我的观察,我们念的那些诗他应该都是读过的。可我问他喜不喜欢诗歌的时候,他却告诉我,喜欢我们诗朗诵。你品品这话!” 查剑英蹙眉思考,“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点。” 这时候,陈健功才笑了起来,说道:“还是你们女同志心细,连这样的细节都记得。” 查剑英调笑道:“观察的那么仔细!我看她啊,是春心荡漾,难怪刚见林朝阳那天就主动跟人搭话。” 王晓平急的起身去捂她的嘴,“我让你瞎说!” 陈健功连忙拦住两人的胡闹,将手中的稿子搁在桌上,“别闹别闹,先干正事。” 他指着稿子说:“刘振云那篇《瓜地一夜》你们俩都说抢救不了,我送稿费单的时候跟朝阳提了一嘴,他给审了一遍。” 查剑英捡起稿子,入眼就被稿子上密密匝匝的字迹给吓了一跳,“批注都快比正文多了!” 王晓平也凑了过来,“这都是他批的?可真有耐心!” 查剑英瞥了她一眼,忍下了调侃她的心思,问陈健功:“这都快赶上重新让刘振云写一遍了,有必要吗?” “有啊,怎么没有?” 陈健功写了几年的小说,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你不给他指出问题,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写十遍,不如改一遍。文章天成的有几人?好作家都是改出来的!” 这回没等查剑英说话,王晓平先开口了,她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稿子上的批注。 “林大哥审稿很有水平啊!” “这你都看出来了?”查剑英还是没忍住调侃。 “你看这段……”王晓平却很认真的指着稿子。 实际上,林朝阳对刘振云这篇稿子的审稿意见搁在任何一个专业的编辑身上都能给出来,很多资深的老编辑能挑出的问题可能比他还要多。 但在查剑英和王晓平这两个生瓜蛋子看来,这却已经是十分厉害了。 等她俩对着稿子指指点点看的差不多了,陈健功才拿着稿子要给刘振云送过去。 刚要出门,就碰上了同学。 “梁佐!” “健功,出去啊?” “嗯,送稿子去。你来……” 梁佐戴着眼镜,脸型微胖,笑了笑,“我也送稿子。” “好啊,你这个大才子的作品我可得好好看看,你等我。”陈健功转头对王晓平喊道:“晓平,你先看看梁佐的稿子,我等会儿回来。” “好。” 陈健功回到宿舍楼,找到了刘振云,将稿子还给他。 看着稿子上的密密匝匝的批注字迹,刘振云人麻了。 写小说这件事,这么难吗? 第30章 《牧马人》发表 十一月开始,燕京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校园里的不少人已经换上了冬装,燕大图书馆的暖气这两天还没热乎,在馆里待着有些煎熬。 一早上刚来的时候,林朝阳先去了一趟中文期刊阅览室,将今天早上刚到的《燕京文艺》借了出来。 在燕大工作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是读书看报,只要现阶段人们能接触到的,绝大多数都可以在这里免费看到。 这周轮到林朝阳在前台值班,早上他先是应付完一大波来借书的学生,然后便趁着没人的时候摸鱼看起了借来的那份《燕京文艺》。 《牧马人》——许灵均。 《牧马人》发表,林朝阳肯定不能用自己的本名,得起个笔名才行,他懒得想,干脆就用了小说主人公的名字。 看着原本用钢笔写在信纸上的文字被印成了铅字,林朝阳心中有种很奇妙的感觉,说成就感吧,有点儿,但他也知道自己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没办法,谁让自己脚下——全都是巨人铺就的道路呢? 稿费到手了,小说发表了,林朝阳欣赏着杂志,心情大好。 中午到大饭厅吃饭,林朝阳再次坚定的站在红烧肉的队伍后面。 “诶,振云!” 排队的时候碰见了个熟人,林朝阳叫了一声。 刘振云一脸萎靡不振,神色颓废,听见林朝阳的叫声,慢半拍的回头,愣愣的跟他打了个招呼。 “咋了这是?” “没事,昨晚上改稿子,没睡好。”刘振云打了个哈欠说道。 他何止是没睡好,而是压根就没睡。 昨天白天拿到陈健功给刘振云送回来的稿子,对他幼小的心灵形成了一股强烈的冲击,那种冲击不亚于刘振云当年第一次看到《基督山伯爵》这部小说。 就我这样的,我配写小说? 看完稿子上的批注和修改意见,刘振云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这句话。 好不容易等缓过劲来,他咬了咬牙,决定——改稿。 这一改,就是一宿没睡,顺带着还抽了两包烟。 早上宿舍的几个人一起来,怨声载道,埋怨刘振云把宿舍弄的乌烟瘴气,刘振云振振有词,“抽我的二手烟我还没跟你们收钱呢!” 改了一夜稿子,又上了一上午的课,是以林朝阳才会看见如此形容枯槁的刘振云。 刘振云并不知道昨天的稿子是林朝阳改的,但林朝阳知道他改的稿子是刘振云的。 闻言他心中不由得有些愧疚,瞧把孩子给祸害的。 他一把将刘振云从锅塌豆腐的队伍里拽进了红烧肉的队伍。 刘振云拼命挣扎,“我可没钱!” “我请你,我请你!” 林朝阳的热情让刘振云不明所以,但一闻到那喷香喷香的红烧肉的味道,他就放弃抵抗了。 嘴里炫着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刘振云满嘴有光,“林大哥,等我在杂志上发小说了,我一定请你搓一顿。” “别叫大哥了,我比你还小一岁呢。” 林朝阳是59年生人,刘振云是58年的。 刘振云有些意外,嘀咕道:“看着不像啊!” 林朝阳:这肉喂狗都不请你! 玩笑归玩笑,请都请了,他还能把肉从刘振云嘴里扒拉出来吗? 大不了下回再吃(咬牙切齿)回来就好了! 林朝阳从大饭厅回来,发现桌上的《燕京文艺》不见了,隔壁的胡文琼说道:“小林,杂志在我这呢,给你。” 林朝阳没接她递过来的杂志,“我都看完了,你看吧,完事想着还回期刊室就行。” “得嘞,谢谢。” 从大饭厅出来,尽管外面冷风吹的脸发僵,可刘振云还是忍不住有些犯困。 昨天一宿没睡,上了半天的课,中午又吃了那么多的肉食,不犯困才怪,他跑回32号楼宿舍打算补个觉,倒头便睡。 再醒来时,他抬眼看向窗外,黑漆漆一片。 刘振云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下午的课。 宿舍老大也是中文系的,见他醒了,立刻说道:“振云,怎么没去上课?谢老师还问你去哪儿了呢?” 刘振云顿时面色如土,“你们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你中午吃完饭回来就睡觉,我们肯定照实说呗。” 闻得此言,刘振云脸色慌张,低声念叨:“完了完了完了……” 见刘振云如此不经事,宿舍里其他几个人哈哈笑了起来,见状刘振云立刻明白自己是被他们给涮了。 可他还是紧张下午没上课的事怎么办,一个劲儿的追问老大。 “放心吧,大家说你生病了。” 正在看杂志的宿舍老六看不下去了,告诉了刘振云真相,他这才松了口气。 这么一闹,他刚起床还浑沌的脑子清醒了过来,又想起了昨天改了一夜还没改完的稿子。 “振云,还改啊?不如重新写一篇吧?”老六建议道。 刘振云却不想放弃,“我再试试。” 老六见劝不动他,便将手上的杂志甩给他。 “你也别光闷头写,多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你瞧瞧《燕京文艺》这期的小说,写的相当好,跟卢欣华的《伤痕》有一比。” 刘振云听老六这么说,心中颇感不屑。《伤痕》发表好几个月了,在国内很火,并且引起了巨大的舆论浪潮,甚至还有人喊出了“伤痕文学”的口号。 在他看来,《伤痕》的水平充其量也就比他好一点,完全配不上如今在国内偌大的名声。 心中这么想着,可老六一番好意,也不能生硬的拒绝,他翻看着老六递过来的那篇文章。 《牧马人》,许灵均。 “他是一个被富人遗弃的儿子。” 开篇第一句话,刘振云的眼球便被小说吸引了进去。 与此同时,燕大图书馆已经下班了,往日历来提前几分钟就会收拾好东西的胡文琼今天却一反常态稳稳的坐着,心神完全被眼前的杂志所吸引,忽略了外界的动静。 “胡姐,胡姐,下班了。” 林朝阳叫了两声才让胡文琼回过神来,可她嘴上“哎”着,眼睛却不肯离开杂志。 瞥见大家都下班了,她这才想起还得回家做饭,只能将正看的杂志抄进包里,等回家晚上有时间了再看。 第31章 成了 燕京师大的校园里,上午的课刚刚结束,陶玉书和同学们一起从教室里出来,向着食堂走去。 “上课的时候你看什么呢?还跑到韩老师的课上看来了?”陶玉书问身边的女同学吴颖芳。 上午的课是韩兆琦老师讲《史记》,广受燕师大中文系学生欢迎。 吴颖芳将夹在课本里的杂志露出来,语气带着几分神秘,“刚发表的小说,《牧马人》,又一个《伤痕》!” 杂志封面上的“燕京文艺”四个字清清楚楚,陶玉书问:“《牧马人》?” “嗯,我觉得比《伤痕》还要好。”吴颖芳说着眼神不由得露出几分憧憬,“我要是能认识小说里的许灵均就好了,高大帅气、温文尔雅。这个作者笔名就叫许灵均,你说他会不会就是照着自己的样子写的许灵均?” 陶玉书没看过小说,她调侃道:“又在犯花痴了!” “什么花痴!等你看过就知道了。” “好了,赶紧去吃饭吧。” 《燕京文艺》在国内是比较老牌的文学刊物,又因为当年的主编是老舍、赵树理这样的大家,在全国范围内很有些名气。 这两年国内的文学重新起步,因为面对长期形成的思想戒律与艺术戒律,需要跨越冰冷的教条所设置的重重障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又因着这两年接连两任负责人的风格都比较保守,所以《燕京文艺》复刊之后并没有发出多少造成影响力的作品。 在周燕如这个资深编辑看来,林朝阳所写的《牧马人》与年初发表在《人民日报》上的《班主任》和年中发表在《文汇报》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都带有对过去年代的强烈控诉,揭开了那个年代给人们造成的伤疤,将时代的悲剧用文字精准的呈现了出来。 但《牧马人》比这二者更优秀的地方是在于,它并不只是一味的控诉,其中的反思和温度更让人动容,从立意上来说要比二者高出一个层次。 尤其是在父亲这个人物的塑造上,十分具有象征性,对父子二人关系的处理也非常有智慧,在呼应读者内心感受的同时,又做到了理性、克制,成功的塑造出了许灵均这样一个历尽苦难、却初心不改的知识分子形象。 种种要素汇聚在一起,周燕如朴素的认为《牧马人》即便无法形成《伤痕》那般强大的影响力,也应该是一时之选,足以让林朝阳在文坛一举成名。 显然,她的想法是颇有道理的。 第十一期《燕京文艺》出刊当天,她走在燕京市文联大楼里已经开始听到关于《牧马人》的讨论。又过了一日,已经有人到编辑部来串门向编辑们打听《牧马人》的作者和创作内幕。 尽管读者反馈还没有到来,但周燕如以自己多年的从业经验可以轻松的判断出—— 《牧马人》要火了! 一周后,周燕如刚上班,便从李轻泉这个新上任的刊物负责人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 发行所那边打来电话,第十一期《燕京文艺》卖的太快,库存不多了,要加印。 “加印?这才一个星期!” 周燕如的语气带着几分讶异,《燕京文艺》这两年的销量一直非常稳定,少有加印的时候。 “是《牧马人》?” 李轻泉面露喜色,点了点头,《牧马人》是他和周燕如一致看好的作品,为此两人不惜在他还未赴任的时候便私下串通。 现在看来,这部作品果然没有辜负两人的殷切期待。 “先加印五万份吧。” 李轻泉喜形于色,他上个月23日才到编辑部报到,业务还没理顺,就迎来了开门红。 周燕如想说一句“保守了”,不用多,《牧马人》哪怕掀起《伤痕》十分之一的舆论浪潮来,《燕京文艺》这一期的销量都可能翻个番,之前《燕京文艺》的销量一直稳定在二三十万份之间。 不过加印这种事又不是一锤子买卖,卖的好可以再继续加嘛,所以周燕如并没有说话。 “老周!”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章德宁一脸喜色的喊住周燕如,手里扬着报纸,“你瞧这个!” “什么呀?” 周燕如接过报纸,是今天的《燕京日报》,章德宁指着报纸的其中一个版块,“你看!” 《<牧马人>:苦难是一面镜子》——胡德佩。 “这么快就有评论文章了?还是胡德佩写的?”周燕如又惊又喜。 胡德佩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资深编辑,现在还是《新文学史料》杂志的副主编,他还有一个身份是文学批评家,他所著的《〈李自成〉艺术谈》在文学界研究《李自成》的资料当中颇有影响力。 “看来《牧马人》确实要火了!”章德宁喜滋滋的说道。 “现在说还太早了。” 尽管周燕如心里也是这么觉得的,但她嘴上却说的很保守。 “那加上这个呢?”章德宁又从桌上拿过来几封信。 “这是……读者来信?” 章德宁点了点头,“早上刚到的。” 一个星期时间,刊物要加印了、评论文章发表了、读者反馈也开始陆续到来,一切的预兆都显示《牧马人》正在形成一股不小的影响力。 周燕如随手拆开了一封信,这封信来自于燕京市二二零七工厂一位叫朱虹的工人同志,她也曾是一位知青,下乡7年后于76年返回燕京。 “……许灵均所遭受的苦难是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集中体现,下乡劳教、环境艰苦、政治动荡,主人公许灵均一一经受了这些苦难。 但也恰恰是这些磨难,逐渐培养出了对于脚下这块土地的热爱,他仍旧拥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他的这种品德是值得我们推崇与赞扬的。 读《伤痕》,我会泪流满面,因为那篇作品宣泄了我对过去岁月的不满和怨怼。 但读《牧马人》,除了那种感同身受,更多的是让我感受到了人性在艰难困苦之中的玉汝于成。我不仅在里面看到了对过去的控诉,更看到了反思和温暖与美好。 我想,《牧马人》的成功之处就在于此。” 感受着写信人因为《牧马人》这篇小说所收获的精神力量,周燕如对章德宁说道:“《牧马人》,成了!” 第32章 阿祖想收手了 《牧马人》在《燕京文艺》发表后的短时间内,便收获了众多读者的喜爱,与此同时,也引起了部分文学界人士的关注。 年初《人民文学》登了《班主任》,年中的《文汇报》登了《伤痕》,好巧不巧,快到年末了,《燕京文学》又登了《牧马人》。 很多文学界资深人士和文学爱好者都敏锐的察觉到,中国文坛似乎正在刮起一股旋风。 自《伤痕》发表之后,“伤痕文学”的名字不胫而走,很好的诠释了这一文学类型的内核与主旨。 《牧马人》的出现,与《班主任》《伤痕》在批判嗡嗡嗡上的精神上一致契合,但同时又将反思精神和人性的积极提炼出来加以升华,不仅呼应了社会大众对嗡嗡嗡的负面情绪,也在无形之中拔高了伤痕文学所探索的社会意义。 伴随着1978年第十一期《燕京文艺》的加印热卖,越来越多的读者看到了《牧马人》这篇小说,小说的影响力也在进一步加大。 《牧马人》发表第二周的一天晚上,吃完晚饭,林朝阳竟然发现陶玉书正在看这篇小说,心中不由得悚然一惊。 “怎么了?” 林朝阳不小心碰到了床脚,他抱着脚呲牙咧嘴,陶玉书关切的问道。 “没事。” 他揉了揉脚,凑到陶玉书身边,若无其事的问道:“这期《燕京文艺》有什么打油诗?” “打油诗都是老黄历了,这期《燕京文学》可放了个大卫星。” 陶玉书看起来有些兴奋,将杂志展示给林朝阳,“你看这篇《牧马人》,完全继承了《伤痕》的风格,而且青出于蓝。” 她兴致勃勃的说道:“我打算再写一篇评论,讲讲这篇小说。” “这回多写点,拿了稿费请我去老莫吃饭。”林朝阳强颜欢笑。 “美死你得了!”陶玉书嗔道,“能不能发都不一定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陶玉书心里对自己还是有点信心的。 又过了几日,章德宁找到了图书馆。 “你怎么找过来了?” “编辑部想约你写篇创作谈,另外还想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新稿子。” “工作太忙啊,没时间写。” 这当然只是林朝阳的托词,前段时间《牧马人》的八十五块钱稿费到手,他暂时没有那么强的创作动力。 而且他之前还给《沪上文艺》投了一篇稿子,只是暂时还没什么动静。 眼下最关键的是《牧马人》火的让他猝不及防,每天在图书馆都能听见有学生在讨论这篇小说,报纸杂志上的评论文章也越来越多。 稿费好赚,也得有命花才行啊! 阿祖想收手了! 章德宁对他的表现感到不解,之前也没人逼着你写小说吧?以前小说没发表的时候一个劲儿的催,现在小说火了,反倒没时间写了? 章德宁好歹当了几年编辑,知道作者推脱不想供稿,无非是那么几种原因,要么有牌子更大的杂志找来了,稿子有限优先供给人家,要么是嫌稿费低了。 “哪家刊物找你了?” “没有啊!” “那是嫌稿费低了?” “唔……” 林朝阳犹豫了一下,章德宁心想果然如此。 “我再给你提一块钱。” 《牧马人》的稿酬标准是千字五块,提一块钱就是千字六块,林朝阳迟疑,为这一块钱冒这么大的险,有点不值当啊! 章德宁看懂了他的犹豫,说道:“我就这点权力,你也别为难我,实在不行我回去跟负责人商量商量。” “怎么能叫为难你呢,主要是确实没时间。” 此话一出,章德宁无奈道:“是是是,明白明白。您工作忙,写稿子都是忙里偷闲。那这样,你先给我写篇创作谈,我回去给你争取个千字七块的待遇,怎么样?” “这个……”林朝阳动摇了,“那好,我先给你写篇创作谈。” “一周之内能交上来吗?” “这么快?” “赶着下期发啊,《牧马人》现在势头正旺。对了,忘了告诉你了,这期杂志已经卖了五十万份了。” 林朝阳对《燕京文艺》的销量没有概念,“算多的?” 章德宁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翻倍了。” 嘶~ 那是够火的! 林朝阳说道:“你下周二过来取稿子。” 得到了他的确切答复,章德宁松了口气,今天总算没有白跑。 两人又聊了两句,章德宁告辞而去。 一转身,馆长谢道源站在林朝阳背后不远处,也不知道刚才听没听见他和章德宁的对话。 “馆长!”林朝阳心虚的打了个招呼。 谢道源的精力却没放在林朝阳的身上,而是盯着图书馆外立面的冰溜子。 “朝阳啊,那一串冰溜子离着门口有点近,你去馆里叫人上楼拿工具给敲下来。” 林朝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前几天燕京下了入冬第一场雪,白天屋顶的雪一化便顺着屋檐滴落,到了傍晚温度降低就逐渐形成了冰溜子。 “好嘞,馆长!”林朝阳痛快的回馆里叫人。 章德宁回到《燕京文艺》编辑部,先是找到了周燕如,把林朝阳的诉求提了出来。 “这个林朝阳,小说才刚火,就要坐地起价!” “小说不火,他提涨价我们也不能同意啊!” 周燕如无奈的摇了摇头,倒是这么个道理。 编辑部不是善堂,稿酬标准的确定也与作者的名气、实力和作品质量有直接关系。 以《牧马人》所取得的成功,给林朝阳涨些稿费倒不是问题。 只是这年头大家耻于谈利,由作者主动提出要求涨稿酬,而且还是个年轻作者,总归是让周燕如这个老编辑在情感上有些不好接受。 “年纪轻轻的,对钱倒是看的挺重。” 嘴上这么说着,可周燕如还是去找了李轻泉这个负责人商讨稿酬的问题。 最后李轻泉给出意见,创作谈就按千字七块的标准给,他要是有小说,也是千字七块。 李轻泉这个刚到《燕京文艺》还不到一个月的负责人,让周燕如看到了不同于前几任负责人的气魄。 《燕京文艺》的发展,恐怕要走上快车道了! 第33章 中国出了个许灵均 创作谈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就跟后世媒体采访创业教父一样,他都成功了,怎么说都是对的。 花了三天时间写了四千字,等章德宁来的时候又跟她讨论了一番,创作谈就算是搞定了。当然了,署名用的还是笔名——许灵均。 为此,林朝阳又收获了二十八块钱稿费。 这天晚上,陶玉墨又来找姐姐借杂志,这回借的正是《燕京文艺》,她还顺便询问了一番陶玉书对《牧马人》的看法。 据她所说,《牧马人》最近在燕大附中相当火爆,学生们争相传阅,备受好评,有不少女学生更是将小说中的许灵均当成了理想中的另一半。 对于这帮小丫头片子的胡思乱想,陶玉书嗤之以鼻,不过陶玉墨问她对《牧马人》的看法,她倒是畅所欲言了一番,最近她正在写关于《牧马人》的评论文章。 “看《牧马人》,你要看明白里面的几个主题。揭露嗡嗡嗡对人民的戕害只是其中最粗浅的一层立意。 就拿父与子来说吧,许灵均的父亲是有很强烈的象征意味的。他在当年为了自由和爱情抛弃了许灵均母子,现在老了,却想起来找儿子了。这里面有多少是亲情,多少是愧疚,又有多少是想找一个继承人的私心? 再比如去与留的问题,许灵均在国内饱受磨难,按理说这个时候父亲的出现就好像明灯一样,大洋彼岸的富裕生活在向他招手,他未来的生活充满了希望。 这两种环境的反差作者没有直接写,但透过对父亲和密斯宋的描写,读者们还是能够看得出来。 如此强烈的反差,才让许灵均的留下显得更加的弥足珍贵。 同时,也更彰显出了这个主人公的人格魅力……” 陶玉书在妹妹面前满足了一番内心的好为人师,陶玉墨则有了明天与同学们交流的谈资,姐妹俩相谈甚欢。 连陶玉书姐妹俩闲暇时都在讨论,《牧马人》的火热程度可见一斑。 12月10日,最新一期的《燕京文艺》出刊,林朝阳关于《牧马人》的创作谈——《由<牧马人>谈人物的塑造》,杂志一经发行上市便受到了读者们的热烈追捧。 过去的这一个月,《牧马人》在广大读者群体当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读者的追捧一旦形成势头,便是一股强大的潮流。 这一点,从《燕京文艺》上一期的销量就可以看出来,哪怕过去一个月了,可第十一期《燕京文艺》仍在热卖,销量不减。 一篇《牧马人》带火了《燕京文艺》的销量,也直接提升了刊物的影响力。 这一期刊发有关《牧马人》的创作谈,正好搔中了读者们的痒处。 过了没几天,《文艺报》出刊。 一篇标题为《<牧马人>与许灵均》的评论文章刊载在其上,文章高度评价了《牧马人》这篇小说以及作者许灵均: 中国文坛出了个许灵均! 他用一篇《牧马人》继承并发扬了“伤痕文学”,同时又打破了题材的桎梏,为中国文坛贡献了主人公“许灵均”这样一个丰满、鲜活的形象。我虽然无缘与作者相识,却好像看见了他那颗炙热滚烫的心。 他的心向着同自己一样卑贱而善良的父老,向着这片对他有着养育之恩的大地,正像小说中的主人公那样。 《牧马人》发表一月有余,喜爱者、关注者众多,期间各类报纸、杂志上也发表了一些关于小说的评论,但这次的评论不同寻常。 首先是文章的作者阎刚,他不仅是作家,也曾历任《文艺报》《人民文学》编辑,同时在国内文学评论界也颇有名声。 之前陶玉书也曾为《伤痕》在《文艺报》上发表过评论文章,可同样的文章,不同的人发出来,影响力是截然不同的。 阎刚在业界的地位可不是陶玉书这个还在学校的小透明能比的。 其次便是文章发表的刊物《文艺报》,作为我国文艺领域最知名、也是影响力最大的刊物,《文艺报》的地位毋庸置疑。 《<牧马人>与许灵均》这篇文章能够登上刊物,说明小说受到了主流文学界,尤其是官方组织的认可和肯定。 年中《伤痕》刚刚发表时舆论上还因为这篇小说曾有过争锋,到如今《牧马人》发表后,无论是文学界还是民间,对于“伤痕文学”的兴起都已经逐渐接受,哪怕是并不待见的保守派也不得不接受这种现状。 这种情况也就造就了《牧马人》比《伤痕》更加快速的获得了读者的喜爱、更加快速的占领了舆论的制高点。 一切好像水到渠成! 阎刚的《<牧马人>与许灵均》无疑是又为《牧马人》在这个冬季的火热再添了一把新柴,让这场文学盛宴的火势来的更加的凶猛和炙热。 就在《牧马人》在国内文学界燃起今冬的第一把烈火的时候,燕京文化界的另一场骚动也在酝酿着。 12月下旬的一天,一支由诗人和高校学生组成队伍出现在燕大门前。 他们携带着刊物、刷子和浆糊,在此之前先是去了西单民主墙,然后又去了天安门东边的一块大木板、王府井商店门口、人民文学出版社、《诗刊》编辑部门口…… 所到之处,留下了一份名叫《今天》的刊物。 等他们来到燕京大学时,早已得到消息的保卫处人员不敢和他们正面冲突,只能等这群人张贴了刊物之后离开,才敢去把东西给揭掉。 可即便是被保卫人员们当场揭掉了刊物,但这群年轻人和他们的刊物在大学生中所推行起来的风潮却无法被遮掩。 短短几天之内,《今天》创刊号便获得了2500份销量,这份由民间诗人和大学生们筹办的民间刊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燕京的大学校园,后世有人将此作为新诗潮的开端。 无论是《牧马人》在文学界引发的热潮,还是《今天》在燕京高校界刮起的风暴,对于林朝阳都没有任何影响。 他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回家,偶尔为身份暴露担忧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他向《沪上文艺》投去的稿件终于有了回信。 第34章 百闻不如一见 给《沪上文艺》投稿是十月上旬的事了,到如今整整两个多月过去,即便是算上来回的邮寄时间,这个效率也十分堪忧。 林朝阳之前还觉得《燕京文艺》效率慢,现在看来,《燕京文艺》的编辑们已经非常勤快了。 不过好在,《沪上文艺》的编辑效率不行,眼光还是没问题的,他投去的那篇稿子如愿采用,编辑部甚至在信里说明了稿费单也会在几天之后邮出。 第二篇小说即将刊发,让林朝阳的心情再次愉悦起来。 时间眼看着走到了12月下旬,最近燕京城内似乎涌动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 12月24日一大早,林朝阳刚上班,就看到胡文琼正专心致志的坐在工位上看报纸,神情严肃。 放在往常,这个时间她应该在擦桌子才对。 林朝阳正擦桌子,一张报纸拍在桌上面,他抬头一看,胡文琼正一脸激动的看着他。 “胡姐,怎么了这是?” “好事!天大的好事!” 胡文琼笑逐颜开,将手中的报纸展示给林朝阳。 “你瞧,《人民日报》上发表了老人家的重要讲话,雨过天晴了!” 林朝阳接过报纸,上面刊登了刚刚结束的三中全会公报以及老人家的重要讲话,他笑言道:“这两天大家一直在讨论这件事,这回是终于落听了。” 胡文琼重重的点了点头,她努着嘴唇,眼眶泛红,“落听了!落听了!” 胡文琼的失态在这一天是常态,不光是她,林朝阳可以感受到,在公元1978年12月24日的这天早上,整个燕大都在翻涌着一股强烈的情绪。 晚饭的时候,连老丈人都难得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中国这位步履蹒跚的巨人在泥潭里挣扎了十年之后,终于甩开身上的泥泞,开始迈向春暖花开的方向。 要是放在四个月之前,林朝阳看到今天的《人民日报》,估计能高兴的蹦起来。 现在不一样了,当初的壮志雄心早已就着软饭吃了。 马上要元旦了,先想好怎么哄媳妇才是要紧事。 现在虽然不流行过圣诞节这种洋节,但元旦还是要过的。 《牧马人》和创作谈让他收获了两笔一共一百零三块稿费,现在小金库又充裕了起来,他打算给陶玉书买个礼物。 小金库除了满足他日常的开销,最大的作用便是调和家庭氛围。 但有一个问题,林朝阳工资都交公了,每个月陶玉书只给他留十块钱零花,这还要算上他每天在学校的午饭钱。 从九月到现在,他领了三回工资,再算上原本陶玉书收走他小金库时留的十六块钱,再去掉他在学校的午饭钱,这个礼物的价值绝对不能超过二十五块钱,否则他解释不清这钱的来路。 想了想,林朝阳在这天中午找到了胡文琼。 “胡姐,之前听您说,您家姐夫是在新华书店工作吧?” “嗯。咋了,要买书?” 胡文琼没等林朝阳开口便主动询问,林朝阳说道:“《外国文学名著丛书》能搞到吗?最好搞一套来。” “这书啊,可不好弄。” 胡文琼语气沉吟,没敢打包票。 《外国文学名著丛书》从很早之前就在策划出版,78年重新启动,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沪上译文出版社联合出版,收录的作品清一色都是世界知名的经典名著,甫一面世就受到了无数读者的追捧。 因为封面一概都是米黄色网格,所以被读者们亲切的称为“网格本”。 “你要是要个一两本,倒是不费劲。多了……” 林朝阳询问道:“不是新书也没关系,你让姐夫帮我打听打听,谁看完了书想卖的,我一本书给他加两毛。” 《外国文学名著丛书》现在在市面上特别紧俏,一书难求,就算胡文琼丈夫在新华书店工作,可也不敢打保票就一定能搞来一套。 但林朝阳要是愿意多加钱这事就好办了,哪个书店还没有点损耗了?多出来的钱请同事吃个饭,这不就结了吗? 林朝阳这事办的通达,胡文琼没有感觉为难,痛快的答应道:“行,这事包在大姐我身上了。” 圣诞节过后的中午,林朝阳在食堂吃饭遇到了陈健功和王晓平。 双方打了个招呼,林朝阳就听见陈健功和王晓平在讨论着前两天在燕京高校界闹的沸沸扬扬的《今天》创刊号事件,这件事一直是这几天燕园里的热门新闻。 王晓平是个狂热诗歌爱好者,提到《今天》一脸的推崇和仰慕。 “你那篇《牧马人》现在可真是火啊!”陈健功低声对林朝阳感叹着。 “估计是借了《伤痕》的热度。” “小说本身也足够好,你就别谦虚了,至少我们中文系看了的人都说好。” 两人闲聊的时候,王晓平参与了进来,语气大大咧咧,林朝阳无奈道:“晓平,你小点声。” 王晓平这才想起林朝阳之前的交代,露出个抱歉的笑容。 当着自己的面都这么肆无忌惮的聊,林朝阳心中有点担忧,“许灵均”这个马甲估计自己藏不了多久。 吃完饭,陈健功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林朝阳,五四文学社成立后经常搞活动,看内参电影就是社员们的福利之一。 说是小西天儿中国电影资料馆的内部放映,林朝阳毫不客气的将电影票收下。 他给《未名湖》当顾问纯纯打白工,看点内参电影就当是报酬了。 晚上回家,林朝阳将电影票掏出来,陶玉书也很感兴趣。 她在燕师大,偶尔系里也会组织观看内参电影,学生们总是趋之若鹜,格外珍视这样的机会。 “你从哪儿搞来的?”陶玉书问电影票来历。 “平时帮五四文学社的几个学生占座,混的挺熟,他们送的。” 林朝阳的瞎话章口就莱,与乃妻如出一辙。 “可以嘛,人脉还挺广。”陶玉书调侃了一句。 听说两人要去小西天儿看内参片,小姨子陶玉墨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看着陶玉书总是欲言又止。 夫妻俩何尝看不出这丫头的小心思,但两人思想统一,小鬼畏威而不怀德,不能总让她占便宜。 翌日下午,两人前往小西天儿观影。 因为是五四文学社组织的活动,所以今天下午这场电影有不少观众都是文学社的成员,其中还有陈健功、王晓平、查剑英、刘振云等几个熟人。 大家以前光知道林朝阳是历史系陶教授的乘龙快婿,但还从来没见过陶教授的女儿,之前倒是听章耀中提过,说林朝阳的妻子很漂亮。 今天一看,众人眼前均是一亮。 百闻不如一见! 陶玉书的长相明艳大气,很符合中国人对于美女形象的认知,身材高挑,站在在人群里极为出众。 “那个就是陶教授的女儿?” “真漂亮啊,有一种卓尔不群的气质。” 王晓平和周围几个女同学讨论着,她长相秀美,在燕大的女生当中算是不错的,可跟陶玉书一比就有点自惭形秽了。 旁边几个男生也在窃窃私语,大家的主题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朝阳这小子,有点东西啊! 今天放映的电影是法国和意大利合拍的电影《巴黎圣母院》。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巴黎圣母院》和维克多·雨果之名在场的学生们如雷贯耳,以至于今天的观影活动在不知不觉间产生了几分神圣的朝圣味道。 电影是1956年拍摄制作的,但放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依旧可以称得上是佳作。 放映结束后,众人意犹未尽,连陶玉书都说想再重温一遍《巴黎圣母院》的小说。 又过了两天,元旦放假最后一天的早晨,胡文琼刚上班就将一个袋子放到桌上。 “朝阳,瞅瞅吧!” 林朝阳顿时喜上眉梢,打开袋子,入眼便是一摞“网格本”。 《傀儡》《诗选》《蔷薇园》《当代英雄》《猎人笔记》《安娜·卡列尼娜》《十字军骑士》…… 林朝阳数了一数,竟然有16本书,其中几本还是五六十年代出版的,看着差不多有个八五品、九品新,这让他很是惊喜,经历了嗡嗡嗡那样一个年代,竟然还能保持的这么好,太难得了。 林朝阳对胡文琼表示了一番感谢,又将事先答应好的钱给了她。 这些书一共花了林朝阳26块5,稍微有点超标,但问题不大。 傍晚下班时林朝阳拎着一袋子的书走在燕园里,最近学校里多了一些杜丘同款的风衣,真由美的帽子也开始时兴,《追捕》所引发的文化现象正在具象化,并且不断的扩大。 林朝阳对这些并不关心,他只想到了陶玉书等会儿看到这些书时的又惊又喜的表情,脸上不由得露出幸福的笑容。 第35章 媳妇说瘦了,那就是瘦了 林朝阳拎着书回到家的时候陶玉书还没回来,他先是将书藏到了衣柜里,打算给陶玉书来个惊喜。 晚上吃饭的时候,陶玉墨抽冷子对陶父说道:“爸,我看别人家一到晚上就看电视,咱家是不是也该买个电视了?” 朗润湖公寓楼里住了不少燕大教授,都是这个年代的高收入人群,家里有电视机的不在少数。 以陶家的条件,买个电视机不是什么困难事,只是陶父低调,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其他人都没说话,大哥陶玉成第一个伸手投赞同票。 “玉墨这个提议好!妈,电视节目多,比看报纸方便多了,还能看话剧、看电影。” 陶母却道:“一台电视几百块,买回来还得交电费。” 陶玉书总说母亲是资本家大小姐,其实以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说,陶母也算是勤俭持家了。 当然了,这与前些年的遭遇有很大的关系。 “妈,中央电视台每周都播京剧呢。” 陶母对陶玉成的话不置可否,她爱看京剧不假,但爱看的是原汁原味的舞台表演。 “爸,电视上还有数学讲座和英语讲座,有助于我学习。”陶玉墨也向着父亲陈述买电视的好处。 嫂子赵丽一如既往的沉默,林朝阳夫妻俩互相看了看,谁都没说话。 陶玉书一心沉迷学习,对电视压根没兴趣,林朝阳就更不用说了,经过后世娱乐大爆炸的洗礼,哪里会对这个年代的电视节目产生兴趣? 陶母沉吟着说道:“要不投个票吧,两个小的不算,赞成买电视的举手。” 此话一出,陶玉成、陶玉墨兄妹二人第一个举手,然后把目光投向其他人,嫂子赵丽在丈夫的眼神注视下举起了手,赞成买电视机的有三票。 可眼下还有陶父、陶母、林朝阳、陶玉书没有举手,这可是四票。 陶玉成提醒陶母,“妈!” 陶母却没管他,眼睛放在了陶玉书身上。 林朝阳看了看陶玉书,她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知道这母女俩是卖的什么药。 “咱不举手?”林朝阳低声问道。 “举手得掏钱,你掏钱?” 林朝阳才明白过来,敢情举手还有这么一说呢? 他是觉得掏点钱倒没什么,反正他又没钱,但看样子陶玉书是不乐意的。 见剩下的四个人谁都没动,陶玉墨脸上露出几分焦急的神色。 “姐!” 这会儿叫的再亲热都没用,陶玉书打定主意不掏钱。 倒不是这个钱不能掏,而是她很清楚,妹妹陶玉墨还在上学,肯定不用出钱,大哥陶玉成压根攒不下钱,也不可能掏钱。 别管让她出多出少,她觉得自己要是掏了这个钱,就是妥妥的大冤种。 亲兄弟,明算账。 她可以给家里花钱,但不能花这种稀里糊涂的钱。 母亲的那点小心思,陶玉书太清楚了。 眼看剩下四个人谁都不动,陶玉成和陶玉墨俩人急切又无奈。 陶母见陶玉书始终没有反应,便看了一眼陶父,想举起手来。 这时陶父说道:“我投一票,电视就用我的工资买吧。” 陶父一锤定音,陶玉成兄妹俩眉开眼笑,畅聊起了买什么牌的电视好,陶玉书见状也没说话。 等回了屋,林朝阳才说道:“家里要买电视,我们出点钱也是应该的。” 陶玉书却说道:“一码事归一码事。买电视这件事是大哥和玉墨张罗的,他们俩都不掏钱,妈却想让我掏,说白了就是觉得我占了家里的便宜。” “咱们确实占了家里的便宜。” “大哥占的不是更多?” 林朝阳说不过陶玉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陶玉书在面对外人时总是落落大方,情商拉满,可在母亲那里,她始终想获得一份和大哥陶玉成同等的待遇,林朝阳能理解她的这种矛盾心理。 一说起母亲对大舅哥的偏心,陶玉书便有些不平,好在她深明事理,没用林朝阳再劝,便想通了。 “以后把房租也给她。”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心疼。 她和林朝阳每个月本来就攒不下什么钱,再给家里房租,真就快赶上月光族了。本来住在家里是奔着省钱的,没想到越花越多。 “不行我跟学校申请个宿舍吧。”林朝阳建议道。 林朝阳倒不是特地在背地里撺掇陶玉书搬出去,他是觉得总住在老丈人家也不是事,家里人口多、事就多,丈母娘本来就不待见他,不如离远一点,距离产生美。 这年头,国内尚没有房地产这个行业,大部分城市职工所住的房屋所有权都属于国家,哪怕有些人家是早先自家有房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房子没变大,人口却变多了,居住条件也很紧张。 “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你是没打听过吧?燕大现在不光学生宿舍紧张,有些副教授、讲师还在挤单身宿舍呢。 你都没转正,前面那么多人排队,就算是申请,也不知道排到什么时候去呢!” 林朝阳知道陶玉书说的没错,他与同事闲聊时也聊到过这些事。 “那就先申请嘛。” “搬出去也是住单间,还得跟人共用卫生间和厨房,先住在家里吧。”陶玉书最后还是说道。 她这一点说的也没错,搬出去也有搬出去的不方便。 “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 林朝阳见陶玉书情绪不高便主动岔开话题,他打开衣柜,将装满名著的袋子递给陶玉书。 “看看这是什么?” 陶玉书接过袋子一看,表情惊喜莫名。 “你从哪儿淘换到的?” “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同事,家里人是新华书店的。”林朝阳没有解释太多。 陶玉书将十几本书都拿了出来,看到最早还有五十年代出版的几本书,更加高兴。 “这些书现在可太不好找了,你花了多少钱啊?” “正常价。到元旦了,送你个礼物。” 陶玉书翻来覆去的摩挲着这些书,爱不释手。 两人的房间里有个小书架,是陶玉书专门用来放书的,她将这些书收进书架,相看了半天,越看越喜欢,然后从中抽出一本萨迪的诗集《蔷薇园》。 一脸满足的说道:“这几天就看它了!我敢说,我们班绝大部分人肯定没看过这本书。” 她这么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小骄傲。 中文系的学生明里暗里都会比较各自的阅读量,林朝阳给她淘换来的这一批小说,可是能让她在同学们面前露一小脸。 收到林朝阳的礼物,陶玉书心花怒放,等在他怀里依偎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来。 她每个月才给林朝阳10块钱生活费,这还要算上午饭钱,可这些书的定价加在一起就要二十多块钱。 一想到林朝阳为了给她买这些书,每天都有一顿饭要省着吃,陶玉书就满心感动。 她摸着林朝阳的脸颊,含情脉脉,“你都瘦了!” 林朝阳也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把肥肉,肉质q弹。 瘦了吗? 媳妇说瘦了,那就是瘦了。 第36章 一花独放不是春 感动过后,陶玉书去翻开她上学用的帆布包。 “本来还想等到过年的时候给你的。” 陶玉书说着话,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盒子,正面是“沪上”汉字组成的商标,下方还有“沪上”的汉语拼音。 “手表?” “嗯。” 陶玉书打开表盒,露出里面的亮银色手表。这是一块沪上牌的7120手表,表带是全钢的,表盘采用的是有机玻璃。在这个年代,戴上这块手表绝对是身份的象征。 “戴上看看。” 陶玉书动手将表套在林朝阳的手腕上,相看来相看去,喜滋滋的说道:“真合适!” “花了多少钱?” “连表带票,一共花了一百六。” 一百六十块,快赶上林朝阳四个月的工资了。 “太贵了!” 林朝阳有些肉疼,他折腾了三个月,小金库还不够买块手表的。 这该死的生活! 陶玉书擎起他的胳膊又看了看,不甚在意的说道:“本来是想过年的时候再拿出来的。再说你在外面上班,有块表看时间方便。” 这年头,有块表可不只是看时间方便的问题,也在无形之中抬高了一个打工人的身份。用后世的例子类比一下的话,大概相当于13年之前拿iphone。 夫妻俩互赠礼物,你侬我侬,如胶似漆。 要不是碍于家里这个破床,林朝阳早就提枪上马了。 同时,他又因为小金库的事隐隐有些良心作痛。 “诶,咱们家现在有多少存款了?”林朝阳问陶玉书。 “算上妈给的,还有六百八十五块。” “还有这么多?”林朝阳有些意外,媳妇给他买手表可是花了一百六十块。 “你的工资、我的补贴,再加上爸上个月给了我二十块钱。” 林朝阳无语的看了媳妇一眼,你光说丈母娘偏向大舅哥,老丈人偏向你的事你是一句也不提啊! 这么一看,在家里咋咋呼呼的小姨子,居然爹不疼、妈不爱? 林朝阳想想突然有点替小姨子心酸。 一想到他们夫妻俩的存款加在一起竟然有近七百块钱之巨,林朝阳的那点良心不安烟消云散,好歹我也有一份功劳。 12月的月末赶上了周末,可以休个周日,再加上元旦放假一天,就是两天的休息时间。 在陶母的动员下,陶家里里外外做了一次大扫除,距离79年春节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收拾一番,过年的时候可以少干很多活。 元旦假期后,燕大校园里平添了几分萧瑟。 各个学院、系正在筹备期末考试,校园里活跃的学生身影比往常少了很多。 每当这个时候,燕大图书馆的自习室就会达到爆满状态,反倒是借阅处的工作比之前轻松了不少,学生们都在专注期末考,把学习精力都放在了书本上,没空借书了。 这天,林朝阳终于收到了来自《沪上文艺》的稿费单。 这次他投给《沪上文艺》的稿子还是篇短篇,但篇幅要比《牧马人》长了不少,足足两万八千字。 《沪上文艺》给的稿酬标准是千字六块,可比《燕京文艺》大方,让他一下子收获了168块稿费,比他在《燕京文艺》上发两篇的稿费都高。 还是字数多好,真赚钱! 不过还有个遗憾就是,给《沪上文艺》投稿他用的又是新马甲,延续之前的思路,笔名直接用的小说男主人公的名字。 正所谓狡兔三窟,哪个好作家没有几个马甲? 要是用上“许灵均”这三个字,千字稿费高低还得再涨点。 做人不能太贪心,林朝阳告诫自己。 下午上班没事,林朝阳捧着一本浩冉的《金光大道》。 当年他还是个文青的时候,为了彰显逼格,外国的名著读了一堆,可国内很多名家的作品却不屑一顾。 现在人成熟了,也有时间了,倒是想把这些作品好好恶补一番。 浩冉的作品是典型的“三突出”创作原则的产物,即在所有的人物中要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要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要突出主要英雄人物。 五六十年代,《艳阳天》《金光大道》成就了他的高光时刻。但在改革开放之后,他的这种创作风格又迅速成了老旧过时的东西。 这里面不仅有文学风格本身的更新迭代问题,也有很大的政治因素影响。 刨除政治因素,林朝阳始终认为像《金光大道》这些作品是值得肯定并且应当流传下去的。 有人说文学不能是千篇一律的歌颂,可也没说就得逮着下水道描写吧?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朝阳!” 林朝阳正看书的时候,闭架借书处前来来了个熟人。 自从刘振云知道了林朝阳比他还小一岁之后,消息迅速扩散开,七七级中文系这帮人已经没人管他叫“哥”了,因为班里年纪最小的都跟他岁数相当。 他们专业最大的叶俊远今年都三十二了,被同学们亲切的尊称为“老叶”。 林朝阳的鼻子嗅了嗅,空气中一股雪花膏的味道,是从章耀中身上来的,之前他可从来没闻到过。 林朝阳仔细打量两眼章耀中,这小子不会谈恋爱了吧?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章耀中被他盯到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你怎么有空跑我这了?” 章耀中把身后的同学拉过来,“专门来找你的,有点创作上的事想向你请教请教。” 林朝阳立马看了旁边一眼,胡文琼看书看的认真,应该是没听到。 他朝章耀中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瞎说,然后跟胡文琼打了个招呼,跟两人走到阳光大厅的角落里。 跟着章耀中来找林朝阳的是他们班同学梁佐,圆脸小眼睛,鼻梁上挂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看着还有几分喜庆,不用章耀中介绍林朝阳也认识。 梁佐之前并不知道林朝阳,去小西天儿看电影那回才知道他。昨天他偶然从章耀中口中得知,林朝阳竟然是最近正火的《牧马人》的作者。 震惊之余,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拉着章耀中来厚颜向林朝阳请教一番。 第37章 轻松拿捏 《牧马人》在《燕京文艺》发表已近两个月时间,在读者群体当中备受好评,评论界也颇多赞扬,最近一个月以来陆续有不少评论家都对这篇小说发表了意见和看法,让这部小说引发的议论和影响进一步扩大。 能够跟写出这样一篇具有影响力的优秀作品的作者近距离交流,梁佐激动的直哆嗦。 林朝阳跟他说了几句话,这哥们儿说话又快又哆嗦,好像卡了带的复读机,他忍不住看向章耀中:你这哥们儿什么毛病啊? “你别管他,他就这样。一激动就哆嗦,关键嘴还特别能说,不带停的。” 事实确实如章耀中所说,梁佐这人激动归激动,哆嗦归哆嗦,但思维非常清晰,隐隐能看出点后世“喜剧大师”的影子。 在梁佐跟林朝阳讨论小说创作技法和思路的时候,林朝阳很想给他来一句:回家问你妈去! 这可不是骂脏话。 后世大众都知道梁佐是知名的喜剧编剧,经典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闲人马大姐》的编剧,而他的最早成名是在春晚舞台上。 1986年的姜昆携相声《虎口遐想》登上春晚舞台,一炮而红,梁佐便是这个相声的编剧。 两人之所以会有这次春晚舞台上的合作,是因为当时的姜昆灵感枯竭,想去找国内的知名女作家谌容求助,而谌容正是梁佐的母亲。 姜昆在谌容家里看到了梁佐刚刚创作出的小说《虎口脱险》,一眼便相中了这篇小说,劝说梁佐将小说改编成了同名相声,于是才有了后来两人的合作,和这部相声的一炮而红。 有一个作家母亲,在创作这件事上,梁佐求助于他人实在是舍近求远。 但林朝阳也大概能猜出梁佐的心思,年轻人嘛,总有点莫名其妙的傲气,靠父母算什么好汉? 两人交流了快一个小时,梁佐总算是心满意足。 章耀中又跟林朝阳说了几句话,他注意到林朝阳手腕上的手表。 表情惊奇,“什么时候买的手表?还是我们沪上牌的呢!” 林朝阳将手放下,又扯了扯袖口将手表盖上,显得朴实无华。 章耀中刚想夸他一句低调,就听林朝阳说道:“你嫂子给买的。” 我就多余问! 又过了几天,燕大的考试季进入了尾声,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们,都在为放寒假做准备。 陶母最近这几天在划拉电视机票,之前家里人商量好了要买电视机,可这年头很多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连吃饭都得要粮票,何况是电视机这种高精尖的工业品呢? 可惜现在这玩意可是个紧俏货,没那么好找,最后是大舅哥从他们学校的的同事那里搞到了一张电视机票,而且还没花钱,就请人家吃了顿饭。 拿回电视机票的当晚,大舅哥在饭桌上表现的十分自得,毕竟可不是谁都能不花钱就搞到一张电视机票的,这玩意要是放在外面卖,少说也得值个大几十块的。 最后不知道是触动了大嫂赵丽的哪根神经,在家里向来没有存在感的她难得说道:“你也不看看你平时在学校请了多少顿饭?” 人都说,别把老实人给逼急了,要不然你连道歉的机会都没有。 很显然,今天晚上大舅哥就把大嫂赵丽这个老实人给逼急了。 此时他面容有些窘迫,“你看你说这个干嘛?人情往来嘛,朋友之间……” “好了!”大舅哥的狡辩被陶父打断,他沉声道:“收到电视机票该谢要谢谢人家。你孩子都这么大了,要顾点家,别总让别人替你擦屁股。” 陶父的话语带双关,大舅哥呐呐无言,但饭桌上脸色最不好看的却是陶母。 大嫂赵丽和大舅哥是两口子,夫妻一体,谈不上擦屁股,陶父的话指的是谁不言自明。 这时候林朝阳却在观察着自家媳妇的表情,眼角的皱起和疯狂抽搐的嘴角无不在诉说着她的好心情。 等回到房间里,陶玉书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幸灾乐祸。 “瞧把你给乐的!你哥挨骂你就那么高兴?” 陶玉书笑着说道:“关键不是我哥,是我妈。我爸这人爱给人留面子,平时是绝对不会说我妈的。可今天嫂子发火了,我爸总得表个态不是?” 其实陶玉书不说林朝阳也明白,别看大嫂赵丽平时在陶家不言不语,在大哥陶玉成那也跟个受气包一样,但她在陶家的地位可比林朝阳这个“赘婿”高多了。 大舅哥当年是下放到云南的,要不是娶了大嫂赵丽,他这辈子可能都回不了燕京。 更何况,大嫂赵丽为了家庭甘愿放弃了在云南的工作,跟着大舅哥来到燕京,人家家里在云南条件可不差。 站在后世人的角度,大嫂这怎么着也得算是个“恋爱脑”了。 趁着陶玉书不注意,林朝阳找到了大舅哥,将五十块钱交给他。 “这是干嘛?” “电视机票钱。这票是你的人情,怎么还我就不管了。电视买回来大家都看,我跟玉书也出点钱。” 买电视机,陶父这个一家之主要掏大头,陶玉墨还在上学不算,大舅哥贡献了一张电视机票,那他们掏点钱也无可厚非。 “妹夫,讲究!”陶玉成向林朝阳比了个大拇指。 “别跟玉书说。” 大舅哥心领神会,哪个男人没有点私房钱,拿私房钱办事,这更让大舅哥感到林朝阳这个妹夫能处。 等林朝阳回了房间,正打算上床睡觉,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敲门的是陶玉墨,陶玉书问:“什么事?” “我找我姐夫!” 找你姐夫? 陶玉书看了林朝阳一眼,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 林朝阳回了她一个眼神:我哪知道啊? 小姨子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让林朝阳有些意外,不过这丫头有个吃人嘴软的毛病,现在这个态度必然是有事相求的。 “什么事?”林朝阳问道。 陶玉墨期期艾艾,态度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之前她对林朝阳的态度可不算多好,她看了看姐姐陶玉书,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姐夫,你跟五四文学社的人是不是挺熟的?” “还行,认识几个经常去图书馆的学生。” “后天五四文学社有个诗歌座谈会,是应《诗刊》的邀请举办的,你能不能帮我跟他们说说,让我也参加。” 诗歌座谈会这事前几天章耀中和梁佐找他的时候,他还真听他们提过,不过人家既然是座谈会,怎么可能让一个高中生参加? 再说了,这小丫头从他一来就出言不逊,这会儿求他帮忙,他就得答应吗? 林朝阳一脸笑容,写满真诚,“哎呦,这个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姐夫~” 陶玉墨见林朝阳毫不留情的就拒绝了他,知道他肯定是记恨她之前的态度。 “嗯哼!” 陶玉墨一声娇滴滴的示弱引来了姐姐陶玉书的警告,“玉墨,你先出去一下。” 陶玉墨不甘的看了林朝阳一眼,走出了房间。 “那个诗歌座谈会,你能帮上忙吗?”陶玉书问道。 “不好说。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只知道是《诗刊》和五四文学社一起组织的,倒是有不少学生会出席。”林朝阳如实说道。 陶玉书思忖片刻,说道:“这丫头吃人嘴软,你要是帮她这回忙,以后她对你的态度肯定能好上不少。” “态度不态度都无所谓,你要是说行,那我就帮他问问。” 林朝阳的这个表态让陶玉书很是满意,不过她还是说道:“不能就这么轻易答应她……” 她大眼珠子一转,“我先出去训她几句,省得她以后没大没小的。” 不管是在职场还是生活中,别人求你帮忙是很常见的事,但切忌答应的太痛快,要不然人家嘴上谢着你,心里却拿你当冤大头。 能帮的事要为难着帮,不能帮的要表现出尽力而为的帮。当然了,前提是这个人你愿意帮。 林朝阳给陶玉书比了个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陶玉书脸上略带得意之色,却在出门之际快速敛去,表情严肃。 “这会儿有事求人想着那是你姐夫了?之前怎么不是这个态度?” “你以为人家座谈会是什么地方?他张张嘴就能让你去参加?” “以后态度好点,听见没有?” “座谈会是你一个高中生就能去的?先让你姐夫帮你问问吧,你别有什么指望。” …… 过了一番嘴瘾,陶玉书回到房间来,脸色轻松愉快的跟林朝阳比了个手势。 小丫头片子,轻松拿捏! 第38章 座谈会都是捧臭脚 晚上睡觉前,陶玉书在看最新一期的《文艺报》。 她投给这期《文艺报》的那篇关于《牧马人》的评论文章没过稿,陶玉书有些不服气,正巧这期《文艺报》上有阎刚的那篇《与许灵均》,她要看看自己到底差在哪儿了。 “别看了,睡觉吧。” “我再看看。” 陶玉书把阎刚的文章翻了好几遍,然后又对照着自己的文章查缺补漏,进行修改。 “都没过,你就别改了。” 林朝阳的话惹来陶玉书的怒目而视,“得,我先睡觉,你忙。” 唉,我怎么就找了个这么能卷的媳妇呢! 翌日清早,林朝阳刚刷完牙,碰见睡眼惺忪的陶玉墨。 “姐夫早!” 陶玉墨乖巧的叫了一声。 “玉墨早!”林朝阳回应了一句。 正伸着懒腰的大舅哥陶玉成微微诧异,这丫头啥时候跟妹夫的关系这么好了? 吃早饭的时候,大舅哥秃噜着大米粥,对陶母说道:“妈,票也有了,今天下午去把电视买回来吧?” 陶玉墨闻言眼睛放光,“是啊妈,马上过年了,电视也紧俏,别到时候再缺货。” “行,我今天去西单。” “我跟你去,我下午没课。”大舅哥积极道。 去西单的路上,陶玉成对母亲说道:“妈,朝阳昨晚给了我五十块钱。” 陶母神色讶异,“他给你钱干嘛?” “说是电视机票的钱。票是我张罗来的,他说他和玉书也得出一份。” “还怪会做好人的,怎么不干脆买一台电视?” “妈!”陶玉成无奈的喊道,“朝阳虽说是出身农村,可人不错,他都和玉书结婚了,你就别做恶人了。” 陶母瞪了陶玉成一眼,他悻悻的闭嘴,嘟囔道:“你看不上又能怎么办,人家都结婚了。” 陶母懒得听他这个软柿子的废话,快走几步,拉开距离。 大舅哥有课没课,不耽误去凑热闹买电视机。 林朝阳有些羡慕,他嘴上说要当咸鱼,可现实情况根本不允许。 相比之下,有父母倚靠、有妻子帮衬的大舅哥才是真咸鱼,工作从来不积极,大不了请客吃饭嘛。 不过好在,图书馆这份工作也有特别清闲的时候,那就是寒暑假。 燕大的图书馆寒暑假跟平时一样,也是周一到周六不闭馆,但工作量可比上学的时候轻松多了,毕竟没有那么多学生借书和学习了。 各院系陆续都在放假,燕大的校园里肉眼可见的冷清了下来。 林朝阳早上先到馆里点了个卯,让胡文琼帮着盯一会儿,他便跑到中文系找到陈健功询问诗歌座谈会的事。 听说林朝阳是帮小姨子问的,陈健功笑着说道:“她是奔着赵振凯来的吧?” “你们这次座谈会有赵振凯?” “嗯。” 随着《今天》在燕大高校界的风靡,赵振凯这个诗人的名字也在短时间内传遍了燕京的各大高校,之前他的诗作一直在流传,现在更是成了很多学生们的偶像。 陈健功沉吟着说道:“参加座谈会的有几个《诗刊》的编辑,还有几个校团委的人,剩下的都是我们文学社诗歌组的成员。你小姨子想参加倒是可以,我给她安排个座,但得提前说好,是列席参加,不能发言,只是老老实实的坐那听着。” “没问题。”林朝阳拍拍陈健功的肩膀,“谢谢你了,健功。” “一点小事,客气什么。” 陈健功又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大作问世啊?” “没想好呢。”林朝阳道。 《牧马人》虽然是篇短篇,但在发表后的这两个月里已经在读者群体和文学界掀起了一阵热议。 陈健功想着,处女作便如此优秀,想来林朝阳对于接下来的作品必然是慎之又慎的。 “是得好好想想,毕竟你第一篇作品就如此惊艳。对了,还没恭喜你呢!” “恭喜什么?” 陈健功诧异,“你不知道?” 他见林朝阳一脸懵懂,道:“前两天丁灵在《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专门评论了你的《牧马人》,把你好一顿夸。” 丁灵是国内的知名作家,在后世她的名声不彰,远没有萧红、冰心等人的名气大。 但她在二十世纪中国文坛的地位和影响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后世文学界对她的评价是——中国革命史上影响力最大的女作家,其身份地位可见一斑。 现在这个时候,丁灵刚刚被平凡,但名誉尚未恢复。 陈健功悄悄对林朝阳说:“你不知道吧?丁灵才刚回京,还没公开露面过呢。她复出第一份公开发表的文字竟然是给你的评论,你小子,牛逼大发啦!” 《一首爱国主义的赞歌》是丁灵沉寂多年来第一份公开发表的文字,在文章中丁灵对《牧马人》主人公许灵均的坎坷经历和艺术形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剖析,并且融合着她的人生体验,因而显得很透辟、很辩证。 在谈及横逆和苦难时,丁灵在文章中如此描述:横逆、苦难、十年、二十年,可以使人看破红尘,失去理想,失去原有优美的气质和性格,乃至于失去生命,但也可以锻炼革命者的意志,临危不惧、浩气贯天,对未来充满希望,对人民饱含激情,许灵均就属于后者。 与陈健功见面后,林朝阳专门找来了他所说的那期《文汇报》,在燕大图书馆工作就有这个好处,可以免费享受到国内最全最新的报刊。 通篇看完,《一首爱国主义的赞歌》这篇评论文章与其说是丁灵盛赞《牧马人》,不如说是她借小说主人公许灵均在文中所展现的品格与节操来隐喻自身。 丁灵选择以对《牧马人》的评论文章来作为她平凡后在文学界的第一次公开发声,角度选取的可谓十分巧妙。 当然了,这并不妨碍《牧马人》因此收获的巨大好处。 一举两得,姜还是老的辣! 林朝阳看过文章之后便将报纸送回了报刊室,这两个月来文学界对《牧马人》的评论越来越多,按照这个趋势,大半年之内是肯定消停不了的,平常心对待就好了。 到了下午,《燕京文艺》的章德宁找来了图书馆。 “前两天的《文汇报》你看了没有?”章德宁一上来就问林朝阳。 “刚看过。” 章德宁脸色有些兴奋,说道:“这可是丁灵暌违文坛多年之后首次公开发声,你这篇小说注定要写进中国当代文学发展史了!” 林朝阳的表现却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激动,反而有点平淡。 “你就不激动?” “还行吧,被夸还是挺高兴的。不过又没稿费拿,不至于那么激动。” “稿费、稿费,你就知道稿费。”章德宁怒其不争,“钻钱眼儿里得了!” 她正色问道:“我们编辑部这边想给《牧马人》召开一次座谈会,轻泉同志让我先过来问问你的意见。” “座谈会?需要我出席吗?” “废话!” “那我不同意。”林朝阳斩钉截铁的拒绝。 章德宁的表情充满了不解,“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参加。我劝你们也不要搞这种东西,作家嘛,就要靠作品说话。什么座谈会、研讨会,都是大家互相捧臭脚,没意思。” 林朝阳不是作出一副清高自傲的姿态来搪塞章德宁,而是打工人的基因让他对于任何会议都排斥,像五四文学社成立那天那样看看热闹还可以。 自己去参加座谈会,想到一群人捧着一篇小说长篇大论、废话连篇的画面,他便充满了抗拒。 章德宁脸色难看,“什么叫捧臭脚?你这个思想真的是……算了算了,我懒得说你,你再好好想想吧。” 见她不再提这件事了,林朝阳也不再大放厥词。 章德宁又问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思路和想法?” “嗯……还没想好。” 林朝阳当然不能说没有,推脱工作也得讲究方式方法。 领导一问就是“已经对接”“正在落实”,这才是好的打工人。 “我是非常看好你的,编辑部的同志们也是。《牧马人》让你在文坛有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接下来的作品你可得用心打磨,别浪费了现在的大好形势。” “下一部作品是得好好打磨。” 林朝阳并没有给章德宁什么承诺,身为打工人,林朝阳深知太早应承别人一件事,往往吃亏的是自己。 送走了章德宁,再摸了会儿鱼,又到了下班时间。 今天傍晚的陶家格外热闹,陶母上午出发,下午才将电视机买回来,大舅哥陶玉成又笨手笨脚的摆弄天线,结果摆弄了一个多小时,林朝阳回来的时候他还没弄好。 “大哥,还是我来弄吧。”林朝阳主动来替换下了大舅哥。 “你可真是个少爷!”在一旁干着急了半天的陶玉墨对大哥发出鄙夷。 陶玉成脸色不忿,“那铁丝不好拧,手从窗户伸出去太别扭。” 他这话说完没用两分钟,窗口处传来林朝阳的喊声。 “玉墨,看着点电视,我转天线了,好了告诉我,我固定天线。” “好。” 陶玉墨应了一声,眼睛紧紧的盯着电视屏幕,刚通点还没有信号的电视屏幕上只有一片雪花。 “有了有了!” 林朝阳刚转了没几下,便听见陶玉墨激动的声音,她大喊着:“姐夫有了!” 林朝阳赶忙固定好天线,然后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陶玉墨眼睛放在电视屏幕上舍不得拿下来,抽空转过头来挖苦了一句大哥陶玉成。 “你看看,姐夫出手两分钟就搞定了,你弄半个小时还没弄利索。” 然后她又看向了林朝阳,脸上的笑容略显谄媚,“姐夫,你可真厉害!” 林朝阳心想:小丫头片子,翻脸跟翻书一样。 “大哥把活干在前面了,要不然我哪能那么快。” 林朝阳的谦虚给大舅哥挽回了几分颜面,“听到没有,都是我铺垫的好。” 陶玉墨朝大哥皱了皱鼻子,不与他纠缠,模样有点可爱。 “天线安好了?总算是干点正事。” 陶母刚才在准备晚饭,这会过来见电视有了画面,对大舅哥说道。 “是姐夫安的。”陶玉墨没等大舅哥说话,就替林朝阳揽起了功劳。 陶母看了林朝阳一眼,点了点头,“行了,那就吃饭吧。” 电视安在陶父陶母的房间,此时央视一套正在播出的是科教短片《半导体电路基础》,陶玉墨看的津津有味,吃饭的时候眼睛都不眨。 不光是她,陶家人大都如此,特别是陶希文和陶希武这两个小家伙,眼睛圆溜溜的就差没钻进电视里去了。 这个时候的电视台少,电视台播放的电视节目也少,连个正经的电视连续剧都没有,哪怕是科普节目大家也看的趣味盎然。 吃完饭,陶玉墨难得将眼睛从电视上移开,悄悄跟在林朝阳后面,“姐夫,我那事……” “明天早上你去32号楼找中文系的陈健功,他会安排你进去,记着到时候不要说话,听着就行了。” 陶玉墨闻言大喜过望,“谢谢姐夫,谢谢姐夫。” “都是自家人,别这么客气了。” “是是是,姐夫说的是。” 林朝阳看着小姨子的反应心中很满意,统一战线又多了一位好同志。 第39章 我可真不是个人 翌日晚上,吃完晚饭后陶玉墨便钻进了林朝阳夫妻俩的房间,脸色激动,情绪亢奋的诉说着今天参加诗歌座谈会的经过。 “燕大的学生们特别敢发声!” “大家普遍认为当前的诗歌存在的问题是缺乏真情,回避社会问题,不敢说老百姓的心里话。” “大家探讨的最深入的问题就是‘诗歌的生路在哪里?’,他们对艾青的《在浪尖上》和白桦的《阳光,谁也不能垄断》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 …… 小姨子的滔滔不绝听的林朝阳兴致缺缺,他挺喜欢读诗,但不喜欢这种跟打了兴奋剂一样的活动。 倒是陶玉书听的十分认真,觉得陶玉墨带回来的信息很有用,完全可以写个评论来探讨一下当今国内诗坛的现状以及未来的发展。 等陶玉墨走了之后,夫妻俩讨论起了过年的问题,今年过年是1月28日,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二十天。 今年是两人结婚第一年,按理说应该回趟老家。 但陶玉书八月份才刚回去,现在又回去间隔的时间有点近。 这还不是关键,最关键的一点是费钱、费时间。 来回在路上就得四五天,陶玉书放了寒假有时间,但林朝阳却还得上班,可能回去一趟在家里待的时间还没有赶路的时间长。 “我是觉得,与其把钱都花在路上,不如把钱直接给爸妈寄回去。” 要是坐硬卧回去的话,两人来回光是路费就要一百块,再加上买东西,回去一趟少说也得二百块钱。 陶玉书的话让林朝阳有些意外,“给家里寄钱?” “嗯。我临走的时候妈不是给了我五百块钱吗?你也应该明白这五百块钱对于他们老两口来说的份量。 我是想着,可以把钱给他们寄回去,就说是你的工资,专门孝敬他们二老的。” 林朝阳说道:“给家里邮五百块钱?那咱们不是没钱了吗?” 林朝阳不是不想给父母寄钱,只是顾及陶玉书的想法,怕她只是客套。 “我又没说全寄回去,你一年寄一百块钱嘛。” 他沉吟着说道:“你想清楚了,这要是邮的话,以后就不能停了。爸妈给的五百块钱邮完了,就得花自己的钱了。”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不舍得花自己的钱啊?”陶玉书白了他一眼,“爸妈岁数大了,又在农村。现在你又不在他们眼前尽孝,给他们邮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林朝阳从来没提过照顾农村父母的事,所以他不认为陶玉书是在说客套话,她这一番话让林朝阳既庆幸又惭愧。 庆幸的是娶了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媳妇,惭愧的是光想着过几年等条件好了,把老两口接到燕京来享福,却没考虑过当下对他们的照顾,陶玉书所弥补的正是他的缺陷。 他将陶玉书搂到怀里,“娶到你,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我也这么觉得!” 陶玉书仰望着他,脸上尽是调皮之色。 夫妻俩温存之际,林朝阳的良心再次骚动起来。 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我竟然还整天想着搞小金库。 我可真不是个人! “媳妇!” “嗯?”陶玉书依偎在他的怀里,满脸幸福。 “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林朝阳咬了咬牙。 “什么事呀?” 林朝阳用双手扶着她的肩,两人四目相对,陶玉书眼神懵懂。 她越是如此,林朝阳心里越是愧疚。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这个人从小到大,大错不犯,小错不断,认个错又有什么的。 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林朝阳艰难的开口。 “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尝试搞创作。” 闻言,陶玉书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兴的说道:“是吗?我就觉得你在文学创作方面有些天分,写了什么作品没有?拿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事到临头,林朝阳又有些犹豫。 陶玉书还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写的东西不成熟,不好意思拿出来示人,这种心理每个新手都有过。 “没关系,谁都有第一次。再说了,你不信任别人,还不信任我吗? 我可是中文系的大学生,在《文艺报》上发表过评论的人。让我来用专业的眼光帮你参考参考,肯定比你自己闷头写要管用的多。” 陶玉书的眸子闪亮亮的望着林朝阳,里面闪动着四个字:好为人师。 林朝阳内心激烈的挣扎着,在良知泯灭的最后一刻,他心中有了决定。 他走到书架旁,找到前些天陶玉书还在看的《燕京文艺》1978年第十一期。 “干什么?” 陶玉书接下他递过来的杂志,不解的问道。 林朝阳将杂志翻开,翻到刊载有《牧马人》的那一部分。 “这个……”他指着杂志,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就是我写的!” 陶玉书看了看杂志上面的标题,又看了看眼前的丈夫,感觉自己出现了幻听。 “《牧马人》是你写的?” 林朝阳笃定的点了点头,“没错。” 陶玉书不知为何发笑,“你别逗我了。我知道你在文学上很有想法,可……” 她看着林朝阳那认真的表情,到了嘴边的话却说不下去了,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真是你写的?” “如假包换!” 陶玉书审视着林朝阳的表情,脸色逐渐严肃起来,她没再说话,而是坐到了床边,低着头认认真真的重新看起了读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牧马人》。 林朝阳被她的举动弄的不明所以,啥意思?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话啊,你低头搁那看书是几个意思? 忐忑了两分钟,林朝阳恍惚间悟了。 他想到了后世职场谈判中每到关键时刻,双方剑拔弩张,针锋相对,却一言不发,等的就是谁先开口。 不说话,就是为了给对方制造心理压力。 嗯,没错,是这样的。 我得淡定一点,我做的这一切可都是为了家庭的和睦。 二十多分钟一晃而过,林朝阳心中把负荆请罪的花样想了一百种,陶玉书终于将视线从杂志放到了他身上。 感受到视线落到他身上的一瞬间,林朝阳下意识的危襟正坐,满脸正气。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紧张了吗?” “没紧张吗?” “没紧张!” 陶玉书表情不耐,然后举起手中的杂志,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林朝阳嗅到了危险的信号,决定摒弃一切花言巧语。 “我一个农村娃娶了个大学生,当了教授的女婿,又被安排了燕大图书馆的工作,我觉得自己得上进一点。 工作上短时间内肯定是不能有什么起色了,正巧我在文学创作方面有点想法,所以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了一篇小说投给了《燕京文艺》,没想到他们真就用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的眼神柔软了下来。 她自问是善解人意的,很清楚丈夫跟自己到燕京必然会有很大的心理压力。 可她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低估了这件事给丈夫带来的心理压力。 虽然他说的很简略,可陶玉书还是能从这只言片语中脑补出这段时间以来丈夫内心的压抑。 一想到他每天都被这件事折磨的寝食难安,却还要故作坚强,甚至连努力都要背着自己,陶玉书心中就涌起一阵心疼。 “那你怎么不事先告诉我呢?” 见陶玉书的眼神和话语都柔和起来,林朝阳心中松了一口气。 这一关过一半了。 “好面子嘛!万一写的不好,被人家刊物退回来,多没面子。” 陶玉书笑着说:“你还怕没面子?自大狂!” “我那不叫自大,是自信。” 就在他放松警惕,以为马上就要万事大吉的时候,陶玉书抽冷子问道:“那小说发表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要命! 这个问题好犀利! 第40章 只有我知道,你是块金子 “这个问题……说起来也怪我。其实吧,我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 “什么惊喜?”陶玉书问道。 林朝阳一手拍在两人身下的铁架子床上,传来轻微的吱嘎声。 “咱这床太不成样子了,我打算换个好床,再买个弹簧床垫,可惜一直没搞到票。” 陶玉书听完丈夫的话感到滑稽中又有几分感动,她记得刚来家里那几天林朝阳确实是提到过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她没想到他真的一直记在了心里。 “一张床而已,还值得你费那么大的心思?” “吃饭、睡觉是人生两大要事,不能敷衍,这直接关系到我们人生的幸福指数。”林朝阳义正言辞的说道。 陶玉书调侃道:“真不愧是我爸的女婿,在这一点上,你们俩的观念倒是很像。” “那是,泰山大人是我学习的榜样。” “说你胖,你就喘。” 陶玉书伸出手来,“稿费呢?” 林朝阳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总算是忽悠过去了。 他衣服内兜里掏出钱来,交给了陶玉书。 “就放这?不怕被我发现?” “发现就发现呗,我又不是真想瞒着你。”林朝阳理直气壮的说道。 陶玉书数了数钱,“这钱不对。” 林朝阳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不对了?” “《牧马人》才一万七千字,怎么有一百多块钱?” 嗡嗡嗡中国内的稿酬支付制度全面崩溃,去年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发布《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 通知规定实行低稿酬制度,并根据作品的质量和字数一次付给稿酬。著作稿为每千字二至七元,翻译稿为每千字一至五元。 所以这两年的刊物投稿的稿酬普遍标准都是千字三到五块,六七块已经是名家的标准了。 陶玉书自己也投稿,对于现今的稿费标准很清楚。 林朝阳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暗自吐槽,合着刚才你看了半天是去查字数了? “你忘了,我还在《燕京文艺》上发了一篇创作谈,编辑部还给我涨稿费了呢,《牧马人》是千字五块,创作谈千字七块,加在一起113块钱。” “我说呢。” 陶玉书欢欢喜喜的正打算将一堆钞票揣进了兜里,想了想,又从里面抽出一张大团结来。 “这是你的。” “这是我的。” 林朝阳本来还有点心疼捂了没几天的钞票,可看着陶玉书那副小财迷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 稿费到手,陶玉书又看向林朝阳,眼睛里透着崇拜的光芒。 “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写出这么一篇精彩的小说的?以前也没听你说你写过小说啊,第一次写就能登上《燕京文艺》,还出了那么大的名!” 你提到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陶玉书的态度让林朝阳不由得生出几分意气风发之感,要不都说女人的崇拜是男人最好的壮*药呢。 “一开始我是想写,但也没什么思路。后来是看到了《工人日报》发的一篇报道,是关于宁夏的一对大学生夫妻拒绝了海外亲属巨额资产的遗嘱继承,毅然决然的留在国内扎根边远地区建设的。 这篇报道给了我启发,正好我在图书馆每天上班都有点清闲的时间,就找了些资料来,一番构思,就有了《牧马人》的底子。” 早在有了写《牧马人》这篇小说的念头之初,林朝阳便已经想好了措词,不管是读者、家里人还是编辑,以后少不了都要问到他创作的起源,这叫未雨绸缪。 “那你下笔就能写出来?没遇到什么困难?” 这是陶玉书觉得最好奇的地方。 她倒不是瞧不起丈夫的初中学历,只是文学创作这种事不是说你会写字、语文好就够的,任何一个新手在起步阶段难免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 “也有吧。一开始也写的很不顺,磕磕巴巴的。我觉得关键还是要有耐心,熬过去了,也就好了。” 林朝阳回答的很简单,但陶玉书就是念中文系的,而且现在就在写文学评论,深知这其中的难度。 丈夫从未有创作方面的经验,能够在如此短时间内就完成一篇篇幅长达上万字,且精彩绝伦的小说,这说到底肯定是有天赋的原因。 她不禁又想起了两人最早认识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在小杨屯插队,林朝阳白白净净的,人倒是挺斯文,两人平日偶尔一起劳动也算是认识,但也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后来他因为救她而失血过多,好不容易缓回来,她感激林朝阳的救命之恩,衣不解带地照顾他。 慢慢地,她在接触中发现,林朝阳竟然是个很有内秀的人,尤其是在文学一道上,更是有着敏锐的感受和洞察力。 别人都以为她只是因为救命之恩和林朝阳在一起的,这当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并非是主要原因,她陶玉书可不是那么迂腐的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和林朝阳是趣味相投。 一眨眼,两人结婚马上也快一年了,陶玉书十分清楚周围人对她和林朝阳这段婚姻的议论与不看好,连至亲的母亲都在反对,可她还是坚持下来了。 回想这一年的经历,陶玉书感觉鼻子有些发酸。 陶玉书突然将头埋进林朝阳的怀里,他一开始还以为媳妇是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崇拜给他投怀送抱,可等他感受到胸口湿哒哒的温热之后才觉得不对劲。 林朝阳轻轻地捧起那张娇俏的脸庞,却见陶玉书哭得梨花带雨,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这一哭,把他哭的有些心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这是?怎么还哭上了?” 晶莹的泪珠未滴落之前盈盈的噙在眼眶里,陶玉书呜咽着望着林朝阳也不说话,他心里更加着急了。 “说话啊?在学校受欺负了?还是家里谁给你气受了?”林朝阳心疼的替陶玉书抹着眼泪。 这时她才抽着鼻子开口,“他们都不懂。只有我知道,你是块金子。” 心中的焦急在这一瞬间化为绕指柔,原来她哭是因为这个。 过去这一年的点点滴滴在林朝阳的脑海中闪过,从她义无反顾的选择自己那天开始,她的压力应该也很大吧? “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哭的。”林朝阳再次替她拭去泪痕,“你丈夫我可不只是块金子,是金矿。” 陶玉书破涕而笑,这一笑明媚生花,“自大狂!” 笑过之后,林朝阳神色愧疚的说道:“对不起!” 陶玉书以为他道歉是因为她受委屈,“我们是夫妻,说这个干嘛?” “诶,我问你,秀芝这个人物,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这你都没看出来,我照着你写的啊!” “哼,花言巧语,那清清呢?为什么是女儿?” “你不喜欢女儿吗?我以为你喜欢女儿呢!” “儿子女儿我都喜欢。” “那咱们来造一个!” “呀!你疯啦!” 第41章 想着换张床吧 林朝阳做了个噩梦,梦见他藏在鞋底的那份小金库被陶玉书发现了,当场没收,他再次一贫如洗。 去了食堂连五分钱一份的溜土豆丝都点不起了,饿的前胸贴后背,碰巧有人饭还没吃完,往地下扔了一块锅塌豆腐,他一看那人竟然是刘振云。 不过饿极的林朝阳顾不得那么多,他一个恶狗扑食抢到地上的豆腐就往嘴里塞。 可这豆腐越吃越黏牙,越吃越糊嘴,到最后都把他的嘴给糊上了。 他拼命的扒拉,拼命的扒拉……然后就醒了。 昨晚最后来到生命与灵魂的大和谐后,林朝阳便沉沉睡去,这会儿刚醒,心里猛的一惊。 上班要迟到了! 然后又想起来,今天好像是周末。 陶玉书这会儿睡的正香,白嫩柔软的胳膊盖在他的下半张脸,难怪他会做那样的梦。 林朝阳轻轻的移开她的手,她连点反应都没有,看样子昨晚是累坏了。 穿衣服的时候,他特地踩了踩鞋跟,钱应该没少。 虚惊一场! 昨晚他主动交代犯罪事实,既跟中文系那帮守不住秘密的碎嘴子有很大关系,也有自身的良心发现。 不过他这个人,从小错了就改,改了又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现在小金库已经充公了一部分,可不能再出问题。 男人出门在外,哪能没点压腰钱啊! 林朝阳出了房间,准备去洗漱,正巧碰见了刚吃完饭要回屋的陶玉墨。 她一看到林朝阳,脸颊飞满红霞,低着头便错身关门。 林朝阳再往前走,碰见了在刷牙的大舅哥,看向他的眼神含义深厚,似乎只有男人之间才懂。 等他洗完漱去吃饭,便看到了丈母娘那冰冷的眼神。 心虚的林朝阳吃饭都只敢坐半个屁股,心里回想着他们夫妻俩昨晚情到浓时的情不自禁。 冲动了,冲动了! 老丈人的脸色倒是如常,不过在吃完饭后起身的时候还是幽幽的说了一句:“朝阳啊,回头想着换张床吧……钱不够我给你们添点。” 林朝阳连忙放下筷子,“爸,我今天就去买床,有钱,有钱。” 老丈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食色性也,乃人之常情。 等林朝阳吃完饭回到屋里,就见陶玉书整个人拱在被里,似乎还在睡。 可林朝阳却敏锐的发现她脚丫子的小动作,他走到床边,将被子从她头上扯下来。 “别睡了,赶紧去吃饭,妈都要收拾碗筷了。” 昨晚承尽欢愉的俏脸上此时多了几分妩媚的风情,她嗔怪着喊道:“都怪你!昨晚爸妈他们肯定都听见了!” “听见就听见嘛,合法夫妻你怕什么?”林朝阳大言不惭的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去拉陶玉书的胳膊,却被她一口咬在了手腕处。 陶玉书的皓齿洁白而整齐,羞恼之下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咬的有些用力,林朝阳呲牙咧嘴的却没有动作。 “里唔藤哇?” 陶玉书也不撒嘴,呜哇着问林朝阳。 “疼啊,你倒是松嘴啊!” 陶玉书这才松开口,林朝阳揉着手腕,上面是两排清晰的牙印,“属狗的!” “哼,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陶玉书报了仇,整理了衣服和头发就准备出房门。 林朝阳说道:“爸让咱俩去买床,你快点收拾。” 陶玉书正要迈出房门的脚步顿时艰难起来,转回头恶狠狠的瞪了林朝阳一眼。 吃完饭回来,陶玉书满脸不高兴,林朝阳以为她还在纠结昨晚的“噪音扰民”事件。 “妈又讹走我两块钱!” 林朝阳一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陶玉书放寒假了,每天午饭都得在家吃,可不得多收点伙食费吗? “你这话小心被妈听着。” “她知道了就是你告的密!” 得,好人不好当啊! 夫妻俩正说笑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打开一看,原来是老丈人。 “爸,什么事?” 陶父没说话,递过来两张票子便转身离去。 “什么呀?”林朝阳凑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棕床票和一张床架票。 “爸这是未卜先知吧?”林朝阳惊叹道。 陶玉书没好气的说道:“你当我爸是算命的啊?” 林朝阳说的当然是玩笑话,这张棕床票肯定是老丈人淘换来的,只不过恰好赶在了今天给他们而已。 “暑假的时候我爸就在张罗了。”陶玉书补了一句。 林朝阳顿时感受到老丈人对他们夫妻俩的拳拳爱护之心,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父爱无言。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棕绷床还是差了点意思,要是个弹簧床床票就好了。 有了票证,又刚刚缴获了林朝阳的小金库,换个床和床垫自然不是问题。 当天下午,林朝阳和陶玉书雇了一辆板车就将床架和床垫拉回了家里。 陶家前几天才刚添置了电视机,今天又在换床,所谓旧貌换新颜,家里不免沾了些喜气,连周围几家邻居也在好奇。 今天傍晚,陶家的晚饭是大嫂赵丽掌勺。 陶父陶母晚上要去工人俱乐部观看《于无声处》的话剧演出,五点就从家里出发了。 《于无声处》是由沪上工人文化宫业余话剧队创作、编排的话剧,今年一经公演便火爆沪上,一票难求,真如剧名一般——于无声处听惊雷。 11月份,受文化部和全国总工会的邀请,编剧宗福贤、导演苏乐辞率领《于无声处》剧组抵达燕京进行演出。 复刻了在沪上的表现,《于无声处》在燕京首演便取得巨大成功,多家媒体报道了这部话剧的首演盛况,并给予了高度评价。 《人民日报》甚至在头版刊发了特约评论员文章《人民的愿望人民的力量——评话剧〈于无声处〉》,称《于无声处》剧组来京为首都人民演出,是人民力量的胜利。 首演即火爆,《于无声处》成为了这个冬天里燕京文化界仅次于电影《追捕》、杂志《今天》的文化现象。 昨天大舅哥从朋友处搞来了两张《于无声处》的门票,孝敬给了陶母,于是便有了今天老两口的外出约会。 大舅哥的这番操作让林朝阳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一时又想不起来,直到注意到了书架上的那本《红楼梦》他才恍然。 这要是搁《红楼梦》里,大舅哥妥妥的琏二爷啊? 爷们儿干啥啥不行,但处事是真能处明白,还会讨人欢心。 第42章 内参电影真值钱 吃晚饭时,陶玉墨的心情看上去很不美丽,大概是为了陶父陶母没有带上她去观剧而在闹情绪。 林朝阳也可以理解小姨子的心情,作为家里刨除文武两小只之外唯一的单身狗,她现在在家里的地位可能还比不过自己,毕竟他还有陶玉书的鼎力支持。 可小姨子呢? 真爹不亲,妈不爱,姐姐时刻秀恩爱,大哥只顾逍遥自在。 谁能有她惨啊! 等到晚上,陶玉书又在清查她的小金库。 今天买了一张棕绷床,一张榉木床架,花了五十六块钱,比林朝阳一个月工资还多。 昨天晚上刚到手的九十多块钱,一下子就去了一半还多,财迷·陶的心都在滴血。 “别查了,来感受感受我们家这大床。” 林朝阳拉着陶玉书躺到了床上,然后蠢蠢欲动。 因为那两张破铁架子床,林朝阳憋了四个月,昨晚冒死冲锋,结果才到一半陶玉书就坚持不住,缴械投降了。 现在换了张大床,林老爷总算是能尽兴了。 这年头要吃软饭,谁还没点特长啊! 要过年了,这天晚上燕京的风格外的大,刮的床都在乱晃。 事闭,林朝阳倚在床头回蓝,问道:“我写小说这事,你不打算跟爸妈说了?” 陶玉书浑身香汗淋漓,吐气如兰。 “不着急。” 林朝阳不解其意,在他想来,以陶玉书的脾气,自己在杂志上发表小说了,她不得拿着杂志到丈母娘眼前炫耀一波? “咱们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妈要是知道你能赚稿费了,肯定会变着法的跟我们要日用。” 林朝阳没想到陶玉书还藏着这么个心眼,“你们母女俩可真是斗智斗勇啊!” “谁让她偏心?”陶玉书在他怀里换了个姿势,又说道:“再说了,你才发表了一篇短篇,还不稳妥。大张旗鼓的宣传,也太刻意了一点。不如等争取明年出本书,到时候给他们扔个原子弹!最好是让他们从别人那听到,然后来找我核实情况,我轻描淡写的说:对啊!” 林朝阳想象着媳妇所描绘的画面,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家媳妇真是生错了时代,这要是三十年后写个网络小说,那不得赚疯了? “怎么样?我这个想法好吧?”陶玉书玩笑道。 “你心比我还大。”林朝阳说道。 “是因为有,所以心才大啊!如果你真的是扶不起来的阿斗,我可能得花尽心思去证明自己没有嫁错人。” 林朝阳听了她的话,心中有些恍然。 是啊,正是因为心里有了底气,所以才不屑于解释、不急于证明什么,他回想自己到燕京来这半年的想法,不也是如此吗? “而且我妈的观念是先入为主,我现在告诉她你如何如何厉害,她说不定会认为我是在跟她示威。” 林朝阳思想一下,玩笑话归玩笑话,可陶玉书最后说的这句话还真是通透。 这人一旦有了偏见,看什么都是偏的。 “你在文学创作上这么有天分,第一篇小说就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不好好筹划一番未来的发展道路,那就是暴殄天物。 而且《牧马人》毕竟是篇短篇,舆论反响再好,没办法做成出版物,影响力终究是差了一些。我觉得接下来你的创作重点应该放在中长篇小说上……” 林朝阳记得刚刚明明是陶玉书率先投降的,可这么一会功夫,她居然越说越兴奋,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不一样的光彩。 一说到正事就满血复活,莫非这就是学霸光环? 憋了四个月,一朝得欢,翌日再上班,林朝阳精神抖擞,到底是年轻人。 刚放寒假,不光是燕大变得冷清起来,连图书馆也是如此。 林朝阳这周在一楼书库驻守,他终于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在这里工作的快乐,摸了一上午的鱼,闲的他桌子都快擦反光了。 到了中午去大饭厅的时候,看了一眼菜码,最近肉吃的有点多,他打算换点清淡的。 正要打菜,便看到了刘振云提着饭盒进来食堂。 “振云,你没回家?”林朝阳跟刘振云打了个招呼。 “没,我过年前再回家。” 打了饭菜,两人边吃边聊,林朝阳从刘振云口中得知了他放寒假没走的原因。 原来是放假前中文系一帮来自边远地区的学生不想回家,请求系里给他们勤工俭学的机会。 中文系的领导顺应民意,给这帮学生安排了抄稿和审剧本的任务。 如今没有电脑,打字机也没几个人会用,赶上出版社或者杂志社出稿要赶时间,就需要有人帮忙抄书稿。 凡是搞过文字工作的都知道,写字这个东西看着轻松,但实际上却是个苦差事,做作业做个个把小时都会手疼肩酸,更何况是抄书稿。 相比之下,审剧本就要轻松多了。 不过凡事有利有弊,抄书稿又苦又累,给的是现金。审剧本轻松,给的却是电影票。 刘振云心思活泛,他觉得自己缺钱,但也没那么缺钱,所以果断选择了审剧本这个差事。 刘振云他们这些学生要审的剧本是从文化部那揽过来的,让学生们审完后再写一份意见,作为剧本筛选的初选。 每看完一部剧本,就给学生发两张“内部电影”票。 这个年代国内引进的外国电影多以社会主义兄弟国家的居多,而文化部给的“内部电影”票,很多都是资本主义国家的新电影和经典电影,很受老百姓的追捧。 谁头一天要是去看个内参电影,第二天可是能在单位吹好久的。 林朝阳听着刘振云嘴里念出的一个个电影名,说道:“你那都有吗?” “我才刚看了一部剧本,有两张《罗生门》的票,不过我们同学那还有。” “给我多弄几部电影的票。” 刘振云提到的电影,有些是林朝阳看过的,有些是他没看过的,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陶玉书和陶家人没看过。 听了他的要求,刘振云很高兴。 他们这些学生寒假放假不回家,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赚钱吗? 电影票到他们手里,自己肯定会看,但有些票也是要卖出去的,毕竟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都得抓。 忙活半个寒假,把回家的火车票给赚回来,岂不美哉? “成,回头我拢了票去图书馆找你。” 两人说完这件事,下午刘振云便把八张电影票送到了图书馆。 其中有四张是日本电影《罗生门》,两张是苏联电影《审判词》,还有两张法国电影《拿破仑》,观影地点都在小西天儿的中国电影资料馆。 林朝阳数了六块四钱递给刘振云,他连忙摆手:“太多了。” 现在看电影,电影院也就八分、一毛的,大饭厅看电影更便宜,自己带小板凳才五分钱一张票。 林朝阳给刘振云六块钱,合八毛一张票。 “内参电影是内参电影的价,能一样吗?” 林朝阳不由分说的将钱塞进刘振云手里,这价钱跟小西天儿的票价仍有差距,但两人私下交易也算说得过去。 走出图书馆,刘振云低头看了看手里攥着的钱。 内参电影可真他么值钱! 第43章 遍地是朋友 傍晚回到家中,林朝阳发现陶父正与人手谈,对面那个人他还认识,一句“老登”差点脱口而出。 等一局棋下完,也快到吃饭的功夫了,陶父这才将林朝阳介绍给老者。 “光遣兄,这就是玉书的丈夫,他叫林朝阳,在图书馆工作。” “朱教授好!”林朝阳恭敬的叫了一声。 朱光遣笑眯眯的,脸上褶子一堆,像条老狐狸。 “那天我去图书馆还碰见来着,真是有缘分。喊教授就见外了,叫伯父吧。” “朱伯父好!”林朝阳又叫了一遍。 老头儿满意的点了点头,“相貌平平,配玉书丫头确实差点意思。” 老登,嘴好毒,再说“相貌平平”你点什么头? “不过眼光不错,能把玉书这丫头娶到手,是个学美学的好材料!” 这还像句人话! 可他想想又觉得不对,老登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不能上当。 林朝阳心里叫着老登,但脸上还是一副乖巧的模样。 谁让眼前这位爷是个开山怪呢? 中国美学教育奠基人! 光是这一个称谓就能秒杀中国99%以上的文化人。 林朝阳这回终于知道老头儿那天为什么去图书馆消遣自己了,敢情跟陶父是莫逆之交。 因为朱光遣的到来,陶家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开饭前陶玉墨盯着丰盛的菜肴眼冒绿光。 “喝点儿,喝点儿。” 朱光遣刚坐下就催促陶父,陶父却说道:“你来之前我可跟你们家人有保证。” “他们又没在这。” “你以为喝完酒他们闻不出来?”陶父又道。 “泡壶茶再走嘛,又不多喝。” 看起来,老头儿已经是惯犯了,作案手法十分娴熟。 陶父拗不过他,拿来了两个小酒盅,一盅三钱,“就三盅!” “玉书啊,再过几年可得把你爸看紧点,不能让他偷喝。” 朱光遣对着陶玉书倾诉他对陶父的不满,陶玉书笑道:“朱伯伯,我爸酒瘾可没您这么大!” “这丫头,真是不如小时候可爱了。” 吃过晚饭,朱光遣真就喝了一壶茶,临走前还把手挡在口前哈着气闻了闻,确定了没闻出酒味才出门。 林朝阳想到了之前的“红烧肉”事件,怀疑陶玉书姐妹俩是不是从小都跟他学的。 老话说的没错,近“朱”者赤。 朱光遣家住在燕南园,距离朗润园这里有段距离,陶父让大舅哥将他送回了家。 晚上回了屋,林朝阳将从刘振云那里买来的电影票交给陶玉书。 “从哪儿来的?”陶玉书问。 林朝阳便把刘振云他们这些中文系学生勤工俭学的事说了一遍,“都是内部电影,爸妈他们应该也会感兴趣。” “这就开始拍马屁了?” “大舅哥给的灵感。再说什么叫拍马屁,这叫丰富业余生活、加强精神文明建设,你这个觉悟啊,还是有待提高。” “哼!”陶玉书冲他皱了皱鼻子,欢欢喜喜的收下了电影票。 请家里人看电影,要是放在后世多少显得有点过于务虚。 不过这年头老百姓的娱乐活动确实太过匮乏,看电影几乎是最大众的娱乐方式。 在即将到来的1979年,中国电影行业创造出了293亿观影人次的世界记录。 这不仅是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更是世界电影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以79年中国人口9.75亿人来计算,每一个中国人在这一年平均观看了30次电影,这才是中国电影市场真正意义上的巅峰时刻。 林朝阳给家里弄这么几张电影票,还真算是替大家找了个不错的娱乐活动。 等陶玉书把电影票送给家里人之后,林朝阳明显能感觉到家里的气氛都变得愉快起来。 尤其是小姨子陶玉墨,十七八岁的小丫头正是爱玩的时候,看电影可太让她快乐了,她还偷偷摸摸的找到陶玉书,问能不能再要一张票,她想请同学也一起看。 陶玉书的第一反应是:“男的女的?” “姐~你说什么呢?”陶玉墨满脸娇羞,“当然是女同学。” “你心虚什么,我就是问问。” “谁心虚了?” 陶玉墨好一顿哀求,从姐姐那里搞来了两张电影票。 等她走后,林朝阳得意道:“现在这家里,遍地是朋友。” 陶玉书挖苦道:“我妈一个顶十个。” “你妈的战斗力是强,可她没有战友啊,独木难支。把朋友搞的多多的,把敌人的搞的少少的,这是胜利的奥义。” “胡说八道!你这张嘴可别出去瞎说。”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要到小年了。 林朝阳接到了父母从东北老家寄来的包裹,里面都是山货,至少有十斤,还都是晒干的,够陶家全家人吃半年的,随包裹来的还有一封信。 老两口跟陶玉书想到一块了,在信中说上次陶玉书八月中才回来,间隔的时间短,过年就不用回去了,让他们小两口省点路费。 邮来的这些山货是送给亲家的,要过年了,给家里添点菜,爱吃什么就写信,东北别的没有,就是山货多。 这天晚上,陶玉书将一大包山货展示给陶家人。 现在大家的生活条件和物质水平远没有后世丰富,即便在燕京也是如此,一大袋东北山林里的山货摊在桌上,十分吸引陶家人眼球。 “这一包,少说也得值个六七十块钱吧?”大舅哥说道。 东北山货说起来土,但这玩意真就不便宜,特别是在这个还没有人工养殖的时代。 而且因为都是风干、晒干的,实际份量远比大家看到的要多。 陶玉成、陶玉墨这兄妹俩看着山货眼冒绿光,这一大包山货里不仅有菌类的黑木耳、猴头菇、榛蘑,还有两只风干了的山鸡。 这要是烹成菜肴,得多香! 陶玉书将林家二老在信中的嘱托转达给陶父,神色间满满的都是骄傲。 “让亲家公、亲家母破费了,这让我们怎么好意思。”陶父对林朝阳说道。 “爸,都是一家人,您这话太客套了。” 不管是陶父,还是林朝阳,又或者是陶家人,都明白林二春夫妻俩寄这些东西来,不仅是给亲家送一份礼物,也是感念陶家照顾、包容他们的儿子。 平时送东西太过刻意,眼下马上要过年,这份礼物就显得周到而体贴。 “回信的时候替我们一家人谢谢你父母。”陶父神色沉吟,又说道:“既然今年不回老家,那就好好留在家里过年。你们俩也结婚快一年了,婚礼没办,两家人连面都没见过,这事说不过去。等明年看看找个时间,我们去东北走一趟。” 此话一出,林朝阳微微诧异,陶玉书喜上眉梢,唯独一直没说话的陶母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可她再不乐意,陶父终究是家里的话事人,她总不至于当场撕破脸反对。 林朝阳偷瞄着陶母的反应,职场上不要怕得罪人,关键是要跟对人。 丈母娘看他再不顺眼,不还是得去东北吗? 第44章 《秋菊打官司》 以中国人固有的世俗眼光来看,林朝阳和陶玉书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各种不般配,无论是从个人条件还是家世背景来说,都是如此。 并且因为时代的特殊性,让他们的结合省略了一切的繁文缛节。 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对这些并不在乎,两人甚至没有拍过结婚照,但结婚一年了,两家老人还未曾会过面,这确实是不合情理的。 这里面一方面有距离和交通的原因,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出于两家人的谨慎。 从林父林母的角度来说,林朝阳娶了这么个大学生儿媳妇,家里又是燕大的书香门第,冒然提出见面,人家同意了还好,不同意岂不是自找不痛快?还可能会引起人家的反感,误以为他们是想攀亲戚。 从陶父陶母的角度来说,他们在见到林朝阳之前,对于他以及林家父母没有过多的了解,能够接受林朝阳来京也是因为女儿的再三坚持。在没确定林朝阳是否是个值得女儿托付终身的另一半之前,他们同样不想草草认下这门亲事。 今天晚上,借着林家父母的一份厚礼,陶父主动说起明年安排两家人见面,证明了这几个月以来,林朝阳的表现赢得了他的认可,真正把林朝阳当成了自家女婿来看待。 当着家里人的面,陶玉书表现的还算克制,可等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一下子就扎进了林朝阳的怀里。 “爸妈这个礼物来的真是太是时候了!” 陶玉书在乎的当然不是礼物本身,而是她和林朝阳的这段婚姻能够得到两家父母的认可和祝福。 别看她平时怼母亲跟小钢炮一样,可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得到父母对婚姻的祝福。 没等林朝阳说话,她又说道:“那一包山货那么多,肯定不便宜。咱们走的时候妈刚给了我五百块钱,他们二老太破费了。” “你不是也要给爸妈邮一百块钱吗?礼尚往来。” “那不一样。这钱本来就是爸妈的,就算以后用到我们自己的钱,那也是我们应该孝敬二老的。 可这个山货是爸妈送给家里的,得想办法让我爸妈也出点血!” 林朝阳闻言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啊你,就不怕挨你妈的骂?” “你刚才都说了,礼尚往来嘛!”陶玉书满不在乎。 “那你怎么就知道爸妈不能准备呢?” 陶玉书认真思考了一下,“也是,就算我妈不想回礼,我爸肯定也能想得到。” “又在背后说丈母娘的坏话,小心我告状!” “少歪曲我的意思。我妈……倒不至于失礼,她就是没太接受你。你也不要对她有意见,她就是……就是观念没扭转过来。” 林朝阳轻轻的拉住她的手,“她生了个这么好的女儿给我当媳妇,我感谢她还来不及呢!再说了,妈嘴上不待见我,可哪顿饭也没让我饿肚子啊!” 陶玉书被他哄的心里比蜜还甜,这时就听着他又说道:“就是手艺差点。” 她忍不住捶了林朝阳一下,“小心被妈听见!” “妈要是知道了就是你告的密!” 诚如林朝阳夫妻二人所想的,第二天一早,陶父便开始张罗着给亲家的回礼,拉着不情不愿的陶母外出购物。 等林朝阳上班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已经被打包好。 “朝阳,明天一早你去把东西邮了,估计是赶不上过年了。” 陶父对林朝阳吩咐完,语气略带些遗憾,年前收到东西更显锦上添花。 这天一早,林朝阳将东西寄了出去,然后才到图书馆上班。 寒假期间,图书馆八点开门,他上班也从容了很多。 前来借阅的人少了,馆里最近清闲,但偶尔也有重活。 比如今天,图书馆刚进了一批新书,也不多,一万册而已。 一万册搬起来确实不算多,毕竟图书馆几十号人。 真正的难处是在于书架是固定的,多了些新书,就要把一部分书架上的老书替换下来,俗称倒架,这也是图书馆的所有工作内容里,仅次于升降机罢工的辛苦活了。 书架有空位置还好,最怕上面都是新书,不仅是要腾旧挪新,还要整理归纳登记,麻烦的很。 林朝阳属于馆里的生力军,这种活他当仁不让。当然了,他要是不干,馆长也不让。 一面书架两千多册书,今天至少要倒四面到五面。 刚倒了一面书架,林朝阳就有点坚持不住了,对和他搭档的杜蓉说道:“歇会儿吧!” 杜蓉喘着气,“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没有我体力好?” 被女同志鄙视,林朝阳丝毫没有羞耻感,“倒架比拼的不是体力,而是耐心和耐力,这方面你们女同志是强项。” 杜蓉调侃道:“难怪能把陶教授的女儿娶到手,你这张嘴可真会说。” 大半天的时间用在了倒架上面,下午林朝阳瘫在座位上一动也不想动,杜蓉还有心思去报刊室借杂志。 大部分杂志都是逢五逢十出刊,今天是1月20号,报刊室应该又有一批刊物到货。 想到这,林朝阳突然想起来,《沪上文艺》好像也是每个月20号出刊来着。 也不知道他那篇小说这期能不能发,都快四个月了。 林朝阳心里想着,迈着沉重的步伐前往报刊室。 结果一问,今天刚到的几本《沪上文艺》都被人给借走了,而且全是馆里的职工借的。 林朝阳忍不住心里吐槽,给你们这帮人闲的。 等他下班回了家,发现陶玉书竟然也带回家来一份《沪上文艺》。 “《沪上文艺》啊,这期有什么好作品没有?”林朝阳问。 陶玉书的眼睛放在杂志上,回道:“刚买回来,还没来得及看呢。” “我看看。”林朝阳说着要上手。 陶玉书一避,“我先看,看完了再给你。” 她说着,手上的动作停下,正好翻到了一篇小说的开篇。 只见标题写着:《秋菊打官司》,作者:王庆来。 马甲! 又见马甲! 《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正是林朝阳背着马甲写给《沪上文艺》的那篇小说,因此收获了168块钱的稿费。 可惜最近手太散,这部分钱现在还剩100块。 上次他光坦白了《牧马人》的事,《秋菊打官司》的事却没说。 正所谓狡兔三窟,当作家的,谁没几个马甲啊! 小金库该攒得攒,而且他心里还有个宏伟的目标—— 攒钱换个大房子。 之前换床只是个近期改善生活的目标,既然完成了,那就得换个更大的目标。 可惜就是这年头房屋流通率太低,想买个称心如意的房子可没那么容易。 虽然总是说躺平,但他也明白,首先得创造出一定的条件,才有资格躺平。 这不光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陶玉书,更是为了家庭的和睦。 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到时候玉书应该会很开心吧? 想到那时候陶玉书的惊喜,林朝阳心中涌出几分期待。 第45章 你这就属于作弊了 “这篇小说写的可真不错!” 《秋菊打官司》的篇幅在短篇小说里算长的了,两万八千多字,陶玉书看完花了足足两个多钟头。 林朝阳没搭话,他可不想把马甲这事早早暴露。 到时候不仅惊喜没了,还可能会引火烧身。 《牧马人》是初犯,还有情可原,《秋菊打官司》可就是恶意创收了。 “你明天也看看,我们讨论讨论。”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临睡前陶玉书给林朝阳布置了任务,让他辗转反侧。 想给媳妇点惊喜,咋就这么难呢? 翌日早起,今天既是周末,也是小年,家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几分喜气,这样喜悦的气氛也充斥在公寓楼和燕园里。 对于国人来说,小年便是年的开始。虽然忙年歌里唱“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可谁也不能奢侈到从腊八就开始为过年忙碌。 二十三,糖瓜儿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 自这日起,过年的气氛正式隆重起来。 也是从这日起,忙碌的一年的国人将以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愉悦心情忙碌着新的一年的到来。 下午陶母张罗着包饺子,一家人大小齐上阵,一个多小时竟包出了三百多个饺子,够全家人吃两三顿的。 “要我说饺子还是得多搁点肉,平时妈就是太抠,不舍得放肉。今天这饺子肉足,吃着多香!”陶玉墨鼓着腮帮子说道。 “不光是肉的事,还是朝阳家的蘑菇管用,肉馅都透着一股鲜美。”大舅哥说道。 兄妹俩化身美食评论家,吃着饺子也不忘品鉴。 吃饱喝足,到了晚上,林朝阳正准备把自己扔到床上当条咸鱼,就听见陶玉书问道:“昨天那篇小说你看了没有?” “哪篇啊?”林朝阳明知故问。 “就这个啊!” 陶玉书说着将桌上的杂志翻出来,林朝阳一阵头疼。 “那我先看看。” 躲是躲不过去了,林朝阳只能装模作样的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另一边的陶玉书则在忙着改动她前段时间投给《文艺报》却没有过稿的那篇关于《牧马人》的评论。 自己丈夫竟然就是《牧马人》的作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陶玉书心里憋了一口气,说什么也要把这篇评论给改发表了。 半个晚上一晃而过,陶玉书改完了稿子,又来询问林朝阳。 “看的怎么样?有什么感想?” 林朝阳听着媳妇的问话,脑海中莫名出现了初中语文老师点名让他回答问题的画面。 “嗯,小说写的确实很不错。” “展开说说。” 林朝阳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小说以队长打人为开局,以秋菊为夫讨说法六进六出的提告行踪为线索,这种复迭式结构看似简单,实则是很讲究创作技巧的,搞不好就会成为一本流水账,最易单调重复……” 后世大多数国人哪怕没看过《秋菊打官司》,也大多听说过这部电影,是国师章艺谋早期的代表作之一。 电影改编自作家陈源彬的短篇小说《万家诉讼》,又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编,保持了与小说一致的内核和思想性。 《秋菊打官司》的故事并不复杂,秋菊的丈夫王庆来为了自家的承包地与村长王善堂发生了争执,村长一怒之下踢中了王庆来的要害。 秋菊此时已有六个月的身孕,要给丈夫讨个说法。她去找村长说理,村长却不肯认错,声称自己不是为私打人。 秋菊又挺着大肚子去乡政府告状,经过调解村长答应赔偿秋菊家经济损失,但却不肯道歉,还把赔偿的钱扔在地上让秋菊捡。 自觉受辱的秋菊没有捡钱,而是又一次踏上了她的告状之旅。她先后到了县公安局和市里,最后向人民法院起诉,但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除夕之夜,秋菊难产,村长和村民连夜冒着风雪送秋菊上医院。秋菊一家感激村长的作为,决定不再追究村长的责任。可偏偏就在此时,市法院发来判决,村长因伤害罪被拘留。 林朝阳发表在《沪上文艺》上的这篇《秋菊打官司》,结合了小说和电影的优点,但与电影是以八十年代末的陕西农村为背景不同,他把背景换到了东北农村。 《万家诉讼》小说的故事原本也并非是讲述的陕西农村,而是南方农村。 林朝阳改来毫无违和感,最关键的是符合他作为作者的生长环境。 “我觉得小说里处理的最好的两点,一个是人物的处理,一个是结局的处理。 这部小说没有绝对的好人,也没有绝对的坏人。 村长打人是不对,但他是为了公家。秋菊告他,他生气、蛮横,但仍旧能在秋菊难产之际伸出援手。 秋菊呢,她其实要的也不多,就是想给丈夫讨个说法,说白了是要个尊重、要个态度。但在村长和政府那里,她的这种态度又有点类似胡搅蛮缠。 最后村长在她难产之际帮忙,她心头的那股气消了,可偏偏这时候法律对村长的惩罚却来了。 这一方面体现了程序和制度的滞后性和讽刺性,也让故事的结局变得意味深长、深刻隽永。” 小说都是林朝阳写的,真要说起来,他比谁都有发言权。 侃侃而谈了十多分钟,期间陶玉书满脸认真,眼神中还不时流露着几分崇拜之情,让他小小的得意了一下。 “讲的真好,只看了一遍就能分析这么好,难怪你能写小说。”陶玉书先是夸了林朝阳一句,又有些失落的说道:“我就没这个天分。” “谁说的?你的评论写的那么好。咱们夫妻俩,一个写小说,一个写小说评论,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陶玉书说道:“可我《牧马人》的那篇评论还没发表呢,要不你这个原作者帮我参谋参谋吧!” “媳妇,你这个就属于作弊了。” “合法夫妻的事,怎么能说是作弊呢?” “帮忙可以,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林朝阳探身上前。 灯下人影痴缠,冷风彻夜敲打着窗棂,如泣如诉。 第46章 1978年的最后一天 刚放寒假那阵儿,燕大的大批学生都回家了,不过也有部分如刘振云他们这种勤工俭学,或者是干脆为了省钱不回家的学生,人数也不少。 这些留校的学生,再加上燕大教职工的光临,让图书馆在前段时间好歹还有些人气。 过了小年之后,图书馆是真的冷清了下来,几乎可以用门可罗雀来形容,这就导致了馆内部分人员闲的五脊六兽。 连在书库里驻守的同事都有时间下楼溜达了,中午还有人张罗学习起了“54号文件”。 跟一帮中年人不同,馆里的年轻人都比较偏文艺,以杜蓉为首的一帮青年馆员有时间了就聚在一起读诗、看书。 每当这个时候,林朝阳总是让大家去聚会,而他自己则留在前台应付零零散散的读者。 腊月二十七这天上午,杜蓉他们跟馆长谢道源申请,在阳光大厅搞了个迎新春诗会,馆里人乌泱乌泱的去凑热闹。 胡文琼和林朝阳坐在闭架借书处前台,她问道:“朝阳,你怎么也不参与一下?” “诗歌这种东西太需要浪漫情绪和理想主义,我这人是实用主义。” “这一点我们俩倒是挺像的,都读不来诗。我看你平时写写画画的,不是在写诗?” 林朝阳平时在馆里也会动笔,他多数是跟胡文琼搭档,不过老大姐很有分寸感,从来不会窥探隐私,也就是现在越来越熟,又赶上今天实在闲极无聊才有此一问。 “写的小说。” “我看你跟文学系那帮学生混的挺熟的,以为你是在写诗呢。 写小说也挺好,不过也不能光写,得多投稿,哪怕是退稿了,好歹也有了跟编辑交流的机会,这样才能知道自己哪里写的不够好。” 胡文琼并不知道林朝阳的小说已经发表,她说这话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聊着聊着,胡文琼说道:“你这就是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早个两三年进来,哪里需要顶着‘临时’两个字。” 这话林朝阳之前也听别的同事提过,前几年燕大图书馆对于馆员职工学历只有初中要求,主要是那会儿确实也找不到多少大学生。 他笑着说道:“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再说。” 林朝阳很清楚,在即将开始的1979年,高考录取率又太低,有大量的适龄青年无法接受高等教育,国家和政府开始提倡有能力的单位自办业大、夜大、刊大、函大、电大以提高青年的知识水平,这五种自办教育在当时被俗称为“五大”。 参加高考上个大学,再浪费四年时间这种事,林朝阳是肯定不会干的,他又不想当官儿,搞那么华丽的简历干嘛? 混个夜大之类的就很好嘛,混两年轻轻松松的拿个文凭,不一样进图书馆吗? 再说他也不是非得进图书馆,只不过是为了有个稳定工作让媳妇和老丈人一家安心罢了,就咱这才华,需要担心这个吗?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有两个学生来还书,其中一个是78级中文系的刘振云,还有一个是女同学。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才知道女同学是78级中文系的张曼玲,跟刘振云一样都是寒假留在学校勤工俭学的。 “寒假还回家吗?”林朝阳问。 “回,今天就回,下午六点的火车。” “票买了吗?” “买了。” 还完了书,看了看时间,眼见快中午了,林朝阳说道:“这几天食堂都关了,我请你们吃个饭吧,就当给你们饯行了。” 来到校外的长征饭庄,刘振云和张曼玲两人却说什么都要aa。 长征饭庄是学生们打牙祭的地方,平时大家来也大多是aa,毕竟这个时候大家都不富裕。 林朝阳拗不过他们俩,只好同意。 吃饭的时候,张曼玲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的在林朝阳身上打转,林朝阳不明所以,笑问道:“曼玲同学,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没什么。”张曼玲偷看被发现,显得有些心虚。 刘振云说道:“她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这个《牧马人》的作者啊!” 连刘振云和张曼玲都知道他的身份了,估计中文系也传的差不多了,林朝阳觉得他跟陶玉书坦白从宽太对了。 “你们系都传开了?” 刘振云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就我们文学社的同学知道的比较多,耀中那回还特意回来交代,说你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让大家保密,要不然大家还想多找你交流交流呢。” 林朝阳真想把章耀中薅过来问问他,你他娘的就是这么保密的? 一晃时间便到了腊月三十,一大早零零星星的炮声把人吵醒。 过年了,熊孩子不惜重金买来摔炮、小鞭和呲花扰民。 早起吃了饭,一家人便开始准备年夜饭,陶父另有一项重要工作——写春联。 陶玉墨自告奋勇来研磨,陶父吩咐道:“磨好掺点水给你妈热一热。” 写春联的墨要熟,写出的字才有光。 三羊生瑞气,百鸟唤春光。 一副春联挥笔而就,陶父满意的看着自己的墨宝。 “爸这一手字,笔力遒劲,行云流水,真见功力。” 林朝阳手上沾着面粉,饺子都不包了,专门过来拍马屁。 闻言陶玉墨露出几分鄙夷的目光,对父亲说道:“爸,您的字取匀衡瘦硬,追魏碑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我看已得柳公权七分真味。” 嘶~ 大意了,小姨子这个马屁拍的比我有水平多了。 林朝阳回到了包饺子的阵营,书法一道,实非他所擅长的领域。 快中午的时候,在外面玩的陶希文捧着手哭着回了家,手指头上还有点熏黑,一问才知道是跟人比着看点燃了鞭炮之后谁在手里捏的时间长。 他们玩的鞭炮除了给孩子放的小鞭,还有从长鞭上拆下来的单个鞭炮,孩子们点着了捻儿也不松手,就看谁能最后扔。 后世的孩子肯定干不出这事来,可现在的孩子是真虎。 为了在孩子群里耀武扬威,他们是真不怕挨炸。 所幸这些拆下来的单个鞭炮威力都不大,疼一下也就过去了。 陶希文挨了炸就哭着回家,耀武扬威是不可能了,不被嘲笑就不错了。 下午六点左右,陶家终于吃上了丰盛的年夜饭。 四喜丸子、野鸡肉炖榛蘑、油焖虾、红烧肉、豆儿酱、春卷、白菜豆腐…… 陶父举起酒杯,“马上就是79年了,去年玉成调回了燕京,今年玉书考上了大学、成了家,明年就轮到玉墨考大学了,我们家一年一个变化。小家是如此,大家也是如此。三中全会刚刚开完,国家百废待兴……”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有些激动,朗声吟道:“阴云忽扫尽,朝日吐清光。” “未来指日可待,大家满饮此杯!” 大家被陶父的情绪感染,心中也有些亢奋,共同举杯。 吃完年夜饭,已经是七点半钟。 陶玉墨张罗着开电视,过年前几天,中央电视台预报了今天晚上要播“迎新春晚会”。 后世国人最早印象中的春节电视晚会都是1983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实际上自1956年之后每年都有春节晚会,只有在嗡嗡嗡期间停办过。 只不过碍于早年间电视保有量少、通讯不发达,能够享受到这种快乐的老百姓并不多,今年的春节晚会名为“迎新春文艺晚会”,节目编排和风格隐约已经有了83年春晚的影子。 晚会播到一半,电视里响起了芭蕾舞剧《天鹅湖》中的音乐,舞台上的男女演员也换上了紧身服装,表演的却是西班牙斗牛舞。 “呀!这演员怎么不穿衣服啊!” 陶玉墨大呼小叫,赵丽赶紧蒙上两个儿子的眼睛,连陶父也蹙起了眉头。 林朝阳仔细看了看屏幕上的演员,说道:“应该是穿的芭蕾舞服,电视是黑白的,他们的服装不太好看出来。” 听了林朝阳的话,大家仔细看了看,发现还真是。 “这个导演考虑的不周全,估计得写检讨!”大舅哥陶玉成调侃道。 “美酒飘香啊歌声飞 朋友啊请你干一杯 请你干一杯 ……” 伴随着歌唱家李光曦演唱的《祝酒歌》,1978年走到了尾声。 第47章 笔来 大年初一一大早,陶玉墨领着陶希文、陶希武这两个小的见着人就拜年,成功收割了一波压岁钱,林朝阳也跟着出了点血。 陶、杜两家在燕京亲戚并不多,只有丈母娘杜若慧有个堂哥在燕京,前些年陶家人四散各地,陶玉墨就是寄住在这个堂舅家里。 因着这段过往,陶家人对堂舅一家都万分感激,大年初二的时候陶父特地带着全家到堂舅家给拜了个年。 堂舅叫杜若林,这些年一直在部队,因此在嗡嗡嗡中受到的冲击非常小,一家人住在石景山脚下的军区大院。 堂舅一家四个子女,两男两女,三个都成家了,只有最小的儿子杜峰还没结婚,现在是燕京军区战友文工团的文艺兵。 两家人难得聚在一起,肯定要吃顿饭,大家忙碌着午饭的时候,杜峰斜倚在沙发上,捧着一本《沪上文艺》悠哉悠哉的看着。 陶玉书到厨房帮忙,却被陶母嫌弃笨手笨脚,给赶了出来,无奈只好坐到旁边的沙发,拿起茶几上的《十月》也读了起来。 “姐,你读的是中文系,什么时候也发表个小说啊!” 看了一会儿小说,杜峰问陶玉书。 闻言,陶玉书翻了一个白眼,“大舅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就是不学无术。你以为中文系是培养作家的地方?” 杜峰并不在乎陶玉书的贬低,“不然呢?” “中文系的全名叫中国语言文学系,文学只是我们研究的一个方向而已,中外文学、古代汉语、古典文献、应用语言这些也是。中文系是培养学者的地方,不是培养作家的。” 连资讯发达的21世纪都需要张雪峰这样的报考专家存在,七十年代的杜峰问出这样的问题也就不奇怪了。 “哦,这样啊。” 听着杜峰的语气带着几分遗憾,陶玉书问道:“怎么?想考大学啊?”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我这水平你又不是不知道,考什么大学啊。” 陶玉书调侃道:“你这水平很高嘛,我看又是《十月》、又是《沪上文艺》。” “在部队闲着无聊啊。诶,你说,我写点东西投稿咋样?” 陶玉书看了他一眼,表情微妙,“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好文学了?” 杜峰神色突然扭捏起来,“还不让人追求进步了?” 陶玉书偷偷问道:“要追女孩儿吧?” 被拆穿了心思,杜峰的脸上露出一丝意外和窘迫,顾左右而言他,“这你就别管了,你就给我指导指导就行。” 陶玉书没有回答他的话,拿过他正在看的《沪上文艺》,翻到《秋菊打官司》的部分,问道:“这篇小说看了没?觉得怎么样?” “看了,写得好啊!” “具体说说,好在哪里。” 杜峰便秘一般吭哧了好一会儿,只说出了五个字,“秋菊写的好!” 陶玉书无奈的摇了摇头,“我看你啊,这辈子跟文字工作无缘,吹你的小号去吧。” “你别瞧不起人,以前是我不爱看这些东西。”杜峰不服气的说道,但眼下他还得求人,哀求着说道:“姐,你帮帮忙,给我出出主意。” “我可帮不上忙。”陶玉书怕被他缠上,赶紧起身,正好林朝阳走过来,她顺势便将他推了出来,“问你姐夫吧,这个他在行。” 早在半年前,杜家人便得知了陶玉书嫁了个农村丈夫,还把人跟带进了城的消息。 每每聊起,家里人总会为这个姐姐感到遗憾。 今天总算是见到了林朝阳的真人,只相处的短短两三个小时,杜家人对林朝阳的观感还算不错,至少在接人待物上是非常知进退、懂分寸的,不是他们想象中乡野村夫。 “姐夫,你还懂写作?” 杜峰的语气中包含了充分的不信任,林朝阳笑眯眯的看着他,“略懂,略懂!” 陶玉书把他推出来当挡箭牌,林朝阳也不好推辞。 杜峰把他拉到一旁,嘀咕道:“姐夫,就是……那个……给女孩子……嗯……” 便宜小舅子好歹也是个小军二代,如此作态只能让林朝阳感慨这纯洁的七十年代。 “写情书是吧?” 林朝阳一句话总结到位,杜峰迫切的点了点头。 “情书写了没?拿来我看看。” 杜峰将他拉到了二楼的房间,在抽屉里掏出一叠被搓磨的不成样子的信纸,递给林朝阳之时又有些扭捏。 “小萧同志:你好。***教导我们: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一切革命队伍的人都要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相处,我对你产生了强烈的好感,我欣赏你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和对文艺工作的热爱……” 林朝阳看完沉默良久,这玩意能叫情书? “杜峰啊,你要追的这位女同志是女教员吗?” 杜峰摇了摇头,“不是啊,就我们文工团歌舞队的舞蹈演员,她舞跳的特别好,《草原女民兵》姐夫你看过没?她……” 一说起暗恋对象,杜峰来了精神,林朝阳连忙打断他。 “不用说那么详细。你就告诉我,她是个什么性格的人,有什么爱好?” “她啊……”杜峰回想了一下,“爱说爱笑,爱吃零食,还爱看书。” “《十月》《沪上文艺》这些她都看?” 刚才在客厅,林朝阳注意到了杜峰旁边的杂志。 “嗯,她很喜欢文学。” 有点不太好搞哦,林朝阳思忖着,又问道:“自己写吗?投不投稿?” “这个……好像倒是没有。” 那还好点,林朝阳又低头看了看小舅子的“情书”,就听杜峰说道:“姐夫,你帮我好好改改。” 改? 改这玩意儿,那不是屎上雕花吗? “这玩意就别要了,重新写吧。” “重新写?”杜峰一脸不舍得,“我好不容易写的。” “你写情书是为了追女孩子用的,不是要搞收藏。”林朝阳忍不住吐槽。 杜峰心想也是,“姐夫,那怎么写?” “笔来!” 第48章 发现了点什么 “你姐夫人呢?” 和妯娌、侄媳妇几个人在厨房忙了快两个小时,快吃饭的时候陶母没发现林朝阳的影子,问陶玉墨。 “好像跟小哥上楼了。” 杜峰比陶玉墨大一岁,她管杜峰叫小哥。 今天来堂哥家拜年,陶母最不放心的就是林朝阳,生怕他出什么洋相,她眉头蹙起,对陶玉墨吩咐道:“叫他下来,就说要吃饭了。” “哦。” 陶玉墨有些不情愿的上楼,要叫你自己叫呗,非得支使我。 自小寄住在堂舅家,陶玉墨一点也不见外,来到杜峰的房间外推门而入。 “姐夫!” 少女突然闯入房间,林朝阳面无波澜,却将正醉心于纸上文字的杜峰吓了一跳,他手忙脚乱的将信纸藏到背后,脸色慌张。 “干嘛呢,你们?” “没干嘛。” 杜峰这个样子,傻子都能看出来不对劲。 陶玉墨心思一转,不露声色,“马上要吃饭了,妈叫你们下楼。”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杜峰说道。 “我先下去了。” 林朝阳说了一声便下楼,陶玉墨也跟着他下了楼。 杜峰见二人都走了,这才将手中的信纸拿出来,又瞥了一眼纸上的文字,感受着扑面而来的蓬勃的浪漫气息。 他将信纸折好,小心翼翼的放进床头抽屉,这可是他未来幸福的保障。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楼下两家人正在吃饭,气氛一片和美。 房门却突然被人打开,只见陶玉墨鬼鬼祟祟的摸进房间,直奔向床头抽屉。 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东西,她的嘴角露出几分得意。 她展开信纸,便看到其上清新隽永的文字。 “我闻过你的味道,你是江南潮湿的空气,是雨季特有的芬芳。像大院门口那两棵老树新吐的嫩绿,也像初晴天空中明亮的蓝和干净的白。 我幻想着和你去看三月的桃花,那花开得很艳,漫山遍野都是。我们坐在两块石板架成的小桥下,溪水潺潺,你喜欢坐在桥上把脚浸在凉凉的溪水里,我在一边为你念诗。 你听: 空气湿润沉闷,夏天的午后 雨要来了 你双手举过我的头顶 雨水顺着我的眼睫、你的眉骨砸碎在我们之间 屏住呼吸 池塘的荷花在频频点头,你看到了吗? 荷叶上的水珠也在奔走相告 爱情,爱情 它在雨中汇成狂流 …… 少女的全副精力都被纸上的文字所吸引,睫毛微微的颤动着,眼睛明亮,脸颊微红,心潮澎湃。 拿着信纸的手垂下,陶玉墨依旧沉浸在文字所带来的情境之中,难以自已。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 “噔噔噔!” 突然的上楼声惊醒了少女的沉溺,她慌张的快速将信纸放回原处,刚要开门,就被杜峰逮了个正着。 “好啊你,又搞地下工作!” “什么地下工作,我就是发卡掉了,过来找找。”陶玉墨随口编了个理由。 “编,你接着编。说,都干什么了?”杜峰恶狠狠的逼视道。 “没什么。” 杜峰的目光朝她身后看了一眼,“你是不是动我抽屉了?” 见躲不过去了,陶玉墨把胸脯一挺,“动了,看了,怎么着吧!” “你……” 杜峰有些无奈,陶玉墨跟他一起长大,兄妹俩从小打到大,这丫头无理取闹他还真没什么办法,闹到父母那里,也是他吃亏。 再说,他也不想自己写情书这件事传的家里沸沸扬扬。 “大过年的,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出门了不许瞎说,否则我让你好看!” 陶玉墨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威胁,反倒问道:“谁给你写的?” 杜峰这回确定,她是真看到了。 “还能是谁写的,我写的呗!” 陶玉墨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你什么水平我不知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本来就是我写的。” 陶玉墨见他死不承认,脸上轻笑,“你不说我也知道。” 其实她并不确定,只是诈一下杜峰。 杜峰推着她出门,“去去去,别跟我这儿捣乱!” 兄妹俩下了楼,楼下的宴会还在继续。 今天家里人太多,分了两桌,男人一桌、女人带孩子一桌,热闹非凡。 堂舅杜若林正给陶父灌酒,林朝阳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这种事不是他这个小辈能掺合的。 从下楼梯开始,陶玉墨的眼神便一直驻足在林朝阳的身上,里面藏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她坐到姐姐陶玉书身边,问道:“姐,你当初到底是咋看上我姐夫的?” 陶玉书闻言微微愣了一下,“你问这个干嘛?” “好奇,问问嘛!” 她们这一桌女人在聊家常、孩子在玩闹,在这样其乐融融的气氛中,每个人心中都是幸福的。 姐妹俩说话没人注意,陶玉书看了看安静坐在那里的林朝阳。 “因为我知道他是块金子!” 陶玉墨从姐姐脸上看到了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得意,她的脑海中流淌着刚才所看到的那些文字。 她并不敢确定那些文字就是出自于自家姐夫之手。 她试探性的问道:“姐,你是相中了我姐夫的才华了吧?” 陶玉书略感意外,“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虽然陶玉书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陶玉墨还是从姐姐的脸上看到了肯定的答案。 “也没什么,就是平时偶尔听你们聊天,觉得我姐夫这人肚子里还是有点货的。” 陶玉墨敷衍着姐姐,眼神不自觉的扫向不远处的林朝阳。 她忍不住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姐夫时的画面,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一身中山装衬托的身姿还算挺拔,可脚上的布鞋却略显土气。 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会找这么一个土里土气、长的又不好看的男人? 这个疑问在陶玉墨心中久久的盘桓。 就算后来她对林朝阳的态度好转,那也是出于道义上的,而非发自内心的。 现在,她好像终于发现了点什么。 “姐,我姐夫给你写过情书吗?” “情书?”陶玉书觉得妹妹今天有点反常,“你问这个干嘛?” “哦,也没什么。刚才上楼,我看见小哥给女孩子写的情书了。” 陶玉墨毫无心理负担的卖掉了小哥杜峰。 第49章 好风凭借力 回家的路上,陶玉书问林朝阳:“你在楼上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啊!” “玉墨都跟我说了。” 陶玉墨只说她看到了杜峰写的情书,陶玉书联想到之前杜峰把林朝阳叫上楼,心里便有了合理的猜测。 “他那情书太呆板了,我帮他润色一下。” 陶玉书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还真是林朝阳执笔写的。 “那你怎么写的?”她又问,声音背后藏着点酸酸的味道。 “嗐!瞎写呗,不过你也知道,我这才华啊,藏不住,随便一写就把小舅子给镇住了。” 林朝阳察觉到陶玉书的醋味,企图用玩笑糊弄过去。 “哼!”陶玉书轻哼一声,“你都没给我写过情书。” “那我给你写一封,现在就写。” 林朝阳刚想来个“七步成诗”,陶玉书却打断了他,“好了,逗你的。有写情书的精力,你不如构思构思下一篇作品。” 林朝阳顿时一脸苦涩,“媳妇,这才刚过年,元宵节还没过呢。” “你写作跟过年有什么关系?这几天好不容易放假,你就没点想法吗?” 陶玉书大眼睛眨啊眨的看着林朝阳,使出了魅惑技能。 人人都说他当了陶教授的乘龙快婿,却不知道他背后有个卷王媳妇,自己卷也就算了,还要逼着他一起卷。 林朝阳无奈的朝天叹了口气,“大概是有的吧。” 时间一晃便过了正月十五,这些天里,陶玉书时不时的就会催促林朝阳为新作品动笔,而林朝阳给出的答案一般都是“还在酝酿当中”。 写小说这事他早已跟媳妇坦白,不再需要担心暴露的问题了,可紧随而来的就是媳妇的高标准、严要求。 她是卷惯了的,拿对自己的要求来要求他,林朝阳甚至已经可以想见未来如果两人的孩子出生,将会面对怎样水深火热的局面。 今天陶玉书刚把那篇改了不知道多少遍的《牧马人》评论稿投给《燕京文艺》,《文艺报》不行,那就换个刊物发表,反正发表就行,她不认死理。 回来后,陶玉书和林朝阳聊起了新作品的事。 林朝阳想当咸鱼,但还没咸鱼到视金钱如粪土的程度,他也想住个宽敞的大房子、可以随时洗热水澡、有个宽敞明亮的客厅、有独属于自己的书房…… 不过打过工的都知道,领导给你安排个工作,你要是一天就完成,那么接下来的工作,他都会以这个标准来要求你,只会高,不会低。 以陶玉书这个卷王的性格,林朝阳真要是一个星期把小说给写完了,他以后的日子恐怕就安生不了了。 “嗯,有点想法了,今天晚上就动笔写写。” 不过一直拖着也不行,该写还是得写。 作家嘛,灵感就像女人的情绪一样,自己都捉摸不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根本不是本人能控制的。 所以,写的慢一点,也无可厚非。 自从知道了林朝阳也写作之后,家里的书桌就从原来由陶玉书独享,变成了夫妻俩人面对面相对而坐,共用书桌。 磨洋工的功夫,林朝阳扫见陶玉书看着书,脸上不自觉的露出笑容,问道:“看什么呢?这么高兴?” “你先写,写完了我再给你看。” 林朝阳把笔一扔,“写完了,我看看。” 陶玉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将手中的杂志递给他,“《甘肃文艺》上发了一篇《牧马人》的评论文章。” 闻言,接过杂志的林朝阳不甚在意。 一转眼《牧马人》已经发表了超过三个月了,从最早胡德佩的评论文章,再到阎刚、丁灵,对《牧马人》的评论来头一个比一个大,一个比一个重量级,他已经麻木了。 并且他也清醒的知道,文艺界现在对于《牧马人》的热评已经超越了小说本身,这波《牧马人》完全是乘上了“伤痕文学”的东风。 在《班主任》和《伤痕》带起这股文学潮流并且被大众普遍接受之后,《牧马人》的出现完美承接了人民群众的关注和喜爱。 相比《班主任》和《伤痕》,《牧马人》对于绝大多数读者无疑是更加好接受的。 因为究其本质,其故事的内核实际上是个很杰克苏的故事。 许灵均,何许人也? 富商之子,高大英俊、文质彬彬,虽被遗弃,虽被劳教,但他身边永远有好人,有人上赶着给他送媳妇,有人安排他到小学当教员,时隔多年,甚至是当初抛弃他的富商父亲也赶来相认。 放在三十年后,也就网文小说敢这么写了。 故事本身的通俗,再加上立意高远,注定了《牧马人》要比两位前辈走的更远。 林朝阳随意的扫着《甘肃文艺》上的评论文章,刚才还开开心心的陶玉书突然又惆怅了起来。 “你说,你第一篇小说就引起这么大的反响,接下来的小说可怎么办啊! 《伤痕》的卢欣华就不说了,他那部小说确实如你所说,是时势造英雄。 刘昕武的水平可不低,但去年这大半年时间里,他在《十月》《燕京文艺》《中国青年报》上发表了那几篇小说我都看了,水平也不错,但远没有掀起像《班主任》这样的影响力。” 陶玉书替林朝阳患得患失,他本人的心态却很稳定,反而劝道: “这个问题你应该这样考虑。伤痕文学的流行本身是呼应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呼声,在我看来,任何一个文学类型在短时间内受到如此大的瞩目和欢迎都是不太正常的。 把目光局限于同一个类型的作品,或者是短时间内的创作产出,这很容易让人丧失理性判断。 我们不妨把目光放的长远一点,五年、十年、二十年……也许到那个时候,这些作品依旧可以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据自己的一席之地,但我们这些人,哪还会有那么多人关注。 有好作品了,那就有点声音。没有好作品,就泯然众人。 这世界上的事,从来都是如此。 文学创作,虽然归根结底是靠作品说话,但又不完全是依靠作品,时代因素、社会环境都会有影响,像卡夫卡、司汤达这些人,难道他们的作品不好吗? 人力有时穷,现在不过是起步阶段,何必给自己自寻烦恼呢?” 畅谈间,林朝阳神色中有一股气定神闲,我自岿然不动的气势,陶玉书不知不觉的沉迷其中。 第50章 老头儿,你棋品一般啊! 四五十天的寒假说起来漫长,过起来也快。 刚过完元宵节,寒假就已经过了一半,燕京城的老百姓们还没来得及从年味当中转醒。 一大早刚到图书馆,就有人来找林朝阳。 林朝阳笑呵呵的朝章德宁道了一声过年好,才问道:“这么早找我什么事?” “赶着上班。前两天《新华月报》的编辑找到老周,想转载你那篇《牧马人》。” 《新华月报》创刊于1949年11月,由当时新成立的人民出版社主办。今年年初为适应读者需要,分为了文献版和文摘版,文摘版成了《新华文摘》,章德宁叫顺口了,一直叫《新华月报》。 转载? 好事啊,那不是又能收稿费了? “稿费给多少?” 章德宁摇了摇头,“你这样可真没有作家的样子。” 林朝阳面露轻笑,“作家得怎么样?视金钱如粪土?一箪食,一瓢饮?” “说不过你。”章德宁岔开这个话题,回答林朝阳刚才的问题:“千字三块,你同意的话,就转载在他们下一期刊物上。” “千字三块啊!”林朝阳面露沉吟,似在考虑。 “千字三块不少了,毕竟是转载。”章德宁劝道。 “嗯。”林朝阳点了点头,“那我同意,以后有这好事你想着点我。” “别总想美事了,你还想一篇小说吃到老啊?想赚稿费你多写点啊,最近有没有新作品?” 林朝阳不是多想赚稿费,他只是想躺着赚钱,最好是不劳而获。 “最近有点想法,已经在写了。” “写好了我帮你看看。” “我又没说给你们。” “你不给我们给谁?谁找你了?” 章德宁一脸警惕,好像护食的小野猫。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卖给你们《燕京文艺》了一样。万一人家《人民文学》来找我约稿呢?” “《人民文学》怎么了?我们《燕京文艺》比他们差吗?” 章德宁嘴上不服,突出一个色厉内荏。 “《人民文学》那边都是老古板,你相信我,还是我们《燕京文艺》最适合你。” 章德宁担心《人民文学》真找上来,林朝阳立马就叛变,开始给他洗脑。 可惜林朝阳不吃她这套,章德宁无奈的带着遗憾离开。 回到图书馆,林朝阳发现不知为何馆内气氛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本应该在借书处前台胡文琼没了踪影,林朝阳朝周围看了看,发现谢师傅的收发室那里人满为患,连门外都站了不少学生。 他凑了过去,发现原来大家的精神都集中在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的内容上。 南边出事了! 因为早上这则爆炸性新闻的出现,燕大图书馆一整个上午都沉浸在一股躁动的气氛当中,同事们交头接耳。 很多人都在讨论着战事可能发生的走向和影响,更多的人是感受到快意,大家朴素的认为早就该教训教训那个忘恩负义的邻国了。 两天后的周末,一大早便宜小舅子杜峰就出现在陶家。 “你怎么过来了?” “我怎么不能过来?” 杜峰和陶玉墨逗了两句嘴,陶母问他吃饭了吗,他回道:“姑,我吃过了,你不用管我,我来找我姐夫的。” 陶母的脸上露出几分意外和不解,问陶玉墨,“他找你姐夫干嘛?” 陶玉墨脸色怪异,“不知道。” 陶母蹙眉,她想不通就过年吃了顿饭,这俩人怎么就凑到了一起。 “姐夫!” 陶玉书这会儿正在卫生间洗衣服,林朝阳在给房间打扫卫生。 两人聊了两句,杜峰便凑过来低声问道:“姐夫,能再麻烦麻烦你吗?” 大年初二那天时间有限,林朝阳就帮杜峰“润色”了两封情书。 看便宜小舅子的意思,应该是跟姑娘勾……接触上了,两封情书不够用了。 “你也不能总指望着我,自己多读点诗、看看小说,要不然跟人家聊的深了,容易暴露。” 林朝阳信手又给杜峰写了三封情书,还不忘叮嘱杜峰。 “我也知道,这不是最近在恶补嘛,可惜我就是没有姐夫你这么高的文采。姐夫,你要是不当个诗人、作家,真是白瞎了!” “得了,别给我戴高帽了,你赶紧把女朋友追到手就行。” “我这可不是拍马屁,真心的!” 等陶玉书进了屋,杜峰便准备起身离开,林朝阳送他出屋的时候杜峰从怀里抽出一条烟来。 “外国货,古巴来的,你尝尝,比阿尔及利亚那钻石好抽多了。” 烟盒是蓝色背景,正中是烟名——ardian。 “从哪儿搞来的?” “跟朋友换的。” 杜峰没说太多,但林朝阳知道这对于他这个军二代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抽好了,下回我再给你带。” 林朝阳望着杜峰骑着自行车在寒风中离去的背影,看起来这便宜小舅子比小姨子更讲究点。 回到家里,林朝阳把烟送给了陶父,“杜峰孝敬您的!” 陶父笑道:“他那小子可从来没送过我东西!” 心知肚明的情况下,陶父还是收了林朝阳送的烟,不过是一人一半,毕竟是女婿送的烟。 林朝阳见大舅哥也眼馋,又把到手的烟分给了他两盒。 “妹夫真是讲究人!” 林朝阳的“润笔费”把家里两个男人哄的高高兴兴,却惹来了丈母娘的不快,她们不仅要跟着抽二手烟,还得扫烟头。 九点出头,朱光遣拄着拐杖来找陶父下棋。 “来,抽抽我这烟!” 老头儿接过烟一瞧,“呦!还进口烟呢!” “女婿送的。” 陶父很低调的说道。 朱光遣:“这烟味道一般。” 下棋下到一半,家里的门被敲响,是几个提前回校的学生到家里来给陶父拜年。 陶父丝毫没有架子,忙着招待几个学生,又让陶母中午多做几个菜。 没人对弈,朱光遣也不走,抓住了来给他添热水的林朝阳。 “小林,来一盘?” “您叫我朝阳就行。” 老头儿笑道,“来来来,陪伯伯下一盘。” “围棋我不会。” 林朝阳其实会下围棋,还是业五的水平,可谁让这老头儿之前在图书馆溜他。 “不会我教你。” “我这人太笨,教不会。” 朱光遣看出了猫腻,“你小子不会是记仇吧?” 毕竟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林朝阳只是显露一下脾气,省得让老头儿以为他是软柿子。 “围棋不会,玩五子棋吧。” 围棋耗费心力,大周末的林朝阳只想放松,他对朱光遣提议道。 “小孩子玩的玩意儿,有甚意思?”老头儿十分不屑。 “五子棋你肯定下不过我。行吧,那就下围棋吧。” 他这话说完,朱光遣脸色认真起来,“老夫我执黑白子纵横燕园三十年未逢敌手,区区五子棋……” 他哂笑一声,摆开棋盘,“来来来!” …… “啧……” “嘶~” “我看错地方了,悔一步、悔一步。” 陶玉书进门就看见朱光遣和林朝阳相对而坐,正愁眉苦脸的冥思苦想。 “朱伯伯,吃饭了。” 陶玉书刚喊完,林朝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朱光遣的手往棋盘上一抹,他的四子连心变成一盘散沙。 老头儿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愧意,反而满是轻松,“唉哟,这么快就吃饭了。” 老头儿,你棋品一般啊! 第51章 我的岳父是教授 雨水之后,燕京的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 林朝阳的新作品也真正动笔了,不过效率不算快。 他每天就写个一两千字,时不时的还要推倒重来,一到晚上就走到窗边点上一根烟独自沉思,表现出一副为新作品殚精竭虑的慎重。 陶玉书对丈夫的表现很是欣慰,尤其每当她看着林朝阳站在窗边的剪影时,脑海中总是不时飘过鲁迅先生的样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林朝阳少了两撇胡子。 连着演了几天的戏,连林朝阳都快被自己洗脑了。 最近的烟消耗的太快了点,也不知道小舅子下次什么时候来。 眼看着还有几天开学了,不少学生提前返校,冷清了大半个寒假的燕园终于恢复了一些人气。 这天下午,林朝阳收到了《新华文摘》编辑部的稿费单,他的《牧马人》将会刊载在下一期的《新华文摘》上,为此,编辑部支付了他51块的转载稿费。 晚上林朝阳将稿费单交到陶玉书手上,她喜上眉梢,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次收到《牧马人》的稿费。 算上创作谈,《牧马人》这篇只有一万多字的小说已经给林朝阳带来了164块钱。 “写作真是赚钱!”陶玉书由衷的说道。 “那也得发表了才行。” 陶玉书拉着他的手,眼波流转,“我相信你!” 林朝阳心里知道,这丫头又在给他灌迷魂药了。 “晚上我请你去吃西餐吧!”林朝阳提议道。 陶玉书脸上闪过那么一丝心动,但犹豫片刻,她还是说道:“算了。别浪费了,再说咱们晚上不在家吃,妈可不退给我们钱。” 林朝阳忍不住刮刮她的鼻子,“你也太财迷了,那点钱也算计。” “整整五毛钱呢!” 二月二,龙抬头,燕大正式开学。 春暖花开,校园内人流如织,生机盎然,半个冬天不见的同学们互相寒暄致意,青春活力的身影遍布燕园的每一处角落。 图书馆的工作也在这一天重新走上了正轨,下午林朝阳被馆长谢道源找了过去。 “馆长,您找我。” “嗯。”正在办公的谢道源摘下老花镜,“长话短说,馆里要成立一个自动化研究组,由梁副馆长负责。我想把你调过去,想听听你的意见。” “调我去自动化研究组?”林朝阳有些诧异。 所谓自动化研究组,林朝阳最近听同事在聊天时提过,是图书馆打算与时俱进,利用计算机统筹管理馆内图书的部门。 图书馆为此还与学校计算机研究所共同建立了图书馆自动化与情报检索研究室,开了国内图书馆界自动化的先河,这支队伍毫无疑问也将成为国内建立最早的图书馆自动化专业队伍。 负责自动化研究组的梁副馆长梁诗庄乃是梁启超先生的次女。 林朝阳略一思索,便知道这里面必然是有岳父的人情在。 “馆长,多谢您抬爱。不过我这个学历,进去了恐怕会惹人非议吧?” 谢道源面色如常,“做任何事总会有人说的。” 林朝阳知道谢道源这话的意思这事有他顶着,可他越是这么说,林朝阳越是不想进去。 他倒不是不识抬举,而是不想因为自己让谢道源的名声受累。 心中有了决定,林朝阳正色说道:“馆长,谢谢您的厚爱。不过我觉得我可能不太适合做这种案牍工作,现在在借书处的工作就挺好。” 听见林朝阳对话,谢道源脸上闪过一抹意外,“真不去?这可是个转正的好机会。” “多谢您的好意。” 谢道源颔首,“好。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算了吧。” 气氛陷入了沉默,林朝阳正想着说两句客套话告辞离去,就听谢道源问道:“我听人说,你对文学创作有些兴趣?” 摸鱼被领导当面点出,这一波妥妥社死了。 林朝阳艰难的点了点头,“是,写点小说。” “最近读了些什么书?” 林朝阳老实答道:“浩冉的《金光大道》《艳阳天》、沈丛文的《边城》《雪晴》《湘行散记》……” 谢道源眉头微蹙,“光读国内的?” 他的问题让林朝阳感到一阵压力,感觉好像小学时候被老师抽中背诵课文。 “以前读过不少国外的,我觉得我对于国内近代的作品了解的太少,就想多了解一点。” “近代的东西就不要读了,白话小说的创作模式引自西洋,你读他们那些舶来的二等品能读出什么东西来? 中国的读唐传奇和明清小说,外国的读法国、俄国,英国的……勉强可以读一读,美国的就不要碰了,你这个外语……外语还是要学一学,读东西还是尽可能要读原著。” 谢道源说完这些,又想了想,说道:“中文系的课有空可以听一听,吴祖缃的《中国古代小说史论要》、屈育德的《民间文学》……这些都可以听一听。把这些都吸收扎实了,再去看旁的。” 来到燕京这么长时间,林朝阳第一次得到前辈在学养积累方面的指点,心中感动。 “谢谢馆长,您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一定好好钻研。” “嗯。我刚才跟你说的这些,要看、要听、要学,但也要有分辨能力,学会取其菁华。” 从始至终,林朝阳没问谢道源他白天得上班,哪来的空去中文系听课。 这就跟在公司领导吩咐你去处理某项工作,也不会给你把所有涉及到的部门都打个招呼一样。 尚方宝剑都给你了,你还要领导出面,领导要你干嘛? 一想到今后他不仅可以在馆里摸鱼,还可以跑到中文系去蹭课,林朝阳就高兴。 考大学?考什么大学?当个旁听生不香吗?他又不要毕业证。 想上课,就去听听名士夙儒的教诲。不想上课了,就安心工作,顺便摸摸鱼,写点小说。 这日子,神仙也不过如此了。 同时,林朝阳心里也明白,谢道源对他如此看重,必然是因为陶父的原因。 前几个月他还没有具体的感受,现在才发现。 有个教授岳父罩着,真爽啊! 第52章 自产自销一条龙 这天下班,林朝阳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中文系学生们的宿舍32号楼,找到了334。 “朝阳,你怎么来了?” 一个寒假没见,陈健功见到林朝阳一脸惊喜。 “过来找你有点事。”林朝阳见里面几个中文系的学生在忙着忙碌,笑着跟大家打招呼,“人够齐的。” “《未名湖》快创刊了。对了,正好你来了,你这个顾问用个化名还是……” “就用许灵均吧。” 他都跟陶玉书坦白了,现在可以大大方方的使用这个马甲了。 “不保密了?”陈健功问。 林朝阳眯着眼睛看他,我为啥不保密你心里没数吗? 陈健功心有所感,“那什么……你找我什么事?” “把你们系里课表给我一份。” “干啥?你要去旁听?不上班了?” “上班就不能旁听了?” 陈健功指着他,“你要旷工!” “呸呸呸!懂不懂什么叫勤奋好学?我这是利用业余时间。” “开个玩笑嘛,你等着。” 陈健功转头撕下一张纸,抄了一份课表递给林朝阳,“这是这个学期的课表。” 林朝阳收好课表打算离开,陈健功拉住他,“别走别走,来都来了,给我们审审稿。” “说好顾问,你拿我当编辑使唤?” “顾问得终审啊!”林朝阳被陈健功拉着打了两个小时的白工才离开。 到了家,陶玉书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林朝阳便将白天与谢道源的谈话复述给她,说明了是去中文系找人要课表。 陶玉书听说林朝阳有时间去中文系旁听,高兴不已,但又有些遗憾,“你真不想进自动化研究组?” “我这个学历,又是刚进图书馆,进去不是让馆长为难吗?就算他不在乎这个,可我心里过意不去啊!” “你啊,总是替别人着想。” 她说着便起身,林朝阳问:“干嘛去?” “找我爸给你表表功,谢伯伯这个人情本来是要记在他身上的,这回你给他省了个人情。” 林朝阳没拉住陶玉书,看着她兴冲冲去找陶父的背影,他无奈苦笑。 等陶玉书再回屋,她又问道:“你要去听课,时间上怎么安排?” “馆长那边不用说了,回头我跟大家商量商量,以后节假日我多帮他们顶点班,平时给他们带点东西。” 林朝阳以前也不是没有去燕大教室里蹭课的想法,他并不在乎什么学历,主要是现如今燕大讲课的这帮教授几乎是中国硕果仅存的最后一波大师了,再过几年这些人逐渐退出教学舞台,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之前他白天上班正好是学生们上课的时间,根本没机会,这回好了,可以光明正大去蹭课了。 到时候少不了麻烦同事们,好在他以前给大家留的印象都不错,没少帮大家顶班,到时候弄点小东小西的做点人情,应该没什么问题。 陶玉书点点头,“嗯,那我给你拿五块钱。” “不用了,我这钱还够。” 又过了一日,中文系上大课,是吴祖缃的中国文学史论要。 林朝阳一早跟胡文琼打了个招呼便来到化学北楼的大教室,此时教室里早已人满为患,这堂课是中文系三个专业一起上,而且不仅有77级的,还有78级的,这两届学生同一年入学,课程也都是在一起上的,一进教室闹哄哄的。 林朝阳进了教室就看见陈健功在向他招手,“你还真来了!” 旁边人给林朝阳腾了个座位,他坐到陈健功的身边。 中文系有不少人都认识林朝阳,其中很多参与五四文学社的人甚至知道林朝阳就是小说《牧马人》的作者。 当时林朝阳叮嘱陈健功为他保密,也不能说这帮人不帮他保密,他的身份在五四文学社里传的很广,但大家确实没怎么往外传。 这些人见到他都有些惊奇,议论纷纷。 “你们大学生热爱学习,我们图书管理员也不差。”林朝阳玩笑着跟陈健功说道。 两人随口说笑着,快到上课的时候便见一位老者走进教室,站上讲台。 吴祖缃如今已年过古稀,身材瘦削,朗目疏眉,着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风骨岸然。 当他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一片肃然。 吴祖缃上课很潇洒,不带课纲,更不会照本宣科,话题连类古今,各种古今文坛的轶事典故信手拈来。 关键是讲着讲着还跑题,总会讲到《红楼梦》上,今天这堂课上他又开始大谈曹雪芹对宝黛爱情描写之精妙。 据陈健功耳语交代,跑题这个习惯这算是老同志讲课最大的陋习了,可这丝毫不妨碍学生们听的津津有味。 吴祖缃对《红楼梦》的研究可谓高深,能有机会听到这些内容,对于学生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 一堂大课一上午的时间,教室里时不时便会响起会心的笑声。 到下课的时候,学生们往外走,吴祖缃则坐在椅子上喝水。 七十多岁的人上了一上午的大课,把老同志累的够呛,得缓缓。 林朝阳随着大流出门的时候跟吴祖缃打了个招呼,“吴教授!” 吴祖缃点了点头,笑问道:“你也跑来听课?” “大家都说您讲课讲的好,我们馆长特地叮嘱让我来听您的课。” 吴祖缃跟陶家一样住在朗润湖东岸的公寓楼里,两家算是邻居。 林朝阳与他说笑了两句便随着大家离开,等出了教室,陈健功带着艳羡的表情问道:“你跟教授很熟?” “不熟,就是住一栋楼。” “还是当教授的女婿好啊!”陈健功突然感叹了一句。 林朝阳调侃道:“要不要给你介绍个邻居?” “你连人家都没去过,还给我介绍邻居。” 玩笑了两句,林朝阳就要回图书馆,溜出来一上午了,他得赶紧回去。 陈健功却一把拉住他,“别走啊!” “干嘛?” 陈健功拉着他来到32号楼334,只见这间充作《未名湖》编辑部的宿舍里满地都是打包好的刊物。 “帮帮忙!” “啥意思?” “买几份刊物。” “我买?” “对啊!” 林朝阳盯着陈健功的眼睛,“我给你们当免费的顾问,我还得包销售,我自产自销一条龙啊?你看我像冤大头不?” “这怎么能叫冤大头呢?你这是支持我们的学生工作,你是学校教职工,这不是你应尽的义务吗?” 陈健功死乞白赖的拉着林朝阳不让他走,看在陈健功之前帮过他不少忙的份上,林朝阳还是买了五本刚出炉的《未名湖》。 第53章 比《简·爱》还上头 当初文学社恢复成立时闹出了好大的阵仗,不仅在燕大校园内掀起了波澜,消息更是登上了《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这样的顶尖媒体。 《未名湖》是五四文学社的社刊,五四文学社早在恢复成立之初就在筹划,还专门找茅盾先生给题了创刊词。以学生刊物的标准来看,牌面已经拉满了。 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学生刊物,陈健功他们一下子印了2000份,16开的油印本,因为不是公开刊物,所以只能在校园内流通。而且受限于规模效应,刊物的印刷成本并不低,定价两毛钱也只是保个本而已,五本《未名湖》就是一块钱,陈健功的人情在林朝阳这肯定不止一块钱。 正好以后要麻烦借书处的几个同事,带回去大家一人分一本,笼络一下人心。 后世要是说谁给同事帮个忙,同事回他个学生刊物,估计这人就得罪死了,还不如不回,现在可不一样。 绝大多数具备一定文化的市民都对读书、看报这件事趋之若鹜,而且别小瞧《未名湖》,它虽然只是一份学生刊物,但能在上面发表作品的却都不是一般人。 林朝阳在回来的路上随便翻了翻,看到了刘振云的《瓜地一夜》,就是他改的那篇小说,还有石铁生的《没有太阳的角落》,还有陈健功、黄贝佳等如今已经在文学界小有名气的作者的作品。 听说这是五四文学社的学生们搞的,几个收到杂志的同事都表现的十分感兴趣,仔细读一读,发现这份学生刊物刊载作品的水平还真不低。 “这帮学生,还真是有些水平啊!”胡文琼感叹道。 杜蓉说道:“我听学校的几个老师说,77、78这两届学生不好管,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人都已经工作多年,在某些方面的知识和技能积累可能比当老师的都丰富。” 胡文琼点点头,“这个我倒是听说了。前段时间西语系那个邱老师不是因为来听她课的学生太少被气哭了吗?听说是因为嫌她讲的没水平。” “没水平倒不至于,邱老师才刚三十,这帮学生啊,就是被学校里那帮教授的课把胃口给养叼了。” 林朝阳对胡文琼和杜蓉的对话深以为然,这几年的燕大学子是无比幸福的,授课老师几乎有大半都是教授,其中更不乏国内各个研究领域的顶尖学者,如朱光遣、吴祖缃这样的人物几乎每个系都有。 再过几年的学生,可没这个好运气喽! 中文系今天的课只有半天,系里的同学们下课之后都在议论一件事,据说学校正准备给留学生们安排“陪住”学生。 所谓“陪住”,顾名思义,自然是和留学生住在一起。当然了,这是指同性之间。 一方面是为了让留学生更好的学习和锻炼语言能力,另一方面也有监督留学生的意思。 这年头除了燕京本地人,没几个学生的普通话是标准的,因此燕京本地的学生自然就成了陪住的最佳人选。 77级中文系燕京土著不少,查剑英、王晓平、宫玉、李淳…… 大家对这件事并不积极,这年头沾上外国人那都是大事。虽然跟留学生住在一起可以享受到双人间的宿舍,可大家都不想惹麻烦,聊起这件事时,更多的想法是别抽到自己。 聊着聊着,女生宿舍里的话题提到了今天到教室里出现的陌生面孔。 “诶,晓平,今天坐陈健功旁边的那个小同学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宫玉是77级中文系文学专业女生里年龄最大的,她是走读生,较少参与五四文学社的活动,并不认识林朝阳,她带着几分好奇问王晓平。 没等王晓平回答,一旁的查剑英问道:“他你不认识?” 宫玉被查剑英问的一脸懵,“我应该认识吗?” “之前去小西天儿看电影你没见过他?” “哪次啊?有两次我都没去!” “他啊,《牧马人》的作者。” “牧马人?”宫玉初听没意识到,过了好几秒问道,“你说小说那个《牧马人》?” “对啊!” 王晓平这时对查剑英说道:“剑英,林朝阳不是不让大家往外传吗?” “有什么关系,《未名湖》上都登了他的笔名了,你没看健功都大大方方的吗?” 宫玉问道:“他是《牧马人》作者这事,还得保密?” “没什么,都是之前的事了。”查剑英回了一句。 “哎呦!”宫玉这会儿终于反应了过来,“你们倒是早告诉我啊,整天就搞小团体。” “什么叫小团体?是你走读脱离群众好不好?”查剑英叫嚷道。 “诶诶,先不说这事了。你们给我讲讲许灵,不对,是林朝阳,给我讲讲他。” 著名诗人西川曾说过,八十年代的燕大校园里,十个学生里九个是诗人,剩下那个是写小说的,几乎每个学生都是文学青年。 《牧马人》在《燕京文艺》发表近四个月时间,乘着“伤痕文学”流行的东风,在读者群体当中造成了很大的反响,身为读者,谁不好奇“许灵均”这个作者? 宫玉怎么也没想到,《牧马人》的作者竟然就是燕大的人。 “你要说他这个人可有点意思,从哪说起呢?”查剑英两眼放着亮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他是历史系陶教授的女婿你知道不?” 宫玉摇了摇头,竟然还是教授家的乘龙快婿? “教授的女婿不新鲜,这事的新鲜在于他原来是农村的。陶教授的女儿下乡插队认识的他,两人谈上了恋爱。 教授女儿考上了大学之后,两人不仅没分手,反而结婚了,林朝阳还被他媳妇带进了城。” 查剑英说起林朝阳的经历满面红光,显得十分亢奋,不知道的以为她才是那个当事人呢。 宫玉的表情越听越惊讶,但她心里是很理解查剑英的。 无怪乎她小查大惊小怪,这个林朝阳和教授女儿的爱情故事从头到尾透着一股中国古典爱情小说的味道,而且还是大团圆结局的那种。 说到最后,查剑英脸庞泛起几分亢奋的嫣红,“宫大姐,你能懂吗?七仙女嫁给了董永,结果董永不是放牛郎,而是文曲星下凡!啊?” 查剑英说到激动处,拉着宫玉的手,颇有种后世追星少女沉迷偶像剧的疯狂。 宫玉点头如捣蒜,她怎么不懂? 她太懂了! 这简直比《简·爱》的情节还让人上头! 第54章 《收获》来信 在学校宿舍跟同学们厮混了一个下午,将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颇具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听了个够,宫玉到快吃完晚饭才想起回家,明天就是周末,临走时她还不忘将宿舍里的几本杂志借走。 回家的路上,宫玉脑海里时不时的闪过查剑英兴高采烈的滔滔不绝的画面,偶尔又会闪过林朝阳那张脸。 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他竟然就是许灵均!许灵均竟然就是燕大的人! 可惜就是脸长的普通了一点,要是真长“许灵均”那样就好了,宫玉私心想着。 宫玉到家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她迅速的扒了几口饭,便钻进了屋子,她没有去翻从女生宿舍里搜刮来的那几份杂志,而是从书桌上拿起早前自己买的一份杂志。 那正是刊载小说《牧马人》的78年第十一期《燕京文艺》,她今天要好好把这部小说再看一遍。 得知了作者就是生活在身边的人,再看这篇小说,不知道为什么,宫玉总有种把林朝阳那张脸往小说中高大英俊的主人公许灵均身上靠的冲动。 “姐!你看什么呢?” 今年正在燕大附中读高三的妹妹宫云从进屋就发现姐姐在全神贯注的看书。 “你看什么呢,给我看看!” 没等宫云走过来,宫玉一把将手中的杂志扣在桌上,“没看什么。” “瞧你这个心虚的样子,还没看什么!” 宫云把脸凑过来,讨好道:“给我看看呗!” 刚才宫玉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的心虚,这会儿她终于反应过来,大大方方的将杂志展示出来,“看杂志呢。” 宫云瞥了一眼杂志封面,“这期你不是看过吗?《牧马人》那期。” “看过,再看一遍。” 宫玉眼睛落在质感粗粝的纸张上,满篇的文字只有“许灵均”三个字深深的扎进了她的视野,她心里涌出一股与人分享的冲动,“宫云,我给你说件事……” 周三这天,林朝阳没去蹭课,正在六层书库值班,杜蓉捎信儿说楼下有他的信。 取了信,林朝阳看着上面的寄信人和寄信地址愣住了。 寄信人:《收获》文学杂志社编辑部,地址:沪上市巨鹿路675号。 竟然是《收获》寄来的信? 他拆开信封,给他写信的是《收获》现今的编辑李小琳,巴金先生的女儿。 李小琳早先在《浙江文艺》编辑部当编辑,嗡嗡嗡结束后调回沪上,在《沪上文艺》编辑部任编辑,那个时候巴金先生是《沪上文艺》的主编。 去年年末,巴金先生筹备《收获》杂志的复刊,李小琳便调到了《收获》编辑部帮忙。 李小琳离开《沪上文艺》、调任《收获》之前,林朝阳的《秋菊打官司》刚刚寄到编辑部。 当时李小琳负责稿件的二审,对这部小说印象非常深刻。 这两年国内文坛“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方兴未艾,越来越多的刊物将组稿目标放到了含有这类元素的稿件上来。 有些刊物甚至会为了迎合读者,忽略稿件本身的质量,就为了沾上“伤痕”“反思”这些热门题材。 《秋菊打官司》的风格与时下流行并广受追捧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完全不同,现实主义是它的基调,小说中秋菊到各处单位提告的情节更是充满了清末官场讽刺小说的味道。 在审稿的当时,李小琳就有一种预感。 这样的作品也许火不了,但它一定是构成中国文学殿堂最坚实的基石之一。 《秋菊打官司》发表在《沪上文艺》79年第一期上,发表之后并没有如《班主任》《伤痕》《牧马人》那般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引发巨大的反响。 小说发表近一个月的时间,《沪上文艺》编辑部才陆续在读者来信当中收到关于这篇小说的反馈。 尽管没有引起巨大的反响,但在这些读者的来信当中,对于《秋菊打官司》的评价却非常高。 《秋菊打官司》的风格是质朴的,同时也是犀利的。 它以一起故意伤人案为开端,以农妇告官为故事主线,故事虽简单,但矛盾冲突塑造的却很自然,民与官的天然对立在一场纠缠不清的官司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同时故事中秋菊数次与政府工作人员的交锋也没有落入俗套,形成了小说独特的结构方式,从而达到了激荡波澜的效果,展示如今这个时代中国乡土社会真正的社会风貌。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菊打官司》已经发表了一个半月有余,若论引起的社会影响力,它远不如最近时兴的伤痕文学。 但在不知不觉之间,这篇小说已经收获了《沪上文艺》数以十万计读者的认可,并且这种认可还在不断的扩大。 而且,李小琳在与《沪上文艺》的前同事们交流时注意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那就是根据《秋菊打官司》的读者来信显示,小说里面秋菊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讨个说法”竟几乎在读者群体当中深入人心,每个读者来信时都会提上那么一嘴。 假以时日,如果“讨个说法”这四个字能够继续流传下去,那么《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的生命力恐怕要碾压与他同时代这些现在看起来异常火热的伤痕文学。 李小琳在约稿信里盛赞了一番林朝阳和《秋菊打官司》,然后才说明了她写信的目的。 《收获》在79年1月份复刊,它是文学双月刊,眼下刚刚出了第二期刊物,正是缺稿的时候,李小琳给林朝阳写信的目的正是为了约稿。 被人家在信里好一顿夸,李小琳又代表《收获》向他约稿,林朝阳的心情不错,这毕竟是中国最顶级的文学期刊。 不过情绪价值归情绪价值,约稿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李小琳可没在信里说稿酬标准。 做事先小人,后君子,丑话还是要说在前面。 林朝阳正打算提笔给李小琳回封信聊聊这件事,这时升降机到达楼层的声音响起,楼下传来了一张纸条。 第55章 你们愿意给个高价吗? 下了楼,杜蓉问林朝阳:“刘昕武找你干嘛?” 燕大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大会那天,刘昕武也是出席的嘉宾之一,杜蓉他们这些图书馆的人是见过他的,知道这是最近这一年多国内最火的中青年作家之一。 刚才刘昕武到闭架借书处前台说找林朝阳,杜蓉才给楼上的他写了个纸条。 林朝阳摇头说不知道,他确实是不知道刘昕武找他的目的,毕竟两人之前从未有过接触,只是五四文学社成立大会那天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林朝阳心里大致有猜测。 他请杜蓉帮忙先上楼顶一会儿,前台两个人,杜蓉上楼,留涂满生一个人就够了。 “刘老师!” 林朝阳带着后世的习惯,碰见文化人总习惯称人为老师。 刘昕武不太适应他的称呼,“您叫我昕武或者老刘都行。” “那我叫你老刘吧,亲切点。” 刘昕武点了点头,两人寒暄着走到三角地。 刘昕武说道:“我这次来主要是代表《十月》来想向你约稿的,你最近手头有什么稿子没有?” 如林朝阳所料,刘昕武还真是来约稿的。 “手里有一部小说正在写。” 刘昕武闻言面露笑容,刚想说话,就听林朝阳又说道:“不过《燕京文艺》的章德宁一直催我稿子,今天又收到了《收获》的约稿信。” 林朝阳的话让刘昕武感到有些头疼,《燕京文艺》是林朝阳处女作的发表刊物,有人情关系在。《收获》有巴金先生坐镇,如今一朝复刊,声势烜赫。 有这两家刊物盯着林朝阳的稿子,他想把林朝阳的新作品拿到手不容易啊! “约稿还是得亲自登门才有诚意。” 文人撕逼,往往是不动声色之间。 刘昕武当编辑也有些年了,组稿经验还算丰富,该出手时坚决不能含糊。 《收获》和巴金的名声太大,他打算先抓住约稿信这个“没诚意”的举动打掉林朝阳对他们的好感。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心里给刘昕武扣上了一个“老隐蔽”的帽子。 “你那篇《牧马人》发表快四个月了吧?” “嗯,去年11月那期发表的。” 刘昕武感叹道:“写的真好,我感觉这几个月影响力越来越大了,光是《文艺报》上就看到了两三篇评论文章。” 林朝阳自谦了两句,就听刘昕武又问道:“介意跟我说说你接下来这部小说的题材和内容吗?还是伤痕文学这类题材吗?” “不算,应该算乡土题材吧。” “乡土题材?关于什么的?” “关于一双鞋子。” 林朝阳说到鞋子,刘昕武脑海里第一个飘出来的是《一只绣花鞋》,他将想法甩开,“能具体聊聊吗?” 林朝阳很有服务意识,刘昕武是代表《十月》来约稿的,放在三十年后,这就属于是主动找上门的意向客户,给客户介绍介绍产品信息那不是应该的吗? 他和刘昕武一路走过三角地,来到未名湖边,一路边走边叙述。 三月初的未名湖畔还没来得及褪下冬装,略显萧索,但湖边众多青春活力的身影让这里满是生机。 “你这个故事……”刘昕武听林朝阳讲了二十多分钟,期间眼眶数度湿润,直到最后,他有些哽咽,“真好!” 他清了清嗓子,“听你讲完你这部新小说,让我想起了《牧马人》,这两个作品里面有一种一脉相承的东西……” “温暖!”刘昕武思忖着总结出了一个词。 林朝阳微微颔首,编辑和作家的身份让刘昕武拥有极其敏锐的观察力。 “这个词很准确。” 刘昕武笑了起来,问道:“你喜欢温暖的故事?” “这倒谈不上,什么类型的故事我都喜欢看。我只是觉得,文学其实可以带给人们更多的力量。 相比揭露黑暗、讽刺现实,让人们从文字中收获面对人生磨难的勇气,在我这里可能觉得这个更重要一点。” 听着林朝阳的话,刘昕武不由得重新以一种认真的态度审视身旁的这位年轻人。 他和林朝阳初见是在五四文学社成立大会上,那会儿陈健功要把他介绍给自己,林朝阳却急着回图书馆。 在他看来,就是个稚气未脱毛毛躁躁的小伙子。 可今天这一番谈话,却让刘昕武看到了他身上与众不同之处。 刘昕武自忖,自己在林朝阳这个年纪的时候,对于文学的理解是远没有他深刻的。 当然了,文学是个宏大的命题,可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理解。 可能够把心中所想诉诸笔端,并能够创造出《牧马人》如此优秀的作品,却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王阳明所谓知行合一便是如此。 想到这里,刘昕武突然有点意兴阑珊。 他看出林朝阳是个非常有自主思想的人,认定的事应该也不会轻易改变。 他要是真认准了要把下一部小说给《燕京文艺》或者《收获》,恐怕自己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倒不如干脆一点。 有了这个想法,刘昕武决定不再绕弯子。 “朝阳,你这部小说是已经决定给《燕京文艺》了吧?” 林朝阳回答道:“那倒是没有。” 刘昕武有些意外,“那你是想给《收获》?” 林朝阳又摇了摇头。 两家都不给? 刘昕武得到两个否定答案,有点发懵,随即他心里冒出一点侥幸心理。 “那不如……给我们?” “我没这么说吧?” 林朝阳这回倒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态度,却让刘昕武更懵了。 “那你要给谁?”他问道。 “这个……还没想好。” 刘昕武闻言眼前一亮,看来林朝阳跟《燕京文艺》的关系没有他之前想象的好啊! 之前白担心了。 他正打算积极争取一番,就听林朝阳开了口。 “《燕京文艺》之前跟我说稿酬标准可以给千字七块,《收获》是今天来的信,我打算去信问问他们给什么价。你们……” 他的眼神投向刘昕武,充满真诚,“老刘,你们愿意给个高价吗?” 第56章 傻大个才崴脚 此刻的沉默震耳欲聋! 刘昕武望着眼前的青年,沉默了半天,总想说点什么,但又感觉抓不到重点。 最后只憋出了一句,“高价是多高?” 林朝阳笑的异常和气,仿佛拿出了对待客户的姿态。 “《十月》这么好的杂志找我约稿,我是求之不得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一份稿子,只能给一家……” 刘昕武打断他的弯弯绕,问道:“你的意思是得比《燕京文艺》的千字七块高?” 林朝阳神色自如,笑着说道:“你们杂志能高于这个标准自然是最好,稿子要真拿给你们,人家《燕京文艺》的编辑问起来,我也有个说词不是?” 林朝阳说完这话,刘昕武沉思起来。 前年国家出版事业管理局发布《关于试行新闻出版稿酬及补贴办法的通知》,嗡嗡嗡期间的文艺创作无稿费时代终于过去了。 通知规定实行低稿酬制度,并根据作品的质量和字数一次付给稿酬。著作稿为每千字二至七元,翻译稿为每千字一至五元。 《燕京文艺》给林朝阳千字七块的价格,按照国家标准来说已经是到顶了,可他竟然还让自己再给加点。 在最初的难以接受和惊诧过去之后,刘昕武心中隐隐有一种想法。 莫非,他是在用这种方法让我知难而退? 刘昕武心里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是了,《燕京文艺》可是林朝阳处女作发表的刊物,又愿意给他千字七块的顶格稿费,这得是多看好他啊! 林朝阳又怎么会辜负刊物这样的信任呢? 他一定是觉得不好拒绝自己,才想出了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 都千字七块了,再往上涨,哪个主编也不会同意的。 他相信林朝阳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才会提出这个看似不近人情的要求来。 脑补一番林朝阳的想法,刘昕武心中有些遗憾,知道他正在创作的这部小说是肯定不会交给《十月》了。 真是可惜,刚才他光是听林朝阳讲述就眼眶湿润了好几次,这要是落到笔头上,得多催人泪下? 虽然文学作品过度煽情不是什么好事,但刘昕武自认为是有分辨能力的,他觉得林朝阳这部作品写出来一定错不了。 可惜了! “朝阳,真是没想到《燕京文艺》这么看好你。千字七块这个标准在如今确实是顶尖的了,放在我们编辑部恐怕最多也只能给到这样了。” 刘昕武的语气很委婉,林朝阳心中不免遗憾。 加点呢! 哪怕就加一点呢? 这小说我都给你们了! 没诚意,忒没诚意! 林朝阳暗自腹诽。 之前章德宁跟他约稿,但林朝阳一直不答应,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 现在好不容易等来了客户,客户竟然嫌弃他报价高。 既然都是一样的稿费,那他当然会优先考虑《燕京文艺》,毕竟他现在跟章德宁也挺熟的。 不过《燕京文艺》毕竟之前登了《牧马人》和创作谈,也有人情在,到时候他们真要稿子,再给他们写一部小说不就完了吗? 不能为了人情,连大客户都往外推。 这有违打工人的操守。 别看他现在写的慢,那是因为磨洋工,怕把陶玉书对他的期待阈值调的太大,以后自己难受。 他要是真快起来,笔杆子都能磨细了,稿纸都得戳漏。 见林朝阳没说话,刘昕武以为他猜对了林朝阳的心思。 “这次说来也怪我,冒然登门,也没有事先跟你沟通过。” “哪里的话,能跟您这样的前辈交流,对我来说也是个学习。” “是互相学习。刚才听你说你正在写的这部作品,我是非常看好的。 这次没机会,等下次,你有稿子了可一定要想着我们《十月》。” 刘昕武将约稿的口子留到了林朝阳的下一部作品,但他并没有应承什么。 约稿这种事跟签约一样,不到最后一刻都可能有变化,他可不想给别人留下一个反复无常的印象,所以任何编辑的这种约稿话术他都不会给出积极的反馈。 等送走了刘昕武,林朝阳回到楼上又给《收获》的李小琳写起了回信。 透过刘昕武的态度,林朝阳也知道现在编辑部的稿费标准大概也就这样了。 做生不如做熟,不如就把手头这部小说给《燕京文艺》。 《收获》这边先沟通着,以后再说。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早上让同事帮忙,准备去中文系蹭课。 就见着有个佝偻的身影在图书馆东侧跑路,这个点儿学生们都赶着去上课,因此这道身影很是显眼。 林朝阳好奇的瞅了一眼,觉得有点眼熟,又瞅了一眼。 这不老……朱吗? 老头儿本来个子就不高,腰还佝偻,跑起步来一颠儿一颠儿的,林朝阳生怕他闪着、绊着。 “朱伯伯,您怎么在这跑步啊?”林朝阳上前问道。 朱光遣见是林朝阳,放慢了脚步,“天天在这跑,你上班,没看到而已。” 原来是这样。 林朝阳仔细一品又有点觉得不对,这老头儿是不是在嘲讽我是个朝九晚五的社畜? 都怪老头儿嘴太损,他每说一句话,林朝阳总忍不住会脑补。 “您可悠着点,别崴着脚。” “傻大个才崴脚!” 嘿!你这老头儿,狗咬吕洞宾! 老朱头儿还不到160,现在年纪大了,腰一佝偻,更矮了。跟他一比,谁都是傻大个儿,林朝阳不由自主的代入了“傻大个儿”的角色,谁让他身高179呢。 算了算了,不跟这老头儿一般见识。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去上课,今天的课是屈玉德的《民间文学》。 说起屈玉德,很多人都陌生,但她的丈夫应该很多人都听过——金开澄。 除朱光遣之外,中国美学领域的又一座高峰。 屈育德嫁给金开澄之前,当年号称燕大第一美女。眼前的老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容颜,而且因为此前多年的不幸遭遇,身体看上去不是太好,讲话鼻音很重。 屈育德所讲的民间文学课是门囊括内容众多的课程,神话、史诗、民间传说、民间故事、民间歌谣、民间叙事诗、民间小戏、说唱、谚语、谜语、曲艺……这些都可以纳入到民间文学的概念中。 稍有创作常识的创作者都知道,这些东西对于创作而言是绝佳的养分,是以林朝阳听的格外认真。 第57章 法外狂徒继任者 今天晚上林朝阳一改前一阵的状态,坐在书桌前下笔如飞,挥笔不停。 上床时陶玉书问他:“我看你今晚写了不少。” “嗯,灵感充沛!” 充沛个屁! 他之前一直在磨洋工,恰好今天白天刘昕武的上门约稿算是给他添了一把动力,觉得进度抻的差不多了,才加快了速度。 “创作是这样的。开头总是需要一些深度思考,把想法都捋顺了就好。” 陶玉书平时虽然也会给林朝阳上压力,但同时也会注意他的创作状态,时不时的就要和他交流交流。 周日这天,半个多月没见的小舅子杜峰又来了。 林朝阳当他又是来找自己“润色”情书的,两人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女朋友追的怎么样了?” 杜峰笑了笑没说话。 “再给你来几份情书?” “不用了。”杜峰摆了摆手。 林朝阳以为是女朋友追到手了,哪知杜峰说道:“姐夫,我马上去云南了。” “云南好啊,四季如……” 林朝阳的话戛然而止,他反应过来,看向小舅子。 “去云南?” 杜峰故作轻松的点了点头,“前线战事正酣,我们这群文艺兵也不能吃干饭不是?” “什么时候走?”林朝阳问道。 “后天。” “这么快?” “被我爸发配的。”杜峰苦笑,道出了实情。 “什么意思?” “我谈恋爱这事被队长发现了。” 林朝阳问:“又不是学生,谈个恋爱有什么的?” “她才16。” 好家伙,你小子法外狂徒啊! 林朝阳没想到自己差点成了杜峰这小子的帮凶,震惊过后,他又问道:“那去云南是咋回事?谈个恋爱而已。” “我爸不让我找文工团的。你不知道,我们部队里有些人,专门找文工团的女同志当儿媳妇。” 林朝阳意会的点了点头,他还记得后世有部叫《幸福像花儿一样》的电视剧,讲的大概就是此类故事,杜峰父亲看来是看不惯部队内一些同志的作风。 “我爸说前线战士正在浴血奋战,我只知道谈情说爱,一气之下就要把我送到前面去。” “你爸真舍得啊!” 嘴炮爱国谁都会,可真到上阵流血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奋勇上前呢? 这就是前辈们值得钦佩和敬仰的地方。 杜峰叹了口气,“他这辈子,刀山火海里过来的。从小我就没见他掉过眼泪,我有时候都怀疑他心是不是铁做的。” 他又说道:“不过我们只是去慰问,没你想象的危险,真正危险的是战士们。” 杜峰安慰着林朝阳,语气却逐渐低落,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林朝阳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是拍了拍杜峰的肩膀,语气真诚的说道:“等你回来了,请你喝酒!” 杜峰沉重的点了点头,又从怀里掏出一条烟来。 “干啥?” “谢谢你这个月老。” 杜峰朝林朝阳眨了眨眼,“我说我写检查,没说我们俩不处了啊。” 林朝阳笑了出来,年轻人的爱情像突如其来的火焰,熊熊燃烧,你越是阻挠,越像火上浇油。有时候你放任他燃烧,烧着烧着可能激情一没,俩人自己就断了。 两人聊完了天,杜峰出了房间,又将这件事告知了陶父陶母。 两人虽然替杜峰担忧,倒还算镇定,陶玉墨这个小丫头片子反倒是哭了。 别看她平时跟杜峰吵吵闹闹,可说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没事,我就是去演出而已,哪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跟大家告别后,杜峰谢绝了陶母一起吃饭的邀请,跨上自行车,朝大家摆了摆手,故作潇洒的离去。 这一天,陶家一家人都心情都有些沉重。 翌日上午,林朝阳准备跑去大教室蹭课,路过图书馆东侧时又看到了朱光遣在跑路,看样子老头儿还真是风雨无阻,今天朱光遣身边竟然还多了个金发卷毛小哥。 卷毛小哥身高一米八多,跟在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的老朱头儿身旁,有种莫名的喜感。 燕大一直都有外国留学生,平时在校园里时不时就会看到,不过林朝阳平时在图书馆很少能看到这群人的身影。 上课的时候,林朝阳听中文系的学生在讨论要不要去工人体育馆看美国波士顿交响乐团的演出。 这两年中美外交处于蜜月阶段,前段时间老人家刚刚访美,两国的政治、经济、文化领域都将迎来全面交流,波士顿交响乐团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访华演出。 乐团先是在3月15日抵达了沪上,在沪上交流、演出了两场之后,又飞到了燕京,前几天报纸上就已经在报道这则新闻。 这些年国内的文化活动交流并不多,作为世界十大交响乐团之一,波士顿交响乐团访华演出通过媒体的渲染在民众当中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你能搞到票吗?”林朝阳问梁佐,刚才就他讨论的欢。 “得抢才行,不好说。” 看个交响乐团演出还得抢票,这也就是前些年老百姓精神生活过于贫瘠的后遗症。 林朝阳是想请陶玉书去听听音乐会的,他们夫妻俩平时很少有出门约会的机会,既然票不好抢那就算了。 蹭完课,林朝阳顾不得吃饭,先回图书馆。 刚一走到前台,就见胡文琼正跟一个老外鸡同鸭讲,老外正是林朝阳早上看到的那个金发卷毛小伙子。 燕大图书馆有不少高学历人才,其中不乏会讲英语的,胡文琼的英语也不错,但却是哑巴英语。 小伙子的汉语也不熟练,发音不太标准。 两人各说各的,胡文琼急的额头直冒汗也听不明白,正打算去找人。 林朝阳听了好一会儿,艰难的辨别出,说道:“胡姐,他好像是要找《金瓶梅》。” “庆彭妹,怼怼怼!” 老外的散装中文儿这会伶俐了不少,说着还要上来跟林朝阳击个掌,这做派一看就是老美来的。 林朝阳的英语也就是四级水平,不过好在后世实用的机会较多,还算说的过去。 磕磕绊绊的跟老外交流了几句,才知道他确实是美国来的留学生,英文名叫matthewmouw,他还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叫毛天赐。 “你可以叫我阿毛。” 阿毛? 林朝阳跟他握了握手,这个名字挺好,配合上毛天赐的发型,很形象。 第58章 培养一位国际主义战士 阿毛是个开朗的美国小伙子,原本是在美国上大学,有一天他无意间在学校图书馆发现了一本《红星照耀中国》。 这本书又名《西行漫记》,是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所创作的纪实文学,1937年首次在英国伦敦出版,内容记录了埃德加·斯诺在1936年的四个月时间里在中国西北根据地的所见所闻,如实的报道了我党、我军的各种情况。 一经出版,便在西方世界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这本书打破了西方的新闻封锁,让很多西方人看到在贫瘠的中国西北土地上,还有一群拥有强大使命感的人在为这个古老衰败的国家百折不挠的奋斗着,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时国际舆论对国内的偏见。 看过《红星照耀中国》的阿毛深深的被书中所描写的国家和人民所打动,于是决定到中国来留学,如今是燕大历史系的大一新生。 等着找书的功夫,林朝阳和阿毛聊了一会儿,已经把他的信息都摸的差不多了。 这不是林朝阳故意套话,而是阿毛的话有点密,自己就把情况给交代了。 “阿毛!”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不远处有人叫了阿毛一声,“你怎么跑这来了?” 来人是个瘦高青年,见到林朝阳,两人均是一愣。 原来也是历史系的学生,叫刘惠民,过年后他们几个学生还组团到陶家拜过年。 知道林朝阳是陶教授的女婿,刘惠民格外客气的寒暄了几句。 勺园是燕大留学生的聚集地,用燕大学生的说法,那里面五彩斑斓的,跟个小“联合国”一样,刘惠民现在和阿毛住在勺园的同一个宿舍。 刘惠民看到《金瓶梅》的一瞬间,惊叫了一声,“阿毛,你怎么能看这个书呢?” 阿毛被他吓了一大跳,不明所以,声调怪异的问道:“这本书怎么了?” 刘惠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阿毛解释,林朝阳笑着说道:“这是中国的古代小说,语言模式跟现代汉语有一定的差别。你现在连普通话都没说明白呢,看这本书太早了。” 他帮刘惠民解了个围,刘惠民连忙点头,“对对对,这本书全是文言文,你根本看不懂,就是在浪费时间。你怎么会知道这本书的?” “我跑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老教授。跟他请教怎样能够快速的学会汉语,他人非常热情,特意给我推荐了这本书。” 林朝阳的脑海中闪过早起看到阿毛和朱光遣一起跑步的画面,不出意外,阿毛应该是让老头儿给涮了。 “这老头儿,真是太坏了!” 林朝阳嘟囔着,然后朝刘惠民挤眉弄眼,“给他借本书。” 刘惠民瞬间理解了林朝阳的心思,心想那个老教授不厚道,你也不是啥好饼啊! 他一想到,阿毛这个卷毛老外张口“农民问题”、闭口“打倒土豪乡绅”就忍不住有种滑稽感。 “阿毛,想不想看看我们伟大领袖的作品?” 林朝阳见刘惠民没反应,便开口问道。 阿毛眼睛一亮,“是毛的作品吗?我看过《红星照耀中国》,我喜欢他!” “那你可真应该看看他的作品,都是至理名言。” 刘惠民无奈的看着林朝阳,他字都没认全呢,你给他推荐? 借完了书,林朝阳送刘惠民和阿毛离开,看着阿毛的背影,心中很欣慰。 他撺掇着阿毛借书并非是恶作剧,这种读物也挺符合阿毛这种汉语初学者,内容大部分都通俗易懂。 又过了几天,赶上周末,朱光遣上午来到陶家。 陶父正在给陶希文叠纸飞机,以为他是来找自己下棋的,说道:“你等会我。” “不找你。你们家小林呢?” 陶父微微诧异,“他?在屋里呢吧?” 林朝阳不明所以的被叫出屋来。 “来来来,跟我下几盘棋。”朱光遣招呼道。 林朝阳笑道:“朱伯伯,您还是跟我爸下吧。” 朱光遣摆摆手,“他那个水平不行。” 陶父对老友的毒舌早已习以为常,他摇了摇头,也不分辩。 林朝阳见陶父没表态,说道:“那行吧,陪你下两盘。” “两盘?两盘哪里够?少说得十盘!” 林朝阳吃了一惊,这老头儿莫非是吃了六味地黄丸。 等朱光遣摆好了棋盘他才明白过来,敢情他是要下五子棋。 “我都说了,五子棋你下不过我。” 棋场无父子,宫本武藏为啥能被日本人叫剑圣,关键在于你得赢,别使了啥手段,赢了就行。 对弈攻心为上,上来先给老头子来波心理攻势。输一次没关系,输的多了,他的这句话就会成为老头儿的心魔。 再跟他下棋,保证心慌气短。 “嘶~” “诶!” “不应该啊!” 没过一会儿功夫,陶家屋里传来老朱同志长吁短叹的声音。 朱光遣愁眉苦脸的时候,林朝阳还有心思呲一口茶水。 下围棋他就是个业余水平,五子棋他可是专业的,什么斜三阵、梅花阵、四角阵、剑阵……吊打的就是老朱这种心血来潮的乐子选手。 没到半个小时,十盘棋下完了。 战绩10:0。 林朝阳起身,刚准备潇洒离去,却被老朱一把薅住。 “你别走!” “干啥?” “再陪我下几盘。” “还下啊?您不是我对手。” 林朝阳不怕别的,就怕把老头儿赢的太狠,再给送医院去。 他算看出来了,这老头儿棋品太一般,哪有输了还不让人走的? “行了,你就别拽着他了,我跟你下一盘吧。” 两人僵持之际,陶父出现替林朝阳解了围。 有人陪着下棋了,朱光遣仍忍不住碎碎念。 “这小子肯定是背过棋谱。” “你行了吧,玩个五子棋还背棋谱?”陶父忍不住吐槽道。 第59章 少说也得是个中篇吧 朱光遣在陶家下了一上午的棋,中午又蹭了顿午饭才悠哉悠哉的准备离开。 上午大舅哥出门会朋友了,陶父让林朝阳送老头儿出门。 “前几天,有个小老外到我们图书馆借《金瓶梅》。”林朝阳笑呵呵的对朱光遣说道。 做坏事被人点破,老头儿一点不心虚。 “那老外话太密,我正跑步呢,非得跟我搭话,差点让他给弄岔气了。” 原来老头儿是嫌跑步的时候别人跟他搭话,但林朝阳觉得这只是老头儿的托词,他就是想作弄阿毛,尤其是阿毛比老头儿高那么多,这个理由太正当了。 “那您也给推荐个靠谱点的书啊,还《金瓶梅》。” “有什么不靠谱的?《金瓶梅》看明白了,他就成中国通了。” “他话还没说明白呢!我给他推荐了毛选。” 朱光遣瞥了一眼林朝阳,你小子有脸说我? 翌日林朝阳去中文系蹭课,下了课,就见陈健功等人推着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一包包的东西。 “干嘛去?” “‘送’杂志去。” “送”这个字用的很精妙,逢年过节别人给你“送”财神,你能不要吗?你得要,不仅要,你还得说“请”财神。 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怎么着在燕大高校界也是个盛事,现在社刊创刊了,得让各大高校的同学们都共襄盛举。 不光是燕京各大高校,还有一些高中,比如四中、燕大附中这些,都是陈健功他们要发展的对象。 “出门小心点,被逮了就说是隔壁的。” 《未名湖》不是出版物,陈健功他们这些学生驮着这些杂志去外面卖,很有可能被人抓现行。 陈健功得意的一笑,眼神还有点鄙夷,“刚才谢老师还跟我们说,被抓了就报燕大的名字。你这格局啊,不行。” 两人说的这些自然是玩笑话。 陈健功一伙六个人,分作了三组,一组直奔隔壁的水木大学而去,一组向着燕京市内进发,还有一组则向南来到燕大附中校门口。 负责燕大附中的是王晓平和宫玉,两人推着自行车来到校门口,引起了保卫的注意。 两人也不说话,就站在校门口等着,这会儿学生还没下课,校园里没什么人。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学生们下课了。 王晓平和宫玉精神起来,朝校园内张望,过了没一会儿,就见一个青春洋溢的少女领着一群学生走了过来。 “姐!”少女跟宫玉打了个招呼,正是宫玉的妹妹宫云。 昨天宫玉就和宫云说了五四文学社要外出售卖《未名湖》的事,今天宫云号召了一帮同学来捧场。 两拨人正隔着学校大门说着话,门口的保卫见这情况走了上来。 王晓平看到保卫上前就有些心虚,拽了拽宫玉的袖口,她脸色淡然,“别慌!” 说完,把兜里的燕大校徽掏出来,往胸口一别。 距离两人还有不到三米的保卫瞄了一眼宫玉胸口的校徽,没再上前,转身回了保卫室。 “呀,真有用!”王晓平高兴道。 宫玉有些得意的说道:“去年赵振凯他们张贴《今天》一路从西单杀到燕大、人大,你猜为什么能平安无事?” 《今天》是以赵振凯、芒克他们这一群诗人为首搞出来的民间杂志,其中有不少的燕京高校学生参与。 后世牛逼轰轰的凯爷,现在还只是《今天》张贴的时候那个往墙上甩浆糊的小跟班。 王晓平会意的点点头,无论是国家还是政府,对于他们这些大学生都是优待的,有时候甚至是宠溺。 宫云带来的这群学生对于《未名湖》杂志充满了兴趣,他们这群人当中有一部分人今年必定会进入燕大,对于五四文学社自然是充满向往的。 一群学生争先恐后的掏钱买了杂志,有人迫不及待的翻起了杂志。 “宫云,许灵均的东西在哪儿了?” “我什么时候说许灵均的东西发表在上面了?人家是当了个顾问。” “顾问啊!” 同学在前面的名单里找,惊喜道:“真是他!” 一群人凑了上来,“真的有许灵均?” 有人问王晓平,“许灵均真是你们燕大的?” 王晓平迟疑着点了点头,现在好像不需要保密了。 宫玉大大方方的说道:“许灵均确实是我们燕大的,这个是他的笔名。” 说着话,宫玉突然想起来前些天她跟妹妹说的那些话,她把妹妹叫到一边来。 “你别把人家的信息传的到处都是,省得影响人家工作。” 宫云一拍胸脯,“姐你放心吧,我没到处传。” 姐妹俩说着话的功夫,众多同学都买完了杂志,可王晓平和宫玉带来的杂志还剩下一堆。 宫云说道:“我再去给你们叫点人。” 她说着便朝教学楼跑去,迎面碰见明媚娇俏的少女。 “玉墨,你怎么才来?” “上厕所去了,还有杂志吧?” “有,赶紧去!” “好。” 两人交错而过。 这天晚上,林朝阳正伏案写作,钢笔突然没水了,他甩了甩笔。 “别甩,别甩!”陶玉书连忙道,她将笔拿过来,“都跟你说几次了,墨水没了就装点,别总甩,弄的满屋子墨点子。” 林朝阳看着陶玉书拧开笔管,笔尖伸入黑色的墨水瓶,将笔肚吸的饱饱的,笔尖部分却没裹上多余的墨水。 “媳妇,你这个装墨水的功夫太厉害了!” 陶玉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就会说好听的糊弄我!” “怎么能说是糊弄你呢?有优点就要大大方方的说出来嘛!” 陶玉书嘴角微微弯起,“行了,赶紧写你的吧。” 林朝阳接过钢笔,轻松道:“最多还有一千字,今晚熬点夜,结束战斗。” 陶玉书颇感意外,“这么快?” 闻言,林朝阳心里咯噔一下,快了?早知道写慢点好了。 最近也是写的太顺了,没搂住。 “嗯,还得修改修改。”他找补了一句。 陶玉书点点头,“对。我先帮你看看,你再送到编辑部去看看,让编辑给挑挑毛病,然后再改,这样效率更高。” 陶玉书不仅爱学习,在追求学习效率上也同样劲头十足,不自觉的对林朝阳也会提出一些要求。 又过了几天,已经是三月末了。 未名湖畔的柳树梢发出嫩绿,春风和煦,湖面波光潋滟。 林朝阳跟馆里请了个假,他今天要给《燕京文艺》送稿子。 坐着公交车一路逛荡到了市文化局大院,有上次陈健功带着来的经历,林朝阳这次轻车熟路的便找到了编辑部。 “德宁!” 章德宁听见有人喊他,抬头看见林朝阳,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是不是给我送稿子的?” “不送稿子我就不能来找你了?”林朝阳玩笑道。 章德宁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没有稿子啊!” “你们当编辑的,真是冷血现实。” 林朝阳说着话,将一叠稿纸拍在了桌上。 章德宁的脸上再度绽放出笑容,并且异常廉价。 “哎呦!真有稿子,这么厚一摞呢?” 她眉开眼笑的抚摸着新鲜出炉的稿件,眼睛都快拔不出来了。 这么厚一摞,少说也得是个中篇吧? 第60章 等爷以后有钱的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编辑部其他人的好奇,将目光投向了两人。 捧着稿子高兴了好一会儿,章德宁才想起将林朝阳介绍给编辑部的同事们。 上回陈健功带着林朝阳来赶上周末,只有周燕如带着章德宁和另一个女编辑王洁,这回林朝阳又见到了陈世冲、刘恒、傅永林等其他几位编辑。 章德宁介绍到刘恒的时候,林朝阳多看了一眼。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个刘恒应该就是后世老谋子的御用编剧,本身也是个非常有名气的作家。 《菊豆》《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西楚霸王》《集结号》《金陵十三钗》,诸多知名剧本都是出自于他的手,他本人同时也是一位出色的作家。 包括林朝阳之前披着马甲所写的《秋菊打官司》,原著是陈源彬九十年代创作的小说,剧本便是由刘恒操刀。 不光是林朝阳在观察着编辑们,他们同样也在观察着林朝阳。 《牧马人》虽是一篇短篇,但在过去近半年时间里在国内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所造成的影响却是巨大的。 “许灵均”这个笔名也成了文坛的弄潮儿,去年这一整年,它与“刘昕武”“卢欣华”这两个名字一起成为了新进崛起的伤痕文学的代表性人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借着《牧马人》的强大影响力,从《牧马人》发表之后,《燕京文艺》又陆续发表了王濛的《脚的问候》和《南京板鸭》。 即将过去的三月,又发表了方志的《内奸》,这几篇小说均在读者群体当中取得了不小的反响。 尤其是方志的《内奸》,创作风格完全突破了嗡嗡嗡时期的“三突出”创作原则,发表之后迅速引起了热议。 短短半年时间,《燕京文艺》的销量节节攀升,作品影响力与日俱增,直接提升了《燕京文艺》在全国文学期刊界的地位。 这跟李轻泉这位新上任的负责人的魄力当然有关系,但大家偶尔也会迷信一下,把《燕京文艺》如今走上快车道归结为“许灵均”和《牧马人》给刊物开了个好头。 不过许灵均名气虽大,可为人似乎却很低调。 听章德宁说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有个作家的身份,连编辑部要给《牧马人》办个作品座谈会的想法都否决了,可见为人之低调。 今天一见林朝阳,编辑部众人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许灵均这个笔名与小说主角挂在一起,总不免让大家有些遐想,现在一看,就是个普通人。当然,这个“普通”指的是外貌。 听林朝阳与章德宁的对话,谈吐之间还是能够听得出人家肚子里是有墨水的。 与章德宁聊了一会儿,林朝阳打算告辞,章德宁却要拉他去见李轻泉这个杂志负责人。 见了面,李轻泉很瘦,五十多岁,须发皆白。这种情况在这个现代的文化人身上很常见,前些年这些人大多遭了不少罪。 他跟林朝阳聊了会儿天,主动说起最近编辑部有打算给《牧马人》做个评论集,把近半年以来在公开媒体上发表的比较有影响力的评论文章都收录进来。 林朝阳表情诧异,“这个……没必要吧?” 按理说评论集这事不该编辑部管,跟林朝阳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但《燕京文艺》现在看起来是要把林朝阳捧起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也不难理解,任何一家文学刊物的崛起必然伴随的是一个或者多个知名作家的崛起。两者相辅相成,互相成就。 林朝阳之所以对这件事有抗拒,是因为对他来说无利可图,还有可能会被这件事牵扯精力。 以《牧马人》现阶段的名气,评论集这种事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实在是没必要。 毕竟吹破大天去,也只是一篇短篇小说。 “我们只是牵个头而已,真正能不能做,还要看作家出版社的决定,我现在只是跟你说一下。” 李轻泉都这么说了,林朝阳也不便再说什么,虽然是关于《牧马人》的评论集,但说到底这件事跟林朝阳没有直接关系,人家编辑部和出版社愿意搞,与他无关。 待林朝阳走后,章德宁翻起了他送来的稿子。 标准的五百格大稿纸,整整一本,看样子应该有个五六万字。 “那双球鞋太脏了,哪怕是在这片以贫穷而闻名于十里八乡的小山村里,雨水混在牲畜粪便里的污水可能也比它干净……” 章德宁的心神投入到稿纸上的内容之中,眼前的文字逐渐的构建出画面。 她沉浸在文字的世界中,为人物的悲喜而动情,为情节的跌宕而落泪。 正在此时,章德宁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眼眶发红。 “小章,要下班了。许灵均的稿子先放到我这里,我回去看看。”李轻泉说道。 李轻泉是个有魄力、有担当的刊物负责人,不过他有个毛病,就是经常不等底下人一审、二审,自己直接审稿。 他在近二十年前就是《人民文学》的编辑部主任,资历老、能力强,再加上接手编辑部不到半年时间便将《燕京文艺》带到了一个新高度,所以编辑部众人对他都颇为信服。 等李轻泉拿走了稿子,章德宁心里忍不住碎碎念,她刚才正看到精彩的地方。 也不知道小狗子最后跑赢了没有?能拿到那双新球鞋吗? 从《燕京文艺》编辑部出来,林朝阳没直接回燕大,好不容易进城一趟,他打算给家里人带点东西回去。 林朝阳本想买只烤鸭,可到了全聚德,菜牌上那“十元一只”的价格让他望而却步。 燕京城的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三四十块钱,一只鸭子就值一个月四分之一工资,按照四十年后燕京的物价,这鸭子得两三千块钱,喝牛奶长大也没这么贵的。 林朝阳手里倒是有钱,可不是这么个败家的花法。 临出门前他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全聚德那红砖落地、炭火常燃的烤炉,炉口有副对联:金炉不断千年火,银勾常吊百味鲜,横批:一炉之主。 逼格满满! 等爷以后有钱的! 出了全聚德,他转头来到旁边的国营百货商店,给陶玉书买了罐雪花膏,又去稻香村买了二斤桃酥,才回到燕大。 回到图书馆,林朝阳分给借书处的几个同事半斤多。 桃酥不多,分给四五个人,就显得更少了。 但这会儿大家都不宽裕,家里有孩子的可能舍得给孩子买,但不见得会给自己买点尝尝,算是这个无聊下午的一点慰藉。 “对了,朝阳,中午有两伙学生来找你。”胡文琼提醒道。 “谁啊,留纸条了吗?”林朝阳以为是中文系的那几个人。 “没有。” 若是熟人有事找他,肯定会留纸条或者让胡文琼帮忙带话,林朝阳有点纳闷儿,谁能找他呢? 第61章 老子要白嫖你们 快下班的时候,胡文琼注意到阳光大厅那里有几个学生在盘桓,好像是在等人,可眼神却一直在往借书处前台这里瞟。 又过了会儿,大家收拾东西下班,胡文琼就见那几个学生拦住了林朝阳。 平时林朝阳和中文系的学生走动频繁,胡文琼倒也没在意。 “你真是许灵均?” 拦住林朝阳的几个人有男有女,自我介绍都是78级经济系的。 这两天陈健功他们鼓捣的《未名湖》杂志正式在燕大学生群体当中开始传播,不少学生都在顾问名单上发现了一个眼熟的名字 ——许灵均。 这半年时间来,《牧马人》在读者群体当中掀起的讨论度是巨大的,影响力也是巨大的。 这里面有如今伤痕文学势头正猛的原因,但也与小说本身出色的质量脱不了关系。 看似伤痕文学,实则杰克苏。 在近一年多文坛掀起的伤痕文学风暴当中,《牧马人》的风格独树一帜,尤其是在青年读者群体当中的影响力,更是要超过前辈《班主任》和《伤痕》。 许灵均的名字出现在《未名湖》上,燕大众多学子自然好奇。 一些和中文系、五四文学社关系近的学生一打听,才知道了许灵均乃何许人也。 他竟然是燕大图书馆的职工? 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林朝阳表现的也很坦然,“那是笔名。” 还真是? 几个学生确认了林朝阳就是写《牧马人》的那个许灵均,脸色反而惊讶、狐疑起来。 “你们这么看着我干嘛?”面对着几个人那一脸的不信任,林朝阳哭笑不得。 “真是?”又有个男生问道。 林朝阳摇了摇头,“没事的话我就走了,下班了!” “欸~” 不等这几个学生反应过来,林朝阳便径自离去。 “这人什么意思?”几个学生被撂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一个身材微胖,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女生说道:“我听中文系的夏晓红说,他这个人好像很低调,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写小说。” “还有人不愿意出名的?”有人提出疑问。 “估计是前些年的经历……” 这人脑补出的理由很强大,众人都很信服。 大家边走边讨论着,也没有人出门去追林朝阳。 他们是热心读者不假,但燕大学子有自己的骄傲。 在燕大从来就不缺名人,季羡临、马寅初、厉以宁、费孝通、金开诚、朱光遣、王瑶、王力…… 哪个系没有大师?哪个大师不是名满天下? 他们来图书馆找林朝阳,更多的是好奇,现在看到许灵均长什么样了,大家的好奇心也没那么重了。 谁也没想到,前半年那么火爆的《牧马人》的作者竟然就藏在他们身边。 燕大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 回到家里,林朝阳把雪花膏交给陶玉书,她嘟囔道:“又乱花钱!” 虽然嘴上这么说,可她还是喜滋滋的扣出一块涂在脸上。 她平时也抹雪花膏,不过家里那瓶最近已经见底了,陶玉书每次抹的时候都得在瓶底抠好一会儿。 “诶,还有钱吗?没钱我再给你点。”陶玉书抹着脸,突然问林朝阳。 “有钱。” 林朝阳坚信一个原则,真爷们儿不能跟媳妇伸手要钱。 陶玉书照着镜子察看着自己的俏脸,眼神在林朝阳脸上扫过,“你花的可真是省。” 林朝阳努力的让眼神坚定起来,“是啊,平时到食堂都不敢多打菜。” 陶玉书擦了擦鬓角的白色膏样,没再说话。 吃完饭,林朝阳又把桃酥拿出来,陶希文、陶希武这两个小家伙欢天喜地。 桃酥就一斤多点的量,这么多口人每人也分不了几块。 大嫂赵丽把自己的份量留给了两个小的,正吃的欢的大舅哥在她的眼神下讪讪的将剩余的点心也给了孩子,陶玉墨自己吃着自己那份。 林朝阳注意到陶父桌上的点心并没有动,两个小的吃完了父母的又盯上了爷爷的,可往日向来疼爱孙子的陶父这会儿却视若不见。 等陶母收拾桌子的时候,林朝阳瞧着陶父拿着他的那份点心回了屋。 “爸的点心是给妈留的吧?”林朝阳问陶玉书。 “嗯,我妈从小就爱吃糖。我小时候,家里整天都有糖。” “怪不得呢,爸还真是疼媳妇。” “你也不错。” 陶玉书吃着林朝阳的那份点心,对他提出了表扬。 洗漱过后,二人躺到床上,林朝阳说道:“玉书,今天有燕大的学生到图书馆找我了。” 陶玉书看向他,“学生们都知道了?” “应该吧,之前一直在中文系传,估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都知道了,不跟爸妈说一声?” “你主动跟她说,她以为你是在炫耀,就等她来问。” 林朝阳知道陶玉书所说的“她”指的就是丈母娘。 之前两人就讨论过要不要说这件事,林朝阳又道:“那其他人……” “大家都知道,就她不知道?” 陶玉书一句反问让林朝阳哑口无言。 他想象了一下丈母娘一直蒙在鼓里,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然后回家一对质,发现大家都知道,就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估计能气爆炸了! “对了,你下回去《燕京文艺》帮我问问,我那篇评论他们审了没有?是不是又没过?”陶玉书临睡前叮嘱林朝阳。 “知道了。” 翌日清早,林朝阳正洗漱,就听见陶玉书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了这是?”他回屋问道。 “你看!肯定是玉墨那丫头干的!” 陶玉书把林朝阳昨天刚给她买的雪花膏展示给他,原本满满的白色雪花膏的中间被抠下去了好大一块。 平时陶玉墨总会偷偷的蹭陶母和陶玉书的雪花膏,这会儿她刚出门上学,估计是早上发现陶玉书罐子里的雪花膏太多了,忍不住薅了一把羊毛。 “这个死丫头!等她回来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她!”陶玉书气愤的说道。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这姐妹俩吵吵闹闹的他早习惯了。 早上来到图书馆,林朝阳刚上了一会儿班,就发现又有学生在阳光大厅的转角处往他这边瞄。 想来应该是都知道了《牧马人》的事,最近《未名湖》在燕园里流传,想来肯定有很多学生好奇上面出现了许灵均的名字,只要找中文系或者五四文学社的学生一打听,不难得知。 心中推测出最近两天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林朝阳心中庆幸,多亏了燕大的名声让这帮学生表现的格外自矜,要不然他少不了要因为学生们的关注而多些困扰。 临近中午时分,林朝阳正准备去吃饭,就见陈健功和王晓平联袂而来。 “朝阳,下午有时间没?跟我们去见个朋友?” “见朋友?谁啊?” “赵振凯!” 林朝阳有些诧异,问陈健功:“他为什么要见我?” 王晓平出声道:“是我上次跟《今天》他们那帮人聚会的时候提到了你,他们想认识认识你。” 燕大中文系里有几个人与社会人士的文学来往十分密切,其中就包括王晓平,她和查剑英两人隔三差五就会骑自行车进城,到东四十条的大杂院去参加《今天》的文学活动,这在中文系里不是秘密。 林朝阳不太想与《今天》那帮人走动,但陈健功两人上门相邀,他若是生硬的拒绝,未免不近人情。 “好,下班我早点过去找你们。” “我们就在三角地草坪等你。” 临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林朝阳跟胡文琼打了个招呼,提前出了图书馆。 刚出图书馆,他便看到了三角地草坪上聚着一堆青年人。 林朝阳来到众人附近,王晓平将他引荐给正站在人群中侃侃而谈、文质彬彬的青年。 赵振凯的脸很清瘦,眼神有些冷漠、忧郁,很符合大众认知中诗人的形象。 互相介绍后寒暄了两句,赵振凯提起了《牧马人》,语气很客气。 “您那篇作品我拜读过,在呼应时代呼声的同时,也表达了作者本人的独特观点,很有个人特色。” “谢谢。” 自去年冬天《今天》创刊,赵振凯、芒克等几人就是燕京文化界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特别是在燕京的高校里,这群人可谓独领风骚,拥有一大票迷弟迷妹。 不过这群人与主流格格不入,而且行事风格有些剑走偏锋,与林朝阳完全是两个路子。 客套了两句,赵振凯对林朝阳说道:“我这次来,其实主要目的是为了向你们燕大的这些作者来约稿的。” “你没来的时候,我也跟小查、晓平、子平他们说了。我们《今天》的刊物内容,诗歌最强、小说次之,评论是最弱的。 之前我读了您的《牧马人》、小查的《最初的流星》和子平的评论,都写的非常棒,而且也是我们《今天》现在有待加强的部分。 所以我今天来,是想诚挚的邀请你们加入到《今天》的大家庭中来……” 赵振凯的外表很斯文,不说话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很沉稳,说起话来嗓音柔和而有力,条理清晰,隐隐带着一股煽动感。 林朝阳的眼神偶尔瞥向周围,只见刚才被赵振凯提到名字的人里,除了他,其他人无不是一脸激动和憧憬,看样子恨不得双手捧着稿件奉上。 可林朝阳面色波澜不惊,他竖着耳朵,就从赵振凯的一番慷慨激昂中听出了一句话: 老子要白嫖你们! 第62章 《十月》怎么了 《今天》说好听是民间刊物,实际上是不合法的,甚至不如五四文学社创办的社刊《未名湖》,至少《未名湖》有燕大背书。 当然了,这是从办刊的角度来说。 创刊四个月,《今天》在燕京文化界所引起的影响是巨大的,特别是在大学生群体当中。 王晓平、查剑英和黄子平等人的亢奋情绪林朝阳是可以理解的,对于他们这些文学青年来说,作品能够发表到《今天》上,某种程度上来说可能比上了《人民文学》更让他们激动和感到光荣。 因为这是属于年轻人的潮流。 在赵振凯讲话结束后,查剑英第一个表态支持,然后是王晓平和黄子平等人。 从来的时候林朝阳就注意到,今天来的这波学生几乎都是以中文系的早晨社为主。 所谓早晨社,是去年由中文系学生们自发组建的文学社团,但跟五四文学社的官方背景不同,早晨社组织松散,只是个名义上的组织。 但也别小瞧人家,早晨社还有自己的社刊,名字就叫《早晨》,创刊时间比《未名湖》还早了半年。 《早晨》的第一期刊物就是诗歌专号,不言而喻,成员们自然都是诗歌重度爱好者。 不过最近几个月以来,随着五四文学社的发展,不断虹吸早晨社的成员,让早晨社的发展陷入了停滞。 大家都表完了态,不自觉的把目光都投到了一直没说话的林朝阳身上。 “说来不巧,我之前确实写了篇小说,不过刚刚交给《燕京文艺》,《今天》这面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林朝阳当然不会直接提稿费的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互相留个体面。 闻言,赵振凯的脸上露出几分失望的表情,但还是说道:“那真可惜。不过以后你要是有稿子,可以优先考虑我们《今天》。” “有机会一定会的。”林朝阳笑了笑,语气带着打工人特有的真诚,但内容却又敷衍的让人一听便知。 气氛似乎有些尴尬,陈健功说笑了两句,林朝阳与众人打了个招呼后离开。 等他走后不久,赵振凯也走了。 查剑英脸色不好看,对王晓平抱怨道:“你说的没错。那个林朝阳,真是傲的没边儿!” “我觉得还好吧。人家自己的稿子,当然有决定给谁的权力。之前他不是也说过吗?他对诗歌不感兴趣,看起来应该是真的。” “谁也没逼着他,关键是他的态度,真是让人生气。” 查剑英的心理其实不难理解,就跟后世那些追星的粉丝一样。 赵振凯在她心里就是偶像,偶像来找他们约稿,那是多大的荣幸? 林朝阳当面拒绝也就算了,态度还有些敷衍,真是一点都不懂得尊重人! “小查,朝阳和我们不一样。他的作品是已经经过了大众验证的,之前刘昕武替《十月》来约稿,他一样没给。” 陈健功今天去邀请林朝阳,纯粹是因为王晓平的央求,她知道陈健功和林朝阳的关系好。 “《十月》?《十月》怎么了!” 查剑英的语气犹显愤愤不平,但声音却低了下去。 她心疼偶像不假,但还没到完全失去理智的程度。 陈健功笑了出来,“好了,这事你真怪不到朝阳身上。” 查剑英不再说话了,王晓平拉着她准备去食堂吃饭。 回到家中,林朝阳就听见一阵吵闹声。 是刚回家的小姨子被陶玉书给抓住了,姐妹俩吵的正欢。 “吵吵吵!就知道吵!” 两个孙子在家里上蹿下跳,陶玉书姐妹俩吵个没完,陶母被这群不省心的吵的脑袋疼。 这会儿陶父和大舅哥也刚下班,家里面乌泱乌泱的,三个大男人默契的对视了一眼,走出了家门。 “爸,您抽根烟!” 林朝阳给陶父递烟,大舅哥也上来要。 抽着烟,林朝阳突然想起了送他烟的小舅子,说道:“也不知道杜峰那小子在南边怎么样了。” 陶杜两家平时走动不算多,但当年患难见真情,关系自然不差。 林朝阳突然提起杜峰,陶玉成有些唏嘘的说道:“才刚19。” 陶父抽着烟,“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这话说的没错,杜峰只是一个前去慰问演出的文艺兵,没消息才是好消息,真要是有消息,只能是噩耗。 几个大男人在单元门门口闲聊,这时楼下又下来个老同志。 “吴教授!” 来人正是之前林朝阳去蹭他课的吴祖缃,林朝阳跟老同志打了个招呼,主动上前递了根烟。 几个男人默契的再次点了一根烟,没过一会儿,单元门门口烟雾缭绕。 到吃饭的时候,家里已经恢复了风平浪静。 吃完饭回到屋里,陶玉书将一封信拿出来,“家里来信了。” 上次过年前林二春夫妻给陶家邮来了一大包山货,借着这个礼物,陶父决定了明年到东北认亲家,还礼尚往来的给林二春夫妻也寄了一份礼物。 礼物是小年前后邮的,但却是过年后到的,林二春夫妻俩收到礼物高兴坏了。 他们高兴的当然不是礼物,而是陶家的态度,而且林朝阳在信里也告诉了他们夫妻俩陶父的决定。 这半年来,林二春夫妻俩心里一直不踏实。 林朝阳和陶玉书回城,儿媳妇当然是好意,可她家呢?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意见呢?儿子去了燕京能不能适应?在陶家会不会受气? 往常的信件里,他们从来不提这些话题,怕的是让林朝阳和陶玉书焦虑上火,年后的那封信和礼物算是彻底让老两口放下了心。 今天这封信已经是年后家里来的第二封信了,可信里还是会提到陶父送的礼物和队里人的反应,一看就是出自张桂芹的手笔。 林朝阳的脑海中甚至能出现她对着队里妇女大放厥词的画面,这才一份礼物,要是陶父带着他们回了小杨屯,林朝阳估计小杨屯的天都能被张桂芹同志戳出个洞来。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几分笑容。 林朝阳正回信呢,陶玉书问他:“钱怎么办?” 过年前陶玉书邮了100块钱给林二春夫妻,可转过年,两人又把钱邮了回来,还说林朝阳夫妻俩刚结婚,要用钱的地方太多。而他们夫妻俩在乡下,想花钱都没有花钱的地方。 林朝阳叹了口气,“等回去的时候给他们换成东西吧,你给他们邮钱,他们肯定是不会收的。换成东西,他们舍不得扔。” 陶玉书露出会心的笑容,就像她了解自己父母一样,林朝阳对于自己父母同样了解。 “好。” 翌日上班,林朝阳没去蹭课,老老实实的待在馆里。 中午吃饭的时候,林朝阳让胡文琼先去食堂,他自己在前台盯着。 胡文琼和杜蓉一起前往食堂,吃完了饭,两人准备回图书馆,走到食堂门口,看到几个学生在堆煤。 这年头学生在学校参与劳动是家常便饭,两人走过学生的身边,一段对话飘进他们的耳中。 “诶,你们真去图书馆看许灵均了?他长什么样?” “挺普通一个人,没什么出奇的。” 好奇心驱使着杜蓉停下了脚步,图书馆?许灵均? 她顺便拉住了要走的胡文琼,胡文琼刚才没注意到两个学生的对话,不解其意。 这时就听那两个学生又说了起来。 第63章 借书处出了个大作家 “他是干嘛的?我们平时见没见过?”那人带着十足的好奇问道。 “经常去图书馆的肯定见过他,闭架借书处的,有个小年轻你有印象没?” “我好像有点印象。他长什么样来着?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反正扔人堆里找不着的那种。” “没错,这个形容准确。我当时还挺失望的,根本不是小说里面的许灵均那样。” “哈哈!把小说当真的,你可真行。” …… 两个学生说着八卦,干活干的起劲,谁也没有注意到正站在一旁的杜蓉两人。 胡文琼和杜蓉脸上惊疑不定,等走出几步路,胡文琼才问道:“杜蓉,他们说的那个人……” 杜蓉艰难的开口,“应该是朝阳吧?” 闭架借书处一共五个人,只有杜蓉和林朝阳两个年轻人,排除了杜蓉自己,就只剩林朝阳一个人了。 再说那两人说的多明白啊,扔人堆里找不见人,可不就是林朝阳吗? 胡文琼想到了之前林朝阳在工作时摸鱼写作的事,之前她还以为林朝阳只是爱好,她甚至好心“指点”过人家,想到当时那个画面,胡文琼有种脸上发烧的感觉。 可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林朝阳竟然就是写《牧马人》的那个许灵均? “真能是他吗?” 杜蓉性格大大咧咧,根本不去纠结,拉着胡文琼,“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吗?” 回到图书馆,林朝阳看到两人,笑着说道:“回来了。” 他起身准备去食堂吃饭,杜蓉却神神秘秘的凑到他身前,询问道:“朝阳,你写的小说是不是发表了?” 借书处的几个同事都知道林朝阳写作,但他从来没有透露过小说发表的事,之前大家谁也没当回事,只以为他是在自娱自乐。 现在大家既然都知道了,林朝阳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可还没等他说话,杜蓉迫不及待的解释道:“刚才我从食堂出来,有几个学生在门口堆煤,他们聊天说闭架借书处的有个年轻人就是许灵均。” 说出这句话时,杜蓉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探究。 图书馆的人都知道林朝阳原本只是个农村的小学老师,是因为娶了历史系陶教授的女儿才得以进城,并以教职工家属的身份被安排到图书馆工作。 大部分同事对于林朝阳谈不上好恶,只是一直津津乐道于他和陶玉书的经历。 但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图书馆不是世外桃源,少不了会有一小部分人私下里讲些闲言碎语传来传去。 杜蓉对林朝阳印象不错,当了半年同事关系也十分融洽,她从来不会去参与这种话题。偶尔说起,也都是调侃居多。 可她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不起眼靠着妻子和老丈人的关系才进到图书馆的农村小伙子,竟然还是个隐藏的作家。 自去年十月份发表,《牧马人》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引起的反响是巨大的,但凡是爱好文学的读者,几乎没有没看过这篇短篇小说的。 杜蓉心里的震动可想而知。 “嗯,是侥幸发了一篇。”林朝阳低调的说道。 尽管心里有了准备,可听到他的话,杜蓉和胡文琼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讶异。 当了半年同事,突然从原来朴素的农村小伙子摇身一变成了大作家,林朝阳身份的骤然转变让两人都有些不适应。 “真是你!”杜蓉惊呼出声。 “哎呀,真没想到,我们身边竟然藏着个大作家!” 惊讶过后,杜蓉的反应很符合她开朗的性格。 反倒是胡文琼,眼神幽幽,她又想到了之前“指点”林朝阳的画面。 “朝阳啊,既然作品发表了,怎么也不跟大家说呢?” 林朝阳从胡文琼的语气中听到一股恼羞成怒,他立马装出一副青涩的模样。 “胡姐,大家没问,我也不好意思说,万一被大家当成是炫耀,私下里又该传闲话了。” 这也就是刚满二十,再多一岁林朝阳这惺惺作态都显得油腻。 他的理由虽然没有那么让人信服,但好歹是让胡文琼面子上过去了,而且胡文琼也知道之前馆里确实有一小部分人在传林朝阳的闲话。 “那群碎嘴子的闲言碎语不要在意。”她说完这句话,又自嘲道:“真是的,之前我不知道情况,还指导你呢。” “你也是为我好。”林朝阳安慰了胡文琼一句,岔开话题问:“今天食堂伙食怎么样?” “有带鱼。” “那回头再说,我得赶紧去了。”林朝阳提着饭盒就要走。 杜蓉也兴冲冲道:“我得上楼跟老涂、老郑分享这个消息,我们借书处出了个大作家。” 林朝阳笑着走了出去。 一顿午饭吃完,林朝阳刚回图书馆,就见章德宁等在门口。 “朝阳!”章德宁跟他打了个招呼。 “稿子需要改改?”林朝阳问。 章德宁摇摇头,“不是。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稿子能发了,排在了五月份。” 林朝阳高兴道:“你们这回效率很高嘛!” “老李亲自审的稿,老周都没看完呢,他就拍板发了。” “老李同志雷厉风行!”林朝阳玩笑了一句,然后又问道:“那稿费……” “什么时候都不忘你的稿费!”章德宁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才说道:“千字七块,最高标准了。过两天给你邮过来,省得你跑。” “讲究!”林朝阳拱了拱手。 说完了稿费的事,章德宁问:“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林朝阳无语的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你们没那么好心,稿子用了,还专门跑来通知我一趟。” 章德宁狡辩道:“你不是想赚稿费吗?我们给你开的可是顶格的稿费,这不是为了让你更有创作动力和激情嘛!” “我那篇稿子才刚写完几天啊,你让我歇歇吧。” “年轻人创作灵感丰富,该写的时候就不要停。等你岁数大了,想写都写不出来。” 章德宁又开始给林朝阳洗脑,他根本不听,“你有事没事?我还得上班呢!” 见他油盐不进,章德宁只好又说道:“那你尽快动笔啊,有时间多写点。稿费,赚稿费!” 她算是看明白了,跟林朝阳这号人,提什么创作、文学都没用,还是稿费最实在。 “知道了。对了,之前有篇署名陶玉书的《牧马人》评论过稿了没有?” 章德宁眼神怪异的看着他,“你写的?” “想什么呢!”林朝阳否认。 “吓我一跳。要是你写的,那可太有意……” “我媳妇写的!” 章德宁被塞了一嘴狗粮,到嘴边的话硬被塞了回去。 “你们夫妻俩,一个写小说,一个写小说评论,好好好!”章德宁就差鼓掌叫好了。 “别光好好好,过没过啊?” “应该是过了,我听刘恒提过一嘴。”章德宁回想了一下说道。 林朝阳高兴的拍了拍手,“好。” “呦!得了消息回家领赏是吧?”章德宁调侃道。 “我们这叫共同进步,你好好学着吧。”林朝阳回了她一句,又提醒道:“你回去问问老李,能不能把我们俩的东西都发在五月那期上。” 调侃归调侃,林朝阳这个想法让章德宁有点羡慕嫉妒了。 古人所谓夫唱妇随、琴瑟和鸣大抵便是如此了。 “知道了。” 在林朝阳送章德宁离开的时候,三个青春靓丽的少女正走过未名湖。 “宫云,我们真能见到许灵均?”三人中的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女生问道。 “肯定能。我姐都说了,他就在图书馆工作。今天又没放假,他不在图书馆还能在哪?” 另一个容貌出众的娇俏少女说道:“我姐夫也在图书馆工作,真没想到呢,他还能跟许灵均当同事。” 羊角辫少女调侃道:“玉墨,你姐夫不会就是许灵均吧?” 陶玉墨嗔道:“瞎说什么呢!”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自家姐夫的那张脸,然后又出现了想象中高大英俊的许灵均,两张脸缓慢的靠近,快要接近的时候就好像碰碰车一样,怎么也融不到一起去。 她不禁哑然失笑,我姐夫怎么可能是许灵均? 第64章 被全世界孤立(五更求月票) “宫云,这都到门口了,能告诉我们许灵均的真名叫什么了吧?”羊角辫女生问。 “马上就能看到人了,你还问那么多干嘛。” 羊角辫女生嘟囔着:“你可真能卖关子!” 陶玉墨对燕大图书馆很熟悉,小时候她经常来,但都是去文史楼多,眼前的图书馆是前几年新盖的,她来的次数并不多。 几人聊着天,走进了图书馆。 吃完饭回来,林朝阳便觉得馆里同事看他的眼神有些微妙,想来是杜蓉那个大喇叭已经把事情广而告之了。 涂满生特地从楼上书库跑到了楼下,“你小子,瞒的我们好苦啊!前几天在《未名湖》上看到许灵均的名字我还纳闷儿呢,他竟然成了《未名湖》的顾问,原来就是你!也对,你跟中文系那帮人关系那么好。” 林朝阳与他说笑着,经过阳光大厅的陶玉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借书处前台的林朝阳。 她正打算上前去跟林朝阳打个招呼,就听见楼梯处有个人喊道:“林朝阳!” 喊林朝阳的是二楼的同事,林朝阳平时不算熟,见面点个头而已,“什么事?” “馆长叫你去他办公室。” “好,我这就去。” 林朝阳应了一声,跟胡文琼打了个招呼,便径直向楼上走去。 这时陶玉墨就感觉到有人在拉她的胳膊,转头看去,却见宫云整个人压抑不住的激动,脸庞红的发烫,眼睛里放着光,视线死死的追着朝楼上走去的那道身影,嘴里念念有词。 “是他!是他!就是他!” 陶玉墨和羊角辫女生被宫云的表现弄的一头雾水,羊角辫女生问道:“什么是他?” “许灵均啊!许灵均!” 宫云也不看身边的两个人,眼神一直追到林朝阳的身影消失仍不肯挪开。 羊角辫女生刚才压根没注意到往这方面想,听到宫云的话才后知后觉的低呼一声。 “他就是许灵均?” “没错。我姐告诉我的,许灵均的真名就叫林朝阳,在图书馆工作,错不了的。” 宫云的眼神终于收回来,听着她的确认,羊角辫女生回想着刚才瞥见的脸庞,来时心里的激动荡然无存。 “这个许灵均跟小说里不一样。” “废话!小说是小说,你不会真以为作者能跟小说男主角长一样吧?” “为什么不能?他自己都敢叫这个名字!”说到这里,羊角辫女生心里莫名的生出一股被愚弄的怒气来,“他凭什么叫许灵均!” 宫云无语的看了一眼同学,“我看你是魔怔了!那可是许灵均啊,写出《牧马人》的许灵均啊!” “他不是许灵均!”羊角辫女生好像钻进了牛角尖,任宫云怎么说也转不过这个弯来。 “懒得理你这个疯婆子!”宫云转向了一旁的陶玉墨,正打算跟她说话,就见陶玉墨一脸震惊的呆立在那里,刚才她和羊角辫女生光顾着说话了,陶玉墨似乎好长时间没有反应。 “玉墨!玉墨!” 宫云连着叫了好几声,才将出神的陶玉墨叫回了神,“怎么了这是?见到文学偶像你也不至于这么失态吧?” 陶玉墨望着同学,嘴唇轻启,又闭上,巨大的冲击让她现在脑子一片混沌。 林朝阳就是许灵均?我姐夫是许灵均?写出《牧马人》的那个许灵均? 巨大的疑问和不可置信仿佛一块蒙头的纱布,将陶玉墨的眼前罩的雾蒙蒙的,让她心烦意燥。 “他怎么会是许灵均?” 少女发出了内心最真挚的声音。 宫云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们一个两个真是魔怔了!人家是作家,又不是那些舞台上的小生。” 她以为陶玉墨跟羊角辫女生一样也是对许灵均的外貌感到失望。 陶玉墨摇着头,不去与宫云争辩。 度过了最开始的冲击之后,她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脑海里想到了两个月前过年时的那场聚餐,心里生出几分明悟。 难怪杜峰央求着姐夫帮他写情书,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姐夫的另一层身份。 陶玉墨近而又想到了姐姐,当时她还问过姐姐陶玉书,看上了姐夫什么,虽然她当时没有回答,但陶玉墨已经确定了答案——才华。 之前陶玉墨发现姐夫林朝阳帮杜峰写情书,虽然觉得他没有表面上那么平凡,但任她想破了脑袋,她也想不到自己的姐夫竟然是个可以发表小说的作家,而且还是火遍全国的那种。 大家都知道了,合着就瞒着我自己是吧? 陶玉墨心中同样生出一种被愚弄的愤怒,但又与羊角辫女生愤怒的原因不同。 她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都说女人的直觉最准,陶玉墨的答案没错。 她在家里确实被孤立了,但不是被林朝阳夫妻俩孤立的。 这个就属于答案对了,解题思路不对,倒是很符合女同胞们的一贯风格。 “干嘛呀!到底还看不看许灵均了?” 宫云偷偷趁着午休时间拉着两个好友来燕大图书馆看许灵均,没想到两人的反应一个比一个过分。 人家不就是帅的不够直接吗?至于你们这种态度吗? 真是肤浅! 内心鄙夷了一番好友,宫云又抱怨道:“我好心带你们来看人,你们居然这么个态度。” 羊角辫女生见她有些生气,狡辩道:“我们就是第一次见到真人有些意外嘛。” 宫云可不信她的鬼话,但还是说道:“那到底还看不看了?” “再看一会儿吧,刚才没看太清楚。” 羊角辫女生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武断,就那么几秒钟,又没凑近了看,兴许看着看着就好看了呢? 毕竟,那可是许灵均啊! 现在看不看人对于陶玉墨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只想跑回家里问个清楚。 是不是大家都知道姐夫是作家,只有自己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馆长!” 谢道源示意林朝阳坐下,两人对视了一眼,林朝阳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猜测。 “我听说,你的作品已经发表了?是《牧马人》?” 林朝阳点点头,“是,前段时间发的。” “藏的倒是挺好。”谢道源的眼神意味深长。 林朝阳的笑容十分谦逊,“馆长,我发个小说总不能喧嚷的整个学校都知道吧?” 谢道源的脸上也露出笑容,问道:“那这回怎么让人知道了呢?” “学生之间传开的,瞒不住了。” 谢道源颔首,“不张扬是对的。图书馆是你的工作,写作只是业余爱好,能分清主次,证明你的认知很清晰。” 现在的作家跟后世的作家不太一样,绝大多数作家都有自己的本职工作,只有少数辈分够高、名气够大、著作等身的作家才有资格当全职作家。 谢道源又说道:“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 “有个中篇,已经确定上五月份的《燕京文艺》了。” “《燕京文艺》我也有看,最近几期有些不错的作品。” “是,最近这几期读者反响很好,他们刚换了负责人,叫李轻泉。” “有点印象,以前是《人民文学》的人吧?” “嗯。”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最后谢道源才说道:“最近几天,馆里少不了要传些闲话,不要在意这些东西。” 朝中有人罩着的感觉可真好,林朝阳应道:“我明白。” 说完他出了门,准备回去工作。 “来了来了!” 少女们终于等到了林朝阳从楼上下来,再次看到心目中的许灵均,宫云仍忍不住心中的激动,仔细的盯着他的眉眼。 距离有点远,真想靠近点去看看啊! “好像真就那样。”羊角辫少女仍在嘟囔。 宫云刚想出口反驳,她注意到陶玉墨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两人身后。 “玉墨,你往后面跑什么?” 宫云伸手去拉陶玉墨,她却像碰见了恶心东西一样一下子弹开。 “你干嘛?”宫云感觉受到了侮辱。 能干嘛? 陶玉墨不想让林朝阳看到她呗,更怕别人知道她连自家姐夫就是许灵均这件事都是通过别人的口中知道的。 这种被全世界孤立的感觉谁能懂啊! 第65章 是他写的 下午的时光一晃而过,放学铃声响起来的时候陶玉墨还没回过神来,看着身边都在收拾书包的同学,她一阵恍惚,下午老师都讲了什么来着? 脑子空空如也,她越想越生气,两下将书本文具塞进书包,不理会同学们的招呼,急匆匆往朗润湖走去。 一路闷头赶路,终于回到家中。 进了家门,她就看见姐姐、姐夫二人正有说有笑。 陶玉书似乎从林朝阳处得到了什么好消息,满脸雀跃,语笑嫣然。 陶玉墨她本就憋了一肚子的气,越看二人越生气。 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人!就瞒着我一个人! 她刚想上去理论一番,就被陶希文抱住了腿,“小姑!” “干嘛?”陶玉墨语气不耐的想把他推开。 陶希文却不放手,“你陪我玩拍画片儿。” “下楼找人玩儿切,我没空。” “不嘛,不嘛!” 熊孩子欠揍不是没道理的,关键时刻看不出火候,不过这毕竟是大侄子,陶玉墨又不可能真摁住揍一顿。 “嫂子!” 她喊来了嫂子赵丽,赵丽连忙说道:“姑姑刚放学,等会还得写作业、学习呢,你别打扰她。” 等赵丽哄走了小不点,陶玉墨也冷静了下来。 这种事她得怎么开口问?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门口传来开门声,陶玉成进了门。 “今儿这风可真大!” 陶玉墨眼睛一转,便有了主意。 她悄悄摸摸的来到大哥身边,问道:“大哥,老师说我作文写的不行,你有时间没?给我指导指导。” 刚摸了一天鱼回家的陶玉成刚想表现出几分工作的劳累,听到妹妹的话立刻就精神了。 “嗯……你眼看也要高考了,这方面确实需要提升一下。” “哥,你可得帮帮我。”陶玉墨眨着大眼睛向大哥撒娇。 陶玉成抖了抖胸脯,“我是你大哥,还能不管你吗?别的我帮不上忙,可你要说写作……” 他面上露出掩饰不住的自得,“你大哥我自诩还是有几分心得的。这样吧,以后每天晚上我给你补一个小时的作文课。” “啊?” 陶玉墨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时间是短了点,不过我时间也不充裕。唔……要不我再挤挤,一个半小时。” 陶玉墨急忙摆手,“不用不用,大哥你那么忙。” “跟你大哥我假客气?你是我妹妹,现在又是人生的紧要关头,就算你不说,我还能不帮忙?你哥我别方面帮不上忙,这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 陶玉成自说自话,陶玉墨默默无言,心里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说着说着,陶玉成技痒难耐,“来来来,趁着没吃饭,大哥先给你讲讲写作文的基本技巧!” 陶玉墨手扒着门框,根根分明的被扯开,欲哭无泪。 “吃饭了!” 转眼就是一个小时,厨房传来嫂子赵丽的喊声。 陶玉墨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大哥,你讲的可真好!” 陶玉成颇有师道威严的点了点头,“你这个底子啊,确实是薄了点。没关系,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大哥一定给你补回来。” 你底子薄!你才底子薄! 陶玉墨心里恶狠狠的嘟囔着,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问道:“大哥,你在创作上的经验这么丰富,我姐夫平时一定没少向你请教吧?” “你姐夫?”陶玉成神色意外,如实道:“这个倒是没有,不过他好像也在尝试写作。” 闻言,陶玉墨的眼神凝成一道冷冽,“你也知道?” “你也注意到了吧?好像是你姐非逼着朝阳写的。”陶玉成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玉书这点啊,就随了爸,太强势了。你说朝阳一个初中生,你让他搞什么不好,搞创作。” 嗯? 陶玉墨忍不住心生疑惑,听着大哥的口气,难道他也不知道? “姐夫的小说写的还是不错的。”陶玉墨又试探道。 “不错?你看过?” 大哥的话让陶玉墨更加确定他是真的不知道,敢情他们不光是瞒了自己啊。 得到了这个信息,陶玉墨的心里好受多了。 同时,她的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得意来,最起码她知道的比大哥早,父母那边想来应该也不知道。 她想到姐姐平日里的作风,笃定这件事家里除了自己知道,就是姐姐、姐夫这两个当事人了。 藏的够深的! “你没看过吗?” 陶玉墨的反问让陶玉成有点懵,“他又没给我看过。” “早就发表了,《牧马人》你看过没?” 陶玉墨的语气带着疑问,可表情里却是炫耀。 这件事,她可是家里除了姐姐这个当事人第一个知道的! “《牧马人》当然看过了,小说写的不……不是,你什么意思?”陶玉成瞪大了眼睛看向妹妹。 陶玉墨对大哥的表情很满意,就像她当时得知姐夫就是许灵均一样。 “我姐夫,你妹夫就是——许——灵——均。” 陶玉墨一字一顿的说出这句话,心里那叫一个舒畅。 陶玉成满脸震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妹妹,“你这丫头是不是学习学傻了?你姐夫怎么能是许灵均呢,许灵均是牧……” 说着说着,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不解的看着陶玉墨,问道:“你咋知道的?” “燕大的学生都传遍了,姐夫还给燕大五四文学社的《未名湖》杂志当顾问呢。”陶玉墨一股脑的说道。 哪怕陶玉墨说出了消息来源,陶玉成仍有些不敢相信。 他自顾自的发笑,“你姐夫,我妹夫是许灵均?你可真会开玩笑。” 陶玉墨也不解释,脸色淡然,“爱信不信,我吃饭去了。” 说着她便出了屋,陶玉成紧跟着也走了出去,两人来到厨房,大家都准备就绪,就等着吃饭了。 陶玉成把刚才的事当成了一件笑话,对陶玉书说道:“玉书,刚才玉墨说朝阳就是写《牧马人》那个许灵均,这丫头真是看小说看魔……” 陶玉书这会儿正端着饭碗准备吃饭,听见大哥的话,她的筷子没停,夹了一口土豆丝送到嘴里。 “嗯。” 陶玉成只听见她发出了一个鼻音,就像鸭子被人捏住了嗓子,双目圆瞪,惊疑不定的望向陶玉书。 “你说啥?” 不光是陶玉成,连正在照顾孩子的赵丽和陶父陶母也停下了动作,眼神齐齐的投到陶玉书身上,眼巴巴的看着她。 此刻她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之下,备受瞩目,神情却淡定自如。 饭桌周围一片安静,只有陶玉书口中发出的咀嚼声,好不容易等咽下了口中的饭菜。 她才开口说了一句:“是他写的!” 第66章 媳妇,戏过了 陶玉书说话的语气不像是承认林朝阳就是《牧马人》的作者,更像是说土豆丝的盐放多了,轻描淡写,神情自然。 “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嘛?吃饭啊!” 大家眼巴巴的等着陶玉书的解释,她却在说了这一句话之后又闷头吃饭。 断章这门技术算是练到炉火纯青了。 众人在她嘴里找不到答案,把目光转移到了林朝阳身上。 大舅哥仿佛刚被渣男抛弃的小仙女,拉住了林朝阳,“朝阳,这咋回事啊?啊,你说句话啊,真是你写的?” 林朝阳有些不解,按照在家里的关系好坏来说,怎么着也不该是大舅哥当这个出头鸟才对啊! 他从陶玉书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注意着陶父陶母的表现,陶父除了最开始的错愕之后,脸色迅速归于平静,眼神间不自觉的露出几分欣慰,显然是对林朝阳写小说发表这件事很高兴。 只是碍于平日在家的一惯不怒自威的形象,没有过分展露这种心情。 而陶母的表情就要微妙多了,一直以来她都不太瞧得上林朝阳这个农村女婿。 虽然经过这半年多的相处,在陶父的压力、陶玉书的抗争、林朝阳的刻意交好之下,她对林朝阳的态度已经没有了最早的厌恶。 可真要说欣然接受林朝阳,那是不可能的。 她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那么漂亮、知书达理,跑到农村受了那么多的苦。 好不容易盼到一家人团聚的时候,还没来得及享受到天伦之乐,就得到了女儿嫁给了一个农村青年的消息。 她那么优秀的女儿,明明可以配得上更好的青年才俊。 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一个农村男人? 她想不通,更不会同意。她怪罪于过去那个时代,可虚无缥缈的时代如何能够承受一个母亲的怨恨呢? 她的怨恨必须落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理所当然的,林朝阳就成了那个她宣泄不平的出口。 尽管从过去半年的相处里,她能感觉出林朝阳确实是个人品、德行不错的年轻人,可她还是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如果没有那些年的境遇,也许她的女儿可以有比现在更加远大的前程。 陶母在震惊过后,许是意识到这样的表情会助长林朝阳的威风,立刻收敛起来,可跟陶父眼中带笑不同,她的眼神里藏着深深的疑惑不解。 林朝阳凭什么能发表作品? 陶母的眼神毫不避讳的打量着林朝阳,似乎想从他身上探个究竟。 陶父陶母的反应并不出林朝阳所料,可大舅哥你是咋回事? 怕兄弟过的苦,更怕兄弟开路虎是不? 林朝阳想的没错,陶玉成倒不是真瞧不起他,也不是嫉妒他写小说发表,而是接受不了妹夫前后表现的巨大落差。 你不是出身农村吗?你不是初中学历吗? 啊?你倒是说话啊! “大哥,你冷静点!”林朝阳劝道。 “我很冷静!” 陶玉成想要的答案不存在,见他这么激动,林朝阳都有点不忍开口了。 “玉成!着什么急?让朝阳和玉书慢慢说!” 陶父的声音平稳,多年积威之下让大舅哥迅速冷静了下来。 大舅哥坐了下来,眼巴巴的看着林朝阳,家里其他人也是如此。 林朝阳看了陶玉书一眼,见她还端着饭碗,他很想提醒一句:媳妇,太刻意了。 “咳!那个……之前吧,我确实是在尝试写作,中文系有个学生叫陈健功,是个有些名气的作者,我让他帮我看看稿子。 他看完觉得我小说写的不错,就给推荐到《燕京文艺》了,就是那篇《牧马人》。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小说发表以后影响还是蛮大的。 不过我和玉书觉得只发了一篇短篇,有些影响也只是侥幸,还是不要刻意去提这些事。” 简略的介绍了事情的经过,也等于是正式承认了他写作和发表小说的事。 陶家人的集体注目礼让林朝阳有些不自在,他轻轻碰了碰陶玉书,“玉书,你也说两句。” 不知道的以为这是颁奖礼发表感言呢。 陶玉书这才放下饭碗,眼神环视四周,又欣赏了一番家人们的表情,才缓缓开口。 “就是发表了一篇短篇而已,放在燕大又算不了什么,没什么好说的。 本来是想等朝阳出本书再跟你们说的,那时候好歹还算是有点成绩。 现在嘛,下个月他倒是有部中篇要在《燕京文艺》上发表,没什么可说的。” 林朝阳看着陶玉书的表现,心里大喊: 媳妇,戏过了。 陶玉书试图在家人面前营造出宠辱不惊的风度,林朝阳作为悉知她心路历程的当事人只觉得一阵尬爽,可陶家人不知道。 林朝阳夫妻俩轮着发言,证实了林朝阳真是那个写出了《牧马人》的许灵均,这个消息就足够他们震惊的了。 而且陶玉书还说林朝阳马上又有一部中篇小说要发表,看样子,可不是那种侥幸发表一篇作品就没水花的业余作者。 陶家要出作家了? 陶玉书讲完话,一家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好在这时候陶父反应了过来,朗声道:“好!” “朝阳能在写作上取得这样的成绩可喜可贺,这是我们陶家的喜事!” 陶父的肯定引来了大舅哥陶玉成的赞同,“没错没错。朝阳,我果然没看错你!” 林朝阳:? 两个男人的话打破了饭桌上的沉默,嫂子赵丽满脸笑容,看着林朝阳的眼神流露着几分钦佩。 “朝阳平时不声不响,真是有内秀的人。” 林朝阳瞥见陶玉书听到大嫂的夸奖眉梢情不自禁的动了动,显然是开心极了。 “谢谢大嫂,主要是平时玉书督促我读书、写作。” “玉书可真是个贤内助!” 大嫂的夸奖终于让刚才一直在强忍着内心喜悦的陶玉书绷不住了,脸上绽放出明艳的笑容,“跟我可没多大关系,是他自己在这方面有天赋。” 说到这里,她的眼神瞥向陶母,“才华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得有眼光才能发现。” 她这话自然是说给陶母听的,桌上的其他人也听出来了,这时谁都没说话,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才华也分大小,如王勃、李贺那般才叫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我这充其量是萤火之光。” 林朝阳朝陶玉书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家人面前高调的炫耀一波就可以了,别搞精准打击、定点清除那一套。 “‘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说的是关键时刻的才华显露。姐夫,亏你还是作家。”小姨子陶玉墨提醒道。 林朝阳不以为意,反而对陶玉书笑道:“看到没有,这个就叫家学渊源,玉墨可真不愧是咱爸的闺女。” 闻言,陶父和陶玉墨脸上都不禁露出笑容。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又化解了自己的尴尬,大舅哥冲林朝阳竖了个大拇哥。 陶母看着眼前的林朝阳,脑子里飘过的却是那些名留青史的奸佞。 话题至此,关于林朝阳写作和发表小说的问题也算是交代清楚了,陶家的饭桌上充盈着一片喜气。 陶玉墨观察着大家的神色,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原来大家都不知道。 一想到姐夫是作家这件事,是她第一个知道的,她心里就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骄傲。 第67章 让他见识见识社会的险恶 晚饭后回到房间里,赵丽兴奋的说道:“真没看出来,朝阳平时不声不响的,竟然能写出发表的小说,还那么受欢迎!” 陶玉成感叹道:“是啊,谁能想得到呢?”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挫败感,赵丽握住了他的手,“你也不差。” 她不说还好,一说陶玉成更难受了。 “媳妇,朝阳才初中学历,以前好像也没怎么写过小说,怎么一下子就闯出那么大个名声呢?” 赵丽安慰道:“每个人的长处不一样,他的长处可能就是写小说呢?” “那我呢?”陶玉成满心期待的问道。 赵丽沉思了一下,“请客?” 陶玉成满脸悲愤,“你忘了当初谈恋爱的时候我给你写的那些情诗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赵丽嘟囔着。 陶玉成怒视妻子,女人可真是善变啊! “诶,你注意到妈的反应没?”赵丽问。 “妈怎么了?你还指望她能对朝阳另眼相看啊?” “为什么不能?朝阳现在怎么说也是有名气的作家了。” 说到正事,陶玉成的表情也正经了起来,他摇了摇头。 “哪有那么容易啊,妈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什么气?”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赵丽以为他是在卖关子,陶玉成却摇头不语,一脸高深莫测。 “故弄玄虚,不说拉倒!”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隔壁陶父陶母的房间里。 陶母正带着老花镜倚在床头看书,陶父刚换了衣服准备上床,他看了看老伴,欲言又止。 “若慧!”陶父叫起了只有两人相处时才会喊的名字。 陶母似乎看书看的入神,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声音。 陶父却是了解她的,他将陶母的书没收,陶母语气不耐,“干嘛?” “说说话。”陶父说话上了床。 陶母却背过了身,她已经猜到丈夫想说什么,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唉!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陶父的手轻轻抚在她的肩膀,“朝阳出身农村不假,学历低也不假,可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成绩,你想没想过是因为什么?” 等了一会儿,见陶母没反应,陶父又自说自话,“玉书是咱们的女儿,你疼她,我也疼她。我们都盼着她好,她嫁给了朝阳,日子开始是艰难了点,可他们夫妻俩要是能一步一步相濡以沫、互相扶持走到最后,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有时候也在想,在你心里,到底有几分气是冲着朝阳的? 这孩子是不是跟着我们前些年的遭遇、跟那个时代遭了池鱼之殃?” 言尽于此,陶父见老伴始终没有反应,长叹一口气,不再劝说。 翌日一早,吃早饭的时候林朝阳暗中观察陶母的反应。 出门后,他问道:“你妈的态度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死要面子而已。”陶玉书踹开自行车支架,与林朝阳边走边说。 “你现在啊,不用关心她是什么态度。而是应该关心自己接下来的作品,只要以后你作品越发越多、知名度越来越大,她就是看你再不顺眼,也不敢怎么样。” 虽然知道陶玉书是在安抚他,但林朝阳又觉得她这是在趁机给自己上压力。 “媳妇,我才刚写完一部小说,还没发表呢。”林朝阳叫苦道。 陶玉书被他点破了心思,挽住了他的胳膊,蹭来蹭去,“我又没说让你现在写,只是让你有时间构思构思嘛,图书馆的工作那么闲。” “大学生同志,革命工作分工不同,你的任务是学习,可也不能瞧不起我们图书馆的工作。” 林朝阳故作正经,惹来陶玉书的粉拳。 《未名湖》在燕大内的流行,似乎加速了林朝阳隐藏身份的传播。 没用两天时间,图书馆上上下下都知道了陶教授的女婿、闭架借书处的小年轻林朝阳就是前段时间大火的小说《牧马人》的作者许灵均。 林朝阳在工作时少不了要面对同事们善意的调侃,当然也少不了私下里恶意的揣度和嘲讽。 笑人无,恨人有,嫌人穷,怨人富,人性大抵如此。 又一天早上,林朝阳快走到图书馆的时候,又看到了老朱头儿在颠儿颠儿的跑步,身边还跟了个金毛——阿毛。 隔着不远的距离,林朝阳分明看见阿毛边跑着步边对老头儿喋喋不休,老头儿一脸不耐烦。 林朝阳看着这个画面忍不住乐了,啥叫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就是了。 老朱头儿嘴毒,可碰上完全免疫他魔法攻击的阿毛,也是徒呼奈何。 最可气的是,阿毛还能用他那半生不熟的汉语来折磨老朱头儿。 这一波,老朱头儿亏麻了。 林朝阳眼看着老头儿停下脚步,闷着头气冲冲的朝他走过来,正准备跟他打个招呼。 “你小子都给他灌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朱光遣质问道。 林朝阳差点上去捂老头儿的嘴,“可不敢胡说八道!” 他又低声说道:“不跟你说了吗?毛选啊!” 老头儿这才反应过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这小子脑筋是不是不正常?一大早就跟我说要闹*命、占领*据地、打*豪、分*地,还让我给他当军师!” “政委,是政委!”跟着跑过来的阿毛纠正道。 你别说,这俩字在阿毛那散装汉语里算是难得的标准口音了。 林朝阳劝道:“阿毛,现在是新中国了。书上的那一套我们都已经搞过了,并且取得了胜利。” “不是在中国搞,是到美国去!” 好家伙! 林朝阳对阿毛刮目相看,你小子是没经历过麦卡锡的毒打吧? 林朝阳刚想说话,就见阿毛从兜里掏出锤子、镰刀徽章,往胸前一别,神色庄重,目视前方,“伟大领****教导我们……” 看着阿毛这个半疯半魔的样子,朱光遣生怕被他讹上,紧倒着腿跑开,估计短时间内是不会在图书馆附近看到他了。 “阿毛,有没有听过中国的一句古语?” 老朱头儿跑路了,林朝阳还得收拾烂摊子。 “什么?” “卧薪尝胆!” “什么意思?” “大概意思就是说……听懂了没有?” 阿毛脸色严肃,“明白了,你是让我积攒实力,等待好时机。” “光是等待是不够的。革命的道路是百折千回的,要有百折不挠、万击不倒的精神,现在你欠缺的正是这份精神。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这个你可能听不太懂,大概就是说要想做大事,得先磨练自身的体魄和精神。” 阿毛若有所思,“所以我现在最要紧的是……锻炼身体?” 林朝阳一拍手,“没错!就是这个道理。” 可算忽悠明白了。 “我每天早晨都晨跑。” “不不不,这还远远不够,中国功夫知道吗?” 阿毛闻言眼前一亮,“我知道,我知道。我来中国之前还看过布鲁斯李的电影,中国功夫,newbee!” 守着老朱头儿果然学不了好,“newbee”都学会了。 “功夫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跟你说……” 费了半天劲,林朝阳总算是把阿毛给忽悠走了。 看着他信心满满、大步流星的背影,林朝阳心里莫名的涌出一股愧疚来。 这孩子,太实在了! 也罢,就由我来先让他见识见识社会的险恶吧! 第68章 小事犯迷糊,大事不糊涂 在学生们的推波助澜下,林朝阳就是许灵均这件事在燕大已经不再是秘密。 学生群体当中的讨论不提,这件事在教职工群体的反响是很大的。 大家惊讶的不在于北大出了个作家,北大的名人多了,随便哪个系里拎出来某个教授可能在专业内都是名气极大的。 大家最早听说林朝阳的名字,当然都是从历史系陶教授家的女儿找了个农村丈夫开始的。 在林朝阳与陶玉书乃至陶家的故事中,他就像那个被天下掉的馅饼砸中的傻小子,又或者是《天仙配》里的董永、《沉香救母》中的刘彦昌。 所有人感慨他的幸运的同时,也难免对他产生几分轻视。 人们也少不了以世俗的心理揣测,这样一个农村人,怎么可能会跟教授的女儿、燕师大的天子骄子相守一生? 两人之间巨大的鸿沟决定了他们未来的生活必定是充满波折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离婚。 故事再有趣,也终究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在时间冲淡了大家对于这件事的热情的时候,燕园内突然流传出了林朝阳就是写出了《牧马人》的那个许灵均。 这让早已对林朝阳的印象先入为主的燕大教职工们,如何不感到吃惊和意外?关于林朝阳和陶玉书、陶家的闲谈再次成为了燕园内闲暇之余的最佳佐料。 这条消息的传播,除了让林朝阳在燕大教职工那里的印象转向正面,最大的受益者便是陶玉书。 很多人都在传,陶家教女有方,慧眼识人,竟然能在下乡的艰苦环境中一眼相中林朝阳这个潜力股,并奋不顾身的以身相许。 陶玉书和林朝阳的故事在燕园内有逐渐走向佳话的趋势。 四月中旬的一天,林朝阳下班刚进了楼道,还没等进家门,便听到屋内传来喜气的喧嚷声。 他推开门,便瞧见快两个月没见的小舅子杜峰正在跟陶玉墨打打闹闹,陶父和大舅哥脸上满是笑容的看着二人。 “姐夫!” 杜峰见到林朝阳,一把推开陶玉墨,上前给他来了一个热情的拥抱。 “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休息休息就来给你们报平安了!” 杜峰只是上前线慰问,时间也不长,只有短短不到两个月,但再次见面,林朝阳还是能感觉到这段经历给他带来的改变。 “比以前精神多了!”林朝阳上下打量着他。 “大家都这么说。”杜峰言语间带着几分骄傲,说完自己的事,他又兴奋的问道:“怎么着?我听玉墨说,你写的小说都发表了?那个《牧马人》就是你写的?” 林朝阳笑着点了点头。 “嗐!我果然没看错人,我就说姐夫你这样的才华早晚得一鸣惊人!” 还没等林朝阳说话,陶玉墨就挖苦道:“马后炮!” “这怎么叫马后炮呢?要不是发现了姐夫的才华,我那情书能找他帮忙吗?” 陶玉墨白了杜峰一眼,“恬不知耻。” 放在往常,两人的吵吵闹闹早就引来陶母的骂声,可今天不一样,陶母正在厨房准备大餐要好好犒劳一番从前线归来的侄子,心情大好。 吃饭时,杜峰讲起了他在前线的一些遭遇,听的人唏嘘不已。 名义上的战争只支持了一个月,早在三月中旬便宣布结束了,但这前后的铺垫和收尾又怎么会那么快结束,两国之间的小规模冲突仍在持续当中。 期间发生的种种事迹,杜峰身在前线,虽不是第一线,但也知之甚多,讲到动情处,不觉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他们都那么年轻,得有人把他们的英雄事迹给记录下来。”杜峰最后抹着眼泪说道。 他看向林朝阳,“姐夫,你不是作家吗?你给他们写部小说吧!” 杜峰一个大老爷们儿泪汪汪的看着林朝阳,让他很有压力。 “这些同志们值得记录和歌颂,可我对部队和战争的事,一窍不通啊!” “有不懂的我告诉你,我解答不明白的我让我爸跟你说。” 怎么说着说着怎么成政治任务了? “不会是你爸让你给我安排的任务吧?” “他才想不起来这些事。姐夫,你帮帮忙!” 陶玉书知道在这种场合下,林朝阳要是不答应杜峰的请求,多少会显得不近人情,可是写小说又不是自来水,拧开水龙头就有。 “杜峰,你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让你姐夫写一部小说出来,你当是拿粮票去买大米?” 林朝阳很清楚陶玉书是要出来做这个恶人,写小说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情怀,就是纯粹的赚稿费,杜峰的请求对别人来说可能是难事,但对他却不算困难。 只不过,他刚才的话也不是托词。 他对刚刚过去的战事并不了解,自己又完全没有部队的经历,伸手就写的话,难免有些轻率。 “杜峰,这事急不来。我看这样吧,这段时间我先了解了解资料。” 闻言,陶玉书意外的看了他一眼,包括陶家其他人也是如此表情,大家都觉得林朝阳是顾及陶玉书的感受才会这样说。 “太好了,姐夫!”杜峰一把搂住林朝阳,激动不已。 “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你随时跟我说,明天我就给你送资料来。” 杜峰是部队的,又上过前面,掌握了很多一手资料,而且杜父在部队的级别也不低,他能了解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自那日说好了这件事以后,杜峰几乎每天都会跑到燕园来,除了交给林朝阳一堆不犯忌讳的资料,还口述他所了解的情况。 这天杜峰走后,陶玉书说道:“你不要怕为难,小说这件事本来我也不想让你答应他。你要是没什么灵感,回头我跟他说,不写了。” “不是不能写,我是有些想法的,不过现在还把这些资料和信息整理出来。战事还在继续,小说的内容既然涉及到战士们,我还是要认真对待,抱有敬畏之心。” 陶玉书没想到林朝阳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之前她从来没见过林朝阳在创作上有这么认真、严谨的态度。 她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评价:小事犯迷糊,大事不糊涂。 大概说的就是丈夫这样的性格。 他突然的严肃正经让陶玉书心生欢喜,因为这是她从未看过的丈夫的另一面。 知道了林朝阳的想法,陶玉书不再怕杜峰的想法会让丈夫为难。 可就在林朝阳为了小说兢兢业业准备的时候,前一段时间每天都会来家里一趟的杜峰突然不见了。 一开始林朝阳以为杜峰是三天热血,可能是在前面积攒的那股劲头过了之后就懈怠了,直到他接到了杜父的电话。 第69章 好长时间没撒鸡汤了 位于石景山脚下的军区大院代表着燕京最强的卫戍力量,杜父在这里的住所是一栋二层小楼,级别不低。 他在电话里并没有说明打电话的具体原因,只是让林朝阳有空到军区来一趟。 林朝阳赶了个星期天,带着陶玉书登门。 给两人开门的是舅妈祁红英,她一见到两人笑脸盈盈。 “玉书、朝阳,你们来了,快进来!” “你看你们,一家人还买什么东西?” 林朝阳笑着说道:“舅妈,我们晚辈登门,哪里好空着手来。” “真是的!”祁红英接过东西,将两人让到屋里,又给倒了茶,“你大舅昨天就说你们俩要来。不过他这会儿有点事,还在外面呢,你们俩稍等一会儿。” “没事,我们等一会儿。”陶玉书道。 正主儿暂时不在,祁红英陪着林朝阳两人聊天。 “哎呀,真没想到!前些天我听杜峰说了,朝阳现在可是作家了。” “舅妈,就是侥幸发了一篇小说而已。” 祁红英笑道:“欸,哪有侥幸的道理?杜峰那个德行,你让他侥幸他也发不了。” 通过贬损自家孩子来夸奖别人家孩子,这属于中国式家长的惯有套路。 林朝阳顺着她的话问道:“对了,最近怎么没看到杜峰?” 这话一问出口,林朝阳便察觉到祁红英的脸色有点不对,她犹豫了片刻,说道:“唉!还不是因为那个女朋友。” 女朋友? “你们也知道,前段时间你大舅把杜峰送到前面去了,那个女孩也去了。 这里面的具体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前几天院里有人跟我说,那女孩在南边跟一个战斗英雄一见钟情了。” “啊!这……” 放着军二代不要,找个战斗英雄? 这要是放在三十年后,不知道得有多少自诩人间清醒的同胞捶胸顿足。 这个女人脑子是被驴踢了吧? 但放在这个火热的年代,这件事情似乎又很正常。 至少在林朝阳的角度来看,他是非常欣赏这位素未谋面的“前弟妹”的。 当然了,整个事件里最难受的是小舅子杜峰。 女朋友被人撬了,搁谁身上都不好受。这要是按照电视剧的剧情,杜峰这个军二代肯定得去当个反派角色,找对方的麻烦。 可林朝阳猜想,以大舅的脾气,杜峰敢去找那对有情人的麻烦,他能把杜峰的腿给敲断。 林朝阳想想都替小舅子憋屈。 这军二代,不当也罢! 跟祁红英聊了不到半个小时,大舅杜若林回来了,他先跟林朝阳二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脱了军装上衣,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又对林朝阳说道:“走,上书房谈!” “我听说,杜峰最近在跟你搞一部小说?” “是。杜峰从南边回来之后成长了很多,正好知道了我现在搞创作的事,他就提议让我写一写战士们的故事,给我找了许多资料。” 闻言,杜若林脸上露出几分欣慰之色。 “都有哪些资料?” 欣慰归欣慰,但杜若林还是不放心,怕杜峰不知深浅,给林朝阳看了不该看的文件。 “都是他能接触到的和公开过的,还有一些是他和战友们的通信,让大家帮忙提供当时的一些信息和细节。” 听林朝阳这么说,杜若林放下了心。 “朝阳,杜峰那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谈不上麻烦,他这也算是给我带来了一些创作上的养分。” 杜若林问道:“已经动笔了?” “还没有。不过大概的脉络已经有了,我想这几天就可以动笔。” “写完拿给我看看。” 这种涉及到正在进行的战事的作品,少不了要经过一番审核。 林朝阳也明白杜若林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见林朝阳面色严肃,杜若林难得的露出笑容,说道:“别有压力。只要不是刻意抹黑和篡改,部队这边不会有意见的。真要是写的好,我把你调到部队来。” “调到部队?”林朝阳有些意外。 “怎么不愿意?我听你妈说,你在燕大暂时还没有编制。我们部队没有那么多限制,只要有实力,立马给你提干!” 杜若林的语气斩钉截铁,那是大权在握带给的底气。 嗡嗡嗡结束后的几年,部队的文宣队伍迅速扩大,这两年应该是最高潮的时候,不过再过两三年就不行了,到时候大批大批的文工团、宣传队都被列入了裁撤之列。 军旅作家对比文工团、宣传队这些人员,地位还是要高不少,提干也容易,只要出作品就行,不过林朝阳对此并不感兴趣。 图书馆的工作也不过是为了让媳妇和家里人放心罢了,进部队对于别人来说可能是求之不得的事,但对他来说就是鸡肋。 “大舅,图书馆的工作我干的挺习惯,而且我现在每天都可以去蹭那些名家的课,比考上大学还幸福。” 燕大的学生还要受课程和活动的影响,林朝阳却不一样,只要跟同事打好招呼,什么时候都可以去蹭课。 “哈哈哈!好啊,我们家杜峰要是有你一半好学,也不至于这么不成器。” 杜若林对被拒绝丝毫不以为意,反而十分欣赏林朝阳这种态度。 “杜峰赤子之心,只不过还没定性而已。” “你们俩年纪没差两岁,你这口气倒是感觉比他大了一旬。” 林朝阳笑道:“婚姻让男人走向成熟。” 杜若林又哈哈笑了出来,他和林朝阳在过年时见面只是有个大概印象,今天见面详聊之后,发现自家这个外甥女婿倒是个妙人。 谈话结束,杜若林和林朝阳一起出来,舅妈祁红英正在准备午饭,陶玉书在帮忙。 杜家四个子女,三个都结婚出去住了,杜峰平时住文工团宿舍。 之前因为刚从南边回来,部队给他批了一段时间的假期,一直住在家里。 不过最近这几天他都没出屋,女朋友跑了,正抑郁呢。 中午在杜家吃过饭,林朝阳和陶玉书回到燕大,杜峰就追了过来。 好几天没见,杜峰这会儿脸色憔悴,胡子拉碴的,颇有些“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沧桑。 “刚才在你们家的时候不露面,这会跑来干嘛?”陶玉书不待见的问道。 “我找我姐夫。” 杜峰拉林朝阳到一旁,低着头犹犹豫豫的说道:“姐夫,那小说……你别写了。” 林朝阳观察着杜峰的神色,大概能猜到杜峰的心理。他这边策划着写小说歌颂战斗英雄,那边女朋友跟着战斗英雄跑了,搁谁谁心里也不得劲。 可这事能怪谁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杜峰的话,转头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烟。 杜峰看见那条烟觉得眼熟,林朝阳说道:“上回你临走前给我的。没敢拆开,想着万一你光荣了,这就成了小舅子送我的最后一件礼物,很有纪念意义。” 杜峰哭笑不得,又想起了在南边的经历,心里有点堵得慌,“姐夫……” 林朝阳拆开包装,打开一盒烟,扣出两支来,与杜峰一人一支。 点上烟,深吸一口,再吐出,房间内瞬间腾起烟雾。 “怎么样?”林朝阳问。 “舒坦!”杜峰叼着烟,眯着眼睛说道。 “有多少人抽不到这烟了!” 听到这句话,杜峰的烟挂在嘴角,表情愣愣的,好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 烟雾缭绕,直到手指感到灼热,他才缓过神来。 “姐夫……”杜峰想说点什么。 “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了,格局打开一点。咱这辈子虽然不一定能当成战斗英雄,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老爷们儿!” 林朝阳一手夹着烟,另一手掐腰,挥斥方遒间充满豪气,让杜峰心中顿时生出高山仰止之感。 又不禁生出几分羞愧之感,为自己的气量狭小,也为自己的猪油蒙了心。 “姐夫,你说的对,我听你的!”杜峰眼神坚定道。 林朝阳欣慰的点了点头。 好长时间没撒鸡汤了,今天小试牛刀,功力健在。 第70章 美国愤青 画大饼、撒鸡汤、pua与反pua,这都是厮混职场的当代人士的必备技能。 林朝阳几句话将颓废的杜峰点醒,只得感叹一句:年轻人还是好忽悠啊! 他看着杜峰满血复活、朝气蓬勃的样子,心中突然想到,唯一可惜的是他写的那几封情书,好在没致敬什么名家,不算亏。 “姐夫,我这辈子没佩服过几个人,你得算一个!”杜峰有些激动的说道。 “咱们之间说这些就没意思了。”林朝阳摆了摆手。 杜峰又问林朝阳小说的事,他说道:“思路基本已经捋顺了,我看今天就可以动笔。” “太好了!” 虽然不是自己写的小说,可毕竟是他间接促成的,杜峰一想到即将有这样一部歌颂前线战士保家卫国的小说诞生,心中就充满了骄傲自豪,仿佛自己也成了他们的一员。 “姐夫,有什么需要你就告诉我,我全力以赴。”杜峰说道。 “好。” 又过了一日,林朝阳起早去上班,在图书馆东面看到了阿毛。 这回他没纠缠老朱头儿,不知道从哪搞来了一套短打装扮,脚下踩着布鞋,腿上还绑着沙袋,跑的雄赳赳、气昂昂。 后面跟了条刚起床的死狗——历史系的刘惠民。 在林朝阳注意到阿毛和刘惠民的时候,两人也注意到了他,阿毛隔着老远招手,热情的像只大金毛。 刘惠民看着林朝阳的眼神就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了,阿毛都跟他说了,他干的这些事都是林朝阳给支的招。 “阿毛,最近感觉怎么样?”林朝阳问。 “棒极了!”阿毛脸上已经挂满了汗,脸色红润,却意气风发,就是随风飘扬着的体味让人站在旁边略感不适。 “林,你说的没错。大丈夫就是要有强健的体魄,这样才有干*命的本钱!” “身体是*命的本钱,你的行动力真是令人敬佩。” 林朝阳的夸奖让阿毛有些得意,他又把林朝阳拉到自己身边,一脸神神秘秘。 “最近美国待使馆在招刮大白的留学生,我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去打探打探情报,为*命大业提前做些准备。” 窝敲! 林朝阳闻言骇然。 大哥,我开玩笑的,你别吓我啊! 这他么要是闹出间谍事件,我们俩可都得凉凉。 不光是林朝阳,刘惠民在一旁也心惊胆战,这是他不花钱能听的? 林朝阳强自镇定,脸色严肃,“阿毛同志!” 感受到林朝阳语气中的那份严肃和庄重,阿毛瞬间肃然,“朝阳同志,请指示!” 刘惠民震惊的望着林朝阳,之前阿毛光跟他说了要锻炼身体干*命的事,没想到这里面还有林朝阳的事。 合着你小子才是造*派头子? 林朝阳顾不得刘惠民是什么表情,对阿毛说道:“到待使馆去打探情报,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这是间谍行为。我们的目标是将共c主义的光辉传播到世界各地,暴烈*命和流血牺牲不是我们的目的。” “*命哪有不流血的?”阿毛竟然还会反驳,这是林朝阳没想到的。 他更没想到的是阿毛会说出这句话,这是阿毛的学历能说出来的? 他眼神向旁边一扫,刘惠民心虚的移开眼睛。 最近在宿舍里,阿毛没事就拉着刘惠民让他给自己讲中国的*命故事。他是学历史的,阿毛的请求正搔中了他的痒处,一讲起来便滔滔不绝。 “不!阿毛同志,你的想法是不对的。世界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暴烈*命已经不是主流了。 根据我的观察,苏联内部看似繁花似锦,但实际上矛盾重重。 现在欧美正在不断加强对于苏联的舆论战,现阶段苏联的形势是烈火烹油,还看不出什么。 但我判断,一旦苏联的内部问题暴露,便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同为社会主义阵营,我们要吸取他们的教训。 所以,在现今这个阶段,*命的紧迫性已经从物理上的对抗和消灭转为精神和舆论上对抗。 你能明白吗?” 阿毛听着林朝阳的话,眼中异彩连连,他沉吟着点了点头,“林,你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学习!”林朝阳的口中吐出一个单词,“不仅体魄需要强健,灵魂和精神同样需要。我们中国人讲‘内圣外王’,一个人只有从内到外真正做到了强大,才会无惧任何敌人,也才能感染其他人,将他们带领进*命的队伍。” “嗯。你说的对,我最近在锻炼中虽然感觉身体强健了很多,但精神上还是有些匮乏。” 林朝阳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说道:“你可以先去听听党史课和政治经济学。” “好主意!” 危机解除,林朝阳又劝道:“待使馆就别去了,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不不,该去要去!七美刀的时薪,不去太可惜了。”阿毛连连摆手。 合着说了半天你小子是冲着人家时薪去的? 一小时七美刀,那不是时薪超过十块人民币?以这个年代的工资来算,美国佬还真是有钱啊! “可惜待使馆不要中国人!” 一旁的刘惠民遗憾的感叹了一句,瞅那架势,恨不得取阿毛而代之。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林朝阳才大概了解。 别看阿毛是个美国人,但经济情况并不乐观,要不然也不会选择来中国留学。 了解到这一点,林朝阳也明白了。 正因为没钱,所以阿毛在美国国内的时候就是个愤青,然后来了中国留学,才会轻易的被他三言两语便鼓动起闹*命的心思。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心的学习、锻炼、赚钱,我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广积粮,缓称王。” 阿毛点了点头,跟着交流可真涨知识,今天这一会儿的功夫学了好几句中国古话了。 安抚好了阿毛,林朝阳心情放松下来,上午去蹭了堂乐黛芸的《茅盾研究》,课名是茅盾研究,可讲着讲着就跑题了。 乐黛芸主业是研究比较文学的,在这个时候的中国文学界还是个比较陌生的词汇,简单点说就是以不同民族、语言、文化、学科的视角而展开的文学研究。最早出现于19世纪的法国,而后在欧美等西方国家取得了较大的发展。 对于中文系的学生们来说,乐黛芸讲比较文学的课程对他们来说,要远比听茅盾研究的内容有意思的多了。 这也是这个年代知识分子们的常态心理,封闭了太久,大家迫切的渴求着吸收外界的知识。 可这种盲目吸收,有时候往往产生一些弊端,比如盲目推崇、妄自菲薄。 上完课,林朝阳刚回到借书处,胡文琼便对他说道:“朝阳,有位女同志找你!” “谁啊?走了吗?” “等你等的无聊,我让她先去报刊室了。” “好,麻烦胡姐你再帮我盯一会儿。” 林朝阳说完走向报刊室。 第71章 结尾不够深刻 燕大图书馆的报刊室内常年读者不断,基本都是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来这里,学生们多数都是带着饭盒和课本,老师们人手一个水杯,很好辨认。 林朝阳一进去便注意到了一位中年女性,她身上的列宁装略显老气,但反而衬托出一分知识分子特有的沉稳气质。 林朝阳走了过去,敲了敲桌子,中年女性抬眼看向林朝阳,会意的点了点头。 两人前后出了报刊室,来到图书馆门口。 “你好,我是林朝阳,您是……” “我们通过信,我是《收获》杂志的李小琳。”李小琳朝林朝阳伸出手。 《秋菊打官司》投稿给《沪上文艺》的时候,李小琳当时还是《沪上文艺》的编辑,之后她跟随父亲巴金先生去了《收获》参与复刊,期间跟林朝阳通过两次信。 林朝阳笑道:“欢迎来燕京!” 寒暄了几句,李小琳主动谈到了《秋菊打官司》。 林朝阳之前以“王庆来”的笔名发表在《沪上文艺》的《秋菊打官司》,虽然不如《伤痕》《牧马人》那样在文学界掀起了广泛的讨论,但在读者群体当中还是颇受欢迎和好评的。 “前些天我跟李国文写信,他还提到了你那篇小说,评价很高。” 李国文早年曾因讽刺官僚主义的短篇小说《改选》而闻名一时,后来遭遇不幸,长期搁笔。 76年后才重新提笔创作,八十年代还曾凭借作品《冬天里的春天》获得过第一届茅盾文学奖。 “我的创作经验不多,小说里面还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人家要夸你,你肯定得客套两句,林朝阳如此说道。 “你就别谦虚了。李国文在信里说的内容其实我很赞同。” 李小琳说起李国文对《秋菊打官司》的看法,他认为林朝阳写的这篇小说以上级来检查,队里要清理自留地的‘资本主义尾巴’而产生的伤害事件为开端,以民妇秋菊认死理、讨说法几进几出公家单位讨公道为线索。 小说内容既有现实主义的深度,又带着几分民间传奇的色彩。初读虽觉得朴素,可再看却回味无穷,发人深省。 当编辑的出来组稿,哪能不说点好听话啊。 李小琳一番夸奖让林朝阳心里甜滋滋的,他生怕自己着了李小琳的道儿,问:“您这次找我是……” “还是为了稿子的事,之前都是写信沟通。正好我这次到燕京来组稿,特地来登门拜访,想看看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作品。” “哦,这样啊!”林朝阳语气沉吟,“最近倒是有一部小说在写。” 李小琳闻言眼睛一亮,“中长篇?关于什么内容的?写多少了?” 她的语气显得急不可耐。 《收获》虽然才刚刚复刊不长时间,但自今年一月份复刊,第一期《收获》就收录了周而复的《沪上的早晨》(第三部)、陈白尘的《大风歌》等名家名作,这两年因伤痕文学红的发紫的刘昕武也在其上发表了短篇《等待决定》。 复刊第一期初试啼声,到了上个月的第二期,《收获》拿出丛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小说一经发表,便在南方文坛引发巨大的反响,也将《收获》推到了风口浪尖。 国内的伤痕文学潮流自《班主任》始,风格相对都比较委婉,尤其是到了《牧马人》的时候,作品的立意已经打破了类型化的局限,将伤痕小说带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丛维熙的《大墙下的红玉兰》同样是讲述嗡嗡嗡期间主人公的悲惨遭遇,风格就要直接的多了,呈现出的牢狱生活和血色杀戮让很多读者感到震撼。 独树一帜的风格让《大墙下的红玉兰》收获众多读者喜爱的同时,也引起了来自有关方面的压力。 《收获》有巴金坐阵,在最近的风浪中倒是稳坐钓鱼台,也不会愁稿子,但任何刊物都不会拒绝好稿子。 林朝阳在《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中表现出了一个好作家的素质,《收获》才刚复刊,缺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才。 “按照我的设想,应该是部中篇,才刚写到两万字左右。内容嘛……是关于南边那场战争的。” 听到林朝阳的话,李小琳眉头蹙起,“那边还没结束吧?写出来恐怕也不太好发表。” “家里有位部队的亲戚,可以请他帮忙先转交给上级部门瞧瞧。” 难怪敢写这样的题材,原来是上面有人,听了林朝阳的话,李小琳的担心尽去。 “朝阳同志,你这部小说不如就交给我们《收获》吧。” “这个……”林朝阳有些犹豫,本来这篇小说写出来,他是打算给刘昕武的。 上回刘昕武来找他约稿,虽然两人没有说死,但毕竟是有了交情,人家也很有诚意,话里话外可以给千字七块的稿酬标准。 “之前《十月》的刘昕武来找过我,我这篇稿子可能得交给他。” 闻言,李小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来晚了,约稿果然还是得当面才行。 “那你还有想法吗?哪怕没动笔的也行,可以跟我聊聊。” 编辑和作家有个默契,通常涉及到某一部作品的想法,只要两个人聊完,完稿之后基本都会交给编辑,除非人家刊物不要,才会另投别家。 “想法啊……倒是真有一个。” 李小琳的脸上再次流露出希望,“介意跟我聊聊吗?” 林朝阳所说的想法是在杜峰找到林朝阳之前有的,那会儿陶玉书整天跟个小催吧一样在他耳边叨叨。 后来杜峰来找他,这个想法他就暂时搁置了,今天是李小琳找他,他才又想起来。 毕竟这找来的可是《收获》,林朝阳觉得自己还是可以辛苦一下的。 “故事大概就是……” 既然都说到了,林朝阳当然不介意给李小琳讲讲。 林朝阳断断续续讲了快一个小时,李小琳的表情时而高兴雀跃,时而郁闷惆怅,心思在林朝阳的讲述中跌宕起伏。 “嗯,大概就是这样。”林朝阳看向李小琳,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李小琳回味着他刚才所讲的内容,思忖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个好故事。” “不过……”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这个故事会不会太光明、温暖了?而且我感觉结尾也不够有力。” 林朝阳神情自然,问道:“光明一点,温暖一点有什么不好?” “呃……”李小琳语迟,林朝阳替她说道:“不够深刻?” “可以这么说。” “故事本身还不够让人深刻吗?” 李小琳看向林朝阳,感觉到他的创作理念似乎与众不同。 “就是说,你并不追求形式上的思想性和艺术性?首先想要的是个触动人心的好故事?” 林朝阳微微颔首,“小说嘛,我觉得这样可能更贴近它的本质。” 听着他的话,李小琳面露思索,沉默不语。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描述人生有三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堪称经典。 如果把小说创作也以这三重境界来比喻的话,李小琳不敢说林朝阳是站在哪一种境界,但肯定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境界。 她家学渊源,自小接触的都是文坛前辈。这些年当编辑,也见多了拘泥于形式和自我封闭的作者。 虽然没跟林朝阳交流太多关于创作技法的理解,但凭着这一句话,李小琳还是能看出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某种特立独行。 在她的印象中,如此鲜明的个性代表的除了性格,更多的是作家对于自身实力的完全自信。 “你这个年龄能有这样的见解,太难得了。”李小琳夸奖道。 “个人拙见,您听听就好了。” “别‘您’‘您’的了,我虽然比你大了不少,但平辈论交,叫我小琳姐吧。” 林朝阳点点头,从善如流,“小琳姐!” 第72章 你要成批评家啊 两人聊到最后,林朝阳问:“小琳姐,稿酬标准这方面,《收获》……” 这个时候都人们耻于谈利,林朝阳的问题让李小琳略感意外,但还是说道:“这个都是按照国家标准内浮动,没有固定标准,全靠稿件质量。” 说到这里,她看向林朝阳。既然问了,就说明看重。 “你的稿件,只要录用,可以按照千字七块的标准来执行。” 李小琳敢说这个话,一方面是因为林朝阳的稿子是她好不容易约来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秋菊打官司》给的信心。 《秋菊打官司》虽然只是部短篇小说,但在技巧上却不容小觑,秋菊在公家部门的几进几出不是那么好写的,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流水账。 而林朝阳的处理却好似登高望远,一步一景的同时又做到了情绪的层层递进。 而且刚刚李小琳也从头听了林朝阳的故事,故事本身是非常出彩的,每一个人物都是如此生动而有个性。 如此有趣的故事和人物,配合上林朝阳那成熟的创作技法,李小琳对他的这部还没动笔的作品充满了信心。 听着李小琳的话,林朝阳满脸笑容,“我一定尽快完稿,到时候第一时间就给你们邮过去。” 得到了林朝阳的承诺,李小琳满心喜悦的离开了燕大。 李小琳的到来让林朝阳忙碌了起来,答应杜峰的那部小说还没写完,又答应了《收获》的约稿。 他不得不把时间分开,晚上回到家中就写答应杜峰的那部小说,白天在单位就写答应《收获》的稿子。 嘴上说着不想卷,可身体比谁都诚实。 虚伪的打工人! 时间转眼来到五一,没有黄金周的五一是没有灵魂的,但该过还是得过,放一天假也是放啊! 这天林朝阳领着陶玉书去看了英国皇家芭蕾舞团的访华演出,演出的是经典剧目《天鹅湖》,票是梁佐帮忙弄的,还花了三块钱。 看个电影才一毛钱,人均一块五的演出,在这个年代属于妥妥的高消费了。 夫妻俩敢这么消费,主要是五一之前两人刚刚收到了《燕京文艺》的稿费单。 而且不是一份,是两份。 除了林朝阳的那部中篇小说,还有陶玉书写《牧马人》的评论文章。 中篇小说全文五万八千字,千字七块的稿费就是四百零六块钱,陶玉书的评论文章也有十八块钱入账。 夫妻俩的稿费加在一起有四百二十四块钱,快抵得上林朝阳一年的工资了。 要是攒钱的话,可能两人两年也不一定能攒这么多。 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的收入,陶玉书高兴的差点蹦起来。 林朝阳提议去老莫吃饭,陶玉书犹豫了好一会儿,没舍得。 反倒是他说跟梁佐弄两张芭蕾舞的演出票,她欣然同意。 相比物质上的享受,精神上的享受更让陶玉书愉悦。 林朝阳本来还想让陶玉书给家里买点东西,可她却有不同意见。 “不能一拿到稿费就给他们买东西,以后形成习惯了,不买都不行。” 林朝阳顿时无言,他觉得自家媳妇真是个做管理的奇才、当资本家的好苗子。 看完演出出来后,陶玉书又吐槽:“不如中央芭蕾舞团的《红色娘子军》。” 中央芭蕾舞团的《红色娘子军》林朝阳没看过,但他发觉自家媳妇在艺术鉴赏着实是有点属于自己的独特审美的,并且难以腐蚀。 并且似乎对于资本主义的东西天生就不太感冒,这一点也体现在她学英语身上。 以陶玉书的聪明伶俐和学习劲头,几乎每门功课在班里都是第一、第二,唯独英语这门课,她学起来难如登天,单词背了又忘,经常给她拖后腿,浪费的时间反而是最多的。 “那我下回请你看《红色娘子军》。” 陶玉书笑起来,“我们看《天鹅湖》,应该让英国人看《红色娘子军》。” 为她的促狭想法,林朝阳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提议好!” 今年的五·四前后,燕大校园里格外热闹,上面在首都体育馆举办五四运动六十周年大会,不仅有重要领导人出席,还有中央乐团和中央歌舞团的表演,燕大的学生们都很兴奋,学校里为这事前前后后热闹了一个星期。 到了五月上旬的最后一天,是《燕京文艺》出刊的日子。 陶玉书上完中午的课没去吃饭,而是跑到了外面的书店买杂志。 “同志,这期《燕京文艺》到了没?” “早上刚到,要一本?” “两本。” 《燕京文艺》定价两毛五分钱,陶玉书付了五毛钱,拿到两本杂志喜滋滋的出了书店,她边走着边翻看着新鲜出炉的杂志。 先看到的是林朝阳的那部中篇小说,小说接近六万字,占据了本期《燕京文艺》过半的篇幅,眼睛潦草的在页面上扫过,她的心里充满了喜悦。 然后她又翻到了自己的那篇《高尚的灵魂——关于<牧马人>主人公许灵均的形象剖析》,这是她发表的第二篇评论,第一篇写的是《伤痕》,而且还是发表在《文艺报》上。 但看着杂志上的铅字,她的心情却远要比几个月之前发表第一篇评论的时候高兴。 夫妻两人的文字第一次以铅字的形式汇聚在同一份杂志上,陶玉书心中忍不住升起一股幸福感。 骑着自行车回到师大校园,食堂里已经是人满为患。 燕师大食堂的用餐习惯与燕大不同,类似于大锅饭的吃法。每个班级的学生分为几桌,各桌的饭菜都事先摆好,大家可以围着桌子站着边吃边聊。 吴颖芳见到陶玉书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才回来?饭菜都快没了。” “去外面买本杂志。” “吃完饭再去买嘛。” 等陶玉书打完饭回来,同学们都走的差不多了,吴颖芳还在等她。 “快点吃!要不是我让他们给你留点,你连渣子都吃不着。” “谢了。” 在陶玉书吃饭的时候,吴颖芳不客气的翻起了她的帆布包,“给我看看你买的什么杂志?” 两人在班里关系最好,丝毫也不见外,陶玉书也不介意。 “燕京文艺?” 吴颖芳发现了杂志,她等陶玉书吃饭无聊,信手翻开。 “呀!许灵均出新作品了!”她语气有些激动的喊道。 听着她的喊声,陶玉书嘴角微微翘起,眼底藏着几分骄傲。 “哎呦!怪不得这么着急去买杂志。” 吴颖芳指着目录上的名字,“你的评论又发表了?” 陶玉书嘴里嚼着东西,点了点头。 “你这丫头,还真厉害!”吴颖芳感叹了一句。 燕师大名气虽然不如水木、燕大,但中文系的实力在国内同样是拔尖的。 陶玉书他们这一届学生是嗡嗡嗡之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有很多人在入学之前都是参加了工作的,其中还有几位就是从事文字相关工作的。 但要说刊物上发表作品,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入学一年多,他们班大概有三分之一在报刊上发表过文章,其中作品能登上重量级报刊的就更少了,不出一手之数。 陶玉书之前在《文艺报》上发评论,就曾经在班里引起了一阵讨论。 那可是《文艺报》,作为一个在校学生,能在上面发表评论,得是多大的荣誉? 现在,陶玉书竟然又在《燕京文艺》上发了评论,吴颖芳看着目录上的标题,心中除了佩服,还是佩服。 “玉书,你这是要成批评家啊!” “别瞎说了,就是一篇评论而已。” 囫囵吃完了饭,下午还有课,陶玉书和吴颖芳一起到宿舍去休息。 “你怎么还买两本杂志啊?”吴颖芳问了一句,随后不等陶玉书回答,自顾自的说道:“哦,我明白了。一本是用来看的,一本是收藏的。” 她都脑补好了,陶玉书也懒得去纠正。 “写的不错,等以后我小说发表了,你也给我写一篇。”吴颖芳看完了陶玉书的文章,向她提出了要求。 “行啊。只要你能在《燕京文艺》《十月》《当代》《收获》这几家里任何一家发表小说,我就专门给你写篇评论。” “哼,你这个就是故意为难人了。” 陶玉书嘲笑道:“你不会想在地市小报上发个豆腐块也让我评论吧?” “死丫头,嘴这么毒!我撕烂你的嘴!” 玩笑过后,吴颖芳不再去关注陶玉书的评论,而是将目光对准了许灵均的新小说。 第73章 你有这种感觉吗(9000/9000月票加更) 小狗子一家生活在贫穷的小山村,他的妹妹有一双二手的球鞋,那是有一次城里的亲戚来探亲时送给妹妹的。 某一天他去为妹妹取回修好的鞋子,却不慎将鞋子遗失。因为害怕父母的责罚,小狗子央求妹妹与他达成协议:每天妹妹上学时穿他的鞋子,然后下学后再换给他去上学。 小狗子原本打算找回鞋子,但努力了几次始终没有找到,最终只好放弃,然后决定买一双新鞋子。 为了赚钱买到新鞋子,他尝试跑到河里抓鱼,可辛苦了半天抓来的鱼却被小伙伴们给偷吃了。 他又去抓知了,偷偷摸摸的拿到集市上买,差点被当做投机倒把的抓起来。 好不容易拿到了钱,这个时候农闲去城里建筑队打工的父亲却受了伤,为了给父亲治病,花去了小狗子辛苦赚来的钱,小狗子买鞋的想法再次泡汤。 后来小狗子看到了公社举办长跑比赛的通知,比赛的奖品里恰好有一双鞋子。 小狗子费尽心思终于参加上了长跑比赛,可他个子矮,根本跑不过那些大孩子,一路拼了命的奔跑,眼前晃动的全是妹妹放学后与他换鞋的画面。最后,他跌倒了,为了胜利,他又不顾一切的爬起来冲向终点,但可惜的是他连前十名都没有跑进去。 当冠军享受着胜利的掌声和奖品时,小狗子眼含泪水,充满失望。 而在另一面,伤愈的父亲终于拿到了建筑队的补偿,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小狗子和妹妹买新鞋子。 难过的小狗子回到家中,发现父亲已经给妹妹和他买了新鞋。 他脱下已经破烂的旧鞋子,把满是水疱的脚泡在溪水里,洗完了脚,他就可以穿新鞋子了。 这时一条小鱼向他游了过来,围绕在他的脚边。 《小鞋子》是伊朗导演马基德·马基迪编剧并执导的电影,电影在1997年上映,获得了几个电影节的奖项,但都不是重量级的。唯一值得称道的是,入围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 这部电影以温情的目光关注了贫困儿童去以自己的方式去实现一个梦想的全过程,充满了人文主义关怀,纯真、善良、友爱、积极这些珍贵的品质在影片中被展现的淋漓尽致。 虽然电影在当年并没有取得什么突破性的荣誉,但却深刻的影响了此后三十年伊朗电影乃至亚洲电影的发展。 就好比章艺谋带着《红高粱》在柏林电影节上横空出世,深刻的影响了之后的中国影坛一样。 《小鞋子》和导演马基德·马基迪也让伊朗电影从此走上了一条关注现实、兼具人文主义关怀的道路,在世界影坛异军突起,树立起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 可以说,伊朗电影在2010年以后在世界影坛的发轫,离不开《小鞋子》这部经典电影的影响。 林朝阳将这部尚未诞生的电影以文字的方式呈现出来,又做了本土化的处理,既保留了原著积极温暖的风格,又将文字的美感注入到故事当中,让这部小说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力。 读到小说最后,小狗子终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他梦寐以求的鞋子,想象着他把自己那双稚嫩却满是水疱的脚丫放进清水之中,吴颖芳不禁潸然泪下。 “怎么还哭上了?” 陶玉书发现了她的异样,连忙问道。 吴颖芳抹着眼泪,哭唧唧的说道:“玉书,许灵均的这部新小说你一定要看看,写的太好了!” “呜呜!他怎么这么会煽情啊?我都没打算哭!” 吴颖芳越是这样说,越是忍不住眼泪。 小说的后劲逐渐上来,她的脑海中不断的闪现一些自己幻想出来的画面。 贫寒的家庭、和妹妹换鞋穿去上学的孩子、为了一双新鞋子而努力奔跑的瘦小身影…… 其实林朝阳并没有在小说里刻意煽情,但每一个读者都有自己的思想。 通过抽象的文字传递出来的信息和情感经过大脑的处理,虽然没有影像来的直观,但却更有冲击力,让人久久难以忘怀。 听着吴颖芳的话,陶玉书这才明白,敢情她是看小说看哭的。 她看着吴颖芳的样子,哭笑不得的同时,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得意来。 她是《小鞋子》的第一个读者,自然清楚这部小说的内容,当初她在看稿子时也不禁几度湿了眼眶。 不过她跟吴颖芳不同,她除了在爱情上比较盲目,大多数时候都很理智,很少有会为了一部小说而落泪的时候。 《小鞋子》的可贵之处不在于歇斯底里的悲伤和肆无忌惮的宣泄,恰恰就在于它的积极、善良、温暖和人文关怀。 在丈夫那诗意的文字处理下,这个简单质朴的故事丝毫不显得单薄和乏味,反而深刻隽永,令人读完后内心充满了力量和希望。 “好了,好了,别哭了。再哭眼睛都哭肿了,一部小说而已。”陶玉书安慰道。 “什么叫小说而已?” 吴颖芳正哭着,听着这话不乐意了,“你没看过小说就别瞎说,这可不是普通的小说。” 她红着眼睛,抽着鼻子,“我跟你说,这部小说比《牧马人》强得多,除了那些名著,是我这两年看的最好的小说。” “许灵均……许灵均他……”吴颖芳抽泣着,“他写乡土,比赵树理、比沈丛文写的都要好!” 吴颖芳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陶玉书萌生一股不胜惶恐之感,“你说话别这么夸张,让别人听见了,不仅要跟你争辩,可能连许灵均都要被言语讨伐一番。” “辩就辩,真理越辩越明!我还怕他们不成?许灵均写的就是好!” 正所谓一粉顶十黑,陶玉书看着吴颖芳这会儿的表现,无语的摇了摇头。 “好了,不说小说了。马上要上课了,赶紧走吧。” 陶玉书催着吴颖芳去上课,走路的时候吴颖芳还不忘对她说:“玉书,你评论写的那么好,这回可要好好读一读这部《小鞋子》,多给它写几篇评论。” “嗯,有时间肯定写。” 陶玉书敷衍着说道。 两人往马上要上课的教二楼走去,正说着话,迎面看见班里的同学胡何平从男生宿舍出来。 “何平,你干嘛去?”陶玉书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玉书!颖芳!我去校外参加个活动。” 胡何平跟二人打了个招呼,急匆匆的骑着自行车与二人擦肩而过,看上去形色匆忙。 “他干嘛去?”陶玉书看着他的背影好奇的问道。 这会儿马上要上课了,居然连课都不上了。 “你不知道?他最近跟《今天》那帮人走的很近,估计是去参加《今天》的活动吧!”吴颖芳有些艳羡的说着。 最近半年时间里,《今天》这份由一群诗人和大学生所创办的民间刊物在燕京各大高校掀起了一股巨大的影响力,在学生中间广受欢迎,更有许多人以能与《今天》的创刊团队有交集、参加《今天》的活动为荣。 要是能有篇作品发表在《今天》上,那就更好了。 吴颖芳说的没错,胡何平最近跟《今天》的人走的很近,今天旷课也是为了参加今天的活动。 他出了燕师大的校门,一路来到东四十条胡同附近,拐过一座楼房,走过一截狭小的甬道,又拐过了一间院子,最后来到了一间大杂院内。 这里是《今天》的创办者之一、也是灵魂人物赵振凯的家,是《今天》编辑部和作者们日常聚会的地方。 今天的聚会是一场诗歌讨论会,胡何平在两个月之前开始给《今天》投稿,虽然作品一直没有被录用,但也逐渐跟《今天》的一群人熟悉了起来,今天他是应杨练的邀请来的。 赵振凯家的院子是个院中院,大杂院的布局有些凌乱,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三点,太阳逐渐西斜,没了阳光的直射,院子里聚集了二十多号年轻人,透着一股神秘而庄重的气氛。 讨论会的地点在正房旁的一间大屋,赵振凯主持会议,这是胡何平第一次见到赵振凯本人,他格外激动。 不仅是赵振凯,今天的现场还有几个现如今在燕京非常知名的诗人,大多数都是男青年,有的人是工人、有的是大学生,大家身份不同,但都是因为对诗歌的爱好才汇聚于此。 听着众人的自我介绍,胡何平只感觉热血沸腾。 会议由赵振凯主持,与想象中慷慨激昂的气氛不同,讨论会的气氛有些压抑。今天既是讨论会,也是鉴赏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文化底蕴和理解方式,对于诗歌的理解和表达自然也各不相同,所以难免有争论。 不到半个小时时间,大屋内充斥着争吵声。参加会议的几个女同志也被屋里的烟雾缭绕熏的够呛,怨声载道,赵振凯不得不宣布暂时休息。 一群人来到院里透透空气,三三两两的散落在其中。 胡何平与杨练熟识,站在了杨练的身旁,看着他与人闲聊,胡何平记得正与杨练聊天的这个女学生自我介绍好像是燕大的。 “……你那首诗的意象太抽象了,作为诗人本人当然是能理解的。但读者全凭对文字的想象和审美来代入诗歌,我感觉这样不利于诗的传播。” 面对女生的否定,杨练一直抽着烟,等这根烟抽完,他才缓缓开口。 “我是觉得诗歌的意象或者是象征其实是在拓展它的边界,也是在拓展人类思维和感受的边界,这会大大提升我们在艺术欣赏时的审美空间。 如果像你所说的,一味的为了迁就读者而做一些简单的处理,我觉得那样反而对诗歌的发展是不利的。 我们写新诗,不仅是要传达一种新的创作理念,更是一种新的价值观念的确定。 我们不再要过去的那种假大空的东西,要把人作为人来书写和歌颂。 人不应该是像一颗草那样等待救赎,也不应该像螺丝钉那样受历史的驱使。 诗歌就是诗歌,与过去相比,我们更追求它本身的意义和它能带给读者的美感,而不是附加在外面的那层东西。 诗要像诗,要有诗意!” 杨练的语气并不激昂,但却轻易的征服了女生的胜负欲,她看着杨练的眼神不自觉间带上了几分崇拜和仰视。 这个时候她旁边的羊角辫女生说道:“诶,今天出的《燕京文艺》你们看了没有?” 羊角辫女生突然提到《燕京文艺》,话题拐的不可谓不远,但杨练还是回道:“没看,怎么了?” “没什么。许灵均在上面新发表了一部小说,我就是想听听你对这部小说的看法。” 杨练摇了摇头,没看过的东西,他自然不方便发表意见。 羊角辫女生的话倒是让胡何平有了参与聊天的机会,“是那部《小鞋子》吗?” “对,你看了?”羊角辫女生问他。 “没看完,才看一半。”胡何平如实回道。 “你觉得怎么样?” 面对女生的问题,胡何平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小说还没看完,所以我没办法给出最终评价,只能说说我看到目前为止的感受。” 他给了个前提,见大家都没说话,就这样看着他,就又继续说下去。 “从文字的角度来说,我觉得许灵均在这部小说里的表现比《牧马人》有了一些进步,在他的笔下,穷困潦倒的乡土生活似乎也多了几分诗意。 而且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他的笔触所塑造的那种积极、温暖的氛围,上一次我对乡土文学的内容如此有感触还是读沈丛文的作品。 许灵均的故事吧,虽然大家都说《牧马人》是伤痕文学,但我有些不认同。 他的个人风格非常鲜明,这次的《小鞋子》跟《牧马人》在某些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 它们都有一种身处困境,却依然能够积极向上的不服输的劲头,让人很受鼓舞,读完小说总感觉到一股力量!” 胡何平说完话,有些不自信的看着大家,“这都是我个人的浅见,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羊角辫女生不客气的问道:“那你觉不觉得他的东西有股说教和伪善的味道?” 她这句话问出口,胡何平的脸色有些诧异。 这女生难道是跟许灵均有什么过节?上来就扣了这么一大顶帽子。 正在胡何平犹豫的时候,一旁的女生拉了拉羊角辫女生。 “剑英,你注意点。” “没关系,讨论而已嘛!” 查剑英看向胡何平,追问道:“你有这种感觉吗?” 第74章 作品不等于人品 通过胡何平的语气,周围的人都能听出来,他是很欣赏许灵均这位新近崛起的作家的。 可偏偏查剑英却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胡何平不知道查剑英对许灵均的作品是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怨气,但他还是斟酌着回答: “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意思。中国文学需要鲁迅先生那样的人,可同样也需要冰心先生。不光是他们二位,每一位拥有自己独特风格和思想深度的作家都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们可以批评一些作品的不足,但也不应该只看到它的不足,还要看到它的优点和长处。文学如果只有批评,恐怕才是说教。” 胡何平回答查剑英问题的时候语气平和,但态度却寸土不让。 碰了个软钉子,查剑英正想回嘴,却被一旁的王晓平拉住了。 “好了,剑英,该回去讨论了。” 王晓平拉着想要反驳的查剑英回了屋子,胡何平挠了挠头,问杨练:“这个同学对许灵均的意见好像有点大?” 杨练笑道:“她是燕大的查剑英。上次振凯去燕大想跟许灵均约稿,许灵均没答应,据说是态度有些敷衍,她当时在场,可能是因为这个。” 胡何平闻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心里想到了一句话,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不得罪女人。 女人,可真记仇啊! “你说振凯去燕大去和许灵均约稿?”胡何平突然问道。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许灵均就是燕大的,好像是图书馆的职工。” “啊!”听到这个信息,胡何平有些意外,“许灵均竟然是燕大的人?” “我也是听振凯说起来才知道的。”杨练解释了一句。 这时有人喊着大家进屋继续讨论会,两人跟着众人进了屋。 两个多小时的诗歌讨论会结束了,查剑英和王晓平骑着自行车从东四十条胡同出来。 “剑英,你……” 王晓平的语气欲言又止。 “干嘛?” “别那么小肚鸡肠。” 查剑英听着这话立刻炸毛,“我怎么小肚鸡肠了?” 王晓平有些无语的看着她,“林朝阳的小说怎么着也算不上说教和伪善吧?” 上次赵振凯去燕大约稿被林朝阳拒绝的事,让查剑英很气愤,她倒不是气愤林朝阳的拒绝,而是认为林朝阳的态度有问题,似乎很不待见赵振凯。 虽然林朝阳和陶玉书这对在燕大校园里颇具传奇色彩的cp她也很嗑,但这种欣赏完全无法与赵振凯这个偶像相提并论。 她私下里不止一次跟王晓平说起这个话题,所以王晓平比谁都清楚她的真实想法。 “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怎么了?” 王晓平说道:“早上你看《小鞋子》的时候我叫你都叫不动……” “作品不等于人品!” 查剑英话虽强硬,可语气里却透着心虚。 王晓平听着她的话差点没乐出声,好一个作品不等于人品! 还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 《燕京文艺》虽然挂着燕京的名字,但影响力却是全国性质的。尤其是过去这半年时间李轻泉上任后,他大刀阔斧的录用稿件,为了能够让很多好作品发表,不惜承担风险,对刊物的发展起到了奇效。 这几个月以来,《燕京文艺》在全国的读者群体当中口碑极速攀升,多部高质量的作品都受到了读者们的广泛认可,连带着刊物本身的影响力也在短时间内快速扩大。 对于刊物来说,刊载作品的质量和影响力也决定了刊物本身的影响力。 去年十月,《牧马人》横空出世,迅速成为国内伤痕文学的扛鼎之作。 如今时隔半年,许灵均携《小鞋子》再度来袭,这立刻引发了《燕京文艺》数以十万计读者的关注。 但因为这个年代的讯息传播速度,这种关注和所引发的效应是有很长的滞后性的。 在《燕京文艺》出刊的第二天傍晚,陶玉墨回到家跟林朝阳炫耀她为了支持姐夫所购买的《燕京文艺》。 这丫头平时习惯了蹭姐姐陶玉书的书和杂志,难得花钱买杂志,可以理解为拍姐夫的马屁。 “马上就高考了,杂志不着急看,把精力都放到学习上。” 陶玉墨娇声道:“这不是支持你嘛,姐夫你可真扫兴!” 听着二人的对话,陶母眉头微蹙。 “你姐夫说的没错,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这是你人生的紧要时刻,看这些小说能帮你提升成绩吗?只会耽误你的学习进度!” 被母亲训斥了两句,陶玉墨把这事怪到了林朝阳的头上,杏眼瞪了他一眼。 翌日,林朝阳正在上班,楼下的杜蓉突然跑到楼上来,要跟林朝阳交流交流看完《小鞋子》的心得体会。 林朝阳听完她的要求哭笑不得,这会儿升降机上上下下忙个不停,他哪有空跟杜蓉聊这些事。 “等会中午吃饭的吧。” “好。老涂和胡姐也想跟你聊聊呢!” 得,还是组团来的。 作家这种身份,对于大众来说多少都是有些滤镜的。哪怕是在后世,有人介绍自己是作家,别人也会高看一眼,更何况是文学蓬勃发展的现在。 图书馆的同事们别管性格如何,但文化程度都是不低的,而且绝大多数都喜欢读书。 现在大家知道了林朝阳就是许灵均,又赶上他的新作品发表,大家都想听他聊聊小说。 中午吃完饭,林朝阳跟几个同事聊天站在图书馆门口聊天,这些人里不仅有借书处的同事,也有馆里几个喜欢文学的年轻同事,大家最好奇的都是他是如何写小说的。 面对着众人充满求知欲的眼睛,林朝阳只能闭着眼睛夏季把吹。 反正小说是他写的,咋说都有理! 收获了一堆同事崇拜的眼神,林朝阳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杜蓉说道:“朝阳,我看《小鞋子》别的都挺好,就是觉得小狗子妈妈这个角色有点弱,感觉笔墨花的少了。” 《小鞋子》中小狗子的母亲是个身患慢性病的家庭妇女,出场戏份并不多,人物也确实不够出彩,杜蓉的感觉并没有错。 林朝阳点了点头,“小狗子母亲这个人物我是有意淡化了对她的处理。《小鞋子》这部小说的眼实际上是在小狗子和妹妹的身上,过分强调母亲这个人物,如果她的人物太过饱满,很容易造成小说头重脚轻的毛病。 而且你写母亲、写母爱,很容易落入煽情的境地。《小鞋子》的风格虽然是温暖的、积极的,但我不想刻意煽情。 有给父亲治病那一段就足够了,我想要给读者传达的情绪和信息已经足够,再多就是水满则溢,适得其反。” 听完了林朝阳的说明,杜蓉由衷的点了点头。 当作家的考虑的果然比他们这些读者要周全多了,她试想了一下林朝阳所描述的情况,以她现在看到的《小鞋子》的风格来说,这么处理确实是个非常好的选择。 周围几个同事也是一脸佩服。 就在此时,一个女声回荡在图书馆门口,斩钉截铁。 “我不同意!” 众人均是一愣,循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位样貌姣好,衣着朴素,戴着眼镜的女学生抱着书站在离几人不远的地方,一脸不忿。 第75章 脾气还怪好嘞 “我不同意!”女同学望着众人错愕的眼神,再次斩钉截铁的强调了一遍。 林朝阳都懵了,我讲讲自己的小说,你不同意什么? 众人也是一脸茫然,刚才是谁要结婚吗?为什么不同意? 众人愣神间,就见女同学走到近前,看着林朝阳,脸色严肃,“你的说法,我不能认同。” 林朝阳本能的问了一句:“你不认同什么?” “我认为在《小鞋子》当中,小狗子的母亲这一角色是具有很强烈的象征意义的。她象征着自古以来中国人的母亲形象,总是在默默无闻的奉献,却从未被记录和正视。 相比于歌颂父权和皇权,中国人耻于歌颂母爱。 从《牧马人》到《小鞋子》,你都下意识的忽略了母亲这个角色。《小鞋子》里小狗子的母亲是个体弱多病的母亲,《牧马人》中许灵均的母亲是被富商父亲遗弃,郁郁而终。 这就是你的潜意识心理。” 被人劈头盖脸的数落了一顿,林朝阳满脸茫然不解。 我写的小说,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同学,你做阅读理解好歹别当着我这个作者的面好吧? 林朝阳望着对面的女同学哭笑不得,刚想要说话,突然在她的脸上察觉到一股熟悉感。 年轻了三十多岁,林朝阳差点没认出来。 是你吗,戴老师? 你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这么颠了? 眼前的这张脸,后世玩微博或者经常看短视频的人应该都不陌生,正是以电影评论、女权主义广为人知的戴瑾华。 玩梗归玩梗,至少戴瑾华的女权主义是要比后世的田园女权不知道高了几个档次的。 “呃,这位同学,你……你贵姓?” 戴老师年轻的时候好像是打辩论的,还是别招她了。 “78级,中文系,戴瑾华!” 戴老师不愧是戴老师,才大二就这么有个性。 “看样子你很喜欢我的小说?” 碰上愣头青,不能硬来,得怀柔才行。 戴瑾华也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冲,她见林朝阳始终态度温和,心下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你的小说不错,不过我觉得还有进步的空间。” 林朝阳脸上笑眯眯,“在写小说这件事上我只是个小学生。” 听着他的话,戴瑾华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我杠你不杠,杠精最怕的就是面对林朝阳这种态度。 纠结了几秒,戴瑾华张了张嘴,干巴巴的说道:“确实写的不错!” “谢谢!” 说完这些,戴瑾华冲林朝阳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人,脾气还怪好嘞! 等她走了老远,一直围观两人对话的同事们才爆发出一阵笑声。 “哎呀,不行了,笑死我了!” “我不同意,我不认同!哈哈!” 当着作者的面做阅读理解,这事确实很行为艺术。 刚才戴瑾华在这,大家没好意思笑出来,这会儿人走了,他们笑的肆无忌惮。 没办法,看着林朝阳这个作者被读者质问的无话可说,场面实在过分滑稽。 杜蓉大笑着问林朝阳:“朝阳,你认为刚才那位女同学说的对不对?” 她的问话自然是不怀好意的调侃。 林朝阳毫不在意的摊了摊手。 “作品写出来就是给读者们看的,一千个读者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她怎么说都对。” 林朝阳摆烂的不想去辩解这种事,却引来了同事们的佩服,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 “朝阳这格局!” 闲暇的中午时光很快过去,下午林朝阳蹲在书库,偶尔接到索书卡给师生们找找书,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写那部他答应杜峰的小说。 林朝阳没有接触过战争,也没有深入过部队,小说的创作完全仰赖于杜峰和他战友们提供的种种第一手资料。 这段时间,小说写的速度不是很快,但还算顺利,毕竟他的脑子里有可借鉴的作品。 傍晚下班,林朝阳刚走出图书馆,就被一个熟人喊住了。 来人是之前和陈健功一起筹备五四文学社的邹仕方,他身边还有个人,不过却是生面孔。 通过邹仕方的介绍,林朝阳得知了对方的身份是《燕京大学校刊》编辑部的编辑管青松。 两人这次找林朝阳,就是想代表校刊采访他。 “我不过是写了两篇小说而已,有什么好采访的。”林朝阳委婉的拒绝道。 管青松却说道:“朝阳同志,你这就是妄自菲薄了。虽然跟文坛前辈相比,你的作品数量没有他们那么多,但你在影响力上可是不遑多让。” 林朝阳摆了摆手,“说笑了,说笑了。” “我这可不是说笑,而是……” 就见林朝阳的眼神越过了两人,放到了远处,朝那个方向招了招手。 陶玉书的自行车靠到几人附近停下,问林朝阳:“有事?” “校刊的管编辑和五四文学社的邹同学,说想采访我。”林朝阳对陶玉书解释了一句,又对二人介绍道:“这是我爱人陶玉书。” 听到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眼前一亮。 校刊要采访林朝阳? “别站在这里说了,到家里去说吧!”陶玉书主动发出了邀请。 于是一行人向着朗润湖方向走去,管青松时不时的把眼神放在陶玉书的身上。 有关于历史系陶教授女儿找了个农村女婿,还把人带进城的新闻从去年就在燕大广为流传。 今年新闻更新,又传出陶教授的农村女婿竟然就是写出《牧马人》的许灵均。 燕大的教职工和学生们都对陶教授这位有情有义、独具慧眼的女儿充满了好奇。 进了家门,陶玉书拿出主人家的热情招待管青松和邹仕方。 陶父今晚去赴朋友的约,陶玉书怕母亲少做菜,跑到厨房对母亲说道:“妈,晚上多做两个菜!” 陶母皱眉,“做那么多菜干嘛?” “校刊的人过来要采访朝阳,晚上可能得耽误一会儿,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子。”陶玉书十分低调的说道。 校刊? 陶母脸上露出讶色。 陶玉书说完不理会母亲的表情,转身出了厨房。 “一个校刊,大惊小怪的!”陶母知道陶玉书刚才就是故意来说给她听的,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嘴上虽嫌弃,可陶母还是忙碌了起来。 那边出了厨房的陶玉书,将管青松、邹仕方两人安排到她和林朝阳的房间,茶水沏好,连烟都给准备好了,根本不管林朝阳这个当事人愿不愿意接受采访。 “玉书……”林朝阳张了张嘴。 正忙碌的陶玉书抬起头看向他,眼睛里只闪着四个字:望夫成龙。 林朝阳默默的闭上了嘴,他看向管青松,满脸大无畏:来吧! 陶玉书欣慰的点了点头。 《燕京大学校刊》虽然只是一份校刊,但若论起办刊历史,恐怕要比国内的绝大多数报纸、杂志都要优秀。 1917年11月16日,《燕京大学校刊》的前身——《燕京大学日刊》诞生,它是由当时的燕大校长蔡元培所倡导创刊的,在中国新文化运动史和中国近代报刊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 当时的《日刊》的主要编辑包括了沈尹默、胡适、陈独秀等诸多大才,而《日刊》里面有个“歌谣选”栏目,主编刘半农,可谓人才济济。 之后由于时局动荡和历史变迁,燕大校刊几度更名,几度停刊,又几度复刊。 1978年,燕大校刊再次复刊,并将刊名定为《燕京大学校刊》。 从五四烽烟、长城烽火,到抗美援朝、社会主义改造、嗡嗡嗡、改革开放……燕大校刊记录了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燕大以及中国发展的重大事件,虽然不是那种公开发行的媒体大报,但在全国高校界的影响力是独树一帜的。 校刊的内容也包涵了从学术、文艺、演讲、杂录等多个领域,涵盖了燕大的各个学科领域。 近现代的许多大师名家如约翰·杜威、葛利普、章太炎、蒋梦麟、胡适、鲁迅、季羡林、冯至等人均曾以多种形式在校刊上发表过文章、言论和学术见解。 现在的林朝阳当然没办法这些大师相提并论,但校刊不仅是刊登大师名家的文章,也会记录燕大普通教职工和学生们的经历和文章。 管青松今天采访林朝阳,主要也是因为他以图书馆管理员的身份在文坛掀起了轩然波澜。 采访是从闲聊开始的,等双方熟悉了一些之后,管青松才抛出了他的问题。 “你说《牧马人》是你第一次写小说?还是发表在《燕京文艺》这样具有全国影响力的杂志上?” “嗯,当时只是抱着试一试看的想法。毕竟是第一次写小说,我也没想过一下子就能发表。 本来的打算是《燕京文艺》不行,就换其他的省级文学刊物,再不行就往地级文学刊物投。” 管青松闻言莞尔,“你倒是不认死理。” “对于那些成名成家的人来说,作品被哪个杂志选中发表,可能会有个面子问题。 可对我这个写作路上的小学生而言,只要能发表就行了,发表了就有稿费补贴家用。” 管青松微微颔首,他对林朝阳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他在林朝阳的身上看到了属于农民的质朴和可靠,更难得的是他身上的这份谦逊。 对于这样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是极为难得的。 管青松在燕大看多了自诩不凡、挥斥方遒的大学生,林朝阳的谦虚和低调让他心中顿生好感。 “你说写小说拿稿费补贴家用,这就是你当初写作的目的?” 林朝阳在陶玉书的目光注视下艰难点头,“我们夫妻俩的情况你也知道,玉书还在读书,我在图书馆只是个临时工,工资也不高,现在还住在家里。岳父岳母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特别是玉书母亲……” 陶玉书眉头挑起,她万万没想到林朝阳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自己母亲。 自己母亲平时对林朝阳什么样子,她是再清楚不过的。 因为从一开始就反对她的婚姻,所以从丈夫到这个家里,她就表现出横眉冷对的姿态,最开始时不时的就要给林朝阳几句难听话。 相处了几个月之后,可能是看出了丈夫人品德性都不错,冷言冷语是少了,不过态度依旧算不上好。 到丈夫写小说的事曝光之后,虽然母亲嘴上没说什么,但陶玉书发现她的态度对比以前还是要好了不少的。 不管怎么说,丈夫这半年多可没少受她的气,但却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反而还会不时的开导与母亲赌气的她。 陶玉书心里清楚的知道他所受的委屈,一想到他这些委屈都是为了自己,陶玉书心中就充满了感动。 今天,林朝阳又在接受校刊采访时将母亲好一顿夸,陶玉书听着都觉得脸上有些发烧。 她心里回想着母亲平日里的冷言冷语,对林朝阳爱的更甚,对母亲的意见也更大了。 找了个这么好的女婿,一点都不知足! 第76章 《小鞋子》的反响 《燕京大学校刊》是周刊,每周二出刊,每刊四版内容。 虽然只是校刊,但它的发行范围并不限于燕大校园,燕京市内的多所高校和学术、文化单位都有订阅。 五月的第三个周二,新一期的《燕京大学校刊》正式出刊。 陶父上完了课,信步回到办公室,刚坐下喝了口茶,坐在他隔壁的邓广明就拿着一份报纸走了过来。 “小陶,快看看!” “看什么?” “你那个女婿,上校刊了。” 邓广明比陶父大了十岁,他的研究方向是宋史,被誉为二十世纪海内外宋史第一人。 他称呼陶父“小陶”倒不是倚老卖老,而是几十年来的老习惯。 陶父接过报纸,前几天他倒是听女儿提了校刊采访林朝阳的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对于他们这些老资历的教授来说,上个校刊只是平常事而已。 不过他也能理解女儿的心情,自家这个女婿人品、性情、才华都是一时之选,唯一可惜的是出身低了一点。 可也正因为出身低,才显得他的名字出现在燕大校刊上的不容易。 欣慰的同时,陶父的眼神快速的扫过报上的文字。 “嗯?”他的眼神停在一段采访内容上,仔细审视。 这个臭小子,倒是挺会拍马屁。 看完了这一段采访内容,陶父脸上露出几分会心的笑容。 林朝阳在校刊的采访里把妻子杜若慧好一顿夸奖,虽然不太符合实际情况,但陶父也能明白他的苦心。 过去这半年多,妻子对待女婿的态度他是看在眼里的。 这孩子能做到这个地步,难能可贵,当得上一句温良忍让、顾全大局。 晚上吃完晚饭回到屋中,陶父将校刊翻出来递给妻子,“看看吧!” 陶母不解其意,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丈夫想让自己看什么。 “他还怪会做好人的!” 陶母嘴上依旧不饶人,但语气和缓了不少。 陶父沉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这个人,坏就坏在这张嘴上。” 被丈夫训斥了一句,陶母不高兴的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陶父无奈苦笑,妻子的脾气从年轻时就是这样,有点大小姐脾气,大部分时候都是嘴上厉害,称不上是“刀子嘴,豆腐心”,但确实没什么坏心思。 成年人是很难被说服的,孩子的态度妻子都看在眼里,陶父也没有办法强逼着她,他只希望妻子能够从心里接纳这个女婿,一家人和和美美。 最近这一两个月,关于图书馆的管理员林朝阳就是写《牧马人》的许灵均这条消息一直在燕大校园内流传着。 前段时间,《燕京文艺》再次刊发许灵均的作品《小鞋子》也引来了学生们的关注和热议。 这两天《燕京大学校刊》又刊发了编辑部编辑对林朝阳的采访,一时之间,让林朝阳的名字成了燕大校园里的热词,学生们私下里对他的讨论声甚嚣尘上。 从出身农村,到燕大教授女婿,再到新锐作家,林朝阳的经历堪称励志传奇。 借着校刊上的采访热度,陈健功代表五四文学社找到了林朝阳,向他提出了一个要求。 “让我演讲?” 林朝阳看着陈健功,脸上满是惊讶。 “对啊,学生们现在对你特别感兴趣,大家都希望你能来给我们做个演讲。”陈健功兴冲冲的说道。 “演讲这事我可不擅长,再说也没什么东西可讲。” “就当是一次交流嘛!你别有压力,你的经历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很有激励作用,讲讲经历就可以。” 林朝阳沉吟着考虑要不要答应这件事,不想陈健功却说道:“玉书同志肯定希望你参加。” 闻言,林朝阳恶狠狠的看向陈健功,知道他这是拿陶玉书向自己施压。 林朝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邹仕方告诉他的。 那天管青松和邹仕方要采访林朝阳,陶玉书比林朝阳这个受访者还要积极,任谁都能看出她内心望夫成龙的希望。 晚上回家,林朝阳把五四文学社的邀请讲给陶玉书听,她果然一脸兴奋的撺掇他去参加,还热心的启发林朝阳的演讲内容。 有个这么追求上进的媳妇,我可真是太难了! 五四文学社是燕大最早一批学生社团,赶上文学蓬勃发展的年代,号召力在燕大校内自然不言而喻。 伤痕文学作家许灵均将应五四文学社邀请进行演讲的消息在社员们的热心传播之下,没用两天时间便传遍了燕大校园。 不仅如此,这个消息还在不断的向周边的几所高校扩散。 最近半年,《牧马人》刮起的伤痕文学旋风仍在持续,许灵均的名字伴随着小说的传播,在国内文坛已经越来越响亮。 这个月《燕京文艺》又刊发了《小鞋子》,这部小说呈现了完全不同于《牧马人》的风格和内容,抛弃了伤痕文学元素,也没有去借最近正兴起的反思文学的东风,而是扎扎实实的将目光对准了乡土、对准了现实。 虽然风格有所变化,但内核却是一脉相承的,所有看完《小鞋子》的读者都能够一眼看出来,这正是他们所熟悉的那个许灵均。 《小鞋子》发表不到一个月,文学界的反响尚来不及传开,但《燕京文艺》已经收到了上千封读者来信,这在《燕京文艺》的历史上是不多见的。 哪怕是三月份,杂志上发表了方志的《内奸》,广受读者和评论界好评,最开始的半个多月里,编辑部也不过收到了几百封读者来信而已。 并且这些来信当中绝大多数都是读者对于小说和作者本人的溢美之词。 温暖、阳光、积极…… 这一类正面的词汇频繁的出现在信件当中,也说明了读者们从小说当中所汲取的正能量。 通过读者来信数量来看,读者们对于《小鞋子》的热情要远超《内奸》,让编辑们不由得想到《牧马人》发表后的盛况。 一部文学作品的影响力正是在这样一封一封的读者来信当中建立起来的。 这年头读者们阅读文学作品,给杂志社、出版社、编辑部、作者写信的热情非常高。写信的读者来自各行各业,其中也包括了燕京许多高校的学子。 跟大多数读者看小说看个热闹不同,不管是因为文化的原因,或者是身份的原因,让这些高校学子们在看待文学作品时总带有一种挑剔的目光。 相比在普通读者群体当中一面倒的好评,《小鞋子》在燕京高校学子群体引起了不小的争论,大家争论的焦点集中在了小说中所展露的温情脉脉的乡土社会是否失真。 现在燕大传出要邀请许灵均演讲的消息,许多大学生闻风而动。 这些人里不仅有发自真心喜欢《牧马人》和《小鞋子》的读者,也有许多想借此机会与许灵均交(tai)流(gang)的杠精。 本来五四文学社邀请林朝阳做演讲,只打算做个小型的活动,社内一百多个社员,了不起来个二三百校内的文学青年。 可自从消息传开之后,张友华、邹仕方、陈健功等几个人陆续收到了燕京各大高校学生团体的消息,说有不少学生都希望参加这次的演讲活动,希望他们能够扩大规模。 “这可怎么办?” 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下,以他们所了解到的情况,这场演讲活动的规模恐怕要远超他们的预料,之前预备的场地包括他们的组织能力根本不足以应对。 “找学校吧!”张友华是社长,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学校求助。 商量了一番,邹仕方和陈健功也认为这个办法最为稳妥,几人直奔副校长张龙翔的办公室,张龙翔主持的校务包括了燕大的学生活动。 放在后世,很难想象几个学生敢为了一个学生活动就敢闯到副校长办公室直陈需求。 但放在现在的燕大却不是什么问题,几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张龙翔略感意外,但还是客气的招待了他们,并且认真的倾听了几人的诉求。 了解完情况之后,他也没打官腔,直接告诉几人。 “6月3日上午,大饭厅给你们用,保卫处再派十个保卫人员配合你们文学社的活动,怎么样?” 陈健功几人闻言大喜,忙不迭的向张龙翔鞠躬致谢,“谢谢张校长!” 张龙翔的笑容敦厚,充满了谦谦长者的风度。 “举办这样的演讲活动可以增长学生们的见闻,这是好事。不过同学们的参与热情太高,尤其是还有外校的同学们参加,确实需要学校的参与,这一点你们做的是对的。” 受到了张龙翔的肯定,几人心中更加高兴,回去后更加卖力的组织这场演讲。 本来只是一场学生社团组织的小型演讲,有了燕大的参与,直接被搬到了大饭厅,得知消息的文学社成员们欢呼鼓舞。 大家之所以这么激动,是跟大饭厅在燕大的特殊地位有关系。 大饭厅建于1952年院系大调整之后,它除了承担燕大学子的食堂任务之外,同样也是燕大学子最为难忘的活动场所。 燕大常引领社会和时代之先,大饭厅连接着宿舍和教学区,整日熙熙攘攘,是校内外信息交换的枢纽。 1957年4月马寅初曾在此作《新人口论》的演讲,提出节制生育,控制人口,是社会发展刻不容缓的选择。 此后凡有此类重要活动演讲,大饭厅都当仁不让。 每逢大型会议、放电影、文艺汇演和舞会,大饭厅也兼任礼堂功能。 五四文学社组织了这么多次活动,还是第一次用上大饭厅,大家普遍认为这次的活动对于五四文学社来说是具有里程碑意义的。 第77章 《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12000月票提前加更) “诶,玉书,你听说了没有?”上课的时候吴颖芳偷偷的问陶玉书。 “听说什么?” “许灵均要在燕大演讲,他们都说许灵均好像是燕大的职工。” 陶玉书点了点头,“嗯,听说了。” 吴颖芳嘟囔道:“也是,你家就是燕大的,还是你们燕大出人才啊!” “就是写了几篇小说,跟那些教授相比也算不了什么。” 听到同学夸丈夫,陶玉书本能的谦虚了两句。 “哟哟哟!平时看不出来,真不愧是燕大出身的,人家虽然不是教授,可好歹也算是有名气的作家了。到你嘴里,好像一文不值一样。” 陶玉书听着好友的揶揄,无奈的苦笑,应该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说这件事。 “演讲就在明天,你去不去?” 林朝阳要在燕大演讲,陶玉书怎么可能不去。 “去。” 6月3日是周日,林朝阳利用休息时间参加演讲活动,连假都不用请。 因为是周日,陶家早上的这顿饭比平时晚了一点。 吃完饭,陶玉书帮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上下端详了一番,才问道:“紧张吗?” 林朝阳笑了笑,“我这个脸皮你又不是不知道。” 陶玉书展颜露出笑容,那里面藏着几分骄傲。 “姐夫,加油!” 临出门前,小姨子陶玉墨给林朝阳加油打气,少女的元气满满,让人忍不住心生愉悦。 最近林朝阳又是被校刊采访、又是被邀请演讲,陶玉墨深感与有荣焉,有逐渐进化为狗腿子的趋势。 林朝阳夫妻俩出门后,陶玉成对妻子赵丽说道:“要不咱们也去听听吧。” 赵丽一脸为难,“孩子怎么办?” “一起带过去呗,让他们也看看姑父的风采!”陶玉成没心没肺的说道。 赵丽思忖后同意了丈夫的决定,她也很好奇林朝阳会有怎样的表现。 夫妻俩收拾了好一会儿,带着孩子离开家。 两人走后一会儿,陶母收拾了碗筷,摘下围裙,准备出门。 陶玉墨正准备出门上学,问道:“妈,你干嘛去?” 陶母没回答她的问题,陶玉墨却不依不饶,他追问道:“你不会是要去看我姐夫的演讲吧?” 陶母脸色不虞,没好气的说道:“丢人现眼!有什么好看的?” 说完不理陶玉墨的反应,她便出了门。 陶父早上早早就出门遛弯去了,这会儿家里就剩陶玉墨一个人,别人周末都休息,就她还得上课。 想着人家潇潇洒洒的去听演讲,她却只能窝在教室里上一天的课,陶玉墨就感觉生无可恋。 六月初的燕京正值春夏之交,气候最是宜人。 燕园内的植物彰显着勃勃的生命力,每一条小路上都有年轻肆意的身影徜徉。 林朝阳的演讲时间定在了上午九点,他八点半来到大饭厅门口,这里的早饭时间已经结束,偌大的厅内已经聚集了不少燕大学子,这些人看起来都是来听演讲的。 今天演讲的规模比五四文学社之前举办的任何一次活动都要大,文学社的几个骨干这会儿都在忙碌着各自的事情,林朝阳找到陈健功时,他正忙的满头冒汗。 “演讲内容准备的怎么样?”陈健功问道。 “没什么问题。” 这次演讲的题目是五四文学社给的,但内容都是林朝阳自己想的。 见林朝阳答的信心满满,陈健功放下了心,两人又聊了几句,那边张友华来叫他。 “健功,邮电学院来了一批人,你赶紧去安排一下,省得他们乱跑,搞乱了秩序。” 陈健功看了林朝阳一眼,林朝阳朝他点了点头,他这才跑开。 两三分钟的功夫,大饭厅内已经涌入了不少学生,刚才林朝阳跟陈健功说话的时候,陶玉书走开了,他这会儿再想找,扫了一圈也没发现她的影子。 “朝阳!” 喊林朝阳的是王晓平,她是五四文学社的骨干之一,招呼林朝阳是告诉他今天演讲的流程。 “等会演讲九点开始,友华会先上去做介绍,听到他叫你,你就上台。演讲时间是一个小时,到时候我们会拿牌子提示你时间…… 然后是提问环节,半个小时时间,这个你自己掌控。我们务必要在十点半结束,别耽误了同学们吃饭。” 将大致流程了然于胸,林朝阳冲王晓平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 望着林朝阳脸上自信满满的表情,王晓平心中怦然,即将登上演讲台的林朝阳身上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让人忍不住脸红心跳。 眼看快九点了,大饭厅内的学生们越聚越多,看起来已经比平时饭点时的人还多了,可外面的门口似乎还在向内涌入人群。 林朝阳对此着实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多人?” “好几所大学的人听说我们要给你办演讲都提前联系我们了,我们这些学校的人即便只来十分之一,大饭厅也装不下。”王晓平说道。 林朝阳笑哈哈的说道:“十分之一?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号召力!” 王晓平的眼神逗留在他身上,“你太小看自己的影响力了!” 闻言,林朝阳有些诧异,“我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王晓平认真的点了点头,“当然!不说《牧马人》,《小鞋子》发表了才不到一个月,可我身边的人几乎都在讨论。这部小说你写的可真好,我觉得它比《牧马人》还要出色,一定会成为你的代表作。” 感受到王晓平眼中的迷妹神采,林朝阳客气的说了一声,“谢谢。” 大饭厅自建设之初就考虑到了兼顾礼堂功能,所以在靠里面的位置是有主席台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五四文学社社长张友华已经登上了主席台。 今天的演讲将由他介绍林朝阳出场并串场,在他出现之后,大饭厅内原本喧嚷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占地上千平的大饭厅内只剩下话筒传递着张友华的声音。 此时的大饭厅外,红底黑色的活动告示牌立在门口,陶玉书就站在告示牌旁边,似乎在等人。 过了不到两分钟,吴颖芳终于小跑着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你怎么才过来?”陶玉书埋怨道。 “早上有点事耽误了。哎呦,可累死我了。” 吴颖芳来不及抱怨,便被陶玉书拖进了大饭厅。 此时大饭厅内已经人满为患,不仅正中的大厅里全都站满了人,连四周的过道也都是人。 看起来少说也得有两千号人,吴颖芳看着前面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哀叹道:“完了,完了,只能在后面听声儿了。” 陶玉书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带着她一路向前挤去。 一直到距离主席台不到十米的位置,才拐到左边的一角。 “健功!”陶玉书跟陈健功打了个招呼,这片儿是五四文学社的学生们给自己预留的位置。 陈健功见陶玉书领着人过来了,赶紧让人给她们俩腾了个地方。 吴颖芳见状欣喜,低声对陶玉书说:“到底是地主,干的漂亮!” 陶玉书没回答她,而是说道:“听演讲!” 主席台后有块大黑板,上面写着今天演讲的题目——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 此时台上的张友华刚刚说完串场词,语气郑重的说道:“接下来,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今天的嘉宾——伤痕文学代表性作家,《牧马人》《小鞋子》的作者许灵均同志!” 大饭厅内顿时掌声如雷,台下众多大学生们翘首以盼。 今天虽然有很多燕大的学生,但外校的学生更多,哪怕是燕大的学生都有些人没见过林朝阳,更何况是外校的学生。 林朝阳脚步坚实的走到主席台的中央,那里摆着一张书桌,红布覆盖,上面有话筒扩音器和水杯。 他先是朝台下的听众们鞠了个躬,然后拿起桌上的话筒。 这年头的话筒都是有线的,金属质感的话筒有三四斤重,拿在手里很有份量,林朝阳还特地捋了捋电线。 “大家好,我是许灵均,你们也可以叫我林朝阳。” 一句自我介绍,台下再次响起了掌声。 林朝阳站在主席台上,看到下面乌压压的全是人头,心里没有丝毫紧张。 前世作为打工人,他不知道当着多少批客户阐述自己那屎一样的ppt,内心毫无波澜,面如平湖,稳的鸭皮。 今天人虽然多了点,但跟客户带来的压力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学生会不签合同吗?学生会让你陪酒吗?学生会吹毛求…… 好吧,这个他们真会。 “今天应五四文学社同学们的邀请,让我来跟大家交流交流文学方面的想法,题目都写在黑板上了……” 林朝阳挥手朝身后指了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我猜有些同学心里这会儿一定在大骂我哗众取宠,居然敢起这么一个标题。” 林朝阳说这话的语气轻松,台下传来一阵哄笑声。 近两年时间,伤痕文学勃然兴起,短时间内便声势喧天,在国内文学界掀起了滔天巨浪,影响了一大批作家的创作方向,也在无形之中引导了读者的阅读趣味。 如此煊赫的声势和潮流,说它“必然兴起”可以理解,可说“必然衰落”,这确实是吊起了在场所有人的胃口。 “说到伤痕文学大家都不陌生,这两年发展的如火如荼,我本人的一篇作品也有幸被许多文学界前辈放入其中,以为翘楚。 说来惭愧,我写小说就是为补贴补贴家用,没想到会因应了时代的呼声,侥幸获得许多读者的喜爱和推崇……” 林朝阳站在主席台上语速不疾不徐,面容平和,透着一股沉稳大气。 陶玉成和赵丽俩人一人抱着个孩子站在大饭厅靠右的中间角落里,隔着二十多米,前面又全都是人头,主席台上的林朝阳他们夫妻俩已经看不太清了,只能听声音。 “朝阳有点大将风度!” 演讲才刚开始,内容上还没听出什么来,但陶玉成觉得妹夫这气势和做派不错,看起来像模像样的,真不像是第一次演讲的。 赵丽将怀里的陶希武往上抱了抱,说道:“我就说朝阳这人有内秀,人聪明,干什么都不会错的。” “嗯。” 陶玉成怀里的陶希文因为看不到台上的林朝阳,拼命的攀着父亲的胳膊和胸膛往上窜。 “我要看姑父!我要看姑父!” 夫妻俩停止了对话,陶玉成把儿子抱的高一点,让他能看到主席台上的林朝阳。 第78章 天下之大,何止东西 “……它的兴起既是特殊历史时期社会思潮转变的反映,也是人们内心深处对历史真实、人性尊严及苦难反思的迫切诉求。 在经历了十年动荡之后,作家们开始直面过去的伤痛,用笔尖触及那些被遮蔽、被遗忘的历史角落,通过揭示历史的疮痍与个体的悲剧命运,唤醒人们对历史公正和社会进步的深度思考。 在众多伤痕文学作品中,我们看到了许多具有共性的特点,大多是深入挖掘历史事件下普通人的生活变迁与心灵创伤,以现实主义手法描绘当下社会变迁下人们的困惑和痛苦、挣扎与觉醒以及他们对人性、道德、真理的坚守与追求。 可以说,伤痕文学不仅记录了历史的痛苦一页,更以其强大的批判力量推动了社会思想解放,促进了文学艺术的多元发展。 从这些角度来说,伤痕文学的兴起是有着他必然的历史原因和使命的……” 偌大的大饭厅内回荡着话筒扩散出的声音,在扩散器的工作下,林朝阳的声音略有失真,但却透着一股掷地有声的笃定。 他对于伤痕文学兴起的分析可谓鞭辟入里,赢得了大饭厅内众多听众们发自内心的认可。 现场的这些听众绝大多数都经历过十年动荡,他们自然理解伤痕文学对于普通读者意味着什么。 “别看这个许灵均长得一般,我觉得他讲伤痕文学比韩教授讲的还好。” 主席台下,吴颖芳眼睛盯着台上,低声对陶玉书嘀咕道。 她的话先贬后褒,可听在陶玉书的耳朵里,只听见了那句“长得一般”。 怎么就长得一般了?你长得好看? “唉!真是可惜,他要是真长许灵均那样就完美了!”吴颖芳又感叹了一句。 美死你,长得跟许灵均一样也跟你没关系。 好友说一句,陶玉书内心腹诽一句,然后又劝自己。 算了算了,不知者不罪。 在距离两人不远的地方,王晓平和查剑英也聚在一起。 “他口才倒是挺好。”查剑英酸言酸语的说道。 “人家不就是拒绝了一次《今天》的约稿吗?” “我又没说什么。” 王晓平鄙夷道:“人家讲的多好啊,都是真知灼见,你不要总带着有色眼镜。” 查剑英懒得跟王晓平分辩,王晓平总说她崇拜赵振凯,她王晓平不也一样吗?眼睛都快扎到台上去了。 台上的林朝阳在演讲,台下的学生们时不时的就会跟身边的同学好友交流一番,认证互相的想法和对演讲内容的看法。 演讲进入到中段,谁也没注意到,一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走进了大饭厅。 刘昕武一进门只感觉眼前一黑,因为塞进了太多人,大饭厅内的空气浑浊,其中还混杂着各类汗味、体味,味道一言难尽。 可这会儿所有人的精力都被台上的演讲者深深的吸引着,心无旁骛。 刘昕武没想到林朝阳的演讲居然会这么受欢迎,随即他又想到了自己这一年多来到各处去参加活动的场景,其实跟今天也差不多,这就是伤痕文学的魔力。 昨天他刚读完了林朝阳新发表的中篇小说《小鞋子》,这个故事当初他在跟林朝阳约稿时,是听林朝阳亲口讲过的。 事实证明,文字远比口述更动人。 看小说的过程中他几度泪洒当场,但却丝毫不觉得文本有过度煽情的问题。 他是从事文字工作的,分明看得出来,其实林朝阳在处理情节和人物时已经保持了极大的克制。 可刘昕武本人作为读者读来依旧情难自禁,只能说明这部小说本身质量的出众。 它的清新隽永让人过目难忘,它的积极阳光让人心生温暖。 《小鞋子》那清新脱俗的风格放眼中国文坛可谓独树一帜。 尽管在当初就觉得林朝阳这部作品肯定不会错,可刘昕武看完小说之后还是陷入了一阵懊悔。 早知道成品如此出色,他说什么也要把这部小说给拉过来。 刘昕武脑海中回想着林朝阳当时叫他加价的画面,他心中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 要是当时我真给他提价了,说不定他真的会把这部小说给《十月》。 那不过是人家拒绝的理由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苦笑着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出去,刘昕武将心思放到演讲上,虽然看不清前面的情形,但声音听的很清楚。 同样是以伤痕文学名震文坛,他想听听林朝阳心中的伤痕文学到底是什么样的。 “……前面我也说到了,伤痕文学的兴起在很大程度上是因应了时代的呼声和社会风气的转变。 去年12月份,国家刚刚做出改革开放的决定,我们应该看到,国家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社会环境的变迁,伤痕文学原本赖以生存的土壤正在瓦解,它的创作主题与表现形式也面临着转型压力。 在这方面,反思文学的出现就是一个最好的侧证。 我们要看到,社会环境的变化使得单纯揭露伤痕、控诉历史的方式不再能满足读者深层次的文化需求;另一方面,随着经济改革的深化,文学界也正在开始转向关注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领域和问题。 以我的浅薄理解来看,伤痕文学作为特定历史阶段的产物,其精神内核与人文关怀对于中国文学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它的许多文学观念和创作手法是有极大局限性的。我想在不远的将来,伤痕文学逐步淡出主流文学的视野应该是必然的事。 其兴也悖焉,其亡也忽焉。 伤痕文学的兴起伴随着的是一代人的痛苦、呐喊与反思,那么它的衰落伴随的也必然是一代人的成长、开拓和迷惘……” 林朝阳讲伤痕文学的衰落,并非是先知预言,其实文学界的很多有识之士也早已经意识到伤痕文学的缺憾和局限。 只是近两年来伤痕文学的来势过于汹涌,在主流文学界掀起了一股建国以来最为壮观的文化现象,让许多人的理性声音被淹没在了一片繁花似锦之下。 当林朝阳的演讲进入到后半段,将详细阐述伤痕文学的必然衰落时,大饭厅内的气氛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原本安静的会场里逐渐涌起一股低沉但刺耳的嗡嗡声,当论述后半段的林朝阳斩钉截铁的说出伤痕文学的必然衰落时,这种嗡嗡声达到了最高峰。 在场的不少学生面露不忿,似乎对于林朝阳的看法并不认同。但更多的人是面露思索之色,思考着林朝阳的演讲内容是否值得推敲。 林朝阳并没有顾忌台下的声音,稳稳的站在台上,面如平湖,波澜不惊的陈述着。 “振凯,你觉得他分析的对吗?”芒克看向身旁的好友。 赵振凯神色严肃,“有一定的道理。伤痕文学说到底是时代的产物,不过他的论断未免武断了一点,自古以来诗词歌赋哪种文体不曾称霸一个时代?虽然最后衰落了,但那些经典之作还不是被后世传颂?” 芒克提醒道:“所以他说衰落,没说灭亡啊!” 被好友这一提醒,赵振凯笑了出来,“差点掉进自己的思维误区。确实,如果沿着这个思路的话,他的想法是没有错的。” 两人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旁边一位额头宽大的老者正倾听着他们的对话。 听完两人的话,老者脸上露出几分轻笑,眼神看向台上的年轻人,满是欣赏,又藏着几分得意。 “伤痕文学的出现告诉我们,文学不能回避历史的伤疤,只有正视并反思过去的伤痕才能更好的疗愈和前行。 但同时,一味的沉湎于过去的苦难遭遇自怜自艾也是不可取的。 文学是个十分宽广的概念,当我们自作聪明的在它的前面加上一个限定词的时候,也意味着我们给自己套上了枷锁。 文学是人类精神文明的结晶,它应该揭露黑暗,也应该赞美高尚。历史和时代不会因为个人意志而驻足等待,我们创作者的视角也不应固步自封于某一个角落里,而更应该站在历史的高度去记录和反映,为后来人提供一个可以理解中国文化和历史的平台。” 演讲到这里,林朝阳停顿了下来,眼神向台下扫视了一圈,脸上露出笑容。 “以上就是我个人对于伤痕文学的一些浅薄思考和简要剖析,感谢大家的聆听。” 他说完这句话,将手中的话筒放回到桌上,台下掌声雷动。 今天的大饭厅里,保守估计有两千人,哪怕其中有部分人对于林朝阳的理念并不认同,但也并不妨碍大多数人献上他们充满欣赏与敬仰的掌声。 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持续了一分多钟,台下不时传来一些热情听众的呐喊声,林朝阳数次对着台下的听众们鞠躬以表感谢。 从听众们的反应来看,这无疑是一场非常成功的演讲。 过了好一会儿,负责串场的张友华才上台来,引导读者进行提问。 他点到了前排的一位文弱青年,这人看起来文弱,不过提问的口气却很冲。 “许灵均同志,你刚才提到伤痕文学具有特定时代和人群的局限性,对于这一点我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纵观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哪一部作品没有那个时代的烙印? 你所谓的局限性,哪一部作品又没有呢? 我和你的看法恰恰相反,伤痕文学虽然才出现短短两三年时间,但它也是在不断发展嬗变的。 随着创作内容的迭代,它未尝没有拓展自身边界的可能,容纳各种多样性,经过时间不断的筛选,到最后必然会留下一大批的经典作品,流传至后世传颂!” 文弱青年口若悬河的反对着林朝阳的看法,又畅谈了一番自己的想法后,眼神灼灼的望着林朝阳,似乎在等待他的反击。 林朝阳并没有因为文弱青年显示出的攻击性而急躁,他脸色淡然,沉吟片刻。 “这位同学说的没错,任何文学类型或题材在时间的推动下都可能会产生裂变。我认可你所说的,伤痕文学是有可能继续发展下去,并不断海纳百川。 可……”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莞尔,“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把‘伤痕’两个字去掉,是不是更好一点?” 去掉“伤痕”,那不就是“文学”? 文弱青年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 文学本就是海纳百川,何需要伤痕文学来小马拉大车呢? 在文学之下,硬扯伤痕文学包容万象,未免有些牵强附会。 此时底下的听众们也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大饭厅内爆发出一阵哄笑。 文弱青年有些不甘的想要回击,张友华却又点了一位在人群中把手举的最高的女学生。 “许……林朝阳同志你好,我来自人大哲学系。前两天我刚刚看完你的《小鞋子》,小说写的很好,不过我对小说所透露出来的理念有一个疑问。 在你的小说里,似乎对于人性过于信任,尤其是乡土社会,似乎总是温情脉脉。 可根据我的人生经验来说,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我们看五四以后的中国作家的作品,包括像马克·吐温、福克纳、狄更斯、雨果的作品,都充满了触动人心的深刻。 相比之下,《小鞋子》这一类的作品在思想内核上似乎有些单薄。” 女生的语气并没有刚才的文弱男生冲,但内容却十分犀利,一句话就点出了《小鞋子》这部小说当中可能最为当代读者诟病的地方。 他们这一代的读者是读着鲁迅、巴金长大的,深信人性之恶和人的劣根性,《小鞋子》当中所展现的温情与阳光,与近几十年中国文学的发展方向可谓是格格不入。 “作家的创作是以个人生活经验为主的。你如果是祥子,可能也很难理解泰戈尔写《飞鸟集》时候的心境。 《小鞋子》的内核是积极阳光的,这样的故事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多见,但绝不是没有。就像你看孔乙己,你知道这世界上肯定有这样的人,可一定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 东方文学也好,西方文学也罢,有专注于描写人性、揭露黑暗的作品,也应该有追求光明、歌颂真善美的作品。” 林朝阳说到这里,女生的表情似乎并不满意,正欲张口反驳。 这时却听林朝阳说道:“其实天下之大,何止东西?文学也是如此。” 此话一出,尽显格局。 台下掌声雷动! 第79章 这对cp,老娘嗑定了 前后两个问题林朝阳的回答堪称精彩,让底下的听众们直呼过瘾。 提问者群情踊跃,可演讲的时间有限,在林朝阳回答了五个人的提问之后,张友华不得不出面打断了提问,说明了今天的时间有限,便结束了今天的演讲活动。 台下不少人没有得到与林朝阳的交流机会,脸上满是遗憾和不舍。 “这么快就完事了啊!”王晓平感叹道。 “估计再讲怕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 查剑英的挖苦引来好友的白眼,见王晓平有大肆批判她一番的趋势,她果断认怂道:“讲的好!讲得好!行了吧?” “阴阳怪气!”王晓平回道。 查剑英嘴上不饶人,但回想着刚才林朝阳的演讲和回答时的精彩表现,心里对他其实是佩服的。 就算是跟赵振凯相比,也不遑多让了。 “朝阳,讲的可真好!” 下了主席台,张友华一脸由衷的对林朝阳说道。 旁边其他几位五四文学社的骨干也都如此评价,刚才底下听众们的反应大家都看在眼里。 五四文学社第一次搞这么大型的活动,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林朝阳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谢谢大家。” 演讲刚刚结束,大饭厅内人声喧闹,两千多名学生聚集在这里,一时半会也出不去,安排在门口的社员和保卫人员正在引导大家离开。 “人还真是多啊!”林朝阳听着门口那边在闹腾,不由得说了一句。 “是你的号召力大啊!我们也没想到今天会来这么多人。”陈健功说道。 林朝阳跟陈健功说了两句话,朝隔着不远的陶玉书招了招手,“玉书!” 吴颖芳正有些激动的跟陶玉书交流着刚才演讲的心得体会,看见林朝阳居然在招呼陶玉书,惊讶的问道:“你还认识许灵均呢?怎么不早跟我说?” 陶玉书没回答她的话,将她拉到了林朝阳面前。 “这个是我同学吴颖芳。”她对林朝阳介绍了一句,然后又对吴颖芳说道:“这是我丈夫林朝阳。” 林朝阳笑着朝吴颖芳伸出了手,“颖芳同学,你好!” 吴颖芳愣愣的跟林朝阳握了个手,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丈……丈夫?” “嗯。之前没机会和你们这些同学见面,玉书也没办法介绍。今天也算是认识了,等会一起吃顿饭。” 看着吴颖芳的表情,林朝阳很难不怀疑刚才的介绍和见面又是她一手导演的好戏,媳妇这个套路现在用的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消化了好一会儿,吴颖芳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拉着陶玉书嘀嘀咕咕。 “你怎么就跟许灵……林朝阳结婚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你以前怎么从来没说过?你快给我讲讲!” 无数的谜团萦绕在吴颖芳的脑海中,她的眼神迫切的寻求着陶玉书的解答,就像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怎么跟你说呢?” 陶玉书瞧着她的样子觉得特别有意思,有心逗逗她,这盘棋她可是等了好久了。 “玉书~”吴颖芳拉着她的手娇嗔。 女同学之间的悄悄话林朝阳不方便参与,只能看着妻子将吴颖芳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不成熟的恶趣味呦! “朝阳!” 隔着人群,林朝阳听见了大舅哥的声音,转头一看,他带着妻儿正朝自己挥手。 “刚才讲的可真不错,有大家风范!没看出来,你平时不声不响的,这么大的场面一点也不怯场。”陶玉成夸奖道。 “谢谢大哥!” 说了两句话,陶玉成见林朝阳身边围了不少人,便说道:“你先忙吧,等回家了再说。” “好。” 陶玉成说完话,带着妻儿跟着人群一起向门口涌去,冷不丁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诶,赵丽,你看那是不是妈?” 赵丽循着他的眼神望去,还没等她说话,陶玉成就大声喊了起来:“妈!妈!” 在一片喧嚷声音中,陶玉成的喊声异常清晰。 那背影没转过头来,反而走的更快了。 “诶,不是妈吗?我看着挺像的啊。妈!!” 赵丽无语的摇了摇头,那是挺像吗? “别喊了。”赵丽制止了丈夫的轻率,“你看错了。” “是吗?我看着挺像的。” 热闹了一上午的大饭厅,在中午吃饭前终于空了出来,林朝阳也终于可以走出大饭厅了。 他身边跟着几个五四文学社的骨干,还有陶玉书和吴颖芳。 一群人走到大饭厅门口,林朝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停下了脚步。 “老刘!” 刘昕武满脸笑容的上前来,“演讲刚才我听了,讲的真不错。” “班门弄斧,班门弄斧。”林朝阳连连谦虚,然后又对陶玉书说道:“玉书,你们俩先逛逛吧,等会咱们在钟亭集合。” 陶玉书应了一声,拉着吴颖芳离开,五四文学社的几个人见林朝阳有事要谈,也告辞离开。 林朝阳和刘昕武往未名湖方向漫步闲聊。 “老刘,恭喜你了,《班主任》喜获殊荣。” “谢谢,这也就是你的小说没有参评。” 就在上次两人见面后没几天,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在燕京举行,这个奖项是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文协共同举办的,也是国内第一次举办全国性的小说评奖活动。 今年是第一届颁奖,评选的范围是77年9月~78年10月以后发表或出版的短篇小说,林朝阳的《牧马人》是去年11月份才发表的,自然不在评选之列。 今年一共有25部短篇小说获奖,其中就包括了刘昕武的《班主任》,也包括了其他几部较为知名的伤痕小说。 眼下国家虽然宣布了改革开放,但深冻的土地不可能一时之间就完全解冻,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举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文艺界的一次报春。 从这一次获奖作品名单也可以看得出来,这次的评奖总体而言社会性极强,相对而言,文学性较差。 闲聊了几句,刘昕武问道:“看起来,你对伤痕文学的前景并不感到乐观。” “嗯,伤痕文学的兴起带有很强的宣泄和反叛色彩,从读者的层面来说,这种情绪是没办法持久的。 从作者的层面来说,过于单薄的素材也不是长久之道,陷入到某种模式化的创作当中,对于作家而言是很危险的。” “你说的没错。” 林朝阳的话赢得了刘昕武的认可,《班主任》一举成名之后,他一直在试图逃离伤痕文学所塑造的创作瓶颈,然而可能是因为《班主任》过于出色的读者反响和业界评价,刘昕武近两年的作品质量和反响并没有达到他满意的水平。 刘昕武向林朝阳倾吐了自己的想法,带着艳羡说道:“朝阳,我真羡慕你!”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牧马人》的成功有目共睹,但你却丝毫没有留恋。毅然抛下了所有光环,写出了《小鞋子》这样的作品。” 刘昕武感慨万千,“我昨天才看完《小鞋子》,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清新隽永,温暖阳光。放眼当代的中国文坛,这部作品的风格可谓独树一帜。你这次的转型实在是太成功了!” 刘昕武如此盛赞,林朝阳不得不客气的谦虚了两句,然后又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想过它是不是伤痕文学的问题,只关心它是不是一个好故事、一部好作品。” “好故事,好作品。” 刘昕武咀嚼着林朝阳的话,内心满是敬佩。 聊完了演讲和创作心得,刘昕武终于说出了今天来的正题。 “最近又写了什么作品没有?” “正在写一部关于南边战争的小说。” 刘昕武有些意外,“怎么会写这个题材的东西?” 林朝阳便将小舅子杜峰的事讲了出来,刘昕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你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和积累,写起来不轻松吧?” “还好。搜集了不少资料,写着写着就进入状态了。” 刘昕武抱着几分期待问道:“这部作品写出来,交给我们《十月》吧!” 随后又补了一句,“我们给最高标准的稿费。” 主动提价的客户都是好客户,但为了谨慎起见,林朝阳还是说道:“你也知道,这部小说可能有点敏感,我写完之后先得交给部队那边审审,没办法现在就答应你。” 之前李小琳来找林朝阳约稿的时候,他婉言拒绝,说这份稿子要留给《十月》并不是说假话。 只是因为这部小说的内容有些敏感,所以现在没办法把事情说死。 闻言,刘昕武也理解,他说道:“我明白,你到时候想着我们就行。” “好。” 临走前,刘昕武突然问林朝阳:“朝阳,我觉得你那篇演讲稿的内容很好,不如拿到我们刊物来发表怎么样?” 这年代ppt都能拿来换钱了吗? “这……不合适吧?”林朝阳矜持的说道。 他倒不是不想赚稿费,只是觉得拿二手的东西来糊弄事有点不太好。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的观点很有见地,可以说是对伤痕文学很好的总结和预见,应该让广大读者和评论界都看看。” 刘昕武见林朝阳仍沉吟着,试探性的说道:“一篇演讲稿几千上万字也不少钱呢!” 他的话如同魔鬼的低语,动摇了林朝阳薄弱的意志。 是啊,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稿费过不去啊! “行,回头我整理一下今天的演讲内容。” 刘昕武露出得意的笑容,有了第一次合作,第二次还会远吗? 送走了刘昕武,林朝阳找到了陶玉书。 “今天时间紧,就去长征饭庄吃一口吧。” 演讲结束是十点半,林朝阳又跟刘昕武聊了一个多小时,这会儿已经十二点了,进城吃饭时间来不及,林朝阳提议道。 几人来到校外南门的长征饭庄,点菜的时候吴颖芳的眼神不时的落在林朝阳身上,充满了好奇。 等点完了菜,她才开口问道:“朝阳同志,你当初是怎么想的?不怕玉书跑了吗,居然还上赶着给她找复习资料?” 显然,在过去的一个多小时当中吴颖芳已经充分了解了林朝阳与陶玉书从恋爱到结婚的种种经历。 林朝阳贴心的给两人倒了杯热水,说道:“想跑你还能拦住?我相信玉书!”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眼神中洋溢着甜蜜。 吴颖芳被猝不及防的撒了一嘴狗粮,有心不再询问,可又忍不住内心的好奇。 教授之女和乡下小子相恋不算新闻,结婚了也不算新闻,前些年知青和当地人结合的新闻不在少数,其中不乏一些出身不凡的知青。 可难得的是林朝阳和陶玉书能够彼此信任,一路扶持的走到今天。 即便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吴颖芳也能够想到陶玉书当初做出带林朝阳回城的决定所承受的家庭压力。 她也能够明白林朝阳在来到燕京之后的种种不适,而他不仅是抵御住了外界的风言风语和来自娘家的压力,更是在短时间内就展露出了自己的才华,让陶玉书的坚持得到了回报。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吴颖芳的脑海中突然飘过这句流传千古的名句,用来描述林朝阳与陶玉书的爱情再合适不过了。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陶玉书。 一直以来,陶玉书给她的印象都是勤奋好学,以前她只知道陶玉书家境似乎不错,是到今天才知道了她竟然是燕大教授之女,也是在今天才知道了她与丈夫林朝阳那传奇般刻苦铭心的爱情故事。 女人的情感总是在脑补时格外泛滥,在此刻的吴颖芳眼中,眼前的林朝阳和陶玉书便是古今中外所有美好爱情的化身,神圣不可侵犯。 这对cp,老娘嗑定了! 第80章 1979年文坛扛鼎之作 一起吃完饭,林朝阳和陶玉书将吴颖芳送上公交车,然后步行回家。 一路上,林朝阳受到了不少学生的瞩目。 在今天之前,关于图书馆管理员林朝阳就是写出《牧马人》的许灵均的消息一直在燕大校园里流传。 平时也有一些学生好奇去图书馆看看他这个《牧马人》的作者长什么样,但更多的学生还是抱有燕大学生的自矜,从来没主动去接触过林朝阳,自然也无从知晓林朝阳的长相。 今天在大饭厅的演讲,是林朝阳在燕大的第一次公开场合亮相。 不说外校的学生们,光是燕大的学生就去了上千人。 平时大家都自恃身份矜持的很,现在是搞活动,去看看最近一年走红的当红作家不是很正常的事嘛。 一场演讲,让林朝阳这张脸在燕大内知名度陡然提升。 很多人还注意到了林朝阳身旁明艳貌美、知性温柔的女子,想必她就是传闻中陶教授那个慧眼识人的女儿。 夫妻俩走在路上,时不时的就会被充满好奇和探究的眼神盯上。 “我说什么来着?出名可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一路走来,陶玉书感受到众多的关注目光,浑身一直是紧绷的。 感受到她的情绪,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林朝阳说了一句。 “有得有失嘛!”陶玉书说道。 二人回到家中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家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难得有这样的二人世界,夫妻俩自然要好好享受一番。 不到四点的时候,陶父陶母结伴回来,手里还拎了不少菜,看样子是去买菜了。 陶玉书脸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神情闪躲。 “爸,妈,你们回来了。”林朝阳大大方方跟两人打招呼。 陶父点了点头,说道:“上午的演讲我去了,讲的不错。言之有物,更难得的是有态度。” “谢谢爸!” 林朝阳笑容灿烂,老丈人性格沉稳,平时很少这么直接的夸人,显然是对自己上午的表现满意至极才会如此。 林朝阳又瞥了一眼丈母娘,陶母没有丝毫表态,转头进了屋子。 陶父冲林朝阳点了点头,“确实不错。” 林朝阳会意的笑了笑,看来上午丈母娘也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林朝阳在屋里就听到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先是小姨子陶玉墨回来,然后是大舅哥一家。 “今天姐夫演讲现场什么样的?快给我讲讲!”陶玉墨抓住了大哥。 陶玉成顾不上给妹妹讲演讲的情况,朝陶父陶母的屋里喊道: “妈!妈!上午我好像在大饭厅看着你了,你是不是去听朝阳演讲了?” 陶玉成的喊声并没有得到陶母的回答,反而是陶玉墨惊讶不已。 “妈去听姐夫的演讲了?真的假的?” 这个时候陶父出了房间,说道:“上午我拉你妈去的。” “怪不得呢。我就说我上午没看错,赵丽非说我看错了。”陶玉成嘟囔着。 一旁的赵丽都快把眼睛白到天上去了。 陶玉墨也跟着凑热闹,问道:“爸,你和妈都去听了姐夫的演讲?怎么样,怎么样?给我讲讲!” “让你大哥讲吧!” 陶玉成说道:“有当事人在这,还用得着问我吗?” “你们小点声!”陶玉书从房间里出来,见陶玉墨一脸渴求的看着她,便说道:“上午刘昕武说想让朝阳把上午的演讲内容整理出来,发到《十月》上。” “呀!还要发表呢?”陶玉墨一惊一乍的喊道。 演讲稿都要发表,那得是讲的有多好? 陶玉墨心中就跟有猫爪在挠一样,全家都去听了姐夫的演讲,就她没去,一想到这里,她就愤恨的想挠墙。 “别吵,让你姐夫写完东西,回头再给你看。” 一听有演讲稿可以看,陶玉墨立马乖乖闭嘴。 虽然没去现场有些遗憾,但好歹还有演讲稿看。 翌日一上班,林朝阳便迎来了同事们的调侃,昨天的演讲有几个同事在现场见证了林朝阳的风采。 “行啊,朝阳。以前是真没看出来,你可真是一点也不怯场,昨天大饭厅那么多人的场合侃侃而谈、口若悬河,佩服佩服!”涂满生夸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朝阳这叫真人不露相。”胡文琼也笑着说道。 林朝阳笑呵呵的应付着大家的调侃,聊了一会儿,图书馆开门,大家都进入了工作状态。 因为昨天的演讲,林朝阳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今天来借书的学生们对他的关注眼神多了很多。 中午吃饭的时候,胡文琼打趣道:“朝阳,我看再这样下去,得让馆长把你藏到书库里了。” “这样更好,我可以安心的写小说了。” 林朝阳不是开玩笑,他最近的日常除了蹭课、摸鱼,基本就是写小说。 在前台还得注意点影响,可要是去了书库,那真就是放飞自我了。 不过尽管林朝阳如此勤快的摸鱼写小说,但他答应《收获》的那部小说进度依旧不容乐观,他现在的主要创作精力还是放在答应杜峰的那部小说上。 经过这段时间的创作,小说已经越来越完善,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差不多可以完稿了。 又过了两天,《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演讲稿整理完毕,林朝阳抽空去了一趟《十月》编辑部。 燕京市崇文门外东兴隆街51号,这里既是燕京出版社的办公地,也是《十月》杂志的办公地。 自78年9月草创,《十月》没有设立专门的编辑部,也没有主编,他们甚至没有杂志刊号,而是以书代刊。 来到《十月》的办公地,刘昕武拉着林朝阳热情的将他介绍给同事们。 《十月》没有主编,负责刊物的是燕京出版社文艺室主任王世敏,另有张守仁、章仲锷等知名编辑,林朝阳一一与几人打招呼,几人均是一脸笑眯眯的看着林朝阳,让他有种深入狼窝的错觉。 “速度挺快嘛,这么两天就整理完了?”刘昕武问道。 “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内容,无非是将脑子里的想法誊写一遍而已。” 刘昕武点点头,给他泡了杯茶,说道:“那我先看看,你等我一会儿。” 因为之前已经听过了演讲,对于内容大致有所了解,所以刘昕武看的很快,一目十行。 只有在发现一些林朝阳新添加的内容眼神才会才会停留一会儿,约莫过了二十分钟,他放下了稿子。 “很好,内容比我那天听到的更加详实、清晰、有条理,看来你对伤痕文学的研究很深啊!” 林朝阳笑着解释道:“不是我,而是我媳妇。她是燕师大的学生,这一年搜集了很多伤痕文学的资料,这份稿子里她的贡献更大一点。” 刘昕武哈哈笑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夫妻合著,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他说到这里灵机一动,“莫不如,署名把你们两口子都加上吧。” 林朝阳点点头,“我也是这个想法。” 因为眼下仍然是以书代刊的模式,所以《十月》今年的出版日期并不固定,暂定的是一年出四期,可以归类为季刊。 四月份的第一期才出完,按照计划,林朝阳的这份稿子应该会在七月份的第二期上刊出,发表在“学习与借鉴”栏目上。 《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全文六千四百余字,林朝阳因此收获了四十五块钱稿费,接近他一个月的工资。 他正跟刘昕武聊天的时候,一旁的章仲锷看完了稿子,脸色怪异。 犹豫过后才说道:“朝阳,你这篇文章条理清晰,论证充足,水平颇高。不过你以伤痕文学成名,现在写这样一篇文章唱衰伤痕文学,不怕被人骂?” “谢谢您的提醒。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事哪有怕挨骂的?”林朝阳脸色淡然,挂着轻松的笑容。 “有人听不得真话,你哪怕是看一眼他,他也能找出理由治你的罪。我的文章就事论事,有人有不同意见,有争论是正常现象,至于那些奔着骂街来的……理他作什么?” 听着林朝阳的话,章仲锷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以林朝阳的年纪,能有这份豁达的思想当真是难得,也难怪他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 “你那部《小鞋子》前些天我还看了,内容不落俗套,在现今这个时候可不多见。”章仲锷夸奖道。 “您过奖了。” “怎么会想到这么个故事呢?” 章仲锷提到了《小鞋子》,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人也都参与进了话题。 《小鞋子》自五月发表,在读者群体当中引发的反响强烈,据说这一期《燕京文艺》的销量创造了历史记录,突破了90万份,距离百万份大关指日可待。 不仅是读者反响强烈,最近文学界的各种评论也开始见诸报端,评论几乎一边倒的好评。 许多文学界的评论家都普遍认为,在这个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大行其道的今天,《小鞋子》的流行如同一股春风拂过满目疮痍的中国文坛。 不仅是扫去了文坛过去多年来的污秽,也给文学界吹来了一股清新的风气。 可以称得上是1979年文坛扛鼎之作! 第81章 老师们的阅读理解 搞艺术的,有生不逢时一说,比如梵·高,比如卡夫卡。 放在六七十年前,林朝阳写《小鞋子》,在文学界和评论家的嘴里不会比冰心先生好到哪里去。 但现在是十年压抑和破坏之后生机勃发的年代,长久以来被压抑的人们疯狂的吸纳着一切外来的资讯和知识,哪怕是再生涩的东西也有人欣赏。 《小鞋子》的内容并不深奥、生涩,相反,它比现今文坛流行的大多数作品都要更加亲近读者。 也正是因为这样亲民的风格和内容,让它在发表一个多月之后迅速赢得了读者群体的喜爱,《燕京文艺》的销量因此大涨,同时这部小说在文学界也饱受好评,最近这些天不少报纸上都出现了关于这部小说的书评。 “这里面有篇文章你看看,作者对你这部《小鞋子》是吃透了的。” 章仲锷在跟林朝阳交流的时候递给了他一份刊物,正是这个月出刊的《文学评论》。 《文学评论》创办于1956年,原名《文学研究》,1959年改名《文学评论》。 六十年代停刊后,于78年1月复刊,一直以来都是国内文学界比较重量级的文学评论刊物。 《文学评论》是双月刊,在前几天出刊的今年第三期上的“新作批评”上刊发了一篇名为《<小鞋子>:朴素背后的深远人文力量》的评论文章,引起了文学界不少人的注意。 “……许多人会因为《小鞋子》积极阳光的一面而忽略其创作的艺术性和叙事深度,笔者认为这部小说无论是从艺术性还是思想性上都值得深入剖析。 小说力求以轻松、明快的叙事节奏,成功地编织了一个贴近生活、充满温情而又略带苦涩的童年故事,我们可以看到作者运用了大量的象征和隐喻手法处理情节。 那双丢失的小鞋子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中国乡土社会的生活百态和人性中的光辉。 从文本层面来看,《小鞋子》的结构严谨而富有层次感。小说开篇即以一个小事件——小狗子弄丢妹妹鞋子作为故事的驱动力,由此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形成了一种环环相扣、引人入胜的叙事动力。 这种创作策略有效增强了小说的悬念和观赏性,同时也凸显了主角在逆境中积极应对、努力求生的坚韧精神。 在人物塑造上,充分展现了孩童特有的纯真与善良,以及他们对家庭的责任感。小狗子和妹妹的形象生动饱满,他们的每一次对话都充满了真实的情感表达,使观众能够深深触及到他们内心的挣扎与期盼。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作者在小说中并没有陷入许多人固有的思维模式,过分渲染生活的苦难和煽情。 反而通过孩子们对鞋子的渴望,传达出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赋予了小说更深层次的寓意……” 章仲锷等人在旁边,林朝阳没有细看文章,粗略的浏览了一遍,通篇基本都是对小说和他这个作者的溢美之词。 “这位……”林朝阳扫了一眼文章的署名,“侯同志看起来很喜欢《小鞋子》,不过小说还是有不少缺点的,当不起他这么高的评价。” 刘昕武笑着说道:“哪有完美无缺的作品?《小鞋子》已经足够优秀了,你这可是吹毛求疵了。” 聊完了《小鞋子》发表后外界的反响,刘昕武又问起林朝阳正在写的小说。 听说快写完了,刘昕武兴奋不已,“真盼着早点看到你这份稿子。” “快了。”林朝阳说。 燕师大,教二楼。 今天上午中文系上的是写作课,给学生们授课的是刚近四十岁的侯玉芬老师。 相比耆老宿儒众多的燕大,燕师大的名家、大师没那么多,中文系授课的中坚力量还是以中青年讲师和副教授为主。 跟后世那个学历膨胀的不像话的时代不同,现如今系里授课的讲师博士学历屈指可数,大部分老师都是硕士学历。 侯玉芬人到中年,教的又是最接近语文教学的写作课,平日里与学生们的感情很好。 刺耳的铃声传来,课上完了,学生们乌泱泱的涌出教室。 陶玉书落在了最后,也没有着急出教室,而是来到讲台旁。 “侯老师!” “玉书!” 侯玉芬看到陶玉书便忍不住露出笑容,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勤奋好学、成绩出色的好学生,陶玉书在中文系是老师们的心头宝。 “我看到了您在《文学评论》上写的那篇评论。”陶玉书说。 侯玉芬闻言笑了出来,“夸的还算得体吧?” 前几天吴颖芳去燕大听林朝阳的演讲,见证了林朝阳和陶玉书传奇般的爱情故事,回到学校之后大肆宣扬,没用几天便传遍了燕师大。 去年开学时,系里的老师和学生们只知道陶玉书的婚姻状态是已婚,可谁也没想到陶玉书的另一半竟然是个当红的作家。 尤其是当大家听说陶玉书和林朝阳还是相识于微末,独具慧眼的看中了之前还只是个农村队小老师的林朝阳,无不被两人这段爱情故事震撼,心中也对夫妻二人的执着和坚守充满了敬佩。 《<小鞋子>:朴素背后的深远人文力量》这篇评论文章正是出自于侯玉芬的手笔,她在写这篇文章时并不知道陶玉书和林朝阳的关系,完全是因为当时看了《小鞋子》深受感动,没想到误打误撞评价的竟然是自己学生丈夫的作品。 “您文章写的好,他小说可没有那么好。”陶玉书谦虚了一句,又说道:“侯老师,明天我和朝阳想请您一家人吃顿饭。” 老师写了篇文章评论丈夫的文章,还全都是褒奖之词,就算事先并不知道,陶玉书也得讲点礼数。 侯玉芬笑道:“写评论我拿了稿费,还要让你们小两口请我吃饭,那怎么好意思?还是我请吧,也不要去外面了,明天小两口到我家来,我做饭给你们吃。” 侯玉芬的语气坚决,陶玉书客套两句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了下来。 傍晚回到家中,陶玉书和林朝阳说起明天要去学校老师家吃饭的事。 林朝阳惊讶道:“今天我去《十月》,他们还给我看了那篇评论,竟然是你们老师写的?” 碰上这样的巧合,陶玉书也笑了出来,“要不说文学是个圈呢!” 翌日下午,夫妻俩提着礼物来到燕师大院里。 这个时候各个单位的住房条件都比较紧张,师大也不例外。像侯玉芬她们这样的中青年教师只能一家人挤在狭小、简陋的筒子楼内。 进了楼道,里面拥挤不堪,塞满了炉具、灶具和锅碗瓢盆,筒子楼的厨房都在楼道里,楼道两头是公厕。 夏天里气味混杂,让人很不舒服。 不过这个时候大家的条件都这样,谁也不觉得过的有多难。 两人来到侯玉芬家,她家是个单间,一丈见方的空间里塞进了一张双人床、一张上下铺和一张书桌,逼仄的空间又被一道帘子从中间分开。 看起来双人床应该是侯老师夫妻俩住的,上下铺应该是孩子住的。 剩下不多的空间除了生活用品,最多的就是书,随处可见。 这是林朝阳第一次来到八十年代的筒子楼,也是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如今职工住房条件的艰难。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单位的筒子楼能不申请还是不申请了。 陶玉书和林朝阳拎着东西上门,被侯玉芬埋怨了几句。 因为今天要请客吃饭,侯玉芬正在楼道里忙碌着做饭,陶玉书主动去帮忙。 站在楼道里忙没帮上多少,光忙着打招呼了。 这栋楼里住了好些中文系的中青年老师,大家听说陶玉书带着丈夫来侯玉芬家吃饭,都好奇跑了过来。 “蓝老师好!” “王老师好!” “郭老师好!” “尚老师好!” 林朝阳在陶玉书的指挥下挨个打招呼,蒙头转向。 众人来侯玉芬家看热闹不走,拉着林朝阳聊天,似乎有蹭饭的嫌疑。 侯玉芬家买菜根本没准备这么多人的份量,多亏了林朝阳和陶玉书来时还带了些菜,侯玉芬忙着将一盘盘菜肴端上桌,累得满头是汗,抱怨道:“来家里做客空着手,你们怎么好意思的?” 几位老师嘻嘻哈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可见平时关系都很不错。 好不容易等菜上齐了,教现代文学的王福仁老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瓶二锅头来,给在场的几位男同志都满上。 “喝多了可别在我这耍酒疯!”侯玉芬警告道,看起来是有经验了。 今天侯老师请客,要说最高兴的,不是来蹭饭的蓝、王、郭、尚,也不是上门做客的林朝阳和陶玉书两口子,而是她家两个还未成年的女儿。 侯老师有两个女儿,一个在上高一,一个在上初二,听说今天许灵均要来家里做客,都很兴奋。 从林朝阳出现就一直盯着他看个没完,虽然看样子与想象中的许灵均有差距,但这毕竟是写出《牧马人》的许灵均。 说起林朝阳如今在国内文坛和读者群体当中的名气与地位,其实很有意思。 总的来说就是作品少,名气大,有点类似于后世娱乐圈的偶像明星。 尤其是《牧马人》是披着伤痕文学的外衣写杰克苏,收获了一大批的青少年女性读者,让林朝阳在这个群体当中的影响力达到了远超同行的水平。 当着陶玉书几位老师的面被小姑娘盯着看,林朝阳感觉有些别扭,侯老师也发现了他的不自在。 “你们两个,别老这么看人家,有点礼貌!” “不碍事,不碍事。”林朝阳笑着说道。 两个女儿被侯老师训了一句,眼神不敢那么肆无忌惮了,但仍偷偷摸摸的观察。 侯老师家摆不下大餐桌,一群人用餐都是在小茶几上,因为人多,蓝、尚两位老师和侯老师的两个女儿只能围坐在旁边的床上和凳子上。 尽管用餐条件逼仄而艰苦,但大家的兴致却很高。 陶玉书在燕师大中文系是出了名的好学,成绩又好,不仅人长的漂亮,情商也高,一直是系里老师们最喜欢的学生。 今天她带着丈夫来做客,林朝阳说起来跟大家也是半个同行,都是搞文字工作的,话题聊的十分热络。 今天这顿饭就来源于侯玉芬给《小鞋子》写的那篇评论文章,大家聊着聊着自然就提到了《小鞋子》。 王老师是几位老师里年龄最大的,他抿了一口酒。 “我觉得小说里小狗子和妹妹的形象处理的是近些年我看过的少见的饱满形象,不仅是充分的展现了孩童特有的纯真与善良,也体现出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责任感。 朝阳在处理这两个人物时的对话和动作举止都充满了真情实感,丝毫没有违和感。我特别喜欢朝阳对小狗子最后输了比赛含着眼泪望着冠军的那一幕,处理的太好了。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不光是感动,还有心疼,但又让人感受到一股不屈的力量。 美!写的太美了!” 王老师点评着小说,忍不住摇头晃脑,说到最后又抿了一口酒,自得其乐。 他的情绪感染了周围人,大家回想着看过的小说内容,心中认同他的说法。 “我觉得最喜欢朝阳这部小说的地方是他对乡土社会的民俗风情和文化特色的描写,学校生活、邻里生活、集市这些场景的细节描绘特别到位。”蓝老师说道。 “不不不,朝阳这部小说做的最好的地方实际上是那种细腻的情感,它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让你忍不住沉迷其中,掩卷之后的回味才会让你感受到那股澎湃汹涌的情感。” “我认为这部小说里最大的亮点是朝阳利用巧妙的对比和反差构成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与孩子们的纯真,让这部小说在走上了哲学的高度。 但它的哲学又并不说教,润物细无声一般就进入了读者的内心。” 几个老师喝了点酒,似乎把今天的聚餐当成了《小鞋子》作品座谈会,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 林朝阳这个作者当面,愣是一点话都插不上。 第82章 我才多长时间没来 在这个尚未被名利腐蚀的时代,燕师大筒子楼里吃饭时几位老师的表现很符合中国人对于知识分子形象的想象。 从侯老师家出来后,林朝阳忍不住叹了口气,世界变的多快啊! “叹什么气?”陶玉书问他。 “我在可惜。” “可惜什么?” “几位老师光是嘴上说,也不知道把那些想法写出来发表,给我的小说壮壮声势。” 陶玉书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美死你得了!” “他们也能得稿费不是?这叫互惠互利。” 夫妻二人说说笑笑,伴着星光返回燕园。 又是周一早晨,图书馆门口一大早便排满了前来占座的学生,最近燕京的天气越来越热,来图书馆的学生们好像也越来越多,不少人手里还提着早饭,看样子是要一边学习一边解决早饭。 杜蓉看着门口乌压压的人头,心头哀叹一声,这一上午有的忙的。 一上午,前台忙着登记、书库忙着找书,大家都有各自的忙碌。 林朝阳今天在六楼书库,忙的想摸鱼都没时间,内心迫切的期待暑假的到来。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终于有了点休息时间,他握起笔写了会儿小说,还没等进入状态呢,下班了。 收拾好东西下楼,刚走到门口就看到章德宁等在那里。 “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我?” “看你们好像挺忙的,我也刚过来没一会儿。”章德宁解释了一句。 两人边走边聊,林朝阳问道:“找我什么事?” “不是找你,是找你媳妇。” “找玉书?”林朝阳有些诧异。 章德宁笑了笑,“记得之前你去编辑部时老李说的评论集吗?” “该不会出版了吧?” 章德宁得意的从包里掏出一本书来,“瞧瞧!” 林朝阳接过书,惊叹道:“还真让你们搞出来了?” 《<牧马人>评论集》是个蓝色的小册子,看厚度并不厚,最多六七万字,这也可以理解,一篇评论充其量三五千字,评论集了不起收录个二十篇,还得是有些名气的评论家才行。 “不是我们,主要是作家出版社支持。你也知道,丁灵同志现在复出了……” 章德宁没有说的太细,但林朝阳了然,作家出版社能同意出这个评论集,想必也跟丁灵写给《牧马人》的那篇评论有很大关系。 “玉书同志的那篇评论也被收录进来了,我今天来就是给她送样书的,稿费单应该也会在这两天邮给她。” 林朝阳大笑道:“她知道这个消息肯定高兴。走走走,到家里吃饭。” 章德宁看着林朝阳的表现,从其中嗅到了一股妻管严的味道。 “来这么多回,你还是第一次让我去家里吃饭。” “之前几次时间不合适,今天赶巧,正好是下班时间。” 睁着眼睛说瞎话,难怪能写好小说,章德宁心中如此评价。 回到家中,陶玉墨听说章德宁是《燕京文艺》的编辑,这次是专门来给姐姐陶玉书送样刊的,兴奋不已。 “姐夫,能让我看看吗?” 林朝阳将小册子拿给陶玉墨,她欣喜的翻起评论集,评论集收录的陶玉书的那篇文章就是她之前发表在《燕京文艺》上的那篇。 《<牧马人>评论集》中收录的是多是著名评论家或者文学界人士的评论,如胡德佩、阎刚、丁灵…… 按理说,以陶玉书现在的名气和评论的影响力无论如何是不够资格与以上人物出现在同一本评论集里的,可谁让人家陶玉书上面有人呢? 丈夫写小说,妻子写评论,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谁敢说这是走后门? 家里来了客人,陶母又得多做菜,喊陶玉墨去帮忙,她不情不愿的放下了手中的评论集。 林朝阳与章德宁聊了一会儿天,陶玉书才回来,听说章德宁是来给她送评论集样书的,她同样一脸高兴。 几人聊了一会儿,快吃饭的时候章德宁问林朝阳,“最近这段时间构思了什么新小说没有?” 何止是构思啊,都快写完了。 林朝阳决定给她来个先发制人,“你说说你,都多长时间不来跟我聊创作上的事了?” 章德宁一脸茫然,什么意思?你当我很闲? “我新小说都快写完了。不过《十月》的老刘之前来跟我谈了两次,给我提供了不少思路。 这部小说……给他们了。” 一声晴天霹雳,章德宁脸上的表情凝固。 新小说写完了? 新小说给《十月》了? 我才多长时间没在家……没来,你就被人趁虚而入了? “来两次你就给了?”章德宁艰难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嗐!都是熟人了,能咋办?”林朝阳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说着,转而又埋怨起了章德宁,“你说你也是的,也不知道来找我催稿。小说都出来了,人家来约稿,我还能撒谎说没有吗?” 章德宁感觉一口老血憋在胸口,合着怪我是吧? 她眼神的凶狠没维持两秒,最后变成了哀求,“朝阳,你可是我们《燕京文艺》培养出来的作者,可不能就这么倒向《十月》啊!” “怎么能说是倒向《十月》呢?瞧你这话说的。”林朝阳给她续了点茶水,安慰道:“稿子给老刘也是恰逢其会,以后有稿子肯定会想着你们《燕京文艺》的。” 林朝阳的承诺让章德宁心里安定了一些,又问道:“你那部小说是讲什么的?” “以那边那场仗为背景写的一部战争题材小说。” “具体讲讲。” “大概就是……” 林朝阳简要的将小说内容给章德宁讲述了一遍,听完后她面露沉吟,“结构很好,不过战争题材你之前没接触过,能把握好吗?” 林朝阳觉得她就是想骗自己的稿子看,“马上就写完了,到时候交给编辑部决定吧。” “要不我先帮你把把关。”章德宁提议道。 此时她的表现好像惦记村头寡妇的赖汉。 “不用了。”林朝阳一口回绝,“来来来,先吃饭,吃饭吧!” 来了燕园好几次,章德宁终于在陶家吃了一顿饭,可这顿饭却吃的她茶不思饭不想,脑子里全是林朝阳那部小说,心中悔恨不已。 早知道……早知道……我应该多来几趟的! 翌日早晨,章德宁一上班就将这个坏消息告诉了周燕如,她顿时暴跳如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上回参加燕大五四文学社的时候我就看出刘昕武他没安好心,果然是趁着我们不备来撬稿子了!” 周燕如急的在办公室里直转圈,她又埋怨道:“你也是的。之前朝阳那去的那么勤,最近怎么就没多跑两趟?” 章德宁一脸委屈,“我也忙啊!” “你……”指责的话停在了嘴边,周燕如一想编辑部平时的工作量,最近半年多大家确实都很辛苦。 “唉!算了。也不能什么好处都占尽,咱们也拿到了《小鞋子》。” 听周燕如这么一说,章德宁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她昨天是听了林朝阳新小说的梗概的,感觉并不如《小鞋子》来的动人,而且林朝阳又从来没有写作战争类作品的经验,反响也不一定有多好。 相反,再看发了一个多月的《小鞋子》,光是销量这一块,直接就把《燕京文艺》给带飞了。 在李轻泉来之前,《燕京文艺》的销量稳定在每个月二三十万份,上下浮动并不大。 然后李轻泉来了,《燕京文艺》先是刊发了《牧马人》,以伤痕文学的名义在国内读者群体当中形成了极大的影响;然后又陆续刊发了王濛、方志等人的作品,巩固了杂志的销量和影响力。 直到上个月,《小鞋子》正式发表,一举将《燕京文艺》的销量拉升到了百万份。 这个数字不仅打破了《燕京文艺》自创刊以来的销量记录,也是嗡嗡嗡之后到目前为止,国内文学杂志取得的最高销量。 算上上周刚刚加印的20万份,今年的第五期《燕京文艺》的印量已经达到了110万份,根据前一阶段的观察,章德宁丝毫不担心这些加印的刊物会滞销。 这可是印刷用纸紧张的七十年代末,超百万份销量的含金量毋庸置疑的证明了《小鞋子》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周燕如和章德宁正说话的功夫,李轻泉路过办公室,问道。 周燕如便把林朝阳的稿子被《十月》截胡的事说了出来,李轻泉摇了摇头,“这种事谁也避免不了,以后勤跟作家沟通就好了。” 他的这句话不是批评,却胜似批评,章德宁委屈的点了点头。 结束了稿子的话题,李轻泉对周燕如说道:“我这两天在考虑,要不要给《小鞋子》出个单行本,最近读者们对于这件事的呼声很高。” 《小鞋子》自发表之后广受读者们欢迎,这一点从杂志销量的夸张涨幅就可以看得出来。 数以千计的读者来信雪花般飞入《燕京文艺》编辑部,其中绝大部分都是读者们对于作品和作家的赞扬和褒奖。 李轻泉最近翻阅这些读者来信,发现了有许多人都提出了希望购买《小鞋子》单行本用来阅读和收藏。 周燕如闻言眉头蹙起,“还找作家出版社那边?出个评论集他们都不乐意,要不是看在丁灵的面子上……” 现如今的印刷纸张都是国家按计划分配的,每个出版社每年的印制用量都是计划好的。作家出版社是国内知名出版社,每年的用纸量多达数百吨,但要印刷的出版物同样不少。 上次《燕京文艺》策划《<牧马人>评论集》用的是作家出版社计划内印纸,相当于是占据了当季的印量,协调起来十分麻烦,多亏了评论集上面有篇丁灵的文章。 “嗯……我也考虑了这个问题。这次我们不牵头了,我跟人文社那边打个招呼,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出这个单行本。” 现阶段《人民文学》归文协管理,但出版是由人民文学出版社负责的,李轻泉是《人民文学》的老人儿,跟人文社能说上话。 周燕如点了点头,虽然这么做有点为他人做嫁衣,但谁让林朝阳是他们《燕京文艺》力捧的作家呢? “这个臭小子,可真得好好谢谢我们!” 李轻泉笑着摆了摆手,毫不居功自傲。 “互惠互利,你看上个月我们杂志的销量多好!” 听着他的话,周燕如脸上也不禁露出了笑容,“那倒是,《小鞋子》太受欢迎了,功不可没。” “德宁,你……”她转头刚想跟章德宁说点什么,但又停了下来,自顾自的说道:“算了,还是我去跟他说吧。” 章德宁自然知道周燕如口中的“他”是谁,感受到领导的不信任,她心中一阵气苦。 我要是没事,我天天去骚扰他林朝阳! 第83章 一份稿子,收两回钱 章德宁来之后的第三天,陶玉书收到了她那篇评论被收录出版的稿费,仍旧是千字6块的标准,一共18块钱。 写一份稿子,赚两遍钱,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 这天晚上陶玉书学完了习,又在整理家里的小金库。 今年以来,家里的收入除了林朝阳的工资和她的助学补助,基本就是两个人的稿费。 其中《新华月报》转载《牧马人》得了51块稿费,她的评论发了两遍,又是36块钱,最大头的还是《小鞋子》的发表,一下子给家里带来了408块钱的收入。 夫妻俩这半年光是兼职收入就有495块,四舍五入就是500块钱。 再加上今年工资和补助的结余,以及去年存的钱,两人手里的钱竟然达到了惊人的1464块6毛钱。 这还没算上林朝阳交给《十月》的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那个的稿费单还没收到,包括林朝阳马上要写的小说的稿费,她也没算在里面。 林朝阳听着陶玉书算账,小说都顾不得写了,惊讶的问道:“咱俩现在有这么多钱了?” 陶玉书脸上满是笑容,但还是理智的说道:“应该是964块6毛钱,有500块是妈给的,以后得还给他们老两口。” “那也不少了,能买房子了吧?”林朝阳突然问道。 “买房子?” 陶玉书愣了一下,这个年代大家都没有买房的概念,要么是住单位宿舍,要么等单位分房子,除非是实在没办法了,才会想到去租个房子。 “对啊!有钱了,买个房子。现在买房子……” 林朝阳想说一句“白菜价”,不过想想现在的人均收入,其实也算不上白菜价。 咱不能当狗房东,买房都是为了抗通胀。 对,抗通胀! “不好买吧?” 陶家一家9口人挤在50平米的房子里,对比现阶段大多数人的条件来说已经很好了,可人就是不知足,没有的时候盼着有,有了又盼着要好。 而且陶玉书觉得家里人口多,确实是吵了点。别的倒没什么,可林朝阳搞创作,非常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林朝阳摸着下巴想了想,他来燕京半年多了,就没听说过身边有谁家要买卖房子的,房地产这个词如今还没被发明出来呢。 “确实不好买。”林朝阳也有点头疼。 “慢慢碰机会吧,也许以后有机会呢?”陶玉书安抚他说道。 “嗯。” 夫妻俩说完,陶玉书转头去背英语单词,过了一会儿,她有些气闷的说道:“这英语单词可真难背!” 陶玉书在学校是个优等生,哪门专业课都不差,唯独英语总是学不好。 用她的话说,那单词就跟长了脚一样,她刚背完,一转眼,没影儿了。 林朝阳每每调侃她是根儿太正、苗太红,以至于学不进去洋鬼子的话。 看个《追捕》,她想到的是日本的战后重建;看个《天鹅湖》,她想到的是《红色娘子军》。 活该你英语不好! 不过,自己的媳妇自己疼,林朝阳最近一直在考虑给陶玉书鼓捣一个录音机,最好是能便携式的,这样她可以带到学校去,走到哪学到哪。 他记得那玩意这两年已经有了,但国内很少能看到。 林朝阳第一个想到的是找小老外阿毛帮忙,可最近根本看不到他,也不知道这小老外跑哪儿去了,所以现在他只是有这么个想法。 又过了几天,眼看着快到七月份了,陶家内的气氛变得紧张了起来。 教育部今年早早的就下了文件,今年的高考定在了7月7日到7月9日。 家里有陶玉墨这么个高三生,到了这个阶段大家自然变得小心了起来,生怕打扰了陶玉墨的学习。 男孩三岁以后狗都嫌,陶家的两个小孩子恰好到了这个年龄,他们俩只要在家,就没有安静的时候,最近两人没少挨揍。 这天傍晚,陶母和嫂子赵丽在做饭,为了不让两个小的打扰陶玉墨学习,大舅哥陶玉成和林朝阳带着他们俩到外面放风。 陶希文七岁,陶希武四岁,到了能自己玩的年龄,林朝阳二人只需要隔着不远看着两人就可以了。 两人聚在一起吞云吐雾,陶玉成突然问林朝阳:“准备什么时候跟玉书要一个?” “玉书还在念书,哪有时间啊!” “你这话说的,现在念书,以后还得上班呢。时间嘛,挤一挤总会有的。” 大舅哥的话透着一股通达的劲儿,不过如果被陶玉书听见了,大概会说他一句站着说话不腰疼。 “客观条件不允许,过两年再说吧。”林朝阳说道。 这天上午,林朝阳跑到中文系蹭课,蹭的是林更的《楚辞研究》。 老先生上课精神饱满,腰板挺直,始终昂着头,身上穿的是很少见的中式绸衫,整洁中透着几分飘逸,林朝阳可以想见老同志穿着这身衣服走在燕大校园里得多招风。 林更讲课喜欢问问题,讲着讲着课突然就来一句:“屈原开创楚辞,为何一开始就是巅峰?为何几无后来者?屈原为何就几乎等于全部楚辞?” 一个三连问,77级、78级中文系快二百号人傻乎乎的瞪着大眼睛,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大家连课都没听全呢,哪里能回答这么有难度的问题。 但实际上,林更并不是想让大家回答问题,只是为了勾起大家的好奇心,认真听课。 他几个问题问完,大家果然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讲到动情处,老同志情不自禁的高声吟诵,声音中充满着悲凉,将大家的情绪都带入到情境之中,然后便讲起了悲秋文学的先声,讲秋风、木叶如何成为后代诗歌中反复出现的诗意意象。 在场众人无不被他的情绪和讲课内容所打动,感受到了那来自数千年前文学的独特魅力。 下课的时候,陈健功嘟囔道:“真应该让那些写现代诗的都过来听听先生的课!” 林朝阳对他的话是赞同的,现代诗看起来谁都能写,但要写出诗意、写出美来,却要比写律诗、绝句还要难。 因为它不讲声律、也不讲对仗,这些要求其实不仅是束缚,同时也在一定之规内让创作变得有规律可言。 林更讲楚辞,最让人敬佩的地方就在于,他能讲出楚辞的美,而这种美尚未经过格律诗严苛的雕琢,其实跟现代诗的创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要是把楚辞的意蕴琢磨透,写现代诗又会难到哪里去。 下午,周燕如来找林朝阳说了单行本的事。 跟《燕京文艺》要给《牧马人》出评论集不同,林朝阳对给《小鞋子》出单行本的事充满了热情。 原因无它:给钱! 评论集收录的都是别人的评论文章,跟他这个原作者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单行本不一样,小说先发表、后出版,一鱼两吃,收两遍稿费,他能不高兴?能不积极吗? 认识半年多了,周燕如已经习惯了林朝阳这个见钱眼开的样子。 不过这件事眼下还只是个想法,需要获得人文社那边的认可,周燕如得到了林朝阳的支持后让林朝阳等她的消息,林朝阳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等呗,给钱就行。 六月末,林朝阳总算是完成了答应杜峰的那部小说,骑着陶玉书的自行车把稿子送到了石景山脚下的军区大院,接下来的事就是等待了。 当然了,也不光是等待,他手头还有一部小说要写,就是答应《收获》李小琳的那部小说。 这回他还是开着王庆来的马甲写的,所以只能每天白天在图书馆忙里偷闲写一些,进度始终快不起来,至今创作未过半。 过了两天,杜峰跑到了陶家来。见着林朝阳就激动的拉住了他。 “姐夫,你那小说主人公是不是拿我当原型的?” 林朝阳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你的主人公啊,那个公子哥!” “啊!”林朝阳明白了过来。 他有心想告诉小舅子不是,人家原著就那么写的。 况且,他要是说杜峰是小说里那个公子哥的原型,那不等于把他爸、他妈都给装里了吗? “这个……文艺创作嘛,都是来源于生活的,这个人物是杂糅了很多人的经历创作出来的。” “这样啊?” 杜峰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又高兴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那个公子哥跟他的经历还是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别人还没有呢! “姐夫,小说我看了,写的真是太好了,我爸看的眼睛都红了!” “你小子,观察到够仔细的啊!” “嗐,我这不是关心嘛!” 林朝阳问道:“大概什么时候能审完?” 杜峰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知道军区这边儿没什么问题,还得往上面报。” 够麻烦的! 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是这么敏感的题材。 “你放心吧,有消息了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林朝阳想着给陶玉书买录音机的事,询问杜峰有没有路子,他听完林朝阳的要求一脸茫然。 砖头那么大的录音机?他可都没见过。 见杜峰这个小军二代也不知道,林朝阳内心有些失望,看来是自己奢望了。 “好长时间没来了,晚上留家里吃饭。” “那肯定的。” 吃饭的时候陶玉成拉开杜峰的衣服扫了扫,“空着手来的?” 杜峰无奈道:“大哥……” “逗你的!”陶玉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玩笑了两句,杜峰又问起陶玉墨高考的事。 最近临近高考,陶玉墨心理压力很大,家里人基本不在她面前提高考的事。 杜峰哪壶不开提哪壶,两人没说两句就拌起了嘴。 第84章 捡洋落(一万五月票更新,提前发了) 七月初,林朝阳收到了《十月》邮来的稿费单,晚上他把钱交给陶玉书,一共四十五块钱。 “我想给玉墨买一套文具。” 小姨子马上要高考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林朝阳答应的毫不迟疑,“应该的。” 第二天陶玉书买回来一整套文具,英雄牌的铱金钢笔、鸵鸟牌的墨水、华兴牌的三角尺、直尺和半圆仪…… 这一套文具比陶玉墨平时用的全多了,关键还都是牌子的,光是一个英雄牌的铱金钢笔就花了三块五,这一套文具的价格快赶上陶玉墨两个月的零花钱。 高兴的她,雀跃的跳起来扑到姐姐的身上,“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少来这套!”陶玉书把热情似火的妹妹推开,“这是给你高考准备的,可别考砸了。” “真扫兴!” 陶玉墨嘟囔着离开姐姐的怀抱,转而看向了大哥陶玉成,“大哥,马上高考了,你就没什么想送我的?” “你忘了我帮你补了一个月的作文了?” 陶玉墨顿时又想起被大哥的车轱辘话支配的恐惧,哑口无言。 两日后,一年一度的高考如期举行。 这个时候不讲究全家送考,只有没事的陶玉成骑着自行车陪妹妹去高考。 但一大清早,全家人还是十分郑重的站在单元门门口目送着二人离开。 “也不知道玉墨能考什么样!”陶玉书担忧的说道。 “玉墨成绩那么好,肯定不会差的。” 陶家三兄妹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学习成绩都不差,大舅哥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陶玉书恢复高考后第一年就考上了燕师大,小姨子平日里的成绩在学校稳居前十。 可别小看这个前十,她念的是燕大附中。 五六十年代,燕大附中的学生们可是喊出过“燕中附大”的口号,所谓附大乃是水木与燕大,其他燕京名校甚至不配有个“附”字。 目送完陶玉墨,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 工作了一上午,林朝阳出了图书馆正准备去食堂吃午饭,就看见一个褐色头发的外国女生背着个床单裹成的临时包裹,看样子里面装了不少东西。 她跑到未名湖边的柳树下,阳光晒不到的地方,然后把床单打开,露出里面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就往湖边一坐,也不说话。 林朝阳看着好奇,凑了上去,问道:“这位同学,你这是干什么?” 褐发女生扫了林朝阳一眼,“卖!” 林朝阳听得出来她的汉语很一般,便换了英语问:“你要卖这些东西?” 褐发女生见他英文流利,来了些交流的兴趣,跟林朝阳说了起来。 原来褐发女生叫阿内塔·博恩斯,是个加拿大留学生,最近马上要毕业离开中国了,就想着把一些带不走的东西卖掉。 了解完情况,林朝阳饶有兴致的朝阿内塔的简易小摊扫了两眼,英文书籍、文具、小电炉…… 阿内塔摆出来的东西绝大多数都是日用品,虽然大多是写着英文的,但这些东西在国内也能买到,没什么稀罕的。 直到林朝阳扫到了一个“砖头”,他的眼神停住了。 “这个多少钱?” “二十块!” 林朝阳摇了摇头,“太贵了,二十块相当于是我们这里的人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的工资。” 阿内塔解释道:“这个你们国内没有的,我从香江买来的。” “这东西我听人说过,在香江也就几块钱。便宜点,五块钱。” 林朝阳一出手就是往脚踝砍,赌的就是眼前的小老外不懂行情。 阿内塔知道自己这东西在国内比较稀有,并不想降价。 “你给的价格太低了,我不想卖。”阿内塔非常直接的说道。 这个时候有人也开始对阿内塔的小摊感兴趣,林朝阳便说道:“十块怎么样?” 听到这个价格,阿内塔犹豫了一下,“十八块钱。” “十二块,就十二块了。你在香江买个新的可能也就这价。” 阿内塔忍不住反驳道:“还有关税呢!” “可你这是二手的。这样,我再给你加一块,十三块钱,不能再多了。” 林朝阳知道他的出价已经很接近阿内塔的心理价位了,也不等她再说话,直接掏兜输钱。 阿内塔见状也不再纠结,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林朝阳成功的拿到了这块“砖头”。 林朝阳想检查一下电池和播录功能,见阿内塔的小摊上还有几盘的磁带,其中还有两盘是邓丽君的歌。 阿内塔说这是她学习汉语用的,林朝阳便花一块钱将这些磁带都买了过来。 确定了没问题,和阿内塔打了个招呼。 “再见,阿内塔,希望你归国一切顺利!” “谢谢,中国朋友!” 回到图书馆,林朝阳躲在书库里鼓捣起了他花十三块钱买来的“洋落”。 这是一台夏普的砖头播录两用机,阿内塔说她是在香江买的,看起来好像价格也不贵,那基本应该是走私的水货了。 虽然是水货,但好在质量不错,音质也不错。 林朝阳正鼓捣着播录机,楼下的杜蓉跑了上来,“我就说二楼有动静。” 她兴冲冲的跑过来,听着播录机里传来的“靡靡之音”,满脸陶醉。 “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 沉迷了好一会儿,杜蓉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东西?这么小的录音机?” “有个留学生要回国,跑湖边摆摊甩货去了,正好让我碰上了。” “多少钱?” “十三块钱。” “这么便宜?” 杜蓉满脸惊讶,这年头百货商场里的录音机起步就是一百多块钱。 像林朝阳手里拿的这个,还没一本书大,国内估计都没卖的,他竟然只花了十三块钱? “今天可算是让你捡了个‘洋落’。”杜蓉艳羡的说道。 “要是能买着新的,我还真不想捡这个洋落,这不是买不着嘛!” 林朝阳这倒不是得了便宜卖乖,而是觉得应该给媳妇买个全新的。 可谁让现在社会条件不允许呢,不过这样也好,买个二手的,他连钱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杜蓉点了点头,去百货商店还得有钱、有票呢,这个虽然是二手的,但好歹便宜还不用票啊! “你就知足吧!我看跟新的也没什么差别。” “嗯,估计应该也是没怎么用。” 就阿内塔的那个汉语水平,播录机这个战损也是理所应当的。 “真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杜蓉又说了一句,心里恨不得自己碰上这样的好事。 林朝阳笑了笑,没答话。 杜蓉也没再说话,神情专注的放在播录机上,如痴如醉。 一曲歌毕,她带着几分怅然回过神来,“真好听!” 杜蓉平时性格开朗,林朝阳很少见到她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笑着说道:“一首歌而已,再好听能有多好听?” “你根本不懂。” 林朝阳确实没办法感同身受,毕竟他的耳朵是经过了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音乐的洗礼。 杜蓉他们从小听的、唱的都是*命歌曲、样板戏,冷不丁听到这种歌曲,可能感觉要强烈很多。 说了两句话,林朝阳看了一眼手表,还没等他说话,杜蓉“哎呦”一声,赶紧朝楼下跑去,他忍不住笑了出来。 摸鱼十几分钟鱼,估计楼下索书卡堆不少了。 下了班,林朝阳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路走回家,碰巧大舅哥和小姨子这会儿也刚从考场回来。 “大哥!玉墨!”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并没有询问考试的事。回到家中,陶家人也默契的没有提这件事,陶玉墨却主动提起了今天的考试。 上午八点到十点半考的是语文,陶玉墨对最后的作文心里没什么底。 把题目和她自己所写的作文内容复述给了林朝阳,想听听姐夫这个大作家的意见。 “你的作文我都辅导一个月了,肯定没问题的。”大舅哥陶玉成在一旁说道。 陶玉墨不耐烦,“大哥,你先别打岔!” 大舅哥一脸深受打击的退了下去,对妻子赵丽吐槽道:“这丫头,现在迷信权威。” “你也说了,朝阳是权威。” 陶玉成张了张嘴,讷讷无言。 今年燕京的作文题目是:细读下面这篇《第二次考试》的文章,把它改写成《陈伊玲的故事》的记叙文。 语文考试的作文,最要紧的是扣题,其次才是文章结构和遣词用句,林朝阳听陶玉墨大致复述了她写的作文,沉吟着说道:“我觉得写的挺好,要是我判卷肯定会给个‘优’。” 这个时候,小姨子就是写出一坨屎来,林朝阳也得说是“优”,明天还有考试呢。 应付完小姨子,回了房间之后林朝阳把陶玉书拉进屋,小心翼翼的从衣服里拿出那台夏普播录机。 “噔噔噔噔!”他献宝一般将东西捧到陶玉书面前。 “这是……”陶玉书脸色迟疑,一下子没敢认。 “播录机,给你学英语用的。” 陶玉书露出惊喜之色,“真是播录机?这么小?你从哪儿搞来的?” “这种是便携式的,当然得小一点。” 林朝阳见陶玉书把播录机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心中也很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陶玉书才从那股喜悦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又问道:“你还没说呢,从哪儿搞来的?很贵吧?你哪儿来的钱?” 雀跃的语气显示着女主人的好心情,林朝阳卖起了关子,“你猜猜!” “我上哪儿猜得到,不说拉倒。” 林朝阳立刻拉住她,“好,我说我说。” “勺园有留学生你知道吧?” “废话!”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她从小到大生活在燕园里,怎么可能连这点事都不知道。 “今天中午我准备去食堂吃饭,碰巧看见一个老外留学生……” 林朝阳将他买播录机的经历讲了一遍,问陶玉书:“留学生要毕业都这么干吗?” “不是。有人是直接送给自己的舍友,出来卖二手的很少。不过就算是送,很多人也不敢收,更何况是买卖。” “为什么?” “怕惹上事呗,沾上留学生的都是大事,大家都不想惹麻烦。” 林朝阳无语的摇了摇头。 “那这播录机。” 陶玉书笑着说道:“没事。大家只是怕可能产生的麻烦,又不是一定会有什么麻烦。” 她用手摩挲着播录机,“有了这个东西,学英语可方便多了。” 林朝阳欣慰的笑着,“那你赶紧试一试。” 陶玉书却摇了摇头,“别试了,先放起来两天吧。玉墨这两天高考,别分她的心。” 听着她的话,林朝阳握住了她的手,送上了马屁,“媳妇考虑的可真周到!” 然后凑到了陶玉书耳边,“晚上我也想好好学习!” 陶玉书充满风情的白了他一眼,“那也得等玉墨高考完的。” “唉!小姨子高考,为啥给姐夫出难题啊!” 陶玉书的手轻拍在他胸前,“别胡说八道!” 第85章 《十月》差点意思 又一日,陶玉墨高考结束,回到家中欢呼雀跃。 高考这件大事结束了,高三生陶玉墨同学终于彻底解放了。 晚饭之后她正规划着这个暑假如何畅游燕赵大地呢,突然听到隔壁房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带有机械质感的声音,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又跑到门口去听,冷不防门被从里面拉开。 “要听就大大方方的听,鬼鬼祟祟的!” 陶玉墨丝毫不在意姐姐带刺的言语,眼睛不停的往屋里张望,最终锁定在书桌上那个砖头大小的匣子身上。 她跑到书桌旁,一脸好奇,“姐,你这是啥?收音机?” “没有收音功能,播录两用的,你姐夫给我买的。” 陶玉墨一惊一乍的喊道:“我姐夫给你买的?” 她说着话又上手去拿起播录机,仔细端详,眼神透着一股贪婪。 “花了多少钱?” “二百块!” 陶玉书张口就来,并且把价钱提高了十倍不止,怕的就是这丫头产生觊觎之心。 果然,听到这个数字陶玉墨一脸咋舌,“二百块?也太贵了!” 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喜爱却丝毫未减。 这么小、这么精致的播录机,卖的贵点也是理所应当的。 关键是现在有钱也买不到这么好的东西,有价无市,奇货可居。 “你姐夫看我英语学的慢,我都不知道,要不然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给我买,太贵了!” 陶玉墨默默咽下姐姐撒的狗粮,“贵是贵了点,不过贵也有贵的好处。” 她想象着自己要是拿着这台播录机出现在学校的画面,那得多招风啊! 可惜高考都结束了! “你在想什么?”陶玉书敏锐的察觉到了妹妹的危险想法。 “没什么。”陶玉墨敷衍了一句,眼睛又瞟到了书桌上的几盒磁带,“邓丽君?” 她喜滋滋的拿起磁带,“姐,你从哪儿搞来的?” “你姐夫买播录机顺便买的。” “姐夫可真有办法,这磁带可不好弄了。”陶玉墨手里紧紧攥着磁带和播录机,眼神灼灼的盯着姐姐。 陶玉书不用猜也知道她是什么心思,“别想了,这是我学英语用的。” “姐~” 陶玉书一脸不耐,“叫姐也没用,都说了是学习用的,不是给你玩的!” “什么叫玩?我也是要学英语啊。姐姐,我的好姐姐~” 陶玉墨使出了撒娇大法,跟平时陶玉书对林朝阳的方式如出一辙。 陶玉书被她磨的没办法,说道:“等我不用的时候再借你用。” “好!”陶玉墨一口答应。 姐姐总不能一天到晚的学英语,一天撑死两三个小时,剩下的时间还不都是她的? 得到了姐姐的承诺,陶玉墨也不离开,看着姐姐一遍一遍的播放磁带里的单词和短句,跟着背诵,兴趣盎然。 “我就听你们屋里有动静!” 陶玉成敲门进来,瞧见陶玉书桌上的播录机也一脸新奇,询问了东西的来由,他朝屋外喊道:“爸,妈,朝阳给玉书买了个播录机,你们瞧瞧!” 陶父陶母没有陶玉成的少年心,但还是过来瞧了一眼,听陶玉书说是花了二百块买的,都有些惊讶。 他们家里除了那台电视机,大概就数眼前这个小小的砖头最贵了。 女婿舍得花二百块钱给女儿买这么个用来学习的东西,陶父陶母的眼神里透着几分欣慰。 林朝阳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对陶玉书说道:“十几块买的东西说花二百块,你也太敢喊了?” “不说贵一点,玉墨和那两个小的两天就能把这东西给拆了你信不信?” 林朝阳不得不承认,媳妇考虑的确实比他周到。 “等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买个最新款的!”林朝阳说。 陶玉书笑颜如花,“这个就很好了,用来学习的,又不是拿出去显摆的,花那个钱干什么?” 林朝阳握住她的手,“真是贤妻!贤妻,你看玉墨也高考完了……”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陶玉书嘴上嫌弃,手却没松开。 “姐!”房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少女“哎呀”一声捂住了眼睛。 陶玉书没好气的喊道:“你手指缝再露大一点!” 陶玉墨将敷衍的手放下,脸红红的说道:“姐、姐夫,爸说周末去全聚德吃烤鸭!” 全聚德? 林朝阳瞬间又想起了那红砖落地的烤炉,又想起了那“十元一只”的菜牌。 老丈人豪气啊,出手就是全聚德,这一顿饭不得吃他一个月工资? “知道了!” 陶玉墨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这三个字分明在说:跪安吧! 她老老实实的退出了屋子,还顺便把门给带上了。 “这丫头!”陶玉书被气笑了。 这一天,刘昕武跑到图书馆,询问林朝阳小说的事。 “递给部队那边了,不到半个月呢,估计不会那么快有结果。”林朝阳对刘昕武说。 刘昕武有些失望,叮嘱林朝阳获得部队的许可之后一定要通知他,他过来取稿子。 章德宁那还得他自己去送稿子,看看人家老刘,就冲这态度,稿子不给人家都不合适。 “一定,你放心吧。” 临走,刘昕武又送给林朝阳一份刚出刊的《十月》,他的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就发表在这一期上。 “谢谢老刘。” 瞧瞧人家办的事,德宁同志还是有待进步啊! 晚上回到家中,林朝阳把这一期《十月》展示给陶玉书看。 “瞧瞧这个!” 陶玉书以为林朝阳是在炫耀他的文章发表了,可翻开杂志,却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 “这……”突然的惊喜让陶玉书愣在那里。 “怎么样?”林朝阳面露得意之色。 陶玉书满心疑问,“怎么把我也署上名了?” “你也没少给这篇文章帮忙啊,当然得署上名,要不然我岂不是变成了欺世盗名之辈?” 听着丈夫的解释,陶玉书为这个小小的惊喜雀跃不已,投入了丈夫的怀里。 刘昕武来找林朝阳的第三天,杜峰便骑着自行车来到陶家。 “姐夫,你那部小说有信儿了。” “这么快?”林朝阳还以为少说得一个月呢。 “都在燕京城,又不用邮寄,送稿子都是212去的。”杜峰解释了一句。 “上面什么意见?” 杜峰没回答他的话,“你跟我去军区一趟吧。” “好。” 两人来到军区大院,林朝阳再次见到了大舅杜若林。 “小说的事上面没什么意见。” 没什么意见? 林朝阳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过来,没意见才是最好的意见,证明小说的审核过关了。 “不过上面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你这部小说发表的刊物级别不能太低。” 林朝阳立刻了然,部队提出这么一个不算要求的要求,应该也是想让他的小说能够产生广泛的影响力,毕竟小说的内容对于南边的那场战事是一次很好的正面宣传,提升己方士气。 “《十月》行不?” 杜若林蹙眉问道:“《十月》在国内的文学杂志里属于个什么水平?” 林朝阳说道:“《十月》虽然是去年才新成立的杂志,但后面是燕京出版社和燕京市文联支持的。” 听着这话,杜若林面露沉吟,“省级刊物啊……” 林朝阳顿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但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 沉思片刻,杜若林说道:“这个《十月》差点意思,能上《人民文学》吗?” 林朝阳无语的看着他,《人民文学》是我说能上就能上的? “大舅,这个……我说了不算啊!” 杜若林点点头,“我明白,这种全国第一的刊物不是一般人和作品能上的。” 林朝阳心里吐槽:大舅,你就不考虑一下《收获》的感受吗? 杜若林想了想又对林朝阳说道:“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们部队这边去联系吧。” 啊? “大舅,这部小说我都答应好人家了。”林朝阳一脸为难的说道。 “答应《十月》了?”杜若林问。 林朝阳点了点头。 “没关系,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自己影响力不行,还怪别人了?” 闻言,林朝阳哭笑不得。 接触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在杜若林身上看到了大权在握的豪横一面。 “这部小说不仅要让我们的子弟兵看见,更要让全国人民都看见!”杜若林斩钉截铁的说道。 听着他慷慨激昂的声音,林朝阳心里的那点意见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 只不过在杜峰下楼送他的时候,林朝阳忍不住问道:“你爸平时是不是不咋看文学杂志啊?” “他?他一个大老粗,看啥文学杂志,除了文件、地图和《人民日报》《解放军报》,别的带字的东西他碰都不碰。” “那他咋知道《人民文学》?” “《人民文学》谁不知道。” 林朝阳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正因为大舅杜若林不看杂志,所以才会只知道《人民文学》。 毕竟是挂着“人民”二字,代表的含义不言而喻。 从军区大院出来,林朝阳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老刘这人不错,小说也一早答应给人家了,结果现在变成了这样。 唉! 老杜同志不讲究啊,说让人家有意见找他,人家找得着他吗? 还不是得我来收拾烂摊子? 翌日,林朝阳特地跟单位请了个假,来到东兴隆街51号。 “朝阳?你怎么来了?来送稿子的?” 刘昕武看到他,又惊又喜,满脸期待的问道。 “额……”看着刘昕武这个表情,林朝阳真不太好意思开口,“那个……部队那边审核是通过了,不过……” “不过什么?”刘昕武满脸喜色,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不过上面的意思是想找个更有影响力的杂志发表我这部小说。” “啥意思?”突如其来的坏消息刘昕武有点茫然。 一旁的章仲锷提醒道:“就是嫌弃我们《十月》名气太小!” 刘昕武满脸悲愤,“我们《十月》名气小?我们《十月》名气小?” 章仲锷抹了抹脸上的口水,“你别冲我喊啊!” 刘昕武转向林朝阳,“我们《十月》怎么就名气小了?” 一旁的几位编辑也同仇敌忾,“就是就是,《十月》名气怎么就小了?” 林朝阳面露苦笑,“《十月》名气当然不算小,主要是部队那边想找那种具有全国影响力的……”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这么解释也不对,有越抹越黑的嫌疑。 《十月》就没有全国影响力了吗? “他们想找谁?” 刘昕武一脸“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小妖精”的表情,盛气凌人。 林朝阳声音压低,臊眉耷眼的吐出几个字:“《人民文学》!” “《人民文学》?《人民文学》怎……” 刘昕武听到这个名字丝毫不惧,正准备大放厥词,就被一旁的几个同事给拦住了。 “昕武、昕武,冷静!” 虽然大家不想承认,不过《十月》跟《人民文学》还是有点差距的。 几个同事把刘昕武劝住,章仲锷问林朝阳:“这么说部队那边已经定好了?” “嗯。” 林朝阳心虚的应了一声,他真怕自己再说两句,挑起军民矛盾来。 “唉!” 几个编辑部叹了口气,林朝阳的小说确实有点敏感,人家部队既然这么说了,看来这部小说确实跟《十月》没缘分。 可刘昕武心中却气愤难平,他越想越气,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人民文学》,欺人太甚!” 《人民文学》:??? 第86章 长寿的秘诀 不管老刘同志再怎么不乐意,也弥补不了《十月》和《人民文学》之间的现实差距。 他也知道这事不是林朝阳能左右的,到最后心情也平复了,只剩下无奈的苦笑。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人家部队还有这个要求。唉,行吧,都这样了,能怎么办呢?就是可惜了你那部小说。” 老刘同志的怨气一时半会消不了,林朝阳趁着下班拉着他去外面吃了顿饭,推心置腹的畅谈了一番,又答应了下部小说一定给《十月》,他心里这才舒服了。 到了周日上午,陶家人一家人穿戴整齐,热热闹闹的坐着332路公交车进城。 燕大位于后世的西北四环,放在三十年后看没什么,但在这个年代,进一次城确实要费不少时间。 进城虽然主要是为了吃全聚德,但一家人难得出门,当然要好好逛逛,快到中午的时候才赶到位于前门的全聚德老店。 后世提起全聚德,大家都说他变了味道,实际上变味道不光是后来,早在五十年代公私合营以后就变了。 因为在早先那个年代,烤鸭的价格并不亲民。到了五十年代的时候,为了能够让更多的老百姓享受到烤鸭这道美食,全聚德在用料上做了妥协。 味道不如以前好了,但吃得起的人确实比以前多了,也算是有利有弊。当然了,后世搞成游客专用的锅确实是甩不掉的。 一家人九口人进了全聚德,还没点菜呢,几个小的闻着烤炉传来的味道都快流哈喇子了。 今天陶父请客,点菜的却是陶母。 只见陶母漫不经心的朝菜牌扫了一眼,眼睛似乎没怎么看上面的字,口中报出一个个菜名。 “红烧海参、肉片豆腐、干炸里脊、香辣鸡丁、香菇笋片,再来两只烤鸭,鸭架一只煲汤,一只椒盐。” 一旁的陶玉墨提醒道:“妈,肉菜太多了吧?” 下馆子吃饭讲究个荤素搭配,有凉有热,陶玉墨爱吃肉,但看母亲这么点菜,好像土包子进城,有点丢人,她忍不住出声提醒。 陶母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饿死鬼投胎一样,我不点那么多肉菜,够谁吃的?你来这里是吃笋片的?” 陶玉墨被母亲怼的哑口无言,嘟囔着:“好像你不吃一样。” 从陶母点菜的表现,确实能看出几分资本家大小姐的底色,都不带看菜价的。 就比如干炸里脊2块1,软炸肉9毛钱,吃着差别其实不算大,无非是肉的质感不一样,可她偏点干炸里脊。 在陶母点的所有菜里,除了烤鸭最贵的是红烧海参,一盘5块2,顶普通人十天八天的伙食了。 平时在家里吃饭也看不出来,一到下馆子,丈母娘有暴露资本家大小姐出身的风险。 但不管丈母娘怎么点菜,陶父都是一脸云淡风轻的表现,看起来是早做好了出一次血的准备。 来全聚德,自然是奔着吃烤鸭来的。 但就像陶母说的一样,肉菜上来了,家里几个小的就跟灾年逃荒到燕京城的难民一样,狼吞虎咽。 尤其是到了烤鸭上桌的时候,全聚德的烤鸭用的是挂炉,烤出来的鸭子外形美观,丰盈饱满,颜色鲜艳,色呈枣红,皮脆肉嫩,吃着口感确实比一般副食店卖的鸭子强多了。 等吃完饭,陶父结账,这桌饭菜一共花了34块6毛5,真快赶上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陶玉墨偷看了一眼水单,吓的直吐舌头。 等一家人回到燕大,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的事了,隔着老远就看到有个小老头儿坐在楼下的阴凉处。 “朱兄,你怎么在这坐着了?”陶父上前问道。 “想来找你下个棋。敲门才知道你们没在家,想走又太热,坐一会儿。” 林朝阳现在对老朱头儿嘴里的话连根儿毛都不信,估计他不是想走,而是坐这死等。 以老朱头儿的棋品,这偌大的燕园里可能也就陶父愿意跟他下棋了。 “朝阳,来陪我下盘棋!” 老朱头儿说来找陶父下棋,进了门喊的却是林朝阳。 “您老跟我爸下呗!” “他棋太臭。”老朱头儿说道。 “您老嘴下可留点情吧。” “这叫实事求是。” 两人摆上棋盘,林朝阳一摆手,“你先手。” 朱光遣见他故作大度,冷笑一声,一枚黑子稳稳的落在棋盘中心。 林朝阳跟着下了枚白子,朱光遣又不假思索的落了一枚子。 看着老头儿的操作,林朝阳眉头微微蹙起。 这个开局…… 他抬起头看向朱光遣,“你背棋谱了吧?” 老头儿脸皮一耷拉,“区区的五子棋,我背什么棋谱?” 林朝阳估计就是把老头儿给打死,他也不会承认自己背棋谱的。 围棋有棋谱,五子棋其实也有棋谱,但多是见于古代某些文人的杂记,上不得台面。 也就是后世那个资讯发达的时代,才会有人关注到五子棋的棋谱。 隔了一段时间不见,林朝阳明显能感觉到老朱头儿出手的与众不同。 要不说这老头儿棋品一般呢? 下个五子棋,还带背棋谱的,风气都是被你们这种人带坏的。 真不知道这老头儿从哪儿学的,燕大图书馆应该没这玩意吧? 林朝阳下着棋还分心,一不小心就输了一盘,老朱头儿高兴坏了,差点拄着拐棍儿来个探戈。 “朝阳啊,最近棋力退步了!”老朱头儿语重心长的说道。 “让你一把而已!” 与人对弈,气势是个很重要的东西,见老朱头儿得意忘形,林朝阳岂能让他痛快。 “你这棋力倒是进步了一点,居然能侥幸赢我一局。” “侥幸?”老朱头儿斜睨着林朝阳,讥笑道:“让你两回真以为自己下得好呢?” 这老头儿,才赢一局就飘成这样,这要是让他赢多了,还不得上天? 林朝阳决定必须要好好打压打压他。 再下棋,他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赢了一盘又一盘,到最后见老朱头儿终于不说话了,他才心满意足。 他悠哉悠哉的喝了口水,“你先想着,我去添点水。” 等林朝阳填完水回来,老朱头儿依旧在那里眉头紧锁,呲牙咧嘴。 “认输吧,都说了,你下不过我!” 老朱头儿抬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现实摆在眼前,他不甘的投子认输。 赢了棋,林朝阳还不忘打击老头儿的自信心。 “这棋谱啊,也不能太依赖,关键还得看自身的水平。” “哼!”老朱头儿不服气的哼了一声。 不过成王败寇,他也懒得和林朝阳耍嘴皮子,心里盘算着回去还得再钻研钻研,这小子的水平比他想的还要高一点,这回轻敌了。 输了棋,老朱头儿也不走,这会儿都要吃晚饭了,他准备蹭了晚饭再走。 哪成想陶家人中午吃的太好,晚上压根没想做饭。 到了饭点,只有几个消化快的小的吵着饿,陶母敷衍的给下了些面条。 输棋就算了,晚饭就混了点面条,老朱头儿临走还不忘抱怨:“连点酱都没有。” “岁数大了别吃那么咸,容易得心脑血管疾病。” 今天还是林朝阳送他,老头儿看了他一眼,“知道长寿的秘诀是什么吗?” “注意饮食,多锻炼身体,保持心情愉悦。”林朝阳说出标准答案。 “错!是少管闲事!” 说完,一甩拐棍,迈着小方步走了。 嘿,这老头儿! 七月中,陶玉墨高考结束,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整天呼朋唤友穿梭于燕京各大景点,再加上放了暑假的小学生陶希文和幼儿园小班生陶希武,家里整天吵吵闹闹的。 陶玉书也放了暑假,不过跟妹妹不一样,她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家里看书学习,偶尔出门和林朝阳去约会。 这天陶玉墨带着两个同学来家里,正是之前和她一起去图书馆看林朝阳的宫云和羊角辫女生。 进了家门,宫云问陶玉墨:“你姐夫在家没?” “没在家,上班去了!” 自从林朝阳的身份在陶家曝光之后,关于自己姐夫就是许灵均的事陶玉墨已经不知道在学校炫耀了多少遍了。 听见林朝阳没在家,两人有些遗憾。 陶玉墨借来了陶玉书的播录机,几个少女躲在房间里听邓丽君。 当然了,几人今天的重点不是听歌,而是翻录。 既然是播录机,自然是能播也能录。 几人特地借来了好几盘邓丽君的磁带,又买了好几盘空磁带,这大概就是国内最早的盗版活动了。 笔*阁来了都得叫声祖宗! 几个少女鼓捣了好半天的功夫,终于翻录出一盘磁带来,陶玉墨激动的喊着:“赶紧听听,听听!” 宫云把翻录好的磁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好花不常开 好景不常在 ……” 优美婉转的声音传出来,几个少女欢呼雀跃。 “玉墨,这播录机真是太好用了!”宫云一脸兴奋的说道。 “那是,二百块钱买的呢!”陶玉墨沾沾自喜道。 羊角辫女生艳羡道:“我去西单商场都没看到过这么小的播录机。” “百货商店哪有这么好的东西?你得去友谊商店才有。”宫云科普道。 陶玉墨竭力隐藏着脸上那份虚荣心,“哎呀,就是小一点而已。” “玉墨,你姐夫对你姐可真好!” “当然了,她们俩可是从我姐下乡插队的时候就在一起了,患难夫妻。” 提起姐姐、姐夫的爱情,陶玉墨满脸骄傲。 几个女生一边叽叽喳喳,一边继续翻录,忙活了一个下午,总算是得到了四盘磁带,正高高兴兴的准备离开陶家,就见林朝阳进了家门。 “姐夫!” “玉墨,同学来了?” “嗯。” 林朝阳见陶玉墨似乎要送两人走,说道:“都饭点了,吃完饭再走吧。” 几个少女压根没想到吃饭的问题,被林朝阳这么一说,陶玉墨也挽留道:“是啊,吃了饭再走吧。” 宫云二人不好意思推辞,便留了下来。 吃饭的时候,宫云一直盯着林朝阳看,被陶玉墨怼了好几次还死性不改。 林朝阳也没当回事,只当是小姑娘可能是个文青。 等吃完了饭,宫云才问道:“姐夫,你真觉得伤痕文学以后要消失吗?” 第87章 人文社的香饽饽 “消失?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林朝阳诧异道。 “我看报纸上有篇杂文说是你说的。” “我只是说会衰落,你应该找原文来看看,我写伤痕文学的那篇文章发在《十月》上。” 宫云脸色略带羞赧的点了点头。 陶玉墨好奇的问道:“宫云,哪个报纸啊?” 宫云看向林朝阳,欲言又止。 “这么看着我干嘛?大大方方的说,一篇文章而已。”林朝阳笑道。 “《燕京晚报》上发的一篇杂文,主要内容就是围绕着姐夫在《十月》上的那篇文章发表看法。 姐夫的那篇文章我没看过,他这个文章,嗯……看起来对姐夫的态度不太友好。说姐夫以伤痕文学成名,却靠贬低伤痕文学来博取关注,哗众取……。” 宫云说话的时候观察着林朝阳的神色,见林朝阳面色如常,她就没停,没成想一旁的陶玉墨却不乐意了,“那人谁啊?怎么能这么说呢?” 林朝阳朝陶玉墨摆了摆手,“玉墨,宫云只是传话,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姐夫,是这人太过分了。你跟他无冤无仇,他凭什么这么说你?我看他才是哗众取宠!” 陶玉墨的气愤让人感觉被骂的不是林朝阳,而是她本人,“宫云,那份晚报是哪期的?” 没等宫云说话,林朝阳制止了陶玉墨,“好了,批评与被批评在文学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陶玉书这时候也说道:“你姐夫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陶玉墨不甘的说道:“那也不能被人骂了不回嘴啊!” 林朝阳摇头笑道:“这算哪门子骂,人家批评你,愿意听就听两句,不愿意听就当听不到就好了。文学界那么多人,要是每个人批评我我都回他们几句,还不得把我累死?” 见林朝阳说的轻松,陶玉墨的气也消了下去,宫云看着林朝阳的表现,心里充满了佩服。 这大概就是作家的胸怀! 陶父看着林朝阳的表现也满意的点了点头,以女婿这样的年纪能做到宠辱不惊、泰然处之,殊为难得。 等宫云两人走了之后,林朝阳和陶玉书进了屋,陶玉书恶狠狠的说道:“好端端的恶语伤人,这人真是没素质。” 被人写文章骂,不是最令陶玉书生气的,关键是明明是署了两个人的名字,怎么自己就不配了吗? “一篇评论文章而已,不值当生气的,那不还有夸咱们的时候吗? 我写个小说,谁都能说几句。但我们不可能每个人批评都回他们吧?一篇晚报上的批评都要管,真容易把自己累死。” 林朝阳倒不是真大度,纯粹是摆烂心态。 他写小说是为了赚稿费,名声是顺带的事。有人批评他,那就让他批评,咱赚的不就是这份钱吗? 别跟后世某些明星似的,拍一部戏赚老百姓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却还要在屏幕上抹眼泪,说自己拍戏如何如何不容易,手指破了个皮都恨不得叫个救护车,好买个热搜。 贱不贱啊? “你的心态可真好!” “这就叫大将风度!”林朝阳自夸了一句。 “说你胖你就喘!” 夫妻俩说了两句俏皮话,林朝阳便没再在意这件事。 第二天一早,林朝阳去图书馆上班,陶玉书也要去。 她说在图书馆看书凉快,林朝阳也没当回事。 等到了图书馆,林朝阳去借书处上班,陶玉书则一头扎进了报刊室。 “燕京晚报……燕京晚报……” 她嘴里念念有词,在一堆报纸里面翻来覆去的找。 找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发现了宫云所说的那张报纸。 《驳许灵均所谓“伤痕文学的必然衰落”》。 陶玉书专注的阅读这篇文章,文章不长,总共不到两千字,前面千八百字还算正常,到了后半段就有点走样了。 这个作者可能是个伤痕文学的资深爱好者,又或者是创作者,论述到后面有些控制不住对于林朝阳唱衰伤痕文学的愤恨,言辞之间尖酸刻薄,已经脱离了讨论的范畴。 除了骂丈夫,还无视自己,可恶! 不过在看完了文章之后,陶玉书也算是放下了心。 文章水平一般,大概率是个愤怒的大学生,或者是伤痕文学的业余创作者,这种文章倒是不需要担心,估计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力。 她放下了报纸,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实事求是的说,丈夫那篇文章的内容是中肯的,但要说唱衰伤痕文学也没错,现在伤痕文学在全国上下正是火热的时候,丈夫的文章恰如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必然会有不少人因此对他有意见的,这样的文章肯定不止一篇。 她又在抱来了一堆报纸翻来覆去的找,约莫半个多小时,还真又让她翻到了一篇文章。 看标题也是反对丈夫的看法的,不过这篇文章至少还是在讨论的范畴内,陶玉书看完之后便放下了。 她心中思忖着,这一期的《十月》出刊还没到半个月呢,光是她在图书馆随便翻的就发现了两份反对声音。 要知道报纸可从来不是文学界讨论问题的主要战场,那些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才是。 现在既然报纸上已经陆续出现了反对的声音,估计再过个把月,杂志上的讨论声音肯定是少不了的。 有的纯粹讨论不怕,怕就怕的是发在《燕京晚报》上的那种文章,明明可以好好说话,他非得跟你夹枪带棒,甚至是恶语相向。 陶玉书觉得自己有必要未雨绸缪一下,丈夫不在乎挨骂,可她忍不住。 逮着那些写文章的作者挨个骂回去显然是不可取的,到最后除了把自己气个半死,浪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什么也得不到。 陶玉书心里琢磨着,如果后面舆论一边倒的批判丈夫肯定不行,最好的办法是把水搅浑,双方各说各的,自然也就没人在乎丈夫的文章了。 她别的不行,写点评论文章还在行,正好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锻炼一下。 正在书库摸鱼的林朝阳并不知道妻子只是看了两篇文章就已经开始未雨绸缪要打倒伤痕文学了,他忙里偷闲写了千八百字小说,就接到了楼下传来的小纸条,说有人找他。 下楼一看,是周燕如。 见面寒暄两句,周燕如开门见山的说道:“《小鞋子》单行本的事已经谈好了,小说现在正火,人文社那边合作的意愿也很强烈。你哪天有时间,跟我去他们那走一趟。” “明天吧,我请半天假,上午过去一趟。” “好,那我明天在人文社门口等你,地方你知道吧?” “朝内大街166号,谁能不知道啊!” 周燕如点点头,两人又聊了两句,她便告辞而去。 翌日早上,林朝阳来到朝内大街166号,人文社那栋五层高的大楼静静的伫立在街边,这会儿赶上早上上班,不少人骑着自行车进院。 隔着不远,林朝阳便看到周燕如正扶着自行车等在大门口。 “老周,等一会儿了吧?”林朝阳上前拉了个招呼。 “我也刚来,走吧!” 两人进院,来到传达室门口,周燕如冲里面喊了一声:“老翟,登记!” 一看就是老熟人了,传达室的老师傅拿出本子给周燕如登记,眼睛扫了一眼林朝阳。 “小伙子面生,新作者?” “许灵均知道吧?”周燕如介绍道。 “许灵均啊,听过听过。”老翟说着话,接过了两人登记好的本子。 等二人上了楼,他扫了一眼本上的名字——林朝阳。 小伙子字写的倒是不错! 人文社的当代文学编辑室在三楼办公,周燕如带着他走进当代文学办公室,靠墙一圈是八九张桌子,桌前一群编辑,每个人的书桌上都堆满了书稿,连地上也有不少用牛皮纸袋装着捆好了的稿件。 “老李,给你送人来了!” 周燕如的喊声喊出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方脸中年,他笑着起身张开手,先是周燕如打了个招呼,然后又热情的握住了林朝阳。 “这位就是许灵均同志吧?” “这是李曙光,编辑室副主任,你的小说就归他管了。”周燕如介绍了一句。 “叫我老李就行。”李曙光说道。 林朝阳笑了笑,“您叫我朝阳就行,我本名林朝阳。” 几人寒暄了几句,李曙光叫了一声“小岳”,办公室里的一个年轻人起身,看起来约莫三十左右,李曙光介绍道:“岳红志,你的责编。我负责二审,总编辑负责终审。” 简单介绍过后,岳红志找来了两把凳子,让两人坐下,又忙着倒水。 “别忙了,他还得回去上班,长话短说。”周燕如说道。 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人文社要给《小鞋子》出单行本,无非是让作者和编辑见个面熟悉一下而已。 几人闲话了几句家常,听说林朝阳在燕大图书馆上班,岳红志肃然起敬,这可是个了不起的地方。 又聊了几句《小鞋子》的创作经历,走廊便传来一个响亮的男声。 “许灵均来了吗?在哪儿呢?” 正在说话的几人停下,朝门口望去。 只见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正在门口张望,在编辑室内扫了一眼,眼神立刻定在了林朝阳身上。 编辑室内就林朝阳和周燕如两个外人,林朝阳更是个生面孔,他自然一眼就能发现。 李曙光苦笑着说了一句,“我这还没聊完呢!” “没事,你们先聊着,我就过来看看。” 中年男人嘴上这么说,可眼睛却好像妖精见了唐僧肉,盯着林朝阳就不松。 李曙光朝林朝阳笑了笑,“你这回可变成我们人文社的香饽饽了。” “得!也没什么好唠的,之后有问题小岳这边会你联系,你先应付他吧。”李曙光朝门口努了努嘴。 四五天前,部队的军旅作家徐淮中跑到《人民文学》编辑部,找到了主编章光年,嘀嘀咕咕了一阵,留下了一份稿子。 章光年把稿子安排给了负责小说北组的崔道义,让他尽快审稿。 编辑部的审稿制度都是三审制,崔道义是《人民文学》小说北组的负责人,手下有王扶等人辅佐,一般都是他下面的编辑们初审之后,再由他二审。 最后再交由主编终审,有作品争议比较大或者可能引发影响的还需要总编一同终审。 章光年一上来就让崔道义审稿,他一开始以为是谁要走后门,心里还很不舒服。 可捧着稿子看了不到半个小时,他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花了两天仔细看完了稿子,崔道义可以非常笃定的说,这是一部极其出色的战争题材小说。 可他看着稿子上的署名又陷入了疑问,许灵均的名字他当然知道。 去年的《牧马人》,今年的《小鞋子》,这个作家可以说是火爆文坛,可他的小说为什么是部队送来的呢? 崔道义找到章光年了解情况,章光年被他追问的没办法了,才告诉他这部小说因为涉及到南边还在持续的战争,本来是送给部队审核的,部队领导看了之后觉得很好,要找个权威性的文学杂志发表,于是才送来了《人民文学》。 了解完情况之后,崔道义没再说什么,只要不是走后门就行。 后世人们提起八十年代的文学盛世,其中少不了名编们的风采。当时燕京城有四位编辑被文坛好事者称为“四大名编”,崔道义就是其中之一。 对于自己的职业,崔道义有着自己的坚持,他当然不希望有名不副实的作品通过自己的手登在《人民文学》这个中国文学殿堂级的刊物上。 第88章 老天有眼啊 稿子交给章光年终审,崔道义正打算联系许灵均这个作者,结果昨天他在楼下抽烟的时候听说了当代文学编辑室要给许灵均的《小鞋子》出单行本。 这不巧了吗? 今天一大早刚上班,他就跑来当代文学编辑室,结果还真让他给逮到了。 李曙光替林朝阳和崔道义互相介绍了一下。 “你就是许灵均?” 崔道义问的是个问句,可眼神中的欣赏却藏不住。 “崔老师好!” 崔道义的脸如果不苟言笑,看起来会很严肃,但他总是笑呵呵的,“叫什么崔老师,老崔就行了。” 这个时候大家都习惯了老x的称呼。 林朝阳从善如流,叫了一声“老崔”,两人有说有笑,一旁的周燕如心里很不是滋味,有种被人当面撬行的愤恨。 可她听着听着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林朝阳的新小说要在《人民文学》发?不是给了《十月》吗? 崔道义邀请林朝阳到小说北组去坐坐,周燕如步调紧随,亦步亦趋。 崔道义用眼神向林朝阳示意,这是什么情况? 周燕如此刻只想知道林朝阳稿子的去向,装作没看到崔道义的眼神,跟着两人来到了《人民文学》小说北组的办公室。 如果按照武侠小说的门派分类,《人民文学》在中国文学期刊界的地位应该是少林或者武当。 头顶的“人民”二字注定了它的出身不凡,哪怕同样是具有全国性影响力的杂志,它也先天比其他刊物高了半个头。 身后就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全国文协,也让它在中国文坛树立起了超然物外的地位。 这份伴随着新中国成长起来的文学杂志用无数的经典作品证明了自己对于中国文学的意义。 当然了,如此权威的文学杂志也不是没缺点。 政治色彩浓厚、文学审美观念陈旧这些都是《人民文学》存在的问题,就如章德宁私下里所说的那样,可作为一份官方性质的最高标准的文学刊物,它的保守和谨慎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即便是这样,《人民文学》在去年年初依旧大胆发表了刘昕武的《班主任》,为伤痕文学在国内的流行和风靡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小说北组的办公室与当代文学编辑部布局差不多,连编辑们的年龄都差不多。 在编辑分工上,崔道义名义上管着小说北组,而小说北组中的核心力量正是燕京作家群,林朝阳这样的新生力量加入其中,崔道义自然是欣喜万分。 稿子崔道义已经看完了,找林朝阳聊天,聊的都是创作过程中的一些想法,两人交流了快一个小时。 崔道义意犹未尽,但刚才李曙光提醒说林朝阳中午还得赶回单位上班,他也只好打住话题,最后说道:“你的稿子现在在终审阶段,我是非常认可的。如果过了终审,应该会排到八月那期发表。” 林朝阳点了点头,“谢谢了。” 等林朝阳从人文社出来,周燕如迫不及待的问道:“你那部小说不是说给《十月》了吗?怎么又跑到《人民文学》来了?” 刚才林朝阳和崔道义聊天的时候始终不提稿件变更发表刊物的原因,她差点憋出内伤来,这会儿终于可以问出口了。 “我那个稿子写的内容比较敏感,需要部队方面审稿,部队的领导看完觉得小说很好,但就是不太认可《十月》的影响力,要找个比较权威的杂志。” “哈!”周燕如听了林朝阳的话差点乐出声,还好及时憋了回去。 老天有眼啊,你刘昕武以为撬了林朝阳的稿子就能发在你们《十月》了? 这真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关键人家黄雀根本就没动,有人给送到嘴边。 可高兴了一会儿,周燕如又有点郁闷。 稿子《十月》没得着,她们《燕京文艺》也没捞着啊,这一波妥妥的两败俱伤,让《人民文学》捡了个大便宜。 “我们《燕京文艺》影响力不也不差,你就不能想着我们点?”她不甘心的说道。 林朝阳无语的看了她一眼。 老周同志,咱实事求是一点行吗? 晚上回家,从吃完饭以后陶玉书就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 林朝阳跟她说起这两个月可能会有两笔稿费到账,加起来得有千八百块钱,她也只是“嗯”了一声,这个淡定的反应让林朝阳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们家的小财迷什么时候听见钱的反应这么平淡了? 他凑到书桌前,陶玉书的笔仍在稿纸上沙沙写个不停。 《情绪价值主导下的“伤痕文学”路在何方?》 “玉书,你在写评论?”林朝阳问道。 “嗯。” “怎么写起这个来了?” 陶玉书停下了笔,看向林朝阳,神色严肃认真,“我今天在图书馆看书,发现有两篇针对你的文章。” “然后呢?” “你那篇文章才发了几天啊,就有两篇文章,照这个趋势下去,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会越来越多。” “所以呢?”林朝阳不解其意。 陶玉书瞪着圆圆的大眼睛,“所以我准备写几篇文章替你摇旗呐喊。我们虽然不在乎骂声,这种争论有时候也看声量大小。你总是不发声回应,人家还以为你辩不过他们了,读者可能也会被误导,以为你是真的哗众取宠。” 林朝阳看着她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萌,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陶玉书正严肃认真呢,冷不丁被亲了一口,她愣愣的问道:“你干嘛?” “不干嘛。”林朝阳拉过她的手,说道:“外界的那些声音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有那个时间,我们牵牵手、散散步不好吗?” 林朝阳的声音温柔,陶玉书想象着他描绘的画面,心中不觉产生一种幸福感,但她还是说道:“也不算浪费时间,还有稿费赚呢!” “嗯?”林朝阳啼笑皆非的看着她,敢情你还有这点小心思呢? 老公引战,老婆批量产出文章与人打口水仗,稿费欻欻欻的飞进口袋里。 林朝阳把脑海中的画面甩出去,看着她信心百倍、精神饱满、斗志昂扬的样子,他还真不忍心打击她。 “你写可以,别累着自己,更不能因为这些事生气。” 感受着林朝阳的关心,陶玉书心中生出几分暖意,“放心吧,我就是不想让你看起来太势单力薄。” 林朝阳轻轻的搂住陶玉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你刚才说能收多少稿费来着?”陶玉书被他搂在怀里,瓮声瓮气的问道。 “千把块钱吧。” 一部小说要发表,一部小说出单行本,两部小说加在一起超过十三万字,赚个千把块钱很合理。 陶玉书听到这个数字秀眉微蹙,“你今年的稿费收入这么多?” 林朝阳调侃道:“怎么?感受到压力了?” “哼,只有你会赚稿费吗?我也会。”陶玉书的眼神坚定。 “五百块!”她说出这个数字,犹豫了一下,“不,三百块!今年我一定能赚三百块稿费!” 她的模样倔强中又透着几分可爱,林朝阳说道:“赚多少都可以,但不能累着自己。” 陶玉书的头枕在他肩上,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时间一晃到了八月,7号是查询高考成绩的日子。 放暑假没事的陶玉书陪着妹妹去了一趟区里的招生办查成绩,回家之后姐妹俩一脸喜气。 现在的高考是全国统一考试,总分510分,各科满分均为100分,只有英语除外,英语卷面分也是100分,但计入总分按10%计算。 陶玉墨学的是文科,政治、语文、英语、数学、历史、地理六科满分总计510分,她考了442分。 根据招生办老师的信息,陶玉墨的这个成绩排进了燕京地区前30名。 今年的全国高考状元是来自于沪上师大二附中的应届毕业生应志强,他的总分数为454分。 距离全国状元只有12分,离燕京市文科状元的差距也不过3分,陶玉墨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懊恼。 “就差三分!” 陶父告诫道:“高考不过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而已,争一时长短只会蒙蔽你的视野。” 大哥陶玉成也安慰道:“就是,前三十也很好了,至少比你姐强不是?” 一旁的陶玉书被大哥暗算,冷笑一声,“我起码比你强!” 要这么比,大舅哥可不困了,他指着林朝阳就想开炮,却被陶玉书拦下,信口雌黄道:“玉墨,你放着你姐夫不找,偏偏让他给辅导作文,难怪没当上文科状元!” “诶诶诶!” 大舅哥没想到陶玉书祸水东引,一见小妹神色不对,立马就想辩解。 “好了好了,别吵了。” 陶母被他们几个吵的不耐烦,“赶紧填表,明天玉成、玉书你们俩带着玉墨去送表。” 现阶段学生填报志愿得填两张表,一张是高等学校招生报考登记表、一张是考生政治审查表。 因为政治环境的变化,这两年考生政治审查表的审核力度越来越低了,算是给很多成分不好的学子松了绑。 填报志愿对于陶玉墨这种家庭来说没有任何难度,陶父又是燕大的,她的第一志愿当然是燕大,专业选的是法律学。 她只填了“全国重点高等院校”那一栏,旁边的“一般高等院校”看都没看,这都是442分带来的底气。 陶玉墨看似莽撞的举动也没有引来家人的拦阻,尽管去年参加高考人数610万,录取人数有40.2万人,录取率仅为6.6%,今年的情况肯定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但以陶玉墨的成绩有任性的资本。 而且这个也不能叫任性,而是自信。 陶玉成看着妹妹填报完志愿,乐呵呵的说道:“这回好,家里两个燕大的了。以后希文、希武也考燕大,咱们家也来个“四进士”。” 正抢着糖块的陶希文、陶希武两兄弟丝毫没有意识到,老父亲给他们定了怎样一个难度的升学kpi。 第89章 道统之争(今日三更,求月票) 填表填到最后,有一栏是“说明你在何地上学具备走读条件”,陶玉墨如果如实填报自己的信息的话,她在入学燕大后便会被安排为走读生,可她空着没填。 “玉墨,咋不填啊?”陶玉成问道。 “我要住宿舍。” 陶玉墨显然是早有盘算,自从林朝阳来了家里之后,她就跟嫂子赵丽和侄子陶希武共同一间屋子,总是感觉没有自己的个人空间。 现在要上大学了,她恨不得立刻搬到宿舍去。 “住宿舍有什么好的?六个人、八个人一间,用的还是公共卫生间。”陶玉成劝道。 “我乐意!”陶玉墨听不进大哥的意见,坚持己见。 陶玉书也想劝妹妹,陶父说道:“玉墨也大了,她从小没过过集体生活,去跟同学们住在一起也有好处,不仅能锻炼自己的自理能力,还可以促进跟同学之间的感情。” 陶玉墨的选择赢得了父亲的支持,等于是获得了全家的认可。 八月如火,朗润湖里的荷花开的正盛。 陶玉墨的志愿表刚交到招生办,录取通知书还没下来,这几天依旧沉溺于游走于燕京城的大街小巷,早出晚归。 林朝阳每天枯坐在图书馆,暑假里燕园里的学生不多,他的空闲时间也变多了,每天摸鱼之余写写小说,答应《收获》的那部小说,在这样的进度下缓慢成型。 这段时间李小琳来了两次信,都是关心林朝阳的创作情况,不过林朝阳并没有因为她的催促而加快进度,依旧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他不是不想写的快点,但质量也同样重要不是? 不过生活和工作上的一片和谐,不代表一切安好。 最近这段时间,多家地方报纸和文学杂志都出现了针对林朝阳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文章,其中大部分文章的内容是以批评为主。 发表在《十月》上的这篇文章本来只是以林朝阳个人视角而创作,但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在发表之后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受到了文学界不少人的关注。 不管林朝阳承不承认,他所创作的《牧马人》都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被打上了“伤痕文学”的深深烙印,以伤痕文学成名,却在成名之后干着吃饭砸锅的事,这如何不让文学界众多伤痕文学的拥趸感到气愤? 《河北日报》《燕京青年报》《文汇报》《文艺评论》…… 半个多月时间里,多家报纸和杂志上都出现了此类文章,这场由《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所引发的论战正逐渐成型。 面对着突然汹涌起来的舆论,林朝阳并没有多少思想准备,他也不甚在意。 在后世那种娱乐至死的年代,舆论热潮个把月就会来一回,潮水褪去之后该啥样不还是啥样吗? 又过了两天,崔道义出现在燕大图书馆。 “老崔,你怎么来了?” 崔道义从兜里掏出一份《人民文学》。 “专门来给我送杂志的?”林朝阳有些意外。 崔道义说道:“也不光是送杂志,还有点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 “你怎么跑到《十月》上发了那么一篇文章?” 林朝阳意识到他说的应该是《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他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崔道义问。 “知道什么?”林朝阳一脸茫然,被他问的更懵了。 崔道义见他这个表情,心里明白了,看来林朝阳对于文学界的争论和风向确实不太了解。 果然是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崔道义摇了摇头,给林朝阳讲起了他所了解的情况。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情况也确实如大家所想的,风气变得越来越开放,不少文艺界的重量级人士也在期间陆续回归。 但任何风气的转变都不是一下子的,在各持己见的争论之中,文艺界逐渐诞生出了两个派别:惜春派和偏佐派。 惜春派主要以周、茅、巴、章、冯、陈等作家为代表,偏佐派则以王、林、刘、丁、贺等作家为代表。 双方针对嗡嗡嗡结束后的文学创作是否应该真实地暴露和反映中国当代社会伤痕与现实以及是否应该恢复“十七年”主流文学的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论。 1978年1月,刘昕武的《班主任》发表在《人民文学》,并迅速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巨大的反响,也让惜春派在与偏佐派的争论中占据了优势。 此后《伤痕》发表,“伤痕文学”的名字不胫而走,《牧马人》又紧随其后,赢得了国内无数读者的眼泪和心。 惜春派迅速在舆论场取得了争论的话语权,并把这股优势不断向文学界以及读者群体扩大。 相比以“文”见长的惜春派,偏佐派身上的“官”气更重,他们不主张一味暴露伤痕,对于伤痕文学作品的出现不断施加政治压力。 但奈何民意汹汹,普通百姓当中深受嗡嗡嗡之害的人大有人在,伤痕文学的出现便是他们宣泄的出口,民意如同冲破了堤坝的洪水,又如何是人力能够堵的住的? 可以说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在双方的争论当中,惜春派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地位。 但就在今年,偏左派趁着上头会议精神的东风,发起了对惜春派的总攻。 随着话剧《假如我是真的》、电影剧本《女贼》和《歌德与缺德》等文艺作品的出现,这种争论达到了空前激烈的程度。 偏偏就在此时,林朝阳在《十月》上发表了《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注定是给这场空前激烈的大争论来了一次火上浇油。 林朝阳本人并没有这个觉悟,甚至是被文学界普遍视为惜春派得力干将的刘昕武也没这个觉悟,他们的想法只是就事论事,但却忽略了外界环境和气候的变化。 导致《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在发表后的这段时间里,引起的讨论声越来越大,并迅速成为两派争夺舆论主导权的“阵地战”。 林朝阳这个始作俑者因伤痕文学成名,本来被惜春派视为自己人,可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背后放冷枪,被许多支持惜春派的人视为首鼠两端的叛徒。 站在偏左派的视角里,林朝阳对着惜春派反戈一击,他们自己是高兴的,但要说把林朝阳接纳进自身阵营里,也是不可能的。 谁敢保证这小子没有下次? 身边有这么个人,可得防着点! 林朝阳对于文学界的弯弯绕就是个门外汉,不懂也不关心,身边也没个人提醒,《十月》的编辑们倒是了解。 可他们也不知道林朝阳是个什么心理,还以为林朝阳就是想在这场大争论当中掺一脚,露露脸呢,所以谁也没说的太深。 《人民文学》的主编章光年也是惜春派的大佬之一,最近林朝阳身处两派大争论的舆论中心,又赶上了林朝阳的小说要在《人民文学》发表,所以他便授意崔道义过来询问询问林朝阳,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崔道义给林朝阳梳理了半天,他总算是明白了,难怪最近他被人逮着骂。 敢情他挨骂不光是因为像很多人说的那样“吃着伤痕文学的饭,砸着伤痕文学的锅”,更多的原因是在于1979年文艺界的一场“倒春寒”和惜春、偏佐两派的大争论。 他哭笑不得的冲崔道义解释了几句发表《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原因。 听说这竟然是一篇给学生演讲的演讲稿,被刘昕武偶然听到之后撺掇着发表到了《十月》上,崔道义同样哭笑不得。 “这闹的都是什么事啊!”崔道义无奈的慨叹了一句。 了解了事件真正的背后原因,林朝阳倒没有太放在心上,他又不混文学界,写小说无非是想赚点稿费。 现在又不是十年前了,还搞引言获罪那一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他有个问题很好奇,问道:“你说丁灵也是偏佐派的,那她为什么还写评论支持《牧马人》?” “她为什么不能支持《牧马人》?” 人们以为大佬们的理念之争是两方人马针锋相对,非黑即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实际上的理念之争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理念,不尽相同,更多的时候是外界一些舆论为了更好的理解和传播这种争论而简而化之把他们分成了两伙人。 很有可能在传播者嘴里你死我活的两个人,私下里还是很好的朋友。 崔道义解释过后又问起林朝阳对被舆论批评的看法,见他毫无挂碍,摇头笑了起来,“你的心可真够大的!” 崔道义今天的到来算是给林朝阳解了惑,至少让他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挨的骂。 等到晚上,林朝阳兴致勃勃的跟陶玉书说起了这件事。 虽然林朝阳不想承认,可能够搅动风云也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他的影响力。 “诶,你说我这篇文章投给《文学评论》怎么样?” 最近因为林朝阳被舆论围剿,陶玉书灵感爆棚,每天奋笔疾书,文章产量屡创新高,几乎隔两天就会往外投一份稿子,不过至今还没有发表的。 “好啊,《文学评论》可是文学批评领域的重要刊物,我支持你!” 陶玉书看着林朝阳的表现,心里想着,自家男人是不是有点过于没心没肺了。 第90章 正常人的反应 “你就不想发表点文章来阐述一下自己发表那篇文章的真正想法吗?” “唔……”林朝阳蹙眉沉思,“倒也不是不行,正好还能赚笔稿费。” 陶玉书无语的拍了拍额头,“瞧你这点出息。” “你之前不是也这么说的吗?”林朝阳的话让陶玉书哑口无言。 好吧,她承认。 在赚稿费这件事上,她们夫妻俩好像确实都有点执念。 眼看着到了八月下旬,林朝阳接到了《人民文学》邮来的用稿信和稿费单。 他的小说将正式发表在《人民文学》1979年第八期上,全文七万两千字,千字稿费七块,总计获得了504块稿费,是林朝阳从事创作以来金额最大的单笔稿费。 一下子多了五百块钱的收入,林朝阳夫妻俩都十分高兴。 更让人高兴的是没过两天,陶玉书投出去的那几篇文章也有了回信。 这段时间文学界对于《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的批判此起彼伏,但对林朝阳几乎没什么影响。 虽然总是有个别人按耐不住脾气,把火气烧到“许灵均”的身上,可大部分人还是能够做到就事论事。 偶尔同事们看到这样的文章,还会拿过来调侃林朝阳,他也满脸不在乎,还饶有兴致的分析起了文章的长处与不足。 他的这种云淡风轻让身边的不少同事都佩服不已,许多人扪心自问,这种事如果放在他们身上,恐怕做不到林朝阳这样的松弛与开阔心态。 能当教授的女婿,果然不是凡人。 人家不仅小说写的好,光是这份胸襟和格局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 林朝阳并不知道,外界的一番批判竟然让他在图书馆收获了不少的好口碑。 不过跟他的悠哉比起来,陶玉书就要忙碌的多了,在那些批判文章的刺激下她灵感爆棚,连续写了五篇文章投了出去,如今大半个月时间过去了,还真就收到了回信。 先是《中国青年报》发表了她的《情绪价值主导下的“伤痕文学”路在何方?》,然后又有《河北文艺》发表了她的《伤痕文学的审美局限与历史镜鉴》。 直到开学前,陶玉书已经收到了两封用稿信。五投中二,这个成功率对于还在上大学的陶玉书来说已经属于骄人战绩了。 不仅让她出了林朝阳挨骂的气,更让她出了被人无视的气。 明明署名两个人,这帮人专捡着一个人骂,眼睛是瞎了吗? 陶玉书陆续收到了两家刊物的稿费单,一份十二块钱,一份二十四块钱,加在一起三十六块,再算上之前《牧马人》的那篇评论的发表与出版稿费,不知不觉之间陶玉书今年已经赚了七十块钱的稿费。 但这距离她在林朝阳面前立下的目标仍有很大的差距,三百块钱,光是写评论也得十几篇才有可能。 文章的陆续发表极大的刺激了陶玉书的创作欲望,每天回到家里就是写写写,甚至连一开始对于那些批判文章的愤恨都逐渐消退,转而替代的是对于文章发表和稿费到手的狂热追求。 这天晚上,陶玉书依旧在伏案疾书。 林朝阳看了一眼时间,现在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语气有些幽怨:“玉书,该睡觉了!” “你先睡。”陶玉书头也不抬的回了他一句。 “唉!” 林朝阳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怎么也没想到,外边那帮闲的冒油的批判文章给他造成的最大影响居然是夫妻生活。 “时间太晚了,都九点半了。”林朝阳又提醒道。 陶玉书抬头看了一眼,“十点,十点就睡。” 见她如此沉迷于创作,林朝阳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乖乖的等到十点钟。 陶玉书意犹未尽的搁下了笔,她刚躺上床,林朝阳的手便抚上了她的肩。 “知道的你是为了给你男人我出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一心想赚稿费呢。” 听到这话,陶玉书本能的心虚了一下,眉头紧锁,义正言辞。 “我就看不得这帮人欺负你!” 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林朝阳太了解陶玉书了,刚才他那么说只不过是调侃而已。 看着陶玉书的反应,他不禁莞尔。 “是啊,这帮人,就看我老实,太欺负人了!多亏了媳妇你仗义出手,力挽狂澜。” 他的语气轻松,没有半分挨欺负的苦大仇深,惹来陶玉书的白眼。 “这个家里最没心没肺的就是你!” “你这个话我不认同,你把大哥放在哪里了?” 夫妻俩背后说大舅哥坏话,陶玉书忍不住笑了出来,“整天说这些俏皮话。” “那不说俏皮话了,来点实际行动。”林朝阳笑眯眯的凑了上来。 夜,伸手不见五指。 床架有节奏的晃动仿佛黑暗的律动,突然,男人的肚皮被一把薅住,又捏了捏。 床架的晃动立刻停了下来,男人浑身紧绷,“干嘛?” “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没有吧!”男人无视肚皮上的一圈赘肉。 女人没再说话,床架继续晃着,一直到深夜。 翌日清早,林朝阳朝图书馆走着,准备去上班。 冷不防昨天夜里的对话又闯入了他的脑海,他低着头捏了捏肚子上的肉肉。 胖了吗? 一定是因为最近忙于写作,都是为了这个家啊!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走到图书馆附近,就瞧见东面有个一颠儿一颠儿的瘦小身影。 “朱伯伯,您可真是风雨不误啊!” 林朝阳和朱光遣并排跑着,主动搭话。 老朱头儿瞥了他一眼,嘴紧紧的闭着,丝毫没有回答的意思。 看样子,老头儿还真怕岔气。 林朝阳没再说话,两人跑了约莫二十分钟,他看了一眼手表,马上要到开馆时间了,便赶忙朝图书馆跑去。 跟着老朱头儿一起跑步纯粹是突发奇想,昨晚被媳妇嫌弃了一下,让他产生了危机感。 这年头软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女人要的不仅是他的才华,还要他保持鲜美的肉体。 唉,贪得无厌!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来到燕京这一年,他的生活确实过的太安逸了一点,连点像样的体力活都没有。 每天找书、倒书繁琐是繁琐了点,但也不算累,唯一算是比较累的大概就算是倒架了,基本每个季度也就一两回。 他之前每天都会提早二十分钟到馆里,今天看到老朱头儿风雨无阻的锻炼,心里也起了个念头。 从今以后,他也利用上班前的这段时间跑跑步。 男人的尊严不能丢! 九月里,空了一个暑假的燕大校园再次热闹了起来,校园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这天林朝阳正在借书处前台当班,好久不见的刘振云走了过来。 “朝阳!” “振云,来借书?” 刘振云交给林朝阳几张索书卡,他先登记了信息,刘振云说道:“你那部小说我看了。” “哪部?” 林朝阳今年发了两部小说,一部在是五月发在《燕京文艺》上的《小鞋子》,一部是在发在八月下旬的《人民文学》上。 “当然是那部《高山下的花环》!” “哦,那部啊。” 林朝阳脸上表情淡然,不知道为什么,刘振云有种想给他一拳的冲动。 “能在《人民文学》头条发表,厉害啊!”虽然觉得林朝阳是个装逼犯,但刘振云还是由衷的说道。 “谢谢,也是凑巧了,部队那边比较欣赏。” “部队?”刘振云不知道林朝阳为什么会提到部队,写个小说跟部队有什么关系。 林朝阳并没有遮掩,如实跟他解释了一下,刘振云感叹道:“我还纳闷儿呢,你好端端怎么写起战争军事题材的小说呢!原来如此。”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青春靓丽的身影出现在前台附近。 “姐夫!”陶玉墨甜甜的叫了一声。 林朝阳说道:“这几天怎么不回家?” 燕大开学,陶玉墨这个燕大79级新生也搬到了学生宿舍,这一去好似蛟龙放海、猛虎归山,陶家人好几天没见着她的影子。 “上课忙啊!” “上课忙下课也忙?晚上也忙?”林朝阳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小姨子的谎言,提醒道:“最近妈的心情可不太好。” 陶玉墨丝毫不惧,反而带着几分有恃无恐的笑容,“没少骂我吧?没关系,让她骂吧,反正我也听不着。” 快乐的大学生活让陶玉墨乐不思蜀,以至于连家都懒得回。 林朝阳看着小姨子的表现感觉仿佛另一个“陶玉书”出现了,陶家的女人是不是在考上大学之后都会产生这种战天斗地、浑然不惧的精神。 “姐夫,这都中午了,你请我吃饭吧!” “你姐一个月就给我那么几个钱?你好意思让我请吃饭?”林朝阳哭穷道。 陶玉墨一脸你当我傻的表情,“都有钱给我姐买播录机,没钱请我吃饭?” 林朝阳:…… 小姨子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有钱买二百块钱的播录机,没钱花五毛钱请我吃饭? 林朝阳内心哀叹一声,我那播录机才花了十三块钱啊! 他怎么也没想到媳妇随口喊的一句二百块,会给他挖了这么大一个坑,竟然成了小姨子眼中的肥肉。 “振云也一起吧。” 既然请客躲不过,那干脆大方一点。 林朝阳注意到,从陶玉墨出现在借书处的时候,刘振云的眼神就一直躲躲闪闪的放在她的身上,就是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的眼神。 陶玉墨与姐姐陶玉书容貌相似,都继承了陶母的优良基因,但她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娇俏的少女之姿。 林朝阳请两人到长征饭庄,点了两个肉菜,三个人吃的不亦乐乎,最后花了一块八。 “谢谢姐夫!” 跑林朝阳这蹭了顿饭,陶玉墨抹了抹嘴就走了,留下刘振云望着她的背影怅然若失。 “别看了,都没影了。”林朝阳提醒道。 被点破心思,刘振云脸上闪过羞赧之色。 他跟林朝阳相差一岁,可林朝阳结婚都快两年了,他却还是个童子哥,见到漂亮女孩有这种反应也很正常。 “朝阳,《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写的真好!” 刘振云的话题岔的十分生硬,不过林朝阳还是很给面子的说道:“好在哪里?” 抛开心中的羞涩,刘振云沉吟了片刻,然后才开口。 “我看完这部小说,印象最深刻的是两点,第一点是人物塑造的真实性与立体性。 《高山》这部小说里的军人形象与我们以往在文学作品和电影里面看到的有很大的不同,摆脱了过去单薄的模式化处理和高大全的英雄形象。 而是赋予了他们丰富的情感世界和复杂的人性特征,小说里梁三喜的淳朴与坚毅、赵蒙生的成长,这种偏向写实主义的手法让人物更加贴近现实生活,也增强了小说本身的艺术感染力。 再就是小说里面所展现的悲剧意识与人文关怀,《高山》的故事放在文学创作里面多少有些吃亏。 因为这一类战争题材的作品你不可能不歌颂英雄主义,但我觉得你在这里面处理的就很好。 把小说的关注重点从简单的军事叙事,转向了冲突性和戏剧性的处理,又融入了浓厚的悲剧色彩和深深的人文关怀。 最后关于战争的代价和生命的价值的思考很深刻,特别是在探讨军人牺牲的意义和对其家庭的责任上,提出了尖锐的社会问题。” 刘振云就着小说的内容侃侃而谈,与平时略有些沉默的形象有很大的不同,林朝阳笑着调侃道:“真不愧是中文系的,分析的头头是道!” 刘振云有些不好意思,“当着你这个作者的面说这些,都是班门弄斧。” 你看,这才是正常人在面对作者谈论作品时该有的反应。 第91章 这不是我的词儿吗(三更万字,17000月票加更) 《高山下的花环》作为战争军事题材小说的突破性是毋庸置疑的,刘振云看完小说来找林朝阳这个作者交流,充分证明了他对小说的喜爱。 但要说他对小说有多么推崇,那倒不至于。 因为文学界向来有一种风气,那就是提倡作品必须要具有现实主义批判精神,揭露各种社会矛盾,对社会的黑暗面和弊端进行深刻的批判。 这种思潮自五四运动以来深刻的影响着中国文学的发展,直到今日。 刘振云作为燕大中文系的高材生,也同样抱有这种心理,但他抱有的并非是那种只认“批判”的偏执,所以在看待《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时,态度可以说是客观的。 “你这部小说发表了几天,大家的讨论热情居高不下。”刘振云说道。 “能引起中文系的讨论,看来小说写的确实不差。”林朝阳哈哈笑道。 两人一路闲聊着回到学校,快到三角地的时候林朝阳问:“最近怎么没看着健功?” 开学之后林朝阳一直没去中文系蹭课,再加上一个暑假没见面,所以问起了熟人的情况。 “他啊,他们那伙人这会儿正迷话剧呢。” “话剧?” 中文系要成中戏了?但倒也可以理解。 自恢复高考、学生们入学以来,燕京各大高校一直鼓励和培养学生们开阔视野,提升艺术鉴赏水平。 电影、话剧、京剧、乐团、舞蹈演出、歌唱比赛、运动会……这个时候条件虽艰苦,可学校给大学生们创造的业余生活堪称盛宴。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看话剧几乎是每个学生每个月必修的娱乐活动。 自然而然的,大家对于话剧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嗯,暑假的时候七七级的李春在家里写了个剧本,最近大家在张罗着排演,我们班还有人也去参加了。” 聊到三角地,两人分开,林朝阳回了图书馆。 这天,中文系有吴祖缃的课,林朝阳又跑去了听课。 他一出现在教室,便引来了所有人的侧目。 暑假一个多月没见面,再见面本应该有些生疏,但这个暑假大家在诸多报纸和杂志上看见了太多次“许灵均”的名字,丝毫没有对林朝阳感到陌生。 “你小子可真能折腾!” 林朝阳入了座,他旁边的陈健功如此说道。 “怎么就能折腾了?” 陈健功眼睛朝前看,脸上露出几分赞叹之色,嘴里低声说道:“五月份《小鞋子》发表,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响,你还不知足。转头在《十月》上发了那篇演讲稿,我最近可是没少在报刊上看着骂你的文章,你可真是怕自己不够火啊!” “扯淡。我哪知道演讲稿发到《十月》上会有那么大的反响?” “你敢说你不知道?我看你就是故意的,现在你许灵均的大名可是响彻中国文坛,成大作家了!” “滚蛋!”林朝阳笑骂了一句。 调侃归调侃,但陈健功有一点说的是对的。 挨骂归挨骂,但按照现在的舆论状况看,林朝阳的名气可要比许多老一辈作家还要大。 他的这种情况在七八十年代的文坛其实并不罕见,造成这种现象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大众对于文学超乎寻常的喜爱。 书店的新书随时被一扫而空,图书馆永远人满为患,无论是干部、学生、工人、农民,大家都热爱读书。 嗡嗡嗡压抑十年之后爆发出的读书热情贯穿了七十年代后期和整个八十年代,也造就了这个时代的超级明星——作家与诗人。 他们拥有比后世的大明星还要可怕的影响力,一言一行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影响整个社会。 如今的林朝阳,虽然作品还没有几部,但他和他的作品在文坛以及读者群体当中的讨论度在过去的大半年时间里却始终居高不下,俨然已经成为新生代作家中最具话题的人物。 “瞧你,开不起玩笑!”陈健功敛去脸上的诙谐,正色道:“说真的。你最近的讨论度确实有点高,主要是作品也确实出彩。这才几个月啊,《小鞋子》的风潮还没过去呢,《高山下的花环》又出来了。你这部小说我可是认真拜读了,在近些年的军事题材小说当中绝对是有开创性和突破性的。” “我宁愿不要这种讨论度。” 陈健功露出“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情。 “就因为挨骂?要是搁我,我巴不得他们骂我,骂的越狠我越高兴,不被人骂,能叫大作家? 你看看当年民国那时候,人脑袋都打出狗脑袋了。不挨骂?不挨骂人家都瞧不起你!” 林朝阳无语的看着陈健功,真没看出来,哥们儿你这想法够超前的。 要是把陈健功放四十年后,高低是个粉丝一个亿的大网红。 “不过说真的,你真那么不看好伤痕文学的发展?”陈健功认真的问道。 “不是不看好,我是觉得大家都掉进了一个定语陷阱里。 什么叫伤痕文学?说大白话,就是大家对于前些年那些不幸遭遇的挖掘、揭露、批判和反思。 这段时间以来发表或者出版的此类作品你应该也看过不少,咱们实事求是的说,有多少是真正优秀的作品? 我是觉得,这股伤痕文学的流行是一种必然,但它的广受欢迎更多的是建立在情绪价值下,这种风气注定是长久不了的。 随着这两年大家的怨气逐渐消解,它的流行必将走向终结。取而代之的可能是反思,也可能是怀念,或者是别的。这些我演讲的时候不是讲了吗?” 陈健功说道:“演讲的时候我是听了,可最近的风不是太大了吗?今天又聆听了一番您老的教诲,让我再次茅塞顿开。 诶,你一说‘情绪价值’,我想起来了,那天我还看了玉书同志在报纸上发的那篇文章。 这词不会是你想出来的吧?还挺精准的。你小子说的好像淡泊名利,我看是恨不得外面吵的越热闹才越好呢。” “别扯没用的,认真听课。” 蹭完了课,林朝阳不理会陈健功拉着他继续聊的邀请,返回图书馆。 傍晚下班,林朝阳正准备离开图书馆,却被一个中年人给拦住了。 中年人有着读书人特有的那种清瘦,眼目深邃,戴着副眼镜,有种文质彬彬的窝囊感,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 “朝阳同志,你好,我是洪子成,中文系的讲师。” 中年人的自我介绍让林朝阳眉头不自觉的挑起。 未来大佬啊! 提起洪子成的名字后世很多人可能不了解,但你要是问问念中文系的大学生们,他们肯定不陌生。 因为这位大佬在九十年代写出了一部足以记入中国文学史的著作——《中国当代文学史》。 这部书牛逼到什么程度呢? 面世后不久便成为国内众多高校中文系当代文学课的首选教科书,并且沿用到林朝阳穿越前也依旧如此。 《左传》有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 中国文人终其一生的梦想也正是这三个目标,一部《中国当代文学史》足以称作“立言”,在这一点上来说,洪子成的成就放眼中国当代文坛也是首屈一指的。 当然了,现在的洪子成还没那么牛逼。 现在的他年过四十,还是燕大的一名普通讲师,林朝阳甚至没蹭过他的课。 “洪老师好!”林朝阳客气的打了个招呼,“您找我有事?” “嗯。”洪子成点了点头。 “最近我正在写一部关于当代文学的著作,是与人合著的。 本来书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可最近媒体上有一些关于你和伤痕文学的争论,我去看了你之前发表在《十月》上的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 我觉得你对伤痕文学的一些看法和剖析非常准确,想找你聊聊。” 洪子成的态度客气中夹杂着古板,一看就是潜心研究学问,不善交际的类型。 林朝阳看了一眼手表,“去家里聊吧。” 洪子成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林朝阳就邀请他去家里坐,他这人又不太会变通,一路跟着林朝阳来到了朗润湖公寓。 站在公寓楼前,洪子成的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艳羡。 燕南园的别墅、朗润湖的公寓楼都是燕大教授们的标准待遇,能住进这些地方,证明学术实力和地位已经站在了中国学术界和知识界的最前列。 洪子成现在只是讲师,还住在三十二号楼东面的筒子楼里,那里面住满了燕大的青年讲师,嗯,当然也包括中年讲师。 两人到家的时候,陶父刚回家不一会儿,他看着洪子成觉得眼熟。 “你是中文系的……”陶父一时想不起名字来,洪子成说道:“洪子成。” “对,想起来了,洪子成!杨晖夸过你好几次,杂文写的好。” 杨晖是中文系的系主任,也是中文系的资深教授,沉钟社的发起人和主要成员之一。 提起杨晖,最牛逼的事当然是当年赵家楼的那把火,他便是当初最早冲入赵家楼的几个学生之一,可以说是改变了中国历史的人物。 “您过奖了,我最近在写一部关于当代文学的书,今天过来是找朝阳同志聊聊他对伤痕文学的看法。” 没用陶父问,洪子成主动说明了来意。 陶父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你们年轻人聊,文学的事我不懂。” 跟陶父打过招呼,两人刚在屋里坐着聊了一会儿,陶玉书便回来了。 听说洪子成今天是来跟林朝阳聊伤痕文学的,陶玉书两眼发光。 最近她为了跟外面那些批判林朝阳的文章打擂台,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番伤痕文学,文章发了两篇,可始终是隔空对线,总感觉不尽兴。 洪子成的出现恰好可以让她验证验证自己最近的学习和研究到底有多少收获。 “洪老师,您是研究当代文学的,不知道您对伤痕文学未来的发展趋势是怎么看的?” 洪子成一脸懵的看向林朝阳,这不是我的词儿吗? 第92章 学习使人快乐(今日四更) 洪子成是来找林朝阳交流他对于伤痕文学的看法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陶玉书当成经验怪。 不过意外归意外,洪子成还是诚恳的回答了陶玉书的问题。 “坦白来讲,我对伤痕文学的看法是比较复杂的。跟朝阳同志的想法类似,我觉得我们既要承认伤痕文学在诞生后和发展中期对于中国文学和社会发展提供的重要价值,也要看到它本身的缺陷。 我个人在理论研究的过程中,粗浅的把中国当代文学分成了两个部分,分界线便是嗡嗡嗡时期。 现在文学界的普遍争论是在于我们到底要不要恢复‘十七年文学’时期的创作风格和意识形态,如果不坚持‘十七年文学’所走的道路,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走。 嗡嗡嗡以后这个时期……” 洪子成说到这里卡了个壳,可能是没想到应该如何称呼嗡嗡嗡以后这段文学时期,现在距离76年过去了不过三年时间,一切不过是刚刚发轫的阶段,文学界尚没有任何人对于这段时期有一个准确的描述和定义。 “新时期文学!”就在这时,林朝阳脱口而出。 闻言,洪子成眼前一亮,拍着手站起身。 “新时期文学!这个提法好,这个提法好!朝阳同志对于当代文学的研究果然鞭辟入里,这个称谓实在是再准确不过了!” 林朝阳连忙摆了摆手,“随口一说,怎么个叫法还要看学术界的意见。” 洪子成却越念越激动,说道:“这个称谓非常好。朝阳同志,我想把你这个叫法用到我的书里,可不可以?” “你想用就用,一个叫法而已。” 洪子成脸上露出畅快的笑容,“就冲着你这个称谓,此行不虚。” 本来洪子成是找林朝阳交流对伤痕文学的看法的,可林朝阳用一个短语便展露出他对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嗡嗡嗡以后这段时期的深入了解,让他聊着聊着便忍不住将话题延展开。 “七月份的《人民文学》你看了没有?上面有篇小说。”洪子成问。 “你说的是姜子隆的《乔厂长上任记》吧?” “没错,你果然关注到了。” “写的那么好,现在影响力还那么大,我怎么可能关注不到?” 洪子成颔首道:“现在有些评论家喊出了‘改革文学’的口号,《乔厂长上任记》算起来算是开山之作了,他的作品影响深远。” “《乔厂长上任记》写的是好,不过若论改革文学的发轫之作,我觉得他的《机电局长的一天》可能更适合一些。” 洪子成闻言有些意外,他关注姜子隆是从《乔厂长上任记》开始的,对于姜子隆之前的作品还未做全面了解。 “这部小说我倒是没拜读过,你给我说说。” “《机电局长的一天》大概就是……,你要知道这篇小说是发表在76年年初之际的,作为发表在嗡嗡嗡时期的作品,整篇作品充满着一种压抑的氛围,对当时的工业战线的现状充满着一种忧心忡忡的叙述语态。 这与当时的政治和经济大环境是格格不入的,姜子隆早在这部小说当中就已经展现出了对中国工业发展敏锐的洞察力和强烈的责任感。 ‘改革文学’之名,放在它身上可能更适合一些。” 林朝阳对刚刚兴起的改革文学的关注让洪子成始料未及,他更好奇林朝阳是如何能做到对这些作品如数家珍的,毕竟他作为专门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也难免有疏漏的地方。 面对他的疑问,林朝阳笑了起来,“你忘了我是在哪里工作了?在图书馆工作,最大的好处便是可以看书。古今中外,尤其是当代的文学期刊,我们那报刊室里面可太全了。” 在互联网普及之前,图书馆的人们获取知识和资讯最权威、也是最便捷的渠道,燕大图书馆放眼中国也排的上号,身处其中的林朝阳自然受到了颇多滋养。 不过林朝阳才到图书馆一年,平时又有工作在身,自然做不到博览群书,他跟洪子成说的话半真半假。 他所阐述的观点,有一些自己这一年多来阅读所感,还有一部分是后世的见识带来的。 但洪子成是不知道这一点的,图书馆工作、博览群书…… 人脑有一个很强大的能力叫作联想,这两个关键词进入脑海中,洪子成立刻联想到不可明说之大能。 听着林朝阳的话,洪子成看向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崇敬。 能在图书馆当临时工的,果然非池中之物! 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让洪子成将林朝阳引为知己,聊到最后他感慨道:“朝阳,你这样的人才,不到我们中文系教课,实在是可惜了。” 林朝阳笑着摆摆手,“就我这点水平,哪里教得了书?去当个学生还差不多。” 洪子成闻言笑了起来,因为他刚刚听林朝阳说了去中文系蹭课的事。 之前林朝阳和学生们一起听课,结果某一天他突然站到了讲台上成了老师,想象着那个画面,洪子成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时间一晃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林朝阳送走了洪子成。 回到屋里,他就发现陶玉书眼冒星光的看着他,亮的吓人。 以前她和林朝阳交流文学创作上的事,因为是夫妻总是点到为止,或者说着说着就跑题到更亲密上的事了。 今天洪子成的到来让陶玉书惊讶的发现,丈夫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到了需要她仰视的程度了。 “干嘛这么看着我?” 陶玉书不回答他的问题,拉过他的手,一脸心疼,“朝阳,真是辛苦你了。” 辛苦? 还没等林朝阳问为什么辛苦,陶玉书便说道:“在图书馆不仅没有落下工作,还要抽时间上课、读书,回到家里还得写作。” 陶玉书幻想着丈夫每天马不停蹄的忙碌画面,既心疼又骄傲。 “啊,这个……确实。”林朝阳原本精神奕奕的脸上立马显出几分疲乏之色,“辛苦是辛苦了一些,不过学习使人快乐。” “学习使人快乐?” 陶玉书念叨着这句话,眼神越发明亮。 找了这么一个积极上进的另一半,可真是我的福气! 她用力的点着头,“没错,学习使人快乐。朝阳,你说的真是太好了,真应该把这句话写出来贴到墙上。” 林朝阳被媳妇的癫劲吓了一跳,“媳妇,媳妇,没必要,这种精神我们自己领悟就够了,贴出来不是给大家压力吗?” “为什么会有压力?有压力证明不求上进!” 陶玉书的反驳无懈可击。 林朝阳劝道:“这是家里,不是学校、也不是单位。你想想大哥……” “唔……忘了家里还有他这么个不学无术的了。” 黑起自家大哥,媳妇真是专业的。 “不过你这句话说的真好,不用真是可惜了。”陶玉书嘀咕着,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奇怪的光。 翌日再下班,林朝阳发现陶父竟然在挥毫泼墨,这回小姨子不在,他的马屁有用武之地了。 “爸,您今天真是好雅兴啊!” 此时陶父刚刚起笔,全神贯注,没功夫去附和女婿的马屁。 只见他大笔一挥,行云流水一般,纸上便出现了六个大字: 学习使人快乐! 林朝阳:??? “爸,您这是……”林朝阳忍不住问道。 陶父这时搁下了笔,回道:“玉书说,希文上小学了,希武也快了,让我写点字贴在他们房间,督促这两个小子学习。” “她让您写的?” 林朝阳还有下半句没说完:她让您写,您就写? “是啊,难为她这个当姑姑的还能想着两个小的。”陶父言语间对女儿的态度很是欣慰。 只有知悉内情的林朝阳满心无语,他很担心媳妇再这么卷下去,家里恐怕会鸡犬不宁。 “玉成,把这幅标语给希文、希武粘上去!” 陶父喊了一句,大舅哥立马从房间出来,欣赏着父亲大人的墨宝,还不忘献上马屁。 “爸,您这手字最近又进步了!” 林朝阳暗地里摇了摇头,大舅哥这马屁,还不如自己的水平呢。 媳妇说的没错,不学无术啊! 陶玉成小心翼翼的捧着陶父的墨宝来到两个儿子的房间,将墨宝粘在陶希文写字、做作业的书桌前。 陶玉墨刚搬到学校宿舍几天,乐不思蜀,至今未归家,也不知是不是生气,丈母娘昨天支使着大舅哥把房间收拾了出来。 原本陶玉成是带着大儿子陶希文住一屋,赵丽带着小儿子陶希武和陶玉墨住一屋,现在按照陶母的指示,变成了陶希文和陶希武两兄弟住一屋,陶玉成夫妻俩住一屋。 两个儿子住一屋,夫妻俩住一屋,大舅哥自然高兴,动作前所未有的麻利。 只是这样一来,恐怕以后陶玉墨周末、寒暑假回家,也只能跟两个小的挤在一起了。 现在文武两兄弟还小,没什么不方便的,再过两年可就不行了。 林朝阳再次替小姨子感到心酸,家庭弟位一目了然。 第93章 《高山下的花环》发表 又一个周三,林朝阳到中文系蹭林更的课。 上完课,林朝阳问道:“这两回上课没看到老叶。” 老叶是叶俊远,77级中文系的老大哥。 陈健功回道:“叛校了,考上人大的研究生了。” “大一能考研究生?” 林朝阳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陈健功硬拉着他往32号楼去,让林朝阳帮着给看看最近新写的剧本。 “剧本这玩意我哪儿懂?还得上班呢!” “一事通,百事通,你现在可是大作家了。” 陈健功生拉硬拽着把林朝阳拉到宿舍,拿出他刚写出了初稿的剧本——《良心》。 林朝阳对于戏剧创作了解不多,本想谦虚几句,可陈健功却说道:“都是讲故事,大差不差,你就提意见就行。” 陈健功的话自然不能当真,在读者和观众的角度来看,小说和剧本的区别确实不大,无非是改一下形式。 可若细究的话,两者却有着极大的不同,无论是在创作目的、表现方式、结构特点还是阅读/观看体验上两者之间都有着明显的差异。 比如说,小说通常要采用详尽的文字叙述,这其中就包括了大量的内心独白、环境描写和各种修辞手法和叙事技巧。 但剧本不同,它主要是依靠对白和舞台提示来推进剧情,语言必须精炼、简洁,能够以最直观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 小说的结构要求也相对自由,作者可以按照自己的构思来灵活安排章节、视角和时间顺序。 剧本要求的结构必须是紧凑的,具有较强的节奏感,注重场景转换和戏剧冲突的设计,通常按幕或场来划分,每一场戏都是围绕特定的冲突或者时间展开的。 一般人看小说很容易看进去,但看剧本却需要一定的耐心,很多人看剧本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干”。 简略的时间、地点、环境交代,然后便是人物对话以及表情和肢体动作描写,它给读者所展示的只能是客观存在的物质世界。 而剧本所展现的时代风情、赋予人物的情感和情节的跌宕起伏,是由读者和观众的感受来共同完成的。 《良心》是部独幕剧,讲的是某省xf处长的两个女儿,一天把一个在街上遇到的瞎老汉领回家中。这瞎老汉的女儿在二十年前含冤而死,老汉因此哭瞎了眼睛。 现在嗡嗡嗡过去了,老汉来省城为女儿sf,而xf处长正是瞎老汉的女婿,是他当年的“大义灭亲”,揭发了自己的妻子,那两个女儿也正是老汉的外孙女。 剧中,只有xf处长才了解几人之间的关系,但在最后他却狠着心将老汉的sf信烧了。 林朝阳没写过剧本,但看过不少剧本和话剧演出。 《良心》的故事带着典型的伤痕文学特征,放在四十年后可能有些俗气,但放在现在看还是很新鲜的,尤其是在最后的结局处理上,很有几分巧思。 “写的不错。” “真不错?”陈健功有些不自信的问道。 “我一个门外汉,你指望我说出什么来?单凭个人感觉来说是挺不错的。” 陈健功略有些遗憾,“你这水平也不行啊,连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林朝阳恶狠狠的看向他,我让你找我看剧本了? “玩笑,玩笑!”陈健功嘻嘻哈哈的道了个歉,问道:“你就说说呗,随便说说就行。” 林朝阳又翻起了剧本,字斟句酌了好一会儿。 “这句台词我觉得可以改一下。” “改成什么?” 林朝阳指的地方是剧中xf处长对瞎老汉说“不要无理取闹”。 他说道:“你后面再跟两句。” “跟什么?” “xf处长:不要无理取闹。 瞎老汉:首长,我有理呀! xf处长:有理也不能取闹!” 陈健功眉头蹙起,“这是强调吗?倒是不错。” “这两天的《人**报》看没?”林朝阳问。 陈健功摇了摇头,“没看。” “就这还大学生?” 林朝阳趁机挖苦了陈健功一句,他催促道:“说正事。” “报上有篇文章说的就是sf群众,里面有一句话。” 陈健功眼前一亮,“就是这句?” “嗯。” 陈健功立马下笔将自己原来的那句台词划掉,按照林朝阳指导的补上两句台词,然后越看越讽刺、越看越辛辣。 最后忍不住朝林朝阳伸了个大拇指,“大才啊!” 有了这两句台词,陈健功更加笃定林朝阳在创作上的天赋,拉着林朝阳死活也不让他走,非得把剧本给磨出来不可。 “上班,还得上班呢,晚上到家里去弄。” 林朝阳好不容易找了个借口逃出32号楼,等到下班的时候,就看到陈健功早早的等在了图书馆门口。 “你小子怎么跟狗皮膏药一样?” 陈健功被他挖苦也不生气,涎着脸笑道:“我这不也是为了艺术吗?” 文化人要是不要脸,谁也拦不住。 林朝阳把陈健功领到家里,陶玉书听说他要鼓捣一出话剧,顿时来了兴趣,催促着林朝阳帮忙改剧本。 爱折腾,这恐怕是陶玉书和陈健功两个人最大的共性。 有了陶玉书的监督,林朝阳没办法偷懒,只能陪着陈健功磨剧本,连着三天晚上,总算是把剧本弄好了,陈健功这才放过他。 “玉书,太感谢你了,等首演的时候你一定要来捧场啊!” “没问题。” 陈健功和陶玉书两人兴高采烈的告别,完全忽略了一旁的牛马。 我忙了好几天,就没人对我说一句“谢谢”,saythankyou吗? 林朝阳深深的叹了口气,为什么他的身边的人都这么爱折腾啊? 一转眼,《人民文学》第八期已经出刊一个多星期了,作为中国文坛殿堂级的文学杂志,《人民文学》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号召力是毋庸置疑的,几乎每期的销量都在四五十万份。 这一期《人民文学》出刊的头三四天,杂志的销量依旧维持着往期的水准,但情况在第五天开始出现了骤然变化。 读者们蜂拥而至,许多书店、书报摊上的杂志每天以平日里销量两倍、三倍的增加,本来应该是能卖一个月的库存,却在短短一个星期的时间里被一扫而空。 干图书这一行的遇见这种情况都很清楚,这必然是这一期《人民文学》上又出现了好作品。 书店的工作人员们甚至不需要翻杂志,就知道这期杂志火爆的原因。 作为这一期《人民文学》主打作品,《高山下的花环》的标题名字以头条的形式被醒目的印刷在杂志封面上。 《人民文学》在各地书店、书报摊和邮局遇到的这种情况在上一期《人民文学》发售后也出现过。 七月份的《人民文学》刚刚刊登了姜子隆的《乔厂长上任记》,作为改革文学的发轫之作之一,《乔厂长上任记》自发表之日起便在读者群体受到了追捧,让那一期的《人民文学》销量走了一个漂亮的上扬曲线。 而八月份的《人民文学》突然的火爆,看起来可比上一期还要火热。 库存告急,各地新华书店纷纷向人文社反馈信息。 可这个时候人文社根本顾不上书店的发货请求,因为在这一期《人民文学》出刊的第二天,他们就接到了部队的采购要求,一次性采购五万份第八期《人民文学》。 五万份杂志对于《人民文学》每个月的销量来说并不算太多,但因为部队方面是突然提出的采购要求,所以人文社和他们合作的印刷厂有些猝不及防。 慌手慌脚的加印了部队要采购的杂志,人文社才腾出时间来应付书店的发货请求。 加印和发货环节的脱节,导致的最直接结果就是造成了第八期《人民文学》在各地一刊难求的情况。 此时距离这一期《人民文学》上市发售已经过去了半个月,《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的口碑也已经呈病毒性在广大读者群体当中扩散开来。 自今年2月开始,我们国家与南边邻居的war一直都是老百姓关注的焦点,名义上虽然war只持续了一个月,但实际上小规模的冲突却一直绵延至今。 对于恩将仇报的邻居,老百姓们抱有的观念很朴素,那就是必须要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但同时,国人也同样揪心于前线战士们的艰苦战斗和英勇牺牲。 就在此时,刊载着《高山下的花环》的第八期《人民文学》上市了。 作为第一部以这场战事为背景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在发表后的第一时间便获得了大量读者的关注。 第94章 陶敬法找了个好女婿 《高山下的花环》的主要情节是围绕着某部驻守边疆的九连官兵展开的。 某部宣传处干事、高干子弟赵蒙生一心想调回城市,在战事发生前夕,他终于凭借母亲吴爽的关系,怀着曲线调动的目的,临时下放到某部九连任副指导员,说白了就是镀金。 此时,九连连长梁三喜已获准回家探亲,他的妻子玉秀即将分娩。然而,赵蒙生不安于位,整日为调动之事奔波。 梁三喜因对连队工作放心不下,一再推迟归期。对此,排长靳开来忿忿不平,他替连长买好车票,并催促他启程。 然而就在此时,九连突然接到开赴前线的命令,梁三喜因此失去了探亲的机会,而赵蒙生却接到了回城的调令。此消息一出,全连战士哗然。 面对这种情况,为了不动摇军心,梁三喜严厉斥责了赵蒙生临阵脱逃的可耻行为,舆论的压力迫使赵蒙生上了前线。 在此期间,赵蒙生母亲吴爽不顾军情紧急要求赵蒙生调离前线,此举遭到了首长的强烈谴责。 九连在担任穿插任务过程中,一个个战友为国捐躯。战斗临近结束时,梁三喜为掩护赵蒙生而英勇牺牲,赵蒙生在血与火的洗礼中经受了考验。 战后,在清理战友的遗物时,梁三喜留下的一张要家属归还620元的欠账单,使赵蒙生震惊不已。 烈士的家属纷纷来到驻地,梁三喜的母亲和玉秀用抚恤金及卖猪换来的钱,还清了三喜因家里时困难向战友借的债。 这一高尚的举动震撼了所有人,临别之际,赵蒙生和战友们眼含热泪,列队向烈士的家属举手致以最崇高的敬礼,完成了从一个公子哥向战士的蜕变。 《高山下的花环》的故事抛弃了以往军事题材小说一味高大全的主人公,刻画了一系列个性鲜明、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 连长梁三喜为人正直、宽容、谦和,深受战友们的尊敬和爱戴,他的身上融合了农民的质朴、军人的刚毅和领导者的智慧与胸怀。 关键时刻敢于担当、当于牺牲,他的牺牲不仅凸显了战争的残酷,也深化了小说中对军人保家卫国和牺牲精神的歌颂。 排长靳开来率直坦诚、不畏权势、嫉恶如仇,最后同样英勇牺牲。性格略显偏激,但恰好突破了传统意义上完美无瑕的英雄模式,展示了真实而立体的军人形象。 副指导员赵蒙生是一名高干子弟,享受着父辈带来的优越条件和地位,他最初的形象玩世不恭、作风懒散、依赖家庭,无法共情基层官兵,读者在他身上也看不到对于部队的热爱和军人的责任感。 在经历了战争的洗礼和生死考验之后,赵蒙生完成了从心灵逃兵到真正的战士的转变。 赵蒙生的成长和蜕变是《高山下的花环》的核心,他扮演了从矛盾冲突到觉醒升华的关键角色,他的蜕变也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当前社会中一部分青年人在历史巨变中的精神成长与价值重塑。 也正是因为赵蒙生这样一个形象,才让《高山下的花环》完全区别于以往绝大多数战争军事题材小说,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引发巨大的讨论和影响。 短短半个月时间,随着第八期《人民文学》的疯狂热卖,《高山下的花环》收获了众多读者的喜爱,也成为了这些读者工作、学习闲暇之余的必看读物,关于小说当中的情节和人物也成为大家日常交流讨论的重要内容。 梁三喜、靳开来、赵蒙生…… 一个个鲜明、生动、饱满的军人形象不仅收获了读者们的喜爱,更成为了许多青年人的偶像。 一部《高山下的花环》,在1979年9月的中国文坛刮出了一股撼动人心的飓风。 读者们对小说发自内心的喜爱化成一句句毫无保留的赞美,数不清的读者来信如漫天飞雪一般冲进《人民文学》编辑部的办公室。 读者来信数量之多、溢美之盛,甚于《人民文学》以往任何一部作品的刊载。 这些读者来信以包裹的形式被置于《人民文学》编辑部小说北组的办公室地上,编辑们甚至来不及拆。 审了一天的稿子,临到下班时,崔道义看着这些读者来信发愁。 “王扶,下班你骑车跟我走一趟吧。” “干嘛去?” “把这些信给林朝阳送去,编辑部可没有地方放这些东西,太多了。这段时间一天一包,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崔道义感叹着。 王扶笑道:“谁让《高山下的花环》太火呢?真是太夸张了,我感觉当年《青春之歌》出版的时候,大概也就这样了。” “《青春之歌》也没让部队采购啊!当初我审稿的时候想到了这部小说会火,可我没想到,会这么火!” 崔道义说话的时候,神色复杂。 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刊载《高山下的花环》的第八期《人民文学》已经加印了第三次了,印量达到了惊人的120万份,创下了《人民文学》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 据新华书店发行所同志的反馈,这一期杂志的销量从爆发之后就一路走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他们大胆预测,哪怕是120万份,也依旧不是这一期《人民文学》的终点。 想到这里,崔道义不敢相信的摇了摇头。 《人民文学》这回可真是捡到宝了! 下了班,崔道义和王扶骑着自行车,车筐和后座绑的都是一包包的读者来信,找到了燕大图书馆。 这会儿林朝阳已经下班了,两人又打听到了朗润湖公寓。 “老先生,您好。请问一下,林朝阳同志是不是住在这里?” 崔道义第一次来,有些叫不准地址,拦住了楼下遛弯儿的老头儿。 “是啊,你们找他有事啊?”吴祖缃问道。 崔道义笑着解释道:“我们是《人民文学》的编辑,过来给他送读者来信的。” 吴祖缃的眼神朝两人推着的自行车上瞄了一眼,读者来信?好家伙,这得多少信? 陶敬法找了个好女婿啊! 崔道义两人上了楼,敲响了房门。 开门的是陶玉墨,此时她粉面含煞,语气清冷,“请问你们找谁?” “你好,我们是《人民文学》的编辑,找林朝阳同志。” 听着两人的自我介绍,陶玉墨脸上的清冷褪去,露出热情的笑容。 “请进,快请进!”她礼让二人进门,朝屋里喊道:“姐夫,《人民文学》的编辑来找你了。” “老崔,你们怎么来了?” 林朝阳看到崔、王二人,有些意外。 “来给你送读者来信啊,太多了,编辑部没地方放了。”崔道义解释了一句。 这时林朝阳才注意到放在门口的包裹,惊讶的问道:“这些都是信?” “是啊,还只是一部分。现在是每天一包,我们根本拆不过来,所以就送你这了。” 林朝阳露出为难之色,“家里也没地方啊,你们……”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陶玉书打断,“怎么就没地方了,家里那么多空着的地方。” 陶玉墨也附和道:“就是啊,希文、希武那间房空的地方多了,放点信算什么。” 林朝阳瞟了小姨子一眼,合理怀疑她是在打击报复。 在崔道义和王扶二人到来之前,乐不思蜀的燕大新生陶玉墨同学终于想起了在朗润湖公寓还有个家。 本来半个月不见,回到家里应该是高高兴兴的,可陶玉墨一进家门就遭到了一记晴天霹雳。 家里没有她的容身之处了! 原本是她和嫂子、侄子陶希武住的房间,现在变成了两个侄子住的房间。 她回到自己家,竟然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陶玉墨一怒之下,跟母亲吵了起来。 陶母倒是不生气,面对陶玉墨的愤怒,她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都住学校了,家里留那么一张床干什么?占地方!” 把陶玉墨气的活蹦乱跳,却无可奈何。 林朝阳和陶玉书住的房间只有十平出头,摆了双人床、书桌、衣柜和书架,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 陶父陶母、大舅哥夫妻俩住的房间也差不多是这种状态,唯独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现在单独住一间房,屋内家具、杂物都少,连床都是上下铺的铁架子床,空余的地方比较多。 可房间再空,也不是林朝阳霸占的理由。 更何况,丈母娘不过是跟小姨子闹别扭,生气她半个月不回家。 哪可能真的让她在家里无容身之处,不过以后跟两个侄子挤在一屋倒应该是没错的。 陶玉书姐妹俩一唱一和,况且崔道义他们都把信送来了,林朝阳也不好让人再把东西拿回去。 只能先找个地方放了信,然后对二人说道:“之前《燕京文艺》也要给我送信来着,我没让,家里实在是没地方。你们编辑部想想办法,先找个地方存放一下吧。” 崔道义之前并不知道林朝阳是跟岳父一家挤在一起住,现在了解了情况,也十分理解他的为难。 “好,回头我踅摸踅摸。” 说完了信的事,崔道义两人便准备告辞。 赶上了饭点儿,林朝阳哪能让他们饿着肚子走,盛情邀请两人留在家里吃了顿晚饭。 吃饭的时候,陶玉墨的注意力全在崔、王二人身上。 这可是《人民文学》的编辑,要不是因为姐夫的关系,她可没有机会见。 陶玉墨时不时的就问一个问题,以满足自己文学少女的好奇心,并且牢记崔、王二人的回答。 这可都是以后在班里与人沟(chui)通(niu)的本钱! 送走了崔、王二人,母女间的谈判又开始了。 结果不出所料,陶玉墨以后只能跟两个侄子挤一屋了,算是陶母对她在外流连忘返的小惩罚。 陶玉书则把注意力放到了崔道义送来的读者来信上。 如此数量的读者来信不仅是对作品的肯定,更是对作家本人最高的褒奖。 她乐此不疲的撕开每一封信,仔细的阅读,享受着读者们对于林朝阳的赞扬的同时,内心涌出的是无限的骄傲。 群体认同感所带来的成就,让她心中充满了喜悦,更加深了对于丈夫的爱慕。 这天晚上的她,热情如火! 第95章 大师也这么爱钱吗(2万月票加更) 眼看着还有不到一周就是十一了,发表了一个月的《高山下的花环》越来越火,影响力也越来越大,肉眼可见的影响就是林朝阳坐在借书处前台工作的时候总是会成为学生们关注的焦点。 除此之外,媒体上的舆论也在发酵。 与此前《牧马人》《小鞋子》在读者群体受欢迎,但舆论上是以文学界首先发声为主不同,《高山下的花环》自火爆之后,读者们踊跃向各类地方报纸、杂志投稿。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里,《燕京日报》《山西日报》《沈阳日报》《莲池》《朔方》等数十家地方报纸、杂志都出现了关于《高山下的花环》的读后感和读者评论。 这些文章大多都是非文学相关人士的投稿,但却都是读者们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星火燎原之下,进一步带动了《高山下的花环》在全国范围内的广受欢迎。 相比于普通读者以情感为主导的阅读感受回馈,文学界对于《高山下的花环》的评价就要慢了一些。 专业的文学评论文章通常都是发表在较有影响力的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之上,这些杂志通常都是月刊、双月刊,甚至是季刊,所以相较于读者们的反馈速度,文学界的评论总是会慢一些。 尤其是《高山下的花环》这种突然的爆发,更是让文学界猝不及防。 以至于前段时间因为《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一文而掀起的种种批评之声,也在这股风潮之下被完全压了下去,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也正因如此,最近陶玉书的主要精力已经从写评论反驳那些批评林朝阳的文章,转向了搜集各类对于《高山下的花环》以及林朝阳这个作者的积极评价。 这天周末,她又跑到了燕大图书馆翻报刊,不到一个小时的功夫竟然发现了四份关于《高山下的花环》的文章。 她又找了找那些之前批评林朝阳的文章,结果是一份也没有翻到。 这个发现让她不禁产生了一股挫败感。 当初丈夫被人连篇累牍的批评的时候,她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的期望以自己的一己之力带歪风向,让丈夫免于那些批判。 可惜这两个月来文章发了三篇,但影响力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文学界的批判之声依旧不绝于耳。 本来陶玉书还打算继续战斗的,可自从《高山下的花环》火了之后,原本那些一提起“吃饭砸锅的许灵均”就恨的牙痒痒的批评者们好像十分有默契的偃旗息鼓,这一类的文章也好像一夜之间就不见了踪影。 自己忙了半天,情况没有丝毫改变。丈夫整天无忧无虑,却硬是凭借着作品的硬实力挡下了舆论的批判声。 陶玉书真不知道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感到失落。 这天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她凝视着丈夫的侧脸。 感受到她的目光,正在看书的林朝阳转过了头。 “干嘛这么看着我?” 陶玉书紧紧的盯着他,眼神狐疑,“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料到什么?” “装傻充愣!” 林朝阳越是如此表现,陶玉书心里越是怀疑,她语气中夹杂着几分倔强。 “就是那些骂你的文章,最近都没声音了。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高山下的花环》会火,新作品的影响力会彻底压制那些批评声?” 林朝阳哭笑不得,“你当我是诸葛亮?小说火不火,是读者们说了算的。之前他们骂了那么长时间,兴许是骂累了呢?” “我才不信!” 自两人恋爱以来,陶玉书总是为他对抗外界的冷眼和流言蜚语,所以也就逐渐养成了将他挡在身前,独自面对困难、解决困难的习惯。 如今,在不知不觉之间,林朝阳已经成长到了需要她仰视的地步,他所要面对的那些波澜也进化到了她以个人能力难以化解的程度。 林朝阳宠溺的将陶玉书搂在怀里,心里清楚的知道她的小别扭完全是来自于内心的那股失落感。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现在批判我的人也少了,别整天写了,好好歇一歇吧。” “那不行!”陶玉书一下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我还得赚稿费呢!” “好啊你!”林朝阳一个饿虎扑食,“原来不是心疼我,就是想用我挣稿费!” “啊,救命……” 翌日上班,传达室的谢师傅突然找到了林朝阳。 “朝阳,有人给你打电话。” 这年头大家要不是见面,要不是写信,靠打电话联系的情况很少,得是双方都有工作单位,且能用上单位的电话才行。 林朝阳并不惊讶有人给他打电话,之前他去人文社聊《小鞋子》的时候,李曙光特地让他留了个电话,说之后会电话联系。 林朝阳接了电话,果然是李曙光打来的。 他告诉林朝阳,《小鞋子》单行本的内容已经编辑完成,马上就开始征订,让林朝阳找人写个序,如果没有人脉的话,他可以帮忙联系一下。 “好,到时候我给你们送过去。” 习惯了后世的当日达、次日达,林朝阳很不习惯这个年代的邮政效率,所以大部分时间宁愿自己去送一趟。 李曙光说让林朝阳给《小鞋子》单行本找个人写个序,他虽然不混文坛,但找个人来写序还是不难的。 林朝阳第一个想到的是章德宁,她是《小鞋子》的责编,可惜就是没什么名气。 写序嘛,还是尽量找个名气大的,还得是找个跟文学沾边儿的,林朝阳想来想去想到了住在楼上的邻居。 “吴教授,抽烟!” 这天晚上,林朝阳正好碰上了在楼下抽烟的吴祖缃,给老同志递了根烟,聊了几句,他说道:“吴教授,有个小忙想请您帮一下。” 吴祖缃说道:“有什么老头子我能帮上的忙?” “我写的那部《小鞋子》要出个单行本,出版社让我找人写个序。我初出茅庐,哪里认识那些文坛前辈?这不就求到您这了嘛。” “哦。”吴祖缃点了点头,笑眯眯的说道:“这么快就要出书了?老陶找了个好女婿啊!” “就是单行本,小册子而已,哪里算得上出书啊!”林朝阳谦虚道,然后他又问:“您看……” “行。”吴祖缃痛快道。 林朝阳立刻高兴的说:“谢谢吴教授,感谢感谢……” 这个时候吴祖缃却拦住他,“别忙着谢,聊聊正事。” 嗯?什么正事? 林朝阳一脸茫然。 吴祖缃的手指在底下搓了搓,“你看这个润笔费……” 还冲林朝阳挑了挑眉,你懂我意思吧? 林朝阳弄明白老同志的意思,顿时痛心疾首。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大师也这么爱钱吗? 早知道就找老朱头儿了,人家嘴虽然毒一点,好歹不用他小金库出血啊! “嗐!求您帮忙,哪能让您白干活啊!”他咬了咬牙,已经做好了小金库大出血的准备,“您说个数!” 吴祖缃没说话,伸手叨住林朝阳的烟盒,“这烟可不错。” “送您了。” 吴祖缃笑骂道:“你小子真好意思,半盒烟也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那……送您一条。您不知道,我一个月的零花钱那都是有数的。”林朝阳开始哭穷。 “行吧。”吴祖缃勉为其难的答应,又叮嘱道:“烟先存你那,隔两天给我送一包。” 林朝阳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在家里被人掐着量呢,跑自己这找补来了。 “您也是的,这么大年纪了,别抽那么多了。” 吴祖缃两眼一瞪,“刚才你小子给我递烟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要你几根烟就心疼了?算了算了,不写了,不写了!” “别介别介,我这不也是为了您的身体健康吗?” “我身体什么样我不知道,用你操心?” “得得,是我不对。烟,一根儿也不会少您的。” “这还差不多。” 吴祖缃念头通达了,又抽了两根烟儿,回了家。 翌日一早,林朝阳正要上班,刚下到楼门口,就见吴祖缃蹲在那里。 “给!” 老头儿从怀里掏出几页信纸,左顾右盼,做派好似地下党在接头。 林朝阳顾不得关注吴祖缃的神态,他昨天傍晚才提的请求,老头儿一早就把东西拿出来了,他连接都没接。 “您搁这亩产三万六呢?好歹也用点心成不成?” 吴祖缃把信纸往他怀里一塞,“就一条烟,你还想要旷世名作?” 到底谁才是甲方? “您这就不厚道了。” 林朝阳嘴里嫌弃,可也没有和吴祖缃争辩,他翻了翻信纸。 发现内容还不算太糊弄,把他这个作者和《小鞋子》夸的花团锦簇,还算良心。 “烟呢?买没买?” “昨晚才定下的事,我哪给您搞烟去?” “明天晚上,先付您一包。” 吴祖缃点了点头,“也成,还要那个ardian。” “知道了。” 林朝阳朝图书馆走去,心里十分遗憾。 小舅子下回啥时候谈恋爱啊? 他也得赚点润笔费了。 3月月末总结+4月加更计划 又一个夜晚十点,我还是坐在电脑前。 一万字已经码完,趁着月末跟各位书友们汇报一下本书上架后的成绩。 仰赖于书友们的大力支持,自2月22日上传第一个章节以来本书的成绩一路高歌猛进,上传五天冲进新书榜前十,稳坐新书榜榜二大半个月,还侥幸当了几天榜一,这是敬亭我在开书之前想都没想过的成绩。 直到3月17日,本书收获了超过10万书友的收藏,这几乎是我上本书写到两百万字才有的收藏数。 21日挂件活动上架,首订2万2,均订2万,这本书的开局便是我上本书的巅峰。到了今天,上架十一天,均订来到3万5,势如破竹。 我只想说一句:书友牛逼! 一直以来,文豪流在起点的均订天花板都不算高,尤其是我写的还是年代文。 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才有了《文豪1978》如此出色的成绩;也是因为有你们的支持,才让更多的读者看到了这本书。 这个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的3月即将过去,我们所取得的成绩也将成为过去。 3万5的均订摸到了起点年代文和文豪流的天花板,但我想这不应该是《文豪1978》的终点。 因为你们对我的支持,远不止如此。 新的一个月,我将继续以最大的热情投入到创作之中,也希望大家能够一如既往的支持我。 我们必将把年代文、把文豪流带上一个崭新的高度,请书友们与我一起共同见证。 另:虽然上架已经说了4月的加更计划,但还是重复一遍吧。每增加1000月票加更2000字,上不封顶。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书友的支持,也感谢大家的包容。 敬亭拜上。 第96章 部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今日三更) 小舅子不禁念叨,早上林朝阳刚想完他,傍晚他人就来了。 “姑、姑父,我爸周末要请你们吃饭。” 杜峰进了门对陶父陶母说道。 “好端端的请哪门子的客?”陶母问道。 “这不是要十一了吗?”杜峰这个理由显然没办法服众,他又笑着说道:“其实主要是请我姐夫。” “请朝阳?”大家脸色惊讶,大舅哥陶玉成问道:“这是个什么由头?” 杜峰脸上显出几分自得,“因为姐夫的小说啊,那部《高山下的花环》。” 陶家众人恍然。 《高山下的花环》在《人民文学》发表一个月了,这段时间陶家人不止一次的听到身边人对这部小说的讨论,不仅是那些原本就喜欢看书的读者在讨论,哪怕是原本对文学没有兴趣的人,也同样在讨论这部小说。 《高山下的花环》能够造成这样的影响,不仅是因为小说本身打破了以往军事题材小说的壁垒,更关键的还是在于紧扣时事、顺应民意。 南边的war绵延了大半年时间,牵动了无数国人的心。虽然现在时间逐渐过去,对于战事的关注已经不像最早那么火热了。 但《高山下的花环》毕竟是第一部如此贴近现实的反映这场战争的小说,只要是关心战事的老百姓,都是这部小说的潜在读者。 有些人即便是不读小说,可架不住身边的人讨论,这种话题度也是一般的小说所不具备的。 开创性的质量、全民关注的话题度、海量的潜在读者…… 诸多因素汇总到一起,让《高山下的花环》在短时间内便收获了数以百万计的读者的喜爱和推崇。 这股潮流也在短短一个月之内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舆论力量,将已经有些松散的民意又聚集了起来,这也是官方所愿意看到的。 林朝阳猜想,大舅杜若林要请客,看来是这部小说所产生的舆论达到了部队理想中的效果。 送完了消息,杜峰正准备离开,林朝阳拉住了他。 “最近没谈恋爱?” “没有。”杜峰一脸你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表情。 林朝阳内心有些遗憾,润笔费赚不着了。 他又说道:“给我搞两条烟。” “我当什么事呢。行,周日吃饭的时候给你。” 杜峰以为林朝阳就这点事,答应了下来之后就要离开,林朝阳却说道:“正事还没说呢。” “还有啥事?” “你有时间帮我物色物色房子。” 杜峰诧异,“姐夫,你要租房子住?” “不是租,是买。家里这环境你也看到了,人口多、地方小。希文、希武过两年就大了,总让玉墨和他们俩挤在一起不合适,再说我跟你姐以后肯定得要孩子。 所以啊,有个自己的房子这是必须的。” 杜峰点了点头,“你这个考虑倒是对的,不过干嘛自己拿钱买房子,找单位啊?” “我是临时工,你姐还是个学生,你觉得靠单位的话,我们俩什么时候能住上像样的房子?” “那倒是,但现在房子可不好买啊!” “先打听着嘛,万一有合适的呢!”林朝阳说。 “那行,反正你也不急,有时间我帮你踅摸踅摸。”杜峰应下了差事,然后又调侃道:“行啊,姐夫,还是你们当作家赚钱。这才写了几部小说,就要买房子了。” 杜峰的话里带着调侃和艳羡,别看他是个军二代,可在如今,别管你什么身份,大家的贫富差距其实并不大。 现阶段大家为什么不买房,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房屋产权通常不在自己手里,另一个很主要的原因是,大部分人的收入要买房并不容易。 现在房子便宜是不假,但大家都收入一样也不高。除了房价和收入的区别,与后世最大的不同是在于衣食的成本要高出太多了。 拿猪肉举例,现在燕京一般的市场和副食店猪肉价格是7毛5一斤,上下浮动不超过10%。 按月收入50元算,也就能买约67斤猪肉。要知道50元在如今,已经算是中等偏高的收入了,对比四十年后,至少应该是月薪8000元的水准,这些钱如果用来买猪肉,又能卖多少呢?猪肉便宜的时候,恐怕得乘以10倍。 现如今的好处是贫富差距小,但同样也有缺点,物质生活水平低极大的限制了国民的幸福指数。 很多家庭每年的大部分收入都要花在穿衣、吃饭上,买房这种动辄上千元的大额消费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自然压力巨大。 杜峰家境优越不假,但自己是真没什么钱,属于是七十年代的月光族。 林朝阳写一部小说就赚几百块钱,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免羡慕。 “你想买也能买。”林朝阳笑道。 “我可不买!” 这年头,除非逼不得已,否则谁自己拿钱出来买房子啊?又不是没单位。 这种观念后世人可能难以理解,但在如今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想法了。 翌日是周六,上班的时候林朝阳趁着中午吃饭,到学校南门外的邮局把他答应《收获》的那份稿子寄了出去。 从动笔到完稿,这份稿子拖拖拉拉了近五个月。 在这期间,《小鞋子》发表了、《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发表了、《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了。 按照林朝阳的效率来说,属于是龟速了。 可对比如今的作家们,他这个效率还是不错的。 几个月时间里,李小琳也只是来了几封信例行催更而已,可她光催更,也不知道寄几张月票过来,林朝阳哪里来的动力呢? 不过毕竟是已经说好的事了,林朝阳终于赶在十一之前将稿件寄了出去。 了了这份稿件,他也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四五个月的时间里,他每天写写写,上班写、下班写,感觉比当996社畜还累。 这一票做完,该好好歇歇了。 到了周日,陶家一大家子人来到石景山军区大院。 进门打了招呼后,杜若林哈哈大笑着对陶母说道:“若慧,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女婿啊!” 此话一出,陶家人的眼神顿时齐刷刷朝陶母投了过去,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陶母脸色僵硬,硬挤出几分笑容,“大哥,就是写了一部小说而已,不算什么。” “欸!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是不知道,《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之后给我们前线和后方的指战员们鼓了多大的劲! 朝阳这部小说写的好啊,大大的鼓舞了我们军队的士气,也让老百姓看到了那些子弟兵们的牺牲,为我们赢得了民心,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舅杜若林性格豪爽,说话的声音都比常人大了几分。 陶母的客套遭到了他的反驳,她又不好多分辩,只能干巴巴的笑了笑,应付了事。 陶玉书两姐妹全程关注着母亲的神色,心里偷着乐。 陶玉书幸灾乐祸是因为母亲对丈夫的态度,而陶玉墨的幸灾乐祸则是因为前段时间陶母主导的换房间事件。 “看来今天没少准备好东西啊!” 陶父疼媳妇,将大舅杜若林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他笑着说道:“今天你们跟朝阳沾光了,他为我们部队做了大贡献,今天得好好犒劳犒劳他,我特地把食堂的大师傅给请来了。” 杜若林的话虽糙,却丝毫不生硬,大家都能听出他的玩笑意味,但也能明白,今天这顿饭还真就是专门给林朝阳准备的。 陶父玩笑道:“大厨开小灶,露的可是真功夫,今天我得好好尝尝。” 杜若林陪着陶父与林朝阳说说笑笑,一旁的陶玉书则跑到厨房,拉住了舅妈祁红英。 “舅妈,你快看看试试我给你买的外套。” “好端端的,买什么外套?” 祁红心里其实很清楚陶玉书给她买外套的原因。 这段时间杜峰在家里、外面没少跟人吹嘘《高山下的花环》是他姐夫写的,小说主角还参照了一部分他的经历。 因为这件事,杜峰差点挨了他爸的皮带。 《高山下的花环》确实参考了真实人物,可看过杜峰找的那些资料,杜若林比谁都清楚这里面根本没他什么事。 再说了,杜峰要是小说主角原型,只能是赵蒙生。 那岂不是说他妻子祁红英就是小说里面那个仗势胡乱插手军务的赵蒙生母亲吴爽?他杜若林岂不是教子无方、治家不严? 这小子为了快活快活嘴,一家子人都得跟着遭殃,不抽他抽谁? 而站在祁红英的角度,天上掉下一口黑锅稳稳的砸在她的头上,她是有苦难言。 丈夫也说了,小说原型根本没有杜峰什么事,可总归是心里不舒服的。 陶玉书知道杜峰一直把小说原型这件事挂在嘴边,这小子只顾自己出风头,一点也不管家里人死活,无形之中也把林朝阳架在了火上烤。 所以前天下午她特地跑了一趟百货商场,给祁红英买了一件外套。 以杜家的条件自然是不差这一件外套,但这是一个起码的态度,至少让别祁红英心里这股别扭劲安到丈夫头上。 陶玉书要祁红英拉到房间里试衣服,她却笑着说道:“不用了。你这丫头,从小什么事都考虑的周到。是杜峰那小子整天胡说八道,跟你们家朝阳又没关系。” “我知道,可总归是会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嘛……” 祁红英打断了陶玉书的话,“在你心里,舅妈就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说起来,他还是帮了你大舅的忙呢。我哪能要你的东西,衣服给你妈就行了。” 当了一辈子的姑嫂,祁红英十分清楚杜若慧的性格,别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陶玉书跟自己买衣服,不给她买,她是肯定要生气的。 陶玉书笑道:“舅妈,你真是太了解我妈了。不过,你不要的东西再给她,她一样生气。” “你不给她,她更生气。”祁红英轻笑着,脸上露出几分羡慕,“我倒是羡慕你妈,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了有你爸呵护。前些年虽然遭了不少罪,但好歹你们几个孩子都成器。” “您也不差啊……” 陶玉书和祁红英在房间里聊了好一会儿才出来,今天家里请来了大厨,也不需要大家忙碌,两家人散落在杜家的二层小楼里,处处充满欢声笑语。 大厨是山东的,做的是鲁菜。 糟熘鱼片、四喜丸子、爆炒腰花、油焖大虾…… 快到中午的时候,一道道菜肴被端上了桌,家里几个小的眼巴巴的等在餐桌嗙,就等着开席了。 杜若林让杜峰开了两瓶白酒,说是犒劳林朝阳这个大功臣,但更像是要把他灌醉。 宴席进行到一半,杜若林借着酒劲问道:“朝阳啊,《高山下的花环》写的是好,部队的不少领导都在跟我夸你,说你写军事题材小说是一绝,我们部队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之前我答应你的话可没忘,怎么样?想来吗?” 此话一出,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杜若林和林朝阳两人的身上。 第97章 我相信你! 杜若林的邀请并不算突然,诚如他所说,早在当初杜峰央求林朝阳写小说时,他就许下过承诺。 只要林朝阳的小说写的好,就可以把他调到部队来。 林朝阳从始至终没把杜若林的话放在心上,这倒不是他轻看杜若林,而是他压根没考虑过到部队来。 杜若林的话引来了众人的关注目光,大舅哥陶玉成插话道:“大舅,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大舅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杜若林回了陶玉成一句,又看向林朝阳,满眼都是欣赏。 “朝阳,在我们部队的待遇肯定是要比你在地方或者学校好的,这一点你可以放心。而且进了部队,出作品了不光能拿稿费,还能提干,这可比你在学校里强多了。” 面对杜若林的耐心劝导,林朝阳沉吟不语。 他不说话,坐在另一边的陶母脸上却隐约露出几分急切。 “他怎么回事?”她低声问陶玉书。 陶玉书知道母亲问的是林朝阳为什么会犹豫,她明白在母亲的眼中,或者说在大多数人都眼中,现在大舅想把林朝阳调进部队,几乎可以肯定一进去就会带军衔,未来有了成绩说不定还会再升,怎么看都要比在图书馆当个临时工强多了。 但陶玉书同样也了解林朝阳,他这个人看似懒懒散散,不争不抢,但却有着一套自己的观念,《论语·子路》说:君子和而不同,便是如此。 以林朝阳的性格和脾气,他恐怕很难适应部队工作的风格,更不太可能为了荣誉或者待遇而选择进入部队。 “朝阳有自己的想法,你就别操心了。”陶玉书不想让母亲影响林朝阳,如此说道。 “什么叫我不用操心?他要是有个好工作,我用操心吗?你们一个个的死脑筋,去部队是多好的机会?” 陶母絮絮叨叨的说着,见林朝阳仍在迟疑,忍不住就想起身。 陶玉书一把拉住了她,“你干嘛去?” “你管我干嘛。” “你就别跟着添乱了,朝阳他不会去部队的。” “你……” 陶玉书的表现让陶母又急又气,正要训斥,那边的林朝阳就开口了。 “大舅,感谢您和部队首长们的赏识。不过我这个人性格比较散漫,恐怕适应不了部队的工作和生活节奏,到时候可能反而不美。” 林朝阳语气郑重,大家都能看出他刚才的迟疑显然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 听着他的话,大舅哥陶玉成情不自禁的发出一声遗憾的轻叹,然后立马被一旁的赵丽怼了一下。 杜若林脸上露出几分不甘,问道:“真不来?来了部队,住房不是问题。” 他的话让周围几个年轻人怦然心动,不光是在后世,现如今的人们也同样被住房问题困扰着。 福利分房理论上人人都有资格,可这年头分房也得论资排辈,工龄、工作表现、职务…… 大家都被条条框框卡着,你要是在单位人际关系还处不明白,你就等吧,十年八年都是它,可能孙子都出生了也不见得能分到新房子。 当然了,单位肯定不能让你住大街上,那不是还有宿舍嘛。 “朝阳!”大舅哥叫了林朝阳一声,身为过来人,他太明白没有自己的房子的难处了,所以忍不住出声提醒。 林朝阳冲着大舅哥笑了笑,然后看向杜若林。 “大舅,部队能给解决住房问题,那当然是大好事。但我明白,部队看重我是因为我的创作能力。 实不相瞒,《高山下的花环》只是偶尔为之,我不打算在军事题材的文学作品上花费太多的精力。 我现在要是进了部队,等以后领导布置任务的时候写不出来,不仅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恐怕也会让您为难。 所以……” 林朝阳说到这里,举起了酒杯,“感谢您的美意。” “唉!” 看明白了林朝阳的态度,杜若林面色平静,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你这个水平,不进部队可惜了。” 杜若林这一声叹息叹到了桌上好几个人的心里,陶玉成、陶母,包括陶玉墨,大家其实都盼着林朝阳能够答应杜若林的邀约。 毕竟凭着创作才能进部队,又有杜若林在,怎么看都比窝在燕大图书馆强。 “哈哈!”这时陶父突然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大哥,我这个女婿,在文学一道上是有些天赋的。部队当然是好地方,可对他来说却不见得是好去处。” 陶父为人沉稳,平时很少侃侃而谈,更别提说什么张狂言语,可此时他喝了几杯酒,面放红光,似乎敞开了心扉,竟然给了林朝阳如此高的评价。 杜若林听了他的话,也发出粗犷的笑声。 “有个好女婿把你显摆的!罢了,既然朝阳志不在此,那就当我没说过这个话。 来,咱们爷俩喝一个!” 杜若林说完举起酒杯,与林朝阳碰杯后一饮而尽,林朝阳见状也连忙干了杯中的酒。 “唉,朝阳怎么想的,这么好的机会。”大舅哥陶玉成不无遗憾的低声说着。 赵丽说道:“朝阳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就别管人家怎么想的了,他考虑的肯定比你周全。” “你这话说的,我考虑的怎么就不周全了?” “你……” 大舅哥夫妻俩悄声拌嘴,那边陶母脸色难看,嘟囔道:“死脑筋!” “妈,你别说了!”陶玉书皱眉说道。 陶母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母亲不再说话,但陶玉书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 刚才在大舅杜若林说出给林朝阳解决住房问题时,其实她是心动了的,那毕竟是可能关系到他们夫妻几年甚至是十几年的生活水平的问题,陶玉书怎么会不动心呢? 可在最后关头,林朝阳还是毅然的拒绝了大舅给出的条件。 那一刻,陶玉书内心既有与住房失之交臂的失落,也有对林朝阳独断专行的些许不满。 但她心里又明白,这样的决定可能是最适合丈夫的。 同时她也为林朝阳在这种物质条件的诱惑面前表现出的定力而感到骄傲。 这就是她陶玉书选择的男人! 吃完饭,陶家人离开了杜家的二层小楼。 杜若林此时带着几分酒气坐在家里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今天杜若林请了炊事员来,不需要祁红英操心,她过来给丈夫泡了杯茶。 杜峰不顾母亲的目光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牛饮而尽,“可把我给渴坏了!”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了?你爸今天是请你姐夫。”祁红英没好气的说道。 “妈,你这么说的不对了。当初要不是我央求我姐夫,他也不会写出《高山下的花环》。”杜峰说着,面露自得,“要是没有我,哪有这部小说啊!哪来我姐夫的这顿饭?” “你这脸皮也不知道随谁了,厚的像城墙!” 挨了祁红英一句骂,杜峰却嬉皮笑脸,“随我爸了呗!” 被点到名字,杜若林睁开了眼睛,杜峰顿时噤声。 他看了看父亲的神色,问道:“爸,你说我姐夫为什么不想进部队啊?” 杜若林扫了他一眼,“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这不是问你吗?我看我那些战友,为了留在部队、为了提干费尽了心思。 您想把我姐夫调部队来,保他一个尉官没问题吧?以后多出作品,说不定能成校官。 我姐夫他是不是碍于姑父的面子啊,当时他进城……” 林朝阳进城能被安排在燕大图书馆是因为陶父的原因,如今一朝得意,毫不留恋的进了部队,好像有点卸磨杀驴的感觉。 杜峰的话没说完,但在场的杜若林和祁红英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祁红英说道:“我看不像。你爸说调朝阳进部队的时候,他表面犹豫,可根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显然是压根就没考虑过进部队的事。” 她说着看向了杜若林,“老杜,你看呢?” 一直没说话的杜若林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猜来猜去,朝阳不都已经说很清楚了嘛!” “您是说我姐夫真是单纯不想再写军事题材的小说和报告文学?这有什么不好的?既能拿稿费,又能提干!”杜峰很是不解。 杜若林蔑了儿子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杜峰埋怨道:“爸,您夸我姐夫就夸我姐夫,别损我啊!” “你从小到大听你姑父夸过几个人?” 杜峰努力回想,“嘶,好像还真没几个,要不说还得是亲女婿……” “滚蛋!”他的话被父亲打断,杜若林皱着眉头,不怒自威,“整天就是这些小肚鸡肠!” 早在杜若林骂“滚蛋”的时候,杜峰就本能的跳了起来,见父亲没解皮带,他才放下了心。 “去去去!”祁红英撵他上楼。 转过头就见杜若林叹了口气,“还没差上一岁,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祁红英自然知道他是在拿儿子给外甥女婿比,她没好气的说道:“龙生龙,凤生凤。” 杜若林被她阴阳怪气的怼了一句,也不见怒骂儿子的气势,浑然没听着一般,俯身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感叹着说道:“朝阳表面随和,内心清高,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创作还要受人约束。” 祁红英听着点了点头。 陶家人出了军区大院,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 林朝阳和陶玉书坐在一起,他低声说道:“刚才对不起,都没有跟你商量就拒绝了大舅的邀请。” 林朝阳的主动道歉让陶玉书心里暖了一下,她说道:“拒绝那么好的条件,我还挺佩服你的。”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拒绝?” 陶玉书的笑容温婉而明媚,“我相信你!” 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夫妻俩深情凝望,手紧紧的握着。 后座一直在前倾着身子偷听二人说话的陶玉墨被塞了一嘴狗粮,默默的调整好了坐姿。 我当说什么知心话呢,大庭广众的也不害臊! 此时坐在前排的陶母语气带着埋怨说道:“他不知道轻重,你怎么也不知道劝劝他?还火上浇油!” 陶父脸色红润,眼神有几分醉态,呢喃道:“你这个女婿啊,主意大的很,心也大的很。” “什么意思?” 陶母再问,陶父却不回答他了,倚在她的肩上睡了过去。 陶母皱着眉头,有些嫌弃,但还是把丈夫的头往自己这边摆了摆。 第98章 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月票加更) 人在彷徨时总会犹豫不决,穿越到七十年代两年多时间,其实林朝阳并没有什么笃定的目标去实现,更多的是一种随波逐流的心态。 就好比那些被揠苗助长了十二年的孩子,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只想躺平摆烂。 这一年多他习惯了在燕大的工作和生活,也习惯了兼职写作赚点外快,平时也不觉得什么,可当有一个看似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他却没有任何心动。 在那一刻,林朝阳知道了自己应该如何选择。 不同的选择摆在你面前,有时候你其实并不需要知道你想要哪个,只需要知道你不想要哪个就够了。 在林朝阳的内心,至少目前在燕大的工作和生活是他所喜爱的。 赶在十一前的最后一天,林朝阳又跑了一趟人文社,将吴祖缃写的序言交给李曙光。 “吴祖缃?你跟他关系好?”李曙光看着文章的署名,十分惊讶。 林朝阳当然不能说这序言是好了润笔费的,“还成,楼上楼下的邻居。” “哦,对了,你也是燕大的。” 李曙光感叹了起来,“还是你们在燕大工作好啊,随便拎出来一个同事,可能都是名震一方的大师。” 大师也要润笔费,这谁能想到,林朝阳心里偷偷的吐槽着。 聊了几句,林朝阳本以为这就算完事了,没想到又被李曙光给拉住了。 “朝阳,你那部《高山下的花环》最近广受欢迎啊,有没有想过出个单行本?” 人文社愿意给他的小说出单行本,林朝阳当然高兴,又能收稿费了。 不过因为《高山下的花环》题材和内容的特殊性,他也不敢冒然答应,回头还是问问大舅杜若林吧。 了解了情况,李曙光点了点头,“你考虑的很周到,是应该通个气,那我回头等你消息。” “好。” 两人在办公室聊完了事,林朝阳本想离开,却被隔壁的《人民文学》的崔道义叫住了。 “朝阳,最近动笔没有?”崔道义问。 林朝阳摇了摇头,“没有。” “想法呢?有没有什么想法,我们可以交流交流。” “今年刚写了两部中篇,哪有那么多的想法啊!” 林朝阳前两天才刚把答应《收获》的那份稿子邮出去,这几个月他就没停过笔,最近只想好好放松摸鱼。 崔道义闻言很是遗憾,“你们年轻人思维活跃,有了想法还是要及时动笔。” 两个人正说着话,就听见走到编辑部门口的王扶高兴的喊着道:“老崔,瞧我把谁给你请来了!” 两人循声望去,见王扶引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走进编辑部。老者头发花白,上身着一件白色的确良衬衫,下身是黑色长裤,脚下布鞋,无论是衣着还是气质都很朴素。 崔道义站起了身,还没等他开口,王扶便道:“燕京京剧团的汪曾琪同志!” 崔道义走上前跟汪曾琪握了握手,他和汪曾琪早些年就认识,那个时候崔道义才刚刚参加工作。 两人寒暄了几句,崔道义又给汪曾琪介绍起了身边的林朝阳。 “这位是林朝阳同志,笔名你应该听过,许灵均!” 汪曾琪面露讶色,“没想到红遍大江南北的许灵均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一位同志。” “您过奖了。我看过您的散文,写的真好。”林朝阳客套了一句。 闻言,汪曾琪的脸色更讶异了。 汪曾琪出身西南联大,从1940年便开始写小说和诗,早年颇有才名。但因为创作难以糊口,便委身在联大同学办的中学里当了几年老师。 建国前夕他参加了四野南下工作团,算是参加了革命。50年调回燕京,成了燕京市文联的文学编辑。 当时燕京市文联先后搞了两个刊物,便是如今《燕京文艺》的前身。后来他又调到了民间研究文学会,任文学编辑,就为了涨两级工资。 民间文学研究会有自己的刊物《民间文学》,汪曾琪在任编辑期间,写了不少散文,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燕京文艺》等刊物上。 但在之后,政治环境波云诡谲,汪曾琪吃了不少苦头,虽有不少创作,但都集中在了京剧样板戏领域,都算是集体创作,蹉跎了些年华。 他讶异之处是在于,以林朝阳的年纪能看过他的散文,必然是博览群书才有可能。 这个时候五十年代的杂志、期刊可不是谁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我在燕大图书馆工作,闲暇之余喜欢看书。”林朝阳笑着解释了一句。 汪曾琪了然的点了点头。 后世人知道汪曾琪的大名,大多是因为《受戒》,八十年代初汪曾琪凭借在文坛名声大噪,此后又发表了一系列颇具影响力的小说和散文,成为八九十年代文坛举足轻重的作家。 现今这个时候,汪曾琪才从嗡嗡嗡的泥泞中挣脱出来,连一篇像样的作品都没有发表过。 多年的蹉跎让汪曾琪在当今的中国文学界名声不彰,但对于燕京文学界的老人儿来说,他的名字却并不陌生。 在《燕京文艺》时,他是老舍先生的得力干将;在《民间文学》时,他虽名为编辑,实权却是编辑部主任;哪怕是在燕京京剧团样板团时,参与创作的也是《沙家浜》这样的知名剧作。 抛开政治的因素不谈,汪曾琪在燕京文坛的名声不算小,交游的也都是林锦澜、邓友枚这样的名家。 他今天来《人民文学》,也是王扶几次登门相邀,看中了他新写的小说《骑兵列传》。 这部小说是根据1974年他在草原采风,写京剧《草原烽火》剧本时,在内蒙古了解了几个老干部的革命经历写出来的。 恰逢其会,林朝阳与汪曾琪聊了几句,然后便向崔道义告辞。 送完了序言,《小鞋子》的单行本出版就没有林朝阳需要操心的地方了。 这个十一,他没有休息。平日里同事们没少替他顶班,他偶尔也得还还人情了。 这天上午,他倒是在图书馆前见到了久未见面的阿毛,不过跟以前的乐观开朗比起来,两三个月不见,阿毛看起来忧郁了不少。 “阿毛!”林朝阳隔着老远冲阿毛招了招手。 两人走到对面,林朝阳问:“好长时间没见,你干嘛去了?” “嗨,林。”阿毛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脸色忧郁,“没什么,出门旅行,然后回了一趟美国。” 林朝阳首先察觉到的是,阿毛的汉语流利了不少。他看出阿毛情绪的低落,但人家不想说,他也不好多问。 闲聊了几句,他便准备去馆里上班,转身后却听到阿毛在叫他。 “林,你说,人类的共产主义理想是不是永远也实现不了了?” 忧郁的大金毛突然问出这么有深度的问题,让林朝阳猝不及防。 “为什么会这么问?” 大金毛的表情遮遮掩掩,“没什么。” 林朝阳一看,孩子这是遇上事儿了啊,得好好开导开导。 “阿毛,你知道‘理想’这个词在汉语中是具体什么意思吗?” 阿毛摇了摇头。 “理想,是对未来事物的美好想像和希望,是对某事物臻于最完善境界的观念,所以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人类为之奋斗的最高目标和追求。你知道它最常与什么词汇联系到一起吗?” 阿毛又摇了摇头。 “奋斗、追求、牺牲,为了一个崇高的理想。” 林朝阳的眼神神圣而庄重,逐渐感染了处于低落情绪中的阿毛,他嘴里念叨着:“理想、理想……” 见阿毛被自己忽悠的有了点精神头,他这才问道:“你这段时间到底干嘛去了?” 阿毛脸色迟疑,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去旅游了。” “在美国?” “中国。” 林朝阳表情诧异,“你怎么做到的?” “我搞了个假的介绍信。” 林朝阳脸色更加震惊,他震惊于阿毛的胆子,也震惊于自己还能在燕大看到他。 “具体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好奇乃人之天性,林朝阳遵从内心的召唤,这不能叫八卦。 “就是……” 之前阿毛在林朝阳的忽悠之下,对于*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天除了读毛选,还要锻炼身体,如此过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在精神和身体两个层面上都逐渐达到了一个*命者的要求。 于是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到中国最广大的农村地区走一走,看一看。 这年头国家对于外国留学生的管理非常严格,大多数留学生们的活动范围仅限于燕京市,连他们到陪住的同学家吃饭都需要经过留学生管理办公室的审批,更何况是这种长时间的外出旅游。 阿毛干脆偷偷在留学生管理办公室搞了一张空白的介绍信,又弄了个假章,趁着暑假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了燕京城。 他乘着火车一路南下,途径河北和安徽,足足逛了半个月时间,才被当地政府看出猫腻,亲自打电话到燕大来核实。 结果发现阿毛根本没有得到燕大的许可,直接就被当成间谍给抓了。 这年头涉及到外国人的都是大事,当地也不敢拿阿毛怎么样,把他送回了燕京。 回到燕京后,阿毛被关了三天,最后是在美国待史馆的斡旋下才被放了出来。 一场魔幻的旅行到此为止,被放出来之后,阿毛有些心灰意冷,趁着暑假还有些时间就回了一趟美国,开学之后再次返校,最近这段时间过的浑浑噩噩。 据阿毛所说,他的心灰意冷倒不是因为被抓或者遭受了不公待遇,而是南下的一路见闻,让他对于心中坚持的共产主义理想感到幻灭。 留学以来,他一直待在燕京,这里虽然相比西方国家算落后,但好歹是城市,有着工业文明的基础底蕴。 可阿毛这一路跑了很多贫穷落后的农村地区,美好的理想与骨干的现实碰撞,将他那初生的理想主义碰了个粉碎,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他想不明白,都建国三十年了,为什么中国还有那么多贫困落后的地方? 林朝阳没想到阿毛竟然真的身体力行践行着自身的想法,感受着这个外国小伙子的认真,林朝阳心中也有些不好意思,之前的交往中他多少是带着玩笑的心思。 他真诚的给阿毛道了个歉,阿毛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林,虽然你总是抱着轻松诙谐的态度,但我能感受到你是认可你所说的理念的。” “当然!” 玩笑归玩笑,如果不是发自内心的认可,他又怎么会给阿毛灌输那些理念呢。 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林朝阳正色对阿毛说道: “阿毛,你对于中国的了解还是太少了,数一数过去三十年我们的敌人,美国、苏联、印度、越南…… 每一个国家的武力值都位居这个星球的前列,能在与这些敌人的斗争中不落下风,甚至是取得胜利,已经耗费了我们太多的精力。 林朝阳的态度不卑不亢,有一股强大的自信,让人不自觉的对他的话产生信任。 不知不觉间,两人讨论了好长时间,林朝阳的论述让阿毛从失望灰心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之前我老是爱开玩笑,今天晚上请你到我家吃饭,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聊到最后,林朝阳拍着阿毛的肩膀说道。 阿毛高兴道:“太好了。” 第99章 自己的媳妇自己宠(今日三更) 林朝阳说要请阿毛到家里吃饭,但到底没有在当天成行。 他得先到留办说明一下情况,取得留办的许可之后才可以,所以这顿饭放在了第二天的傍晚。 这天下了班,林朝阳领着阿毛回到家里,发现还有五个陌生面孔。 “姐夫,这几位都是我同学,跟我一个宿舍的。” 陶玉墨依次把同学们介绍给林朝阳,几个女大学生看着林朝阳脸色含羞,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早在开学的时候她们就从老师们的口中知道了陶玉墨是历史系陶教授的女儿,姐夫还是大名鼎鼎的许灵均。 几个女生是学法律的,对于历史不感兴趣,但这年代的大学生就没有几个不是文青的。 许灵均这个名字对她们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在过去这几个月时间里,许灵均的名字和他的作品在读者群体当中形成了一种铺天盖地的潮流。 五月《燕京文艺》发表《小鞋子》,小说风靡一时;七月《十月》发表《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引起文学界的大讨论;八月末《人民文学》发表《高山下的花环》,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红遍大江南北…… 能够亲身接触这样一位当红作家,如何能不让这群女学生激动呢? “坐坐坐,大家都坐。”林朝阳笑呵呵的张罗着待客,又把阿毛按在几个女生中间,“阿毛,你陪几个女同学说说话。” 林朝阳这一下让阿毛心花怒放,好似猪八戒进了盘丝洞,嘴都快咧到后脚跟了,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跟几个女生聊着天。 几个女同学虽然喜欢作家,不过对于外国人也很好奇,最关键的是大家都学英语,书本上的知识死记硬背都没问题,可口语一直是个难题。 今天竟然有个黄毛老外送上门当陪练,大家都很积极,连陶玉书都忍不住上去拿阿毛练练手。 本来还挺高兴的阿毛,对上一群英语比他汉语还渣的妹子,原本的笑脸逐渐变成了痛苦面具。 有了阿毛挡在前面,林朝阳不需要应付大家没完没了的问题,乐呵呵的嗑着瓜子,轻松多了。 外面一群年轻人聊的热闹,厨房却是一片愁云惨淡,家里多了六位客人,总得好吃好喝的招待吧? 这个重担自然落在了陶母身上,工作量骤然增加,她心情能好才怪。 “一个两个的,就是想把我累死!” 不过她也只是痛快痛快嘴,该上菜的时候一样也没少。 到了晚上人都走了,累得腰酸背疼,躺在床上直哎呦。 这时陶玉书突然跑了过来,对她一直嘘寒问暖,陶母嘴上冷淡,但心里很受用。 到最后,陶玉书把之前要送给舅妈祁红英的那件外套拿了出来,当做是回报母亲的辛苦,陶母挖苦了几句便心安理得的收了下来。 回到房间,陶玉书得意的冲林朝阳比了个手势。 那天去杜家,祁红英没收外套,反而让陶玉书送给陶母。 陶玉书太清楚母亲的性子了,舅妈不要的东西给她,她当场就得来一句:“你拿我当要饭的呢?” 所以她特地抻了几天,等到了这个好机会,陶母干了那么多活,心里委屈抱怨,这个时候有个补偿,她肯定不会那么抗拒的。 “媳妇,你说你这套东西都是跟谁学的?” 林朝阳搂着陶玉书的肩膀问道。 所谓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林朝阳觉得自己媳妇在这方面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好像是无师自通。 “我这是环境所迫。” 林朝阳想了想丈母娘那个脾气,觉得多半她就是那个环境。 金秋十月,秋意正盛,天空明净澄澈,未名湖两岸的树冠正由绿转黄,层次鲜明。 这天中午林朝阳刚吃完了午饭在湖边遛弯儿,就遇到了从三角地走来的陈健功。 “朝阳,正找你呢!” “什么事?” “后天我们班搞的话剧要首演了,来捧个场啊!” “行啊。” 陈健功口中的话剧并非他所写的那个剧本排演的,而是同班的李春写的那个,剧名《美丽的爱情》。 剧本是李春暑假时候写的,开学回来中文系的学生们就鼓捣了起来,定在了后天,也就是10月10日首演。 陈健功写《良心》,也是受了《美丽的爱情》的启发,这阵子《良心》也正在积极排练,不过一时半会儿应该演不了。 晚上回了家,林朝阳把77级中文系排话剧的事跟家里人陶玉书说了一声。 这几年话剧热,大学生们对于话剧都有着空前的热情,陶玉书听说了也很感兴趣,打算一起去看看。 到了演出这天,她跟林朝阳一起来到了燕大办公楼的礼堂。 今天中文系学生们鼓捣的话剧演出,中文系的师生们捧场比谁都积极,另外还有不少外系的老师和学生,一出学生话剧竟把礼堂的坐席给填了个七七八八。 林朝阳进来后就看见陈健功在向他招手,可他正好碰到了个熟人,只能先打招呼。 “子成兄!” “朝阳!” 之前洪子成找到林朝阳与他交流对伤痕文学的看法,结果发现林朝阳对于当代文学的见解颇有深度,将林朝阳引为知己,之后又找他聊过一次。 两人互相问好,洪子成招呼林朝阳夫妻俩坐到他身边。 今天的演出不收门票,师生们都是随便坐,不过学生们还是默契的将前排的位置就给了老师们。 洪子成盛情邀请,林朝阳也不便拒绝,和陶玉书坐了下来,那边陈健功见他坐到了老师们那一排,有些意外。 “朝阳怎么坐老师那一排去了?”章耀中也看到了林朝阳,问道。 “他又不是学生。再说今天也不分座,大家随便坐。” 章耀中伸着脖子看,“他旁边那是洪老师吧?他们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我哪知道啊!”陈健功语气幽幽。 他以前认为大家都是好兄弟,可谁能想到,你林朝阳竟然混到了老师们的队伍里,这不是背叛革命吗? 《美丽的爱情》讲的是参加77年高考的小伙子柱子,到名叫美丽的姑娘家相亲的故事。 美丽的父亲有些势利眼,相亲的过程中,通过与柱子的谈话,他一会儿觉得柱子可能考上大学,一会儿又觉得柱子考不上大学,因此态度几次反复,基本上就是一出讽刺喜剧。 这部话剧的参与者全都是中文系的学生,只不过年纪不同,横跨76、77、78三届,77级的刘志达充当起了导演和主演之一的“父亲”,又有76级的夏印发、77级的吴北玲、王晓平、黄蓓佳充当演员等人。 服装、道具都是学生们到处借的,舞台布景和海报也都是有绘画才能的学生们自己画的,还有当过技术工人的学生负责安装扩音设备、碘钨灯…… 队伍虽业余,但《美丽的爱情》的效果却出乎意料的好。 可能是因为学生们的全情投入,也可能是因为观众们的宽容,首演当天礼堂内人满为患,演出中途笑声不断,结束后更是赢得了所有观众的掌声。 礼堂内的师生们欢呼雀跃的庆祝着话剧首演的成功。 之后的几天,《美丽的爱情》成为了燕大校园内最火热的话题,好奇的大学生们争相涌入礼堂,演出场场爆满。 以至于每到演出之时,连一向人满为患的图书馆都变得冷清了起来。 《美丽的爱情》的成功演出,不仅带动了燕大的校园话剧热,也吸引来了其他高校的关注目光,其中也包括了陶玉书所在的燕师大的学生们。 这天晚上,陶玉书伏在书桌上写东西,林朝阳以为她又在写评论。 扫了一眼纸上的内容,发现格式有点不对,他问道:“玉书,你写什么呢?” “剧本。” “剧本?你写剧本干嘛?” 陶玉书停下了笔,说道:“最近《美丽的爱情》火了,好多学校都要搞学生话剧,我们学校当然也不能落下啊。我们中文系就是耍笔杆子的,我平时发表的作品又多,所以大家就把这个任务委托给我了。” “你写过剧本吗?” “没有啊!”陶玉书说着,脸上露出苦恼之色,“这格式我倒是知道,可我完全没有下笔的思路啊。” “这事你应该找大哥帮忙啊!” “找他帮忙?”陶玉书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得了吧,他一个戏文系的。给学校写个献礼的剧本都没审过,我还指望他?”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嘛!” 林朝阳劝陶玉书去找大哥帮忙,她却盯上了林朝阳。 “光让我找他,你怎么就不能帮忙?” 一个“危”字明晃晃的挂在眼前,他眼神坚定的说道:“我这不是考虑大哥在戏剧创作的经验更丰富嘛。你要是不嫌弃我,那我肯定愿意帮忙。” 看着他的表态,陶玉书满意的点了点头,“好,那你也帮我想想,我该写点什么?” 林朝阳坐了下来,好像一个狗头军师,“媳妇,你们这样没头苍蝇一样的可不行,最起码的得有点创作方向和想法。” “创作方向和想法?”陶玉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没有。你要非要说的话,那就是要超越燕大。” 得,果然是脑子一热就很勇的大学生们。 “你帮我想想吧。”陶玉书央求道。 媳妇都开口了,林朝阳自然不好拒绝。 后世他看过的话剧不少,但符合当下这个年代的社会风气和时代背景的剧就不多了。 想来想去,他倒是想到了一部话剧,可这样一部精品之作,拿来给学生们当练手的作品,不是杀鸡用牛刀吗? “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陶玉书好像把他当成了机器猫,手往兜里一掏就有灵感了,隔一会儿就催问一遍。 她这个人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不习惯假手于人,跟林朝阳结婚后也很少有需要他帮忙的时候,今天突然这样以仰视的视角依赖他,林朝阳不禁有点上头。 “有了!”林朝阳一狠心说道。 什么精品不精品的,只要媳妇开心就行。 “真的?”陶玉书闻言顿时雀跃起来,“快给我说说,说说。” 林朝阳宠溺的笑着,对她说道:“你还记得上次咱们……” 故事就在林朝阳的脑子里,并且印象深刻,对于里面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句台词他都如数家珍。 他语气沉稳,不疾不徐,故事从他口中缓缓流淌而出,陶玉书不自觉的沉迷其中,目眩神迷。 讲了约莫半个小时,林朝阳带着哀叹的语气最后说道:“大幕徐徐落下,把一切关在幕内,只剩下那副对联。” 陶玉书沉醉于他所编织的故事当中,余味悠长,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真好,这故事是你现想的?”陶玉书问道。 林朝阳摇了摇头,笑道:“我哪有那么厉害?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想出这么完整的故事来?是之前去城里吃饭的时候有的想法。” 陶玉书眼神闪过了然,“难怪呢,你能讲的这么好,我感觉比我平时在课上学的那些剧本都要完整、出色。你可真是能憋,都已经想的这么细了,还没动笔写?” “这不是缺少生活嘛,怕写出来的东西太流于表面。” 听着丈夫的话,陶玉书露出几分钦佩之色,她最欣赏的就是丈夫在创作上的严谨认真。 “这回你们是搞学生话剧,那就无所谓了,先写个初稿出来,大不了以后再打磨嘛!” 为了自己跟同学们的胡闹,就让林朝阳殚精竭虑,她心中既感到一股被重视和呵护的幸福,又有一些愧疚。 “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任性?任什么性?”林朝阳一拍胸脯,“自己的媳妇自己宠,别说是一部话剧了,只要媳妇需要,十部话剧也没问题。” 此刻他的脸上分明闪着两个字: 舔狗! 第100章 钱越多,越不够花 朝阳同志一番忠贞不二的表现将陶玉书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当晚好好享受了一番柔情似水。 然后,他便接过了为燕师大中文系创作话剧的艰巨任务,还是没钱拿的那种。 介个,就是爱情的力量。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从二楼书库下楼准备去吃饭,胡文琼对他说道:“朝阳,这期《文艺报》有一份关于《高山下的花环》的评论。” 《高山下的花环》发表距今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半月时间,刊载小说的《人民文学》第八期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卖出了一百多万份,创造了刊物有史以来的最高销量。 这部小说受到了读者们的广泛欢迎,也在民间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力,不过在文学界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在读者群体当中那么大。 这段时间以来,虽然有很多地方报纸和文学期刊刊登了关于《高山下的花环》的评论文章,但重量级评论却很少。 一直以来,军事题材小说或者是报告文学在文学界的地位都不算特别高,而且往往因为作品当中的官方属性而被一部分读者和文学界人士认为缺乏文学性和思想性。 《高山下的花环》虽然对比以往此类题材有了很大的突破,但文学界的成见却不是一时就会消失的。 吃完饭后,林朝阳找来了这一期的《文艺报》,看了一眼他就知道胡文琼为什么会专门跟他提一嘴这篇评论了。 《最瑰丽的和最宝贵的——读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作者冯穆。 著名文艺活动家、评论家、散文家,这只是冯穆在文学艺术上的成就,同时他还是《文艺报》主编、全国文协副统领。 以冯穆的名气和地位,这篇评论的份量自然不言而喻。 尤其是他在文章中对于《高山下的花环》给予了极高的评价。 “这确实是一部好作品,一部充溢着崇高的革命情愫,能够提高和净化人们思想境界的作品,一部真实地挖掘和再现了我们英雄战士身上所赋有的那种瑰丽又宝贵的精神品质的作品。” 冯穆是《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之后第一位站出来为小说发声的大佬,他的评论文章也是迄今为止有关于《高山下的花环》的评论文章当中最具分量的。 林朝阳读过文章,心中感到熨贴了不少。 谁不希望自己的小说受读者的欢迎?谁不希望自己的小说被人高度评价? 感谢冯穆同志,又是收获了满满情绪价值的一天。 这天下午,李曙光的电话打到了图书馆传达室,告诉林朝阳《小鞋子》单行本的征订量已经出来了。 36561册。 这个数量看起来不起眼,但这年头出版社的征订大概就相当于是后世视频平台的预约,一般情况下,最后的销售成绩都会比这个数字高不少,具体高出多少就要看小说本身的质量和影响力了。 征订量三万多册,这是妥妥的畅销书的水平。 嗡嗡嗡后的这几年,国人掀起了阅读潮,各种经典名著动辄就是几十万册、上百万册的销量。 相比而言,当代文学作品的销量就没有那么突出了,绝大多数没什么名气的当代文学作品销量都在万册以下。 好一点的也就是几万册销量,只有那些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一定影响力的作品销量才会奔着十万册往上走。 《小鞋子》自从在《燕京文艺》发表之后在读者群体当中引发的反响是巨大的,刊载小说的当期杂志销量破百万份。 按照李曙光的预估,《小鞋子》单行本卖个十几万册应该是轻轻松松的,多了的话谁也说不好。 和林朝阳分享了这个喜悦的消息,李曙光又告诉他,单行本过两天就会发往各地新华书店,再有一个星期应该就会在书店的书架上看到了,同时李曙光也没忘了给他邮寄了两本样书。 “《高山》单行本的事,部队那边怎么说的?”李曙光催问道。 “您瞧我这记性,忘了问了。您等我一会儿,马上给您问问。” 林朝阳挂断了电话,给军区打了个电话,联系上了杜若林。 听说人文社要给《高山下的花环》出单行本,杜若林沉吟着说道:“出版单行本是应该的,毕竟是这么好的作品,不过这件事你先不要着急。” 杜若林显然是有话还没说,看他的态度肯定是好事,只是可能现在不方便说,所以林朝阳也没有追问。 “那好,我就先拒绝人文社那边吧。” “嗯。” 得到了杜若林的答复,林朝阳又给李曙光打了个电话。 得知部队那边似乎对《高山下的花环》有想法,李曙光心中遗憾,但也无可奈何,毕竟赶在今年这样的时间节点,这部小说确实敏感了一点。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先后收到了《小鞋子》单行本出版的稿费单和样书。 跟发表一样,也是千字七块的稿费标准,《小鞋子》全文五万八千字,千字七块的稿费就是四百零六块钱。 上次陶玉书清点积蓄,不算林父、林母给的那五百块钱,两口子当时的积蓄接近950块。 这几个月来,《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给他们的小家庭贡献了九百多块钱的收入,陶玉书写评论也赚了小一百块,再加上结余的工资和助学补助,两口子现在的积蓄稳稳的超过了两千块钱大关。 算完这个数字,陶玉书激动的跳了起来,拉着林朝阳转圈圈。 “至于那么高兴吗?”林朝阳放下了笔,配合着她的蹁跹姿态。 “当然高兴了。两千块钱,我们要是工作的话,可能十年也攒不下这么多钱。” 陶玉书身体定住,仰望着林朝阳,“朝阳,你可真棒!” “嗯,我也这么觉得。” “哈哈!”陶玉书笑的烂漫,“自大狂!” 高兴之余,陶玉书又开始畅想起了两人以后的生活。 “以后我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床就不用再买了,这张搬过去就行,还有这个衣柜和书桌。 不过书架要打两个大的,最好是一面墙的那种,家里这个书架太小了,地方也小。 还得买电视,这又是三四百块钱……” 算来算去,她脸上的憧憬变成了苦恼,“我还以为钱挺多的,怎么一算就这么不禁花?” “别人家攒这些家当需要几十年,我们一两年就攒齐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陶玉书回想一下自己说的那些东西,也笑了出来,“好像还真是。” 翌日,陶玉书早上出门先把人文社寄来的那两本《小鞋子》单行本拿出来一本,寄往了东北。 这件事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每次只要林朝阳的作品发表,她总会寄一份给远在东北的林二春夫妻俩。 这么做除了是分享喜悦,也是让他们二老宽心。 儿子进了燕京,越来越有出息了,他们没有担心的理由。 唯一的问题就是最近几次通信,张桂芹女士的言谈逐渐狂放,林朝阳夫妻俩透过文字都能想象得出她如今在小杨屯横行霸道的姿态。 这两天,图书馆为了加强馆员们的业务能力,专门让馆里业务能力较强的两位老馆员阚法简和程素梅给大家培训。 林朝阳虽说已经进馆一年了,可也属于新馆员,自然也在培训之列。 培训进行了两天,约等于摸了两天鱼。 这天刚下班,林朝阳从书库出来,就碰见了谢道源在冲他招手。 “馆长!” “一起走走。” 林朝阳跟着谢道源出了图书馆。 眼下燕京的秋已过了大半,燕园里秋意正浓。 校园里树木阔叶逐渐金黄,其中不乏黄泸树和枫树,接续着那些金黄连成一片火焰般的红,从燕园到蔚秀园,一直向西北方向延伸,至颐和园、玉泉山和香山。 漫天黄与红交叠,层次分明,雍容华贵,形成了燕京最美的秋日盛景。 “我听林更说,你经常去中文系旁听。”谢道源问。 “多亏了同事们帮忙,让我有时间去听课。” 去中文系旁听是谢道源给林朝阳开的绿灯,他能够保持坚持不懈的学习劲头,谢道源心中很欣慰。 “那天我去中文系坐了一会儿,洪子成还夸你在当代文学这一块造诣精深,看来确实是用心钻研了。” “子成兄过奖了。只是恰好写作,又有图书馆这么个便利的环境。” 谢道源点了点头,“不错。说起来你的情况跟当年金克莯教授有些相似,起点低不怕,最关键的是用心。现在看来,你果然是有些天分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这么多的收获。” 林朝阳品着谢道源的话,“果然”这个词隐藏了很多信息,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就是陶父一定在谢道源面前没少夸自己。 “都是馆长您和各位师长的提携和爱护。” 谢道源笑着摆了摆手,“好了,这些客套话就不要说了。” 他又说道:“今天叫你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明年年初,图书馆系会恢复函授招生,虽然你以后可能不会一直在这个方向发展,不过拿个文凭总归是有帮助的。” 图书馆系虽然不是什么热门专业,但毕竟是挂着燕大的牌子,而且这年头函授学历并没有泛滥,份量可比后世要重的多了,拿出去是真有单位认的。 据谢道源所说,图书馆系的函授专业招生范围并不广,主要是针对燕京市范围内的图书馆工作人员,燕大图书馆的馆员们属于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函授班虽然需要考试,但考试内容几乎都是馆员们的日常工作和经验积累,再加上提前准备,几乎等于免试。 还是那句话,朝中有人果然好办事。 第101章 你看人的眼光真准(2000月票加更) 跟谢道源聊了好一会儿,得到图书馆系准备招收函授生的消息,林朝阳回到了家。 “你怎么来了?”他回了家,还没等跟陶玉书分享这个消息,就看到陈健功坐在家里。 “健功来请你去看看彩排。”陶玉书替陈健功回答了问题。 前段时间《美丽的爱情》在燕大校园内首演,收获了众多师生的好评,甚至引来了其他高校的效仿,前后隔了不到一个月时间,陈健功鼓捣《良心》背负了不小的压力。 他在入学77级中文系之前就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业余作者,入学后一直笔耕不辍,这一年半多的时间里发了几篇作品,之前连校刊都夸过他,在燕大的名声比之前更大。 他在李春之后写话剧,要是不搞的像样点,私底下少不了被人嘲讽东施效颦。 这两天《良心》刚开始彩排,陈健功便想请林朝阳过去一起参详参详。 林朝阳不想为一个学生话剧耗费精力,可陶玉书却不这么觉得,她劝道:“最近你不是正好也要帮我们写剧本吗?过去看看就当是交流交流经验了。” 陈健功诧异的问道:“写剧本?写什么剧本?” 陶玉书解释道:“我们学校也打算搞一出话剧,朝阳有个非常好的想法,最近在尝试看看能不能写出来。” “那是得好好交流交流。” 晚上吃完饭,林朝阳夫妻俩跟着陈健功来到了办公楼礼堂。因为《美丽的爱情》的成功和在燕京高校界产生的影响力,燕大对于学生们自主搞话剧这件事很支持。 《良心》这部剧的绝对主角是为女儿sf伸冤的瞎老汉,演员依旧是《美丽的爱情》一帮人。 中文系77级的李彤饰演瞎老汉,刘志达演虚伪的xf处长,黄蓓佳演大女儿,王晓平演妹妹。 林朝阳来到礼堂之时,他们已经在彩排了,几个人几乎都经过《美丽的爱情》的历练,即便是业余演员,也是有经验的业余演员了,走起台来像模像样的。 “你别说,他们这群人演的还真不赖。”陶玉书低声评价着,“尤其是那个‘瞎老汉’,有点儿于是之的味儿。” 林朝阳笑着说道:“李彤要知道你这么说他,估计得乐疯了。” 《良心》是独幕剧,排练一遍时间不长,台上的几人排练了一遍之后歇息,林朝阳把陶玉书的评价讲给李彤听,他果然乐的差点在台上蹦起来。 “玉书同志真有眼力,我可是人艺的老戏迷了,《茶馆》的台词我闭着眼睛都能背。” 说着就要给大家展示一段“王利发”的经典台词,颇有些人来疯。 “李彤还真有点当演员的天分。” 欣赏完了他的表演,陶玉书的评价让李彤欣喜若狂,“伯乐!伯乐啊!玉书同志果然是我们燕大最具慧眼的女士。” 独具慧眼的评价,自从林朝阳成名后就被有心之人贴到了陶玉书身上。每当人们谈起林朝阳时,总少不了提到与他相识于微末的陶玉书。 陈健功苦笑着说道:“玉书,你别再夸了,再夸下去,这小子得辍学奔着中戏去了。” “我要去也去人艺。”李彤抢着说道。 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学生话剧代表着业余,也代表着完全出于爱好和兴趣的热忱,一晚上的时间,台上的演员走了好几遍戏,累得满头大汗。 陈健功和林朝阳挂着编剧的名,但能给大家的指点却都很业余,完全是凭着感觉来的。 排练了两天,大家表现的倒是像模像样了,但林朝阳总感觉差点意思。 下了舞台的王晓平擦着汗,说道:“朝阳,你不能拿我们当专业演员来要求,我觉得排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林朝阳说道:“晓平,你们得有点精益求精的精神。《美丽的爱情》珠玉在前,你们要是太差了,那可就丢人了。” 他这一说,王晓平等几个演员还没什么,陈健功却觉得压力山大,皱着眉头嘟嘟囔囔。 晚上回到家中,林朝阳继续写他的剧本。 陶玉书有一点说的是对的,话剧剧本的创作确实很需要交流和舞台上的灵感碰撞。 强如老舍、曹禺先生,当年在写完剧本的初稿之后,也是找来演员们站在舞台上一遍一遍的磨剧本,最后才能定稿,更何况是他这个没有什么戏剧创作经验的业余编剧。 最近跑礼堂跑的勤,让林朝阳很快就找到了写剧本的感觉,虽然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可还是会抽出一个多小时来写剧本。 单纯从文本上来说,话剧的创作量是要小于大部分的中长篇小说的。 有着后世的借鉴对象,进入了状态的林朝阳效率很高,仅仅一个星期时间,剧本便已创作过半。 这天晚上排练的时候,陈健功问道:“朝阳,你那剧本写什么样了?” “刚写一半。” “写完让我看看呗。” “你有时间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剧本。” “瞧不起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写剧本,那都是有传承的。” 林朝阳嗤笑一声,“你这个吹牛逼的毛病得改一改,现在没什么,等以后老了,容易漏风。” 陈健功卡巴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对他的奚落愤愤不平。 “你等着,过两天我让你见识见识的!” “见识什么?”林朝阳问。 陈健功却不回答,一脸神神秘秘。 这天傍晚,林朝阳在家吃了饭准备去礼堂,在楼下被吴祖缃堵住了。 “朝阳,看你这些天挺忙啊!” “是,中文系的学生们鼓捣了一出话剧,我去帮帮忙。” 寒暄了几句,老头儿把林朝阳拉到一边儿,“我听说,你那个《高山下的花环》很受欢迎啊,不出版实在可惜。” 林朝阳大概猜到了老头儿主动找他的原因了,大师也不容易啊! “是。” “那个……还需要序言不?” “这个嘛……应该是不需要了。” 吴祖缃有些意外,“出版社帮着请人?那多给人家添麻烦啊!” 吴祖缃自己脑补出版社帮忙找人写序,林朝阳也懒得纠正他,“麻烦是麻烦了点,不过我也少了麻烦。” 眼看着润笔费赚不着了,老头儿不免遗憾。 这时林朝阳问道:“最近没烟抽了吧?” “有,怎么没有呢……”老头儿说着话,朝兜里摸去,掏出烟盒来证明给林朝阳看。 “还有啊,那算了。” 林朝阳作势欲走,老头儿一把薅住他,“话别说一半啊,有什么忙需要我帮的?别客气。” “也没什么,就是最近在看明清小说,有些想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您给解解惑。” 后世人知道吴祖缃大多是因为《红楼梦》,但实际上老先生的成就远不止于此。 他早年以小说、散文闻名,以鲜明的写实主义风格享誉文坛,《一千八百担》《天下太平》《樊家铺》等作品是许多学者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绕不开的作品。 早在三十年代他便与张天翼等左y作家共同创办《小说家》杂志,他还在1938年作为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发起人之一,与老舍先生共同起草《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宣言》,任协会常任理事。 建国后除了任燕大中文系教授之外,身上还有诸多头衔,其中最不起眼的是燕京市文协副统领。 同时他在学术领域也建树颇深,对于古代文学史,尤其是对于明清小说的研究,堪称学界泰斗。 听着林朝阳的话,吴祖缃面露沉吟,态度矜持了起来,“你这个算是单独授课了。” 看着老头儿的表情,林朝阳脑海里飘过了一个动图。 得加钱.jpg。 见老头儿有坐地起价的架势,林朝阳一摆手,“得,回头我蹭您大课吧。” “别别别啊!” 吴祖缃连忙拦住了他,林朝阳真去听大课,他连根毛都捞不着,还不如蹭点烟呢。 “以后晚上有空上家里坐坐,楼下抽烟的时候也行。” 好好的传道授业,愣让老头儿弄的像街边揽客。 “那以后一个月孝敬您条烟。”林朝阳主动说道。 “少了点,两条吧。” “两条太多了,我手头也不宽裕。” “我好歹也是中文系教授。想进燕京市文协不?我给你弄进去。” “您这就是以权谋私了。” “诶,此言差矣!像你这样优秀的青年作家,那都是我们组织积极发展的对象。” 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好一会儿,最后达成了一致,林朝阳以后以每个月一条半香烟雇佣吴祖缃为人肉版“小爱同学”(中国文学领域)。 两人间的约定带着几分玩笑色彩,不过林朝阳确实是有心想向吴祖缃请教的,虽然平时在燕大总能接触到很多饱学之士,可一会儿一换人哪有专人答疑解惑痛快啊。 “从头一天见你,我就觉得你是个学文学的好苗子。现在一看,果然没错。这么有天分,还这么好学,以后必成大事。” 老头儿临上楼还不忘给林朝阳提供点情绪价值。 大师就是大师,看人的眼光真准! 第102章 友人许灵均(今日三更) 林朝阳朴素的认为他和吴祖缃,一个是勤奋好学,为知识付费,一个是以物质倒逼,寻求精神上的超脱。 大家都是有追求的人,互惠互利,绝不能用功利的角度去看待。 他趁着夜幕来到礼堂的时候,舞台上的几个演员正卖力的彩排着,台下坐席上的人数似乎比往常多了不少。 “健功!”林朝阳跟陈健功打了个招呼,又朝前后左右看了看,少说也有四五十个学生在列,平时彩排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人来看。 “今天人不少啊,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陈健功今天的精神似乎格外抖擞,“那是,这才多点儿人啊!” 林朝阳愣了一下,啥意思?你小子今天挺狂啊,你当今天是首演呢? 陈健功瞥着他的神色,也不说话,把身子让出来,让林朝阳可以看着他另一边坐着的人。 林朝阳顺着他的动作扫了一眼,不明所以。 “干啥?” 陈健功的眼神里带着几分“你小子有眼不识泰山”的鄙夷,还没等他说话,坐在他另一边的老者突然喊出一声“停”! 舞台上的几个演员动作顿时定住,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台下的老者。 老者对着台上的刘志达喊道:“情绪不对,情绪不对。你要弄明白,你这个人物是反面人物,但没人会认为自己是坏人,他们都认为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苦衷明白吗?你把台词讲的阴测测的干什么?生怕观众看不出你是坏人?” 他说完了刘志达,又把目光对准了演妹妹的王晓平。 “妹妹你总那么干巴巴的念台词,怎么感染观众?台词要有力量、有层次,不要怕表情夸张。 话剧是舞台艺术,观众隔了十几米甚至是几十米看你,你的表情那么收敛,他们能看得清吗? 肢体动作要配合上你的情绪,想想你平时生气愤怒的状态是怎么说话的,给自己设计一些小心思。” …… 老者对着台上的演员就是一顿输出,不仅把台上的几个年轻人给说懵了,台下的林朝阳也懵了。 “这老头儿谁啊?” 陈健功卖起了关子,“你仔细看看,认识不?” 没等林朝阳说话,刚才还站在台下指点的老者可能是感觉说的不尽兴,竟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舞台,演了起来。 刚才林朝阳坐着,只能看着老者的侧脸,这会儿上了舞台,他终于看清了老者的侧脸。 这不秦二爷吗? 台上这张脸林朝阳不仅在后世熟悉,在七十年代同样熟悉,来燕京这一年多,他和陶玉书少说去了四五次人艺,怎么能认不出人艺扛把子之一蓝田野呢? “呦,你怎么把他给请来了?” 窥见林朝阳脸上的惊讶和意外,陈健功总算是心满意足,这才说道:“都跟你说了,我写剧本,那都是有传承的!” 林朝阳忽略了陈健功的得瑟语气,问道:“怎么回事?给我具体说说?你在人艺有关系?还是家里跟蓝田野有私交?” “都不是。”林朝阳没事就打击陈健功,今天请来了蓝田野,他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把,“是我跟他有私交。” “你?”林朝阳的眼神上下打量,让陈健功感受到一股充分的不信任。 “要不说你小子狗眼看人低呢。怎么着?我就不能认识几个名角儿了?” 林朝阳点了点头,“也是,秦桧还有仨好友呢!” “你……”陈健功被他噎了一句,打定了主意今天必须好好人前显圣一把。 台上的蓝田野忙着指导演员们,并不知道他已经成了陈健功吹牛的资本。 原来没参加高考之前,陈健功一直在京西木城涧煤矿挖煤,不过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发表了几篇作品,属于单位的业余作者。 1974年,人艺的创作组为了创作一部媒体题材的话剧深入体验生活,正好就下到了京西木城涧煤矿。 知道煤矿有陈健功这么个业余作者,他又对煤炭单位的工作和生活很熟悉,人艺前来体验生活的刘厚明和蓝荫海便邀请陈健功加入了他们的临时创作小组。 刘厚明是剧作家和儿童文学作家,蓝荫海是演员出身,半路转行编剧,陈健功跟着两人没少学东西。 那次之后,陈健功与刘厚明、蓝荫海便算是熟识了,然后又通过二人认识了人艺的蓝田野和朱旭。 听陈健功说完他和蓝田野的相识之后,林朝阳笑道:“可以啊,以前愣是没听你说过,你们班的人也不知道吧?” “嗯。” 不管是77级中文系的学生,还是燕大其他系的学生,每年都有学校组织去人艺看话剧的机会,学生们自己也会买票去看戏。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不知道陈健功认识人艺的几位名角儿,可见陈健功平时在班里还是很低调的。 本来林朝阳还觉得陈健功挺靠谱,可想着想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你他娘的当初给我保密那劲儿呢? 参透了林朝阳眼神中的不满,陈健功心虚的把目光对准了舞台,“看彩排,看彩排!” 两人说话的功夫,台上的蓝田野已经指导完了几个业余演员,走下台来。 台上继续表演,大家没有寒暄,而是继续欣赏着舞台上的彩排。 林朝阳察觉到这么一会儿功夫,礼堂的坐席已经变得越来越满,想来是大家都听说了蓝田野来的消息。 燕大的学生们不迷恋电影明星,但这几年话剧热,大家对于话剧演员是十分推崇的,尤其是人艺的一帮老演员。 《茶馆》《龙须沟》《雷雨》…… 一大批经典之作铸就了这群演员在学生心目中崇高的地位,这叫艺术家。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蓝田野到底是浸淫舞台几十年,他的到来给《良心》的彩排提供了很大的帮助,让原本看着松松垮垮的学生话剧,真正有了一丝专业剧团的味道。 就舞台上那么几分钟的功夫,他好像帮台上的几个人捅破了一层窗户纸。 晚上又排练了两遍,几个人的表现竟然一次比一次好。 看到最后,连来看热闹的学生们都忍不住鼓起了掌。 听到大家的掌声,陈健功心里托了底,低声对林朝阳说道:“找老蓝来帮忙果然是对的。” 一晚上都彩排到九点结束,后排的学生们意犹未尽,但很快就把目标转移到了蓝田野身上。 演员们下台后,蓝田野大大方方的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带着话剧演员特有的腔调,气质出众,赢得了台下学生们的阵阵掌声。 好不容易等那些看热闹的学生们都走了之后,陈健功才把林朝阳介绍给蓝田野。 “老蓝,这位就是今年文坛红得发紫的青年作家许灵均,他本名林朝阳。” 蓝田野戴了一副茶色的眼镜,笑起来很爽朗,跟林朝阳握了个手,“朝阳同志你好,久仰久仰!” “您客气了,我才是久仰您的大名。没少到人艺看话剧,就喜欢您的秦二爷,可惜演出的场数太少了。” 林朝阳的客套话搔到了蓝田野的痒处,他哈哈笑道:“我们也想多演几场,可剧院也有安排。” “是,理解理解。” 客套了几句,陈健功提起了林朝阳现在也在创作话剧剧本的事,蓝田野笑道:“这可是大好事。有朝阳同志这么有才华的青年作者进入话剧创作领域,是给我们的话剧事业增光添彩啊!” 几人聊了好一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陈健功送着蓝田野离开。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刚下班,在门口遇见了洪子成。 “朝阳!” “子成兄,你这是……” “特意来找你的。”洪子成说道。 “走走走,家里说。” 林朝阳拉着洪子成去了家里,聊了几句,洪子成从随身打公文包里掏出了一本书。 “我跟人合著的书出版了,送你一本。” 洪子成把书递给林朝阳的时候,脸上充满喜悦和骄傲的笑容。 《当代文学概观》,这是书的名字,林朝阳翻开书,先看到的是作者的名字。 张钟、洪子成、佘树森、赵祖谟、汪景寿。 “这本书以后会作为燕大中文系的教材被使用,编写是由张钟老师主持的,我负责的是诗歌、短篇小说两章。” 《当代文学概观》属于学术著作,内容也是以当代文学为主,林朝阳翻了翻目录,几乎涵盖了当代所有名家的作品,不过作品看起来只收录到嗡嗡嗡期间。 洪子成兴致勃勃的指点着林朝阳,“你往后翻。” 林朝阳翻到最后的“后记”的位置,洪子成用手给他指出一段文字。 “……诸位同事合作编写了《当代文学概观》,唯一遗憾之处是在于未将76年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记录其中,后续或有修订、扩充也应在几年之后。 文章排版之前,洪子成谈及与友人探讨当代文学的发展感慨良多,他提到了‘新时期文学’一词用以概括1976年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进程,我本人深感认同。商议后续修订过程中当以‘新时期文学’为名概括近年的文学发展。 又问及友人姓名,乃是近两年最具影响力的青年作家许灵均,在此要向他表示感谢……” 林朝阳看完这段文字,笑着说道:“没想到你们还真用上了。” 洪子成开心道:“当然了。你这个词发明的好啊,不用是暴殄天物,我想以后必定会被当代文学奉为准绳。” “子成兄过誉了!”林朝阳自谦了一句。 “怎么能是过誉呢,为‘新时期文学’命名,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光冲这个,就值得在当代文学史书上一笔。” 林朝阳嘴角翘起。 好好好,文化人夸人总是那么清新脱俗。 第103章 好一个许灵均! 这天晚上,陶玉书捧着几本杂志回了家,献宝一样的交到林朝阳手里。 她带回来的是《外国戏剧》杂志,最早从1962年发行,那时候还叫《外国戏剧资料》,属于戏协的内部发行资料,后因嗡嗡嗡停刊。 今年才刚刚恢复,就出了三期,是陶玉书下午跟吴颖芳她们几个同学去六部口的邮局时淘到的,七毛六一份,三本就是两块二毛八。 这份以介绍外国戏剧活动为主的杂志,选材范围内容丰富,不仅刊载国内外研究和介绍外国戏剧的文章,发表中外戏剧界学术交流的新闻,还会每期发表一到两部当前外国重要的话剧或电视剧剧本,对于很多想要了解和学习外国戏剧的国人很有帮助。 不过因为杂志以前都是内部发行,在民间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力,所以改名复刊之后公开发行,销量并不理想。 这也是为什么陶玉书会在邮局淘到这几份杂志的原因。 “你是真想让我当编剧啊?”林朝阳调侃道。 “学习学习没坏处,你写小说,很多戏剧创作的手法和经验也可以借鉴嘛。一般好作家都是好编剧,你看老舍先生。” 一提到学习,陶玉书总是能讲出一大堆的道理来,不过多看点相关资料确实对林朝阳写剧本有点帮助。 十一月中旬,剧本终于完成了初稿,陶玉书看完了完整的剧本,表现得比林朝阳还高兴。 “朝阳,你就算不写小说,去当个编剧都行了,也一定是个名编剧!” 陶玉书的赞美当然有身为妻子对丈夫的仰视与崇拜,但更多的是出于理性的判断。 “你满意就行。”林朝阳看着陶玉书的笑容,心里也开心。 陶玉书喜滋滋的捧着剧本翻来覆去的读,怎么看怎么好。 翌日一大早她揣着剧本去了学校,迫不及待的想让同学们看看丈夫的作品。 这天上午中文系有课,是系里的副教授黄会琳主讲的《现代戏剧研究》。 好不容易等到下课了,班里的学生们都忙着往外走,陶玉书却把班里的几个戏剧骨干力量招聚到一起。 “剧本出来了!” 只一句话,大家如同蚂蚁闻见了蜜味,立刻凑到她身旁。 陶玉书刚掏出剧本便被吴颖芳率先抢了过去,她连忙喊道:“你别撕坏了!” 吴颖芳根本没理会她的关切,眼睛盯在剧本上,剧本就是普普通通的稿纸,但她的目光却在接触到首页的剧名时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天下第一楼》。 这剧名…… “这剧名可真有气魄!” 身旁的同学替吴颖芳说出了心里话。 “玉书,你们家林大作家果然不一般啊!光冲这个剧名,我们保准能压燕大一头。”同学李路杨语气夸张的说道。 他的话惹来了大家的哄笑,八个戏剧狂热分子聚在一起,围着林朝阳的剧本还没等看呢,闲话不断。 剧本就一份,大家都想先睹为快,你争我抢,引来了讲台上正在收拾东西的黄会琳的注意。 “干嘛呢这是?”她走下讲台问道。 “黄老师,没什么。”陶玉书说道。 吴颖芳嘴巴快,“黄老师,我们要搞话剧,玉书让他爱人帮我们写了一部剧本,她今天刚把剧本拿过来,大家都想看看。” 黄会琳闻言笑了起来,前段时间由燕大学生们引起的这股热潮她是有所耳闻的,她本身就是教戏剧文学的,对这方面也很关注。 学生们连剧本都拿出来了,行动力不是一般的强,她说道:“我们办公室有一套油印设备,给你们多印几份就好了,抢来抢去的干什么?” 此话一出,引来了大家的欢呼。 “走走走,先去吃饭,吃完了饭,我给你们印剧本。” 跟学生们走在一起,黄会琳感觉也恢复了几分青春活力。 大家跟着她先去吃了饭,然后又到办公室,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印出了几份剧本。 现在剧本人手一份,大家也不争了,急不可耐的在办公室里就翻起了剧本。 在大家安静下来看剧本的时候,黄会琳问陶玉书:“玉书,这剧本能借我一份吗?” 陶玉书的爱人是作家许灵均这件事在燕师大已经不是秘密,黄会琳对于这部出自于知名作家之手的剧本也很感兴趣。 “他的剧本写的粗糙,您如果有时间,正好帮忙指点指点。”陶玉书递上了一份剧本。 搞完了剧本,陶玉书对着众人说道:“好了好了,剧本也印出来了,马上也该下班了,咱们就别打扰老师了。大家回去好好看看剧本,明天大家商量一下。” 众人这会儿正看的入迷,被陶玉书这么一喊,只能先合上剧本,出了办公室。 几人在楼门前分别,陶玉书骑着自行车回了燕大,其他几人互相看了看。 “吃饭去不?”吴颖芳问。 “我那有两个馒头,放暖气上腾一下就行,不去食堂了。”一人夹起剧本,便回了宿舍。 “我也不去了。真喻,帮我打份饭回来。”李路杨也要回宿舍,把打饭的任务交给了一个宿舍的同学。 他开了这个头,其他人也纷纷提出要求。 “真喻,帮我也打一份。” “给我带一份。” 李真喻身上挂了四五个饭盒,欲哭无泪。 你们着急回去看剧本,我就不着急了吗? 吴颖芳有些同情的看着李真喻,“这帮人,真是太坏了!” 李真喻点了点头,“颖芳你说的没错。” 她看了一眼李真喻身上的饭盒,“回头给他们少打点饭,别让他们吃太饱。” 说完了这句话,她攥着剧本,脚步轻快的离开。 李真喻无奈的摇了摇头,一个好人都没有。 反正也快不了,他干脆也不着急了,慢悠悠步行到食堂吃了顿饱饭,再依次给大家打了饭,又慢悠悠的回到了宿舍。 刚才他们一小群戏剧爱好者八个人,五男三女,男生分散的住在西南楼的三层,李真喻和李路杨是一个宿舍的,都住在322。 他给大家送完了饭,回到宿舍,把饭盒放到李路杨的床头。 “路杨,吃饭了。” 此时的李路杨似乎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手上的剧本中,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声音。 李真喻对此倒不意外,下午他们几个人抱着剧本在办公室就已经先睹为快,他连第一幕都没看完,但心神却已经被牢牢的吸引住,要不是得给大家带饭,他是真不想去食堂了。 这会儿终于没事了,他把鞋一脱,往床上一躺,捧起了剧本,再次进入那跌宕起伏的剧中世界。 “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真喻正沉迷的时候,耳边突然炸出一个声音,把他惊醒。 他扭头看过去,只见李路杨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一双眼睛,满脸亢奋,激动的拍着床。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好一个许灵均!” 他的声音慷慨激昂,到最激动处忍不住光着脚下了地,双手捧着剧本,眼神中充满了虔诚,嘴里喃喃自语: “老舍在世也不过如此了!老舍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李真喻被李路杨的表现吓了一跳,不过他倒是可以理解的,若不是被李路杨打断,这会儿他也应该沉醉于许灵均所塑造的时代悲欢当中不可自拔。 他摇了摇头,正准备继续看剧本,不想李路杨可能是自己说着不过瘾,竟然过来一把揪住了他。 “真喻,别看了,咱们来聊聊剧本。” 聊个锤子! 你是看完了,我还没看完呢! 他恶狠狠的看向李路杨,“不许说话,敢透露后面半个字,以后没饭吃!” 李真喻的凶狠态度总算是让李路杨恢复了几分理智,他嘟嘟囔囔的坐回了床边,又把鞋穿上。 这会儿才看到床头的饭,也顾不上凉不凉,扒拉着就往嘴里塞。 一边塞还一边盯着李真喻,就想看他什么时候能看完,两人好交流一番感受。 他饭还没吃完呢,就听见宿舍的门咣当一声被人冲开,刚才的几个同学站在门口,手举着剧本。 “杰作!杰作啊!” 李路杨嘴上沾着饭粒不耽误他咧开嘴,大家果然都是有眼光的。 他把饭盒一甩,“没错,这是当之无愧的杰作!” 几个人好像地下党对上了接头暗号,一下子就聚在了一起,高声谈论着剧本,眼放金光,神采飞扬。 李真喻被几人搅得根本看不进去剧本,听着几人不断的剧透他还没看过的内容,一脸的生无可恋。 早知道就不带饭了,饿死你们这帮龟孙儿! 燕师大,工6楼,师大教职工家属楼之一,依旧是筒子楼。 晚饭还没吃呢,夜幕就已经降临。等黄会琳刷碗的时候,外面已经黑漆漆一片。 她双手通红的抱着碗从外面水房回来,把手放在暖气上烤了烤,注意到丈夫正聚精会神的坐在床头看她带回来的剧本。 缓了好一会儿,她走了过来,问道:“看得怎么样?” 她的丈夫邵武也是燕师大的老师,并且还发表了一些小说,在文学创作上颇有造诣。 邵武愣愣的抬起头,“这是谁写的?” “中文系学生家属写的。” “学生家属?”因为这个答案,邵武又是一愣,怎么还跟学生家属扯上关系了。 “陶玉书你记得吧?” 邵武立刻便想起了妻子时不时就会挂在嘴边的学生,不过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前段时间妻子带回来的新闻,陶玉书的丈夫竟然是写出了《牧马人》《小鞋子》的许灵均。 “你是说……许灵均?”邵武满脸讶异的问道。 黄会琳点了点头,解释道:“前些天燕大的学生们不是搞了个话剧吗?在燕京这几所大学里带起了一股风潮来,个个学校都要搞话剧。” 邵武笑着问道:“你不是说许灵均是燕大的吗?咱们燕师大学生搞话剧请他出手,岂不是助他人威风?” 黄会琳笑的轻松,“三十六计有一计叫美人计。” 夫妻俩互相调侃一句,哈哈笑了出来。 玩笑过后,邵武才说道:“剧本才刚看了一幕,写的很有味道,给我的感觉像《茶馆》。” 黄会琳脸色诧异,她对丈夫的性格很清楚,很少有这么直接夸奖一部作品的时候。 而且《茶馆》作为老舍先生在话剧舞台上的代表作,是中国现代话剧无可逾越的巅峰之一,早已成为无数读者和观众心目中的经典。 邵武只看了一幕便给出这样的评价,自然让黄会琳感到惊讶。 “评价这么高?” “我只是说像,起承转合,我看他这个剧本起承都做的非常好,后面要是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那可真是不一般了!” 黄会琳被丈夫说的心头痒痒,“我先看看!” 说罢将剧本夺了过来,邵武看着妻子,哭笑不得。 第104章 已得《茶馆》七分神韵(4千月票加更) “玉书,绝了!你们家许灵均真是绝了!他怎么能写出这么好的剧本来?” 翌日一见面,陶玉书便在教室外被几个同学给围住,满脸都是激动的对她说道。 陶玉书当然知道丈夫的剧本好,不过大家的反应还是让她觉得有些夸张。 “之前他就有这么一个想法,这次我央求他写剧本,就顺便写了出来。” 听了陶玉书的解释,大家的表情更夸张了。 “顺便?这是顺便能写出来的?”吴颖芳手里挥舞着剧本,哗哗作响。 “玉书,你们家许老师……不,林老师是大才啊!让我等高山仰止的大才啊!” 李路杨扒拉开众人,激动的说道:“何止是大才?老舍在世也不过如此了,玉书……”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同学们给拉住了。 这会儿马上要上课了,周围全都是同学。大家很理解他的心情和感受,但这么大庭广众的宣扬,肯定会惹来非议,所以赶紧让他闭嘴。 上课的铃声响起,几人憋了一整堂课,好不容易下了课,正打算跟陶玉书畅所欲言,交流昨晚看过剧本后的惊艳感受,却被人给打断了。 “玉书!” 今天上午不是黄会琳的课,但此刻她却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黄老师,您怎么来了?找我有事?”陶玉书抛下几个同学跑了过来。 黄会琳拿出昨天借的那份剧本,脸上满是钦佩之色。 “剧本我看完了,堪称惊艳之作!” “您过奖了。” “不不不。”黄会琳摇摇手,“一点没有客气和夸张的成分,我觉得这部剧本即便是放在人艺那样的舞台上也是上乘之作。我爱人说这部剧有老舍先生的味道……” 她说话的功夫,刚才被陶玉书抛下的几个人凑了上来,听到这里,李路杨忍不住喊道:“英雄所见略同啊,黄老师!” 其他几人赶忙把他拉住,黄会琳笑了笑,“看来大家的看法都很一致。” 她又继续问道:“我看剧本是三幕四场戏,这个剧本内容有些多,对于你们来说压力应该很大的。” 黄会琳的话很婉转,翻译一下的话大概是:这局太高端,你们不配。 陶玉书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问道:“我们第一次搞话剧就搞三幕剧,确实有非常大的难度,要不然您来帮我们指导指导吧?” 陶玉书并不是在客套,而是真心实意的发出邀请和求助。 但凡是对话剧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让一群从来没实践过的学生们搞三幕话剧,难度几乎不亚于让一个八百字作文都写不利索的中学生去写一部中篇小说。 当时林朝阳在写剧本时,陶玉书就曾经担心过这个问题,可看着丈夫那么用心,她又不好意思打断他的创作。 剧本完成之后,陶玉书惊喜于它的水准,同时也苦恼于它对于大学生们来说的难度。 本来她还想着可以把陈健功他们那一批人请来跟大家交流交流经验,慢慢摸索着先试着搞一下,现在黄会琳站了出来显露出要帮忙的意愿,她自然求之不得。 “好啊,我们搞戏剧文学和戏剧文学研究,理论上的知识学了很多,也教了很多。正好我也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实践一下,与大家教学相长,共同进步。” 黄会琳的加入让陶玉书感到欣喜,其他几人听着陶玉书三言两句便拉来了老师助阵,也感到高兴不已。 陶玉书看了看众人,询问道:“正好这会儿没事,要不我们研究研究剧本?” 众人点头,急不可耐。 话剧剧组的建组和彩排往往是从熟悉和围读剧本开始的,《天下第一楼》是部三幕剧,场景变换多,主角配角多,台词数量多,任何一项对于业余搞话剧的大学生们来说都是巨大的挑战。 因为有了昨天的熟悉,今天再读,大家对于剧本的内容感受更加深刻,讨论起来也更有内容。 “卢孟实这个人物真是写活了,看着他我就想起了王利发,都是掌柜的,都是个性鲜明又复杂。 在他的身上你能看到中国传统商人的精明与狡猾,也能看到出身底层的自尊自爱和自强不息。对待下属他有严格的一面,也有温情的一面。 但同时他身处于传统与改革的交汇点,你能看出他的锐意进取,也能看到他的无奈妥协和忍辱负重。 他身上的悲剧色彩让我想到了秦二爷,雄心壮志与现实的残酷碰撞。 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彻底摆脱时代对于个人命运的束缚,哪怕是短暂的成功也无法抵挡时代变革带来的冲击。” 李路杨从昨晚看完剧本脑海中就翻腾不息,心里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即便是跟同学们讨论了大半个晚上,可此刻围读剧本,依旧有说不完的话。 他太爱这个剧本了,更爱里面每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卢孟实作为全剧的戏眼,更是成为了他心中比肩王利发的角色。 “路杨说的很对,我也觉得《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透着一股浓浓的《茶馆》味儿。不光是风格像,甚至连水平……”吴颖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量着说道:“我觉得怎么着也有《茶馆》的五成水准了。” “五成少了,我觉得七成吧,《天下第一楼》已得《茶馆》神韵,七成不多。”李路杨此刻化身“楼吹”。 一旁的李真喻看不下去了,“你行了吧,越说越夸张。《茶馆》的经典不光在于剧本,也在于人艺演员们的精彩演绎。颖芳说五成我是认可的,未来如果能在编导演上有所突破,那时候你再提七成不迟。” 他说完,李路杨立刻就提出了不同意见。 “颖芳说五成没错,那是因为我们这班人不行,要是换上了人艺的演员、导演,七成我都说保守了。” “给人艺,我们演什么?” 吴颖芳发出了灵魂质问,一下子把刚才还慷慨激昂的李路杨干沉默了。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陶玉书见大家嘻嘻哈哈的,光是说自己对于剧本的感想,一点也没往正事上聊,忍不住开口说道: “你们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先把怎么排剧这事定下来,谁有想演的角色?” 她这话问完,大家出奇一致的都没了声音。 别看他们嚷嚷的欢,可一个个除了在联欢会上表演过节目,压根就没正经演过戏,现在让他们在三幕话剧里演角色,谁也不敢说自己有信心。 尤其是大家刚才把剧本吹的那么好,都得是人艺这种级别来演了,谁还敢轻易自告奋勇啊! 众人都不说话,陶玉书郁闷了,之前一个个吵着要搞话剧,现在剧本有了,竟然开始打退堂鼓。 她正想说话,黄会琳开口了。 “玉书夫妻俩给我们贡献了一个好剧本,大家都有压力,不过你们也应该想到,我们如果能把这部剧顺利排出来,绝对是能够轰动整个燕京高校界的。 不,不光是在高校中间,哪怕是在话剧界,恐怕也会引起反响。 大家都说这剧有《茶馆》的味儿、有老舍的味儿,你们就不想让人艺的导演、编剧、演员们也来给你们捧捧场吗?” 高手!绝对的高手! 陶玉书眼看着黄会琳几句话便将刚才还踟蹰忐忑的同学们煽动的热血沸腾,每个人脸上都憧憬起了话剧未来上演时的场景,满眼向往。 “没错。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咱们现在有了这么好的剧本,就是成功的一半。”李路杨满腔热忱的说道。 “嗯,凡事就怕认真,我们有了这么好的开头,没理由不努力,争取放个大卫星,让燕京城都抖一抖!” 热血之下,大家越说越激动。 黄会琳知道这个时候士气只能鼓,不能泄,又说道:“好!大家有这个态度就好。不过《天下第一楼》是部大戏,光靠我们这些人可不行。接下来大家要发动我们整个中文系,乃至整个学校的力量,我先给大家一个保证,学校那边我去申请经费,把这部话剧当成个项目来做,给大家保驾护航。” 众人顿时叫好,群情激昂,充满了大干一场的激情,立志要把人艺当成标杆。 一部学生话剧,即便剧本再好,但想把人艺当成标杆也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大家当然清楚这一点,但正所谓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目标定的高没关系,只要脚踏实地一步步的执行,结果一定不会差。 这天晚上陶玉书回到家中,跟林朝阳说完了大家对于剧本的评价,林朝阳点了点头。 他倒不是因为大家对他的评价而自得,而是佩服这群学生们的品味。 他所创作的剧本正是后世燕京人艺的经典剧目,故事讲述的是1917年夏季,正值民国初立,政局动荡不安,辫帅张勋率军进京导致小朝廷复辟,京城内外一片混乱。 卢孟实受老掌柜的临终嘱托接手濒临困境的福聚德,他凭借自身的智慧与毅力力挽狂澜,在关键时刻拯救了福聚德,使得福聚德很快名噪京城。 但福聚德蒸蒸日上的背后,隐忧不断。老东家留下的二位少爷,一个醉心京剧、一个醉心练武,平时帮不上忙,又胡乱插手生意、拖起后腿来却都是好手,不时闹出的幺蛾子让卢孟实疲于应对。 期间又有大师傅罗大头的不安分、跑堂常贵送儿子学手艺的奢望、阴险小人克五的暗算、警察和侦缉队的鱼肉百姓…… 卢孟实自身理念与现实一次又一次发生矛盾冲突,再加上时局动荡,让福聚德原本的大好局面再次危如累卵。 故事的最后,与卢孟实一向不对付的大师傅罗大头被克五和侦缉队陷害,卢孟实不惜舍身相救,身陷囹圄,结局充满了“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的宿命感。 这剧本讲述的看似是一家烤鸭店的故事,但实则却是一出人人皆能读懂的人间悲喜剧,同时也映射出了那个时代的社会风貌和文化特色。 话剧首演之时轰动了燕京城,也让编剧何继平一举成名天下知,成为许多电影导演争相合作的对象,后又写出了《新龙门客栈》《新白娘子传奇》《西楚霸王》《投名状》等经典影视剧本。 而这部话剧在首演当年更是创下了连演一百五十场的记录,成为了燕京文艺的中兴之作。 人艺五十周年大庆,这部剧目更是与《茶馆》《雷雨》并肩同列为五部精选话剧。 林朝阳因为陶玉书的央求而把这部话剧写出来,相比后世他看到的版本,林朝阳觉得自己写的剧本在细节处,还有太多欠缺的地方。 剧本中的“福聚德”实际上就是现实中的“全聚德”,当年何继平为了写剧本,在前门全聚德体验了好几个月生活,剧本中的每一处细节都充满了真实感。 自己这一版剧本,人物塑造和矛盾冲突固然不错,但缺少细节的点缀,总还是少了些神韵。 不过用来给学生们排练演出,这个水准已经足够用了,而且是富富有余。 尤其是当他看着陶玉书说起筹备话剧时那神采奕奕的表情,感觉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105章 涨稿费(今日三更)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正上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和地址都很熟悉,是《收获》来的。 林朝阳的小说寄出去一个多月,信件一来一回,再加上中间的审稿时间,这个效率倒是不算慢。 他打开信,内容很简单,李小琳先是夸了一通他的小说,朴素、平实却温暖动人,与当下流行的许多带有强烈控诉、揭露和批判色彩的小说完全不同,倒是与上半年发表在《燕京文艺》上的《小鞋子》的风格有些相似。 不过相比较《小鞋子》的人文主义,这部小说带有明显的轻喜剧色彩,仿佛一曲诙谐小调,让人看完之后忍不住会心一笑,回味悠长。 李小琳给予小说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不过问题也有,就是他父亲巴金老先生看完了这部小说后不甚满意。 认为王庆来同志应该坚持在《秋菊打官司》中所坚持的那种现实主义,将讽刺和批判精神更进一步的发挥。 巴金不是认为现在的这部小说不好,而是觉得林朝阳放弃了之前的风格,有些可惜。 李小琳在信中转达了父亲巴金的观点,但同时又对林朝阳说,让他不要有压力,小说本身是非常优秀的,编委会已经审稿通过,排期到明年一月份的那一期发表。 又一部小说即将发表,林朝阳很高兴,出不出名的无所谓,最主要的是有稿费拿。 他这部小说字数达到了接近12万字,基本就是一部小长篇,按照之前的稿酬标准至少是大几百块钱的稿费。 思想着即将到手的稿费,林朝阳继续看信,没想到李小琳竟然给了他一个惊喜。 李小琳在信的最后透露,明年一月出版局方面可能会提高国内的稿酬标准,如果新修订的规定能够在一月份《收获》上市之前,编辑部会按照新的稿酬标准支付给林朝阳稿费。 建国之后,中国的稿酬制度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时期。 在1949—1957年之间,国内的稿酬制度发展的很健康,基本是借鉴了苏联的按印数定额支付稿酬的办法。对作家而言,这种稿酬制度能获得相当可观的金额。 这一时期文坛诞生了如“为三万元奋斗”“万元户”这一类的说法,可见当时作家的收入之丰厚。 到了58之后之间,国内的稿酬制度开始倒退。稿酬数额被一再削减,国内的稿酬制度基本名存实亡,写作正式进入零稿酬时代,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76年才迎来了改变。 不过这几年的稿酬标准和之前比仍旧有一定差距,只相当于是50年代的三分之一,并且还是一次性支付,没有印数稿酬。 许多人发表一部小说动辄百十块钱,甚至是几百块看起来很多,但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单位时间和创作效率的问题。 很多的稿件修修改改、投来投去,可能一年也不见得能发表一两篇作品,大量的邮寄时间和修改成本无形之中摊薄了稿费的真实收益。 再加上物价上涨的压力,近一年多来文学界对于稿酬上涨的呼声也是越来越高,于是才有了这次稿酬标准的调整。 好编辑!好编辑啊! 李小琳的这个消息顿时让林朝阳心生喜悦,这可真是急作者之所急,想作者之所想。 稿费的上涨,让林朝阳连带着看到信最后李小琳的催稿语都觉得顺眼了很多。 本来他是没打算在收信当天就给李小琳回信,可看完了信,他觉得自己不立即回信都是对小琳姐的不尊重。 又过了两天,陶玉书回到家跟他说起了话剧的筹备情况。 有了黄会琳的支持,陶玉书她们几个骨干分子充分发挥出了当代大学生那恐怖的执行力,仅花了三四天的时间就把《天下第一楼》剧组搭建了起来。 虽然剧组成员百分之百业余,但大家的热情却也是百分之百的。 陶玉书她们动员了包括哲学系、历史系、教育学系等院系在内的几十号学生,而她们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的把学生们招聚起来,也与《天下第一楼》的关系密不可分。 这帮人招人都是靠熟人拉人头,去了也不废话,直接把剧本掏出来,这玩意但凡是有点文学和戏剧鉴赏水平的都能看出牛逼之处。 能参与到这样一部优秀话剧剧本的创作当中,在如今这个话剧热的年代,没有大学生可以拒绝。 甚至到了最后,已经有学生慕名而来,主动报名参与到剧组当中,可陶玉书他们却不得不拒绝,因为剧组的人员已经太过庞大了,甚至比剧院的专业剧组人数还要多。 听完陶玉书的描述,林朝阳既为她们高兴,也佩服这个年代大学生的执行力,不管是燕大的学生,还是燕师大的学生,大家似乎都能为了一个目标而快速拧成一股绳。 “朝阳,明天周日,你去给我们讲讲剧本吧。” 陶玉书的请求林朝阳没办法拒绝,不仅是因为两人的关系,也因为话剧的成功离不开导演、编剧和演员的现场共同打磨。 翌日早上,林朝阳和陶玉书冒着寒风一起来到燕师大。 她把林朝阳领进了教二楼,两人走进一间大教室,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学生。 林朝阳吓了一跳,问陶玉书:“怎么这么多人?” “我们招人的时候没少让大家看剧本,大家听说你要过来讲讲剧本,都要来听听。” 讲台下几十双眼睛盯着林朝阳,其中不乏羡慕、敬仰、崇拜之色,既让林朝阳感到一股成就感,也让他感到很大的压力。 他现在已经逐渐习惯了在外人面前讲述创作心得和感受,这种事与事后诸葛亮大差不差,反正作品你先写出来了,怎么说都是你对。 除了一些钻牛角尖的杠精,不会有人反驳的。即便是有人反驳,那些清醒的人也会替你驳斥对方。 “前段时间玉书说师大的同学们要效仿燕大也搞个话剧,她这人写评论很擅长,但对剧本没什么心得,就央求我写个剧本,这是我写《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的由来。 但要说关于这个剧本出现的起心动念,可能还要把时间拨回到几个月之前。 那会儿我刚写完《小鞋子》,就给《燕京文艺》编辑部送了过去。大家也知道燕大那个位置,我们乡下人进一次城不容易……” 林朝阳讲到这里,底下的学生们为他的自嘲而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 “我就想着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在燕京城里左逛右逛,跑到了前门。看到全聚德的门脸,大家伙都知道,全聚德可是百年老店,烤鸭那是一绝,都是给领导人们接待外国政要用的。 我心想着,正好可以买给家里人尝尝。进门一看,烤鸭十块一只,我摸了摸兜里的钱,觉得这烤鸭味道也一般……” 林朝阳讲话的语气轻松幽默,特别是讲起他在全聚德遇到的窘迫时,丝毫没有难堪之色,反而充满自嘲。 底下的学生们听着觉得可乐的同时,心中也不禁佩服起他这种苦中作乐的心态,不愧是能写出《小鞋子》那样作品的作家。 林朝阳今天来燕师大,不仅是要给大家讲剧本的创作过程,更是要帮助大家捋顺话剧创作中的各种问题。 这些学生没有话剧创作的经验,就公推了黄会琳这个教戏剧研究的老师当导演,现在林朝阳这个编剧也来了,两人自然要好好交流一番。 舞台设计、场景变换、角色的演员选择、造型和服装设计…… 林朝阳在燕师大待了一上午的时间,跟黄会琳把剧组涉及到的方方面面都探讨了一遍。 林朝阳虽然是个话剧的门外汉,但因为有后世的观剧经验,所以在沟通之时,往往会描述的非常具体,让黄会琳听完之后深感钦佩。 心想难怪林朝阳能写出这样好的剧本来,原来人家在脑子里已经勾勒出了一个如此生动清晰的戏剧世界来。 聊到最后,林朝阳担忧的问道:“我在写的时候考虑的不太周全,其实《天下第一楼》的规模已经超出了学生们能够掌控的范畴,多亏了有黄老师您帮着掌舵。不过舞台布景、道具、服装这些都是需要花钱的,这……” 黄会琳明白他的意思,说道:“我昨天刚给学校打了一份报告,要了2000块经费。有你这么大力的支持和学生们的热忱,学校方面一定会支持的。” 要经费这种事不是林朝阳能操心的,他见黄会琳说的很有底气,点了点头。 钱没到位,不过演员已经就位了,都是燕师大各系的一些文艺活跃分子。 《天下第一楼》是部三幕剧,卢孟实、罗大头、常贵这些有名有姓的角色就有十五个,另有警察、包哈局执事、总统府侍卫副官等龙套角色,光是演员人数就多达近三十人。 这几天里几乎所有参与到话剧里的学生们都把剧本熟悉的差不多了,很多人对剧里的台词几乎张口就来。 在黄会琳和林朝阳的见证下,学生们开始了第一次不是排练的排练。 之所以说“不是排练”,是因为这帮学生几乎没有什么表演经验,念台词突出一个大力出奇迹,尽力的模仿他们看过的话剧演出,肢体动作更是僵硬,连表情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扭曲。 不过好在有黄会琳在,她虽然不是专业话剧编导出身,但多年的戏剧研究让她对指导话剧表演驾轻就熟。 一群人把教室当成排练场,一排就是一下午的时间。 学生们没有表演技巧,也没有表演经验,但有热忱、有信念,这年头能考上大学的都是聪明人,很多事一点就通。 晚上吃完饭再来,很多人就慢慢找到了表演的节奏,虽然肢体依旧僵硬和不知所措,但至少台词顺了,表情也慢慢到位了。 忙了一整天,到晚上八点多众人才散去。 第106章 这不巧了吗 看着学生们的背影,黄会琳突然发出了感慨。 “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坚持着鲁郭茅巴老曹式的文学教学环境,前些年还看不出来,但这两年我感觉我们的教学好像陷入了困境。 他们这一届学生底子虽然薄,但社会经验丰富,学东西很快。 可入学一年多了,大家学了很多东西,在实践上却完全跟不上。 林朝阳笑着说道:“学习和实践中间,还有一个消化的过程,如果无法理解并融会贯通,学的再多也是填鸭教育,过后就忘了。” 黄会琳点了点头,“没错。这次的话剧就是一次很好的锻炼机会,让他们有机会可以将知识真正的化为己用。” 她脸上带着欣赏之色,说道:“朝阳,你在创作上的才能毋庸置疑,如果来教学生恐怕也不会差。” 林朝阳谦逊的笑了笑,“您说笑了,我哪教得了大学生啊。” 聊了几句,临分别前黄会琳说道:“过两天我争取把学校礼堂要过来,给大家彩排。” 《天下第一楼》场面大、演员多,今天在教室排练的半天,场地局限性很大。 “期待您的好消息。” 《天下第一楼》的剧本是林朝阳写的,他自然得负责到底,他跟黄会琳定好了彩排这段时间每天晚上都过来指导。 回家的路上,陶玉书坐在自行车后座上。 “你靠着我点,省得吹风。”林朝阳说。 陶玉书双手紧了紧,箍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朝阳!” “嗯?” “你怎么突然之间懂的这么多?”陶玉书发出了疑问。 林朝阳迎着风用力的踹脚蹬子,喘着气说:“多吗?可能是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多吧。” 转过弯,风小了,他又说道:“之前你不是还让我向金克莯教授学习吗?我这可都是完全遵从您老人家的指示啊!” “我是觉得你进步的太快了,连我都觉得意外。” 陶玉书说的是她内心的真实感受,从得知丈夫写小说开始,大半年时间里林朝阳蜕变的速度快的超乎她的想象。 有时候她甚至认为,是不是丈夫本身就天赋异禀,只不过是之前一直窝在小山村里…… “这就叫——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林朝阳迎着凛冽的北风,用中二气十足的语气大喊着。 陶玉书的思绪被丈夫的狂放打断,她望着男人宽厚的背影,明明是那么孩子气的行为,可看在她眼里却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 时间一晃已经是11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未名湖开始结冰。 每天都有南方来的学生路过观察湖面的冰层厚度,奢望着什么时候可以下湖滑冰。 这些天,林朝阳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就往燕师大那边跑。 有黄会琳这个副教授出面协调,再加上学生们找来了林朝阳这个近两年蜚声文坛的当红作家,燕师大给予了这帮学生们最大力度的支持。 不仅将学校礼堂开放给了《天下第一楼》剧组排练使用,更是特批了2000块钱的经费,这个数字几乎相当于一个普通职工五六年的工资收入。 有了燕师大校方的支持,所有参与到《天下第一楼》剧组的学生们干劲十足,满腔热忱。 不过心情归心情,但现实情况并不乐观。 因为都是业余演员,大家最开始连台词都说不利索,三幕话剧的台词量和演出强度让很多人光是念台词就已经耗尽了体力,到第三场的时候,台词声已经是有气无力了。 连续适应了一个星期,在黄会琳的不断调教之下,这帮人才做到了撑下全场,但距离真正可以对外演出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又过了几天,这天阴天,北风呼啸,可燕大校园里却涌动着一股热潮。 中午吃饭的时候,大饭厅前的大海报栏前围了一群学生,海报栏上写的是由中文系学生筹备的独幕话剧《良心》将于今日傍晚6点半正式在办公楼礼堂首演的消息。 自一个多月之前《美丽的爱情》演出带动了燕大和周边多所大学的话剧热,陈健功张罗的《良心》最近这段时间也成了许多学生闲聊时的话题,大家对于这部话剧关注颇多。 今天终于要上演了,许多学生都打算去一探究竟。 到了傍晚,学校办公楼礼堂门口学生们进进出出,天气的寒冷丝毫没有阻拦学生们的热情。 不光是学生们来捧场,今天中文系的大多数老师也都来了。 杨晖、袁行霈、孙玉石、谢勉、洪子成…… 除了几个年纪比较大的老教授没到场,该来的都来了,可谓给足了这帮学生面子。 作为《良心》这部话剧的绝对主创和灵魂人物,今天晚上的陈健功格外激动,为了这部话剧他不仅请了林朝阳帮忙,连人艺的熟人也给请了过来,除了那天的蓝田野,之后他还请了一次蓝荫海,可谓用心良苦。 因为是独幕剧,演出时间并不长,半个小时左右。 谢幕之际台下掌声不断,主创们激动的在台上不断鞠躬。 下了台,谢勉还特地把主创们都叫了过来,把他们一一介绍给系主任杨晖。 “戏排的不错,我看有点人艺的味儿!” 杨晖的评价让陈健功几人激动不已。 今天看《良心》,林朝阳还是坐在洪子成旁边。杨晖跟几个学生说完了话,洪子成把林朝阳拽到了杨晖面前。 “主任,这就是朝阳同志。” 杨晖今已年过八十,个子矮矮的,略瘦,一头花白浓发,身上穿着洗的有些发白的蓝色中山装。 洪子成将林朝阳介绍给他,他露出和煦的笑容,“知道知道。我们燕大的大才子,大家都在说。” 他是东北人,来燕京多年,可乡音未改,让林朝阳一听便觉得亲切。 “您过奖了!”林朝阳客套了一句。 洪子成说道:“朝阳对当代文学研究颇深,我们私下里经常交流。” “好好好,这是好事。朝阳同志强于创作,你强于理论研究,互相交流、互相促进,说不定就能碰撞出不一样的火花。” 杨晖回应了洪子成的话,又对林朝阳说道:“你那篇《小鞋子》我看了,写的很有意思。现在大家都在控诉、批判,你怎么会往这个方向写?” “我个人是觉得这两年的控诉和揭露情绪其实还是源于前些年的不公正待遇,客观来说很多作品广受欢迎的根本原因是情绪上的共鸣,而非作品本身的出色。 时间长了,读者的关注转移、共情力弱了,这股风潮也就淡化了。 还是不能把它当成一段正常发展的文学进程来看待,更不能把它当成某种创作路径,甚至是捷径。” 杨晖听着林朝阳的话点了点头,“你发在《十月》上的那篇文章我也看了,认识很清醒,就是没少挨骂吧?”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几分促狭的笑容,林朝阳也笑着点了点头。 杨晖又说道:“要公开表达自己的观点,就要做好被批判的准备。现在已经很好了,无非是报刊上你来我往。” 他的话里透露着饱经斗争、历尽沧桑的淡然,可以看作是一种对晚辈的鼓励。 《良心》演出成功,陈健功的剧本得到了许多老师和学生们的赞赏,大家都称赞《良心》的剧本严肃、冷峻、伤感,已经有了超脱学生话剧的水平。 众人的夸赞陈健功这段时间以来的心理压力骤然一松,满脸春风。 散场之后,他拉住了林朝阳,面露得意,“怎么样?我这话剧不比《美丽的爱情》差吧?” “瞧你这点出息!人家都拿你跟人艺的剧比,你非得拿自己跟学生话剧比。”林朝阳揶揄道。 陈健功吃了个瘪,岔开了话题,问道:“你那剧本怎么样了?” “排着呢。” “我可是听燕师大的人传的神乎其神,都快把你夸成老舍在世了。” 《天下第一楼》的剧本林朝阳并没有给陈健功看过,只是最近这份剧本在燕师大广为流传,他才了解到了只鳞片羽。 “天下第一楼!该说不说,光听这名字就有股子气势。不过嘛……” 陈健功眼神上下在林朝阳身上扫了一眼,“燕师大那帮人向来满嘴跑火车。” 言下之意,林朝阳的水平一般,这是在回敬林朝阳刚才的挖苦。 林朝阳也不辩解,一脸高深莫测的笑容让陈健功心里没底。 “你笑什么?” “我笑还不让了?” 陈健功不跟他磨牙,问道:“给哥们儿说说,你那剧本具体讲什么的?光听他们说好,也没人说怎么个好法,听得人怪难受的。” “等演出的时候你不就知道了嘛,好饭不怕晚,懂吗?” 两人互相伤害一番,陈健功到底是没详细了解到《天下第一楼》的内容,悻悻的离开。 然后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正上班呢,陈健功跑到图书馆,一脸得瑟的对他说道:“朝阳,哥们儿的剧要上一二·九文艺汇演了。” 所谓一二·九,指的是发生在1935年12月9日的一场抗日救亡运动。其时北平数千大中学生举行了抗日救国示威游行,反对华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国主义,要求保全中国领土的完整,掀起全国抗日救国新高潮。 此后活动不断向全国范围内蔓延,北平学生的爱国行动,得到了全国学生和人民群众的积极响应,迅速形成了全国人民抗日民主运动的新高潮,也推动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 今年燕京市出面举办一二·九高校文艺汇演活动,邀请了包括水木、燕大、人大、燕师大等名校在内的各大高校参与其中,陈健功的《良心》被学校推荐成为汇演表演节目。 原本只是在校园内自娱自乐的活动,现在竟然还能参加燕京市举办的高校汇演活动,这如何不让陈健功激动兴奋。 更关键的是,这次汇演活动的举办地点是在燕京市政府礼堂。 想着自己的话剧即将在燕京市政界、文化界大佬和各大高校上千名精英的面前演出,陈健功就不由得意气风发,感觉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得意。 从此以后,他跟又多了一项资本与人吹牛逼的资本。 看着陈健功就差横着走路了,林朝阳慢悠悠的说了一句:“这不巧了吗?” 第107章 越想越难受(6000月票加更) “巧什么?” 陈健功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随即脸上的表情逐渐严肃下来,“你那剧……” 林朝阳点了点头,“昨天刚告诉我,说要参加什么文艺汇演,估计应该就是你说的这个活动。” 陈健功作出关切的样子,“你们那剧没排几天吧?仓促拿出来,效果再不好,那不是浪费了你的剧本嘛!” “那也没办法啊!师大没什么节目拿得出手,我们那部话剧学校领导大力支持,还给了两千块钱的经费,本来是打算在期末的时候给全校同学做个汇报演出的,现在只能先顶上来了。” 林朝阳没说假话,之前黄会琳找燕师大校领导要经费,学校支持归支持,但也不能把钱扔到水里打水漂,确实是想把《天下第一楼》拿到期末的时候搞个汇报演出。 林朝阳说话的语气淡然,波澜不惊,可看在陈健功眼里,只有三个字:装逼犯。 两人现在关系匪浅,熟的不能再熟了。 陈健功本来对《良心》是很有信心的,这部剧本是他精心打磨,还找了林朝阳、蓝田野、蓝荫海帮忙。 前几天在燕大首演之后好评如潮,之后又演了几场,几乎是场场爆满,无论是风评还是受学生欢迎程度,比一个多月前风靡燕大校园的《美丽的爱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平日里热衷于参加各种组织和活动,属于燕京的高校串子,对于各个学校的情况也基本了解。 各个大学能拿得出手的节目他几乎都有所了解,自诩《良心》的质量在其中绝对是翘楚之作。 可现在多了林朝阳这个变数…… 陈健功心中思忖着,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林朝阳写小说比他强不假,可却从来没碰过话剧,之前两人打磨《良心》的时候都是磕磕绊绊的,自己写的剧本又能比他好到哪里去? 再说就算是剧本比自己强点,可他们排练时间短啊,效果肯定没有《良心》好。 自我安慰了一番,陈健功脸上又露出自信的笑容。 “那敢情好,到时候咱们同台竞技。” 林朝阳点点头,“好。” 十二月刚过,窗外面的那些树木好像秃了的鸡屁股上面仅剩的几根毛,光秃秃的插在灰蒙蒙的天空里。 这会儿天还没亮,林朝阳正围着图书馆跑步。 几个月前他被陶玉书嫌弃了一回,看到正在慢跑锻炼的老朱头儿心血来潮也跟着跑了两天,没想到就这么坚持了下来。 当然了,林朝阳的坚持也离不开老朱头儿的恶语嘲讽。 老朱头儿这人跑步的时候不说话,可只要一停下,就好像要把跑步时憋的话都突突出来,尤其是林朝阳上赶着给他树靶子,每天都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两人每天早起一起跑步,跑完了步又得互相嘲讽几句,一来二去,都习惯了这种节奏,哪天要是没人拌嘴了,还有点不适应。 这不,今天老朱头儿就没出来,八成是睡懒觉去了。 毕竟这几天天气越来越冷,林朝阳要不是得上班,也不想出来这么早。 他跑完了步,消消汗,来到图书馆门口。 冬天里,图书馆门口排队的人比其他时候少了不少,可依旧有不少人在提着热乎乎的早餐等着开门。 他来到借书处刚摸了半个小时鱼,杜蓉就送来纸条,说楼下有人找他。 下了楼,就见章德宁一脸幽怨的站在阳光大厅那里,林朝阳刚走近就听她说道:“这么长时间你也不说去看看我,非得我主动来找你?” 林朝阳差点上去一把捂住她的嘴,你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咱好好说话行不行?” 章德宁面露得色,“开个玩笑嘛。” “这不是好长时间没过来找你聊聊了吗,过来看看你。” “这还像句话。” 外面天太冷,图书馆里又不适合交谈,林朝阳便带着章德宁来到楼梯拐角的僻静处。 “最近《高山下的花环》很火爆啊!”章德宁神色复杂,语气更复杂。 “是啊,我也没想到。” “我听说那期《人民文学》卖了150万份,人文社没想着给你出个单行本?” 章德宁越说越不是滋味,好像自家的牛被借去犁了邻居的地,到收成的时候,邻居家的土产比自家还多。 “单行本还得等一等,部队那边可能有点想法。” “我听说《小鞋子》的销量也不错。” 林朝阳意外的看着章德宁,《小鞋子》的单行本也是人文社发的,之前李曙光在出版前还告诉了林朝阳小说的征订量,足有三万多册,是个相当不俗的成绩。 不过这段时间林朝阳没关心过单行本销量的问题,现在出版社既不给版税、又不给印数稿酬,出版也是一锤子买卖,他懒得关心。 “这你都知道?”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卖了多少?” 虽然平时不关心,但毕竟是自己的作品出版,既然说起来了,林朝阳自然也带着几分好奇。 “具体销量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印了15万册。”章德宁说出这句话时语气带着几分怅然。 这个年代基本没有图书销量统计这个概念,大家都是根据出版社的印量来预估销量的。 数据虽然有点误差,但一般都是在可接受范围内,毕竟哪个出版社也不会傻到印一堆卖不出去的书放在仓库里吃灰。 林朝阳心中盘算着,《小鞋子》单行本发行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一个半月,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印了15万册,这要是一年下来,至少也得几十万册。 唉!这要是在版税时代,光是这一个单行本就够他赚麻了。 他越想越觉得吃亏,越想越觉得难受。 玛德!不管什么时候,劳动人民想赚点钱咋就这么难呢? 不光他难受,包括章德宁在内的《燕京文艺》的编辑们比他更难受。 之前《小鞋子》正火,错过了《高山下的花环》,大家虽然觉得遗憾,但也可以接受。 因为《高山下的花环》本身是军事题材小说,不仅是受众人群相对狭窄,连在文学界的评价体系中也存在着天然短板。 可谁能想到,《高山下的花环》这一火就是三个月,让第八期《人民文学》的销量直接破了一百五十万份,这不仅创下了《人民文学》的销量记录,同时也打破了国内文学期刊的销量天花板。 影响力就不用说了,小说红遍大江南北,读者群体数以千万计。 后世有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这个年代大家共享图书。 一本杂志的读者除了拥有者本人之外,还包括了其亲属、同学、朋友、同事……可以说杂志每一份销量的背后都是一个当代文学爱好者的阅读关系网。 赵蒙生、梁三喜、靳开来……小说里面一个个鲜活生动的人物都成为了读者口中津津乐道的话题,更是成为了许多热血青年的偶像。 特别是在部队当中,这部小说的影响力更是强大,要知道之前部队可是采购了五万份《人民文学》,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这些杂志在部队中的连排单位当中广为流传。 因为本身写的就是基层部队的事迹和人物,基层官兵们阅读起来更加有身临其境的代入感,再加上小说热血的战争、牺牲情节和无处不洋溢的英雄主义,让这部小说在短时间内就获得无数基层官兵的喜爱和认可。 尤其是那些参加过战事的官兵们,因为那份独特的亲身经历,更让他们对小说的内容感同身受,产生了强大的共鸣。 这段时间以来,成千上万封读者来信当中就有相当一部分信件是从部队寄来的。 比较可惜的是林朝阳分身乏术,没办法一一回复这些读者的热情,只能挑选其中的少数人回信以表感谢。 《高山下的花环》发表数月,火爆之势堪称1979年独一份。 哪怕是几个月前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引起了极大关注和讨论的《小鞋子》也难望项背。 军事题材小说有它天然的短板和弊端,但也有强势的地方,那就是它的流行往往代表了主流民意。 这一类小说一旦广受欢迎,便不是一般的文学作品能够相比的,因为它的受众已经超越了原本的文学作品的读者群体,变为了更加广大的人民群众。 唯一值得章德宁她们这些人欣慰的就是,在文学界的评价上《小鞋子》的口碑还是要比《高山下的花环》高出一些的。 军事题材在国内文坛的评价体系向来是以官方为准,来自于文学界内部的推动性并不高,《高山下的花环》口碑不俗,但依旧没有摆脱这方面的藩篱。 十月份冯穆在《文艺报》上发表了一份堪称重量级的评论,之后又陆续有几位有官方身份的评论家发表了评论文章,评价都不低,但以《高山下的花环》的风靡程度,文学界的这种反应只能算是不冷不热。 不过要是再想到《小鞋子》单行本也是人文社出版的,《燕京文艺》的编辑们就更感觉到难受了,简直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那还真不少。”调整好了心态,林朝阳叹息着说了一句。 章德宁说着也心里难受,决定换个话题,“最近有什么构思没有?” “没有。”林朝阳干脆的说道。 “没有?《高山下的花环》你都交稿四五个月了吧?” 章德宁满脸惊讶,目光中透着满满的怀疑。 有了《高山下的花环》的前车之鉴,她现在已经成了惊弓之鸟。 “真没有。最近一直鼓捣话剧呢,没空。”林朝阳解释道。 “你鼓捣话剧干什么?” “给媳妇帮忙。” 林朝阳一句话让章德宁陷入了沉默,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夹杂着欣赏与鄙夷,欣赏的是他竟然还有写话剧的才能,鄙夷的是他一个写小说的竟然不务正业的写起了剧本。 “小说才是你的立身之本。”章德宁好像生怕林朝阳在话剧圈玩票玩嗨了,忘了老本行。 “就是弄一出学生话剧。” 章德宁点了点头,“行吧,那过一阵我再来。” “好。” “对了,你给你媳妇她们弄的那部话剧叫什么?”临走,章德宁问了一句。 “天下第一楼!” “天下第一楼?一个学生话剧,名字还怪霸气的。”章德宁嘟囔着。 第108章 竟然写的这么好 这天周末,杜峰一早来到陶家,神神秘秘的将林朝阳拉出了门。 前段时间林朝阳托杜峰帮忙物色房子,这都两三个月了,他这边终于有动静了。 “这个是我初中同学舅舅家的房子,解放前老一辈儿买的三间屋子,有产权。” 杜峰一路领着林朝阳来到魏公村附近的大杂院,原本是个二进院,十几间房子,被七八家人家瓜分。院里盖了不少抗震棚,想来都是前几年地震时候盖的,剩下的土路还不到两米宽。 这会儿正是早上,大杂院人来人往,有人出门倒夜壶,一走一过的味道比早起的凛冽寒风还要刺鼻。 有的地震棚被改造成了厨房,这会儿正做饭,屋里屋外,水汽氤氲。 林朝阳和杜峰两个生人进了院,引来了几个住户的注意,大家的目光隐晦的放在两人身上。 还没等看房子,林朝阳的眉头已经微不可察的蹙了起来。 这个年代的大杂院,生活环境比他想象的要恶劣的多啊! 尤其现在还是冬天,对比起来,老丈人家的公寓楼条件要好太多了。 不过来都来了,他还是跟着杜峰看了一眼房子。 房子是东厢的三间屋子,加在一起四五十平,林朝阳夫妻俩住倒是够了,按照现在的住房标准,哪怕以后生几个孩子都够了。 根据统计数据,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这个时候燕京市的人均居住面积只有4.55平。 户主不在,带着林朝阳二人看房子的是户主女婿。 看完了房子,杜峰见林朝阳神色平常,就知道他应该是不太满意,跟户主女婿客套了几句,两人便出来了。 “姐夫,不满意吧?”杜峰问道。 “是啊,比我预想的情况要差。” 林朝阳不是不能接受住房条件差,只是既然已经想花钱买房了,自然想提高一下住房标准,要不然还不如和这个时候的其他人一样,“等”“靠”“要”就完了。 “没办法。卖房的确实少,而且又不能离燕大、燕师大太远。”杜峰解释道。 “我明白,辛苦你了。”林朝阳拍了拍杜峰的肩膀。 “其实,你俩要是不怕折腾的话,我们团里同事家在西四附近倒是有个四合院。他们家要的也不贵,三千块钱就行。” 林朝阳听着心头一动,三千块钱的四合院,即便是一进院也很便宜了,那可是在西城。 “一进的?怎么这么便宜?” “正屋他们家住着,另外的房子有两户人家占着呢。” 难怪便宜,敢情是有历史遗留问题。 再一想到西四到燕大的距离,林朝阳心里刚兴起的念头就熄灭了。 三千块钱过段时间他倒是能凑出来,可房子权属不清,距离又那么远,太不切实际了。 眼下他和陶玉书要解决的,还是实实在在的住房问题。 看过了四合院(大杂院)的状态,林朝阳觉得夫妻俩的第一套住房还是首选公寓楼或者筒子楼吧,舒适性还是第一位的,四合院可以以后再买嘛。 到了12月5号这天,林朝阳下班之后又来到了燕师大。 《天下第一楼》算起来已经排练了二十多天,对于学生话剧来说这个时间已经很长了。 燕大的《美丽的爱情》《良心》排练时间基本也就这样,不过与两者不同的是,《天下第一楼》是一出三幕剧。 按照之前排练的时间显示,整部话剧的演出时间达到了一个半小时,这还是在林朝阳一再精简的情况下。 眼看着还有几天就是一二·九首都高校文艺汇演的日子了,黄会琳觉得是时候把架势拉起来,让学生们当着观众的面演一演了。 要不然等一二·九才第一次上台,到时候少不了嘴瓢腿哆嗦,万一出了演出事故就不好了。 《天下第一楼》筹备了近一个月时间,请到了林朝阳这个当红作家创作剧本,又由黄会琳这个中文系副教授作领头羊,动员了燕师大六个院系超过50名学生参与。 别说是《美丽的爱情》和《良心》了,就是一般的剧院演出也很少有这么大的规模。 黄会琳为了《天下第一楼》的顺利彩排,找到了燕师大党高官贾镇,经过一番沟通,学校开放了礼堂用于给学生们彩排话剧,并且特批了两千块的经费。 光冲着《天下第一楼》筹备的声势,可比一般的学生话剧闹的动静大多了。 首演的消息刚刚放出去,立刻传遍了燕师大校园。 傍晚时分,闻风而来的学生们包围了礼堂的门口。 好在今天校领导都来观剧,保卫人员反应还算迅速,及时维持了秩序,安排学生们有序入场。 林朝阳到礼堂门外的时候,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他想进礼堂,保卫却不认识他,他又没有学生证,只能干着急。 林朝阳正打算让保卫帮忙进礼堂找个人给他证明一下身份,就听见后面有人喊他。 “朝阳!朝阳!” 林朝阳一看,竟然是陈健功和章耀中。 “你们俩怎么来了?” “下午听说《天下第一楼》要演出,我赶紧跑过来了。你可真不够意思,话剧都要首演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陈健功解释完就抱怨起来。 最近这些天以来,《天下第一楼》在燕师大师生当中传播的火热,被一些学生各种吹捧,吹的神乎其神。 这个时候各大高校的学生们联系紧密,这种风声自然也传到了其他高校,可口耳相传往往没办法传递多少有用的信息,尤其《天下第一楼》还是一部内容和结构都相对复杂的剧本。 所以尽管之前名声传的很大,但许多外校关心这部话剧的人也只知道大概是以全聚德为原型,讲的一家烤鸭店的兴衰史。 “你这是……也没进去?”陈健功看明白了林朝阳的处境,说着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满是嘲讽。 还没等林朝阳回答他的话,陶玉书便从礼堂里走出来。 “朝阳!”她叫了林朝阳一声,又看见了陈健功和章耀中,“你们也来了?” “我们过来刺探刺探敌情!”章耀中玩笑道。 陶玉书笑了笑,“快进来吧。” 有了她领路,几人才算进了礼堂。 燕师大的礼堂与燕大礼堂规模相差无几,都是一千多个坐席,这会儿已经被燕师大的学生们填了个七七八八。 学生们对即将上演的话剧充满了期待,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让偌大的礼堂上空充斥着一股噪耳的声音。 林朝阳是《天下第一楼》的幕后功臣,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前排的中间位置。 陈健功和章耀中属于蹭票进来的,被安排到了靠后排中间的位置,角度和视野不错,唯一的遗憾就是距离舞台远了点。 陈健功往周围扫了扫,刚坐下没一会儿的功夫,礼堂里的人好像又多了,他往最后面看了看,因为放进来的学生太多,好像已经不得不占用过道了。 他站起来在周围这一片坐席里扫了扫,发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各个高校热衷于社会活动的积极分子。 “学生们还真是热情啊!”他嘟囔道。 “看来大家都对朝阳的剧本翘首以盼。”章耀中笑着说道。 “乌泱泱传了一个月了,大家肯定好奇。” 两人说着话,那边保卫已经在维持秩序,让学生们安静下来。 此时的前排,林朝阳正被黄会琳引荐给燕师大的几位校领导和中文系的几位资深教授。 “感谢朝阳同志对于我们燕师大的支持。”燕师大校党高官贾镇满脸笑容的与林朝阳握着手说道。 “您客气了。” 黄会琳笑着说道:“朝阳同志和玉书同学伉俪情深,说起来也是我们燕师大一家人。” 贾镇闻言哈哈笑了起来,“没错没错,都是一家人。” 这个时候燕师大没有校长,只有书记。贾镇曾是陈老的机要秘书,身居高位,但在嗡嗡嗡中也受到了冲击,平凡后才来到燕师大担任书记一职。 《天下第一楼》获得校方如此大的配合,与他的支持密不可分。 闲话几句,礼堂内的气氛逐渐安静下来,舞台上的幕布紧闭着,时间慢慢走到了六点半,礼堂内的灯光暗了下来,所有人都知道,话剧要拉开大幕了。 “1917年夏,清朝的最末一个皇帝在子民们‘帝制非为不可,百姓思要旧主’的呼声下,由辫儿帅张勋保驾,又坐了大宝。 紫禁城内外的遗老遗少们顿时打了鸡血般兴奋起来,翻腾出压在箱底多年的朝衣、续上真真假假的辫子,满大街跑的都是祖宗。 按照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表示心情愉快的唯一形式就是吃。 所以,前门肉市口里回光返照般地闹腾起来。” 伴随着女声旁白,幕布启。 正阳门,又叫前门。天子脚下,人口稠密,市井繁华,京师精华尽在于此。 店铺、茶楼、戏院摊位鳞次栉比,白天人群熙来攘往,入夜灯火辉煌,历五百年而繁华不衰,近几日里尤其热闹。 正阳门外叫肉市口的小胡同两边是一家挨一家的饭馆子,每家饭馆子都有独特的风味佳肴,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数声噪京城的烧鸭子,老字号“福聚德”,门脸就坐落在肉市口里。 正当饭口,肉市口里热闹非凡,各家饭庄子的厨灶正在煎炒烹炸,跑堂的忙着招呼客人,食客们推杯换盏,猜拳行令。 福聚德老唐家的家业如今已传到第三代,门脸儿正中门楣上并排挂着三块匾。 “福聚德”居中,“鸡鸭店”在右,“老炉铺”在左,这便是福聚德的三项业务:烧鸭子、生鸡鸭和苏盒子。 前厅左边摆着两只大木盆,旁边坐满了徒弟,一个个手脚麻利的扒着鸭毛。 沿墙根,一排木架子上挂着开好生的鸭胚子,鸭子都吹好了气,抹上了糖色,一只只肥嫩白生,十分肥壮。 前厅右边是福聚德的百年烤炉,红砖落地,炉火常燃。炉口有一副对联:金炉不断千年火,银钩常吊百味鲜。 舞台上的布景是由燕师大学生联合校工们共同制作完成的,成果略显粗糙,不过舞台上的灯光一打,倒掩盖了不少瑕疵,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有了几分话剧舞台的神采。 街声,隐约传来广和楼京戏的锣鼓声。夹杂着吃饭、说笑、猜拳的各种声音。 话剧,不仅是表演的艺术,也是舞台布景和声音的艺术,为了这些街声,学生们可没少费功夫。 《天下第一楼》第一幕开场的环境烘托,耗费了剧组学生们和校工们的巨大精力,但成果也是斐然的,只幕启的短短几十秒钟,台下的观众便完全沉浸到了话剧之中。 第一幕的背景是皇上又登基了,前门肉市口福聚德内各色人物粉墨登场,借着送龙旗来占小便宜的警察、重新抖起来的遗老遗少克五、脑子活嘴又甜的跑堂常贵、自恃功劳死要工钱的大师傅罗大头…… 福聚德的老掌柜老了,家里两个少爷不成器,生怕家业被败光,二掌柜王子西帮老掌柜找来师兄弟卢孟实。可卢孟实看出福聚德的外忧内患,并不想接手这个烂摊子。 最后老掌柜临终之际呼喊着“卢孟实”的名字,终于让卢孟实接手了福聚德。 至此第一幕剧情结束,舞台上换场的时候,章耀中回过神来,低声对陈健功说道:“健功,朝阳这剧……不一般啊!” 他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好话剧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可好话剧却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 尽管只是第一幕,可那扑面而来的时代气息、鲜活灵动的人物塑造和起承转合恰到好处的故事,无不在对观者展示着这部话剧的卓越。 陈健功此时神色复杂,礼堂内光线暗淡,章耀中只看到他嘴唇嗫嚅着,隔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 “确实不一般。光是这第一幕,就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我真没想到……” 他眼神中透露着几分不甘,可又不得不面对现实。 “……朝阳他的剧本竟然写的这么好!” 第109章 此生,何其有幸 相比他的失落,章耀中是完全沉浸在看到好剧的体验中。 章耀中兴致勃勃的问道:“诶,健功,你不觉得吗?朝阳这剧人艺味儿很浓啊,像《茶馆》。” 陈健功的眼神放在舞台上,有些出神,没回答他的话。 他明白章耀中所说的“像《茶馆》”指的是什么,既不是指剧情、也不是指人物,而是指那种感觉,那种厚重的历史感、那种经典的味道、那种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的醇香。 回想刚刚那一幕剧情,其实学生们的表现十分生涩,远不如职业演员在台上的挥洒自如、惟妙惟肖,可陈健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太沉迷的缘故了,他好像完全忽略了这些问题,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剧中世界。 这,难道就是好剧的魅力吗? “开始了,开始了!” 章耀中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见舞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不再与他说话,把目光投向了舞台上。 舞台上,福聚德三间门脸儿的地皮上起了一座高楼,楼下敞堂还是当初的样子,不过舞台左侧多了一道楼梯。 上到二楼是十余间雅间,窗棂雕花,有的还没来得及上漆,露着白木茬。刚上新油的门柱、上灰色缝的砖墙、四白落地的厅堂,挂在正中的金字老匾,气派非常。 剧中已经过了三年,老掌柜临终相托,卢孟实最终还是接手了福聚德的烂摊子,用三年的时间将福聚德经营的风生水起。 可一派花团锦簇之下,福聚德仍旧是危机四伏。 大师傅罗大头自恃劳苦功高,不服管教,卢孟实有心制衡,找来手艺出众的李小辫,却被罗大头频频使坏; 遗老遗少克五时不时就要到店里占便宜,与罗大头等人结下了恩怨; 为了修建新楼,卢孟实兵行险招借了印子钱,店内资金紧张,拖欠了供货商们的货款; 唐家两位少爷没了老掌柜的管束,越发张狂了,帮不上忙就算了,还胡乱插手店内生意…… 好在卢孟实精明练达,每每总能化险为夷。 卢孟实掌权十一年,福聚德正值春秋鼎盛,雕梁画栋的大楼金碧辉煌,食客盈门,进出的俱是达官显贵、商贾名流,此时的福聚德已是赫赫扬扬,名动京师。 可泥瓦匠手艺再好,也糊不住要倒的房子。 当年他的父亲便是给东家当掌柜,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因为账上短了些银钱,东家便要以大秤称人,让店里的每个人都过秤,哪怕他父亲是掌柜的也不例外。 大秤称人,与畜牲何异? 他父亲因着一股火撒手人寰,从那以后卢孟实就发誓,他虽出身五子行,但绝不能别人瞧低了。 当年老掌柜临终相托,他才接了福聚德的掌柜。 如今卢孟实功高盖主,唐家两位少爷自以为福聚德是唐家的产业,见他分红愈多,听信谗言,对卢孟实横加指责,颐指气使。 所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犬烹,大抵便是如此。 正当卢孟实心灰意冷之际,与福聚德结下梁子的克五带着侦缉队诬陷罗大头是烟贩子,私藏烟土。 侦缉队欲借福聚德大秤称量罗大头是否有私藏,恍惚之间,卢孟实仿佛看见了当年父亲受辱的情景。 “放下!罗大头是烤炉的厨子,不是烟贩子。我愿意作证,福聚德愿保。” 舞台上,饰演卢孟实的李路杨大声呼喊。 连演了一个半小时,他的体力已经透支,因为情绪太过投入,台词都喊劈了,声音嘶哑,却意外的契合了卢孟实这个人物此时此刻的心境。 台下的观众们更是因为这一句话而动容不已,眼含热泪。 “谁能保你?”台上的侦缉队长斜眼看着卢孟实。 是啊,如今卢孟实与东家发生龃龉,能不能当这个掌柜的还两说呢,实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福聚德的伙计们望着唐家兄弟,可他们兄弟二人此时如同鹌鹑,一言不发。 “谁是掌柜的?”侦缉队长又问。 唐家兄弟更不敢说话了,沾上侦缉队大牢,不死也得掉层皮,他们连忙把手指向了卢孟实。 “掌柜的,跟我们去侦缉队聊聊吧?” 罗大头大叫着:“福聚德已经把我辞了,没别人的事!” 卢孟实却对罗大头说道:“大罗,我不辞你了。” 他转头又对侦缉队长说:“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那走吧!” 卢孟实无惧无畏,解下腰上玉佩送给了相好的玉雏儿,抖了抖长袍,正欲舍身而去。 罗大头扑跪在地,“掌柜的,我……” 卢孟实只留下一句话:“大罗,好好烤你的鸭子,正经做人!” “掌柜的,我对不起你!”患难见真情,罗大头悔不当初的磕头赔罪。 卢孟实跟着侦缉队走了,唐家兄弟本以为去了心头大患,却不知,卢孟实以多年心血维持的福聚德崩塌在即。 跑堂揽客的常贵死了,大厨罗大头失魂落魄,负责后勤的玉雏儿收拾好了行李,撩高儿修鼎新看透了唐家兄弟的凉薄本性,心生退意。 一人去,大厦倾。 只因卢孟实便是福聚德的那根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曲终人散,看破一切的撩高儿修鼎新望着福聚德门口的那副对联。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嘿嘿,差个横批,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唐家兄弟感到不对,正欲说话。 幕后尾声响起,又是开头广和楼的京戏声。 锣鼓声起,戏该收场了。 大幕徐徐落下,舞台上只剩下那副对联。 演出结束,上千人的礼堂内鸦雀无声,观众们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经历的戏剧世界中,尚未从剧情的震撼中完全抽离。 黑蒙蒙的光线里,陈健功的眼睛亮的吓人。坐在他旁边的章耀中满脸惆怅,眼中还闪着泪光。 “真好!”章耀中低声说了一句,他率先清醒,看了看周围,“怎么没人鼓……” 话音未落,礼堂内响起掌声,顷刻之间便由零星的拍手声汇聚成雷鸣般的共鸣,经久不息。 每一个观众脸上的表情都充满了喜悦、激动和感动,有些人甚至眼中闪烁着泪光,也许是被剧中感人至深的情节触动,也许是为演员们的精彩演绎而打动。 热烈如潮的掌声持续了超过两分钟时间,章耀中心中默数,期间还有许多压抑不住内心激动和喜悦的大学生用呐喊来表达他们对于《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的喜爱。 每当掌声回落,这群人就以最饱满、真挚的声音呼喊着,让掌声再次如潮汐一般涌上来。 掌声与呐喊声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时间,巨大的分贝充斥在礼堂当中,这是燕师大礼堂自落成以来所经历的最荣耀的时刻。 而刚刚退到后台的演员们,在礼堂内陷入沉寂的那一刻,心中是忐忑的,几十秒的时间变得无比的漫长。 直到掌声响起,真挚热烈,山呼海啸一般的冲向舞台、冲进幕后,他们终于知道 《天下第一楼》成功了! 他们被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包围着,徜徉在巨大的幸福之中,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兴奋与满足。 大家三五成群,互相拥抱祝贺,分享成功的喜悦。这一刻,他们忘了男女之别,也忘了师生辈分。 所有人沉浸在喜悦之中,外面的掌声与呐喊声不仅是他们对辛苦排练的回报,也是对他们表演和工作的认可。 一部成功的话剧,离不开台前幕后所有人的努力。 这群初次接触话剧的学生们,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话剧初体验竟如此成功。 所有人都明白,这部话剧的成功除了大家的付出,更大的功劳是在剧本身上。 李路杨站在后台出神的仰望着舞台,幕布还没有拉开,他只那样出神的望着,谁也不知道他在望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喊了一声:“该谢幕了!” 还沉浸在成功喜悦中的众人恍然,外面观众的欢呼鼓掌了几分钟了,他们幕还没谢呢,真是高兴傻了! 舞台上的幕布再次拉开,燕师大这群业余话剧演员们依次走上舞台,他们学着在人艺看到的那样,以剧中人物的形象一个个走到舞台中央,向观众们致意。 每出现一个人,台下的掌声便热烈一分。 看着台上的演员们,台下的欢呼声比之前更加狂热。 也不知是谁带的头,所有人站立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顶鼓掌,以此来表达他们内心对这场演出的无限推崇和喜爱。 因为此刻在台上发着光的是与他们在同一间教室上课的同学,是与他们一起在图书馆埋头苦读的好友,是和他们共同走过独木桥的同辈人。 这一刻,台下的观众们从未如此为自己身为燕师大学子而骄傲自豪过。 所有参与《天下第一楼》的学生演员涌上舞台,同样面带着自豪的笑容,台下的掌声和欢呼声是对他们最好的肯定,让他们深感欣慰和骄傲。 学生们把黄会琳簇拥到舞台上,作为把《天下第一楼》从剧本落实到现实的功臣,她受到了学生们热烈拥戴。 黄会琳登上台后满脸喜悦,与学生们欢聚在一起,又不断的朝台下鞠着躬。 高兴过后,台下的众人只看到她朝台下指了指,好像说了一句话。 台上穿着马褂长袍的“卢孟实”李路杨三两步蹦到了舞台下面,来到坐在最前排的林朝阳身前,竟单膝跪地,拱手相请。 刚刚结束演出的李路杨满脸是汗,眼神灼热的望着林朝阳,充满了朝圣者的虔诚。 他在用这一跪,来表达内心对于林朝阳最深沉的崇拜。 李路杨突然的举动让礼堂内出现了一片骚动,学生们不明白他为何作出这样的举动,纷纷起身探望。 只见一个高大的年轻人双手扶着李路杨,想把他拽起来,可年轻人似乎没想到李路杨跪的太实诚,这一拽竟然没拽起他来,反倒是被李路杨拉了一把,离开坐席。 被迫站起身,林朝阳看了一眼身旁原本坐在他身旁的陶玉书,这个时候舞台上又下来了吴颖芳和李真喻等人,几乎是将夫妻俩架着上了舞台。 两人来到舞台上,与黄会琳站在一起。 李路杨又跑回到舞台上,大声呼喊起来。 “这位就是我们《天下第一楼》的编剧林朝阳同志,他还有个名字你们也应该知道——许灵均!” 李路杨的声音回荡在礼堂的上空,仿佛一声号令,掌声再次排山倒海一般的袭来。 刚刚过去的一个半小时,台下的观众们欣赏到了一出精彩绝伦的话剧,演员们的水平拍马也难及人艺的演员,但大家却收获了堪比观看人艺演出的精神享受,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功于林朝阳那惊才绝艳的剧本。 早在半个月之前,燕师大校园里便流传着关于《天下第一楼》的传言,说中文系弄到了一部堪比《茶馆》的剧本。 许多人闻此言论,连内情都懒得打听便嗤之以鼻。 堪比《茶馆》? 吹牛也得讲点逻辑,中国话剧诞生大半个世纪,《茶馆》只有一部。 哪怕是老舍先生在世,也不敢说自己能再写出一部《茶馆》。 一群学生看着一部好点的剧本,吹的都没边儿了。 除了那些了解内情的人,燕师大校园内的绝大多数学生都没把这件事当真。 如今,《天下第一楼》成功首演,那些当初对传言嗤之以鼻的人看过话剧之后彻底懵了。 《天下第一楼》表现出了一出杰出话剧所应该有的所有元素,剧中人物形象饱满、矛盾冲突自然强烈,情感纠葛引人入胜。 通过讲述“福聚德”的兴衰历程,深刻的揭示了社会、历史变迁对个体命运的影响,更对封建家族制度、商业伦理、人性弱点等进行了犀利的批判与深刻的洞察。 以小见大的展现了时代背景下个体命运的浮沉,剧本所表现出的对于历史、社会和人性的深度思考,令人心悦诚服,叹为观止。 有些心思敏锐的人,望着台上那群热烈如火的年轻人,心中冥冥中生出一股明悟来。 今晚,他们似乎见证了经典的诞生。 此生,何其有幸! 第110章 这剧本适合你们人艺 话剧演出时,演员们是舞台上最闪耀的存在。而落幕之后,编剧才是那个最闪耀的。 如果说电影是导演的艺术,那么话剧无疑是编剧的艺术。 林朝阳站在舞台中央,被一群人簇拥着,台下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和欢呼声,这样的感觉让人沉醉。 如果不是打白工的话,这一切就完美了,他心里突然冒出了个小心思,然后又唾弃自己的低级趣味。 这么隆重的场合,怎么总想着钱呢? 俗,太俗了! 陶玉书站在他的身侧,侧头仰望着他,如同仰望着高山一般,眼神迷醉。 舞台上的众人忘记了谢幕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反正大家鞠躬再鞠躬,谢幕再谢幕,掌声始终不断。 直到最后大家都回到后台,有人看了一眼手表,才惊呼道:“都九点半了!” 《天下第一楼》演出结束时才刚刚九点出头,不知不觉间,他们谢幕竟然谢了半个小时,堪称恐怖。 谢幕谢半个小时是夸张了一些,不过今天绝大多数观众都是学生,情绪一上来根本控制不住,倒也可以理解。 距离演出结束已经半个小时,大家最初的激动已经逐渐过去,身体上的疲劳席卷而来,但情绪依旧亢奋。 尤其是看到了几位校领导竟然站在后台等着他们,这更让大家觉得骄傲。 “朝阳同志,感谢你为我们燕师大创作了一部如此优秀的话剧作品!” 贾镇握着林朝阳的手,满面笑容,态度可亲。 刚才他坐在台下亲眼目睹了《天下第一楼》的风采,内心折服于话剧的精彩绝伦,更钦佩写出剧本的林朝阳,他看着林朝阳的眼神中洋溢着欣赏与钦慕。 “您过奖了。”林朝阳客气道。 贾镇摇了摇头,“不过奖。刚才散场的时候,我听有的学生聊,这部话剧丝毫不弱于人艺的水准,我是十分认可的。我们燕师大与师大学子能有幸见证这样一部卓越作品的诞生,与有荣焉。” 贾镇对于林朝阳和《天下第一楼》的高度评价让林朝阳身后的学生们的喜悦溢于言表,现在的他们与林朝阳、与《天下第一楼》荣辱与共。 在他们看来,贾镇对前两者的褒奖同样也是对他们的赞扬。 一出学生话剧引来校领导到后台来慰问,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更何况还受到了如此高度的表扬呢。 这种称赞还与在谢幕时的热烈反响不同,因为带着官方的肯定色彩,更让大家有一种参与到伟大事业当中的成就感。 燕师大礼堂后台的欢笑在继续,礼堂里的学生们学生们也同样怀抱着激动雀跃的心情散场。 他们三三两两的走在一起,每个人都怀着一种心潮澎湃和热血沸腾,有人大声的评论着剧情,有人狂放的朗诵着剧中的台词,还有人兴奋的与同学比划着。 关于谢幕时李路杨在台下的那一跪,也有许多人津津乐道。 在学生们的眼中,他的举动没任何自贬或是谄媚的味道,反而透着一股虔诚。 其实李路杨的举动又何尝不是这些学生心理活动的具象化呢? 就在刚刚,他们见证了一部惊艳之作的诞生,回味着舞台上的每一个人物、每一句台词,那些精彩的瞬间让他们直到此刻仍带着激动的余韵。 看完《天下第一楼》,多少人心中对林朝阳这个编剧产生了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个夜晚,必定会成为许多燕师大学子毕生难忘的经历。 “自个儿先得瞅得起,别人就不敢瞅不起。嘿!说的真他么的带劲!” 章耀中和陈健功走在一群学生中间,嘴里念叨着舞台上卢孟实的台词,越念越觉得有嚼劲,忍不住冒出了句脏话。 他又看向陈健功,从看话剧的时候陈健功就一直没怎么说话。 “健功,你怎么不说话?这回咱也看着《天下第一楼》了,你有什么评价?” 陈健功声音里透着几分懒散,语气消极:“不想说,不想评价。” “为……”章耀中正打算开口询问,却突然闭了嘴。 无论是之前李春写的《美丽的爱情》,还是陈健功所写的《良心》,别看在学生群体里引发了不小的反响,还影响了燕京的许多大学,可说到底这都是学生们的游戏之作。 跟真正具有艺术生命力的优秀话剧相比,是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的。 这一点,其实大家都很清楚。 但有时候,心里明白归明白,可亲眼看到这种差距,往往更让人感到绝望。 显然,陈健功此时就正在面对着这种绝望。 “其实吧,我觉得《天下第一楼》对比《茶馆》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尤其是这帮演员,我说真的,照李彤、刘志达他们几个差远了,更别提跟人艺的那帮老艺术家比了。” 章耀中见陈健功神色低落,就想出言安慰几句。 可说着说着,他就见陈健功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陈健功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点情绪,“你可少说几句吧,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那我还得怎么安慰?咱也得正视差距啊,你总不能让我睁着眼说瞎话吧?” 两人说着话,走到了来时停放自行车的地方。这自行车是年初陈健功用稿费买的,有了它,陈健功在燕京各大高校流窜起来更方便了。 陈健功上了车,章耀中坐在后座,扶住他的腰,等了好半天,也没见陈健功动弹,眉头紧锁的思考着。 “走啊?” 章耀中催促了一声,可陈健功依旧没反应,章耀中等到不耐烦,下了车刚想换他来骑,不想这时陈健功似乎做了决定。 只见他收起腿,两脚一蹬,自行车便窜了出去。 “诶诶诶,我还没上车呢!”章耀中在后面大喊着。 陈健功这才发现了章耀中没上车,连忙停下来,“下车干嘛?快点的!” 他刚才神思不属,这会儿又语气急躁,引来章耀中的询问,“你想啥呢?” “没啥。” 陈健功回了他一句,脚下自行车蹬的飞快,出了燕师大校门,一路向南。 “欸,这方向不对啊!”章耀中提醒道。 燕师大位于后世的西北三环附近,燕大则是在西北四环,回燕大应该是朝更西北的方向前进。 “我去找个人。” “大半夜的,你找谁啊?人家不睡觉了?”章耀中纳闷儿道。 “你就别管了。我扰了他的清梦,他还得谢谢我呢!” 自行车一路向南,过了新街口,又过了西四,拐到长安街上再向东,穿越了半个燕京城,一直到东城灯市口附近的一处胡同口才停下。 章耀中不是燕京人,这会儿早绕迷糊了。 摸着黑走了半个燕京城,要不是有手电筒照着路,两人都不知道摔多少回了。 这会儿终于停了车,陈健功拉着他来到了胡同内一座四合院的院门前。 史家胡同56号是座三进的大宅院,东西还带跨院,50年代时燕京人艺刚建院时这里曾是院部。 后来,人艺建了新的院部和剧场,这里就变成了人艺职工住的比较集中的家属院。四合院的前院有一栋楼,是当年的苏联专家帮忙设计盖的,也是家属楼。 焦菊隐、舒绣文、朱琳、于是之…… 一座史家胡同56号,承载了中国话剧的半壁江山。 而陈健功冒着深夜寒风来到这里,要找的也是人艺的顶梁柱之一——蓝田野。 这会儿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家家户户都睡觉了。 陈健功带着章耀中敲响了东跨院北屋的房门,屋内响起人声。 “谁啊?” “老蓝,我健功。” “怎么这个点儿来了?等着。” 屋内电灯亮起,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过了快两分钟,门才开开。 在寒风中骑行了快一个小时,陈健功和章耀中两人这会儿冻的面红耳赤,蓝田野见状来不及抱怨,先把两人让进了屋,又给两人倒了点热水。 等两人缓过来之后,蓝田野这才开口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半夜的跑过来。” “不是大事我能大半夜来找你吗?” 陈健功卖了个关子,却不说是干嘛来的,蓝田野急躁道:“有话就说,我这把老骨头可跟你们熬不起夜。” “前段时间我搞那个话剧你还记得吧?”陈健功问。 “这才几天功夫,我是老了,不是傻了。”蓝田野揶揄了陈健功一句,“怎么了?话剧出什么问题了?反响不是挺好吗?” 陈健功点了点头,“反响是好,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是我们学校兴起了话剧热之后也带动了周边几所学校,水木、人大、燕师大……现在大家都在搞学生话剧,前一阵燕师大要学我们搞话剧,请了林朝阳给他们写剧本……” “林朝阳?是许灵均吧?” 之前在燕大的时候,陈健功给蓝田野介绍过林朝阳。 “对,就是他。” “他怎么了?” “他给燕师大写了一部话剧啊!” 两人像说绕口令一样,重复了两句,蓝田野才反应过来,陈健功要说的重点就是“这部话剧”。 “这话剧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蓝田野的第一个反应是林朝阳写的话剧犯了什么政治忌讳,毕竟能让陈健功深更半夜跑到史家胡同来,肯定不是小事。 “不是。”陈健功摇了摇头,看着蓝田野,表情严肃认真,“是剧本写的太好了!” 蓝田野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小说写的太好了?你大半夜跑过来扰我清梦,就为了跟我说这一句? 他脸上刻着“你小子消遣我”的表情,刚想发泄一下被饶了清梦的怨念,却听陈健功说道: “不输《茶馆》!” 蓝田野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怔怔的看着陈健功,“你小子胡说什么呢?” 这时章耀中急着插话道:“没胡说。老蓝同志,那部话剧真的有《茶馆》的味道。你不知道,今天晚上燕师大首演,礼堂直接炸了,光谢幕就谢了半个小时,掌声就没停过,学生们都疯了!” 谢幕鼓掌半个小时? 蓝田野惊诧的看着章耀中,随即理性的分析这话中到底有几分夸张的成分。 别说是一般的业余演出了,就是在人艺这样的顶级舞台上,谢幕半个小时也是闻所未闻的事。 他们在首都剧场演的好了,了不起十几分钟掌声。 鼓掌鼓半个小时,那两只手不得鼓成熊掌? 这话一听就太扯淡了。 见蓝田野面露狐疑,陈健功佐证了章耀中的话。 “老蓝,你别不信。放在你们专业演出你可能觉得这事有点夸张,可你得知道今天演出的观众全都是我们这些大学生,大家对于好作品是充满了极大的热情的,更何况这是由我们学生群体自己创造的话剧。” 听着陈健功的话,蓝田野的疑虑消除了几分,可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话剧得演的多好,能让你们这么推崇?” 陈健功急着说道:“你怎么还没明白?不是演的多好,而是剧本好。” 蓝田野应付着道:“懂了懂了。” 他是人艺的演员,从来就没演过差的本子,这就好比山上建房子,怎么着海拔也比你平地建的房子高。 《天下第一楼》能在陈健功他们这些学生当中获得如此疯狂的欢迎,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剧本的优秀和表演的稚嫩所形成的强烈反差。 即便大家都察觉了台上演员演技的拙劣,可还是愿意沉浸在剧中,沉浸在编剧给他们造的梦中。 这难道还不够证明剧本的优秀吗? 不过,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 蓝田野听陈健功和章耀中夸的再好,脑子里也没有具体的概念,完全提不起重视程度。 “那你们来是……” 陈健功说道:“你忘了我跟你们几个喝酒的时候,你们不总是抱怨如今人艺缺好本子吗?我敢跟你保证,《天下第一楼》你们肯定相的中,这个剧本太适合你们人艺了,我强烈向你们人艺推荐这个剧本。” 经过嗡嗡嗡,老舍先生去世、曹禺先生创作灵感枯竭,人艺在这几年迎来了剧本荒。 于是知这个演员出身的副院长为此不得不亲自担任创作组组长,亲力亲为的与编剧们策划、编写剧本。 可人艺的编剧人才已经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境地,一时半会,哪里会那么快出好剧本的? 所以最近两三年,人艺一直深受剧本荒的困扰。 这种情况一直要持续到八十年代于是知为人艺找来了一批年富力强的青年编剧才有所改善,彼时燕京人艺的优秀剧组一部接一部,堪称中兴之势。 陈健功的语气诚恳,蓝田野感受到了他内心的那股真挚,正色道:“明白了。这个《天下第一楼》明天还演吗?” 这…… 陈健功迟疑了一下,“应该演吧。过两天就是一二·九文艺汇演,他们要参加汇演,这几天应该都会演出,多打磨打磨舞台。” 蓝田野点头,“那好,明天我跟你去看看。” 得到了蓝田野的答复,陈健功就准备离开,蓝田野赶忙拦住了他。 “都半夜了,天寒地冻,哪儿去啊?在我们家将就一晚吧。” 第111章 学生们不干了 在蓝田野家睡了一晚,翌日一早,陈健功两人又蹭了顿早饭才走。 他们白天还有课,跟蓝田野约好了傍晚到燕师大集合。 出了门,章耀中看见有人正蹲在院里水龙头那刷牙,仔细一看竟然是朱旭。 他激动的想上前去搭两句话,却被陈健功给死死的拦住。 “别丢人现眼,以后有的是机会。” 出了院,陈健功让章耀中骑车,他坐在后座。 章耀中抱怨道:“你说你,非得昨晚来干嘛?今天来跟老蓝说一声不也一样吗?” “那能一样吗?”陈健功伸着懒腰,“你不半夜来,他根本不重视。” “我怎么感觉你比人艺的还重视这事?” “你不懂!” 章耀中确实不懂,他想不明白这么积极给人艺推荐《天下第一楼》的原因,陈健功也没解释。 只有陈健功自己知道,他这么做,单纯的就是让自己心里舒坦一点。 你瞧,不是我实力不行,而是这厮太变态,人艺都抢着要他的本子,我打不过他,那不是很正常吗? 一路回到学校,今天上午的课是张少康讲《文学批评史》,不算是热门课,大家都有些兴致缺缺。 陈健功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着课,李彤突然凑了过来。 “健功,昨晚儿你们怎么没回宿舍?” “有点事。”夜不归宿这事没办法细说,陈健功敷衍了一句,不想让李彤继续追问。 见他不想说,李彤识趣的没有再问,而是关心起了另一个问题。 “我听说昨晚朝阳写的那部《天下第一楼》在燕师大首演了,现场都炸了,好的离谱!” 陈健功有些意外,据他所知昨天中文系应该就他和章耀中去看了《天下第一楼》的首演,消息怎么传的这么快? “你听谁说的?” “经济系76级的马军。” 陈健功不认识经济系的马军,毕竟燕大太大了。 李彤观察着他的神色,追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去看演出了?” 陈健功点了点头。 李彤面露不满,“你可真不够意思,有这种事也不想着拉兄弟一把。” “我得着消息那会儿都快吃晚饭了,你们正排练呢,哪有空?我这不也是先去给兄弟们探探路去吗?他们今晚应该还演,你们要是不排练了,可以去看看。” 听他这么说,李彤点了点头,“那行,等会我跟大家说一声。今晚不排练了,去燕师大看看。昨晚马军他们几个人十点多回来,吵的整层楼都不安生,都快把《天下第一楼》吹破天了,我倒要看看!” 李彤是燕大话剧热的元老之一,《美丽的爱情》《良心》都有参与,最近大家都说他们这伙人搞话剧有着不输专业剧团的实力。 陈健功看着李彤信心满满的样子,忍不住想到,在昨天晚上之前,他好像也是这样。 他心中莫名其妙的生出一股期待来,他就想看看他们这伙人今天晚上看完话剧是个什么表现。 这天傍晚,中文系一伙人顾不上吃晚饭就要去燕师大。 在学校的时候他们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出了校门走着走着就发现,怎么好像今天出去的人格外多? “哥们儿,你们这是去哪儿啊?”李彤追上了前面离他们不远的几个人。 “去燕师大。” “干嘛去?” “看话剧,据说他们学校排了一出《天下第一楼》,那水平,盖了帽儿了!不比人艺的差!” 李彤又问了两伙人,无一例外的都说是要去燕师大看话剧演出。 他赶忙回来跟陈健功一说情况,陈健功道:“也正常,咱们都听说了,别人肯定也是。” 李彤又朝前后望了望,前后才这么一段路,少说也得有三四十个人, “要不咱们快点走吧,省得到时候人太多,没位置。” 李彤这个建议获得了大家的认可,众人都加快了脚步奔向公交车站。 陈健功有自行车并不着急,悠哉悠哉的骑着,燕大距离燕师大八九公里,一路公交车加步行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李彤他们到燕师大门口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在那里等了快二十分钟。 “还是有个自行车方便。” “别说了,赶紧去礼堂,今天来燕师大的人好像真不少。”陈健功催促道。 陈健功不是第一次来燕师大,他刚才等李彤等人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燕师大门口今天的人流要比以往多了很多,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奔着《天下第一楼》来的。 前段时间《美丽的爱情》和《良心》演出的时候,周围几个大学的学生也没少到他们燕大的礼堂去蹭演出。 只不过跟之前《美丽的爱情》和《良心》所引发的潮流相比,《天下第一楼》的声势看起来要浩大多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几百人进了校园,保卫拦都不敢拦,这帮大学生可惹不起。 他们刚进了校门,就见着一个保卫人员从校园里跑到门口,一脸急切的跟门口的同事沟通着什么。 这才是首演后的第一天,陈健功不敢相信再过几天会变成什么样。 陈健功胡思乱想的功夫,与众人一同来到了燕师大礼堂前。 “这……” 陈健功他们一行九个人,望着眼前的场面,一时之间陷入了茫然无措。 学校的礼堂,就跟家里的智能电视一样,明明用不了几次,但你还得有,因为逢年过节总能用上,最不济也能放个春晚,烘托一下气氛。 燕师大的礼堂也不例外,除了偶尔的活动之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门可罗雀。 可今天的情况却大不一样,礼堂门口乌压压的聚集着不知道多少大学生,可能是几百人,也可能是上千人,反正查不过来。 成百上千人聚集在这里,让礼堂门口变得喧闹嘈杂。 陈健功几人观察了一会儿看明白了,好像是昨天的演出火爆之后,很多燕师大的学生下午就早早的来礼堂占场子。 刚到五点半礼堂内就已经坐满了人,连过道都占上了,保卫们不敢再往里面放人了。 被堵在礼堂外面的,有很多是慕名而来的外校大学生。 大冷天的大家跑了几公里、甚至十几公里来到燕师大,就为了看一出《天下第一楼》,结果连礼堂都没进去,这能不让人生气吗? 还有被堵在礼堂门口的本校学生,心情就更不爽了,在自己学校连个演出都看不了,说出去让人笑话。 后世的大学生,那是出了名的容易杀,脆的跟纸糊的一样。 可现在的大学生可不一样,他们经历过嗡嗡嗡、经历过上山下乡,不仅血厚,战斗力还强。 现在大冷天的被堵在礼堂门口,想看的话剧也看不成了,这让他们如何能甘心? 人群快速的鼓噪起来,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学生们抗议的喊声逐渐汇集到一起,在燕师大的上空形成了巨大的声场,吵的半个校园都能听到。 负责维持秩序的保卫人员此时满头大汗,神色慌张。 门口这可是几百上千个大学生,并且人数还在增多,这要是出点事,别说是他了,校领导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陈健功本来还打算像昨天一样找陶玉书开个后门,可他眼见着几个保卫人员在一群大学生之中如同海上暴雨中的扁舟,摇摇晃晃,勉励维持。 别说礼堂里现在还能不能放人,就是真能让他进去,他也不敢进了。 当着这帮学生的面进礼堂,他怕被人生吞活剥了。 “咱们还是别上去凑热闹了。”陈健功心有余悸的说了一句。 其他几人也用力的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也是大学生,也想一窥《天下第一楼》的究竟,可大家自认为都是搞过话剧、有过成绩的人了,没必要死乞白赖的非得今天看。 礼堂门口这么多人,就算还能往里面放人,又能再放多少? “今天这是来了多少人啊?”王晓平望着前面鼓噪的人群,发出了惊叹的疑问。 “燕师大礼堂跟咱们学校差不多,再算上外面的……估计两千多人肯定有了。”李彤张望着说道。 “那也没多少啊,怎么感觉像要挤爆了一样?”王晓平皱着眉头道。 “你说的可真轻松,燕师大总共才多少人? 咱们演出的时候,礼堂挤归挤,可总归大家都是能看的。而且看现在的样子,来的外校学生可比去我们那的多多了。 这么多人大冷天的在这里挤着,大家心情能好了才怪。 咱们都站远点吧,等会别闹出事来。” 陈健功年纪长,考虑的也比几个同学深,拉着一群人远离了人群看热闹。 他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这会儿还没到六点。 昨天他去史家胡同找蓝田野,约了傍晚在燕师大礼堂门口集合,他怕今晚看演出的学生多,还特地约了个比演出早半小时的六点钟。 可眼前这局面,别说早半个小时,早一个半小时也没用啊! 而且这还差几分钟就六点,老蓝却没有出现,他回想到刚才进校门口遇到的保卫。 估计应该是礼堂这边发现来的外校学生太多了,所以赶紧让人去学校门口拦人。 老蓝这个时间点,该不会被门口保卫拦住了吧? 陈健功猜的没有错,蓝田野确实被门口的保卫给拦住了。 礼堂门口的动静吵翻了燕师大,校领导都惊动了,保卫处还哪里敢再往学校里放人。 蓝田野到燕师大门口的时候就发现了保卫在检查入校学生的学生证,他心里埋怨陈健功,之前可没说过有这么回事啊! 本来自由出入的校门多了道检查,入校的效率一下子就慢了。 有些燕师大的学生没带学生证,还得想办法证明自己是燕师大的学生,有些外校的学生被拒绝入校,不满的与保卫人员交涉。 没过多长时间,校门口便聚集起了一堆人,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外校的学生。 保卫人员喊着让这些没有学生证的离开,可这帮人不爽大老远赶来燕师大,却连个校门都进不去,要求保卫人员给他们一个说法。 “我们是来你们学校看话剧的,连校门都进不去是怎么回事?这就是你们燕师大的待客之道?” “就是啊,哪有你们这样的。我们民族大学的,这么大老远的来你们这想着看看话剧,你们就这么对待我们?” “燕师大很了不起吗?我们在水木就从来没听说过还有学校不让大学生进的!” …… 大学生看热闹不嫌事大,有一个人站出来抗议,人群没一会儿就喧腾了起来。 门口的几个保卫无奈的劝说大家,但始终不肯放学生们进校。 正在大家僵持的时候,终于有校领导赶了过来。 “同学们、同学们,请大家先安静一下……” 同样的画面也在燕师大礼堂校门口上演着,不过讲话的人却是校党高官贾镇。 第112章 只要你高兴 校门口的闹腾跟礼堂前面的阵势比起来只是小巫见大巫,六点出头之时,礼堂外头已经聚集了上千名校内外的大学生,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严重的群t事件。 得到消息的贾镇不敢大意,第一时间赶到了这里。 “……承蒙各位同学对于燕师大和《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的厚爱,能够冒着这么寒冷的天气前来观剧,老贾我代表燕师大谢谢大家伙。 也请同学们理解我们,《天下第一楼》的火爆确实出乎我们燕师大的意料。 我们的礼堂坐席只有一千五百个,算上过道,最多只能放进去两千人。 现在,礼堂里面已经有超过两千二百个同学,所以没办法再往里面放人了……” 贾镇的到来让鼓噪的学生们安静了一会儿,学生们本来还盼着贾镇的到来能帮大家协调进礼堂,可他却说礼堂没办法再进人了,刚刚安静一会儿的学生们又沸腾了起来。 眼见情况不对,贾镇放大了声音,双手向下压,“大家听我说,听我说!” “《天下第一楼》是我们学校全力支持的话剧,大家愿意看,只要是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们一定会演,会让更多的同学们看到这部话剧。 不光是我们燕师大的师生,包括燕京各大高校的同学们,我贾镇在这里向大家承诺,你们一定会看到这部话剧。 今天是12月6日,还有三天就是一二·九首都高校文艺汇演,到时候这部话剧将会与燕京各大高校的同学们见面。 当然了,我知道汇演活动只能让一小部分同学看到这部话剧。 12月9日之后,我们燕师大的《天下第一楼》将会在燕京各大高校举行一场巡演,到时候,包括各位在内,每一所大学的同学们都会一睹这部话剧的风采!” 贾镇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提出的方案虽然不是十全十美,但确实是切实可行的,他说完这番话之后,底下的学生们真就安静了下来。 见状,贾镇不由得松了口气。他好歹也是经历过战火和动乱年代的人,可面对着这么一群大学生,也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可都是国家的宝贝。 可就在这个时候,底下却有人高喊了起来。 “贾书记,你光想着别的学校,我们燕师大的学生怎么办?我们还没看过《天下第一楼》呢?” “是啊,自己学校排的话剧,我们自己人还没看过呢!” 底下的这上千名学生里不仅有大量的外校学生,本校学生也不在少数,贾镇的提议光说了对外校学生们的照顾,有些燕师大的学子便觉得没受到重视。 本校学生的异议总是好办的,贾镇用轻松的口气喊道:“离着9号还有好几天,不够你们看的?等兄弟学校的同学们看完了,你们还不是想怎么看怎么看?” “再说了,我们燕师大出了这么好的一部话剧,你们就不想显摆显摆? 他们水木的、燕大的、人大的,年年压着我们,这回有了这么个得瑟的好机会?你们怎么就不会把握呢?” 他的喊话轻松幽默,底下这群学生里有许多都是他刚才点到的几所大学,人群中发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有了贾镇的承诺,礼堂门口的形势总算是化险为夷。 他又主动提出送大家出校,虽然有点被押送的嫌疑,但怎么说也是一种另类的重视。 人群终于开始松动,有序的向师大门口走去。 李彤等人互相看了看,王晓平问道:“那咱们呢?” 陈健功叹了口气,“走吧,今天这形势,别指望能看上了。” 众人想着也是,便随着人流而去。 过了不到十分钟,上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靠近校门口,让这里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人群再次骚动了起来。 门口的保卫已经吓傻了,门外的还没对付完,怎么学校里的又冒出来了。 好在有贾镇这个书记走在人群最前面,看到了他的脸,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贾镇又在校门口把刚才在礼堂做出的承诺重复了一遍,门口的学生们也都接受了这个方案,逐渐散去。 看着学生们逐渐消失在夜色中,贾镇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书记,今天可真多亏了您力挽狂澜。” 保卫处长马屁刚出口,却迎来贾镇恶狠狠的目光。 “昨天演出就没控制好局面,今天还敢往学校里放那么多学生,你们保卫处的工作还能不能干了?你这个处长是干什么吃的?” 贾镇愤怒的声音响彻燕师大校门口。 陈健功的目光在灯光下扫来扫去,终于错开人群与一个熟悉的目光对上。 “老蓝!” “健功!” 两人擦着人群,好像井冈山胜利会师般握住了手。 然后蓝田野就抱怨了起来,“你怎么不说早点,来等了半天,连校门都没进去。” “我们不是也没进去吗?我为啥昨晚大半夜就去找你,就是预感到《天下第一楼》要火。早上你非说白天得排戏,磨蹭到晚上,还怪我?” 两个马后炮互相抱怨着,可也改变不了结果。 “听刚才的书记说,明天还演,我明天再来。”蓝田野说道。 陈健功朝门口的保卫扫了一眼,“你自己能进来?明天一早去人艺开个介绍信,有你们人艺的名头,好办事!” 蓝田野一拍额头,“糊涂了,糊涂了,今天就应该这么办。” 他的话当然当不得真,昨晚陈健功说破了嘴,他看起来重视,但内心总归是带了几分轻慢,毕竟说破大天只是一部学生话剧。 今天看着大学生们为《天下第一楼》这般疯狂的景象,他内心终于真正的对这部话剧重视了起来。 与蓝田野分别后,陈健功等人趁着夜色回燕大。 路上,王晓平发出了感叹,“真没想到,《天下第一楼》才演了一天,就能在学生当中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咱们几所大学离得近,学生之间走动的也勤,消息传播的自然快。 咱们演《良心》的时候,他们那几所学校的学生不也是一窝蜂的跑来咱们燕大吗?只不过没有《天下第一楼》这么夸张而已。”刘志达说道。 众人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才演了一天就有如此声势,大家不敢想,如果是连演半个月,《天下第一楼》得给燕师大带来多大的声望,又会在燕京高校界产生怎样强大的影响力。 今天是《天下第一楼》在燕师大演出的第二天,礼堂内的演出和气氛比昨天更加火爆。 年轻人总有种天真的偏执,对于喜欢的,他们会捧到云里;对于厌恶的,他们也会踩到泥里。 《天下第一楼》虽然剧本是由林朝阳执笔,但他也是燕师大校友陶玉书的丈夫,被燕师大的学子们视为自己人。 演出两天,尽管舞台布景和声效粗糙、演员表现稚嫩,但《天下第一楼》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因此而被掩盖,反而在这样强烈的反差中更显出这部话剧强大的底蕴和艺术感染力。 在那些看过这部话剧的学生们的心中,它已经远远超过了学生话剧的水准,即便是与许多专业剧团相比也丝毫不逊色。 早前,这部话剧还停留在纸面上的时候,许多看过剧本的燕师大学子便推崇它有“《茶馆》七分神韵”。 《茶馆》诞生二十余年,早已成为中国话剧界不可逾越的经典之一,几个学生拿《天下第一楼》与它相比,有多少人嗤之以鼻。 可如今《天下第一楼》初试锋芒,便一鸣惊人,之前的所有质疑声都化作了漫天的掌声、呐喊声与赞美声。 今天的谢幕又是长达二十几分钟时间,不同于昨天大家在演出结束之后便怀着亢奋、激动的心情离开礼堂,今天演出结束之后竟然有一部分学生自发的驻足在礼堂门口。 一直守在这里的保卫人员们刚经历过演出开始前的阵势,生怕这帮学生又闹什么幺蛾子,让这些学生赶快离开。 可这些学生却死活不肯走,就等在礼堂门口,直到一群刚卸了妆、换了服装的演员从礼堂里走出来,他们一下子蜂拥而上。 “卢孟实!” “常贵!” “玉雏儿!” …… 《天下第一楼》的演员以燕师大中文系七七级的学生为主,大家正有说有笑的出门,冷不防被一群人堵住,吓了一跳。 等听清了这些同学们的喊声,他们才明白原来大家都是在等他们。 其实这帮学生等在这里也没想干什么,既没有准备鲜花,也没有准备礼物,就是想跟这帮演员说几句话,与那些在舞台上闪光的偶像亲近亲近。 台上大家是演员和观众,台下大家都是同学,演员们也没什么架子,等聊了一会儿之后,保卫再次出来赶人,那些学生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因为跟陶玉书关系亲近,吴颖芳得了个玉雏儿的角色,她是《天下第一楼》里主角卢孟实的相好,是全剧三十多号演员里唯一的女角色。 万绿丛中一点红,自然也赢得了许多观众的喜爱。 享受了一番学生们的追捧与崇拜,她喜不自禁,心中飘飘然。 “我听人说,首都剧场有个规矩。每天戏散场的时候,那些喜欢剧的剧迷会等在剧场大门口,等着人艺的演员们骑着自行车路过,跟他们打招呼。”吴颖芳窃喜着说道。 陶玉书打趣道:“是啊,你现在可是大明星了!” “去你的,取笑人是不是?”吴颖芳娇羞着说道。 “嗯,这当然是玩笑话。”陶玉书正色起来,又说道:“不过在我们燕师大校园里,你们这群演员现在真算是大明星了,我估计再演几天都该有人堵着教室向你表白了。” “别胡说了!” 吴颖芳被陶玉书的话勾的心里想入非非,面颊绯红。 说了几句玩笑话,众人分开,陶玉书与同学结伴回了燕大,她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一进家门,就看见一张“久违”的面孔。 “姐~”陶玉墨的叫声甜的腻人。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她这个妹妹从小到大有对她服软的时候,基本都是有求于她。 陶玉书脱下外套,“有话就好好说!” “姐,你们那个《天下第一楼》排的可真好!” “你去看了?”陶玉书问道。 陶玉墨被她噎了一句,也不气馁,“没有。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吗?真是的,我可是你妹妹,昨天首演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听说,今天去你们燕师大的人都快把学校挤爆了?” “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去你们学校的那帮人啊,我们学校去了上百人呢,结果一个都没看成。七八点他们回到宿舍,楼道里全是抱怨声……” “说正事吧。”陶玉书打断了她的絮叨。 陶玉墨嘿嘿笑了起来,“姐,你明天带我去你们学校呗!他们说,你们燕师大现在不放外校的人进去了。” “嗯,行吧。”陶玉书答应道。 “太好了,姐!”陶玉墨一把抱住了陶玉书,又说道:“我还有几个同学……” “别得寸进尺。我只是在剧组帮个忙,你以为我有多大的权限?” 陶玉墨不依不饶道:“你别诓我,剧本都是我姐夫写的。” 她的想法其实没错,作为促使《天下第一楼》诞生的关键人物,陶玉书虽然没有在剧中扮演人物,只是做了一些幕后工作,可这两天依旧成为了燕师大人心目中的大功臣。 哪怕她没在剧组担任什么重要职务,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陶玉墨围着姐姐死缠烂打,无奈之下,最后陶玉书不得不答应她可以带上两个同学,再多真不行了。 等回了房间之后,陶玉书卸下全身力气,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唉,搞演出真是太累了!” 林朝阳问道:“现在话剧都开演了,你在幕后又不干体力活,累在哪里?” “心累啊!”陶玉书转向他,“你都不知道,今天晚上礼堂那差点出了事故。” 林朝阳点了点头,“听玉墨说了。这帮学生消息传的快,腿更快,这才一天的功夫。” 提到这个话题,陶玉书身上的疲惫尽去,一下子坐了起来,脸色亢奋。 “那是因为你的剧本好啊,你都不知道……” 从昨天到今天,陶玉书已经不记得自己听了多少句赞美、夸奖,其中有关于她的,但更多的是关于林朝阳和《天下第一楼》的。 这些褒奖和溢美之词将陶玉书的心坠的满满的,今天林朝阳没去燕师大,她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想与她分享这些荣耀。 灯光下的她,肤如凝脂,明艳动人,顾盼之间,不可方物。 林朝阳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她,过了好半天,陶玉书才反应过来,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听你说就行。” “你高不高兴?”陶玉书又问。 “只要你高兴就好。”林朝阳神色间满是宠溺。 感受着他言语间的爱意,陶玉书眼睛笑的眯了起来,扑进了怀里。 第113章 你们的矜持呢? 《天下第一楼》如同三月里的桃花,一夜之间开遍了燕京各大高校。 短短两三天时间里,这部由林朝阳创作、燕师大学子们参与筹备演出的话剧便成了这个冬天里燕京各大高校最炙手可热的话题。 无数学生想要一睹这部话剧的风采,可奈何自《天下第一楼》首演次日,燕师大便收紧了门禁,外校学生一律不得入内。 据传闻是因为演出第二日慕名而来的学生观众太多,差点酿成了群t事件。 这样的传闻无疑是又让《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在燕京众多高校的学生们心目中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所有没看过这部话剧的人心里好奇的像猫抓一样难受。 这些人从未像现在一样羡慕嫉妒过燕师大的学生们,一部堪比人艺经典的话剧在学校内诞生、演出,还是由学生们独享,这是多大的幸福和荣耀?怎能让人不羡慕嫉妒? 不过,好在时间过的很快。 根据那日去过燕师大的同学们所说,燕师大书记已经承诺,《天下第一楼》除了会在这两天的首都一二·九大学生文艺汇演上亮相之外,还会陆续在燕京各大高校进行演出。 时间一晃到了12月9日,今天是一二·九首都高校文艺汇演活动举办的日子,地点是在燕京市政府的礼堂。 燕京各大高校都去了一部分学生,燕大也不例外,每个年级都去了不少人,这次代表燕大参与汇演的是77级中文系鼓捣出来的话剧《良心》。 本来搁十几天之前,大家无不是信心百倍,要好好的在燕京各大高校面前露露脸。 尤其是对隔壁的邻居和以戏剧见长的燕影和中戏,如果能在汇演上灭了这几家,那《良心》无疑会成为本届文艺汇演最大的赢家。 一二·九文艺汇演是综合性汇演活动,燕京每个高校出一个节目,《良心》是话剧,在时长和观众感受上天然占据优势,大家想来拿个一等奖肯定没什么问题。 可谁能想到半路冒出来《天下第一楼》,虽然燕师大的学生们几乎都没看过这部作品的真容,但光冲着它公演几天时间所造成的声势和影响力,就不是《良心》能够比的。 临行前,《良心》剧组的人互相加油打气。 “没关系,不得第一,拿个第二也挺好的!” “就是。朝阳是全国知名的作家,健功的实力还是差了一点,输给他不丢人。” “你不会说话就少说点吧!” …… 文艺汇演这种活动,林朝阳肯定是没资格参加的,他只能蹲在图书馆里摸鱼。 今天不少学生去参加文艺汇演,图书馆比平时冷清了一些,工作量少了,摸鱼的时间也多了。 快到下班的时间,他跟胡文琼闲聊着,最近《天下第一楼》的名声在各大高校传播的火热,连胡文琼他们这些教职工都知道了。 “过两天应该是会来我们燕大演出吧?是这么说的吧?” “是,说是他们书记承诺的,我当时也没在场。” “这几天听大家说的心痒痒,真想快点看看你写的这部话剧。”胡文琼抱着几分期待说道。 “真没想到,你不光小说写的好,连剧本都拿得起来,真快赶上老舍了。”胡文琼又夸奖道。 林朝阳谦逊的笑了笑,“胡姐,你就别夸了,怪不好意思的。” “我们借书处出了你这么个大作家,以后说不定还要加个‘剧作家’的头衔,夸夸怎么了?”胡文琼笑呵呵的说道。 马上就要下班了,两人的聊天内容轻松愉快,就在这个时候,几十个学生突然涌进图书馆,造成了一阵不小的动静,引来了图书馆内学习、读书的师生们的侧目,有人眼里还透着嫌弃。 可这会儿这帮学生根本顾不上被不被嫌弃,他们目光坚定,气势汹汹的冲向借书处前台。 胡文琼和林朝阳愣愣的看着这群学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朝阳!”胡文琼来不及多说话,学生们已经来到了两人眼前。 “朝阳同志!”几十个学生冲到前台,为首戴着茶色眼镜的男同学高声喊着林朝阳的名字。 “诶,是我!”林朝阳小心翼翼的答了一声。 “朝阳同志!” 茶色眼镜男同学又郑重其事的叫了林朝阳一声,然后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站在茶色眼镜男同学身后的那些学生们也是一脸的激动。 “《天下第一楼》,精彩!杰出!卓越!” 茶色眼镜男同学握着林朝阳的手,边夸边用力的摇,差点把林朝阳已经消化完的午饭给摇出来。 不过总算是知道了对方的来意,林朝阳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到了《热血高校》里。 他笑着说道:“过奖了,过奖了。各位同学这是刚从文艺汇演回来?” 茶色眼镜男同学点了点头,先自我介绍了一下,原来他是78级中文系的高贤骏,他身后的也多是78级的学生。 林朝阳向来与77级中文系走得近,跟78级中文系基本没什么走动,偶尔去蹭课在一个教室,也没有什么交流。 今天的文艺汇演从上午持续到了下午整整一天时间,其中仅五个话剧节目就占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天下第一楼》更是独占一个半小时。 放在后世,主办单位可能都不会让这种节目报名,太占时长了。可一二·九文艺汇演选拔节目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节目质量。 这个时候汇演活动进行了一天,到下午的节目演出时反响已经远不如之前的节目,这倒不是后面的节目不好看了,而是学生们身体和精神都有些疲乏。 《天下第一楼》压大轴演出,一下子提振了学生们的精神,让市政府礼堂内两千多名学生看的如痴如醉,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舞台演出中。 最后演出结束,虽然因为是汇演,没有谢幕,但学生们自发的掌声和欢呼声也持续了近十分钟时间,在这种带有官方性质的汇演活动中实属罕见。 而在评奖时刻,《天下第一楼》以无可争议的成绩获得了本次文艺汇演的第一名,让燕师大力压水木、燕大、人大这些老对手,打的以戏剧见长的燕影和中戏没脾气,成功在本次文艺汇演当中露了个大脸,风光无限。 汇演结束后,高贤骏他们这些去参加活动的学生们迫不及待的回到燕大,为的就是来图书馆见见林朝阳,表达一下心中的崇拜和敬仰。 林朝阳被这群学生团团围住,也被褒奖与赞美团团围住,连自谦的话都来不及说。 同学们实在太热情了,他发表了几部小说也没在燕大有过这种待遇啊! 眼看着下班时间都过了,同事们一个个的离开图书馆,林朝阳却寸步难行,他心里忍不住吐槽:你们燕大学子的矜持都去哪里了? 过了好半天,学生们的亢奋情绪冷却了下来,这才算放过了林朝阳。 他心有余悸的回了家,没想到一进门就被大舅哥一把给熊抱住。 “朝阳!盖了帽儿了!太牛逼了!” “大哥,轻点!” 林朝阳用手拍着大舅哥的后背,好不容易才从他热情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听别人说的再好都没有现场看过一遍来的震撼。朝阳,你这本子写的太棒了!太棒了!” 松开了林朝阳,陶玉成依旧激动难当的夸赞着。 “大哥,你这是……” “我刚从文艺汇演现场回来。好家伙,我们中戏、燕影两家以戏剧见长的学校,愣是被你一出《天下第一楼》打的溃不成军!”陶玉成笑哈哈的说着。 哦,对,他差点忘了大舅哥可是中戏的人。 不过自己学校演话剧被别的学校给灭了,大舅哥你为啥这么高兴? “爸、妈,我跟你们说,你们一定得去看看朝阳写的这部话剧,绝了!”陶玉成又向父母推荐起了《天下第一楼》。 这几天时间里,关于《天下第一楼》的消息一直萦绕在她们的耳边。 陶玉书前段时间忙的就是这个,后来陶玉墨又央求着去看,回来也是一通大发感慨,今天又是陶玉成的击节赞叹。 陶父笑呵呵的说道:“最近大家都在讨论朝阳写的这个话剧啊!” 陶玉成调侃道:“爸,你肯定没少听人夸朝阳吧?” “呵呵!”陶父笑着没说话,这事不言而喻。 几人正说着话,陶玉书从外面回来,她今天也去参加文艺汇演,因为跟大家回学校送道具,所以回来的晚了一点。 “聊什么呢?”她一进门就看见家里聊的热火朝天,便问道。 “还能聊什么?聊我们家朝阳的大作呗,这回文艺汇演,他虽然没去,可却出了大风头啊!对了,我还听说今天有人艺的人来看汇演了。”陶玉成说道。 “是吗?我都不知道。” 陶玉书脱了外套挂上,又说道:“《天下第一楼》的反响确实好,这回得了个一等奖呢!” 陶玉成惋惜道:“可惜汇演得奖也没钱,就是给点奖品,那么多人还不够分的。” “这是荣誉!” 陶玉书虽然平时很财迷,但这个时候却很有集体荣誉感。 “不过,这回我听说我们把水木、燕大踩在脚下,校领导很高兴,说是要奖励我们呢!” 陶玉成听了她的话,打趣道:“那么多人都奖励,可不是个小数目。再说了,朝阳这个大功臣你们学校可不能忘了。” 陶玉书笑着说道:“这个问题,你得跟我们校领导去反应反应了。” 兄妹俩正说着笑话,门口便响起了敲门声。 第114章 玩的可真脏啊 陶玉成离门最近,他过去开了门,惊叫了一声“哎呦”! “谁来了?” 陶玉书向门口张望去,便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对于经常看话剧的陶家人来说,这两个人的脸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人艺的“王掌柜”和“秦二爷”。 蓝田野脸上挂着笑容,“同志,你好,我们找林朝阳同志。” “快请进,快请进!” 陶玉成热情的将两人让进屋,转头对朝阳喊道:“朝阳,蓝老师和于老师找你。” 蓝田野和于是知见到了林朝阳,满脸堆着笑容的寒暄了几句,将《天下第一楼》夸了一通,然后才说明了来意。 “前几天,健功半夜跑到我家……” 陈健功那天半夜跑到蓝田野家,向他推荐了《天下第一楼》,本来约定好两人第二天到燕师大去看看演出,可当天去的外校学生太多,话剧没看成。 之后两天他本来想开个介绍信再去燕师大,可他有彩排任务在身,去的时间太晚,拿着介绍信进了学校,却没挤进礼堂。 这几天燕师大礼堂每天不到下午五点就爆满,别说是坐着了,连站着都没地方。校领导领着蓝田野想进去找个位置都办不到。 无奈之下,校领导只好让蓝田野等9号的文艺汇演。 连续三天没挤进燕师大礼堂,蓝田野郁闷之极,他怎么也想不通,一出学生话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魅力?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对于《天下第一楼》的好奇就越重,期待也就越高。 回到人艺,他找到了于是知,于是知不仅是人艺话剧舞台上的顶梁柱,同时也是人艺的第一副院长。 虽然这些年曹禺先生一直都是人艺的院长,但他事务繁重、身体又不好,所以这几年人艺的大小事务很多都是于是知这个副院长在处理。 蓝田野把《天下第一楼》的情况跟于是知讲完,他也来了兴趣。 这年头大学生们深受国家的重视,在人文素养的培养上可谓不遗余力,光是燕京各大院校组织学生们到人艺观看话剧演出,就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了。 所以于是知对于这群大学生的话剧审美是认可的,《天下第一楼》仅仅演出几天时间,便能在燕京高校界造成如此大的反响和火热的效应,想来定有不凡之处。 和蓝田野沟通了一下,两人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9号这天的文艺汇演。 所以在今天一早,两人便赶到了燕京市政府礼堂,等了一天,终于在下午看到了《天下第一楼》的庐山真面目。 因为前几天的缘悭一面,蓝田野和于是知的胃口已经被吊了起来,而且两人又是话剧舞台上的资深演员,所以两人在观剧之前特地放平了心态,尽量让自己保持一颗平常心。 可两人万万没想到,《天下第一楼》的优秀远超他们的想象。 演出结束之际,全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衰,两人也把巴掌都拍红了,那是对舞台上演员们的褒奖,更是对《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本身的最大肯定。 两人甚至等不到文艺汇演结束,于是知对蓝田野说,“赶紧找到林朝阳。这个剧本,我们人艺要了!” 他们迫不及待的起身离开了礼堂。 之前陈健功向蓝田野推荐《天下第一楼》的时候并没有对他说起林朝阳和陶玉书的关系,蓝田野也只知道林朝阳是在燕大工作。 所以两人从礼堂出来之后,直接奔向燕大,先是找到了学校,然后又被人领到了林朝阳的工作单位图书馆,却发现林朝阳已经下班,最后才找到了家里。 两人出来的早,可一番波折下来,反而落在了陶玉成和陶玉书的后面。 聊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知满脸诚恳的对林朝阳说道:“朝阳同志,你所创作的这部《天下第一楼》正是我们人艺目前最需要和稀缺的剧本,我恳请你能把这部剧本交给我们人艺。” 于是知说完话,林朝阳面露沉吟。 蓝田野还以为他是顾忌剧本已经交给了燕师大的事。 “朝阳同志,《天下第一楼》这么优秀的剧本,如果仅仅是用来给学生们演出,实在是太可惜了。 如果你觉得对燕师大那边不好交代的话,我们人艺可以出面去沟通。 《天下第一楼》能够通过人艺的舞台让更多的观众看到,我想燕师大师生也会很高兴的。” 蓝田野劝说了几句,可林朝阳仍旧不动声色,他这样的态度顿时让于是知和蓝田野二人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就在二人不知所措之时,林朝阳终于开口。 “我的剧本能得到人艺的青眼相加,我自然是开心的。 我写《天下第一楼》,也是因为玉书她们同学想要搞一出话剧。学生们要搞话剧,没什么经费,我也是义务帮忙……” 林朝阳说到这里,蓝田野若有所思,于是知却已心中了然,他主动开口说道:“朝阳同志,我们人艺是专业剧院,每场演出都是要收门票的,演员有工资和补贴,编剧也有稿酬和演出分成。” 林朝阳点了点头,这才对嘛,非得让他主动开口提钱的事,多有损文人气质啊! 他哈哈笑道:“不瞒二位说,我一直都是咱们人艺的忠实观众。《天下第一楼》能够登上人艺的舞台,对我来说也是莫大的荣幸。” 看着林朝阳的笑容,于是知和蓝田野也笑了起来,于是知说道:“《天下第一楼》是我近几年看过的最出色的剧本,能够把它搬上我们人艺的舞台,不仅是我们人艺的幸事,也是在给观众们创造福祉。” 说笑之间,林朝阳与于是知达成了共识。 于是知又开始询问起林朝阳创作《天下第一楼》的起因和过程,聊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于是知向林朝阳求了一份剧本。 今天的沟通只是一个初步共识,人艺是中国话剧的最高殿堂,要把《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搬上荧幕,可不是简简单单的说几句话就行的。 这份剧本他得先拿回院里通过艺委会的审查,才能正式确定这个剧目的立项。 等于是知和蓝田野走后,陶玉书仍有些不敢相信。 “朝阳,《天下第一楼》的剧本就这么给人艺了?” 林朝阳误解了她的意思,“听说人艺的稿酬是不高,不过写这部剧本本来也没想着赚钱。” 陶玉书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我是那个意思吗? 从蓝田野、于是知进门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的陶玉成这会儿终于开口,他眼中带着艳羡说道:“朝阳,这可是人艺啊!” 陶玉成大学学的就是戏剧文学,现在又在中戏教书,人艺对他来说就是戏剧的最高殿堂,他做梦都想着有一天自己的剧本能在人艺的舞台上演出。 没想到,这个愿望在妹夫身上实现了。 陶玉成拉着林朝阳左看右看,啧啧称奇,现在的他已经度过了“怕兄弟开路虎”的阶段,完全折服于林朝阳的创作才华。 “朝阳啊朝阳,写小说能上《人民文学》,写剧本能上人艺,你说你还有多少惊喜等着我们?” 林朝阳笑道:“大哥,夸张了,《天下第一楼》能被人艺看中也是侥幸。” “我也想有这种侥幸。”陶玉成不甘心的说道。 陶父这时呵呵笑道:“朝阳的剧本被人艺看中是件高兴事。玉成,你去买点菜,今天晚上多做两个菜。” “得嘞!”陶玉成应了一声就要出门,“妈,给我点钱买菜。” 陶母瞪了他一眼,你爸让你买菜,你跟我要钱? “大哥!”陶玉书叫了陶玉成一声,主动递上了钱,同时眼神与陶母交错的那么一瞬间,不经意的流露出骄傲炫耀的神色。 陶玉成察觉到妹妹的小动作,嘴角偷笑,拿着钱说道:“我去买菜了。” 这天晚上,因为于是知和蓝田野的突然到来,陶家的晚饭吃的有些晚,却非常丰盛。 林朝阳得了名利,辛苦的却是丈母娘。 又过了两天,燕师大果然践行了他们的承诺,《天下第一楼》开始了在燕京各大高校的演出,第一站便是燕大。 消息发布在校园中心最醒目的大海报栏上,顿时引来了燕大学子在校园内奔走相告,立刻成为燕大学子们关注的焦点。 演出当日,尚未开门之时,礼堂门口被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复刻了燕师大礼堂门前的一幕。 《天下第一楼》在燕大连演了两场,场场爆满,然后便要移师水木,可这却引来了燕大学生们的不满。 燕大礼堂一次连坐带站也就能容纳两千人,两天演出哪怕没有人员重复也才只四千人看了演出,可燕大的师生可有足足上万人,那些还没来得及看剧的学生们如何能甘心? 得知《天下第一楼》次日要移师隔壁水木的燕大学子当天晚上就跑到了燕南园外鼓噪。 燕南园不仅住了燕大的许多资深教授,还有校领导,学生们大晚上跑到校领导家里请求协调《天下第一楼》多演几场。 校领导除了哭笑不得,也只能无奈同意,毕竟是自家孩子。 按理说燕大校领导出面协调,燕师大怎么也得卖个面子,可如此一来,却打乱了《天下第一楼》在燕京各个高校的演出计划。 本来燕师大校领导是打算支持学生们利用寒假前的这段时间走遍燕京各个高校的,可现在看起来,寒假前这一个月的时间还不够塞牙缝的。 燕大、水木、林大、农大、科大……这要是都按照燕大的场次来,光是燕京西北这一片大学就得一个多月时间。 演不过来,根本演不过来。 别说马上就要寒假了,就是那些学生演员也撑不住。 都是些业余演员,一连演个几天还能撑得住,两三个月的演出强度别说是这些学生了,就是人艺的老演员们来了都不行。 客观条件摆在这里,燕大校领导出面也无可奈何。 但考虑到林朝阳这个《天下第一楼》的编剧就是燕大人,燕师大领导还是决定在燕大加演了一场。 消息传出后,燕大学子欢欣鼓舞,虽然遗憾没有多演几场,可毕竟是加演了,有得看总比没得看好。 燕大学子高高兴兴的看话剧,隔壁水木的学生们就高兴不起来了。 《天下第一楼》的演出计划都是提前就沟通好的,燕大、水木一墙之隔,燕大演完了就是水木,结果燕大非得搞特殊要加场。 燕大的多看一天,他们就得多等一天,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因着这一天的加演,水木学子们背地里没少咒骂燕大人无赖。两家学校互相看不顺眼的原因,因此也又多了一个。 然后就有一些水木的学生跑到其他学校散布言论,说燕大学生对《天下第一楼》情有独钟,要求燕师大加演10场。 此消息一出,顿时引起了周围几所大学学生们的公愤。 这燕大也太霸道了! 有些义愤填膺的外校学生直接跑到了燕大的大海报处发起了“笔战”,声讨燕大人的霸道行径。 燕大的大海报栏向来是学生们交流信息的重要场所,每到午饭、晚饭时间,都有大量的学生关注。 这里突然出现外校学生的声讨文章,燕大学生们一脸懵。 《天下第一楼》又加演了?他们怎么不知道?不是在隔壁水木演的好好的吗? 学生们互相打听,可谁也没听说加演的事,再一细打听,才知道有“燕大要求加演10场”的言论。 “这不是造谣吗?” 燕大的学生出离愤怒,他们不用想也知道这谣言出自于何处。 无非是看个话剧而已,你们隔壁玩的可真脏啊! 第115章 怎么就走上写小说的歪路了呢? 燕京高校学子们因为《天下第一楼》而起的纠葛只流传于学生圈子,但这部话剧所产生的影响却不仅限于学生圈子。 自首都一二·九大学生文艺汇演活动结束后,《天下第一楼》剧组开启了在燕京各大高校巡演的活动,也让这部学生话剧的影响力不断向外扩散。 大学校园虽然看起来是象牙塔,但其中却隐藏着大量的社会精英阶层,尤其是在水木、燕大这些名校,无形之中与首都的文化界、文艺界保持了高度紧密的联系。 最近这些天《天下第一楼》的火爆之势自然也逃脱不了那些有心之人的眼睛,所以在燕师大学子巡演过程中几乎每一场演出都或多或少的混进了燕京文化界、戏剧界人士。 这天上午,林朝阳跟馆里请了个假,来到了燕京人艺。 他对这里附近并不算陌生,燕京人艺的院部在首都剧场的后面,他之前和家里人几次来这里首都剧场看过话剧。 不过首都剧场的后面他还是第一次来,人艺的办公楼是典型的苏俄建筑风格,就跟很多兴建于五十年代的建筑一样。 门口有收发室,林朝阳登记说明了来意,没一会儿楼上便下来一个人,正是之前见过两面的蓝田野。 “朝阳同志,来的正好,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蓝田野领着林朝阳上楼,路过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办公楼一楼的各个屋子挂着化妆室、制景车间等字样的铭牌。 上到二楼的走廊,两边都是办公室,光线暗淡,空气里还弥漫着炒菜的香味,那是从楼上飘下来的,人艺办公楼的顶楼居住着剧院里刚结婚的青年演员。 两人走到会议室门口,蓝田野推门而入。 会议室中间是长条桌,围了一圈椅子,每把椅子上几乎都坐了一位中年以上的同志,其中许多人林朝阳都很眼熟,之前看话剧的时候都见过。 “这位就是《天下第一楼》的编剧,林朝阳同志。当然了,我想他的另一个名字大家更熟悉——许灵均!大家欢迎!” 蓝田野郑重其事的介绍了一番林朝阳,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朝阳被这郑重其事的气氛弄的有些不适应,他坐到蓝田野给他安排的座位处,心想着再多个座位铭牌,这基本跟开座谈会没区别了。 于是知给林朝阳解释了一下今天的这个场合,在场的人几乎都是人艺艺委会的成员。 经过这几天,《天下第一楼》已经通过了艺委会的审查,今天于是知把林朝阳找过来,主要是因为这个剧本产生于院外,大家对于编剧和创作过程都不甚了解,想多沟通沟通。 听完于是知的解释之后,林朝阳笑着说道:“各位都是话剧行业的老前辈,我只是机缘巧合写了一个剧本,对于话剧这个行当还有很多没有学习明白的地方,有疏漏的地方还请大家多担待。” 众人含笑回应,于是知便说道:“那咱们就开始吧。不如就由朝阳同志先来讲讲《天下第一楼》的创作契机吧?” 林朝阳点了点头,他又拿出了之前在燕师大的那套说词,用轻松诙谐的语气讲了约莫十多分钟后便停下,“《天下第一楼》的创作过程大概就是这样。” 蓝田野第一个提出了问题,问道:“朝阳,《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里面的福聚德应该是以全聚德为原型吧?你之前是在全聚德体验过生活吗?我看剧本的描写还是比较细致的。” “体验生活谈不上,我只是去过两次全聚德。关于剧本里面的一些细节,主要是因为我在燕大图书馆工作,书库的六楼有些古籍善本,其中就有一些清末文人所写的杂记文章,再就是向周围的老燕京人打听。 有些地方不一定对,要是被行家看到了,估计会贻笑大方。” 蓝田野笑着说道:“唬我这个外行肯定是够了。” “朝阳同志,我们跟你请教请教卢孟实这个人物的结局吗?他是剧本里面当之无愧的主角,你对他的塑造最饱满、全面,也最复杂。 我看剧本里,玉雏儿提议让卢孟实鸠占鹊巢,他其实也是心动了的。 第二幕二场的时候,两人是有些算计的。可到了第三幕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八年了,以卢孟实的能力彻底架空唐家两位少爷应该不是难事,怎么还能因为被人挤怼一番就束手无策呢?” 提问题的是人艺的老导演夏淳,是人艺早期的四大导演之一。 他提出来的是剧本情节衔接和逻辑上的问题,林朝阳思忖着回答道: “这个主要是有两方面考虑。一是当初写剧本时考虑是学生话剧,时长不能太长。另一个原因就是,我觉得这段剧情如果展开写的话有些冗余,节奏拖沓。” 林朝阳回答的有条有理,夏淳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林朝阳一开始想今天这是“座谈会”是不准确的,回答了几个问题之后,他更觉得这是剧本疑难解答会。 他一个个的应付着大家的问题,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于是知好奇的问道:“朝阳,剧本最后这幅对联我们大家都觉得是神来之笔,不仅是契合了主题,而且余味悠长,你是怎么想到的?” 林朝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这个我可不敢居功。这副对联其实出自《对联大全》,据说上联是清朝康熙帝给一家饭庄题的字,下联是纪晓岚的属对。 不过这话辩不得真假,康熙帝与纪晓岚年代相差较远,康熙去世时纪晓岚还未出生。也许是纪晓岚只是后来属对,这方面我没有具体考证过,所以不敢妄下论断。 对联是我偶然发现的,觉得很有意思,也很符合《天下第一楼》的主题。 剧本里福聚德的“起高楼”贯穿了始终,从没有楼到盖起楼,再到这座楼金碧辉煌,日进斗金,突出了以楼象征的事业。 而‘危楼’,则更符合剧本中兴衰成败的过程。 当然,这副对联最打动我还是那一句‘谁是主人谁是客’,这与主人公卢孟实的经历何其一致? 梦里不知身是客,可怜卢孟实迎来送往了一辈子,却始终没有参透这一层。 其实不光是呕心沥血、壮志难酬的卢孟实,一辈子含笑吞苦最后悲愤而死的常贵、看透时事、愤世嫉俗的修鼎新,他们哪一个又不是如此呢? 从表意到内里,这副对联都直取人生真谛,历尽沧桑的人谓之感叹,不甘于此之人谓之呐喊。 人生况味,尽含于此。 下联原本是‘半宜明月半宜风’,我把‘半’改成了‘时’,虽然忽略了原句的工整和平仄,但可能更接近我所想表达的意思,也更符合《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的韵味。” 说到这里,林朝阳停了下来。 众人不由得自发的鼓起掌来,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之中充满了钦佩。 若不是对文学和戏剧创作有着高深的理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刚才这番话的。 “朝阳说的好啊,真是让我们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于是知拍着手,满脸感叹,虽然《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是他拿回人艺的,但论起对于剧本的了解,他并不比其他人多。 他从头到尾听完了林朝阳对于剧本的理解,心中除了佩服,更多的还是庆幸,庆幸《天下第一楼》这个剧本终究是被人艺拿到了手。 “朝阳,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不能算是问题。”于是知又说道。 “您请讲!”林朝阳和声说道。 “不出意外,明年我们人艺的重心就是《天下第一楼》这部戏。到时候少不了要做些宣传,你可不可以精炼的概括一番剧情,这些文字我们到时候会用在宣传海报和节目单上。” 听完于是知的话,林朝阳面露沉吟之色。 其他人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刚刚林朝阳展现了他对创作和剧本的精深理解,大家都很好奇他会以怎样的内容概括这样一部气质厚重的剧本。 “桌前推杯换盏,盘中五味俱全; 人道京师美馔,谁解苦辣酸甜?” 林朝阳以柔和而坚定的声音念出了四句话,落到众人耳中,皆是面露凝重。 大家反复咀嚼着这四句话,只觉得深含哲理、意味深长,真就以如此简短的字句完美概括了《天下第一楼》的内容。 “好!”朱旭脸色激动,率先拍手高声叫了一声好。 众人也纷纷鼓掌,不吝赞美。 会议进行到这里,众人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林朝阳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休息了片刻,林朝阳提出了告辞,于是知将他领到了财务处,领了二百块钱稿酬。 《天下第一楼》剧本全文三万余字,如果是用叙事性语言来写的话,恐怕十万字都没问题。但剧本不同,它是浓缩的艺术,舞台上强调的是通过对话刻画人物,文字必须精炼。 哪怕是以剧本的字数来说,千字六块这个稿酬标准也不算高。 不光是现在,后世也一样,到2000年前后,人艺的编剧写个三万字的剧本稿酬只有1000块钱,同时期编剧们在外面写一集电视剧剧本的价格是1万块。 这几年物价没上涨,话剧热的氛围也好,以后可搞话剧真成了为爱发电。 林朝阳本来写《天下第一楼》也不是为了赚钱,所以能有稿费领已经是意外之喜,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冲于是知道了声谢,于是知又拦住了他。 “朝阳啊,我听说你在燕大还没有编制?” “是。” 听着于是知的语气,林朝阳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于是知紧接着便开口说道:“有没有想过来我们人艺?你在戏剧创作上的天赋如此出众,不来我们人艺实在可惜了。” 如果林朝阳现在是个一钱不名的年轻人,得到于是知的招揽恐怕要高兴的蹦起来。 可现在名他已经有了,利人艺又给不了,来人艺还不如去部队呢,他想都没想便拒绝了于是知的招揽。 于是知苦劝道:“来我们这好歹有个编制,你以后有了好去处还可以再走嘛!” 他来了一招以退为进,林朝阳却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编制这个东西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于是知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差点忘了,林朝阳不仅是剧本写的好,更是这两年红得发紫的青年作家。 虽然这个时候大家对于编制都很看重,可对于他来说却不是什么难事。 “那……你有时间,也写点剧本。总写小说,思维容易僵化,偶尔写写剧本,缓缓脑子也是好的。” 于是知就差没把算盘珠子贴到林朝阳脸上打了。 他望着林朝阳离开的背影,满眼遗憾和失望。 多好的剧作家苗子啊,怎么就走上写小说的歪路了呢? 第116章 三幕剧很了不起吗? 傍晚回到家,陶玉书还没回来,最近《天下第一楼》正如火如荼的在燕京各大高校巡演,她作为剧组的一份子每天都忙到很晚才回家。 快十点的时候,陶玉书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了家,一进屋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 “要是太累的话,就别搞了。”林朝阳心疼的说道。 “那不行。” 听着林朝阳的话,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好像一下子满血复活,“那不行,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我看你们那么辛苦,一出学生话剧而已,又不赚钱。”林朝阳说道。 陶玉书冲着他露出神秘的笑容,“谁说不赚钱的?” “什么意思?” 陶玉书从兜里掏出了绣花手绢,冲林朝阳摇了摇,“瞧瞧这个!” 林朝阳凑了上来,她慢慢的展开了手绢,里面竟然是一叠钞票。 “这是哪儿来的钱?”林朝阳好奇的问道。 这些钱肯定不是陶玉书自己兜里的钱,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炫耀。 “学校给的。” “学校?你们学校?”林朝阳问。 陶玉书点了点头,将钱分成了两份,“这一份是学校给我们学生的演出补助,每天一块五,我们演了十天,一共是十五块。而这一份……” 陶玉书举起了另一份厚厚的纸币,“是学校给你的。” “给我的?我也有份?”林朝阳有些惊奇。 “没想到吧!”陶玉书面露得意,“是黄老师给我们争取来的。这回我们《天下第一楼》可是给学校露了大脸,校领导让我们到处巡演,我们出去总不能自己贴钱吧?我们都拿钱了,你怎么能不拿钱呢?黄老师还给你争取了个大头儿呢!” 林朝阳瞄了一眼陶玉书手中的那份钱,好像确实不少,“多少钱?” 陶玉书两眼变成了“$”形状,没说话,往大拇指上啐了一口,然后一张一张认真的数了起来,一副小财迷的样子。 数到最后,她捋了捋票子,“三百块钱。” 其实这些钱她早就数过了,这会儿不过是过一遍手瘾而已。 “三百块?你们学校还怪大方的。” 林朝阳听到这个数字啧啧称奇,人艺正儿八经的稿酬才给了二百块钱,燕师大竟然给了三百块钱。 “主要是这回《天下第一楼》的影响力确实是大,不仅是让我们学校在燕京各大高校露了一回脸这么简单。 这么说吧,至少是给我们中文系的学科建设添砖加瓦了,明年说不定可以多要到不少经费的。” 林朝阳了然的点了点头,“怪不得呢。” 他朝陶玉书笑了笑,“我也有个好事告诉你。” “什么事?” 林朝阳从兜里掏出钱,“今天去人艺,他们把稿费给我了,二百块钱。” “呀!”陶玉书惊喜的叫了一声,她把两份钱合到一起,“五百块钱,太多了!” 林朝阳之前发表小说,稿费远不止五百块钱,但这次的钱给夫妻俩的惊喜却比之前任何一次小说发表都要大。 因为原本他们谁也没有想过靠这个剧本赚钱,没想到现在一下子收获了五百块钱,着实是意外之喜了。 “又多了五百块钱,以后买电视机的钱有了!” 陶玉书喜滋滋盘算着这些钱的用处,然后将钱都收进了她的小金库。 “诶,对了,今天总政话剧团的领导去看了我们的演出。”陶玉书对林朝阳说道。 “总政话剧团?” “嗯。你没去看我们演出,都不知道。每天的演出里几乎都有剧团和一些文化界的人,我们这部话剧的影响力彻底立起来了。”陶玉书面带着就骄傲之色,她又问道:“你猜总政话剧团来干嘛的?” 林朝阳思忖着说道:“《天下第一楼》的题材跟总政的创作方向不太一样,他们应该不是冲着我剧本来的吧?” 陶玉书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他们是来考察演员的。” “考察演员的?”林朝阳神色惊讶。 《天下第一楼》的几个主要演员都是学生,之前压根没有过表演经验,更谈不上技巧,总政话剧团竟然跑到剧组来考察演员,着实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话剧排练时,林朝阳与《天下第一楼》的几个主要演员都熟悉了,他问道:“他们考察谁?” “李路杨!” 这个名字没有出乎林朝阳的意外,李路杨是剧中“卢孟实”的扮演者。 《天下第一楼》讲述的是烤鸭店福聚德的故事,虽然是群像戏,但卢孟实这个人物毫无疑问是核心中的核心,李路杨演卢孟实,发挥空间非常大。 “我记得排练那会儿,路杨连全场的台词都说不下来。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的功夫,他已经能把卢孟实演的活灵活现了,真是有几分天赋在身上。”陶玉书感叹着说道。 “那总政是什么意见?路杨能选上吗?” “哪有那么快啊,人家今天才看完演出。” 夫妻俩聊完了天,陶玉书收拾洗漱一番睡觉。 翌日一早,昨晚陶玉书睡觉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六点起床,再加上现在是冬天,她起来之后满脸痛苦。 “唉。”她吃着早饭叹了口气,惹来了陶母的不快。 家里人六点多吃饭,意味着她五点多就得起床做饭,她还没抱怨呢。 惹了母亲大人的不快,陶玉书只好收敛了情绪,赶紧吃几口饭,跟林朝阳一起出了门。 两人在五四路分开,林朝阳冒着寒风跑了一会儿步,便来到图书馆。 中午吃完饭,陈健功和刘振云一起来找林朝阳。 “朝阳,你最近怎么没去蹭课?” “请假请的太多了,再去蹭课,哪好意思啊!” 聊了两句,林朝阳问陈健功他们来的目的。 前段时间中文系流行话剧热,不过自从《天下第一楼》在燕大演出之后,他们的这股热乎劲不知道是不是被打击到了,最近已经没人提话剧的事了,《良心》的演出也停了。 “我们打算搞个文学座谈会,你要不要来?” 陈健功所说的“我们”,指的七七级中文系,他们这一届学生似乎格外的热衷于各种运动和活动。 “我就不去了。”林朝阳直截了当的拒绝了陈健功的邀请。 陈健功正想再劝,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健功,有时间搞座谈会,不如多拿出点时间来写东西。” 几人闻声望去,只见章德宁就站在不远处。 章德宁一露面,就给陈健功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小说……小说……” “我听说你最近在忙着搞话剧啊?”章德宁又问道。 陈健功脸色讪讪,“玩玩票嘛,都是同学们鼓动的,我也是配合大家。” “只是玩票?”章德宁追问道。 “当然了。德宁,你是了解我的。我现在诗都不写了,剧本就是图一乐,小说才是我的归宿。” 陈健功信誓旦旦,像对着女朋友发誓的渣男。 章德宁满意的点了点头,“我肯定相信你。可这都年底了,我都一年没见你稿子了。” “嗯……今年学业繁重,学业繁重!”陈健功擦着汗,嘴唇嗫嚅,生动诠释了一个写不出稿子的作家在编辑面前是何等的卑微和脆弱。 章德宁看着陈健功的表现,暗自点头,还算有救。 “德宁,你来找朝阳的吧?”陈健功决定祸水东引,他这一招果然奏效。 章德宁看目光投向了林朝阳,“朝阳,你给燕师大搞的那部话剧我看了,写的真好,交给我们《燕京文艺》发表吧!” 陈健功:??? 我写剧本就是不务正业?他写剧本你求着他发表? 章德宁的区别对待让陈健功怒不可遏,简直是欺人太甚。 “德宁,我那个剧本……” “你那个不是独幕剧吗?”陈健功还没说完话,章德宁随口一句便如让他闭了嘴。 独幕剧怎么了?独幕剧就不是话剧了吗?三幕剧很了不起吗?怎么不写四幕剧、五幕剧? 陈健功一脸怨念的看着章德宁,可她却没功夫理会,一脸期待的等待着林朝阳的回答。 林朝阳怎么也没想到章德宁今天来竟然是跟他索要剧本发表权的,他之前写《天下第一楼》完全没考虑过稿费的问题,没想到话剧上演之后稿费竟然一笔接一笔的来。 有稿费送上门来,他当然不会主动拒绝。 “有钱我肯定发,稿费多少钱?” “七块。”章德宁脱口而出。 林朝阳老神在在,“我怎么听说,马上就要上调稿酬标准了?” “你听谁说的?这事得等文件下来呢,不定什么时候。”章德宁眼神闪烁。 林朝阳摇了摇头,瞧瞧你们这格局,难怪《燕京文艺》名声比不上《收获》。 “这事肯定准,我内部消息。” 林朝阳言之凿凿,认准了要让《燕京文艺》出点血,主要这都12月份了,《燕京文艺》真要发他的剧本,肯定是1月份之后的事,涨稿费合情合理。 章德宁头疼的看着林朝阳,“你这么大个作家,有点格局好不好?” “别给我戴高帽,作家也得吃饭啊,我现在也想买四合院。” “你就不怕被专政!”章德宁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乐意!” 五十年代,国内的稿酬制度尚未崩溃之前,作家们的收入丰厚,尤其是燕京的作家们,兴起了买四合院的风气,不少人的四合院都买在了如今的煤渣胡同。 不过好景不长,稿费成了过去式,作家们也都遭了殃。 “稿费这事我回去给你谈,你先把剧本给我。”章德宁头疼道。 “上班呢。” “那我等你。” 章德宁打算坐图书馆里死等林朝阳的剧本,林朝阳合理怀疑她这么做就是为了摸鱼。 出来取个稿子,一天时间就过去了,还有比这更美的事吗?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班,章德宁跟着林朝阳回家取了剧本,心满意足的离开。 翌日上班,她将剧本拿到编辑部,交给了周燕如。 “林朝阳的剧本我拿来了,不过他说要涨稿费。” “又涨稿费?”周燕如闻言不由得眉头紧簇。 “是啊,他这个人啊,简直不像话!”章德宁抱怨了一句,然后又指了指周燕如手中的剧本,“不过剧本确实不错,难怪那么受欢迎。” 周燕如翻了翻剧本,语气不置可否,“是吗?” 最近这些天,《天下第一楼》在燕京高校界引起的风潮不断外溢,已经逐渐在文化界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影响力。 连章德宁、周燕如她们这些杂志编辑都听说了,前两天章德宁更是托关系去农大看了一场演出。 《天下第一楼》精彩绝伦的剧情和鲜活生动的人物让她记忆犹新,更让她惊讶的是在于林朝阳竟然能写出这样一部杰出的剧本来。 昨天她取了剧本回家后,又翻了一遍剧本,发现燕师大学生们在舞台上的演绎根本没有发挥出剧本真正的魅力。 她听林朝阳说,这部剧本已经被人艺相中,明年会成为人艺主推的重头戏,她心中对此充满了期待。 章德宁瞄着她的神色,说道:“剧本确实出彩,学生们的舞台表现没有真正发掘这部作品的潜力。” 周燕如面露惊讶,她到现在还没看过《天下第一楼》,只是最近经常听别人把这部话剧挂在嘴边,说这部学生话剧如何如何优秀、如何如何有《茶馆》的神韵。 现在章德宁竟然说学生们的表现还不及剧本的风采,这顿时让她来了兴趣,将目光放在了剧本上。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周燕如是被章德宁叫回神的,“老周,去吃饭啊!” “你先去。” 周燕如应付了一句,眼神又放回到剧本上。 见叫不动她,章德宁只好自己去食堂吃饭。 等回来之后,她看着周燕如坐在那里,表情怔怔,便问道:“剧本看完了?” 周燕如看了她一眼,反应了好一会儿,眼球才转动起来,点了点头,“看完了,写的真好!” 周燕如没等章德宁询问便主动夸赞,显然是对剧本内容满意得不能再满意。 “剧本确实好,你看稿费那事……” 周燕如叹了一口气,“这个林朝阳,什么都好,就是这一点,真是让人头疼!” 她嘴上这么说,可还是拿着剧本起身,敲响了李轻泉办公室的门。 第117章 我还治不了你? 眼看着还有两天就是元旦了,燕大校园里充斥着一股紧张学习的氛围,还有几天就是期末考试了。 哪怕是遍地是学霸的燕大,该复习也得复习。 最近大半个月的时间,陶玉书她们跟着剧组走遍了燕京近半的高校。 《天下第一楼》也受到了无数学子的热烈追捧,观看这部话剧俨然已经成了燕京高校学子们这个冬天里最时髦的追求。 不过这几天临近期末,陶玉书他们的巡演活动不得不停了下来。 虽然停演引起了一些还未曾巡演到的高校内学生们的不满,但《天下第一楼》毕竟已经演出了大半个月,应该说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满足了广大学生们的观剧需求的。 这出戏的成员们毕竟都是学生,没办法把所有时间都耗在巡演上。 没有了巡演的压力,陶玉书最近的回家的时间早了,整天醉心学习,林朝阳则每天上班摸鱼,偶尔跟老朱下下棋,偶尔上楼去找老吴聊聊天。 这天晚上吴祖缃跟林朝阳聊天的时候主动谈起了《天下第一楼》,前段时间这部话剧在燕大上演的时候,老头儿专门去看了。 “都说你这剧本有几分《茶馆》的味儿,我看啊,还差了许多功夫。” “都是别人说的,我又没说。”林朝阳没有任何不服气的想法,但还是想听听具体差在哪里,“你说差在哪里?” “老舍当年写《茶馆》的时候,是有政治动机的,但你没有,这就是个差距。” 林朝阳就喜欢听老头儿“讲古”,立马问道:“老舍有什么政治动机?” 吴祖缃扫了一眼他那八卦的表情,鄙夷道:“你怎么跟包打听一样?” “什么叫包打听,我花钱了的。” 林朝阳一句话,吓得老头儿差点捂住他的嘴,眼神朝旁边房间瞅了瞅,神色慌张。 生动诠释了什么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老舍在40年代写了不少话剧,不过主要的成就还是在小说上。他49年回到燕京,当时是对新中国抱着极大的热忱的。 当时他潜心戏剧创作,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认为‘以一部分劳动人民现有的文化水平来讲,阅读小说也许多少还有困难,而看戏就不那么麻烦’。 所以从50年开始,到65年他笔不停挥写了23部剧本。他这个时期的剧本水平有高有低,《茶馆》无疑是其中的高峰。 你的《天下第一楼》有明显借鉴《茶馆》结构和叙事调性的问题,但工整有余,却失于细节。 当代作家普遍热衷于宏大叙事和历史概括,但这种叙事方式往往离不开政治表达。 《茶馆》的绝妙之处就在于他于细微处放大了当时社会的动荡和变迁,侧面表现了‘小社会’之中的‘大社会’。 《天下第一楼》嘛,包哈局、警察、侍卫官、侦缉队的戏份倒是不少,但刻画的还是流于表面,卢孟实最后的结局也归结到个人情感上,气势上就天然弱了一截。 啧啧,白瞎这个名字了!” 吴祖缃夸了一通《茶馆》,又贬低了一番《天下第一楼》,说的句句在理,让林朝阳想反驳也找不出毛病来。 这甲方当的,真他么憋屈! “就没有优点吗?” “优点有啊,我不说了吗?工整。 人物塑造可算饱满、编排可算精巧、历史洞察可算清晰、文化特色可算浓郁、主题凸显可算突出。” 吴祖缃说完之后看着林朝阳,“怎么着?你还想一部剧本就把老舍超了?” 林朝阳连连摆手,一脸心虚,“我没这么说,你可别胡说八道。” “出息!想超越老舍很丢人吗?” 老头儿对林朝阳发出了鄙夷,林朝阳嘴硬道:“我这叫虚怀若谷。” “人多的时候虚就虚了,就咱们俩人你怕什么?” 林朝阳一想也是,便大大方方的说道:“老舍剧本写的确实不错,不过我觉得他小说写的更好,不写小说可惜了。以前那帮作家里,会写小说的不多。” 吴祖缃呦呵一声,“我一直觉得你小子胆小怕事,今天口气怎么一下子大了起来?” “咱们俩瞎侃,又没外人。”林朝阳神采飞扬起来,打算今天好好放飞自我。 “五四以来的文人,会写小说的,我觉得老舍算一个,鲁迅算一个,沈从文算一个,赵树理……算半个吧!” 吴祖缃认识林朝阳一年多,终于在他身上看着点文人的狂放不羁,欣慰的笑着点了点头。 可他刚笑到一半,就见林朝阳斜视他一眼,“至于你的小说嘛……不值一提。” “混账!”老头儿拍着桌子,“我半个算不上,四分之一个总有了!” “四分之一?你可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林朝阳上了头,摇头晃脑的对着老头儿的小说评头论足,让他尝到了刚才大放厥词的滋味。 “走走走!” 跟吴祖缃辩论了一会儿,老头儿恼羞成怒,林朝阳就这样被轰出了门,他也不生气。 恼羞成怒,证明自己获得了这场抬杠友谊赛的胜利,他哼着小曲儿心情愉悦的回了家。 又过了两天,元旦放假,虽然还有几天就期末考了,可该放松也得放松。 未名湖上滑冰的学生比之前多了不少,其中尤以南方学子们最为热情。 当然了,也是这群人给校医院带来了巨大的工作负担。 自未名湖冰层冻实以后,每天中午的大食堂都会看到或胳膊、或腿打满石膏、缠着绷带的学生,不用问都是滑冰摔的,绝大多数都是南方学生。 明明没点天赋技能,偏偏还浪的飞起,摔坏点零件也不难理解。 元旦刚过,章德宁跑来燕大,给林朝阳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是出版局刚刚发布了《关于书籍稿酬的暂行规定》,将著作稿稿酬提高到3至10元,翻译稿提高到2至7元,同时还恢复了“基本稿酬加印数稿酬”的付酬方式。 按照这个水平,现在稿酬标准已经基本与嗡嗡嗡前的持平了,但与五十年代相比仍有一定差距。 第二个消息是,编辑部领导同意了他提价的要求,给了《天下第一楼》千字九块的价格。 “咋才九块?新规定最高十块呢!”林朝阳不满道。 “你就知足吧,规定才刚发布,哪有一上来就提那么快的?” “我要是给《十月》,他们肯定愿意给十块!”林朝阳嘟囔着。 章德宁急道:“给什么《十月》?他们能跟我们《燕京文艺》比吗?我们可是创刊近三十年的老杂志了。” “创刊年头多有什么用,你们稿费低啊!” 章德宁被林朝阳怼的既气愤又无奈,可为了以后的稿子,她只能忍气吞声,“下回,下回我给你要个十块。” “行吧。”林朝阳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下来。 章德宁又问林朝阳,“《小鞋子》的座谈会你真不想搞?” 这已经是章德宁代表《燕京文艺》第二次来询问关于给《小鞋子》举办作品座谈会的事了,之前《牧马人》发表以后编辑部就想搞,可被林朝阳拒绝了。 《小鞋子》发表以后,在文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而且在读者群体当中也广受欢迎。 不仅发表小说的那一期杂志创下了《燕京文艺》的销量新高,连单行本发行之后的销量也十分喜人。 《小鞋子》单行本上市两个月时间,总印量已经达到了20万册。 应该说,《小鞋子》是继《牧马人》《内奸》之后《燕京文艺》发表的又一部具有全国性影响力的作品。 出了好作品,当然要好好宣传一下,这不光是对作者有好处,对杂志也大有裨益。 7月份的时候,章德宁就来跟林朝阳提过这件事,但被林朝阳拒绝了。 “你们编辑部还真是锲而不舍啊!” 林朝阳感叹了一句,他不禁想起了那天去人艺的场面,那只是个非正式的交流会,尚且弄的庄严隆重,他真不敢想《燕京文艺》要是弄个座谈会,那场面不得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他说道:“你让我跟人侃大山行,可你要是让我坐那儿听大家一本正经的互相吹捧,我是搞不来的。” 章德宁无奈的说道:“你这个思想有问题,好好的座谈会到你嘴里怎么就变得那么官僚主义?变成洪水猛兽了呢?” “搞座谈会,也是为了统一文学界对于作品的评价,有利于作品在未来更好的传播。”章德宁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你们愿意搞,可以自己搞嘛,非得叫上我干嘛?” 林朝阳禁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口气松了一点。 “座谈会哪有作者不出席的?你当这是唱空城计呢?真是的,人家作者都是巴不得自己的作品搞座谈会,到你这简直成了服苦役。” “因为座谈会不给钱啊,我还得请假,不请假就得占用我个人的休息时间。” 章德宁一阵气苦,“瞧你这点出息,就知道钱。就这还文人?” “文人也得吃饭,文人也得睡觉。我平时要上班,写作都是利用业余时间,为了补充文化知识,时不时的还得去学校蹭几堂课。 身边的同事们没少替我顶班,我现在再因为座谈会请个假,人家得怎么看我? 再说这一年我写了两部中篇,一部话剧,你是不知道我一天有多忙。 特别是之前玉书搞话剧,我又是写剧本,又是跟排练,哎呦……” 林朝阳厚着脸皮诉苦让章德宁无可奈何,不过她听着林朝阳提起了陶玉书,心思一动。 “你们家玉书同志最近忙什么呢?” “忙期末考试呢。”林朝阳随口回了一句,然后立刻警觉起来,“你问这个干嘛?” “没事,我问问还不行嘛。” 章德宁语气轻松,可林朝阳却越想越不对。 “这都几点了,该回去上班了!”他催着章德宁离开。 “没事,我跟老李打招呼了,今天出来组稿,不用回去。” 林朝阳指着她,“还怪你们杂志影响力上不去,你们就这么消极怠工,影响力能上去才怪。” 他话锋一转,又道:“没事就回家去休息。” “回家也没事,马上就下班了,我去你们家吃顿饭。” 章德宁此话一出,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林朝阳怒视着她,章德宁却有恃无恐,就是不走。 等到下班,林朝阳磨磨蹭蹭的不肯走,章德宁也不管他,一马当先的跑了出去。 林朝阳赶紧撵上她,苦口婆心的劝说她。 “这会儿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同志太晚不回家,多危险啊!” “我住在岳父岳母家里,没事带一个女同志回去吃饭,你让人家怎么看我?” …… 一路走,一路墨迹,快到朗润湖公寓的时候,林朝阳也死心了,挎着脸回了家。 这会儿陶玉书刚回家,章德宁一见她便说起了编辑部要给《小鞋子》办座谈会的事,还特意添油加醋的提到了前两次被林朝阳拒绝的事。 “这是好事啊!”陶玉书高兴的说道。 闻得此言,林朝阳面如死灰。 “是吧?我就说这是好事!可你们家这位同志真就是油盐不进,就差以死相拒了!” 章德宁此时的表现活脱脱像跟老师打小报告的三好学生。 陶玉书笑着说道:“他啊,就是个散漫性子。除了对上班、写作、读书上心,别的事根本不关心。” “这我倒理解。可这件事不管是对他,还是对作品来说都是好事。就一天的时间,怎么着也应该去一趟的。” 听着章德宁的话,陶玉书点了点头,“是应该去,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办座谈会?” “下周吧,《牧马人》的时候老李就想张罗,可……”章德宁的眼神瞟向林朝阳,一副奸佞之相。 陶玉书转头看向林朝阳,“朝阳,你有空还是去一趟吧,也算是好事。” “好。”林朝阳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丝毫看不见在图书馆时的推诿不耐烦。 章德宁审视着林朝阳的表情,满脸得意之色。 小样儿,我还治不了你? 第118章 座谈会争锋 寒冬腊月,燕京城内树木凋零,不见一丝绿色,赶上今天是个北风天,天色阴沉,万物萧瑟。 陶玉书考完试放假了,不用去学校,林朝阳蹬着她的自行车往城里赶,北风一刮,透心凉,他心里不禁怨声载道。 骑了快一个小时,鼻子都快冻掉了,林朝阳终于来到了今天座谈会举办的地点,燕京市文联大楼,这里也是《燕京文艺》编辑部的办公地。 跟章德宁、周燕如、李轻泉等人打了个招呼,暖和了一会儿,他便被带到了三楼会议室。 进门一瞧,人真不少,比林朝阳想象的还多。 李轻泉领着林朝阳跟这帮人打招呼,基本涵盖了作家、评论家、编辑这些领域,其中有不少人还与林朝阳有直接、间接的关联。 比如《文艺报》的阎刚,他不仅是编辑,同时也是知名的评论家。他曾为《牧马人》写过评论,《小鞋子》发表的第三个月,他也曾在《燕京青年报》发表了一篇评论文章; 燕京京剧团的汪曾琪,两人之前在《人民文学》编辑部见过面。他的《骑兵列传》两三个月前刚刚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也算是正式回归了文坛,今天他是受李轻泉邀请来的; 还有一个熟人是人文社的李曙光,《小鞋子》的单行本出版就是他负责的。 今天的座谈会来了十多位嘉宾,都是在燕京文学界颇具影响力和地位的人物,由此可见,《燕京文艺》为了这次座谈会确实没少花心思。 与众人打过了招呼后,趁着座谈会还没开始,大家互相闲聊着。 等到快九点,大家见时间差不多了,声音自觉的低了下去。 座谈会由李轻泉这个《燕京文艺》负责人主持,林朝阳坐在他的旁边。 会议室北侧墙面的正上方挂着横幅:中篇小说《小鞋子》文学座谈会,会议室中间的长桌上摆着每个人的铭牌和茶杯,一圈文学界人士听着李轻泉致辞。 李轻泉讲完话之后,便是在座人表现的时间。 首先发言的是阎刚,他先客套了两句,然后才开始了跟大家的交流。 “我记得《小鞋子》这部小说应该是我花了两个晚上读完的,当时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我觉得小说最打动的的是它的精神内核——独属于孩子的童真、善良和坚韧。 以前我看朝阳同志的《牧马人》,许灵均这个人物有大段大段的心理描写,放在一般作品里,这种心理描写通常是比较枯燥的,但朝阳同志当时处理的很好。 到了《小鞋子》这里,他发挥出了自己在这方面的强项,巧妙的运用了内心独白和心理描写,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孩子们的所思所感,也感受到小狗子和妹妹在逆境中的互助与成长。 让他们兄妹面对贫困生活的纯真笑容与坚毅眼神一下子跃然纸上,这无疑增强了故事的情感共鸣,也让小狗子与妹妹的形象更加鲜活。 其次是小说当中对社会环境与人物关系的刻画,故事当中山村的贫穷、拥挤、邻里间的互助与竞争,构建出一个立体的社会生态。 同时,父母、老师、邻居等人物的性格特征和他们与主角间微妙的关系在小说中得到了充分展现,使得故事的社会背景更为饱满……” 因为流程的原因,所以座谈会的交流多少显得刻板。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的座谈会跟后世比已经好很多了,至少大家不是聚在一起嘻嘻哈哈,花花轿子众人抬的吹捧一番就结束。 阎刚前面夸了《小鞋子》好长一段,然后话锋转过来,便提到了他觉得小说当中一些欠缺的地方。 “不过我认为小说在结构布局上还是有些松散,可能是小说整体基调的原因,矛盾冲突的设置不够激烈。 以至于在处理人物支线上略显仓促和生硬,与主线剧情的逻辑联系没有做到丝丝入扣,这种处理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紧凑感,从读者的角度来说,就是少了些吸引力。” 阎刚的评价有褒有贬,态度客观,让在场众人不自觉的点头认同。 林朝阳听完他的发言,内心也有些触动,《小鞋子》是根据后世伊朗同名电影改编而来的,原著电影本身就是一个温情的故事,所以在剧情的紧凑度和调动读者情绪这方面确实没有那么好。 这也是这一类故事通常都会有的短板,尤其是相较于近两年那种肆意宣泄的伤痕文学来说,《小鞋子》这个短板就更明显了。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小鞋子》的清新隽永和温暖治愈虽然没有办法调动读者那种歇斯底里的强烈情绪,但却能够做到润物细无声的打动人心,而这种触动往往要更加持久和令人难忘。 轮到汪曾琪发言的时候,他也说到了这一点。 “这两年,文学界多了描写反y的小说,其中很多作品影响都很大,比如《伤痕》《班主任》《牧马人》。 我也偶尔尝试写写这方面的事,可写完之后却发现,小说里既没有大苦,也没有大悲,没有死去活来、撕心裂肺的情节,让人一点也不感动。 有时候我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嗡嗡嗡的时候受的迫害、吃的苦太少了,怎么别人一写起来都是苦水里跑出来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到我这里就不行了呢? 后来我觉得,这可能还是跟个人观念有关系。 我是觉得那么多年了,大家吃的苦、受的罪已经不少了,现在好不容易过得自在一点,实在是没有必要再把那些陈年老账翻腾出来,弄得大家心里憋屈难受。 清泉同志邀请我来参加座谈会,那我就说几句真心话。 《小鞋子》这部小说,好就好在它的真、善、美。 在困境中坚守善良、积极向上,这对于培养青少年读者的同理心、责任感以及面对困难的坚韧精神具有深远影响。 小说中所描绘的兄妹情深、诚实守信、尊重他人这些都是美德,是我们应该珍视和发扬的价值观。 我很认可朝阳同志的这种创作观念和创作主旨,《小鞋子》这种类型的作品恰好是现阶段我们中国文坛最欠缺的文学作品。” 汪曾琪在中国文坛是个很独特的存在,他早早活跃于文坛,但真正蜚声文坛、名声大振却是在八十年代之后的花甲之年。 他以小说和散文见长,《受戒》《大淖记事》《岁寒三友》等诸多作品一经发表便广受读者欢迎。 他的作品不追求苦心经营,也不追求玄奥深奇,平淡质朴,娓娓道来,如话家常,总是以个人化的细小琐屑的题材把日常生活审美化,充满了率真、美好、乐观、不为外物所累的洒脱和通达。 但与此同时,他的创作风格也饱受当代文坛诟病。 “美化生活”“虚化苦楚”“渲染真情”“避实就虚”一个个标签被文学界和批评界那些自诩深刻的人物贴到汪曾琪的身上。 在这些人看来,汪曾琪的思想和他的审美观念既庸俗又媚俗,毫无文学创作者对于生活和社会的深刻洞察和批判。 所以《小鞋子》这种以朴素、美好为根基的作品深得他的喜爱也不奇怪,这也是他答应李轻泉来参加座谈会的原因。 汪曾琪夸赞《小鞋子》本身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的话却有意无意之间让在场的一些人感到了不快。 这两年伤痕文学的流行是文坛大势,代表的不仅是文学界,更是广大人民群众的内心呼声。 汪曾琪的发言刚结束,立刻就有人针对他的话提出了不同意见。 “《小鞋子》这部小说固然好,但我们不能把它的受欢迎简单的归列到对真、善、美的歌颂。 我认为小说当中最大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作者对于社会整体环境和风貌的刻画细致入微。在其中我们不仅能够看到真善美,更能看到人性当中的复杂和人际关系的微妙。 小说故事背后所影射的城乡差距和教育不公等问题,也值得我们注意和深思。 如果小说单纯以歌颂真善美为导向,那么它是无法承载文学本身赋予它的力量和厚度的。” 发言的这位是燕京文协的中年作家郑志远,他的语气铿锵有力,发言内容也称得上是有见解,但显然针对性太强了。 因着两人前后观点截然相反的发言,座谈会现场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凭心而论,林朝阳其实很欣赏汪曾琪的观点。 文学的源头是文字,是记录,从来也没有人赋予它什么高大上的含义和历史使命。 汪曾琪和郑志远的观点一反一正,不能说谁对谁错,但林朝阳有着后世人的视角,总觉得文学如果过于强调深刻、批判,强调文学性、思想性,那无异于是将自己推向人民群众的对立面。 因为你不得不承认,文学一旦走上追求深刻和批判的道路,很容易就会与下里巴人产生距离,从而缺少环境和土壤,到最后只能是曲高和寡,甚至是自取灭亡。 汪曾琪的观点虽然不够全面,但至少是贴近生活的。 文学,只有贴近生活、贴近人民群众,才有光明的未来。 会议室内的气氛因为紧张而变得冷清起来,这个时候林朝阳突然发出了一阵轻笑,他的笑声顿时惹来了大家关注的眼神。 “朝阳同志,你有什么想法?”李轻泉看着他的举动,知道他必然是有话要说,便给他递了句话。 “老汪同志和老郑同志讲的都有些道理,我不是笑你们的发言,而是想到了前几天与吴祖缃先生的交流。” 众人听到吴祖缃的名字,众人脸上均露出慎重的好奇之色。 作为中国横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的一位作家,近些年吴祖缃虽然已经搁笔,但影响力仍旧不容小觑,更何况他在学界的地位比在创作上的成就还要高了不少。 “当时我们聊起了老舍,大家都知道,自从新中国成立以后,老舍先生的主要创作精力就放在了戏剧创作上,15年时间他创作出了23部剧本,其中不乏《茶馆》《龙须沟》这样的传世之作。 其实以我个人来说,我对老舍先生的选择是有些惋惜的,因为我认为他在小说创作上的才能要远远大于戏剧。 可当时吴先生的一番话却让我对老舍先生的选择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仰。 他说,老舍先生之所以选择戏剧这个领域,是因为他的爱国情怀。老舍先生认为以当时大部分劳动人民的文化水平,阅读小说是存在障碍的,但如果是看戏就没有这个障碍了。 老舍先生写《龙须沟》,他写旧社会对于百姓的戕害,也写新中国带来的改变。他写《茶馆》,写大社会,也写小人物。 文学最大的妙处就在于它不仅在读者的心中是千首百面,在不同的作家笔下也同样如此。 回到二位刚才所说的话,大家对于文学的用处各有见解,但我们可以达成的共识是:文学大有用处。 至于如何用,还得看各人的本事。 不过我想说的是,以老舍的才能和成就,尚且知道在创作上做出妥协,谁又敢自傲是‘人民教师爷’呢?” 林朝阳的话说完,众人面露思索。 他的话看似和稀泥,但在最后却提出了一个非常犀利的观点,那就是—— 任何人也不能以文学的名义高高在上的对人民群众指指点点。 林朝阳用柔和的态度缓和了汪曾琪和郑志远两人的观点碰撞,但同时又柔中带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而且是颇有见地,在场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不由得带着了几分审慎和尊重。 第119章 华侨公寓 《燕京文艺》为了《小鞋子》座谈会费了不少心思,在座的也都是燕京文学界颇具地位和影响力的人物,观点虽有争锋,但座谈会总体的气氛还是和谐的。 下午三点半,座谈会终于在一片和谐中结束,林朝阳起身与大家握手表示感谢。 汪曾琪笑着对他说道:“朝阳你在会上的那番话说的真不错,想法独到。” “就是平时读书时喜欢胡乱想,一家之言而已。”林朝阳谦虚了一句。 “之前《天下第一楼》在燕京城传的沸沸扬扬,我一直也没机会看看。早上轻泉和我说,剧本可能会发在下个月的杂志上,到时候我可要好好看看。” “谢谢,还请不吝赐教。” “我听说本子已经给人艺了?”汪曾琪又问道。 “是。” 汪曾琪点了点头,“好!以你现在的年纪,实在是难得。我跟老舍共事多年……” 他说到这里神色似有几分感怀,然后立刻整理了情绪,笑着说道:“你又是写小说,又是写剧本,倒是真有他的风范。” 汪曾琪当年也曾是《燕京文艺》的编辑之一,在老舍先生手下工作,颇得看重,私交也不错,八十年代他还曾专门写了一篇回忆老舍先生的文章《八月骄阳》,表达缅怀之情。 林朝阳连忙说道:“后进末学萤火之光哪里能与前辈相提并论。” “早个三五十年,谁又不是后进末学。” 汪曾琪拍了拍林朝阳的肩膀,鼓励了两句后离开。 座谈会结束的五天后,《文艺报》上出现了关于《燕京文艺》举办《小鞋子》座谈会的消息,陶玉书在刊物上看到这个消息时高兴了好一会儿。 对于作家或者作者来说,举办座谈会无疑是对其影响力最大的认可。 林朝阳的作品成功举办座谈会,消息还发表在了《文艺报》这样权威的媒体上,这在极大程度上满足了陶玉书那颗望夫成龙的心。 她高兴过后,不忘多买了一份《文艺报》当做带回东北的年货。 去年过年的时候,陶父说好了今年要去东北认亲家,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陶玉书早早的就开始准备过年带回东北的年货了。 最近大多数学生都离开了燕大回家过寒假,燕大校园肉眼可见的冷清了下来,图书馆的工作也没那么忙了,馆里同事们摸鱼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这天上午,林朝阳在书库值班,闲来无事,翻到一本让·雷诺阿的《南方人》,是六十年代的译本,中国电影出版社出版的,等闲在外面的书店看不到。 这也是在燕大图书馆工作的好处,总能看到外面看不到的书。 他看书正看得认真,楼下涂满生传来一张纸条,说楼下有人找他。 林朝阳下楼一看,竟然是杜峰。 “你怎么找这儿了?没去家里?” 杜峰笑着说道:“我来跟你说房子的事。” 他把林朝阳拉到一旁,“花园村那儿有个华侨要卖公寓。” 听着杜峰的话,林朝阳立刻来了兴趣。 杜峰口中的公寓是位于西郊花园桥附近的花园村华侨公寓,距离燕大不算远,兴建于1962年。 50年代末的时候沪上余庆路建造了一处华侨公寓,是新中国建造的第一座商品住宅,当年被戏称为“爱国公寓”,因为这些公寓都是对华侨出售,为的是吸收华侨们的外汇。 1962年,燕京照搬沪上的经验,在西郊花园村建造华侨公寓,据说连建造材料都是当年建人民的会堂剩下的。 以当时来说,华侨公寓的硬件条件无疑是中国最领先的,而且远离市廛,环境幽静。 “我听说那地方贵的很,好几十万呢!”林朝阳问道。 “听那帮侃爷胡沁呢?都是扯淡的,你当华侨都是冤大头?那个时候的几十万,换成外汇都能在美国大城市买大豪斯了。” 杜峰对于那些以讹传讹的信息不屑一顾,林朝阳点了点头,民间传言果然不能全信。 不过既然是当年对华侨出售的公寓,现在也不是一般人能买的吧? 他说出了心中的疑问,杜峰点了点头,“那公寓最早是只能在华侨之间交易,不过后来就松了。72年吴作人就从华侨手里买的房子,一直住在那。而且这两年管的不像以前那么严了,主要是老人家前年不是专门针对住房问题讲话了吗?现在大家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1978年,老人家曾就住房问题有过一次讲话,大意是要把住房问题的路子拓宽一些,允许私人建房或者私建公助,分期付款,把个人手中的钱动员出来,国家解决材料。 虽然这番讲话最后并没有落实为文件精神,但却在民间荡起了一点涟漪,最大的改变就是民间的私房交易比以前多了一些,政府部门的管理力度也松了下来。 听了杜峰的话,林朝阳放下了心,然后便关心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房子什么情况?现在要多少钱?” “其实最大的难题在这。”杜峰表情犹豫,“他这个房子有点贵。” 能让杜峰如此表情,肯定是不便宜,林朝阳询问道:“你就说多少钱吧。” “一万二。” “嘶~”林朝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万两千块钱现在在东城、西城买两套一进的四合院应该不费什么事。 按照林朝阳的工资来算,他得不吃不喝干二十多年才能攒这么多钱。 哪怕是写小说,以千字稿费10块计算,他也得写一百一十多万字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华侨公寓当年主要是因为对华侨出售,国家只要外汇,所以才被传的神乎其神。 当时卖的时候是一平几十美金,换算成人民币的话一百六七十块钱。 这个户主要一万二,想快点出手,合一百块钱一平,比当年他们买的时候还便宜了不少。”杜峰说道。 虽然房价给了林朝阳很大的压力,但他也知道杜峰说的是实情。 他来燕京一年多,偶尔会听人提起花园村华侨公寓。作为中国最早的商品房,花园村华侨公寓无论是设计还是建筑标准都远超这个时代一般的公寓楼。 燕京多侃爷,有好事者对比花园村华侨公寓和木樨地的部长楼、百万庄的部委楼对比,结果毫无疑问,花园村华侨公寓完胜。 华侨公寓只有两栋楼,而且都是四层高的,园区里有大面积的绿化,绿化面积是建筑占地面积的六七倍,环境优美又幽静。 而且因为当年是卖给华侨的,学习的也是国外的风格,小区实行封闭管理,是燕京第一个有物业的小区。 物业费每个月八块钱,一年就是接近一百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三个月的收入。 可以说,在这个年代的燕京,除了一些真正的高干和老学究们所住的独栋别墅之外,花园村华侨公寓的居住条件基本已经是燕京的天花板了。 所以凭心而论,一万二这个价格确实不贵。 可现实情况是,这个价格对于林朝阳夫妻俩还是太高了。 不算林二春夫妻俩给的五百块钱,陶玉书手里也就两千五百块钱。 再就是他的小金库,之前《秋菊打官司》的稿费这一年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另外那部中篇小说说是这个1月会发表。 稿费应该最近这些天就会到账,撑死也就是一千块钱出头。 这也就是不到四千块钱,离着一万二还有好大一段距离。 可惜《小鞋子》单行本没有印数稿酬,要不然以《小鞋子》两个月就卖二十万册的销量,一年少说也能多赚个千八块钱。 林朝阳进而又想到好在《高山下的花环》肯定是要执行“基本稿酬+印数稿酬”政策的,想来稿费收益肯定要比《小鞋子》多一些的。 可他想来想去,能赚到手的钱怎么着也与“一万二”这个数字有很大的距离。 不过林朝阳倒不太在意,真要是看中了房子想买,大不了多写点小说嘛。 杜峰说道:“我也知道以现在大家的收入来说很贵,不过这房子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我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这个房子户主想早点卖出去,你猜他卖出去要干嘛?” “他要干嘛?” “现在国家风气开放了,私房交易比以前多了,他想拿卖房子的这个钱换四合院。” 林朝阳目光中闪过精光,人才啊! 能在七十年代末,国家政策刚刚开放之际就瞄准了国内的房地产市场,自身眼光结合时代红利,这样的人想不发财都难。 “他这是笃定未来燕京的房价会上涨。”林朝阳说道。 “谁知道呢?都说改革开放了,经济在变好,我看也就那样。”杜峰无所谓的说道。 小伙子,肾炎啊! 杜峰身在部队,又是在北方,这种感觉确实不明显,如果他人在广东,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个房东是个小华侨,房子是家里给的,估计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杜峰又说道。 林朝阳摇了摇头。 领先时代半步的是天才,领先时代一步的是疯子。 用这个时代燕京城的顶尖豪宅来换破烂四合院,杜峰口中小华侨的所作所为,在现在的很多人看来是难以理解的。 杜峰接着说道:“一万多块钱的房子,满燕京城找也不见得有多少人买得起。买得起的,人家可能也不需要。他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价格要的不贵。而且,还说了房款可以分一年还清。” 诚如杜峰所说,华侨公寓的房子在现阶段要出售是有些尴尬的。 这个时候社会上的贫富差距并不大,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买房子的,都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可这样的人物住的肯定不会太差,这就是个悖论。 林朝阳眉头动了动,他也看出来了,这个房东不简单。连分期付款都搞出来了,还真是紧跟老人家的讲话精神啊! “房子肯定是贵,不过这个房东挺有意思。现在符合你和我姐要求的房子也不多,我就这么一说,你要是想看,我就带你去看看,不想去就算了。” 杜峰也知道,不管房东是降低房价还是分期付款,花园村华侨公寓的房子对于现阶段的普罗大众来说还是太贵了。 姐夫现在写作虽然收入不菲,但也不是说买就能买的,要花费的可能是未来几年、十几年的收入。 不过话说回来了,一辈子可能就买这一回房子,谁家买房子不是这样的呢? 花园村华侨公寓虽说建了十多年了,可到目前为止,依旧可以算是燕京硬件条件最好的住宅之一,少有对外出售的房子,这次的机会确实难得。 林朝阳听完杜峰的话,面露沉吟,最后说道:“这事我知道了,等回家我跟你姐商量一下。要是想去看,我再联系你。” “买房是大事,你们俩确实得好好商量商量,那我等你消息。” 杜峰走后,林朝阳回了书库,没过多长时间,楼下又说有人找他。 他下楼看到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中年自我介绍是战士出版社的编辑梁俊书,这次来是受出版社委托,专门和林朝阳谈《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出版的事。 “梁编辑好!”林朝阳热情的跟梁俊书握了个手。 “朝阳同志你好!” 之前人文社想出版《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林朝阳打电话联系杜若林,他却让林朝阳等等,但又语焉不详,现在看来,是应在了战士出版社身上。 难怪大舅会让自己不要着急。 战士出版社隶属于总参领导,以出版军事教材为主,在66年正式成为综合性出版社,全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简称“战士出版社”。 《高山下的花环》本身就是军事题材小说,之前又在国内读者群体当中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响,交给战士出版社出版,也没什么不好的。 唯一让林朝阳纠结的是稿费问题,杜峰刚才带来了华侨公寓的消息。 真要是买华侨公寓那样的房子,他们夫妻俩的积蓄可还差着一大笔钱呢。 “出版社这边打算给多少稿费?”两人聊了一会儿,林朝阳直言不讳的问道。 梁俊书的表情略显意外,然后说道:“《高山下的花环》这么有影响力的作品,我们给的稿费自然是顶格的。我们出版社前几天刚接到上面的通知,现在稿费调整,《高山下的花环》的稿费标准是千字十块。” “有印数稿酬吧?”林朝阳又问。 梁俊书点点头,“我们完全按照新规执行,万册2%(基础稿酬)的印数稿酬。以《高山下的花环》受欢迎的程度,这笔印数稿酬应该相当可观。” 林朝阳心中盘算着,《高山下的花环》全文七万两千字,千字十块,就是720块钱。 以《高山下的花环》的受欢迎程度,印数稿酬拿个100%应该问题不大,这就是1440块钱。 算上《收获》那边即将到手的稿费,他和陶玉书就有五千块钱了。 可即便是如此,距离华侨公寓那套房子的价格依旧有很大的差距。 林朝阳算完账眉头紧锁,看来还得多码字。 梁俊书看着他的表情心里犯嘀咕,这么高的稿费还不满意? “好。梁编辑,那《高山下的花环》就交给你们了,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单行本出版。”从沮丧的情绪中走出来,林朝阳对梁俊书说道。 “您太客气了,能够出版《高山下的花环》对我们出版社来说也是好事。” 两人又聊了几句,梁俊书告辞而去。 到了晚上,林朝阳回到家中将杜峰带来的消息告诉了陶玉书。 上次杜峰帮他们在魏公村找的大杂院,林朝阳连提都没跟陶玉书提过。 朗润湖公寓放在后世不算什么,但在这个年代已经超越了燕京市普通民众的生活水平,妻子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不想妻子跟自己结婚之后反而还得去住大杂院。 听林朝阳介绍完花园村华侨公寓的情况,陶玉书表情严肃,眉头微蹙。 “房子确实好,离着燕大和燕师大也近,可价格太贵了,我们现在这点钱恐怕不够吧?” 第120章 坦白从宽 看着她的神色,林朝阳点了点头,“确实差了不少,可我们也不是不赚钱。我现在写小说,一年少说也能赚个两三千块钱,买这个房子还是有能力的。” “可那毕竟是一万两千块钱啊,我们手里才两千多块钱,差着快一万块钱呢。”陶玉书有些灰心丧气的说道。 “刚才不是说了嘛,房主说可以分期付款。”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能不能分期付款,而是我们现在拿不出这么多钱啊!” “你听我给你算一笔账。”林朝阳拉住了她的手。 陶玉书看向他,眼神却没什么信心,“你说吧。” “你看,你现在手里有两千五百块钱。《高山下的花环》马上就要出单行本了,这个月出版局刚刚颁布了新的稿酬规定,恢复了印数稿酬。 以《高山下的花环》的受欢迎程度,卖个几十万册不成问题,保守估计我也能拿到将近一千五百块钱的稿费,这就是四千块钱了。 另外吧……” 林朝阳说到这里,表情扭捏了起来,陶玉书看着他的脸,这种表情似曾相识,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年前某一天的景象。 “另外什么?”她冷着声音问道。 “那个啥,这不是要买房子嘛。我就想着多赚点稿费,之前上班的时候抽空又写了一……两篇小说。” “到底是一篇还是两篇?”陶玉书杏眼圆瞪,柳眉倒竖。 林朝阳老实道:“一篇短篇,一部中篇。” “好啊你!”陶玉书豁地站起身,“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没有了,真没有了,媳妇!”林朝阳连连后退,“媳妇,我也是想赚……赚点稿费换个大房子!” 陶玉书的眼神怒视着林朝阳,脸色阴沉,始终不说话,似乎在酝酿着雷霆之怒。 林朝阳继续说道:“我就是想买个房子,给你个惊喜。可惜就是写作效率不高,就写了两篇。我也是没想到这房子这么贵,本来我是打算买了房子再告诉你的……” 他心虚的狡辩个不停,陶玉书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说的都快没词儿了,他黔驴技穷的朝陶玉书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媳妇,嘿嘿!” “噗嗤”一声,陶玉书一直板着的脸如桃花一般绽放出笑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笑声让林朝阳不知所措。 “媳妇,你笑啥?” “我笑你这个大傻子。” “我傻?”林朝阳愣头愣脑的反问。 “对,就是你傻。”陶玉书给他飞了一个大白眼,从书架上掏出一本《沪上文艺》翻开,“这个是你写的吧?” 林朝阳朝杂志看了一眼,心头一惊,翻开的那一页正是《秋菊打官司》。 他惊诧道:“你咋知道的?” “傻子才不知道。拿小说男主角名字当笔名,也就你能干出来了。”陶玉书没好气的说道。 “那也不一定是我啊,谁也没规定别人就不能拿男主角名字当笔名的。”他强自分辩道。 “可这事你又不是第一次干!” 陶玉书一语致命,让林朝阳哑口无言。 他又不死心的问道:“那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伪装的挺好?”陶玉书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嘲笑道。 林朝阳郁闷的看着他,“你就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吧。” “妈那回说你给了我大哥五十块钱,说是电视机票的钱。” “大哥这嘴也太碎了。”林朝阳抱怨道。 “少模糊焦点。”陶玉书的语气严厉起来,“你说说你,都几次了,屡教不改是不是?” “我这不也是想给你个惊喜嘛!”林朝阳又搬出了他那一套说辞。 “哼!惊喜?惊是有了,喜呢?”陶玉书双手抱在胸前质问。 “那个……”林朝阳会意的摸了摸兜,只拿出来几张毛票,然后又低头去翻鞋底,拿出了四张折成小方块的大团结,展开后捋了捋交给陶玉书。 刚从鞋底翻出来的票子带着一股咸带鱼味儿,她嫌弃的捏着这些票子。 “就这点?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 “这是上回的稿费,另一份稿费还没到,这份稿子篇幅长,十二万字呢,这个月就能在《收获》发表,少说也有一千块钱。” 林朝阳脸上的笑容略显谄媚,又说道:“稿费我可没乱花,也就偶尔改善改善伙食。给大哥的电视机票钱、给你买礼物、请家里人看演出、买东西,都是从这里出的。一年了,还剩这么多呢!” “我还得夸你花的节省是不是?”陶玉书阴阳怪气的问道。 “没有没有,我再节省也没有媳妇你节省啊!我是觉得男人嘛,出门在外兜里有点钱还是有底气。” “呦~这是嫌我给你钱给的少了。”陶玉书继续阴阳怪气。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这都是……” “行了吧!” 陶玉书打断了林朝阳的胡说八道,摇着头叹气说道:“你啊,耍心眼的心思还没有你写小说才华的十分之一多。” 林朝阳讷讷无言,我好像是被夸了,又好像是挨骂了。 “你以后不会再搞这种事了吧?”陶玉书眯着眼睛问道。 林朝阳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媳妇,我这都是为了给你惊喜啊!” 陶玉书冷哼一声,“少给我灌迷魂汤。” 她又说道:“以后十块钱没了。” “啊?别啊!”林朝阳大惊失色。 小金库都没了,零花钱再没了,可让他怎么活啊! 陶玉书觑着他如丧考妣的表情,脸上压抑着笑容。 “给你二十块钱!” 片刻之间,林朝阳经历了一番从地狱到天堂的反向蹦极之旅。 他脸上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媳妇,咱说话能别大喘气吗?” “你活该!” 林朝阳见她神色间冰雪消融,便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有了这一千块钱,我们就有五千块钱了。” 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陶玉书本来轻松的表情又纠结了起来。 “可还是差了很多啊!” “你想想看,去年这时候咱们才有多少钱? 杜峰说房主想快点出手房子,我们可以先去看看,讲讲价嘛!要是能讲到一万,那不就还差五千了吗? 明年我争取多写点小说,争取尽快就把这个窟窿给补上。” 再讲价又能便宜多少钱? 至于丈夫说要多写小说,她心里更是不抱希望。 小说哪里是那么好写的,多少作家一两年也不见得能写出一部小说来。 这话陶玉书没有说出口,看着丈夫为了两人的小家庭那么的努力,她不忍心戳破他的梦想。 “那就去看看!”陶玉书咬了咬牙说道,大不了就薅家里点羊毛。 这天周末,杜峰一早来到了燕大,却没有进陶家的门,而是在朗润湖公寓边上等着。 过了没一会儿,林朝阳和陶玉书从楼上下来,三人集合骑着自行车往燕大校门外驶去。 燕京的三环概念从五十年代就提出了,不过在当时是以分段建设形势开建的,到1965年才初具雏形,还叫环路。 在六十年代出版的《燕京游览图》上,北三环路划分为北环西路和北环东路,东三环划分为东环北路和东环南路,南三环位置出现了南环东路。这是燕京历史上首次出现“环路”的字样。而此时,二环路尚未标注出来。 花园村华侨公寓,就在西三环花园桥旁。明朝所著的《帝京景物略》中说,“出阜成门南十里,花园村,古花园,其后村,今平畴也”。 几百年前的金、元时期这里曾是达官贵人的私家园林,后来就变成了平畴郊野。 到新中国成立后,华侨公寓的建成改变了这里的情况。 杜峰和林朝阳夫妻俩来到院门口,保卫询问完他们的来意之后让他们登了个记,然后拿起保卫室里的电话拨通了电话,看起来是通知房东。 杜峰低声对林朝阳说道:“看着没?赶上进机关单位了,不过是花钱的。” 华侨公寓是燕京第一个配置物业的小区,每家每户每个月八块钱。 “三位请进!” 三人进了院向二号楼的单元门走去,陶玉书对林朝阳低声说道:“这院子可真不错。” 华侨公寓南北两栋四层楼,楼宇的前后中间除了道路便是大片的绿植,环境整洁幽雅。可惜现在是冬天,院里的花草树木都衰败了。 如果是后世,这么大的院子如果是盖多层住宅的话,少说也得搞个七八栋。 可华侨公寓的院子里仅有两栋楼宇,若是在夏天的话,必定是绿树掩映,素雅幽静的存在。 陶玉书从小在燕大里长大,就喜欢这种幽静的环境。 华侨公寓的设计者是华揽洪,我国知名的建筑大师。 他年轻时留学法国,在法国国立美术大学建筑系深造,毕业后获得当时极少人拥有的国家建筑师文凭。 本可以在法国享受衣食无忧的生活和超过一般人的社会地位,但他还是在1951年毅然回到了当时还一穷二白的新中国。 华揽洪自法国带来了他所崇尚的现代主义的建筑思想,并尽力与中国的传统和现实融合。 他在1952年至1957年之间,设计了燕京儿童医院,被《弗莱彻建筑史》列为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现代主义的经典之作,他还设计了崇文区幸福村住宅小区、汽车和自行车分道行走的建国门立交桥、官厅水库迎宾楼、燕京友谊商店等燕京标志性建筑。 华侨公寓的外立面是灰色的,线条方方正正,有一种简约的美感,同时也非常具有现代气息,只看外立面便完全区别于如今燕京能见到的苏联式住宅。 从外面看,每家每户还都有个大露台,看上去很有生活气息。 几人走到走到二号楼的单元门门口,便看到一个宽额高颧骨、肤色黝黑的年轻人站在那里。 “福贵!” 杜峰跟年轻人互相打了个招呼,说道:“这是我姐夫和姐姐,这位是林福贵。我姐夫也姓林,你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几人寒暄了几句,林朝阳才知道年轻人名叫林福贵,是当年福建人下南洋的第三代马来西亚华人,这里的公寓是他父亲当年为了支持国家建设买下来的。 林福贵现在在外国语学院留学,这套房子本来是他父亲给他留学居住的,可林福贵一直住在学校,根本就没在这里住过几天。 去年国家开始改革开放,燕京这边的风气还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今年暑假的时候林福贵到广东走了一圈,发现那里已经是春江水暖鸭先知,而且在广州已经开始实行商品住宅全价销售的试点工作。 这些变化让林福贵看到了中国经济发展的机会,他参考二战之后亚洲几个经济腾飞的经济体的经验,把目光锁定在了中国的房地产市场上,所以打算把这套房子卖了买两套燕京的四合院。 林福贵是个热情开朗的年轻人,汉语不错,就是没那么正宗,对林朝阳他们也不避嫌,侃侃而谈自己对于中国改革开放和经济发展的看法。 林朝阳听他说了一会儿,觉得这哥们儿肚子里确实是有货的。 不过他今天主要还是来看房子的,林福贵领着他们三人上了楼。 第121章 打工人最大的动力 华侨公寓院里就两栋楼,一栋楼三个单元,每单元两户人家,院里一共就四十八户人家,用后世的容积率来算几乎相当于是别墅区的标准。 林福贵的房子在三楼,进了门,林朝阳便感觉眼前大亮,原来是南向大阳台的客厅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 这年代大家的居住条件简陋,而且建筑和居住理念也和后世大相径庭,很少有住宅楼是搞南向大客厅的,更别说是大阳台了,只有那些早年间建的别墅才有这种配置。 林福贵的这套公寓在户型设计上几乎吊打这个时代99%的住宅楼,西侧进门,南向是五米五开间的大客厅,大阳台与客厅同宽,外挑出一米五。 北侧是一体化的厨房餐厅,拐角带了个小阳台。客厅旁两个南向卧室都是十四五平,与之相对的是两个北向卧室,面积要小一点,两个北侧中间夹着两个卫生间。 这样的户型,即便是放在四十年后的中高端住宅里也丝毫不显落伍。 整个屋子通铺木地板,大白落地,装修用这个年代的标准来衡量算是顶尖的,关键是保持的很不错,说拎包就住夸张了一点,但简单收拾一下问题不大。 陶玉书拉着林朝阳到南向的次卧,“这间房用来给你当书房特别好,阳光那么大。” “十五六平的面积当书房太浪费了,我看北面小的那间就不错。” “那间哪有这间好啊,以后我们俩可以一起用。” “那也行。” “我要打两面大大的书架,中间放一张大书桌,我们俩对着坐。” 陶玉书怀抱着美好的畅想,让林朝阳也忍不住沉浸其中。 夫妻俩在屋子里转了一圈,陶玉书越看越喜欢,尽管此时是冬天,可屋里的阳光却十分充沛。 她来到客厅的阳台前,沐浴在阳光里,眼睛微微的眯起,脸上洋溢着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林朝阳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问道:“喜欢吧?” 陶玉书刚想说话,然后反应了过来,给了林朝阳一个眼神,摇了摇头。 当着卖家的面表露出情绪,可是对后面的砍价大大不利的。 猜到了妻子的心思,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 等看完了房子,林朝阳试探性的询问道:“福贵,这房子你打算卖多少钱?” “一万两千块。” 林朝阳摇了摇头,“这个价格对于一般人来说,太贵了。” “这已经很便宜了,当年我爸买这里的时候可是花了8000美金,相当于两万块。 如果是放在国外,这么多年怎么说也该涨不少了。我现在卖,连本钱都没回来。”林福贵说道。 林朝阳笑着说道:“国外是资本主义,房地产是个行业,有金融属性。但在我们国家,目前还没有房地产的说法,房子就是用来住的,大家也没有买房子观念,更没有增值的概念。” “以我们写作这个行业为例,五十年代有一批作家当时花了大价钱买四合院。当时他们买的最便宜的房子也是三千多块钱,可那些房子放到现在,也还是这个价。” “咱们不算通胀,甚至有的人家因为嗡嗡嗡期间,房子被人占了,再收回来,连三千块都没有。” 林福贵知道林朝阳是在砍价,但丝毫不为所动,在他看来,他给的这个价格已经足够便宜了。 “价格不能变,付款方式我可以给你们延长一年,一年期间里你们可以把房款分三次付给我。” 林朝阳又说道:“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不需要你的分期付款。需要分期付款的,可能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林福贵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显然不是林朝阳三言两语就能够打动的。 看着他的态度,林朝阳也没有着急,跟陶玉书说了两句,他说道:“那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吧。” 林福贵送他们下楼,来到楼下,杜峰玩笑着调侃道:“姐夫,看来你还得多写点小说、剧本。” 林朝阳无奈的笑了笑。 在楼上的时候,林朝阳夫妻俩讨论书房,林朝阳自己也说他是搞写作的,杜峰又说他写小说和话剧,林福贵越听越好奇。 “姐夫是作家?” 刚才见面介绍时,杜峰只说了林朝阳和陶玉书是他姐夫、姐姐,并没有介绍姓名,林福贵便直接称了姐夫、姐姐。 “写了几部作品。”林朝阳低调的说道。 “方便知道你写的书都有哪些吗?我在学校看了不少小说。” 还没等林朝阳说话,杜峰便带着几分炫耀说道:“我姐夫的小说你肯定看过。” 听他这么一说,林福贵顿时来了兴趣,听杜峰的语气,他姐夫的名气肯定不小。 “《牧马人》看过没有?”杜峰问道。 林福贵摇了摇头,“没看过。” 杜峰挠了挠头,“《小鞋子》呢?” 林福贵又摇了摇头,杜峰纳闷道:“你不说你看了不少小说吗?” 林朝阳觉得再这么下去尴尬的只会是自己,说道:“好了,我才写了几部作品,连正经的书都没出过呢,你就别替我吹捧了。” “《高山下的花环》呢?”杜峰不顾林朝阳的阻拦,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这回林福贵有了反应,他有些激动的说道:“这个我知道,我看过,讲对越战争的。” 杜峰纠正他道:“我们叫自卫反击战。” 林福贵不在乎称呼的问题,他现在知道,林朝阳确实是有名气的作家。 几个月之前《高山下的花环》火爆全国,连林福贵这个华侨都被同学们推荐看过。 在全世界的华侨当中,马来西亚华侨无疑是与祖国羁绊最深的一群人,归属感和民族认同感也是最强烈的。 林福贵当时看完《高山下的花环》只感觉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卖房子竟然能认识这部小说的作者。 他突然又问道:“《天下第一楼》也是姐夫你写的,对吧?” 林朝阳点了点头,“是,你也看过?” 提起《天下第一楼》,林福贵的表情更加兴奋。 “当然。上个月《天下第一楼》在我们学校演出,全校的学生为之疯狂,写的太好了!”林福贵惊叹着说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第一次回国探亲,我爸爸就带我来了一趟燕京,我们还在全聚德吃过一顿烤鸭,那个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 《天下第一楼》中的福聚德就是现实中的全聚德,林福贵提到年幼时的回忆满脸缅怀之色。 杜峰见他对林朝阳的作品如此喜爱,觉得这是个砍价的好机会。 “哈哈!这可真是缘分不浅,我看这房子真就是为姐夫你们俩准备的。” “福贵,你看价格上是不是还能再让让?” 林福贵脸上挂着笑容,头却摇的无比坚定,“不能再降了,我的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杜峰吃了个憋,心里暗骂这小子可真是个难缠角色。 林福贵又说道:“价钱肯定是不能再让了。不过相识一场确实是缘分,付款时间我可以给你们再延长半年。一年半时间,每次四千块钱,怎么样?” 他的话说完,林朝阳不置可否的说道:“我们再回去商量商量吧。” “好。”林福贵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之色。 等离开华侨公寓之后,杜峰问道:“姐、姐夫,你们怎么想的?” 林朝阳看了看陶玉书,刚才她在房子里表现出的那种幸福感,让林朝阳心知道他无论如何都应该把这套房子买下来。 “房子是好房子,主要还是钱的问题,我和你姐的积蓄离着房款还有很大的差距。” 杜峰有些遗憾的说道:“这房子确实不错,我看比我爸那房子还好。” 杜峰家住的是军区大院的二层小楼,如果单从面积上来说,是完胜华侨公寓的。 但如果是从户型布局和设计理念上来说,华侨公寓无疑要吊打他们家的二层小楼,既显得洋气,舒适性又很强。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吧。”陶玉书说道。 林朝阳看向妻子,心中有了猜测,他等杜峰走后才问道:“你不会是想跟爸妈借钱吧?” 妻子现在还在读书,身边的社会关系也简单,她说她来想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父母身上打主意。 “嗯。”陶玉书应了一声。 林朝阳却摇了摇头,“不行。” “爸妈手里有不少存款,我们可以借来应应急。” 丈夫现在写小说,收入确实不菲,但现在他们夫妻俩手里的钱距离房款还差七千块钱,要在一年半之内赚到这么多钱,压力还是有些大的。 陶玉书的打算是先跟父母借点,把还款的时间拖长一点,这样一来他们夫妻的压力就小多了。 “没必要。我们现在能凑出五千块钱来,一年半时间,再赚七千块钱也不算难事。” 陶玉书说道:“不能这么想。你是写小说,又不是抄书。写出多少来也不一定,发不发表也不一定,稿费多少更不一定。” 林朝阳心道,其实比抄书的难度也没大多少。 为了摸鱼,他这一年没少在陶玉书面前磨洋工,以至于让陶玉书产生了他每一部作品都是殚精竭虑、千锤百炼出来的错觉。 他搂住陶玉书的肩膀,“钱的事交给我了,只要房子你喜欢就行。” 陶玉书紧锁眉头,表情严肃,“你可不能为了赚钱,就糟蹋自己的创作天分,创作是一件很严肃的事。” “放心吧,我知道。” 两人回了家,林朝阳吃完饭就进了屋闷头写起了小说。 自从写完《天下第一楼》剧本后,林朝阳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怎么动笔了。 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会在七十年代末花一万多块钱买房子,可今天看着陶玉书在华侨公寓看房子时候的表现,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现在买房子还差七千块钱,虽然在陶玉书看来这笔钱数目巨大,一时半会是赚不到的,可林朝阳却很有信心。 以前他是磨洋工,现在是时候表演真正的技术了。 一晚上手不停毫、飞文染翰,几乎不需要思考的时间,洋洋洒洒数千字跃然纸上。 临时前林朝阳回看了一遍这一晚上的成果,满意的点了点头,效率还是可以的。 看来不管是现在还是后世,买房子果然还是打工人最大的动力啊! 第122章 给《当代》怎么样? 有了赚钱的动力,林朝阳一改往日的摸鱼习性,不仅是在家里写稿写的飞快,连在图书馆也不浪费半点时间,赶上最近寒假,图书馆业务轻松,他更是如鱼得水。 没用几天功夫,他光是稿纸就用了一本。 这天晚上,陶玉书发现了这个惊人的情况,满脸惊诧的问道:“你这是写了多少字?” “没数过。”林朝阳换了一本新稿纸,低着头继续埋头写小说。 陶玉书手上的是五百格大稿纸,一本130页,即便是去了标点符号,也应该有五六万字了。 她算了一下感到不可思议,丈夫才写了几天的功夫,平均起来,一天几乎一万字? 陶玉书生怕林朝阳是因为太急着赚钱而急功近利,放下了手里要洗的衣服,仔细的看起了这部还未完成的小说。 过了快一个小时,陶玉书抬起头,目光望向还在奋笔疾书的林朝阳。 她的眼神中闪动着盈盈波光,那其中除了有陶醉于小说内容的余韵,更多的是好奇和不解。 陶玉书怎么也想不明白,丈夫以前一写小说就眉头紧皱、一脸的苦心竭思,就差没“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了,怎么最近写作效率一下子提高了这么多? 难道就因为要买房子? 可她又觉得这种想法很不切合实际,写小说这种事要是光靠压力就能写出来的话,作家也太不值钱了。 所以她想来想去,只能把这归结到丈夫本来就是天赋异禀,只不过之前一直没有发掘出潜力,这回被买房子这件事一逼,把潜力给逼出来了。 想到这里,陶玉书开始反思自己。 看来以前对于丈夫的督促还是做的不够,这是她当妻子的失职,以后要尽好当妻子的本分,让林朝阳把精力都用在创作上。 人生短短几十年,对于作家来说,才思泉涌的创作阶段就更短了,必须要珍视起来。 埋头疾书的林朝阳并不知道,自己为了买房子而付出的努力让妻子产生了怎样的想法。 陶玉书给他倒了一杯茶,又给他揉了揉肩,劳累之余享受着红袖添香的快乐,他表示:今晚还能写一万字! 这天晚上上床之后,陶玉书问林朝阳:“诶,你说我们要不要去跟那个林福贵谈谈?” “你怕他房子卖给别人?” 被林朝阳点破了心思,陶玉书面露羞涩,“华侨公寓的房子确实很好。” 林朝阳笑道:“房子当然是好房子。不过你放心吧,他要是能那么顺利的卖出去,就不会亏本降价,又搞分期付款了。” 林福贵是华侨,搞分期付款不需要担心有人会赖他的账,真有人敢赖账,国家就帮他出手了。 杜峰帮他们夫妻俩几个月的房子,虽然筛选出去了很多不符合条件的房子,但不得不承认的现状就是,现阶段虽然私房交易对比以前有了明显改善,可卖方完全处于被动局面。 几十年来福利房政策养成的巨大惯性,让国人已经习惯了“等”“靠”“要”,在这个大家都没有多余积蓄,没有市场调节的环境里,99%的国人心里都不会动买房子的心思,更何况华侨公寓的房子在售价上已经筛选掉了绝大多数客户。 这样的房子,想要卖出去,百分百要靠人脉。 这年头什么人最有钱? 华侨是一个群体,但既然林福贵能跟杜峰搭上线,就说明他在华侨群体没什么人脉,又或者华侨里没人想买房子。 而在国人当中,最有钱的不是那些投机倒把的小商贩,而是文化人。 举个例子,位于校南门老虎洞的邮政储蓄所,里面绝大多数的储蓄额都是由燕大教授贡献的。 许多教授不仅拿着一个月两三百块钱的工资,出版著作还有稿费,外出讲课有课时费……一年轻轻松松就是几千块钱的收入。 再比如,杜峰之前提到过的吴作人。 1972年是什么时候?人家不仅敢拿钱买华侨公寓,而且是轻轻松松。 林福贵一个华侨留学生,上哪认识有能力买房子的文化人呢? 况且以这个年代的沟通和办事效率,私房交易的过程往往是几番拉扯,耗时颇长,不可能一蹴而就的,所以林朝阳并不着急联系林福贵。 果然不出他所料,又过了不到一个星期,杜峰来找他,说林福贵联系他了。 “他应该不缺钱吧?”林朝阳问道。 那天在华侨公寓时,林福贵的表现很沉稳,而且以他的精明程度,应该知道主动联系林朝阳他们,肯定会被砍价。 “我估计他也有相中的房子了。” 杜峰的话赢得了林朝阳的认可,华侨公寓的地理位置在西三环,林福贵要买房子必然是奔着东城、西城的四合院去的。 他要的是未来的投资潜力,核心地段的房子就那么多,碰上一个合心意的更不容易,迫切性当然比他们夫妻俩要买个改善住房来的强烈。 林朝阳其实也想像林福贵这样囤点四合院,不过现阶段嘛,还是以解决最基本的住房问题为主,等以后有了闲钱再投资也不迟。 林福贵提出分期付款这个条件,说不定就是想先拿到一部分钱买到心仪的房子。 “你跟他说,我们现在也很犹豫,担心买了房子钱还不上。” 杜峰点点头,“明白了,先吊着他。” 一晃一月已经过了大半,这些天林朝阳又陆续收到了两份稿费单。 一份是《燕京文艺》发表《天下第一楼》剧本的270块钱稿费,另一份则是《收获》寄来的,是他写的那篇中篇小说的稿费,李小琳当时承诺按照稿酬新规给他稿费,她没有食言,这次的稿费达到了1210块钱之多。 陶玉书高高兴兴的收下了钱,细细一算,两人的积蓄已经超过了4100块钱。 她把目光投向专注写作的男人身上,眼中闪着期盼的神采。 “大功告成!” 陶玉书愣神的功夫,林朝阳把钢笔一扔,向椅背上一靠,高呼了一声。 “写完了?” “嗯。” 林朝阳伸了个懒腰,站起了身,陶玉书上前去抓起稿纸,仔细的看去。 林朝阳的这部新小说陶玉书是从头跟读到尾的,因为她生怕丈夫为了赚钱而写出急于求成的作品。 不过这么些天时间下来,她对新小说的质量已经有了很大的信心,这绝不是一部为了圈钱而写的敷衍之作,而是在写一种很新的东西。 中国的现当代文学缘起是白话文体的流行,其根基并非出自中国传统文学,而是来自于西方文学。 传统的西方小说要求临摹自然,如实的反映人生。 作家在作品中处于主宰一切的地位,小说以一系列按照时间顺序来编排的故事情节作为发展的线索,它可能是单线结构,也可能是双线或多线,最后由小说家把各条线索汇总形成一个结局。 在19世纪后期,这种传统式的小说开始发生变化,陀思妥耶夫斯基、亨利·詹姆斯等诸多作家开始在叙事角度上推陈出新。 在他们的笔下,小说不再是自然的摹本,而是独立自主的有机整体,它按照本身的内在规律而发展。 亨利·詹姆斯认为,“人类的本性是无限的,真实也有无数的形式。” 因此他主张作家应退出小说,让书中人物来充当叙述者。叙述者和他的配角们结合起来,就可以从不同的视角来反映多种形式的真实,这种理论为20世纪西方意识流小说的发展提供了美学上的依据和创作动机。 意识流小说传入中国的时间很早,20世纪一二十年代,有大批中国留学生留学日本,恰好那个时候西方的意识流小说流入日本。 这些人便把对于西方文学和意识流小说的理解和认知带回了中国。 但在建国之后,我国提倡社会主义文学,在介绍外国文学方面,以引进古典文学、革命的浪漫主义文学、现实主义文学为主,重点介绍苏联文学和弱小国家的文学,如越南文学、朝鲜文学等。 对属于西方现代派的文学分类十分排斥,到了六十年代以后抨击和批判更加严重,作为现代派文学中的重要流派“意识流文学”自然不能幸免。 直到嗡嗡嗡结束之后,文学界好不容易迎来了春天,意识流这个流派才得以在国内重见天日,刚刚过去的12月份,《外国文艺》上还发表了几篇国外具有代表性的意识流小说。 不过经过前些年的压抑,意识流在国内文坛已经少人问津。 作为中文系学生,关于意识流小说在中国的发展和流传陶玉书烂熟于心,她之所以会想到这么多东西,就是因为林朝阳这次写的小说带有强烈的意识流色彩和技法。 陶玉书读过的意识流作品不多,对于这一类作品的判断经验也很有限。 但她知道,意识流创作最基本的技巧就是某个客观事物触发了书中人物的主观联想,释放出一连串意识流程,构成了人物的内心独白,林朝阳新写的这部小说就带有典型的此类特征。 陶玉书放下小说,问林朝阳:“你怎么想起写意识流小说来呢?” 林朝阳当然不能说意识流废话连篇,好骗稿费,他说道:“就是看了不少这一类小说,想要尝试一下。” “我这部小说讲述的是一段充满希望和人情味的旅程,它发生在夏天。 阳光炙热、刺眼,强烈的光线下,故事不仅是温暖的,同时也带着一定的迷幻和童话色彩,我觉得意识流的写法很符合这种风格和氛围。” 陶玉书听着林朝阳的话,不由得点了点头,果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看小说能感受到你说的那种氛围。” 林朝阳笑着说道:“那就说明这部小说成功了。” 陶玉书高兴的不仅是小说的质量,更难得的是丈夫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这部小说,她带着惊叹的语气说道:“这才半个多月,你这部小说都有二十万字了吧?” 这些天只要林朝阳写完一部分内容,她就会跟读,这已经成了她每天的必修课。 虽然今天写的结局部分她还没统计字数,但总体字数应该不会差多少的。 “字数多点更好嘛,可以多赚稿费了。” 陶玉书笑了起来,又说道:“不过这种小说,有一定的阅读门槛,要是发表之后恐怕反响不一定会那么好吧?” “没关系,有稿费就可以了。”林朝阳毫不在意的说道。 翌日,林朝阳正寻思着把稿子给哪家刊物送过去,人文社的李曙光找到了图书馆。 之前人文社出版《小鞋子》单行本就是他负责,《燕京文艺》举办座谈会,他还去了。 林朝阳好奇李曙光今天来找他的原因,一问才知道,李曙光来是让他有时间去人文社重新签一份出版合同。 “什么合同?”林朝阳问。 “《小鞋子》的合同啊,稿酬新规不是下来了吗?以后就有印数稿酬了。”李曙光解释道。 林朝阳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人文社办事可真是厚道。 说完了重新签出版合同的事,李曙光又说道:“你那个《天下第一楼》我看了,真没想到你写剧本也写的这么好,这样的剧本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得出来的。” 这个时候燕师大版《天下第一楼》早已经停演了,李曙光说的是这个月刚刚发表在《燕京文艺》上的《天下第一楼》的剧本。 林朝阳客套了两句,李曙光又问:“听说你这部剧本已经给了人艺了?” “对。” 李曙光点了点头,“等以后这部剧在首都剧场公演了,我一定得去看看。” “谢谢。” “最近写什么新东西了没?”李曙光随口问道。 “刚写完一部小说。” 李曙光眼前一亮,没想到今天来竟然还有意外收获,“写什么的?中篇还是长篇?” “长篇小说,写的是个关于夏天的故事。” 李曙光想让林朝阳把稿子拿给他看看,林朝阳说却有些犹豫。 他是打算把小说先投给文学杂志的,这样发表之后还可以出版,赚的是两份稿费。 如果稿子直接给李曙光,相当于是损失了发表的稿费钱。 “我这小说要投给杂志的。”林朝阳隐晦的说了一句。 李曙光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哈哈笑道:“这算什么事,我保你能赚到发表稿费。” 林朝阳以为他是要把小说拿给《人民文学》,说道:“上回《高山下的花环》本来是答应了《十月》的老刘的,结果没办法,给了《人民文学》,这回不能再给他们了。” “不给他们。”李曙光也附和着说道。 林朝阳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啥意思? “给《当代》怎么样?”李曙光问。 第123章 大家说话可真好听 林朝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代》也是人文社的,这份在后世号称文学期刊界“四大名旦”的杂志今年才刚刚创刊。 “老李,你这厚此薄彼可不对。”林朝阳调侃道。 李曙光摇了摇头,无奈道:“《人民文学》说到底是文协主导的,文协已经决定从明年开始把它的发行权交给作家出版社了,以后跟我们人文社关系不大了。” 原来如此。 但这不是林朝阳关注的重点,“我是要把小说给《十月》,跟给《人民文学》还是给《当代》没关系。” “《十月》又不多给你稿费。”李曙光说了一句。 见林朝阳不为所动,他又劝道:“朝阳,我也算是老编辑了,当编辑的弯弯绕我比你清楚。你还年轻,可不能上了有些人的当。他们最喜欢的就是让你感觉欠了他们的人情,这样一来,以后你有稿子,就不好意思不想着他们了。”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不能这么想问题。作家写稿子,编辑审稿子,这是大家的分工。你跟他们讲人情,他们可不跟你讲人情。你稿子要是不好,他们照样给你刷下来。” 当初刘昕武来约稿diss李晓琳的时候不见烟火气,属于老隐蔽型。 李曙光跟他完全不是一个打法,上来直接奔着下三路去,可以说是毫无节操了。 他这些话要是让老刘听见,估计跟他拼命的心都有,不过李曙光这话倒不是完全信口雌黄。 作家嘛,归根结底还是靠作品说话,跟编辑关系再好也没用,反之亦然。 见林朝阳沉吟着不说话,李曙光也没有再劝,说道:“这样。你明天先去社里把合同重新签了,稿子的事以后再说。” 林朝阳点了点头。 第二天他特意请了个假来到人文社,重新签订了一份合同,然后立刻就领到了一份稿费单。 “这些天《小鞋子》的库存已经卖的差不多了,这回要加印十万册,正好你今天来,把稿费领走。” “《小鞋子》卖的这么好?”林朝阳意外的说道。 “确实不错。主要是你在读者群体的号召力大,从《牧马人》到《小鞋子》,再到《高山下的花环》每一部作品不仅是评价高,关键是受读者们欢迎,这一点是最难得的。” 李曙光在人文社多年,见了太多作家,许多人写的作品很好,评论界的评价也非常高,但一说到作品销量就一言难尽,出版社可能连稿费都赚不回来,跟这样的作家合作,出版社其实压力也很大。 林朝阳从一出道,作品就引起了广泛的影响,连着几部都是如此,已经逐渐在读者当中形成了口碑和影响力。 以后只要不出意外,出版社跟他合作根本不需要担心赔钱的问题。 “你那本《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还出吗?”李曙光惦记着问道。 “交给战士出版社了。” “哦。”李曙光心中有些遗憾,但也理解这种情况。 领完了稿费,李曙光送林朝阳出门,还没走到楼门口,就见一个眉目和善的中年人站在门口。 他一见李曙光和林朝阳就上前来,热情的伸出了手,“这位就是朝阳同志吧?哎呀,果然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中年人的热情让林朝阳摸不着头脑,李曙光这才介绍道:“这位是《当代》的编辑祝昌盛。” 林朝阳意味深长的看了李曙光一眼,说这俩人事先没有通气,他是绝不会相信的。 李曙光面对他的眼神,面色如常,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林朝阳一个眼神之后也顾不上李曙光了,祝昌盛有点热情的过分,非得拉着他到《当代》编辑部坐坐。 林朝阳稀里糊涂的就被他拉到了位于人文社后楼的《当代》编辑部,这个时候的《当代》刚刚草创半年,人员还不多,但几乎都是人文社的精英。 相比《人民文学》这个抱养回来的丫头,人文社对《当代》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 每期出刊前几个月,都会由总编辑卫君怡召开编前会,由人文社的各个副总编辑、各个编辑部主任、编辑组组长都参加,自报准备提供什么稿件,可以说是举全社之力办《当代》。 当然了,人文社对《当代》的重视也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今年7月《当代》创刊号上市发行,七万份杂志一销而空。 到了第二期,销量达到了十一万份,并且供不应求。 按照这个势头,《当代》几乎用不了一年时间便会成为具有全国影响力的重量级文学杂志。 《当代》现在是季刊,才出了两期就已经显露出名刊的潜力了,但编辑部的压力依旧很大。 说句不夸张的话,人文社可是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倾全社之力如果办不好一份刊物,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可《当代》终究不可能永远都指望着人文社输血,过了这个阶段,它必须要独立自主,所以现阶段编辑部对于外来稿件可谓是求贤若渴。 祝昌盛把林朝阳拉进办公室,立刻受到了编辑们的热烈欢迎,大家甚至放下了手头的工作,一群人陪着他一个人聊天。 “真想不到,朝阳同志竟然这么年轻。” “《牧马人》这篇小说写的真是有水平,我当时看完印象特别深刻,堪称伤痕文学巅峰之作。” “我特别喜欢你那部《小鞋子》,清新隽永,不落俗套,宛如一股夏日里的清泉。” “我看《高山下的花环》才是朝阳同志创作实力的体现,这部小说的出现可以说是打破了军事题材小说的常规创作模式,相当具有开创性。” …… 林朝阳恍惚间记得他与《当代》的编辑们相谈甚欢,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出了编辑部,身后还跟了个尾巴。 “朝阳,走啊!”祝昌盛催促道。 “去哪?”林朝阳愣愣的问道。 “取稿子啊!” 取稿子? 哦,对了,刚才他答应了把新写的那部小说给《当代》了。 诶?当时我是咋答应的来着? 林朝阳唯一有印象的就是他沉醉于编辑们花团锦簇的赞美之中,大家说话可真好听啊! 老刘,对不住了! 林朝阳带着祝昌盛回了家,拿到了稿子,祝昌盛喜不自胜。 “朝阳,稿子我先拿回去了,我尽快给你反馈意见。” 祝昌盛交代了一声就准备离开,正好跟下班回家的陶玉成撞了个对面。 等祝昌盛走后,陶玉成问道:“那位同志是……” “《当代》的编辑,来取稿子的。” 陶玉成诧异道:“你又写新小说了?” “嗯,刚写完。” “短篇的?” “没,长篇。” 陶玉成闻言瞠目结舌,记得前两个月林朝阳还在忙着写《天下第一楼》的剧本和彩排,这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怎么就写了一部长篇小说呢? 震惊过后,陶玉成又对林朝阳说道:“朝阳,我有个朋友想来拜访拜访你。” “谁啊?” “李拓。” 李拓这个名字林朝阳不陌生,他跟陈健功聊天时听过这个名字,在《燕京文艺》和《十月》的编辑们嘴里也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早年是燕京重型机械厂的工人,75年开始发表小说,今年刚刚凭借短篇小说《愿你听到这支歌》获得了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调到燕京文协成为一名驻会作家。 据传言说,李拓这人很聪明,待人十分热情,很有个人魅力,在燕京文学界很受欢迎,连与一些不受主流待见的地下诗人们的关系也很不错,属于在燕京文坛很吃得开的人物。 李拓的妻子是燕京电影制片厂的导演张暖心,大舅哥又在中戏工作,跟他认识倒是不稀奇。 “什么拜访不拜访的,我听朋友和编辑也提过他,要不然明天我跟你去见见吧。” 林朝阳主动提出去见李拓,让陶玉成很有面子,“也成,明天下班咱俩去小西天儿,你们俩认识认识,他这人不错。” “好。” 两人定下了明天一起去找李拓,林朝阳回到房间,将今天从人文社取回来的稿费交给陶玉书。 她面露讶异,问道:“这是什么钱?” 林朝阳把今天的情况说了一下,她面露惊喜。 《小鞋子》的印数稿酬并不多,只有八十块零点,但这象征的却是好兆头,只要《小鞋子》还在卖,那林朝阳就可以一直有收入,细水长流。 这段时间一连收了三笔稿费,也让陶玉书对买房子的信心越来越足了。 第二天,林朝阳下了班前往小西天,燕京电影学院和中国电影资料馆就坐落在这里。 李拓家住在电影学院旁边一条小胡同后的平房里,陶玉成看起来与李拓很是熟稔,来到他家门前不客气的推门而入,嘴上还喊着:“李拓,看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李拓家两间房,一间充当客厅、厨房和餐厅,另一间则是他和张暖心夫妻俩的卧室。 两人进门的时候,李拓和张暖心正在张罗做菜,见到陶玉成带着林朝阳到来,李拓异常高兴。 “朝阳同志,幸会幸会!” 寒暄了两句,李拓又把另一位正在他们家做客的客人介绍给林朝阳,是《中国青年》的青年编辑祝伟。 祝伟今天是慕名前来拜访,也是跟李拓第一次见面,李拓夫妻俩正要做饭招待朱伟。 见陶玉成带着林朝阳来了,李拓赶紧让妻子张暖心再出去买点菜。 陶玉成不客气的说道:“我看这几个菜就可以了,买几个馒头回来就行。” 趁着张暖心出去买馒头的时候,几人聊了一会儿。 李拓想认识林朝阳,是因为最近看了发在《十月》的《天下第一楼》。 “我以前看《牧马人》、看《小鞋子》,觉得这个许灵均小说写的真不错,跟许多苦大仇深的中国作家都不一样。 但最让我惊讶的还是《天下第一楼》,你这部剧本,色、香、味俱全,好看、真好看!” 李拓一坐下就夸起了林朝阳,林朝阳笑了笑说道:“我也是玩票而已,本来只是帮我爱人他们搞个学生话剧。” “你这个玩票可不简单,把我们燕京戏剧界都镇住了!”李拓哈哈笑道。 一旁的祝伟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直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林朝阳,从去年到今年,许灵均这三个字好像一股旋风刮过中国文坛。 今天在他眼前的,便是这个笔名背后的男人。 同样是又写小说、又写剧本,但祝伟觉得林朝阳的作品水准可比李拓高了不少。 当然了,这话他不能直接说出来。 李拓跟林朝阳聊着天,提到了他和妻子张暖心合作的电影剧本《飞吧,沙鸥》投稿给了《十月》,估计这两个月就会发表。 今年是中国女排热的元年,中国女排九月份第一次去香江参加亚洲锦标赛。 迎战东道主曾经的亚洲世界冠军日本女排,最终以3-1的成绩击败了日本女排,成就了郎平运动生涯的第一个巨大胜利,让全民都沉浸在女排终于击败日本的精神狂欢中。 《飞吧,海鸥》的剧本讲述的正是关于女排的故事,故事本身当然是虚构的。 相比写小说,李拓对于电影的兴趣更加浓厚,也可能是因为妻子张暖心的缘故。 他今年还与张暖心合作写了一篇《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提出了“变革电影语言”、“摆脱戏剧化,更加电影化”的观念,在国内电影行业引起了不小的影响。 李拓滔滔不绝的聊着电影,林朝阳对电影创作了解不多,更多的时候是在倾听,倒是陶玉成跟李拓聊得不亦乐乎。 等张暖心买完馒头回来,大家边吃边聊,李拓发现他的话题冷落了客人,又重新把话题拉到了文学上来。 “朝阳最近写了什么新东西没有?” “刚写完一部小说,投给《当代》了。”林朝阳说。 李拓好奇的问道:“小说讲的是什么故事?还是延续你之前的风格吗?” 第124章 《父母爱情》 林朝阳思忖着回答道:“故事还是有点温暖,不过风格有点不太一样,更加偏向意识流文学。” 李拓闻言立刻来了精神,“意识流?我还没看过有几个国内的作家写意识流小说呢,写得好的就更少了。” 意识流文学虽然传入中国很早,但是因为这么多年国内文坛一直提倡古典主义、革命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风气,所以压根就没什么发展。 这几年文坛的风气逐渐开放,人们的思想也开始解放,文学界有不少人对于意识流开始感兴趣,但始终是没有出现什么有影响力的代表性作品。 甚至对于文学界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意识流文学仍然是个很新颖和洋气的名词。 “我记得袁可嘉在1964年的《文学研究集刊》上发表的一篇论文,好像叫《美英“意识流”小说评述》,说现代意识流小说是资产阶级开始没落之后表现种种腐朽思想的作品,过于反动颓废,反社会、反理性、反现实主义。” 李拓提到了十几年前的论文,祝伟和陶玉成听都没听说过,林朝阳却接过了话题。 “他那篇文章我看过,很多地方写的很好。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伍尔夫的《到灯塔去》、福克纳的《喧嚣和狂乱》……他对于这些意识流作品的分析很具体、深入。 但有些地方还是太刻意了,把意识形态的东西强加到文学创作上。不过也算难得了,那大概是国内这么多年来唯一一篇认真评介意识流文学的文章。” 李拓见林朝阳对于论文内容烂熟于心,心中对他的评价不禁又高了两分。 在这个文学界绝大多数人还没有关注到意识流文学的时候,林朝阳不仅认真研读了这方面的著作、论文,还亲身实践创作了一部这样的小说,这样的开拓和进取精神让他十分欣赏。 祝伟听着两人的对话,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高山仰止的感觉来。 李拓和林朝阳探讨的这些内容,他别说看了,有些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福克纳,还是托了《外国文艺》的福。 “朝阳,上个月《外国文艺》上还发表了几篇福克纳的短篇小说。”祝伟说道。 林朝阳点了点头,“对,我也注意到了。” 《外国文艺》是由沪上译文出版社出版的双月刊,主要译介当代外国文学艺术作品和理论,介绍有代表性的流派,反映新的外国文学思潮和动态,也包括介绍一些获得国际重大奖项的文学作品,算是这个年代国内为数不多可以让文学爱好者接触当代外国文学的渠道。 79年12月的第六期上,《外国文艺》开始系统性的介绍意识流文学这个概念,并且发表了意识流文学代表性作家福克纳的几篇短篇小说,看样子接下来还会介绍其他意识流作家的作品。 “我看到了明年,‘意识流文学’这个名词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林朝阳笑着说道。 李拓语气诙谐道:“到时候大家都写意识流,你说不定还能混个‘教主’呢。” 林朝阳轻松的说道:“‘教主’就不当了,别把我批成ngss就行了。” 他所谓的“批”不是“pd”,而是“pp”。 现在国内文学界革命浪漫主义的风头被压了下去,但主流风气还是现实主义,意识流文学的风格还是与主流格格不入。 “你是打算要在意识流文学这个方向深耕吗?”祝伟问林朝阳。 他摇了摇头,“那倒没有。这次纯粹是因为我把小说里的季节设定在了夏天,我想要那种带点迷幻色彩的感觉,就像你在夏天抬头看太阳,会有那种一瞬间耀目的眩晕感。” 林朝阳一说,李拓和祝伟立刻就明白了他所想表达的那种氛围和感觉。 林朝阳能如此清晰准确、一语中的的阐明他想要向读者展示的东西,对小说内容和情绪的把控必然是极为精准的。 两人内心不由得对林朝阳的这部作品产生了强烈的期待。 一番畅聊,到了晚上八点,林朝阳和陶玉成离开了李拓家。 回家路上,陶玉成内心突然有些感慨。 自家这个妹夫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偶露峥嵘,总是能让人叹为观止。 陶玉成好歹也算是个文青,但今天林朝阳和李拓聊的那些话题,有许多他只是知道个皮毛,想参与都不知道该从哪聊起。 林朝阳却能够侃侃而谈,与李拓聊的有来有往,甚至是让人李拓心生敬佩,这让陶玉成不得不再次刷新了对于妹夫的认知。 看来朝阳小说写的这么好真不是偶然的,而是通过实打实的学习和积累才有了这番见识。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在上班的时候发现同事杜蓉在看《收获》。 一月份的《收获》最近刚刚发行上市,作为国内文学界最具影响力的刊物之一,《收获》一直是众多文学爱好者的必看读物。 “朝阳,这期《收获》你看了没?”中午吃完饭后,杜蓉问林朝阳。 “没呢,怎么了?” 杜蓉说道:“没什么。我就是看到了一部小说,跟你的《牧马人》和《小鞋子》的风格很像。” 林朝阳心里有些意外,没想到杜蓉的感觉这么敏锐。 没等林朝阳说话,杜蓉把杂志翻给林朝阳看,“你看,就是这一部,《父母爱情》。” 《父母爱情》正是林朝阳之前寄给李小琳的那部小说,这部小说参考的是后世的同名电视剧。 实际上,电视剧本身也是改编自小说,但改编的并非是一部完整的小说,而是一部由军旅作家刘晶所写的中短篇小说集。 电视剧的情节实际上是杂糅、融合了小说集当中的七个故事,而林朝阳则是将这几个故事精炼到了一部篇幅十二万字的中篇小说当中。 《父母爱情》电视剧在播出当年便获得了白玉兰奖、飞天奖和建党100周年全国优秀电视剧奖等诸多荣誉,在豆瓣评分更是高达9.4分。 众所周知,豆瓣对于国产文学和影视作品向来苛刻,超38万人打出的9.4分的高分足以说明这个故事的优秀。 林朝阳版本的《父母爱情》仍旧是以海军军官江德福与富家小姐安杰五十年的感情为线索,讲述两人在特殊年代共同克服了出身的差异、文化程度的悬殊、生活环境的恶劣以及特殊时期的生存困境,抚养着五个孩子共同走过风风雨雨的故事。 不过小说在时间跨度上有所调整,《父母爱情》的时间线变成了从建国前夕开始,最后停在了一九七八年老人家宣布改革开放这个时间节点上。 “这部小说啊,你觉得怎么样?”林朝阳问道。 杜蓉犹豫了一下,“我说了你可别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林朝阳笑道。 “我觉得这部小说比你的《牧马人》和《小鞋子》写的好。” 杜蓉说完这句话,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林朝阳。 他调侃道:“你说都说了,还怕得罪人啊?” “不是怕得罪人,这不是顾及你的感受嘛。” “那你就不应该说。” 杜蓉见他神色轻松,并未放在心上,笑着说道:“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 “那你说说,这部小说比我的小说好在哪里?” 杜蓉认真思考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先说你们这几部作品的相同点吧,相同点就是故事都以平实、朴素和温暖见长。至于《父母爱情》的优点嘛,我也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你听听看。” “我觉得首先就是在故事情节上,因为篇幅的原因,《父母爱情》里面的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 故事不仅是展现了江德福与安杰几十年的婚姻历程和相濡以沫,更把个体命运与社会变迁紧密的交织在了一起,展现了从四十年代至七十年代的历史风貌。 在故事的深度和广度上,比《牧马人》和《小鞋子》更具可看性。 再一个是故事当中矛盾冲突的设计,相比于《牧马人》和《小鞋子》平和舒缓的节奏,《父母爱情》中的矛盾冲突更加激烈。 因为它里面不仅涉及到了个体和家庭,还有社会这三个层面。 出身差异、观念冲突、家庭琐碎、代际沟通……每一个问题单拿出来都可以大作文章。 可这个作者竟然把这么多问题都融合到了一部中篇里,不可谓不奢侈。 但这样做的好处也很明显,就是小说里面的矛盾冲突张力十足,引人入胜。 最后一点我认为《父母爱情》做的好的地方就是在结构上,因为是大时间跨度的叙事方式,你能够很明显的看出小说里面各个阶段故事情节的独立成章。 但这种结构同时又保证了主线的连贯性,情节脉络清晰,情绪层层递进,到最后结尾也充满了力量感。”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杜蓉到最后有些不自信的摸了摸头发,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反正都是我的感受。” 林朝阳点头道:“说的不错,句句都在点儿上,我看你去写篇评论都够了。” 听着他的肯定,杜蓉脸上露出几分自信,“你可别唬我了。” “我说真的,你不光是看得细,总结的也很到位。” 杜蓉忍不住咧开了嘴,笑容灿烂。 《父母爱情》才发表了几天,杜蓉算是这部小说最早一批读者,听了她对小说的评价,林朝阳心里安稳了很多。 杜蓉是大学生,又在图书馆工作,阅读量远超普通读者,她能对《父母爱情》作出如此高的评价,证明了这部小说的质量。 又过了两天,眼看着快到小年了,陶玉书已经把回东北要带的年货都准备好了。 回东北是去年就定下了的事,考虑到林朝阳一年多没有回老家,陶玉书之前和陶父商量这个年就在东北过了。 陶父陶母和林朝阳夫妻俩去东北,而陶玉成一家和陶玉墨留在燕京。 陶玉墨从小到大还没去过东北,本来是吵着要去的,可惜被陶玉书给否决了。 多一个人,就得多花五十块火车票钱。 今年除夕是2月15日,燕大2月末就开学,大家商量后决定腊月二十五出发,正月初三出来。 来回一共九天时间,去掉将近四天在路上,正好可以在东北过个年。 现在火车票都是提前三天才能买,还得是在预售点才行,直接到火车站买票只能买到当日和次日的。 算着日子,这天早上林朝阳正打算去西直门的预售点买票,出门却碰上了杜峰。 “这大冷天的你怎么跑过来了?”林朝阳问道。 “还是房子的事呗。” “什么情况?” “我看林福贵有点着急了,那天他跟建军儿一起找我玩,提了一嘴说有人要买他房子。” 建军是杜峰和林福贵共同的朋友,也是因为他,杜峰才知道林福贵要卖房子。 林朝阳听着杜峰的话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真要有人买林福贵的房子,他也不会专门跑到杜峰面前提一嘴。 “那约他出来见个面聊聊吧。” “成,我安排。” 约好了跟林福贵聊聊房子的事,杜峰见林朝阳要出门,问道:“这是要干嘛去?” “买火车票,过两天回东北。” “你跟我家姐俩一起回去?” “还有你姑和姑父。” “你现在去可不好买票,肯定买不着卧铺票。” “我先去看看,不行再想办法。”林朝阳说道。 杜峰拦住他,说道:“得了,这事交给我吧。” 隔了一天,杜峰冻的耳朵通红出现在朗润湖公寓,不仅把卧铺票给林朝阳他们买到了,连换乘的事都帮林朝阳他们安排好了。 侄子杜峰帮忙解决了回东北的火车票,让陶母感觉脸上有光。 “姐夫,我看你们后天就走了,房子的事不行就挪到年后吧。”杜峰建议道。 “行。” 赶上过年,谁也不能这个时候卖房子。 一切准备就绪,腊月二十五这天,林朝阳和陶玉书夫妻俩并陶父陶母提着大包小裹前往火车站。 第125章 光荣的任务 如果是后世坐高铁的话,从燕京到东北最远的黑龙江也不过五六个小时。 可惜现在还是绿皮车的年代,长途旅行起步就是十二个小时,林朝阳他们这一趟旅行算上换乘的时间,足足花了一天半时间,哪怕是坐硬卧也让人身心俱疲。 好不容易下了火车,出了站林朝阳便看到父亲林二春佝偻着腰蹲在出站口花坛旁,脸被寒风吹的通红。 “爸!” 一年多没见,此时三九严寒,一想到父亲一直在冷风中等待着他们,林朝阳便有种说不出的感动。 林二春抬起头看到林朝阳,立刻露出满脸笑容,然后他又看到了站在林朝阳身边的陶父陶母,笑容变得更加热情,又有那么一丝局促。 在林二春眼里,陶父可是燕京的大文化人,见到陶父有些局促也很正常。 “亲家公,总算是见到面了!” 陶父没等林朝阳介绍,便上前热情的握住了林二春的手。 他的举动顿时化解了林二春的紧张,“亲家公,这一路辛苦了,没少遭罪吧。”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他们得知林二春从早上就来火车站等着了,这会儿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想到林二春在寒风中等了几人好几个小时,连陶母都有些动容。 “赶紧的,赶紧上车回家,我们东北这天儿可比你们燕京冷多了。” 林二春说的车是驴车,就停在火车站广场上。 他带着几人将行李放到车上,又把几人安排上了车,正打算赶车,又一拍脑袋,“差点忘了。” “忘什么了?”林朝阳问。 “你们等我一会儿。” 林二春没回答林朝阳的问题,下了车就往火车站旁的国营饭馆小跑去,过了没一会儿,就见他踢着一个虎里虎气的年轻人出了饭馆。 “让你小子进去暖和一会儿,你屁股沾上了是吧?”林二春赶着二埋汰骂骂咧咧的往这边走。 “你进去一歇就一个点儿,我暖和一会儿就不行了?”二埋汰蔫儿了吧唧的回嘴道。 二埋汰见到林朝阳满脸喜悦,“大……朝阳,我听说你成大作家了!” 林朝阳给陶父陶母介绍了一下二埋汰,然后两人便看着二埋汰一路上不断的追问着林朝阳成为“大作家”的经历。 “朝阳,你咋就成大作家了?” “我听婶子说,你写的那个放马的,可火了!” “队里人都说当作家赚钱,写个小说能赚好几百呢。” …… 今天二埋汰是主动来跟林二春接林朝阳的,为的就是掌握第一手资料,便于回去之后跟队里人吹牛。 驴车进了队里,立刻引来了队里正在外面玩耍的熊孩子们的注意,进而又引发了队里人的关注。 前些天林朝阳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明了回来的日期。 这几天因为张桂芹女士的大力宣传,关于林朝阳要带着大学生媳妇和老丈人一家回老家的消息在队里人尽皆知。 东北冬季漫长,这个时候农活又没了,家家闲的五脊六兽,聚在一起唠嗑都能成为乐子,林朝阳这个大作家回乡这么大的事足够队里热闹好几天的。 几人回到家里刚坐了一会儿,院里便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乡里乡亲。 陶玉书这个大学生大家都看腻了,这回大家的主要焦点是在燕大教授身上,小杨屯有史以来还没出过这么有文化的人呢。 陶父陶母隔着窗户被一堆人围观,一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过了一会儿也慢慢适应了。 冬天天黑的早,这会儿外面已经暗了下来,饭菜做的差不多了,张桂芹来到门口拉高了嗓门儿。 “该回家吃饭就回家吃饭,等着在我这蹭饭呢?” 教授亲家来了,张桂芹的态度比往日更加嚣张,估计今天就是公社书记来了也得被她轰出去。 东北的冬天没有重体力活,大家伙都是两顿饭,这会儿不需要吃饭,张桂芹来轰人,还有不少人赖着不走,就想看热闹。 她正跟大家僵持的功夫,外面突然有人喊了起来。 “婶子,让我进去,让我进去!” 说话间,只见一个粗壮汉子挤到了门口,怀里还抱着个襁褓。 “大明子,你个王八羔子,大冷天的把孩子抱出来干啥?” 张桂芹嘴上骂着,但还是把大明子给让进了屋。 大明子进屋先跟林朝阳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襁褓里的孩子捧到陶父面前。 “大爷,我们家这孩子刚生没几天,大名还没起呢。您是文化人,您给起一个呗!” 得知了大明子来的目的,林朝阳等人哭笑不得。 陶父为难的看了孩子一眼,说道:“起名字这种事还得是你们家里人起合适。” “我们都是乡下人,起的名字又土又难听,哪有你们文化人起名字好听啊。 就像你们家玉书,名字起的好听,人不光长的漂亮,还聪明,您就给帮帮忙。”大明子哀求道。 陶父无奈,没想到来东北的第一天竟然会接到这样的任务。 “贵姓什么?孩子有字辈吗?” “我们家姓李,到孩子这辈该是‘昌’字辈。我们家这是个带把儿的,刚生半个月。”大明子介绍着。 陶父盯着孩子看了几秒,沉思片刻,说道:“腊月出生的,汉代《风俗通义》说:‘腊者,接也,新故交接,故大祭以报功也’,是祭祀祖宗的时候。昌字辈,那就加个‘祈’,祈祷的‘祈’,你看怎么样?” 大明子虽然不懂陶父的引经据典,但一听就是很厉害的样子,“李昌祈、李昌祈……” 他嘴里念叨着几遍这个名字,脸上露出幸福的傻笑。 “好听,真好听!以后我儿子就叫李昌祈了!” 乐完之后,他朝陶父鞠了一躬,“大爷,真是谢谢您了。” 陶父摆摆手,笑着说道:“举手之劳。” “您刚才说,这名字是怎么个来历?”大明子问。 陶父又重复了一遍他刚才说的话,大明子默记了几遍,这都是以后跟人吹嘘的资本。 说完话后他抱着孩子出了门,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嘴里议论着。 “到底是文化人,瞧瞧人家起这名字,光念着就不一样。” “人家是大教授,起名字那都是有来历的。看着没,这就叫引经据典。” “难怪朝阳能成大作家,守着这样的老丈人,那学问还能学少了?” “二春好福气啊!” 众人正说话的功夫,大明子又回来了,这回手里的孩子没了,多了一只冻的梆硬的野鸡。 “给您尝尝鲜。” “这不合适……” 陶父还想推辞,可大明子扔下东西就走,撵都撵不上,陶父只能无奈收下。 白天林二春去火车站,张桂芹就负责在家做饭,忙活了小半天的时间,今天林家的晚饭丰盛的堪比年夜饭,让陶父陶母充分感受到了亲家的热情。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外面的围观群众们总算是散了。 这倒不是大家不想看热闹了,而是晚上气温太低,在外面站的时间长了冻的受不了。 吃完了饭,陶玉书跟林朝阳说悄悄话。 “刚才你注意到我妈没?” 林朝阳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吃饭前队里人趴着窗户围观,陶玉书大家都认识,所以他们的焦点都放在了陶父陶母身上。 大家关注陶父的点是他的教授身份和学识,可这玩意光靠看又看不出来,很多人看了陶父几眼便把目光放在了陶母身上。 相貌这东西可比学识扎眼多了,陶母现在年纪大了,虽然风姿不再,但依然可以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尤其是她和陶玉书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家看到陶玉书,对于陶母年轻时的长相更有了具象化的概念。 许多人不禁感叹难怪陶玉书长的这么好看,敢情是有个好妈。 众人的议论声不大,但还是传到了陶母的耳朵里,导致陶母身体都是紧绷着的,一举一动都透着僵硬感,多少带了点偶像包袱。 等洗完了碗筷,陶玉书开始往外掏给家里带回来的东西。 上次她和林朝阳走的时候,林二春夫妻俩给了他们五百块钱,陶玉书本想把钱寄回来,可林二春夫妻俩却坚决不肯要,于是陶玉书便把钱换成了东西。 但她也知道,对于节俭惯了的林二春夫妻俩来说,这钱买吃的肯定不能,所以都换成了用的。 她给两人一人买了两套衣服,一套春秋装、一套冬装,还带了一床棉被,剩下的就是些日用品,暖瓶、搪瓷盆、香皂…… 这年头买啥都得用票,光有钱还不行,农村的票证配额要远少于城镇居民,各地的票证通常还不通用,所以只能带实物回来,陶玉书带回来的这些东西都是林二春夫妻俩能用得上的。 “哎呀,你说说你们,哪回回来都带这么多东西,得花多少钱?” “都是家里用的,你们二老能用得上。” 以林二春夫妻的节俭,陶玉书给他们买的这些东西足够他们用个十年八年的。 把掏出来的东西都收好,时间也已经七点多了。 林家三间房,有一间是厨房,另两间住人,屋里都带火炕。火炕南北长约两米,东西宽近四米,人是能睡不少,但考虑到避嫌,所以晚上睡觉得分一下。 最后是三个男同志睡外屋、三个女同志睡里屋,这样即便晚上起夜,也方便一点。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陶玉书刚钻进被窝,张桂芹捧着一本《小鞋子》单行本靠近她。 “玉书啊,这个字念啥?” “妈,这个字读‘xun’,驯服、驯化,本意是指马被驯服。” “哦。”张桂芹点了点头,“还是你们大学生懂得多。” 陶玉书笑了笑,好奇的问道:“妈,您一直看朝阳的小说啊?” “那可不?”张桂芹神色间满满的都是骄傲,“我儿子写的书,人家要是一问起来,我啥也不知道,那不是让人笑话吗?” 陶玉书抿嘴笑了笑,心想老太太更多的还是想在队里人面前显摆的心理。 张桂芹没上过学,年轻那时候倒是上过扫盲班,可惜这么多年光干农活,学的那点生字早就忘了,更别提看小说了。 “那这几天我得好好给您补补课,争取让您把朝阳的小说都读个明白。”陶玉书说道。 张桂芹高兴道:“好。” 陶母在一旁看着陶玉书跟张桂芹其乐融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陶玉书察觉到母亲的神色,对她说道:“妈,你有空也看看朝阳的小说。” 有张桂芹在场,陶母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瓮声瓮气的说道:“我不太爱看小说。” 陶玉书笑看母亲装模作样,也不戳穿她。 私下里父亲早就和她说过了,母亲一直在偷偷看朝阳的小说。 出于某种恶趣味,陶玉书掏出这个月刚刚发行的《收获》。 “诶,我最近看着有一本小说写的不错,你有空看看。” “都说了,我不爱看小说。”陶母不耐烦的说道。 她隐晦的瞪了陶玉书一眼,觉得这丫头在给她上眼药。 她明明当着亲家的面说了不爱看小说,连女婿的小说都没看,现在女儿竟然让她看别的小说,她要是看了,得让亲家怎么想她? 陶玉书也没有纠缠,又去给张桂芹答疑解惑。 一夜无话。 第二天吃完早饭,陶玉书把张桂芹看小说的事讲给林朝阳。 “也是难为她老人家了。” 对于张桂芹女士的心思,林朝阳不难猜到。 陶玉书又问道:“你那部《父母爱情》里的安杰,是不是拿我妈当原型的?” 陶玉书知道《父母爱情》的时候,这部小说的稿子早就寄给了《收获》,她一直没看过小说,直到最近小说发表在《收获》上之后,她才得以了解小说的具体内容。 前些天她在忙着写评论文章,夫妻俩要买房子,林朝阳在拼命写小说,她也想赚点钱给丈夫减轻点负担,所以之前她一直没抽出时间来看这部林朝阳披着马甲写的小说。 这两天在回东北的火车上,她才总算是翻看起了小说,她一眼就看出了《父母爱情》里安杰的性格与母亲实在是太相像了。 “你这么写我妈,就不怕她生气?” 第126章 我去装装逼 “我可没说安杰是你妈。”林朝阳狡辩道。 陶玉书眯着眼睛笑起来,“德华也是对不对?” “嗯。不光德华,安欣也有一部分她的色彩。” “一个人物拆成几个人物写,可真有你的。不过你别说,这么写还挺有意思的。” 《父母爱情》写的虽然是江德福与安杰夫妻俩风雨几十年的磕磕绊绊和艰难困苦,但实际上基调却是轻松愉快的。 尤其是在描写安杰与德华姑嫂两个人物时,小说中的字里行间都洋溢着一种幽默感和幸福感,每每总能让人读起来心生愉悦。 陶玉书说陶母会生气,也不过是玩笑话。 小说中的安杰虽然有刁蛮、任性这些性格缺点,但同样有很多优点,应该说她身上的优点和人性光辉要远大于缺点。 母亲要是看了小说,应该高兴才对。 夫妻俩聊着小说的时候,张桂芹已经领着陶父陶母在队里走家窜户的转了一圈,美其名曰看看咱们农村的风土人情。 等他们刚回家,就有人抱着孩子撵了来。 “陶教授,听说您是燕京的大教授。我们家这孩子刚生下来一个月,大名还没起呢,能不能麻烦您给起个名字?”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给大明子孩子起名的消息传了出去,这才一晚上的功夫,竟然有隔壁大队的抱着孩子来让陶父给起名字。 人家礼数也周到,手里不仅抱着孩子,还有二斤猪肉。 陶父也不好拒绝,略花了点心思,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家里大人一番感谢后,欢天喜地的走了。 “爸,我看再这么下去,您能把来回的火车票钱给赚回来。” 陶玉书提着猪肉调侃父亲,林二春说道:“亲家,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给你添麻烦了。” 陶父笑着说道:“哪里算什么麻烦,人家礼数周全。让我给孩子起名字,这是拿我当先生看,是我该诚惶诚恐才对。” 队里人的想法其实不难理解,一来陶父确实是小杨屯多少年都没出现过的顶级知识分子,大家都有点学历崇拜; 二来是让他给孩子起名字,以后说出去也光彩,尤其是陶父给孩子起名字总能引经据典,光是听着便让人不明觉厉,多有面子啊! 陶玉书提着猪肉,笑道:“今天又能加个菜了!” 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事实真就如陶玉书所说,只一天的功夫,来找陶父起名字的人多了起来。 林朝阳一问,都是公社各个大队的。 陶父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跟女婿回一趟东北老家,竟然开辟了一项新的业务。 不过他并没有对这件事不耐烦,秉持着不让每一个家长空跑一场的精神,严肃认真的为每个新生儿取名字,力争做到不仅好听、好记,更有好寓意,态度比后世那些起名大师可敬业多了。 短短两天时间,陶父已经收到了八份礼物,这也意味着有八个新生儿有了名字。 林朝阳以前真没发现,他们这片儿新生儿出生率竟然这么高,要知道这些孩子都是出生不到两个月的孩子。 这要是在后世的东北,估计已经是这一片儿一年的出生量了。 到了二十九这天,林二春要去赶集。今天是年前最后的大集,也是准备年货的最后机会。 一大早他便套上了驴车,车上还坐着林朝阳几人,他们跟着去赶个集,凑凑热闹。 集市对于这个年代的农村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重要购物渠道,哪怕是前些年抓投机倒把最严重的时候,很多农村地区的集市也很兴旺。 农村的票证配给本来就比城市少,如果没有集市这个渠道补充,将严重影响农民们的日常生活。 这个时候在大集上,工业品是不允许卖的,服装得要布票,也不允许卖粮食包括点心也都不允许卖,因为这些都是统购统销定量供应。 其余的物产只要不是倒买倒卖,卖自家产的东西或者是生产队的产出都是允许的。 集市上最常见的就是卖自家自留地种的蔬菜、自家养的家禽之类的农副产品,最多的就是大白菜、大萝卜、鸡蛋、鸭蛋之类的。 生产队还有专人来买卖牛马驴骡,也有社员抱着家里刚下的小猪崽、鸡鸭鹅仔和鸽子来卖,其它的还有手工编织的炕席、背筐篮子、簸箕、笤帚、炊帚等农用编织品。 赶上过年,集市上多了些卖年画、对联、柿饼和冰糖葫芦的。 林朝阳给陶玉书买了一串山楂的冰糖葫芦,边吃边逛,二人坠在林二春后面,林二春买了什么东西,就交给林朝阳提着。 陶父陶母则走在更后面,饶有兴致的在集市上闲逛。 陶玉书要买对联,林二春赶忙拦住他,说回队里让程秀才给写两副就行了。 陶玉书说:“那还不如让我爸给您写两副,他书法也不错。” 林二春笑道:“那敢情好!” 逛完了集市,下午林二春便领着陶父跑到队里“程秀才”家。 林家没有笔墨纸砚,想写对联也没有工具,但程秀才这有。 程秀才不是秀才,他爷爷是秀才,他跟着他爷爷从小练了一手毛笔字。 每到年关,队里家家户户都要写对联,他就能小赚一笔。 程秀才以为林二春是来求他写对联的,这会儿他还有两组“客户”,等打发走了这两组客户,刚要挥毫泼墨,却被林二春一把甩给。 “老陶,你来!” 熟悉了两天,林二春跟陶父之间的称呼也亲近了起来。 程秀才拉着林二春道:“你这得咋算钱?” 林二春偷偷塞给了他两毛钱,程秀才果断选择了闭嘴,润笔费有了,还不用他动笔,多好的事啊! 可程秀才还没高兴一会儿,新来的客户发现了陶父的水平似乎比程秀才高了不少。 最关键的是,人家可是燕京大学的大教授,写出来的对联那可是墨宝。 有人厚着脸皮跑到陶父身边求墨宝,没用林二春动手,程秀才便走上前“为王前驱”。 “去去去,人家是燕京的大教授。字都是能卖钱的,拿这仨瓜俩枣就想糊弄人?” 客户被程秀才怼的很不满,“你那字可不就值仨瓜俩枣,人家是大教授,肯定是另外的价钱。” 程秀才不服气道:“来来来,你拍这二十块钱,我让陶教授给你写一副对联。”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二十块钱?” “还不承认是想占便宜?老老实实等着得了!” 程秀才见对面怂了,面露得意。 两人吵吵的功夫,陶父已经写好了对联,程秀才夸赞道:“陶教授这手字可真不错,临的是柳公权的帖吧?” 陶父笑了笑,“是。您这手楷书功力不俗,一看就是几十年的功夫。” 得了陶父一句夸奖,程秀才更加得意,燕大教授认可了他的书法水平,以后出去可有得吹了。 等回到家,林二春讲了一遍在程秀才家发生的事,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朝阳对陶玉书耳语道:“我怎么感觉回一趟老家,你爸比我还招风?” 陶玉书不禁莞尔,“这两天大家夸你还夸的少?” “那不一样。他们对你爸那是仰视,对我是‘你小子走了狗屎运’。” “哈哈!” 陶玉书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林朝阳的这种感觉倒是没有错,因为陶父的燕大教授身份距离大家太过遥远了,所以冷不丁一见他,所有人用的都是仰视的目光。 而林朝阳则是队里人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冷不丁成了大作家,因为太过亲近,大家很难升起那种仰视的感觉。 不过这种情况在大年初二的时候有了明显的改善,因为公社领导竟然领着县领导跑到了林二春家。 据说是县里领导听说了林朝阳这个享誉全国的大作家荣归故里,特地前来拜访的。 得知这个消息,小杨屯的人终于明白了林朝阳这个作家的含金量。 送走了县领导,陶玉书问道:“这位周县长礼数倒是挺周全,就是不说来干嘛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人家是县领导,总不可能是真来给咱们拜年的吧?”林朝阳轻松说道。 “那你说他是有事相求?”陶玉书问。 林朝阳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他们这些当官的,有话也不可能第一面就跟你说,绕来绕去的,我猜无非可能是想让我写一写家乡。” 陶玉书微微颔首,除了这个目的,她也想不到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县领导跑到一个作家家里来拜年。 “那他要是真让你帮忙写点东西,你写吗?” “如果有合适的题材没理由不写,毕竟是家乡,可如果是生搬硬造就没必要了。” 夫妻俩正聊天的时候,就看着张桂芹女士穿戴整齐的出了门。 “妈,你干嘛去?”林朝阳问。 张桂芹回道:“我去串串门。” 这句话听在林朝阳的耳朵里,自动被替换成了“我去装装逼”。 夫妻俩相视一笑。 下午二埋汰跑来找林朝阳,问他:“朝阳,你是不是明天走?” “嗯。” 回小杨屯这几天,林朝阳和老丈人一家成了小杨屯乃至周边大队上上下下关注的焦点。 以前队里人都知道林朝阳老丈人是燕大教授,还成了大作家,可说到底是没有眼见为实,张桂芹再怎么说也总归是让人不太信服。 林朝阳一年多没回家,老丈人一家也从来没露过面,有些喜欢嚼舌头的少不了根据这些情况挖空心思的编排一番。 现在好了,教授老丈人来了,林朝阳也回家了,一切风言风语烟消云散,林朝阳也成为了人们口中自小就天赋异禀的大作家。 我说什么来着,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一看就是个当作家的好苗子! 这几天里林朝阳成了队里人关注的焦点,二埋汰没少在背后宣传。 “朝阳,广播里头说国家要改革开放,你说以后种地还有前途不?” 林朝阳无语道:“种地啥时候有过前途?” “那你说我去打工咋样?” “打工?” 这个年代的农村青年有三大改变命运的途径:招工、当兵、考学。 二埋汰一样都沾不上,家乡周边的国营工厂已经多年都没有招过工了,有招工的机会也轮不到二埋汰。 当兵就不用说了,二埋汰眼睛有点斗鸡眼,人家部队根本不要。 他小学学历,这辈子就与书本无缘。 “你想去哪儿打工?”林朝阳问。 二埋汰有些扭捏,“我要是去燕京,你能帮我找个单位不?” 林朝阳摇了摇头,“咱们俩从小长到大,你要去燕京,缺个落脚的地方,我能帮你想想办法,但你要说帮你找单位,这个我超出我能力范围了。” 二埋汰他不死心的说:“哪怕是临时工也行。” “要是临时工,一个月就赚二十块钱,在燕京衣食住行哪一样不要钱?你能攒下钱吗? 而且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刷回家,你去燕京有意义吗?” 闻言,二埋汰失望的说道:“那可咋整啊,我得赚钱娶媳妇!” “光想着娶媳妇,你咋不想想你大哥?” “我大哥咋了,他下半辈子有指望了。”二埋汰没心没肺的说道。 东北农村人的外号也是有讲究的,谁头上要是有个外号带个“二”,那前面必然有个“大”。 二埋汰有个大哥是大埋汰,他比二埋汰幸运,18岁参了军。 去年和南边打仗,大埋汰也上了前线,立了个三等功,却丢了只手。 消息传回小杨屯,二埋汰一家人难受归难受,但心里却有个朴素的念头。既然大埋汰是为国负伤的,那下半辈子肯定是部队管了。 他们却不知道未来几年会有裁军这种事,国家当然会管大埋汰,回乡安排个工作肯定没问题。 但以大埋汰的身体,大概率只能干那种边缘岗位,比如保卫。 用不了几年就会面临失业的命运,哪怕不失业,恐怕也是清贫度日。 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里,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兄弟俩要是都没有个正经营生,光是浑浑噩噩度日,以后恐怕只能走上外出打工的道路,倒不如趁着现在机会多,去南边闯荡闯荡。 “你要打工,去广东吧,那里机会多。”林朝阳叹了口气说道。 二埋汰知道广东有国内第一批开放的特区,可听着着这个千里之外的陌生地名,他只感觉到一股茫然无措。 “去广东,我能干啥?” “能干啥就干啥,去了肯定是先给人家打工。等以后攒点本钱,自己可以做点生意。” 无论是打工,还是做生意,这些事与二埋汰人生前二十年的经历眉头任何交集,他有些底气不足的问道:“我能行吗?” 他敢说去燕京的话,是因为燕京有林朝阳在。广东他倒是知道,可那里他人生地不熟的,想想就感到胆怯。 “没有什么行不行的,你不是要赚钱娶媳妇吗?那边的风气比内地开放很多,赚钱的机会也不少,但前提是胆子大、脑子活。你要出去闯荡的话,我建议你去那边试一试。” 二埋汰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好,我听你的。” 林朝阳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去时候的火车票就当是我赞助你了,能不能闯出来就看你自己了。” 二埋汰攥着钱,再次用力的点了点头。 他的眼神里有对未知的忐忑,有强装出来的坚定,也有对未来的憧憬。 第127章 回京后的好消息 晚上吃完饭,林二春把林朝阳叫到屋外。 “二埋汰找你干啥?” “他想去外面闯闯,问问我的意见。” “你咋说的?” “我让他去广东那边,那边风气开放,适合他这种情况的去闯荡。” 林二春点了点头,没再问这件事,抽了两口烟才继续说道:“你现在有出息了,但有些事该抓紧还是得抓紧。” “啥事?” 林二春的烟袋锅作势要往林朝阳脑袋上磕,他往旁边一躲,老头儿只是吓唬吓唬他,哼道:“你说啥事?你跟玉书都结婚两年了吧?她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 “你说这事啊!爸,玉书还在念书呢,我们俩现在要孩子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你妈生完你月子都没坐,还下地干活呢。” “爸,时代不同了……” “屁的时代不同了!咋地,社会主义不搞了?” 林二春的蛮横态度充分论证了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有点重,林二春缓和了语气。 “以前爸让你要个孩子,是怕你们俩感情不稳定。现在你成大作家了,有名气了,我和你妈就想让你早点要个孩子,我们老林家后继有人。” 林朝阳说道:“那也得等玉书毕业的,再说我们俩还在玉书她们家住呢。” 林二春蹙着眉头,“你在图书馆工作,什么时候能分个房子?” “房子这事正研究呢,争取今年解决。” 林朝阳没有直接挑明买房子的事,主要是怕让林二春夫妻担心,对于一辈子在农村的老两口来说,花上万块买房子是不敢想象的。 他进而又想到,自己这套房子买完,还得给老两口在燕京准备套房子,让他们可以安享晚年,今年得多写点小说了。 见林朝阳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林二春往墙上磕了磕烟袋锅。 “行,你心里有数就行。你在燕京,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看你自己的了。对玉书好点,更别忘了玉书她们家人对你的照顾。” “嗯,明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初三就是林朝阳他们离开的日子,林二春的叮嘱是关心,也是不舍。 翌日一早,林二春套上驴车送林朝阳几人去火车站,依依离别之情不提。 上了车之后,陶玉书偷偷的向林朝阳指点示意,原来是丈母娘竟然在看一月份的《收获》。 林朝阳低声问陶玉书:“你推荐给她的?” 陶玉书偷笑道:“之前让她看,她没看,可能是车上无聊了吧。” 林朝阳摇了摇头,这丫头,有时候总有点促狭心理。 一路又是一天多的时间,等回到朗润湖公寓的时候,大家已经是人困马乏。 回到家没等歇息,陶玉墨就告诉了林朝阳一个好消息,“姐夫,前两天你有张稿费单到了。” 有稿费单? 林朝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高山下的花环》,这个时间段到的稿费单,应该只有《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的稿费了。 他顾不上身体劳累,跑了一趟储蓄所,发现这次的稿费居然有1152块稿费之多。 林朝阳取到稿费之后有些费解,《高山下的花环》全文七万两千字,千字10块钱的稿费标准就是720块钱。 现在给了他1152块稿费,也就是说战士出版社预付给了他60%的印数稿酬。 也就是说,《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首印30万册? 算完这个数字,林朝阳咋舌不已,没想到战士出版社竟然会首印30万册《高山下的花环》,这得是多看好这部小说? 回到家中,他将稿费交给陶玉书,她惊讶的问道:“怎么这么多?” “看印数稿酬那一项,他们印了30万册。”林朝阳解释道。 陶玉书同样惊讶不已,首印就30万册,这是看好《高山下的花环》能创造出突破百万册的销量神话吗?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想到下半年《高山下的花环》受到的欢迎,又觉得这个数字也不算过分。 随即她变得高兴起来,过年回老家虽然花了些钱,但现在她和林朝阳的存款已经超过了5200块钱。 虽然距离华侨公寓那处房子仍有一定差距,但这些钱她只贡献了三四百块钱而已,剩下的可都是林朝阳去年一年赚到的啊。 林朝阳交给《当代》的那部小说她看过,发表绝对不成问题,到时候至少又是一两千块钱的收入,发表稿费、出版稿费、时不时的印数稿酬…… 陶玉书发现,不知不觉之间,他们竟然真的有了买房子的底气。 夜晚,陶父陶母房间。 在路上折腾了一天半,陶父感觉身体甚是疲累,躺在床上感叹一句:“真是岁数大了!” 过了一会儿,没有听到陶母的回应,他朝旁边看过去,只见陶母正全神贯注的在看书。 “不累吗?早点睡吧!”陶父说道。 “嗯。”陶母用鼻音回应了一下,但却没有动作。 陶父见她痴迷小说,便没再劝她,自己沉沉睡去。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陶父被一阵抽抽啼啼的声音弄醒。 屋里的灯光依然亮着,他眯着眼睛转头看去,见是妻子正泪流满面。 发觉他醒了,她连忙掩面转过身去。 “这是怎么了?”陶父起身扶着她的肩膀问道。 “没什么。” 陶母不说原因,陶父却不难猜到,他翻起妻子搁在枕边的杂志,“看小说看的吧?要我说你啊,就是多愁善感。” “我多愁善感?我矫情?你怎么不说我给你们陶家人当牛做马?” 陶父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激怒了妻子,他有些摸不着头脑的问道:“怎么了?” “不知道。” 陶母一下子躺下去,盖上被,紧闭双眼,一副不想沟通的样子。 陶父了解妻子,知道这个时候去劝她只会火上浇油。 他也不着急,继续翻看手里的杂志。他知道,妻子生气的奥秘一定就在这份杂志里。 陶父随意的翻看着杂志,翻到其中一页时,手上的动作停住,眼神盯着小说的标题——《父母爱情》。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俩不般配。我就想,这月下老人也有办糊涂事的吋候。写父母的爱情,是天底下最最不明智的举动了。但我实在太想写他们了,到了想起他们手就痒痒的地步。 我把我的这个想法和打算讲给我的大姐听,大姐用那么一种眼神看了我半天,又思忖了半天,问我,你没病吧?我也想了半天,确认我没病。 于是,我就铺开稿纸,蘸足墨水,大张旗鼓地写我老爹和老娘的爱情——如果婚姻也算爱情的话……” 眼前的文字如轻快诙谐的音符,在陶父眼前跳动着,他看着小说里的内容,嘴角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他大概是明白了妻子心情不佳的原因。 他的目光从杂志上抬起,看向一旁的妻子。 妻子的闷气生着生着已经睡着了,他忍不住细细的端详着那张脸。 年轻时优越的轮廓依旧清晰,可岁月同样在她的脸上留下了痕迹。 当年的娇小姐跟着他确实吃了不少苦,他不由得轻轻的抚摸着妻子的脸。 一夜无话。 大家睡的正香,陶玉成就在陶父、陶母的门前喊着:“妈,怎么没做早饭?” 《父母爱情》的后劲儿太大,哪怕是早上起来了,陶母的心气儿依旧不顺。 听见陶玉成的喊声,她恶声恶气的说道:“自己没长手?想吃自己做,当我是你们的老妈子?” 陶玉成理直气壮的说道:“我不会做。” “不会做就别吃!” 陶玉成被母亲训的十分委屈,嘟囔道:“这一大早的又是冲着谁啊?”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向陶父瞟去,似乎认定了父亲就是罪魁祸首。 这个时候赵丽从屋里出来,说道:“妈坐了两天火车,肯定累了,我做饭吧。” 赵丽刚说完,就见陶玉墨顶着两个黑色墨水画的熊猫眼冲出房间,气急败坏的喊道:“嫂子!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 “陶希文!陶希武!” 赵丽大喊两个儿子的名字,房间里传来一阵鸡飞狗跳之声。 本来就心情不佳的陶母看着眼前的场面只觉得心烦意燥,穿起衣服便出了门,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爸,我妈这是咋了?”陶玉成问道。 陶父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穿上了衣服,出了门。 这时陶玉书好整以暇从房间里出来,看着家里的喧闹场面,也是一脸无奈。 一大早总是这样吵吵闹闹,搬出去也挺好。 林朝阳低声对她说道:“妈今天好像心情不好啊!” “看了你那部小说,她的心情能好才怪。” 《父母爱情》里的安杰和德华是正面人物不假,陶母看完感动归感动,但难免联想到自身,小说里的安杰很潇洒,生了孩子有小姑子帮忙带。 可现实中陶母却是自己一手拉扯大三个孩子,现在好不容易退休了,还得伺候一大家子人,她的心情也可以理解。 “不过我看她眼睛是肿的,昨晚肯定没少哭。”陶玉书又说。 “你观察的还真仔细。” 夫妻俩闲话,休整了一个晚上,旅途的疲惫尽去,林朝阳今天得去上班了。 到了馆里,他便被告知再过几天就是图书馆系函授考试的日子。 “诶,朝阳!” 杜蓉喊住林朝阳,一脸神秘兮兮。 “干嘛?” “想不想听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林朝阳问。 “中午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不想说就别说。” 林朝阳一句话把杜蓉晾在了那里,憋的她有种不吐不快的难受。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这可是好消息,关系到你的终身大事。” 见杜蓉越说越夸张,一脸“你赶快问我,再不问我要憋不住了”的表情,他便说道:“好。请你吃个饭,说吧。” “这还差不多。”杜蓉面露得意的笑容,然后凑到林朝阳耳边,“你要转正啦!” 听到这个消息,林朝阳沉稳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讶色,见到他的表情,杜蓉更加得意了。 “你听谁说的?” “过年那天值班,听庄书记跟谢馆长聊天说的。说你来馆里一年多了,表现还不错,而且在外面还有不小的才名,这样的人才得留住。” “我当你看着转正手续了呢,敢情是道听途说。” 杜蓉急了,“我这怎么能是道听途说呢?这可是馆长和书记说的,还能有假?我看你转正就是开学这段时间的事。” “行。那等转正了,我请你吃饭。”林朝阳说。 杜蓉爽朗的笑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第128章 笨是笨了点,倒还有救 年后头一天上班,这几天燕大还没开学,图书馆依旧闲得冒油,林朝阳又琢磨起了新小说的事。 有了买房子这件事,他最近的创作动力超乎寻常的充沛。 不过创作这种事确实急不来,他之前不到半个多月写完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如今隔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再想提笔疾书,感觉脑子里有点空空的。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就跟每次耕完了地的感觉差不多。 所以说作家啊,还是得积累,素材啊、技法啊、灵感啊、月票啊……这些东西都得充裕,作家的创作动力才能强劲。 捏着笔转了半天,他决定多看看书,他在书架翻到了一本《悲惨世界》,信手拿起便读了起来。 《悲惨世界》这部小说他看过不止一遍,77年、78年,人文社搞了一次“名著重印”,《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堂吉诃德》《大卫·科波菲尔》《高老头》《死魂灵》…… 四十余种外国名著久违的出现在全国各大城市新华书店的书架上,一时引发了读者们的抢购,甚至经常会出现读者为了抢书而彻夜排队的场面。 在国内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引起了轰动,也拉开了国内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这十几年间的读书热潮。 《悲惨世界》作为雨果的代表作、法国文学的巅峰之作自然也在其中,感动和滋养了国内数以百万计的读者。 正所谓开卷有益,哪怕是读过的书,再读一遍也总能发现以前未曾发现的惊喜。 摸鱼到了下班,林朝阳没看过瘾,借了书回家打算接着看。 到了家,便看到老朱头儿悠哉悠哉的坐在家里椅子上喝着茶。 他一见林朝阳回来便招呼道:“来来来,下几盘棋。” “没空,我得看书。” 朱光遣瞟了一眼书的封皮,“现在初中学历也不看这个了吧?” 老朱头儿一开口,还是那个味儿。 “名著常读常新,跟你这种江郎才尽的说不明白。” 林朝阳毫不示弱的回敬了一句,这老头儿不能惯着,你越惯他,他脾气越大。 “我江郎才尽?”朱光遣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神蔑视的看着林朝阳,“你小子不要以为发了几部小说就了不得了,你那水平啊,还差得远呢!” 林朝阳嬉笑道:“我水平不高不高的,不代表您水平高啊!” “好好好!”朱光遣把拐棍一横,吓得林朝阳差点以为老头儿恼羞成怒要对他下毒手,赶紧后退了一步。 “来来来,我今天给你上一课,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尊老!” 敢情是要给自己上课,林朝阳放下了心,高高兴兴的跑到老朱头儿旁边一坐。 他嘴上对老朱头儿不逊,那是因为关系熟了的原因。 对于老朱头儿的学养和才华,他还是很佩服的。 老头儿身上有一堆头衔,美学家、文艺理论家、教育家、翻译家,不过还有一个头衔知道的人却不多,散文家。 他早年所写的《给青年的十二封信》《谈美》其实都可以算作宽泛意义上的散文,又比如他在中年之时所写的《花会》。 描述的是成都阳春三月的花会盛况,文中写成都人,无论男女老少成群结队地出城游春,“趁风和日暖的时候吐一吐城市的秽浊空气”。 文字流畅而不油滑,典雅而不冷僻。移步换景之间,寓情于景,是难得的散文佳品。 可惜50年代之后政治气候波云诡谲,当时有一大批诗人、小说家、散文家受此影响暂停了文学创作,朱光遣也在其中,转而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专业研究上。 朱光遣指着林朝阳拿回来的《悲惨世界》说道:“我问问你,你看这些法国小说,觉得它们有什么有思想文化意义吗?” “唔……”老头儿这是要给他个下马威,林朝阳沉吟着回答道:“应该说它们给国内新一代读者的知识构造和人文素养提供了动力和养分,这种动力和养分最后可能会演化为一种思想文化潮流,多年以后可能会影响到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 林朝阳觉得自己答的不错,却被老头儿嗤之以鼻,“大而化之,空泛之谈,志大才疏!” “那你来说说。”林朝阳激将道。 老头儿将拐杖放下,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精光。 “看书不仅要看文字,更要看它背后的作者、看背后的社会、看背后的文化。 法国也好,欧洲各国也罢,从事文学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经院派、新闻纸派、地道的文人派。 经院派属于学究,最大的作用一是使读者对于文学作品有更深刻的认知和了解;二是维持一国之固有传统。 新闻纸派追求的是迎合民众的趣味,他们的作用是繁荣文学。 而地道的文人派有经院派的训练有素,却没有他们的陈腐;有新闻纸派的新颖,却没有他们的油滑肤浅,这些人才是文学界最重要的力量。 中国的文学界,缺的正是这样的人。 一个民族的生命力最直切流露于它的文学和一般艺术,法国文学的思想文化意义就在于它充分显露了高卢民族的文化生命力。 而将其置于我们国家,年轻人通读法国名著,思想上自然深受其影响,其背后是文化生命力的此消彼长。 中国文学自现代以来正经历一个激烈的转变期,一千余年来文人老鼠钻牛角似的所培植的古文律诗已然枯朽,前些年的破坏工作也足够深刻。 前段时间中文系写了本《当代文学概观》,里面有个词用的很准确——新时期文学。 经历了大半个世纪的摧毁与破坏,在这个时期我们更应该使我们的新时期文学接近民间文艺,从其中吸取生命力……” 朱光遣讲起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说到最后眉头皱起,看着林朝阳的眼神带着几分嫌弃。 “你们这些搞文学创作的可倒好,整天不研究着如何加强本土文学的文化生命力,一味推崇外国文学,处处模仿。 不要忘了,文学的风格形式生根于一个民族的思想、习惯、性格。一味崇尚西方,只会表里不称,贻笑大方。” 老头儿说了半天,林朝阳细品了品,这跟自己说的不一个意思吗?他十分怀疑这老头儿就是借机骂人。 “没看出来,您老要是年轻个六十岁,也是个愤青。”林朝阳揶揄道。 他又接着说:“您这话就是马后炮了,要这么说,白话文从根儿上就不正。” 老头儿瞪眼道:“你小子抬杠是不是?我说的是让你们不要一味模仿西方文学,那是走窄路。” 林朝阳又笑了起来,他刚才的话带着几分玩笑,这会儿认真说道:“明白。文学得走雅俗共赏的路子,在西方得是荷马和莎士比亚那样的,在中国得是曹雪芹、汤显祖这样的。对了,还有您这样的。” 林朝阳说到最后还不忘送上一记马屁,可惜这马屁过于生硬了一点,很有反讽意味,让老朱头儿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不过老头儿对于林朝阳的机敏和见地还是很欣慰的,能说出荷马、莎士比亚、曹雪芹、汤显祖这四个人,证明他对于文学的本质是有着清晰的认知的。 “笨是笨了点,倒还有救!” 这样的评价在老朱头儿嘴里已经属于高评价了。 不过老头儿嘴毒归嘴毒,在文学理论和审美上的造诣是一等一的,倒是可以多请教请教。 他甚至在考虑,老吴那边的烟是不是可以先断一下,把这烟给老朱续上。 在一旁听了好一会儿的陶玉书这个时候开口说道:“朱伯伯,他整天就是瞎看书,您有时间可得好好给他讲讲,省得他误入了歧途。” 林朝阳默默给媳妇点了个赞。 却不想朱光遣一脸嫌弃,“他水平太次,给他讲还不如给那帮本科生上课。” “您这就瞧不起人了,过两天我也是咱们燕大的本科生了。” 朱光遣又斜了他一眼,“你说那个函授的?那也叫大学生?” “函授的怎么了,我有证!”林朝阳理直气壮。 陶玉书又说道:“朱伯伯,朝阳的水平再不济肯定也比一般的本科生强。您刚才提到的‘新时期文学’那个词就是他提出来的。” 闻言,朱光遣神色略显意外,“是吗?” 他的眼神放在林朝阳身上扫了扫,“还算有点见识。” “来下两盘棋!”老头儿又发出了邀请。 两天之后,林朝阳又来到了花园村华侨公寓。 年前杜峰帮着约了跟林福贵见面聊房子的事,赶上过年林朝阳要回东北,所以就推到了年后。 再次见面,林福贵的态度比之前软化了不少,但林朝阳上来就报了个八千块钱的价格,着实是让他差点掀桌子。 “哪有你这么砍价的?我这又不是卖白菜!”林福贵愤怒的说道。 “房子这东西,不是以你买的时候的价格为准,而是以行情为准。 我听杜峰说,你也满四九城的打听哪有四合院要卖。想必你也知道,一万二的价钱,再添点钱买个三进的宅子都够了。 我给你八千块钱,买两套一进的院子也不费劲。” 林福贵抓住了林朝阳话中的漏洞,“你不也没买四合院吗?我这房子的居住条件在燕京可是一等一的。” “你当我不想买?不是没碰上合适的嘛!”林朝阳半真半假的说道。 闻言,林福贵顿时有些狐疑,他倒是听杜峰说过林朝阳之前考虑买四合院来着。 好不容易碰上个有意向的买方,他可不想放林朝阳跑了。 谈判就是个心理博弈,林福贵有心置换房产,所以在心态上自然要比林朝阳更紧迫一点。 双方谈了半天,卡死在一万零五百块这个价格上,林福贵死活不肯再让步,这已经到了他的心理底线。 林朝阳观察着他的神色,也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行,那就一万零五百块。分期付款,我先给你四千块。半年之后再给三千五,最后三千块钱一年半之后给。” 林福贵面带苦涩,“都便宜了一千五百块钱,最后一笔就别一年半了,明年这个时候吧。”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也行。” 谈判的过程再焦灼,结果出来之后大家的心情总是会好起来。 晚上回到家,林朝阳把情况跟陶玉书说完,她喜不自胜的跳进了林朝阳的怀里。 他问陶玉书:“房子的事,该和爸妈说一声了吧?” 陶玉书思忖着,“确实应该跟他们说一下了。” 第129章 好好好,你们就这么玩吧 陶家很少开家庭会议,一般都是家里有大事的时候,比如之前买电视机、陶玉墨考大学,召集人也基本都是陶父陶母。 今天陶玉书突然把家里人都召集到一起,大家都有些不解。 “姐,你要说什么事啊?”陶玉墨一脸好奇的问道。 大家的表情跟陶玉墨一样,都好奇陶玉书这么大张旗鼓的原因。 陶玉书跟林朝阳对视了一眼,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和朝阳打算买房子了。” 此话一出,陶家人均露出惊讶之色。 “买房子干嘛?”陶玉墨替大家问出了心里话。 “还能干嘛,住呗。”陶玉书说道。 陶玉墨不解:“单位又不是不分房子。” “你姐夫是图书馆临时工,我还在上学,哪里是那么好分房子的?” 陶玉墨不知该怎么回答姐姐的反问,她一直都在上学,要么住家里、要么住宿舍,从来没考虑过房子的问题。 陶玉成劝道:“玉书,买房子不划算啊,无非是多等几年而已。” 他的话其实是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的想法,单位能分房子,干嘛要买?无非是多等些时间而已。 “这个我们也考虑过,主要是有几方面考虑。 一是家里,现在希文、希武年纪越来越大了,总让他们和玉墨挤一个房间不方便。我们走了,腾出一间房来,玉墨正好可以自己住一间……” 陶玉书的第一个理由便赢得妹妹和嫂子的心,陶玉墨一想到姐姐、姐夫搬走以后自己可以独享一个房间,脸上就露出了不争气的笑容。 赵丽脸上的笑容很隐晦,但心里是很高兴的。 “再有就是我和朝阳平时都要写作,想有一个单独的书房。” 大家都能听出陶玉书的潜台词是说家里太吵了,这一点说的主要就是陶玉墨和陶希文、希武两个小的,不过刚才她好话说在前面,赵丽和陶玉墨两人反而没有不舒服。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陶玉书的眼神突然看向林朝阳,含情脉脉,“我和朝阳也结婚两年了……” 陶玉书没有说下去,但她的意思大家都明白了。 大舅哥跟个二愣子一样问道:“怀孕了?” 赵丽立马扯了他一下,陶玉书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都怀孕了,我还折腾换房子,你是怕我不动胎气是吧?” 被妹妹训了一句,陶玉成脸色讪讪,“我这不是关心你吗?没怀孕,那就是准备怀孕是吧?” 还没等陶玉书回答他的问题,陶父对他说道:“行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陶父问:“玉书,听你的意思,房子你们已经找好了?” 陶玉书点点头,“嗯,华侨公寓那有个华侨打算卖房子……” “华侨公寓?”陶玉书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陶玉成的惊讶声打断,“那里的房子可不便宜!” 陶父也蹙眉问道:“我记得当年那地方只能卖给华侨,一平米一百多块钱,你们的钱够吗?” “这两年朝阳写小说,我们俩攒了不少钱。不过距离房款还差了点,房主说可以分期付,缓一年再给他。”陶玉书如实说道。 闻言,陶父眉头皱的更紧了。 还得分期付房款,这房子得多少钱? 陶父问出了这个问题,全家的目光也都投向了陶玉书,满是探究之色。 “一万块!”陶玉书说了整数。 嘶! 满屋子都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陶玉成大呼小叫的说道:“啥房子要一万块钱啊!” 陶玉墨瞠目结舌,她一个月就十几块钱的助学金补贴,就是工作了工资也就几十块钱,一万块钱的房子,要是让她买的话,不得干到死啊? 陶母倒是见过世面,可她着实无法理解女儿女婿要花一万块钱买房子的想法,看着陶玉书那一脸笃定的表情,忍不住骂了一声:“有钱烧的!” “妈!”陶玉书叫了陶母一声,以示不满。 陶母理直气壮道:“我说错了吗?才过上点好日子,就敢买那么贵的房子,不是烧的是什么?” 陶玉书心知母亲也是担忧他们俩人,只是嘴上向来不饶人。 “你们还差多少钱?”陶父问道。 陶玉书看了林朝阳一眼,说道:“两千多块钱吧。” 她把林朝阳给《当代》的那部小说的稿费也算上了,是不想让父母为他们操心。 这个时候陶玉成一惊一乍的问道:“这么说你们俩有七千多块钱?我滴乖乖!写小说可真挣钱!”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 陶家上下都吃惊于林朝阳夫妻俩的富庶,难怪敢去买一万块钱的房子。 听到这个数字,陶父的眉头也松弛了下来,陶母的眼神则惊异的在林朝阳身上反复打量。 只有嫂子赵丽面露思索,内心盘算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玉书,不对吧?朝阳他写的小说我们大家都知道,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稿费?” “不光是我的稿费,还有玉书的稿费。”林朝阳适时的提醒一下大家陶玉书的贡献。 陶玉书笑着说道:“我的稿费才几个钱啊,稿费确实大部分都是朝阳赚的。” 说到这里,她满是骄傲的看了林朝阳一眼,林朝阳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都让开,陶老师要开始装比了! “其实朝阳他一直很努力,除了晚上下班的时候写作之外,平时在图书馆工作之余也会挤出一点时间来写小说。 因为时间不多,所以产量也不高。他也没用许灵均这个笔名投稿,而是用了别的笔名。这一年多时间里,就发表了两个小说。” 陶玉书说话的时候面如平湖,从容不迫,透着一股大气。 可看在陶家人眼里,他们只有一个感觉:又来是吧? 眼前的场景,一年前就出现过一次,大家记忆犹新。 好好好,你们夫妻就这么玩吧! “不是,啥意思?朝阳还用别的笔名发小说了?”陶玉成急切的问道。 陶玉成的问题同样是大家的心声,大家都在等待着陶玉书的回答,只有陶母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另一个笔名叫王庆来。”陶玉书干脆的说道。 “王庆来?”陶玉墨念着这个名字,脑子里立刻联想到曾经看过的小说。 “《秋菊打官司》!”她脱口而出。 陶玉书点了点头,“没错。《秋菊打官司》,发表在《沪上文艺》上。还有一部《父母爱情》,发表在《收获》上。” 她的话说完,陶玉墨“呀”的惊叫了一声,“我这两天还在看这部小说呢。怪不得,我就说这部小说里面的安杰写的那么熟悉。姐夫,你不会是以我妈为原型写的吧?” 陶玉墨先是问了林朝阳一句,又把目光投向了母亲。 不仅是她,陶家其他人的目光也都汇聚到了陶母的身上。 陶母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既有几分羞恼,又略显扭捏,没好气的说道:“都这么看着我干嘛?” “那个……”林朝阳一出声,大家的眼神欻的一下又回到了他身上,“《父母爱情》这个小说,确实是参考了妈的一些经历。安杰的敢爱敢恨、德华的勤劳善良,包括安杰的姐姐安欣,这些都是妈给的灵感。” 高手! 林朝阳两句话说完,陶家人看向他的眼神都透露出一股高山仰止之感。 陶玉成认为,马屁拍到妹夫这个境界,技近乎道了! 陶玉墨急忙问道:“姐夫、姐夫,那里面有没有以我为原型的人物?” 她的话刚问完,陶玉书便抢白说:“凑什么热闹?” 被姐姐训了一句,陶玉墨不忿的嘟囔道:“狐假虎威!” “你……” 眼见姐妹俩要吵起来,陶父连忙出声:“好了,都多大的人了?” 他转而又问陶玉书:“朝阳创作产量这么高,是件好事。看起来你们俩买这个房子确实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欠着人家的钱总归是不那么放心。这样吧,差的钱先用家里的钱垫上,把钱给人家,等你们有钱了再还给家里。” 听着陶父的话,林朝阳立刻说道:“爸,我们哪能用家里的钱啊?” 他又看了陶玉书一眼,示意她也说两句。 陶玉书不情不愿的开口说道:“爸,朝阳的稿费收入应该够买房子了。无非是拖个一年半载而已,以后家具什么的,我们可以再晚点打。日子苦是苦了点,但我们还年轻……” 林朝阳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你还敢再敷衍一点吗? 这哪是拒绝要拒绝家里的帮助?每一句分明都是在张口要钱。 陶玉书的话大家其实都能听明白,不提陶父陶母的反应,陶玉成和陶玉墨并没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一来是他们兄妹三人平时虽然吵吵闹闹,但感情说到底还是不错的;二来,家里是借钱,不是给钱。以林朝阳现在的收入水平,半年一年之间还上这些钱不是什么难事。 陶父平静的看着女儿的表演,陶母却不乐意了。 “好了好了!卖什么惨?又没说不借你们,说这些话给谁听?真是个讨债鬼!”陶母没好气的说道。 她说完这话,又说道:“给你们拿三千块钱,够了吧?” 林朝阳脸色惊讶,没有想到丈母娘这么痛快。 被母亲训了两句,陶玉书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脸上绽放出笑容,“够了,谢谢妈!” 林朝阳拉了她一下,对陶母说道:“妈,真不用。买房子是我们俩的事,动家里的钱,我们怎么能过意得去?” “逞什么能?又不是不让你们还。” 陶母语气生硬,但任谁都能听出她的诚意。 这个时候陶父开口说道:“都是一家人,你妈说的对,这钱是给你们应急。” “爸,妈,感谢你们的好意,不过这一年多我和玉书没少给家里添麻烦。买房子再让家里帮忙,我们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林朝阳态度坚决,陶玉书见他如此表态,只好放下了心思,对父母说道:“爸妈,那就算了。” 见他们夫妻二人都如此说,陶母还想说什么,却被陶父拦住了。 “好吧。你们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强求。以后如果需要用钱,就和我们开口。” 林朝阳夫妻俩人点了点头。 谈完了钱的事,陶玉墨兴致勃勃的问起了林朝阳夫妻俩房子的具体情况,家里人也都有些好奇。 林朝阳便简单介绍了一下房子的情况,光听他嘴上说,大家也听不出房子有多好。 “过两天大家一起去看看。”林朝阳说道。 第130章 要两块给五块,你啥意思啊 第二天,林朝阳先带着陶玉书去取钱。 然后跟林福贵见面,杜峰做了个中间人,先立下字据,林朝阳把第一笔房款四千块钱交给了林福贵,再然后几人奔向房管所。 这年头房管所最多的业务是经租和调房,经租跟后世的房屋租赁差不多,就是房管所当个中间人,负责登记租赁双方的信息,唯一不同的是房管所会核实房主的租金收益。 调房则是属于这个时代人们改善住房条件最重要的手段。 这些年国内城市居民的住房条件一直很困难,人均两三平米的蜗居家庭比比皆是。 这个时候没有商品房的概念,只有少部分住房是私有的,绝大多数住房的产权都是国家的。 但许多人又有改善住房条件的迫切需求,那怎么办呢?于是就有了调房这个手段。 调房的具体操作就是想要调房的一方物色房源,与茫茫人海中具有同类需求的人们进行匹配。 假如有双方看对了眼,那就视双方房子的具体情况给予对方补偿或者是收取补偿,这个过程一般来说是以年为单位来计算的。 调房本来是个民间自发的行为,但到了六十年代,燕京人民调房的需求暴增,逼的燕京市没有办法,不得不在各区成立了专门的“换房站”,以满足居民们本区范围内和跨区换房的需求。 调房调的都是公家的房子,不涉及到房子的产权变更,所以手续并不复杂。 林朝阳他们要买的是私房,情况大不相同,房管所一年也经手不了多少手,尤其林福贵还是个华侨,房管所一看这种情况,不由得谨慎对待,跟林朝阳夫妻俩要了一堆的证明文件。 户口本、结婚证、工作证明、收入证明…… 你也不能说人家是为难你,都是公事公办。 最后又跑了两天时间,总算是办完了房屋登记手续,拿到了房屋所有权证。 从房管所出来,陶玉书激动的抱住了林朝阳。结婚两年,他们夫妻俩终于有属于自己的小家了。 高兴过后,夫妻俩又跟林福贵来到华侨公寓,林福贵向两人交代了一番家里情况,又领两人到物业做了个登记。 “好了,现在房子就是你们的了。”林福贵对林朝阳说道。 现在所有事情都处理完,华侨公寓的房子就算是正式出手了,林福贵看起来心情大好。 “剩下的钱按照约定,每半年付给你一次。”林朝阳最后说道。 “好。” 送走了林福贵,陶玉书忍不住又跑上楼好好欣赏起了她和林朝阳的小家。 等她高兴过后,两人又回到燕大,拉上了陶家一家人来参观新家。 有了新房子对于这个年代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一件大事,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 进了华侨公寓的院,陶玉成便说道:“这里的环境看起来比燕大还幽静不少。” 眼下刚开春,院里的草木之间披着点点嫩绿,显示出一派勃勃生机。最主要的是道路宽阔,绿化面积足够大,给人一种眼目开阔之感。 陶父陶母看着院内的环境也不由得点了点头,光看院内的环境和设施,华侨公寓确实有贵的道理。 燕东园和燕南园有别墅不假,但要说院内的环境,比起华侨公寓却还要差了一点。 “哇!” 一进门,陶玉墨便被宽敞明亮的客厅吸引住,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林朝阳他们这户的户型是120平方米,在没有公摊的年代,这120平方米可是实打实的使用面积。 客厅开间5米5,进深接近6米,如果算上与客厅相连的餐厅的话,进深达到了8米。 光是一个客厅的面积就有三十多平方米,在人均住房面积只有四点几平方米的这个年代,这样的住房条件可谓奢侈。 陶家一家人住在五十平方米的朗润湖公寓里,已经是这个年代相当不错的居住环境了,可跟华侨公寓一比,几乎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尽管此时已经是傍晚,但因为采光比较好,所以客厅内仍然还算亮堂。 陶玉墨激动的跑到客厅的阳台外,眼前一片开阔的视野。 她转回身,又往旁边的卧室跑去。 没过几秒钟,便听着她“哇哇”的叫个不停。 “姐,你们这也太奢侈了吧?两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陶玉墨激动万分的跑回来对姐姐喊着,然后她又要求道:“不行,我也想住在这里。你们给我留一间,给我留那个最小的就可以。” “美死你!” “姐~” 陶玉墨抱着姐姐的胳膊央求了起来,陶父看着两个女儿的嬉笑,脸上难掩笑容。 陶母的注意力则更多的放在了房子上,眼中闪着光华,显然是对这处房子十分满意。 “呀!连厕所都贴了瓷砖。” 赵丽同样兴致勃勃的拉着陶玉成在房子里参观,她发现厕所贴着瓷砖很是惊讶。 对于这个年代的绝大部分建筑来说,瓷砖是个很稀有的东西,更别说是在厕所贴瓷砖了。 林朝阳指着厕所里的花洒说道:“听原来的房主说是当年交房就有,这里的物业供应热水,厕所也是淋浴间。” “真好!”赵丽满眼羡慕。 陶玉成大咧咧的说道:“有热水那敢情好,以后就到你们家洗澡了。” 赵丽立马扯了他一下,“别胡说。” 林朝阳笑道:“这有什么关系?” “就是,还能省个澡票钱。”陶玉成得意的说道,他又问林朝阳:“朝阳,你们这热水不花钱吧?” “不花。一个月物业费八块,可不是白交的。” 陶玉成立马啧啧道:“一个月八块钱,给我我都住不起。” “你还知道?”赵丽揶揄了他一句。 “朝阳,我看你们这房子一点也不比园子里的别墅差。”陶玉成说道。 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这里哪能跟别墅比啊!” “不一样。园子里那些别墅最年轻的也都四十年了,设施跟你这个没法比。真不愧是给华侨盖的房子,这标准、这规格,可真不低啊!”陶玉成感叹道。 他说的没错,华侨公寓兴建于六十年代,建造标准哪怕是放到十几年后的今天,依旧是燕京最顶尖的存在。 陶家人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一大家子人在房子里转了半个多小时,最后得出一个评价:物有所值。 放眼如今的燕京,就是部长也不敢说比他们住的条件更好,林朝阳和陶玉书这一万块钱确实没白花。 夫妻俩住一百多平的大房子,奢侈是奢侈了点,可谁让人家有这个条件呢。 这半个多小时里,陶玉墨一直在磨姐姐陶玉书,到最后终于让陶玉书松了口,把北向那间靠着餐厅的小卧室给了她。 得到了姐姐的许可,陶玉墨都快高兴疯了。 虽然姐姐、姐夫搬走之后,朗润湖公寓那里她也有了单独的房间,可朗润湖公寓的环境哪里能跟华侨公寓相比? 光是一个随便洗热水澡的优势,就足够让她高兴的了。 当然了,她的这种行为也少不了被陶父陶母训斥一顿不知轻重。 “玉书和朝阳这个房子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怎么折腾,简单的收拾一下就能住。”回家的路上,赵丽说道。 华侨公寓是十几年的房子,但装修规格和装修质量没得说,只有风格略显老派。 家具配的也算齐全,客厅的沙发茶几,卧室的衣柜,该有的都有。 她又问陶玉书,“玉书,你们俩还要添置什么家具吗?” “我和朝阳打算把南边的那间卧室改成书房,想打一张大书桌和两面书架。”陶玉书说道。 陶母皱眉问:“那又得多花钱,家里那张书桌你们可以搬走。” 她的语气不好,但潜台词是希望林朝阳和陶玉书省着点花钱,毕竟房款还没交齐。 “妈,书桌搬走了我用什么?” 陶玉墨立刻表达不满,她马上就要成为姐姐、姐夫那间房的新主人,合法继承房子里的一切,母亲让姐姐把书桌拿走,那不是损害她的利益吗? 还没等陶母回答陶玉墨的问题,陶玉书便声讨起她来,“我还没走呢,就惦记上我的桌子了?你那间房子,没了!” 陶玉墨立马反应过来不能因小失大,连忙向姐姐赔礼道歉,表示如果姐姐愿意的话,她可以亲自把书桌给搬到新房子里来。 姐妹俩吵吵闹闹的话,自然当不得真。 陶母怕林朝阳夫妻俩人多花钱也是为了他们好,不过该花的钱不能省,有一个好的环境,对于林朝阳的创作也有帮助。 陶玉书跟母亲说了两句,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一年多的时间,当初那个穷小子已经一跃成为国内知名的作家,也有能力让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她对林朝阳也早没了以前的居高临下。 特别是在得知《父母爱情》这部小说是林朝阳写的之后,以前林朝阳接受校报采访的时候也夸过她,可那个时候陶母却觉得这是林朝阳在刻意这么表现,说些客套话拍她的马屁而已。 但这次《父母爱情》的情况却不一样,陶母能深切的感受到,如果不是真心的理解她的个性、经历和处境,自家这个女婿绝不会写出安杰和德华这样的人物来。 她甚至觉得,自家的三个儿女可能都没有这个女婿了解她了解的多。 一想到这里,陶母心中便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与自责来。 她愧疚于之前对林朝阳恶劣的态度,也自责于自身的臭脾气。 不过让她去跟林朝阳和声和气的道个歉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个家里,她还没给任何人道过歉呢! 房子买到了手,家里人也都看完了,接下来林朝阳和陶玉书便筹备要乔迁新居。 虽说房子不用怎么收拾,但小修小补是免不了的,两人计划等把房子都收拾立整之后再搬家,所以还得在陶家住些日子。 二月末,林朝阳迎来了图书馆系函授招生考试,有之前的提前准备,再加上又是业务相关,这种考试对于他和同事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难度。 过了两天,考试结果出来,图书馆近二十人被图书馆系录取,成为了燕大图书馆系的函授生。 开学第三天,林朝阳被谢道源叫进了办公室。 “我听老陶说,你和玉书买房子了?” “是,刚买的,在花园桥那边。” 谢道源点了点头,“学校现在职工住房紧张,你的兼职收入不菲,自己有能力解决住房问题也挺好。” 聊了两句房子,谢道源说到了今天找林朝阳来的正题。 “你来馆里也一年半了,大家普遍反应工作态度很积极,这回系里的函授班也上了,这两天馆里会给你办理转正手续。” 林朝阳起身说道:“谢谢馆长!” 谢道源摆摆手让他坐下,“不用谢我,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 他脸上笑容轻松,说道:“你在创作上的成绩有目共睹,馆里也想留住你这样的人才。” 林朝阳闻言也笑了笑。 晚上回到家中,林朝阳把他要转正的消息告诉了家里人。 陶玉成大呼小叫道:“这又是搬新家,又是转正,朝阳这回可真是双喜临门,今天得好好庆祝一下。” 他一转头,“妈,给我两块钱,我去买点菜!” 陶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掏出了一张五块的票子。 看着手里的票子,陶玉成莫名的感觉有点不是滋味。 以前他跟母亲要钱,挨白眼、挨骂都是常规流程,今天只被瞪了一眼就算了。 我要两块钱,你给我五块钱是啥意思? 啥意思啊? 第131章 全军阅读 1980年开春,林朝阳终于成为了燕大图书馆的正式员工,最大的好处便是工资由原来的每个月47块钱涨到了53块钱。 不过这些钱对于目前的林朝阳来说帮助不大,过年期间夫妻俩回了趟老家,花了一百多块钱,买房子第一笔房款给了林福贵四千块。 现在夫妻俩手里还剩一千二百块钱,看着是挺多的,可外面还有六千五百块钱的房款没还的。 这段时间收拾华侨公寓的房子,时不时的就得花个几块、几十块,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林朝阳现在就盼着《当代》那边的稿子赶紧过了,稿费赶快到手。这几天,他也在筹备下一部小说。 还没等到《当代》的消息来,他倒是收到了战士出版社编辑梁俊书寄来的《高山下的花环》的样书。 除了样书,梁俊书还给林朝阳写了一封信,告知他《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即将在几天之后登陆国内各个城市的新华书店,首印就是三十万册。 情况跟林朝阳推测的差不多,《高山下的花环》首印便是三十万册,看来出版社对于这部小说的销量信心确实很高。 他给梁俊书回了一封信,然后便放下了这件事。 不想过了两天,杜峰一脸喜气的来到陶家,进门便喊道:“我姐夫呢?我姐夫呢?” 家里人被他的声音吸引,这时林朝阳从房间里出来,“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嘿嘿!给你看个好东西!”杜峰有些激动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看看!” 林朝阳接过来一看,竟然是一份红投文件。 《关于组织部队阅读小说<高山下的花环>的通知》: 著名作家许灵均同志创作的中篇小说《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后,在军内外引起了强烈反响。 这部作品通过表现对越zwf击战的斗争生活,成功地塑造了我军在新时期涌现出的社会主义新人形象,是一部优秀的军事题材文学作品,也是对部队进行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共产主义教育的生动教材。 望各单位认真组织部队干部战士阅读、评论这部作品,更好地发挥这部作品的教育作用,进一步提高广大干部战士的爱国主义和共产主义觉悟,为促进现代化、正规化革命军队建设服务。 在林朝阳看文件的时候,陶玉成和陶玉墨兄妹俩好奇的凑了过来,看完文件上的内容,兄妹俩顿时震惊不已。 “这是红投文件?”陶玉墨惊讶道。 陶玉成急切道:“红投文件不重要,重要的是落款。” 他问杜峰:“这真是总zz部发的文件?” 杜峰大呼小叫道:“我老寿星吃砒霜——嫌命长了?敢拿假的来跟你们开玩笑?” 他从林朝阳手中拿过文件,得瑟的向陶家人挨个展示。 “总zz部文化部亲自发的通知,如假包换!” 陶玉墨问道:“小哥,这什么意思?是要让全军学习吗?” 杜峰哈哈笑着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不过小说不是文件精神、也不是模范人物,所以说是号召阅读。” 陶玉成惊叹道:“我滴个乖乖!朝阳这小说本来就够火的了,这是要再添一把柴啊!” “没办法,谁让我姐夫这小说写的好呢?” 杜峰此时化身第一“林吹”,他见陶母眼神落在文件上,想看又怕表现的太热切,便把文件递了过去,摇头摆脑道:“姑,你看看!这可是号召全军阅读。” 陶母顺势接过了文件,装作漫不经心的看了看,“全军阅读,也算个荣誉。” “当然是荣誉了,而且还是顶天的荣誉。”杜峰语气夸张的说道,“反正建国这么多年,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 “那朝阳岂不是开了先例?”陶玉成大笑着说道。 “肯定的啊!” 两人一唱一和,让陶家的气氛热闹了起来,大家高高兴兴的传看着文件。 过了好半天,杜峰才把文件收起来,叮嘱道:“这是因为是姐夫的小说,我爸才破例让我把文件拿来给你们看看,你们别外传。” 说完之后,他自觉今天报喜有功,对陶母说道:“姑,晚上给我多做几个菜。” “妈,拿钱,我去买菜!” 陶母给了钱,陶玉成去买菜,陶玉墨问道:“小哥,姐夫这小说都号召全军阅读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全军阅读,这是多大的荣誉,还要什么奖励?”杜峰理所应当的说道。 “啊?光口头荣誉啊?”陶玉墨有些失望。 杜峰的表情有些尴尬,“那个……大家都阅读,我姐夫这部小说销量肯定差不了的,基层战士们保不齐得人手一份。” 陶玉墨眼珠子一转,问林朝阳:“姐夫,你们现在是有印数稿酬吧?” “嗯,万册2%。”林朝阳点点头。 “那要是卖个一百万册,就能多拿两倍稿费。” 杜峰摇了摇手指头,“不止,肯定不止一百万册,我敢跟你打赌!” 陶玉墨白了他一眼,“你当我傻是不是?部队两三百万人呢!” “嘿嘿,还真不傻。” 兄妹俩笑闹着,陶玉书也在跟林朝阳嘀咕,如果《高山下的花环》真能卖个一两百万册,那他们夫妻俩买房的窟窿岂不是一下子就能补上了? 陶玉书想想都觉得有些不真实,靠着一部小说的印数稿酬就能把剩下的那几千块钱还上? 这个意外之喜,让她心头的压力一下子松了不少。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正在上班,见到了祝昌盛。 过年前林朝阳把他新写的那部长篇小说交给了《当代》,一晃已经快一个月时间了。 祝昌盛一见林朝阳,便赞叹道:“朝阳,你这部小说写的可真是好啊!” 林朝阳现在对包括祝昌盛在内的《当代》这帮编辑抱有极大的警惕心。 这帮老家伙,嘴甜的跟前朝的宦官一样,他真怕自己哪天又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儿。 “好在哪儿啊?”林朝阳不客气的问道。 祝昌盛没想到林朝阳会这么问,他犹豫了一下,面露沉吟。 “你这部小说是典型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在你细腻的笔触下故事如同一首流淌在夏日热浪中的散文诗。 让人的思绪有种随风飘荡的恣意徜徉,有一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但同时又有一种深深的情感共振,这是我看完小说的总体感受。” 祝昌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说道:“如果细致的说呢,我感觉你这部小说的文字很像柔软的海绵,饱含着情感的水分,让人有一种被紧紧包裹在浓郁的情感氛围中的感受。” “我不知道你之前写过多少意识流小说,但我觉得你在意识流文学的创作上是有着十分独到的天赋的。 你的文字总有一种类似于显微镜的能力,细致入微地揭示人物内心世界的微妙变化,这种感觉与我以前看《牧马人》和《小鞋子》时的感觉很像。 你作为创作者,能够精准的捕捉到小说中人物的每一次情感变化和内心波澜,这种对于人物心理状态的精准刻画远超我认识的绝大多数当代作家。 这就使得读者在阅读你的小说时,能够跟随人物的思维跳跃,体验他们情绪的起承转合,仿佛置身于人物的意识深处,共情他们的喜怒哀乐。 还有文字的诗意构筑……” 林朝阳还以为祝昌盛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他片刻之间便能组织起语言来,滔滔不绝的叙述起小说的有点和他看完之后的感受,更难得的是言之有物,眼光精准。 人家虽然拍马屁,但拍的确实在点儿上。 “好了好了,你再夸我就不好意思了。” 祝昌盛被林朝阳打断,他笑着说道:“小说写的确实好啊!更难得的是,这是国内难得一见的意识流作品,你这部小说应该是国内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意识流小说,可以说是开创了先河。” 林朝阳摆了摆手,“哪有那么夸张,国外都写了半个世纪了,我们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改革开放后的这几年,国人逐渐学会了睁眼看世界,尤其是在文化界,这样的风气更重。 本来睁眼看世界是一件好事,但很多人在这个过程中难免矫枉过正,对于外国,特别是西方国家推崇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变得盲目和妄自菲薄。 在林朝阳身上,祝昌盛没有看到丝毫这种东西,他虽然写意识流,但似乎只把他当成了一种平常的文学风格,一种可以拿来就用的工具。 他思考着林朝阳会有这种表现的原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落到了“自信”二字上。 只有真正发自内心的自信,对自身文学功底的自信,对于民族文化的自信,才会以平等而谦和的姿态去接触和容纳那些舶来的东西,才会拥有这种清醒的认知和态度。 聊了几句,祝昌盛告诉了林朝阳他的小说已经通过了《当代》的审稿,将会以头条的形式发表在今年第二期《当代》上,也就是四月份那一期上,这就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稿费……” “千字十块!” 李曙光早就告诉祝昌盛了,林朝阳这人对稿费看的比较重。 小说的质量没得说,而且是国内少见的意识流文学。意识流文学的概念虽然传入国内比较早,但发展却不理想,至今也没有诞生什么有影响力的作品。 而在大众层面,读者们对于这个类型的文学作品了解的就更少了。从去年年末开始,《外国文艺》才开始有组织、有计划的向广大读者介绍这个文学流派。 林朝阳的这部小说经过《当代》的编辑们和总编辑卫君怡三审,大家普遍认为这是一部即便放在国外意识流文学当中也不可多得的精品之作。 小说发表之后,一定会为国内的意识流文学的发展带来新的契机和一大批读者。 因此,《当代》在稿酬标准上没有过多的纠结,直接便给林朝阳开出了顶格的标准。 听了祝昌盛口中曝出的稿酬标准,林朝阳喜笑颜开。 第132章 又成反思文学了 “哎呀!我就说《当代》不愧是名刊种子,编辑同志们都有一双火眼金睛,眼光独到。 你说也是巧了,我那部小说刚写完,老李就来找我,这小说真就是给你们杂志准备的。” “哈哈,说的没错!”祝昌盛爽朗的笑道。 晚上回到家,林朝阳告诉陶玉书:“我那小说被《当代》录用了,会发表在今年的第二期上,稿费千字十块。” “千字十块?”陶玉书大眼睛卡吧了两下,“那就是两千块钱的稿费?” “没错!” 陶玉书一下子抱住了他,“我们这回真不用为房款发愁了!” 《高山下的花环》可预见的销量肯定是爆炸性的,印数稿酬不会少,再加上这部长篇小说的稿费,他们今年不仅可以把房款还清,说不定还可以攒上一笔钱。 “高兴吧?”林朝阳问。 陶玉书点了点头,满脸笑容。 又过了两天,沙滩北街2号。 这里原本是《红旗》杂志社,1978年文联组织恢复,因为原本的办公楼被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占据,找不到办公地点,所以只能在沙滩北街2号的大院里搭建了几排木板房,作为文联的临时办公用房。 文协是文联的团体成员,所以办公地点也在这里。 今年文协将《人民文学》的出版权从人文社手中收回,交给了自家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顺理成章的,《人民文学》编辑部也被安排到了这里办公。 相比在人文社时的办公条件,《人民文学》编辑部如今的办公条件无疑要比以前艰苦了很多。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是去年由文协主办,《人民文学》承办,之前因为《人民文学》还没跟人文社分家,所以名义上人文社也是奖项的主办方。 只是今年《人民文学》被文协收回到作家出版社旗下,主办方也就没有人文社的事了。 去年是奖项首次评奖,作为中国文学界第一个全国性质的文学奖项,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在国内文学界引起的反响是轰动性的。 刘昕武的《班主任》、莫伸的《窗口》、李拓的《愿你听到这支歌》、卢欣华的《伤痕》、张承之的《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贾平娃的《满月儿》…… 这次评奖让一大批中青年作家因此而成名,今年是奖项第二年评选,有了去年所造成的影响力,文学界和大众对于奖项的关注度自然不言而喻。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由《人民文学》承办,编辑部自去年10月便已经启动了奖项的评选活动。 评选启事公布后迅速得到四面八方的热烈反响,声势比第一届还要浩大。 截至今年2月10日统计,《人民文学》编辑部一共收到了257885张“评选意见表”,推荐小说2000篇,较之去年的评奖数据又有了大幅提升,充分说明了读者们对于评奖活动的参与热情,可谓盛况空前。 这几个月时间里,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评选一直都是《人民文学》编辑部工作的重中之重。 按照评奖程序规定,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将会由读者通过《人民文学》的评选意见表推荐作品入围,然后再由专家在群众推荐的基础上进行评议。 第一届评选委员会由25位著名作家、评论家组成,其中包括了茅盾、巴金、刘白羽、冯穆、沙汀、颜文景、陈荒煤、张天翼、周立波等国内文学界响当当的人物。 这一届有老评委退出,也有新评委加入,如丁灵、王濛等。 今天,《人民文学》编辑部归纳汇总了评委们的意见,这也意味着,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结果已经基本出炉。 之所以是“基本”,是因为这份结果最后还要经送评委斟酌修订,到3月16日最后确定当选篇目。 “不出所料,《牧马人》遥遥领先,得票25910张,评委会里也是呼声最高的。”王扶看着名单感叹道。 崔道义笑着说道:“正常,《牧马人》算是伤痕文学的巅峰之作。去年《伤痕》和《班主任》都成功入选,它没有理由不行。 而且这部小说的完成度和艺术性也是独树一帜的,不仅有对嗡嗡嗡的控诉和批判,更有反思和人文关怀的色彩。 就是可惜姜子隆的那篇《乔厂长上任记》,只能屈居第二了。” 王扶说道:“诶,我听说,最近不是有人把《牧马人》归到反思文学里面去了吗?” 她的话说完,编辑部内传出哄笑声。 这哄笑,自然是有典故的。 自去年一整年,文学界的风气受政治因素影响逐渐趋于保守。 然后就在上个月,胡总走上高位,原本凛冽的气氛顿时又春暖花开起来,这种风气也很快反映到了文学界。 经过这种变化,文学界原本泛滥的伤痕文学潮流逐渐出现了转向。 早前林朝阳在《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一文中所提出的“反思文学”被一些人堂而皇之又抬了出来。 但这次跟之前的情况不同,之前林朝阳是因为这篇文章被文学界一大批人痛骂,而这回,他的文章却被许多人奉为了圭臬。 反思文学的风正逐渐兴起,作为最早在公开媒体上提出这个概念的人,林朝阳的《牧马人》也顺理成章的被许多人归到了反思文学的队列中来。 另外还包括茹志鹃的《剪辑错了的故事》、张一弓的《犯人李铜钟》、方志的《内奸》等一批作品。 前后不到一年时间,因为一篇文章,林朝阳刚挨完骂又开始受捧,这事既充满了现实主义的反讽意味,又充满了魔幻主义的荒诞不经,让每一个熟知事情来龙去脉的人都忍不住发笑。 “不过要说《牧马人》是反思文学也没什么问题,这篇小说的反思精神超越了单纯的宣泄和控诉,即便是放在反思文学当中也当得起是一面旗帜。”崔道义赞许道。 这两年伤痕文学蔚然成风,以揭露和批判嗡嗡嗡期间的社会悲剧和个人苦难为主要内容,其社会意义和文学价值自然不可否认。 相比伤痕文学更加情绪化的宣泄,反思文学的思想性和哲理色彩要更浓厚一些,对于社会体制、文化传统和人性弱点也不单纯的止于报复性的批判,而是具有更加理性的剖析和反思。 这两者很难说孰优孰劣,但两者的流行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带了几分新旧交替的色彩。 林朝阳以《牧马人》一篇小说横跨两种文学思潮,在文学界许多有识之士看来,颇有几分传奇性。 当然了,这种变化可能连作者本人都没有关注到。 只不过文坛总有一些好事者,再加上大部分人都有吃瓜心理,才让这种讨论有了市场。 “光凭着这份见识,朝阳就比如今文坛的绝大多数人高出了一个层次。”崔道义感叹着说道。 王扶点了点头,“确实有见识,最主要的是有胆识,敢于表达态度。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她又说道:“昨天我听荣大吹说,他们拿到了林朝阳新写的小说,还是长篇。” 王扶口中的荣大吹,是《当代》的编辑荣世辉,人文社的资深编辑。因为热爱吹牛,才得了这么一个雅号。 “啊!”崔道义惊讶的出了声,“长篇?这才几个月?” “我当时也纳闷,据说是不到一个月时间写出来的。” 崔道义再次惊讶,“不到一个月?抄也没那么快吧?荣大吹的话听听就好了。” 可他一想到林朝阳写出了新小说,自己却不知道,还被《当代》给截胡了,心里就一阵难受。 “太快了,这也太快了!”崔道义自己嘀咕了好一会儿,又问王扶,“知道小说写的什么吗?” “不知道,荣大吹就说是意识流文学。” “意识流?他怎么写起这个了,这个流派国内可没人写吧?”崔道义感觉自己今天不停的在惊讶。 “谁知道呢?年轻人接收知识的速度快,总是有些新奇想法。” 崔道义跟王扶聊着天,长吁短叹,满心遗憾。 数日后,章德宁一脸喜色的跑到燕大图书馆。 “朝阳,你的《牧马人》得奖了!” “什么奖?”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啊,《人民文学》办的那个奖啊!” 章德宁的话没有出乎林朝阳的意料,她这个时间点来报喜,只能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评奖。 “你怎么不高兴?”章德宁见林朝阳脸色平淡,忍不住问道。 “没不高兴啊,挺高兴的。”林朝阳说道。 得奖他确实挺高兴的,不过因为之前就预料到《牧马人》大概率会得奖,所以那种初听得奖的喜悦和兴奋大打折扣。 表现在脸上就多少显得有些波澜不惊,看在章德宁眼中,觉得林朝阳这是在故作矜持。 “你现在佳作频出,以后恐怕要拿奖拿到手软呦!” “奖项哪有那么好拿。” 《牧马人》是发表在《燕京文艺》上的,评奖结果刚刚出炉,自然得由章德宁这个责任编辑来通知林朝阳。 “光说得奖,有奖金、奖品没?”林朝阳问。 “我就猜到你得问。”章德宁自诩已经摸透了林朝阳的脾气和喜好。 “获得一等奖的作品如果没有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过,《人民文学》会予以转载,后续人民文学出版社会给获奖作品结集出单行本。 还有就是请获奖作者们到燕京来开会,每个发给纪念性奖状……” 章德宁提到《人民日报》转载作品和结集出版对林朝阳来说是个好消息,他可以连着收获两笔稿费,不过纪念性奖状这种就没意义了。 “挑点重点的说。”他提醒道。 章德宁白了他一眼,知道他所谓的“重点”是指跟物质相关的奖励。 “获奖作品按照一、二、三等奖,分别给予一百元、八十元、六十元的奖金或书籍。” 章德宁说完这一句就没了动静,林朝阳等了半天,问道:“完了?” “完了。” “好歹也是全国性评奖,就这么点儿奖金?” 章德宁说道:“那不是还有稿费吗?” “稿费是稿费,奖金是奖金,怎么说也是全国性评奖。” 林朝阳摇着头,脸上满是失望。 章德宁满脸嫌弃的看着他,决定岔开话题,“最近写新作品没?” “写了。”林朝阳痛快道。 章德宁顿时喜上眉梢,问道:“稿子呢?给我看看!” “给《当代》了!” 一道晴天霹雳劈下来,章德宁脸上的笑容凝固在那里。 “给《当代》了?怎么又给《当代》了?” 上回《高山下的花环》给《人民文学》就不说了,这回有了新小说怎么能给《当代》呢? 还没等她兴师问罪,林朝阳便说道:“人家稿费给的高啊,千字十块!” 林朝阳说话的时候还朝章德宁比了个手势,强调这个稿酬标准的重要性。 “千字十块,我们又不是不给你!”章德宁瞪着眼睛说道。 “上回你们就没给。” 章德宁有种要吐血的冲动,“上回给你涨到九块,这回不就十块了吗?总得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人家《当代》就没有循序渐进的过程,《收获》也没有。”林朝阳理直气壮的说道。 第133章 降维打击 为了加强自己的说服力,林朝阳一不小心说秃噜了嘴,章德宁立刻又察觉到了不对。 “你还给《收获》供稿了?” “这个……”林朝阳犹豫了一下,说道:“都是之前的事了,小说都发表了。” “哪篇?我怎么没看过?”章德宁急切的追问道。 “没用‘许灵均’这个笔名,用的是‘王庆来’。” 王庆来? 章德宁脑海里迅速的闪过她看过的那些杂志和小说,她的脸上带着几分震惊,语气颤抖。 “《秋菊打官司》?” “《父母爱情》?” 林朝阳意外,“厉害!发在《沪上文艺》的那篇你也看了?” 章德宁怒气冲冲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她质问道:“今年我们给的稿费不如人家高,我认了。《秋菊打官司》你怎么也不给我们?你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 “朋友当然是朋友。”林朝阳慢悠悠的说道。 他的表态让章德宁心里舒服了那么一点,可她还是感到难受,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林朝阳这么多稿子。 《高山下的花环》《秋菊打官司》《父母爱情》,还有那部给了《当代》的小说。 章德宁如祥林嫂一般重复的念叨着:“你也太不够朋友了!” 林朝阳摇着头,“朋友归朋友,不能为了朋友,连稿费都不要了!”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林朝阳,想找出几句话来反驳他,可想了半天,却意兴阑珊。 说到底,就是钱不到位。 “不就是稿费嘛!” 她不甘的说了一句,语气颇有些“这不过是半个屁”的自我安慰和无能为力。 聊了一会儿,章德宁带着满心的郁闷和惆怅离去。 又一个周一,中文系有阴法鲁讲中国古代文化史常识,林朝阳又跑去蹭了节课。 77级中文系情况特殊,是78年2月份入的学,现在是第三个学年的第一学期。 进入大三,很多人都变成了老油子,缺课现象也越来越多,阴法鲁的课来的人倒是很多,基本都是冲着他的大名来的。 有些人听课听到一半便有些昏昏欲睡,中文系的学生人均文青,但却不是人均历史迷。 林朝阳倒是听得饶有兴致,他读中国古典文学著作,半懂不懂的地方有很多,归根结底是因为对于古代文化和历史了解不深。 虽然平时总会跟吴祖缃请教,但都是管中窥豹,没什么系统性,阴法鲁的常识课正好可以弥补他这方面的不足。 蹭完了课,林朝阳正要回图书馆,碰上了刚在隔壁给79级中文系上完课的洪子成。 “子成兄!” 林朝阳与洪子成打了个招呼,两人边走边聊。 洪子成问道:“我听说你买了处房子?” “是。”林朝阳如实道。 洪子成的神色艳羡,“真羡慕你们写小说的稿费。” “你写评论稿费也不少拿。” “一年也发不了两篇,跟你比差远了。”洪子成摇摇头。 洪子成人到中年,是燕大中文系的中坚力量,收入在如今的社会上也算是不菲,但其实处境很尴尬。 他们这些中年讲师、副教授没有教授们的学术地位和积累,待遇自然也差了不少,都集中住在学生宿舍东边的筒子楼里。 这个条件如果对于青年讲师来说还算不错,小两口或者是家里孩子小的,一家人挤在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也还算凑合,毕竟现在大家都这样。 可到了洪子成这个岁数,家里孩子多、岁数也大了,情况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想换个房子难上加难,只能靠等。想买房子,收入又差了点。即便收入够了,可谁又能轻易舍得学校免费住的房子呢? 就好像拉磨的毛驴眼前给挂了根胡萝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林朝阳也是燕大的教职工,可说买房就买房,这绝不仅是因为收入高的原因。 这年头大学里两口子双职工的情况比比皆是,很多人家的收入并不低,可很多人就是转变不过来“等”“靠”“要”这个观念。 这种观念当然不能说存在问题,因为现在的社会环境就是如此,只能说人都有局限性,哪怕是高知也是如此。 反观林朝阳,他从来没有过依靠学校的想法,事情反而变得简单了起来。 有钱了就买房子,行事透着一股潇洒和不拘一格。 当然了,花钱就是另一方面的事了。 洪子成之前只听说林朝阳买了房子,并不知道房子买在了哪里。 两人聊了几句房子的事,他问房子买在了哪里,林朝阳说是华侨公寓,洪子成顿时一脸惊讶:“那里都是卖给华侨的吧?都说贵的要命!” “没那么夸张,正好遇上有个华侨着急卖房子。” 洪子成摇了摇头,再次感叹道:“也就是你小说发得多,才觉得不夸张。” 林朝阳笑了笑,洪子成又说道:“等搬家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去温个锅。” “好。” 等回到图书馆,林朝阳接到了一封挂号信,是《沪上文艺》编辑部给他寄来的。 原来是他前年年末发表在《沪上文艺》的那篇《秋菊打官司》也入选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获得了个二等奖。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授奖仪式将在3月26日举行,林朝阳的通讯地址就在燕京,编辑部来信是通知他提前联系燕京《人民文学》编辑部,并且还随信附上了证明信。 之前得知《牧马人》获奖的消息林朝阳表现的波澜不惊,主要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预期,但《秋菊打官司》的获奖着实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篇小说自发表之后反响不错,但要说影响力并不算有多高,能获奖倒真有点意外之喜的感觉了。 一想到又能拿到两份稿费和奖金,林朝阳心中高兴起来。 数日后,这天早上陶玉书早早就起来了,把林朝阳那套藏青色的中山装找了出来,特意用熨斗熨了两遍。 林朝阳穿上后那叫一个挺括,人都精神了几分。 “姐夫,真帅!”陶玉墨朝林朝阳比大拇指,送了一记马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身边的年轻人开始学会了用“帅”这个字来形容男人的长相,据说香江、湾岛那边都这么说。 “姑父真帅!” 陶希文也跟着凑热闹,惹得大人们哈哈大笑。 今天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的日子,陶玉书把林朝阳好一顿捯饬,他才在陶家人殷切的目光中出了家门。 林朝阳骑着自行车一路向燕京的中心而去,住在燕大就这一点不好,要进次城太费时间了。 早上八点多,他拿着工作证、介绍信和证明信终于进入了中南的海人民的会堂。 进了会场,林朝阳便看到崔道义在向他招手。 “捯饬的可真精神!”一见面,崔道义便调侃道。 林朝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领奖嘛!” 他又朝周围看了看,这会儿会场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今天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授奖仪式,举办地点又在人民的会堂,场面可谓隆重,嘉宾阵容更是重量级。 除了有评委会二十多位国内文学界德高望重的前辈会出席,还有众多文化官员、知名作家、刊物主编、资深编辑、评论家和记者出席。 这会儿距离授奖仪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会场里已经坐了一百多号人。 其中有不少人还在与熟人热聊,会场内一片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 “等会儿授奖,大家少不了要大吃一惊!” 崔道义打趣着说道,语气里透着一股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昨天林朝阳刚去了《人民文学》编辑部,他是《牧马人》作者,马上就要颁奖了,到编辑部去报个到也很正常,崔道义等人见到他也不意外。 然后林朝阳又拿出了《沪上文艺》寄给的他的那封信,说明了情况,顿时震惊了编辑部内一众人。 《牧马人》和《秋菊打官司》都是林朝阳写的? 许灵均和王庆来都是他林朝阳? 巨大的冲击让众人陷入一阵失语状态,争相询问林朝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最后甚至惊动了总编章光年。 当作家的,有两个笔名不稀奇。不提民国时期那些动辄几十个笔名的名家,现如今也有不少人喜欢给自己多搞几个笔名。 但稀奇的是林朝阳以两个笔名所写的作品竟然都入围了这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谁敢说这不是文学天赋异禀的表现? 崔道义想着他们编辑部众人昨天大吃一惊的场面,心中忍不住期待起了今天会场里这些人得知这个信息的反应。 林朝阳跟崔道义聊了几句,便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的座位在第四排,身边全都是本届的获奖作家。 林朝阳在里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他后世认识的。他的眼神扫过一张脸,这张脸不光后世认识,现在也认识。 刘昕武也看到了林朝阳,他窜了两个座位,坐到林朝阳身边来。 两人有段日子没见了,刘昕武热络的跟林朝阳聊了一会儿,又给林朝阳介绍了几个获奖的作家。 《谁生活得更美好》的张洁、《话说陶然亭》的邓友枚、《雕花烟斗》的冯骥才、《乔厂长上任记》的姜子隆…… 这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获奖作品达到了27部之多,获奖的作者也涵盖了老中青三代作家。 老同志的有茹志娟、王濛、高晓声等人,年富力强的有姜子隆、母国政、程忠实、张洁、刘昕武等人,青年作者也有陈世旭、艾克拜尔·米吉提、林朝阳等人。 林朝阳在二十多个获奖作家当中,是年纪最小的,但若说在在文学创作上的成绩,却碾压了在场不少人。 刘昕武成名早,认识的人也多,把林朝阳介绍给获奖作家们,大家都惊叹于林朝阳的年龄。 在场的获奖作家里,哪怕是年纪较小的艾克拜尔·米吉提和母国政等人也都是二十六七岁了。 而且这些人大多是只有一部作品傍身,作品影响力也不够大。 林朝阳今年才二十一周岁,就写出了《牧马人》《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这几部在全国范围内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品,对比起身边的这些青年作家来说,实在是有点降维打击的感觉。 第134章 小林要去文讲所吗?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快到九点半的时候,授奖仪式即将开始,评委会的几位主任、副主任和文协领导走上了主席台。 这一届评委会主任是茅盾,副主任有三位,分别是周扬、巴金和刘白羽,文协的还有章光年等人。 几人上台后,先是由茅盾先生进行了讲话,老人家现在是文协统领,又是本届评委会主任,由他开场讲话名正言顺。 “我作为评奖委员会主任,工作做得很少。我声明一下,我因为眼睛不好,只看了少量作品,大部分工作是其他同志们做的,我只听过许多汇报。 对于这次评奖,我觉得很好。得奖的27位同志中,有老年的,中年的,而绝大部分是年轻人,是嗡嗡嗡以后开始写作的,是新生力量,是我们文学事业将来的接班人。 他们在文艺上跨上了长征的第一步。我相信,在这些人中间,会产生未来的鲁迅……” 茅盾讲到这里,一旁的章光年插了句话:“也产生未来的茅盾。” 会场内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声,本来严肃的气氛因着他的玩笑话变得轻松活跃起来。 鲁郭茅巴老曹,建国这么多年,无论是鲁迅还是茅盾,他们在现当代文学的地位早已确立。 茅盾丝毫不介意他的插话,笑着继续讲完了话,然后又是周扬、章光年等人讲话。 讲话结束后便是授奖时间,台上唱名,底下的作家们依次上台,从茅盾、巴金等几位颁奖嘉宾手中接过获奖奖状和纪念品,然后拍照留念。 评奖虽然分一二三等奖,但授奖的时候却是大家一起上台。 林朝阳跟着获奖作家们一起上了台,站在中间的位置,他的《牧马人》是今年评奖读者得票率和专家呼声最高的作品,所以是由茅盾第一个为他颁奖,然后才由后面的嘉宾为其他人颁奖。 大家都在忙着颁奖,丁灵手里拿着奖状在台上找了两圈,没有找到目标,询问道:“王庆来同志来了没有?” 队伍另一头刚给人颁完奖的章光年立马跑了过来,拉着丁灵走到林朝阳面前,“给他就行。” 丁灵有些发愣,“代领啊?” 章光年哈哈笑道:“代领什么?人家就是作者!” 闻言,丁灵顿时满脸惊讶。 周围人听到章光年的话也齐刷刷的看了过来,他们的眼神先是在丁灵手中的奖状上停留了两秒,上面确确实实写的是获奖作家“王庆来”的名字。 王庆来就是林朝阳? 然后大家的目光又放在了林朝阳手中的那张奖状上。 许灵均、王庆来都是林朝阳? 这是什么情况? 这个突发情况让台上众人都陷入了震惊,主席台下的嘉宾们听不清楚刚才章光年所说的话,只看到众人集体向林朝阳行注目礼,满脸皆是震惊之色,这样怪异的情况立刻引发了大家的关注和讨论声。 台上众人在看热闹,台下嗡嗡声不断,一下子让会场内原本和谐顺利的局面变得乱糟糟的。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组织工作都是由《人民文学》编辑部来负责的,章光年见现场有些混乱,便上前弯腰握住了话筒。 “喂喂喂!大家都安静一下,保持一下会场纪律。” 章光年的控场让会场内的秩序暂时恢复,台上的颁奖活动继续。 众人领完了奖便是合照时间,等照完了相,林朝阳却被章光年留在了台上。 “刚才台上发生了点小插曲,大家想必都很好奇。 我在大家说明一下,大家看到朝阳同志拿了两份奖状对不对? 一份是《牧马人》的获奖奖状,一份是《秋菊打官司》的获奖奖状。 是因为这两篇作品都是朝阳同志创作的,‘许灵均’和‘王庆来’都是朝阳同志的笔名。” 章光年的话音刚落,会场内轰然作响,数百名嘉宾无不惊诧当场。 作家有两个笔名不稀奇,可在一次评奖中两个笔名、两篇作品都得奖了,而且还是全国性奖项,这样的事迹太过传奇,任谁听了都会感到震惊。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可是新中国第一次全国性的文学评奖活动,主办单位是文协、《人民文学》这样的权威机构,评委会有茅盾、巴金等文坛泰斗。 哪怕是获奖群体里,也有茹志娟、邓友枚、王濛、高晓声这样的名家。 寻常人能跻身奖项已然是难能可贵之事,几乎可以肯定日后必定会在中国文坛拥有一席之地。 可谁又能想得到,在如此权威和盛大的奖项里竟然能有人独中两元! 会场内数百道目光聚集在林朝阳身上,让他感到连空气都有些灼热。 “下面就请朝阳同志发表一下感言!” 章光年说着,将话筒交给了林朝阳。 按照去年的惯例,评奖第一名的作家有发言的机会,去年发言的是刘昕武。 《牧马人》是今年评奖的第一名,这个机会自然就落到了林朝阳的身上。 会场内的众人刚刚才被林朝阳一人独得两奖的消息洗礼过,这个时候林朝阳要发言,自然是让众人充满了好奇。 之前去《人民文学》编辑部的时候,林朝阳便被告知了要在授奖仪式上讲话的事,所以是有准备的。 他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的人头,拿出打工人讲解ppt的状态,台下的人头立刻就变成了一个个蒜头。 “感谢所有读者和评委会对于我个人和作品的肯定。 刚才几位先生回顾了过去多年以来我国文学界所面对的艰难困苦和发展历程,跟几位相比,我还是个小学生,就斗胆站在七十年代的最后一年展望八十年代吧。 我想象中的八十年代,应该是一个充满变革和理想的年代,是一个思想激荡、文化勃发的年代。 在最近几年当中,因为过去的压抑让人民群众对于文学产生了极大的需求和偏好,我想这种潮流在八十年代仍会持续。 这对于我们文学界来说是幸事,但同时也是需要我们慎重对待的。 文学犹如一面镜子,映照的不仅是人民在历史转折中的坚韧与勇气,也映照着我们文学工作者在社会发展中的担当与探索。 我始终坚信,文学最重要的价值是在于镜鉴。批判与赞美、揭露与歌颂,这些都不足以概括文学的价值。 文学的边界应该是广阔无垠的,人民群众的喜爱才是它生根发芽的基础,人民群众也从文学当中汲取力量。 我们文学工作者要有一个决心,那就是文学要给人民以力量!” 林朝阳的发言简短,却字字斟酌,铿锵有力。 他刚讲完话,台下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如果说刚刚茅盾、周扬等人的讲话还带了些官方色彩,那么林朝阳的讲话则充满了个人色彩。 特别是结尾那一句“文学要给人民以力量”,可谓是振聋发聩,让在场不少人听完之后都有些激动。 讲完了话,林朝阳的任务也完成了,他捧着两份奖状和纪念品走下了主席台。 主席台距离坐席不到二十米,全场人的目光都紧随着他的身影。 今天的授奖仪式上,没有人比他更出风头了,哪怕是那些文坛泰斗也不行。 他刚一落座,刘昕武便语气夸张的说道:“朝阳,你瞒我瞒的好苦啊!” 林朝阳笑着与他交流了两句,周围人的目光全都放在了林朝阳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牧马人》是本届评奖得票率、专家评委的认可度最高,林朝阳这个获奖者本身就已经备受瞩目了。 到了颁奖时,林朝阳两个笔名、两篇作品同时获得荣誉,他俨然已经今天授奖仪式上最闪亮的那颗明星。 颁奖结束,今天的授奖仪式也接近尾声。 散场之时,章光年拉住了林朝阳,将一位戴着眼镜、年近六旬的老同志介绍给了他。 “这位是谢靳导演!” 今天授奖仪式文艺界来了几百号人,有电影导演并不奇怪。 国内的电影行业与文学界一直过从甚密,许多经典电影作品也都是通过小说改编而来的。 在章光年的介绍下,林朝阳与谢晋寒暄了几句。 因为下午还有座谈会,两人没有多聊,谢晋只说了找个机会要拜访一下。 下午的座谈会,其实更像是一场见面会。 跟上午数百人的大场面不同,下午的座谈会基本是以评委会和获奖作家为主,座谈会的话题主要是围绕着评奖过程以及获奖作品。 在谈到把《牧马人》作为今年评奖首篇作品时,几位评委发表了意见。 “我个人是认为《乔厂长上任记》应该选为首篇,它比《牧马人》有个显著的好处是社会效果和干预生活的能力,有文学创作应该有的战斗力。 不过在群众呼声上,《牧马人》确实要更高。” 《乔厂长上任记》自去年七月发表之后,受到了读者群体和文学界的广泛欢迎和热烈讨论。 更是创造了“改革文学”这一门类,影响力很大,在评委会有拥趸者丝毫不足为奇。 沙汀说道:“每篇作品都有自己的侧重点,比如《内奸》,爱憎分明,因事说事,夹叙夹议,写得略显随意。《乔厂长上任记》以改革为重点,视角宏大,艺术质量也是很好的。《牧马人》的好处嘛,与《乔厂长》很像,但在《乔厂长》的每一项长处上又长了那么一点,列为首篇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着众多获奖作家的面,许多评委复盘当时评审的情况,丝毫不避讳个人的主观看法,就事论事,让在场的众多作家听的津津有味,哪怕是失落了名次的人也丝毫不觉得有不忿之感。 对于今天获奖的许多年轻作家来说,能跟这些文坛前辈和泰斗近距离交流,本身就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林朝阳的《牧马人》是今年评奖读者得票数和专家呼声最高的作品,再加上他一人独得两个奖项的壮举,自然也是大家关注和讨论的焦点。 评委里还有丁灵和冯穆两位给他的作品写过评论,大家对于林朝阳的评价都很高。 巴金还特意把林朝阳叫到身边,笑呵呵的问道:“我是该叫你王庆来同志,还是该叫你许灵均同志?” 林朝阳笑了笑,“您不如叫我朝阳。” “王庆来就是许灵均,今天这个授奖仪式没有白参加。我回去告诉小琳,她一定会惊讶。” 巴金的笑容里藏着几分促狭,又对林朝阳说道:“早前我读《秋菊打官司》,觉得写的很好,很写实。 之前小琳给我看你那部《父母爱情》,风格转变还是比较大的,倒是与《牧马人》《小鞋子》的风格很相近。不再写农村有些可惜啊!” 巴金的话立刻让林朝阳想到了之前李小琳给他写的信,那是《父母爱情》寄给《收获》之后的事。 当时李小琳来信说《父母爱情》被采用了,但提到了父亲巴金对于这部小说的观感,他认为林朝阳没有继续走那种反映农村生活的现实主义,有些遗憾。 这个年代写农村生活的作家有很多,比如本届评奖里的高晓声,但像《秋菊打官司》这样的风格却并不多见。 但这个年代写农村社会的作家大多是延续五六十年代的文学传统,脱胎于解放区小说,具有较强的政治元素。 很多小说在创作上大同小异,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就比如人物设置,都有苦干而无私的农村基层干部、有坚定走集体化道路的积极分子、有在两条道路之间摇摆的落后分子和进行破坏的阶级敌人。 虽然每个作家在情节上的处理各不相同,但在文学界看来多少是陷入了老套和模式化的创作中的。 而《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与一直以来国内的农村题材小说不同的是其辛辣的文字风格和强烈的反讽意味,打破了农村题材小说一直以来的壁垒和风格。 “《秋菊打官司》写的其实不是农村,而是官场。”林朝阳笑着说道。 林朝阳只回答了一句,便让巴金有醍醐灌顶之感,他略一思索便大笑着拍了拍手。 “你这个作者给我提了个醒!没错没错,这么说更准确。” 巴金笑过之后又问道:“你这个风格独树一帜,我看完全可以继续写下去嘛!” 老前辈当面催更,林朝阳也不好意思拒绝,说道:“有机会一定会写的。” 巴金点了点头,又勉励了他一番。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丁灵问林朝阳,“小林要去文讲所吗?” 第135章 《人民日报》专稿报道 林朝阳在之前听别人聊天时听到过文讲所的事,丁灵口中的文讲所全名是中国文协文学讲习所,最早成立于1950年,1957年停办,眼前的丁灵便是文讲所的创始人。 今年1月份,文学讲习所刚刚恢复,最近正在筹备办学。 林朝阳刚才听大家说,这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许多获奖作者都收到了文讲所的邀请,比如姜子隆、陈世旭、艾克拜尔等人,这些人几天之后便会成为文讲所的第五期学员。 林朝阳还听说母国政也收到了文讲所的邀请,但他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林朝阳跟母国政的情况还不同,母国政是受邀但拒绝了,他压根就没人邀请。 “我就不去了,还得工作。” 当着丁灵这个文讲所创始人的面,林朝阳当然不能说别人压根就没邀请他,只能委婉的说了一句。 丁灵自然听出了林朝阳的弦外之音,章光年这时笑着调侃道:“朝阳的水平去当学员有些可惜了,当个老师倒是不错。” 林朝阳可以说是近两年来,中国文坛最受瞩目的青年作家,无论是短篇还是中篇,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形成了强大的影响力,这种情况在中国文坛是极其少见的。 也因此,在许多读者和文学界人士看来,他的水平是远超同辈作家的,所以章光年说出这样的话也并不奇怪。 一旁的刘昕武听到他的话,也说道:“朝阳对当代文学颇有研究,他之前写的那篇关于伤痕文学的文章就很有见地。” 刘昕武这句话说完,周围几个获奖作家的表情微妙起来。 《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发表在去年年中,当时正值文学界惜春派和偏佐派的大争论,这篇文章一经发表便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为此林朝阳没少挨骂。 如今时过境迁,刘昕武突然提起这件事,众人都有些看好戏的心理,因为今天在场的很多评委便是惜春派和偏佐派大争论的幕后大佬。 可刘昕武这句话说完之后众人等了半天,在场的大佬们依旧谈笑风生,丝毫没有介怀的意思,这让等着看热闹的一些人感到失望。 “最近伤痕文学不太火了,反思文学倒是蛮火的,朝阳这篇《牧马人》好像也位列其中。”章光年又调侃道。 “我记得丁灵还给《牧马人》写过一篇评论吧?这个就叫慧眼识人。” 座谈会的气氛依旧轻松愉快,一直到结束,晚上又有文协组织了宴会,人比白天少了很多,主要是有一些评委身体不好,座谈会后便离开了。 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中已经是八点多钟的事了,他的进门声像是闹铃声,一下子引来了陶家人的注意。 看起来,一大家子人似乎都在等着他,大家目光齐刷刷的看着林朝阳。 外出了一天,他的中山装已经发皱,脸上也带着几分疲色。 陶玉墨第一个跳上来,“姐夫,奖品呢?” 林朝阳将手中的布袋子递给她,陶玉墨毫不客气的接过,然后翻找出奖状和纪念册。 “呀!真得了两个奖!” 陶玉墨欢呼了一声,把奖状展示给家里人,众人如同检阅一般挨个传递。 而陶玉墨在看完了奖状之后,眼珠子便盯上了林朝阳拿回来的那两本纪念册。 纪念册封面印的是鲁迅先生的头像,内容包括了本届评委会成员名单、获奖作品、作家名单以及获奖作品内容。 “姐夫,你有两本纪念册呢?”陶玉墨意有所指的问了一句。 得了两个奖,可不是两本纪念册吗? 陶玉墨看似问了一句废话,那点小心思一眼就能看穿。 还没等林朝阳表态,陶玉书便说道:“别想美事了,这可是全国奖项。” 闻言,陶玉墨一脸失望,嘟囔道:“两份一模一样,有一份不就够了吗?” “两份纪念册才证明是得了两个奖!” 陶玉书说了一句,手中摩挲着奖状,满脸喜悦,看向林朝阳的眸子柔情似水。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是新中国成立以来举办的第一个全国性的文学奖项,含金量自然不言而喻。 与家人分享完得奖的喜悦,林朝阳夫妻俩回了房间。 陶玉书听林朝阳说起有些获奖作家还受邀去文学讲习所学习,他却没人邀请,还颇有些遗憾。 “这种邀请都是刊物和讲习所商量的,我这么年轻,人家不邀请我,是认可了我的水平已经不需要参与这种学习了。”林朝阳略带几分炫耀的语气对陶玉书说道。 “知道了,你了不起,你现在是全国知名的大作家啦!” 陶玉书的语气娇媚,让人心痒痒的。 林朝阳的双手箍住了她的纤细的腰肢,夫妻俩对视一眼,心有灵犀。 又是热辣滚烫的一夜。 次日一早,《人民日报》发表了新华社针对本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专稿报道: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评选委员会主任、中国文协统领茅盾,把印有鲁迅头像的纪念册和奖金发给了得奖的27篇短篇小说的作者,他希望在他们当中产生出未来的鲁迅。” “中国文协统领茅盾也在会上讲了话。他说,这次评奖是经过群众评选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一次作品是经过群众来检验的。” “值得一提的是,本届评奖过程中有一位作家同志的两篇作品都获得了奖项,他就是《牧马人》的作者许灵均,也是《秋菊打官司》的作者王庆来。 他的真实姓名叫林朝阳,是燕京大学图书馆的一名图书管理员。在授奖仪式上林朝阳代表获奖作者发表了题为《文学要给人民以力量》的讲话。 他表示:‘即将开始的八十年代将会是充满变革和理想的年代,文化艺术必定会迎来蓬勃的发展。文学拥有镜鉴历史,探索未来的作用和价值,人民群众的喜爱才是文学生根发芽的基础,文学要给人民以力量。’” 授奖仪式结束后的这几天评委会组织了连续三天的座谈会,今天林朝阳仍旧要参加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活动,所以只能请假。 他这两天没有出现在图书馆,可在图书馆同事们口中的热度却是居高不下。 昨天是授奖日,没有什么新闻,同事们还算平静,无非是偶尔聊一嘴林朝阳。 可今天多情况不同,图书馆的人都有读书看报的习惯,《人民日报》专稿报道了昨天的授奖仪式,关于林朝阳的内容更是占据了报道相当一部分篇幅。 这可是《人民日报》啊! 更令同事们震惊的是,报道上居然说林朝阳是两篇作品得了奖! 大家以前只知道他的笔名是许灵均,知道《牧马人》获奖是大概率的事件。 可谁也没有想到,林朝阳居然还有个笔名叫王庆来,他以这个笔名发表的《秋菊打官司》同样获得了奖项。 一次评奖,两篇作品获奖,这是什么含金量? 看完《人民日报》的专题报道,图书馆的同事们充满了惊叹。 回想林朝阳刚进图书馆时,身上背负着的都是“陶教授女婿”、“农村人”、“吃软饭”这一类标签,在许多人的眼里,他能进燕大图书馆无疑是极大的幸运和偶然。 如今一年半时间过去了,林朝阳用事实证明了自己的才华,也证明了陶玉书的独具慧眼和陶教授一家的识人之明。 这哪里是农村来的土包子啊,分明是蒙了沙的狗头金! “真想不到,朝阳竟然还有个笔名!” 中午吃饭的时候,杜蓉感叹着说道。 “我以前就看过《沪上文艺》给他写的信,当时只以为他是被退稿了,真没想到……” 胡文琼的语气里也充满了惊叹。 今早的《人民日报》一发,立刻被图书馆的人争相阅读,消息没用半个小时便传遍了图书馆。 杜蓉嘴里嚼着菜,突然大叫了一声,“哎呀,我怎么这么笨?” “怎么了?”胡文琼问。 杜蓉懊恼的拍着手,说道:“之前我看《收获》上发的那部《父母爱情》,还和朝阳聊来着。当时他的表现就不对,我现在才反应过来,怪不得他当时是那种口气。哎呀,可真是的……” 杜蓉越说越懊恼,有种班门弄斧的羞耻感,也有为自己没有提早发现林朝阳“真面目”的懊悔。 “这个林朝阳,藏的可真是够深的!”她恨恨的说道。 在两人吃饭的时候,一道身影风一般冲出图书馆,冲向位于燕园南侧的32号楼。 章耀中一口气冲上楼,来不及多喘两口气,一脚踹开了332宿舍的门,把里面刚吃完饭正准备休息的几个同学吓了一跳。 “耀中,你吃错药了?”李彤喊道。 章耀中没时间理会李彤的不满,大喊道:“朝阳的小说得奖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众人闻言没有丝毫惊讶,李彤说:“我当什么事呢?那不是正常的吗?不得才奇怪。” 《牧马人》发表一年半时间,在全国范围内造成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去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评奖它没选上是因为发表时间晚,今年是第二届评奖,轮也轮到《牧马人》了,得奖是理所应当的事。 见众人没有根本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章耀中大声疾呼道:“朝阳得奖的不是一篇,而是两篇作品!” 这个时候刚刚躺下的陈健功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与林朝阳平日里便相熟,对林朝阳发表的作品也多有了解,他起身问道:“两篇?还有哪篇?他就一篇短篇吧?《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不都是中篇吗?” 其他人闻言也露出了好奇之色,就发表了一篇短篇小说,怎么会有两篇得奖呢? 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自己身上,这回章耀中不着急了,往凳子上大刀阔斧的一坐,“哎呀,跑了半天,口渴了!” “出息!”李彤骂了一句,但还是起身给他的搪瓷缸倒了点水,“喝吧!” 章耀中吨吨吨的将缸中的凉白开一饮而尽,“痛快!” 其他人催促道:“别磨叽,赶紧说!” 见众人的胃口都被吊足了,章耀中这才开口道:“朝阳确实是有两篇小说得了奖,一篇是《牧马人》,另一篇是《秋菊打官司》。” “秋菊打官司?” 李彤嘴里念叨着小说名字,其他人也是皱着眉头思索。 小说名字倒是有点耳熟,朝阳什么时候写的这篇小说? 就在众人思索之际,陈健功一拍大腿,“《沪上文艺》!这篇小说是《沪上文艺》发的!” 章耀中冲他竖起大拇指,“老陈真是博闻强记!” 李彤不解的问道:“朝阳在《沪上文艺》上发表过小说吗?我怎么不记得?” 陈健功不说话,直接跑到床尾的简易书架里翻找杂志,没用一分钟,他便找到了一本《沪上文艺》。 他迫不及待的翻开杂志目录页,其他人也都立刻凑上来。 顺着陈健功手指的位置,众人看到了一行目录—— 《秋菊打官司》………………王庆来 众人满脑袋狐疑,还没反应过来,李彤呆呆的问道:“这不是王庆来写的吗?” 章耀中嫌弃的看了他一眼,“王庆来就是朝阳,这是他的另一个笔名。” “另一个笔名?他到底有几个笔名?”李彤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有些不敢相信。 “你问我,我问谁?反正《人民日报》上是这么说的。” “《人民日报》?”陈健功惊讶的反问了一句。 章耀中解释道:“今天的《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关于昨天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的专稿报道,上面特意提到了朝阳,说他以‘许灵均’和‘王庆来’为笔名写的两篇小说都得了奖,还讲话了呢!” 众人咋舌的互相看了看,一时有些难以消化这个消息。 普通人写个小说发表都困难,可林朝阳却可以轻轻松松的用两个笔名同时发表作品,最关键的是还都能得奖。 以前林朝阳总时不时的跑到中文系来蹭课,跟大家关系都不错,以至于大家总习惯以平视的角度看他。 今天大家才发现,原来他们和林朝阳之间的差距是如此遥远。 第136章 夸张的销量 比众人更失落的是陈健功,一直以来,他应该算是77级中文系与林朝阳关系最好的那个人。 但在他心里,其实也有点跟林朝阳较劲的小心思,尤其是在去年话剧热之后。 林朝阳玩票创作的《天下第一楼》吊打他写的那部《良心》,陈健功当时心想着,写话剧是写不过朝阳了,在写小说上他未尝没有机会。 虽然林朝阳发表了几部小说都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但他认为自己进入小说创作这个领域的时间要远远早于林朝阳,厚积薄发未必没有机会追赶超过林朝阳。 最近几个月他也确实在努力的创作,可今天冷不丁从章耀中处听到林朝阳以两个笔名、两篇作品获奖的消息,他内心忍不住生出一股无力感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普通人面对博尔特,他天真的以为自己也是人,也长了两条腿,未尝没有机会在百米赛跑中赢得博尔特。 可殊不知,人与人的差距有时候可能比人与狗的差距还要大。 你拼了命的奔跑,还不如人家的闲庭信步。 陈健功无力的摇了摇头,尽管内心不想承认,可他知道,在小说创作这个领域,他同样一辈子都无法超越林朝阳了。 332宿舍内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32号楼,传遍了中文系,学生们津津乐道于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评奖中的表现。 大家也对林朝阳的另一个马甲王庆来充满了兴趣,不少人还专门跑去翻阅《秋菊打官司》和《父母爱情》,阅读之后不由得感叹,难怪能得奖,写的确实好。 燕师大,教二楼。 刚刚上完课,学生们都在往教室外面走,吴颖芳与陶玉书谈起上午看到的《人民日报》。 “你们家朝阳可真厉害,都上《人民日报》了!” “不是他厉害,那是人家报道评奖,才提了他一嘴。”陶玉书说道。 吴颖芳打趣道:“那获奖的人那么多,怎么没报道别人呢?报道里除了他,就是茅盾、周扬这些大人物了,我看啊,再过二十年你们家朝阳也得像他们一样。” “越说越夸张!” 陶玉书不接吴颖芳的话茬,她自顾自的说了几句便觉得没意思,转而换了个话题,聊起了《天下第一楼》复排的事。 去年12月,《天下第一楼》横空出世震撼了整个燕京高校界和文化界,燕师大学生们连演了十几场,当时体力已经到了极限。 好在因为临近期末,剧组顺理成章的进入了休养生息的状态。 自3月份开学,便陆续有燕京高校的学生会联系燕师大,希望《天下第一楼》可以继续去年没完成的巡演。 但刚开学事情比较多,剧组这边一直拖着没排。 眼看着快到4月了,学生们课业上也稳定了下来,大家便有了复排话剧的想法。 两人聊了一会儿,吴颖芳又问道:“也不知道人艺那版现在是什么进度了?真想早点看到《天下第一楼》登上人艺的舞台。” “应该快了,说是上半年公演。” 吴颖芳拦住陶玉书的胳膊,“玉书,咱们这么好的关系,到时候首演你可得给我弄张门票。” 陶玉书笑了笑,“《天下第一楼》最早可是我们学校排的,你还怕没门票?” “也对。” “你说你咋能这样呢?咋能这样呢?”刘昕武满脸幽怨的看着林朝阳,嘴里喋喋不休,好似怨妇。 “亏我们《十月》这个月还给《父母爱情》登了一篇评论!” 林朝阳一脸无奈。 这两天文协组织举办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座谈会,刘昕武得知了林朝阳前段时间刚写完一部长篇小说,却交给了《当代》,顿时就毛了。 之前《高山下的花环》本来是要给《十月》的,可却被部队横插了一杠,非说《十月》影响力不行,硬塞给了《人民文学》。 现在林朝阳好不容易又有新作品了,他连稿子都没看见,就归了《当代》,这让刘昕武的心里如何能平衡? “稿子我正好写完,人家态度又很诚恳,稿费也给得高,你让我咋办?” 这样的解释刘昕武是听不进去的,所以林朝阳换了个说词,“你说说你们也是的,非得等我给你们送稿子。你看人家《当代》的主观能动性,能怪得了谁?” 稿子没了就算了,还要被林朝阳倒打一耙,刘昕武倍感郁闷。 “那你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作品?” 纠结了半天,他最终还是放下了这件事,反正人还在就能写。 “最近事情多,还在构思。”林朝阳说。 刘昕武微微颔首,这一点他倒是理解,别的不说,光是一个评奖前后就要几天时间。 连续请假四天,临近月末,林朝阳终于出现在了图书馆,然后立刻引来了同事们的围观。 他不在的这几天里,馆里关于他的新闻就没消停过。 国内迄今为止尚没有什么具有影响力的文学奖项,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算是首开先河,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的影响力巨大,文学造星的能力丝毫不逊色于几年之后的茅盾文学奖。 林朝阳一人双奖,不仅是创下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评奖的记录,更是让他的名字在短短几天之内成为国内文学界和所有关心文学的人们关注的焦点。 图书馆是林朝阳工作的地方,大家对于他的关注自然更胜旁人。 这周轮到林朝阳在前台值班,他应付了好一会儿,同事们逐渐散去,他本想安心工作,却发现来来往往的学生们目光总会放在他的身上,不时还会有学生上来与他攀谈,表达一番对于他本人和作品的喜爱。 “朝阳,要不你还是去书库吧!” 燕大的学生们并不像追星少女那样狂热,奈何前来攀谈的人多了,多多少少要影响借书处前台的工作效率。 胡文琼就差没把“嫌弃”两个字写在脸上了,林朝阳毫不在意,甚至有点高兴:“那我让杜蓉下来。” 前台面对着学生,摸鱼都摸不尽兴,哪有在书库里待着爽啊! 摸了半天鱼,傍晚高高兴兴下班。 晚上上床之后,陶玉书说道:“这几天得搞张自行车票了。” 华侨公寓位于西三环,距离燕大和燕师大都有几公里的距离,陶玉书上学比之前方便了一点。 不过林朝阳上班的通勤时间就变长了,好在他这半年多已经养成了跑步的习惯,早上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去上班,只不过是换了一种锻炼方式而已。 华侨公寓的房子这些天一直在小修小补,前前后后花了快三百块钱,这两天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随时可以拎包入住,现在林朝阳还缺一辆通勤的自行车。 “明天我去单位打听打听谁家有自行车票!” 这年头大件工业品的票证都是稀缺资源,等闲碰不到。 林朝阳在单位问了一圈,图书馆一百多号人,竟然一张自行车票都没有。 回到家里,林朝阳把情况一说,陶玉书也有点挠头。 华侨公寓离燕大好几公里,林朝阳总不可能每天走路上下班吧? “要不,我问问大哥?”林朝阳提议道。 陶玉书平时虽然对大哥各种看不上,但对于大哥结交狐朋狗友方面的能力是认可的,这种事交给他好像正合适。 林朝阳找到陶玉成把情况一说,陶玉成笑道:“前两天我还想你们搬过去怎么上班呢。没问题,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又过了两天,时间已是四月初,燕京大学校园内草长莺飞,未名湖畔垂柳青青,波光潋滟,春光大好。 憋了一整个冬天的燕大学子们最近蠢蠢欲动,四月份学校要举办运动会,各个院系的体育活跃份子都想趁着这个机会表现一把。 连林朝阳他们图书馆也得参与,林朝阳属于馆里的新生力量,二十出头的年纪放在学生里都属于年轻的,自然被馆里列入了运动员行列,还特批他每天上午有两个小时的锻炼时间。 林朝阳平时就跑步锻炼,所以报了个1500米长跑的项目。 练了几天,眼看马上要开运动会了,战士出版社的梁俊书突然找上了门。 说出版社要给《高山下的花环》搞一个作品研讨会,时间定在了4月9号,正是运动会的日子。 林朝阳本想拒绝,可梁俊书却说:“这次研讨会算是政治任务,zz的领导要参与,还有魏巍和冯穆出席,规格很高。” 刚刚连着参加了三天座谈会,林朝阳对研讨会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可战士出版社把研讨会的调子定的这么高,他想不去都不行。 9号这天,林朝阳来到位于西城区平安里的战士出版社。 研讨会的举办地点在出版社会议室,规模并不大,但确实如梁俊书所说,规格很高。 zz来了两位领导,军事文学方面来了魏巍和徐怀中两位重量级作家,评论界有冯穆,再加上几位出版社和编辑部的几位资深编辑,今天的研讨会在嘉宾规格方面确实很高。 不同于一般的座谈会,可能因为有部队参与的原因,所以今天的研讨会气氛有些严肃。 林朝阳照本宣科讲了约莫二十分钟,便将话题交给了其他人。 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研讨会进行到最后,气氛终于轻松了下来。 徐怀中是《人民文学》的编委之一,他说起当时他受部队的委托去给《人民文学》送稿子的情况,有些遗憾的说道:“朝阳同志的军事小说写的这么好,不再继续创作实在是有些可惜。” 林朝阳笑着说道:“写《高山》也是恰逢其会,我对军事和战争了解的都不多,写起来很吃力,再写也不见得能写的比《高山》好。” 魏巍颔首道:“有《高山》珠玉在前,真要再写也确实不好写。你不仅是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更是给那些写军事题材作品的同行出了一个难题。” 魏巍的话半是玩笑,半是褒奖,《高山下的花环》发表不到一年,造成的影响力远非一般的军事题材小说可比,大大的为军事题材小说在主流文学界露了一次脸。 “我看报道说《父母爱情》也是你写的,那部小说也描写了一些部队生活。写的很贴近现实,语言平实、细节丰富、情感细腻、人物灵动,是一部优秀的作品。” 从能魏巍这样的名家口中说出“优秀”二字,无疑是对《父母爱情》最高的褒奖。 “您过奖了。”林朝阳客套了一句。 研讨会结束,林朝阳与众人挥手告别。 梁俊书送他出门,聊到了《高山下的花环》的发行情况。 “前段时间zz方面发了个文件,号召全军阅读《高山》,首印的三十万册刚上市就卖的差不多了。 这段时间我们又加印了两次,现在总印量已经来到了70万册。 照这个速度看啊,不出三个月,销量就能破百万册。” 梁俊书说话的时候,表情有些惊叹,哪怕他是《高山》的责编,哪怕他事先知道号召全军阅读,可三个月之内破百万册的数字还是让人有一种震撼。 林朝阳点了点头,有部队的加持,三个月破百万册不是新鲜事,真正的销量还要看部队的这一波阅读潮过后。 《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是二月末上市,每三个月一结印数稿酬,以小说现在的销量到时候又是一笔不菲的稿费。 第137章 这钱花的值 林朝阳细算了一算,上半年尽管还没有作品发表,但预估稿费收入很可观。 第一份是交给《当代》的那部长篇小说,千字十块,二十万字就是两千块钱; 第二份是《高山》和《小鞋子》的印数稿酬,估摸着至少应该有个一千块钱; 第三份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奖金和稿费,奖金一百八十块钱,稿费分成发表和出版两个部分,按照《牧马人》和《秋菊打官司》的字数,也得有个千八百块钱。 这年头写小说果然还是赚钱,最关键的是稿费来的光明正大,花起来也心安理得。 过了几天,陶玉成下班后回到家里,兴冲冲的掏出一张自行车票来。 “朝阳,瞧瞧!” 前几天林朝阳拜托陶玉成帮忙搞一张自行车票,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弄到手了。 他连忙向陶玉成道谢,又要将自行车票折成钱给陶玉成。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陶玉成连忙推辞,脸上带着几分自得说道。 一张自行车票的价值不算便宜,林朝阳不想让陶玉成担这个人情。 “你要谢就谢李拓,他从朋友那搞来的。前天去他们家吃饭,顺便跟他提了一嘴你要搬家得买个自行车的事,他今天下午就把自行车票给我送到学校了。”陶玉成解释道。 李拓交游广阔,从朋友那搞来一张自行车票并不奇怪,难得的是这份热心。 难怪以他的年纪能在燕京文艺界有那么大的名声,这要是放在《水浒》里,高低也得是个小孟尝啊! “那过两天搬家,请他来吃饭吧。”林朝阳如此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到时候我叫他。” 周末一早,林朝阳带着陶玉书一起进城,有钱有票,买车自然不是问题。 付了一百二十块钱之后,他们这个小家庭里又多了个大件——凤凰牌二八自行车。 从商场出来,一路春光明媚,夫妻俩一人骑了一辆自行车,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和惬意。 不过买完自行车还不算完,周一林朝阳又去单位开了封介绍信,然后再到车管所给自行车砸上钢印,领了自行车号牌和《自行车执照》,这才算完事。 有了自行车,林朝阳上下班就不再是问题了。 华侨公寓那边已经收拾好了,夫妻俩便计划起了搬家的事。 又挑了个周末,陶家人齐上阵,帮着林朝阳夫妻俩搬家。 首先要搬的就是他们夫妻俩的那张大床,床架和床垫都是去年刚买的,陶玉书才舍不得留给妹妹一人独享。 另外还有些衣物和被褥,夫妻俩最多、重量最重的就是书,书架上几百本书就是几百斤的份量。 搬家的时候,林朝阳还碰见了吴祖缃。 老同志拉着林朝阳问:“咋这么快就搬走了?” “房子那边收拾好了,也不能不去住啊!” 老同志满脸遗憾,表现的比陶家人还要不舍林朝阳。 “以后可得常回来啊!” 一家人从早上六点多就开始忙碌,总算是在十点的时候把华侨公寓都收拾好的。 经过一个多月时间,华侨公寓这里已经有了焕然一新的改变。 房子在林福贵手里的时候,他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回,房子设施保持的不错,但卫生谈不上干净。 这段时间,林朝阳夫妻俩利用业余时间把房间里地板、大白、瓷砖的一些瑕疵都修正了一遍,自己弄不了的就花钱找人弄。 南侧主卧的床也换了,南侧次卧如同陶玉书以前规划的那样,东西两面打好了书架,中间是一张长一米五,宽九十公分的大书桌,剩下的空间刚好可以容纳夫妻俩相对而坐。 从家里带来的那些书被摆放进刚刚打好的,还散发着油漆味道的书架。 几百本书,连书架的五分之一还没摆满。 陶玉书高兴的说道:“这回好了,买多少书都不怕了!” “这两面书架也就能装两千本书,你可悠着点。”林朝阳嘴角含笑说道。 弄完了主卧次卧两个屋子,林朝阳出来对陶玉成说道:“大哥,换下来那张床,等会我们俩拉回去给家里用吧。” 华侨公寓的房子原本是四间卧室,三间配了床,林朝阳夫妻俩把主卧的床放到了陶玉墨要住的那间小屋。 次卧当时要打书架和书桌,原本的床一直被放在了客厅里。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墨立马说道:“给我给我,姐夫,你们不要给我啊!” 次卧淘汰下来那张床是水曲柳的,还配了棕绷床垫,虽然有点年头了,但总好过陶玉墨家里的那张铁架床。现在要是出去花钱买,没有六七十块钱可下不来。 这个时候的大家都习惯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别说是二手的东西,就是十手八手,只要不是毫无用处的破烂,就没人嫌弃。 她这话刚说完,就被陶玉书呵斥道:“你可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陶玉成立马附和道:“就是啊。玉书这给你备了一个房间,家里的房间你也占着,连床也不放过!” 次卧换下来的那张床,陶玉成也相中了,打算换给家里两个小的。 兄妹俩正争执的时候,陶母发话了,“家里住着,这里占着,都成你的了!你跟孩子争什么?” 陶玉墨以人数上的绝对劣势败北,不服气的嘟囔了两句。 今天是林朝阳夫妻俩搬进新家的第一顿饭,菜肴自然做的丰盛。 六菜一汤,份量满满,一家人吃的正高兴的时候,陶母却突然起身去了厕所。 林朝阳对陶玉书说道:“你去看看吧。” 其实从上了饭桌,林朝阳就察觉到了陶母的情绪有些不对,大家也能看出来。 除了前些年的逼不得已,陶玉书从来没跟父母分开过。 结了婚之后也是住在家里,如今一下子要搬出来了,陶母自然是舍不得的。 别看两人平时总是互不相让,但毕竟是母女天性。 陶玉书起身去厕所看了一眼,母亲果然是在独自抹眼泪。 “有什么可哭的,我又不是去外地了,就几公里的距离。以前我下乡插队的时候,一走就是几年也没见你怎么想我。” “那能一样吗?以前我还有盼头,现在你是林家的人了。”陶母说着,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越说越离谱。我不姓陶了吗? 平时在家里你嫌这嫌那,搬出来你又哭哭啼啼。” 陶玉书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搂住了母亲的肩膀。 在嘴硬这一点上,母女俩何其相似。 “好了,别哭了。我住这么大的房子你不高兴?我把北面那间大的留给你,什么时候你跟我爸吵架了,就过来住几天。” 陶母横了陶玉书一眼,“就会胡说八道!” “不是吵架,那就是给他们做饭做烦了,来散散心!” 母女俩吵归吵,但陶玉书是了解母亲的,顺毛驴一摩挲就好。 她说完这话,陶母的情绪果然好了不少,她当然不会真的来住,重要的是陶玉书的态度。 陶玉书又说道:“我们是搬出来住了,可也不耽误回家啊。以后周末我们都回家里吃饭,平时不一定,得看情况。” “不一定回来干什么?我菜都没法买。” 听她这么说,陶母又嫌弃起来。 然后换了个语气,说道:“让朝阳提前跟家里说吧。” “嗯,好。” 见母亲情绪好转,陶玉书准备拉着她回餐桌吃饭,陶母却又拉住了她,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嘛!”陶玉书催道。 陶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朝阳……是个好丈夫……” 见她张了半天嘴,就憋出这一句话,陶玉书知道以母亲的脾气,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限了。 她主动开口说道:“那是,人家都说你女儿我可是慧眼识珠!” 陶玉书的表情带着骄傲与俏皮,让陶母忍不住会心一笑。 母女俩说笑了两句,回到了餐厅,一家人继续吃饭,和和美美。 等吃完了午饭,陶家人将床架、床垫运回朗润湖公寓。 一大家子人刚走,屋子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陶玉书也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林朝阳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便拽了两把椅子到阳台上。 今天的天气正好,阳光温暖而不炽热,洒在肌肤上的阳光让人不由得从心底里生出一股暖意来。 偶尔有些许微风拂过,夹杂着的也是暖阳的温度,风中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又混杂着青草和花香的味道。 院里有鸟鸣声,或婉转悠扬,或清脆嘹亮,花草树木生机盎然,新芽破土而出,嫩叶也在阳光下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桃花娇艳、梨花素雅,在春风中摇曳生姿,宛如世外桃源。 举目望去,蓝天如洗,广阔高远。 夫妻两人坐在阳台上,仿佛置身于生动而细腻的画卷中,每一个感官都沉浸在生机盎然、温暖和谐的氛围中。 顷刻之间,陶玉书心中的低落便被冲刷的一干二净。 “真好!”她轻声说道。 林朝阳握住了她的手,“这钱花的还是很值的!” 陶玉书笑的温暖明媚,林朝阳的话虽然俗气,但也是事实。 像华侨公寓这样素雅、幽静的环境,燕大也不是没有,燕南园、燕东园的别墅偶尔僻静时也是如此,可学校学生太多,大多数时候还是太闹腾了些。 况且,能住进燕南园和燕东园的不是燕大领导就是资深教授,他们夫妻俩这辈子也不见得有机会住进那里? 更主要的是华侨公寓的硬件条件还是要比燕南园、燕东园的别墅好了一些,住起来舒适度更高。 夫妻俩正享受着难得的悠闲时光,门口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林朝阳打开房门一看,竟然是陶玉墨去而复返。 她双手抱着一大卷行李就往屋里闯,“姐夫,我先在你们家住两天。” 林朝阳还未说话,陶玉书先问起来,“你怎么跑过来了?” “回家妈就找我的麻烦,家里是待不下去了!”陶玉墨借口道。 她说回家挨了陶母的骂,林朝阳夫妻俩是相信的,今天他们俩搬家,陶母心里肯定不舒服,寻点毛病骂她一顿也正常。 但要说家里待不下去,肯定是夸张的话,估计就是今天见猎心喜,为了过来体验体验大房子。 陶玉书嫌弃的说道:“好不容易搬过来清静清静,你跑过来干嘛?” 陶玉墨深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赔着笑脸说道:“姐,你们这房子好长时间没住人了,缺人气儿,我来不正好吗?再说了,我能干活啊,以后家里擦桌子拖地这种活我来就行。” 妹妹如此表态,陶玉书倒不好再撵她了,问道:“爸妈让你过来?” “我住学校也是住,住你们这也是住,只要你们俩同意就行。” 陶玉墨说着朝林朝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林朝阳往陶玉书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事是她说了算。 陶玉墨立马搂住了姐姐的胳膊,撒娇卖萌,无所不用其极。 对于她的撒娇,陶玉书向来是没什么招架能力的,没一会儿便缴械投降。 “住可以,以后家里卫生就是你的了。” “遵命!” 第138章 根本不敢想(月票加更) 刚搬了家,本来陶玉书还有点惆怅,结果上午搬家,下午陶玉墨就跟了过来,她那点惆怅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陶玉墨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热水澡,华侨公寓的热水从早供应到晚,洗澡简直不要太方便,再也不用去挤澡堂子了,她甚至不用担心用了多少热水。 陶玉墨边洗澡还边哼着歌,心情大好。 听着妹妹的动静,陶玉书无奈苦笑。 这丫头从小娇生惯养,走到哪都不让人省心。 翌日清早,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去上班,陶玉墨在后面大呼小叫。 “姐夫,等我一会儿,等我一会儿!” 到了学校,本来周一图书馆工作应该挺忙,结果大半天的时间里都比较悠闲。 据说是今天有意大利的外宾来燕大访问,学校组织活动,学生们都去参加了,图书馆自然变得门可罗雀。 下了班,林朝阳习惯性的从图书馆出来,向北而去,直到走出了二十多米才恍然醒悟。 摇着头,返回图书馆取了自行车,还没骑出三角地,他便听到一声招呼声。 他转头一看是洪子成,身边还跟着中文系的另两位老师孙玉拾和谢勉。 “子成兄,孙老师、谢老师!”林朝阳与三人打了个招呼。 洪子成看了看他的车子,“刚买的?看来是搬新家了。” “是啊,昨天搬的,周末你们有时间没?请你们去温锅。” “那敢情好,我们正好去参观参观华侨公寓。”几人笑着说道。 随口聊了几句,林朝阳与几人打了个招呼便离开。 洪子成望着林朝阳的背影,艳羡道:“年少成名,娇妻美眷,广厦华服!” 谢勉笑道:“怎么突然酸起来了?” “我这不叫酸,是羡慕。朝阳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才华,谁能不羡慕呢?”洪子成笑哈哈的说道。 孙玉拾点了点头,“确实。不是听大家说我都不知道,他不光是有许灵均这个笔名,连王庆来这个笔名也发了两个作品。换个笔名依旧能登上权威刊物,确实是有水平的。” “昨天我还在看那部《父母爱情》,写的有点意思。他写小说似乎总能找到和别人不一样的角度,一眼便能让人过目难忘。”谢勉说。 孙玉石说道:“我看《父母爱情》的反响很不错,这个月《十月》和《解放军文艺》上都发表了评论文章。” 刊物发表小说的公开媒体反馈都需要一定的时间,《父母爱情》刊登在今年1月份的《收获》上,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时间。 许多报纸、杂志上已经出现了不少关于这部小说的评论,文学界的总体评价是比较高的。 就比如《十月》上发表的文章《<父母爱情>:岁月长河中的深情守望与生活诗篇》,作者是辽宁文学院的副教授秦保才。 作者本身在文学界和文学评论领域并无多少名声,但他的这篇文章却因为出色的质量受到了不少人的关注。 文章中说: “《父母爱情》的独特之处在于其对爱情主题的深刻挖掘与独特诠释。小说并未过分渲染浪漫的邂逅与激情的碰撞,而是以平实的语言、琐碎的生活细节,细腻刻画了父母辈的爱情观——一种基于理解、尊重与共同生活的磨砺所形成的深厚情感纽带。 他们的爱情没有华丽的誓言,却在日常的柴米油盐、子女教育、家庭矛盾中,展现出无比的坚韧与执着。 这种爱情观超越了短暂的激情,呈现出经得起岁月考验的质朴之美,是对现实主义爱情观的有力诠释。 小说通过巧妙的叙事结构与时间跳跃,既展示了父母一生的漫长历程,又突出了关键节点的情感波澜,形成叙事上的张力。 这种平中见奇的叙事手法,使得小说在讲述平凡故事的同时,保持了引人入胜的艺术吸引力。” 《<父母爱情>:岁月长河中的深情守望与生活诗篇》这篇文章对于《父母爱情》的评价不可谓不高,但却赢得了文学界许多人的一致赞同。 文学界对《父母爱情》褒扬不断,同时这部小说也在读者群体当中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父母爱情》中所刻画的人物是讨喜的,情节流畅自然、轻松幽默、不失深度,同时在价值观上又深切契合当代读者的观念。 它的受欢迎是理所当然的,后世有不少这一类调性的作品广受欢迎,比如《激情燃烧的岁月》、比如《军歌嘹亮》、比如《金婚》。 这些作品之所以受欢迎,离不开几个原因:现实主义的基调,适当的轻松诙谐加煽情,符合大众价值观。 在如今这个时候,其他这样风格的文艺作品尚未诞生,《父母爱情》的出现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读者们的眼球,让读者们为之耳目一新。 作为《收获》1980年开年第一期刊登的中篇,《父母爱情》的份量自然不言而喻,经过这两个多月的读者和文学界反馈,也证明了这部小说的质量。 而就在前几天,《人民日报》以专稿报道本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提到了林朝阳的另一个笔名“王庆来”。 这自然引起了国内文学界和许多有心读者的注意,更给《父母爱情》的热度添了一把火,让许多本来没有听说和看过这部小说的读者,也对它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周六这天傍晚,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回陶家吃了顿饭。 对比以前周六晚上的伙食,明显丰盛了不少,连陶母的态度都柔和了起来。 饭后二人回家,陶玉书说起母亲的态度,林朝阳笑言道:“这大概就是距离产生美。” “距离产生美?”陶玉书念叨了两句,也笑了出来,“总结的真到位!” 第二天,是林朝阳夫妻俩搬家的第一个周末,也是邀请朋友们来温锅的日子。 一大早,家里便人声鼎沸。 陶玉书邀请了几个平时要好的同学,林朝阳邀请的就比较多了,中文系师生、图书馆同事,大舅哥还带了李拓和祝伟。 家里一下子涌入了二十几号人,得亏房子大,要不然都装不下这么多人。 众人进了林朝阳家,立刻便被这套大房子吸引住了全部注意力。 120平的房子在后世可能也就是一般的中产家庭水平,可在如今的人们眼中看来,却是极其奢华的。 特别是南向的那个大阳台,站在那里一眼便可以将春光尽收眼底,大家争着抢着跑到阳台上享受阳光和春风。 “朝阳这房子可太大了!”陈健功感叹了一句。 他家就是燕京的,住在南城刘家窑,是父母单位分的房子,跟大多数人比已经算是宽敞的了,可跟林朝阳家的房子一比,有如云泥之别。 跟他一起来的还有章耀中和刘振云,三人参观了一圈房子,脸上满是艳羡。 “健功、振云,你们俩写小说啥时候也能写到朝阳这种水平啊!”章耀中说道。 他所谓的“水平”自然是以房子来算的,陈健功和刘振云两人都写小说。 “我就是写十年也换不来这么大的房子。”刘振云苦笑道。 他现在还属于业余作者的水平,除了学生刊物之外,尚没有在杂志上公开发表过作品。 相比刘振云,陈健功属于进入文坛很早的,他从73年开始写作,陆陆续续发了一些作品,没出过什么大名,只能算是小有名气。 因为每年都能发表几篇小说,他也能赚个两三百块钱的稿费,可要说能买下这么大的房子,陈健功只能摇了摇头。 不敢想,根本不敢想! “还是写小说赚钱啊,尤其是写中长篇!”章耀中感慨道。 一旁的李拓听着他的话哈哈笑道:“小伙子,小说是因,稿费是果,可不要颠倒了因果啊!” 这年头人们很少直接谈钱,章耀中被他调侃的有些脸红,陈健功却说道:“有因就有果,因果同样重要。” 刚才进门时林朝阳给他们介绍过,但大家都不太熟,一直也没说话,这会儿有了共同话题,李拓便与陈健功聊了起来。 两人都是四海的性格,没一会儿便勾肩搭背,熟的跟多年的好兄弟一样。 刘振云有些羡慕的看着陈健功,他出身农村,本身就有些自卑,再加上性格内敛,在与人交际方面很难放开手脚。 旁边燕师大的几个学生在谈论他们正在排练的《天下第一楼》,去年冬天这部话剧在燕京的高校掀起了巨大的反响,当时来燕大演出的时候刘振云也看了,他对于这部话剧的情节和人物记忆犹新。 听着他们聊得起劲,他忍不住凑过去听了一会儿。 今天家里客人来的多,林朝阳忙着招呼大家,一会儿跟借书处的同事聊几句,一会儿又跟中文系的师生搭搭话。 那边陶玉书和陶玉墨姐妹俩正在厨房忙碌着,今天大家是来给他们家温锅的,来的时候都提了东西,有些是日用品,有些是菜肉,连买菜的事都省了。 陶玉墨看着大家聊的热火朝天,心里也蠢蠢欲动,可她却被陶玉书死死的盯着。 今天家里这么多人,光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陶玉书怎么可能放她走。 好在客人里面的几个女同志跟大家聊了一会儿后便主动来厨房帮忙,陶玉墨这才有借口跑了出来。 来到林朝阳身边,听着他与中文系几位老师的对话。 洪子成问林朝阳:“诶,朝阳,我观察《牧马人》《小鞋子》《父母爱情》,他们的风格和内核其实是有共通的地方的,你似乎特别看重人情味?在角色的塑造和处理上,特别不惜笔墨。” “小说三要素,人物、情节、环境。 环境塑造人物,人物推动情节,人物是承上启下的。我写这几部小说,实际上还是以人物为核心。 这也算是个人的经验吧,我习惯贴着人物写。” 林朝阳的回答引起了洪子成的兴趣,他沉吟着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杨晖曾经说过,他说沈从文有个理论就是:小说要贴着人物来写。 沈丛文认为小说里人物是主要的、占据主导地位的,其余的部分都是由它而衍生出来的,是次要的。 环境描写、作者的主观抒情、议论都只能依附于人物,不能和人物游离。 作者的心理和思维也要时刻紧贴着人物,若是贴不住,笔下的东西就会浮、泛、飘、滑,显得花里胡哨、故弄玄虚。” 谢勉调侃道:“这么说来,朝阳现在的水平要朝沈丛文看齐了。” 几人哈哈笑起来,林朝阳摆了摆手。 “你们就别挖苦我了,我这只能算是一点创作上的心得。 其实你们看意识流文学在西方文学界的兴起也会发现,这种感受其实很多作家都有。 意识流文学出现的一个根本原因就在于许多作家已经不满足于传统的叙事手法和结构。 他们认为,作者在作品中过于主观的叙述和随时随地插进小说发表一通议论的做法已经干扰了小说的创作。 书中人物变成了作家用来说明和议论的工具,离奇曲折的情节开始在小说里占据越来越重要的地位,因为作者不断的打断读者的沉浸感,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方式来吸引读者的注意。 我写小说,没达到他们所说的‘作家退出小说’的境界,但还是尽可能的把用人物来充当叙述者,以不同的视角来反映多种形式的真实,我是觉得这样出来的作品可能效果更好一些。” 林朝阳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洪子成几人面露沉思之色。 这时旁边突然响起了掌声,原来是之前一直在跟陈健功聊天的李拓。 “朝阳说的真好,我觉得你的创作理念已经领先了我们国家绝大多数作家。” 林朝阳自谦道:“说笑了,我这点水平还不够看,不过是拾人牙慧而已。” 李拓打趣道:“你就别这么谦虚了,最近这段时间你可又出了大名了!” “哈哈!最近文学界对朝阳的关注可不低,本来这两年他就已经很出风头了,结果一个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评奖,让大家发现他居然还有个笔名,而且作品质量同样不俗。” 说话的是洪子成,他是研究当代文学的,平时跟林朝阳交流的机会也比较多,但他也是跟大家一样,都是通过《人民日报》报道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文章才知道了林朝阳另一个笔名的事。 “我觉得最有意思的是,这种舆论报道直接带动了《秋菊打官司》和《父母爱情》的受关注度。 最近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两部作品,《人民日报》这回也算是变相为朝阳做宣传了。” 谢勉说这话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让周围几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在国内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的受关注度一直都很高,上一届评奖过后,不少青年作家都因着这个奖项名声大噪,备受文坛瞩目。 今年是评奖的第二届,大众对于评奖的关注有增无减,结果《人民日报》曝出林朝阳一人双奖的新闻,立刻将大众的关注吸引过去了大半,让林朝阳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 不仅是他本人,包括他的作品也是如此,民间许多读者都对林朝阳一人双奖背后的作品充满了兴趣,这也就造成了最近这段时间许多读者争相阅读林朝阳作品的情况。 众人的话题持续了半天,一直围绕着林朝阳和他的作品。 这些老师可都是燕大中文系的中坚力量,这个国家文学研究领域的佼佼者。 听着他们对林朝阳的褒奖和赞扬,陶玉墨心里莫名的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第139章 只要钱到位 朋友们过来祝贺夫妻俩乔迁之喜,这个周末,华侨公寓的家里热闹了大半天的时间,最后大家尽兴而归。 又一个周一,林朝阳正上班,被传达室的谢师傅叫了过去,说有他的电话。 他还以为是哪个编辑想跟他约稿,没想到打电话的居然是谢靳。 之前两人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见过面,当时只是寒暄了几句。 谢靳打电话来是想跟林朝阳约个时间见个面,林朝阳欣然应允,把见面地点约在了华侨公寓的家里。 他白天要工作,进城又比较耗费时间,所以只能把见面时间安排在了晚上。 最近陶玉书又开始忙着《天下第一楼》的排练,所以晚上回来的比较晚。 谢靳是坐着一辆吉普212来的,他来的时候林朝阳正在准备炸酱面。 “谢导,一起吃点?” 林朝阳的语气熟稔,仿佛招待老朋友一般,谢靳笑了笑:“好啊,正好晚上没吃饭。” 一人一碗面条,秃噜着几分钟便吃完了。 吃完了饭,林朝阳给谢靳泡了杯茶,“招待不周。” “本来是想请你吃顿饭的,反倒是蹭了一顿饭。” “下次有机会您再请回来。”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两人闲聊着,林朝阳才知道了最近这段时间谢靳正在筹备他的第12部电影《天云山传奇》。 谢靳是沪影厂的导演,自五十年代执导电影以来在国内外收获了众多电影奖项。 在第五代导演横空出世之前,他可以说是中国电影的一面旗帜。 聊了好一会儿,谢靳说明了他今天的来意。 “你得奖的那篇《牧马人》,我想把它拍成电影。” 林朝阳对谢靳的话并不感到意外,他的小说来自于原本的时空里《灵与肉》,这部小说后来才被谢靳改编成了电影《牧马人》,并在上映之后广受欢迎。 “成啊!能改编成电影也是好事,剧本这方面需要我参与吗?” 林朝阳如此痛快的表态让谢靳有些意外,他问道:“你能写剧本?” “还凑合。如果您不用我写剧本,我就收个小说版权使用费,如果让我来写剧本,那就再加个剧本的稿费。” 林朝阳明确的表态让谢靳莞尔,他从事电影行业这么多年,见过的作家多了,但像林朝阳这样直接把钱挂在嘴边的,却一个都没有。 “你想写剧本吧?” 按照现在制片厂和文化部规定的惯例,一般的长故事片剧本稿费起步就是1000块钱。 但要是小说改编剧本,原著作者不参与改编的话,就是作者和编剧分润稿费,作者一般只能拿两到三成,稿费的七八成都是编剧的。 “能多赚点钱,我肯定愿意写啊!而且我还是原著作者,有这个优势。”林朝阳直言不讳道。 林朝阳是如今国内文坛的当红青年作家,但隔行如隔山,谢靳也不敢把剧本冒然交给他。 “你手边有写好的剧本吗?” 林朝阳心知谢靳这是想看看他写剧本的水平,他摇了摇头,“没有。” “不过我前段时间给燕师大的学生们写了个话剧,他们最近正在筹备复排,明天我领你去看看?” 谢靳听说是给学生写的话剧剧本,内心有些迟疑,不过想到既然是复排,证明应该还是有些水平的。 “也好。” 当天晚上,陶玉书回家之后林朝阳把谢靳要去燕师大看她们排练的事跟她说了。 她们这一代人可以说是看着谢靳的电影长大的,《女篮五号》《红色娘子军》《舞台姐妹》《青春》…… 这样一位大导演要去看他们这些学生排的话剧,这如何能不让陶玉书激动呢? 第二天一早来到学校,她又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同学们,大家自然又是一阵欢欣鼓舞。 到了傍晚,一辆吉普212驶入燕师大校园。 林朝阳领着谢靳来到礼堂观看《天下第一楼》的彩排,台上的演员们几乎拿出了吃奶的力气。 尤其是饰演卢孟实的李路杨,去年年末《天下第一楼》在燕京文化界名声大噪,他们这些学生演员出了大风头,甚至有总政话剧团的人来考察他们,想把他们中的优秀者吸收进话剧团。 李路杨当时凭借着对卢孟实这个角色的精彩演绎,获得了总政话剧团考察人员的一致认可,但可惜的是他年龄太大,超过了总政话剧团的招收标准,遗憾错失了那次机会。 现在,竟然又有谢靳这样的大导演来观看他们的话剧,李路杨那颗本来已经死了的心又活了过来。 当不成话剧演员,当个电影演员也行啊! 可惜让他失望的是,谢靳看完了他们的排练成果,对于舞台表演和剧本赞不绝口,但对于演员们的表现却提都没提。 “这种水平的本子,不拿到人艺去演可惜了!” 今天的排练因为有谢靳在,几乎保持了演出的水准和强度,看完之后谢靳不吝掌声,然后带着惊叹的语气对林朝阳说道。 “剧本人艺确实相中了,去年就筹备要排,说是今年上半年会公演。”林朝阳说道。 谢靳点了点头,《天下第一楼》剧本的优秀是不言而喻的,人艺能相中一点都不奇怪。 他又看了看林朝阳,《天下第一楼》的优秀远超他的预期,这让谢靳有一种对林朝阳刮目相看的感觉。 小说和剧本,看起来是很相近的文体,但在创作上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技巧和表达目标。 林朝阳小说写得好已经是公认的了,但剧本也能写的如此出彩,着实是令人感到意外和惊喜。 “剧本的事就交给你了!”谢靳说道。 林朝阳轻笑道:“谢导,稿费的事还没谈。” 谢靳笑着摇了摇头,“文化部和我们制片厂都是有规定的,你跟我谈也没用。” “那具体多少钱呢?” “1500块钱。” 林朝阳心中一喜,但面上不动声色,“一千五啊,有点少。” 谢靳瞥了他一眼,“你写个中篇发表也就几百块钱的稿费,剧本才多少字?” “耗费的心力不一样啊!” “那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人家燕影厂一部剧本都两千块钱。” 林朝阳的话不是假话,不过他都是听陶玉成平时侃大山时说的,保不保真就不知道了。 谢靳犹豫着没说话,林朝阳又说道:“您是名导,我这小说影响力也不差,拍成电影以后肯定受欢迎……” 谢靳也算是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是想要两千块钱。 稿费的多寡有规章制度在,但谢靳是电影导演,其实是有很大决策权的。 他沉吟着说道:“给你两千块钱,一个月之内能出剧本吗?” “能啊!太能了!”林朝阳痛快道。 只要钱到位,玻璃全干碎! 别说是一个月出剧本,一周出剧本也没问题。 谢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你小子可真不像个文人!” “您这话说的。写作赚钱嘛,我是付出劳动的,劳动人民那是最光荣的!” 林朝阳的语气轻松诙谐,丝毫没有抹不开面子的感觉,透着一股洒脱大气。 谢靳哈哈笑道:“好。一个月出剧本,两千块钱稿费就是你的。” “就这么定了!” 揽下了《牧马人》电影剧本的差事,林朝阳又忙碌了起来。 开年这段时间因为房子的原因,他一直没有怎么静下心来写作。 一部电影剧本两千块钱稿费,跟他写一部长篇小说的稿费差不多,这顿时让他充满了动力。 得知了这个消息,陶玉墨比姐姐陶玉书还要高兴。 “姐夫,你给谢靳导演写剧本,那以后是不是还得去剧组啊?” 她关注的自然不是稿费点多寡,而是能不能见到电影明星。 建国以来,中国的电影行业蓬勃发展,低廉的票价和各种免费放映活动让观看电影成了中国老百姓们最具性价比的娱乐活动。 特别是近几年以来,嗡嗡嗡结束后国内文艺界迎来了百花齐放的状态,每年的观影人数都在极速攀升。 《大众电影》每期都可以轻飘飘卖个几百万份,八十年代号称文学盛世,可文学杂志的最高销量也从来没破过两百万册,而《大众电影》最辉煌时的记录是单期销量九百万份。 在大众对于电影如此痴迷的时代,电影演员的号召力自然是巨大的。 “我是写剧本,又不是去拍戏,哪里看得着明星?” 林朝阳的话让陶玉墨倍感失望,“那没意思。” “你姐夫要写作,没事别打扰他。” 陶玉书把妹妹撵走,跟着林朝阳进了书房,说道:“朝阳,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 “最近收了好几笔稿费,我手里的钱已经有四千多块了,你想再给林福贵一笔钱吗?” 眼下马上要到五月了,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林朝阳除了给《当代》的那部小说,并没有作品产出,但并不妨碍他收稿费。 这段时间他收到了好几笔稿费。 一是《小鞋子》20%的印数稿酬80块; 二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奖金180块; 三是作品因为获奖而被《人民文学》转载、和被人文社出版的稿费,转载的稿费并不高,只有千字3块。 不过出版稿费还算可观,本届获奖小说结集出版,人文社统一给的千字8块的稿费。 两部作品的稿费加在一起足有495块。 还有一笔数目最大的,就是给《当代》的那部长篇小说,二十万字的作品让林朝阳收获了2000块钱稿费。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林朝阳最近一共收获了稿费2755块。 加上之前陶玉书手里剩的钱,和最近这两个月两人的工资、补贴和陶玉书偶尔评论发表的稿费,夫妻俩手里的钱已经有4260块之多。 陶玉书算完账,轻松的对林朝阳说道:“再给林福贵一笔钱,我们手里还能剩七百多块,也足够用了。” “提前给他?没必要吧。” 陶玉书点了点头,“行,那就等到日子在给他,反正放银行也能吃利息。” 以陶玉书的性格,手里有钱肯定会第一时间存银行吃利息,现在哪怕是存活期也有三个点的利息。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钱还是先存银行,等到时间再付给林福贵。 第140章 花开时节动京城 匆匆忙忙间,四月已经接近尾声。 上个月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新闻报道让林朝阳在国内文学界出了一次风头,这一个月里,他收到了不少刊物的约稿信。 以前他也能收到一些,但不像这回频率这么高。 对于这些刊物的约稿请求,林朝阳一一写信婉拒,他实在是忙不过来。 平时要工作,业余写小说,时不时还要抽空去参加图书馆系的函授课程,他最近连中文系的课都不去蹭了。 答应谢靳的剧本,他最近一直在写,虽然说想尽快完成,但前提还是要保证质量。 五一之前,于是知给林朝阳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人艺版《天下第一楼》将在5月15日进行首演,过两天会让人给他送几张首演的门票。 作为《天下第一楼》的编剧,林朝阳是这部话剧的灵魂人物,首演当天他自然是要出席的。 等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人艺版的《天下第一楼》终于要来了。 临近话剧首演前几天,人艺送来了四张门票。 其中两张自然是林朝阳夫妻俩的,而另外两张自然是要孝敬陶父陶母。 为此陶玉墨心里很是不满,她最近一直住在华侨公寓,乐不思蜀。当然了,活也没少干。 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呢,结果好事是一点也轮不上。 15日这天傍晚,林朝阳夫妻俩汇合陶父陶母向城里出发,到首都剧场门口的时候才六点半多钟。 人艺的戏向来受欢迎,更何况今天还是新剧首演,距离演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首都剧场门口就已经聚了不少人。 早在去年冬天,《天下第一楼》因着燕京师范大学学生们的精彩演绎,名声就已经传遍了燕京文艺界。 以至于后来传出人艺拿到了剧本的消息,让这部话剧在排练阶段就已经引起戏剧界的广泛关注。 上个月,林朝阳借着《人民日报》的报道又出了一把风头,他这个当红青年作家第一部话剧作品自然也备受读者们的期待。 为了《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人艺集结了一流的创作团队,导演是建院的元老导演之一夏淳,演员也是人艺如今技艺最精湛的一批人。 排练期间,剧组团队精心研读剧本,细致打磨角色,力求将林朝阳笔下的那个“福聚德”和民国的动荡与变迁生动呈现于舞台之上。 《天下第一楼》是人艺今年的重点剧目,首演前也没少花心思宣传,人艺联系了燕京的多家媒体进行报道。 话剧首演前一个星期,燕京的老百姓们在媒体的报道之下都知道了人艺马上要上演一部展现民国时期社会变迁的话剧。 这几年话剧市场一片火热,许多热爱话剧的观众对于《天下第一楼》的首演抱有极大的热情,这也使得《天下第一楼》尚未首演便成为了燕京城公众热议的焦点话题。 首都剧场是人艺的常驻剧场,多年来已经成为燕京话剧爱好者心目中的圣地。 林朝阳也不是第一次来,他带着家人进了剧场,走到座位附近便看到了于是知正与一位面容富态的老者说话。 “院长,这位就是朝阳同志,《天下第一楼》的编剧。” 能让于是知叫院长的,满人艺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曹禺。 曹禺面容富态白净,和蔼可亲,戴着一副方框的金丝边眼镜,听了于是知的介绍,他笑容满面的冲林朝阳伸出了手。 “你好啊,朝阳同志。” “您好!” “你的剧本我看了好几遍,写的很好!”握完了手,曹禺又对林朝阳说了一句。 他顿时感到受宠若惊,连连谦虚了几句。 “剧本好就是好,别这么谦虚了。” 两人聊了几句,于是知又把另外几位坐在旁边的老者一一向林朝阳介绍了一番。 在这一排坐着的除了人艺的几位院领导,都是人艺邀请来的嘉宾,燕京文艺界的重量级人物。 剧作家吴祖光,作家、翻译家萧乾,燕影厂资深导演成荫…… 与众人寒暄了一番,话剧也快开场了。 随着开场铃声响起,全场迅速安静下来。 幕布还未拉开,熟悉的旁白声响起。 “1917年夏,清朝的最末一个皇帝在子民们‘帝制非为不可,百姓思要旧主’的呼声下,由辫儿帅张勋保驾,又坐了大宝……” 伴随着旁白,幕布启。 相比燕师大学生们制作道具和场景布置的水平,人艺的舞台水平无疑更加精湛。 但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演员们的表演,各色人物粉墨登场,罗大头、常贵、王子西、克五、修鼎新…… 第一幕,剧中的绝对主角卢孟实还未登场,可仅仅是一群各具特色的配角出场,便已经牢牢抓住了观众们的眼球,让他们全情投入到了剧中。 舞台上,老掌柜唐德源被不孝儿子气的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忽地一阵恶心,大叫一声,大口大口的弯腰呕吐起来。 两个儿子惊慌失措的大叫。 舞台上众人上,有点捶背,有点捏人中,老掌柜依旧呕吐不止,人渐渐支撑不住,众人都慌了手脚,张罗着快去请大夫。 唐德源却挣扎起身,叫着二掌柜王子西的名字,“子西,我,不要大夫。快,快去,快去请卢——孟——实……” “卢孟实?那个唱小生的?” 幕落。 借着换场的时间,坐在曹禺身边的吴祖光低声对他说道:“这个剧本,很扎实啊!” “剧本我看了好几遍,确实是不错的。” “难怪都在传,说这个剧本像《茶馆》。” 听着吴祖光的夸赞,曹禺难掩得意之色,“《茶馆》只有一部,不过年轻人能写出这么好的剧本也确实难得。” 今天是《天下第一楼》的首演,来了许多燕京文艺界人士,换场这短暂的时间里,许多人都在议论着刚刚这一场戏。 在行家眼里,戏好戏赖,打眼一看就清楚,《天下第一楼》的成色丝毫不逊于人艺以往的任何一部经典作品。 幕布再次拉开,舞台上已经是三年后了。 演员们活灵活现的呈现着人物,生动的诠释出了人物的性格与命运,也揭示了大时代的社会动荡。 台下的观众们在演员的感染下,全情投入到了这场跨越时空的戏剧之旅中。 一个半小时时间一晃而过,话剧的最后一幕,曲终人散,台上只剩下一副对联。 “好一座危楼,谁是主人谁是客;只三间老屋,时宜明月时宜风。” 演员全部退场之后,偌大的剧场内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所有观众还沉浸在剧中,回味着、感动着。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儿,顷刻之间,剧场内掌声雷动,山呼海啸一般,直冲云霄。 幕布再次拉开,演员们一一上台谢幕,台下的掌声变得更响了,持久而热烈。 欢呼声、呐喊声充斥在剧场内,观众们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激动和喜悦之情,他们起立鼓掌向台上的演员们致意,表达对于《天下第一楼》的认可和喜爱。 林朝阳这个编剧和导演夏淳被演员们请到了舞台上,跟上次被燕师大的学生们请到舞台上的感觉不同。 燕师大的舞台青春洋溢、热情奔放,但站在人艺的舞台上,林朝阳能感受到台下观众对于话剧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他们的热爱并不疯狂,止于理性,可恰恰是有这份理性,热爱才是持久的、绵延不绝的。 毫无疑问,《天下第一楼》的首演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首演后的第二天,燕京多家媒体便报道了《天下第一楼》首演的盛况。 当天的首都剧场门口,卖票的售票亭子外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全都是慕名准备观剧的观众。 据后来于是知跟林朝阳说,那天为了抢票,售票亭子都被挤塌了。 之后的数天时间里,文艺界尤其是戏剧界对于《天下第一楼》的评价迅速出炉。 《天下第一楼》首演的成功不仅赢得了普通观众的心,更获得了戏剧评论家和同行们的高度赞誉。 萧乾在《燕京晚报》上发文评价《天下第一楼》:是一部色、香、味俱全的风俗画。 曹禺接受媒体采访,公开说:《天下第一楼》的剧本他看了三遍,话剧演出连看了五遍。 更有许多人赞扬《天下第一楼》继承了《茶馆》在剧本创作上的深度,人艺又诞生了一部经典话剧。 一时之间,燕京文艺界许多名家都发表了对《天下第一楼》的评价,这似乎变成了一股潮流。 短短几天时间之内,《天下第一楼》名动燕京! 这天傍晚,陶父正看着报纸,突然诗兴大发,吟诗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陶父吟诗之时摇头晃脑,显然是得意非凡。 他少有如此轻率之举,顿时引来了陶母的兴趣,凑到近前看了一眼报纸。 发现陶父正在看的报纸上有一篇剧作家黄宗江评价《天下第一楼》的文章。 陶母扫了一眼,对其中的一句话印象深刻:清词丽句可以比美契科夫。 “瞧把你美的!”她挖苦了一句丈夫。 陶父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非常,“你女婿的作品得到行家如此高的评价,你不高兴?” “夸的人多了,我还能挨个高兴一遍?” 陶父看着妻子的表现摇了摇头,嘴是真硬啊! 夫妻俩正说着话,朱光遣登门,他最近没怎么来家里,进屋扫了一圈,不见林朝阳的踪影。 “你女婿呢?” “搬家了,住大房子去喽!”陶父语气轻松道。 “搬家?”朱光遣闻言满脸意外,“学校给他分房子了?” “没有,自己买的,在华侨公寓那。” “自己买房子?”朱光遣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表情中三分惊诧,七分不解,“他有钱烧的?” “他们夫妻俩有条件了,自然想住的好一点,朝阳也需要一个安静的创作环境。”陶父替女儿、女婿解释道。 “他们自己有房子了,以后单位还能分房子?这个亏吃大了!” “年轻人的事,我们管不了。你替他们操那个心干嘛?” “我是替他操心吗?我是骂那小子脑子不清醒。” 老朱同志心里很不爽,林朝阳走了,他以后找谁玩去? 陶父知道他表现的这么烦躁,肯定是因为少了个棋友,便招呼他道:“来来来,我陪你下盘棋!” “你棋太臭!” 朱光遣甩下一句便离开了陶家,留下陶父风中凌乱。 我棋太臭?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不光棋臭,棋品还差! 好心好意陪下棋,还得被人糟践两句,饶是以陶父的好脾气也遭不住。 朱光遣走了之后,晚饭也做好了,一家人吃着饭,陶玉成也在餐桌上说起了最近《天下第一楼》在燕京戏剧界和文艺界的风光,面有红光,很是骄傲。 晚上临睡前,陶父放下了手中正看的书,发现妻子正在看报纸。 仔细一看,那不就是自己傍晚时翻到那张吗? 他悄悄的观察着妻子的表情,心中又冒出了那句话: 嘴是真硬啊! 第141章 《赖子的夏天》 《天下第一楼》在燕京戏剧界和文艺界掀起的风暴仍在持续着,林朝阳却已经功成身退。 写话剧剧本赚的实在是太少了,哪有写电影剧本痛快啊! 他赶着一个月的最后期限,将《牧马人》剧本寄给了谢靳,完成了双方的约定。 这天林朝阳正上着班,陶玉书突然跑到了燕大图书馆。 她今天下午没有课,跑过来是想告诉林朝阳一个好消息。 她给《父母爱情》所写的评论文章,再次发表在了《文艺报》上。 算上这次,这已经是她的文章第二次登上《文艺报》这个国内文艺界的顶尖杂志了。 对于还在上学的陶玉书来说,这样的成绩足以让人骄傲。 “真不错。这还是今年发表的第一篇文章吧?”林朝阳看完了文章,笑眯眯的问道。 陶玉书高兴的如同小鸡啄米,去年下半年时林朝阳因为《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而饱受文学界批评,当时她跟打了鸡血一样,连发了好几篇文章。 不过自那之后,也许是没了那股心气儿,投出去的文章就很少有被采用的了。 这次文章再上《文艺报》,无疑是极大的鼓舞了陶玉书的创作信心。 高兴过后,陶玉书又说道:“我看最近《父母爱情》的评论文章真不少,文学界的反响很好。” 《父母爱情》发表近四个月时间,无论是读者情绪还是评论界的舆论都已经累加到了很高的高度,读者的评价也好、评论界的评论也好,最近两个月可以说是纷至沓来。 小说发表在《收获》今年的第一期上,三月末的第二期就刊登了一篇评论文章,文章标题是《<父母爱情>:论中国人的爱情观》。 “……《父母爱情》以其细腻的人物塑造、动人的故事情节以及对时代变迁的敏锐捕捉,为我们展开了一幅跨越几十年的婚姻与家庭画卷。 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小说通过对主人公江德福与安杰爱情生活的生动描绘,深刻揭示了中国人的爱情观,那是一种与西方爱情观截然不同的观念。 其中包含了爱情与责任的交织、个体情感与家庭伦理的融合,也包括了爱情在时代变迁中的坚守与演变。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爱情往往与责任紧密相连,这一理念在《父母爱情》中得到了生动体现。江德福与安杰的爱情并非仅止于浪漫的私密情感,而是深深植根于对家庭与社会的责任之中。 江德福作为军人,他的爱情包含着对国家的忠诚与对家庭的庇护;安杰作为知识女性,她的爱情则寓含着对伴侣的理解与对子女的教诲。 两人的爱情关系中,彼此尊重、相互扶持、共担风雨,构成了稳固的家庭基石。这种爱情观强调了爱情不仅是两个人之间的情感纽带,更是对家庭和社会承诺的履行,体现了中国人对爱情深度与广度的独特认知。 …… 《父母爱情》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富有深度与温度的中国式爱情观,也提醒了我们,真正的爱情不仅包含激情与浪漫,更需要责任与付出,需要在家庭伦理的大框架下寻求个体情感的满足。 在现代社会,尽管个体主义观念日益凸显,但这部小说提示我们,爱情仍应根植于对家庭和社会的深切关怀,这是爱情得以持久并赋予人生意义的重要源泉。 这部小说不仅是一部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更是一部洞见中国人心灵深处价值观的文化镜像,对于理解中国人的爱情观及其在现代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除了《收获》上的这篇评论,《浙江文艺》《甘肃文艺》《文学评论》《当代》等诸多知名文学杂志也都在近期发表了针对《父母爱情》的评论文章。 其中有一部分是文学界和评论界的声音,也有一部分是来自于普通文学爱好者的深切感受。 毋庸置疑,《父母爱情》发表至今已经取得了专业口碑和读者评价的双丰收,也更助推了林朝阳名气的进一步扩大。 文章再次在《文艺报》上发表,陶玉书信心大增,打算接下来再给林朝阳的新小说写一篇评论,瞄准《收获》《文艺报》《文学评论》这些文学界的顶级刊物。 对于陶玉书的积极追求进步,林朝阳早已经习惯了,他调侃道:“要不要我给你传授点我写小说的创作心得?” 陶玉书立刻表示不满:“小说我都看了好几遍了,了如指掌,你这个作者也不见得有我想的多。” 林朝阳玩笑道:“不愧是写评论的,当着我这个作者的面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 两人所说的新小说,自然是林朝阳之前交给《当代》的那部作品——《赖子的夏天》 小说的原型来自于林朝阳后世看过的一部电影《菊次郎的夏天》。 电影的故事发生在夏天,讲述的是叫正男的小男孩自幼丧父,他思念远方的母亲,为了去见母亲而独自踏上旅途。 好心的邻居发现了正男的计划安排了丈夫菊次郎陪伴正男,菊次郎是个游手好闲,看似粗鲁但内心善良的男人。 正男开始了寻母之旅,一路上和菊次郎经历了各种困难,同时也收获了许多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和帮助,带给了他们欢笑和感动。 正男找到了母亲,却发现她已经组建了新的家庭。面对这样的现实,正男内心充满了痛苦和失望。菊次郎为了安慰正男,不惜扮演“假妈妈”和“假爸爸”以减轻正男的难过。 旅程的尾声,正男在菊次郎独特的关爱方式下学会了接受现实并学会了面对生活中的挫折,他与菊次郎之间也建立起了深厚的友情。 尽管没有回到母亲的身边,但正男却和菊次郎度过了一个难忘且充满爱的夏天。 《菊次郎的夏天》是1999年上映的作品,也是导演北野武的代表作之一,上映当年便斩获了包括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在内的众多国际电影奖项。 除了奖项方面的收获,电影上映后这部电影以温情、明朗的风格收获了全世界无数观众的喜爱,成为二十世纪世界影坛上的一部不可多得的精品之作。 林朝阳改编小说,社会和时代背景肯定要做本土化处理,大的故事框架没有改变。 不过主人公赖子(菊次郎)的身份有所改变,成了一个因投机倒把蹲过笆篱子的中年男人。 因着投机倒把的前科,赖子被工厂开除,在家里和邻里之间都不受人待见。 他的妻子除了是小军(正男)家的邻居之外,也是(小军)的远房表姨,妻子发现了小军想要穿越上百里的路程去找母亲,安排赖子护送。 除了有担忧小军的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不想看见赖子每天待在家里游手好闲。 而另一位主人公小军(正男)的身份则是因为家庭在嗡嗡嗡中受到了冲击,父亲含冤自杀离世,母亲在父亲生前已经与他划清界限,并在父亲离世后改嫁,小军一直跟奶奶相依为命。 《赖子的夏天》发表在《当代》今年的第二期上,也就是四月份那期,到现在将将满一个月的时间。 小说发表之时享受了《当代》的头条待遇,并且还是一期发完,编辑部可谓给足了林朝阳面子。 当然,编辑部如此厚爱《赖子的夏天》不是没有原因的。 意识流小说作为现代主义文学的重要分支,具有着鲜明的特征和艺术创作手法。 它的创作着重展现人物瞬息万变的思维活动,使读者可以直接接触到人物最深层次的情感、记忆、欲望,从而对人物有更加深刻和全面的认识和理解。 在叙事技巧上,它打破了传统线性叙事的逻辑顺序,采用联想、内心独白、跳跃性思维等手法创造出一种非线性的动态叙事结构,往往会带给读者一种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 因着这样的创作手法,让意识流文学在探索人类心理复杂性、增强文学真实感和引发读者共鸣等方面拥有了超越一般类型的感染力。 但与此同时,它的优点也存在着一体两面的缺憾。 因为摒弃了清晰的故事线索和逻辑性,导致很多意识流文学的情节跳跃、时间线混乱,对于许多普通读者来说构成了理解上的挑战。 而且叙事手法上的打破常规也很容易带来一个问题,抛开了传统的情节驱动和戏剧冲突,让许多意识流文学作品在可看性上都相对较低。 所以对于意识流文学作品来说,需要读者拥有一定的阅读耐心和文学素养才能够跟随着作者的思维轨迹,进入到小说的世界里。 自意识流文学的概念传入中国以来,尚没有作家能够在这个现代文学的重要分支题材领域创作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这其中当然有时代和政治的因素,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国内文学界对于意识流的了解不够深入的,作家们长期沉浸在古典主义、现实主义和革命浪漫主义的创作土壤当中,也缺少跳出来的勇气。 而《赖子的夏天》的出现,可以说是打破了意识流文学在国内的尴尬局面。 这部小说具有意识流文学的鲜明优点,同时又保留了极强的故事性和可读性。 《当代》的编辑们在当初审稿时就被这部小说独特的风格惊艳了一把,所以才会破例给出如此高的待遇。 小说发表之后也没有辜负编辑们对于它的期待,小说四月份发表,正赶上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上一人斩获双奖,成为国内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热议的焦点。 《赖子的夏天》是林朝阳第一部长篇小说,自然引来了众多关注的目光。 第142章 无出其右者 改革开放之后的这两年时间里,睁眼看世界已经逐渐成为了社会的主流,西方文化对于中国的渗透是全方位的。 在文学领域,国外的各种思潮和流派也在国内拥有大批拥趸。 从去年开始,《外国文艺》《世界文学》等几份专注于向国人介绍外国文学作品和动向的杂志不约而同的介绍了不少意识流文学的作品,让这个之前在国内饱受打压的文学流派收获了不少文学爱好者的关注和喜好。 《赖子的夏天》是一部具有鲜明意识流文学特征的长篇小说,对于这个年代的文学青年来说,阅读这种小说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时髦和紧跟潮流。 而且一年多时间以来,林朝阳已经凭借着自身过硬的作品质量在国内俘获了大批的忠实读者,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发表,也引来了这些读者的追捧。 作家本身的号召力,再加上小说内容又切合了大众追求时髦的诉求,《赖子的夏天》开局可谓是一帆风顺。 《当代》去年7月才创刊,第一期卖了首印七万份,一销而空。第二期印数增加到了十一万份,仍旧供不应求。 今年开春1月份的是总第三期,卖了十三万份。 这个数字如果对比《收获》《燕京文艺》这些有底蕴的老牌杂志来说,略显单薄,但不能忽略的是,《当代》可是一份新的不能再新的文学杂志,它的开局堪称完美。 按照正常的上涨趋势,四月份《当代》总第四期(1980年第二期)的销量应该在十五六万份之间。 然后用一两年时间之内单期销量突破四五十份,对它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它也注定了会在不久的将来跻身于中国顶级文学期刊之列。 但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仅仅是在1980年第二期上市之后,《当代》的销量便画出了一个惊人的上扬曲线。 这一期《当代》上市之后一周之内便取得了十万份销量,上市一个月时间单期销量达到了二十四万份。 照着这个趋势,这一期《当代》的最终销量恐怕会超过三十万份。 这个数字若是对比如今文学杂志扛把子《人民文学》《收获》的销量丝毫不起眼,但这个数字可怕的地方是在于它的基础。 要知道今年第一期《当代》的销量可是只有十三万份而已,仅仅是一期之差,《当代》的销量就翻了一倍,如此巨大的涨幅,如何能不让人震惊呢? 毫无疑问的,这一期《当代》销量的爆炸式增长,自然是与《赖子的夏天》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一点甚至不需要编辑部去做什么调查,他们只需要去拆拆那些读者来信就知道了。 自《赖子的夏天》发表以来,《当代》编辑部收到的读者来信数量一天比一天多,有时候一天甚至能收到两三百封读者来信,其中的绝大多数来信都提到了《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 早些年国内的绝大多数文学爱好者对于意识流文学是没什么概念的,这个文学流派在国内的受众几乎都是近几年培养出来的。 而且因为拥有一定的阅读门槛,所以意识流文学的受众群体相对来说是比较活跃的,不管是在给编辑部写信交流方面,还是给报刊投稿方面,都比一些现实主义题材作品的读者群体要更加活跃。 短短一个月时间之内,《当代》编辑部收到了三千多封读者来信,读者们在信中对于《赖子的夏天》好评如潮,编辑部负责这些信件的年轻编辑姚淑芝每天光是拆信就忙的不可开交。 不过翻阅这些读者来信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可以从中收获到正面情绪。 尤其是那些对于作品的褒扬和赞美,让姚淑芝作为编辑充满了骄傲感。 这天下午,手头的稿件忙完了,她又拆起了那些怎么拆也拆不完的读者来信。 她拆开了一封来自hen省西峡县供销社的杨云涛同志的来信,信中这样说道: “我是个文学爱好者,前年才了解到意识流文学这个现代文学的重要流派,读过的作品并不多。 一直以来,我对意识流文学的印象都是大段的内心独白和联想、跳跃的时间线和晦涩的故事。 但在阅读《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之后,改变了我对于意识流文学的看法。 我可以看到它其中浓重的、鲜明的意识流风格,但在故事情节的处理上,作者似乎构建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不至于让一些对于不了解意识流文学的读者看得云里雾里。 对我个人而言,《赖子的夏天》这部作品是深深地打动了我的。 作者在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一段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子关系,既有趣味性,又包含了对于人生和成长的感悟。 更难得的是他很好的兼容了意识流文学的风格,将‘夏天’这个概念融汇于一种略带迷幻的感觉当中,成功的将小说的整体氛围渲染成强烈的童话色彩。 让人在阅读完小说之后,仍久久难以走出那段如真似幻的美好时光。” 看完了信,姚淑芝心情愉悦,她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夸奖作者和作品的来信,可以收获满满的正能量,同时还不需要回信,省心省力。 再拆开一封信,这次是来自山东师范学院的大学生。 “……我读的是中文专业,但对于意识流文学向来是敬谢不敏的。在我看来,这个流派的作品晦涩难懂,故作高深,实则狗屁不通。 但在《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中,我看到了独属于意识流文学的魅力。 作者以极具个人风格的文字掩盖,或者说是平衡了意识流文学与普通读者之间巨大的鸿沟,让这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的文学流派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同时我想说的是,小说里的赖子和小军艰难的在生活中寻找希望、传递善意,让这部小说的意义已经远远超过了文学流派和类型的概念。 《赖子的夏天》是一场爱、勇气与成长的深度对话,它超越了一般的意识流作品所能涵盖的意义,我觉得更应该把他归为儿童文学的大范畴当中,这是一部非常富有社会关怀和人文深度的作品。 我相信它必定会在当代文学史上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并且长久的流传下去。 盼小说早日出版!” 连续拆了十多封信,姚淑芝心情愉悦,眼看着快到下班时间了,他将信件都整理好,看向了正在审稿的祝昌盛。 “老祝,我拆这些读者来信,里面有大半都提出了希望《赖子的夏天》能早日出版的要求。咱们是不是也得抓紧点时间啊?” 祝昌盛闻言抬起头,“这才一个月呢,太早了。你别看这些来信的读者催的紧,但小说的影响力不是一半个月就能铺开的,如果出版的太早,销量不见得会好看。” 祝昌盛是老编辑,在图书出版方面的经验要比姚淑芝丰富的多。 他是林朝阳的责编,《赖子的夏天》获得如此大的成功,他也与有荣焉。但现在说出版的事,言之过早。 “出版的事不着急,我觉得小说座谈会可以先开起来。”祝昌盛又说道。 这会儿临近下班,大家都放下了手头的工作,参与进了祝昌盛和姚淑芝的话题。 最近这些天,《当代》编辑部内的气氛充满了欢乐。 这与刊物的销量暴涨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对于一份刚刚诞生还不到一年的文学杂志,眼看着就要摸到单期三十万份的销量,这无疑是值得所有人骄傲的,同时也彰显了编辑部众人这段时间以来的工作成绩。 不过大家高兴归高兴,也知道这一期《当代》能够取得如此爆发性增长的根本是什么。 “老祝,你可一定要看住了林朝阳啊!我可听说,现在《人民文学》《十月》盯他盯的都很紧。 他最早可是在《燕京文艺》发表作品的,你看看现在怎么样,连着好几次《燕京文艺》都没拿到他的小说了。 他现在啊,就是块唐僧肉!” 编辑部的老编辑柳荫对祝昌盛叮嘱道。 从三月份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以来,林朝阳在国内文学界受到的关注一直不低。 前些天《天下第一楼》在首都剧场公演,一夜之间名动京城,更是让林朝阳这个编剧在燕京文艺界红遍了半边天。 祝昌盛也知道林朝阳现在的受关注程度,他轻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作家,哪个刊物不想抢呢?” 柳荫感慨道:“他这种小说、话剧两开花的水平,总让我想起老舍来。” “呸呸呸!”祝昌盛啐了几口,对柳荫道:“老舍才华是没得说,可不能也像他那么个结局。” 柳荫满不在乎道:“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这个属于封建迷信。” 同事们说说笑笑,到了下班时间,大家收拾了东西各自离去。 柳荫骑着自行车回到家,丈夫阎刚也才回到家,他们夫妻俩都是编辑,阎刚是在《文艺报》任职,同时他还有个身份是评论家。 他们家住的是筒子楼,两间房,一间孩子住,一间夫妻俩住,夫妻俩的房间既是卧室,也是书房,为了省地方,餐桌就是书桌。 吃完了饭,阎刚在餐桌上铺开纸笔。 柳荫问道:“又要给谁写东西?” “《赖子的夏天》。”阎纲回了一句。 《赖子的夏天》就发表在《当代》上,而柳荫又是《当代》的编辑,她一听丈夫的话,立刻来了兴趣。 “又给林朝阳写评论啊,你可真喜欢他。” 早在去年,阎刚就为《牧马人》写过评论文章。 在那个时候,《牧马人》尚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影响力,林朝阳也没有现在这么大的名气。 平时夫妻俩在家会聊小说,但很少会沟通各自审阅和评论的作品,主要是怕互相干扰。 “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阎刚玩笑着说道。 他掸了掸稿纸,又说道:“前一阵工作忙,今天总算是看完了他的新小说,特别想写点东西。诶,对了,审稿的时候你也看了他这部小说吧?” 柳荫点点头,“看了。那回林朝阳来我们编辑部,说是花了半个多月写完的。我们当时一听都惊了,半个多月写一部二十万字的长篇,这小说……” 柳荫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那意思是说小说的水平肯定一言难尽。 “半个多月写的?” 阎刚闻言满脸诧异,他有些不敢相信的追问道:“他半个月写了一部二十万字的小说?还这么好?” “我们当时的反应跟你现在差不多。不过他说的应该是真话,去年冬天那阵他正写《天下第一楼》的剧本。 转回头不到两个月就掏出了《赖子的夏天》,算算时间,就算是夸张了点,但也绝对不会超过一个半月。” 柳荫说完之后,阎刚惊叹的说道:“他这个效率,有点吓人啊!” “半个多月二十万字,平均一天一万字,速度其实还好,最主要是小说的质量。 你知道,国内一直没有什么好的意识流小说。我们作为编辑其实看的也不算多,我就看过伍尔夫、福克纳的作品。 细说起来,大家都差不多,总体来说我们国内的文学界对于意识流文学的关注还是比较少。 当时看《赖子的夏天》真给我们惊着了! 你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出来,林朝阳他不像现在的很多年轻作家,几乎是照着外国名家的作家来描摹,他绝对不是简单的模仿,而是有自己的独特思考和创作心得的。 我甚至觉得,在意识流文学这个领域,国内无出其右者” 第143章 换个卷法 “我甚至觉得,在意识流文学这个领域,国内无出其右者。” 柳荫聊着她最早看《赖子的夏天》时的心理感受,语气变得有些亢奋,言语之间对于这部小说和它的作者林朝阳的赞许更是溢于言表。 她是人文社的编辑,从业多年,专业素养过硬,如果不是真心认可,是绝对不会轻易给一部作品和作家如此高的评价的。 她的想法也是《当代》编辑部同事们的共识,如果不是集体看好《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编辑部也不会给它“头条”和“一期发表”的待遇,这样的待遇,一般的长篇小说发表是拿不到的。 “意识流文学这个流派在国内的发展确实很缓慢,也就是近两年西风东渐,才逐渐有了一些爱好者。 而且我们国内的大众读者受古典主义和演义话本耳濡目染,对于文学作品的故事性格外看重,对于意识流文学的接受度是不高的。 《赖子的夏天》对比一般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在故事性和可看性上要强了很多,我相信这是林朝阳在创作上的让步,也是一种创新。 我之前看他的《牧马人》《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能感受到一件事。他是有读者思维的,这一点在我们的作家当中非常难得。” 阎刚接着妻子的话聊了几句,他提到林朝阳的“读者思维”,柳荫一下子兴奋起来。 “对对对,你这个提法很好。 文学创作本来是很个人的事,意识流文学就更是如此了,有一些作品读起来甚至就是作家个人的胡思乱想和呓语,想要深入进去探究其实是挺难的一件事。 但林朝阳这个人的想法似乎跟很多作家都不一样,他好像在寻找一种求同存异的途径,让读者能够最大化的接受意识流文学的概念,接受他这部小说。” 阎刚受到柳荫的启发,又接着她的话说道: “是的。读《赖子的夏天》确实跟很多外国的意识流文学作品有很大的不同,我一开始觉得这可能是因为不存在原文翻译成中文的问题,毕竟我们看的那么多小说实际上都是二手创作。 但经你这么一说,我有点想法了。 他是有意将意识流手法与特定地域的文化、语言特色相结合,形成了具有强烈民族文化色彩的意识流文学,这是一次勇敢的尝试。 就比如卡夫卡的《变形记》,在展现人物内心异化的同时,还融入了布拉格的都市景观和犹太文化的隐喻。 他是在西方意识流文学的传统基础上,融入了东方文学传统,让小说在具有显著的意识流文学特征的同时,又具备了相当强的可看性和对读者的吸引力。” 阎刚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拿起了笔,“我有想法了,有想法了。起个什么标题呢?让我想想……有了!” 他边说着,边提笔在稿纸首行写下了一行文字。 见丈夫说着话就沉浸到了创作之中,柳荫也不再打扰他。 又过了几天,林朝阳接到了战士出版社寄来的稿费单和责编梁俊书写给他的信,梁俊书在信里向林朝阳介绍了一下《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发行三个多月后的成绩。 《高山》单行本首印三十万册,刚上市不到一个月就卖光了,紧接着便是加印、再加印。 截至梁俊书给他写信之际,《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的总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一百二十万册。 刨除掉战士出版社最早付给林朝阳的三十万册的印数稿酬之外,这次他们将九十万册的印数稿酬悉数支付给了林朝阳。 看完了梁俊书的信,林朝阳又拿起了稿费单,上面那明晃晃的数字闪的人眼花。 2178块。 这是林朝阳从事写作迄今为止收到的最大一笔稿费,甚至比《赖子的夏天》这部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的稿费还要多。 小说销量高就是好啊! 这还只是以基础稿酬来计算的印数稿酬,要是换算成版税,得多少钱啊? 林朝阳想着想着突然有点心痛,少赚了好多钱! 今天是周六,林朝阳和陶玉书约好了晚上回娘家吃饭。 他下了班骑上自行车往朗润湖公寓的方向去,到了公寓楼下,便看到吴祖缃一个人在楼下抽烟,身影略显萧瑟。 看到他,老同志的眼神有点幽怨。 林朝阳搬走,他的烟粮算断了,日子愈发艰难。 林朝阳上前给老头续了一根烟,“你这眼神好像我干了什么坏事!” 吴祖缃嘬了一口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林朝阳识趣的将剩下的半盒烟揣进了老头儿的口袋。 “这么大岁数了,少抽点烟!” “这么大岁数了,抽一根少一根。” 林朝阳摇了摇头,这帮上了年纪的老头儿总是一肚子歪理邪说。 在陶家吃完了饭,林朝阳夫妻俩骑着车回到华侨公寓,他将白天收到的那张稿费单掏了出来。 这一年多来,陶玉书已经收了不知道多少次稿费,表现也从最初的万分惊喜逐渐转为平淡。 她倒不是不高兴了,只是慢慢习惯了。 但看到今天的稿费单,她还是忍不住喜上眉梢。 因为算上这一笔钱,他们夫妻俩手里的钱已经足够支付买房剩余的房款了。 “真没想到,这才几个月的功夫,房款我们都已经攒齐了!” 陶玉书的语气里有感概,也有惊叹。买华侨公寓的花了一万零五百块,对于这个年代的工薪阶层来说这是一笔天文数字。 当时夫妻俩掏钱的时候也是压力巨大,陶玉书相信她们夫妻俩是可以付得起房款的,但不敢保证一年之内能够付清尾款,所以她早就做好了向父母开口申请支援的准备。 跟父母借点钱,花个两三年时间还清,完全可以接受。 毕竟买房子是人生大事,他们夫妻俩享受的也是如今燕京绝大部分市民享受不到的优越住房条件。 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房子买完才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手里的钱足够支付买房子的尾款了。 她摸着林朝阳的脸,“朝阳,辛苦你了!” 林朝阳搂着她,“也不算多辛苦。” 陶玉书动情的说道:“怎么不算辛苦呢?学习、上班、写作……你这几个月每天都是连轴转,都瘦了。” 听着媳妇的话,林朝阳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颊,肥肉好像确实比以前少了一点。 “也还好。上半年都快过完了,写了一部长篇、一部剧本,忙碌而充实。” 陶玉书有些心疼的说道:“房款我们不用担心了,剧本的稿费不是还没给吗?就相当于是我们的积蓄了,这段时间你好好歇一歇。” 她这个卷王突然良心发现,林朝阳颇感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嗯,好。” 能摸鱼当然还是要摸摸鱼的! 这时陶玉书又说道:“写作是个不断向外界吸取营养再反馈的过程,你总是闷头写,不提高自己也是不行的。有时间了你就多看看书,多与人沟通,多出门观察生活,这样才能保持灵感和写作状态。” 我说怎么转性了,敢情在这等着我呢? 卷王到什么时候也改不了本性,哪怕是休养生息也要有休养生息的卷法。 转眼已是六月中旬,《天下第一楼》在首都剧场演出了29天时间。 按照话剧演出的惯例,公演话剧少有连演超过15天的。 因为话剧演出对于演员来说工作量的强度是非常高的,演出时间一长,第一个是演员的嗓子受不了,第二个是演员的体力跟不上,会直接影响表演效果。 《天下第一楼》自5月15日首演以来,受到了燕京文艺界和广大民众的热烈欢迎,除了绝佳的口碑之外,它影响力还体现在了观剧人次和售票上。 演出这段期间,首都剧场一直维持着场场爆满的场面,剧场门口的售票亭硬生生被挤垮了两次。 这个时候没有网上售票,观众想要看话剧,只能来排队买票。 赶上《天下第一楼》又这么受欢迎,为了能够抢到票,很多人不得不提前到首都剧场门口排队。 这样造成的结果就是首都剧场门口排队的观众来的越来越早,队伍却越排越长。 大家都想看话剧,想要买到票,那你就得比别人来得早、熬得住。 你看,这就是内卷的恶性循环。 自五月中旬以来,首都剧场门口每天从早到晚大排长龙,有些人甚至半夜就跑来排队,只为了买两张《天下第一楼》的门票,这样的场景也成了近段时间以来王府井大街上的一景。 本来按照演出计划,《天下第一楼》的演出时间只有半个月。 但后来演了几天,效果实在是太好,在燕京话剧迷群体当中掀起一股热潮。 排队买票的观众多,但买不到票、看不到话剧的观众更多。 有些不满的观众便堵在首都剧场门口,打算跟人艺反应这个情况,有一天正好把于是知这个副院长给堵住了。 《天下第一楼》从首演之日便异常火爆,于是知也知道观众们对于这部话剧的喜爱,本来人艺看到这种情况也在讨论要不要加演几场。 但人艺每年的演出计划都是年初就定好的,一旦有临时改变,那就意味着后面的计划被全部打乱,所以人艺领导层一直在犹豫。 于是知被一群观众堵在首都剧场门口,也算是见识到了观众们对于《天下第一楼》的热情,转过天人艺便决定《天下第一楼》加演十五场。 话剧演出对演员来说体力消耗大,但像《天下第一楼》这种剧院的重头戏都是a、b角,轮换演出是没什么问题的。 唯一难受的就是人艺下半年的要排演的那些剧目,演出场次在《天下第一楼》的挤压之下必然会减少。 今天是《天下第一楼》这一轮演出的最后一场,于是知特地让人给林朝阳送了两张门票。 好的话剧,百看不厌。 许多剧迷即便是看了很多遍,也依旧乐此不疲。 林朝阳夫妻俩一个月之内第二次观看《天下第一楼》,除了感慨人艺演员们的精湛演技之外,就是惊叹于观众们对于这部话剧的热情。 演出都一个月了,首都剧场依旧人满为患,观众们如同着了魔跟着台上的演员们又哭又笑。 让人不得不感叹,这就是好剧的魅力! 演出结束,所有观众都知道今天是《天下第一楼》年内最后一场演出,掌声、欢呼声久久不绝,持续了十几分钟。 台上演员几次谢幕,掌声依旧不停。哪怕是许多老演员,面对着观众们的如此厚爱也忍不住眼含热泪。 “加演!” “加演!加演!” 剧场内不知道是谁先喊了第一句,然后便迅速得到了观众们的回应。 顷刻之间,剧场内掀起一股巨大的声浪,观众们的“加演”呼声响彻首都剧场内外。 台下的观众们喊了好几分钟,喊慌了台上的演员,也喊慌了人艺的领导。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都加演十五天了,这群观众依旧不满足,还让加演。 再加演,今年后面的剧目干脆不要排了。 可群众的呼声他们又不能不听,人艺、人艺,全名是人民艺术剧院,“人民”两个字排在最前面,民意他们怎么可能不考虑呢? 几个院领导聚在一起一合计,首都剧场是肯定不能再用了,再占下去院里今年的工作没办法干了。 为今之计只能是到外面的剧场去,好在燕京的剧场足够多,都是兄弟单位,协调出演出场地是不成问题的。 定下了思路,于是知代表剧院走上舞台。 告知观众们《天下第一楼》在首都剧场的演出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人艺将在燕京其他剧院进行演出,具体信息还请观众们关注人艺后续发出的公告。 他的一番话总算是平复了观众们的群情激昂,见诉求得到了回应,观众们也开始陆续离场。 出了首都剧场,陶玉书拉住了林朝阳的手。 “骄傲吧?” 林朝阳笑了笑,“嗯。” 第144章 到底是怎么回事 六月中旬以后,燕京的天气越来越热。 中午吃完饭休息时,有许多学生会跑到了未名湖畔,夏天里挨着湖边,又有树荫总归是凉快一点。 当然,除了未名湖畔,图书馆也是燕大学子们纳凉的好去处。 除了阳光大厅那块,图书馆里大多数地方都很凉快。 傍晚下班,林朝阳从图书馆一出来,便感觉到一股暑气。 路过南门边的操场时,有一伙人在打篮球,突然有人朝林朝阳喊了一声。 他停下自行车,就见刘振云从人群里跑了出来。 他下身是一条军绿色的军装裤子,上身穿着红色跨栏背心,满头大汗的问道:“朝阳,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跟你请教请教意识流文学的创作。” “我随时有空,你不一定有空吧?” 林朝阳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此时篮球场里除了一群小伙子,还有个姑娘,看着眼熟,林朝阳记得她好像还是小姨子的同学。 从刘振云往他这边跑着的时候,姑娘的眼神就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 刘振云顺着林朝阳的眼神看过去,看到姑娘,他脸上露出略带腼腆的笑容。 “那是我老乡。” “老乡啊!” 林朝阳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意有所指,让刘振云更加不好意思了。 见他有些害羞,林朝阳便说道:“行了,看你自己时间方便。在图书馆时间不充裕,你可以去我们家,这个点儿你们回来不方便,周末的话好一点。” “好。” 两人分开之后,林朝阳骑车刚到校门口,后面又有人喊他。 “姐夫!” 陶玉墨骑着自行车追了上来,“你怎么也不知道等等我?” 她追上林朝阳,两人骑着自行车往华侨公寓而去。 陶玉墨的自行车刚买还没到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陶家没有比她更潇洒的人了,朗润湖公寓、燕大宿舍、华侨公寓三处住所轮番宠幸,但也因而产生了一个问题。 在燕大的时候还好,但每次往返华侨公寓都颇费周折,要不然是蹭林朝阳的自行车,要不然就是公交加走路。 所以从上个月开始,陶玉墨就磨着陶父给她买自行车。 她用的理由也很光明正大,那年姐姐陶玉书上大学的时候父亲就给姐姐买了一辆自行车。 当然了,姐姐也出了一部分钱,但大部分钱和自行车票都是父亲出的。 现在到了她,总不能厚此薄彼吧? 买辆自行车对于陶家的财力而言轻轻松松,自行车票反而更难搞一点。 花了好些天,陶父才给陶玉墨弄到了一张自行车票,然后她就这样成为了有车一族。 有了自行车,陶玉墨的生活更加潇洒滋润了,每天穿梭在燕大和华侨公寓之间,乐此不疲。 尤其是最近天气越来越热,她几乎常住在华侨公寓,因为在这里每天都可以洗到热水澡。 在炎热的夏天里,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吗? 两人回到华侨公寓,陶玉书也刚刚回家,正在做菜,陶玉墨非常自觉的过去帮忙。 饭菜快好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突然响了。 电话是保卫室打来的,说有人来拜访,一问原来是大舅哥。 等他上了楼,就抱怨道:“来一次你们家真是不方便,赶上进机关单位了。” 华侨公寓的门禁严格,除非是跟业主进来,否则来人都得登记、打电话确认,毕竟一个月八块钱的物业费可不是白花的。 华侨公寓还给每家每户都配了电话,电话是为了便于业主和物业沟通安装的,都是内线电话。另有一部分不差钱的华侨,是开通了外线的。 林朝阳家几乎没有使用电话的需求,所以电话只是内线。 抱怨过后,陶玉成说起了正事。 “李拓下周搬家,咱们去捧个场。” “好啊!” 之前林朝阳搬家的时候,李拓带着礼物来祝贺,而且林朝阳买自行车还是李拓帮的忙,人家要乔迁新居了,林朝阳自然应该去祝贺一番,礼尚往来嘛。 林朝阳答应完,才问起了李拓搬家的原由。 李拓家之前是住在小西天儿附近的平房,张暖心是燕京电影制片厂的导演,那个平房是燕影厂的宿舍。 这回李拓之所以搬家,是因为去年他得了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之后成为了燕京文协的驻会作家,分到了房子。 房子在朝阳区的东大桥附近,面积不大,但是是筒子楼,怎么着也比小西天儿的平房条件强。 两人聊着李拓的家事,陶玉书把饭菜端上了桌,陶玉成非常自然的坐了下来。 来都来了,哪能不吃饭就走啊! 吃饭的时候,林朝阳问道:“玉墨,之前老跟你走在一起的那个女同学叫什么名?” “姐夫,你问的是郭剑梅?” “哦,叫郭剑梅啊!”林朝阳了然的点了点头。 陶玉墨好奇的问道:“你怎么问起她来了?” “没什么,今天看到她在篮球场。” 陶玉墨瞬间捕捉到了林朝阳话中的信息重点,内心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篮球场?她去篮球场了?跟谁?” “刘振云!” “他啊!” 陶玉墨对刘振云有点印象,小眼睛、薄嘴唇,77级中文系的,跟自家姐夫关系还不错。 “剑梅怎么看上他了?” 林朝阳调侃道:“怎么?人家谈恋爱,还得经过你同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剑梅长的不错,配刘振云有点可惜了。” “小小年纪就以貌取人!”陶玉书数落了妹妹一句。 陶玉墨不高兴的说道:“什么叫以貌取人?剑梅学历、模样都不差,为什么不能找个帅一点的?” 这个时候陶玉成插话道:“帅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你看你姐夫……” 他的话说到一半,气氛陷入了沉默。 “大哥,吃菜!”林朝阳给陶玉成夹了口菜。 陶玉墨说道:“我姐夫怎么了?多帅啊!” 林朝阳看了小姨子一眼,好好好,年轻人果然前途无量。 陶玉成看了妹妹一眼,心里有个疑问。 妹妹这到底是被才华迷了眼,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呢? 又过了几天时间,林朝阳来到李拓位于东大桥的新家。 还没进门便听到屋里面嘈杂的人声,进去之后,他发现逼仄的空间里挤进了快二十个人,大部分是燕京文学界的中青年作家,也有几个编辑。 有些是林朝阳认识的,比如陈健功、祝伟。有些他不认识,但听说过名字,比如张承治、郑万龙。 一群人中还有个林朝阳认识的人,是《今天》的赵振凯。 最近一年多,赵振凯和芒克等人创办的《今天》在燕京文艺界可谓风头正劲。 虽然因为刊物性质问题,一直没办法像其他的刊物那样广为传播,但在燕京的青年读者群体,尤其是大学生群体当中,《今天》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却是巨大的。 也因着《今天》的影响,围绕着这份民间刊物逐渐形成了一个作家和诗人群体,赵振凯正是这群人的领头羊。 去年3月《诗刊》转载了赵振凯的诗《回答》,4月又转载了舒婷的《致橡树》,朦胧诗正逐渐走向主流文学媒体。 今年5月谢勉又在《光明日报》发表了他对朦胧诗所掀起的“新诗潮”的评论文章《在新的崛起面前》,文章给予了朦胧诗非常高的正面评价。 谢勉在燕京大学虽然只是个讲师,但在现当代诗歌研究领域的名望却不低,他也是第一个在公开媒体上支持朦胧诗的知名学者,文章一经发表自然在诗歌界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 如今朦胧诗在国内的发展形势一片大好,作为朦胧诗派的领军人物,赵振凯可谓意气风发。 他在跟大家聊天时说起了《诗刊》即将在七月份举办第一届“青春诗会”,光听名字就知道,所谓的青春诗会几乎可以等同于朦胧诗诗会。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朦胧诗的发展确实很好。 但林朝阳也知道,在即将到来的八月,朦胧诗很快就会与主流诗歌界发生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交锋。 事实上,朦胧诗这几年与主流诗歌界的交锋从来就没断过,只不过现在朦胧诗发展的越发兴旺,必然会与主流诗歌界发生更激烈的碰撞。 对于双方的争论,林朝阳并不感兴趣,大家聊天的时候他更多的是在倾听。 期间李拓又提起了《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言谈间全是溢美之词。 其他人听着李拓对小说的赞美,也来了兴趣。 林朝阳的新小说并不是所有人都看过,有人对小说知之不详,以为《赖子的夏天》是对西方意识流文学作品的临摹之作,聊着聊着话题便偏到了福克纳、伍尔夫等名家的身上。 今天是李拓他们家乔迁之喜,林朝阳也没想好给买点什么,路过他们家楼下,碰巧看到有卖西瓜的,便买了两个西瓜捧上了楼。 大家来祝贺李拓的乔迁之喜,买了不少日用品,这本身没什么毛病。 不过眼下夏日炎炎,林朝阳的西瓜恰好可以让大家“及时行乐”,自然引来了众人的一致叫好。 李拓张罗着把西瓜拿到走廊水房去镇了一会儿,等众人吃完了乔迁宴,再把西瓜取回来,用刀切开。 甘甜、凉爽又解渴的西瓜一下子消解了众人身上的暑气。 酒足饭饱,大家坐在一起聊着文学和创作,房间里烟雾缭绕,但谁也不在乎。 一晃一下午的时间便过去了,李拓突然张罗起来,说想上郑万龙家吃炸酱面。 一群人乌泱的起了身,就往门外走去。众人沿着朝阳门外大街走到东四四条郑万龙的家,待吃完了炸酱面,已经是傍晚六点多钟,愉快的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过了两天,已经是六月末了。 陶玉书姐妹俩变得忙碌了起来,每天回到家就是看书学习。 燕大图书馆里的学生也比以往时候更多,因为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 这天下午,夏日炎炎正好眠,林朝阳在书库里打着盹儿,楼下给他传来了一张纸条,说有电话找他。 他下了楼来到传达室,接过电话,对面自称是《工人日报》的编辑,说他们报纸想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 这年头,报纸、杂志转载小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不过《高山下的花环》都发表快一年了,才想着转载,这个反射弧未免有点太长了。 林朝阳心里虽这么想,但嘴上答应的很痛快。 报纸要转载小说,他又能赚稿费了,何乐而不为呢? 答应了《工人日报》的转载请求,林朝阳也没把转载小说这事当回事,便放下了电话继续回去工作。 隔天上午,他正上着班呢,传达室谢师傅又找到了借书处前台,让杜蓉给在楼上书库值班的他递了张小纸条,说又有电话找他。 林朝阳下了楼接起电话,这回还是报社打过来的,不过是《大众日报》。 他们打电话来的目的跟《工人日报》一样,也说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 有报纸请求转载,林朝阳倒不会把倒手的稿费推出去。 可连续两家报纸,突然之间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而且还是在小说已经发表了近一年之后,单行本都卖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之后,他不用想也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原由的。 林朝阳想了想,给崔道义打了个电话,把报纸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的情况讲给了他,又问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 “不知道,也许是看《高山》的单行本最近卖的太火了吧。” 崔道义的回答倒有点道理,但并不能让林朝阳满意。 两人聊了几句,林朝阳挂断了电话,决定再给战士出版社的梁俊书打个电话。 等了快半个小时,梁俊书给他回了电话。 “朝阳,找我什么事?” “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林朝阳便把两家报纸接连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这件事讲给了梁俊书。 听他讲完之后,电话那头传来梁俊书爽朗的笑声。 林朝阳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别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第145章 稿费收到手软 梁俊书笑哈哈的说道:“这帮报纸消息可真灵通!” 他卖起了关子,林朝阳仍旧是一头雾水,催问道:“你这么卖关子就没意思了。” “好,不卖关子了。”梁俊书收敛了笑声,态度端正了起来。 他又说道:“他们要转载《高山》,自然是有原因的。消息是前两天传出来的,不过目前并没有公开的新闻报道。” “到底是什么事啊?” 梁俊书突然压低了声音,用带着神秘气息的口气说道:“据说,胡总自费跟新华书店采购了3000册《高山》,要赠送给正在前线的将士们。” 听着梁俊书的话,林朝阳有些怀疑,“真的假的?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具体消息来源不知道,反正大家是这么传的。接下来你就看吧,这才只是开始,稿费能收到你手软。” 梁俊书的话虽然是调侃,但也是事实。 这种半真半假的小道消息在民间是很有市场的,随着消息的广泛传播,不管是官方媒体还是读者,都会对《高山下的花环》产生浓厚的兴趣。 单行本销量的增长也好,又或者是报纸、杂志转载,肯定是少不了的。 别看《高山下的花环》自从发表之后一直很火爆,但它真正要讲普及性,小说能覆盖的读者群体也就是百万级别,哪怕是影响力再扩大,撑死也也就是千万级别而已。 但如果胡总采购《高山》单行本的消息是真的,那可以说真是把这部小说带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崭新高度。 从梁俊书处探听到了两家报纸突然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的原因,甭管真假,总归能拿到稿费是一件好事。 事实正如梁俊书所说,之后的几天里林朝阳果然又陆续接到了来自几家报纸和杂志的电话和来信,全都是请求转载《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的。 对于这些请求,他自然是乐得高兴答应。 林朝阳压根不担心报纸、杂志转载会不会影响单行本的销量,反正这年头都是给印数稿酬,又不是给版税。 出版社给的那些印数稿酬哪有转载稿费香啊! 转载稿费一般只有发表稿费的三分之一,但架不住积少成多。接近半个月时间里,林朝阳陆陆续续收到了九份稿费单,隔两天就要去储蓄所一趟。 这一波报纸和杂志转载,直接让林朝阳收获了3509块稿费,收钱收到手软。 如此高频率的稿费收入速度也让陶玉书开了眼,她没想到《高山下的花环》都发表一年了,竟然还会不断的创造稿费,而且一次比一次高。 这天晚上,她核算完了手里的积蓄,发现她们夫妻俩现在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万元,不禁惊叹于林朝阳赚稿费的速度。 当然了,这一万元里还有六千五百块是要付给林福贵的房子尾款。 可即便如此,剩下的三千六百块钱也绝对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了。 算完了账,陶玉书伸了个懒腰,原本压在夫妻俩头顶上的房子尾款的钱有了,积蓄也有了,她的精神算是彻底的放松了下来,然后又规划起了这些钱的用途。 陶玉书知道林朝阳一直想把林二春夫妻俩接到燕京来,她说:“我看剩下的这些钱可以给爸妈买个房子,把他们接到燕京来。” “给他们老两口买房子的事不着急。他们俩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咱们冷不丁说要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他们不一定会愿意。 我想今年先让他们来燕京待一段时间,我们这边有暖气,正好可以让他们过冬,等开春再回去。 让他们适应适应燕京的气候,等明年再提买房子的事。” 林朝阳说完自己的想法,陶玉书点头说道:“也是,得让他们适应适应。明天我给爸妈写信,先跟他们说一声。” “写信不着急,咱们也得想想怎么改善改善生活。”林朝阳说道。 陶玉书不解,“还要怎么改善?” 林朝阳往家里扫视了一圈,“这么大的屋子,唯一一件像样的家用电器就是你那台播录机。” 陶玉书闻言不禁莞尔,“你说这个啊。那你想买什么?电视机?” 林朝阳摇了摇头,“电视机不着急,我觉得洗衣机比较要紧。” 他说着话,拉起了陶玉书的手腕。以前她的手指纤细,肌肤温润光滑,现在因为每天干家务,照比以前粗糙了不少。 林朝阳突然的甜言蜜语让陶玉书嘴角噙笑,满脸洋溢着幸福,“你就会说好话!” “什么叫就会说好话?买洗衣机还不对了? 你想想,买了洗衣机以后,你就不用隔两天就搓一两个小时的衣服了。 省心又省力,多好。” 陶玉书纠结道:“好是好。可你以为洗衣机是那么好买的啊?那东西紧俏着呢。” 世界上第一台手摇式洗衣机诞生于十九世纪中叶,但在我们国家,洗衣机工业的起步却很晚。 一直到1962年,沈阳日用电器研究所才试制出新中国第一台半自动洗衣机。但在当时,洗衣机还是完全服务于宾馆和洗衣店的高级电器,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享受得到的。 等到七十年代之后,国内的洗衣机生产规模逐渐扩大,一些国人才用上了家用洗衣机。 但即便如此,对于绝大多数家庭来说,拥有一台洗衣机仍然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一台洗衣机便宜的一百多块钱,进口的要两三百块,还得有工业券或者是供应票之类的购买资格才行,这种工业品历来都是紧俏货。 而且对于普通工薪阶层的家庭来说,生活中有太多比洗衣机紧迫的需求了。 “再紧俏不也有卖的嘛,大不了多花点钱,我们赚钱就是用来花的嘛! 你还打算攒一辈子钱,最后留给一帮小王八蛋花?”林朝阳大咧咧的说道。 陶玉书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你别瞎说。” “行,不瞎说。但我觉得买洗衣机还是我们家的第一要务,可以直接提升我们的幸福指数。” 陶玉书嘴上嫌弃费水费电,但其实内心也觉得洗衣机是个省时省力的好工具。 “洗衣机好是好,我们上哪搞工业券去?”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林朝阳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对陶玉书说道:“那天我去李拓家,听他说了一嘴,洗衣机厂边儿上就有‘卖号’的,50块一张。” “那么贵?”陶玉书吃惊道。 林朝阳所说的“号”指的是便是购买洗衣机的资格,正常来说,在计划经济时代买工业品肯定得凭票或者是相应的资格。 李拓的新家在东大桥,离着78年新组建的燕京市洗衣机总厂东厂区不远。 就在去年,燕京市洗衣机厂刚刚研发出“白兰牌”单筒洗衣机,今年刚刚形成产量。 作为首都的洗衣机厂,燕京市洗衣机厂的洗衣机自然是供不应求的,厂门口每天都有车排着队拉货。 被拉走的货都是对公的,洗衣机厂也有对私的部门,那就是厂门口的销售门市部。 燕京市洗衣机厂供应洗衣机,看的就是“洗衣机号”,有号才有洗衣机。 “你也说了,紧俏嘛。这对于我们来说是好事,能花钱就解决的事,总好过我们求爷爷告奶奶。” 林朝阳的想法是很典型的市场经济思维,能花钱解决的事才是最简单的。 陶玉书听着他的话,心有所感,沉吟着点了点头,以他们现在的收入,丈夫的话其实很对。 明明可以用收入的很小一部分钱来解决问题,何必要去耗费精力和人际关系去把事情复杂化呢? “那好,听你的。” 次日上午,林朝阳请了个假,跑到了东大桥东北角的燕京市洗衣机厂。 买洗衣机得有洗衣机号才行,洗衣机厂门市部门口的人很少,林朝阳打眼儿一看便发现一个与众不同的青年。 小年轻不像一般的市民那样,一看就是跑到门市部跟售货员打听洗衣机的行情的,他就在门市部门口晃来晃去,看上去漫无目的。 林朝阳没有先去跟小年轻搭话,而是先进了门市部询问售货员。 “洗衣机怎么卖的?” 门市部就一个售货员,是个看着三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听着林朝阳的问话,眼皮都没抬。 “有号吗?” “没有。”林朝阳痛快的答道。 女人嗤了一声,“没号买什么呀!” “有号就能买到吗?” 女人不耐烦的说道:“有号能买,不过得排着,估计得等一个星期吧。” 林朝阳也不在乎女人的态度,点了点头,出了门市部,朝隔着几米的小年轻招了招手。 小年轻朝四周看了看,确认了林朝阳是在叫他,脸上有些不爽的走了过来。 “嘛呀?” 林朝阳也不废话,问道:“有号吗?” 闻言,小年轻的态度立刻亲和了起来,“大哥要买洗衣机?” “嗯,有号吗?” “有,100块钱。” 林朝阳斜撇了一眼小年轻,“你当我是棒槌?” 小年轻嘿嘿笑了笑,辩解道:“大哥,我们这童叟无欺。” “五十。” 小年轻一听,得,碰上懂行情的了,也不再漫天要价。 他刚才喊一百,纯粹是抱着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的想法,万一遇上个棒槌呢? “听您的,五十就五十。” “我今天要拿走。”林朝阳又说道。 小年轻皱着眉头说道:“这个您有点为难我了,厂子里一天就那么几十台洗衣机,都排到一个星期之后了。” “再给你加五块钱,帮我协调一下。” 从西三环跑到东三环,一来一回就得半天时间,林朝阳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还不如多花几块钱解决问题。 “大哥局气!”小年轻冲林朝阳竖了个拇指,然后喊了个价:“十块钱,我今天让您把洗衣机拿走。” “就五块钱,今天拿不走,那我就下个星期再来。”林朝阳笃定道。 他很清楚,他今天提货或者是下周提货无非就是小年轻跟对接的人打个招呼。 一句话赚五块钱,不少了。 小年轻犹豫了一下,见林朝阳态度坚决,大有他不同意抬腿就走的架势。 “行。” 两人达成共识,林朝阳花了五十五块钱买号,然后按照小年轻的指示进了门市部找刚才的中年妇女付了一百二十八块钱。 跟刚才进门时不同,这回小年轻领着林朝阳进来,中年妇女的态度热情多了。 等她开好了票,小年轻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大哥,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说完,他便进了洗衣机厂。 票都开完了,林朝阳也不怕小年轻跑了,坐在门市部门口等了约莫半个小时。 就见小年轻用板车,拉着一台洗衣机出了厂。 “大哥,你的洗衣机。” 小年轻正打算把洗衣机从板车上卸下来,林朝阳却说道:“别卸了,正好给我送家去。” “大哥,我们可没有送货到家的服务。” “我给你加点钱。” “不是钱不钱的事,我这忙着呢。” 林朝阳往门市部门口扫了一圈,又看了看小年轻。 他摸了摸鼻子,“那什么,你家哪儿的?” “花园桥。” 小年轻听着这话手脚麻利的将洗衣机从板车上卸下来。 从东大桥到花园桥,横跨燕京城,来回接近三十公里,他得多爱财如命才接这买卖啊! “这活儿我真接不了,您另请高明吧。” 年轻人,一点也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 林朝阳心里吐槽了一句,退而求其次说道:“那帮我找家伙把洗衣机绑后座上成吧?” “行吧。” 洗衣机重量不算多沉,但体积大,林朝阳骑着自行车速度不敢太快,一只手还得扶着洗衣机,一路折腾了快两个小时才算回到了家。 他们家两个厕所,夹在两个北卧中间,林朝阳把洗衣机放在了靠东侧的那间里,这间平时充作淋浴间,放在这里刚刚好。 等陶玉书回来,发现家里多了台洗衣机,她一脸惊喜:“你这也太快了吧?昨天说完,今天就搬回来了?” “花了钱,当然快了。” “多少钱啊?”她问。 “洗衣机128块,洗衣机号50块,我插了个队,要不然得等一个星期,还得再跑一趟,又花了5块钱。” 陶玉书咋舌,为了买洗衣机格外掏的钱都快买半台洗衣机了。 “把衣服换了,正好我试试好不好使。”陶玉书说道。 夫妻俩换了身衣服,把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 这个时候的洗衣机都是单缸的,而且是半自动,只能洗,不能脱水。 陶玉书看了一会儿说明书,加好了水,又往缸里里面放了点洗衣粉,然后扭动旋钮。 “嗡嗡嗡……” 沉闷的机械声音响了起来,陶玉书看着泡在水里的衣服被波轮搅动着,雀跃的鼓起了掌,笑容明媚灿烂。 “呀!真转起来啦!” 第146章 章光年的大饼 家里添了台洗衣机,陶玉书当然是高兴的。 虽然是半自动的洗衣机,而且连上水功能都没有,得自己往缸里面加水,可好歹不用自己手搓衣服了,一个星期至少能省出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来。 这些时间用来学习、看书,它不香吗? 除了陶玉书这个女主人高兴之外,陶玉墨也很高兴,这回她又多了个来华侨公寓的理由了。 周末回家吃饭的时候,听说他们家添了台洗衣机,陶玉成兴致勃勃的拽着赵丽来观摩了一番。 “这玩意儿可真不错,咱们家也该添台洗衣机了!”大舅哥如此说道。 赵丽没搭他的话,洗衣机她也想买,可也得有钱才行啊! 就陶玉成一个月给家里那仨瓜俩枣,还得要回去点,两人到现在也没攒下多少钱。 转眼已是七月初,燕京各大高校又到了考试季。 这天林朝阳正在书库摸鱼,就听着楼梯处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只见杜蓉满脸亢奋的上来,手里还挥舞着一张报纸。 “朝阳,这回你可真是火了!” 林朝阳不明其意,杜蓉把手中的报纸拍在桌上展开,“你瞧!” 他定睛细看,发现了杜蓉激动的原由。 报纸是《解放军报》,上面有一块豆腐块大小的短讯。 新闻之中的短讯报道内容较为简单,篇幅也通常很短,文字精简,力求以最快的速度把事实报道出去。 “豆腐块”的内容只有两百多个字,内容正是之前林朝阳和梁俊书通话时所提到的内容——胡总自费买了三千册《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送给了前线将士们。 官媒的习惯向来是字越少,事越大。 胡总买书送将士这事对于国家来说当然算不上大事,但对林朝阳本人和出版社、报社、杂志社来说确实是大事。 之前各地报纸、杂志一窝蜂的找到林朝阳要转载《高山下的花环》,不就是因为听说了这个小道消息吗? 如今小道消息被证实了,大家自然兴高采烈。 军报的权威性是毋庸置疑的,《高山下的花环》的影响力必然会随着这条消息的传播进一步扩大,而且是广泛性的、全国性的扩大。 他们的转载有了读者,出版社印的书也有人买了,林朝阳这个作者还能收到稿费,因着大领导对《高山下的花环》的厚爱,大家都跟着沾了光。 “啧啧啧!你这可是入了大领导的眼啊!”杜蓉语气夸张的调侃道。 林朝阳笑了笑,“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人家领导是觉得小说可以用来鼓舞士气而已,跟谁写的没关系。” “不错不错,这就学会虚怀若谷了。” 开了两句玩笑,杜蓉下了楼。 《解放军报》的消息传的很快,没到一天的功夫,林朝阳周围的人都知道了。 家里人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是感到骄傲的,同事和朋友们也是充满了羡慕。 这些都是消息对于林朝阳身边人的影响力,军报的消息最大的影响还是在《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本身。 本来《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已经出版了四个多月,销量已经经历了最开始两个月的爆发期,逐渐趋于平稳。 军报的消息一传开后,单行本的销量顿时应声飞涨。 不仅如此,连许多转载《高山下的花环》小说的报纸和杂志也收到了比以前更多的读者来信,表达对于这部小说的喜爱。 一时之间,《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发表了快一年的小说竟然再次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在广大民众中掀起了一股远超发表和出版之时的热潮。 趁着这股热潮,《人民文学》联系上林朝阳,说要给《高山下的花环》举办一个作品研讨会。 《高山下的花环》本身就是在《人民文学》发表的,不管是出于怎样的目的,他们想办作品研讨会也无可厚非。 林朝阳推辞不过,只得抽出时间去参加了研讨会。 会后,章光年拉住了林朝阳,又跟他聊起加入文协的议题。 其实在之前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过后,章光年就跟林朝阳提过这件事,当时林朝阳没有表态,章光年忙着奖项的事,这事便搁置了下来。 这回章光年旧事重提,条件更加优渥。 本来作家要加入文协都得是逐级申请的,先加入区县一级文协,然后是市、省,最后再到全国文协。 到林朝阳这,没那么多麻烦事,直接就是一步到位,成为中文协成员。 “朝阳啊,你要是加入了我们中文协,可就是我们中文协最年轻的成员了!”章光年用蛊惑的语气说道。 “加入文协当然是好事,不过我这人不爱开会,平时工作和写作也比较忙。” 林朝阳并不是故作清高,而是最近跟文协的人接触下来,知道这种官方机构多少是要讲点组织纪律的,而且少不了要在活动和会议上浪费一些时间。 他本来就没什么时间,也不想受那个束缚,所以便想拒绝。 林朝阳手握着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两个奖项,作品影响力巨大,尤其是《高山下的花环》更是引起了大领导的注意,这样的人才不吸收进文协的队伍,那就是文协领导层的失职。 章光年见林朝阳无心参与文协,心里盘算着怎么才能把他拉进队伍里。 “朝阳,你这个年纪就取得了现在的成绩,进入中文协以后必然是前途无量的。 别的不说,我们《人民文学》以后要吸收新的编委,你一定是重点吸收对象。” 一般杂志的编委都是编辑部或者是出版社的内部成员,但像《人民文学》这一类的权威杂志却不同。 它的编委会成员包括了三类人,一是《人民文学》编辑部人员,比如章光年、葛洛等编辑部领导;二是文学界的老一辈作家比如冰心、孙犁、张天翼、魏巍;还有就是文学界比较有份量的评论家。 章光年若是真邀请林朝阳进入《人民文学》编委会,这个决定不可谓不大胆。 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林朝阳是《人民文学》复刊之后第一位新增的编委,同时也是《人民文学》编委会最年轻的编委。 在林朝阳之前,《人民文学》编委会最年轻的编委也是四十几岁,无不是国内文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 才二十出头的林朝阳要是进入了编委会,恐怕立马会在国内文学界引起一阵轩然大波。 “当然了,编委会这件事目前还只是我的一个设想,前提是你先得是中文协的成员。” 听着章光年的话,林朝阳本来有些蠢蠢欲动。 给《人民文学》当个编委,想想还是挺带劲的。 但章光年最后的话却让他清醒了过来,说了半天是画大饼啊! 林朝阳顿时有些意兴阑珊。 老章这人,不厚道啊! “给《人民文学》当编委,想都不敢想啊。中文协的事,我看还是算了。” 再次被林朝阳拒绝,章光年满心遗憾,现在的年轻人怎么一点也不追求进步呢? 几天之后,林朝阳在《文艺报》上看到了关于《高山下的花环》作品研讨会的报道内容。 文章写的花团锦簇,可以看出文协和《人民文学》对于这次研讨会的重视,想必也是呼应之前大领导的举动。 最近放暑假了,图书馆的工作也清闲了下来,林朝阳有大量的时间来看书。 本来年后那段时间因为买房子,他还有点写作的动力,没成想作品太受欢迎,稿费越赚越多,不仅房子尾款赚出来了,连积蓄也越来越多,甚至给林二春老两口买房子的钱都有了。 这段时间以来,林朝阳又陆续接到了来自各地的八家报纸、杂志转载《高山下的花环》的请求,再次收获了超过两千五百块钱的稿费。 稿费收入日益丰厚,林朝阳的创作动力本来就没那么足了,陶玉书又怕他写的太多、太快,会影响以后的创作状态,让他多看书、多观察体验生活。 如此一来,林朝阳算是彻底放飞自我了。 上班就是看书摸鱼,最近他迷上了几本明清文人写饮食的杂文集和菜谱,下班回家就琢磨着做菜的事,经常几天也不动笔写一个字。 这天傍晚下了班,他骑着自行车先去了趟菜市场。 刚到菜场门口便看见有农户挑着担子卖桃子,燕京郊区有农户种桃,每年一到七八月份便能在街头巷尾看到这些人卖桃子。 桃子两毛五一斤,看上去远不如后世的溜光水滑,可胜在纯天然。 林朝阳尝了个桃子,味道清甜、汁水又多,他便买了三斤,花了七毛五。 进了菜市场,又发现有卖鳜鱼的,恰好他今天看的菜谱里便有鳜鱼的做法,就买了一条,鳜鱼八毛一斤,他买的那条鱼快两斤,刚好一块五。 又顺手买了点青菜,林朝阳这才回家。 到了家,他便张罗着做饭,陶玉书想伸手却被他推开。 “今天我给你做一道干炸鳜鱼。” “又是看了哪本菜谱啊?” 林朝阳要做菜,陶玉书乐得轻松。 “别管哪本菜谱,保准你吃的流口水。”林朝阳信誓旦旦的说道。 陶玉书没把他的话当回事,最近他沉迷做菜,菜谱钻研的很透,但贯彻到具体行动中,成功概率比较低,做三回也就能成功一次。 鳜鱼跟黑鱼一样,是吃鱼的鱼,燕京这边叫花鯚。肉厚刺少,肉质鲜嫩。 一般清蒸、糖醋、做松鼠鱼,味道都很好。汆汤汤白如牛乳,浓而不腻,比之一般的鸡汤、鸭汤更加鲜美。 林朝阳今天要做的是他从菜谱上新学的干炸花鯚,是江苏那边的做法。 陶玉书焖好了饭,林朝阳先把青菜炒出来,然后收拾好鳜鱼。 起锅烧油,待油温合适,将整条鳜鱼入滚油干炸,厨房里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和香味混杂在一起的味道。 他正在炸鱼,陶玉墨回来了,一进门便嚷嚷道:“在楼道里就闻见味儿了,今天做鱼啊?” 她来到厨房门口,嗅了嗅鼻子,咽了口口水,“真香!” “盛饭!” 陶玉书吩咐了一句,她立马放下包,手脚麻利的去盛饭,摆好碗筷。 林朝阳将炸得金黄的鳜鱼端上桌,香气四溢,陶玉墨馋的就差流口水了,问道:“姐夫,这是什么鱼?” “干炸鳜鱼!” 饭菜上桌,三人吃饭。 既然是干炸鳜鱼,自然没有什么浇头和汤汁,黄灿灿的鳜鱼躺在盘中,旁边撒着椒盐。 陶玉墨夹下来一块鱼肉,沾了点椒盐,塞进口中。 “嗯~”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幸福的鼻音,眼睛都快眯起来了,“姐夫,这道鳜鱼味道绝了。” 听着她的评价,林朝阳没有高兴,而是让陶玉书也尝一口。 这丫头很有吃白食的自觉,平时只要是林朝阳做菜,一律是“好吃”、“美味”。 “确实好吃。” 陶玉书的评价相对而言就真实多了,听见她的话,林朝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再看陶玉墨吃的狼吞虎咽,他脸上的笑容更盛。 书果然不是白看的。 成功学会了一道菜肴,林朝阳心里颇有些成就感。 吃完了饭,刷碗这种事当然是要交给陶玉墨来干的,那么多好东西可不是白吃的。 陶玉书拿出一封信,早在开春的时候林朝阳便把买了房子的事告诉了林二春夫妻俩,老两口自然十分欣慰。 半个月之前,他和陶玉书商量起积蓄的问题,林朝阳想让林二春夫妻俩今年到燕京来住一段时间,适应适应燕京的环境和气候,然后把他们接到燕京来。 聊完之后,林朝阳便给老两口去信,今天陶玉书在家接到了回信。 林朝阳打开信看了一眼,大意是让他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就行,不用惦记家里,他们在老家挺好,去燕京肯定不习惯之类的话。 “怎么办?”陶玉书问道。 林朝阳笑了笑,丝毫不在意,“你嘴上跟他们说,他们肯定不过来。等回头放假了回去一趟,火车票买好往桌上一拍,不走五十块钱就打水漂,你看他们走不走!” 陶玉书听完他的办法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怎么像土匪绑票?” “哪个土匪给报销路费啊?” 第147章 现象级作品 七月中旬,《文艺报》出刊。 一篇题为《<赖子的夏天>:中国式意识流文学开创者》的评论文章引起了文学界和文学爱好者们的注意。 作为评论家,文章作者阎刚在国内文学评论界颇具份量。 上个月他读完《赖子的夏天》有些感触,又与妻子柳荫交流了一番,最后写下了这篇《<赖子的夏天>:中国式意识流文学开创者》,文章也很顺利的登上了《文艺报》。 他在文章里用大量的篇幅阐述了林朝阳在《赖子的夏天》中对意识流文学这个舶来的文学流派进行的大胆创新,字里行间难掩对于林朝阳和这部作品的欣赏。 “《赖子的夏天》的叙事角度在主人公赖子和小军的视角之间切换,作者对于意识流文学的叙事结构进行了一次大胆的挑战,并没有遵循传统的、跳跃式的意识流文学叙述规律。 而是以对称式的叙事结构将两位主人公的思绪、情感、记忆乃至潜意识的流变过程呈现了出来。 这种呈现方式并非是现实主义的线性叙事,也并非是意识流文学跳跃的、碎片化的叙事,而是一种螺旋式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叙事方式。 既对称、又交融,使得文本内部的空间、时间、人物关系呈现出复杂而丰富的交织状态,极大的增强了作品的艺术表现力和阅读体验。 这样的叙事方式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也是意识流文学创作迄今为止的一次重要突破,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先锋实验。 …… 在小说中,赖子和小军的内心世界与外部环境形成了微妙而深刻的互动关系。 作者通过对主人公在特定社会背景下的心理变化、情感波动以及价值观念的塑造,反映了中国社会转型期成年群体和青少年群体的普遍心理特征。 同时,笔者认为《赖子的夏天》也并不仅仅是一部单纯模仿西方意识流文学的作品,而是一部立足于中国社会文化语境,对这一文学形式进行了富有本土特色的创新性探索的优秀作品。 《赖子的夏天》中融入了大量具有中国本土特色的文化符号和意象,比如路途中所遇到的传统节日、民俗风情、家庭教育观念等,这些元素与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相融合。 既丰富了文本的文化内涵,也赋予了作品鲜明的中国色彩。 这种对中国语境的精准把握和独特表达,使得《赖子的夏天》在借鉴西方意识流手法的同时,成功实现了本土化的创新转化,为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发展开辟了新路径。 …… 这部作品不仅展示了作者对个体心灵世界的敏锐洞察力,更以其开创性的叙事风格,引领读者步入一个充满哲思、情感涌动且极具时代特色的内心世界,彰显出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独特魅力与创新价值。 在中国当代文学的浩瀚星空中,《赖子的夏天》犹如一颗璀璨的星辰,以其独特的艺术手法与深刻的思想内涵,为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发展树立了一座丰碑。” 阎刚所写的这篇《<赖子的夏天>:中国式意识流文学开创者》煌煌近万字,从多个角度论述了《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的文学性和独创性,观点清晰,见解独到,短短数天时间便在国内文学界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文章最后,更是将《赖子的夏天》评价为“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丰碑之作”,足以看出他对于这部小说的欣赏与推崇。 《赖子的夏天》发表在《当代》今年第二期上,至今已经近三个月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第二期《当代》卖出了超过38万份,对比今年第一期的销量几乎是百分之二百的增幅。 作为第二期的头条作品,《赖子的夏天》自然是功不可没,这样的销量涨幅也充分体现出了读者们对于这部小说的喜爱。 数以十万计的读者沉溺于林朝阳所编织的充满迷幻色彩的童话世界之中,难以自拔,为赖子和小军的故事而心潮澎湃,感动落泪。 小说在读者群体当中收获了极佳的口碑,同时在评论界也是好评如潮。 跟读者更加注重故事性不同,评论界对于这部小说的关注焦点是在于小说开创性的创作手法和风格。 那些研究当代文学的评论家和学者对于意识流文学的了解是要远超过一般文学爱好者和民众的。 作为西方现代文学的重要流派,意识流文学的兴起为世界文坛贡献了一批杰出的作家和作品。 大家很清楚,跟国外相比意识流文学在国内的发展无疑是极其孱弱的,可也正是因着这份孱弱,才让林朝阳的《赖子的夏天》更显难能可贵。 在国内大多数作家还以意识流文学为稀奇,许多人甚至压根连听都没听说过的时候,林朝阳已经可以利用成熟的创作技法完成一部质量出众的长篇意识流小说。 对于许多对意识流文学有一定研究的评论家和学者来说,他们普遍认为《赖子的夏天》达到了国外许多意识流长篇的水准。 在阎刚之前,文学界对于《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的赞美声其实已经有很多了,但大多数评论家和学者的思维还是停留在小说对于西方意识流文学的风格延伸上。 许多评论文章中虽然也提到了《赖子的夏天》当中的本土元素,但都没有引起评论界足够的重视,多是一笔带过。 阎刚的文章好像洪钟大吕一般,一下子打开了国内众多文学评论家和学者的思维。 许多人看完文章之后,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 诚如文章中所说的那样,《赖子的夏天》以大量中国本土文化符合和意向丰富了小说的内容,可以说是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之先河。 这些人进而又想到林朝阳的创作过程,《赖子的夏天》的创作要考验的不仅是看林朝阳是否完全吃透了西方意识流文学的内核。 更重要的是他在创作过程中能否将它们加以化用,既保持意识流文学原有的独特风格,又能够兼顾融合中国文化的元素。 事实证明,林朝阳确实做到了,他创作出了一部兼具东西方文化特性和风格的意识流文学杰作。 当那些评论家和学者被阎刚的文章启发意识到这件事之后,他们仿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思维再也不受束缚。 短短半个月之内,《十月》《燕京文艺》《河北文艺》《文学评论》《文艺百家》等多份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相继发表了关于《赖子的夏天》的评论文章。 文章作者多是评论界的知名评论家,又或者是大学内的知名学者。 无独有偶,这些文章的关键词都聚焦在“中国式意识流文学”这个由阎刚首创的名词上。 发表在《文艺百家》上的《论<赖子的夏天>: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起源》一文中写道:对个体精神世界的深度挖掘与真实再现,充分展现了意识流文学的魅力所在,使《赖子的夏天》成为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一部典范之作。 《河北文艺》发表的《地域特色与时代烙印背后的<赖子的夏天>》是这样说的: 《赖子的夏天》的成功之处在于,它将意识流文学和本土文化进行了有机结合,这种结合是巧妙的,它构建了一个既具有鲜明地域色彩又充满个体心灵感悟的文本环境。 不仅是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优秀代表作,更是对中国社会历史变迁与个体心灵世界的深度探索与生动诠释。 《十月》上刊载的《<赖子的夏天>重构意识流文学》一文中是如此阐述的: 《赖子的夏天》忠实遵循了意识流文学的基本原则,但并未止步于对传统技法的模仿与复现,而是进行了大胆的创新与拓展。 作品将地域特色与时代背景深度嵌入在结构和叙事中,拓宽了意识流文学的表现维度,也成功打破了意识流文学存在的封闭性与个体主义倾向。 将其与广阔的社会现实、深厚的文化土壤紧密相连,赋予了作品更为丰富多元的文化内涵。 作者以独特的创新精神和深厚的艺术功力成功成功重构了意识流文学的创作形态,使其在中国文化的语境下焕发新生,实现了艺术形式与社会内容的高度统一,为今后中国意识流文学的创作提供了典范。 …… 本来最近这段时间因为胡总自费购买《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送给前线战士的新闻就让林朝阳在文学界大出风头。 现在各大文学杂志、文学评论杂志突然之间连篇累牍的评论,立刻又在文学界引发了一股解读《赖子的夏天》的潮流。 让林朝阳再一次在文坛大放异彩,算上开春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那一波舆论影响,这已经是今年的第二次了。 跟上一次相比,这次造成的影响更大、更广泛。 林朝阳不仅以《赖子的夏天》给国内读者普及了意识流文学这个时髦的概念,更是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独特风格,受到了评论界的大力推崇。 一时之间,作家们、评论家们、学者们皆以解读《赖子的夏天》为荣,这股风潮不断传播,也在读者群体当中引起了剧烈的反响。 最明显的变化就是发表《赖子的夏天》的《当代》第二期经过近三个月的热卖销量本来已经趋于稳定。 没成想借着这股东风,《当代》编辑部竟然又接到了新华书店和各地邮局催促加印的电话。 文学界的热议与赞美、读者的追捧与喜爱汇聚成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让《赖子的夏天》成为1980年的夏天里中国文坛最具影响力的现象级作品。 第148章 《中国文学》 八月初,赶上三伏天,从早上太阳便高高的挂在天上,像个渣男一样满世界送温暖。 所以哪怕是周末,林朝阳也懒得出门,不如待在家里凉快。 他家的房子南北通透,两面的窗户一开,只要是外面稍微有点风,屋里就会形成对流,很是凉快,夏天里在客厅里待着舒服极了。 陶玉墨一早就不见了,林朝阳本以为她是出门找同学玩去了,没想到九点多又回来了,身后还带了两个人。 林朝阳看到两人有些意外,笑着问道:“振云,你们没回老家?” 刘振云笑着说道:“没有,学校又给找了点赚外快的活。” 刘振云家庭条件不好,每个月虽然有补贴,但从来不敢乱花,在食堂从来不敢打一毛钱以上的菜,平时的衣服也都是穿在部队时发的军装,能省则省。 省下来的钱,大多是用来买书、杂志和看演出活动了,他这样的消费习惯不是个例,大家都这样。 最近他又多了一项花销,那就是“老乡”郭剑梅。 “剑梅同学,你好!”林朝阳笑着冲郭剑梅打了个招呼。 郭剑梅有些腼腆的回应,她是79级法律系的。 跟陶玉墨是同学,除了在篮球场时那一面,之前也因为陶玉墨的原因,跟林朝阳见过好几面,但都没说过话。 这回跟刘振云一起来到他家做客,等于是公开承认了关系,难免有点害羞。 去年郭剑梅考上燕大,她家和刘振云家是隔壁镇。因着这层关系,刘振云在学校对她颇多照顾,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为了如今这样。 林朝阳听郭剑梅说完与刘振云相识相恋的经历,不由得调侃道:“你啊,就是被他这个憨厚朴实的外表给骗了。这小子鬼精鬼精的,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儿!” 他的话让郭剑梅又害羞起来,刘振云也被他说的不好意思。 “我这个人还是很淳朴的!”刘振云反驳道。 林朝阳哈哈笑了起来。 郭剑梅这个暑假也留在学校勤工俭学,陶玉墨本来是跑过去找她玩的,然后发现自己好像有点多余,本想回家。 刘振云却说起了之前他来找林朝阳没找到的事,陶玉墨便顺道把两人给带了过来。 刘振云之前来过林朝阳家,郭剑梅却是第一次来。 她偷偷的打量着林朝阳家里的装潢布置,眼中掩藏着几分胆怯与艳羡。 这房子恐怕比学校里的那些教授住的都好吧? “那天啊,赶上李拓搬家,去他们家温个锅。” 林朝阳对刘振云解释了一句,两人聊了起来。 陶玉书准备出门去买点菜,还没等出门,家里又来了一波人。 是大舅哥、陈健功和李拓,身后还跟着一位陌生的老者。 几人进门先寒暄了几句,然后陈健功便掏出一份《燕京文艺》,向林朝阳得瑟道:“朝阳,哥们儿的小说发了!” 他的最新短篇小说《丹凤眼》发表在八月的《燕京文艺》上,这篇小说耗费了他不少心力,寄予厚望。 “这是要庆祝庆祝?那你得请客!”林朝阳调侃道。 “请客可轮不到我。”陈健功说了一句,把眼神看向旁边的人,透着几分神秘。 林朝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几人一起跑过来,想必是有原因的。 他问道:“这是有什么好事?” 李拓笑着,从包里掏出一份杂志。 林朝阳接过看了一眼封面,全英文的,他下意识的以为是一份外国杂志。 定睛细看封面上的单词,才有些恍然的念道:“《中国文学》?” “听过没?”李拓问道。 林朝阳点点头,“燕大图书馆别的没有,就期刊杂志多。” 李拓递过来的这本英文版的《中国文学》创刊于1951年,是中国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对外译介中国文学文化的官方刊物,归外文局管理。 早些年刊物推介的都是一些带有明显*命性的作品和伟大领袖的作品,到了这两年,国内文学界风气一变,《中国文学》推介的文学作品也变得多元了起来,对伤痕文学、改革文学等国内文学界的新风气都进行了介绍。 创刊至今,《中国文学》已有近三十年历史,在国内名声不显,但因为是国内唯一一份对外翻译、推介中国文学作品杂志,在国内文学界一直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独特地位。 陶玉成这时终于开口将跟在他们身后,从进门就一直没说话的老者介绍给了林朝阳。 “这位是外文局的杨献益先生,《中国文学》的副主编。这次来是想跟你沟通一下,将《赖子的夏天》翻译、发表到《中国文学》上,介绍给国外的读者。” 听着大舅哥的介绍,林朝阳面露惊讶,握住了老者的手,“杨先生,久仰大名!” “朝阳同志你好,我也久闻你的大名啊!” 杨献益跟林朝阳握了握手,笑声很爽朗。 他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之一,但与许多翻译家是将外国作品翻译成中文不同,杨献益一生立志于将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 老先生最牛逼的一件事便是与夫人花了十多年时间翻译完成了《红楼梦》这部鸿篇巨著,因为横跨了嗡嗡嗡时期,翻译《红楼梦》的过程历尽波折。 最后英文版《红楼梦》终于由外文出版社成功出版,在国外汉学研究领域广受好评。 两人聊了一会儿,林朝阳才知道,最近这段时间《赖子的夏天》在文学界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引起了《中国文学》对于这部小说的兴趣。 恰好朱光遣与杨献益认识,两人聊天时无意间说起,杨献益才知道小说作者竟然是燕大教授陶敬法的女婿,他便让朱光遣帮忙引荐一下,于是才有了今天陶玉成带着杨献益过来这回事。 《中国文学》致力于向外推介中国文学作品,目的是宣传和塑造中国形象,向外国读者展现中国历史文化和社会风貌。 杨献益跟林朝阳简单交流了一番,说道:“你最新的那部《赖子的夏天》写的很好,既继承了意识流文学的优点,又开创性的融入了中国文化,是一部难得的好作品,我们杂志打算连载。” 《中国文学》是月刊杂志,每期都会向海外读者推介多部中国文学作品,但大多是简要介绍,只有重量级作品才会选择以连载的形式推介。 刚才李拓递给林朝阳的便是今年的第八期《中国文学》,在这一期被重点翻译推介的是沈丛文的短篇名篇之一《萧萧》。 《中国文学》想把他的作品推向海外,林朝阳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而且他特意问了一下稿费,杨献益说是千字八块。 正常的作品发表稿费是作者独得的,但《中国文学》杂志社支付稿费却是双份的,他们不仅要给原作者稿费,还得给译者稿费。 千字八块的价格已经很高了,因为这其实相当于是转载。 《赖子的夏天》二十万字,千字八块就是一千六百块钱。 周围几人听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钱赚的也太容易了。 不怪哥儿几个没见过世面,刘振云现在属于业余爱好者阶段,李拓、陈健功的创作也都是以短篇小说为主,发表一篇作品了不起稿费两百块钱。 见到林朝阳一下子就收获了一千六百块钱稿费,几人怎能不羡慕嫉妒? 聊完了正事,林朝阳本想留杨献益吃顿饭,但老同志却急着离开,说得回家陪老伴,林朝阳只好送他出了门。 等林朝阳再回家,李拓、陈健功几人张罗起了吃饭的事。 他们自恃今天带杨献益来家里,劳苦功高,李拓来之前还特意搞了一本《中国文学》来,林朝阳一下子收获了这么一大笔稿费,无论如何都得请大家搓一顿,那架势快赶上破落户来打秋风了。 林朝阳倒不介意请客吃饭,他最近正苦练厨艺呢,正好可以拿他们几个人练练手。 陶玉书本打算去买菜,陈健功却主动提出去买菜。 玩笑归玩笑,他们来林朝阳家做客,也不是真奔着宰人来的。陈健功刚领了稿费,正打算吃顿好的。 林朝阳不想让陈健功花钱,便提出和他一起去。 “姐夫,千万买条鳜鱼。”林朝阳临出门前,陶玉墨对他交代道。 自从上次吃了林朝阳做的干炸鳜鱼,她便一直念念不忘。 出门买菜买了一个多小时,到中午的时候林朝阳和陈健功才回来。 “姐夫,你们怎么才回来啊!”陶玉墨饿的饥肠辘辘,满脸苦相的说道。 这会儿菜刚买回来,做菜还得一两个小时,吃上饭得下午了。 林朝阳冲她晃了晃手里的菜,“好饭不怕晚。” 陶玉墨看到兜子里的鱼和肉,一下子来了精神,“这都什么啊?” “猪肉、鳜鱼、土豆、萝卜、小油菜、蘑菇……” 陶玉墨没等林朝阳回答,自己翻起了兜子,翻到最后还看到了一副猪肚和腰子,林朝阳他们俩回来晚了主要也是因为排队买这副猪肚和腰子。 “洗菜去!” 林朝阳斥了她一声,陶玉墨也不敢反驳,谁让她吃人嘴短呢? 今天家里客人多,饭菜当然也得多准备点。 二斤猪肉被分成了两份,一份有肥有瘦的做了红烧肉。 一份全是肥膘,林朝阳把肥膘煮半熟,切大片,煮了红豆打成豆沙,将肉码在碗内,抹上拌好红糖的若米,再上屉蒸到烂乎,这是他跟着菜谱学的夹沙肉。 鳜鱼依旧是干炸,配椒盐。 猪肚、猪腰子则被他和土豆、萝卜、蘑菇炖在一起,弄了一锅减配版乱炖。 林朝阳弄四个菜花了两个多小时,全是荤菜,放在这个年代属于妥妥的大餐了。 菜肴端上桌,香气扑鼻,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快三点了,大家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一上来便是狼吞虎咽。 “好吃!真好吃!” “朝阳这手艺,赶上大师傅了!” 吃了好一会儿,干炸鳜鱼、红烧肉、乱炖被大家伙吃了大半,唯独夹沙肉没人动。 “这菜你们怎么不吃啊?”林朝阳问。 桌上几人有些犹豫,夹沙肉是纯纯的肥膘肉,一块肉都快有指头那么厚了,看着便腻人。 他们几人肚子里也不算特别缺油水,看着肉都不敢下筷。 见几人都没有动作,林朝阳把夹沙肉往陶玉墨眼前一推,“玉墨,吃!” “姐夫……”陶玉墨叫了一声,表情欲哭无泪。 吃人嘴短的弊端在此刻显露无疑,姐夫让她吃,她能不吃吗?不吃以后还想不想再蹭吃蹭喝了? 正在她犹豫的时候,众人眼看着刘振云率先夹起了一片肥肉塞进了嘴里。 桌上别人肚子里不缺油水,但刘振云是真缺的,他去食堂连一毛五的菜都不舍得点。 刚才大家在犹豫,谁都没动筷子,他也不好意思第一个下筷子。 现在既然大家都为难,他自然愿意第一个当小白鼠。 他嘴唇上满是油光的嚼着肉,品出味道来后,眼睛半眯了起来,又伸出筷子给郭剑梅夹了一块。 “剑梅,你尝尝!” 刘振云虽然没说话,可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夹沙肉,味道不赖。 “加点白糖,味道更好。”林朝阳提醒了郭剑梅一句。 郭剑梅吃着肉,眼睛一亮。 其他几人见此纷纷伸出筷子,本来不受欢迎的夹沙肉被一抢而空。 一斤肥膘肉做的夹沙肉总共也没多少,这么多人一起吃就显得更少了。 陶玉墨就吃到了两块,表情有些意犹未尽。 “姐夫,这道菜以后可以多做。” “你少吃点吧!”陶玉书的眼神在妹妹的脸上转了一圈,幽幽的说道。 第149章 文学讲习所 翌日,林朝阳跑了一趟外国语学院,买华侨公寓时约定了到半年付第二笔房款,今天到日子了。 因为这段时间《高山下的花环》的火热转载,再加上《中国文学》刚支付了《赖子的夏天》的转载稿费,林朝阳夫妻俩的积蓄已经超过了一万四千块钱,拿出三千五百块钱来支付房款毫无压力。 收好林福贵签字画押的收据,林朝阳随口跟他聊起了燕京如今的私房交易市场。 林福贵之所以要卖华侨公寓的那处房子,是因为看好燕京未来的房产市场,打算提前购入几处四合院。 这半年多来,他一直关注着燕京的私房交易,发现私房交易数量对比去年有了明显的提升,据他了解,这其中有不少卖家都是为了出国留学做准备。 之前我们国家的留学渠道只有公派一条途径,公派出国留学的机会对于绝大多数学者和学生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79年老人家访美,政府决定开放国人自费留学美国的渠道。虽然政府明文还没有下来,但民间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少人都在为争取自费出国留学而做准备。 自费留学花费巨糜,这年头没几个家庭能负担得起。有祖产的卖祖产,没祖产的到处借钱,在之后的几年时间里,这将成为自费赴美留学圈子里的常态。 也因为这样的情况,促成了自80年开始的燕京私房交易的日渐兴盛。 跟林福贵了解了一番这半年燕京的私房交易情况,林朝阳才告辞而去。 又一日,林朝阳上班时接到了谢靳的电话。 之前谢靳看中了《牧马人》这篇小说,希望把小说改编成电影,林朝阳接了编剧的差事,五月份的时候他写完剧本寄给了谢靳。 这段时间因为忙着《天云山传奇》的拍摄,所以谢靳一直没有给林朝阳回信。 最近《天云山传奇》的拍摄已经完成,进入了后期制作状态,谢靳才有功夫研究起《牧马人》的剧本。 他对于剧本的总体评价很高,但因为是文学剧本,里面还有很多需要细化的东西,得见面详谈才行。 谢靳打算九月份来燕京一趟,跟林朝阳好好聊聊剧本。 他打完电话后的几天,林朝阳终于收到了沪影厂汇出的稿费单。 才刚支付了第二笔房款,结果又进账了两千块钱,林朝阳有种钱越花越多的感觉。 八月中的一天,祝昌盛来找林朝阳,他先问了问林朝阳有没有新作品问世。 林朝阳回答没有,他最近的时间多花在看书上,还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整理课件。 他成了燕师大的特聘讲师,虽说只是上个选修课,但林朝阳觉得还是应该有些敬畏心,毕竟是教书育人。 听说林朝阳要给燕师大的学生们上课,祝昌盛惊讶道:“这不是巧了吗?” “巧什么?” 原来祝昌盛今天来除了问问有没有新稿子,主要目的还是受人之托,想请林朝阳参加文学讲习所的讲座。 “大概就是座谈会的形式,讲习所那边想找个作家和编辑的组合。 我们人文社出了一个年轻编审小汪汪兆迁,还想再邀请一个年轻作家,就想到了你。” 文学讲习所的名字林朝阳并不陌生,三月份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时,他就听人提过。 今年这一批学员里,有不少人都是这一届获奖的作家。 “我去场面会有点尴尬吧?”林朝阳担忧道。 祝昌盛立刻便明了他的意思。 “想多了。你们大家虽然都是今年得的奖,可他们是因为只有那一篇能得奖,而你是因为只有这个奖能得。 现在要是举办个优秀中篇、长篇小说奖,你一样能得奖,可他们就不一样了。当然了,这些学员里未来肯定会诞生一批优秀的作家的,甚至可能不输于你。 达者为先,这没什么好尴尬的。交流交流创作心得和体会,对于你自身也是个学习。” 祝昌盛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朝阳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答应了下来。 两天后的周五,林朝阳骑着自行车横跨大半个燕京城,来到了中央文学讲习所的临时驻地——朝阳区区委d校。 中央文学讲习所今年才恢复办学,暂时还没有自己的校舍,所以只能借用d校的房子。 d校原来是四合院,院里都是平房,有些是原本的建筑,有些则是后来建的。 早上八点半上课,林朝阳八点就到了。 文讲所上课没有教室,用的是d校的食堂,食堂里的还弥漫着一股食物的味道,上课之前他跟人文社来的年轻编辑汪兆迁打了个招呼。 今天是座谈会,上课之前老师和学生们一起把桌椅围成了一圈,铺上桌布,各人面前甚至还有铭牌,场地条件虽简陋,但仪式感十足,让人忍不住就想郑重起来。 文学讲习所第五期从四月份开班,到如今已经是近五个月时间了,这段时间里学员们听过很多文学界名流授课,最不济的也是知名大学的讲师。 今天来的两位嘉宾是汪兆迁和林朝阳。 在国内文学界人文社是文学殿堂,汪兆迁作为人文社编辑自带滤镜,但大家对他的关注更多的还是因为他的工作和职务。 而在面对林朝阳时,学员们的眼神就有些不同了。 姜子隆、陈世旭、艾克拜尔……在场不少人跟林朝阳一样都是今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获奖者。 其中也不乏一些后世知名的作家,比如写出《长恨歌》的王安仪、写出《芙蓉镇》的古桦、当上文协首领的金莹…… 单纯从结果来看,这一届学员班可以说是星光熠熠。 如果单纯以年龄来说,林朝阳甚至比许多学员都要小,但在场的学员们谁也没有办法忽略他身上的光环。 《牧马人》《秋菊打官司》《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父母爱情》《赖子的夏天》,林朝阳从事文学创作的时间并不长,产量也不算丰富,但每一部作品都在水准之上,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引发了极大的影响。 光是这两个月里,讲习所学员们便被关于《父母爱情》《高山下的花环》和《赖子的夏天》等几部作品的各种评论和消息狂轰乱炸。 所以尽管林朝阳的年纪小,尽管有些人曾经和他同台领奖,但没有人敢小觑他的实力。 座谈会由负责第五期学员班教学的唐玉秋老师做了个开场白,然后她便把话题递给了两位嘉宾。 和林朝阳互相谦让了一番,汪兆迁率先开口。 “今天在座的同学们都是发表过作品的作家,有不少还都得过全国性的奖项,在文学创作上的造诣不俗。我是个编辑,今天就从编辑的角度跟大家聊聊写作这件事……” 汪兆迁是人文社的编辑,专业能力毋庸置疑,面对几十双眼睛都注视丝毫不怯场,侃侃而谈近半个小时才结束了话题。 他说完话,唐玉秋总结了一番,又看向林朝阳,“刚才兆迁同志从编辑的角度出发,跟大家分享了一些文学创作和审稿方面的心得,朝阳同志的作品大家应该都不陌生,欢迎朝阳同志给大家讲讲。” 食堂内响起一阵掌声,学员们看着林朝阳,眼神中闪着期待的光芒。 林朝阳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今天能跟这么多同行交流,是个难得的机会。” “在接到文讲所的邀请时,其实我也没想好要讲什么。刚才兆迁同志从编辑的角度谈了关于创作的一些问题,那我就从作家的角度来谈谈吧。” “我一直认为我们搞文学创作,首先要弄明白的一点就是文学究竟是什么。书面点的说法是,文学是以语言、文字为媒介的艺术。 但有时候我也在想,文学最初的源起到底是什么呢? 也许可能就是成千上万年前的某一天,我们的两个赤身裸体、手持木枪的先祖正在埋伏猎物,有个人闲极无聊,突然对另一个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林朝阳的声音沉稳,不疾不徐,有一种让人不自觉沉迷的魅力,文讲所的学员们不知不觉间便沉浸于他的叙述之中。 林朝阳的讲话内容并不故作高深,他以文学的起源为引子,深入浅出的阐述了文学在历史上的各种演化阶段,转而便谈到了文学的用处。 “文学有用无用的问题,其实从古至今一直都被很多人拿来讨论。我先说我的观点,文学是有用的,它的有用恰恰就在于它的无用。我知道这会儿肯定有人心里在骂我故弄玄虚、说废话了……” 林朝阳的语气轻快幽默,周围人顿时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等大家笑完之后,他才开口说道: “其实我觉得文学的有用就在于它的无用,我想这个道理大家应该不难理解。你说我们人出生在这天地之间,我们有什么用吗? 我想无非是为这天地之间增添了那么一抹生机而已,更多的还是负面的东西,比如发动战争、破坏生态环境…… 那么说到文学,它最大的功用是什么呢?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种无用的自由活动上呢? 我想最大的原因是我们需要显出自己是不被自然驱使的牲畜,是有尊严的万物之灵。 我们要显出自己的高尚来,要胜过自然,甚至是弥补自然的缺陷,使不完美变成完美。 如此这般,我们这样的才配自称万物之灵。” 林朝阳的语气和表情并不严肃,可在座的学员们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气场,这种气场不来自于林朝阳这个人的外在,而来自于他丰富的内心和他深邃的思想。 虽然大家都是搞创作的,但他刚才所阐述的内容却是在场众人当中绝大多数人从来没有思考过的。 即便是有人思考过,也从来没有思考过如此的深刻和透彻。 文学的存在,使人彰显出身为万物之灵的尊严。 第150章 大家风范 在场不少人听到这里都陷入了沉思。 “大家听我说的可能有点玄乎,咱们还是说点实际的。文学的实际功用是要把话说好,使旁人在听明白你想要讲的道理的同时收获愉快。 前些年,我们的文学很讲政治,这种观点不能说不对,因为文学确实具有宣传和引导舆论的能力,但文学如果一味的讲政治就有些偏激了。 不过我想,文学是装得下《沙家浜》的,它也装得下《史记》、装得下《悲惨世界》、装得下《狂人日记》,也装得下《啼笑因缘》和《蜀山剑侠传》。” 林朝阳言及于此,周围学员们的脸上露出几分讶色。 他刚才所提到了众多作品涵盖古今中外,本身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他将《沙家浜》和《啼笑因缘》《蜀山剑侠传》与《史记》《悲惨世界》这样的文学作品相提并论,着实是让在场众人感到意外。 《沙家浜》就不用说了,样板戏是嗡嗡嗡时期的特定产物,现在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啼笑因缘》和《蜀山剑侠传》在建国后被归类为通俗文学,挨了文艺界的闷棍,张恨水和李寿民甚至没等到嗡嗡嗡就已经被批判的体无完肤,他们呕心沥血所写的作品也成了dc。 近几年文学界虽然天亮了,但对于通俗文学的歧视却是根深蒂固的。 “朝阳同志,关于你刚才提到的几部作品里,有一些我是不认同的。 样板戏至少还有贴近劳苦大众的一面,有其文学性和思想性上的独到之处,可《啼笑因缘》和《蜀山剑侠传》这样的意淫之作,有什么资格被称之为‘文学’?” 在林朝阳停顿的时候,果然就有人起身表达了不满。 林朝阳很清楚,对方的不满代表的不仅是自己,在场拥有这样想法的人绝不在少数。 他的停顿也是故意给对方留了时机,因为他知道自己讲到这里,必然会面对一些把文学崇高化的人的诘难。 因着突然的提问,原本轻松、和谐的座谈会气氛突然多了些紧张的氛围,所有学员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林朝阳身上,好奇他会如何作答。 众人只见林朝阳轻啜了一口茶水,神色淡然,缓缓开口。 “这位同学的提问,恰好引出了接下来我要谈的内容——文学的趣味性。 这些年来,我们提到一些文学作品,总会涌到一个词叫‘低级趣味’。 什么叫低级趣味? 有人说才子佳人、男欢女爱就是低级趣味。 那么我想问问,‘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算不算是低级趣味? 崔颢有诗云:君家在何处?妾住在横塘。移舟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这算不算是低级趣味? 伟大领袖造出这个词来,不是给我们攻击别人的,而是让我们反省自身用的。 窃以为,文学上的低级趣味,是以高尚之名,行卑鄙之实。 《杨家将》中的潘仁美,《水浒传》中的潘金莲,便是这种低级趣味的受害者,而追究源头,无非是穷酸文人出于自身的丑恶心理凭空杜撰、捏造。 嘴里讲的是仁义道德,写出来却是男盗女娼,这便是低级趣味!” 相比之前的和风细雨,此时的林朝阳脸色严肃,说到最后一句话,语气铿锵有力。 他的这一番言论可以说是标新立异,众人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考虑过文学趣味的高低。 大家细细品嚼林朝阳所说的话,大概可以总结出四个字:名不副实。 这便是林朝阳所唾弃的“文学上的低级趣味”。 他的这个观点初听让人摸不着头脑,名不副实怎么就成低级趣味了呢? 众人满目疑惑的看着林朝阳,他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我给大家举几个例子,方便大家理解我的想法。 比如侦探故事。人生来就有好奇心,读者对于侦探故事的喜爱来自于解谜,这个解谜的过程便是读者的乐趣,这个过程也包含了我们小说和戏剧中所讲的‘悬揣与突惊’。 可我故事讲的好好的,突然在情节的关键节点穿插进一段男女主角的情感交流,不管之前写的再好,读者也一定会出戏。 这就是低级趣味的恶果。 再比如sq描写,文学表现人生,爱情是人生的一大命题。小说中,角色情到浓时有所表现是理所应当的。 但有些作家却会在这一类描写上不加克制,又或者是追求怪异离奇,寻求感官刺激,这同样是低级趣味。” 举了两个例子,林朝阳的语气和缓下来。 “我举例子,是想告诉大家。在创作当中,作者是笔下世界的主宰这不错,但当这个世界成型了,它就自有其运转规律,即便是创造出他的作者也不能胡言乱语。 作品诞生于作者的思想之中,但人的思想千头万绪,作者要有审视自身的能力,也要有共情读者的能力。 作品所表达的情感、思想要想精准的传达给读者,使读者由领会而感动,作者就要守好自己的思想。 总结就是,切忌无病呻吟、装腔作势、憨皮臭脸、油腔滑调、摇旗呐喊、党同伐异、道学冬烘、口号教条、涂脂抹粉、卖弄风姿。 当然了,以上这十点只是我个人的粗浅认识。一家之言,难免有偏狭之处,欢迎大家批评指正。” 该讲的话都讲完了,林朝阳再次啜了一口茶水。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食堂内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朝阳讲了半个小时,大家能感受到,他讲的不是空话套话,都是结合自身所思所想的大实话,并且是言之有物的大实话。 学员们反思自身,绝大多数人在创作时想的都是如何构思故事,人物应该怎么写的生动,遣词用句如何精准。 再多的想的就是自己的小说要体现什么、揭露什么、批判什么。 反观林朝阳,他的所思所想在场众人当中好像还从来没人认真的思考过,光是思考问题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人家能写出那么多优秀的、极具影响力的作品不是没道理的。 仅凭着这一点,众人对林朝阳就很难不生出敬仰之情来。 掌声过后,唐玉秋老师又简单总结了一番林朝阳的发言,然后座谈会便进入到学员和嘉宾们的交流环节。 “大家有什么想交流的可以畅所欲言。”唐玉秋鼓励学员们说道。 在场众人互相看着,都有些跃跃欲试。 之前和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见过面的陈世旭率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朝阳同志,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我发觉我们在作文运思时,最难的不是搜寻素材,而是在有了素材之后如何加以选择和安排。在这方面你有什么心得体会跟我分享的吗?” 听完他的问题,林朝阳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开了口。 “你提的这个问题我想大家在创作的时候或多或少都遇到过。 英国小说家斯威夫特说过一句话:最好的字句在最好的层次。找最好的字句要靠选择,找最好的层次要靠安排。 这就好比排兵布阵,运筹得当,一夫当关便可以起到万夫莫开的效果。 我们可以反推一下,这类问题出现的通病总不外两种:不知选择和不知安排。 斯蒂文森说文学是剪裁的艺术,剪裁意味着选择,要有所取舍。 这恰恰需要作者保持客观冷静的态度,尤其是需要严谨的自我批评能力。这一点我在刚才已经阐述过,就不再强调了。 至于安排。亚里士多德在《诗学》里讨论说戏剧结构要有完整性,我们可以给‘完整’下一个定义,那就是必须有头、有身、有尾,用我们中国人写文章的理论来说就是起承转合。 好的创作一定是遵循着其内部规律和布局的,一段内容如果丢去于全文无害,那就是赘述。如果搬动位置仍于全文无害,那就是整篇文章布局欠缺考虑。 那么这个内部规律和布局是什么呢?我认为可以是时间顺序、空间顺序、也可以是情感线,这与文章的内容有很大的关系。 创作是个很私人的过程,很多东西也没办法一概而论,不知道我的话能不能解答你的疑惑。” 林朝阳一番解答引经据典,陈世旭听了觉得很受启发。 诚如对方所说,创作的事没办法一概而论,能用短短几句话便简略回答他的问题,本身就说明了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成熟,至少不是陈世旭可以望其项背的。 “还有人有问题吗?”唐玉秋又问。 金莹举起手,问道:“朝阳同志,我们之前在上课时曾经讨论过小说形式的创新,我们班贾大山同学还专门写过一篇意识流习作……” 她说道这里,装模作样的朗诵了起来:“草帽,草帽,草帽,大的草帽,小的草帽,起伏的草帽,旋转的草帽,阳光烁烁的草帽……” 她的朗诵没有继续下去,因为旁边人已经笑的前仰后合,被开玩笑的同学贾大山不以为意,唐玉秋却不得不打断她的玩笑。 “金英,提问就提问,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金英被训了一句,收敛了说笑,问道:“‘意识流文学’对于我们来说是个很新的概念,我读你的《赖子的夏天》,却发现你对这种创作形态了若指掌,我想请教一下你都看了哪些这方面的作品?” “我读的书其实大家应该都不陌生,马塞尔·普鲁斯特、威廉·福克纳、弗吉尼亚·伍尔夫,无外乎是这些名家的作品。 不过我要提醒你,刚才你说你们讨论小说形式的创新,其实意识流文学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东西’了。 小说创作的根本是叙事,形式只是技法,技法无所谓新旧,好用就行。 意识流文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 林朝阳写意识流文学,但不代表他把意识流文学当做什么武功秘籍,《赖子的夏天》的诞生是因为他认为这个故事恰好适合意识流文学的技法。 国人总会下意识的觉得外来的和尚更会念经,所以他忍不住想提醒金莹一句。 如果换个人说出“意识流文学并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这种话,恐怕在场的人都会觉得他是在装逼。 可偏偏说出这个话的是写出了《赖子的夏天》的林朝阳,他这么说,众人不仅没有觉得他是在装腔作势。 反而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强大自信,一种建立在实力和才华的基础上的气定神闲。 回答完金莹的问题,林朝阳忍不住瞥了她一眼。 后世f国级的文艺界领袖此时脸上满是青涩,性格倒是真开朗。 正在他溜号的功夫,一个吴侬软语的声音响起,“朝阳同志,我刚才听你谈论了一些文学作品,你把它们放在一起讨论,似乎没有高低之分。” 林朝阳转头一看,又是个眼熟的作家——王安仪。 后世名满天下的王安仪此时在文讲所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姑娘,跟许多已经成名的同学们相比很是不起眼,现在大家说起她,有个前缀是——茹志娟的女儿。 “几百上千年过去了,文人们执着于把文学作品分个三六九等的毛病似乎总也改不了。 这件事若是辩论起来,恐怕能说个三天三夜。 我只说我的观点,文学的评判和审美标准从来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也要警惕那些借着‘文学作品有高低’来实行文化霸权主义的行径。 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不冲突,文学的发展不是非此即彼的取舍,而是和合与共的共生共荣。” 林朝阳的话语掷地有声,态度旗帜鲜明。 众人眼中那明明是张过分年轻的脸庞,可他坐在那里,却是渊渟岳峙,一派大家风范。 第151章 受打击的卷王 食堂内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为林朝阳刚才精彩的回答,也为他真诚的态度。 今天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创作经历都要比林朝阳长,甚至有些人的创作经历比林朝阳的年纪还长。 如果说座谈会刚开始前,有个别人的心里对林朝阳还有那么点不服气和自矜,那么在听完林朝阳的发言和回答之后,所有人心里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心悦诚服。 掌声之后,学员们再次踊跃提问,林朝阳和汪兆迁毫不敷衍的回答着大家的疑问。 热烈的气氛又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等到下课铃声响起后大家才意犹未尽的停了下来。 唐玉秋又发表了一番花团锦簇的总结,今天的这场座谈会才到此结束。 林朝阳本打算这就回去了,可大家却要留他吃午饭,趁着这段时间,又与他交流了不少想法。 吃完饭后,林朝阳骑上自行车准备离开,文讲所众师生到院里送他。 目送林朝阳离开,姜子隆神色复杂,一旁的陈世旭看到他的表情,问道:“子隆兄,在想什么?” 姜子隆迟疑着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 陈世旭点了点头,虽然姜子隆没有说出来,但他却能够心领神会。 “他这样的人,有才华,更有思想,不经意之间便能领悟到我们可能需要几年才能悟到的东西。跟这样的人相处,确实让人感到颓丧。” 听着陈世旭的话,姜子隆默然无语。 跟陈世旭们比起来,他跟林朝阳站在一起所需要做的心理建设要更多。 《牧马人》被誉为“伤痕文学发轫之作”,《乔厂长上任记》发表之初也被称作是“改革文学开山之作”。 他和林朝阳又同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获奖者,外界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拿两人做对比,有时候连姜子隆自己也很难避免这种心理。 最近这一年,林朝阳小说一部接一部的发,几乎每一部都堪称重量级,其实姜子隆已经发觉自己和对方的差距。 可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真正意识到双方其实已经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了。 他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林朝阳考虑的东西已经比他高了一个层次。 这种思维落实到纸面上可能并没有多少明显的差距,但他很清楚,那正是一个作家走到更高的境界所必须经历的。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林朝阳现在才二十出头,想到这里他微不可察的轻叹了一口气,这种差距真是让人绝望啊! 从文讲所回到家中,陶玉书交给林朝阳一封信,是深圳寄来的。 林朝阳的脑海中一下子闪过二埋汰那张脸,信确实是二埋汰写给林朝阳的。 过年时二埋汰说想出去打工,林朝阳建议他去广东深圳。 其实要真比起来,这年头广东除了广州这个省会之外,其他地方条件可能还比不上东北。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二埋汰这种无权无势,没有一技之长的农村青年出头的机会。 大家都是来打工的,拼的就是谁卖力、谁脑瓜子活,外加那一点运气。 现在深圳这个经济特区才刚刚成立不长时间,人才缺口巨大。根据官方资料显示,整个深圳三十万人口当中,仅有六名大学生。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深圳,只要不是瘫痪在床上的,哪怕是残疾人去了都不愁工作。 等到86年之后的深圳就没那么好去了,国家一纸规定,多了道“边防证”,卡住了大批想前往深圳打工的穷苦人。 二埋汰是开春四月份去深圳的,赶巧他哥大埋汰有个战友就是深圳人,他去了之后就进了建筑队。 这个时候的深圳就是个大工地,到处都在盖楼,二埋汰身强力壮,进了建筑队可以说是如鱼得水。 唯一让他不适应的是心里的落差感,都说深圳是经济特区,改革开放的最前沿,他来之前把深圳想的跟天堂一样。 可到了之后他才发现,这里的建设水平还不如老家县城。 再加上人生地不熟,水土不服,适应了几个月,他才总算是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不过二埋汰也在信里说了,来深圳打工收入确实比在老家种地强多了。 他在工地干力工,一个月到手六十块钱,四个月攒了快二百块钱,在家里干两三年也赚不了这么多钱,哪怕是进工厂也得攒个一年。 看完信,林朝阳展开信纸给二埋汰回了封信,叮嘱他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多动脑子。 又过了几天,眼看着马上要开学了,林朝阳又收到了一笔稿费单,是《高山下的花环》的印数稿酬。 过去这两三个月时间里,因为《解放军报》上那条消息的推波助澜,《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疯狂热卖。 截止到八月末,单行本上市半年,总印量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百六十万册,创下了中国军事文学的销量天花板,也让林朝阳再次收获了3388元稿费。 拿到这笔稿费,林朝阳夫妻俩手里的存款已经超过了一万六。 晚上记完了账,陶玉书对林朝阳说:“诶,最近德宁联系你没?” “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她到学校来找过我两次。” 陶玉书说起这件事,林朝阳立刻明白了章德宁的小算盘,知道章德宁这是打算走夫人路线。 “我也跟她说了,你今年写了一部长篇,又给谢导写了一部剧本,总是这样往外掏东西不行,这段时间一直在学习。 她还鼓励我多在《燕京文艺》上发文章。” 林朝阳笑了起来,这个章德宁,为了组稿也算是挖空心思了。 “那你可得多写点文章,多赚点她们《燕京文艺》的稿费。” 陶玉书恹恹道:“我写一百篇也不如你写一部小说赚得多。” 林朝阳一看,卷王也有被自己打击到的一天,心里有些得意。 “那就别写了,好好歇着。” “不行,那我不成了吃白饭的了?”陶玉书反驳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女同志真是麻烦。 林朝阳决定给她个教训,让她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权威。 到了九月份,酷热的天气有了一丝凉气,尤其是在早晚之际。 每年的九月份是迎新季,是燕大校园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暑假的清闲过去,图书馆里再次人满为患。 这天下班,林朝阳路过三角地,久违的碰见了阿毛,他身边还围了几个学生。 阿毛隔着老远看到林朝阳便朝他热情的挥着手,“林!” “好长时间没看着你了,忙什么呢?”林朝阳问道。 “学习、研究,你不知道,我跟着教授深入江浙地区做了一场社会调查。” 说到过去消失的这几个月时间,阿毛脸上满是骄傲之色。 “社会调查?你还有资格去呢?”林朝阳调侃道。 阿毛是留学生,按理说社会调查什么的,学校和老师通常是不会安排他们一起去的。 不过谁让阿毛不按讨论出牌呢,去年他私下里跑出去半个月,把燕大吓了一大跳。 今年系里有社会调查活动,阿毛主动申请要去,系里想着与其让他自己跑出去,还不如跟着大家一起,省得到时候再出什么幺蛾子。 听了阿毛的解释,林朝阳点了点头,他这也算是误打误撞。 “你这又是干嘛呢?” 林朝阳又看了看围着阿毛的那几个学生。 一说起这件事,阿毛脸上的笑容变成了苦恼。 “学英语呗!” 虽然看着刚才的情形,林朝阳也能大致猜到这种想法,但看着阿毛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乐了出来。 “人还不少。”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阿毛满面愁容的说道:“他们好多人都是为了留学在做准备,拿我练口语。” 这半年来,自费留学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燕京各大高校里筹备自费留学的人都不在少数,燕大的学生们自然也不例外。 “你这也算是燕大做贡献了。” “别拿我开玩笑了。” 玩笑了两句,林朝阳说道:“有时间到我家里去坐坐,我搬家了。” “好,有时间我会去的。” 给阿毛留了个家里的地址,林朝阳骑着自行车离去。 又过了几天,林朝阳接到了谢靳的电话,他刚到燕影厂的招待所,这次来燕京就是专门为了讨论《牧马人》的剧本。 谢靳放下《天云山传奇》的后期制作,专门来燕京讨论剧本,林朝阳只好请了几天假,陪他在燕影厂北楼招待所里吞云吐雾,顺便改改剧本。 这天一大早,招待所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成荫导演走了进来。 “嚯!你们这赶上火灾现场了。” 他用手扇着屋子里的烟雾,走到窗前拉开窗帘。 原本屋子里的灯光不算亮,他一扯开窗帘,外面天光大亮,林朝阳和谢靳两人好像妖怪要现形,眯着眼睛表情痛苦。 “快拉上!快拉上!”谢靳忙喊道。 成荫却不听他的,将窗户打开,散去屋子里的烟雾,嫌弃道:“这烟再不放出去,我怕你们俩得肺癌。” 成荫是燕影厂的功勋导演,代表作有《南征北战》《红色娘子军》《红灯记》,与谢靳是好友。 “肺癌是以后的事,眼睛说不定当场就瞎了。” 谢靳上前去将窗帘遮住了一半,遮住了一些光线,这才适应外面的光线。 “又是一夜没睡?”成荫问。 林朝阳没说话,两个黑眼圈和干的发白的嘴唇已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别看谢靳五十多了,可他干导演,作息常年日夜颠倒,白天没什么灵感,一到晚上就灵感爆棚,拉着林朝阳整宿整宿不睡觉改剧本。 熬夜就算了,关键他烟瘾还大,改几个小时稿子,稿子的变化还不如地下的烟头多。 有时候实在没灵感了,就喝酒,一喝就是半宿,他是痛快了,林朝阳却有些挺不住了。 来改稿几天,他感觉自己至少得短寿一年。 这钱赚的,不值当啊! “昨天晚上有灵感,写写画画,忘了时间。”谢靳回答道。 他的话当然当不得真,林朝阳忍不住吐槽道:“你天天晚上有灵感,也没见你画了几个分镜头。” 电影剧本有文学剧本和分镜头剧本之分,文学剧本是编剧的工作,分镜头剧本则是导演的工作。 谢靳对《牧马人》的文学剧本很满意,这次说是聊剧本、改剧本,但实际上更多的是为了分镜头剧本的创作。 被林朝阳揭破老底,谢靳老脸一红,“精益求精嘛。” “你就照我跟你说的……” 林朝阳的话说了一半,谢靳装作听不着,拉着成荫说道:“走走走,吃早饭去。” 林朝阳无奈的摇了摇头,后世他看过不止一遍《牧马人》的电影,谢靳要画分镜头剧本,有他在就好比自带作弊器。 可谢靳自觉是导演,哪能让编剧支配啊,非得自己画,还偏偏要跟林朝阳反着来,导致分镜头剧本的创作进度缓慢。 吃早饭的时候,林朝阳说道:“你再这样,我可不陪你了。” “你可是电影编剧,钱都收了,哪有半路撂挑子的?” 朝夕相处几天,林朝阳与谢靳关系已经熟络,彼此之间说话也没有了客气。 “我收到是文学剧本的钱,剧本都写完了。” “我还得改呢,你得负责任。” “改你的分镜头?” 两人掰扯了一会儿,成荫乐呵呵的看热闹,最后谢靳不乐意了。 “你跑这看热闹来了?” “你们说你们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成荫就想当个吃瓜群众,没想到受了老友的迁怒。 “没关系你离远点。” “你吃着我们燕影厂的食堂,还要撵我走?” 几人间的吵闹玩笑居多,谁也不会当真。 快吃完饭的时候,成荫说起了燕京文艺界最近的新闻。 “李翰祥又要来燕京了!” “又来啊?”谢靳的语气带着几分惊讶。 林朝阳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露出几分好奇。 李翰祥他当然知道,中国电影史上的重要导演。早年曾在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也就是现在的燕京美术学校学习。 47年到了香江,五十年代开始执导电影,至今拍摄了数十部电影。 其中不少电影广受观众喜爱,票房口碑双丰收,作品中更有《江山美人》《倩女幽魂》《杨贵妃》《武则天》等多部作品入围和获得国际大奖。 他的作品涵盖了黄梅调片、武侠片、鬼片、风月片、史诗、文艺、写实等诸多风格,如今他可以说是香江电影界的代表性人物。 如今这个时候两岸三地交流并不多,改革开放之后情况有所改观,但交流仍很有限。 李翰祥一个香江导演来内地,林朝阳脑海中第一个飘过的是两部电影的名字。 第152章 苦差事 “肯定得来啊,电影不拍出来,他怎么能甘心?”成荫说道。 他是李翰祥的旧识,四十年多前他们便认识,那个时候他们还都是青葱少年。 “什么电影?” 林朝阳以为成荫说的肯定是《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可成荫却说道:“他要拍末代皇帝溥仪。” “末代皇帝?” 林朝阳愕然,怎么变成末代皇帝了?难道我串台了? 瞧着他的表情,成荫笑了起来,“是不是觉得他一个香江导演拍末代皇帝的事有些违和?” 成荫的话也不能说不对,但林朝阳真正惊讶的原因并非是这个。 难道是自己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李翰祥不拍《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改拍末代皇帝了? “他为什么拍末代皇帝啊?” 心里一团迷雾,林朝阳迫切的需要成荫来给他解答。 “这事还得从几年前说起……” 从影四十年,李翰祥拍了几十部电影,获奖无数,成了享誉海内外的大导演。 不过也因为常年的高强度工作,在1975年他被检查出了冠心病,这病拖了三年,到78年他特地去了美国洛杉矶进行手术。 临到手术之际,他突然一想到这一刀下去祸福难料,背井离乡三十年,还没来得及回到祖国大陆去看看。 彼时恰逢国家改革开放,于是李翰祥联系了与大陆“有联系”的香江友人,秘密返回大陆,进行了一次阔别已久的畅游。 游玩期间,李翰祥还不忘拜会当年的师友亲朋,其中许多人都是如今国内文艺界响当当的人物,比如燕影厂的谢添、谢铁骊、黄宗江;沪影厂的赵丹、徐桑楚、李准;画家吴作人、程十发等,成荫也在其中。 “我记得那天吃饭,前段时间我们刚刚内部放映过翰祥的《倾国倾城》,大家都给予了盛赞。 能在香江的片场搭出紫禁城的布景,拍出一流的清宫片来,多了不起啊! 谢添当时对翰祥说:你这样的才华和魄力,如果在故宫实景拍摄,岂不是更可以大显身手? 当时翰祥表现的很谦虚,但暗地里却动了心思。 他后来跟我说过,过去他以为自己此生已经无望再回大陆拍片,可通过那次的旅游和探亲访友。他觉得大陆的氛围开放、友好,回到这里拍电影未尝不行。” 说到这里,成荫叹了口气,“他想的是很好,不过两岸阻隔多年,政治、经济、人事多有变迁,想要回到大陆拍电影,谈何容易啊!” 成荫接着讲,自那次回大陆旅游后,李翰祥先是去美国接受了手术,休养期间又对接上了沪影厂,得知李翰祥要回大陆拍电影,甚至惊动了副g级领导。 李翰祥本打算拍一部关于伍豪同志的电影,结果一沟通,发现大陆这边已经有制片厂将关于伍豪同志的电影列入了选题计划,大陆这边便建议李翰祥放弃这个想法。 然后李翰祥又不死心的再次造访燕京,这次他把目光对准了老舍的经典作品《茶馆》。 李翰祥老家是辽宁的,青少年时期生长于燕京,他对老舍先生的作品推崇倍至。 当时燕京人艺甚至为了李翰祥的到来,特意排演了《茶馆》,李翰祥看完话剧后更坚定了要把这部话剧搬上荧幕的信心,为此他前后奔走了半年时间。 但可惜的是,李翰祥将自己的计划带回香江后却遭到了片商们的反对。 片商们反对李翰祥拍《茶馆》,理由很充分。 《茶馆》是部好话剧不假,但话剧和电影不一样。《茶馆》对白太多,场景单一,燕京的地方色彩浓厚,放在舞台上效果炸裂,但放在银幕上,局限性太大了。 李翰祥是大导演,他的作品面对的是中外观众,拍《茶馆》等于抛弃了外国观众。 片商们所言的“外国观众”,指的是东南亚地区的观众。 七十年代香江电影的影响力主要是集中在香江、湾岛和东南亚地区。 李翰祥有自己的艺术追求,但他也不得不考虑片商们的意见,这些人可都是他的衣食父母。 思前想后,李翰祥最后忍痛放弃了拍摄《茶馆》的设想,转而提出了想拍摄一部关于末代皇帝溥仪的电影,电影主要是以溥仪所写的自传《我的前半生》为蓝本。 然后,李翰祥的这个想法再次遭到了反对。这次的原因是因为《我的前半生》当中所涉及到的一些人仍旧健在,尚未盖棺定论。 林朝阳光是听着都觉得波折,更况乎李翰祥本人,成荫作为好友也为李翰祥感到揪心。 “他跟邵氏还有两部片约,直到去年年末才拍完。结束了跟邵氏的合作之后,他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大陆。 前阵子在沪上待了一段时间,这回又要来燕京,还是为了剧本。溥仪这个末代皇帝不让他拍了,他打算换个方向。反正是锚定主意,这回一定要把剧本写出来。 今年四月份,他推脱不过邵氏的续约请求,再次跟邵氏续签了导演合约。 这次他要是再开不出戏来,这股心气恐怕……” 成荫说到最后摇了摇头,老友想回故土拍摄电影历经波折,即便是在他这个外人看来,也不由得感到心焦。 林朝阳听了快半个小时,也总算明白了过来,敢情成荫刚才说的末代皇帝,只是淘汰了的计划。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拍摄的《末代皇帝》,有些东西,人家外国人能拍,我们自己人反而拍不了。 “那他这次准备拍什么?”林朝阳问道。 成荫摇了摇头,“不知道,人家剧本还没写出来呢。” 林朝阳这一问纯粹是想确定一下,他记得《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是两部连拍,83年才上映的。 李翰祥现在张罗拍,也很合理。 闲话结束,林朝阳还想在燕影厂里散散心,却被谢靳硬生生拉回招待所压榨剩余劳动力。 连续一个多星期,谢靳总算是弄完了分镜头剧本,才算是放过了林朝阳。 可能也是良心发现,知道这一个多星期把林朝阳折腾的够呛,谢靳最后说要专门设宴请林朝阳吃一顿。 林朝阳想着都“设宴”了,怎么着也得是东来顺、全聚德、烤肉宛啊,没想到最后这顿饭还是在招待所的房间里。 “你也太抠了,我辛辛苦苦半个月,你连请个客也这么寒酸?” 招待所桌上只摆了花生米、猪耳朵等几样下酒菜,林朝阳忍不住质问谢靳。 “别着急啊,还有菜呢。”谢靳气定神闲的说了一句。 没过一会儿,房间的门被人敲响,谢靳去开门,还真就有人给送菜来了。 来人都是谢靳在燕影厂的老友,成荫、陈怀恺、江怀延,几人手里或端着盘、或捧着盆,真就是来给送菜的。 陈怀恺早年是燕京电影学院的教员,后来调到了燕影厂当导演,后世大家知道他,都是因为他有个儿子叫陈凯戈。 江怀延这个名字林朝阳倒是不熟悉,谢靳介绍他是燕影厂文学策划部主任,属于燕影厂位高权重的领导。 送完了菜,几人也不走,坐那就喝上了。 “朝阳,愣着干啥,倒酒啊!”谢靳使唤道。 林朝阳坐下来,不满的说道:“今天不是请我吗?怎么我还成伺候局的了?” “在座的都是你的叔叔大爷,就你年轻。”谢靳道。 “老谢,你总这么占我便宜就没意思了。” 林朝阳给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给你改剧本是个苦差事,熬大夜改剧本就算了,还得陪抽烟、陪喝酒,我可遭了大罪。” “你啊,年纪轻轻却暮气沉沉,还不如我这个马上六十岁的老头子。” 成荫呵呵笑道:“朝阳是小说家,内心敏感丰富,跟你这样的酒蒙子肯定不一样。” 谢靳爱喝酒,在电影圈是出了名的,号称酒圣,千杯不醉。 被老友拆台,他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喝了一杯酒,朗声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在场五人当中,除了林朝阳,江怀延是最年轻的,今年还没到五十,他是燕影厂文学策划部主任,管的就是编剧和剧本这一块。 他看过《牧马人》的剧本,还看过《天下第一楼》的公演,对林朝阳在戏剧创作上的天分很欣赏。 跟林朝阳喝了两杯酒,江怀延问道:“朝阳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燕影厂来工作?” 林朝阳没想到江怀延有此一问。 到制片厂来当编剧?凭心而论,电影制片厂应该是这个年代里小资氛围最重的单位了,虽然与社会主流有点格格不入,但工作和生活氛围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编剧和导演这两个工种,在制片厂里手握大权,到哪都被人捧着。 但林朝阳可不想打白工,江怀延想调他到燕影厂来,无非是看中了他的创作实力,可这年头电影制片厂拍电影可都算是集体创作的。 他真来给燕影厂写剧本,有署名,但是没有著作权,纯纯的打白工。 这个时候大家都习惯了计划经济,也没有版权意识,所以没人在乎这些工作成果。 等到八十年代沪美厂的职工们因为著作权问题和厂子打起了官司,这些电影从业人员才会意识到这个问题。 林朝阳正打算婉拒江怀延的招揽,就听谢靳说道:“朝阳本子写得好,到制片厂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到燕影厂没意思,要来还得来我们沪影厂。” “你们沪影厂比我们好哪儿了?” 谢靳的话引来了几个老友的集体讨伐,但也让把江怀延对林朝阳的招揽岔了过去。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江怀延冒着酒气问林朝阳,“我听李拓说,朝阳的厨艺不错?” 李拓的爱人张暖心也是燕影厂导演,不过辈分比在场几位都低。 之前他们夫妻俩都在燕影厂大院这边住,江怀延认识李拓也不稀奇。 谢靳说道:“这个我可以证明,朝阳炸酱面做的不错。” 成荫摇着头挖苦道:“沪上人真是没见识,吃个炸酱面还当美食了。” “炸酱面怎么不算美食?”陈怀恺提出了不同意见,“越是寻常食物,越是难做好。” 他看向林朝阳,懊悔道:“早知道朝阳有手艺,我们何苦还自己张罗菜?” 林朝阳苦笑道:“说好了请我吃饭,你们还打算让我做饭是怎么着?” “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尝尝朝阳的手艺。”谢靳张罗道。 他的话立刻引发了其他几人的赞同,“得尝尝,得尝尝。大作家的手艺,我们还没尝过呢,吃完以后出去吹牛都有资本了。” 一群老同志喝的醉醺醺的,你说他醉了吧,他说话不咬舌头,你说他没醉吧,说的全是胡话。 到最后,菜吃完了,酒也喝完了。 谢靳往床上一倒就睡了过去,林朝阳喝的最少,陈怀恺看起来还算清醒,江怀延和成荫已经迷迷糊糊。 林朝阳无奈,等会还得把人给送走,早知道是这样,这顿饭说什么也不能吃啊! 好在陈怀恺还保持了几分清醒,冲林朝阳摆了摆手。 “没事,朝阳,你放心走吧,等会我儿子来接我,把他们都送回去。” 说是这么说,可林朝阳哪能真走啊,坐那等了一会儿,还真有人来敲门。 林朝阳一开门,狂拽酷炫的凯爷没见着,倒是见着个模样标致的小姑娘。 “小姑娘,你找谁?”林朝阳问。 “我找我爸。” 小姑娘身量高挑,眉眼间明媚大气,但脸上满是稚气,声音清脆,越看越眼熟。 第153章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听见她的声音,喝多了正蔫儿头巴脑的江怀延抬起了头,寻找着声音的来处。 “老江,闺女来接你了。还是生个闺女好啊,小棉袄知道疼人。”一旁的陈怀恺貌似神智清醒,调侃着江怀延。 然后又自怨自艾了起来,“闺女好啊,哪像儿子。出门还特意告诉了来接我,这都多长时间了?” 林朝阳无语,你神智清醒,四肢健全,就不能自己走回去? 江怀延被闺女扶着往外走,陈怀恺还在那里叫着,“老江,老江,你慢点走啊!老江,老江啊,我不送你了!” 林朝阳默默的在心里把刚才的话收了回去,有些人看似清醒,但他已经醉了。 不过陈怀恺的这两声呼唤也让林朝阳想了起来,老江姓江,怪不得那小姑娘看着眼熟,那不是江珊吗? 看来甭管啥时候,二代这事都遗传啊! 林朝阳刚感慨完,招待所的门又被人敲响,他开了门。 来人高高大大,长的有那么几分帅气,就是嘴巴微凸是个缺点,这张脸林朝阳认识,这回没错了。 陈凯戈不认识林朝阳,看着他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年纪轻轻就这么叼,还得是你啊,凯爷! 陈凯戈走进房间,扶起了看似清醒,实则已经喝多了的父亲。 “爸,咱回家吧。” 没成想陈怀恺拽住了陈凯戈,“先别走!来,儿子,这是你林叔叔,叫林叔叔!” 陈凯戈:??? 林朝阳笑了笑,说道:“老陈,喝多了,早点回家休息吧。” 林朝阳的劝说让陈凯戈松了口气,眼前的年轻人看着还没他岁数大呢,让他叫叔叔,他哪能叫得出口? 喝多了的陈怀恺见儿子没反应,一把拍在陈凯戈的后背上。 “啪”的一声,这一掌,至少二十年的功力。 “这孩子,叫人啊!”陈怀恺催促了一句。 林朝阳眼看着陈凯戈的脸色僵硬起来,眼神里露出几分尴尬与不爽,然后从嘴里硬生生的挤出几个字。 “林叔叔好!” 看得出来,老陈家的家教还是挺严的。陈凯戈二十七八岁的人了,父亲让他管林朝阳这么个小年轻叫叔叔,他就真叫了。 林朝阳心想大侄子都张口叫人了,他不答应那不是让人难堪吗? “诶,大侄子!”林朝阳痛快的应了一声。 陈凯戈咬着牙,你答应就答应,那么高兴干什么?你诶就诶,加个“大侄子”干什么? “老陈大哥,慢点走啊!” 临走,林朝阳还不忘跟陈怀恺打了个招呼,称呼得比之前更加亲热。 “走了,下回尝尝你的手艺,咱再喝点。” 林朝阳觉得陈怀恺的醉有点薛定谔,很难让人分清他到底是清醒还是醉了。 带着几分醉意,他骑上了自行车,在燕影厂熬了快半个月了,总算是能回家了。 九月的夜风凉爽,吹在脸上,酒意一下子都清醒了不少。 诶?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一下子又想不起来,算了,还是回家要紧。 陈凯戈扶着父亲回到家中,投了一块热毛巾递给父亲,陈怀恺将毛巾盖在脸上。 过了了一会儿,陈凯戈关切的问道:“爸,你没事吧?” “没事。” 陈怀恺本来在闭目养神,听见儿子的话,他睁开了眼睛。 见对方在看着自己,他问道:“有事?” “刚才那人谁啊?” 陈怀恺眼神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意,问道:“怎么?叫一句叔叔就那么不舒服?” 陈凯戈被父亲戳破了心思,眼神有些闪躲,“没有。” “你啊……”陈怀恺将毛巾放到一旁的茶几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这股傲气。” “我叫了声叔叔,问问叫到是谁还不行吗?”陈凯戈瓮声瓮气道。 陈怀恺反问道:“怎么着?我还能让你吃亏?” 陈凯戈没再说话。 陈怀恺了解自己的儿子,有点才华、有点傲气、有点倔强,本来这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可偏偏凑到了一起。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别看人家年轻就不放在眼里。” “我没不放在眼里。成伯伯和江叔叔都陪着一起喝酒,肯定不是一般人。” 儿子的话让陈怀恺稍感欣慰,“你谢靳谢伯伯看好了一部小说,想拍成电影,他就是原著作者和编剧。” 闻言,陈凯戈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是林朝阳?” 《牧马人》发表至今已经近两年时间,在国内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受众无数,最近这段时间谢靳要把《牧马人》拍成电影的事在燕影厂传的沸沸扬扬,陈凯戈自然知道这件事。 陈怀恺点点头,“没错。林朝阳,年轻吧?才二十二岁,可作品一部比一部还要好,叫好又叫座!” 父亲说话的时候,陈凯戈在出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刚刚那个被他喊作叔叔的年轻人,竟然就是“林朝阳”。 他是个文学青年,现在在燕影上大学,平时没事就喜欢和《今天》的一群人混在一起写诗、写小说。 虽然到现在也没写出什么名堂,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对于文学的热爱。 许多文学青年对林朝阳每一部作品都如数家珍,但陈凯戈跟这些人还不一样。 他最喜欢林朝阳的作品是人艺演出的《天下第一楼》,他甚至觉得,那是一部不逊于《茶馆》的经典。 小说写的好,话剧写的更好,连电影剧本都能写,陈凯戈回想着刚刚见到的那张年轻的面孔,心里有些恍惚。 他是燕影子弟,过去两年跟《今天》编辑部走的很近,不过谈不上是核心成员,因为连他们这些燕影子弟的“带头大哥”田壮壮也算不上是《今天》的核心成员,可这不妨碍陈凯戈对于赵振凯、芒克、杨练等人的敬仰。 在他的眼中,赵振凯、芒克他们这群诗人像李白,才华横溢,天资卓越,有那种肆意挥洒的豪放、浪漫之感,充满了令人心折的个人魅力和领袖气质。 而他对林朝阳又是另一个感觉,他通过铅字认识了林朝阳,是未见其人,先博览其作品,被林朝阳那一部又一部优秀的作品所征服。 林朝阳的个人形象在他的心中也没有那么突出,陈凯戈对他更多的还是出于作品而产生的推崇。 今天见到了林朝阳,发现他也是个平凡的年轻人,而且似乎还有点促狭。 陈凯戈又想起自己叫“林叔叔”时,他那声有点刻意的回应。 那么大个作家,偏偏作出顽童之举,莫名的让陈凯戈笑了起来,对林朝阳产生了一股亲近感。 “我们搞文艺工作的,要靠作品说话。总是搞聚会、搞活动,看似热闹,喧嚣过后不过是一地鸡毛。” 陈怀恺说这些话是为了点拨儿子,他知道陈凯戈喜欢参加那些地下诗人的聚会,整日里忙着参加各种各样活动。 如果儿子已经学有所成,那他不会阻拦。 可想也知道,一群躁动不安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看似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其中当然不乏才华横溢之辈,可真正的饱学之士又能有几人? 跟那些人混的时间长了,水平可能没什么长进,反倒学会了恃小才而傲物,愤世嫉俗,目空一切。 “你看看你林叔叔,作品过硬,登得上大雅之堂,自然被人奉为上宾。” 陈凯戈听着“林叔叔”这三个字,有些别扭的抿了抿嘴,“知道了。” 听着儿子的回应,陈怀恺满意的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陈凯戈看着父亲沉沉睡去,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清楚父亲并不喜欢他去参加《今天》的聚会,他其实很想跟父亲说,以后不用再总担心他参加《今天》的聚会了。 前两天,市公安局根据政务院1951年制定的法令中“刊物未经注册,不得出版”的有关条例,要求《今天》停刊,中止出版发行工作。 政府部门勒令停刊,《今天》不敢不听,可谁又能停的心甘情愿呢? 反正这两天以《今天》为中心所形成的作家、诗人群体当中人心惶惶,大家都在努力的寻找关系,看不看能不能跟上面疏通疏通,让上面收回成命。 陈凯戈很想帮帮忙,可惜以他的家庭背景,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也不知道《今天》到底会不会停刊,陈凯戈心中不由得惆怅了起来。 好在还有星星画展。 为《牧马人》剧本忙了快半个月时间,回到家里林朝阳歇了两天才恢复了精力。 半个月没着家,林朝阳心怀愧疚的请陶玉书看了一场电影。 这两个月沪影厂制作的《庐山恋》异常火热,电影中演员张瑜饰演的女主角周筠性格热烈奔放,服装造型百变,不仅成了万千男同胞的梦中情人,也被许多女同志视为穿衣打扮的模板。 当然了,《庐山恋》中最为人称道的还是男女主角那惊天一吻。 1980年代是个两级分化的年代,文化界睁开眼睛看世界,不管是创作标准还是审美标准都极力向西方靠拢,许多大学里搞搞舞会、文化单位看看内参电影都是司空见惯的事。 而另一方面,冰冻三尺的气氛让民间风气仍旧十分保守,老百姓连听个《乡恋》、听个邓丽君都被批判是靡靡之音。 《庐山恋》讲的是嗡嗡嗡过后,侨居美国的前gmd高管的女儿周筠回国到庐山旅游,恰好遇到了陪重病缠身的母亲来庐山养病的小伙子耿桦。 耿桦的朴实、腼腆和自强吸引了周筠,两人互生好感,但因为政治、家庭的诸多阻力,两人不得不暂时分别。 几年以后,两人故地重游,竟然不期而遇,最后两人有情人终成眷属。 作为一部以爱情为绝对主题的电影,《庐山恋》的风格在这个时候的中国是极其少见的,完全区别于许多模式化创作的电影。 当银幕上出现周筠和耿桦拥吻的镜头时,电影院内惊呼声一片,许多女同志不由得用手遮住了眼睛,又忍不住分开手指,小心窥探。 跟女同志们的矜持比起来,男同胞们的表现就直接多了,两眼发直,狂吞口水。 电影放映完的那些夜晚,不知道有多少年轻情侣被这一吻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林朝阳和陶玉书结婚两年多,算不上老夫老妻,但对这种场面表现的还算平淡。 但看完电影回家的路上,陶玉书还是忍不住跟林朝阳探讨了起来。 “这个电影也太大胆了,他们可真敢拍。” “情到浓时,真情流露,也是可以理解的。” 后世随便一部电影、电视剧的尺度拿出来,恐怕都比《庐山恋》大,所以林朝阳并未放在心上。 “你那部《牧马人》不会也这样吧?” “反正我没写,以后拍出来了要是有,那肯定是老谢自己加的,可能是收了男演员的好处。”林朝阳玩笑道。 “没正形。”陶玉书嗔怪了一句,又期待道:“真想看到你这部小说赶快拍成电影。” “且等呢。老谢得忙完《天云山传奇》的,然后筹备建组,他跟我说,至少也得明年开春才能开拍。” 林朝阳看向陶玉书,“我跟老谢说了,以后要是选女主角,就照你这个模样找,最漂亮!” 陶玉书听着他的甜言蜜语,忍不住娇羞起来,“你又诓我。” “这怎么能是诓你呢?我真是这么说的。 可就是有一个问题。你吧,长的还是太漂亮了,而且还是那种明艳大气的长相,气质也洋气。 秀芝这个人物吧,得带点土气。 唉,得亏你不是学表演的,要不然我还挺纠结的。” 陶玉书喜滋滋的听着林朝阳胡说八道,忍不住搂住他的胳膊,“真要是让我演女主角,谁来演男主角?” “我啊!”林朝阳一拍胸脯,“咱们夫妻同心协力,争取创造出一部震撼中国电影界的经典之作。” “哈哈哈!” 陶玉书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你可真敢想!” “想想嘛,又不犯法。”林朝阳附在她耳边,“我还有个大胆的想法……” 陶玉书听完面红耳赤,“你又作怪!” 第154章 狗皮膏药 转眼九月份已经过了大半,再有三天就是中秋节。 现在中秋不放假,但不妨碍节日气氛的浓厚。 明天是周日休息,图书馆早早的就张罗着给职工发福利。 这年头单位的福利待遇很朴实,都是日常能用的东西,而不是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盒。 职工们最盼的就是发米面粮油这些东西,这年头买啥都要票证,日常饮食又关乎每一个家庭的生活质量,能不用票证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林朝阳作为馆里的牲力军,忙了一大早,跟几个年轻同事一起将福利搬回了馆里。 今年中秋的福利是一袋十斤的富强粉,五十年代以后国内的面粉没有牌号,统一改为一、二、三等面粉,分别定名为富强、建设和生产。 富强粉是一等粉,精细、面筋含量高、杂质少,类似于后世的高筋面粉。 这个时候大家很少舍得买,都是等单位发。平时也很少吃,都是拿来招待客人用的。 除了一袋面粉,还有一盒稻香村的点心,约莫有二斤,再就是两块香皂。 同事们说说笑笑的领着福利,但也有个别人在抱怨。 “发什么点心,多来几斤大米白面好不好?再不济粗粮也行啊!” 不用问,这一定是家里人口多的。 点心在这个年代是稀缺,但这玩意属于锦上添花的食物,也就是给老人孩子开开胃口、解解馋,怎么着也没有米面粮油实惠。 林朝阳听着同事的抱怨,心中一动,拉着抱怨那人去旁边说了几句,然后两人一个掏钱,一个递东西,林朝阳手里的点心就这样多了一盒。 杜蓉问道:“朝阳,你买的点心?” “嗯。家里人口多,都爱吃甜食,正好有人不愿意要。他拿着钱去换点粮票,两全其美。”林朝阳解释了一句,又问杜蓉,“你点心卖不?” 杜蓉一下子把点心藏在身后,“你少打我的主意,一年多了,这可是第一次发点心,我还没尝呢。” 生活的悲欢不尽相同,有人烦恼于发的是点心,有人烦恼的却是点心发的不够多。 “朝阳,还要点心不?”郑同江问。 “要啊!” 就两盒点心,家里人口那么多,哪里够吃? 傍晚下班,林朝阳先载着东西来到朗润湖公寓,一到楼下就瞧见吴祖缃站在楼下。 林朝阳搬走这些日子,老头儿的日子不好过,烟粮断断续续,让人抓心挠肝,那种感觉只有老烟民才懂。 林朝阳默默的掏出两盒烟,正要往老头儿兜里塞,不想老头儿抓起他的手。 “咋是红梅?” “眼睛还挺尖。咋滴?不乐意抽?” “红梅味儿淡,不好抽。” “别挑三拣四的,没给你抽大炮就不错了。” 大炮,乃是日历页卷着散烟的抽法,属于老烟民们无烟可抽时的逼不得已之举。 林朝阳懒得听老头儿矫情,将烟塞进了他的口袋。 吴祖缃不满道:“我课白给你上了?烟越来越次,我看你是存心糊弄我。” “要饭还嫌馊,你再这样我不管你了。” 林朝阳的威胁有点作用,老头儿的气焰有所收敛,林朝阳这才说道:“你当外烟那么好搞呢?” 吴祖缃表情遗憾,听林朝阳的口气,以后恐怕抽不到外烟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红梅,其实红梅味道也还可以。 搞定了吴祖缃,林朝阳拎着东西上楼。 以前林朝阳住在陶家,单位发的福利都是直接拎回来。 现在林朝阳夫妻俩都搬出去了,他还把福利送回陶家,让家里人都有些意外。 “我和你大哥都发了福利,你们的福利自己拿回家里就行。”陶父说道。 “我和玉书就俩人,平时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林朝阳把东西放下,福利里几盒点心最是吸引眼球,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从他一进门就盯上了,连陶母都为之侧目。 “朝阳,怎么这么多点心?”陶玉成好奇的问道。 “我们单位有人不愿意要点心,我就买过来了,还不用点心票,他们拿着钱去买点粮票,大家互惠互利。”林朝阳解释道。 陶玉成心想着,妹夫肯定是知道妈爱吃甜食,特地换了点心来拍马屁的。 不过他也高兴,陶家的三个子女受陶母影响,都喜欢吃甜食。 林朝阳今天一下子带回来了四盒点心,一家人敞开了吃也得吃两顿。 今天是周六,林朝阳夫妻俩都要回家里吃饭,林朝阳刚到没一会儿,陶玉书和陶玉墨姐妹俩也相继回来了。 看到几盒点心,陶玉墨也兴奋起来,“姐夫,你们单位今年大放血啊!” “哪儿啊,你姐夫特地换的。”陶玉成替妹夫张目道。 陶玉墨冲林朝阳竖了个大拇指,“姐夫局气!”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开始排排坐,分果果。 今天林朝阳带回来的点心多,一家人放开了吃,也就吃了两盒。 临走的时候,林朝阳空着手就要下楼,陶父说道:“东西拿走。” “家里还有面,点心我们俩也吃不了,你们吃吧。”林朝阳说道。 推让一番,陶父留下了一盒点心,林朝阳眼看着他把那盒点心递给陶母。 不用问,这肯定是给老伴留的口粮。 啧啧啧,真宠妻狂魔! 中秋后紧接着便是国庆,林朝阳最近在筹划着写新小说。 这半年除了上班、上课,他的业余时间大部分都放在了读书看报上,歇也歇够了,时间长了不动笔,也有点技痒难耐。 赶巧这天傍晚,祝昌盛不请自来,又来找林朝阳聊新作品的事。 “《赖子的夏天》发表之后反响很好,现在大家都把你当成了国内意识流文学的领军人物,盼着你在意识流文学这个领域再深入创作下去。” 林朝阳写《赖子的夏天》是因为故事恰好需要一种氛围,而且意识流小说废话连篇,也好骗稿费。 他想了想说道:“《赖子的夏天》受到大家的喜爱我当然高兴,不过要不要再写一部这个类型的作品,我还没想好。” 祝昌盛说:“作为编辑来说,我们是很盼着你能够再写一部像《赖子的夏天》这样的作品的。《赖子的夏天》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这个崭新的概念,有希望开创一股潮流,如果你能够再深耕一下,说不定就是开宗立派。” 林朝阳根本不信他们这群编辑的鬼话,大笑道:“那么简单就能开宗立派,文学界的宗师岂不是满地走?” 见林朝阳丝毫不被自己画的大饼打动,态度坚决,祝昌盛心中不免遗憾。 他又问道:“那你最近有什么想法没有?” “正在酝酿。” 祝昌盛见他神色轻松,忍不住调侃道:“你现在有底气喽,光是《高山下的花环》这一部小说就顶个万元户。” “万元户”这个词如今刚刚流行开,今年四月份新华社发表通讯文章《雁滩的春天》。 文章中提到,1979年末,兰州李德祥从队里分了一万元钱,社员们把他家叫作“万元户”。 这个名词随着文章的流传而被广泛传播,不到半年时间已经成了全中国人民最耳熟能详的新名词。 如果这个时候要评选1980年度热门词汇的话,“万元户”这个词一定榜上有名。 对于这个年代的绝大多数人来说,这还是个很遥远的目标,可祝昌盛却知道,这对林朝阳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不提别的作品,今年光是《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的收入恐怕就让林朝阳赚的盆满钵满。 林朝阳笑了笑,“哪有那么夸张,《高山》能卖那么好是有特殊原因。” “有什么原因咱不管,稿费你可是实打实的拿到了手。你这一部中篇小说,比别人写两篇长篇赚的都多。” 祝昌盛的语气中三分感叹,七分羡慕。 对于大多数作家来说,林朝阳的这种收入是不敢想象的。 这年头一篇中篇小说的稿费通常三五百块钱,发表之后出版得看运气,印数稿酬什么的就更不能指望了。 即便是卖出10万册,也不过20%的印数稿酬。别看现在国内读书气氛浓厚,但一般的图书想卖到这个销量其实并不容易。 《高山下的花环》在半年时间里狂销超过二百万册,是天时地利人和,哪怕是放在人文社这样的国家级出版社里,也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我们社里最近还有人说呢,当初真不应该把《高山》这只下金蛋的母鸡给放跑。 不过我们还有《赖子的夏天》,社里最近在张罗给《赖子的夏天》开座谈会。 过段时间应该会跟你聊《赖子的夏天》的出版事宜,又是一大笔稿费。” 祝昌盛是《当代》的编辑,并不负责人文社的图书出版业务,所以只是给林朝阳漏了个口风。 林朝阳摇了摇头,说道:“哪儿就一大笔稿费了。你还当《赖子的夏天》的销量能跟《高山下的花环》一个水平?你们杂志卖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 《赖子的夏天》发表在今年《当代》的第二期上,头条发表、一期发完,待遇是独一无二的。 小说发表之后,受到了广大读者和文学界的广泛欢迎,尤其是在评论界的反响,几乎是一片赞誉。 主要原因,无外乎是林朝阳在小说中所表现出的成熟技法,让评论界看到中国文坛诞生了一部意识流文学杰作。 要知道在此之前,国内尚未诞生过一部具有广泛影响力的意识流文学作品。 而且林朝阳在小说中很好的融入了中国文化元素,创造出了富有中国文化色彩的独特作品,这更让评论界感到惊喜。 当评论家阎刚喊出“中国式意识流文学”这个概念之后,便迅速收到了同行们的回应。 各种评论文章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出现在国内各大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的版面上。 这几个月时间里,“中国式意识流文学”这个名词红遍了中国文学界,人们热衷于评价和谈论这样一部具有话题的优秀作品。 文学界对于《赖子的夏天》的热捧,不断向外扩散,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读者群体,许多原本对于意识流文学并不感兴趣的读者因为那些花团锦簇的评论文章选择了阅读这部小说。 这些读者的支持,也助推刊载《赖子的夏天》的《当代》第二期最终销量定格在了53万份上。 这个数字对于《当代》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因为在这一期之前,《当代》的销量仅有13万份。 仅仅一期之隔,销量暴增超过300%,对于任何一家刊物来说这都是相当可怕的记录,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赖子的夏天》居功至伟。 有了这样巨大的成功,《当代》和人文社自然想把和林朝阳的合作关系延续下去。 这段时间以来,祝昌盛隔三差五就登门拜访林朝阳的原因也在这里。 当然了,40万份和300%这个增幅固然可怕,但这只是相对而言,有《人民文学》《收获》横在面前,《当代》的这个销量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而且跟《赖子的夏天》在文学界、评论界所引起的强大风潮比起来,这部小说在普通读者和更广大的民众当中所引起的反响就要小得多了。 在这一点上,《赖子的夏天》与《高山下的花环》正好形成了对比。 林朝阳很清楚,未来《赖子的夏天》如果出版,在文学界和一些文学爱好者那里的评价和口碑一定会很高,但若论及销量,恐怕也很难跟《高山下的花环》相提并论。 《高山下的花环》的逆天销量是有着得天独厚的条件加持的,在这一点上《赖子的夏天》难望其项背。 “不提稿费和销量了。说了半天,跟我谈谈你的构思吧。”祝昌盛央求道。 “跟你说了还在酝酿嘛,没想好呢。” “那你啥时候能想好?” “那我哪知道。”林朝阳被他追问的有点不耐烦,“我小说可没说给你们。” 祝昌盛跟章德宁不一样,他老奸巨猾,听着林朝阳这么说,也不着恼。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了想法可以跟我说说嘛,我给你参考参考,我老祝好歹也从业二十多年了。” “等有想法的。” “行,那等你过两天想好我再来。” 如果说章德宁的组稿风格是直来直去,刘昕武的组稿风格是杀人不见血,那么祝昌盛的组稿风格就是狗皮膏药,让人想对他发脾气都发不起来。 第155章 厨子里小说写得最棒的 后世老百姓总抱怨调休,现如今是没有调休,可假期确实也是少,国庆是一年之中最长的假期,也只有三天而已,春节也一样。 十一放假,林朝阳没出去玩,而是被陶玉书拉着对家里进行了一番彻底的大扫除。 现在这个时候流行一句话,叫“战斗的星期天”。 一个礼拜七天,只有周日是休息日,平时要上班,所有的生活琐事都积攒到了周日这一天。 对于这个年代的很多人来说,周日是比上班更劳累的一天。 夫妻俩忙了一上午,总算是把家里收拾得焕然一新。 陶玉书坐在沙发上休息,忍不住数落起不在家的陶玉墨,平时吃的比谁都多,一到干活的时候就没影了。 今天陶玉墨一大早就跑出去跟同学玩了,有了自行车之后,她的行动范围可比以前大多了。 吃完午饭,夫妻俩睡了个午觉,起床之后一个看书、一个写作,自得其乐。 三点多钟,李拓带了个客人跑到了林朝阳家里。 这个客人林朝阳并不陌生,三月份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两人还见过。 “济才兄,好久不见。” 林朝阳与冯济才握了握手,热情的问候了一句。 “在家就好,在家就好!”李拓念叨着,言语间有些庆幸。 “我不在家还能去哪儿?”林朝阳笑问道。 “这不是怕你国庆出去玩嘛!”李拓解释一句,然后对林朝阳解释道,“大冯来燕京改稿子,这半个多月净吃食堂了,今天带他来你这开开荤。” “你请客,我出血?” 林朝阳精辟的总结了李拓的意思,引得他和冯济才两人哈哈大笑。 “这不是买了点菜嘛。”李拓冲林朝阳晃了晃手里的菜。 又说道:“再说,现在谁不知道你有钱,我听《燕京文艺》那帮人说,《高山下的花环》卖了二百多万册,你稿费收到手软。穷兄弟们过来蹭一顿,你总不能把我们撵出去吧?” 玩笑了两句,陶玉书给李拓和冯济才倒了杯茶,几人聊了起来。 冯济才这次到燕京来是为了他最新创作的长篇小说《神灯》,稿子交给了人文社。 他跟人文社的渊源很深,早在1977年的时候,冯济才与李定兴合著了人生中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义和拳》,受到了人文社社领导的青睐,被邀请到人文社改稿。 那个时候流行借调式写作,冯骥才在人文社一待就是两年,直到去年才离开人文社。 李拓跟冯济才的相识于去年第四届文代会期间,林朝阳跟冯济才也有过一面之缘,聊起来大家并不陌生。 “最近写新作品没?打算继续写意识流吗?”李拓问林朝阳。 “正在构思,还没想好。” 冯济才说道:“你那部《赖子的夏天》写的真是好。跟国外的那些作品风格不一样,也不像我们有些作家写的东西,模仿痕迹很重,已经自成一派,我看真应该照着这个路子写下去。” 林朝阳笑言道:“能写肯定会写。不过意识流文学还是不够接地气,再写也就是一部,总写这种东西,容易脱离群众。” 冯济才听着他的话有些意外,他与林朝阳交往不深,并不了解他的一贯观念。 这个时候李拓哈哈笑道:“济才,你不知道了吧?我们朝阳的目标可是人民艺术家,写出来的东西那必须是兼顾通俗与高雅,让知识分子看了拍手,工人农民看了也得叫好!” 他的话里有赞许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调侃。 林朝阳表情轻松的说道:“人民艺术家可以当做终极目标,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朝阳的这个心态好。” 冯济才眼中闪过欣赏之色,他看过林朝阳的许多作品,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与林朝阳是有不谋而合的东西的。 在林朝阳的作品里,底色总是温暖的,他很追求那种带给人们积极向上的力量,追求将故事深入浅出的讲给读者,而不是故作高深、自命不凡的当个艺术家。 冯济才自己也总强调说自己是个“讲故事的人”,他以津味小说出道,语言风格和地方特色极其浓郁,在中国文坛可以说是独树一帜。 观念上的契合让林朝阳和冯济才的交流顺畅,一时竟忘了时间。 快到五点的时候,李拓催促道:“先别说了,饿了,赶紧做饭。今天大冯来了,你可得拿出看家本事才行。” 林朝阳正做饭的功夫,在外面疯玩了一天的陶玉墨才回来,一进门便吵着饿。 “哎呀,饿死了!” “在外面玩的时候不知道饿,一回来就饿?”陶玉书斥道。 陶玉墨见家里有客人,声音音量低了下去,但外出游玩的兴奋仍未过去。 “姐,我跟你说,我今天跟他们去星星画展了。他们那好多人,热闹极了,影响力太大了。” 星星画展是一群年轻人自发搞的露天画展,就在中国美术馆外面的大街上。去年是第一届,展出了150多幅作品,因为其中有几幅裸体人物画,在燕京市民阶层当中引起了一阵喧嚣。 贾平凹93年发表《废都》,仅凭借着“作家此处省略xx字”一年之内狂卖近千万册,星星画展上几幅裸体人物画引发一阵热议也就不奇怪了。 陶玉墨亢奋的讲述着白天在星星画展上的见闻,滔滔不绝,冯济才好奇道:“我昨天也去看了画展。” 有人接她的话,陶玉墨更加兴奋了,问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震撼?” 看着她的态度,冯济才欲言又止。 林朝阳看出了冯济才的为难,问道:“看完画展,你有什么收获?” “收获嘛……”陶玉墨沉吟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西方绘画很前卫。” 林朝阳摇了摇头,没说话。 “姐夫,你不看好星星画展?”陶玉墨问。 “我都没去看,何谈看不看好?只是觉得这种现象不太好而已。” “怎么不好了?” 陶玉墨不解,在同学们的嘴里,星星画展是改革开放的重要成果,是打开国内保守风气的钥匙,让无数老百姓有了近距离接触现代艺术的机会,可以说是中国前卫艺术的开端,怎么到了姐夫这里好像很看不上的样子? “你觉得今天看的那些作品里,有几幅是达到了专业画家的水平的?”林朝阳问。 陶玉墨犹豫了一下,“这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学美术的。” “那你觉得,那些去看画的人里,有多少人是跟你一样的?” 陶玉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姐夫,你的意思是……” “我们以常理来考虑,任何艺术在达到一定水准之前,首先是一本技术。 我不知道那些画家里有多少人是受过长时间的、专业性的训练的,他们当中或许有不少人天赋异禀。 但美术这个行当需要的不仅是天赋,所以对于其中大部分人和大部分作品的艺术水平我持保留态度。 我们说回展会本身,里面有多少观众是真心喜爱美术的?有多少是被噱头吸引而来的?又有多少从众而来? 这些作品堂而皇之的展出,造出那么大的声势,其真正的艺术价值有多少,能够带给观者的艺术感染力又有多少,我不得而知。 但我可以肯定得是,这其中必然有大量的虚构和臆造成分。 有些人的所谓‘艺术’无非是打了个信息差,他们了解的甚至只是个皮毛,但面对一群懵懂的受众,他们完全可以大放厥词。” 陶玉墨听完林朝阳的话,说道:“姐夫,你就是说他们在‘哗众取宠’呗?不过,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否认星星画展确实扩大到绘画这门艺术的影响力,让许多人因此对美术产生了兴趣。” “这一点我不否认。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一群才疏学浅,甚至是沽名钓誉之辈把大众都引导向一条歧路呢?” “姐夫,我觉得你这是崇尚权威。难道艺术一定就是些老学究们定规矩,说了算吗?”陶玉墨不服气的说道。 “老学究不一定是有水平的艺术家,但想要成为有水平的艺术家,无疑是需要时间和作品沉淀的。 天才如梵高者,每日作画十几个小时,也是在年过三十三之后才技艺大成。” 林朝阳举的例子陶玉墨无法反驳,她反驳道:“人家又没说自己是梵高。” “可他们却想在中国美术馆里举办画展。” 星星画展最开始的想法是要在中国美术馆内举办的,只不过当时一群人申请之后并没有得到允许,他们才另辟蹊径选择在美术馆外举办画展。 林朝阳的话就差没说这群人是“不知天高地厚”了,陶玉墨嘟囔道:“老古董!” “好了。人家举办一个画展,你们俩有什么可辩论的?”陶玉书见陶玉墨越说越激动,做起了和事佬。 辩论被打断后,陶玉墨有些不甘心,又看向冯济才,“冯大哥,你也觉得星星画展那些作品是滥竽充数?” 冯济才沉吟着说道:“我对西方美术了解不多,水平有限。星星画展的画吧,有些水平确实不高。” 冯济才的语气很委婉,也很谦虚。 他从小就对美术感兴趣,六十年代末便和几个画画的朋友一起去为天津美术出版社的连环画组写脚本,练就了一手不俗的绘画技巧,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义和拳》也是诞生于那个时期。 要真说美术水平,冯济才自认为不逊于星星画展上某些画作。 可他却不敢像有些人那样,大言不惭的将自己的习作挂上“前卫”“先锋”之类的标签,堂而皇之的摆到大众面前,并且大放厥词。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水平在真正的画家面前只能算作是小学生,但某些人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道理。 明明只是大学生习作的水平,却偏偏要营造出一股未来大师的感觉。 沾沾自喜于信息差所塑造的高人一等当中,自以为是先锋者,实际上不过是井底之蛙。 这也是最开始陶玉书在问冯济才时,他犹豫的原因。 他不认可的东西,很难去附和别人。 林朝阳刚才的话很对冯济才的胃口,算是把他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 忙碌了一个多小时,林朝阳置办了四个菜。 餐桌上,李拓最是积极,“来来来!大冯,尝尝朝阳的手艺。我跟你说,他的手艺,在我们这一行里绝对是一绝。” “只是我们这一行?”林朝阳反问。 李拓冲他露出歉意的笑容,又改口对冯济才说道:“这么说确实不准确。他是作家这个圈子里的,厨艺最好的。厨子这个行当里,小说写得最棒的!” 面对李拓的打趣,林朝阳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冯济才闻言也忍俊不禁。 不过在尝过了菜肴之后,冯济才认可了李拓的说法。 他也吃了不少作家和编辑朋友的饭菜,林朝阳的厨艺在其中确实是一等一的。 吃美了的李拓摇头晃脑的说道:“我在考虑啊,你说以后外地的朋友们进了京。除了我们家之外,是不是也得到朝阳这来报个到、点个卯?” 李拓性格开朗随和,为人仗义热情,不仅在燕京作家圈里有口皆碑,连很多外地作家也都知道他。 这两年,越来越多的外地作家来燕京出差、改稿时总会到李拓家站一脚“拜拜码头”。 冯济才拍手笑道:“这个提议好。你们家是‘御书房’,朝阳家就是‘御膳房’。” 林朝阳反对道:“御书房、御膳房这都是封建糟粕,太俗气了,还不如叫寻味斋。” “你也太鸡贼了,给自己家起个这么高雅的名字,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李拓不满道。 “没有,绝对没有,我这也是顺着你们的思路来的好不好?你也可以给自己家起个名字嘛。” 林朝阳说的理直气壮,让李拓哑口无言。 他想了半天,绞尽脑汁也没给自己家想出个好名字,故而郁郁寡欢。 一旁的陶玉书看着他们的幼稚表现,无语的摇了摇头。 第156章 新作品的灵感 晚饭过后,刷碗的差事落到了陶玉墨身上,林朝阳和李拓、冯济才三人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 话题又聊到了吃完之前的星星画展,冯济才昨天慕名去看了一次,失望而归,心里难免有些愤懑。 “也不知道那群人在骄傲个什么?逢人便标榜前卫,却连‘前卫’是个什么概念都弄不清楚。 没有时间的考验,何来‘前卫’?没有超越前辈和名家,何敢谈‘前卫’? 那么多善良的百姓给了他们欣赏的目光,他们好像认为这是应得的,好像因此就成了天之骄子。 他们的这种所谓‘前卫’只是脚下比大家多走了两步半,为莫名其妙的东西而骄傲,为莫名其妙的东西而欢呼,以为自己就将迈进什么。 俗!俗不可耐!” 冯济才这人长得高高大大,看上去也是温和有礼。 刚才对着陶玉墨有所顾忌,这会儿喝了点酒,脸色红润,眼神迷离,声音也大了,露出了愤世嫉俗的底色来。 跟清醒时的表现比起来,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林朝阳冲李拓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李拓笑声豪放,“济才这叫真性情!” 李拓不夸奖还好,这一夸奖,好像给冯济才打了一针鸡血,又开始大放厥词。 “我听人说,去年中央美院一群学生搞演讲,骂那些成了名的作家,说官方画家彻底完蛋!搞什么艺术!就知道他妈挣稿费! 当时一群人鼓掌喝彩,一群美术生不想着如何锻炼技艺、超越前辈,只会喊着‘思想’‘意义’这类看似高深,实则肤浅愚蠢的口号闹艺术g命,何其可笑? 他们创新了什么了不得的技法吗?他们提出什么超前的理念吗? 不过是拾一些西方艺术的牙慧,中国的艺术如果真由这群人鼓动起风潮来,那真是中国人的悲哀!” 骂到最后,冯济才犹不解恨的说道:“应该写点东西好好批判批判他们这股歪风邪气,一群欺世盗名之辈。” 林朝阳觉得自己对于星星画展的观感就算是挺差的了,没想到冯济才对星星画展比他还要深恶痛绝。 他好奇的揽过李拓的肩膀,问道:“他怎么对那帮人这么看不上眼啊?” “我也不知道啊!星星画展这事吧,可能形式大于意义,有些人是把它当成了一种突破传统和禁忌的工具,把它当成了一种宣泄和反叛。 绘画这件事本身反而变得微不足道了,我猜啊,大冯是喜欢画画,看不得那帮人这么糟蹋艺术。” 林朝阳点了点头,李拓的话有几分道理。 星星画展的主要策划人员,和《今天》的策划人员几乎是重叠的。 这群人身上的共性很明显,都生于建国后,都有城市生活背景,都经历过嗡嗡嗡,都上过山、下过乡…… 那些自诩前卫的青年画家们所画的变形的、扭曲的、看不懂的造形中,映射的大多都是这群人的破碎心灵。 政治上愤怒、情感上悲伤、思想上怀疑,对过去否定、对现在不满、对未来彷徨,艺术不过是这群人宣泄内心负面情绪的工具。 从伤痕文学的兴起,到《今天》的广受追捧,再到星星画展,其实都可以看作是这种情绪的产物。 它们能称作是艺术吗?好像也能,但它们只能在特定时期带给特定的人群以共鸣和感受。 缺乏持久的艺术生命力,这样的艺术无疑是肤浅的,也注定是无法走近大众的。 这群人对内否定了自己,对外又没有够得上别人的脚步,想想也是有些可悲。 其中最经典的例子莫过于出口成脏的某位老师,在国内的时候作品被业界欣赏肯定,得了大奖,也受到了许多美术爱好者的追捧。 可偏偏要自我否定,自命清高,跑到国外去留学,把自己本来的特色抹杀掉,新东西又没学会,最后落了个四不像,作品反而没有演讲骂脏话出圈。 冯济才骂了好一会儿,情绪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嘴里仍旧喋喋不休。 林朝阳玩笑道:“大冯要是放在在六七十年前,也是个火烧赵家楼的种子选手。” 冯济才摇摇头,“我要是有那种行动力,看展的时候就已经破口大骂了,现在说这些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 他问道:“朝阳,我听你的口气,对星星画展也不是很看得上?” “倒不能说看不上。画展总体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是可以让很多普通民众对美术有了兴趣。 只是有些人的表现和思想我不是很认同,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明明是拾人牙慧的东西,却偏偏搞得好像是自己发明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最关键的是,他们自己了解的也都是皮毛,因此很容易将许多对这门艺术不了解的普通人带偏。” 冯济才拍手道:“对,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林朝阳又调侃道:“你不是说要写点东西批判批判他们吗?” 发泄了一通,冯济才清醒了不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刚才说的不对,不能因为有了不同意见就批判。” 林朝阳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君子之风,不过阐明立场、引导舆论也是有必要的。” 见他如此说,冯济才好奇的问道:“朝阳,听你这么说,是想写点东西?” 李拓也来了兴趣,也说道:“朝阳不光小说写的好,之前他写的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可以说是提前预判了伤痕文学的发展历程。” 他问林朝阳,“有什么想法了?给我们说说呗?” “只是聊起星星画展,突然有了点想法。” 李拓和冯济才满脸期待,“细说,详细说说。” 林朝阳沉吟了好一会儿,大概整理了脑海中的思绪,才开口说道:“我这个故事是关于梵高的。” “梵高?” 李拓和冯济才一个钻研电影、一个热爱美术,梵高的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但两人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有些惊讶。 因为中国作家写外国人的故事,这在中国文学界是很少见的事。 “我们知道梵高是自杀的,可你们知道梵高是怎么死的吗?” 林朝阳的一句话就吸引了李拓和冯济才的全部注意力。 两人的眼神紧紧盯着林朝阳,竖起耳朵听着他的叙述,心绪也在林朝阳的故事之中跌宕起伏。 当林朝阳讲到故事的高潮,两人内心充满了感动,热泪盈眶。 “如果梵高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世人对他的推崇该多好?” “朝阳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妙了,简直是奇思妙想。” 李拓问:“朝阳,你这个故事的灵感是黄粱一梦吗?” 林朝阳摇了摇头,“跟黄粱一梦还有点不太一样。马克·吐温有一部小说你们看过没有?” “什么小说?”李拓问。 “《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 听到这个书名,李拓和冯济才一脸茫然。 马克·吐温是19世纪最重要的小说家之一,他的许多作品两人都看过,而且两人的阅读量都不算小,可对林朝阳所提到的这个书名却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这部小说哪个出版社出版的?”冯济才问。 “不知道,我看的是我们图书馆收藏的英文原版书。” 听到林朝阳的话,李拓和冯济才对视一眼,默默在心里给林朝阳打上了一个“装逼犯”的标签。 李拓不想给林朝阳继续装逼的机会,问道:“别说马可·吐温了,故事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样了?” “接下来就是现代这一部分了……” 林朝阳的语调和缓,娓娓道来,等到讲完了整个故事,李拓和冯济才感到一股怅然若失,两人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 缓了一会儿,冯济才才从故事的余味当中走了出来,满眼欣赏的敬佩,“朝阳,你这个故事一定要写出来!这个故事不光是创意新颖,同时也充满了艺术感染力,让人充满感动。” 李拓点了点头,赞同道:“朝阳这个想法确实精彩极了!真难以想象,这样精彩的故事竟然就诞生在一顿饭前后。 听完整个故事,我反而觉得那些对于星星画展的隐喻和一些艺术界陋习的反讽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朝阳把梵高这个原本距离我们很遥远的形象拉近了。 美术这门艺术在他的故事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东西,而有了一种贴近人的生命力。” 两人被林朝阳所叙述的故事深深打动,发出了由衷的赞美。 “朝阳,我提个小建议。”李拓道。 “你说。” “我觉得关于梵高这部分的视角,是不是可以加入意识流的心理描写和精神分析?” 林朝阳颔首,“这个是当然。故事里梵高的精神状态其实是不稳定的,恰好与意识流的描写技法不谋而合,与故事的整体风格也是契合的。” 李拓笑着说道:“国内又要诞生一部意识流文学杰作了!” 林朝阳摆摆手谦虚了几句。 畅聊两三个小时,时间渐晚,李拓和冯济才起身告辞。 林朝阳送两人出小区,冯济才握住了他的手,真诚道:“今天来拜访朝阳你,真是不虚此行。既尝到了寻味斋主人的精湛技艺,又听到了关于梵高的难忘故事,希望早日看到小说。” “济才兄客气了,欢迎以后常来。” 没等冯济才说话,李拓哈哈笑道:“常来,肯定常来。‘寻味斋主人’,这个名头好,以后来了人你不招待一番都说不过去。” “招待客人可以,你就不要来蹭吃蹭喝了。” “你这就是搞歧视了……” 夜风中,三人说说笑笑,最后挥手作别。 第157章 《燕京文学》 短暂的十一假期过后,该上学的上学了,该上班的也上班了,不过除了上班摸鱼,林朝阳最近又握起了笔,写的正是前两天讲给李拓和冯济才的那个故事。 故事的脉络和细节已经在林朝阳心里了,不过因为是要写梵高,要写到十九世纪的欧洲,他对那个时期的欧洲并不了解,所以不得不花费大量的时间用来查阅当时的资料。 这时候在图书馆工作的好处就显现出来了,作为如今国内硬件条件最好、图书收藏数量最多的图书馆之一,燕大图书馆的藏书给林朝阳的创作提供了巨大的帮助。 周六晚上,林朝阳夫妻俩回陶家吃饭。 陶玉成说起了燕京城里最近比较热闹的新闻,《今天》被取缔,第二届星星画展,还有最近刚刚发的全国第一张个体经营营业执照。 十一期间,燕京城老百姓最关注的新闻莫过于在9月30日东城区开了一家悦宾餐馆。 这是燕京城里第一家获得了政府发放营业执照的个体餐馆,也是全国第一家,《燕京日报》特地进行了报道。 所有人都明白,悦宾餐馆是改革开放政策在燕京落地的重要标志性成果,因而老百姓们也都对这家餐馆有着浓厚的兴趣。 据说悦宾餐馆开业当天,看热闹的人比食客多了几十倍,将餐馆原本不大的门脸围的水泄不通。 “爸,明天咱们进城也去悦宾吃顿饭吧,咱们也体验体验私人开的餐馆。”陶玉成建议道。 本来陶父对于吃吃喝喝这种事并不感兴趣,一般陶家人进城改善生活要么是碰上了节假日,要么是家里有喜事。 但陶父觉得悦宾餐馆的出现是有着历史意义的,他愉快的说道:“好,明天大家一起去,我请客!” 第二天一大早,一家人汇合一起进城,想到要去的悦宾餐馆,陶玉墨这个大学生有股见证历史的骄傲。 可等到了东城的翠花胡同,她的表情写满了失望。 “就这么点儿地方啊?” 眼前的悦宾餐馆,门脸也就两米见宽,红色的门头上挂着“悦宾”二字。灰墙窄门,那门甚至无法容纳两个人并排进出。 “你还以为能是新侨饭店那种门面?”陶玉成调侃道。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陶父念了一句,施施然走进了饭店。一家人见状,也跟上了脚步。 结果大部队刚走到一半,就被堵了回来。 原来是悦宾餐馆内部地方小,总共只有四桌餐位,这会儿已经坐满了食客。 屋内空间狭小,连站着等位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出来。 而且老板娘还说,在他们前面还有两桌客人等着。 一家九口人犯不着都在这里等着,陶父让陶玉成夫妻俩在这里等着,他趁着这会儿没事带着剩下的家人逛起了胡同。 翠花胡同东起王府井大街,西至东黄城根大街,因过去给王府种花的花房而得名,跟上酸菜的那个翠花没什么关系。 胡同紧西边,能看见一座悬挂着“翠园”匾额的深宅大院,陶父说那是晚清大学士瑞麟的私家花园,现在变成了民盟的办公地。 三十年前还没有朗润湖公寓的时候,稷羡临曾经住过这里,他还到这里来拜访过两回。 “这院子不好,看着重楼复阁、回廊盘曲、庭院错落,但人气一直不旺,阴气森森。” 一路走过胡同,几户高门大院如今都成了公家的办公地。院里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不少都伸出了院墙,遮天蔽日,夏天的时候倒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胡同东口有个卖冰棍儿的老太太,胡同里没什么人,老太太安静的坐那等待顾客,见一家人带着孩子,立刻便喊了起来。 “冰棍儿!冰棍儿!奶油大冰棍儿五分钱一根儿!” 陶希文兄弟俩一听见老老太太的叫卖声,就跟猪八戒碰见了蜘蛛精一样,迈不开腿儿了。 “等会得吃饭,等吃完饭再给你们买。”陶母说了一句。 兄弟俩看着老太太的摊位,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闲庭信步的逛了一会儿,陶玉成便来招呼大家回悦宾餐馆吃饭。 悦宾餐馆就四张餐桌,每张餐桌本来是配了四把椅子,因为陶家人口太多,老板两口子特地又腾了几把椅子过来。 桌子不大,椅子很多,就餐空间一下子逼仄起来。 好在一家人来吃饭图的不是用餐环境,而是想亲身体验一把改革开放的具体成果。 别的不说,老板两口子的服务态度可比国营饭店好多了,说话办事也利索,有问必答,服务态度热情周到。 菜肴口味吃着也不错,特别是蒜泥肘子的味道很惊艳,皮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菜量也比一般的国营饭店大了不少,突出一个经济实惠,难怪生意兴隆。 吃完饭结账,不算粮票总共花了6块9毛钱。 陶玉成说道:“燕京城的馆子要都像他们家这样就好了,经济实惠,服务态度还好!” “方便你出去吃吃喝喝是吧?”陶玉墨挖苦道。 “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陶玉成呵斥了妹妹一句,可惜毫无威慑力。 陶希文兄弟俩一直惦记着胡同东口的奶油大冰棍儿,出了餐馆便拽着陶母往那边冲。 一家人用餐不到一个小时,悦宾餐馆的食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人流就没断过。 出了餐馆,陶父感叹道:“个体经济确实有其独特的优越性,以后的变化恐怕会越来越大啊!” “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这样的变化大家都欢迎。”林朝阳说道。 一家人吃完了饭,在燕京城闲逛了一会儿,各自分开,林朝阳夫妻俩跑到王府井百货看起了电视机。 刚搬家那阵儿,夫妻俩手头钱不宽裕,没添置什么家具、家电,就入夏的时候弄了台洗衣机。 现在两人的积蓄已经突破了五位数,给家里添置点家具家电毫无压力。 在现如今的国内,找不到几家比王府井百货商品种类更全的百货商店了,夫妻俩在王府井转了一圈,北方各省份的电视牌子这里都能看得见,价格也不尽相同,有高有低。 “诶,你说买哪个牌子好?”陶玉书问林朝阳。 “我看都差不多。” 他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陶玉书正纠结的时候,就听见旁边两个大姨在聊天。 “不着急买。我儿子那女朋友说了,她们厂子引进的日本的那个叫什么说你的生产线,能做出来彩色的电视。” “彩色的?那得多贵啊?我们局里局长家就有一台进口的彩电,说是花了快两千块钱。” “他们卖的贵那不是因为以前咱们国内没有吗?现在咱们自己能生产了,那不就便宜了吗?信我的,你先别买。等明年的,买个彩色的。到时候你儿子结婚,那面子给你挣的足足的!” 陶玉书竖着耳朵听完两个大姨的对话,拉着林朝阳就往外走。 “不看了?” “不看了,人家不说了吗?明年能出彩电,到时候买个彩电。” “明年是明年的,你今年不看了?” “那也不能买个电视一年就淘汰了吧?不着急,反正也不是必须要看。彩色电视,效果应该跟看电影差不多吧?” 陶玉书有些憧憬的问,这年头绝大部分电视都是黑白的,老百姓只有看电影时才能看到彩色的画面,对于彩电的想象自然也就会联想到电影的画面上。 这年头电视画面可不保真,林朝阳回道:“没有电影那么清晰,但肯定比黑白的强。”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废话,要是还不如黑白的,买它干嘛?” 又过了两天,图书馆到了一批新刊物,林朝阳想率先去尝个鲜,在一堆杂志里翻了翻,发现有个杂志名字既熟悉又陌生。 《燕京文学》? 这是改名了? 林朝阳最近没有跟《燕京文艺》的编辑们联系,冷不丁看到《燕京文艺》变成《燕京文学》还有些惊讶。 刊物名字中有“文艺”二字,代表的是综合期刊,能够涵盖的内容更广,就好比《燕京文艺》之前发林朝阳的《天下第一楼》剧本,发评论文章,发艺术谈等等类型的文艺作品。 但改成“文学”,无疑是加重了期刊的文学属性。 这两年国内的文学发展进步很大,这样的改变也算是顺应了时代的变化和需求。 快一年没有拿到林朝阳的新作品,《燕京文学》的发展依旧良好。 作为改名后的第一期刊物,《燕京文学》这次放了个大招,做了一期小说专号。 林朝阳看了一眼目录,为了这次的小说专号,《燕京文学》应该没少花心思。 李国文、母国政、丛维熙、张洁……一期刊物上难得看到这么多如今文坛颇具名声的作家的作品集合在一起。 而在这其中最扎眼的莫过于汪曾琪的名字,以及他的经典短篇《受戒》。 说起来,给这一期《燕京文学》供稿的作家当中,现如今名气最大的应该是丛维熙。 去年年初《收获》复刊,他的一部《大墙下的红玉兰》在国内文学界掀起了一阵热议。 而汪曾琪现在在读者当中的名气,可能还比不过张洁这样的年轻人。 不过林朝阳知道,这种情况很快就将随着这一期《燕京文学》的热销而被彻底改变。 一篇《受戒》,让汪曾琪这个文坛老将在短时间内成为文坛的当红炸子鸡,自此之后一路高歌猛进,成为八九十年代中国文坛影响力最大的作家之一。 汪曾琪以短篇小说和散文见长,八十年代可以说是国内短篇小说发展的黄金时代,一个作家可以凭一篇几千上万字的短篇小说便红遍文坛,成为万千读者的偶像,这在后世的文坛是不可想象的。 这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各类文学杂志的蓬勃发展,另外还有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这个全国性奖项的大力助推。 翻着这一期的杂志,林朝阳突然意识到,在七十年代最后一年的最后几个月里,当代文学正在积蓄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这股力量里有着文学创作者压抑已久的创作热情,有着读者们不可抑制的喜爱,也有着办刊者们重塑文学边界的野望。 当代文学正带着这股强大的力量,在即将到来的八十年代里狂飙突进,所向披靡。 第158章 哪个好编剧不让导演改剧本啊 又过了两日,林朝阳吃完午饭围着未名湖遛弯,碰上了中文系的王晓平和查剑英,两人身旁还有两个老外,一看就是留学生。 双方打了个招呼,王晓平把那两位外国留学生介绍给林朝阳。 两个留学生都是美国人,一个叫李聪仁,一个叫蓝温迪,都入乡随俗给自己起了个中文名字。 他们跟阿毛一样,都是两国建交以后卡特政府派出的第一批公费留学生。跟后世的留学生比起来,现在的留学生素质要高很多。 李聪仁是密歇根大学中文系的学生,蓝温迪则是伯克利大学的硕士生。 在他们这一批留学生中,学历最高的是一个叫费能文的,是中文系刘志达的同屋,据说是哈佛和耶鲁的双料博士。 李聪仁和蓝温迪正陪着王晓平、查剑英练英语,主要是陪查剑英练,因为她正计划自费留学。 这个学期从开学就在蹭西语系的课,日常没事就跑到留学生楼逮着人陪她练口语。 王晓平介绍林朝阳是个作家,李聪仁和蓝温迪表现出了对他的极大好奇。 他们俩虽然是留学生,但研究方向都是中国文学。李聪仁研究的是明清笔记小说,蓝温迪研究的是鲁迅。 两人拉着林朝阳聊了好一会儿,王晓平才逮到机会跟林朝阳聊了几句,她提到了刚改名的《燕京文学》。 “朝阳,《燕京文学》上的那篇《受戒》你看了吗?汪曾琪的文字风格在某些方面与你的作品有一种不谋而合的美感。” 汪曾琪的小说语言平淡质朴,不追求华丽繁复,但同时又能做到情趣盎然,富有韵味,叙事流畅,跟林朝阳的风格确实有相像之处,但两人的又各有各的特色。 林朝阳和几人聊了几分钟,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返回图书馆。 他走之后,李聪仁和蓝温迪追问起王晓平林朝阳这个作家都有哪些作品。 他们研究中国文学不假,但研究对象都已经作古,林朝阳算是他们接触到的少数中国作家,而且据王晓平说名气还很大,两人自然想拜读一番,王晓平兴致勃勃的给两人安利了一番林朝阳的作品。 次日,林朝阳正跟同事忙着整理书库。 一般图书馆的藏书来源有三个渠道: 一是本馆订购,也就是图书馆自费购买书籍。订购的书刊书目在采购前都要由专家审定,经图书馆委员会批准后方可采购,燕大图书馆还鼓励师生们向图书馆推荐优秀书刊。 二是购赠或者是捐赠。比如燕大早些年就曾经收到过来自哈佛大学捐赠的大量图书,学校的很多教职工也会向图书馆捐赠。 三是交换。这种方式一般都是在图书馆与图书馆之间,因为每个图书馆的馆藏图书都不一样。燕大图书馆与国内许多图书馆都建立了交换关系。 过几天燕大图书又要交换藏书,林朝阳等几人专门负责整理出要交换的书目来。 忙了大半天时间,书目总算是整理的差不多了,他刚想歇一会儿,楼下用升降机给他传了张纸条上来,说有人找。 他下楼一看,是个不认识的方脸中年人。 “您是……” 中年人朝林朝阳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朝阳同志您好,我是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的滕洪升。” 听完男人的自我介绍,林朝阳更糊涂了。 中国电影电影合作制片公司?他实在想不出自己跟他们能有什么交集。 “我这次来啊,是受了李翰祥导演委托。李翰祥导演您知道吗?” 林朝阳点点头,“知道。” 之前在燕影厂的时候成荫就提过李翰祥要回内地拍电影的事。 滕洪升解释了起来,说道:“最近李导来到我们内地,打算筹备一部电影,这事说来话长……” “之前谢靳导演要拍我的《牧马人》,我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提过李导要拍的戏。” 滕洪升笑了起来,“那更简单了,我就说我来的目的吧。前两天,李导在人艺看了您的《天下第一楼》,特别喜欢,想请您有时间见面聊一聊。” “李导要跟我聊?聊什么?” “这个……我就是负责传话的。”滕洪升谨慎的说了一句,然后又怕这样说让林朝阳觉得有些敷衍,补充道:“李导这次来是为了他的新电影。宣传部门和电影局的领导对于他的这部电影也很重视,所以……” 滕洪升面露恳切之色,“希望您能抽点时间,跟李导见个面。” 从滕洪升的态度之中不难看出上面领导对于李翰祥的看重,其实李翰祥约他见面的目的也不难猜,滕洪升不方便明说是因为李翰祥没有直接说。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见面没问题,你看周日行吗?” “今天才周一……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帮您跟单位请个假,您明天抽时间跟李导见一面怎么样?明天一早,我们派车来接您。” 滕洪升说帮忙请假,又安排车接车送,林朝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欣然道:“行啊,那就这么说定了。” 翌日早上,一辆黑色的丰田皇冠轿车停在华侨公寓门口,吸引了小区不少住户的眼球。 华侨公寓里住的人家非富即贵,但轿车在这里依旧是很少见的,要说是一辆燕京212,大家也许没那么关注。 可丰田皇冠这种车现在国内很少见,所以一下子就吸引了大家关注的目光。 林朝阳在许多双眼睛的关注下上了车,与滕洪升说笑道:“进口的皇冠,你们公司的级别够高的。” 滕洪升笑着说道:“不是我们级别高,主要是因为是合拍公司,得接送外宾,所以配车好了那么一点。这车是前两年采购的,除了外事部门,我们还是第一个配这种车的部门。” “这么说我今天还体验了一把外宾待遇?” “哈哈,您说笑了。” 两人一路聊着天,车子来到了位于东长安街上的燕京饭店,东面是王府井,西面是天安门和故宫,建于1900年的燕京饭店见证了燕京这座城市的百年风霜,也承载了燕京的世事变迁,建国后这里一直都是举办外事接待的重要场所。 滕洪升带着林朝阳上楼,敲了敲房间门,过了没几秒钟,一位长相粗犷的浓眉男子打开房门。 “朝阳同志,这位就是李翰祥李导。李导,这位是林朝阳同志。” 滕洪升给二人互相介绍了一下,李翰祥热情的向林朝阳伸出了手,满脸笑容。 “林先生你好,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李导你好。” 打过招呼,李翰祥把林朝阳请进房间,滕洪升没有跟进来,而是退了出去。 李翰祥住的酒店房间是一间套房,有专门的会客厅,客厅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位老者。 经过李翰祥的介绍,林朝阳得知这位老者是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的负责人史宽。 寒暄了几句,史宽跟林朝阳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们合拍公司与李翰祥的合作情况。 目前李翰祥的电影仍在推进阶段,他要拍的是历史巨片,花费巨糜,合拍公司之前根据文化部的安排找了长影厂,但长影厂由于经济核算原因,无力投资这么大规模的电影。 于是合拍公司又找到了青年电影制片厂,青年电影制片厂是燕京电影学院的教学厂,同样无力承担这么大投资规模的影片。 无奈之下,李翰祥只好自己想办法,他最近联系上了濠江的何先生,何先生有意投资。 资金的事终于有望解决,所以现在李翰祥迫不及待的想把剧本搞出来,拿到濠江去争取到何先生的投资落地。 本来李翰祥之前是准备联系剧作家杨春彬先生为他撰写剧本,结果这次他跑到人艺去看话剧,听人艺的几个老朋友说起了《天下第一楼》如何如何好,又听说了话剧公演时的盛况。 李翰祥心痒难耐,便提出想看看话剧。 《天下第一楼》是在五个月之前公演的,即便后面又加演了不少场次,可今年的公演早已结束,哪里来的舞台给他看? 但李翰祥又是上面很看重的客人,人家提出了请求,人艺又不能当听不着。 完整的舞台公演是不可能看到了,那就让演员们表演个素的。 大家穿上戏服、化上妆,就在空荡荡的排练厅里演,没有舞台灯光、音效,也没有布景和道具。 可就是这样一出素的不能再素的几近于排练状态的话剧,却让李翰祥看完之后激动不已,推崇备至,迫不及待的想见见林朝阳这位编剧,于是乎便有了今天的场面。 电影筹备的客观情况和约林朝阳见面的原因了解完了,李翰祥急切的问林朝阳:“林先生,你觉得如果我把《天下第一楼》这部话剧改成电影怎么样?” 听到李翰祥的话,林朝阳眉头蹙起,思量着说道:“李导,虽然《天下第一楼》是我的作品,但我是觉得这部话剧不适合你改编电影。” “为什么?”李翰祥问。 “我听说您之前还有意想拍《茶馆》,其实《天下第一楼》和《茶馆》都有各自的优点,要是改编成电影的形式,两者的缺点也很一致。 话剧的剧情是以对话推动的,而电影首先是视觉艺术,这是话剧改编电影天生的短板。 话剧改编电影,光是展现出话剧的部分是不够的,它必须要从根本上符合电影的调性,而这样做的难度,无疑是极大的。 倒不如放弃改编的想法,重新写一部剧本。” 林朝阳直白而真诚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在他说完话之后李翰祥表情凝重,一言不发。 过了几秒钟,李翰祥才展颜露出笑容。 “林先生不愧是青年才俊,不光小说、话剧写的好,连对电影创作也有着很深刻的理解。” 林朝阳谦虚道:“您客气了,我对电影了解不多,刚才那些话都只是班门弄斧而已。” “我的话可不是客气。”李翰祥哈哈笑着,笑声很爽朗,又说道:“林先生,我想邀请你作为我新电影的编剧,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翰祥的邀请并没有出乎林朝阳的预料,他刚才谈论话剧改编电影的话题,更像是一种测试,测试林朝阳对于电影创作的认知,显然他对于林朝阳的回答很满意。 林朝阳看了一眼史宽,李翰祥见他没有说话,问道:“林先生可是有什么顾虑的地方?” 史宽也出言说道:“朝阳同志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大家都是自己人。” 林朝阳点点头,说道:“我有两个问题。一是剧本的内容问题,李导是导演,电影的剧本肯定是你来把关,但我写剧本有个习惯,不喜欢被人改剧本。小修小改可以,大修大改不行。” 林朝阳的话让李翰祥陷入了沉默,他从影近四十年,还是第一次听说有编剧不让导演改剧本的。 他不清楚林朝阳所说的“小修小改”是个什么尺度,但他知道,只要提出这种条件,就肯定不是省油的灯。 哪个好编剧不让导演改剧本啊?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林朝阳,在林朝阳的脸上只看到了“年轻气盛”四个字。 第159章 我还有更棒的(月票加更) 林朝阳的话让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李翰祥面色严肃,带着些许冷峻。 史宽觑着他的表情,生怕两人谈崩了,说道:“朝阳同志,这个电影剧本,它还是要以导演为主的。好剧本都是改出来的,不改怎么能行呢?” 林朝阳面色如常的说道:“我不是说不能改,而是不能大改。要改也行,要是工作量太大了,我改不了。” 林朝阳提出不能大改剧本是因为上次吃了谢靳的亏,他写好了《牧马人》的剧本,结果被谢靳以改剧本为名拉着当了半个月的牛马。 实际上他的文学剧本基本没什么改动,全都是配合谢靳搞分镜头剧本。 这次他学聪明了,改剧本可以,但必须适度,不能浪费他太多时间和精力,要不然这钱他赚的亏得慌! 有时间还不如多写点小说呢! 史宽敏锐的抓住了林朝阳话中的重点,询问道:“你是说,你不想在修改剧本上耗费太多精力对吧?” 林朝阳微微颔首,“没错。” 得到这个答案,史宽心下一松,他瞥了一眼李翰祥的表情,对方脸上的严肃也消融了不少。 史宽玩笑道:“李导雇您当编剧,改剧本是您的份内事,您总不会想把剧本写完了就扔给李导吧?” 林朝阳笑了笑,“剧本创作阶段我当然会跟李导沟通,我说的是定稿之后的修改。” 听着林朝阳的话,史宽看向李翰祥,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 这会儿李翰祥的脸色已经轻松了下来,说道:“好,这个我可以答应你。另一个问题呢?” “另一个问题就简单了,稿费怎么算?” 林朝阳的问题让史宽一愣,李翰祥倒是没有惊讶,他给邵氏打工,早已习惯了高度商业化的交流。 但还没等他开口,史宽便说道:“稿费这方面会按照文化部和制片厂的规定来,分文不差。” 林朝阳摇摇头,问道:“李导拍这部电影,拿多少片酬?” 李翰祥闻言又是一愣,然后听明白了林朝阳的潜台词。 史宽问道:“朝阳同志,你的意思是……” “李导的电影虽然是合拍片,但大家既然都是电影的参与者,那么付出的努力和薪资应该是在一条水平线上的。稿费多少没关系,但绝对不能搞差别待遇。” 林朝阳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后世李翰祥在拍摄《垂帘听政》和《火烧圆明园》时,就曾因为剧组待遇问题出过事。 当时剧组人员里既有香江人和内地人,双方不仅薪酬不一样,连生活待遇都不一样。 到最后是主演刘晓庆在片场大闹了一回,才算是给内地工作人员们争取到了一点待遇。 可即便如此,双方的薪酬差距依然是巨大的。 世上事,不患寡而患不均。 听着林朝阳的话,史宽有些不快,“朝阳同志,李导和我们合拍公司给的稿酬标准是按照文化部定的最高标准来的。李导他们来自香江,薪酬自然是按照香江标准来的。” 林朝阳脸色沉静的说道:“别人的事我管不着,我可以不写这个剧本,但不能接受这种差别待遇。” “这……” 史宽见林朝阳态度如此坚决,心中虽然不快,但也知道李翰祥是希望让林朝阳来执笔剧本的,他将目光看向李翰祥。 面对着林朝阳掷地有声的态度,李翰祥一直在沉吟着。 对他来说,按照香江或者内地的标准给林朝阳薪酬其实并无差别,反正花的都是投资人的钱。 他之所以一直不说话是不想一下子答应林朝阳,眼前这个年轻人才华是有的,可傲气更重。 不拿捏拿捏他,以后不好沟通。 见李翰祥面色阴沉,也不说话,林朝阳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条件而感到不快,看起来是不准备答应的样子。 于是乎,林朝阳站起了身,“我的想法也跟二位说清楚了。今天见面也是缘分,我看就先这样吧,以后有什么想法再沟通。” 他说完不等李翰祥和史宽的反应直接向房门口走去,留下两人风中凌乱。 不是,你说完你的条件还不许我们考虑考虑了? 李翰祥着实是没想到林朝阳一言不合就要开溜,这脾气也太急了。 他终于开了口,“林先生,请留步!” 见李翰祥说话了,史宽起身,快步将林朝阳拉了回来,笑着说道:“稿费的事可以慢慢商量嘛,事情都没有谈完呢。别着急走,中午我请你吃饭。” 史宽的话既是给了林朝阳一个台阶,也是给了李翰祥一个台阶。 他本想拿捏拿捏林朝阳,没想到年轻根本不讲武德,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反正花的也不是自己的钱,李翰祥心中有了决定,说道:“林先生,你要的薪酬标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的剧本能让我满意,我可以给你三万港元的稿费。” 听见李翰祥的话,林朝阳脸上的表情松弛了下来,露出笑容。 现在港元不值钱,人民币兑港元汇率大概在1:3.3左右,李翰祥所说的三万港元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大概就是九千多块钱。 这个数字可比国内制片厂给的稿费高多了,他给谢靳写《牧马人》才给了两千块钱稿费。 而且林朝阳还知道,香江电影向来不重视编剧,直到八十年代中后期,一部名编的剧本也就值个五六万港元。 李翰祥给他开出的这个价格,可以说是诚意十足。 “李导,我们来谈谈剧本吧。”林朝阳满脸和煦的说道。 有了钱,一切都好说。 李翰祥拍过不少历史片,对清史尤其了解,有着极其扎实的史学基础。 之前他想拍《茶馆》、拍《末代皇帝》,其实都是因为内心有着一股情结在,那就是对于清末民初的那段丧权辱国的历史的一股强烈的愤怒。 “我要系统的、深刻的反应出满清晚期政治上的腐败、当权者的昏庸,把那段惨痛的历史真实的反映在大银幕上。” 说到最后,李翰祥总结道。 林朝阳消化着他的想法,过了好一会儿,问道:“那从慈禧这个人物入手怎么样?” “慈禧?”李翰祥眼前一亮,“我之前也有这个念头,我们想到一块了。” 李翰祥的语气迫不及待,林朝阳却说道:“我回去先写个剧本提纲,回头请您过目。” “大约什么时间能写出来?”李翰祥追问。 “应该很快,这事很急吗?” 李翰祥说道:“过两个月我要去濠江见何先生,跟他敲定投资的事,剧本必须在这两个月之内完成,能行吗?” 林朝阳胸有成竹的点点头,“问题不大。” 他的自信让李翰祥很高兴,但又有些担忧,“真能拿出来?”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写《天下第一楼》的剧本只用了一个月时间。” 李翰祥并不了解《天下第一楼》剧本诞生的内情,听说剧本只用了一个月时间,他忍不住惊诧道:“一个月?” 他的惊诧并不奇怪,不管是电影剧本还是话剧剧本,字数都比同等体量的小说少了很多,但其信息含量却一点也不少。 这就要求剧本的内容必须是精炼再精炼的,一部剧本写出来可能花不了多长时间,但改个三五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一来二去,耗费的时间丝毫不比写一部长篇小说来的短。 《天下第一楼》这样成熟、精巧的剧本,如果真的只花了一个月时间就创作完成,证明林朝阳在戏剧创作方面无疑是有着强大的实力和天赋的。 有了这种实力保证,李翰祥放下了心,温言道:“那剧本的事,我就交给你了。” 从燕京饭店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的事了。 除了上午聊了些杂事,下午和晚上林朝阳和李翰祥一直在讨论剧本的问题。 到了家,陶玉书问他吃饭了没有,林朝阳说吃过了,然后跟她说起了给李翰祥写剧本的事。 李翰祥的名字在如今的内地并不算广为人知,但陶玉书之前看了不少内参片,对李翰祥的名字并不陌生。 林朝阳前段时间才给谢靳写完剧本,现在又要给李翰祥写剧本,陶玉书问道:“你不会以后转行当编剧吧?” “赚点外快而已,你知道我写这部剧本给多少稿费吗?”林朝阳跟她卖起了关子。 陶玉书很配合他,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泛着朦朦的疑问和好奇,勾得林朝阳心里痒痒的。 他伸了个手指头,“三万块!” “三万块?”陶玉书惊呼一声,俏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香江人也太有钱了,这不够你写十几部长篇小说了?” 十几部? 林朝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刚才没说币种。 “是港元。”他补充道。 “港元?那是不是更值钱?” 这年头老百姓没人关心汇率,陶玉书也不清楚港元和人民币之间的汇率关系。 “没有。人民币更值钱一点,一块钱顶三块三港元。” 陶玉书心里默算了一下,那就是九千多人民币。 刚才她听到“三万块”这个数字时内心高兴归高兴,但忍不住会生出一股忐忑之感,因为这个数字已经超过了如今大部分普通老百姓的认知。 等她自己默算完,发现是九千多块钱,她反而安下了心。 “九千多块钱,那也够多的了。咱们这房子才一万出头,你一部剧本竟然赚到了买房子的钱!” 陶玉书情不自禁的投入林朝阳的怀里,“朝阳,你可真棒!” 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和女人的崇拜,林朝阳心猿意马。 “我还有更棒的!”他的一只手不老实的游走于婀娜的曲线上。 陶玉书的呼吸急促,眼神迷离起来。 第160章 我是造了什么孽 接了李翰祥的剧本任务,林朝阳不得不把手里面正在创作的小说暂停一下,毕竟人家甲方给的钱多。 昨天他跟李翰祥聊了大半天的剧本,了解了李翰祥的想法,又印证了一番曾经看过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心里底气十足。 不过他对于清史的了解并不多,真正要呈现出一部出色的剧本,少不了要在细节上下点功夫。 从燕京饭店回来的第二天,林朝阳趁着上班摸鱼的时间,找遍了图书馆,翻阅出许多关于清晚期的资料,不仅有史料,也有一些关于晚清和慈禧的文学作品。 许笑天的《满清十三朝》、忽庵的《西太后》、蔡东藩的《清宫历史演义》、德龄的《御香缥缈录》、李慈铭的《越漫草堂笔记》《清史》…… 几十部著作放在眼前,光是堆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头疼,好在林朝阳并不是要通读这些作品,而是寻找其中有用的线索和细节补充自己的剧本。 一连几天时间,林朝阳埋首于故纸堆中,终于整理出了一份剧本提纲,送到了李翰祥手中。 看完了林朝阳送来的剧本提纲,李翰祥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前面给火烧圆明园铺垫这么多场戏,如果展开写的话,恐怕会头重脚轻吧?” 后世李翰祥拍慈溪,拍成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电影,实际上他最早的想法就是拍《垂帘听政》,只是写剧本的时候一下没收住,内容太过庞大,只好分成了两部电影。 “从一部剧本的角度来看,这样的结构肯定是不合适的。”林朝阳说道。 李翰祥嗅到了他话里没有说明的意思,眼神中透露出疑问。 林朝阳没有让人多等,直接说道:“我想把剧本分成上下部写。” “上下部?” 李翰祥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林朝阳会冒出这么一个想法。 他满脸错愕的望着林朝阳,一时间有点恍惚,好像林朝阳才是那个在片场手执导筒、说一不二的导演。 “你是导演,我是导演?”李翰祥忍不住问出了心里话。 受到他的诘难,林朝阳丝毫不慌,说道:“我只说我剧本写成上下部的结构,又没说你一定要这么拍。再说剧情是连贯的,布景、演员、妆造、道具这些又不会增加多少额外的成本,无非是拍摄量变大了一些,增加了些人工成本。” 李翰祥想了想,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先写出来,你觉得不行,大不了就把火烧圆明园那段拿掉嘛。”林朝阳继续循序善诱道。 李翰祥又翻了翻剧本提纲,他不得不承认,以“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为双核心的故事看起来确实更加完整。 “也罢。反正合拍的事也不是一蹴而就,你先照着现在的思路写吧。” 按照林朝阳的思路,一部剧本相当于两部的内容,他自己的工作量变大了,恐怕不一定能赶在他去濠江之前把剧本写出来。 李翰祥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大不了先拿个半成本过去给何先生看看。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剧本的优劣关系到电影的成败,不能马虎。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才过了不到二十天,林朝阳再次出现在燕京饭店,同时还带来了一部近七万字的电影剧本。 “李导,幸不辱命,剧本写完了!” 李翰祥接过林朝阳递来的剧本,满脸惊讶,“这么快就写完了?” 听着李翰祥的口气,林朝阳道:“不是你说着急的吗?这半个多月我可是一天都不敢耽搁,日夜奋战,笔耕不停。” 林朝阳这话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其实这些天时间里他更多的精力是放在查阅资料上了,写剧本的时间反而并没有那么多。 李翰祥惊讶过后,不去纠结林朝阳花了多少时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相当于两部电影内容的剧本来,他内心不禁有些怀疑剧本的质量,还是先看看再说。 林朝阳所写的剧本参照了原版《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结构,原版电影人物设定和情节都很出彩,镜头语言水平也很高,而且场面宏大,充分体现出了导演的场面调度能力。 但比较可惜的是电影内容当中有很多情节与真实历史出入较大,如果是按照香江拍摄历史片的一贯手法,这当然没什么大问题。 可若是要拍出真正严谨的具有史诗气度的历史大片来,这样的缺点无疑是致命的。 林朝阳这一版剧本当中,耗费心思最多的便是在史实与戏剧如何融合的更好。 林朝阳写的剧本足足有七万字,分了上下两部《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 这么厚的剧本要认真看完至少得花个几天时间,李翰祥特地给林朝阳开了间房间,让他这两天就住在燕京饭店,方便他与林朝阳沟通。 跟导演沟通剧本是编剧的份内之事,林朝阳虽说不同意大改剧本,但必要的沟通是少不了的。 他让合拍公司帮忙请了假,又回家里跟陶玉书说了一声,便安稳的住进了燕京饭店。 燕京饭店是如今国内硬件水平最高的饭店,住起来肯定比燕影厂招待所舒服。 李翰祥看剧本看了一天多,一直也没找林朝阳,他还以为遇上了个作息正常的导演。 没想到第二天夜里,林朝阳睡觉睡的正香,便被咣咣咣的敲门声惊醒。 他打开门一看,只见李翰祥满脸激动、神色亢奋,“林先生,我们聊聊剧本吧。” “李导,这都半夜两点了。”林朝阳打着哈欠说道。 “都两点了?我们快点说,白天睡个好觉。” 林朝阳:??? 我跟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李翰祥不理会林朝阳的意见,径自闯进了房间,翻着剧本便聊了起来。 “剧本写的不错,‘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这个两个核心情节都立住了,我看可以剪成两部片子。” 李翰祥上来先肯定了林朝阳的剧本,然后又针对剧本里面的细节研究了起来。 “前面这几场民间的戏,我看可以删一删,不影响剧情走向。”李翰祥说道。 “不能删。” “为什么?” “我们上部的剧情是‘火烧圆明园’,我前面写能工巧匠把圆明园修得如何如何好,耗费了多少民脂民膏,多少老百姓为此遭殃,都是为了烘托这个高潮。 删了这几场戏,最后‘火烧圆明园’的震撼感会大大降低。” “你可以在中间的宫廷的戏份里面表现圆明园的绝美和历史意义嘛。” “这么改视角就不对了。你要知道‘火烧圆明园’这件事本身对于满清来说打击固然沉重,但圆明园是用民脂民膏修建的,满清的统治阶层是意识不到这件事背后所代表的含义的。 我们只有站在人民和历史的宏大视角去看待,才会意识到这次事件对于整个中华民族的影响。 而电影院的观众,恰恰就是站在这样的角度。” 林朝阳的态度坚决,并没有因为李翰祥是导演就遵照他的想法,一番言论把李翰祥驳得哑口无言。 李翰祥想了想,就是多几场戏,反正都打算剪成两部,也无所谓了。 他又接着说道:“‘火烧圆明园’这部分里玉兰(慈禧)和咸丰的感情戏是不是太过薄弱了一点?” “你想加强他们俩的感情戏?像李隆基和杨玉环那样?” 林朝阳的话一下子切中了李翰祥的需求,他兴奋道:“没错没错。” 没成想林朝阳又是摇了摇头,“李导,您得考虑清楚,到底是要男欢女爱,还是要历史巨片的厚重感。写咸丰和慈禧的闺阁秘事这当然很吸引观众眼球,但无疑会大大降低电影的格调和厚重感。” 李翰祥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无需赘言,从50年代在香江拍摄黄梅调电影,他便已经名誉东南亚,成为当时香江电影业的中流砥柱; 60年代他前往湾岛创立国联公司,为湾岛电影产业拓荒,搅动了当时湾岛的电影风云; 70年代他重返香港又拍摄了许多骗术片与风月片,成为后来不少华语电影类型的始作俑者,其在电影拍摄上的奇思妙想和艺术创造力让人叹服。 但再厉害的导演也有属于自己的局限性,林朝阳看过李翰祥的不少作品,知道李翰祥的执导风格其实更适合拍那种富有浓厚人文气息和华贵场面的文艺片。 这次他要拍富有底蕴的历史巨片,那首先要抛弃的就是以往拍摄风月片和宫闱片的一些惯有思维。 “……所以说,咸丰和慈禧的感情戏份可以有,但绝不能拍的过于唯美,也不能使用过多的主观镜头。 如果是这样拍出来的话,就跟你之前拍的那些风月片没什么区别了。 你跟我说想做一次突破,想反映出满清王朝在政治上的腐败和当权者的昏庸,想把那段惨痛的历史拍出来,现在这样的思路可不对。” 林朝阳直言不讳的指出了李翰祥在拍摄思路上的自我悖谬,因着半夜被人从床上拎起来,语气更是毫不客气。 俗话说忠言逆耳,李翰祥听了林朝阳的话心里自然不舒服,可又不得不承认林朝阳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争辩道:“可要是这么写,电影就少了一个看点。” “‘火烧圆明园’还不够有看点?这五个字是剧本前半部分的戏眼,感情戏太多,反而会分散观众的情绪。” 两人一番争论后,谁也说服不了谁。 之前李翰祥光想着给电影找个好编剧,觉得林朝阳能够胜任电影的编剧工作。 现在看,他确实是能胜任编剧的工作。可存在感强实在是强得过分了,连自己这个导演都说不动他。 “说了半天,你的剧本我一个字不能改?”李翰祥不满的说道。 “没不让您改啊,但您得改的是地方,不能胡改!” 林朝阳一句话差点把李翰祥气吐血。 我当了三十多年导演,我会胡改剧本? “这是我的电影!”李翰祥愤怒道。 “可剧本是我写的啊!” 林朝阳语气平淡,丝毫不见恼怒,可他越是这种态度,李翰祥越是气愤。 李翰祥被他气的坐不住,转来转去,心中的怒火无处发泄。 “李导,要不你坐一会儿,咱们慢慢商量?” 李翰祥刚做完心脏手术,林朝阳也怕把他气出个好歹来,弄不好可就是wj事故了。 “坐个屁!”李翰祥用手愤怒的指着林朝阳,“我要解雇你!解雇你!” 林朝阳面色如常,“解雇可以,稿费得先付了。” 他的话好像一把刀子直插进李翰祥的心脏,李翰祥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林朝阳被吓了一跳,怎么越担心什么越来什么,他连忙起身扶住李翰祥。 见李翰祥手指着茶几,他连忙过去将茶几上的药瓶拿了过来,喂他服下药。 几十秒后,李翰祥脸上的痛苦表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眼神看着林朝阳,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是造了什么孽,请了你这么个编剧?” 第161章 我改了他两场戏 听着李翰祥有气无力的声音,林朝阳面露歉意。 “李导,我真不是故意跟你作对,我也是为了电影好……” 李翰祥摆了摆手,脸上带着几分颓唐之色,“我知道,不怪你。其实你说得对,是我说要拍历史巨片,是我要反映民族苦难,可我一面想着要历史的厚重感,一面又摆脱不了以前拍片的那些坏习惯。” “唉!”他叹了口气,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将身子坐正,望向林朝阳的眼神满是复杂。 “朝阳……” 之前李翰祥一直都是称呼林朝阳为“林先生”,突然之间改了称呼,关系立刻便拉近了。 “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很对,是我太贪心了,既想要吸引更多的观众走进电影院、有一个高票房,又想用电影来反映出深刻的历史教训和民族悲歌。” “李导,这不能叫贪心,每个导演都希望拍出叫好又叫座的作品来。 而且高票房和高口碑并不冲突,我们现在在做的不都是为了拍出好电影来吗?” 刚才李翰祥的状态可把他吓了一跳,这会儿他语气和缓,态度温和,再不见刚才的桀骜不驯。 老同志不远千里北上拍片,真让他给气噶过去了,别人不追究他的责任,林朝阳自己也过意不去。 “是啊,大家都是为了电影。”李翰祥喃喃说着,眼中聚起了光,看向林朝阳,“你在戏剧创作上有自己的独到见解,你觉得你的剧本在哪些地方还可以再完善一下?” 嗯? 林朝阳闻言立刻警惕了起来。 “完善剧本是导演你的事,我配合你。” 李翰祥的眼睛眯了起来,这小子也太难搞了! 他低声威胁道:“你就不怕我解雇你?” “反正我剧本写完了,你解雇我可以,稿费得先付了。”林朝阳仍旧是这句话。 李翰祥无奈的仰天长叹,给自己的电影找了这么个编剧,当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爱的是林朝阳的才华横溢,剧本写的又好又快,让人难以压抑心中的赞赏;恨的这小子冥顽不灵,恃才傲物,一个编剧居然要当导演的家。 “你小子……”李翰祥咬牙切齿。 林朝阳怕他再噶过去,立马放软了口风,道:“反正我剧本都写完了,你自己想怎么改怎么改呗,别让我改就行。” 刚才林朝阳跟他据理力争,李翰祥心里憋着一口气,想他拍了大半辈子戏了,竟然被一个比他儿子岁数还小的编剧驳的哑口无言,心里除了有林朝阳反对他的不满,更多的是面子上的挂不住。 这会儿林朝阳变了个态度,说让他自己改,李翰祥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刚才林朝阳反驳他的那些话,不无道理,他气愤归气愤,但理智总归是在的,所以只好说道:“你是编剧,我可花了钱的。” 这帮当导演的,可真是矫情! 毕竟是拿钱办事,林朝阳思忖过后退了一步,说道:“让我改可以,但剧本结构不能动。” 李翰祥觉得自己已经慢慢摸透了林朝阳的脾气,这小子是个顺毛驴,不能呛着来,得顺着来才行。 “可以,我就是改几场戏。”李翰祥痛快的答应道。 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再交流,林朝阳和李翰祥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不过林朝阳也发现了李翰祥的小心思,时不时的就往剧本里夹带自己的私货,两人为此没少吵。 这天早上,史宽进到房间之中,林朝阳正因为李翰祥又忍不住给咸丰和慈禧两个人的感情戏加场而吵的不可开交。 “这电影没法拍了!知道的你是我请来的编剧,不知道的以为是我请来的活祖宗!” 李翰祥愤怒的摔着剧本,表达对林朝阳的不满。 林朝阳也不在乎他发脾气,这几天他都习惯了,心平气和的喝了一口茶,等待李翰祥气消了,再来找他聊剧本。 不仅是林朝阳,史宽也已经习惯了两人的吵吵闹闹,笑呵呵的给李翰祥倒了杯茶。 “消消气,消消气。改个剧本而已,这不是配合的挺愉快嘛!” “你管这叫愉快?这叫愉快?” 李翰祥的眉毛浓密,生起气来,有倒竖之势,很有气势,他大声的质问史宽,仿佛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 史宽脸上笑嘻嘻,心里麻卖批。 跟我喊什么?你有能耐把那小子收拾明白了啊! 他劝了李翰祥两句,见对方仍是气哼哼的样子,史宽不再理会他,对林朝阳说道:“朝阳,你爱人来了,在你房间呢。” 一听说陶玉书来了,林朝阳原本平静的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她怎么来了?” “说是有事,你先去看看吧。” “好。”林朝阳迫不及待的出了门。 李翰祥看着他的背影,冷哼一声,显然是心里的气仍未平息。 史宽忍不住出言调侃道:“怎么样?给自己挖个坑的滋味不好受吧?” 史宽之前本来是帮李翰祥联系了剧作家杨春彬,可李翰祥是看了林朝阳写的《天下第一楼》后,力主邀请他为自己的电影撰写剧本。 现在可好,人是找来了,可那小子的脾气比李翰祥这个大导演还大。 李翰祥想改点剧本内容,就跟求爷爷告奶奶一样,属实是自讨苦吃。 面对史宽的挖苦,李翰祥咬着牙,自己要的饭,含着泪也得吃完。 “挖什么坑?我好着呢!知道吗?我今天改了他两场戏!” 说话的时候,李翰祥还不忘伸出手指头来加重语气,带着几分炫耀之情。 史宽看着李翰祥一个堂堂大导演被林朝阳折磨的因为改了两场戏都能高兴成这个样子,不禁心中对林朝阳有点佩服。 别的不说,光是能把李翰祥这样的大导演给磨成这样,就不是一般人。 “所以说啊,编剧就得听导演的。”史宽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 李翰祥不爽的瞪着他一眼,真当他听不出来是不是? 从李翰祥的房间出来,林朝阳急切的回到自己房间。 “朝阳!” 陶玉书一见他便投入到了他怀里,这段时间林朝阳窝在饭店房间里改剧本,单位那边合拍公司帮忙请了假,夫妻俩一个星期没见了。 卿卿我我一会儿,林朝阳才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了?” “这几天家里先是接到了沪上文艺出版社的信,说是想把你的几部中短篇小说结集出版,我本来是打算等你回来再告诉你的。 结果昨天人文社的李曙光找过来,说他们也打算出版你那部《赖子的夏天》。 我想干脆来跟你说一下吧,省得耽误了事。” 人文社要出版《赖子的夏天》这事不出意料,祝昌盛之前还跟他提到过,沪上文艺出版社要给他出小说集这个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沪上文艺出版社他们怎么说的?”林朝阳问。 陶玉书从兜里掏出信,“你自己看吧。” 沪上文艺出版社创社于五十年代,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比较有影响力的大型出版社,《故事会》这份畅销几十年的通俗文学杂志便是沪上文艺出版社旗下的刊物。 他们这次来信说想给林朝阳出小说集,可惜的是林朝阳的《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已经跟别的出版社签了出版合同,暂时没办法授权给沪上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既然是中短篇结集,那作品中就仅有《牧马人》《秋菊打官司》和《父母爱情》可以出版,说是小说集未免单薄了一点。 林朝阳当场写了一封信回给沪上文艺出版社说明情况,婉拒了他们的请求。 至于人文社要出版《赖子的夏天》的请求,林朝阳当场用酒店的电话给人文社的李曙光打了个电话,同意了他们的出版请求,答应这段时间忙完剧本的事之后就去人文社签合同。 解决完了正事,陶玉书问道:“朝阳,老家那边现在秋收都完了,现在眼看也要入冬了,爸妈那边你准备怎么办?之前你给爸妈写信,他们也没个动静。” 林朝阳最近忙着剧本的事,都快把这事给忘了,他拍了一下脑袋,“你看我这记性。” 他思忖着说道:“他们啊,就怕给我们添麻烦。写信肯定请不动他们,回老家去接他们,我们又没这个时间,不行我先打个电话催催他们。” 陶玉书点头,“也好。” “对了,大前天李拓还带人来了呢,看你没在,失望而归。” 林朝阳想着李拓兴冲冲的带着人来他家蹭饭,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的场面,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是真把咱们家当食堂了。” 陶玉书笑道:“这说明你的手艺好啊,他们这是认准了你的手艺。” 林朝阳摇头道:“会的多干的就多。” “能者多劳嘛!” 两人聊了一会儿,林朝阳又拿起了电话,这次他是往老家打。 小杨屯没有电话,只有公社才有,他的电话得经过总机转接到县里,再打到公社,直接惊动了公社一把手,林朝阳现在可是全国闻名的作家。 听说他是要给家里打电话,公社立马派人通知林二春。 挂了电话便是长时间的等待,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房间里的电话才响了起来。 林朝阳接起电话,便听见林二春那焦急的声音。 “朝阳,朝阳啊!出啥事了?” 这年头远隔千里的亲人联系一般都是写信,有急事了就发电报,除非是十万火急,一般很少打电话。 林朝阳以前都是写信,这回冷不丁打电话,把林二春吓了一跳,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火急火燎的赶到了公社。 待他听说林朝阳打电话是为了让他们老两口上京之后,气得林二春骂骂咧咧。 “就这么点破事值当打电话?我当出什么大事了呢? 上回写信不是跟你说了吗,不去,我们老两口都这么大岁数了,瞎折腾什么!” 林朝阳循序善诱道:“你就不想看看天a门?看看升旗?看看伟大领袖?” 林朝阳的话一下子抓住了林二春的软肋。 天a门的伟大领袖,对于林二春他们这代人来说是精神图腾。 “你们俩要是来了,我再带你们看看人民的会堂,还有故宫……” 林朝阳循序善诱,让林二春同志根本无力招架。 “那等过年再去。” “过年都啥时候了?入冬就过来吧,正好我那房子有暖气。” 林朝阳替林二春做了决定。 第162章 你一个编剧,懂什么剧本(月票加更) 花了半个多月时间,林朝阳配合李翰祥完成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剧本。 期间两人没少为剧本的内容发生争执,李翰祥被林朝阳磨的彻底没了脾气,林朝阳也迁就他改动了剧本不少内容。 说到底,两人都是为了创作出更加优秀的剧本。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人也在这样的争吵声中培养出了感情,变成了莫逆之交。 剧本定稿,林朝阳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后续可能在剧组筹备阶段和拍摄阶段简单参与一下。 剧本定稿这天,李翰祥专门请林朝阳在燕京饭店七楼的谭家菜吃了顿饭。 谭家菜起源于清末官僚谭宗浚的家传筵席,中国最著名的官府菜之一,建国后被伍豪同志邀请加入了燕京饭店的餐饮体系,用来接待外宾,展示博大精深的中华美食文化。 李翰祥请客吃饭,不仅有合拍公司的史宽和赵伟作陪,连电影局副局长丁桥也来了。 上面对于李翰祥在内地拍电影这件事很重视,从1978年李翰祥透露过这个念头之后,政府方面的官员就没少跟李翰祥接触。 丁桥作为电影局副局长,一直都是李翰祥与政府部门沟通的重要渠道。 他今天是听说了电影剧本定稿,特地来向李翰祥表示祝贺的。 来来回回两年时间,拍摄题材几经变幻,如今剧本总算是定了下来,确实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席间丁桥跟李翰祥聊起电影投资的事,之前文化部给李翰祥找的两个制片厂都因为自身原因无力投资这么大规模的电影,合拍公司倒是会出一部分投资,但他们只能出一小部分,更重要的作用是牵线搭桥。 现在电影资金尚未解决,对于合拍双方来说这始终是个大问题。 “现在剧本已经搞定,休整几天,我就去濠江。” 李翰祥也想尽快解决投资问题,为了这部电影,他折腾了两三年,可以说是历尽艰辛,何尝不希望能够快点把电影拍出来? “那我就在此预祝李导濠江之行一切顺利!”丁桥说道。 晚宴最后,李翰祥拉住了林朝阳,语重心长的说道:“以后跟人合作,得收收你这股傲气。编剧就是编剧,哪能连导演的家都当啊……” 剧本我写的,我还不能说两句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林朝阳不好反驳李翰祥,只能内心吐槽。 “你这个人啊,才华是有的,不过傲气太重了,也就是碰上我这种脾气好的导演……” 你脾气好? 这么大岁数了,对自己还没有个清晰的认知。 林朝阳见李翰祥越说越起劲,忍不住想打击打击他:“你啊,以前习惯了拍风月片,要拍正统的历史片得转换转换观念,得有格局!” 听着他的话,李翰祥不乐意了,“我怎么没格局了?” “你有格局,就盯着男欢女爱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有格局,专门改那些宫闱秘史的戏?” 李翰祥被林朝阳怼的恼羞成怒,“你一个编剧,懂什么剧本?” “我不懂你懂?” “你……” 眼见两人吵了起来,丁桥立马就想起身劝阻,却被史宽拉住。 “没事,让他们吵吧,吵完就好了。” 这段时间他早已习惯两人这种相处风格了,看着是火星撞地球,实际上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个巴掌拍不响。 宴会结束,丁桥要离开,林朝阳也从酒店退房了,李翰祥送二人下楼。 丁桥走后,李翰祥看向林朝阳,回想之前半个月的相处,神色间略显惆怅。 “朝阳,等下回回来,再请你喝酒!” “你又不能喝。”林朝阳幽幽的说了一句。 李翰祥瞪着林朝阳,你小子是真能煞风景啊,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心脏有问题,不能喝酒。 “对了,稿费想着给我结了。”林朝阳又补充了一句。 李翰祥的好心情,被他两句话毁于一旦,满脸烦躁,恶狠狠的推搡道:“走走走!赶紧走!” 林朝阳被他推着,还不忘叮嘱,“千万别忘了!” “滚!” 李翰祥真怕他再不把这小子撵走,会忍不住动手。 林朝阳被他赶出去几步,回头朝李翰祥挥了挥手。 “走了,老李!” 李翰祥脸上的恼怒化为无奈的笑容,这小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回到家中休整了一晚上,第二天林朝阳正常上班。 时隔半个多月,他再次出现在图书馆,引来了借书处同事们的调侃。 算上这次,这已经是他今年第二次请长假了,上次是给谢靳导演改剧本。 这要是放在后世给资本家打工,林朝阳这情况早被开除了。 眼下刚到11月份,秋末冬初,燕大校园正经历着从橙黄橘绿的艳丽到落叶萧萧的凄切,平添了几分萧瑟之感。 图书馆倒是一如既往的热闹,林朝阳守在书库里,时不时就得起身去按图索骥,给楼下借书的学生们找书。 下午的时光图书馆里清净了不少,林朝阳捡起了之前为了写剧本而停下的新小说的创作。 一下午时间一晃而过,下了班林朝阳骑上自行车来到朗润湖公寓,今天是周六。 进了门,林朝阳便瞧见朱光遣坐在那里跟陶父有说有笑,今天老头儿好像格外意气风发。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完成了一项大工程。 早在嗡嗡嗡之前,朱光遣便一直潜心翻译西方美学经典著作。嗡嗡嗡前,他正在译最难啃的黑格尔三卷本《美学》,但却无奈中断。 78年之后,身上没了枷锁,他再次捡起《美学》的翻译工作,直到最近他终于将这部鸿篇巨作翻译完成,将译稿交给了燕京大学出版社。 以朱光遣的年纪,完成这样一部著作的翻译工作,当然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 而且林朝阳也很清楚,在即将开始的八十年代,中国文化界将会掀起一股关于美学的新浪潮,而耄耋之年的朱光遣作为当代美学的领军人物,也在这个时期备受推崇。 吃饭的时候,陶父问起林朝阳父母什么时候来燕京。 林朝阳说道:“还得几天,他们老两口不放心家里,得把所有事都安排好之后再来。” 陶父微微颔首,说道:“到时候大家一起聚一聚。” “好。” 晚饭后,陶母拉着陶玉墨叮嘱道:“过几天你姐夫父母就要过来了,你就别在那边住了。” 陶玉墨有些不情愿的说道:“知道了。” 晚上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陶玉书告诉林朝阳,说明天要请章德宁吃饭。 最近半年,陶玉书连续在《燕京文学》上发了两篇评论文章,章德宁就是她的责编。 因为要请客,第二天一大早林朝阳便出门买菜,也没忘把陶玉墨这个小力巴儿给捎上。 大早上陶玉墨在被窝里睡得正香,被林朝阳薅起来,满心怨念。 买完了菜回来冻得哆哆嗦嗦,一个劲儿的抱怨天气太冷。 陶玉书忍不住嘲讽道:“吃了一身膘,你还能冷?” 听着姐姐的话,陶玉墨敢怒不敢言。 最近这半年她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林朝阳家里,她在华侨公寓住的如鱼得水,房子的硬件条件就不说了。 林朝阳夫妻俩家里人口少,收入又高,在吃的方面从来不吝啬,比陶家的伙食标准高了不少,最主要的是还没有陶希文兄弟俩跟她抢。 伙食条件的改善让她的体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原本是元气满满的阳光少女,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变“圆气满满”了。 “姐,你怎么这样?” “我哪样了?还说错你了?你也不看看你脸圆成什么样了!” 陶玉书说着不过瘾,还动上了手,一把捏住妹妹脸上的肉肉,手感q弹。 “哎呀!”陶玉墨挣扎着摆脱了她的魔爪,生气的说道:“我中午不吃饭了!” “好,有骨气你别吃。”陶玉书毫不在意的说道。 说完话,陶玉墨便后悔了。 早上她跟姐夫出去买菜,今天的伙食可是十分丰盛的。 你不让我吃我就不吃?我偏要吃,陶玉墨心里嘀咕着。 趁着客人还没来,林朝阳做起了“案头”工作,洗菜、切菜、备料…… 正当他忙碌的时候,家里的电话铃声响起。 陶玉书出门接人,没过一会儿,她带着客人进了家门。 跟预想的情况不一样,来的是三个人。 除了陶玉书说的章德宁,还有周燕如和汪曾琪。 章德宁进了屋,见林朝阳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调侃道:“哎呦,真没看出来,林大作家竟然还有这么个手艺。” “装什么装?昨天不是你跟玉书说要尝尝我做的饭吗?” 章德宁嘿嘿笑道:“我也是听李拓说的。这不,我今天还特地把老周和老汪叫来了。我跟你说,我们老汪可是吃家,你可不能糊弄我们,要不然就是砸了你自己的招牌。” 林朝阳丝毫不把章德宁的威胁当回事,“我有什么招牌?” “寻味斋主人啊!听听这名字,口气可真不小。” “寻味斋”这个名号是他跟李拓、冯济才喝酒时随口提起的。 李拓在燕京文学界交游广阔,没想到他真把“寻味斋”这个名头给吹出去了。 一想到李拓那个“文坛交际花”的德性,林朝阳不由得有些头疼,以后请求来家里吃饭的朋友不会越来越多吧? 4月总结+月票双倍抽奖活动 今天是4月最后一天,截止敬亭我写这篇单章的时候,月票超过4.1万张,到凌晨就算4.2万月票好了。 上架的时候定了3、4月份的加更规则,每1000票加更2千字,目前加更进度2.5万张。 1.6万月票/1000*2千字=3.2万字。 另外还设了3章的月票加更,如果设定的月票目标达成的话,会另外再更新1万字(3章)。 月中家里有点事,存稿没了。我个人的身体状态也很差,几天时间就掉了8斤称,这点肉够我长两年的了。 5月份就不设加更计划了,先争取把4月份欠的加更还完,然后尽可能的保持三更,希望大家多多订阅、投票支持。 另外再说一下五月份月票双倍的事。 为了配合起点的活动会有一个月票番外,大家可以在【起点app】-【活动中心】-【双倍月票福利】-【投月票解锁福利番外】界面投月票解锁番外阅读。这主要是配合起点写的番外,没有全订解锁的选项。番外将在5月1日零点之后上传,大家投票即可解锁阅读。 为了回馈大家的月票支持,在书评区有月票冲刺活动。大家可以先到书评区回帖,再去投票解锁。在额度内投票成功的人,一票有200币可以回血。 另外我们还会举办月票抽奖,抽取一百个书友赠与《文豪1978》的纪念保温杯。 (大概长这样,运营小姐姐精挑细选的,316内胆) 所以还是恳请大家,在双倍期间踊跃投月票,我们会抽取五月双倍期间的月票编号,之后由我出单章公告得奖的号码。(月票编号在投月票的界面,右上「月票纪念册」可以找到) 【参加资格】 5月1日到5月7日全天,有投月票的都有机会获得。 【抽奖方式】 5月8日晚上九点书友群直播抽得奖的月票编号。 【兑奖方式】 作者开单章公布编号,根据月票票根编号,加群验证,联系管理填资料领奖。 【兑奖时间】 5月8日点抽出月票编号后,请大家在5月13日晚上八点前加群验证领取,逾时视同放弃。 大概就是这样,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63章 转行当编剧?(三更万字求月票) 今天家里来了三位客人,章德宁和周燕如就不用说了,都是林朝阳之前在《燕京文艺》发表作品时的编辑。 汪曾琪和林朝阳没什么交往,但也有过两面之缘。一次是在《人民文学》编辑部,一次是在《燕京文学》(当时还叫《燕京文艺》)给《小鞋子》举办的座谈会上。 这会儿才十点出头,林朝阳的菜已经备好了,几个菜如果现在下锅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出锅。 见这会儿时间还早,他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坐下来陪着几个客人聊起了天。 章德宁快一年没拿到林朝阳的稿子了,她向林朝阳得瑟道:“老汪的小说最近可是广受欢迎。” 刚刚过去的十月份,汪曾琪的短篇小说《受戒》发表在了《燕京文学》第十期上。 作为《燕京文学》更名后的第一期刊物,这一期的《燕京文学》名家云集,稿件质量可以说是相当的高。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汪曾琪的《受戒》却是异军突起,在刊物发表之后的短短半个月之内便在读者群体内掀起了巨大的影响。 这部小说是汪曾琪今年五月写完的,当时汪曾琪拿给了京剧团的朋友们看,大家都觉得小说写得不错,但恐怕不太好发表,汪曾琪也就没太积极投稿。 直到七月份,燕京市文化局系统召开了一次各单位座谈会,京剧团的人谈起汪曾琪的这篇《受戒》,引起了同去参会的李轻泉的兴趣。 汪曾琪早年就曾在《燕京文艺》工作过,这两年也有些联系,李轻泉这个刊物负责人对他的小说感兴趣,汪曾琪自然没有理由不将稿子给李轻泉过目。 李轻泉看过小说之后,拍板决定发表,并且还是发表在刊物改名后的第一期,由此可见对于这篇小说的重视。 谁也没有想到,《受戒》一经发表竟会受到读者们的如此追捧。最近这段时间,汪曾琪受到了燕京文学界前所未有的关注,并且这种关注的热度还在不断的发酵。 花甲之年,汪曾琪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火一把的机会。 “德宁说笑了,小说受不受欢迎都是读者的事。”汪曾琪客气的说道。 林朝阳挖苦章德宁道:“你看看人家老汪同志的格局,再看看你,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章德宁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正打算反唇相讥,周燕如不想听着二人吵架,问道:“朝阳最近写了什么小说没有?” “有个构思,不过才刚开头。” “《赖子的夏天》你写完也都有快一年了吧?是不是没灵感啊?”章德宁揶揄道。 陶玉书替林朝阳解释道:“他今年写了两部电影剧本,又抽出了些时间来看书学习,所以一直没时间写新东西。” “两部电影剧本?你要改行当编剧啊?”章德宁惊讶的问道,她看向陶玉书问:“谢靳要改编《牧马人》这事我知道,还有一部是给哪个制片厂写的?” 陶玉书笑着说道:“不是给制片厂写剧本,是合拍公司。香江的导演李翰祥想回内地拍电影,合拍公司负责牵线搭桥。李翰祥在人艺看了朝阳的《天下第一楼》,非要让他当这个编剧。” 陶玉书陈述情况的时候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骄傲,任谁都能听出她语气中的炫耀之意。 听着她的话,在场几人脸上难掩惊讶,给香江导演写小说? 这年头小说改编电影很常见,作家兼任编剧的情况也有很多,每年国内各大制片厂制作的电影当中有一大批都是改编自近期发表的小说,之前谢靳要改编《牧马人》就是个例子。 但给香江导演写剧本,大家还是头一次听说。 “这个李翰祥,我好像有点印象。”章德宁皱着眉头迟疑的说道。 周燕如说:“好像是香江的名导演,作品拿过国外大奖,前些年的《大众电影》上还登过消息。” “没错,他的电影在国际上拿了不少奖。”陶玉书肯定道。 如今的中国电影第五代导演尚未崛起,在国际上拿过的电影奖项也很少,有这种荣誉加身的也就是谢靳、谢非等少数几位导演,也因着这样的荣誉,让这几位导演在国内拥有了远超一般导演的地位和影响力。 单以国际知名度而言,李翰祥丝毫不逊于国内的几位名导,甚至犹有过之。 因为他的作品是真的走出了国门,除了在香江、湾岛、濠江这些地区之外,在东南亚地区也拥有着广泛的影响力。 听着两人的话,章德宁咋舌道:“这么说朝阳还真厉害啊,连着合作两位名导演,以后难道要转行当编剧?” 林朝阳笑道:“只是恰好有这个合作的机会,还能赚点稿费。” 章德宁幽幽道:“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不忘稿费。” “我靠创作赚钱,你上班是打白工的?” 林朝阳的反问让章德宁哑口无言,汪曾琪附和道:“当作家的写作不就是为了稿费吗?” 此言一出,林朝阳好似找到了知音,与汪曾琪热烈的交流起关于稿费点那些事。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社会上但凡是有点身份的人就耻于谈利,他们开口主义、闭口思想,好像是活在空气里。 林朝阳和汪曾琪显然都不是这样的人,后世曾有人研究汪曾琪与朋友、编辑之间的书信,发现其中在293封信件中,提及稿酬的书信有42封,占据了全部信件的约六分之一。 而汪曾琪更是在信中直言不讳的提到了写信的目的——他在一封与家人的信当中说:为了你,你们,为了卉卉我得多挣一点钱。 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多赚稿费,这其实是许多人开始写作的目的,只是碍于现在的社会环境,很多人并不会这样说。 相比之下,林朝阳和汪曾琪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顾虑,坦然处之,反倒是显得洒脱。 汪曾琪又聊到了过两天人文社要给《赖子的夏天》举办作品研讨会的事,他说他还收到了邀请。 聊了好一会儿,陶玉书的饭已经焖上了好一会儿,林朝阳掐着时间准备去做菜。 汪曾琪挽起袖子,说道:“我也来帮个忙。” 林朝阳早起出门,买了不少菜,但跟后世情况不一样。这个时候的冬天燕京的菜市场里蔬菜种类很少,肉油又都限量,所以在有限的条件里如何能烹饪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其实很考验厨师的功力。 “这豆腐要怎么做?”汪曾琪问。 “打算拌着吃,现在没香椿、没小葱,用韭菜花、青椒糊拌着吃吧。” 汪曾琪调侃道:“这吃法有点侉,不如松花蛋拌豆腐。” “你那吃法也没比我高明啊!” 两人的吃法一南一北,谁也说服不了谁,林朝阳说:“那干脆不拌了,做麻婆豆腐吧。” “麻婆豆腐得用郫县豆瓣才好,你们家有吗?” “瞧你这话说的,没有我敢做麻婆豆腐?” 林朝阳从柜子里掏出一小罐豆瓣酱,冲汪曾琪炫耀道:“这么点玩意儿可不好弄!” 汪曾琪会心一笑,“有了它,味道指定错不了。” 今天的重点菜是林朝阳从副食店买回来的四只猪蹄,因为骨头多、难收拾,副食店的猪蹄并不受老百姓待见,大家一个月就那么点肉票,谁会浪费在这东西上面。 不过也因为这样的原因,导致了猪蹄的便宜价格,正常猪肉八毛一斤,这玩意才三毛多。 搭着买,还可以买点猪头肉,这玩意不要肉票,很抢手。用来做下酒菜,再合适不过了。 林朝阳买完菜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猪蹄收拾完了,用明火将杂毛烤得干干净净,又焯水去了腥味,腌制过后再以花椒大料、肉蔻、白芷、肉桂等佐料小火慢炖。 到快吃午饭的时候,厨房和客厅里已经弥漫着一股浓浓的香气。 章德宁馋的咽了口口水,“真香啊!” 忙活了半个小时,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端上了餐桌。 汪曾琪指着刚端上桌的土豆丝饼问道:“朝阳,这是哪里的做法?” 装在盘子中的土豆丝饼被煎的色泽金黄,外焦里嫩,一看便让人食欲大震,刚才林朝阳在做的时候汪曾琪就一直盯着这道菜。 土豆丝饼的起源林朝阳也不清楚,反正都是后世夜市经济火了之后才出现的东西。 “自创的。” 烀猪蹄、凉拌猪头肉、麻婆豆腐、大葱炒鸡蛋、土豆丝饼、拌白菜心,林朝阳一共置办了六道菜。 等菜都上桌了之后,他朝汪曾琪几人拱了拱手,“家里这个月肉票没了,就这么多荤菜,大家多担待。” “这就很好了。”章德宁说话的眼睛都快掉进菜里了。 落座吃饭,众人动了筷子,章德宁第一筷夹的就是烀猪蹄。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焖煮,调料和香辛料的味道完全融入猪蹄之中,肉质经过长时间的高温变得软烂。 一口下去,骨肉分离,肥而不腻,肉质饱满,连皮带筋,香得章德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叹。 “嗯~香!” 跟章德宁狼吞虎咽的表现比起来,汪曾琪的说法就斯文多了,他最先动筷子的,反倒是桌上看起来最不起眼的拌白菜心。 在北方的冬天,在蔬菜大棚尚未普及之前,白菜、土豆、萝卜这三种蔬菜是最常见的,一整个冬天三四个月的时间基本就是这几种蔬菜轮换着吃,有时候都能把人吃吐了。 但也因为这样高频率的食用,让老百姓们开发出了这些蔬菜各种各样的吃法。 白菜心顾名思义,是取白菜最嫩的部分洗净切丝,盐、糖、醋、味精、蒜末、小米辣等调味料搅拌均匀。 口感又嫩又脆、清爽可口,对于北方蔬菜匮乏的冬季来说,这其实是一道很奢侈的菜肴。 因为北方的大白菜一颗可能有三四斤重,可能用来做凉拌的只有最中心的那么一小撮,需要几颗白菜心才能做出一盘拌白菜心来。 尝完了白菜心,汪曾琪又夹了一块土豆丝饼。 在林朝阳做这道菜的时候,他便充满了好奇,仔细的观察林朝阳的手法。 土豆丝饼的做法是土豆擦丝,加入葱末和面粉,再加适量盐、胡椒和味精调味,搅拌成土豆丝糊。 然后起锅烧油,取适量土豆丝糊,用手稍微握成形,放锅里慢火煎至两面金黄。 做法看起来与很多面食很像,就是材料不一样。 汪曾琪夹起一小块煎得金黄的土豆丝饼,放进口中。 口感酥脆,外焦里嫩,有一股吸满了油脂的咸香,一下子就打开了味蕾。 “好吃!” 汪曾琪在作家里是出了名的爱吃、会吃,自己也爱做,寻常菜肴在他这里是决计不会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的。 听到他的评价,周燕如也好奇的尝了一口土豆丝饼,眼角都因为尝到美味而多了一些皱纹。 “这土豆丝饼做的太好吃了!朝阳,这个是怎么做的?”周燕如忍不住问道。 林朝阳将方法简单的告诉她,周燕如点了点头,“做起来倒是简单,可惜就是太费油了。” “如此美味,费点油算什么?” 汪曾琪吃土豆丝饼吃的摇头晃脑。 “别光吃土豆,别的菜也尝尝。”林朝阳说道。 不用他说,这几位客人也不会客气。 之前李拓把林朝阳的手艺夸的天上少有,地下全无,今天一尝确实不一般,大家哪里还会客气? 餐桌上筷子飞舞,众人吃的眉飞色舞,连说话都顾不上了。 第164章 学术界的共识 八十年代不像后世物质那么丰富,请客吃饭对于绝大多数人家来说是很奢侈的一件事。 米面油肉每个月都是定量供应,谁家也没有多余的,请客吃饭就意味着要从一家人的吃食里分出相当一部分来给客人食用。 不仅如此,这个时候请客吃饭也同样考验主人家的厨艺和心思。 食材就那么多,调味料也不像后世那么丰富和触手可及,如何搭配出一桌丰盛而美味的菜肴,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难题。 林朝阳的手艺获得了汪曾琪这个吃家的认可,另外两个人就更不用说了,章德宁吃得太撑,这会儿正半瘫在沙发上,两眼发呆,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汪曾琪对林朝阳的厨艺赞不绝口,又跟他交流起一些关于美食的心得。 在美食这方面,汪曾琪属于野路子,食性很杂,做菜也都是靠自己一点一点琢磨,而且还有瘾,经常为了一道菜,能做上一天时间。 两人聊到今天的那道猪蹄,汪曾琪教了林朝阳一道菜,叫镇江肴蹄。 做法类似于南方的腊肉做法,盐渍加硝,再放入容器以石块压住,到肉质紧实后取出煮熟,晾去水气,即可食用。 “这么做出来的猪蹄,瘦肉颜色殷红,肥肉白如羊脂,入口不腻,再加点镇江陈醋和姜丝,堪称绝配。” 林朝阳被汪曾琪说的蠢蠢欲动,说道:“下回我按照这个方法做一做,你过来帮我尝尝看看味道对不对。” 一旁正发呆的章德宁突然说道:“带我一个。” “哪儿都有你,下回来带粮票来。”林朝阳没好气的说道。 章德宁很想回敬林朝阳一句“我还不稀罕来呢”,可她的话到嘴边,舌尖回味起刚才吃的那些美味,变成了:“带粮票就带粮票!” 一点骨气都没有。 汪曾琪三人在林朝阳家饱餐了一顿,充分验证了李拓所说的话并非虚言,临离开之际恋恋不舍。 尤其是汪曾琪,对林朝阳可以说是一见如故。 最后还不忘邀请道:“有时间到家里坐坐,尝尝我做的菜。” “好。” 又过了两天,人文社给《赖子的夏天》举办的作品研讨会如期在朝内大街166号的会议室里举行。 人文社派出了重量级阵容,由总编辑卫君怡和《当代》主编覃朝阳带头,还有《当代》的编辑荣世辉和祝昌盛。 作家方面邀请到了汪曾琪、刘昕武、林津岚和王濛,汪曾琪和刘昕武算是林朝阳的熟人,王濛也与林朝阳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见过面。 王濛的创作理念和风格在国内的作家当中一直算是比较时髦的,今天能受邀参与林朝阳的作品研讨会也不算意外。 评论家方面人文社邀请了向来对林朝阳作品赞誉有加的阎刚,之前他那一篇《<赖子的夏天>:中国式意识流文学开创者》的评论文章一经发表便在文学界引起了广泛的讨论。 他创意性的提出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这个概念,得到了评论界和学术界的一致认可。 除了文学界和评论界的嘉宾,今天的研讨会还来了两位来自大学的学者,其中有一位还是林朝阳的熟人。 “子成兄,没想到你今天也来了。”林朝阳见到洪子成,上来便握住了他的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汪曾琪又将林津岚介绍给林朝阳。 林津岚林朝阳是第一次见,但对于他的名字并不陌生。他在四十年代末便开始创作,早年曾凭借《春雷》和《湾岛姑娘》在文坛崭露头角。 他擅长短篇创作,被评论界誉为“短篇圣手”,八十年代后老而弥坚,与汪曾琪被合称为“文坛双壁”。 林津岚和汪曾琪是五十年代便相识的好友,关系莫逆。 汪曾琪给双方介绍完之后不忘跟林津岚重点强调:“朝阳的厨艺是一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林津岚能跟汪曾琪成为好友,对于吃这方面自然也是有着极大的兴趣的。 听着汪曾琪的话,他笑容满面,“那有机会我可得好好尝尝。” “一定一定。” 作品研讨会这样的场合,刚才那样的寒暄是少不了的。 等到研讨会开始之后,大家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林朝阳端坐其中,看起来危襟正坐,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 举办作品研讨会对于作家来说一种肯定,对于出版社或者是编辑部来说则是一种宣传手段。 《赖子的夏天》由《当代》首发,下个月又即将出版,人文社在这个时候选择举办作品研讨会,宣传是个很大的原因。 小说自四月份发表已经有近七个月的时间,在国内文学界引起的反响是轰动性的。 正所谓物极必反,嗡嗡嗡时期对于文学界长时间的压抑导致了近几年来国内文学界出现了一股汹涌的思想解放潮流。 在这种汹涌的思想解放潮流的冲击下,许多人走上了一条反思、自新和重建的道路。 但有的时候过犹不及,过于反思和追求自由,反而让有些人对于属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变得不自信,甚至是到了唾弃的地步。 于是“崇洋”便成为了一种时尚。 虽然林朝阳不想承认,但《赖子的夏天》在文学界所引起的轰动性的影响与这部小说所采用的创作手法确实有着极大的关系。 对于如今国内的文学界和文学爱好者群体来说,意识流文学代表的就是洋气和时髦。 林朝阳领风气之先,创作出这样一部水准之上并且极具中国特色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可以说带给了文学界一些人极大的自信,让他们看到中国人写意识流文学一样可以写出优秀的作品来。 这跟改革开放之初那些获得了荣誉的运动健儿有些类似,他们既是为国家获得了荣誉,也鼓舞了民族自信。 除了文学界对于《赖子的夏天》的一片溢美之词,还有一个群体对于这部小说的诞生也充满了喜悦,那就是学术界。 学术研究和文学评论不一样,学术界关注的更多的是《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的诞生对于中国当代文学所提供的价值和产生的意义。 在意识流文学还处于萌芽阶段的国内文学界,突然之间诞生了《赖子的夏天》这样一部成熟的带有浓郁中国特色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对于当代文学来说意义非凡。 因为在学术界看来,一直以来因为政治方面的原因,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之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壁障。 而《赖子的夏天》的诞生,不仅代表着中国当代文学又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流派,也在无形之中拉近了中国当代文学与世界文学的距离,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进步。 同时学术界还注意到,受到《赖子的夏天》的影响,这段时间以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创作者把目光瞄准了意识流文学这个领域,这对当代文学的发展也起到了积极的助推作用。 这段时间以来,学术界已经达成了共识,《赖子的夏天》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尤其是对意识流文学的发展而言,起到了不可替代的开创性作用。 洪子成是学术界的代表,一直以来也非常欣赏林朝阳的才华,今天来参加作品研讨会更是对《赖子的夏天》不吝溢美之词。 其实也不仅是他,在场的来宾都给予了这部小说极高的评价,充分的肯定了《赖子的夏天》的文学价值和典范作用。 研讨会结束之后,林朝阳和洪子成聊了几句,本来是想一起离开人文社,结果人文社总编辑卫君怡叫住了林朝阳。 卫君怡把林朝阳叫到办公室,还叫来了李曙光,简单聊了一下《赖子的夏天》的编审情况。 《赖子的夏天》是林朝阳第一部长篇小说,影响力又十分巨大,所以人文社对于这部小说也是十分重视,编、审、校、绘用的都是社里专业素质最高的一批人。 聊到最后,卫君怡问林朝阳,“你那部《父母爱情》是不是一直没出版?” “对。” “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发个单行本?” 人文社要给《父母爱情》出单行本,这当然是好事,林朝阳欣然同意。 又过了两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林朝阳打算去吃个饭,然后赶往火车站,林二春夫妻俩昨天已经从老家出发,今天下午五点下火车。 他刚要出图书馆,就看到陶玉书迎面走来,“你怎么过来了?” “我跟你一起去接爸妈。” 陶玉书的脸被风吹的红彤彤的,眼神明亮。 “来回那么远,你去干嘛。” “爸妈好不容易来一趟燕京,我怎么能不去接呢?” 林朝阳拗不过陶玉书,夫妻俩人先把自行车骑回华侨公寓,然后坐公交车前往火车站。 燕京站建国10周年首都十大建筑之一,站楼坐北朝南,广厅两端楼梯顶部立重檐攒尖四面钟亭,其间是通透的玻璃幕墙,立面两翼各立着单檐角楼,气势宏伟。 林朝阳夫妻俩到这里时,站前广场上公安、军人随处可见,一片肃然,气氛压抑。 燕京站站前广场上军警森严,但乘客和送站、接站的老百姓们并不担心,因为大家都知道,有这群同志在反而更安全。 林朝阳和陶玉书在出站口等了一个多小时,临近火车到站时间,林朝阳时不时的就抬手看一眼手表。 “应该快到了吧?” “快了,应该正在下火车。” 随着出站口人流突然汹涌,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一个劲儿的向站内张望。 隔着许多张陌生的面孔,林朝阳看到了父亲林二春,他正跟母亲张桂芹两人提着大包小裹,艰难的挤在人群中。 林朝阳赶忙跟陶玉书一起挥手,过了好一会儿,林二春夫妻俩终于出了站。 陶玉书亲切的接过张桂芹手里的东西,挽住她的胳膊,“爸、妈,你们一路辛苦了。” “有啥辛苦的,坐硬卧来的,就是票钱太贵了。” 林二春一提起买火车票花的钱,就一脸肉疼。 “你心疼啥,又没用你花钱。”林朝阳说道。 那天林朝阳给家里打电话让林二春两口子进京来待一段时间,公社领导得知这件事,特地帮林二春夫妻俩解决了两张硬卧车票。 “公家钱就不是钱了?”林二春说了一句,又骂道:“一点没有眼力见,不知道拿东西?” 林朝阳接过东西,抱怨道:“都跟你们说不用带东西,拿这么干什么?” “那么多东西不带过来,也不便宜耗子了?” 父子俩絮叨两句,陶玉书说道:“赶紧去等车吧。” 第166章 棉花胡同 林二春接过了林朝阳交给他的任务,第二天一大早便张罗着出门。 燕京地处华北,冬季气温跟东北比起来还是有些差距,老两口根本没把外面的天气当回事,脚步轻快的出了门。 这一出门就是一天,晚上林朝阳和陶玉书回家也没见着两人回来。 陶玉书担忧道:“爸妈不会迷路回不来了吧?” “不至于,不认识路还不会张嘴问吗?” 林朝阳正说着,林二春夫妻俩便回来了。 在外跑了一天,两人满身风霜,林朝阳察觉到张桂芹同志面色不渝。 “咋这么晚才回来?” “你问他!”张桂芹气哼哼的说道。 林朝阳的眼神看向林二春,带着询问。 林二春满不在乎的说道:“别听你妈瞎说。” “我瞎说?说出门去找房子,他可倒好。中午吃完饭,跑胡同里看人修鞋,一看就是一下午。 还跟人聊上了,聊着就不走了。 怎么滴?你也要摆个摊儿修鞋啊?” 张桂芹说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最后忍不住挖苦道。 “朝阳,别听你妈胡说,她根本就不懂。 我们上午坐公交车到西城去了,一开始也不认识哪儿是哪儿,就瞎打听。 人家看我们这样的外地人,都起了戒备心,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 我想着随便拉人打听也不是事,还不如找个地头熟的人打听呢。那修鞋的是那片儿的老坐地户,周围的事门儿清。” “那你打听出啥了?”张桂芹质问道。 林二春说道:“这才出去第一天,能打听着啥?你等着,用不了半个月,我把整个燕京都给你摸个底儿掉。到时候找房子还是难事?” “吹吧,你就!”张桂芹不屑一顾。 林朝阳笑呵呵的劝道:“好了好了,在外面跑了一趟了,早点歇着吧。” 他让林二春出门找房子,纯粹是为了给老两口找点事干,也可以让他们熟悉熟悉燕京城。 这一招果然有用,才一天的功夫,两人的精神头明显比前两天强多了。 次日,林朝阳上班时收到了人文社寄来的稿费单。 《赖子的夏天》下个月即将由人文社出版,首印十万册,基础稿酬和印数稿酬加起来一共两千四百块钱。 到家之后,得知林朝阳写一部小说竟然赚了两千四百块钱,而且这还是拿第二回稿费了,算上之前的,已经有四千四百块之多,林二春夫妻俩脸上写满了惊叹。 林二春也终于明白了儿子要买房子的底气所在,写一部小说就能赚四千多块钱,写十部就是四万多,啥房子买不了啊? 因着看到了林朝阳的稿费单,林二春外出踅摸私房的动力更加足了。 这段日子,燕大校园里流动着一股躁动的情绪,这股情绪来自于那帮不安分的学生。 原因是燕大所在的hd区正在举行代表选举活动,这是嗡嗡嗡以后基层首次选举代表,燕京大学也有名额,hd区政府还让学校推荐候选人。 消息一出,燕大学生们趋之若鹜。 许多人主动跟系里报名,并且用大字报和演讲的方式表达自己的心声,一时之间,燕大校园内好不热闹。 这个年代的大学生,对于政治都有一种出乎寻常的热情,林朝阳很难理解他们这种情绪,以至于陈健功跑过来询问他对于竞选代表的看法时,林朝阳沉吟了半天,最后憋出了一句: “代表,有工资吗?” 陈健功听完这话脸都绿了,望着林朝阳的眼神里就差写上六个大字——朽木不可雕也。 “你好歹也是个全国知名的作家了,脑子里除了钱,能想点别的吗?”陈健功用怒其不争的语气说道。 林朝阳把登记本合上,问道:“你来找我干嘛?就为了问我的建议?” “对啊!” “我没什么建议。” 陈健功失望的看着他:“你可真没意思,这么大的事都不关心吗?” “我又不从政,关心这个干嘛?” “行吧,那等我竞选成功,请你吃饭!” “行。” “上你们家,李拓说你的手艺好。真是的,我们认识两年了,我都不知道这事!” 林朝阳质问道:“你请客,让我做饭?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就当是你向我表示祝贺了。”陈健功厚着脸皮说道。 “行吧,那祝愿你竞选失败!” 陈健功满脸无语,“你可真是会说话。” 等他走了之后,一旁的胡文琼说道:“这帮学生,可真能闹腾!” 对于竞选代表这件事,燕大校方其实并不支持。 虽然燕大平日里对于学生们呵护有加,并且尽可能的为学生们创造优越的条件,但对于学校来说,这种提早让学生们接触到真实政治层面的活动,很容易产生揠苗助长的恶果。 燕大的许多院系对于推举竞选代表一直是保持沉默状态,只有那些热衷于参与活动和政治的学生们闹腾的最欢,学校又不方便明令禁止这种事,所以只能是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 林朝阳并没有回应胡文琼的话,她说了几句,最后总结道:“都是学校惯的!” 对她的这句话,林朝阳深以为然。 往前数几十年,往后数几十年,应该没有比陈健功他们这一茬学生更受国家和学校重视的了。 下班后,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往校外走,路过留学生住的26号楼楼前,碰上了章耀中和梁佐,两人正互相埋怨。 “干嘛去啊?”林朝阳停下车问二人。 两人见是林朝阳,跟他打了个招呼,梁佐一脸嫌弃的看向章耀中,“你问他!” 章耀中委屈道:“我哪知道啊,人家问你,你又不说,现在又怪我!” 林朝阳看着二人打哑谜,脚下一蹬车蹬,“说不说啊,不说我走了!” 梁佐这才说道:“今天晚上电视播出特别法庭,审判f4,我们俩打算去留学生楼蹭个电视看。刚才进了楼,门房问我们找谁,他说找320。门房听完立刻就生气了,二话没说把我们俩轰了出来。” 林朝阳好奇的问道:“门房生什么气?没有这个宿舍门牌?” “有,不过是厕所!”梁佐语气幽幽的说道。 闻言,林朝阳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笑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哎呦!不是我说,你们俩可真行,去蹭电视也不踩个点儿!”他边笑边揶揄道。 梁佐无奈道:“你有点同情心行不行?刚才我们俩让门房给损得够呛。” “对不起。”林朝阳很没有诚意的道了个歉,然后又说道:“为了表示歉意。这样吧,我帮你们个忙。” “怎么帮?”章耀中问。 林朝阳领着两人来到26号楼门前,对门房说道:“同志,麻烦你,我找一下毛天赐。” 现在电视还是个稀罕玩意儿,燕大的学生宿舍里只有留学生楼配了个电视室,所以时常有中国学生来蹭电视看。 林朝阳的年纪一看就是学生,门房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上楼去给林朝阳把阿毛叫了下来。 “哈喽,林!” 一见面,阿毛热情的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两人聊了几句,林朝阳把章耀中和梁佐叫了过来,跟阿毛说明了情况。 听说两人是要看政要被公开审判的电视特别法庭,阿毛表现的很兴奋,他之前都不知道这件事。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电视室。” 有了阿毛的领路,章耀中和梁佐在门房无可奈何的眼神中昂首阔步的挺进了留学生楼。 走到楼梯口,两人还不忘回头向林朝阳敬了个礼,以表感谢。 这天晚上,燕京家家户户的电视都开着,围满了人,人们坐在电视机前,或哭或笑。 进行了十余年的上山下乡活动要结束了,受了冤屈的人被平凡了,那些罪魁祸首也受到了审判。 在七十年代即将到来的最后一个月里,所有关于它的一切仿佛划上了句点。 到了十二月份,气温下降明显,林二春仍旧乐此不疲的在燕京城游逛。 他最近给林朝阳打听到了几处要对外出售的私房,分布在海淀和西城两区,不过有相当一部分都是产权不明晰的房子。 这种情况也不是稀罕事,嗡嗡嗡期间发生了房屋被占的情况,有些房屋原主人回京之后甚至没有容身之处。 在这样的情况下,卖掉房子几乎成了房屋原主人最优的选择。 毕竟卖了房子钱是自己的,不卖房子只能给别人住。 不过这种房子通常是不好卖的,哪怕房子的要价比市面上要便宜许多,绝大多数买主也不会去关注这种有纠纷的房子。 林二春踅摸的房子里还有两家是出售的厢房,他本来还挺看好这两家的房子,院子里面保持的也还不错。 可他跟林朝阳说完,林朝阳却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给你找的房子,看都不看,啥意思?累傻小子呢?”林二春质问道。 “我不跟你说了吗?咱要买就买四合院。” “我这找的也是四合院啊。” “您这个叫大杂院,好好的院子十几家住,那居住环境能好吗?还不如我们农村的庄稼院。” 林朝阳的话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现如今的燕京绝大部分的大杂院,没有上下水、没有集中供暖、没有天然气、没有单独厕所,房龄少的三五十年,多的都是上百年,本来好好的院子因为有些人多吃多占,全都盖上了抗震棚。 说起来,真不如一些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农村地区的院落。 “那倒是。”林二春也不得不承认林朝阳的话是有道理的,但他还是有些不爽的说道:“这把你狂的,还瞧不上人家燕京的房子。搁以前,你想住住得上吗?” “爸,咱话不能这么说啊!这叫此一时彼一时,追求幸福生活,这有什么错?” “得得得!别跟我嚼舌头。” 林二春不耐烦的打断林朝阳的话,嘴上不愿意,但他还是跑出去继续给林朝阳找房子。 “走啊!” 这天林二春催促张桂芹出门,张桂芹却不动弹,“我不去,怪冷的,要去你去吧。” “来燕京几天,还娇贵上了!” 林二春嘟囔了一句,也不强求,自己出了门。 在他不遗余力的坚持寻找下,花了半个多月时间,终于找到了一处像样的房子。 林二春给林朝阳找的这处房子是个二进的宅子,地点在西城区的棉花胡同,夹在德胜门大街和新街口大街中间,靠着护国寺。 林朝阳听林二春介绍完房子的情况,便决定去看看。 周末这天早上,林二春和林朝阳父子两人骑着自行车来到棉花胡同。 第167章 魔幻的现实 燕京城旧时有东富、西贵、北贫、南贱的说法,老百姓传的版本有好几个,反正总结起来就是—— 富商是多住在东城的,达官贵人住在西城,北城一般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南城住的人员就复杂了,除了穷苦百姓,还有许多行走江湖的打把势卖艺的人。 对于许多燕京人来说,看看胡同里四合院的结构就能知道以前的主人是个什么身份。 当官儿的,院里屋上的瓦都是双层的,而百姓家屋上的瓦只能是单层的; 当官儿的,大门的门框上有柱子,百姓家是不许有的; 当官儿的,门前有石墩,圆的是武官、方的是文官; 还有的院子门前放的是或蹲或趴的狮子,说明主人家是皇亲国戚,狮子越大,跟皇家的关系越近。 门框上有四根柱子的是四品以上官员的家,两根柱子的是四品以下官员的家。 进了胡同,林二春滔滔不绝的跟林朝阳显摆着他最近这些日子看房子学来的知识。 林朝阳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行啊!老林同志,来燕京这才半个多月,快赶上老燕京了!” 林二春面露得意之色,嘴上却低调道:“看得多了,自然就懂了。” 到了院子门前,林朝阳按照林二春跟他说的相看这家的院门。 门前没狮子,不是皇亲国戚。门上也没柱子,不是官员。门前倒是有石墩,但大小就跟大一点的砖头差不多。 “您给我指导指导,这是个什么家庭?” “这家啊,是官儿也不是官儿。” “什么意思?” “宦官的宅子!” “太监啊?” 林朝阳没憋住,差点乐出声。 老林同志进了燕京,文化水平明显受到了极大的熏陶,连“宦官”这词都会了。 “咋滴?瞧不起太监啊?”林二春问道。 “那倒没有。” 父子俩闲聊着,敲响了院门。 开门的是个长脸三角眼的年轻人,正是房主,叫李全福。 打过招呼进了院,李全福带着林朝阳父子俩看了一圈院子。 进了院门后是山水影壁,上面的图案已经模糊。第一道院子南边有间朝北的倒座房,现在处于闲置中。 经过垂花门进入了正院,院里有两株石榴树分别立于院子东西两侧,这个季节都秃了。 院里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格局一目了然。 据李全福说,他太爷爷的大哥早年在宫里当差,因为跟大太监李莲英沾亲带故,所以混了个内官,后来还娶了妻,又把他爷爷过继到了膝下。 后来清朝没了,他那个太监太爷爷隔了没几年就死了,房子传给了他爷爷。 因着家里爷爷和父亲在民国那阵儿混的比较凄惨,到他这辈儿房子反倒是保住了。 “那怎么想起卖了呢?”林朝阳听李全福痛陈完家史,忍不住问道。 “嗐!这不是因为单位分房给闹的吗?我这结婚好几年了,孩子也生了,按理说单位应该给分个房子。 可单位却说,有同事反应,姆们家有祖宅,得紧着那些没房子的同事。 姆们家有房子倒成了我的罪过了!您说说,这上哪儿说理去? 我跟我爱人一合计,得!这祖宅我们干脆卖了,单位不是说姆们有房就不给分吗? 现在没房了,我看他们怎么着!” 李全福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气愤,但听在林朝阳耳中却感到魔幻。 为了拿到单位分的房子,就把位于燕京西城区的四合院祖宅给卖了? 乍一听,这事好像很不合理。可仔细想想,以七八十年代的社会情况和人们的理念,好像也说得过去。 首先在如今,房子本身还没有金融和投资属性,只有居住属性。 东北农村的土房子也好,燕京城里的四合院也罢,价格和价值差距本身就没那么大。 这年头只要是有个正经单位,职工一般是都能分到房子住的,只不过是面积大小的问题。 李全福夫妻俩如果是双职工,那么就是完全放弃了两人的分房机会,以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确实是挺吃亏的。 当初林朝阳要买房子的时候,身边的亲人朋友不也曾经以这个角度来劝过他们吗? 只不过林朝阳思考问题的角度与现今大部分老百姓的角度不同,所以才坚定的选择了买房子。 李全福说到最后,脸上露出几分狡黠,朝林朝阳眨了眨眼,说道:“再说了。姆们家祖宅卖了这也不是一笔钱吗?放银行里,一年利息钱比我工资都高。” 李全福说完这话,面露得意之色,让林朝阳一时间哑口无言。 从72年开始,国内银行的五年期存款利率一直都在7%以上,到八十年代中期更是一度飙升到9%。 以现在的眼光看,李全福的选择怎么说都是一步好棋。 连一旁的林二春听了都心动不已,他这个人就爱算计,心里的小算盘扒拉来扒拉去,拉着林朝阳走到一边。 “儿砸,他说得有道理啊!有买房子这个钱不如到银行存个五年期,七八年这钱就翻一倍,不比买房子强多了? 这钱存银行十年,房子钱都出来了。” 再过十年,这房子你翻两三倍价格也买不到,林朝阳心里嘀咕着。 “听着有道理而已。” “啥意思?” 父子俩说着悄悄话,那边李全福好像察觉出了什么,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可能弄巧成拙,打消了买主买房子的想法,心里后悔不已。 他想了想,赶紧往回找补。 “不过这事也分怎么看?我老家儿前几年都走了,她父母那边不需要操心,单位分姆们个小房子,也就够住了。 我听林叔儿说,您老家是东北的,以后一家人住在一起。姆们家这宅子正好合适,屋子多、地方大,怎么折腾都够了。” 林朝阳笑着点了点头,“确实。” 林二春隐晦的碰了他一下,示意他别附和李全福说话,要不然等谈价的时候不好砍价。 跟李全福聊了一会儿,林朝阳父子俩把四合院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 院子整体结构保持的不错,但没办法细看,别的不说,光是修葺恐怕就得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房子快一百年了,传到李全福爷爷那辈,家里条件不行了,也没那个钱修整,都是凑合着住。 如果要再想住的舒服点,改造一下,还得一笔钱。 看完了房子,几人在正房坐着,李全福问道:“怎么样?二位看得如何?” 林朝阳说:“房子还不错。” 林二春皱着眉头,“粗看挺好的,仔细一瞧,破破糟糟的地方太多了。这要是买下来,光是修修补补就得一大笔费用。” 砍价这种事是刻在中国人骨子里的基因,李全福自然知道林二春说这番话的目的。 “林叔儿,您不能这么看问题。这宅子都一百多年了,能保持到现在这样,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再过些年,说不定就是古董。” 林二春笑呵呵道:“那你要是留手里,估计能当个传家宝。” 李全福在他这吃了个软钉子,又看向林朝阳。 “林老弟,姆们家这宅子不是外面那些大杂院。从建成之后,就这一家人住。 屋顶这瓦看见没?双层的。这梁和柱,当年用的都是黄松木,都是好东西。 就这屋子的用料,你们再住一百年都没问题。” 李全福说完了话,见林朝阳沉吟不语,心里有点忐忑。 现在私房交易量虽说是比以前多了,但没有中介、没有互联网,能碰上个诚心想买房的买主并不容易。 更何况李全福也知道自己家这宅子的价格比一般的房子可贵多了,想遇着个合适的,就更难了。 真是多拖个一年半载,这笔钱放在银行里能吃多少利息啊,他想想都心疼。 “李大哥要是诚心卖,不妨给我们开个有诚意的价格。”等了好一会儿,林朝阳终于开口。 李全福听着他的话,心里松了一口气,能谈价就好。 但同时他又有些为难,林朝阳让他先开价,这对他来说是不利的。 “老弟,我这房子你也看了,里里外外都是好东西……” 李全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林二春打断了,“小李,咱唠点实惠的。” “那你们说多钱?” 林朝阳和林二春对视了一眼,轻启嘴唇,吐出一个数字:“四千块钱。” “那不行!” 李全福一听这价,直接站起了身,“你满燕京打听打听,二进的四合院,什么时候有过这价?” 林朝阳看着李全福的反应,没骂人?好消息! 他满脸和气的说道:“李大哥。当年用的材料再好,那也是当年的事了。过了一百年,这房子不修葺的话,我们还能住几年?你这房子要是新的,别说四千块钱,一万块钱我都能接受。你说,是这么个道理吧?” “你们进来再花钱那是你们的事,这房子我们家住着也没问题,对吧? 四千块钱肯定是不行,我这可是西城,一进的宅子也没这价啊!” 林朝阳问:“那你说说你的想法,你觉得多少钱合适?” 李全福犹豫了一下,没敢多报,“六千八。” 林朝阳摇了摇头,“高了。” 李全福还等着他接着砍价,没想到林朝阳说完这两个字后便闭口不言。 屋内气氛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一会儿,林朝阳作势要起身,李全福心里一跳。 没等林朝阳说话,他便主动开口道:“那你说,多少钱?” 林朝阳看着李全福,说道:“你是诚心卖,我也是诚心买。这样,五千五百块钱。你要是觉得行,咱们明天就去房管所。要是不行,你就再遇遇,兴许能碰上个愿意出价的买主。” 林朝阳的话等于是最后通牒,李全福听了这话犹豫起来,面露难色。 他的心理价位,其实就是六千块钱,这也是如今西城二进宅子的普遍行情。 林朝阳出五千五百块钱,刚好卡在他能承受的极限。 这个价格看似比他心里的底价少了五百块钱,但如果错过林朝阳这个买主,多等个一年半载的,钱没拿到,也就没有银行利息,里外里是一样的,还不如先卖了。 李全福皱眉思考的时候,林二春偷偷观察着他的神色,与林朝阳眼神交流过后,他心领神会。 “小李啊,卖房子是大事,急也急不来。 我们价也出完了,你回头跟家里人商量商量。也别勉强,兴许后面还能碰上出价比我们还高的买主。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们爷儿俩就先走了。” 林二春说完这话,父子俩就起身准备告辞。 第168章 最完美的结局(月票加更) 李全福心里仍在权衡着买卖利弊,他心神不定的送着两人出了院。 等两人走出十几米,才突然想起来,快步撵上林朝阳父子二人,问道:“林叔儿,刚才忘了说了,怎么联系你们啊?” “有啥事,你到燕大图书馆去找我儿子就行。” 听到燕大图书馆这几个字,李全福看向林朝阳的眼神起了几分微妙的变化。 “原来兄弟是大学老师。” “图书管理员而已。” 听到这个职位,李全福的态度更好了,“好工作,好工作!” 离开棉花胡同之后,林二春问:“你说他能卖吗?” “差不多吧。西城的二进四合院也就六千块钱,好一点的七八千撑死了。 我给五千五,他不也没一口拒绝吗? 你刚才也听着了,他要把钱存银行,早卖出去一年半载,那也是一笔钱啊!” “那他要真不卖呢?” “不卖就不卖呗,燕京这么多四合院,还怕买不着房子?”林朝阳无所谓的说道。 林二春嘟囔道:“老子帮你找了半个月呢。” 他又问道:“你真打算把钱买房子,不存个定期?一百块钱存一年就是七块钱,一千块钱七十块,一万块钱七百块。你真要有一万块钱,以后不用上班都行了。” 林朝阳笑道:“如果我们国家一直保持现在这样的经济发展水平和通胀水平,理论上确实是这样。不过您别忘了,现在改革开放了。” “啥意思?”林二春人虽然机灵、爱算计,但文化程度低,一时没办法理解林朝阳话里的潜台词。 “没啥。像李全福那样的想法过几年就行不通了,您只需要知道这个就行了。” 林二春瞧着他自信又笃定的表情,忍不住骂了一句,“跟你爹我还玩弯弯绕!” 两天之后,林朝阳正在图书馆上班,李全福找了过来。 不出所料,经过两天的考虑,李全福还是决定接受他的报价。 隔天,林朝阳和陶玉书一起抽出时间去房管所办手续,可过程中李全福却突然提出了一个条件。 他想等房子交易完成之后,他们家还得在那住上个一两年,等单位分了房子就搬走,期间房租可以照常付给林朝阳。 “家里人都在这边住习惯了,冷不丁租别的房子也不适应。你放心,房租我们肯定一分不差的付给你。” 林朝阳摇摇头,坚定的拒绝道:“这个恐怕不行。” 房子交易完成了,房主却还住在这里。瓜田李下的,容易说不清楚,时间越长越容易起纠纷,所以林朝阳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李全福,只说给他一个月时间找房子。 见林朝阳态度坚决,李全福也不好再坚持。 租房麻烦归麻烦,但毕竟钱到手了。 一想到五千百块钱一年就能有接近400块钱的利息,都快赶上他的工资了,李全福心里就一片火热。 有了这些钱,租个房子算什么事啊! 花了两天时间,跑完了棉花胡同这处四合院的手续,陶玉书仍有些恍惚。 “咱们这就又买了一套房子?” “咋了?后悔了?”林朝阳问。 陶玉书看向他,“没有。我就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才多长时间啊,我们怎么就有了两套房子呢?” 几千年来,土地和房子在国人心中的地位早已根深蒂固。 有了房子就有家,有了土地就有了繁衍生息的容身之所。 她的语气是疑问的,但眼神却是坚定的,她眼波盈盈的望着林朝阳,知道这都离不开丈夫的努力。 “以后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林朝阳搂着她说道。 陶玉书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幸福与甜蜜。 等回了家,林朝阳将棉花胡同那套四合院的手续拍到林二春夫妻俩面前。 “接下来,你们俩的任务就是监督李全福他们家搬家。等他们搬走了,房子还得收拾收拾。” “房子也帮你找完了,怎么还有我们的事?这节气收拾啥房子,不得开春吗?” “那就开春收拾嘛!” “开春我哪有空给你收拾房子?家里的地不管了?” “这房子就是给你们买的,你们不住,那不是撂荒了吗?你是想让地撂荒?还是让房子撂荒?” 林朝阳此时图穷匕见,稳坐在沙发上,对老两口发出了灵魂拷问。 林二春惊的从沙发上蹦起来,“给我们买干啥?我们还得回老家那边呢。” “老家又不是不让你们回,一年回去住些天,我看夏天回去正好,就当是避暑了。”林朝阳把老两口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张桂芹说道:“那不行。家里一堆事呢,哪能在这待着。” “就是啊,队里离不开我。” 林朝阳忍不住提醒道:“爸,这都分田到户了。” “分田到户咋了?分田到户也得有人管吧?” 儿子的话刺痛了林二春,让他很是不满,当了一辈子生产队长,生产队要是没了,他一下子适应不了这个落差。 “我提醒你啊,这房子我可是花了五千五百块钱买的。撂一年没人住行,两年没人住、三年没人住,最后房倒屋塌,咱的钱可就打水漂了。” 林朝阳的话可谓是杀人诛心,精准的拿捏住了林二春同志那爱算计的个性。 这可是五千五百块钱,林二春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赚到这么多钱啊! 一面是老家那攒了半辈子的家当,一面是儿子花了天价买回来的宅子,二春同志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纠结之中。 他这才明白林朝阳给他下的套,骂道:“你个瘪犊子!诚心给老子出难题是不是?” “这怎么能叫出难题呢?我这不也是为了让你们二老进城享享清福吗?”林朝阳狡辩道。 “朝阳啊,我跟你爸知道你是想孝顺我们。可我们俩人在农村待了一辈子了,来燕京哪能待得习惯啊? 一年上你这住几天就挺好的了,哪还用买房子?” 张桂芹跟林二春是一个想法。 见两人齐心抵触留在燕京,林朝阳不得不使出了必杀技。 “你们俩也不想以后看不着孙子吧?” 此言一出,刚刚振振有词、齐心反驳的父母瞬间没了动静。 张桂芹的目光在陶玉书的肚子上转了一圈,期待的问道:“玉书怀上了?” “怀孕了?”林二春也被她带偏了,忍不住问,眼神中满是期许。 陶玉书被公公婆婆看的面露娇羞,轻轻碰了林朝阳一下。 “那没有!”林朝阳否认道。 闻言,父母二人眼中的希望之光幻灭,转而生出一股被愚弄的恼羞成怒。 “没怀孕你说个屁!”林二春骂道。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这话的不妥当,满脸歉意的朝陶玉书说道:“玉书啊,爸不是说你。都是这个王八羔子……” 林二春的表情切换之快堪比川剧变脸。 陶玉书脸上笑容明媚,劝说道:“爸,朝阳他也是想给您二老尽尽孝。” 乖巧懂事的儿媳妇发话,还是要给几分面子的,林二春收敛了骂声,说道:“你那块还有什么想法,都一块说了,省得天天这么算计我?” “这怎么能叫算计呢……”林朝阳见老父亲正拿眼睛斜楞着他,只好换了语气说道:“房子确实是买来给你们俩住的。你们俩以后岁数越来越大了,燕京这的医疗条件比老家那边好。刚才我也说了,你们愿意回去,几年回去待几个月也行嘛。” 林朝阳的态度明确,就是希望让他们夫妻俩留在燕京养老。 当初儿子跟儿媳妇来燕京的时候,他们俩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享到儿子的清福。 事已至此,林二春夫妻俩好像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但他们在老家那边待了半辈子了,也不是说割舍就能割舍的。 “开春我和你妈还得回去,破家值万贯,再不好那也是咱都根,等入秋没事了再来。” “那你们明年回去把家里的事都安排明白,鸡鸭鹅狗就别养了,要是分了地就私下佃给别人。房子咱留着,让人帮忙照看着,以后你们俩回去也有地方住。” 眼见林朝阳把他们俩安排的明明白白,林二春和张桂芹也不再说什么,先答应了再说,反正回了老家以后,天高任鸟飞。 林二春夫妻俩未来的规划暂时算是定了下来,棉花胡同那处四合院现在手续都办完了,但李全福一家人还没搬走。 接下来林二春夫妻俩的重点任务就是把他们一家人送走,再检查检查四合院有哪些需要修葺的地方。 有了这个任务,他们二老在燕京的生活至少是有目标的。 对于一辈子生活在农村的两人来说,如果想让他们在燕京长久的待下去,这样的目标是很重要的。 一晃十二月份过了一半,再有半个月就是元旦了。 林朝阳之前一直在写的小说也创作了大半,最近这些天,祝昌盛隔两天就会出现在燕大图书馆或者是华侨公寓,就差没全天候盯梢林朝阳了。 这天傍晚,他下了班又跑到华侨公寓来。 林朝阳一见到他便皱起眉头,“老祝,你总这样,以后谁还敢给你们《当代》投稿了?粘上就甩不掉啊!” 祝昌盛不以为忤,和气道:“我这不也是为了帮助你修改错别字嘛!” 这个理由强大的林朝阳无力反驳。 不得不说,有他这么敬业的看着,对林朝阳是有好处的。 祝昌盛隔两天就出现,在线审稿,把稿子的一些小毛病及时揪了出来,他又经常跟林朝阳探讨接下来的创作,确实帮助林朝阳提升了不少效率。 聊了几句,祝昌盛便向林朝阳索要这两天的稿子,林朝阳将稿子交给他,他往沙发上一靠,全情投入的看起了小说。 “小说写完之后,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厨房里正做饭,陶玉书悄悄问林朝阳。 林朝阳问:“你不欢迎老祝?” “那倒不是,是妈老嘀咕,嫌弃老祝来蹭饭。” 用葛优的话说,这个年代不管是城市家庭还是农村家庭,在饮食上都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 每户人家一个月的粮票都是固定的,朋友来了吃顿饭不要紧,可隔三差五的总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相当于是家里平白少了一个孩子的口粮,张桂芹的心情可以理解。 但林朝阳听到这话却笑了出来,“你没跟她说。咱两天管一顿饭,就雇了个跟稿的编辑,是咱赚了。” 陶玉书闻言忍俊不禁,“下回我就这么说。” 厨房在做完饭的时候,祝昌盛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看稿子,格外安静。 等饭菜都好了,林朝阳过来叫他。 “老祝,老祝,吃饭了!” 第169章 《梵高之死》 祝昌盛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稿子上,彻底的融入了小说中的世界,林朝阳呼唤了他好几声才将他叫回神。 他抬起头,看向林朝阳,只见那双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尽是泪水,表情激动。 他用充满热忱的声音说道:“朝阳,你给了梵高一个最完美的结局。” 林朝阳轻笑:“小说还没写完。” “我知道。但我想这对于梵高来说,已经足够了。” 祝昌盛在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激动之中又满是着庄严和笃定,充分体现了对于小说的认可。 祝昌盛一路跟读这部小说,他知道他今天所看到的内容一定是小说的最高潮,他感受道了林朝阳笔下所孕育的那股澎湃的生命力,他完全沉溺于林朝阳所编织的梦幻之旅。 恍惚间甚至觉得,可能小说中的梵高才是那个真实的艺术家。 虽然这部小说现在还没有完稿,但祝昌盛可以大胆的说,林朝阳再次以他瑰丽无比的想象力和雄健浑厚的笔力为中国文坛献上了一部不可多得的长篇小说。 晚饭两道菜,一道炒土豆丝,一道白菜炒木耳。 木耳是林二春夫妻俩从东北老家带来的,土豆和白菜则是冬储菜,现在这个时候北方老百姓餐桌上为数不多的蔬菜。 这可不是林朝阳要故意苛待客人,这年头啥都要票证,虽然有钱也可以买到计划外的物资,但这玩意得需要人花心思去对缝才行。 林朝阳又不是专门搞投机倒把的小贩,有时间了或者碰上机会当然会给家里置办点东西,没时间、没机会也只能将就着。 祝昌盛看完了小说,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拉着林朝阳聊了好一会儿才坐到餐厅去吃饭。 等吃完了饭,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粮票来。 “朝阳,最近没少在你们家吃饭,这粮票就当是我的伙食费吧。” 林朝阳推辞道:“几顿饭而已,用不着。” “拿着吧,你不拿,以后我怎么好意思来?” 见祝昌盛如此说,林朝阳只好收下粮票交给了陶玉书。 祝昌盛又问:“我看这个进度,你这部小说应该这两天就能完稿吧?” “差不多,两三天的事。” “稿子就交给我们吧,我跟老覃申请,给你一期发表的待遇。”祝昌盛满脸诚恳的说道。 林朝阳笑了起来,“我们家的黄花大闺女都被你看了个光,你还想不负责任?” 听着他的话,祝昌盛哈哈笑了起来,林朝阳所说的“黄花大闺女”指的自然是他这部即将完稿的稿子。 终于是组来了这份稿子,不枉这严寒天气里,他风雪无阻的跟稿。 祝昌盛心头畅快,说道:“我敢保证,你这部小说发表之后一定会轰动整个文学界!” 他是《当代》的资深编辑,专业素养毋庸置疑,以往在面对作者时,他极少会像现在这样表露对于作品的极尽赞美。 但面对林朝阳这部小说,他难以抑制内心的欣赏和推崇。 林朝阳的前作《赖子的夏天》是一部典型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并且他还在其中创新性的融入了中国文化和本土特色。 不仅为中国文坛贡献了一部优秀的意识流文学作品,也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概念。 在这部新作当中,他以梵高这个生不逢时的天才为原点,大胆的将科幻、悬疑、惊悚元素融入小说情节之中。 既保留了在前作中所使用的成熟的意识流文学创作技法,又照顾到了读者的阅读口味。 使得小说不仅拥有了文学和思想上的深度,同时又也具备了极佳的故事性和可读性。 祝昌盛数遍自己曾经看过的国内外意识流文学作品,在故事性这一块上,林朝阳这部小说如果称第二,应该没人敢称第一。 这样一部兼顾文学性和故事性、雅俗共赏的作品,不引起文学界的轰动才是怪事,祝昌盛对此充满信心。 三天后,小说终于完稿,祝昌盛如约前来取稿子。 一厚摞稿纸拿在手中,他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份量,《当代》又将发表一部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品了。 刊物的影响力是由一部部优秀的作品撑起来的,每一部广受文学界赞誉、读者热烈追捧的作品,都是一份文学刊物叱咤文坛的底气。 祝昌盛相信有了这部小说,《当代》接下来的发展必定会更上层楼。 心中激动归激动,祝昌盛没忘了仔细检查稿件,生怕有遗漏内容。 检查了一遍稿子,确认没问题,祝昌盛的目光放到了稿子首页,露出疑问。 “朝阳,这个名字……” “还没想好用哪个,所以就都写上了。” 祝昌盛点了点头,眼睛盯着稿纸上面的两个名字,也陷入了犹豫。 “说起来,这两个名字好像都不错。《遇见梵高》文艺气息重一些,《梵高之死》更有悬疑感。” 他思考了好一会儿,说道:“要不你还是定一下吧,稿子都要拿走了。” 林朝阳的手指在稿纸上点来点去,最后落在了“梵高之死”四个字上,“就用它吧。” 祝昌盛看着林朝阳的选择,脸上露出轻笑,“我就猜到了你会选这个名字。” “为什么?”林朝阳不解的问道。 “可能你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你这个人在创作上其实是非常理性的。不仅会考虑到作品的方方面面,也会考虑到读者的接受度。 《遇见梵高》和《梵高之死》这两个名字,若说对读者的友好程度,《梵高之死》无疑要更胜一筹。 这个名字,既点出了主人公,也高度概括了小说的剧情,让人一看便一目了然。 并且非常有悬疑色彩,能够勾住读者的眼球。” 林朝阳没想到选个小说名,祝昌盛也能给他做出一番阅读理解来,他爽朗的笑了几声,对祝昌盛说道:“老祝,照你这么个夸法,我这部小说还没发表都快成名著了。” “名不名著的不好说,但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一笔,是毫无疑问的!” 林朝阳有点怀疑祝昌盛是为了拿到他接下来的作品在给他灌迷魂汤,他没见过哪个编辑收了稿子还没等发表呢,就敢这么吹。 祝昌盛又对林朝阳说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当代》要改版成为双月刊了。” “成双月刊了?那恭喜啊!” 由季刊改版为双月刊,说明了《当代》在读者群体所受的欢迎,也说明了《当代》在作家群体中同样得到了广泛认可。 毕竟是由三月一发刊变为了两月一发刊,用稿量直接增加了50%。 这样的改变对于刊物来说肯定是好事,但对于编辑们来说却是好坏参半,杂志发展的好对于编辑们来说固然有好处,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工作量必然大增。 “谢谢。我前两天还跟老覃说,要是审稿通过,争取把你这部小说放在我们改版第一期上。” 林朝阳迟疑道:“时间上恐怕来不及吧?” 这都马上要到十二月下旬了,《当代》每期的发刊日期是当月5号,满打满算就半个月时间,审稿、校对、排版、印刷这一套流程,时间根本不够。 “新年新气象。你这部小说将近22万字,基本就是一本书,我争取给你搞个专号出来。 这样的话,就省去了排版的麻烦。稿子我今晚就给老覃送过去,让他尽快审完。” 感受到祝昌盛对于《梵高之死》的重视程度,林朝阳心中感动,说道:“没关系,来不及也别勉强,只要能发就行。” 祝昌盛颔首道:“这是当然,我可当不了老覃的家。” 林朝阳闻言笑了出来。 取了稿子,林朝阳送祝昌盛离开。 祝昌盛在林朝阳家吃了顿饭,又聊了会儿天,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北方的冬天,一到夜里冷风总是格外大且刺骨,可祝昌盛骑着自行车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自行车一路疾驰来到位于故宫东侧附近的北池子二条胡同,祝昌盛敲响了一处临街四合院的院门。 过了约莫一分多钟,院内来人开门。 “昌盛?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覃朝阳对祝昌盛的到来有些意外,连忙将他让进院里。 覃朝阳家的四合院是处两进的宅子,不管是规模还是样制都与林朝阳在棉花胡同买的那处四合院极为相像。 只是覃朝阳这处四合院可是紧挨着故宫,地理位置可比棉花胡同那处四合院好多了。 他这套四合院也是五十年代花稿费买的,覃朝阳在嗡嗡嗡中受冲击比较小,所以房子顺利的保留了下来。 两人进了屋,冷风一下子被隔绝,冷暖交替之间让祝昌盛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屋内的灯光有些昏暗,用于取暖的煤炉火势正旺,火苗在气流的催动下欢快的跳跃着。 覃朝阳从煤炉上提起正烧着“噗噗”冒热气的铝制水壶,给祝昌盛倒了杯热茶。 “来,暖暖身子。” 祝昌盛接过茶杯,轻啜了几口,感觉身上暖和了不少,然后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小心的掏出稿子来。 “大晚上,这么冷的天就为了给我送稿子?”覃朝阳问道。 “你先看看。” 祝昌盛没有回应覃朝阳的话,反而催促道。 覃朝阳捏着稿子,第一眼看到的是小说的名字——《梵高之死》。 旁边还有个被划去的名字,想来是作废的。 “这就是你说的林朝阳写梵高的那部小说?” “对。” 覃朝阳点点头,说道:“你先坐,我看看。” 他说了一句,走到书桌处拉开台灯,戴上老花镜,专心翻阅起手中的稿子。 窗外的北风越来越大了,呼啸着煽动门扇和窗扇发出轻微的声响,风助火势,炉火烧得也更旺了。 风声越大,反而衬托得屋内的气氛更加静谧。 覃朝阳坐在书桌旁心无旁骛的看稿子,祝昌盛闲极无聊,眼眉口鼻在这样静谧的气氛下变得灵敏。 他鼻息之间闻到弥漫在空气中的煤炭燃烧的焦味,眼睛盯着炉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副画面。 第170章 阿毛的邀请 名画汇聚的画廊里,每一幅作品都承载着历史的沉淀与艺术家的独特情感,价值连城。 前来参加展览的观众络绎不绝,他们在画作前驻足欣赏,沉浸于艺术的海洋之中。 然而就在此时,一群暴徒突然闯出画廊内,他们手中高举着印着“因为你的行动,世界变得更绿”、“一滴水也是生命,一份绿也是希望”之类标语的横幅,口中喊着高昂的口号,神情狂热。 宁静而美好的午后被这突如其来的喧闹打断,看展的观众们被暴徒们驱赶到一边,画展保安前来维持秩序,却被暴徒们阻止。 他们将一桶桶不明液体泼向那些名画,口中念念有词,围观的人群中发出惊呼,那些世界闻名、价值连城的名画就这样毁于一旦。 可人群的惊呼还仅仅只是开始,暴徒中有人点燃了打火机,所有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这群暴徒竟然要纵火! 在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不安。 “不!” 人群中冲出一个清瘦俊秀的年轻人,他试图制止暴徒的行径,却无力回天。 他眼睁睁的看着打火机落到那些液体上,腾的一下火苗瞬间窜起,几秒钟的时间,便已经化为熊熊烈火。 画廊内响起冲天的惊叫声,众人惊慌失措,早已顾不上那些陷于烈火中的名画,他们如同受惊的野兽疯狂逃窜。 那些纵火的暴徒们看着人们惊恐的躲避和逃窜,脸上露出快意的笑容。 一群伪装成热爱艺术,实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画廊内的火势凶猛,在观众们纷纷逃离之际,这群暴徒完成了自己的目标,从容走出画廊。 偌大的画廊里,只剩下那些即将熔于烈焰之中的名画。 不,还有一道身影。 那道清瘦的身影固执的站在画廊之中,灼热的空气让他难以呼吸。 《星夜》《向日葵》《鸢尾花》…… 眼睁睁的望着那些传世之作焚毁于烈焰之中,他心痛难当。 就在此时,他的眼睛突然发现了一抹色彩,死死的盯住了画廊的一处角落。 在那里,还有一幅完整的画作。 在所有画作都陷入火海之时,只有那幅画作因为身处角落而幸免于难。 可火海横亘在前,有如万丈深渊一般。 只剩下那幅《奥维尔教堂》了! 清瘦的年轻人回头望了一眼,画廊外的街道上,人群蜂拥,他们哭喊着、惊叫着,表现的痛彻心扉。 他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转过头来,再次面对那吞噬一切的火焰,眼神虔诚而坚定。 如果我注定成不了梵高那样的天才,那就用烈火来成全我的艺术吧。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那道清瘦的身影不顾一切的冲向那片火海。 火,到处都是火。 炙热的空气让他无法呼吸,他忍受着火焰刀炙烤,脚步凌乱,最终倒在了那幅《奥维尔教堂》前面。 红,世界变成了红色。 这就是梵高眼中的世界吗? 清瘦的年轻人脑海中最后一丝念头闪过。 “咔哒”一声,祝昌盛脑海中的画面被切断了电源,归为一片虚无,他从幻想中抽离出来,眼神聚焦到覃朝阳身上。 书桌上的台灯已经关了,祝昌盛满脸期待的问道:“看完了?怎么样?” 覃朝阳笑道:“这么一会儿功夫,哪那么快能看完?刚看了两个章节。” 祝昌盛回想着小说的情节,心中了然,“那怎么样?” “有想法!有能力!有意思!” 窥一斑而知全豹,虽然只看了两章内容,但却连说了三个“有”,哪怕没有什么露骨的赞美,也已经充分表露了覃朝阳对于《梵高之死》这部小说的认可。 “有想法”,是肯定了林朝阳的创意和思路;“有能力”,是肯定了林朝阳的创作水平;“有意思”,是覃朝阳罕见的对于一部还没看完的小说能够给予的最高评价。 “那怎么没接着看啊?”祝昌盛急着说道。 他还想让覃朝阳赶紧审完稿子,好确定这部小说能不能上《当代》改版后的第一期。 “这么长的一部小说你还指望我几个小时能审完?”覃朝阳指着指窗外,“时间不早了,外面这么大的风,早点回去吧。” 祝昌盛这才注意到时间已经快八点半了,外面的冷风呼啸,比刚才他来时还大了不少。 “哎呦!”他站起身,拎上了包。 然后又不忘转头对覃朝阳叮嘱道:“老覃,你抓紧时间审稿。我跟你说,朝阳这部小说绝对是一部难得的佳作。 我们要给他超规格的待遇,这不光是对他有好处,对我们杂志也有好处。 改版第一期发表这部小说,绝对会给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林朝阳这部小说还没写完之前,祝昌盛便就在跟覃朝阳提一期发表的待遇。 覃朝阳一直没有回应,毕竟他还没看过稿子。 今天祝昌盛终于把稿子组来了,刚刚看了小说六分之一的内容,覃朝阳对于小说的整体印象很好。 但要让他同意祝昌盛的请求,现在还为时尚早。 他是杂志主编,考虑的是杂志的全盘工作,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就做出那样的决定。 “稿子我会尽快看,行与不行周一我给你答复。” 覃朝阳送祝昌盛出门,最后说道。 今天是周六,明天周日休息,一天多时间给出一部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的审稿意见,代表着覃朝阳必然要熬夜。 “老覃,辛苦了。” “你才辛苦,费那么大劲组来了稿子,我就是审审稿子。”覃朝阳笑着说道。 两人挥手作别后,覃朝阳回到屋内。 煤炉的火依旧烧的很旺,他给自己沏了杯茶,又坐回书桌的位置,打开台灯。 这天晚上,覃朝阳家的台灯一直亮到了深夜。 翌日是周末,林朝阳起了个大早去街边找人对缝用工业券和煤票,换了些粮票和肉票。 票证的发放是计划经济的具体体现,不仅是凭票、凭证,更关键的是定量。 钱是第一位的,然后是票证,再然后你的购买资格还得是在定量范围内才行。 以前夫妻俩就两口人,票证怎么都是够的。 最近林二春夫妻俩来了燕京,夫妻俩的粮票明显有点不够用了。 买粮票当然是一种途径,但如今这时候,比起没钱,没票证才是大多数人生活中要面对的窘况,所以买卖粮票的人并不多。 而且粮票这玩意跟别的还不一样,抓到可不光是投机倒把,还是倒卖粮食,这可是大罪,一般的票贩子根本不敢干。 所以现阶段,买粮票也好、换粮票也好,大部分时候都是凭运气。 换完粮票、肉票回到家,已经是中午时候了,林朝阳张罗着做了一顿红烧肉。 菜刚做好,陶玉墨闻着味儿就来了。 林二春夫妻俩来燕京之后,她基本就没住在华侨公寓这边,只是每周定期过来洗个热水澡。 虽然燕大也有澡堂子,但陶玉墨已经习惯了姐姐家的单独卫浴,生动的诠释了什么叫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蹭了个午饭,洗了个澡,陶玉墨骑着自行车潇洒的离开华侨公寓。 周一上班,林朝阳接到一份稿费单,是战士出版社给他汇来的。 《高山下的花环》出版至今已经近10个月时间,这是出版社第三次给他结算稿费。 在八月末时,这部小说的总印量已经达到了260万册,这次战士出版社给林朝阳结算的印数稿酬是1210元整,恰好是100%的基础稿酬。 也就是说在过去的三个多月里,《高山下的花环》的印量又增加了50万册,正式突破了300万册大关。 出版不到一年,热销超300万册。 《高山下的花环》不仅创下了中国军事文学作品的销量记录,同时也打破了国内出版界已知的各类文学作品的销量记录。 战士出版社的梁俊书这次还特地给林朝阳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里面绝大部分的内容都与《高山下的花环》的销量有关的溢美之词。 接到这份稿费单,林朝阳心中粗略一算,如果算上过去这半年多里各地报刊杂志对《高山下的花环》的转载,这部小说已经给他创造了超过一万三千块的收益。 如果按照购买力来计算,能买两套内城的二进四合院,放到后世妥妥就是几个亿。 到了下午,林朝阳正上班的时候,阿毛突然跑过来找他。 “林,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个圣诞晚宴?” “圣诞晚宴?你们留学生搞的?”林朝阳问。 阿毛摇摇头,“不,是美国待使馆举行的。” 林朝阳闻言有些纳闷,“美国待使馆的圣诞晚宴,我一个中国人去干嘛?” 阿毛脸上露出几分扭捏,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一直给待使馆打工吗?每周一次,每次三个小时……” 阿毛的打工这件事林朝阳当然知道,七美刀的时薪馋哭了燕大一众中国学生。 一周三小时,顶一个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昨天我又去待使馆干活,圣诞节他们要在燕京饭店举办个圣诞晚宴,邀请我们这些留学生出席。 我听待使夫人说,他们还想邀请一些中国的社会名流,我就想到了你。 你可是大作家! 待使夫人知道你的名字,听说我跟你是朋友,特意让我邀请你出席晚宴。” 阿毛说完情况,又从兜里掏出一份邀请函,面带炫耀成分的说道:“你瞧,邀请函我都拿来了。” 听完阿毛的介绍,林朝阳心里莫名其妙,美国佬这是要桶战自己? 见林朝阳面露犹豫,阿毛问道:“林,你不想去吗?” 这年头中美外交正值蜜月期,国人对于美国的一切都趋之若鹜,所以阿毛并不理解林朝阳的迟疑。 林朝阳对于美国并没什么滤镜,不过既然阿毛已经跟待使夫人提起了他,连邀请函都带来了,他不去阿毛就惨了。 “我要是不去的话,你这份工作是不是就丢了?”林朝阳调侃道。 听着林朝阳的话,阿毛一脸囧色,“林,拜托你一定要去。” 林朝阳点点头,“好吧。去圣诞晚宴可以,这回就当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没问题,算我欠你的。”阿毛欣然道。 第171章 外国读者(月票加更) 阿毛稀里糊涂的欠了林朝阳一个人情,高高兴兴的走了,林朝阳却拿着邀请函去了馆长办公室,跟谢道源说明了情况。 这年头外交无小事,林朝阳真要是去参加美国待使馆的圣诞晚宴,肯定是要跟学校报备的。 晚上回到家中,林朝阳美国待使馆的邀请函拿到陶玉书面前,陶玉书满脸惊讶的询问林朝阳这是怎么回事。 林朝阳又跟她说明了情况,待使馆的邀请函上说明了可以带女伴,所以他打算去带陶玉书开开洋荤。 陶玉书听完很高兴,她虽然不崇洋媚外,但对于去晚宴上开开眼界是抱着积极态度的。 而且就像林朝阳说的,还能蹭顿西餐,要是去新侨饭店或者老莫吃一顿,少说也得二三十块钱。 待使馆的晚宴,总不会还不如他们去西餐厅吃的吧? 决定了高高兴兴的去蹭个饭,陶玉书转而又发起愁来,“穿什么呢?”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个时候国人在面对老外时总会自觉低人一头,陶玉书生怕穿的不够正式,有失国人形象。 相比她在穿衣上的纠结,林朝阳就简单多了,一身中山装加皮鞋。 可能在美国佬眼里可能会觉得有点土气,但那是他们的事,林朝阳觉得穿上这一身倍儿精神、倍儿正式。 “诶,朝阳,你会用刀叉吗?”陶玉书突然想起来,问道。 “左叉右刀嘛。” 出于某种不可明说的心理,国人在吃西餐时总会过分强调礼仪,林朝阳心里根本就没这个负担。 听说林朝阳受邀去美国待使馆参加圣诞晚宴,林二春夫妻俩的表情带着愕然和不明所以。 “美国”他们当然知道,但“待使馆”和“圣诞晚宴”对于他们来说太陌生了,这三个名词合到一起去,让两人不禁有些茫然。 林二春只是担心的问林朝阳,“你这不会犯错误吧?” 林朝阳轻松道:“不会的,我这个都是上级批准了的,而且只是去吃个饭而已。” “那就好。”林二春放下了心。 一旁的张桂芹倒是很高兴,问道:“朝阳,你现在名声都这么大了?美国待使都请你吃饭?” 林朝阳笑着解释道:“妈,晚宴就跟咱们农村坐席差不多。” 他这么一说,张桂芹立马明白了过来,又问:“那还得随礼?” “不用,就去白吃一顿,随便聊聊天。” 张桂芹道:“白吃饭啊,他们图啥?” 她朴素的观念里并不能理解美国人的思维和做事方式,林朝阳没办法跟她解释什么叫传播文化影响力,只能说:“圣诞节在美国就相当于是我们的春节,人家过年高兴,所以请客吃饭。” “哦,明白了。”张桂芹这回表示自己完全明白了。 翌日,林朝阳一到图书馆,杜蓉便凑到他身边低声问道:“朝阳,我听说你要去参加美国待使馆的宴会?” 该说不说,图书馆这信息处理能力够快的,他昨天下午才跟馆长汇报完情况,今早杜蓉就来问了。 “嗯。” “哎呦喂!”得到林朝阳的肯定答案,杜蓉惊讶的叫了一声,“你这是要进军国际啊!” “哪儿跟哪儿啊!人家待使馆的美国人过圣诞节,邀请点人去捧捧场,热闹热闹而已。” 杜蓉却不信他的话,“那人家怎么不邀请别人,偏偏邀请你呢?” 林朝阳无语的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辩解。 整整一天时间,关于林朝阳要去美国待使馆吃饭的事成为了燕大图书馆的热门话题,不时就有同事来询问他两句,搅得林朝阳不胜其烦。 又过了一天,12月24日。 因为晚上要去参加圣诞晚宴,所以林朝阳早上就在家里换好了衣服。 傍晚,阿毛来找林朝阳汇合。待使馆搞圣诞晚宴,象征性的邀请了几个如今在中国留学的美国留学生,阿毛就在其中。 阿毛穿了一身黑色的皮夹克,看着林朝阳的中山装,说了一句:“酷!” 两人骑着自行车一路往东南方向,先是到了燕师大门口汇合了陶玉书,然后三人一起骑车往燕京饭店的方向骑去。 位于东长安街上的燕京饭店在夜幕下灯火辉煌,在如今的国内,应该找不到比这里汽车保有量更多的地方了。 因为是接待外宾的重要场所,所以燕京饭店的门口从来不缺汽车。 今天是圣诞节,许多外国使节、留学生和商务人士也都来到了这里过节,门口的汽车数量比往常还要多。 三人一进燕京饭店的大堂,便感受到了一股圣诞的节日气氛。 林朝阳他们走进的是燕京饭店的东大楼,是1973年伍豪同志为了接待外宾特地主持修建的,大楼内的所有装饰画都是由吴作人、李可染、黄胄、王雪涛等知名画家创作的。 饭店光是前厅大堂就有2000多平方米,此时饭店大堂内摆着几棵高大的圣诞树,上面还挂着礼盒,一看就是专门为圣诞节做的准备。 大堂来往的人群中几乎绝大多数都是外国面孔,许多人还身穿正装。 林朝阳身处其中也难免有些恍惚,这还是他印象里的那个燕京城吗? 陶玉书悄悄问林朝阳:“怎么感觉燕京的外国人今天都来这里了?” “至少欧美国家的应该都会来这,过年嘛!”林朝阳说道。 几人按照指引上了电梯,来到餐厅门前,这里人来人往,几人被餐厅门口的保卫人员拦住,然后他们出示了邀请函,才得以进入餐厅。 燕京饭店东大楼内有好几个餐厅,其中金色大厅是用来举行国宴的,还有大餐厅是用来做一般外事接待的。 美国待使馆举行的晚宴并不在这两处餐厅,而是饭店的休闲厅内,为了今天的宴会,原本的圆桌和餐椅被撤下,换成了西方人习惯的长餐桌。 刚才一路走来看了不下百十名外国人,林朝阳本以为今天的宴会应该是人数众多的隆重场合才对。 没想到休闲厅内仅有他们这一桌,餐桌长度目测近十米,几乎每一侧都可以容纳十几个人,看起来这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小型宴会。 在阿毛的引荐下,林朝阳和陶玉书见到了美国现任驻华待使伦纳德·伍德科克和他的妻子姗伦·伍德科克。 伦纳德·伍德科克是中美建交后的第一任待使,在他之前,美国在燕京只有驻京办这个机构,负责人是驻京办主任。 双方简单交谈了几句,伦纳德·伍德科克去应酬其他刚到的宾客,而姗伦·伍德科克则依旧与林朝阳夫妻俩聊天。 姗伦·伍德科克原本驻京办配备的医疗护士,77年伦纳德·伍德科克初到燕京任职时与她相遇,并且很快坠入爱河,踏入婚姻殿堂。 姗伦·伍德科克在燕京工作了超过八年时间,可以说是半个中国通,不仅可以熟练使用普通话交谈,汉字书写、阅读也毫不费力。 这次让阿毛邀请林朝阳来参加晚宴,主要就是因为她对林朝阳这位作家很感兴趣。 “林先生,真没有想到可以通过阿毛认识你。我特别喜欢你写的那部《赖子的夏天》,写的非常棒。” “谢谢,伍德科克夫人。” 林朝阳客气的回应着,又恭维了姗伦·伍德科克几句,聊起来才知道,原来她看的并不是中文版的《赖子的夏天》,而是连载于《中国文学》上的英文版《赖子的夏天》。 “真遗憾这部小说只有杂志连载,我真希望它可以以英文的形式出版,让更多英语世界的读者看到这部精彩绝伦的小说。” 一番交流,林朝阳能看得出来姗伦·伍德科克是真心喜欢《赖子的夏天》,跟林朝阳聊天的话题几乎都是围绕着这部小说。 直到伦纳德·伍德科克叫她去跟别的客人寒暄,她才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走向别处。 “真没想到,你竟然都有外国读者了。” 刚才在林朝阳与姗伦·伍德科克交流时,陶玉书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着,看到林朝阳的作品竟然受到了待使夫人的喜爱,她心里有一种由衷的高兴。 “就多了这一个读者而已。”林朝阳不以为然。 陶玉书却说道:“不能这样想。既然伍德科克夫人会喜欢,那至少在燕京的许多外国人当中也一定会有人喜欢。还有那些外国的读者呢,你每一部作品积攒一点读者,以后说不定就名扬国际了。” 她说到最后,眼神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憧憬之色。 夫妻俩说着悄悄话的功夫,宾客陆续到来,这些宾客里不仅有美国人,中国人也不在少数,几乎是各占一半。 美国方面的宾客,主要是待使馆人员、政商人士以及留学生。 而中国这方面的宾客,只要是政府的外交官员和文化界人士。 宴会开始,伍德科克夫妇分坐在长桌两边的首位,其他宾客依次落座,顺序基本是按照男女穿插、老少穿插、中外穿插的方式,林朝阳夫妻俩恰好了坐在一起。 众人互相寒暄致意的功夫,服务员已经开始上开胃菜了。 法式风格的开胃菜通常都是简单的蔬菜做的冷盘,美国待使馆请客当然不能寒酸,开胃菜上的是法式煎鹅肝。 开胃菜刚刚上桌,坐在上首的伦纳德·伍德科克用勺子敲击酒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先生们女士们,非常高兴今天晚上能够在这里见到诸位……” 作为今天请客的主人,伦纳德·伍德科克简单的做了个开场白,然后众人进餐。 陶玉书从小每年都会到燕京为数不多的几家西餐厅吃一两次西餐,对于西餐礼仪还算熟悉,她本来还有点担心林朝阳用不惯刀叉。 没想到开餐之后,他的刀叉用的轻车熟路,比她还要熟练。 最关键的是态度轻松写意,不像她自己,当着这么多老外的面总有些紧张,动作紧绷。 “刺啦!” 餐刀切过牛排,与餐盘碰撞出一声刺耳的声音,周围人投来关注的目光,陶玉书不禁有些羞赧,脸上发烫。 林朝阳见状将自己那份已经切好的牛排放到她的面前,跟她对换了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陶玉书顿时感觉到一阵安心与甜蜜,浑然忘了周围人的眼光。 第172章 毒舌保罗 待使馆的圣诞晚宴并不算奢华,但用餐氛围很好,来的宾客们大多是互不认识的,也能在用餐之时轻声交谈。 林朝阳身旁坐着的是个中国面孔的老人家,他见林朝阳夫妻俩举止亲密,眼带笑意。 林朝阳跟他一聊才知道,对方竟然是萧乾。 萧乾有很多重身份,作家、记者和翻译家,在他每一个身份的背后都有着不俗的成就。 早在三十年代,他便写出了被誉为中国现代文学中最具份量和魅力的自传性爱情悲剧的诗情小说《梦之谷》,被现代文学研究学者认为是三十年代京派文学的代表人物之一。 他所写的《篱下集》,曾被沈丛文高度评价:“除了觉得很好,说不出别的意见。” 抗战时期,他又写出了诸如《见闻》《灰烬》等众多颇具影响力的报告文学作品。 同时在翻译事业上他也卓有成就,后现代文学和意识流文学的奠基人之一詹姆斯·乔伊斯的重要作品《尤利西斯》的中文译本便是他所翻译的。 林朝阳不认识萧乾,但萧乾却认识他。 “你对我没印象,我对你可有印象。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奖,我就坐在下面看你领奖呢。”萧乾笑眯眯的说道。 “久仰您的大名!” “是我久仰你的大名才对。《天下第一楼》写的很好,人艺又多了部经典之作。” 萧乾的话顿时让林朝阳想起了五月份《天下第一楼》公演的时候,对方当时还写文章夸奖过《天下第一楼》。 “多谢您的厚爱。” 面对前辈的夸奖,林朝阳当然得谦虚几句。 “最近写剧本了吗?”萧乾问。 “写了,不过不是话剧,是电影剧本。一部是改编了我自己的《牧马人》,交给了沪影厂的谢靳导演。一部是给香江的李翰祥导演写的。” 萧乾听着他的话感叹起来,“你那部《赖子的夏天》也是今年发表的吧?一年一部长篇、两部剧本,到底是年轻人啊!” “《赖子的夏天》是去年年末写的。” 萧乾微微颔首,“等电影什么时候上映了,我去给你捧场。” “谢谢您的支持,不过电影要上映早着呢。” 萧乾又问:“你也要参加国际写作计划吗?” “国际写作计划?”林朝阳微微一愣,觉得有点耳熟,他想到了之前李拓到家里做客时好像曾经聊过。 他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参加那个写作计划,我这次是受朋友的邀请来的。” 萧乾口中的“国际写作计划”是由美籍华裔作家聂华苓和其丈夫美国著名诗人保罗·安格尔发起的活动。 去年是国际写作计划实施的第一年,萧乾受邀成为第一批参与活动的中国作家,在美国进行了为期四个多月的交流活动。 萧乾误以为林朝阳也是因为要参加国际写作计划,才会受邀出席待使馆的晚宴呢。 “那个计划搞的不错,走出国门可以开开眼界,有机会的话你应该出去走一走。”萧乾建议道。 萧乾的建议是发自真心的,但这事不是他说了算的,两人也只是聊聊而已。 晚宴的时间进行的并不长,也就一个小时。 结束之后,众人又移步到大餐厅,待使馆还在这里举办了酒会。 相比于只有二十多人规模的晚宴,酒会的规模就大多了。 今天是圣诞节,燕京饭店是整个城市里为数不多具有圣诞氛围的酒店,因此燕京的许多驻外领馆官员和外籍人士都选择了这里度过节日。 因此宴会后的酒会不仅有美国待使馆宴请的宾客,还有来自其他国家的老外。 除了这些宾客,酒会现场还安排了一支14人队伍的管弦乐队,专门负责演奏乐曲,在酒会中央专门开辟出了专门用来给宾客们跳舞的场地。 酒会刚开场,便有许多老外投身舞池。 陶玉书看着舞池里顶着五颜六色头发,说着叽里咕噜语言的老外们,感叹道:“我在燕京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老外。刚才你说少了,我感觉不止一半,应该是全燕京的老外都在这里了,都快赶上联合国了。” 林朝阳拉着她的手,问道:“咱们也跳一段?” 陶玉书立刻抽出手,“我可不会跳!” “试试怕什么?” 林朝阳还想拉她,她却吓得往回缩。 大庭广众的像那些老外那样摇头晃脑、搔首弄姿,她可做不来。 平日里她们燕师大的同学也会在私下里搞舞会,陶玉书向来对这些东西敬谢不敏。 见她这么抗拒,林朝阳便不再张罗跳舞,转而拉着他来到甜品台。 “那咱吃点点心。” 酒会上的食物只有甜点,但种类数量众多,香草布丁、提拉米苏、朗姆巴巴、甜甜圈、苹果派、松饼…… 在国人还需要以糕点票购买点心店时候,甜点台上琳琅满目的点心可谓奢侈之极。 女人对于甜点本来就没有抵抗力,更何况陶玉书深受母亲遗传,对甜食更是难以抗拒。 晚宴的西餐对于中国胃来说只是个半饱,点心恰好可以弥补胃里的空虚。 不过陶玉书在拿点心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看别人拿了多少,她才拿多少。 相形之下,林朝阳就奔放多了,大口的吃了好几块点心。 他并不爱吃甜点或者糕点,但因为这年头买糕点也得凭票,长时间不吃,再加上这么多形色俱佳的甜点摆在这里,偶尔也想放纵一下。 “你注意点形象。”陶玉书提醒他。 “脸皮薄吃不着,脸皮厚吃个够,这话你都不知道?” 林朝阳毫无挂碍的说着,又将一块点心塞进口中,才心满意足的停下来,擦了擦手。 虽然陶玉书平时总说林朝阳是厚脸皮,但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她从林朝阳身上感受到的却是一股真真正正的松弛感,那是一种她很难具备的特质和自信。 酒会的甜点是燕京饭店提供的,但口味是按照老美的口味,甜的齁人,吃了几块陶玉书便被腻的不想再吃了。 她看着甜品台上堆满的甜品,为自己胃口太小而感到遗憾。 这么多甜点,要是能带回家去就好了。 在她遗憾的时候,林朝阳注意到甜点台前有个老外同样也在胡吃海塞,那老外似乎也注意到了林朝阳。 “嗨!” “哈喽!” “林朝阳!” “保罗·索鲁!” “作家!” “作家!” 对暗号般的自我介绍之后,保罗·索鲁说道:“这儿的甜点不错。” “是的。” “在中国难得吃到像美国那样甜的发腻的甜点。” 林朝阳听着保罗·索鲁的话觉得有些别扭,一句话贬低了两个国家,哥们儿你是个人才啊! “你是刚来中国?”林朝阳问。 “是的,我才来了一个多月。伙计,你的英语说的可真不错。” 保罗·索鲁来中国一个多月了,除了见到的那些官方翻译之外,林朝阳的口语是他听过的最流利的了。 “你们东方人看起来可真年轻!你的英语是在大学里学的吗?” 在西方人的眼里,很难分辨东方人的年龄,因为他们的长相太有欺骗性了。 刚才林朝阳介绍自己是作家,保罗·索鲁以为他跟自己看到的那些中国人一样,只是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可能已经四十多岁了。 “算是吧。” 两人正聊着天,姗伦·伍德科克走了过来,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保罗·索鲁和林朝阳对视一眼,“是的。” “不过你们一定不知道对方有哪些作品。”姗伦·伍德科克笑着卖了个关子。 两人看着她,等待她的介绍,姗伦·伍德科克说道:“说起来,你们俩的作品都是我最近半年看过的。” 她对保罗·索鲁说道:“林写了一本非常优秀的意识流小说,在中国官方的对外文学杂志《中国文学》有英文版。” 保罗·索鲁脑海中闪过他在火车上无聊时看过的杂志,对这个时候来国内旅行的外国人来说,除了自带的外国读物之外,他们很难能在中国本土看到外文版的读物。 《中国文学》算是为数不多的没有阅读门槛的读物,因此这份官方杂志在国内的外国人群体当中确实有不少读者。 保罗·索鲁之前因为坐火车闲极无聊,买了一份《中国文学》。 “我知道了,《赖子的夏天》对不对?” 姗伦·伍德科克笑着说道:“没错,看来你看过。” “对,我看过,在火车上看的。那部小说写的真不错,特别有东方浪漫气息!” “谢谢。”林朝阳说了一句。 姗伦·伍德科克又介绍起了保罗·索鲁的作品,“保罗·索鲁是一位旅行作家,他的作品《火车大巴扎》在美国非常有名,这次是他第一次来中国。” 听着姗伦·伍德科克的介绍,林朝阳恍然,怪不得他刚才听到保罗·索鲁的名字有点感觉耳熟,原来是《火车大巴扎》的作者。 《火车大巴扎》算是保罗·索鲁的代表作,自1975年出版以来,已经被越来越多的读者誉为旅行文学的经典之作。 当然了,这部书并没有引进国内,林朝阳对保罗·索鲁和他作品的了解都来自于后世的记忆。 林朝阳又回想起刚才这老哥一句话贬低了中美两国的行为,要是他的话,也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这老哥的风格一向就是如此,尖酸、刻薄、吹毛求疵。 他环游英国时,说“整个英国就像一个女巫骑着一只猪”; 在东方快车上,他说“东方快车还比不上最寒碜的马德拉斯火车。在后者上,你至少可以用脏兮兮的餐劵换来蔬菜和米饭”; 他说“孟买喧嚣混乱,透着穷酸大都市的傲慢”; 后世这老哥还写过一部在中国的旅行记,一样少不了毒舌评论。 不过这老哥的毒舌不分国家、不分城市,也不分人种,突出一个众生平等,只要是老哥心情不爽,那就是一顿diss。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毒舌,恰好让保罗·索鲁的作品在千篇一律的旅行文学当中脱颖而出,形成了属于自己的独特风格。 当然了,任何一部文学作品不可能完全凭借尖酸刻薄的文字打动读者。 保罗·索鲁的文字除了尖酸刻薄之外,也同样带着幽默、冷静和细腻,以至于多年以后他被许多人尊称为现代旅行文学教父。 姗伦·伍德科克介绍之后,林朝阳正式同保罗·索鲁握了握手,算是认识了。 第173章 新书发售 姗伦·伍德科克的性格温文端庄,跟她相处会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聊天也比较舒服,相较而言,保罗·索鲁的性格就有点刻薄了。 刚开始聊天的时候还好,等到聊开了之后,他便忍不住暴露本性。 他是11月份到国内的,在长江流域的几座城市逛了一圈,在聊起过去一个月的旅行经历时,他又用他那惯常使用的毒舌腔调抱怨了起来。 “你们中国人对自己几乎不报怜悯之心,总是让自己和他人都身处逼仄又不舒适的环境里。 我到沪上的时候,到处都是打桩机的声音,真是太吵了,而且日夜不休,那几天我都快失眠了。 我的生活节奏完全被这种粗暴蛮横的噪音主宰,就像有一个粗鲁的老妇人在扯着我的耳朵喊,让我别睡。” 一开始,林朝阳还试图耐心的跟他沟通,后来他慢慢发觉,保罗·索鲁就这德性,在国内的一路旅行的衣食住行就没有他不挖苦吐槽的。 林朝阳也干脆放下了客套,毫不客气的说道:“得了吧,保罗,收起你这个娘们儿唧唧的样子。中国就这样,又没有人求着你来。” 保罗·索鲁质问林朝阳,“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们中国有句成语叫吹毛求疵,说的就是你这号人。我觉得你这样的人不应该当旅行作家,应该去菜市场卖菜。” 林朝阳的奚落和讽刺让保罗·索鲁感到愤怒,他生气的说道:“你们中国人可真是一点没有待客之道。” “我们中国人还有句古话叫,朋友来了有好酒,敌人来了有猎枪。你是我们的朋友吗?” 林朝阳目光坦荡的望着保罗·索鲁,针锋相对,两人间的气氛紧张。 林朝阳逼问道:“保罗,你来中国是想交朋友的吗?” 在他的眼神逼视之下,保罗·索鲁的眼神闪躲,气势逐渐衰落,最后说道:“当然。” 林朝阳这才换了一副轻松的口气说道:“好吧。既然是来交朋友的,那就得拿出交朋友的态度。别唧唧歪歪的,跟个娘们儿一样。” 保罗·索鲁脸色难看道:“能别总把‘娘们儿’这个词挂在嘴上吗?这里还有两位女士。” 见保罗·索鲁彻底服软了,林朝阳表情和煦起来,诚恳的对姗伦·伍德科克说道:“真是抱歉,伍德科克夫人。” “哦,这没什么,真是一次坦诚率真的交流。” 姗伦·伍德科克脸色轻松,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没错,就像中美两国之间的关系。”林朝阳一语双关的说道。 姗伦·伍德科克听到这话露出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保罗·索鲁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忍不住又嘲讽道:“肮脏的政治,愚蠢的政客。” 此话一出,姗伦·伍德科克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尴尬了起来,因为她的丈夫正是保罗·索鲁口中“愚蠢的政客”。 刚才她在一旁听着保罗·索鲁抱怨中国时毫无负担,毕竟事不关己,这回被他的炮火无差别攻击,她才感受到保罗·索鲁的讨厌。 “闭嘴吧,保罗。我真难以想象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你的每一次发言总会让别人尴尬难过。”林朝阳毫不留情的挖苦道。 “你以为你说话很好听?蹩脚的三流作家!” 见两人没说两句又吵了起来,姗伦·伍德科克有些头疼的摇了摇头。 “陶,不如我们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姗伦·伍德科克决定远离是非之地,邀请陶玉书到休息区坐一会儿。 陶玉书担忧的看了正跟保罗·索鲁唇枪舌剑的林朝阳,姗伦·伍德科克看出了她的担心,安慰道:“没关系的。两个耍笔杆子的,也就是打打嘴仗而已。” 姗伦·伍德科克的话一下子点醒了陶玉书,她再看正在吵架的两人,莫名的觉得有一种看小学生吵架的喜感。 对老外们来说,圣诞夜的庆祝活动要持续到凌晨。 林朝阳夫妻俩肯定不能坚持到那么晚,到十点两人便从燕京饭店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陶玉书说道:“刚才我真怕你跟那个保罗·索鲁打起来。” “没事,他就是个耍嘴皮子的。”林朝阳道。 陶玉书听着他的话忍不住又想起了姗伦·伍德科克说两人的话,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林朝阳问。 “没什么。”陶玉书收敛了笑意,问道:“朝阳,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像美国人那样富足?” 陶玉书问出的这个问题很符合她的一贯风格,林朝阳琢磨了一下,回答道: “美国的成功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广袤的土地、弱小的邻国、工业大爆炸、一战、二战……近两百年以来,应该没有哪个国家的国运能与美国相提并论。 我们要想像美国人那样富足和强大,没有几代人的努力是不行的。”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顿感内心沉重。 “几代人啊!” 林朝阳笑了起来,说道:“刚才保罗不是还抱怨我们的工人不知疲倦、昼夜不停吗?这个过程可以缩短一半。” 陶玉书点点头,“没错,我们中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勤劳的民族。”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严肃,眼神笃定,自带萌点,让林朝阳忍不住想亲她一口。 圣诞节在八十年代的中国是个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洋节,在燕京城里为数不多的老外们在进行节日狂欢的时候,老百姓们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日子。 眼看着已经是十二月末,人文社出版的《赖子的夏天》正式登陆了国内各大新华书店。 《赖子的夏天》是林朝阳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小说自发表之后在文学界取得了非常高的评价。 人文社这次出版也是相当重视,提前一个月便在《当代》《新文学史料》等旗下杂志上给这部小说打了广告。 这天是周日,陶玉墨跟几个女同学穿过老虎洞来到海淀大街,直奔开在这条街上的新华书店。 来到新华书店门前,几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又要排队了! 在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期的这段时间里,书店一直是城市之中人气最旺的文化场所之一。 尤其是周日,又或者是书店来了畅销书,当天早上书店门口必然会大排长龙。 海淀大街附近有着水木、燕大等顶尖高校,高学历人群含量几乎是燕京这座城市里最高的,书店的人气自然也是最旺的。 每逢周末到这里买书排队,已经是学生们的日常。 但习惯归习惯,看着这样的场面,大家难免心焦。 “什么时候书店能不这么多人啊?大家难道就没有别的事做吗?”郭剑梅抱怨道。 陶玉墨调侃道:“大家都是像你这么想的。” 其他几人忍不住笑了起来。 排队肯定是要排的,陶玉墨她们来的时间还不算晚,前面的队伍也就三十多米长,不到一百个人,只要不是想买的书进货量太少,肯定能买得到。 几个女生说说笑笑,没过多长时间,就见书店的门板动了,刚刚上班的营业员正在准备开门营业,排队的人群一阵躁动。 等书店的大门正式打开,人群迫不及待的蜂拥入书店。 书店门口,贴着红纸黑墨写的新书上架预告:周日到《赖子的夏天》200本,欲购从速。 “诶,别挤!别挤啊!” “挤什么挤啊?都是大学生,能不能有点素质?” 人群之中不时传来个别人的叫喊声,可惜并不能阻碍大家购书的热情。 海淀大街新华书店是如今燕京比较少有的实行开架售书的书店,人群涌进书店后,全都奔向了摆着新书的书架冲了过去。 此时的书架上有一排新书格外显眼,大家确认了一眼书名,立刻争先恐后的搂起几本跑到柜台去结账。 陶玉墨和几个同学挤在人群里,艰难的从书架上取到了几本书。 “每人限购两本!每人限购两本啊!” 柜台的营业员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只是高声提醒着众人限购数量。 “说了就能买两本,你捧四本来干嘛?” 收款员熟练的从顾客捧来的书里抽出两本书放在一边,然后再结账。 陶玉墨她们几人并没有急着结账,因为几人今天来不光是为了买《赖子的夏天》,还想买几本别的书。 只是新书发售一向抢手,所以她们才不得不跟着大家一起冲,现在她们人手一本《赖子的夏天》,也就不着急了。 耐心等一会儿,等来抢新书的人散一散,大家才可以悠闲的选书。 抢新书的队伍效率很高,没过一会儿,书架上的新书空了,原本拥挤的书店也空了下来,只有二十多个原本在队尾的顾客还在结账。 陶玉墨几人散开到各自想要选购图书的书架前,一马、二哲、三社科,四经、五军、六法律…… 新华书店图书分类是有顺序的,常来书店的人对这个顺口溜并不陌生,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想买的书。 陶玉墨和郭剑梅挑好了书,便到柜台去结账。 恰好碰见有同学走进书店,那张脸即便是放在大学生里也很年轻,用后世的话来形容,完全是个小正太。 “小查,你也来买书啊!”郭剑梅笑着跟对面走来的男生打了个招呼。 第174章 伟大的亚伦·布什内尔(月票加更) “剑梅姐,是啊,我过来买书,不是说《赖子的夏天》今天到货吗?”查海升对郭剑梅报以微笑。 查海升的眼睛瞥到郭剑梅一旁的陶玉墨,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作为燕大79级法律系最漂亮的女孩子,陶玉墨可以说是法律系公认的女神。 “小查,那你可来晚了。” 陶玉墨语笑嫣然,带着调侃的语气说道。 郭剑梅催促道:“刚才大家一窝蜂的抢书,你赶紧去看看吧,不知道还有没有。” 听着郭剑梅的催促,查海升快步来到新书书架上,本来摆放着新书的地方空出了一大块,他看了半天,也没有《赖子的夏天》。 他便跑到柜台问营业员,“《赖子的夏天》还有吗?” “没了,刚才都卖光了。想买的话,得半个月吧。” 闻言,查海升面露失望之色,晚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得多等半个月。 “书店来新书你也不知道早点来排队,难怪买不到书。”陶玉墨挖苦道。 查海升无奈苦笑,“早上他们非得拉着我……” 他的解释还没有说完,就见陶玉墨伸手递出一本书。 它的封面是蓝黄两色的,蓝的是天与海,黄的是大片的向日葵,在种满向日葵的田里,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互相凝望。 “我这本给你吧!”陶玉墨说道。 清早的书店门口,阳光撒在她的身上,查海升好像看到了仙女。 “你要不要啊?”陶玉墨等了好一会儿,见查海升也不说话,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查海升这才反应过来,“要要要!” 他赶忙掏出钱递给陶玉墨,又接过了她手中的书。 然后眼看着陶玉墨汇合几个女同学,飘然远去,怅然若失。 “诶,玉墨,你看到小查刚才看你的眼神没?” 回学校的路上,郭剑梅问陶玉墨。 “小屁孩儿一个!”陶玉墨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但显然是明白她在说什么。 查海升15岁考上大学,是燕大79级法律系最年轻的学生,今年都大二了,也才16岁而已,说一句少年天才不算过分,从入学就很受学校和老师们的重视,在系里也受到了同学们的照顾。 毕竟77、78、79这三届大学生当中,二十多岁的大一新生比比皆是,查海升刚出生时有些同学可能都已经上小学、甚至是中学了。 “人家是小屁孩儿,你不也才比他大三岁吗?女大三,抱金砖。”郭剑梅打趣道。 “别胡说八道!”陶玉墨瞪了郭剑梅一眼。 见她有些生气,郭剑梅不敢再乱开玩笑。 “对不起,我错了。” “哼!” 闹了两句脾气,陶玉墨恢复了她娇憨的本性,与几个同学说说笑笑。 她跟着几个同学回到女生宿舍,有人见她们从外面回来,便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你们干嘛去了?” “去书店买书,《赖子的夏天》出版了,抢的人特别多。” “是吗?书还有吗?我也想去买一本。” “想什么呢,书店开门不到十分钟就卖光了。你想买啊,去别的书店看看吧。” 几个同学回了宿舍,一个女生感叹道:“玉墨,你姐夫的书可真是抢手啊!” 陶玉墨面露骄傲之色,“那是肯定的,他这部小说可是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概念。” 郭剑梅说道:“你姐夫这部小说的评价高是高,不过在销量上还是没办法跟《高山下的花环》相比。《赖子的夏天》相对来说,阅读门槛还是高了一点。” “门槛高说明文学性强嘛,也没什么不好的。”有同学说道。 许多文学青年都以阅读一些看似高深、冷僻的外国文学作品为骄傲,反而觉得一些故事性较强的文学作品过于通俗,没有逼格。 这种事不仅在后世是这样,在如今也同样是如此。 “这话说的不对!文学作品的文学性只是一方面,它同样也要做到吸引读者。如果光是讲文学性,连一个读者都没有,那这样的作品怎么能称得上是好作品呢?” 几个女生因着《赖子的夏天》的阅读门槛辩论了好一会儿,然后有隔壁刚从外面回来的同学来敲门,说外面有人找郭剑梅。 “呦,这是要出去恩爱啊!” 众人调侃郭剑梅,她也不回答大家,红着脸出了门。 她走之后,宿舍里的气氛冷清了下来,陶玉墨在这里待到快中午的时候,便骑着行车来到了华侨公寓。 蹭个午饭,再洗个热水澡,美滋滋。 吃午饭时,陶玉墨跟林朝阳说起了她们早上去书店排队抢书的场面。 “姐夫,你这部书肯定又是大卖!” “卖多卖少得看读者的认可程度。” “你的作品一向受大家的认可,《高山下的花环》可是卖了三百多万册呢。” 林朝阳摇摇头,“那不一样。《高山下的花环》故事性很强,又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卖到那么多销量。《赖子的夏天》是意识流,虽然文学界对它的评价颇高,但在读者受众这一块,一定是没有《高山下的花环》大众的。” “上午我跟同学在宿舍聊天时也聊到了这个问题,影响应该没有那么大吧?那一期《当代》我记得都卖了五十多万份。” “我说的只是相对而言。” 陶玉墨笑了出来,明白姐夫说的只是跟《高山下的花环》对比。 “姐夫,那阅读门槛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你当时写《赖子的夏天》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吗?我姐说,你新写的那部小说也是意识流文学?” “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有阅读门槛,只是高低不同。我们作家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在保证小说的艺术水准的同时,尽量降低这个门槛。 写《赖子的夏天》的时候嘛,考虑是考虑过,不过写的太快,确实来不及细想。 新写的那部小说只是有一些意识流的技法和元素,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能算是一部真正的意识流小说。” 听到林朝阳这么说,陶玉墨对他那部新小说也产生了好奇,“不算意识流小说?那算什么风格?” “嗯……”林朝阳沉吟着。 后世有一部经典科幻英剧《神秘博士》,其中有一集名字是《遇见梵高》,故事讲述的是主角神秘博士在画展上发现梵高的一幅画作《奥维尔的教堂》中有一个奇异的怪物形象。 这种现象本不应该出现,为了调查这一异常现象,博士带着助手艾米决定前往19世纪的法国。 穿越后,博士遇到了在酒馆用画换酒的梵高,此时他正值人生低谷期,饱受精神疾病的困扰,同时作品也不受社会认可,连酒馆的酒保和服务员都可以尽情的奚落嘲讽他。 并且因为镇上发生了凶杀案,全镇的人都认为是梵高这个疯子带来的厄运。 博士发现那个在小镇犯下凶案的罪犯正是他和艾米在画中看到的怪物,而在小镇上,只有视觉易于常人的梵高才能看到这个怪物。 博士试图铲除这个怪物,却差点送命,但也因此与梵高结下了友谊。 经过一番波折,博士和梵高最终联手除掉了那只来自外星的怪物,但他们却发现这是一只被遗弃的外星生物,他因失明孤独而变得凶猛,博士在它临死前听懂了他的嘶吼。 “我很害怕!” 怪物疯狂地攻击别人,只是因为在这个陌生的星球,没有同伴,没有人理解它,也没有人能看见它,就像此刻的梵高。 为了让梵高感受到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和力量,博士将他带回了现代的博物馆里,那里正展出着梵高的作品回顾展。 在博物馆里,梵高听到了一位艺术评论家以极尽溢美之词对他作品进行深刻解读和高度评价,深受感动,泪流满面。 将梵高送回原时空,艾米本以为梵高会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但最后他还是自杀在了而立之年。 但与原来唯一的不同是,《奥维尔教堂》画中窗户上的那只怪兽没了,剧集在一种深沉而感伤的调子中结束。 林朝阳是《神秘博士》的忠实观众,当时看到这集电视剧时深受感动。 尤其是当剧集末尾,梵高站在法国奥赛博物馆当中,流泪满面的环顾那些他曾经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所创作的画作,那个画面让林朝阳充满了震撼。 这个镜头在电视剧播出之后,也在后世的短视频平台上成为名场面。 《梵高之死》这部小说正是以《遇见梵高》为故事基础,但同时林朝阳又对故事进行了一些修改。 在他的小说中并没有神秘博士这样无所不能的人物,小说的主人公变成了一个热爱绘画的青年,但因为天赋所限,画作并不受人认可的颓废青年。 亚伦最崇拜的画家就是梵高,时常会把自己幻想成怀才不遇的梵高,因而逐渐变得愤世嫉俗。 一次画展上,他遇到了一群极端环保主义者纵火焚画,为了救画亚伦不顾一切的冲进了火场,却意外穿越到十九世纪的欧洲。 穿越后的故事情节林朝阳并没有做过多的改变,只是去掉了电视剧中的科幻元素,电视剧中的怪兽在小说中只是梵高的心魔,梵高在亚伦的帮助下最后战胜了自己的心魔。 亚伦本以为他改变了梵高的悲剧,但到最后他发现这只是一场他在昏迷之中的一场梦。 他只是在救画时被烧伤,呛入了毒烟,陷入了昏迷。 醒来后的亚伦怅然若失,梦中亚伦一直在对梵高说他在未来将会成为举世无双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备受世人推崇,可当时的梵高始终不肯相信,亚伦懊悔于没有让梵高亲眼见证他自己的辉煌成就。 亚伦出院后来到当初被纵火的美术馆,却惊奇的发现眼前的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一样的美术馆,一样的展览,一样的观众,一样的他。 看着一幅幅梵高的代表作仍完好无损的挂在那里,亚伦环顾四周,泪流满面。 在这一刻,时空交错,仿佛梵高亲临,亲眼目睹了自己的作品是如何受到世人的推崇和热爱。 小说最后,纵火的暴徒们如彩排好一般再次闯入美术馆,馆内迅速燃起熊熊烈火。 亚伦面对着火焰,再次舍身一跃。 《梵高之死》的故事以《遇见梵高》为蓝本,同时又借鉴了《达芬奇密码》的叙事风格和结构,剧情既是一场时空之旅,同时也是一次时空循环。 小说融入了意识流、科幻、悬疑等诸多元素,放在现如今的中国文坛,这样的写法已经不能用新奇来形容,而是完全打破了当代作家们的脑洞。 林朝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梵高之死》的风格。 “还是等小说发表了你自己看吧。”他最后说道。 陶玉墨听到他这话,有些不高兴,以为他在卖关子。 午饭吃完,陶玉墨被姐姐支使着去刷碗。 这个时候祝昌盛突然来到,一进门便激动的对林朝阳说道:“朝阳,《梵高之死》确定发表,就在一月这一期,一期发完,现在已经付印了。” 祝昌盛是专程来告诉林朝阳这个好消息的,毕竟当初是他信誓旦旦的跟林朝阳拍胸脯,说这部小说一定能在《当代》以高规格待遇发表的。 现在,他也算是信守了承诺。 “你们编辑部的效率够高的!”林朝阳高兴的说道。 祝昌盛灌了一口陶玉书递来的茶水,“你都不知道你这部小说在我们编辑部引起了多大的震撼!” 第175章 超越时代的才华 元旦刚过,工作日的早晨,位于朝内大街166号的人文社大院门口人来人往。 李曙光将自行车停到车棚里面,跟同事们挨个打着招呼进了楼。 他把公文包放下,用抹布擦了擦桌子,又去打了壶热水准备沏点茶,同事们陆续到来,有人伸着杯子跟他要水,李曙光一一给大家倒上。 “老李这服务,真是到位。”同事们玩笑道。 李曙光面上笑呵呵的跟大家闲聊了几句。 每天工作的前奏结束,他便坐了下来准备进入工作状态,他从办公桌右侧堆的一堆书稿当中抽出那份昨天还没审完的稿子。 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正打算继续看,却听见有人在叫他。 “老李!” 李曙光一开头,只见社里发行部的陈志和满脸笑容的站在门口。 “老陈啊,什么事这么高兴?” “当然是好事。”陈志和走进办公室,坐在李曙光对面,拿起他还没来及收起来的茶叶罐。 “什么好事?” 陈志和笑而不语,李曙光会意的起身给他沏了杯茶,“这回能说了吧?” 陈志和得意的轻啜一口茶,不想却被烫了一下,哆嗦着嘴放下了茶杯。 “你这也太烫了。” “刚打的热水,能不烫吗?说正事,什么好消息?”李曙光追问道。 “《赖子的夏天》卖的不错。” “就这?我看你是来混茶叶的吧?”李曙光听完有些不满。 《赖子的夏天》当初在《当代》发表,一举帮助《当代》打破50万份销量,这几期销量虽然有所回落,但销量仍稳定在35万份以上。 这个数字跟《赖子的夏天》发表之前的13万份比起来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句不夸张的话,《赖子的夏天》可以说是一举将《当代》从准名刊带到了名刊的水准之上。 这就是好作品的魔力! 《赖子的夏天》能将刊发它的杂志带到如此高度,小说出版卖得火爆,又有什么稀奇的? “诶,什么叫混茶叶?我这么说可是有依据的!” “有什么依据?” “燕京发行所那边让我们准备加印。” 听到这话,李曙光终于重视了起来,凝神问道:“他们要订多少?” “还在统计呢,估计过两天能通知。怎么样?我这不是信口胡诌的吧?” 李曙光笑起来,“还是老陈你消息灵通。” 陈志和口中的发行所是新华书店的发行部门,正好是与人文社发行部对接的。 一部书的印量,尤其是首印量不是出版社领导拍着脑门决定的,必须是有一定依据的。 这个依据一般是出版社先向新华书店的各地发行所邮寄征订单,等待各地的书店填写完征订单后汇总征订量,这个征订量便是出版社印刷图书最重要的依据。 《赖子的夏天》出版前,人文社耗费了一个多月时间进行征订,得到的结果是喜人的,全国各地书店的征订量汇总到一起,足足有9万6千余册。 人文社是国家级出版社,每年出版的图书多达数百种,但能达到这个征订量的,屈指可数。 《赖子的夏天》首印10万册,燕京是首都,图书销量一向稳居全国首位,10万册中的十分之一图书都摆在了燕京市内大大小小的书店之中。 眼下距离小说上市发售刚刚一周,这一万册即便是没售罄,估计也卖的差不多了,要不然发行所那边怎么可能沟通加印的事。 陈志和问:“我听说你手上在审林朝阳的另一部小说?” “对。《父母爱情》,他用另一个笔名写的。” “那出版用哪个笔名?” “这个……没细聊过,应该还是用发表时的笔名吧。” “欸,不行不行。得用‘许灵均’这个笔名,他这个笔名有号召力。 都出了好几本小说了,本本卖得好。他用那个笔名,有几个读者知道这是他的小说啊? 平白损失了一大批潜在读者,影响销量。” 李曙光说道:“这事啊,你得跟卫老太太商量。” “我一个发行的,跟她说图书出版的事,那不是找挨骂吗?你去说。” 李曙光这才明白,笑问道:“敢情你是为这事来的?” 陈志和笑而不语。 “行,那回头我跟她说一声,这事还得跟作者沟通。” 陈志和走后,李曙光来到卫君怡办公室,跟她说了一下陈志和的提议。 卫君怡只说了一句“以作者的意见为主”,她这么说事情就简单了,李曙光只需要找林朝阳这个作者确认一下就可以了。 正打算离开,李曙光的目光突然注意到了卫君怡办公桌右上角摞着的书稿,最上面那份书稿的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就是朝阳新写的那部小说吧?” “嗯。” 卫君怡的眼神落在那份稿件上,满是欣赏。 “前两天《当代》那边闹的沸沸扬扬,就是因为这部小说吧?” 卫君怡抬起头,静静的看着他,那眼神在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李曙光立刻会意,“稿子您要是审完了,借我看看呗?” “还得还给《当代》那边呢。” “我去还,您先借我看看,回头我给他们送过去。” “那你记着早点还给人家。” “您放心吧。” 李曙光拿着稿子高高兴兴的离开了卫君怡办公室。 等他回了当代文学编辑室,有同事看见他手上的稿子,问道:“老李,又有新稿子啊?” “没有,借过来的。” “借的?” 李曙光的话引来了同事们的好奇。 当代文学编辑室是人文社工作量最大的编辑室之一,平日里审稿都忙不过来,李曙光竟然还有心去借稿子来? 有人凑到他身边,好奇是什么稿子还能让李曙光主动去借过来看。 “《梵高之死》?” “呦!这是林朝阳那部小说吧?” “应该是它吧。昨天《当代》的柳荫还在聊这部小说呢,夸的天花乱坠。” 祝昌盛一周多之前从林朝阳那里取了《梵高之死》的稿子,先是趁着夜色送到了覃朝阳家里。 编辑审稿都是三审制,分初审、复审、终审。 按正常流程来说一般都是责任编辑收到稿件逐级审阅,可祝昌盛为了赶上一月份《当代》改版的第一期,直接将稿子送到了主编覃朝阳那里。 覃朝阳对这部小说也很重视,熬了两天夜审完稿件,同意了祝昌盛的请求,决定以长篇小说专号的形式,将《梵高之死》全文发表在《当代》改版为文学双月刊的第一期上。 本来《当代》改版第一期的稿件、排版和封面都已经准备的七七八八了,结果突然出现了变故,编辑部少不了又是一番忙碌。 编辑部的同事们也对这部由覃朝阳开了绿灯的小说充满了好奇,虽然小说已经确定发表,但并不妨碍大家竞相阅读。 《当代》编辑们的专业素养自然不用说,不少人都编辑过中国当代文坛那些赫赫有名的作品。 比如爱吹牛的荣世辉,五十年代红遍全国的《青春之歌》《林海雪原》便是由他经手编辑。 《当代》自成立以后,人文社也对它大力扶持,有什么好的稿件都是先紧着这个亲儿子。 应该说,《当代》的编辑们无论是从专业素养还是见识上在文学编辑这个行业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说一句见多识广不过分。 但在阅读《梵高之死》这部小说时,他们的固有观念却一次又一次的被打破。 首先是穿越这个创意,其实这个创意在中国古代文学当中并不罕见。 比如《枕中记》的黄粱梦、汤显祖的临川四梦《紫钗记》《南柯记》《牡丹亭》《邯郸记》、蒲松龄的《聊斋》和袁枚的《子不语》。 在这些作品当中,都或多或少的都出现了以梦为媒介所发生的穿越于现实与虚拟之间、古今之间、不同空间当时的故事。 但在中国当代文学的创作中,却极少有人使用这种创意。 《梵高之死》这个创意至少是近年以来比较少见的,所以冷不丁一看到这种作品,自然会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其次是小说的结构和风格,具有较重的悬疑元素,这在以现实主义为主流的文学界同样是非常少见的。 这种悬疑元素的加入,使得小说在文本的可读性上远超一般的主流文学作品,用《当代》一些编辑的说法来说是:读着让人上瘾。 小说的情节设计精巧,以亚伦的穿越和他在酒馆与梵高的相遇为线索,一步一步揭开了一系列隐藏在历史背后的关于梵高这个天才的秘密。 既有与怪物争斗的紧凑节奏、也有解密梵高悲剧人生的悬念,紧紧的抓住了读者的好奇心,使人在阅读过程中难以释卷。 而且林朝阳还在小说融合了丰富的欧洲历史知识和艺术解析,让这些编辑在享受解密乐趣的同时,也增长了见识。 哪怕小说中掺杂了一定成分的意识流创作技法,也丝毫没有影响小说整体的故事性。 最后就是小说整体的阅读感受,虽然杂糅了意识流、科幻、悬疑等诸多元素,但在阅读感受上仍旧是以故事性为主。 主人公亚伦经历了一场时空之旅,不仅是与偶像梵高有了近距离的交流,更是深刻的明白了所谓艺术到底是什么,坚定了内心对于艺术信仰的坚持和追求。 尤其是故事结尾,亚伦的身影跨越百年时光与梵高重合在一起,看着那些完好如初的艺术作品,听着后世人对于梵高的无限溢美,梵高以亚伦的身躯见证了他生前未能亲眼见证自己的伟大。 小说的主题在这一刻得到了全面的升华,超越时代的才华总是伴随着质疑与孤独,唯有艺术不朽。 第176章 注定成为经典 李曙光将《梵高之死》的手稿带回当代文学编辑部,本来是想着先睹为快,结果一回到办公室就被同事们围了起来。 稿子他还没来得及看,有几个同事就开始预约了接下来的阅读权。 李曙光本来还解释说手稿得还给《当代》编辑部,可大家根本不管这一套,先斩后奏,也不征求他的同意就决定了。 末了,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早点看完,好传阅下去。 李曙光无奈苦笑,本打算尽快看完小说,别管是传给同事,还是还给《当代》,先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再说。 结果还没到下班,《当代》的祝昌盛便跑到当代文学编辑部来。 “老李,我上卫老太太那取手稿,她说《梵高之死》的手稿在你这里呢?” 这一天李曙光摸鱼看《梵高之死》,连工作都顾不上了,正看到精彩的部分,祝昌盛来跟他要手稿。 “老祝,再借我一天,明天我看完给你们送回去。” “老李,不是我不想借给你。编辑部有两个也没看完呢,这两天都快在我耳根子磨出茧子了。” 覃朝阳审完《梵高之死》后,手稿本来是在《当代》编辑部内部传阅的。 结果那天卫君怡不知道听谁说了《当代》来了一部特别好看的小说,跑到编辑部把手稿给拿走了。 她是人文社总编辑,人文社收到的每一份稿子都有权利审阅,并且拥有着最终的生杀大权,她想看的稿子谁敢拦,但这却苦了编辑部那几个还没看完小说的编辑。 覃朝阳将稿子带回《当代》编辑部时,曾经对《梵高之死》作出过这样的评价: 这是一部接近完美的小说! 要知道覃朝阳不仅是人文社的资深编审,同时也是著名作家,早在五十年代就已经成名,并且作品集《平原上》《幸福》《农村散记》等在那个时候广为欢迎。 能写、能审,覃朝阳对于文学作品的审美标准和要求自然是极高的,能说出如此高评价的溢美之词,可见他对于这部小说的喜爱和认可。 覃朝阳说《梵高之死》是一部接近完美的小说,当然不是指这部小说已经超越了众多经典名著的水准。 而是指在创作技法、情节和矛盾冲突设定、人物塑造等诸多方面,这部小说已经达到了极高的水平。 从读者的角度看,它带给读者的不仅是一次充满悬疑色彩、节奏紧凑的阅读感受,还极其完美的阐释了作家本人想要传递给读者的主题思想。 小说达到了故事性、文学性和思想性的多重平衡,这样接近完美的表达,在当代文学作品中是非常稀有的。 所以哪怕《当代》自创刊以来就一直强调坚持走“现实主义”的路子,但覃朝阳还是同意了刊发这部看起来不那么“现实主义”的作品。 “当一部作品优秀到某一个程度,它必然会以强大的内核打破题材、风格等诸多壁垒。在我看来,《梵高之死》正是这样一部作品。” 在编辑部讨论一月上刊作品的会议上,覃朝阳如此说。 他的说法也得到了编辑部内那些看过这部小说的同事的认可,大家疯狂的鼓吹这部小说的精彩,也让那些还没看过小说的同事好奇的抓心挠肝。 一连几天时间,《梵高之死》的手稿在《当代》编辑部内部不停流转,反正都能轮到,大家好奇归好奇,但也没有着急。 可谁也没有想到,卫君怡会突然对这部小说感兴趣。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卫君怡一般是只对社内的一些重点图书和各编辑室不好拿捏分寸的作品做终审。 她拿走了手稿,编辑部的人一下子又得多等几天。 好不容易今天能到总编办公室取稿子了,祝昌盛却被告知稿子让李曙光借走了。 祝昌盛赶忙找到当代文学编辑部,手稿他是看过的,但编辑部的同事们可还急的嗷嗷待哺呢。 “不差我这一天。”李曙光哀求道。 “小说还有几天就发表了,到时候再看不也一样吗?” “不行,这小说一看上就停不下来,我看完就还给你们。” 祝昌盛见李曙光不撒手,埋怨道:“哪有你这样的,这可是我们《当代》的稿子。” 见耍赖不成,李曙光又打起了感情牌。 “老祝,你别忘了,要是没有我的话,你能组到朝阳的稿子吗?” “老李,你瞧你这话说的……”李曙光的话让祝昌盛顿感为难,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行吧,看完你可赶紧给我,要不我也得挨编辑部那帮人的骂。” 李曙光痛快道:“没问题。” 应付走了祝昌盛,李曙光全情投入到小说世界之中,直到下了班仍一动不动。 直到六点多,天彻底黑下来,保卫老翟来楼里巡查,才将他喊回神。 “老李,不回家啊?” 李曙光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手表,“呦!都这么晚了!” 他连忙收拾了东西离开人文社大楼,回家的路上他骑着自行车,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梵高之死》的情节。 到家之后,家里人都已经吃过了饭,妻子给他热饭,他胡乱扒拉几口便坐到书桌前,将那份没读完的手稿掏了出来。 “老李,早点睡吧。” 夜晚十点多,妻子过来叫他。 “嗯。” 李曙光只用鼻音应了一声,却丝毫不见动作。 他平日里就有把稿子带回家里审的习惯,有时候经常会看到夜里十一二点。 妻子见他今天又这样,也没再催促,独自去睡了。 桌上的台灯一直亮到深夜,李曙光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沉浸在十九世纪欧洲的一段时空旅行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神落在稿子最后一页的最后一行字上已经很长时间了,才终于恢复了灵气,眼球转动起来。 看完小说之后内心的震撼久久无法平静,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完全从小说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唉!怎么能写得这么好呢?” 李曙光长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他的叹气不是遗憾,而是饱含了惊叹与赞美。 编辑这一行他也干了二十多年了,写得好的作品见得多了,但他回想这么多年经手的作品当中,还从来没有一部小说带给他的感受是如此强烈和丰富的。 他编辑过许多以故事性见长的通俗文学作品、也编辑过更多以文学性、思想性见长的严肃文学作品,也都在这些不同风格的作品当中收获震撼与感动。 但《梵高之死》对比他前二十多年所经手的那些作品,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就是,这部小说在文学与故事的天秤之间取得了完美的平衡。 它带给读者的不仅有感官上的刺激,更有心灵上的震撼和思想上的滋润。 李曙光回想着小说的内容,那些文字好像闪闪发光,在他脑海中组成一幅又一幅精彩绝伦的画面。 这些画面刻进了他的脑子里,如同难以磨灭的印记,这部小说里有太多让人忘怀的情节和桥段了。 他难忘于主人公亚伦在烈火前的奋不顾身,也难忘于那只代表了梵高的才华、孤傲与恐惧的怪物。 更难忘于时空交叠之中,如同庄周梦蝶,亚伦与梵高合于一身,带领梵高见证了他未曾见过的独属于梵高的伟大。 回味良久,李曙光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稿。 本来是要站起身,却不想腿脚使不上力,他在书桌前枯坐几个小时,全情投入、聚精会神,动都很少动,腿脚麻了都不知道。 好不容易等腿脚活动开了,他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 从上午拿到小说手稿到现在,除了中间两顿饭和回家,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小说上了。 这样一部超过二十万字的长篇小说,用这么短的时间内读完,几乎可以说是囫囵吞枣。 距离早上上班还有四个小时左右,李曙光直接回到房间倒头便睡。 临睡前他心里还有一个念头,等《当代》上市之后,一定要再细细的读一遍《梵高之死》。 清早,李曙光从沉沉的睡眠状态被妻子叫起来,满身疲惫。 “你啊,可悠着点吧!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审个稿子而已,用得着这么拼命吗?” 耳边响着妻子的唠叨,李曙光也不辩解,默默的洗脸刷牙、穿衣吃饭,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单位。 他刚在办公室坐了没一会儿,祝昌盛便走了进来。 “就一份稿子,你们至于的吗?” “至不至于,你跟他们说去。” 当代文学编辑室内的众人看着祝昌盛从李曙光手中接过稿子,怅然若失。 稿子没了,想要一睹为快,只能再等几天了。 “诶,老李,小说看完了感觉怎么样?真有《当代》那帮人传的那么好吗?” 等祝昌盛走后,同事们问李曙光。 李曙光皱起了眉头,“该怎么说呢……” 见他犹豫,面有难色,同事们还以为他是在看完了小说后觉得名不副实。 没想到过了好一会儿,李曙光才开口说道:“这部小说跟现阶段你们看过的所有小说都不一样,再过几十年后它一定会成为经典!” “嚯~” 同事们没想到李曙光竟然会给《梵高之死》如此高的评价,这样的评价也再次激起了大家对于小说的好奇。 一想到还有几天新一期的《当代》才能发表,众人便觉心痒难耐。 期待之余,大家又忍不住讨论起来。 “照老李这么说,《当代》这回可是捡到宝了!” “那他们也得谢谢老李,当初要不是老李牵线,《当代》可不一定能组到林朝阳的稿子。” “说的是,说起来老李可是《当代》的功臣。” 同事们嘻嘻哈哈说着玩笑话,李曙光觉得好像有点什么事让他给忘了。 听到林朝阳的名字,他终于想起来了。 光顾着看小说,把正事给忘了。 第177章 让人眼热 元旦过后,燕京各大高校进入了考试季。 陶玉书最近为了准备考试,回到家中便闷头学习,经常一学就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多钟,然后第二天早上六点多吃了早饭又精神抖擞的去学校上课。 跟她这种天生就带着学霸基因和卷王属性的人比起来,林朝阳就咸鱼多了。 不过再怎么咸鱼,临近期末这段时间,他还是不得不紧张起来。 他现在好歹也是燕大图书馆系的函授生,平时旷课、摸鱼就算了,考试要是再不过,那就说不过去了。 这段时间里,燕大的学生们也都在忙着准备期末考试,校园里的喧嚣也因此沉寂了下来。 图书馆的人比平时更多了,不过比往日多出来的这些学生都是来自习的,林朝阳他们借书处的工作量倒是一如既往,没有增加多少。 这天他正抱着教材啃的时候,传达室谢师傅到借书处来说有电话找他。 林朝阳接到李曙光的电话,听他在电话里说了一会儿,面露沉吟之色。 “笔名这个问题我之前确实没考虑。你们出版社那边如果觉得用‘许灵均’这个笔名好的话,那就用许灵均吧。” 得到了林朝阳的许可,李曙光很高兴,又在电话里说起了《梵高之死》的手稿在人文社内引起的强烈反响。 李曙光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说了好几分钟,直到最后被旁边着急用电话的同事撵走才罢休。 林朝阳面带笑容的挂断了电话,其实李曙光在电话里说的那些话,早在前两天祝昌盛就已经向他透露过了。 算起来,《梵高之死》算是林朝阳第二部长篇小说,写这部小说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对于小说的质量是很大信心的。 但人文社编辑们的反馈还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毕竟人文社的编辑们可是中国文学行业最见多识广的一批编辑了。 能够得到他们这群人一致的交口称赞,足以说明《梵高之死》的优秀。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梵高在国内的名气还远没有后世大,他真正被中国的广大民众所熟知,是在1983年。 因为在这一年,沪上人民美术出版社引进了美国著名传记作家欧文·斯通的一部代表作——《渴望生活》。 《渴望生活》是欧文·斯通为梵高所写的传记文学作品,也是他身为传记文学作家最为经典的代表作。 1927年春天,当欧文·斯通还是个大学生的时候,他在巴黎偶然接触到梵高的画,这个时候距离梵高去世已经近三十年。 此时梵高已经小有名气,他的画作也受到了许多收藏者的喜爱,但他的艺术成就并没有得到主流的承认,欧文·斯通被梵高绘画中呈现出来的巨大的生命力所感动,深深的被他的绘画所震撼。 于是他有了为梵高创作一部传记作品的念头,但他的这部作品创作出来后却遭到了几乎所有出版社的拒绝。 彼时彼刻,梵高仍然是个不知名的画家,没有出版社会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画家树碑立传。出版社是要赚钱的,这样一位毫无名气的画家,他的传记作品哪里会有读者买单呢? 直到1934年,英国的杜朗格林出版社同意出版这部作品,但也只印刷了5000册。 《渴望生活》出版之后,很快便在读者群体引起了反响,销量与日俱增,出版社不得不多次加印。 此后多年时间,《渴望生活》被多个国家的出版社引进出版,翻译成了80种文字,销量超过2000万册。 1983年,《渴望生活》被翻译成中文引进到国内,成为当时无数文学青年的床头读物,打动了无数读者,也影响了许多人。 海子在读过这部书后还曾专门创作过一首诗歌《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向梵高致敬。 《渴望生活》这部作品本身的质量当然是出类拔萃的,但让这部作品能够受到全世界无数读者喜爱并且产生重要影响的最根本原因还是梵高本人。 一位天赋卓越、才华横溢的画家,生前困顿无名,却在死后声誉日隆。 他的天纵才华、他的苦难经历、他的不被世俗所理解,才是引起读者强烈共鸣的根本原因。 如果是在后世,一个中国作家写这样一部以外国人为主角的小说,多多少少会有些水土不服。 但《渴望生活》引进之后在国内的广受欢迎,说明了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真正重要的还是要能够引起读者的共鸣。 恰好,《梵高之死》也是这样的作品。 而且在如今这个时候,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几乎成了社会的共识,有一个最明显的例子就是—— 许多当代外国作家的作品被引进后在国内广受欢迎,但国内许多当代作家的作品却并不受读者们的待见。 这里面当然与嗡嗡嗡十年的文学人才断档和文学发展停滞有关,但一个不得不正视的现实就是,许多人已经开始养成了崇洋的思维惯性。 这当然不是某个人的个人问题,而是整个社会氛围在陡然之间的集体转向。 这种社会氛围和舆论的转向不能以某种单纯的角度去评论,但确实对于文化界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梵高之死》的故事是以梵高这位西方伟大画家的生平为背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部作品反而可能更容易受到现阶段许多读者的追捧。 接完了电话,林朝阳回到借书处,看见李拓正站在那里。 “你怎么来了?”林朝阳问。 “找你呗。” “有事啊?” “嗯。”李拓将林朝阳拉到一旁,说道:“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燕京文协?” 林朝阳惊奇的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让我加入你们协会了。” 年初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后,章光年这个文协头头儿特意邀请林朝阳加入文协,但被他婉拒了。 年中《高山下的花环》举办研讨会时,章光年又旧事重提,甚至还给林朝阳画了块大饼,说只要他加入文协,就想办法让他成为《人民文学》编委。 但林朝阳依旧拒绝了章光年的提议,他拒绝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不想浪费时间和精力。 文协要开会,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他要是真参加了,一次两次不去还好,次数多了,有些人一定会有意见。 文协不是世外桃源,相反它比很多单位的山头和是非都要多。 林朝阳又不求一官半职、不求结交贤达,何必去凑这个热闹呢? 而且进了文协还很容易为人情所累,不得不去参加一些座谈会、研讨会之类的活动。 他自己作品的研讨会他都不愿意参加,更何况是别人的呢? 如果是去游山玩水的笔会什么,他倒是不介意,至今还没有人对他发出这种邀请。 “这不是协会领导听说我跟你关系不错嘛,今年领导刚上任,想壮大一下我们协会的力量。” 嗡嗡嗡期间全国文协停止工作,各地文协也相继停止工作,直到78年才恢复。 燕京文协在今年才召开第一次大会,制定了协会章程,选举出了第一届理事会和首领,这一届首领是诗人洪荒。 燕京文协跟全国文协虽然是上下级关系,但邀请会员入会这种事还是各干各的。 林朝阳摇了摇头,说道:“之前章光年找了我两次,让我加入全国文协,我都没答应。” 闻言,李拓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得,那我的使命完成了。” 李拓了解林朝阳的性格,这次来也不过是为了应付领导的安排,不得已而为之,有了林朝阳的答复,他回去也算是能交差了。 接着两人又聊了几句创作上的事,听说林朝阳的新小说马上就要发表在《当代》上,李拓调侃道:“你这效率够高的,不到一年的功夫,又一部长篇小说。” “诶,你听说了没?”李拓又问林朝阳。 “听说什么?” “谢导最近因为《天云山传奇》挨批了……” 《天云山传奇》是谢靳从去年鼓捣到今年的电影,电影改编自鲁彦周的同名小说,早在拍摄之前,剧本就因为涉及到反y问题而遭受了非议。 谢靳顶着巨大的压力拍摄完成电影,前几天又带着电影去参加了《电影评论》和《大众电影》举办的电影研讨会。 会上,放映了两部电影,一部是谢靳拍的《天云山传奇》,另一部是彭宁的《太阳和人》,这部电影还有另一个名字《苦恋》。 放映过后,这两部电影受到了一些表扬,但更多的却是批评之声,两部电影的导演以及他们背后的制片厂也因此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按照正常的轨迹,最后两部作品的命运天差地别。 文艺界对于《太阳和人》的批判声愈演愈烈,最终这部电影不得不被束之高阁,成为这个年代的国人都知道却没有看过的电影,而《天云山传奇》却在被一番批评过后顺利的通过了审查。 李拓并不知道《天云山传奇》和谢靳的未来是如何,他只知道最近谢靳被人批判的厉害。 作为从嗡嗡嗡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难免会担心这股批判浪潮会影响谢靳拍片,毕竟林朝阳的《牧马人》已经确定将由谢靳拍摄。 对李拓的担心和关切,林朝阳自然是感激的。 “谢导也是咱们国家电影界的擎天白玉柱了,要是他都被批到了,那天真是要变了。”林朝阳轻松的说道。 李拓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谢靳要是真被批倒了,那就不是光担心他谢靳的事了,文化界恐怕又要迎来人人自危的局面。 “还是你想得开!” 聊完了这件事,李拓又用怀念的口吻说:“好长时间没吃你做的菜了!” “想吃就去我那呗。不过咱提前说好,自己备菜,我们家现在肉票、粮票紧张。” 听林朝阳如此说,李拓问起了原由,这才得知了林朝阳父母来燕京的事,进而又提到了给父母在燕京买房子的事。 李拓咋舌道:“我要是有你这个创作效率,也不至于到今年才住上筒子楼了!” 一处华侨公寓、一处西城区的四合院,林朝阳写作不到三年就赚下了两套房子,别看这年头房子不值钱,可老百姓工资一样低啊! 在燕京人均四五平米住房的衬托下,林朝阳家的住房条件称得上是豪奢,让李拓眼热不已,对林朝阳那旺盛的创作精力和高超效率充满了敬佩。 送走李拓之后,也快到下班时间了。 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到华侨公寓,一进门,发现家里竟然来了位熟悉的客人。 第178章 不够帅 “老谢,你什么时候来的燕京?”林朝阳一脸惊讶的问道。 三个多月没见,谢靳的脸上带着几分疲色,“前几天就来了。” 今天李拓刚跟林朝阳说过《天云山传奇》遭遇到舆论危机,关切的问道:“《天云山传奇》那部电影……” 谢靳摆了摆手,“问题不大,许多人还是很支持我们这部电影的。” 谢靳来燕京已经有几天了,来燕京的第一个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参加《电影艺术》和《大众电影》杂志联合举办的研讨会。 这次会议规模大、规格高,不仅有一百多名电影导演、编剧和理论工作者参与,还有一些官方领导出席。 谢靳作为国内导演界的牌面,自然是要来的。 确实如李拓所说,《天云山传奇》在会上放映后遭到了一些批评,但谢靳也得到了几位重量级领导和嘉宾的支持,足以抵消掉外界的批判声,也带给了他极大的自信。 听着谢靳的口风,《天云山传奇》通过审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便转换话题,谢靳说出了他今天的来意。 他这次进京除了要开研讨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选角。 《天云山传奇》还没正式公映,谢靳筹备《牧马人》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电影界。 这两部电影几乎是同一题材,《天云山传奇》写的是男主人公罗群被错划为y派后对d对人民的信念,写了女主人公冯晴岚崇高的爱情以及对生活的美好情操、人性的赞颂; 而《牧马人》则写了男主人公许灵均被错划y派后,到草原做了牧马人,虽然受了二十二年的不公正待遇。 但在和朴实的劳动人民的相处中,在与他勤劳善良的妻子李秀芝相濡以沫的爱情生活中,治好了心灵上的创伤,重新燃起了对生活、对祖国的热爱。 两部主题大同小异的电影,前后拍摄的时间间隔的又这么短,谢靳无疑是给自己出了个难题。 有《天云山传奇》专美于前,怎样把《牧马人》拍的青出于蓝,是谢靳现在面对的最严峻的问题。 为了推陈出新,谢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在演员阵容方面下功夫。 “许灵均和李秀芝这两个角色,我要启用新面孔,而且是要让观众能够有眼前一亮的感觉的新面孔。” 谢靳说起他对电影选角的想法,又对林朝阳说道:“你既是原著作者,又是编剧,选角这件事你得出面才行。” “我还得上班。” “这都马上放寒假了,你上什么班?”谢靳急道。 参与选角又没钱拿,林朝阳不想掺和这事,可谢靳死活非得让他去,他只能无奈同意。 聊完了正事,谢靳又蹭了一顿饭才走,约好了后天到燕影试镜演员。 两天后,林朝阳一大早骑着自行车来到燕京城北郊外cp区的朱辛庄。 燕影校园伫立在一片田野之中,冬日里四周农田光秃秃的,衬托着这里多了几分孤寂与冷清。 进校之后,林朝阳便跟谢靳汇合,谢靳此行还带了摄影师朱永德和副导演鲍芝芳。 这个时候的燕影校园内都是红砖平房,唯一的楼房是一栋筒子楼,不仅是学校的教室,也是学生们的宿舍。 谢靳、林朝阳一行人来到燕影,被学校领导奉为上宾,特地请他们到校长办公室,陈怀恺这个谢靳的老熟人还特地被叫来陪客人。 聊天的时候,学校领导拿出了一堆学生资料和照片,让他们先对学生们的信息有个简单了解。 过了一会儿,学校领导便带着他们来到一间排练室,拿这里充当面试房间。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燕影却是78年才恢复了教学,因此燕影朱辛庄校区现在只有78、79、80三个年级的学生,总计还不到600人。 今天谢靳来为新电影选角,燕影学生们提早两天就已经知道了,一个个跃跃欲试。 不过可惜的是学校有要求,大一、大二的学生不许面试,因此只有78级表演系的学生才有资格参加今天的选角。 燕影78级这个名字对于中国电影界来说是个非常特殊的名字,作为嗡嗡嗡之后第一批大学生,燕影78级为中国电影行业输送了大量人才,许多学生在后世更是名震一方。 陈凯戈、章艺谋、侯咏、何平、田壮壮…… 今天选演员,见的都是表演系的学生,其中也有很多林朝阳熟悉的面孔。 打头进来的是燕影许多老师都看好的周里京,他在当年是以形象分满分,全国专业课第一的成绩考入了燕影表演系。 以这个年代的审美来说,周里京的外貌条件确实出众,谢靳看到他时便眼前一亮,他跟摄影师朱永德耳语了两句,又让周里京试了一段戏。 试戏就一页纸,是电影中郭蹁子领着李秀芝到许灵均家,与许灵均初相遇的戏份,跟周里京搭戏的是表演系的老师于淑萍。 周里京有五分钟的时间准备,等时间一到,谢靳问:“准备好了吗?” 他面色紧张的点了点头,又跟于淑萍对视了一眼,正式开始表演。 他做了一个虚掩房门的动作,表情里透着几分无奈,转过头去,也不敢看于淑萍,左顾右盼,踟蹰了半天,又做起倒水的模拟表演。 “你喝水吧,走了那么远的路。” 周里京将“水杯”放到于淑萍面前,羞涩的说了一句。 四目相对,于淑萍也表现的娇羞起来,此时她演的是刚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来到许灵均家的李秀芝,人物肯定是口渴的,所以她拿起“水杯”大口喝了起来。 看着于淑萍喝完了水,周里京又左踢踢,右摆摆,在那里虚空忙碌,好似是在收拾东西。 剧本里这场戏几乎没有台词,全靠演员的眼神交流、面部表情和肢体动作来完成,对于在校的学生来说,难度是不小的。 不过周里京表现的还不错,谢靳看完他的表演忍不住微微颔首。 “周里京,你先出去吧。” 表演结束,于淑萍对周里京说道。 等他走后,于淑萍看向谢靳,谢靳并未说什么,反而跟林朝阳耳语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林朝阳直白道。 “具体说说,哪里不怎么样?” “不够帅!” 谢靳被他的一句话干沉默了,看了他好半天,说道:“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啥问题?” “你写许灵均这个人物,是以自己为原型的吗?” 《牧马人》的男主人公叫许灵均,林朝阳又把这个名字作为了自己的笔名,谢靳有这番联想也很正常。 不光是谢靳,许多没见过林朝阳的读者,也会把他带入小说中高大英俊、温文尔雅的许灵均。 “当然不是。”林朝阳回道。 听到他的回答,谢靳松了口气,那就好。 谢靳很怕林朝阳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这要是在审美方面存在什么缺陷,那这回找他来反而是弄巧成拙了。 聊了两句,谢靳不再纠结,继续叫人进来。 燕影78级导演系出人才,表演系同样出人才。 刚才进来的是八十年代红遍大江南北的顶流小生周里京,这回进来的是个气质硬朗,带着几分憨气的年轻版张丰毅。 表演结束,谢靳觉得张丰毅的演技还算合格,又问林朝阳:“这个怎么样?” “不够帅!” 林朝阳还是那个回答,把谢靳彻底弄没脾气了。 他现在严重怀疑,林朝阳在写《牧马人》这部小说时,就是把对自己外貌的不满都倾注到了男主人公许灵均的身上,所以在他的描述中,许灵均这个男主人公才会是高大英俊,温文尔雅。 燕影78级表演班一共32个学生,每人十分钟时间,一直到下午才结束了选角。 忙了一天,谢靳谢绝了学校领导的宴请,和林朝阳几人出了学校,先回到了新侨饭店。 “你跟我说说,你到底啥想法?男演员不够帅,女演员不够清纯,你这都是啥标准?” 谢靳的语气有些急躁,他并不是朝林朝阳发火,而是不明白林朝阳对于演员的标准到底是什么样的。 林朝阳既是作者、又是编剧,谢靳相信应该没有人比他对于男女主人公的形象有更深刻的认识,这也是他邀请林朝阳来参与选角的原因。 可今天在燕影看了三十二个学生,几乎个个都是俊男美女,林朝阳总说“不够帅”、“不够清纯”,很显然他心里是有一把尺子的,但这个尺子似乎又是极其主观且抽象的。 如果谢靳不能理解他心里的选角标准,那这回答选角无疑会变得非常艰难,甚至可能会出现谢靳不得不动用导演权威来独断专行的局面,他并不想变成这样。 林朝阳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他是看过《牧马人》电影的,而且对于男女主角朱时茂和丛珊印象深刻,按照他的想法,肯定是要找这俩人当主演的。 现在谢靳在广撒网的选角,他又不好像神棍一样指点谢靳去直接把此时还籍籍无名的朱时茂和丛珊挖掘出来。 他也怕自己的给出的意见误导谢靳,改变了谢靳本应该选择的主角人选。 当然,这些想法林朝阳是没办法对谢靳说的,他只能说道:“我一个表演门外汉,你让我说什么?反正在我心里,许灵均和李秀芝都是俊男靓女。” 谢靳无奈问:“周里京不够帅?方舒不够漂亮?” 两人正言语交锋的时候,刚才出去的鲍芝芳走了进来,对谢靳说道:“老谢,你之前邀请的那个演员来了,我刚给他安顿下来。你先见见他?” 闻言,谢靳停下与林朝阳的争论,说道:“让他进来吧。” 鲍芝芳出门去隔壁叫人,谢靳又跟林朝阳争辩起来。 “你说演员得英俊、漂亮、清纯,这都是抽象的形容词,我们现在是选角,得有具象的标准。” “至少你得说出点子丑寅卯吧?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斯文的、楚楚可怜的……” 谢靳嘴上滔滔不绝,林朝阳也不急着回话,两人之间的争论很快就变成了谢靳的独角戏。 正在这时,鲍芝芳进了屋,身后还跟着个高大的青年。 第179章 现成的许灵均 青年拥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型,面部轮廓棱角分明,剑眉朗目,鼻若悬胆,看起来英俊潇洒,帅气逼人。 两人进屋的时候,谢靳仍在喋喋不休的指责着林朝阳,因为过度专注,甚至没发觉屋里多了两个人。 这个时候,一直没说话的林朝阳突然冒出一句,“这个就行!” 此话一出,谢靳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先是诧异的望着林朝阳,然后顺着林朝阳的目光看过去,恰好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过分的脸庞。 谢靳面露讶色,正想询问林朝阳,但见青年的眼睛正看着他,人是他邀请来的,进屋把人晾在那里不合适,他只能起身跟青年握了个手。 “小朱,一路辛苦了。” 青年态度谦逊,客气的说道:“不辛苦,谢导您好。” 他跟谢靳打了个招呼,眼神又放在林朝阳的身上,谢靳立马介绍道:“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牧马人》原著作者和编剧林朝阳同志,这位是福州军区话剧团的青年演员朱时茂同志。” 朱时茂热情的握住了林朝阳的手,“林作家,您好您好,我是朱时茂。” “你好,老……朱!” 一声“老茂”差点脱口而出,好在林朝阳临时改了口,听着他的称呼,朱时茂微微一愣,然后露出笑容,“这个称呼亲切。” “叫我朝阳就行,别那么客套。”林朝阳也说道。 朱时茂点点头,“好。” 谢靳这会儿才有空询问林朝阳,“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林朝阳指着朱时茂说道:“这不就是现成的许灵均嘛!” 确认了林朝阳的意思,谢靳脸上满是诧异,看了看林朝阳,又看了看朱时茂。 房间里的朱永德和鲍芝芳刚才并没有注意到林朝阳的那句“这个就行”,这次林朝阳再开口两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同样以惊讶的眼神望向朱时茂。 朱时茂一脸懵懂,不知道林朝阳在打什么哑谜。 他1970年参军,凭借着出色的外形条件成为了福州军区话剧团的演员。75年被燕京电影制片厂导演水华相中出演电影《西沙儿女》。 可惜最后电影夭折,但这也开启了他的电影之路。 1977年谢靳筹备拍摄电影《啊!摇篮》,曾经向他发出过试镜邀请,结果那时候他被八一电影制片厂借调拍摄黄宗江编剧的电影《战歌》。 这次谢靳要拍《牧马人》,又想到了朱时茂,便通知他来燕京试试戏。 朱时茂接到谢靳的要约自然是欣喜若狂,之前因为有拍摄错过了与谢靳的合作,一直让他引以为憾。 朱时茂今年二十六岁了,电影演了几部,男主角也当过,可依旧没什么名气。 他很清楚,在这个行当里,与名导合作几乎等于一戏成名,所以得到这个机会他怎能不珍惜呢? 一路北上,刚到了宾馆,他刚放下行李,就被副导演鲍芝芳叫来跟导演见面,又见到了林朝阳这个原著作者兼编剧。 本来他还有些紧张,可看着眼前的场面,他已经顾不得心里的紧张了。 一开始的懵懂过去,朱时茂察觉出林朝阳话中藏着的信息。 这不就是现成的许灵均嘛! 朱时茂是看过《牧马人》的小说的,他自然知道许灵均正是小说的主人公,而自己这次正是应邀来试镜《牧马人》电影的。 对上了! 朱时茂望着林朝阳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热切,这可是来自原著作者兼编剧的认可啊! 顾不得朱时茂在场,度过了最初的诧异后,谢靳拉过林朝阳问道:“演员刚来,戏还没试呢。” “那你试呗。人不是你叫来的吗?咋滴,你还不看好啊?” 林朝阳的反问让谢靳哑口无言,他倒不是不看好朱时茂,相反是相当看好,要不然也不会不远千里的叫他到燕京来。 他主要是不适应林朝阳这儿戏的风格,白天看了一堆英俊的小伙子,连考虑都不考虑就说不合适。 结果到了朱时茂这,进了屋还没等说话呢,一个眼神就认定了这是男主角。 “你这也太儿戏了?” 谢靳的抱怨不光是嫌弃林朝阳的决定有些儿戏,还有自己导演权威被藐视的气恼。 “艺术嘛,要的是感觉。”林朝阳敷衍了他一句,又说道:“你要是不同意的话,那这话当我没说。” 他反将了谢靳一车,让谢靳有一种吞了苍蝇般的恶心。 “你小子是不是故意的?”谢靳质问道。 “什么故不故意的,我就是觉得他像我写的那个许灵均而已。”林朝阳语气无辜的说道。 谢靳盯着林朝阳看了几秒,不想再跟林朝阳置气,他砖头端详起朱时茂。 他不得不承认,林朝阳的话有几分道理。 在叫朱时茂来之前,谢靳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毕竟他对朱时茂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 如今再见,相比今天白天看到的那些学生,朱时茂的外形更加成熟英俊,气质也更加温和,确实很符合小说中许灵均的形象。 林朝阳放的这声冷枪虽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但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心中这样想着,谢靳不去跟林朝阳纠缠,转而拉着朱时茂聊了起来。 话题自然是从他们前一次差点合作的机缘说起,又聊到了朱时茂近几年的发展,最后才聊到《牧马人》。 “你今天刚到,晚上先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咱们试个戏。”谢靳最后说道。 朱时茂没想到编剧都认可他了,导演却还在犹豫,他急切的站起身。 “谢导,我不累,我现在就能试戏。” 朱时茂的积极态度让谢靳有些意外,他叫朱时茂来房间本意是打个招呼。 朱时茂刚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火车从福建赶到燕京,怎么着也得先让人家歇一歇,睡个好觉再谈正事。 现在朱时茂主动提出试戏要求,他反倒是有些欣赏这个演员的拼劲。 “好,那就试试。” 仓促之间试戏,仍旧是那一页纸,不过这会儿没有人跟朱时茂搭戏,他只能演起独角戏。 谢靳选的这场戏台词少,全靠眼神和表情、动作,很考验演员的功力,朱时茂的表现比白天那帮学生的水平强了不少。 朱时茂表演完便站在那里,眼神望着谢靳,见他迟迟不说话,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紧张,“导演……” “不错!” 沉默了好一会儿,谢靳终于开口说道。 但他的这句话并未让朱时茂放松,谢导只是说了不错,结果如何可还没说。 “许灵均这个角色……” 谢靳再次开口,停顿了一下。 朱时茂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那短暂的停顿变得无比漫长。 “许灵均这个角色就给你吧!”谢靳最后说道。 闻言,朱时茂心底生出一股狂喜,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 “谢谢谢导!” “不用谢我,是你的条件符合这个角色。” 到燕京第一天便拿下了角色,成为谢靳新电影的男主角,是朱时茂做梦也没想到的事,他心中的喜悦难以言表。 惊喜过后,朱时茂又看向了林朝阳,刚才林朝阳可是最早认可他的人,他的眼神是满是感激。 “谢谢林作家。” “都说了,叫我朝阳就行了。”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定下了朱时茂这个男主角,朱永德提议道:“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先吃去个饭吧,就当是给小朱接风了。” 跟谢靳、朱时茂等人吃过饭后,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发现大舅哥正坐在家里。 陶玉成一见林朝阳回来就凑了过来,“朝阳,吃饭了没有?” 他的话里透着一股殷勤,以林朝阳对他的了解,知道这必然是有事相求。 “刚在外面吃过了。大哥,你有事?” “是。朝阳,我听说,谢导要给《牧马人》选角?今天去燕影了?” 谢靳要给《牧马人》选角这事不是什么秘密,这年头选角要么去各类剧团,要么就去专业院校,大舅哥知道也不奇怪。 “嗯。” “那演员定了没?”陶玉成担忧的问道。 林朝阳大概明白了他的来意,如实说道:“男主角定了,女主角还没定。” 闻言,陶玉成半是遗憾,半是高兴,遗憾的是男主角已经定了,高兴的是女主角还没定。 “男主角定的谁?” “朱时茂。” “燕影哪个班的?” “不是燕影的,是外地话剧团的演员,之前跟谢导认识。” 听到林朝阳的解释,陶玉成脸上的遗憾之色消失,反而笑了起来。 他本来还担心谢靳先去燕影,选角这事没有他们中戏的份儿了,没想到燕影这么不争气,两个角色竟然一个都没拿下来。 “燕影这一届学生不行啊!” 林朝阳大概能理解大舅哥的心理,燕影和中戏的关系就好比水木和燕大,相爱相杀。 说了两句风凉话,陶玉成又问:“朝阳,谢导他选角有什么标准没有?” “标准当然是符合人物。” 林朝阳这句话说了等于没说,陶玉成又追问了几句,发现好像确实没有什么捷径可走,就又在林朝阳身上打起了主意。 “朝阳,你觉得李秀芝这个人物应该是什么样的?” 林朝阳自然清楚大舅哥打的是什么主意,好歹是自家人,这点小忙他还是能帮得上的。 陶玉成听他剖析了一番女主角李秀芝的人物形象和特质后,满意的离开。 翌日,林朝阳与谢靳几人来到了中戏。 电影男主角已经确定,今天选女演员,得知消息,中戏的男学生们满是失落,以为是被燕影的学生们抢走了机会,不免咒骂几句发发牢骚。 选角流程跟昨天一样,因为少了男学生们,效率比昨天快了很多。 没到中午吃饭的功夫,谢靳几人已经把学生们都挑了个遍,可谢靳并没有挑中理想中的李秀芝人选。 “谢导,要不先去吃饭吧?”朱永德见已经到了午饭时间,提议道。 谢靳本来对中戏抱有很大的希望,没想到翻遍了77、78级两个表演班,竟然没有发现在气质和形象上能够符合他心中想象的女主角,他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行吧,先去吃饭。” 正说话的功夫,林朝阳就瞧见陶玉成在门口偷偷朝他招手,便走了出去。 第180章 露了一把脸 “朝阳,什么情况?” “77、78这两个年级的表演班没有合适的人选。” 听林朝阳如此说,陶玉成说道:“昨天你跟我说完李秀芝的人物形象和特质,我想了想,我们学校的学生里还真有一个挺合适的,可惜就是80级的。” 林朝阳闻言心中一动,“80级的?叫什么?” “丛珊,小姑娘很有灵气,气质纯净、朴实,很符合李秀芝这个人物。” “你们学校不是不让大一、大二的学生出去演戏吗?” “这个都可以商量嘛,谢导可是名导。”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名导总归是有光环在身的。 “那我跟谢导说一声吧。” 林朝阳回屋跟谢靳说了一下情况,听说是林朝阳大舅子推荐的人选,谢靳很给面子,“那我们等一下吧。” 几人等了没多长时间,陶玉成带着一个满脸青涩,两颊甚至还带着几分婴儿肥的秀气女生走了进来。 看着这个女生,谢靳眼前一亮。 “各位老师好,我叫丛珊,今年19岁,是80级表演系的学生……” 丛珊的声音清脆,带着几分稚气,她显得很紧张,自我介绍的时候手指还在搓着衣角。 在《牧马人》小说里,许灵均和李秀芝是老少配,李秀芝是因为逃难无处可去,才逼不得已才与许灵均结成了夫妻,她比许灵均这个大龄光棍小了十几岁。 丛珊无论是从形象还是气质,都很符合李秀芝这个人物,经过简单的观察,谢靳心中满意。 到了试戏的时候,丛珊的表现让谢靳有些失望,几乎可以说是白纸一张。 想也正常,她是80级的学生,入学还没满一个学期,能有什么演技? 试戏结束,谢靳沉吟不语,丛珊知道自己表现不好,眼神中充满了紧张感。 陶玉成看着谢靳的表情,心里已经不抱希望,“丛珊,你先跟我出来吧。” 两人走了出去,谢靳仍旧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看向林朝阳。 “朝阳,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你是导演,以你的意见为准。” 谢靳瞪眼埋怨道:“不问你的时候,你一个劲儿的说话,这回问你了,你又不说。” “我的想法跟你一样。”林朝阳说。 谢靳觉得这小子是在消遣他,骂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还跟我想法一样?你说我什么想法?” “你能有什么想法,让她当女主角呗!”林朝阳轻飘飘的说道。 闻言,谢靳面露讶色,“你怎么知道?” “还能怎么知道?看你这个纠结的样子就知道了。” 谢靳把林朝阳猜透他的想法归结到他的善于察言观色上,毕竟作家嘛,最擅长的就是观察生活和人物。 “这孩子身上有股灵气。” 谢靳看起来是在跟林朝阳说,但其实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丛珊只是个没有表演经验和技巧的大一新生,真把李秀芝这个角色给她,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确实不错。”林朝阳知道谢靳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句赞同。 果然,他的话说完,谢靳脸上的迟疑消失不见。 “那就定她了!” 林朝阳出门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等在外面的丛珊和陶玉成。 得知自己成了谢靳新电影的女主角,丛珊表情怔怔,如坠梦中。 刚才试戏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表现的有多差,压根就没想过会有机会拿到这个角色。 可没想到,这个角色偏偏就落到了她的头上,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丛珊不敢相信自己拿到了角色,陶玉成同样不敢相信。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件事归到了林朝阳的头上,一定是妹夫在谢导面前替丛珊美言了,否则就以这丫头刚才的糟糕表现,怎么可能拿到李秀芝这个角色? “朝阳,谢谢了!” 陶玉成一把握住了林朝阳的手,用力的晃着,林朝阳看着大舅哥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好谢的。”林朝阳客气道。 听着二人的对话,一旁的丛珊也明白了过来,自己能拿到这个角色肯定跟林朝阳有分不开的关系。 陶老师来之前都跟她说了,这可是他妹夫。 “谢谢林老师!” 丛珊激动的冲林朝阳鞠了一躬,林朝阳连忙拉起她,说道:“不用谢我,是你的形象和气质符合人物。” 丛珊和陶玉成只把他的话当成是谦虚,两人实在是想不出,除了林朝阳从中帮忙,谢靳凭什么能选丛珊来当这个女主角。 丛珊又进了屋,这次没有试戏,谢靳给她讲起了《牧马人》现在的筹备情况和对她的一些要求。 正谈话的功夫,鲍芝芳提醒道:“老谢,这孩子今年才刚大一,中戏这边不一定能放她出去拍戏吧?” 丛珊听到这话心中一紧,谢靳也皱起了眉头。 中戏的规矩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 片刻之间谢靳心中便有了打算,他温言安慰了丛珊两句,然后跑到中戏院长金山的办公室去交涉了一番。 陶玉成很了解自己单位,事实正如他所说,有谢靳出面,丛珊顺利获得了外出拍戏的许可。 这个消息也在短短不到两个小时之内传遍了中戏校园,所有人都知道了,80级表演班的丛珊成了谢靳新电影的女主角。 一时之间,丛珊这个入学还不到半年的小姑娘成了中戏所有师生关注的焦点。 作为现在国内最有名气和实力的电影导演,谢靳在电影界的地位和影响力是毋庸置疑的,丛珊成为他新电影的女主角无疑是一步登天。 这个甚至连表演课程都没上过几个月的小丫头片子,竟然成了谢靳电影的女主角,中戏师生们对她可以说是充满了羡慕嫉妒。 有好事者很快就打探到,丛珊是由陶玉成推荐的,而陶玉成的妹夫林朝阳正是《牧马人》的原著作者和编剧。 消息扩散开来之后,师生们充满惊讶。 陶玉成这位教戏文课的老师他们并不陌生,陶玉成为人性格随和,大大咧咧,跟同事、学生们的关系都很好。 不过也因为他这个人胸无大志,作风懒散,所以在学校的某些领导当中口碑并不算好。 谁也不曾想到,陶玉成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许多学生一想到丛珊是靠着陶玉成才拿到这个女主角的角色,心中不由得充满懊恼和悔恨。 他们要是早知道陶玉成有这层关系,说什么也得好好巴结巴结这位陶老师啊! 为了《牧马人》电影的选角,林朝阳忙了两天。 主角定下来之后,谢靳忙着筹备电影,剩下的事也不是林朝阳能操心的了。 这天周末,林朝阳和陶玉书回陶家吃饭,晚饭格外丰盛。 “妈,今天过节啊?”陶玉书见着餐桌上比平时多了好几道菜,忍不住问道。 “你问你哥!” 陶玉书闻言朝大哥看去,陶玉成面带笑容,看起来十分得意,却也不解释。 陶玉墨说道:“姐,菜都是大哥买的,我们问他他也不说为什么。” “吃饭,吃饭吧!”陶玉成张罗让大家吃饭,就是不说明他今天张罗这一桌子丰盛晚餐的原因。 等到开饭,陶玉书又问起来,陶玉成才将前两天在中戏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现在我们学校都知道朝阳是我妹夫,知道丛珊能当上《牧马人》的女主角全是因为我的推荐。” 说到最后,陶玉成脸上难掩得意之色,眉飞色舞。 丛珊在他的推荐下成了谢靳新电影的女主角这件事,最近这两天在中戏传的沸沸扬扬,成为师生们热议的话题,也让陶玉成在中戏的师生群体当中攥足了面子。 更关键的是,让陶玉成在学校领导面前露了一把脸。 如此一来,他以后在学校的日子肯定会更加滋润。 一想到这里,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说到底都是姐夫的功劳,你就是捡现成的呗!”陶玉墨总结道。 听到妹妹的奚落,陶玉成瞪了她一眼,又冲林朝阳投去了感恩的眼神,说道:“朝阳的功劳当然大,我就是一点苦劳。” “我们的推荐不是决定性的,最关键的还是谢导看好了丛珊这个小姑娘。 如果没有大哥的推荐,谢导也不会选到这么合适的女主角,丛珊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他的功劳更大。” 林朝阳的话让陶玉成忍不住笑得咧开了嘴,还是妹夫会说话。 陶玉墨感叹道:“真想早点看到这部电影?这可是姐夫的小说改编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映。” “现在电影还没开拍呢,至少得大半年的时间,有得等呢!”陶玉书说道。 晚饭在一家人的说说笑笑中结束,翌日再上班,燕大校园里正变得逐渐冷清。 这几天,各院系的期末考试陆续结束,不少学生已经放假。 学生们放假,图书馆的工作自然也变得清闲起来,林朝阳摸鱼看书、写作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中午从食堂吃饭回来,杜蓉正捧着杂志看的聚精会神,眼睛都不眨一下,林朝阳喊了一声。 “杜蓉,去吃饭吧!” 杜蓉却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好像完全没听到一样。 林朝阳便用饭盒在桌子上敲了敲,顿时让杜蓉一惊,她拍着胸口埋怨道:“你吓我一跳!” “赶紧吃饭去吧。” 杜蓉这才注意到已经是午饭时间了,她一手拎着盒饭,一手握着杂志,就要出门。 “回来再看呗,杂志又跑不了。” 杜蓉却不理会他的话,把手里的《当代》攥紧,走出了图书馆。 林朝阳看着她的表现笑着摇了摇头,他坐下来,翻开吃饭前看的《晓寺》,这是三岛由纪夫的代表作之一《丰饶之海》的第三部。 刚看了几行字,就发现不远处有个稚嫩的身影正朝着他所在的位置张望。 第181章 大家都是大学生,摆什么老资格? 查海升是79级法律系的学生,去年入学的时候他只有十五岁,是全系乃至全校年纪最小的学生。 他生于安徽农村,出身贫农,但从小就表现出超人一等的智商和学习能力,小学因为成绩优异跳级一年,到1979年高考他顺利以老家安庆地区文科状元的成绩考入了燕大法律系。 这个消息轰动了当年的aq市,让查海升成了老家的名人。 接到燕大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将家里养了大半年的那头猪开心的宰杀掉,又借了一笔钱,除了留给他生活费和路费之外,其余的钱全部用来摆席面。 他弟弟去镇上批发来了100根冰棍,花了整整5块钱,村里的小孩子,凡是来看热闹的,每人一根。 弟弟还买回了两斤白糖,倒在水桶里,搅拌匀了让来坐席的村民随便喝。 院子里摆了九张席面,不仅有菜,还有烟酒,庄户人家结婚也没有这样的排场。 考上燕大,是查海升人生十六岁之前最为辉煌的经历,不过这种辉煌在进入燕大后迅速变得黯淡。 进入燕大后,查海升发现自己不是最聪明的那个,也不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许多同学连出身都比他好得多。 他并不虚荣,不觉得出身好就代表了什么,可出身好确实有一个他无法比拟的优势,那就是见多识广,与城市同学的差距一度让他有些自卑。 好在燕大对他们这些学生一视同仁,在这里生活学习一年多,他接触到了许多从来没接触到的新鲜事物。 人生中第一次吃到了巧克力、第一次看话剧、第一次听交响乐、第一次听国副级领导作报告…… 在燕大的学习不仅让他长了见识,也激发了他内心的求知欲。 高中时候正忙于复习的一个下午,有个县城家庭的同学拿出一本《燕京文艺》来,说上面有一篇小说讲的是主人公被打成y派的事,写的非常动人。 查海升当时拿过来看了看,觉得小说写得很好,但对内容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和共鸣,只记住了小说的名字——《牧马人》。 他出身农村,嗡嗡嗡中受到的最大的影响无非是参加一些批d会,还是以看客的身份。 上高中那一阶段,他最喜欢的是武侠小说,一开始是看《三侠五义》这些古早的侠义小说, 后来同学间有人流传梁羽生的《儿女英雄传》《七剑下天山》等香江武侠小说,他看得如痴如醉。 进了燕大的某一天,有个同学突然问他,“你去不去看看许灵均?” “许灵均?许灵均是谁?” “写《牧马人》《小鞋子》的那个作家啊!” 查海升恍惚又想起高中的那个午后,他跟着同学来到燕大图书馆,同学指给他看,“你瞧,那个就是许灵均!” 查海升见到了一个作家,那是他以前只能通过铅字才能认识的,但看完之后他觉得作家好像也是普通人。 又过了几天,他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就听见几个同学正在激烈的讨论着,他仔细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讨论的是一部叫《高山下的花环》的小说。 出于好奇心,查海升借来同学新买的《人民文学》读了读,没想到这一读便放不下了。 花花公子的赵蒙生、忠厚热情的梁三喜、性烈如火的靳开来……每一个人物都是如此的生动而饱满。 查海升是农村孩子,他尤其喜欢靳开来这个出身低微的大老粗。 当他看到故事后半段靳开来为国牺牲后却因为违反了纪律而不能评功时,他气愤的将杂志拍在桌子上。 “岂有此理!” “诶诶诶!看书就看书,你摔我书干嘛?” 杂志主人不满的出声提醒,查海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耐着心继续看完了小说,发现小说作者正是他前几天去图书馆看过的那位作家许灵均。 但跟以前看完《牧马人》不同,这次他被《高山下的花环》深深的打动,也对许灵均这位作家多了一层滤镜。 许灵均创作的小说并不多,一篇短篇、三篇中篇,看完了小说他又去看林朝阳发表在《燕京文艺》上的创作谈和《十月》上的评论文章。 今年三月末的时候,同学之间突然都在传许灵均用另一个笔名也发表了作品,查海升当时迫不及待便去图书馆找来了那两份署名是“王庆来”的作品。 查海升特别喜欢《秋菊打官司》这篇小说,因为读这篇小说让他感觉到亲切,他觉得这个许灵均真是太懂农村、太懂乡土社会了。 将许灵均的所有作品都看完之后,他心中越发崇拜这位作家。 四月份,《当代》上发表了《赖子的夏天》这部小说。 这是查海升第一次接触到意识流文学这个概念,初读小说时,小说里那跳跃的时间线、繁复的心理描写和各种文字意向看得他头昏脑胀。 他以前看小说,喜欢的都是那种故事性强的作品,冷不丁看这种风格的小说,并不习惯。 耐着性子读了一遍,又与身边的同学交流了一番,他才逐渐弄明白这部小说牛逼的地方,越看越觉得好看。 理解了意识流文学的风格,大大的拓展了查海升的阅读深度,在这之后,他的阅读变得更加的广泛和深入,也让他发觉文学的魅力似乎远远大过法学。 上个月他听说《赖子的夏天》出版,专门到校外书店去买书,因为去的晚了一点,差点没买到,好在同学陶玉墨将自己的书让给了他。 他很少到外面书店去买书,除非是特别喜欢的。 因为他每个月的生活费并不多,去掉饭钱也就剩了几块钱,所以他必须精打细算的花才行。 前几天,《当代》再次发表林朝阳的长篇小说《梵高之死》。 如果说《赖子的夏天》打开了查海升对于意识流文学的认识,那么《梵高之死》则打开了他对于小说创作的认识。 他从来没想过,竟然可以有人这样写小说。 一部《梵高之死》二十二万字,他看完花了两天半时间,还是在期末考试前。 这不是他不重视期末考试,杂志买回来的那天,他本来只是想随便看几页,打算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故事就放下,然后专心复习,没想到这一看就再没放下。 这部小说仿佛有一股强大的魔力,能够牢牢的抓住读者的眼球和心神。 在看小说的过程中,查海升完全忘了身外的世界,他的思绪跟随作者的笔墨徜徉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沉浸在亚伦与梵高的时空之旅中,难以自拔。 看完小说之后也是久久不能平静,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小说。 论故事性,它比他看过的所有武侠小说都要精彩,仅仅是一个魂穿十九世纪欧洲的创意就足够让人惊艳,更别提小说结合真实历史与悬疑元素的写法。 将梵高的生平经历与穿越者亚伦的经历完美融合,创造出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世界。 论文学性,它同样不输那些让他曾经击节赞叹的名家之作。 提起文学作品的文学性这种抽象的词汇,一般人总是感觉难以理解。但其实如果简单理解的话,文学性就是构成作品独特品质的方方面面。 修辞方法的使用、文本的结构、叙事技巧的独特性、通过情节和人物的构建探讨深刻的命题,这些都是文学性的内容。 《梵高之死》拥有独特的叙事结构,文本中大量使用象征、隐喻,人物塑造和心理描写精湛,尤其是对介于天才与疯子之间的梵高的描写,堪称精彩。 小说的文字精巧,美感十足,这都是他在文学性方面的独到之处。 论思想性,查海升觉得这部小说所探讨的话题更是超越了他以前看过的当代文学作品。 小说开篇,就是极端环保组织的暴乱分子纵火焚烧名画和亚伦为了救画舍身,周围看客旁边的情节。 作者以三千字的篇幅描述了极端环保组织的产生原因和他们的行事逻辑,小说中有一句话让他印象深刻,是作者借围观者的口说出的话——地球不需要拯救,需要拯救的是我们。 当时在看到这句话时,查海升感觉自己一下子都被击中了,简直是太通透、太精辟了。 在写到围观看客的表现时,小说里说人人都在哭泣、呐喊,却无一人行动,短短两三百字的描写便将人类的虚伪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样的作品,它的思想性已经是绝大多数作品难以企及的了。 在期末考试前看完了小说,考试期间查海升仍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闪过的全都是关于小说的文字和各种画面。 虽然因为看《梵高之死》影响了考试,但查海升却丝毫没有后悔。 对他来说,能够有幸阅读这样一部杰作是充满幸福的事。 考试结束后,同学们开始离校,查海升也在打包行囊。 可到临走的时候,他又想到了《梵高之死》,这部小说的后劲儿实在太大,即便是看完好几天之后,他仍旧心心念念。 查海升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想去再看看许灵均。 来到图书馆,因为生性腼腆,他不敢凑过去跟许灵均搭话,就隔着远远的距离看着。 他年纪小,个子也小,脸圆圆的,尚未脱去稚气,从入学便被班里的男生们起了个“冬子”的爱称。 再加上天气冷穿得多,还戴了顶雷锋帽。从远处看,像个移动的肉团子,很是醒目。 查海升正张望的时候,却瞧见对面的人突然起身朝他这边走了过来,他有些紧张的站在原地。 “同学,你是要借书?”林朝阳看着眼前的肉团子问道。 “我不借书。” 查海升个子只有一米六,面对身高一米八的林朝阳只能微微仰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观察这位作家。 “那是跟家里人来看书的?” 家里人? 查海升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瞬间便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他稚嫩的脸庞黑了下来,刚才见到偶像的兴奋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这个年代大家营养普遍都跟不上,很多人都是高中时期才进入了青春期发育阶段。 查海升15岁上大学,个子本身就矮,发育的还晚。在许多成年人眼里,就跟初中生没区别。 他是79级的,班级里有不少二十多岁的大哥大姐,男生管他叫“冬子”,女生管他叫“小查”,反正就是拿他当小孩子来看待。 虽然大家并无恶意,而且平时对他还颇多照顾,但这却让查海升很是不爽。 大家都是大学生,摆什么老资格? 因此,他最不喜欢别人在身高、年龄上对他有俯视感。 林朝阳上来就问他是不是跟家里人来看书的,显然是把他当成了初高中生。 第182章 你可读点书吧! 查海升瓮声瓮气道:“我也是燕大的学生,今年大二了!” 林朝阳听到他的话略感意外,讶异的看了看他,“真是不好意思。” 见林朝阳道歉的态度真诚,查海升的心情又好了起来。 “我是你的读者。”他说道。 “哦。”林朝阳点了点头。 林朝阳的作家身份在燕大不是秘密,绝大多数燕大学子都自矜身份,很少与他搭讪,但时不时也会遇到。 他“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我前两天看了你的《梵高之死》,这部小说写的很好,比我看过的许多小说都要好……” 查海升夸奖《梵高之死》时,脸上泛起几分亢奋,一说起来便滔滔不绝。 林朝阳很有耐心的站在那里听着他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查海升才反应过来,露出腼腆的神色。 “不好意思,一聊起小说就有些忘乎所以。” 林朝阳笑了笑,说道:“没事。听你说的这些,平时应该没少看书吧?” 查海升点点头,自从进了燕大之后,他的阅读量比读高中时有了巨大的提升。 不过在去年入学以后,他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了本专业著作上。 一直到今年四月份看了《赖子的夏天》以后,他对于西方文学和思想、哲学类著作的兴趣被全面打开,才把主要阅读精力都放在了文学和哲学门类上。 “都看了些什么书?”林朝阳好奇的问道。 “什么书都看,黑格尔、弗洛伊德、马斯洛、亨廷顿、梭罗……他们的书我都看。” 查海升一口气说了十几个名字,好似在炫耀一般,里面有很多人不仅是作家,也是哲学家。 这几年,外国思想名著和文学作品潮水般涌入国门,许多文学青年如同饥渴的瘦羊,蜂拥着体验着这场暴涨的春潮,对于外来的思想和著作来者不拒。 眼前的小青年……姑且算是小青年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林朝阳好心的说道:“像黑格尔他们的书还是应该少看。” “为什么?” 查海升本以为他说出这些名字能让林朝阳刮目相看,没想到对方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他不服气的问道。 林朝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今年多大了?” 查海升从林朝阳的话里感受到一股对他年轻的轻视,心中很是不忿。 “16岁。”他生硬的回答道。 “16岁……”林朝阳沉吟了一句,“你这个年龄,看那些形而上的书太早了。看看文学著作就可以了,雨果、大仲马之类的。” “雨果、大仲马我早就看完了。”查海升抢着说道,眼神中还带着几分挑衅。 16岁就能上大学,智商肯定远超常人,看的书多也不稀奇。 林朝阳无视了查海升的挑衅眼神,称赞道:“看来确实没少看书。” 他的夸奖让正咋呼的查海升又愉悦了起来,高兴道:“我还读了叶芝、艾略特、波德莱尔和奥登这些诗人的诗,最近时兴的朦胧诗我也读了不少……” 查海升的表现就像小孩子考了一百分,迫不及待的想跟家长炫耀,他又说了一会儿,才又反应了过来,最后说道:“这些书也就是随便看看。” 林朝阳微微颔首,也没有再说话。 眼前这个16岁的大学生稚气未脱,来找他无非是吃了鸡蛋想看看老母鸡,两人间也很难找到话题,应付这么一会儿也算是对得起这个热心读者了。 “诶?”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声。 林朝阳转头看过去,只见陶玉墨正面色惊讶的看着他们俩。 “姐夫,小查,你们聊什么呢?” 查海升一见到陶玉墨,浑身的肌肉便绷紧了,刚才的伶俐劲一下子就不见了。 “我……我刚看完《梵高之死》,来交流交流感受。”查海升结结巴巴的说道。 从入学起,班里的同学都知道陶玉书是燕大教授的女儿,姐夫还是作家许灵均。 在查海升看来,她就是那种天之骄女。再加上陶玉墨容貌出众,更让他有了一种需要仰视的距离感。 “这样啊!”陶玉墨点点头,又问他:“班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你什么时候走?” 查海升回道:“就这两天。” “那祝你一路顺风。” 林朝阳问陶玉墨:“你怎么来图书馆了?” “还能干嘛?看书呗,陶希文、陶希武那两个混小子在家里闹翻了天,家里都没法待了。” 查海升见陶玉墨和林朝阳聊了起来,悄悄的离开了图书馆。 他今天跑到图书馆就是心血来潮想跟偶像聊聊,该聊的聊完了,也该走了。 “这小孩儿是你们同学?”林朝阳看着查海升的背影问道。 “是啊,我们系年纪最小的。” 之前查海升跟他聊天时,林朝阳还没有意识到,直到陶玉墨刚才叫了对方一声。 姓查,16岁,小个子。 “他叫什么?” “查海升,怎么了?” 果然是他。 “没什么。刚才聊天,你这个同学说他喜欢看哲学类的著作。他年纪太小了,心智还不健全,总看这种书不是好事。” 陶玉墨不解的问:“哲学类的书籍很有营养啊,我周围的同学也都在看。” 林朝阳摇摇头,“什么叫有营养,什么叫没营养?牛肉有营养,可你能给没断奶的孩子吃吗?” 他的比喻一下子点醒了陶玉墨,她的表情若有所思。 “中国人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读书可以明心见性不假,但一样可以影响人的心智。 你们这个年纪一旦把精力都放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事上,很容易深陷其中,误入歧途。” 陶玉墨很想承认姐夫说的都对,可她听着林朝阳的语气就感觉不舒服。 明明没比自己大了几岁,却偏偏装成老头子的样子。 “姐夫,你怎么跟老头子一样?” “我这叫有感而发。” 林朝阳感叹了一句,他整日里接触的最多的就是燕大学生,虽然很多学生比他的年纪还大,但若论社会化的成熟度,却远逊于后世同年龄段的人。 “要爱具体的人,不要爱抽象的人。要热爱生活,而不是爱生活的意义。”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一旁的陶玉墨听完立刻觉得不明觉厉,姐夫真不愧是当作家的,随口一句就是这么深刻的话。 “姐夫,你这句话说的太好了!” 林朝阳无语的看了她一眼,“你可读点书吧!这是我说的?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说的。” 听到他的奚落,陶玉墨顿时感觉脸上发烫,娇嗔道:“我又不是读中文系的,哪知道这个基那个基的?” 其实陶玉墨真算不上不学无术,这年头哪有大学生不是文学青年的? 只是相比之下,她的阅读量没有那么高而已。 两人随口聊了几句,陶玉墨去自习室看书,林朝阳继续工作。 快下班的时候,洪子成来图书馆找林朝阳。 “朝阳,下班到家里坐坐?” “有事?”林朝阳问。 洪子成道:“也没什么。我跟谢勉这两天正好看了你的新小说,想跟你探讨探讨。” “那好,等下班我去你家。” 下班之后,林朝阳如约来到燕大讲师们住的筒子楼,就在学生宿舍32号楼的边上。 进楼门左拐,穿过昏暗的楼道,居中靠南有间宿舍,就是洪子成的家。 这会儿赶上饭点儿,楼道的公共厨房处弥漫着烟火气,整栋楼内都飘着饭菜的香味。 洪子成的家是个单间,面积也就是十五六平方米。 林朝阳来的时候,谢勉已经在这里了。 除了谢勉,77级中文系的几个学生也在这里,分别是陈健功、刘志达和黄子平。 他们仨里有两个是燕京的,另一个寒假要勤工俭学。 对于燕大的学生们来说,到老师家来做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尤其是中文系的宿舍就在32号楼,与讲师们住的筒子楼距离还不到一百米。 林朝阳一来,第一个话题自然落到了《梵高之死》上。 洪子成拿出了几页稿纸,这是他给《梵高之死》写的评论文章,打算投给文学评论杂志。 文章标题叫《<梵高之死>:艺术与历史的对话》,里面这样写道: 《梵高之死》的魅力源自作家对艺术作品的深刻解读和对梵高的重新解构与演绎。 这场跨越时空的文化之旅激发了读者对艺术和历史的浓厚兴趣,也向世人展示了梵高这位伟大作家的生前遭遇。 不仅带给了读者关于艺术与信仰的深度思考,也承载了深厚的文化价值与思想内涵。 洪子成的评论充满了对《梵高之死》的溢美之词,他当着大家的面拿出来,让林朝阳这个小说作者都有些不好意思。 “子成兄,夸的太过了。”林朝阳谦虚道。 “不夸的好一点,我这文章怎么发表?怎么赚稿费啊?”洪子成玩笑道。 众人闻言,哈哈笑了起来。 三九严寒,冬日的寒风凛冽,火车缓缓行驶在铁轨上,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在空旷的田野中回响,在漆黑一片的夜里格外的震耳。 广袤的黑暗中,只有车头前方的一盏车灯亮着,仿佛一把火炬。 查海升安静的坐在硬卧车厢外的座位上,他看着车窗外的夜色,只能隐约辨认出几颗孤零零的灰树。 他是傍晚上的火车,这会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虽然不知道火车所处的具体位置,但想来应该是在河北境内。 从他迈出家乡的那一天,便把安徽和燕京之间的地图刻进了脑子里。 刚才在火车上闲着无聊,他又翻起了《梵高之死》。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阅读这部小说了,但心中的感动却比之前来的更加强烈。 他感同身受于亚伦对艺术的虔诚信仰,也感同身受于梵高的怀才不遇。 这种感动在他心中不断的荡起涟漪,让他久久不能平静,脑海中一直有一种倾诉的欲望。 他本以为这种欲望会在见到许灵均这个小说作者后得到满足,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旷野里黑暗的景象仿佛无穷无尽,除了与它伴生的寂寞,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脑子里喷薄的欲望让他难以克制,他终于找来了纸和笔,在上面重重的写下: 到南方去 到南方去 你的血液里没有情人和春天 没有月亮 面包甚至都不够 朋友更少 只有一群苦痛的孩子,吞噬一切 瘦哥哥梵高,梵高啊! 火车在铁轨上的颤颤巍巍的行驶,让查海升的字迹也扭捏起来,可他心中炙热的情感终究是有了倾注的地方。 “瘦哥哥”是查海升自己给梵高起的称呼,因为《梵高之死》里面写梵高的身材瘦弱颀长,他将对梵高短暂而痛苦一生的哀叹全部写进了诗里。 当他停下笔,去审视纸上的文字时,难以相信这竟然是他刚才所写下的诗。 查海升在学校里写过论文、写过观后感、写过学习心得,但并没有写过诗,那个天纵奇才般的诗人是一年之后才开始诗歌写作的。 不过现在的他虽然没写过诗,但看过不少,仔细的品鉴了一番刚才都有感而发,他发觉自己竟然写得不错。 这个发现让查海升心里高兴不已,他没有想到自己似乎在写诗这方面还有些天分。 他将这张稿纸小心翼翼的撕下折好,本想揣进怀里,又拿了出来再看了一遍。 名字还没写,应该有个名字才行。 他思忖片刻,又在最上头写了一个名字—— 《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 这首诗是看完《梵高之死》后的有感而发,查海升想到的就是白天见过的林朝阳。 应该把这首诗寄给他看看。 第183章 自己淋过雨,别人也休想撑伞 时间一晃已经来到了一月下旬,按照农历来算,已经是腊月二十了,转眼《梵高之死》在《当代》发表已有半个多月时间。 作为从季刊改版为双月刊的第一期刊物,1981年开年这一期《当代》受到了编辑部所有人以及人文社领导层的重视。 刊物改版,每期即便是同样的销量,那带给人文社的码洋也是多了一半的。 这天上午,社里的编前会刚刚开完,卫君怡叫住了覃朝阳。 “纸的事解决了没有?” “已经解决好了,昨天印刷厂那边已经开印了。”覃朝阳说。 卫君怡颔首道:“那就好。” 自七十年代后期开始,印刷用纸的产量有限一直是困扰我国出版行业的一大难题。 赶上这几年国内的文化产业大发展,印刷用纸每年的增量都要跨一个大台阶,很多出版社经常会面临纸张短缺的问题。 人文社虽贵为国家级出版社,一样免不了遇到这样的问题。 81年第一期《当代》自上市以来,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追捧,销量再次创下了新高。 仅仅十二天的功夫,首印的35万份杂志便一销而空。 这样恐怖的速度完全出乎了《当代》编辑部的预料,之前林朝阳的《赖子的夏天》发表,将《当代》的销量一举从13万份抬高到53万份,编辑部的人觉得已经很夸张了。 可是现在,新一期《当代》在上市仅仅十二天,35万份就售罄,这是个什么概念? 之前最高的销量是三个月卖了53万份,现在十二天卖了35万份,按照这个速度,这一期《当代》的销量岂不是奔着百万份去了? 这样剧烈的销量变化让《当代》全体编辑都陷入了巨大的幸福之中,但却也带来了幸福的烦恼。 因为印刷纸张的供应紧张,所以不管是图书还是刊物都是有印刷用纸定额的,超过了定额就得打申请。 按照编辑部的预估,改版后第一期《当代》的销量恐怕要放一个大卫星,用纸需求大增,覃朝阳立刻便将这个问题反应到了社里。 本来《当代》自从创刊以来销量一直稳中有升,用纸增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突然之间一下子增加这么多,在原有已经很大的用量上又要翻上一倍,这对人文社来说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经过两天的协调,社里总算是给《当代》腾出了一部分印刷用纸。 保证了《当代》这一期的印刷量,就等于保证了销量,保证了人文社的效益。 一期多卖50万份,再加上后续的影响,《当代》在81年的销量少说也能增加个一百万份,《当代》也有望能与《人民文学》《收获》这两份顶尖文学刊物看齐了。 要知道这两份刊物可是早在五十年代便创刊了,一个是顶着“人民”二字的国家级文学杂志,一个是有文坛泰斗坐镇。 相比之下,创刊仅有一年多时间的《当代》尽管背靠人文社,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够取得这样的势头,殊为不易。 “林朝阳这位作家,你们《当代》要保持好关系,勤加联系。他现在可是红得发紫,外面一堆杂志都想跟他约稿呢。”卫君怡对覃朝阳叮嘱道。 《当代》两次大的销量跃迁,都是因为刊登了林朝阳的作品,可以说林朝阳对于《当代》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不用卫君怡提醒,《当代》也早已将林朝阳提到了最优先度合作等级上。 “这是当然,他现在可是我们《当代》的大功臣。”覃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开完会,从前楼回到后楼,刚到编辑部门口,覃朝阳便听到办公室内传来阵阵嬉笑之声。 他走了进去,轻松的问道:“什么事这么高兴啊?” 覃朝阳虽然是主编,但平日里从来没什么架子,见他进来,编辑部众人面色如常。 柳荫面带着笑容回答道:“没什么,就是刚才看了几分读者来信,都是夸《梵高之死》的。” “读者们都怎么说的?”覃朝阳好奇的问道。 “还能怎么说?使劲夸呗,可以说是好评如潮!” 一旁的祝昌盛说道:“柳荫,你这就夸张了,怎么说话越来越向老荣看齐了呢?” 他一句话挖苦了两个人,惹来荣世辉和柳荫的反唇相讥,大家都是老同志,平时说说笑笑,毫无顾忌。 “我哪夸张了?就说刚才那封江西师范学生的来信,人家怎么说的?” “看《梵高之死》之前他对梵高毫无了解,但在看完小说之后,他被小说中梵高的才华和人格深深打动,理解了他那种不被世人理解的孤独和苦闷。 也真正明白了所谓艺术,绝不是自命清高、目空一切的放浪形骸,而是必须在最深的孤独中绽放。 听听,现在的大学生,思想多深刻啊!” 覃朝阳听着她的复述,眼中露出笑意,“理解的确实很到位,有这样的读者对于我们杂志来说是幸事,你们想着给人家回信。” 他一提起这件事,编辑部负责拆读读者来信的小姚抱怨道:“主编,最近读者来信实在太多了,别说是回信了,我每天收信、拆信都要浪费不少时间。” 现在这个年代读者给报刊杂志写信的热情是后世难以想象的,人文社是国家级出版社,《当代》虽然才创刊一年多,可在文学界的名声已然雀起,平日里的读者来信数量自然不会少。 小姚每周二、周五两天一上班,就得先到门卫传达室那里扛着一麻袋读者来信,搬到后楼二楼的《当代》编辑部。 一封小小的信封并不沉,可一麻袋信封袋份量就不轻了,有四五十斤之重。 多亏了这个时候的女同志不娇贵,脑子里又根种着“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观念,小姚这一扛就是一年多。 今年以来,伴随着《当代》的销量暴增,读者来信的数量也在急剧增加。 原本她是一周扛两麻袋的来信,《赖子的夏天》发表之后的两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要扛麻袋。 那两个月麻袋扛得小姚精神都有些恍惚了,有时候她甚至忍不住怀疑,自己来人文社到底是来当编辑的,还是来当扛包工的? 好在经过了那两个月的高峰期,到了下半年之后《当代》的读者来信明显下降了不少,但还是比以前多了不少,一周三到四包的来信量,她还是分两回扛上楼,勉强可以接受。 可谁知好景不长,这个1月份,林朝阳的《梵高之死》再次发表在《当代》上。 短短几天之后,传达室的读者来信数量便回弹到了上半年《赖子的夏天》发表之后的程度,并且在之后的几天里又一路飙升。 小姚现在每天骑着自行车上班,最怕的就是翟大爷打开窗户探出头喊出的那一句:“小姚,来取信!” 从一周两次,一次一包到一天一次,一次两包,只需要刊发一部《梵高之死》。 而这还只是开始,信到了编辑部,你得拆吧?拆完你得看吧,看完你得回吧? 小姚的痛苦没人懂,也没人同情,谁让她是编辑部新来的小年轻呢?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淋过雨,别人也休想撑伞? 最近这几天,因为新一期刊物的大卖,编辑部内充斥着欢声笑语,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唯独小姚,总是闷闷不乐,唉声叹气。 听着小姚的抱怨,覃朝阳问道:“来信太多了?” 他平日里很少关注读者来信的事,也不清楚具体来信量,领导亲民归亲民,但总不可能连这点小事都要事无巨细的关心。 祝昌盛回道:“这不是最近《梵高之死》的反响太好了嘛,读者们的来信热情很高。” 覃朝阳点点头,“小姚辛苦了。老祝,你们有时间也帮小姚分担分担工作。” “好。” 覃朝阳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祝昌盛笑不出来了,编辑部其他几人更是在覃朝阳走后幸灾乐祸。 覃朝阳刚才虽然说的是“你们”,可点名却只点了祝昌盛一个人。 “砰”的一声,小姚将半包还没拆的读者来信放到他的桌子上。 “老祝,辛苦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姚嘴角露出根本藏不住的笑容。 “小姚,我这还有这么多稿子没审呢,哪有空看这些信啊!” “抽空看嘛,随便看两眼就行,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看着哪封信的内容有趣,你就给回几句嘛。” 小姚嘴上说得越轻松,祝昌盛越是忧愁。这事他又不是没干过,真有那么轻松就好了。 “咱们出版社要是有个通联部就好了!”祝昌盛叹气道。 所谓通联部,一般是报社所设的职能部门,主要负责沟通和协调对上级主管部门的沟通、对下组织培训通讯员、联系群众。 通联部有个很重要的工作内容就是处理读者来信,因为报纸的读者来信基本都是反应问题,其中很多都是关系到老百姓的切身利益。 人文社是出版社,读者来信大多是对于出版图书和刊物的评价,工作量不算大,所以并没有专门负责处理读者来信的部门,都是由青年编辑负责。 “要不要再给你配个秘书?”柳荫毫不留情的揶揄道。 “那敢情好,最好是个女秘书。”祝昌盛玩笑着说道。 “美死你!” 玩笑过后,祝昌盛看着这些读者来信,犯起了愁。 他知道,眼前这些信还顶不上最近编辑部每天收信量的一半。 让他看一点稿子行,可要是看信,他可坚持不来。 祝昌盛心里思想着,很快有了个主意。 “小姚,这些信里有多少是写给林朝阳的?” “不少呢,起码有个三分之一。” “那咱把这些信都挑出来,给他送过去。” 小姚有些意外,问道:“他不是说不要吗?” 四月份《当代》发表《赖子的夏天》,读者反响强烈,来信如雪片般飞入编辑部,当时编辑部就想把许多专门写给林朝阳的信转角给他,但林朝阳以家里没有地方拒绝了。 “他说不要就不要?这都是读者们的一片心意!” 祝昌盛的表情义正言辞,看得小姚一愣一愣的。 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老同志的原则和底线果然灵活。 第184章 爱之深,责之切 心中鄙夷归鄙夷,小姚觉得祝昌盛这个主意还是不错的,只要他能把这些信送出去,自己也能轻松不少。 两人花了不少时间挑出来两包信来,等下了班,便载着这些信跑到了华侨公寓。 “老祝,这什么情况?” 两人扛着两大麻袋上楼,林朝阳开门后满脸愕然。 “这不是《梵高之死》发表了吗?最近读者写信的热情特别高涨,好多信都是专门写给你的,你可得好好看看,用心点给这些读者回信。” 祝昌盛和小姚将麻袋放到客厅,他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渍,喘着气说道:“这些来信都是经过我们编辑部精挑细选的,全都是热心读者。” 祝昌盛说话的时候,小姚偷偷看着他,以前没发现,老祝说起瞎话来真是眼睛都不眨。 “这么多信,家里哪有地方放啊!”林朝阳抱怨道。 “你们家要是没地方,我们就更没地方了。再说了,你前段时间不是刚买个四合院吗?” “我买四合院又不是为了放信的,那地方还没腾出来呢。” “腾出来不就有地方了吗?” 祝昌盛跟林朝阳拉扯了几句,信的事便揭了过去,他闻着厨房传来的香味。 “呦!这味道可真香啊!” 林朝阳挖苦道:“我看你不像是来送信的,倒像是来蹭饭的。” “这话我不同意。我们送信也属于给你干活,地主家雇短工还得管饭呢。” “蹭饭蹭到你这种境界,也算是蹭出心得、蹭出体会了。” 两人关系熟稔,语气轻松愉快,小姚不禁对老祝有些佩服。 老同志不光是老谋深算,连跟作家的关系也能处的这么好。 林朝阳家的晚饭是酸菜五花肉,酸菜是入冬之后张桂芹汲的。 入冬前家里买了上百斤的冬储大白菜,为了汲酸菜,林朝阳特意买了口大缸。 汲酸菜的做法很简单,把白菜去掉根和老帮子,用热水烫一下控干后摞进大缸里。 等白菜摆满之后,再压上一块大石头,等待白菜慢慢发酵。 汲酸菜的温度不能高也不能低,林朝阳家里有供暖,温度太高。室外温度太低,也不行。 找来找去,楼道里的温度正合适。 不过这是公共区域,用来堆放自家的东西未免太不讲究。 林朝阳特地楼上楼下跑了一趟,送了一家几斤白菜,还约好了等酸菜汲好之后再送给邻居们尝尝,这才将酸菜缸放在了楼道里。 能住进华侨公寓的人家不差这几颗白菜,重要的是礼数。 酸菜这道菜对于燕京人来说并不陌生,许多燕京人家到了冬天也会汲酸菜。 随着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越来越浓,不光是祝昌盛,连小姚都忍不住在咽口水。 东北的酸菜五花肉是杀猪菜,但跟很多人印象中油腻的杀猪菜不同,酸菜五花肉的口感却是清爽可口的。 过了两遍凉水的酸菜炖出来酸而清淡,味道清香,炖酸菜的肉汤香醇,把五花肉里的油脂吸的干干净净,本来有些油腻的五花三层肉也变得清爽起来。 一片五花肉夹在酸菜丝里,被夹上来时还冒着腾腾热气,再蘸上一点蒜酱油,塞入口中,酸香可口,不油不腻。 祝昌盛和小姚两人吃得满嘴流油,筷子夹个不停,看得一旁的张桂芹忧心忡忡。 你说你蹭饭就蹭饭吧,怎么一点也不见外啊,两碗饭都下肚了也不停筷子。 “朝阳,你们家这酸菜汆白肉真绝了,我在燕京这么多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 饱餐过后,祝昌盛一脸满足,甚至带了一点微醺感。 等从林朝阳家出来之后,小姚感慨道:“都说林朝阳家的饭菜味道好,今天吃了一回,果然名不虚传。” 祝昌盛跨上自行车,发现肚子有点紧,他特意松了一截裤腰带。 “不好吃,谁能传啊?那回听谁说的来着,管他们家叫寻味斋。嘿嘿,这个名字可没起错。” 小姚回望楼上的灯火,“可惜今天就一个菜。” 祝昌盛调侃道:“有菜有肉还不够?蹭饭要求还挺高!” “我是想多尝他几道菜。” “那简单啊,等下回有空咱买点肉、买点菜来,让朝阳再跟咱们做。” 小姚说道:“那得多大的面子啊!” 她跟林朝阳接触不多,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敬畏,在她这个年轻编辑的眼中,林朝阳可是文坛顶流,专门给她做菜,这待遇想都不敢想。 “欸,此言差矣!”祝昌盛就差把“老谋深算”这四个字写脸上了,他谆谆教诲道:“爱做菜的人,你让他给你做菜,那比给他说一百句好话都有用。你以为我今天光是来给他送信的?” 小姚一脸懵懂,难道不是吗? “送信只是个借口,这关系你得处啊! 你看,今天咱们是不是在他们家蹭了顿饭?下回你是不是有借口请他吃顿饭了?他要是不吃,你就买菜过来让他做。 这一来二去的,关系不就熟了吗?关系好了,还怕组不到稿子?” 祝昌盛的“组稿经”把小姚说的一愣一愣的,心中不自觉的又生出几分敬畏来。 老祝这哪叫老谋深算啊,分明是老奸巨猾! 刚才祝昌盛和小姚在这,林二春、张桂芹两人压制住了内心的好奇,等两人走了之后,他们夫妻俩便凑到麻袋前。 “朝阳,这都是给你写的信?这得多少封信啊?” “不知道,三四千封应该是有的吧。”林朝阳估摸着说。 “这么多?”张桂芹满脸惊讶。 “也不算多吧,《当代》一期几十万份销量,这里几千封信,写信的读者可能还没占到百分之一。” 以前光知道儿子的书写得好,能赚稿费买大房子,是大作家了,可张桂芹和林二春一直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今天看到祝昌盛和小姚送来的这些读者来信,他们总算是有些具体的认识了。 刚才那两人还说这只是一部分,这要是全部得有多少啊! “这些信都得回?” 林二春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在他心里,儿子可是大作家,写出来的字那都是能卖钱的。这么多信都得回,那得赔多少啊? 林朝阳笑道:“都回我哪能回得过来啊,挑一部分回信就可以了。” “邮票也得不少钱呢!”林二春嘟囔道。 “一天就知道算计,这都是读者的心意。”张桂芹指责道。 “读者的心意咋了?不花钱?邮票能白来?” 夫妻俩吵了几句,便互不理睬。 林朝阳将两麻袋信件拿到书房,然后都倒了出来,一封一封的拆开。 陶玉书走进来,见他弄的这么杂乱无章,便说道:“我帮你拆信吧。” “好。” 两人在书桌两侧对坐,一起拆信读信。 林朝阳读到了一封来自河南洛阳的信,写信的是一位文化局的职工。 “这部小说不仅是悬疑与历史的巧妙融合,更是一次对艺术与人性的深情致敬。 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我仿佛亲自跟随着亚伦的脚步穿越了时空的长廊,站在了梵高先生的身旁,感受到了他那颗敏感而炽热的心。 小说中的每一个细节,无论是对梵高内心世界的细腻刻画,还是对梵高画作背后故事的巧妙融入,都让人感到震撼。 尤其是当小说结尾亚伦的身影与梵高重合,在现代美术馆中亲眼见证自己作品所获得的认可与赞美时。 那一瞬间的触动,让我泪流满面。这不仅是一次对梵高艺术成就迟到的肯定,也是对所有坚持梦想者的鼓励。” 这位同志的读后感很有水平,得回个信,林朝阳将这份信装回信封放到书桌的一角,然后又拆开另一封信。 这封信就一般了,光夸好,又没说怎么个好法,差评,他把信纸塞回信封,装进空麻袋里 “诶,你看这封信,初二的学生写的。” 陶玉书递过来一封信,林朝阳看了一眼寄信人,是湖南湘潭寄来的,信一开头就是“敬爱的许灵均叔叔”。 “通过亚伦的眼睛,我仿佛亲历了梵高在艺术道路上的艰辛与挣扎,也见证了他对美的不懈追求。 小说中对梵高心理状态的细腻描写,让我对这个陌生的艺术家有了全新的认识。他不再是空洞的名字,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着强烈情感和不屈灵魂的人。 读完您的小说给我最大的感受是:我们应该珍惜每一份独特的创造和表达,因为正是这些独特的创造和表达才会改变世界。 感谢这部作品给予我这样的启示,它无疑将成为我人生旅途中宝贵的精神财富。期待未来更多的佳作,继续启迪我们的心灵。” 看完了信,林朝阳问道:“这是初中生写出来的?” 陶玉书笑道:“估计肯定是知识分子家庭,要么就是家里搞艺术的,而且早慧。要不然就是大人代笔的,不过我觉得应该不至于。” 林朝阳点点头,确实,只是一封读者来信而已。 他把信纸放到书桌上,这么有想法的小读者,得回一下。 “这封信怎么这么厚?”陶玉书说着话拆开了一封厚厚的信封,看了几眼,她忍不住乐出了声。 “怎么了?”林朝阳问。 陶玉书递过信来,“你自己看吧。” 看写信人的口气,应该是个大学生。 “……《梵高之死》的出现是你文学创作道路上一次巨大的倒退,相比《赖子的夏天》中你展现出的纯熟技巧,《梵高之死》中的意识流文学技法可以说是拙劣。 我认为《梵高之死》在构思上堪称精巧,但你在结构布置上却以僵化的线性叙事方式处理情节,完全浪费掉了这种精巧的构思和时间旅行、空间变换等新奇概念。 在使用梦境、幻觉来展现梵高内心世界的复杂时,你的一些处理也过于流俗……” 林朝阳弄明白了陶玉书乐出声的原因,整封信十六页,写了近万字。 你说他喜欢《梵高之死》吧,他把这部小说和林朝阳这个作者批的体无完肤;你说他不喜欢《梵高之死》吧,他能专门写一万字评论。 “这小伙子,是个人才啊!” 看完了信,林朝阳不仅没生气,反而跟陶玉书一样,也乐了出来。 陶玉书见他这个表情,问道:“他这些内容那么吹毛求疵,你就不生气?” 林朝阳轻松的说道:“小说写出来了,怎么评论是人家的事,别骂街就可以了。他的理论知识还挺扎实的,估计是学中文的,你说吹毛求疵也对,估计是拿我的小说当世界名著那么要求了。” “有一句话你没听过?”林朝阳问。 “什么话?” “爱之深,责之切。” 陶玉书无语的笑了出来,“难怪心态这么好,你可真是会自我安慰。那你要不要给你的这位热心读者回个信?” “得回一封。这么多张纸,光是抄写都得多长时间,再说小说不翻个几遍也写不出这么细致的东西。” 林朝阳笑呵呵的拿过信封来,眼睛瞥见上面的寄信人,愣了一下。 第185章 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陶玉书察觉到他的异常,问道:“怎么了?” 林朝阳回过神来,说道:“没事。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是个学中文的大学生。” 信封上写着寄信人的地址和姓名——ln省sy市皇姑区崇山中路66号辽宁大学,中文系78级马原。 陶玉书漫不经心道:“看信的风格就知道了,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不过没想到,还是辽大的高材生呢。” 林朝阳将信封放到桌上,继续看信。 夫妻俩拆了一个半小时的信,绝大多数来信都是礼貌性的夸奖,只有一小部分是需要仔细阅读的。 两人看信的速度不算慢,可看了这么长时间依旧感觉到有些头昏眼花。 最后一查,也就看了四百多封信而已。 “今晚先这样吧。”林朝阳说道。 陶玉书点点头,将信都收拾起来,林朝阳要起身,她却摁住了他。 “干嘛?”林朝阳问她。 “还没回信呢。” 林朝阳头疼道:“都看一晚上了,明天再回吧。” “还有这么多信呢。今日事,今日毕。” “不行,看信看的头昏眼花。”林朝阳开始耍赖。 陶玉书好笑的看着他,“那你说,我帮你写。” “那多不好意思啊。”林朝阳表情犹豫。 “别磨蹭了,有这功夫都回完了。一封信别回太多字,控制在两百字以内就可以了,争取把挑出来的这些信都回完。” 好家伙,kpi直接拉满。 他们夫妻俩一晚上挑出来了三十多封信,按照这么算,岂不是要写六七千字? “玉书,咱这又不是学习考试,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最近你又不写小说,给读者回回信也挺好的。” 林朝阳觉得,陶玉书就差没指着他的鼻子说他不求上进了。 天地良心,《梵高之死》他才写完多长时间啊,那可是一部长篇小说,咱就不能歇一歇了? “媳妇,你不能拿对自己的要求来要求我。”林朝阳抗议道。 陶玉书的眼眸望着他,柔情满满,“我没有拿对自己的要求来要求你,我只是拿对自己一半的要求来要求你而已。” “你……” 林朝阳一时竟无言以对,陶玉书拉住他的手,“好了。赶紧回信吧,我们俩一起回,争取早点写完。” 陶玉书主动帮他给读者回信,他也没办法拒绝,只能坐下来回信。 原本快快乐乐的红袖添香因为多了kpi,变得有些痛苦。 写了快两个小时,终于把信都回完了,林朝阳哀叹道:“这种事还是应该找个专门的人来干才对。” 陶玉书这会儿正揉着手腕,听到林朝阳的抱怨,她若有所思。 几秒后,她幽幽的说道:“玉墨放寒假了!” 林朝阳的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差点把小姨子忘了。 他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马上到小年了,明天多做两个菜,你把玉墨叫过来。好些天没见着她了,这丫头肯定馋我做的饭菜了。” 陶玉书看着他,夫妻俩相视一笑,心有灵犀。 “阿嚏!” 正在床上看书的陶玉墨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拽了拽落在腰上的被子,嘟囔道:“有人骂我!” 嘴上说着话,她将手上的书又翻了一页,定睛看了一会儿,又感觉一阵头昏脑胀。 但她并没有放下书,而是坚持看了下去,这已经是她这个暑假看的第十本外国名著了。 放假不到二十天,看了十本书,绝对是高强度阅读了,有些头昏脑胀也很正常。 那天在图书馆被林朝阳说了一句“你可读点书吧”,让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回家之后便决定奋发图强,寒假过后一定要让姐夫刮目相看。 “哼!我读书少?” 陶玉墨又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眼中满是斗志,可隔了没一会儿,她的眼皮就沉了下来,强撑着看了两分钟,实在是坚持不住了,就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她是被两个侄子的吵闹声给叫醒的。 “你们俩给我出去!” 两个小不点儿从外面打到她的屋子里,被陶玉墨撵了出去。 吃过早饭,她又坐在屋里看起了书。 这几天她的反常举动让家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往放假都是一股烟就没影了,今年放假怎么天天窝在家里看书? “这丫头到底咋了?”陶母问陶玉成。 “不知道啊。” 陶玉墨的反常举动让了解她性情的陶母有些担心,陶父却并不在乎,反而十分欣慰女儿的好学。 能静下心来读书,证明女儿长大了。 陶玉书为啥在陶父这里受宠爱,不就是因为她勤奋好学、爱读书吗? 上午八点多,陶玉书回到朗润湖公寓,陶母问:“你怎么回来了?” “我找玉墨有事。” “那中午在家吃饭吧。”陶母说了一句。 自从陶玉书搬走之后,陶母对于她和林朝阳小两口的态度肉眼可见的变好。 这里面虽然有林朝阳现在出息了的原因,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距离产生了美。 孩子在身边的时候烦得不行,一走了立马又开始想,这就是中国式家长的爱。 “不了,得赶紧的,还得去排队呢。” 陶玉书来到妹妹的房间,看见她进来,陶玉墨叫了她一声,仍专心的看着书。 “最近怎么不去我们家那边洗澡了?”陶玉书问。 “在澡堂洗也一样。大冬天的,太冷了,懒得跑。”陶玉墨恹恹道。 她的回答并没有让陶玉书满意,前一阵儿没放假的时候还两头跑的高高兴兴,没心没肺呢,这会儿就嫌弃天太冷了? 以陶玉书对妹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而放弃泡热水澡的。 “先别看书了,你跟我一起去买菜。” “你自己去呗。” “你姐夫弄了几张临时购买证,你帮我排队去。” 这年头,买肉不仅需要肉票,还需要居民购货证。 到了肉食柜台先付肉票,售货员割好了肉称重,然后付钱,再由售货员在居民购货证上填写购买的肉量,这就叫定量供应。 每家每户每个月的供应量都是固定的,你想多买,那不可能,购货证上写着你买了多少呢,有肉票都没用。 不过总有些特殊情况,比如逢年过节政府会加大肉食、水产等稀缺食物的供应量,很多单位也会发放临时购买票证、春节票证,很多票证可以到指定购买点去,不用出示购货证直接凭票购买的。 眼看着快到过年了,各大副食店、菜市场里全是排队的居民,为了抢购物资,全家总动员很正常,买菜买个大半天、一天的时间也是常态。 见陶玉墨表情抗拒,陶玉书催促道:“说是菜市场今天肉量供应足,还有活鱼、活鸡,你动作快点。” 陶玉墨抱怨道:“你们家买菜,我出去排队挨冻。” “你个白眼狼!平时少了你吃的?麻利点儿,等买完菜,晚上给你多做点菜。” 听着姐姐的话,陶玉墨终于有了动力,她起身穿上衣服便跟姐姐出了门。 到了傍晚,天已经擦黑,两人才拎着几大包东西回到华侨公寓。 “哎呦,早知道要跑这么多地方,说什么我也不跟你出来。” 上楼拎着东西,陶玉墨跟姐姐抱怨道。 “嫌累你回去,别吃饭了!” 闻言,陶玉墨加快了脚步。 挨了一天累,受了一天冻,再不美美的饱餐一顿,那她可亏大了。 五点多的时候,林朝阳下班回到家里,进门看到陶玉墨,便笑着说道:“玉墨来了!” 陶玉墨冷哼一声,给了他一个白眼,并不理睬他。 林朝阳来到厨房,陶玉书问,“你怎么得罪她了?” “不知道啊!”林朝阳一头雾水。 他洗了手帮陶玉书做菜,问道:“东西都买着了吗?” “豆腐买了三斤,两条鲤鱼,还有两条黄鱼。 猪肉我跟玉墨分着排队买了十斤,柜台没肉了,你拿回来的临时购买证还能买五斤,得明天再去排队,我自己去就行。 鸡肉、鸡蛋买着了,还有粉丝、麻酱、花生……” 陶玉书一样一样的数着东西,这些物资都是定量供应,除了肉票有临时购买证可以多买点之外,其他的量并不多,都是按照人头或者户供应的。 鸡肉两斤的、鸡蛋三斤、鱼四条、粉丝四两、麻酱二两、花生一斤二两…… 陶玉书数完今天买的东西,又说道:“今天碰上个回民想拿牛肉换钱,三斤牛肉花了三块九。” 回民因为习俗问题,不吃猪肉,所以政府在牛羊肉供应上对他们有侧重。 这个价格比平时要贵了不少,她一脸肉疼,林朝阳说道:“行了,知足吧。又不用票,又不占配额,毕竟是过年,能买着肉就不错了。” 这年头老百姓生活不宽裕是不假,但赶上逢年过节,其实很少有人会把买到手的东西往外卖,尤其是肉食、烟酒这一类比较稀缺的商品。 毕竟一年到头就那么点油水滋润生活,即便是大人不吃,孩子也得沾沾荤腥。 “明天让妈跟你去吧,多买点东西。跟人打听打听,兴许还能碰到那个回民那样的,咱都买过来。” 陶玉书笑道:“那得看运气才行。” 夫妻俩说说笑笑,配合着做饭,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四道菜肴被端上了桌。 四道菜肴两荤两素,看得陶玉墨直咽口水。 吃饭时,陶玉书状若无意的问道:“玉墨,我看你最近在家闲着没事?” “怎么没事?我在读书!” 说到“读书”二字时,陶玉书看着林朝阳,咬牙切齿。 林朝阳恍然好像明白了小姨子为啥会对他有意见了。 “不是在看小说吗?什么时候看不行?正好最近我有点事要你帮忙。”陶玉书说道。 陶玉墨看向姐姐,“什么事?” “你姐夫最近收到了很多读者来信,得需要处理一下。你不是没事嘛,正好可以帮帮忙。” 陶玉墨不满道:“让我当小力巴儿?我不……!” 她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便被姐姐的眼神瞪了回去,“你不是也在家没事吗?” “我不出去买菜、置办年货?不做饭、不刷碗?一年蹭这么多饭,你看你脸圆的,让你帮点忙还委屈你了?” 陶玉书的嘴跟机关枪一样,让陶玉墨有些下不来台,她本来嘴里正嚼着饭,再加上生气,嘴巴变得气鼓鼓的,脸也鼓起来了。 可碍于姐姐的淫威,只能敢怒不敢言,默默的嚼着饭,满脸悲愤。 不就吃你家点大米吗? 不就吃你家点肉吗? 有什么了不起的? 哼! 第186章 谁让我儿子争气呢! 陶玉墨再怎么悲愤,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没办法,谁让她是个讲究人呢?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是她做人的一向准则。 她陶玉墨,只要吃了饭,那是一定会干活的。 只不过姐姐陶玉书的态度让她很是不爽,整天对她颐指气使的。 等我以后上班赚钱的,再也不受你们的鸟气! 吃完饭,陶玉墨就被姐姐拉到了书房,一看到装在麻袋里的读者来信,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这也太多了!” “不多还用你?” 陶玉书的语气如同黑心地主,陶玉墨这个长工吃了半年白饭,如今总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你还是我亲姐吗?”陶玉墨埋怨道。 “不白用你,一天一块钱。” 听到这话,陶玉墨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你早说啊! 一天一块钱,一个月就是三十块钱,快赶上上班赚的钱了。 “姐,你和姐夫平时那么辛苦。这点小事,交给我就行了。” 陶玉墨脸上满是谄媚之色,对姐姐讨好的说道。 “嗯。”陶玉书满意的点了点头。 出了书房,林朝阳问:“怎么样?” “干着呢。一天一块钱,管吃管住,高兴着呢。” “那就好。” 陶玉书说道:“其实用不着给钱,那丫头这半年少在家里蹭吃蹭喝了?” “欸,那不一样。出点钱,省得你落埋怨。她也高兴了,这不挺好吗?” 见他这么说,陶玉书不再纠结,又问道:“你之前怎么得罪她了?我看她刚才来的时候一脸不满意。” 林朝阳略带囧色的将之前在图书馆的事复述了一遍,陶玉书顿时忍俊不禁。 “这丫头,自尊心还挺强。” “是啊,从这一点上来说,你们俩确实是亲姐妹。”林朝阳笑着说道。 陶玉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有了陶玉墨这头大学牲,林朝阳夫妻俩确实是省了力气,不过“草料”也着实是费了不少。 赶上快过年了,家里伙食比平时又好了不少,除了要干活之外,她的生活可以说是相当滋润了。 如此过了几天,距离过年还有三天时间,读者来信总算是都弄完了,陶玉墨的使命也算完成了。 这天傍晚吃饭的时候之前陶玉书给了她五块钱,算是这几天的工钱。 陶玉墨接过钱先是高兴了一会儿,然后又失落起来。 早知道应该慢点干的,干得太快,以后赚不到钱了。 “姐,我姐夫的小说这么受欢迎,这读者来信以后应该还有吧?” 陶玉墨问这话的时候,脸上写满了期待。 “有了再叫你。” 陶玉书敷衍了她一句,让陶玉墨有些失望。 吃饭的时候,林朝阳说起明天去置办年货的事。 明天是周日,如果是在后世,周日赶在这么个时候,高低得给你调休一下,不过现在没有调休的说法。 如今过年置办年货是一场耗时持久的拉锯战,很多人家从腊月二十,甚至是腊月十五就开始置办年货,一直到过年前一天都在忙碌。 大家浪费这么多时间在置办年货上当然不是因为时间充裕,而是因为物资短缺。 本来商品供应量就不够,大家又都赶在这段时间疯狂购物,百货商店、副食部、供销社、菜市场大排长龙是这段时间以来的常态。 人多货少,排了半天队买不到东西也是常态。 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明日请早。 时间就是这么浪费掉的。 而且现在很多商品、物资都有特定供应点,比如单位发了油票,但规定你只能去粮油站,单位又发了肉票,你就得去副食部。 买点年货,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赶路和排队等待上。 今天燕大发了过年的部分福利,二十斤粮票、二斤肉票、一斤糖票、一斤食用油票、一斤糕点票和茶票等生活票证,这些票证上统一都印有“春节”两个字,属于春节票证。 眼看着离过年还有三天了,得赶紧拿着票证去买东西才行,要是商品都卖光了,这些票证就相当于是废纸一张。 “姐夫,我陪你去买东西。” 陶玉墨主动提出帮忙,她现在非常有打工人的自觉,已经把姐姐、姐夫当成了半个老板,必须要急老板之所急,想老板之所想。 “这么点东西,我自己去就行了。” 次日,林朝阳出门半天,回来拎了满手的东西。 他和陶玉墨将家里的年货都梳理了一遍,鸡鸭鱼肉、烟酒糖茶可以说是应有尽有,就是数量没有办法像后世那么丰盛。 他们夫妻俩算了一下,来来回回一个多星期,为了置办年货花出去的钱已经超过了300块,这个数字远超如今普通家庭的消费水平。 这天晚上,陶玉书加班加点的把家里能洗的东西全都洗了一遍。 张桂芹看着嗡嗡嗡转着的洗衣机,感叹道:“还是有这玩意好,省时省力。这么一大堆东西,要是搁手搓,少说也得搓半天。” 她刚来燕京那阵,对洗衣机这东西横竖看不上,觉得又费水、又费电,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熏陶,她也慢慢发现了这东西给生活带来的改变。 家里人口少的时候还不觉着有什么,可一旦人口多了,洗衣服、床单、被罩、窗帘、门帘、台布、各种垫子就是个不小的负担,忙活忙活一天时间就没了。 有了洗衣机,上好了水,衣服往里一扔,让它自己搅,该干嘛干嘛,什么活也不耽误。 “回头等你们搬到四合院那边,给你们也买一个。”林朝阳说。 张桂芹连连摆手,“我们用这玩意干啥?你们年轻人时间金贵,用这个玩意省时间,可以干事业。我和你爸省下那个时间能干啥?” 来到燕京这么长时间,张桂芹熟悉了林朝阳和陶玉书的生活节奏,知道他们夫妻俩每天上班、上学、学习、写作、读书并不轻松,也理解了他们节省时间的想法。 “妈,你们的时间一样宝贵。有节省下来的这个时间,你们出门遛遛弯、散散步也是好的啊!”陶玉书说道。 “用不着,用不着。”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 棉花胡同那处四合院买完已经快两个月了,李全福一家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房子还没搬走,林二春体谅他们的难处,也没太催促,只要求他们过完年正月十五之后务必搬走。 等他们一家搬走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快到三月了,林朝阳打算到时候把院子收拾收拾,好让林二春夫妻俩以后住的舒服点,洗衣机这样的家电是肯定要配上的。 又一天,马上就要过年了,图书馆门可罗雀,同事们闲得冒油。 下午单位又发东西,之前的春节票证是票证,大家还得自己花钱买东西,提前几天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回发的是实物,一袋二十斤富强粉、两条带鱼、五斤鸡蛋、橘子苹果各五斤、水果糖一斤和毛巾两条。 领完了东西,林朝阳跟同事们打听,看看谁有不需要的东西,他可以花钱买来,这样还省了票证。 临近过年,人人都往家里划拉年货,他只从两个同事那里买来了四条带鱼,他拎上面粉和带鱼就给陶家送了过去。 一进门,他就看见杜峰坐在家里。 “姐夫!”杜峰起身。 “你咋来了?” 林朝阳笑呵呵的问道,算起来两人已经有快半年没见了。 “我来送东西。正巧你来了,省得我跑了。” 杜峰说着从拎起地上的袋子,“这份是给你的。” “我还有份呢?” “有啊,我爸特地让我给你带的。” 林朝阳接过袋子,里面有两瓶包装朴素的西凤酒和两条红梅烟。 “过年的烟酒有了,还是你们部队的待遇好啊!”林朝阳笑道。 “好什么呀,这一年到头被cj的事闹的人心惶惶的。”杜峰吐槽了一句。 他倒不是反对国家政策,只是感慨这时代的变化太快。 自建国以后我国多次cj,但直到1978年底,全军总员额仍超过500万人。 去年因为南边战争的事,部队规模又有所扩大,已经突破了600万人。 今年年初上面便决定精简整编,消息从上半年传到下半年,终于在入冬之后开始落实,据说这一次cj规模多达70余万人。 cj对于杜家没什么影响,但对杜峰身边的战友们来说影响却很大,他谈起这件事来不由得唏嘘。 “我估计啊,下回再cj就得轮到我们文工团了,真不知道以后能干点啥。” “你要是都担心自己的前途?那别人不是更得担心?” “姐夫,我爸是我爸,我是我。”杜峰强调道。 “有志气。” 随口闲聊着,那边陶母张罗着做饭,让林朝阳和杜峰都留下来吃饭。等吃过晚饭后,林朝阳便回了家。 “你们单位还发烟酒呢?” 前两天林朝阳便说了今天单位要发年货的事,林二春见他拎回来的年货里还有烟酒,便问了一句。 “那个不是单位发的,是玉书他大舅家送的。” “西凤酒、红梅烟,这可都不便宜啊!” 西凤酒是五十年代便获过奖的名酒,在国内家喻户晓。红梅烟三毛九一盒,也属于中高档香烟。 “哪有长辈给晚辈送礼的道理。朝阳啊,过了年你可得把礼给人还回去。”林二春看着这些烟酒叮嘱道。 “放心吧,这点礼数我还能不懂吗?”林朝阳回道。 转过天来,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张桂芹一大早就早早起来开始和面剁馅,准备包饺子。 林朝阳和林二春父子俩先是将春联贴到门口,然后他便先去图书馆上班了。 这年头大年三十也不放假,该上班上班,不过就是去点个卯,到了单位大家说说笑话,混到中午,许多人便走了,谁也不会对此说什么。 傍晚林朝阳回到家里时,饺子已经包完了,陶玉书和张桂芹正在准备饭菜。 快七点的时候,菜肴上桌,刚煮熟的饺子冒着腾腾热气,林朝阳打开杜峰送的西凤酒,给林二春满上一杯。 “我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呢!”林二春看着西凤酒的瓶子,突然感慨了一句。 林朝阳笑道:“以后你想喝啊,管够。” 林二春也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畅快。 “年轻时候喝不着,老了喝着了也不亏,谁让我儿子争气呢!” 林二春脸上的骄傲溢于言表,一旁的张桂芹心中同样怀揣着高兴与激动。 一年半前林朝阳和陶玉书来燕京之时,他们何曾想过儿子会这么有出息? 第187章 赚钱娶媳妇(月票加更) 对于后世人来说,没有春晚的除夕夜是不完整的,但如今人们并没有这种观念,林朝阳家甚至没有电视。 除夕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顿年夜饭,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没禁放的年,年味儿也要浓一些。 大年初一早起,给父母拜完了年,林朝阳夫妻俩便骑上自行车往燕大去,也不讲究什么初二回门不回门,反正离得近,又有时间,想回就回。 到家拜了年,少不了要被几个小的讨要压岁钱。 陶玉墨涎着脸跟姐姐要压岁钱,被陶玉书一把打掉了手。 “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压岁钱!” “我才上大二,连工作都没参加,怎么就不能要压岁钱了?”陶玉墨不服气的说道。 “好了好了。来,拿着吧。” 林朝阳掏出一张五块的票子给了陶玉墨。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就你会做好人,看把她惯的!” “大过年的!” 大过年的、大过节的、大清早的、大晚上的……中国人总能找到劝架的办法。 “谢谢姐夫!” 陶玉墨夹着嗓子喊出了四个加号的甜度,美滋滋的将钱揣进了兜里。 在家里吃了顿午饭,约好初三到大舅杜若林家拜年后,林朝阳和陶玉书便准备回家。 出了门,碰见吴祖缃正与人道别,打了个招呼。 “吴伯伯,过年好!”林朝阳夫妻俩给他拜了个年。 “过年好,过年好!”吴祖缃也拱手回礼。 林朝阳偷偷摸摸的要给吴祖缃塞盒烟,没成想老头儿推开了他的手。 “抽我这个!” 老头儿给林朝阳递过来一支烟,林朝阳一看,还是凤凰牌的。 “可以啊,这待遇提高了。”林朝阳接过烟,调侃道。 “谁家过年还不吃顿饺子啊!”吴祖缃抽着烟,眉目间带着得意之色。 凤凰是甲级烟,一盒四毛六,还获得过全国烟草行业外香型优质产品,对于烟民来说这属于高级口粮了。 过年的时候百货商店和供销社有春节供应烟,每户二十五盒,甲级烟只能买三盒。 单身青年比较惨,只能买九盒。 所以说啊,甭管到什么时候,单身狗它都受歧视。 抽了一根烟,闲聊了几句,林朝阳和陶玉书回了家。 大年初三,两口子如约和陶家人一起来到了位于石景山的军区大院。 正吃饭的时候,杜峰突然问林朝阳:“姐夫,我听我姑说,你又买了个四合院?” “嗯,在棉花胡同。” 买四合院这事林朝阳并没有刻意宣传,见杜峰问起来,他如实回道。 “你们当作家的,可真赚钱啊!”杜峰艳羡的说道。 一旁的陶玉墨不怀好意的挖苦道,“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你想赚钱也写写啊!” 面对她这种恶意嘲讽,杜峰自然不会客气,上去一把捏住了她肉嘟嘟的脸颊。 “你看看你这一年,都胖成什么样了,还吃!” 上大学后的这一年多,尤其是到林朝阳家蹭饭之后,陶玉墨确实比以前圆润了不少,但这种圆润并没有折损她的美貌,反而平添了几分娇憨。 杜峰此言此举,哪个女孩子也承受不住这样的物理和魔法双重攻击。 “杜峰!” 众人只感觉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爆鸣声,然后便看到杜峰抱头鼠窜,追在他身后的陶玉墨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几个长辈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兄妹俩从小到大吵吵闹闹,大家早已习惯了。 笑闹过之后,杜峰呲牙咧嘴的揉着胳膊坐回了饭桌上,陶玉墨手上占了便宜,却仍是气鼓鼓的,看向杜峰的眼神也是恶狠狠的。 “这丫头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杜峰嘟囔道。 杜家的二层小楼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陶父不出意料的又被大舅哥杜若林灌多了。 灌倒了陶父,杜若林又把目光转向了林朝阳。 “朝阳你不来部队是对的,这才多长时间的功夫,你在国内的名气可是越来越大了!” “大舅,我这也只是侥幸。” 杜若林满嘴酒气的瞪眼道:“什么侥幸?这叫实力!来,陪大舅喝一个。” 林朝阳无奈的陪着杜若林喝了几杯酒,才被他放过,然后就看着他找上了陶玉成。 “大外甥,今天过年,怎么对舅舅我一点表示都没有?” 陶玉成之前一直在逃酒,等的就是现在,这么多年,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大舅了。 “大舅,我这不是想着单独和您喝几杯吗?” “不错,这个态度就对了。不能像你爸那样,非得人家灌才喝。” 说着,两人干了一杯酒。 家宴结束后,林朝阳和家人一起离开。 大年初三过完,意味着春节假期都结束。 上班第一天,图书馆内弥漫着喜气、慵懒的气氛,春节才刚过完,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没过正月十五,这个年就没算过完,所以有这种气氛也很正常。 这天下午,杜蓉神神秘秘的凑到林朝阳身边,“诶,有个消息想不想知道?” “不想。” 林朝阳根本不给杜蓉卖关子的机会,她一口气憋在那里,堵得胸口难受。 “不想知道我也要说。”杜蓉赌气道。 “知道吗?开春之后,馆里要评职称了!” 我们国家的高校最早是采用“学衔”来明确高校教师在学术能力、工作能力和工作成就上的水平。 但在当时并没有与学衔制度相对应的学位制度,后来有关部门开始用技术、学术称号替代学衔,但并未完全普及。嗡嗡嗡之后,职称工作被迫中止。 到了1977年,全国科学大会召开,要求在1978年要在全国范围内开始施行技术职称评定制度。 但职称评定制度的建设涉及到各行各业,影响深远,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两年时间以来,国家正式批准的职称条例不过12个,燕大图书馆的职称评定工作也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展开的。 “职称?那玩意跟我无缘。”林朝阳漫不经心的说道。 他的函授学历还没下来呢,想评职称也评不了。 杜蓉看着他的表情,意兴阑珊,“你是大作家,当然不稀罕职称,我们这些穷苦人可指着它涨工资呢。” 职称不仅涉及到工资,也涉及到福利待遇,其中最直接的影响自然就是分房,林朝阳不在乎职称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自己有房子。 杜蓉是大学学历,来图书馆也两年多了,评个初级职称轻轻松松,这也是她兴奋激动的原因。 不光是她,随着职称评定的消息传出,图书馆内许多同事都在关注着这件事。 嗡嗡嗡之后,职称评定这事就断了,老同志需要职称提升、新同志需要职称评定,这事关乎到大家的切身利益,同事们自然关注。 初四下午,林朝阳接到了两封信,一封是来自深圳的,是二埋汰年前写给他的。 今年这个年,二埋汰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在了深圳。 从四月份到深圳,他已经在那里待了大半年的时间,逐渐习惯了深圳的生活,也逐渐习惯了工地的工作。 过年的时候他本想回趟家,可后来算了算账,一来一回就得五六天,再在家里待几天,这就是半个月,算上来回路费和回家的花销,至少得两三个月的工资,想想还是算了。 二埋汰这么精打细算,自然是有着自己的理想。 他在信里高兴的告诉林朝阳,这大半年他已经攒了快四百块钱了。 他打算攒够两千块钱就回家,盖上三间大瓦房,配上三转一响,再娶个漂亮的媳妇。 看到信的最后,林朝阳没憋住笑。 敢情你小子跑了几千里地去外面就为了赚点钱回家娶媳妇?你对得起改革开放这滚滚浪潮? 林朝阳给二埋汰回了封信,让他安心在深圳工作,利用工作之余的时间加强学习,以后国家会越来越开放,机会也会越来越多,说不定什么时候机会就会轮到他的头上。 至于娶媳妇的事别着急,大丈夫何患无妻,他才二十出头,等以后条件好了,还怕找不到媳妇吗? 回完了二埋汰的信,林朝阳又打开了另一封信,这封信是《小说选刊》编辑部寄来的。 《小说选刊》是由全国文协创办的月刊,去年10月才创刊。 看名字就知道,这份刊物是以选择刊登已经发表的作品为内容的文学刊物,而是以小说题材为主。 编辑部来信的目的是请求转载林朝阳的《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以及《父母爱情》三部中篇小说。 作为过去两年时间里国内文坛影响力较大的几部作品,这几部小说中的任何一部被《小说选刊》选中都不是稀奇事。 但一下子选中三部作品,还是让林朝阳有些意外,这《小说选刊》编辑部未免也太重视他了。 不过小说转载既能扩大作品的影响力,又能赚稿费,林朝阳当然不会拒绝。 他当即写信同意了对方的转载请求,按照转载作品惯常的稿费标准,这一下子又是七百多块钱进账,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啊。 正当他高兴的时候,传达室老谢找了过来,说有电话找他。 5月月票抽奖活动中奖名单 5月份月文豪保温咖啡杯抽奖活动的中奖编号来了,大家可以在投月票的界面右上角,进入月票纪念册,查看五月的月票编号。 103、610、660、1010、1361、1430、1434、1557、2148、2240、2416、 2442、3109、3540、3796、4529、4572、5805、5874、6125、6129、 6450、6528、6751、7166、7221、7495、7838、7862、8222、8470、 8714、8906、9690、9701、9734、10109、10241、10465、10864、10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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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征辟,则是皇帝或者地方官员征辟地方上名望显赫的人士出而为官,皇帝征召为“征”,地方官员征召为“辟”,合起来就是征辟。 两人都是选官、任官,不同之处是察举制是自下而上的选拔,而征辟制则是自上而下。 但无论是那种方式,都有一个核心的要素是——被举荐或者征辟的人必须是有贤明或才名的。 而在这种选拔制度下,野有遗贤对于当政者来说无疑是有巨大的压力的,很轻易便会被人扣上耳目闭塞、用人不察的罪名来。 林朝阳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便理解了陶玉书要说的意思,他仔细想了想,这么说确实是有一定道理。 “不过老章好歹也是文协的头头儿……”林朝阳犹豫着。 陶玉书说道:“你这个啊,就叫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你现在在国内文学界的名气到底有多大?” “应该挺大的。”林朝阳回答。 “不是应该,就是大,而且是很大!非常大!”陶玉书重点强调。 “德宁跟我说过,《牧马人》和《小鞋子》发表在《燕京文艺》的时候,她们杂志的销量提升是非常明显的。你的其他作品发在别的刊物上时,也是这样。 《小鞋子》单行本出了一年了,销量有大几十万册了吧? 《高山下的花环》没用一年就达到了300万册的销量,可以说是前无古人。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你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号召力绝对是巨大的。 至少我认为,在国内青年一代的作家当中,你的作品影响力是独一无二的。 你不加入文协,就像是一根鱼刺一样卡在文协领导的嗓子眼里,让他们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不是因为你加不加入文协这件事本身有什么问题,而是由此带来的舆论影响,会时刻拷打着他们。” 陶玉书的一番话把林朝阳夸的迷迷糊糊,问道:“我不进文协,影响这么大呢?” “你想想,你身边有哪个认识的作家朋友没进文协?” 林朝阳想了想,他认识的人当中刘昕武、汪曾琪这些名声卓著的就不用说了,连陈健功这样还在上学的都进了文协。 不光是作家,许多编辑也都在这两年加入了文协组织。 自从78年恢复工作以来,文协迎来了大发展,大量吸纳新会员,但凡是写出点名气的作家都被各级文协吸收了。 像林朝阳这样名满全国却尚未加入文协的,确实是非常少的个例。 “所以说啊,他们当然是希望你尽早加入文协,哪怕是什么都不干也是好的。”陶玉书分析到最后总结道。 她又说道:“我看他啊,有机会还得找你。” “那就到时候再说,反正他今天也没提这个话题。”林朝阳随意道。 又过了几天,年味还未散尽,李拓跑到图书馆来找林朝阳,说想趁着还没过正月十五把朋友们都约到一起聚一聚。 他想把聚会地点定在林朝阳家里,主要的原因自然是华侨公寓地方大,硬件条件也好,而且林朝阳还做得一手好菜,林朝阳欣然应了下来。 正月的第二个周日,为了准备聚会,林朝阳前一天晚上便在准备食物。 早上不到九点,李拓和郑万龙便提着两瓶酒出现在了他家。 “呦!还带着东西来的?” 李拓笑道:“大过年的,哪能空着手来啊?” 他进到厨房里,问:“这么早就准备饭菜?” “备菜而已。你们那么多人来,我要是中午再忙活,晚上才能吃上。” 林朝阳一边收拾着手里的带鱼,一边对李拓说道。 李拓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朝他比了个大拇指,“这几下子,真有大厨的风采!” 又过了一会儿,张承治拎着二斤猪肉进门,抱怨道:“甭管是年前年后,买点肉太费劲了。” 他手里拎着的肉是早上去副食部现买的,排了快一个小时的队。 他跟林朝阳一家人打了个招呼,打量了一下屋子,艳羡道:“朝阳这房子可真够阔气的!” 李拓说道:“那是!百万庄的部委楼条件也没有这儿好啊,要不为什么朝阳创作效率高呢?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写作,写的能不快吗?” 张承治玩笑道:“敢情他写得快是这么个原因?” 说笑两句,张承治还想进厨房去帮忙,林朝阳却从厨房走了出来。 “行了,都准备的差不多了,等中午再动手就行。” 听他这么说几人都坐了下来,茉莉花茶氤氲的香气充满了客厅,让人心旷神怡。 张承治在几人中算是经历比较丰富的,早年是hwb,后来去了内蒙插队当知青。1972年在内蒙被推荐成为工农兵大学生,上了燕京大学历史系考古专业。 78年毕业被分到了中国历史博物馆考古组工作,同年又考上了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民族系,现在仍然在读。 78年他的小说处女作《骑手为什么歌唱母亲》发表在《人民文学》第10期,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并且在次年获得了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也是在那次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授奖仪式上和李拓认识的。 而他和林朝阳,则是在李拓搬家的乔迁宴上认识的。 张承治聊起了他最近在看胡安·鲁尔福的小说,把郑万龙听得一头雾水。 胡安·鲁尔福是墨西哥作家,成名于五十年代,在拉丁美洲地区颇具影响力,但在如今的国内却是个十分生僻的名字。 他的作品现在还未引入国内,张承治聊这样的作家,李拓和郑万龙这两个“土八路”自然是插不上嘴的。 林朝阳倒是在燕大图书馆里看到过一本英文版的《燃烧的平原》,这是胡安·鲁尔福的代表性短篇小说集,所以他能理解张承治为什么喜欢胡安·鲁尔福。 因为在《燃烧的平原》中有几篇短篇小说描写的都是墨西哥的农民*命,小说都是以农民起义军的惨败和革命理想的破灭为结束。 张承治心中是有*命情结的,要不然当年也不会当hwb。 见林朝阳对小说分析的头头是道,张承治见猎心喜,把他当成了知己,抓着他从胡安·鲁尔福聊到了加西亚·马尔克斯,也就是《百年孤独》的作者。 胡安·鲁尔福在世界范围内虽然名气不如马尔克斯大,但他对于拉美文学的影响却是巨大的,他影响了一代拉美作家,其中就包括马尔克斯。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1967年出版,第一版五千册在十五天之内便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销售一空。 几个月内又连印数版,依旧供不应求,在三年的时间里卖出了五十万册,并且迅速引起了欧美出版商的注意。 在短短几个月之内便签订了近二十份翻译出版合同,其中包括英、法、德、意、俄、波、匈等诸多欧美国家。 之后的几年里,这部小说接连获得各国文学奖项,意大利译本获得了齐安恰诺奖、法国译本获得了法国最佳外国作品奖、美国译本成为了当年十二部优秀作品之一。 马尔克斯本人也在1972年凭借《百年孤独》获得了拉丁美洲最具份量的文学奖项加列戈斯文学奖,十年之后的1982年,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 虽然诺贝尔文学奖并不针对作品颁发,但《百年孤独》在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过程中无疑是占据着极其重要的份量的。 马尔克斯在中国出名,是因为他在198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文学杂志《花城》以翻译了他在诺贝尔奖颁奖仪式上的讲话。 《花城》是国内文学期刊的四大名旦之一,那是第一次有中国知名文学杂志向读者介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花城》的这番操作一下子便让马尔克斯在国内出了大名,几乎所有文学爱好者都知道了这位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名字。 在那之后,一些国内出版社在没有取得马尔克斯授权的情况下,公然盗版他的作品在国内销售。 以至于1990年马尔克斯在国内访问时看到书店内摆放着的盗版书籍大发雷霆,放言150年之内不允许他的作品在中国出版。 现在是81年,马尔克斯没得诺贝尔文学奖,国内绝大多数读者也不了解他,他的作品更没有被盗版。 张承治拉着林朝阳侃侃而谈,一旁的李拓和郑万龙插不上话题,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像两条土狗在看金毛。 你们英文好,你们能看英文小说。 会英文很了不起吗? 第189章 输给一个日本人,恶心 张承治和林朝阳聊天的时候,又有几个人陆续提着礼物到来,都是李拓约的。 看到陈健功带着刘志达来家里,林朝阳不稀奇,李拓和陈健功本来也认识,可看到汪曾祺和林津岚也来了,他很是意外。 林朝阳起身跟汪曾琪、林津岚两人握了个手,热情的寒暄起来。 “上次跟燕如他们来吃了饭,一直就对你的手艺念念不忘啊!”汪曾琪笑呵呵的说道。 熟悉汪曾琪的人都知道他对美食一道钻研颇深,能得到他这么高的评价,足以说明林朝阳的手艺。 林津岚则笑着说道:“前段时间跟曾琪聊天听他说起你的手艺,我也跟着过来蹭顿饭。” “欢迎欢迎!” 今天家里来了七位宾客,客厅里一下子拥挤了起来,众人谈天说地,气氛热闹喜庆。 十点多的时候,林朝阳去厨房准备饭菜,汪曾琪自告奋勇来帮忙。 “正好今天你来了,瞧瞧我这道镇江肴蹄做的怎么样?” 林朝阳将上午就已经切好的猪蹄拿出来给汪曾琪瞧了一眼,这是上次汪曾琪和周燕如、章德宁林朝阳家吃饭教他的一道菜。 “瘦肉殷红,肥肉白如羊脂。”汪曾琪先是看了看猪蹄肉质的颜色,点了点头,“色泽没问题。” 林朝阳给他夹了一小块,入口之后,汪曾琪细细品味,面带笑容,“不错不错,肉质紧实弹牙,嚼劲十足,入口不腻,要是配上陈醋和姜丝就更好了。” “吃什么呢?”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李拓凑了过来,见盘中的猪蹄卖相绝佳,色泽诱人,他忍不住上手叨了一块。 “菜还没上桌呢,你讲究点行不行?” 其他人看到李拓的举动,也纷纷效仿,一盘猪蹄还没等上桌,就被众人哄抢一空。 林朝阳端着空盘子哭笑不得,“你们这是饿死鬼投胎啊!” 陈健功啃着猪蹄,满嘴是油,“这才说明你的厨艺得到了我们的认可,寻味斋主人这个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这么说你上我们家蹭饭我还得谢谢你认可我的手艺?”林朝阳揶揄道。 “怎么能叫蹭饭呢?我们好歹也是客人,带着礼物来的。” 陈健功来时带了两包花生,是所有人里东西最寒酸的,他的话引来林朝阳鄙夷的眼神。 玩笑归玩笑,聚会的气氛其实很好。 大家都是搞写作的,见面聊的话题也是以文学和写作为主,还没等吃饭呢,李拓和陈健功就先倒上了两杯啤酒。 林朝阳家没有啤酒,这酒是刘志达带来的。 八十年代初,后世人们常见的瓶装啤酒只有在涉外酒店和一些大一点的国营饭店才能看见。 刘志达带来的是散装啤酒,五毛六一升。 这个时候很多饭店和小吃店都有那种玻璃制成的啤酒杯,一大杯就是一升,去年开始又出现了塑料制成的特大号啤酒杯,一杯两升。 刘志达的啤酒是用暖壶打的,一壶将近两升。 看着不少,实际上还不到瓶装啤酒四瓶的份量。李拓和陈健功两人一人倒了一大杯,就剩下一半了,两人美滋滋的喝了一口。 林朝阳这时端来一盘凉拌猪耳朵,“就没见过你们这么急的嘴,不知道的以为酒鬼托生的呢。” 李拓夹了一口猪耳朵,咸辣微香,口感脆爽。 “好几个月没吃你做的饭了,就想这一口儿呢。” “没错。朝阳这手艺啊,不去开个饭店可惜了。” 众人说说笑笑的时候,菜肴陆续上桌,八道菜将餐桌摆的满满当当的,四荤四素、四凉四热,看上去色香味俱全。 陈健功主动起身给大家倒酒,他先拿着刘志达的暖壶,刚走到汪曾琪身边,汪曾祺却按住了杯口。 “我可不喝马尿!” 从散装啤酒出来那阵儿,许多爱喝酒的燕京人就一直管这玩意儿叫马尿,直到七十年代中期才逐渐被年轻人接受。 但对于喝惯了白酒的汪曾琪来说,这玩意儿依旧是马尿。 “那你喝这个,李拓带来的。”陈健功给他倒了杯白酒。 酒菜齐备,众人先举杯敬了林朝阳一杯,感谢他的辛苦。 吃着饭,大家嘴上的话题一直不断,陈健功聊起了他前段时间看《梵高之死》的感受。 这部小说发表至今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时间,刊发《梵高之死》的《当代》1981年第一期销量达到了115万份。 不仅将自身的最高销量提高了一倍多,也让《当代》这份刊物的影响力得到了质的飞跃。 要知道在《梵高之死》发表之前,《当代》发展的势头虽然还算不错,但根本无法与《收获》《人民文学》这样的顶级文学杂志相比,他们甚至连《燕京文学》都比不了。 可随着《梵高之死》的发表,一期杂志爆卖上百万份,让《当代》成了1981年开年最炙手可热的文学杂志。 这一期是长篇小说专号,杂志的销量全都是靠《梵高之死》撑着的,所有读者都是冲着这部小说才买的《当代》。 两个月时间里,《梵高之死》的影响力持续发酵,成千上万封读者来信涌入《当代》编辑部,好评如潮。 这段时间以来,文学界诸多作家、评论家也都在各种杂志上发表了对于这部小说的看法,在专业领域《梵高之死》同样取得了极高的口碑。 “……我觉得朝阳对于意识流的创作技法已经倒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其实《梵高之死》的意识流风格明显是没有《赖子的夏天》突出的,但这种变化并不让人觉得突兀,反倒是感觉合情合理。 因为他把时空顺序的破裂、交织,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这些东西全都放到了梵高这个人物身上,而梵高本身的精神状态就不那么稳定。 这个设定实在太妙了,简直是浑然天成!” 陈健功摇头晃脑的说着,众人也来了兴致,郑万龙问道:“朝阳,现在很多评论家都在说,你是咱们国内意识流文学第一人,我有时候也练习这种创作手法,但总感觉差点意思,你有没有什么心得?” 众人闻言也都看向了林朝阳,意识流文学在如今的国内还是个时髦的流派,尤其是林朝阳开启了这股风潮之后,许多作家都跃跃欲试,但却很少有人能够抓住这种流派的创作精髓。 林朝阳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心得啊!” “其实说起来,意识流文学本身是有些反文学的。因为文学的表现它必定是具体的,很多时候是要诉诸感官的。 但意识流文学在处理文字的时候,往往更偏爱于抽象化处理,如果把握不好这个度,就容易失去文学特质,变为哲学科学。” 众人听着林朝阳的话若有所思,郑万龙问道:“那你是怎么平衡这个尺度的?” “时刻记住我要讲的首先是故事。我举个例子,家里着火,仆人慌慌张张的去找主人说:不好了!糟了!着火了! 这个就是抽象的写法,读者并没有接收到信息,而是先感受到了情绪。 这样当然不是说有多差,但情绪是需要递进的。 假设你写仆人说:屋里起火了,房子烧光了,小少爷没救出来。 这个时候事件有了、场景有了,画面感立刻就来了,而情绪的诱因也来了,接下来人物就活了过来,他就可以张嘴说话了。” 林朝阳所举的例子很生动,众人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林朝阳的讲话侧重于理论,在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是在创作上有所成就的人,在实践和技巧上其实并不差,但却很少有人关注理论,冷不丁一听他的话,都感觉耳目一新。 “朝阳这个讲得好,再多说点,多说点!”李拓催促道。 林朝阳摆了摆手,“没啥好说的,实际上就是大家平时都遇到过的问题,只不过我习惯总结一下而已。” 见他不肯再说了,陈健功感叹道:“我看朝阳现在的水平,去教课都行了。” 张承治笑哈哈的说道:“教中文系肯定没问题。” 这个话题结束,大家又换了另一个话题,李拓聊起了卡夫卡。 汪曾琪坐在一群比他年轻了十几二十岁,甚至是三十多岁的年轻人中间,说话的时候很少,多数时候是倾听,时不时夹口菜,跟旁边的林津岚喝上一杯酒。 两个老同志会喝酒、爱喝酒,赶上今天人多、气氛又热闹,两人身居喧闹之中,却又怡然自得,推杯换盏不停。 相比这些年轻人对待文学那种如饥似渴又囫囵吞枣的状态,他们这些五六十岁的老作家就像是一头老黄牛,前半辈子已经经历了太多的东西,现在需要的是不断的反刍消化。 喝了几杯酒,汪曾琪悠然的看着大家亢奋的状态,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低声问林朝阳:“你看他们现在像不像是被狗撵在屁股后面,追得提不起裤子,但还是乐在其中?” 汪曾琪的比喻很准确,前些年压抑的太久,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吸收知识的机会,大家总有种一口气吃个胖子的紧迫感。 林朝阳嘴角含笑,这样其实没什么不好,这样的气氛过几年也不会再有了。 众人觥筹交错之间,半个下午便回去了,到最后桌上的酒菜都光了,大家又移步到客厅喝着茶坐而论道。 一直到傍晚天色暗了下去,酒也醒的差不多了,汪曾琪才第一个起身说道:“时间也不早了,我看今天就这样吧,让朝阳他们家早点休息。” 美食吃过了,酒也喝了,天儿也聊了,众人也一同起身。 林朝阳送众人出门,林津岚拉着林朝阳说道:“今天多谢朝阳招待了。改天我和曾琪做东,咱们去东来顺搓一顿。” 汪曾琪调侃道:“你这个‘改天’说得太没诚意了,改天是哪天?” 二人老友之间习惯了互相拆台,林津岚干脆道:“那就下周,下周去东来顺,我请客。” “好!”汪曾琪坑了一把老友,拍手叫好。 李拓听到两人的对话,凑上来,“带我一个啊!” “人多请不起。” 林津岚一口便回绝了李拓的请求,让他感到不忿,“请朝阳就有钱,请我就没钱?” “他请我吃饭了,你请了吗?” “这回你先请了,下回我请你。”李拓鸡贼道。 说笑片刻,众人各自离去。 又过了一周,林津岚果然请林朝阳到东来顺吃了一顿羊肉。 冷飕飕的天气没什么比一顿铜锅涮羊肉更熨贴的事了,李拓到底是顶着林津岚的揶揄来蹭了一顿羊肉。 这顿饭吃完没几天,燕京各大高校进入了开学季,沉寂已久的燕大校园里到处都是青春活力的身影。 这天下午,杜蓉一直在和几个同事讨论着报职称的事,这个话题林朝阳是毫无参与感的。 到了下班时,他骑着自行车准备回家,路过留学生楼,便看见梁佐一脸晦气、愤愤不平的从楼里走了出来。 他见到林朝阳,主动打了个招呼。 “又去蹭电视了?” 林朝阳还以为梁佐是蹭电视又没蹭成功,才这副姿态。 “不是,去下围棋来着。” “这是输了?多大的事啊!”林朝阳安慰道。 梁佐摇摇头,“输了倒没什么,关键是输给一个日本人,这事恶心!” 第190章 想学我教你啊 梁佐一脸愤愤不平,跟林朝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燕大留学生楼住的都是来自各国的留学生,这些留学生住的房间是两人一屋的宿舍,另一位舍友是中国学生。 那天刚开学,傍晚时候经济系的刘广元正跟同学在下围棋,跟他住一个宿舍的日本留学生福田一裕看到两人正在下棋,就凑了过去。 看了没一会儿,刘广元败北,输了十子。 如果是在职业围棋比赛中,输十子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实力鸿沟,但对弈双方只是业余爱好者,故而实力差距其实没那么大。 可刘广元还是遭到了福田一裕的嘲笑,刘广元当即便有些不服气的让福田一裕来下。 然后福田一裕真就上去了,不仅上了,还以白子一方大胜了黑子十一子半,比刚才刘广元那场胜负差距还要大,刘广元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本来事情到这里,只是一场同学间的娱乐活动。 可福田一裕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面带得意的说:“广元,你们中国人下棋总喜欢背棋谱,这样是学不会真正的围棋的。” 福田一裕这话有些居高临下,但也不是没道理,打谱是每一个学围棋的人要走的必经之路,但那通常是在围棋水平达到了一定水准之后才需要做的事。 而国内学棋有种不良风气,就是在学习初期便开始打谱。 打谱最大的作用是让棋手隔空与前人对弈,以达到增强棋力的作用。 有些人却曲解了这种锻炼手法的真正目的,把打谱变成了背棋谱。 围棋纵横十九路,正所谓千古无同局,围棋之妙妙在变化无穷。仅凭死记硬背,不去真正理解围棋的变化,学的不过是呆棋、死棋。 福田一裕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刘广元有些不服气,他主动提出要与福田一裕对弈,但显然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刘广元再次败北。 几人下棋的过程中,引来了其他学生们的围观,连赢两人,让福田一裕有些意气风发,忍不住巴拉了几句口水话,这顿时引起了周围围观学生们的不满。 不过是跟两个臭棋篓子下了两盘棋,赢了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大家义愤填膺的想教训教训这个小鬼子,可结果却发现,整个留学生楼里好像还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这让原本还有些收敛的福田一裕彻底抖了起来,竟然在宿舍里摆起了擂台,说是欢迎中国同学前来挑战,那意思就差没说中国围棋无人了。 他的姿态顿时引起了众怒,学生们决定誓要给他一个教训。 可悲哀的是,连续三天时间,福田一裕下了十三盘棋,竟然无一败绩。 梁佐就是听说了这件事专门跑到留学生楼来打算教训教训福田一裕,没想到还是在执黑的情况下以2目半的劣势输给了对方。 “那小子确实有一手,我感觉他水平都能达到专业水平了。特别是开局,强的离谱。只要是他执黑,都是大优势胜利。”梁佐不甘心的说道。 专业水平? 围棋领域的专业与业余段位之间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如果福田一裕真要有专业的水平,那碾压燕大一众学生倒是很正常的事。 林朝阳听梁佐讲完事情经过之后,心中并没有什么愤怒和不甘,这年头日本的围棋确实强,而且这也不过是学生之间的意气之争。 但他对梁佐所说的“专业水平”有几分好奇,“走,我跟你去看看。” 梁佐带林朝阳来到留学生宿舍三楼的一间宿舍,此时这里已经围满了人,两人挤进人群,看到了对弈的双方和刚刚开始的棋局。 “哪个是福田一裕?”林朝阳问梁佐。 “白子。” 棋局刚刚开始,还在布局阶段,黑子以星无忧角开局,白子则以星小目开局,然后白棋分投,黑棋挂角…… 这局棋一开局,福田一裕的白棋几次挂角,黑棋严防死守,双方你来我往,有来有回,在布局阶段打的有声有色,激烈对抗的气氛彰显无余。 可惜到了中盘阶段,黑棋显露出了棋力不足的缺点。 “金角银边草肚皮,黑子这盘棋输定了。” 三十手之后,林朝阳观察着棋局情势低声说道。 若是专业比赛,林朝阳绝不敢如此断言,但这只是一场业余棋手的对弈,白子开局挂角成功,不断侵蚀,棋力又明显占优,实在没有不胜的道理。 梁佐看着棋盘,“这才哪到哪啊!” 林朝阳也不说话,仍旧专心看棋。 如他所说,白子在中盘阶段颓势尽显,没有撑到收官便败北。 “唉!” 梁佐哀叹一声,又看向林朝阳,“朝阳,你这眼光可以啊!”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 那边福田一裕拒绝了另一个人的对弈,他今天已经连下了三盘棋,体力脑力都有些跟不上了,再下很容易给人可乘之机,所以果断选择了闭门休战。 “欢迎大家明天来挑战!” 福田一裕最后笑眯眯的说了一句,把围观众人气得牙根直痒痒。 从留学生楼出来之后,梁佐问林朝阳,“朝阳,要是你上的话,能不能赢福田?” 林朝阳沉吟不语,刚才看完福田一裕的棋,他知道福田一裕的棋力并没有梁佐说的那么夸张。 福田一裕之所以会给这些学生带来这种强大的印象,主要原因是他的布局很强,开局十几手的打法极其凶猛,风格有些像小林光一。 在棋力相近的情况下,打法凶猛的棋手无疑是占便宜的。 因为在业余棋手的对弈过程中,其实是很难去考虑三五十手之后的事的,往往在布局阶段便奠定了胜败的基础。 真要说的话,福田一裕也就是大概业六左右的水平,但因为强悍的布局能力,给了一众学生难以撼动他的印象,甚至让梁佐觉得他是专业水平。 而林朝阳的围棋水平其实跟福田一裕差不多,如果单以实力来说两人相差无几。 若论布局,福田一裕虽强,可林朝阳好歹也是打过ai棋谱的人,单纯论布局,别说是福田一裕,就是真的小林光一来了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这倒不是林朝阳有多强,实在是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我的水平很一般。”林朝阳谦虚了一句。 梁佐听着他的话,心里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林朝阳能在三十手的时候就看出胜负已分,围棋功力必定是非常有水平的,没想到竟然连他也不敢说能胜福田一裕。 梁佐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唉!想不到我堂堂燕大,在围棋上竟然被一个小日本如此羞辱。” “下个棋而已。你们菜是你们的事,跟学校不发生关系。”林朝阳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他的语气让梁佐再次破防,“怎么没关系?我们可是燕大,怎么能在围棋上输给小鬼子呢?” “那你想咋办?再跟他下一盘?” 林朝阳的问题让梁佐哑口无言,他的水平根本下不过福田一裕,再去对弈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我就不信,我们燕大找不出一个围棋下的比他福田一裕好的。” “有下的比他好的又怎么样?能掩盖你们输给他的现实?” 梁佐气苦,问道:“朝阳,你到底是那伙的?” 林朝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真就那么想赢他?” 闻言,梁佐的眼神立刻盯紧了他,“你能赢他?” 林朝阳摇了摇头,“我不能赢他,但是能让你赢他。” “什么意思?” “你们宿舍能下棋吗?” “能。” “走。” 林朝阳当头朝32号楼走去,梁佐连忙追上他。 两人上到三楼,这里住的都是中文系的学生,没人不认识林朝阳。 跟大家打过招呼,林朝阳让梁佐摆上棋。 “咱们俩下一盘!” 梁佐被林朝阳一番操作弄的一头雾水,但还是乖乖听话,跟他下起了棋。 梁佐执黑先行,以星小目开局,林朝阳一眼便看出了他是想模仿福田一裕的打法。 林朝阳执白在前三手布了一个秀策尖的雏形,秀策尖是一种古典的围棋布局手法,这种布局手法出自于日本棋手本因坊秀策,他以稳健的棋风和大局观而闻名,秀策尖正是他所最喜欢的一种布局。 与发明这种布局手法的棋手一样,秀策尖的作战方式坚实牢固,尤其是在持黑子时可以迅速确立优势。 但随着二十世纪贴目制度的出现,使得秀策尖在实战中的威力大打折扣,逐渐被主流所淘汰。 梁佐是打过谱的,也了解秀策尖的打法,他纳闷明明是自己执黑先行,为什么林朝阳敢用秀策尖。 之后的几手棋,梁佐越下越糊涂,围棋素来有金角银边草肚皮的说法,先手抢角几乎是对弈时约定俗成的规矩,可林朝阳却对他挂角视若无睹,反而贴着他的黑子飞压。 白子一路飞压,黑子虽然占到边角,可棋子都在低位,梁佐下到了十手之后,心里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可他始终看不明白林朝阳究竟是个什么打法。 随着棋盘上的黑白子越来越多,看起来黑子一直是压着白棋在打,占尽边角,白子只能缩在腹地。 这时宿舍里已经站了不少人围观,大家看到这里时都摇了摇头,觉得林朝阳这水平有点菜,除了前几手都秀策尖还不错之外,其他手几乎都是被梁佐压着走的,偶尔一步跳出去的闲棋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用处。 直到三十手之后,黑子和白子在边线开始硬碰硬,双方步步为营。 众人一下子感觉林朝阳的棋好像活了过来,而且不仅是活了过来,明明是刚才被压着打的局面,现在反而变得强势了起来。 尤其是他原本看似随意布下的闲子,却让梁佐的气始终无法联系到一起,让他越下越难受。 看着自己的黑子无气,被提子越来越多,梁佐方寸大乱,想要寻求破局之道,却又不得其法。 到最后,他两指夹着一枚黑子,在棋盘上方左摇右晃好长时间,也不知该下在哪里,感觉下在哪里好像都没用。 “你到底下不下啊!” 围棋有长考一说,真正的大赛里可能一着棋会想一个小时,可这是业余对弈,而且梁佐的姿态不是在长考,而是举棋不定,看得大家都不耐烦。 众人的催促,让梁佐彻底失去了信心,手中的黑子自由落在棋盘上。 他颓然说道:“我输了!” 至此,这盘棋只下到了第八十七手。 众人一片哗然,在大家看来,此时的梁佐虽然看起来在中盘战斗时有些颓势,但辗转腾挪的空间还有很多,完全没有必要认输。 梁佐看着众人的震惊的表现,面露苦笑。 这些人不是当事人,永远无法明白他在面对林朝阳时的绝望。 明明他在布局阶段占据了那么大的优势,可中盘缠斗起来,他却发现自己先前建立起来的那些优势仿佛荡然无存。 他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 梁佐的眼神望向林朝阳,充满了疑惑不解,“你这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想学啊?”林朝阳问。 梁佐点了点头,如果林朝阳愿意教他,他当然愿意学,这种布局和战斗方式他闻所未闻。 “我教你!”林朝阳语气轻松。 第191章 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这天晚上,林朝阳在32号楼待到了晚上九点多才回家。 隔天快到下班的时候,梁佐跑到了图书馆来,殷勤的问道:“师父,晚上有事没?” “打住!”林朝阳制止了他,“我什么时候成你师父了?” “您把您的绝技都交给我了,不就是我师父吗?”梁佐一脸理所当然,表情里面还夹杂了几分谄媚。 林朝阳摆摆手,“我可当不了你师父,就是跟你下几盘棋而已。” 梁佐闻言急切道:“师父,我棋艺是差了点,可您不能不认我啊,您可是把您的毕生绝学都传授给我了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小子有事没事?没事别耽误我下班。” “有,我有事!” 梁佐把刚才放到一边的东西拿起来,“我给您送束脩来了。” 束脩是古代学生初见老师奉赠的礼物,以表敬重。 郑玄注《礼记·少仪》曰:“束脩,十脡脯也”,所以梁佐今天给林朝阳带的束脩是一条腊肉。 林朝阳哭笑不得的看着他手上的腊肉,“你从哪儿搞到的这玩意?” 燕京没有吃腊肉的习惯,林朝阳想不通梁佐是从哪弄来的这腊肉。 “我特意跑回家一趟,跟我们家邻居借的,他家是湖南的。” 梁佐见林朝阳没有第一时间拒绝,高兴的对他解释了一句,然后又说道:“等会下班我请您吃饭。” “别,用不着。”林朝阳连忙拒绝。 “您今天要没时间,那就明天。” “明天也不用。” 梁佐一脸为难,“师父,您绝技都教我了,不能不认我这个徒弟啊!” 昨晚林朝阳凭借着一手ai流打法将梁佐打的差点怀疑人生,所有对局无一例外都是在中盘结束,最好的一次两人下到150手之后,梁佐不得不投子认输。 一晚上的切磋,完全颠覆掉了梁佐活了二十多年来对于围棋的认知。 林朝阳的几乎每一步都走在他的意料之外,很多落子的地方在他这个从小学围棋的人眼中看来都是违反常规的,还有一些落子也明显是已经被围棋界淘汰的打法。 可就是这样既违法常规又落后的思路,偏偏能把梁佐下得毫无还手之力,到最后信心全无,甚至开始怀疑人生。 好在林朝阳与梁佐下棋不是为了打掉他的自信,而是要给梁佐补课,经过昨晚的几盘厮杀,虽然梁佐受到了一些打击,但也打开了他对围棋认知的新大门。 昨晚林朝阳离开之后,梁佐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回想的全是林朝阳那些天马行空、羚羊挂角的妙招,然后慢慢脑补出了一个大隐隐于市的绝世高手形象。 能在100手之内便下得他全无反抗之心,这是怎样一种绝对的实力差距啊? 他甚至觉得林朝阳的实力可能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专业棋手,因为在他看来,专业棋手真正强大的地方是在于其缜密的逻辑推理和计算能力,这种强悍的能力在棋局的中后期体现的尤为明显。 而林朝阳的强大之处是在于,他根本不给你撑到后期的机会。 看似平平无奇且每每出人意料的落子却总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惊艳效果,瞬间将局势盘活,并且逆转攻守之势。 梁佐越想越觉得可怕,同时心中也更庆幸林朝阳竟然会毫无保留的将他的围棋心得传授给自己,他这怎么说也算是亲传弟子了吧? 梁佐觉得,虽然他跟林朝阳认识两年多了,年纪也没差两岁,但在围棋这件事上,林朝阳就是达者,就冲着林朝阳毫无保留的教他围棋,他也得认下这个师父。 一番脑补过后,梁佐坚定了拜师的想法。 林朝阳一脸无语的看着梁佐,说道:“都跟你说了,我当不了你师父。” “师父,我懂。你是淡泊名利,你追求的是文章大道,围棋对你来说不过是小道,是信手而为的游戏。 你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围棋实力,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的事情往外传的。 大隐隐于市嘛,我懂!” 林朝阳长叹了一口气,要不说你小子能当编剧呢,这脑补能力,绝了。 我还淡泊名利?我还大隐隐于市? “你要是没事,就别跟我这耗着了,我是肯定不会收你当徒弟的。 你不是要打败福田一裕吗?今天就去吧,省得让他猖狂太久。” 梁佐一根筋的认准了要拜林朝阳为师,林朝阳决定先把他支走。 听着他的话,梁佐闻言有些犹豫,“今天就去?师父,我才跟你学了一天,赢他……” “一天足够了。”林朝阳大手一挥,不容置疑的说道。 梁佐感觉师父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一股强大的自信,那是一种建立在绝对实力之上的自信,连带着让他那原本有些忐忑的情绪也变得自信了起来。 “好,那我现在就去。” 他刚转了个身,还没等迈出步子,又转回来将手里的腊肉塞给林朝阳,然后才转头跑开。 看着手里的腊肉,林朝阳哭笑不得。 留学生楼,刘广元和福田一裕的房间比昨天更热闹了。 这已经是福田一裕摆擂台赛的第四天了,越来越多的燕大学子知道了这个日本人的嚣张事迹,自然也有更多的人前来挑战福田一裕。 梁佐来到这里时,今天的擂台赛还没开始,但他的前面已经排了两个人了。 梁佐跟前面两位同学商量了一下,两人便将位子让给了他。 他刚坐下,福田一裕便一眼认出了他,“这位同学,你之前好像输给过我吧?” “是啊,你也没规定说输给你的人不能再跟你下吧?” 梁佐的一句话让福田一裕哑口无言,他搞擂台赛纯粹是得意之下的率性而为,没考虑这么多。 “那好吧,从你这开始。就定下个规矩,不允许挑战第二次。” 棋手的实力不是一两天就能提升的,既然之前对方输给了他,那这次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福田一裕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信心。 说完这句话,他还不忘打击一下梁佐的自信,“你的水平跟我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即便是再下一遍,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福田一裕的话音一落,梁佐藏在眼镜背后的眼神冷峻起来,不仅是他,连他身后站着的中国学生都气愤不已。 这小鬼子,真是嚣张! 梁佐觉得虽然他只学到了师父的一点皮毛,但输人不输阵,他沉声说道:“百手之内,我必将你斩于马下!” 闻言,福田一裕的眼神闪过一道锋芒,手下败将,竟然如此猖狂。 站在梁佐身后的一群中国学生都替他捏了把冷汗,他们能理解梁佐想干掉这个小日本,给大家出口恶气的心理。 可刚刚大家都听到了,梁佐之前还输给了福田一裕,今天竟然叫嚣要在百手之内打败对方,到底是谁给他的勇气啊? 双方互相朝对方甩了一句垃圾话,棋局正式开始。 福田一裕执黑先行,先手几子便让人感觉到一股凌厉之势。 梁佐从容应对,同时脑海中又想到了昨晚林朝阳对他的面授机宜。 “福田一裕的布局很明显是精心钻研过的,而且棋风凶悍,所以你们与他初对弈,就会有一种泰山压顶的错觉。 根据我的观察,他的棋力在五十手之后便有一个明显的衰减,百手之后才是他的真实水平。 你们都是业余水平,妄想在中盘倚靠阵地战绞杀他是不现实的。 所以必须在布局阶段就针锋相对,步步紧逼,打乱他的阵脚,让他显露出真实水平来,才能打败他。” 棋盘上被占据的点位越来越多,福田一裕的黑子先行占据优势,本应该是高兴的,可此时他的眉头却不由得皱了起来。 这是什么打法? 贴着我的黑子压有什么用,我现在在低位,边角一旦被我占尽,你腹地占得再多也不过是盘中餐而已。 这个秀策尖倒是不错,可惜已经是过时的打法了。 心中半是猜测、半是狐疑,福田一裕的棋子依旧稳健的落在棋盘之上。 过了五十手,再度轮到黑子落子,福田一裕本来落子坚定的手停了下来,他看向自己本来占据优势的角位,突然意识到白子现在好像有了引征的机会,此时对方气势已成,他想断已经来不及了。 福田一裕心头一慌,不对,明明刚才占据优势的。 随着白子不断叫吃,福田一裕压力越来越大,他的黑子连续两次被提,可他却组织不起像样的反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福田一裕的眼睛紧紧盯着棋盘,试图挖出梁佐不动声色之间就逆转形势的关键点,可却茫然无措。 因为他看到的都是各种俗手、甚至是恶手,在他的围棋生涯中从未碰到过如此诡异的棋局。 随着白子在高目位落子,形成了对黑子双叫吃的局面,福田一裕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手上捏着棋子,直愣愣的看了好长时间,却感觉无处可下。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大好的局面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他的黑子悬在空中停了半天,最后随意落了下去,没等梁佐落子,他又补上了一枚黑子。 在棋盘上任意处摆两枚棋子,代表的便是投子认输。 当那枚黑子落下,福田一裕身上的气势一颓,丝毫不见这场棋局之前的意气风发。 福田一裕的投子让梁佐有些意外,虽然下棋之前他就放出豪言要在一百手之内赢下这场棋,但那更多的是想在气势上压倒福田一裕。 赢得了棋局的胜利,梁佐喜出望外,本想大喊一声以壮声势,但他脑海中不知为什么突然闪过林朝阳下棋时那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庞,脸上的表情变得从容淡然。 与梁佐表现正相反的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些燕大学子,在确定了梁佐赢了福田一裕之后,这帮人立刻欢呼了起来,宿舍内一片欢腾,仿佛梁佐赢下的不是福田一裕,而是世界冠军。 之前福田一裕在宿舍连摆四天擂台赛,却无一败绩,所有中国学生心里都憋了一口气。 梁佐在百手之内击败福田一裕,棋局前的豪言一语成谶,让所有人心里的憋闷气一扫而空。 众人欢呼雀跃庆祝胜利之时,福田一裕不甘心的看了梁佐一眼。 “这样的棋,不是你能下出来的,你的背后一定有高人。” 听着对面小日本的话,梁佐面露不屑,“输了就是输了,找什么理由,有能耐你也去找个高人。” 梁佐的话不好听,但福田一裕也明白,梁佐刚才的打法确实不像是围棋高人能指点出来的,他的路数太偏、太奇、太反常了。 他看着眼前的梁佐,明明昨天还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今天却棋风大变碾压了自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顿悟,自己遇到了那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第192章 《阿尔的太阳》 梁佐在百手之内打败嚣张了好几天的福田一裕,算是结结实实的给广大中国学生出了口气,留学生楼的宿舍之内一片喜气洋洋,梁佐也成了大家的英雄,被众人欢呼簇拥着。 “梁佐这棋下得太好了,有股妖气!” “你小子太牛了,说一百手就一百手,太提气了!” 面对众人的夸奖,梁佐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众人准备簇拥着梁佐离开,可他觉得就这么走了还是不解气,转头对福田一裕说道:“福田,你的棋不错。不过我们中国可是围棋的发源地,藏龙卧虎,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还是收一收吧!” 他这番话再次让周围众人欢呼了起来,面对众人同仇敌忾的情绪,福田一裕并没有恼羞成怒。 他来中国留学快两年了,很清楚中国人的性格,也明白自己前两天的擂台赛对于这些人的刺激。 刚才的那盘棋,他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心中已经认定了梁佐是个强者,所以只能默默承受对方的羞辱。 至于其他的欢呼雀跃,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的犬吠而已。 “请问您尊姓大名?” 福田一裕的语气尊敬,让梁佐有些意外,他笑道:“怎么着?还不服气啊?我叫梁佐,中文系77级的,不服的话你可以再来。” 梁佐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外强中干,他就跟林朝阳学了一天棋,能赢福田一裕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林朝阳在教他的时候也说了,围棋拼到最后拼的还是推理和计算能力,一招鲜吃遍天的前提是不能让对手摸透你的实力。 刚才那盘棋福田一裕并不是已经输了,而是信心被击溃,就像他在面对林朝阳时一样,那种闻所未闻的打法打破了他们的认知,让他实在想不出有任何可以获得胜利的办法,所以才会投子认输。 真要是硬拼下去,谁输谁赢真不一定。 听着梁佐的话,福田一裕沉默的摇了摇头。 见他态度如此温驯,梁佐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头离开。 众人簇拥着梁佐离开以后,本来还想庆祝庆祝,可梁佐却拒绝了众人的提议,他跑到图书馆,发现这里已经下班,有些遗憾的回了宿舍。 等他回到宿舍,又受到了同学们的欢迎。 如今这个时候中日外交关系正值蜜月期,围棋便是双方交流的重要领域。 自六十年代日本围棋代表团首次访华,双方屡次交战,中国负多胜少。 二十世纪以来围棋这项运动在日本文化界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据统计八十年代日本人口仅有一亿,但围棋爱好者却多达1200万。 相比之下,围棋在中国的受欢迎程度远不如日本,没有民间氛围的支撑,任何一项竞技运动想要蓬勃发展都是很困难的事。 围棋起源自中国,但在实战中却数次惨败于日本这个学生,这让国内许多专业人士和爱好者深以为耻。 福田一裕在留学生楼摆了几天擂台无人撼动,难免让许多人都联想到如今中日围棋交流的现状。 这个时候梁佐挺身而出,着实是让大家都出了一口恶气。 也不知是谁最先喊出来的,当天晚上,梁佐便多了一个外号——梁抗日。 第二天一大早,梁佐到食堂吃早饭,一堆人跟他打招呼。 “梁抗日!” “梁抗日!” 梁佐感觉自己都快成电影明星了,之前下棋的时候也没见有这么多人关注啊,怎么一晚上的时间好像全校都知道了? 上完课之后,他又迫不及待的跑到图书馆去找林朝阳,跟林朝阳报告了打败福田一裕的好消息,然后又提起了继续跟林朝阳学棋的事。 林朝阳被梁佐缠的不耐烦,说道:“我这棋都是野路子,你之所以觉得厉害是因为没见过而已。围棋这东西,太需要天赋了。你我都不是这块料,就别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梁佐心中充满了失望,而后又慢慢生出一股明悟。 师父前天之所以愿意指点他,只不过是不想看到福田一裕这个小日本逞凶而已,现在既然福田一裕已经被他轻松斩于马下,再教他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他心中既失落又庆幸。 失落的是没有办法得到师父的真传了,庆幸的是好歹也跟师父学了一手三脚猫功夫。 殊不知,他师父的功夫也就是三板斧。 ai流围棋的强大之处是在于算力支撑,开局之所以显得妖孽是因为它跳出了传统围棋的思路,让很多业余爱好者看着一时摸不着头脑。 到中盘时一些看似不着边际的落子却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前后的强烈反差出人意料,才会生出一种难以抵抗之感。 林朝阳很有自知之明,他之所以给梁佐传授点套路,也确实是不想看着小鬼子在中国人的地盘上这么嚣张。 打发走了失望的梁佐,林朝阳本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可没想到,胜利之后事情反倒出现了诡异的走势。 原来福田一裕摆擂台赛连胜中国学生的时候,消息还只是停留在校园内的围棋爱好者群体当中。 但在梁佐赢了福田一裕之后,消息却在两三天时间之内被广泛传播,成了燕大校园内的热门话题。 不仅是梁佐成了大家热议的焦点,连林朝阳也出了名。 因为那天晚上他在32号楼指点梁佐的时候有不少中文系学生都在围观,这些人熟知前因后果,再加上以讹传讹。 很快的,林朝阳的世外高手形象便在学生们当中口口相传,没过几天功夫大家都知道了。 图书馆那个林朝阳不仅小说写得好,连围棋也下的极好。 这天早上,朱光遣跑完了步,在三角地附近溜达着平复着急促的呼吸。 面前走过两个学生,一阵对话飘过。 “林朝阳的围棋水平真有那么厉害?” “那还用说?你是不知道留学生楼那小鬼子有多嚣张,擂台摆了四天,愣是没人能打败他。 估计他也是看不过去了吧,不过人家水平太高,不屑于以大欺小,就点拨了梁佐几招。 之前梁佐也去跟那个小鬼子下过棋,没下过他。 结果经过林朝阳这么一点拨,真就是化腐朽为神奇,梁佐百手之内就解决了那个小鬼子。” “真的假的?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下围棋又不是小学数学,哪有那么容易。” “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要不怎么说人家是高人呢?” 两个学生的背影逐渐远去,朱光遣心中满是狐疑。 以前林朝阳说下围棋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朱光遣总以为他是不会下围棋,拿五子棋糊弄自己,要是按照这帮学生的说法,那小子棋艺竟然有这么好? 得亏没有跟那小子下围棋。 朱光遣打定了主意,以后坚决不能跟林朝阳下围棋,不能给那小子小人得志的机会。 其实下下五子棋就挺好的嘛,放松精神,娱乐身心。 沾上“爱国”这两个字,留学生楼的擂台赛事件被燕大学子们传的沸沸扬扬,并且还在不断向外扩散。 连周末林朝阳到老丈人家吃饭,都被大舅哥陶玉成问起了这件事。 “就是学生间的意气之争而已,那个日本学生也没有什么过分的言行。” 陶玉墨眉飞色舞的问道:“我听他们说,你就指点梁抗日了几招,他就轻松打败了那个小日本。” “哪有他们说的那么夸张?他们来其实实力本来就差不多,只不过是福田一裕打法比较凶悍。就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的事。”林朝阳说。 陶玉墨却不信他的话,“姐夫,你也太谦虚了。” “这不是谦虚。” 林朝阳苦笑,事情越传越夸张,他现在辩解别人都不相信。 “行了,以讹传讹的事你们就别跟着添乱了。” 陶父端着饭碗说了一句,他平时也下围棋,虽然棋艺一般,但也明白,围棋技艺的进步绝不是一蹴而就的。 学生们把林朝阳随手点拨中国学生战胜日本留学生的事传的神乎其神,他是不相信的。 不过传言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自家女婿谦虚是谦虚,但想来棋艺肯定是差不了的。 此时陶父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小老头的身影,臭棋篓子可没资格指点别人。 又过了两天,中午吃完饭,林朝阳拎着饭盒走到图书馆门口,被寒假时见过的查海升拦住了。 “海升啊,找我?” 林朝阳面带微笑,态度亲切。 查海升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写了首诗,想让你帮我看看。” 林朝阳询问道:“我又不写诗,怎么想着让我帮你看呢?” “这诗……是我看《梵高之死》有感而发。”查海升犹豫着说道。 “哦,那我看看。” 听着查海升的话,林朝阳来了兴趣。 查海升见他答应了,高兴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他诗名满天下是在89年自杀之后的事,他真正开始写诗也是在81年之后。 现阶段的他谈不上是诗歌的门外汉,但从创作上来说确实是个新人,对于自己的创作也没有什么信心。 他在寒假回老家的火车上写出了这首《阿尔的太阳》,很想让林朝阳看看,但一直都没有鼓起勇气,直到今天才壮着胆子跑了过来。 “……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烧得旋转 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 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要画就画橄榄收获 画强暴的一团火 代替天上的老爷子洗净生命 红头发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开始点这把火吧 烧吧” 在查海升忐忑的目光中,林朝阳看完了他的诗,“写得很不错。” 林朝阳的评价让查海升欣喜不已,“真的吗?” “这只是我个人的主观评价。”林朝阳怕他太高兴,忍不住说了一句。 但查海升还是很高兴,这首《阿尔的太阳》本来就是他因为看了《梵高之死》创作出来的,能得到林朝阳这个作者的认可,没有比这更让他高兴的事了。 “需要我给你推荐到刊物去吗?” 林朝阳的提议让查海升有些意外,“我这首诗能发表?” “我看着还不错,不过得编辑说了算才行。” 林朝阳没有把话说满,但查海升心里还是对他充满了感激,他本来只是想让林朝阳给他的诗提提意见,没想到林朝阳竟然要给他推荐到刊物去。 他连忙朝林朝阳鞠了一躬嘴里说着感谢,林朝阳把他扶起来,“没什么好谢的,其实你自己投稿也一样。” 林朝阳说的轻松,但查海升明白,有人推荐和没人推荐还是不一样的,至少编辑会更重视他的诗,而且有作家推荐,很容易跟编辑建立起联系。 “那我用改改吗?”他问道。 林朝阳看了看诗,“写的挺好的,你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查海升挠了挠头,“那倒没有,就是想着要发表……” 林朝阳笑了笑,“不是所有作品都需要修改的,你要是真想修改……” 他说着话,沉吟了一下,掏出胸前的钢笔,“介意我给你加上两句引文吗?” 查海升立马摇了摇头,在他心里,林朝阳是大作家,能帮他修改作品他求之不得。 得到了他的同意,林朝阳下笔在诗的标题下写下引文。 “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啊,那些不信仰太阳的人是背弃了神的人。” 写完之后,他又对查海升说:“这是梵高写给他弟弟提奥信里的话。” 听着林朝阳的解释,查海升立马明白了他的想法。 在《阿尔的太阳》这首诗里,他把梵高称为“瘦哥哥”,林朝阳写下的这两句话,不仅来源呼应了他的诗句,连内容也与诗句完美的契合。 想到这里,查海升眼中流露出崇拜之色。 “那再加个副标题——我的瘦哥哥。”查海升被林朝阳激发出了灵感,如此说道。 林朝阳想了一下,点了点头,“好。” 写下了副标题,两人相视一笑,查海升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等他走了之后,林朝阳回到借书处,就见杜蓉向一旁示意。 “朝阳,那边那位老同志找你!” 第193章 谁是无辜的人民? “老成,你怎么来了?” 林朝阳看到老者有些惊喜,上前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 成荫笑容满面的跟林朝阳寒暄了两句,才说明了来意,“我这回来,是受人之托。” 听着成荫的话,林朝阳拉着他,“咱们到外面说吧。” “好。” 两人来到图书馆外的三角地,三月中旬春风仍带着几分寒意,但阳光和煦,使人心生温暖。 “说吧,找我什么事?” “为了纪念中日邦交正常化十周年,我们燕影厂打算和日本合拍一部关于围棋的电影,本子已经有了,就是关于剧本里面围棋的内容,因为编剧的水平不高,所以想找人帮着把把关。 昨天老陈跟我说,燕影的学生们都在传你的棋艺高超,正巧你剧本也写得好,去给我们掌掌眼怎么样?” 成荫说完话,林朝阳脑海中立刻飘过一部电影的名字,他问道:“你是导演?” “不是我,是我们厂的段集顺。刘小庆演的《婚礼》看过没?就是他导的。” 《婚礼》是去年上映的电影,口碑和反响都不错,不过要说这部电影最出名的还得是女主演刘小庆。 78年《小花》、79年《瞧这一家子》连续两部大热电影让她成为了如今国内最知名的电影女演员之一。 “另外日本方面的导演是佐藤纯弥,在日本国内非常有名。” 听着成荫的介绍,林朝阳心中已经确定这部电影应该就是自己看过的那部,他问:“中日合拍,谁做主?” “双方投资份额对等,共同编剧、共同导演、共同演出,中方负责中国的戏份、日方负责日本的戏份。” 成荫说完,见林朝阳沉吟不语,问道:“朝阳,你是有什么顾虑?” “合拍这种事费力不讨好,你们何必要搞呢?” 成荫笑了笑,“这种问题谁能想不到呢?可这是任务啊!” 成荫的语气了夹杂着几分无可奈何,又跟林朝阳解释了几句内情。 “电影肯定是要拍的,找到你这么一个又懂电影、又懂戏剧、又懂围棋的行家不容易,你可别想推脱。” “我还没答应呢,怎么感觉已经上了贼船了?” 成荫拍着他的肩膀,“没办法,任务嘛!” 他又说道:“明天请个假吧,先去厂里开个会。” “我去了,可不一定说好话。” “只要你来帮忙就行。” 翌日一早,林朝阳出现在燕影厂,成荫昨天往返燕影与燕大之间,已经帮他请好了创作假。 他一来,先见了剧组主创导演段集顺、编剧洪州和葛康通,然后又见到了燕影厂厂长汪阳、文学策划部主任江怀延和责任编辑施雯心。 再加上昨天邀请林朝阳的成荫,如此阵容足以说明燕影厂对于这部电影的重视。 寒暄过后,汪阳还有事,先行离开。 段集顺先将电影剧本拿给了林朝阳,“朝阳同志,这是初稿剧本,你先过目一下。里面关于围棋的内容,还得请你帮忙丰富丰富。” 林朝阳的眼神停留在剧本封面上——《一场没有下完的棋》。 果然是这部电影。 林朝阳面上不动声色,接过剧本,“那我先看看。” 林朝阳算是燕影厂请来的剧本顾问,自然要先对剧本进行一番了解,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待在燕影厂招待所里,一边抽着烟,一边翻剧本。 他越看剧本越觉得憋屈,到最后一掌将剧本拍到桌上。 次日,段集顺召集大家开一个剧本讨论会,他第一个问林朝阳。 “朝阳同志,剧本你看完觉得怎么样?围棋部分的处理有什么问题没有?” 林朝阳点了一根烟,也不说话,面色阴沉,众人被他弄的一头雾水。 “朝阳,你是觉得这剧本有什么问题?” 成荫与林朝阳相熟,见他的表情便知道林朝阳情绪不对。 “问题?不是问题,是屁股。” 林朝阳冷着声音说道。 众人一脸茫然,不明白林朝阳这话从何说起。 “屁股怎么了?”段集顺问道。 “屁股歪了!” 林朝阳这话说完,会议室内的气氛立刻压抑起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编剧洪州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听见林朝阳的话他立刻起身反问道。 “小洪!”一旁的江怀延制止了洪州,他看向林朝阳,缓声道:“朝阳,有什么问题你先跟大家沟通嘛,别一上来就带着情绪。” 林朝阳的眼神扫了一圈众人,然后看向成荫,“老成,昨天你请我来的时候,我可说了,我来不一定有好话。” 成荫闻言苦笑,这叫什么?丑话说在前面?可昨天你都没看到剧本呢! 成荫不说话,林朝阳又看向刚才站起来的编剧洪州,“你刚才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想问问你,你写这个剧本是什么意思?”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讲述的是在二十年代的北平,江南棋王况易山出席军阀寿宴与日本围棋高手松波相识。 在寿宴上,况易山与军阀对弈因为没有让棋而遭遇了牢狱之灾,他在被警察带走时,正与松波下棋,棋局因此中断,后来况易山被松波与日本大使救了出来。 松波发现况子阿明天资聪慧,有意收其为徒,况易山却不肯。数年之后,国内战乱动荡,民不聊生,况易山为了儿子的未来,决定送儿子阿明到日本学棋。 1937年日军侵华,已经取得日本围棋最高荣誉天圣位的阿明因拒绝加入日籍在决定逃回国时被日军杀害,而身在中国的况易山也因为拒绝与日本大佐对弈遭受巨大的不幸和屈辱。 故事的结局,新中国成立了,况易山和松波登上长城,回想起三十年前没下完的那盘棋,感叹世事沧桑和战争带给人民的痛苦。 剧本的故事初看很细腻动人,以北洋军阀时代到新中国建立之后的漫长岁月为背景,通过中日两个围棋手和家庭的悲欢离合,谴责了日本法西斯军国主义。 可仔细看过之后,就会越想越不对劲。 不是说故事本身有什么问题,故事都是人写的,只要能力到位,怎么编都能编得圆。 问题是这个剧本的立场,在这个中日友好氛围的年代下也许有人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作为后来人的林朝阳却觉得问题很大。 “我问问你,你的剧本里写的这场戏。日本战败,那些在日本人被人送回国的船上,有人用麻布包裹着一具小孩尸体,投入海里水葬。一位母亲模样的女人,双手掩面呜咽。 主角况易山侧过脸,眺望暮色苍茫的大海。 你写这场戏是想表达什么?” 林朝阳瞪着眼睛,质问坐在他对面的洪州。 “中日两国的民众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日本民众同样遭受了战争的苦难。”洪州回答的铿锵有力。 “好。这场戏你写的地方是沪上的汇山码头,那我问问你,你见过抗日战争时期在沪上生活的日本人没有?你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吗?” “各行各业的都有,有商人、有官员,也有普通的开垦团和他们的家人。” “好,那我再问你,你见过有日本乞丐吗?” 林朝阳的问题让洪州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当时在国内的日本人的生活条件都比较好,应该没有乞丐。” “你不是说日本人同样是战争的受害者,那你为什么在中国的街头就不能有日本乞丐?”林朝阳追问道。 “这……” 洪州一时语结,坐在他旁边的另一位编剧葛康通说道:“你刚才提到的那场戏是在战败后……”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林朝阳指着他,怒目而视。 “对!就是在战败后,你们所写的日本人的苦难,是什么样的苦难? 是战败者的咎由自取!是狼子野心的反噬自身!可你却告诉我,日本人同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 发动战争的一方输了,他的境遇凄惨了起来,这竟成了他的苦难? 哈哈!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 林朝阳怒极而发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满是冷峻。 在场众人脸色难看,本来燕影厂请林朝阳来是为了打磨剧本,谁也没想到他竟然会是这样的态度。 段集顺语气生硬的说道:“朝阳同志,小洪他们写这个剧本的目的是为了反思战争带给人民的伤痛。这里面不仅有对日本人民苦难的描写,也有对中国人民苦难的描写。” “一个是无辜人流的血,一个是侵略者流的血。这两者相提并论,你们认为这没有问题?” “人民始终是无辜的,是战争的受害者。”洪州强自辩解道。 “好一个人民是无辜的!人民是谁?谁是人民? 你以为只有那些战犯是这场战争的发起人? 他们能凭空变出军费,凭空造出机枪大炮,凭空种出粮食吗? 是日本人!是全体日本人! 小国寡民穷举全国数代人之力妄图鲸吞四海九州,你告诉我,他们的人民是无辜的? 谁是无辜的人民?你告诉我,谁是无辜的人民? 是中国人民无辜,还是日本人民无辜?” 林朝阳拍案而起,瞋目切齿,怒发冲冠,气势慑人。 第194章 请了个活祖宗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是1982年上映的一部中日合拍片,是国内最早的合拍片,如果单纯以电影质量来说,这部电影可以说是国内合拍片的巅峰之作。 但无论是在后世看电影时,还是在如今看剧本时,林朝阳内心都有一种不适感。 在这部电影中,日本人的战争罪行并没有直接体现,反倒是军阀和国m党的昏庸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中国人民饱受战争痛苦的画面没有直观体现,反倒是日本战败后人民的悲惨生活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电影里况易山送儿子阿明去日本学棋,美其名曰是学好棋艺,日后回国振兴祖国棋坛,可怎么看都是趋吉避凶的墙头草之举。 阿明的经历很明显是化用吴清缘的经历,吴在围棋界的影响力自不必提,但其经历却与电影中的阿明截然相反。 抗日战争时期人家可是甘心情愿的当了日本人,并且在1941年参加了日本的棋道报国会,通过下棋到中国劳军。 注意,人家不是给中国劳军,而是给侵华日军劳军。 在日本战败后,彼时国内国民政府要求日本剥夺其日本国籍,授予他中国国籍,人家可并不稀罕中国国籍,仍旧坚定的住在日本,并且在1979年再次加入日本国籍。 后世吴清缘因为在日本围棋界的辉煌战绩被中国文化界吹成千年一遇的棋圣,拥趸众多。 其人格国格见仁见智,但以普通老百姓的视角去看,怎么也称不上是于国于民有益的人物。 电影里这样的化用,说不定让不知道的人以为吴清源真就是那般有气节的人了。 在电影结局,况易山轻而易举的原谅了日本人的罪行,还和松波在长城之上下起了棋,让人越看越讽刺。 随着林朝阳的拍案而起,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他的愤怒震撼。 编剧洪州涨红了脸,羞怒之极,“你胡说八道!” 林朝阳冷眼看去,洪州大声说道:“我的剧本不是为了要给日本的战争罪行洗白,而是为了要体现中日亲善。” “中日亲善?我记得四十多年前,有群人也是这么说的。”林朝阳冷笑一声。 “你……” 洪州被林朝阳的嘲讽气的面红耳赤,眼中冒火,“这剧本没法写了!” 说罢,他不顾导演段集顺的阻拦,气冲冲离开了会议室。 “软骨头!” 林朝阳只骂了三个字,可不知道为什么,会议室内所有人脸上都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仿佛被骂的人是他们一样。 眼见局面变成这样,段集顺这个导演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他与成荫对视了一眼。 成荫起身将林朝阳先劝出了会议室,“朝阳,你说你……这是何必呢?唉!” “个人有个人的价值观和历史观。你们请我来,我也说了我对剧本的看法,听不听在你们。” 面对成荫,林朝阳并没有会议室里那怒发冲冠的态度,语气平和。 他很清楚,现如今中日友好是社会趋势,不光是政府是这样,文化界也是如此,连民间许多老百姓都受到了舆论的影响。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既然是任务,那就不是凭着他的几句话可以改变的。 “这剧本在你看来,真就有那么大的问题?”成荫问道。 林朝阳面色认真,“如果抛开民族和身份认同,我认为这部剧本写的不错。但我就是中国人,我不是吴清缘。这一整部剧本三万多字,我只看到了一个精致利己的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的说教。” 听着他的评价,成荫苦笑道:“你可真敢说啊!” “这不是敢不敢说的问题。你不说,我不说,大家都不说。再过二十年,吴清缘是不是都要变成爱国义士? 日本人犯下的累累罪行都可以轻易的原谅,我们拿什么去面对死难的同胞?我们有什么资格替他们原谅?” 林朝阳的一番话让成荫无言以对,他长叹一口气,“可……现在大环境就是这样。” “大环境这样,不妨碍我说几句心里话吧?” 成荫头疼的看着林朝阳,“那以你的想法,这个剧本要怎么写?” “我写?那这剧本得推翻了,因为它根子上就有问题。 况易山因为跟军阀对弈不让棋就被军阀给抓起来,这是什么脑瘫剧情? 吴清缘11岁在北洋政府每个月领100块大洋,你知不知道?况易山这个江南棋王是无知村童封的吗? 还有松波这个人物,你以为那个时期能来中国的都是些什么日本人? ……” 林朝阳滔滔不绝的说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老成,你也是老革命了,我说的这些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成荫面色尴尬道:“适当虚构,我们也不好说什么嘛。说多了,人家就会说你上纲上线,破坏大局。” “罔顾事实也叫适当虚构?”林朝阳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这样的电影,我是不会参与的。” 成荫拉住他,“你不能走。小洪都让你给气跑了,你再走了,电影咋办?” 林朝阳被气笑了,“你还要讹上我是咋地?” 两人拉扯一番,成荫先把他劝回了招待所,然后跟段集顺一起找到了厂长汪阳汇报情况。 听完两人的汇报,汪阳也感觉到头疼不已。 《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是经过夏公首肯,由赵单牵头与日本友人合作的项目,进行到现在这个阶段不是谁说一两句话就能停下来的。 现在编剧被林朝阳怼的下不来台,一山不容二虎,总有一个要走,否则这项目根本没办法进行下去。 “请回来了个活祖宗啊!”汪阳哀叹了一口气,最后看向成荫,“老成,人是你请回来的,还是得你出面把他送走吧。” 成荫抱怨道:“昨天才把人请回来,你现在让我把人请走,这不是让我得罪人吗?” “那你说怎么办?剧本是洪州和葛康通写的,我们总不能因为林朝阳的几句话就推翻整个剧本吧?下个月人家日方编剧就要来了。” “那我不管。人家是看我的面子来的,现在你让我去赶人家走,这事我办不出来,要办你自己办。” 成荫一撂挑子,汪阳气苦,“好好好,都是我的不是。我去说,行了吧?” 他带着段集顺来到燕影招待所,敲开林朝阳的房门。 进了屋,见书桌上摊着纸笔,汪阳问道:“朝阳同志,这是……”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了点灵感,写点东西。” 见林朝阳态度温和,汪阳心中松了一口气,寒暄了几句,才说起了正事。 “关于剧本的事,基顺和老成都跟我说过了。嗯……我们拍电影的初衷你是知道的。 现在这个阶段,两国邦交友好,过去的事我们不是说要忘记或者抹杀,只是更想着眼未来。 说起来这部电影折腾了也有两年时间了,国内国外、方方面面的人士都出了不少力,下个月日方导演和编剧……” 汪阳的措辞很委婉,但意思是明白的,就是结束双方的合作。 其实林朝阳看到成荫没来,就已经明白了汪阳和段集顺来的目的。 他静静的听着汪阳说完话,表情平静的点了点头,“好,那就这样,我等会就回家。” 林朝阳的表态让汪阳有些意外,同时脸上还带着几分尴尬。 他的意外是在于,听刚才听成荫和段集顺描述剧本讨论会的情况,林朝阳在会上表现很激动。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可能会引起林朝阳的怒火,他甚至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没想到林朝阳的反应却如此平静。 而尴尬的原因就不用说了,人是他们请来的,才一天的功夫就要把人家请走,别管姿态做得再足,怎么说都不好听。 “朝阳同志,实在是对不住。” 林朝阳不知道汪阳的话里有几分诚意,不过他并不在乎,《一场没有下完的棋》本身就不是他主导的电影,他当众提出了不同意见,就做好了被打发走的准备。 在这件事上,谁也谈不上是坏人。 哪怕是写剧本的两位编剧,虽然林朝阳不认同他们的想法和做法,但也无法苛责什么。 就像成荫所说的,大环境就是这样。 以现在的观念来看,双方建交以来这段时间,小鬼子的政治人物为侵华犯下的罪孽道了歉,双方文化、经济交流越来越热,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在很多人看来,总纠缠过去,于国无益。 他的愤怒是因为身为后来人,太了解小鬼子的反复无常、背信弃义,现阶段两国的友好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等汪阳和段集顺走后,林朝阳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成荫和江怀延来了,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朝阳,对不住啊!”成荫说道。 林朝阳笑了笑,一脸轻松,“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家只是理念不同。” 江怀延看着林朝阳的反应,夸赞道:“朝阳这个性格我喜欢。看不惯的事就直言不讳,有意见也是对事不对人,光明磊落!” “朝阳,晚上先别走了。我叫上老陈,咱们一起喝点。”成荫建议道。 听了他的话,江怀延也说道:“这个提议好,我举双手赞成。” 因为今天这档事,成荫和江怀延心有愧疚,硬拉着林朝阳无论如何也不让他走,他只好无奈留了下来。 成荫又用招待所的电话给陈怀恺打了个电话,叫他来喝酒,江怀延则自告奋勇去张罗酒菜。 打完了电话,成荫便在房间里与林朝阳闲聊,聊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书桌上的稿纸。 信手便拿了起来,问道:“这是写什么呢?我看看介意吗?” “有感而发,想写个小说,刚开了个头。没事,想看就看吧。”林朝阳随口说道。 成荫的眼睛落在稿纸上,先是扫了两眼,然后眼神变得越来越凝重。 正如林朝阳所言,小说只开了个头,堪堪写了不到三千字,可就是这三千字的内容,却让成荫看出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朝阳,你这……” “怎么了?”林朝阳的表情泰然自若。 “你这算什么?打擂台?”成荫苦笑着问道。 林朝阳摇了摇头,面上不见丝毫烟火气,“打什么擂台,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 “那你写这个东西……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误会是他们的事,我只是要表达我想表达的观点。” 成荫又看了看手中的稿纸,问:“有必要吗?” “有必要,很有必要。宣传这块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 林朝阳的话让成荫哑然,过了几秒,成荫才道:“我本以为,你的立场应该是偏y的。” 林朝阳再次摇了摇头,“我的立场无所谓zy,而是站在国家和民族的立场。” 他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可成荫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却升起一种肃然起敬之感。 第195章 天真还是媚外 这天晚上,林朝阳与成荫、陈怀恺和江怀延三人在燕影招待所喝了一顿酒,隔天早上便打道回府。 陶玉书正要去上学,见他回来有些惊奇。 “不是请了半个月假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林朝阳自嘲的笑了笑,“卷铺盖卷滚蛋了!” 陶玉书面露不解,“滚蛋?不是他们请你去的吗?” “请我去的怎么了?我是去帮忙,又不是当老太爷的!” 陶玉书柳眉蹙起,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朝阳简单的向她描述了一下情况,陶玉书听完气愤道:“你是他们请去的,他们怎么能这么办事呢?” “理念冲突嘛!他们已经做了那么多工作,当然不可能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改弦更张。 既然解决不掉问题,那就解决掉提出问题的人。再说了,我说的那些问题,可能在有些人眼里也不是问题。” 陶玉书犹自愤愤的替林朝阳打抱不平,他说道:“行了,这点小事对我又没有什么影响,你赶紧去上学吧。” 他一说上学,陶玉书看了一下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她急忙去穿外套,边穿衣服边问:“那这几天你准备干嘛?去上班?” “假都请完了,上什么班啊。正好过两天李全福他们搬家,我跟爸去四合院研究研究怎么修房子。” “也好。” 棉花胡同那处四合院从年前买完到现在三个月了,李全福家一直拖着没搬走,说是年前年后这段时间不好租房子,其实无非就是想占点小便宜,多在那里住几天,就少付几天房租。 正月十五之前,林二春去棉花胡同下了最后通牒,他们家要再不搬走,就到房管所说道说道。 给了点压力,李全福他们家这才磨磨蹭蹭的动了起来,最近刚找到房子,正准备搬家呢。 陶玉书出门去上学,林朝阳想着闲来无事,便骑上自行车来到了位于西长安街七号的燕京市文化局大院。 以前来的时候,文联这栋楼总显得破败、萧条,如今文化行业迎来了欣欣向荣的时代,连这里也比以前热闹多了,刚进楼便能听到文联各个下属协会办公室里传来的声音。 《燕京文艺》编辑部门口的牌子已经换成了“燕京文学”,这还是刊物改名之后林朝阳第一次来。 编辑们看到他的到来都有些惊讶,章德宁问道:“朝阳,你怎么来了?” “没事过来看看你。” 章德宁正要给他倒水,听到这话,停下手上的动作,“你但凡换个说词我都能相信。” 被她毫不留情的拆穿了谎言,林朝阳笑了起来,“还是你了解我。” 周燕如对章德宁说道:“他这个人啊,无事不登三宝殿。” 章德宁把茶杯递到林朝阳面前,问道:“这次来什么事啊?总不会是给我送稿子的吧?” 这一年多来,林朝阳的创作方向集中在了长篇小说领域,《燕京文学》的版面是没办法刊发那么长篇幅的作品的,所以章德宁现在对于林朝阳的作品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渴求。 “确实是送稿子。” 这话一出,章德宁满脸讶异,“你也有良心发现的一天?” 林朝阳满头黑线,“你别太过分。” 章德宁收起玩笑,脸上挂上讨好的笑容,“写的短篇还是中篇?还是剧本?” “都不是。” 林朝阳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稿纸。 “这……你什么时候写上诗了。” 看着稿纸上的诗,章德宁发出了疑问。 “不是我写的,是个小朋友写的。” 章德宁看了一眼林朝阳,你才二十出头,说别人小朋友,那对方得多大? “你先看看。” 听了林朝阳的话,章德宁把目光放在诗上——《阿尔的太阳——献给我的瘦哥哥》。 这首诗并不长,算上引文也不过两百多字,但章德宁读的很慢。 约莫有十多分钟,将这首诗仔仔细细看了四五遍,又不断揣摩着其中的各种意向。 “这诗是写梵高的?”她开口问道。 瘦哥哥、星空、向日葵、红头发、苦艾酒……如果章德宁是在两个多月以前看到这首诗,一定会一头雾水,如坠云里雾里,这些与她生活和阅读方向毫无关系的名词是她难以理解的。 但就在两个多月以前,《梵高之死》发表,作为林朝阳人生中第一位责编,哪怕现在章德宁已经很少负责他的作品发表了,可她仍旧关注了林朝阳的作品。 在《梵高之死》发表之初,她便第一时间阅读了这部小说。 她难以想象这样一部以十九世纪的欧洲为背景,讲述梵高生平故事的小说竟然是自己最熟悉的作者写的。 看完小说她最大的感受是,真想扒开林朝阳脑袋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奇思妙想。 整部小说不仅完美的平衡了故事性和文学性,更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悬疑感,让人读来欲罢不能。 《阿尔的太阳——献给我的瘦哥哥》中所提到的许多名词,在《梵高之死》当中都是很重要的元素,所以在看到这首诗之后,章德宁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然后通过小说的情节不断反推,很快就明白了这首诗里所要表达的种种意向和情感。 阿尔是法国南部的普罗旺斯地区,因盛产葡萄酒而闻名,那里是梵高生前最后待的地方,也是他与后印象派画家高更发生龃龉和冲突的地方,梵高还因此割掉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阿尔那里有一家小型精神病院,梵高曾一度在那里治疗,诗名和诗里第一句的“去南方”指的就是那里…… 在心里将诗句全都注释了一遍,章德宁问:“这诗谁写的?” “燕大的一个学生,你觉得怎么样?” 章德宁眼睛在稿纸上打转,思量片刻后说道:“这个作者很有想法。你看这一段,‘从地下强劲喷出的,火山一样不计后果的……把星空烧成粗糙的河流,把土地烧得旋转,举起黄色的痉挛的手,向日葵邀请一切火中取栗的人,不要再画基督的橄榄园’。 这一段太精彩了,完全诠释出了梵高这个天才的性格和心理,他的颜色就是火山喷发的颜色,弯曲的星夜、燃烧的土地,所有的植物与生命都向着太阳举起了痉挛的手掌。 他这一段是在说梵高,我更觉得他是在与自己互文,他把自己的精神世界投射到了梵高的身上。 这个学生诗人,不简单啊!” 说到最后,章德宁感叹了一句,她又问道:“他出版过诗集没有?” “出什么诗集,连首诗都没发表过呢,这是他写的第一首诗。” 听着林朝阳的话,章德宁脸上写满了惊诧,“第一次写诗?” 她又看了看手中的诗稿,一时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想了半天措词,最后说了一句:“天赋还真高啊!” “我推荐的人肯定不会差!”林朝阳自夸了一句。 “切!”章德宁发出了一声鄙夷,“你也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林朝阳一把将诗稿从她手里夺过来,“你们不要就算了,我推荐给别人。” “诶诶诶!” 章德宁急忙拉住他,从他手里夺回诗稿,“哪有你这样的,送来的稿子还有往回要的。” 她起身来到一位中年编辑的桌旁,“老赵,你看看这首诗,林大作家倾力推荐的!” 《燕京文学》有专门的诗歌栏目,赵金久就是负责诗歌栏目的编辑,刚才他听着林朝阳和章德宁的讨论,心里一直痒痒,章德宁把诗稿拿过来,他立刻迫不及待的看了起来。 过了十多分钟,赵金久抬起头,“好!初出茅庐的诗人能写成这样,真不一般。” 听到他这个责编的赞许,林朝阳笑道:“看来发表没问题了。” 赵金久说道:“还得等主编拍板。” “那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林朝阳说着,在纸上写下了一个通讯地址递给赵金久,“要是过稿了,你们就联系他。” 章德宁调侃道:“朝阳同志,你现在可以啊,这是要当文坛伯乐?” “什么伯乐不伯乐的,赶巧了而已。人家是我的忠实读者,看完了小说有感而发才写了这首诗。 拿来给我看看,我一看写的不错,我说我给你找个刊物推荐一下吧。” 章德宁听他说完,道:“难怪呢,原来是这么回事。” 聊完了诗的事,林朝阳正打算告辞,章德宁随口问道:“最近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 “没写小说?” “开个了头。” “长篇?” “中篇吧。” “嗯?”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到“中篇”二字,章德宁眼神一凝,连忙拉住了林朝阳,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 “中篇啊?中篇好啊,写多少字了?” 林朝阳笑眯眯的看着她,前倨后恭,不是个好东西。 “没写多少字。” “写的什么内容,给我讲讲。” “没想好呢。”林朝阳敷衍道。 章德宁多了解他啊,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都快中午了,我请你吃个饭吧。” “那多不好意思。” “嗐,这有什么的。你大老远的来给我们送稿子,这是支持我们的工作,我把老李叫上。” 章德宁叫李轻泉是一石二鸟,既找到了人报销费用,又能显示《燕京文学》对林朝阳的重视程度。 你看,主编都来陪你吃饭了。 李轻泉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不过听说林朝阳手里有一部中篇小说正在写,他也很上心。 他和章德宁两人拉着林朝阳跑到人文社隔壁北小街街口的小面馆,点了两个菜,一荤一素,又一人要了五两小肉面。 三人吃着饭,李轻泉问起了林朝阳小说的事。 林朝阳便把在燕影厂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李轻泉听后叹息道:“这种事还真不好判断是非对错,大家的观念和出发点不一样。” “我不是想分出个是非对错来。我们两国邦交关系现在不错,不代表以后也不错。 国与国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只有利益才是最根本的。 我就是想提醒国人,不要被日本人的小伎俩忽悠了。有着世代血仇的敌人怎么可能会成为朋友,短暂的蜜月只不过是利益的结合罢了。 可偏偏我们文化界有些人,你也不好说他是天真还是媚外……” 第196章 往来无白丁 李轻泉和章德宁静静的听着林朝阳说着,也慢慢明白了他的想法。 林朝阳的立场并不是那种极z的思想,而是站在历史的宏观角度去看待问题。国家愿意与日本修好,那是为了利益。 可民间有些人却把仇人当成了朋友,实在是糊涂。 “到那个时候,很多人做的那些事就会成为刺向我们自己的刀子!”林朝阳最后幽幽的说了一句。 李轻泉安慰道:“别想太多了,这毕竟是国与国之间的事,不是你一个人就能改变得了的。” 林朝阳笑了笑,“我又没把自己当救世主,我就是想表明一下自己的立场。” 聊完了小说的话题,章德宁提起了一年一度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今年是奖项创办的第三年,已经在国内文学界形成了独一无二的影响力,也因着奖项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今年文协又在短篇小说的基础上,增加了中篇小说奖的评选活动。 在去年十月,关于这两个奖项的评选启事就已经发表在了《人民文学》上。 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评选依旧是按照年度来评,而优秀中篇小说奖则因为是第一届举办,所以评选的范围是1977年到1980年全国各地报、刊发表过的中篇小说。 眼看着距离授奖仪式还有不到半个月时间,文学界对于本届评奖的最终结果的讨论声不绝于耳。 去年林朝阳没有短篇小说发表,但他迄今为止发表了三部中篇小说,都在本届优秀中篇小说奖的评选范围内,分别是《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和《父母爱情》,均取得了不俗的反响。 如果硬要排个名次的话,《高山下的花环》毫无疑问会是第一名,然后是《小鞋子》,最后才是《父母爱情》。 这一点从三部小说出版后的销量上也能看出来,《高山下的花环》有胡总加持,至今已经卖了近400万册,《小鞋子》出版一年多也有近80万册的销量。 《父母爱情》相比较而言,就没那么大的水花了。小说今年1月份由人文社出版,到现在两个月时间,首印的8万册刚刚卖完,加印的5万册仍在销售中。 《父母爱情》的销量如果放在一般的当代文学作品中,已经是相当不俗的成绩了,但跟林朝阳的另外两部小说比起来,却有着巨大的差距。 按照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的评奖要求,林朝阳的这三部小说都有资格评奖,而且就反响来说,也是奖项的有力竞争者。 据李轻泉说,林朝阳的三部小说都有提名,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因为优秀中短篇小说的评选方式是由群众推荐、专家评议,以林朝阳这几部小说的影响力,提名是轻而易举的事,多部作品同时提名的作家不光他一位。 不过提名归提名,真正获奖还要看群众的投票和专家评议结果。 聊着奖项,林朝阳不由得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章光年给他打电话的事,估计评奖的时候应该又会拉着他聊加入文协的事。 吃完了午饭,林朝阳告辞而去,李轻泉叮嘱章德宁,“这回你可把稿子给我看住了!” 感受到领导言语间浓浓的不信任,章德宁腹诽,那是我看不看的问题吗,是你稿费没给到位啊! 从《燕京文学》回到华侨公寓,刚进院门,林朝阳便看见父亲与一位清瘦的老者坐在花园的凉亭里闲聊。 “爸!”林朝阳走过去叫了林二春一声。 林二春看到林朝阳,满脸笑容的对老者介绍道:“吴老哥,这就是我儿子,叫林朝阳。” 清瘦老者戴着茶色眼镜,开春这段时间天气乍暖还寒,他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身上有一股淡雅从容的气质。 “之前就听说小区里搬来了个大作家。”老者笑呵呵的朝林朝阳伸出了手。 “吴伯伯好!”林朝阳礼貌的问了一声好,又说道:“您过奖了,就是写了几部小说而已,咱们还见过好几次。” 林朝阳早上上班的时候,偶尔能看到老者去买煎饼果子,但两人从来没交谈过。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回了家,过了半个多小时,林二春才回来。 林朝阳问:“爸,你们俩认识的?” “楼下散步认识的呗。你跟玉书一个上班,一个上学,邻居都没认识几个吧?” 林朝阳笑了笑,“是啊。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 “说是画画的,没具体细问。你知道?” “嗯。那个吴伯伯是画画的,名气应该还不小呢。” “你们不是不认识吗?你怎么知道的?”林二春问。 “我住进来之前就听说这院里有个叫吴作人的画家。你都说了他是画画的,又姓吴,年纪也对得上。” 林二春惊叹道:“哎呀,真没看出来啊!他名气大吗?” “徐悲鸿你知道吗?” “那谁能不知道啊,画马的那个嘛。” “他是徐悲鸿的弟子。” “哎呦!”林二春惊叫了一声,他对吴作人的名气没有概念,但徐悲鸿在他的观念里是一等一的画家,既然是他的徒弟,那也是大师了。 他感叹道:“你们这院住的都不是一般人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谈笑有什么……”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对!” 隔了一天,林朝阳一家人一起出现在棉花胡同,今天是李全福他们家搬家的最后一天。 这几天,林二春每天都会来这里看看,生怕李全福他们家搬家带了不该带的东西走。 本来挺和气的事,硬是让他们家给弄得大家都不舒服,这回四合院总算是腾了出来。 这是四合院买来以后陶玉书第一次来,她拉着林朝阳里里外外看了一圈。 “这房子要修补的地方不少啊!” 在最初的兴奋过后,陶玉书发现了四合院不少问题,毕竟是上百年的房子了,除了李全福家一直住着的正房之外,其他房子多多少少都有问题。 “老房子嘛,买回来肯定是要收拾一遍的。” 林二春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小本本,房子买来三个月了,他也没闲着,这段时间里他早已将四合院需要修修补补的地方都记了下来,甚至连用什么材料和数量都统计了个八九不离十。 “我跟你妈寻思着过两天就要走了,这院子啊,还得你们自己收拾。” 林二春突然说起了回老家的事。 “还没到春耕呢,再待一阵吧。”林朝阳劝道。 林二春摇了摇头,“不待了。家里撂了一冬天了,回去还得收拾收拾、准备准备,一晃就一个月过去了。” “那啥时候回来?” “忙完秋收的。” 在燕京待了一冬天,林二春夫妻俩对于燕京的生活还算适应,毕竟都是北方。 尤其是林朝阳的房子又大又宽敞,有暖气、有自来水,住着确实舒服。 不过也有不好的地方,一是身边没有乡里乡亲,虽说平时在家里的时候也不待见一些人,可真等离开了那片熟悉的土地,还是会想念。 二是没有土地和院子,夫妻俩总感觉这生活不接地气,感觉每天心里空落落的,所以夫妻俩时不时的就念叨着回东北的事。 好不容易等到开春了,林朝阳也没有理由拦着两人了,毕竟去年冬天就说好了开春让他们回东北。 “那你们可得回来啊,要不然我这房子白买了,修了也是白修,好几千块钱呢。” 林朝阳这话说完,惹来了林二春的埋怨,“当初劝你别买,这钱放银行里吃利息好不好,现在就这么空着。” 他是个精打细算的性子,儿子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他就忍不住因为浪费而心疼。 “心疼你就别回去了。”林朝阳笑嘻嘻的说道。 林二春的脸上露出几分挣扎之色,最后还是心里的思乡之情占据了上风,“不行。” “行吧,你们愿意走就走吧。” 林朝阳理解老一辈人对家乡的眷恋,反正父母二人也不是七老八十,东北的春夏秋三季气候还是挺舒服的,冬天来燕京猫个冬也挺好。 “房子就怕空。等修的差不多了,你们就把这房子租出去吧,给我们老两口留两间房就行。 有了人气儿,不怕房子坏,还能赚点租金,以后修房子的钱也有了。” 林二春又不放心的叮嘱道。 “这事你就甭操心了。” 林二春的想法不错,棉花胡同这处四合院十几间房子,要是都能租出去,一个月少说也能进账个四五十块钱,院子也不至于空着了。 可林朝阳却不这样想,这四合院真要是花钱修葺完,前后投入少说也得七千块钱,真要是全都租出去,不出几年就造败完了,燕京城里如今的大杂院早些年可不是现在这样。 再说院子里要是多了十户八户人家,整天狗屁倒灶的事就不知道要浪费他多少时间。 为了那点租金,实在是犯不上。 在四合院待了一个上午,林朝阳父子俩规划完了修葺的事。 知道林二春夫妻俩要回老家,陶玉书拉着他们去西单买了点特产,让他们带回老家。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陶玉书对林朝阳说道:“朝阳,爸妈来那阵儿没去成故宫。正好这几天你有时间,趁着他们还没走,带他们去故宫转一转吧。” 张桂芹说道:“以后又不是不来了,你们忙你们的就行。” “没事。妈,玉书说的有道理。正好这几天我在家没事,外面天气也暖和,明天我带你们去故宫转一转,后天去买票。” 这年头逛故宫还不用提前预约,这会儿故宫午门正在修缮当中,售票处买票也不用排队,赶上工作日,一大早根本没什么人,反倒是外宾、华侨售票处的人多一点。 “这么多老外呢!” 张桂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外国人,有种看耍猴的快乐。 “妈,你注意一下表情,介猴儿咱没买票。” “去!净拿你妈我寻开心。” 一家三口玩笑着进了故宫,通道口站了两个穿着朝服的大内侍卫,朝服是翦绒边的石青通身云缎,前后身方裥有行蟒各一条,腰围行蟒四条,中有襞积,领和袖也是石青缎。 林朝阳仔细看了两人一眼,cos的还原度还挺高,连发型都还原了,打扮也没什么毛病,比后世的一些coser可敬业多了。 到了太和门广场,林朝阳注意到广场一角竟然摆着一辆红旗轿车,轿车旁还立着一块牌子。 “在不影响我处工作情况下,观众使用车辆收费两角。” 原来是在搞创收的项目,林朝阳看着这辆红旗不由得想起了后世出现在这里的那台大g。 你说你要是早四十年进,不就没事了吗? 嗐,没那个福气啊! 广场上的人不多,都是刚从午门门口进来的,其中很多人都是华侨和外宾,林朝阳一家三口落在几个老外身后,林二春和张桂芹又忍不住看猴儿。 “这老外毛真多!”张桂芹嘟囔了一句。 第197章 外宾服务部 来到太和殿,导游给老外们讲解太和殿的历史,可惜用的是英文,蹭不到。 林朝阳只能自己动嘴给父母讲了起来,林二春不知道什么是太和殿,但他一说金銮殿,两人立刻兴奋了起来。 “这就是金銮殿啊!” “是,你看正中间那个须弥座上的椅子,那就是以前皇上的御座。以后皇上升殿时,左右的香炉都燃着藏香,整个殿里香烟缭绕,庄严肃穆。” “还烧香啊,那不跟庙里一样了吗?” 张桂芹丝毫没有敬畏心的说了一句,不过眼神还是在那张龙椅上打转,龙椅是圈椅,四根圆柱上承三龙作弧形,正面高,两面扶手渐低,正面两柱各蟠一龙。椅背平雕阳纹云龙,座面与底座相连,那底座便是须弥座。 “还真是龙椅,全是龙。”张桂芹又嘟囔了一句。 在太和殿转了一圈,三人接着往里走,一路经过中和殿、保和殿,又去了趟陈列钟表藏品的奉先殿。 出了殿门,正好有卖大碗茶的,三人歇了歇脚,一人喝了一碗茶。 “这生意做得好,一毛钱一碗茶,一天不得赚个几百块钱?”林二春喝茶的时候在心里计算了一番,说道。 如今这时候,故宫内的商业服务设施很简陋,主要是售卖食品饮料、故宫简介和拍照留念寄递。 因为地方太大,所以服务点散布在几个广场和大殿门口。 基本都是露天一把遮阳伞,上班支摊、下班撤摊,比外面的小卖部还要简陋。 不过简陋归简陋,生意还是很好的,就像林二春说的,光是卖个大碗茶,一天也至少有个千八百块钱收入。 喝完了茶,林朝阳带着父母继续游览,逛到御花园的时候,老外们在导游的带领下往西南角走了过去。 林朝阳一家人也随大流走过去,便看到一处坐东朝西的两层楼阁式黄琉璃瓦转角庑殿顶建筑。 养性斋。 门口的匾额上写了建筑的名字,可林朝阳更感兴趣的是进门右手边那块后加上去的牌匾。 “外宾服务部?” 林朝阳是1978年来的燕京,那时候他跟陶玉书一起逛过故宫,还真没发现有这么个地方。 养性斋是建筑的本名,外宾服务部则是它现在的功能。 养性斋正面七间房,左右各接出三间,从空中俯瞰呈凹字形,在东面的一间房门口挂着“外币兑换处”的牌匾。 林朝阳站在养性斋门口,耳边传来导游跟外国游客们介绍的声音,一连串的英文自动被他转换为汉语。 “故宫这座名胜古迹驰名全球,诸多国际友人和海外侨胞在游览观光之余都有购买一些具有故宫特点的物品留作纪念或是馈赠亲友。 因此为了更好的服务广大国际友人和海外侨胞,我们故宫博物院在前两年设立了外宾服务部。 在这里你们可以挑选到各种精美的工艺品、古书画复制品,领略我国古代书画和手工艺品的精湛技巧,也可以在这里稍作休息,欣赏四周诗情画意的园林景色。” 听着导游的介绍,林朝阳明白过来了,估计这外宾服务部应该是在他和陶玉书游完故宫之后开的。 林朝阳看着导游领着外国游客们走进外宾服务部,本想去凑个热闹,没想到却被门口的保卫给拦住了。 “同志,不好意思,这里是外宾服务部,只接待外宾和侨胞。” 保卫拦住了一家人,不过态度很礼貌,林朝阳也不好说什么。 他转而跟保卫搭起了话,“同志,听你口音东北的?” “不是,我是燕京人,不过在东北插过队。” “哎呀,那算半个老乡啊!” 林朝阳跟保卫攀谈了几句,便了解到了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 保卫叫李天宝,前年回城被安排到了二商局公园服务管理处,赶上那时候故宫要成立外宾服务部,就把他给调过来了。 这两年故宫里面成立了好几处外宾服务部,不过功能各不相同,比如御花园东南角的绛雪轩,跟养性斋的建筑风格和规模都差不多,被用作了外宾接待室,里面提供烟酒服务。 而养性斋这里基本是以工艺品、古书画为主。 “这里面都是些工艺品,还有字画什么的。” “字画?都是真迹?”林朝阳惊讶的问道。 “哪儿能啊!都是我们故宫复制厂出的复制品和仿制品,还有一些石刻摹本、拓本。” 原来卖的都是复制品,林朝阳心中有些失望。 “哦,对了,你要说真迹也有,像李可染、王雪涛他们的画就有不少,不过都不值钱,几十块钱一幅,有便宜的十块八块的。” 嗯? 林朝阳感觉有点这世界有点魔幻了,李可染、王雪涛的画不值钱? 但他转念一想,现在才八十年代初,国内的艺术品收藏行业尚未兴起。外宾们呢,对于那些传统中国字画也没什么兴趣,这就导致了许多当代书画家的作品基本没什么溢价。 故宫复制厂里出来的许多复制作品甚至就是当代名家的手笔,他们画古代名画的仿画,反而卖的价钱更高。 “人民币?” “那不至于,是外汇券。”李天宝往旁边的外汇兑换处指了一下,“看着没?那个是中国银行的业务点,老外要想买东西,得先去拿外汇换成外汇券,才能进来买东西。” 林朝阳点了点头,这么一说就还靠点谱。 外汇券名义上与人民币等值,实际上外汇券的购买力要吊打人民币。首先这玩意用人民币换不了,得有外汇才行。其次拿着外汇券买东西,不需要票证,能买到很多紧俏物资和进口商品。 林朝阳又想到了自家的情况,以前是没那个条件,现在手里有点闲钱了,似乎也可以适当的搞点艺术品投资。 他朝外宾服务部里张望了一下,可惜这里只接待外宾。 李天宝说道:“这里面的东西不当吃、不当喝,也就那帮傻老外愿意花真金白银买东西。” 林朝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小伙子还是太年轻啊! 虽然很想进外宾服务部去扫荡一圈,但林朝阳既不是外宾,也没有外汇券,只能搁置这个想法。 他跟李天宝又闲聊了一会儿,便带着父母往神武门方向走去。 御花园是游故宫的最后一个景点,逛了一圈,最后要经由神武门出故宫。 从故宫出来,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林朝阳又带着父母二人来到全聚德,准备吃回烤鸭。 结果张桂芹进了门一看菜牌上的菜价就要拉着他往外走,“不吃了,不吃了,太贵了!” “没事。” 林朝阳将老两口按在座位上,说道:“你儿子我几千块钱的四合院说买就买,一顿饭还吃不起?你们来燕京好几个月了,咱也没在外面吃口饭,今天就当是给你们俩饯行了。” “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林二春嘀咕了一句,“这燕京哪儿都不错,就是啥都花钱,吃个饭也这么贵。” “爸,燕京人管这里叫‘中华第一吃’,百年老字号了。伍豪同志可是在这里接待不知道多少次外国元首了,在这地方吃饭,咱享受的是国宴规格。” 听到林朝阳这句话,林二春两口子肃然起敬,他又看了看菜牌上的价格。 嗯,还是挺平易近人的。 点菜的时候林朝阳点了一只烤鸭、一道肉片豆腐、一道红烧海参,林二春夫妻俩看得心惊肉跳,见他还想再点,连忙拦住他。 “行了行了,这就够了。” “一顿饭快顶我们农村人干两个月的活了……”林二春嘴里念念有词,就跟和尚要超度亡灵的表情差不多。 “这燕京烤鸭确实好吃,难怪伍豪同志都爱吃。”烤鸭上桌后,林二春忘了刚才“超度”的事,吃的比谁都欢乐。 吃完了饭,林朝阳打算再带老两口去买点特产,张桂芹说道:“不用了,昨天玉书给买了那么多,拿都拿不下。” 她拒绝了林朝阳要买特产的想法,却说道:“你带我跟你爸去趟书店。” “去书店干啥?” 林二春哼了一声,“还能干啥,得瑟呗!” 张桂芹想去书店,当然是为了买书。 以前林朝阳的每一部作品发表或者出版,陶玉书总会给她寄一份,现在在燕京待了几个月,她高低得带点林朝阳的书回去,这才是燕京最好的特产。 “回去上县城买不一样吗?” “不行,县城那新华书店书不全,有的书都没有。” 张桂芹显然是已经踩过点了,林朝阳只好带她去了王府井书店,这里是如今燕京营业面积最大的书店,能买到的书也是最全的。 “这也太多了,你们拿得了吗?” 张桂芹和林二春抱了满怀的书,少说也有四五十本。 “不多。一本才几份,回去给大家伙分分就没了。” 张桂芹跑到柜台去结账,这些书一共花了三十一块二,她眼睛都没眨,连一向爱算计的林二春也没说什么。 傍晚回到家中,陶玉书也刚刚从学校回来。 说起这一天的行程,张桂芹眉开眼笑,“逛也逛了,玩也玩了,吃也吃了。” “妈,燕京好玩的地方多着呢。等你们回来,我再带你们出去。”陶玉书说道。 “好闺女!”张桂芹拉着陶玉书的手,满心欢喜。 晚上临睡前,林朝阳问:“家里现在有多少存款了?” “两万一千多,不过过几天得给林福贵三千块钱,一万八千多吧。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要用钱?” “没什么。今天去故宫……” 林朝阳把今天去故宫的见闻讲了一遍,陶玉书问道:“你是觉得以后那些古玩字画能涨价?” “盛世古董,乱世黄金。只要咱们国家的经济一直这样持续稳步的发展,以后艺术品的价值一定会不断上涨的。” 陶玉书对古董字画和艺术品收藏一窍不通,不过他觉得林朝阳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那你要买点放着?” “等回头研究研究。” “好。” 次日一早,林朝阳送老两口上了火车。 这天是周日,傍晚林朝阳和陶玉书回陶家吃饭,听说林二春夫妻俩已经启程回了老家,陶父说道:“你们怎么也不说一声,临走再和亲家吃顿饭。” 林朝阳笑着说道:“爸,他们又不是就来这一次,以后有的是机会吃饭。” 陶父点了点头,没再纠结这个话题。 陶玉成这个时候问道:“朝阳,我听说你跟燕影厂的人起冲突了?” 第198章 望父成龙 “起冲突?你听谁说的?”林朝阳问。 “学校里有人这么传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陶家人面上露出好奇之色。 林朝阳摇了摇头,“谈不上冲突。他们请我去润色个剧本,我对那剧本的内容不太认同,大家观念不一致,就没合作。” 听着林朝阳的解释,陶玉成哦了一声,陶玉书问:“大哥,你们学校的传言是怎么说的?” 陶玉成看了一眼林朝阳,如实说道:“也没什么。就说是燕影厂要跟日本人合拍一部电影,找朝阳当编剧。朝阳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宁死也不跟日本人合作。” 林朝阳:??? 陶玉书闻言哭笑不得,“这传的也太离谱了。” “小道消息嘛,传了几手就走样了。不过也不能怪大家这么传,前一段时间不是还传朝阳指点学生打败日本留学生呢,现在朝阳都快成抗日英雄了。” 听陶玉成这么说,陶家人都笑了起来。 一家人正说笑着,房门被敲响,陶玉墨去开门,叫了一声朱伯伯。 见是朱光遣来了,林朝阳起身跟他打了个招呼。 “朱伯伯,您来跟我爸下棋啊?” 朱光遣眼神微妙,“是啊!” 陶父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说道:“今天头有点晕乎乎的。朝阳啊,你陪你朱伯伯下两盘围棋吧。” 林朝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陶父好像在“围棋”二字上咬得特别重。 听着陶父的话,朱光遣的脸色僵硬了起来,他哪里会不明白陶父安的是什么心。 “才六十出头就这么病殃殃的,我看你挺不到七十了。” 一出口,必伤人,这很符合朱光遣的一贯作风。 陶父深知老友脾气,也不跟他争辩。 “朱伯伯,我陪您下两盘?” 以前林朝阳充其量是跟朱光遣下下五子棋,现在既然陶父都发话了,那他自然不能推脱。 朱光遣冷哼一声,“下棋有什么意思?来,我给你讲讲文学。” 贼人势大,宜智取,不可力敌,朱光遣的心理活动大抵如此。 自从关于林朝阳的棋艺在燕大校园里流传开后,他就熄了跟林朝阳下围棋的心思。 下棋是为了愉悦身(nue)心(cai),可不是为了找不痛快。 吃饭时,陶玉成讲起了他同事要来燕大作报告的事。 作报告、听报告,是这个年代的高校里最常见的活动。 燕大学生听报告的频率就更高了,几乎每个月都有两场报告,来的几乎都是各个领域的精英和泰斗,最高曾来过长老级别的领导作报告。 不过这回来给燕大学生们作报告的却是电影学院的普通讲师韩小石,比陶玉成还小了两岁,他还有一层身份,是如今燕大一把手之子。 “爸,你说你要是也当个校长,我是不是也能来燕大作报告了。” 大舅哥的拳拳望父成龙之心,溢于言表。 闻听此言,陶父满头黑线。 “吃你的饭吧!”赵丽在桌子下面怼了丈夫一下。 陶玉墨揶揄道:“大哥,你与其盼着爸当校长,还不如盼着自己当校长。” “我这个人啊,不适合走仕途。” “大哥,你这话说的不对。在吃吃喝喝这一块,你还是很适合的。” “你这丫头!”陶玉成瞪着妹妹。 “好了好了!”陶父及时出面打断了兄妹俩的吵闹。 晚饭过后,林朝阳夫妻俩跟着家人看了一会儿电视才离开。 路上,陶玉书聊起了毕业的事,“真快啊,转眼还有不到一年,大学四年就要过完了。” 陶玉书他们这一届学生是78年2月份入学,所以毕业时间是在82年1月份,距离她毕业还有不到一年时间。 “毕业以后想好干什么了吗?”林朝阳问。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分配到哪,就去哪工作呗。” 听着妻子的话里有些茫然,他说道:“要不考个研?” 陶玉书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必要。我们班那些同学里,有的在忙着出国留学,有的在忙考研究生,我看着他们都觉得累。” 林朝阳闻言不禁笑了出来,你这个卷王也有觉得累的时候? 不过他也明白,陶玉书不是那种死读书的性格,她的勤奋好学是建立在明确的目标之上的。 在她的概念里,念书就得有好成绩,要不然为什么要念书? 现在还有不到一年,大学就要毕业了,她心里有点茫然也属正常。 林朝阳安慰道:“其实你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就行。” 他说这样的话自然是有底气的,以他现在的收入,即便陶玉书毕业之后在家躺平也没什么负担。 陶玉书挽着他的胳膊,笑着说道:“喜欢也得人家让我干才行啊?” 她的思维还是局限在国家分配工作上面。 “不过那天德宁跟我说……” 听到章德宁的名字,林朝阳警觉了起来,“她说什么了?” “她问我想不想去她们《燕京文学》。” “你去《燕京文学》不是大材小用吗?” “人家好歹也是知名文学杂志。” “你可是燕师大的高材生,进部委都轻轻松松。” 陶玉书听到他的话,脸色沉吟,“如果是在进部委和去《燕京文学》当编辑之间选,我宁愿当编辑。” “为什么?” “我大哥有一句话说的对,他确实不是个走仕途的料子。不光是他,我们家人都不适合走。” 林朝阳调侃道:“你们家是书香门第,要不你还是坚持走这条路线,留校算了。” “教书我也不喜欢。” 林朝阳顿时为难的挠了挠头,女人的想法有时候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他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刚才陶玉书说的话。 “那就去当编辑嘛!” 果然,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陶玉书兴奋了起来,“你也觉得我适合当编辑?” 你看,人家不是让你帮着选择,而是已经做好了选择,在征求你的支持而已。 女人啊! “当然。你读的是中文系,阅读量那么大,还写了那么多篇小说评论,真要是去了杂志当编辑,一定是一代名编。”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嘴角忍不住笑容,可嘴上还是说道:“什么名编不名编的,最主要是学以致用。” “没错!” 林朝阳一脸认真的赞同。 接下来几天里,林朝阳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小说的创作当中,他打算趁着这段假期,把手里这部小说写完。 一晃几天时间过去,这天下午陶玉书早早的从学校回来,拉着林朝阳要回陶家去看电视。 此刻的香江正在举行世界杯排球赛亚洲区的预赛,今天晚上中国男排将要与韩国男排在香江伊丽莎白体育馆进行比赛,胜者将代表亚洲参加在日本东京举行的排球世界杯。 “你说你,早买电视不就完了吗?何必每次要看电视还跑回家折腾一趟。”林朝阳抱怨着。 “这怎么能叫折腾呢?正好还可以回家蹭顿饭。” “谁的算盘都没有你打得响!” 这场关系到入围排球世界杯的比赛不光是林朝阳夫妻俩关注,燕京城的许多百姓也在关注,连燕大学子们在这天下午也在挖门盗洞的准备蹭电视。 夫妻俩骑着自行车行驶在燕大的道路上,迎面几个熟面孔臊眉搭眼的走了过来。 林朝阳停下自行车问道:“你们几个这是干嘛去?” 陈健功、梁佐、刘振云三人一人手里抱着个小马扎,见到林朝阳,陈健功眼睛一亮,“朝阳,你们俩这是干嘛去?” “回老丈人家,看电视。” “是看排球比赛吗?”陈健功追问道。 “是。” 听了他的话,陈健功立马坐上了他的后车座,林朝阳问:“干嘛?” “带我们仨一起。”陈健功说了一句,又朝梁佐和刘振云招呼了一声,“愣着干嘛?赶紧上车啊!” 大二八的载重能力是多少,或者说能载几个人,一直都是八十年代的未解之谜,就好像你也猜不到三十年后的五菱宏光能装多少人一样。 “你们仨下来吧,我又跑不了。就这么点距离,还非得上我车,想把我累死是怎么着?”林朝阳无奈的对着陈健功几人说道。 三个大男人以各种姿势坐上林朝阳的自行车,导致他举步维艰,最后还是梁佐心疼自家师父。 他主动从前杠上下来,对林朝阳说道:“师父,我来骑吧!” 我谢谢你! 林朝阳将自行车甩给这仨夯货,坐上了一旁陶玉书的自行车后座,搂着媳妇的腰潇洒离去。 “快点蹬!快点蹬啊!别让他跑了,好不容易蹭到个电视。”陈健功一个劲儿的催促着梁佐。 梁佐累得呼哧带喘,“有能耐你来骑!” 三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撵上了林朝阳夫妻俩。 上了楼,林朝阳把三人介绍给陶家人。 陶玉墨一脸好奇的盯着梁佐,“你就是梁抗日啊?” 梁佐有些不好意思,丝毫不居功的说道:“都是我师父教得好!” “打住,别师父长、师父短的,我可没认你这个徒弟。”林朝阳说。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师父……” “停停停。” 三人舔着脸先蹭了顿晚饭,然后就乖乖的坐在一旁等待,今晚的排球赛八点才开始。 等待的时候,林朝阳跟几人聊天,问梁佐:“诶,我听说你妈的那部小说今年拿奖的概率很高啊!” 梁佐有些别扭,“师父,你能不能换个问法?” “那……我听说令堂的那部小说今年可能要拿奖?” “……可能吧,谁知道呢,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师父,我妈的小说拿奖的概率再高也没有你的小说高啊。” 林朝阳现在已经懒得纠正他了,愿意叫就叫吧。 梁佐的母亲是作家谌容,去年她的《人到中年》发表在《收获》第一期上,引起了不小的反响,同一期杂志上还有林朝阳写的《父母爱情》。 梁佐他们是读中文系的,对于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的评奖都很关注。 “你那部《高山下的花环》叫好又叫座,得奖是板上钉钉的事。还有《小鞋子》和《父母爱情》,说不定还能得个奖,就看评委们开不开眼了。” “说不定能上演去年那样一人双奖的精彩画面!” “你别说,还真有可能。” 梁佐三人讨论着,林朝阳又把话题转移到陈健功身上。 “你要是得奖了,可得请客!” 去年8月,陈健功的短篇小说《丹凤眼》发表在《燕京文艺》(那个时候还没改名)上,取得了不俗的反响,也让文学界注意到了陈健功这个青年作家。 “能不能得奖都不知道呢,现在说请客太早了。” 正说话的功夫,陶玉墨喊道:“演了演了!” 众人的眼神都放到了电视上,连平时对体育项目没什么兴趣的陶父陶母,此时也都看向了电视屏幕。 第199章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在八十年代的中国,要说什么球类运动最受欢迎,乒乓球应该是第一位的,其次是篮球,紧接着就是排球。 乒乓球在国内的受欢迎是因为外交原因,篮球的受欢迎是因为这项运动本身的魅力,而排球受欢迎的原因则要归功于1979年中国女排的石破惊天。 1976年新的中国女排国家队恢复成立,袁伟民成为女排主教练,在1979年亚洲女排锦标赛当中,中国女排以3:1的盘数击败了日本队,首次称霸亚洲。 要知道日本女排可是从六十年代便有着“东洋魔女”的称呼,不仅是亚洲霸主,还曾经获得过世界冠军。 中国女排取得如此辉煌的成绩,顿时激起了国人的民族自豪感,也迅速让排球这项运动在国内风靡起来。 这次排球世界杯比赛是中国男排对阵韩国男排,任何一支队伍胜利,都将闯入世界杯,角逐象征着排球世界冠军的最高荣誉。 更何况在此之前,中国男排还曾取得过世界第九的好成绩。 对于八十年代的国人来说,每一个运动健儿站上国际舞台的机会都是值得歌颂和铭记的,我们这个民族迫切的需要这种机会来提升民族自信。 比赛从晚上八点开始,采用的是这个年代极为少见的转播形式,由此可以看出中央电视台和民众们对于今天比赛的重视程度。 比赛正式开始,陶家所有人的眼神都盯在电视屏幕上,聚精会神。 可比赛一开场,中国队就陷入了不利局面,对面的扣球拦不住,自家的扣球软绵绵,失误频频,大家都没回过味来呢,第一局便以悬殊的分差输掉了。 “这差距也太大了!”梁佐抱怨了一句。 “五局三胜,才第一局,没事。”刘振云说道。 等第二局又输了,刘振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只能干巴巴的说一句:“实力确实差了点!” 不光是他们几人,此时此刻,无数老百姓正坐在电视机前看着这场比赛,面对这样惨烈的开局,许多人不由得怨声载道。 留学生楼的电视室内这个时候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除了中间靠前的学生们可以坐着看电视,两边和后面的只能站着看,最后面的人连站着都不行,得站在板凳上才能凑合着看到电视。 面对着中国队开局连输两局的局面,大家越看越揪心,有的气、有的急,电视室里乌泱乌泱的,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认为连输两局,大局已定,中国队已经无缘世界杯了。 这个时候,一个男声响起来。 “都别吵,都别吵。这才第二局,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大家先不要说这些丧气话!” “说的没错。”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就有第二个,学生们互相加油打气,原本充满怨声的电视室里立刻响起了加油声。 而此刻的电视上,中国男排的队员们好似听到了学生们的加油声。 第三局开始,一改前两局的拘谨与疲软,动作挥洒自如,大幅跑动,交叉换位,中路快攻,扣球不断得分,拦网反击也屡次成功,队员们越打越带劲,越打越有精神。 电视室里的学生们也越看越兴奋,中国队每得一分,电视室里便会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气氛火热。 连续两局,中国队状态爆棚,都以大比分取得了胜利,眼看着最关键的第五局比赛开始了,中国队气势如虹,胜利在望。 可所有人都在期盼着比赛结束获得胜利的时候,电视转播突然中断了。 “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 电视信号突然没了,陶玉成以为是电视出毛病了,起来拍了拍电视。 陶母立刻狠狠给了他一掌,“轻点的,拍坏了你给买新的?” “本来就坏了,又不是我弄坏的。这到底咋回事啊?” 林朝阳说道:“电视应该没坏,估计是信号断了。” 这个时候楼道里传出了一阵咒骂声,估计也是在看比赛,看来不光是陶家遇到了这种情况。 这个时候电视画面切回演播室,播音员向观众们汇报了情况。 “观众同志们,由于比赛时间超长,本台租用的转播卫星已经到时,比赛的最后结果将在本台新闻节目中及时播报,请您谅解。” “这怎么办啊?”陶玉墨心急的说道,刚才的比赛可正进行到关键时刻。 “听收音机,收音机也有转播,就是没画面。”林朝阳灵机一动。 陶玉墨立马跑过去把打开收音机,刚拨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听见解说员的声音传来。 “比赛到此结束,中国队以3:2的比分战胜韩国队,让我们恭喜中国男排,恭喜中国排球。 这场比赛中国队开局不利,但坚强的中国队球员们……” 听着收音机里解说员慷慨激昂的声音,陶家人也激动了起来。 “赢了!还真赢了!” 陈健功、刘振云、梁佐三人高兴的抱在了一起。 大家正高兴庆祝的时候,外面隐隐有喧闹的声音传来,没过一会儿,那声音便越来越大。 “怎么了这是?”陶母看着窗外问了一句。 “肯定是学生们在闹腾!”陶父回答道。 听着外面的欢呼声越来越大,几乎传遍了整个燕大校园,陈健功他们三人有些迫不及待的打了个招呼,便跑去了外面。 “听着好热闹啊,我也去看看!”陶玉墨也跟着下去凑热闹。 比赛也看完了,陶玉书说道:“那我们也先走了。” 她和林朝阳下了楼,骑上自行车,校园里四面八方的欢呼声鼓动着,黑暗中好像有千军万马。 朗润湖公寓位于燕大北面,两人一路骑行到文史楼和图书馆中间,便看到路上不断的涌出学生。 这些学生从宿舍出来,跟随着人群和欢呼声越聚越多,打头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面大鼓,两人抬着,一人在敲,敲的是锣鼓点儿,身后有人举着火把、有人摇着红旗呐喊。 路过38号楼时,楼上的学生们打开了窗户,一看下面这么热闹,又是一群人跑了下来。 鼓、红旗、火把在前,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林朝阳夫妻俩被学生们裹挟着前进,车子只能推着。 随着学生们的不断加入,欢呼游行的人群越来越庞大。队伍经过几栋宿舍楼,再由32号楼东面直奔南大门,边走边喊:“中国队,万岁!” 路过留学生楼时,一群老外趴着窗户看热闹,他们不理解这些学生如此兴奋激动的原因。 看到有老外在看着,学生们喊得更加卖力了。 等过了留学生楼,那股亢奋劲儿过了,学生们的喊声低了下来,大家伙都是肉嗓子,连着高声喊了十多分钟,情绪一过,喊声也就稀拉了下来。 打头的几个学生正商量着要不要换个口号,调整一下行进路线。 林朝阳一路跟着队伍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队伍的前列,他平日里很少有孟浪之举,可今天也被学生们鼓动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打头的学生里有个人是中文系的刘志达,林朝阳见这几个学生商量了好一会儿也没拿定主意,就开口对刘志达说道:“我看口号可以换成: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这个口号好,朗朗上口!” 刘志达和另一个学生反身朝着队伍的方向,双手握成喇叭状,向着队伍喊道:“同学们,咱们换个口号,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大家一起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他的提议迅速得到了学生们的响应,前面的几个学生们先是跟着喊:“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然后口号逐渐扩散开,迅速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回荡在燕大的校园上空。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换了新的口号,学生们的满腔热忱再次涌动起来,他们扯着嗓子,宣泄着心中的激情与热血。 林朝阳注意到,队伍里有个学生在举着砖头录音机录音,还有个学生胸前挂着相机,跑出队伍找角度拍照。 游行的队伍行走在燕大校园里,学生们的振臂齐呼好像一团火焰划过,照亮了黑暗。 过了许久,学生们终于喊累了,声音逐渐低落了下来。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号角,划破了夜空。 那熟悉的旋律一下子让学生们再次振奋了起来,他们附和着旋律,再次张开了口。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 嗡嗡嗡之后,国歌曾一度被换了新词,可在这些学生们心中烙印的仍然是田汉写的词。 蓬勃跳动的胸腔迸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那曾激励着无数中国人民的国歌在此刻同样激荡着这些年轻学子的心。 高亢的歌声回荡在校园里,林朝阳手扶着自行车,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游行的人群逐渐远去,血管里沸腾的血液逐渐冷却,眼中却始终闪烁着光。 陶玉书站在他的身旁,好不容易等他的情绪平复下来,才说道:“以前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么青春热血的一面!” 林朝阳自嘲的笑了笑,洒脱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脸上的笑容没了,小手直往林朝阳腰上招呼,“我让你‘牵黄’,让你‘牵黄’!” 林朝阳连忙告饶,一不小心没注意,把站在他左手边的媳妇给误伤了。 “对不起,对不起!” 夫妻俩笑闹了几下,才又骑上了自行车,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多钟了。 他们骑车出校园时,仍隐隐有口号声传来。 翌日上午,校广播台报道了昨天晚上校园里发生的事情。 广播员以激动、热情的声音说:“3·20这个不平凡的夜晚,同学们喊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表达了燕大学子的爱国热情。” 广播里还播放了昨天晚上的现场录音,虽然音质很差,但学生们的满腔爱国之心却透过广播传递到了每一个听众的心里。 就在燕大学子都昨晚同学们的自发行动而感到无比骄傲时,中文系的刘志达却被团委的老师们叫到了办公室。 昨天晚上的游行,他是领头人之一。他一进办公室,就见几个老师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刘志达心里顿时暗叫一声糟糕,这是要三堂会审啊! 打赏名单 整天想着码字的事,今天才想起来,好长时间没有感谢打赏了,愧对大家的厚爱。 感谢百里彤雲的白银盟。 感谢轩辕无敌★、纤仙齐天、执仙齐天、天机尾巴喵、蹁跹惊鸿影、秋叶秋叶、鱼摆摆、月旦雅评试论天下、隔壁沈大爷沈溪、雨仙齐天、低调板儿砖01的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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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人民日报》为我证明 林朝阳从副校长办公室走出来,仰天叹了口气。 正打算骑着车子去陶家一趟,中文系77级的几个学生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为首的正是昨天晚上游行时见过的刘志达。 “好小子!”林朝阳一见刘志达就叫了一声。 刘志达自知理亏,“朝阳,对不住。老师们非逼着我说是谁带头喊的口号,我也没办法。” 其他几个人也埋怨道:“志达,你也太不讲究了。这要是放在抗日战争时期,你小子妥妥就是个汉奸。” “对不住,对不住。” 昨晚上燕大学生们闹出了好大的动静,连隔壁水木的都听到了,校领导们担心的一晚上没睡好觉。 今天一早广播站的学生们看热闹不怕事大,又把昨晚发生的事广而告之了一遍。 大晚上的学生们聚众游行,在燕大这样的名校绝不是一件小事,校领导立刻着手调查昨晚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 刘志达作为昨晚的几个领头人之一,成了老师们的重点突破对象,一进办公室就交代了个干干净净。 林朝阳昨晚本来混在人群中很不起眼,结果非得给学生们出主意。 校领导一看,还有教职工参与,这不得杀个鸡,儆个猴? 正放假的林朝阳被老丈人陶敬法找到家里,听说校领导要找他谈话,一脸懵逼。 我就跟着凑了会儿热闹,不至于啊! 他说不至于没有用,校领导怕啊,虽说燕大如今的风气很开放,但涉及到学生们的突发行动,校领导不敢大意。 林朝阳被老丈人叫到了学校,进了校领导办公室,见到了副校长张龙翔,他是负责学生工作的。 昨晚学生们看完比赛突然暴动,吓得他一晚上没睡好觉,这会儿眼圈都是黑的。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个教职工,有没有点大局观?” “学生们闹,你也跟着闹?还给他们出主意?” “那么多人,黑灯瞎火的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张龙翔对着林朝阳就是一顿输出,学生们都是学校的宝贝,说不得、骂不得,你个教职工我还治不了了? 等批评完林朝阳以后,他又说道:“这件事不算完,别以为批评完就完事了。” “张校长,不至于的,我就是随便喊了一句口号。再说,我那也是爱国口号啊!” “跟爱不爱国没关系,是行为和性质的问题。我说了这么半天,你是一点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 张龙翔看着林朝阳的眼神好像在看死不悔改的罪犯。 “那学校要给我啥处分?” 张龙翔盯着他,表情严肃,仿佛要宣判林朝阳的死刑,他口中吐出两个字。 “警告!” 这架势摆的,吓我一跳,我当要枪毙我呢。 林朝阳腹诽了一句。 好像是生怕林朝阳不理解这处罚的力度,张龙翔解释道:“警告处分期间内,不得聘任高于本岗位的岗位;本年度考核不能确定为优秀等次;职称评定延后一年。” 林朝阳点点头,很好,这个处分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点影响都没有。 “校长,我这工作其实也可以暂停一下。”林朝阳建议道。 张龙翔瞪着眼睛,误以为林朝阳是在反讽,怒声道:“不要给我带情绪!你还觉得冤枉你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林朝阳连忙摆手,他说暂停工作可不是带情绪,只是单纯想放个假而已。 你说不放就不放呗,急什么眼啊! “朝阳,对不住,晚上我请你吃饭,就当是赔罪了好不好?”刘志达说道。 “得了吧。” 林朝阳倒不是真生刘志达的气,昨晚那么多人,就算他不说,也有人说。 主要是这帮校领导太不讲究了,学生们都是宝贝疙瘩不能动,所以干脆就挑他这个软柿子捏。 惹到我,你算是踢到棉花上了。 跟刘志达几人聊了几句,林朝阳来到陶家。 见到他,陶父问道:“挨完骂了?” 林朝阳点了点头。 “什么处分?” “警告。” 陶父微微颔首,笑着问道:“有情绪了?” “没有。一个警告而已,也不影响什么。就是学校不讲究,那帮学生闹的那么欢,屁事没有,我就给他们想了个口号……” “谁让你是教职工呢。”陶父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林朝阳张了张嘴,他这教职工当的太悲催了,还不如学生。 陶父没把学校的处分当回事,林朝阳也没当回事,回到家里,连陶玉书听到这件事也幸灾乐祸。 “让你没事跟着他们瞎喊!” 到了晚上,林朝阳化悲痛为力量,坐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还别说,他写这部小说本来就是受《一场没有下完的棋》的刺激,本身就沾点主旋律的感觉,昨晚上被学生们这么一鼓动,文思泉涌,笔翰如流。 次日,想着“假期”还有四五天就没了,林朝阳打算集中精力继续写稿子。 不想十点多钟,陈健功、梁佐、刘志达三人突然跑到他家,一脸喜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林朝阳问。 陈健功将手中的报纸挥得哗哗作响,“朝阳,咱们上《人民日报》了!” “上什么《人民日报》?” “你自己看!”陈健功将报纸递给他。 林朝阳一眼就看到了第二版右侧“特写”一栏里的通讯稿,标题是一句他很熟悉的话——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通讯稿不长,区区不到四百字,没用两分钟便看完了,内容写的正是前天晚上发生在燕大里的那场学生运动,让林朝阳印象最深刻的,无疑是通讯的最后两句话。 “由燕大青年职工林朝阳同志率先喊出的这八个字铿锵有力,激荡起青年们浓重的爱国情怀。 也正是这短短的八个字,深刻融合了民族精神与时代精神,必定成为此后一代青年立志报国的行动宣言,成为一个时代集体记忆的价值标签。” 看完通讯稿,林朝阳心里熨贴了。 我就说我喊喊爱国口号怎么了?学生们碰不得,我林朝阳就碰得了? 他现在就想拿着这份报纸跑到张龙翔的办公室甩到他脸上,当我教职工好欺负是不是? 看到没?《人民日报》都看不惯你们校领导的倒行逆施,为我证明了! 等林朝阳看完了报纸,陈健功三人又兴奋的讨论了一番,刘志达说道:“朝阳,有了《人民日报》的表态,你就不用怕学校的处分了。” 林朝阳故作轻描淡写,“处分就处分了,不耽误咱爱国!” 几人一听,肃然起敬。 从前段时间指点梁佐收拾嚣张的日本留学生,到前几天大家听说林朝阳因为剧本涉及到对抗战时期日本人的美化,与燕影厂发生冲突,再到今天。 朝阳用他的实际行动深刻证明了什么叫爱国主义者! 《人民日报》这篇通讯发表影响是广泛的,原本只是一场普通的学生运动,经过《人民日报》这样国家级权威媒体的宣传,首先在性质上已经定了性,这是一场爱国主义运动。 燕大校方要对林朝阳进行的处分,自然也成了无稽之谈。 几人正说着话,《人民文学》的崔道义来到了林朝阳家里,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 “朝阳,《高山下的花环》得奖了!” 崔道义所说的奖,自然是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算着时间,获奖名单确实也该公布了。 听闻自己的小说得了奖,林朝阳面色淡然,“哦,这是好事。” 一旁的陈健功听到这个消息就没办法淡定了,他有些紧张的问崔道义:“崔老师,评奖结果出来了?您知道短篇小说的评奖结果吗?” 陈健功要是问其他杂志的编辑,他们还真不一定会知道,顶多是知道自家杂志上发表的作品获奖与否。 可崔道义是《人民文学》的编辑,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评奖活动是文协主办的,但具体实施可是由《人民文学》编辑部来负责的,对于评奖结果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这个时间点,编辑部同事们正积极的联系获奖作家和杂志,名单除了没见报之外,几乎都已经公开化了,所以崔道义也没有隐瞒。 他问道:“你想问谁的作品?” 林朝阳笑道:“他问自己的,《丹凤眼》得奖没?” 崔道义上下打量了陈健功一下,“你是陈健功?” 听到他的问话,陈健功心中一喜,崔道义对他和他的作品有印象,这说明什么?说明他肯定是得奖了啊! “对,我是陈健功。” 崔道义笑了起来,“恭喜你了,健功同志!” 得到了确定答案,陈健功一下子蹦了起来,“我得奖了!我得奖了!” 陈健功激动万分,他身旁的梁佐和刘志达也为他高兴,反观林朝阳,仍旧是一脸平静。 崔道义看了看陈健功,又看了看林朝阳,心中感叹,就冲着这份淡然和从容,林朝阳已经与同辈作家拉开了距离。 “朝阳,这次不光是你的《高山下的花环》得奖了,你的另一部作品《小鞋子》也获奖了。《高山》是一等奖,《小鞋子》是二等奖。” 崔道义的话音刚落,那边陈健功几人的庆祝声戛然而止,一脸不可思议的看向了林朝阳。 又拿了一个奖?一人双奖? 这画面,为什么似曾相识?好熟悉啊! 听着崔道义的话,林朝阳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讶色,“拿了两个奖?” “对,还是一人双奖!你这可是复刻了去年的辉煌成绩啊!”崔道义满面笑容的说道。 去年的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林朝阳以《牧马人》和《秋菊打官司》同时入围,一人双奖,成为了当时授奖仪式上最闪亮的崽,事后还在文学界引起了不小的反响。 这可是全国性的文学评奖活动,能得奖已经可以说是文学界的佼佼者了。 一人双奖,其含金量自然不言而喻。 谁也没想到,去年那一次竟然只是开始。 1981年的春天,林朝阳再次在首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当中斩获双奖。 这样的成绩,已经不能用前无古人来形容了,后面恐怕也不会有来者。 本来得知自己获奖的陈健功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可他看着林朝阳,不知道为什么,那股喜悦好像被对冲掉了。 他,快乐不起来了! 第201章 惊心动魄的一幕 华侨公寓,林朝阳家中。 因着他再次一人双奖的辉煌战绩,气氛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陈健功本来因为自己得了奖高兴的大呼小叫,可这会儿林朝阳一人双奖,却面色如常,从容淡定,弄得他也不好意思咋呼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林朝阳去开门一看,是章德宁。 “朝阳,得奖了!你得奖了!”章德宁还没进门便大声说着。 《小鞋子》是在《燕京文学》发表的,杂志那边刚得到消息,章德宁就来给林朝阳报喜了。 “《小鞋子》得奖了是吧?” 章德宁愣了一下,“你咋知道?” 林朝阳冲屋里示意了一下,章德宁这才看到屋里的崔道义,顿时感觉意兴阑珊。 “行了,先进来吧。” 本来当初《高山下的花环》被《人民文学》抢了过去,章德宁就郁郁难平,现在连报喜这种事对方都要捷足先登,真是欺人太甚。 “崔老师,我听说这回评奖,你们《人民文学》的作品又得了不少奖啊!” 她的话里当着几分阴阳怪气,谁能听不明白。 《人民文学》是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评选负责机构之一,刊发在他们杂志的作品获奖了,难免有点瓜田李下的嫌疑。 “是有几部得了奖。都是经过评委会首肯的,而且还都是读者投票排名前列的作品,可以说是有口皆碑。”崔道义笑呵呵的回了一句。 他的回话滴水不漏,绵里藏针,章德宁还想回击,却被林朝阳拦住问道:“这回评奖,你们《燕京文学》得了几个?” 提到这个话题,章德宁顾不上跟崔道义纠缠,说道:“短篇我们得了两个。正好健功也在这,他的《丹凤眼》得奖了,还有一篇是《笨人王老大》,中篇就你一个。” “这回评奖啊,《人民文学》可得了十二个呢。” “那《收获》呢?” “《收获》得了六个。” “呦,那也不少呢,这俩杂志快把奖项包圆儿了。”听着章德宁的话,梁佐惊叹道。 “不光是《收获》,今年《十月》也得了五个奖。他们三家加在一起啊,才真算是包圆儿了。”章德宁说道。 林朝阳调侃道:“行了。你别不知足了,你们《燕京文艺》不是也拿了三个奖吗?不少了。” 《燕京文学》跟《人民文学》《收获》比起来,根基还是浅了不少,成绩不如这两份顶级刊物了也是理所应当的,唯一让人意外的是《十月》。 “还成吧,明年再接再厉。正好健功也在这了,省得我跑一趟。过两天人民的会堂举行授奖仪式,你们别忘了。 授奖仪式之后得参加几天座谈会,跟去年一样。”章德宁交代道。 林朝阳和陈健功应了一句。 这时一旁的梁佐问崔道义,“崔编,这回评奖《人到中年》获奖了吗?” “《人到中年》啊,得了,还是个一等奖呢。” 崔道义回答了梁佐的问题,又看了看他,难不成又是个作者?不对啊,获奖的谌容可是个女同志。 “他是《人到中年》的作者谌容的儿子梁佐。” 林朝阳替崔道义解了惑,崔道义笑呵呵的说道:“恭喜啦!” “我替我母亲谢谢您。” 屋里六个人,五个人都跟奖项有关系,只有刘志达站在那里,像个喽啰。 聊了有一会儿,章德宁偷偷问林朝阳,“他来就为了跟你说评奖的事?” 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在往崔道义身上瞟,那点小心思就差没写到脸上了,生怕崔道义是觊觎林朝阳的稿子。 “嗯。” 得到了林朝阳的答复,章德宁稍感安心,但她见崔道义一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她也不起身。 直到崔道义准备告辞,她才离开。 两天后,人民的会堂。 中国文化界群英荟萃,其中包括了评委会成员、从各地赴京的获奖作家、众多杂志的编辑、评论家、学者以及文化界官员,浩浩汤汤来了三四百号人,场面蔚为壮观。 今年的授奖仪式与前两年稍有不同,多了个优秀中篇小说奖,自然多了一些获奖作家。 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一共十七个奖项,其中六个是一等奖、十一个是二等奖,但获奖作家只有十六人,林朝阳一人包揽双奖。 获奖作家当中不少人他都认识,比如《人到中年》的谌容、《蝴蝶》的王濛、《开拓者》的姜子隆、《啊!》的冯济才。 有一些人他不认识,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天云山传奇》的鲁彦周,两人的作品都被谢靳改编,《追赶队伍的女兵们》的邓友枚,他与汪曾琪、林津岚是多年好友。 另有几个人,确实跟林朝阳没有任何关联,其中有个身材微胖的中年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刚才覃朝阳为二人引荐时介绍了对方的名字。 “陕西籍作家陆遥!” 本次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评奖,陆遥凭借《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得了二等奖,这也是他第一次获得全国性文学奖项,看上去格外激动。 等到授奖的时候,林朝阳一个人捧着两份证书和纪念品,自然少不了又是受到一阵瞩目和热议。 连续两届评奖,去年两个短篇小说奖、今年两个中篇小说奖,开创了一项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记录。 授奖结束后,下午在京西宾馆举行获奖者、编辑、评论家中篇小说奖座谈会。 燕京的作家们大多都是熟悉的,哪怕不认识,也都有共同认识的朋友。 相比燕京作家们之间的熟稔,外省作家们就拘谨多了,大家基本谁也不认识谁,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聊些什么。 “你那部《梵高之死》我看了两遍,写的真好,不光是故事性和文学性结合的好,还有态度。 上次去你家吃饭,听你讲的时候就已经觉得很精彩了,现在读到小说才发现,更绝!” 冯济才坐在林朝阳的右手边,说起了林朝阳的新作品《梵高之死》,聊得火热。 陆遥坐在林朝阳的另一边,他见陆遥一直没说话,神色间有些拘谨,正想给陆遥递个话题。 此时不知是谁弄翻了茶杯,嘭的一声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响声,会场立刻安静了下来。 “惊心动魄的一幕呀!” 林朝阳突然冒出了一句话,迟疑两秒,会场内顿时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这自然是大家也联想到了陆遥和他获奖作品的名字。 本来略显紧张的气氛在这个小插曲的调剂下变得轻松起来,连原本很拘谨的陆遥也放松了下来。 等座谈会快结束的时候,大家的关系已经比开始时融洽了很多,说起了闲话。 “好长时间没吃你做的饭了,还怪想的。”冯济才对林朝阳说道。 隔着两个座位的邓友枚听到了他的话,凑热闹道:“我听曾琪和津岚说,朝阳同志的厨艺可是我们燕京作家里的一绝。咱们这么多外地作家,好不容易来一趟燕京,不能光请济才啊!” 听着二人的话,几位外省作家面露好奇之色,身边的燕京作家便给他们科普起了林朝阳的手艺。 这一年来,有李拓这个文坛交际花的大力宣传,林朝阳的厨艺在燕京文坛早已闻名遐迩,连他家“寻味斋”的名号都已经广为人知。 听着大家的科普,一众外省作家们也对林朝阳的手艺产生了期待,众人乌泱乌泱的起哄,让林朝阳苦笑不已。 “诶诶,大家听我说!”邓友枚高声制止了大家的议论,然后说道:“赶上这几天大家都在燕京,咱们找个机会,尝尝朝阳的手艺。先说好啊,咱不吃白食,米面粮油、瓜果蔬菜咱自备,我先带个头,我出五斤全国粮票。” 他这边一说完,立刻引起了一片响应声。 “这个提议好!我也出五斤。” “我出二斤肉票!”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根本不顾林朝阳的反应,一会儿功夫,已经将聚餐这事给做实了,一共凑了40斤全国粮票、6斤肉票和50块钱。 肉票和大部分粮票都是燕京作家出的,外省作家来燕京带的全国粮票不多,还得给自己解决伙食,基本以出钱为主。 “来来来,交钱、交票!” 邓友枚的执行力很强,当着众多人的面就开始敛钱、敛票,生怕让林朝阳给跑了。 他把钱和票证往林朝阳手里一塞,满脸严肃,“朝阳,这顿饭就交给你了。可一定要做出我们燕京作家的风格和水平,不能让外省的同行们看了笑话。” 林朝阳:听我说谢谢你。 稀里糊涂的接了个大活儿,林朝阳哭笑不得,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应了下来,跟大家约好了等过两天座谈会结束之后,邀请大家到他家里吃饭。 又一日,《人民日报》如期出刊,本届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获奖名单在报纸上公布,林朝阳一人双奖的情况再次引起了文学界的注意。 所有人心里都不禁发出了疑问,算上去年短篇小说奖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这奖项怎么感觉都快成他林朝阳开的了? 林朝阳一人双奖的影响刚刚开始发酵,比这条消息传播更快的是前几天《人民日报》上刊登的那则通讯。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这句口号随着报纸影响力的不断扩散,短短几天之内便在改革开放初期的华夏大地上迅速传播开来,成为鼓舞无数民众热血奋斗的鲜红旗帜。 其中反应尤为强烈的是燕京的各大高校,学生们被这句口号鼓动的热血沸腾,连带着有不少人又把前段时间关于林朝阳的事迹翻了出来,将他奉为一个纯粹的爱国主义者。 当然了,有赞美就有诋毁。 改革开放让许多人有了看世界的机会,也让其中的某些人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心理变化。 在这些人看来,不管是欧美还是日韩都远远领先中国,林朝阳这种不反思自身落后的原因,反而去引导国人对于先进发达国家敌对情绪的行为,无疑是极其错误的想法。 学生们的争吵与辩论暂时影响不到林朝阳,前几天他接下了请获奖作家们吃饭的差事,这两天一直在为这事准备。既然答应了,那就得招待周到。 这天上午,林朝阳从早上就开始忙碌,因为请客的人数实在太多,他还跟邻居借了一些桌椅板凳和碗筷。 一大早,别人没来,李拓先来了。 “朝阳,我听说你今天请客啊!” “你狗鼻子啊,隔着这么远都能闻着味儿?”林朝阳调侃道。 “燕京文坛这地界,有点什么事我还能不知道吗?”李拓洋洋自得。 两人正聊着,门口保卫又打来内线电话,说有客人来拜访。 林朝阳还以为是那些获奖作家,结果来的却是图书馆的同事杜蓉。 第202章 人间至味此斋寻 “找我有事?” 除了搬家的时候来过一次,杜蓉还从来没来过林朝阳家,今天一大早就过来,肯定是有事找他的。 杜蓉说道:“谢靳谢导找你的电话打到了馆里,说让你这两天去宁夏看看,他已经选好了《牧马人》的拍摄地点。” 林朝阳点点头,“好,我知道了,回头我给他回个电话。” 今天是林朝阳假期的最后一天,赶上要请获奖作家们吃饭,只能明天上班再给谢靳回电话了。 杜蓉走后,林朝阳继续忙碌着。过了不长时间,获奖作家们陆续到来。 除了几个另有要事和辈分太大的获奖作家没来,几乎大部分人今天都来了,大家进门的第一反应是惊讶于林朝阳家的房子。 华侨公寓的装潢算不上奢华,但在如今这个时候绝对要吊打国内绝大多数城市住的筒子楼和公寓楼,而且面积也要远超一般家庭的居住水平。 在场众多作家里,四五十岁的大有人在,职称、级别都不低,可住的却根本赶不上林朝阳家。 “得亏朝阳家地方大,要不然这么多人还真放不下。”李拓说了一句。 冯济才笑言:“他们家就是专门为请客准备的。” “他又买了个四合院,我觉得那地方更适合请客。” 听着两人的对话,在场众人难免惊诧。 还有房子?还是四合院? 这个林朝阳,年纪轻轻的,稿费可真没少赚啊! 陆遥眼神艳羡的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林朝阳,年轻、有才华,还能赚稿费,这样的人生真是让人羡慕啊! 他这个人很喜欢消费,可惜赚的没有花的多,经常入不敷出。 今天林朝阳来了二十多号人,四五个有厨艺的来到厨房帮忙,剩下的人则三五成群的散落在客厅和书房里随意闲聊着。 大家或坐或站,有人手里夹着烟,有人嗑着林朝阳给大家准备的瓜子,有人滔滔不绝长篇大论。 快十二点的时候,一盘盘美味佳肴被端上了桌。 干炸鳜鱼、溜肉段、红烧狮子头、小鸡炖蘑菇、辣子鸡丁、油爆双脆…… 今天中午这顿饭,林朝阳使出了看家的本事。前几天大家凑了不少钱和票证,如果是出去到饭馆吃,肯定没办法这么丰盛,但用这些钱和票证来买食材自己做,自然要实惠多了。 今天来的人多,家里摆了两桌,每桌八道菜,除了两道菜是素菜,剩下全是荤菜。 上完了最后一道菜,林朝阳擦着额头上的汗,对众人说道:“招待不周!” 姜子隆是天津人,为人豪迈,他朗声笑道:“这要是都说招待不周,那以后我们下馆子吃什么呀?” 他一说完,众人哄笑着附和起来。 李拓举起了酒杯,说道:“来来来,我们大家敬今天的大厨一杯,感谢朝阳为我们辛苦这一遭!” 众人齐齐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我尝尝朝阳的手艺。”邓友枚能与汪曾琪、林津岚成为好友,在吃这一方面自然是有些心得的,他先夹了一块油爆双脆里的鸡胗。 “嗯~又嫩又脆,火候恰到好处。” “朝阳这道干炸鳜鱼才是一绝!”李拓夹了一口鱼肉塞进嘴里。 众人都动了筷子品尝起各自面前的菜肴,吃过之后不禁点头认可,味道确实好,至少不输给一般饭店里的大厨。 关键是人家林朝阳是个作家,这就更加分了。 “朝阳这手艺确实没得说!” “他这厨艺在我们作家圈子里应该是独一份了!” 吃着没事,众人的嘴也没闲着,高度评价了林朝阳的厨艺。 当作家的,大多数人是健谈的,美酒佳肴摆上,很多人的话匣子也打开了。 今天来的作家里,姜子隆、张抗美、叶雯玲都是文讲所第五期的学员,林朝阳之前还给他们上过一节课,三人凑在一起聊天。 谌容、邓友枚、冯济才、王濛几个燕京的作家关系比较近,陆遥、京扶都是陕西籍作家,还有几个外省的作家韩少公、陆文甫等人跟他们聚在一起聊。 两桌二十几个人三五人一伙这么聊着,客厅里一片喧闹,喝了几杯酒之后,声音也是越来越大。 王濛今年四十多岁,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说话风趣幽默,这会儿喝了点酒,打趣着说道:“朝阳对咱们中国文坛有功啊!” 他一旁的李拓搭话道:“功从何来啊?” 王濛的手往桌上一指,“你看!这燕京的、沪上的、天津的、陕西的……除了文代会的时候,咱们文坛的人什么时候这么齐过?都说文人相轻,可今天,借着美酒美食,咱们欢聚一堂,不分身份、年龄和地域,畅谈人生与文学,岂不快哉?” “这话说得好,冲着这句话,咱们得一起干一杯!” 李拓向来是四海的人,他一号召,众人立刻举起了酒杯,因着他和王濛的举动宴会的气氛彻底活跃了起来。 喝下酒,李拓又说道:“我看这以后啊,以后外地的作家朋友们进京,都得来朝阳家拜拜码头,认认门。” 陆遥哈哈笑着说道:“这个提议好!进了京,先不去编辑部,先来这蹭顿饭。” 坐在他一旁的陆文甫跟邓友枚一样,历来有“会吃”的名声,今天吃了林朝阳的菜,高兴不已。 “我听说朝阳家有个‘寻味斋’的美名,这个名字起的好啊! 诶,正好我得诗一句。” 听着陆文甫的话,众人都看向了他,陆遥好奇的问道:“怎么说?” “天上仙音何处觅,人间至味此斋寻!”陆文甫摇头晃脑的念出一句诗,表情颇为陶醉。 众人听得,顿时叫道。 “好!” “彩!” 李拓再次兴奋的举起酒杯,“文甫兄此句当浮一大白!” 众人纷纷响应的举起酒杯,痛饮杯中酒。 “痛快!” 李拓又说道:“文甫兄这句诗好啊,我看应该写出来在朝阳家门口。” 大家立刻附议,“这个想法好!” “我记得在书房看到有笔墨纸砚。”姜子隆表现的最积极,起身就要去研磨铺纸。 纸笔林朝阳家真有,受陶父的影响,他偶尔也会在家里挥毫泼墨,不过他的水平上不了台面,立马拦住了姜子隆。 “别别别,我家又不是饭店。” “那有什么关系,大不了写完你不贴,但不能搅了大家的雅兴不是?” 李拓身后有二十多个人撑腰,底气十足。 姜子隆是个行动派,说去研磨铺纸真就去了,众人此刻也顾不上吃喝,都起身凑到书房。 等到姜子隆研好了磨,大家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字谁来写啊? 在场的所说都是作家,可毛笔字能拿得出手的还真就不多,李拓喊道:“大冯!” 站在人群后面的冯济才被他喊了进来,李拓说道:“大冯书画双绝,不比朝阳的厨艺差,让他来写。” 众人欣然同意。 受大家的鼓励,冯济才大笔一挥,顷刻间诗句落于纸上。 “好!”众人再次叫好,“大冯的这手字是真不错!” 王濛起哄道:“这字得挂起来啊,不光得挂起来,还得制成匾额。” “老王这个点子好,这也算是我们这次聚会的证明了,传出去也是文坛佳话。”李拓亢奋道。 众人听了也觉得这个主意好。 邓友枚站出来说道:“琉璃厂那我熟,这事交给我了!” “好好好,有力出力,大家共襄盛举!”王濛拍手道。 气氛烘托到这里,其余众人也都鼓起掌来,仿佛大家真干了件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看着一群半醉的酒鬼在他家里胡言乱语的撒欢,林朝阳哭笑不得。 众人的胡闹将今天的宴会推向了高潮,回去接着吃吃喝喝,男同志勾肩搭背,女同志拉手贴脸。 一直到下午,菜早就吃没了,酒也喝的一滴都不剩,这群人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临出门的时候,一群人挨个跟林朝阳握手道别,并且发出了真挚的感谢。 “朝阳,感谢款待。以后进京,一定来你们家拜码头!” 林朝阳很想说,这个码头你们不拜也罢,可惜众人盛情难却,他只能僵着脸迎合大家,他已经想到了以后家里走马观花一般的场面。 过了一个多小时,陶玉书回到家里,被满屋的烟酒味道熏的打开了窗。 “这是来了多少老烟枪?” 陶玉书并不讨厌烟味,陶父本身就抽烟,林朝阳也抽,可今天家里的烟酒味实在是太重了。 “个个都是老烟枪,烟不离手。”林朝阳说道。 她又去厨房看了一眼,倒还算干净,那是大伙临走前给收拾的。 她又到各屋转了转,发现保持的还挺好,等走到书房里,一下子看到了书桌上的那幅字。 “天上仙音何处觅,人间至味此斋寻?”她低声念了一句,问林朝阳:“这是谁写的?” “陆文甫的诗,冯济才写的。” 陶玉书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这顿饭吃的好啊,还吃出了诗情画意。” 夫妻俩正说着话,听见有人敲门,林朝阳去开门。 原来是邓友枚去而复返,林朝阳给他和陶玉书互相介绍了一下,问道:“怎么又回来了?” “大冯那幅字呢?” “你还真要弄啊!” “那还能有假?” 邓友枚到书房里卷起字便走了,陶玉书问道:“他拿那字干嘛去?” 林朝阳便把刚才吃饭时众人闹的幺蛾子讲了一遍,陶玉书轻笑道:“其实这么弄好像也挺好的。” “好什么呀,就我们这单元门,挂那东西不伦不类的。” 陶玉书灵机一动,“你可以挂在四合院那里啊!” 闻言,林朝阳犹豫了一下,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第203章 还真是疯狂啊! 翌日一早,半个月没露面的林朝阳出现在图书馆,他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跑去找馆里领导销了假。 又想起谢靳那个电话,便跑到传达室,“谢师傅,打个电话。” 昨天谢靳打来电话时留了他们剧组招待所的电话,他打了过去,招待所说剧组的人都出去了。 这时候打电话就是这样,双方总要互相等着,有时候还不如发电报方便。 等到傍晚快下班的时候,谢师傅跑过来说有电话。 谢靳那边刚从外面回来,“喂,朝阳啊,我这边景都勘好了,今天刚开机,你哪天过来看看啊?” “我就不去了吧,前一阵请了假,今天刚上班。” “你是原著,又是编剧,电影开拍哪能不过来看看啊?抽几天时间吧,三五天就行。 看看景、看看演员的状态、看看我们拍的氛围,是不是跟你心里的故事一样。” 谢靳语气诚恳,有《天云山传奇》珠玉在前,再拍同类题材的《牧马人》,他的有压力也很大,迫切需要人来肯定他的想法。 “那你让你们厂里帮我请个假吧,我是不好意思请假了。” “行。” 两人电话沟通完的第二天,沪影厂以电报的形式帮林朝阳请了个假,谢靳甚至还让人帮林朝阳把火车票都买好了。 火车票都订了,林朝阳不走都不行,反正假也请了,就当是出门旅行了。 山丹军马场在宁夏,但林朝阳的火车却是在兰州转车,由兰州火车站坐上了前往山丹火车站的火车。 火车一路朝西北进发,经过几个小时的车程才来到位于祁连山脚下的山丹县。 出了火车站,剧组的车已经等在那里了,来接林朝阳的是副导演鲍芝芳。 山丹军马场位于河西走廊中部,建设于五十年代,一直都是国内重要的军马培育基地。 这里地势平坦,水草丰茂。初春四月,辽阔的草原翠绿葱茏,广阔无垠,碧波荡漾,令人陶醉,鲍芝芳坐在车上一路给林朝阳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 马场属于兰州军区下辖,《牧马人》剧组现在住在军区第一招待所。 到了招待所,鲍芝芳先给林朝阳安排房间。 “呦,套房,这待遇超标了吧?”林朝阳一进房间便问道。 “这算是军区对我们的照顾。”鲍芝芳笑着说道。 安顿下来之后,林朝阳歇了两个小时,等晚上的时候才见到谢靳。这两天剧组刚开机,他忙的脚不沾地。 见到林朝阳的到来,他很是高兴,晚上置备了一桌酒席算是给林朝阳接风。 吃完饭,他又把剧组的几个演员叫到房间,跟林朝阳见见面。剧组有名有姓的演员二十多个,年龄普遍都在三十岁以上,挑大梁的反倒是朱时茂和丛珊两个年轻人。 两人被选为男女主角后就被谢靳扔到了宁夏来体验生活,一晃快三个月过去了,两人身上少了些城里人的白净,多了几分质朴。 “不错,气质挺符合人物。” 林朝阳的首肯让谢靳心情舒畅起来,也让朱时茂和丛珊两人高兴不已。 电影还没开拍,他们的心情都有些忐忑,林朝阳的肯定让大家感到了安心,之前的那些苦也不算白吃。 翌日一早,剧组五点多便起床准备出发。 山丹军马场占地广大,《牧马人》的日常戏份在二场三马队,离着招待所快三十里地,一早出发得开一个小时的车才能到,好在这些年马场的路修的不错。 忙活了一早上,快八点的时候,剧组终于开拍了。 今天的第一场戏是许灵均刚从劳改队被放出来,分到了马场,邻居董大爷夫妻俩给他钉门帘、送饭,很有人情味的一场戏。 小说里许灵均的房子是土坯房,四下漏风,拍摄现场的土坯房是临时搭建的,还原度很高,可以说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 这两天没有女主角丛珊的戏份,可她还是跟着剧组来了,算是提前适应适应环境,找找人物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无聊,这姑娘带了一本《十月》来。她正缩在角落里看书,不想被谢靳发现了。 “你怎么还看小说?” 谢靳的话让丛珊不知所措,她站起了身,手指不安分的搓着衣角,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小丛,别紧张。谢导不让你看小说,是想让你没有杂念,能够更专注的投入到人物当中。 你没有什么表演经验,只有把自己放在人物里,才能诠释出秀芝这个人物的精髓来。” 听了林朝阳的话,丛珊松了口气,“谢谢林老师。” 谢靳叮嘱道:“有时间就好好揣摩人物,别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在他的剧组里,一向要求演员进组之后就要“断念”,把全部身心都投入到角色上。 马场轻易不让动火,所以中午剧组吃饭是由三大队的老百姓送饭。 吃饭的时候谢靳问林朝阳,“待了半天感觉怎么样?” “不错,挺符合我想象中的样子。” 谢靳点了点头。 下午拍完戏返回招待所,刚吃完晚饭,谢靳叫林朝阳去房间说有场戏想跟他商量一下。 到了谢靳房间,在电影里饰演郭蹁子的牛犇也在,他是沪影厂的演员,跟谢靳是同事。 “老牛跟我商量,说这场戏里这泡尿是不是就别给镜头了?”谢靳说道。 剧本里有一场戏的细节是郭蹁子对着贴在墙角的大字报小便,谢靳在弄分镜头剧本的时候还特地给了那张大字报一个特写镜头。 牛犇不想要这个镜头的原因很简单,他饰演的人物干出这种事,电影上映之后,少不了要引起争议。 但林朝阳不解的是谢靳的反应,他问谢靳:“你之前写的时候怎么没提?” 谢靳脸色微微尴尬,“这不是让《天云山传奇》搞怕了吗?” 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天云山传奇》从筹备到拍摄再到小规模放映,负面评价一直层出不穷。 现在虽说大局已定,可以过审,并且得到了许多有力人士的支持,可谢靳也不想再经历一番像之前那样的苦头了。 “这个镜头很有讽刺效果,观众如果在电影院看到一定会会心一笑的。我觉得咱们完全没必要讳疾忌医,都什么年代了,对大字报就应该是这种态度。” 谢靳本来也在犹豫之中,林朝阳是原著和编剧,在他这里话语权非常重,见林朝阳这么坚持,谢靳便说道:“那好,这个镜头就留着。” “那这场戏呢?”谢靳又指了另一场戏给他看。 这场戏是许灵均被平凡后,补发了工资,他拿着工资交给了妻子秀芝。 清清看着妈妈在吃力的数着钞票,又用小手摸摸妈妈手中的钱,天真的问:“妈妈,爸爸怎么弄来这么多钱呀?” 秀芝看看清清,感叹道:“当了二十年‘老y’补的。” 清清认真的对秀芝说道:“妈妈,长大我也要当‘老y’,挣好多好多钱。给你买一双皮鞋,像小宋他妈那样,哒哒哒……” 林朝阳看着这场戏,心里明白谢靳是真让《天云山传奇》的风波给搞怕了。 这情节小说里本来就有,写剧本的时候也有,之前谢靳也没说过有什么问题。 “我看你压力有点大,是别人跟你说什么了吗?”林朝阳问。 谢靳神色有些黯然,“确实是有些风言风语,之前部里领导问过厂领导,说你们又要拍''y派''的戏,《天云山传奇》的苦头还没吃够吗?电影局那边也有压力,说有人想让我这部电影下马。” 听了谢靳的话,林朝阳沉吟着,“我是这样想的。有人不想让我们拍这部电影,想方设法的阻挠,这很正常。 要阻挠我们的只是一小部分人,他们越是阻挠,越是说明我们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现在不是以前了,只要我们坚定信心,谁还能把我们都抓起来不成?” 林朝阳的语气坚定,表情刚毅,谢靳听着他的这些话面露愧色,“到底是老了,没有你们年轻人的这种坚决和担当。” “《天云山传奇》你都拍出来了,《牧马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林朝阳的底气来自于他清楚的知道《牧马人》的未来命运,经过他的一番鼓励,谢靳坚定了几分信心。 “你说的没错!《天云山传奇》都熬过来了,《牧马人》要面对的环境再差也不会比它更差。” 被林朝阳开导一番,谢靳心情大好,非得拉着林朝阳喝点酒,还叫来了制片主任毕立奎和摄影朱永德作陪。 林朝阳在《牧马人》剧组待了三天时间,白天去片场,晚上还要陪谢靳喝酒,这天晚上喝完酒,他一把拉住制片主任毕立奎。 “老毕,明天给我订火车票,我得回燕京了。” 毕立奎盛情挽留道:“你这才来几天啊,怎么不得待半个月,你现在可是谢导的主心骨。” 林朝阳摆摆手,“不行了,再待下去要变成泡酒的药骨了。” 毕立奎闻言不禁莞尔,说道:“那你跟谢导商量一下。” “你先买票,明天我跟他说。” “行。” 次日一早,林朝阳跟谢靳提出了告辞的打算,谢靳去还想留他在这里待几天。 有林朝阳在,他感觉自己这几天的精神压力明显比之前小多了,这么上好的解压神器,他怎么能轻易放走呢? 可惜林朝阳不干,下午毕立奎带回了车票,他连夜逃窜上了火车,又折腾了两天时间才回到燕京。 他一回家,就看到了立在客厅里的三块匾,其中两块黑底金字,一块上写着“天上仙音何处觅”,另一块上写着“人间至味此斋寻”。 “这怎么还多了一块?”林朝阳问。 陶玉书把那块匾额亮出来,“‘寻味斋’,这不刚好挂在门楣上嘛!” 林朝阳笑着说道:“这个老邓,考虑的还挺周全的。” “做都做好了,你有时间去棉花胡同那把这几块匾都挂上吧。对了,院子是不是该找人修修了?这都四月份了,再过段时间就要下雨了。” “好,明天我去张罗张罗。” 次日一早,林朝阳来到图书馆,杜蓉一见他就调侃道:“呦,大忙人回来了!” 之前燕影厂帮林朝阳请了半个月的假,这回去宁夏来回也将近十天,一晃快一个月的时间,林朝阳总共也在没图书馆待上几天。冷不丁上班,还有点不适应。 九点多钟,他刚给一个学生登记完,就见本来安静的图书馆内突然躁动了起来,那些学生好像闻见了蜂蜜味道的狗熊,冲出了图书馆。 “怎么了这是?” 杜蓉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跑出去打听了一下,兴奋的说道:“汪嘉伟他们来了,男排的队员们都来啦!” 她脸上泛着红晕,语气激动,“朝阳,你先帮我看一下。” 说完不等林朝阳反应,就急匆匆跑了出去。 中国男排队员们现身燕大,迅速便在燕大校园里引起了轰动,无数学生老师趋之若鹜,以至于图书馆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便人去楼空。 “就是进个世界杯,又不是得世界冠军了!”林朝阳嘟囔了一句。 学生们都跑光了,借书处前台的工作也可以暂停了,林朝阳走到图书馆外。 隔着老远就能看到人头攒动,学生们乌压压的聚成一堆,想必在人群的中心处,应该就是男排的队员们。 “还真是疯狂啊!” 第204章 男人就得靠内在 中国男排没得过世界冠军,但得过亚洲冠军。 1979年,当时刚刚组队三年的中国男排、女排在亚洲排球锦标赛上战胜了日本队,双双获得了亚洲冠军,并且获得了参加1980年莫斯科奥运会的资格。 但可惜的是由于政治原因,当时中国没有参加那一届的莫斯科奥运会,这也导致了男女排失去了一次竞争世界冠军的机会。 时隔两年,1981年3月20日,中国男排在香江维多利亚体育馆迎战韩国男排,以3:2的比分战胜韩国男排,挺进排球世界杯,这一次中国男排终于可以站上世界舞台。 这也是当时学生们和民众如此激动、骄傲的最核心的原因。 男排获胜的那天晚上,燕大学子们进行了一场盛大的游行运动庆祝这场胜利,同时喊出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 经过《人民日报》的传播,这句口号迅速传遍大江南北,引起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热烈反响,进一步助推了民间对于男排挺进世界杯的自豪感。 今天中国男排是受到燕大的邀请来学校与学生们进行交流,队员们一进燕大校园便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 男排的队员们主动喊出了那句“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学生们纷纷响应,震天的口号声响彻整个燕大。 林朝阳隔着老远看了一会儿热闹,见人群簇拥着男排队员们停在了三角地,他便回了图书馆。 没成想过了几分钟,杜蓉突然跑回来。 “朝阳,跟我走!” “干嘛去?” “男排的教练和队员们要见见喊出‘团结起来,振兴中华’这句口号的同志。” “他想见就见啊!” 林朝阳想拿个乔儿,却被杜蓉催促着往三角地走去。 “你说你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怎么不知道矜持呢?” “少胡说八道。”杜蓉白了他一眼,“是校长让我叫你去的。” “校长?哪个校长?” “张校长。” 听到这个名字,林朝阳不用杜蓉催了,跑的比兔子都快。 “诶,你慢点,等等我!”杜蓉追在他后面喊道。 男排队员们和燕大学子的交流并没有放在教室或者礼堂,而是在三角地的空地上。 男排队员们站在中间,外圈的燕大学生们或坐或站的围着他们。 此时男排的汪嘉伟正在给学生们分享着前些天的激战,隔着层层人头,林朝阳听着他的声音。 “我们十多月没有打国际比赛,近一年半时间里也没有和南朝鲜队交手。基于以往的比赛成绩,我们在赛前对于比赛产生了错误的预估和乐观心态。 对南朝鲜队的人员情况了解的不够充分,对比赛的困难准备不足,助长了我们轻敌麻痹,轻松乐观的思想。 ……” 杜蓉带着他挤进了人群的内圈,对站在男排队员们身边的张龙翔说道:“张校长,我把朝阳叫过来了。” 林朝阳笑眯眯的看向张龙翔,“张校长,您找我有事啊?” 看着林朝阳脸上那意味深长的笑容,张龙翔的表情略有些尴尬,好在他久经沙场,镇定的说道:“男排的运动员们想见见你。” “这不合适吧?”林朝阳故作为难,“我一个受处分的人……” 听到他这话,张龙翔的脸顿时就绿了,但到底还是老姜辣,他打了个哈哈。 “什么处分不处分的,都是没影的事。那天晚上的口号喊出了我们燕大学子的爱国热情,也喊出了我们中国人民的心气儿,是大好事啊!” 张龙翔说完这些话,不给林朝阳说话的机会,将他拉到男排队员们身边。 “戴教练,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3·20那天晚上,率先喊出‘团结起来,振兴中华’口号的林朝阳同志,朝阳同志可是我们中国文坛不可多得的年轻作家啊!” 当着男排教练和运动员们的面,林朝阳也不好再阴阳怪气,笑呵呵的跟戴廷斌握手。 “朝阳同志,你这句口号喊得好啊!喊出了我们中国排球的精气神!” 男排教练戴廷斌握着林朝阳的手,激动的说起了比赛结束之后发生的事。 当时比赛结束,中国队取得胜利后先是接受了采访,然后又被安排跟香江的队伍打了一场友谊赛。 隔了两天,正当他们准备离开香港那天,新华社香江分社的领导才告诉了领队孙志安和主教练戴廷斌国内对于他们这场比赛的反响。 重点提到了3·20比赛后那天晚上燕大学子们的自发行动,彼时《人民日报》刚刚发表了《“团结起来,振兴中华!”》通讯稿,并嘱咐他们回国之后要有思想准备。 可即便是有了思想准备,这些教练员和运动员在乘飞机返回燕京后,还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当他们抱着奖杯走出机场通道时,机场内黑压压的全是人,这些人里不光有热爱排球的热心球迷,还有国家体委的几位领导,以及首都各大新闻媒体。 这人山人海又热烈庄重的场面让男排教练员和运动员们有些不知所措,在懵懂状态下接受了热烈的欢迎仪式。 体委领导当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肯定了中国男排在比赛的中表现,队员们还接受了中央电视台和首都其他新闻媒体的采访。 鲜花、荣誉、掌声顷刻之间铺天盖地而来,让大家如坠梦中。 转眼间他们回国好几天了,耳边传来的除了对他们取得胜利进入世界杯的恭喜之外,最多的言论便是关于3·20之夜的那句“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的口号。 中国男排如今在国内受到的全民追捧,离不开这句深入人心的口号的加持。 所以男排的教练员和运动员们对林朝阳也心怀感激,非得拉着林朝阳合一张影。 等合完了影,男排教练员和运动员们继续和学生们交流,林朝阳则被张龙翔拉出了人群。 “朝阳啊,3·20那天的事学校之前也是怕产生一些不好的影响,没有考虑到舆论发酵的问题。现在看来,你们的行动是有着积极的正面作用的。 在这件事上,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刚才杜蓉叫林朝阳过来,他心里是打算阴阳几句的,结果当着男排团队的面被张龙翔遮过去了。 这会儿张龙翔又突然道歉,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么一表态,林朝阳还真不好说什么,而且学校的处分在《人民日报》上的通讯出来之后也早就没了声息。 “张校长,你们校领导不能对我们教职工和学生们搞差别待遇啊!”林朝阳最后还是不甘心的说了一句。 “不存在什么差别待遇。不过这些大学生确实都是学校的宝贝,你也是教职工,爱护这些学生也是你的职责,你说对不对?” 果然是老奸巨猾,连道个歉都得绑架自己一下,合着我还得帮学生们抗雷? “那天在办公室,我的语气是重了一点,我在这里郑重给你道个歉。” 张龙翔的姿态做的很足,让林朝阳也不好再说什么,“张校长言重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不远处的人群那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学生们突然欢呼起来,紧接着两人就看到有穿着队服的运动员被学生们高高的抛起。 看着眼前的场面,两人不禁露出几分轻松愉悦的笑容。 喧闹过后,学生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笔记本、学生证、课本和书籍让那些运动员为他们签名留念。 过了好一会儿,人群里突然跑出了两个穿着队服的男排队员,两人手里各拿着书,跑到林朝阳身边跟他要签名。 说起来,这还是林朝阳第一次被人索要签名,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 一直以来,他的生活轨迹主要是在学校和家之间,燕大有很多他的读者,但这群人自矜身份,从来没有人主动给他要过签名。 外出的话,林朝阳也基本是以参加活动为主,见的都是同行。偶尔外出游玩或者是办事,他不声张,也没人知道他是红遍全国的作家。 签过名字,林朝阳跟张龙翔打了个招呼,回了图书馆。 走到借书处前台,就见一个小个子等在那里。 “海升!”林朝阳叫了一声。 查海升转头看到了他,满脸喜悦,“林哥!” “什么事这么高兴?” “我的诗要发表了,我接到了《燕京文学》的用稿信和稿费单。” “好事啊!” 查海升脸上满是兴奋,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有作品要发表,被印成铅字。 “多亏了你的推荐。我刚取了稿费,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用不着。诗能发表是你自己写得好,我就是帮你送一趟诗稿而已。”林朝阳谦虚道。 “那不行。走走走,正好都中午了,我请你!去长征饭庄!” 查海升拉着林朝阳,他个子不高,却格外热情,让林朝阳不好拒绝。 路过三角地时,男排和学生们的交流仍在继续,林朝阳问:“你不去凑个热闹?” “没什么好凑热闹的,比赛赢了那天高兴就行了。现在这么搞,以后输了怎么办?” 林朝阳笑道:“小小年纪,看得还挺通透。” “我不是看得通透,是对体育运动不太关注。从小我同学都比我大,我个子又小,运动这种事跟我没什么缘分。”查海升自嘲道。 林朝阳调侃道:“个子不够,才华来凑。男人嘛,个子、脸这些东西都是外在,还是要靠内在。” 查海升看着林朝阳,觉得他的话特别有说服力。 没错,男人就得靠内在! 第205章 稿费给结一下 四月中旬,燕京城内已是春暖花开,是一年中光景最好的一段日子,树木发生了嫩绿的芽,处处是生机勃勃。 周日这天,杜峰跑到了林朝阳华侨公寓,说是来玩,可这半年也没见他怎么来过,冷不丁今天跑到家里,必然是事出有因。 果不其然,等陶玉书出门买菜的时候,他问林朝阳:“姐夫,我看上了个姑娘!” “呦!这是情伤疗好了?” 林朝阳的调侃让杜峰略显羞涩,“什么情伤不情伤的,都是过去的事了。” “今天怎么着?让我给你写情诗?” “这姑娘不爱好文学。” “那我爱莫能助了。” “别介啊!” 林朝阳问:“那我还能帮上什么忙?” “那姑娘想演电影。”杜峰扭捏的说道。 “那考电影学院啊!” “考了,没考上。姐夫,你不是给人写电影剧本吗?上次大哥还说他那学生演谢导的女主角,就是你帮忙牵线的。” 林朝阳摇摇头,“你还真敢想,那是谢靳的电影,是我一句话就能定的?人家导演本来就看好那个小姑娘,我就是提个建议而已。” 杜峰见林朝阳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连忙说道:“姐夫,不是让他演女主,有个那种能露脸的小角色就行。” “你小子追女朋友,怎么回回都是我卖力气?”林朝阳不满道。 杜峰露出满脸讨好的笑容,“您不是我亲姐夫嘛,有困难,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您啊!” “我谢谢你想着我了!”林朝阳揶揄了他一句。 “姐夫,这可关系到弟弟我的终身幸福,你不能不管啊!”杜峰苦着脸哀求道。 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两条烟,“姐夫,帮帮忙!” 林朝阳一看乐了,“你小子,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 他又问道:“龙套角色就行是吧?” 听着这话,杜峰立刻欢喜起来,“龙套就行,让她体验体验拍电影就行。真让她成电影明星了,我也栓不住她不是?” “算盘打的还挺精明!回头我问问看,不一定什么时候能有机会。” “得嘞,谢谢姐夫!”杜峰欢天喜地道。 两人聊了一会儿,陶玉书买菜回来,准备做午饭,林朝阳说:“下午我去棉花胡同看看,找人把房子修了。” “好。”陶玉书应了一声。 杜峰问道:“姐夫,你要修房子?” “是啊,棉花胡同那四合院买来快半年了,趁着这段时间天气好修一修。” “这事交给我了。”杜峰一拍胸脯说道。 “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咱可不干。” 杜峰连忙说道:“不是挖墙角。军区后勤年年得修房子,我在后勤有个战友,他手底下的人手艺好、干活麻利,都是捎带手的事。” 杜峰刚求完林朝阳帮忙,为了将来的幸福生活,现在就是让他亲自上手干都没问题。 林朝阳想了想,说道:“那院子小来小去的毛病挺多,不是捎带手的事。我看这样吧,你让你朋友来看看,需要用多少材料、多少工,估算个价格,这活包给他了。” 杜峰闻言迟疑:“这不合适,姐夫……” “没什么合不合适的。你要是愿意帮忙,那就这么干。”林朝阳坚持说道。 “那……好吧,我去找他,正好今天有空。” 杜峰说完便走了,直到快傍晚时,他才和一个看上去有而立之年的方脸汉子出现在棉花胡同,林朝阳早已等在了这里。 “姐夫,这是我战友耿传锋。” “这是我姐夫林朝阳,大作家。” 寒暄了几句,耿传锋面对林朝阳这个文化人有些拘谨,林朝阳带他在院里各处都转了一圈。 一说到房子,他放松了不少。 “您院子里这些房子都没什么大问题,房梁门柱无非就是刷刷漆,我看门窗这一块得换了,有几次瓦片也得换了,剩下的就看您还有什么要求了。” 林朝阳问:“木工、瓦工、油工这些你们是不是都能干?” 耿传锋笑着回道:“来时杜峰都跟我说了,您是想给兄弟们一个赚外快的机会。我们是管基建的,只要是跟盖房子相关的都能干。” “能弄个土暖气吗?” 现在燕京的老百姓烧带烟筒的煤炉取暖,全靠煤炉本身和室内那一段烟筒散发热量,效果远不如土暖气。再加上门窗封闭性差,墙皮不保暖,冬天夜里睡个觉,早起脸都是僵的。 土暖气这玩意就是铸铁的暖气片加上配套的土锅炉,之所以加个“土”字是要因为区别于集中供暖,这玩意就是平民老百姓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搞出来的。 在如今的燕京,土暖气还很少见,主要是因为对材料和技术要求高。土锅炉需要使用压延钢板焊接才行,一般人焊不了,不过这东西对于部队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这个……可能得花点钱。”耿传锋犹豫了一下。 “钱不是问题。” “那就好办了,您这锅炉想放在哪?这玩意最多也就是能带三四间房,还得是您暖气片够、烧得旺的前提下。” “放正房吧,东西厢房弄个煤炉就行。” “我看您院里煤棚破的不成样子了,也得重新盖一下。” “行。” …… 林朝阳和耿传锋商量到天快黑才把四合院要修修补补的地方都商量好,耿传锋他们就是搞基建的,材料这一块自己搞定,林朝阳出钱就行。 最后算了一下,光是修这么个院子就得六百多块钱,如果后面要是几个屋都要添置家具,还得几百块钱。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正上班时刘昕武突然找到了图书馆,好长时间没见面,林朝阳见到刘昕武有些欣喜。 “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呗,最近在写什么东西?” “在写一篇中篇。” 刘昕武闻言眼前一亮,“有主儿了吗?” “答应章德宁了,要给《燕京文学》。” 刘昕武顿时露出遗憾的表情,“我来的不是时候。” 林朝阳调侃道:“你这个大忙人能想着来跟我组稿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刘昕武确实忙,他现在是国内当红作家,又是《十月》这个知名文学杂志的编辑,写作、审稿、参加活动,忙的不亦乐乎。 刘昕武摆了摆手,“都是瞎忙。还是你这样好,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闲话了几句,他问道:“下个月我们燕京文协组织去深圳采风,你去不去?” “我又不是你们文协的人,去什么?” 刘昕武朝他眨了眨眼睛,“去了不就是了吗?” 林朝阳失笑,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个?” “主要是为了组稿。”见他不想提文协的事,刘昕武便不再说这件事,说道:“我听说前段时间你大出血,请了几十个获奖作家吃饭。” “你听谁说的?” “李拓啊!” “他这人满嘴跑火车,他的话能信?” “你没请客?” “不是我请客。是大家凑钱我做菜,尝尝我的手艺。” 刘昕武点点头,“李拓说那天大家吃美了,现在你的厨艺是彻底传开了。那天陆文甫给我写了封信,特意提了一嘴你的菜,他说那天什么都好,就是李拓他们太能闹了,失了雅兴。” 他跟陆文甫是79年认识的,当时两人一起参加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授奖仪式。 林朝阳跟陆文甫不熟,但也能看出他是个恬淡的性子,跟李拓这种喜好呼朋唤友的性格完全是两个极端。 林朝阳笑道:“那下回你让他自己来,我单独给他做一顿。” “好,我信里告诉他,不过这回你得带上我。” “人家是远来的客……” “我不白吃你的饭,这回去深圳,给你带回来个礼物行了吧?” 林朝阳点了点头,“巧了,正好我们家缺台彩电。” 刘昕武:…… 玩笑过后,刘昕武说起来这回来找林朝阳最主要的目的。 “我们出版社想找你写个序。” “找我写序?给谁写?” 听着刘昕武的话,林朝阳感到有些惊讶。 “你那部《梵高之死》火了好几个月了,影响力巨大,可算是让梵高这个西方画家在国内家喻户晓了。 我们出版社打算趁此机会引进欧文·斯通为他写的传记《渴望生活》。 老王知道我跟你关系不错,所以让我来跟你约个序。 《梵高之死》的作者给《渴望生活》写序,传出去也是个佳话。” 林朝阳笑着说道:“你们出版社还真是紧跟潮流。” “谁让你的小说火呢。对了,你那小说要出版不?《渴望生活》要是能和《梵高之死》一起出版……” 林朝阳打断他,“你就别想美事了。《梵高之死》出的是专号,这才发表了三个多月,出版早着呢,再说还有人文社呢。” 听着林朝阳这么说,刘昕武也不失望,他本来也是随口一说。又聊了几句,他就离开了。 过了几天是周末,林朝阳跟陶玉书一起去了棉花胡同看看修缮的进度。 耿传锋他们一伙人都是有工作的,赚外快都得请假,不过效率却很高,隔了一个星期再次来到四合院,小院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这个效率可比后世的装修公司强多了。 “他们干的还挺快!”陶玉书说道。 “军人嘛,干活还是麻利,关键是有条理、不糊弄。” 四合院屋里多是用砖幔地,在房间内平铺青砖,跟砌墙一样,这砖铺地之前还得用生桐油涂一遍,再打上蜡。 正房东屋的地砖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坑洼不平,原本破损的砖头早被起了出来,堆到了院里,这会儿有个小伙子正一丝不苟的在重新铺砖。 “小兄弟,你们部队的还会干这活呢?”林朝阳好奇的问道。 在他的印象里,部队的基建都是以实用为主,不太能干这种精细活。 小伙子抬起头,笑着说道:“林作家,您可别小瞧我们。别说是您这四合院了,znh里的建筑也难不倒我们。” “口气还不小,你修过znh里的房子?” “那没有。不过我师爷修过,当年他还给毛**他老人家盖过房子呢。” “那你这师爷可不一般啊。” “可不嘛,他现在可是燕京市一建公司的总工程师了。” 林朝阳在一旁看了一小会儿,见小伙子干的一丝不苟,心里庆幸找这帮兵哥哥来修院子还真是个明智的选择。 到中午的时候,他特地请在院里干活的两个小伙子吃了顿饭,下午两人干的更卖力气了。 下午夫妻俩从棉花胡同回到华侨公寓,路过门卫室被保卫喊住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从门卫室走了出来。 “朝阳同志!” “老滕?你好,你好。” 来人是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的滕洪升,两人握了握手,林朝阳问:“你来是……” “李导来燕京了,投资的事已经落实,由濠江的何先生投资。经过跟我们公司的协商,李导的电影将由我们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和新昆仑影业有限公司共同制作。 李导最近在筹备电影,想跟你这个编剧聊聊,你看你哪天有时间?” 林朝阳看了一眼手表,“今天时间太晚了,明天我请个假,后天去见他吧。” “好,那我就先走了。” 周一上班林朝阳请了假,周二一早他便骑着自行车来到了燕京饭店。 他敲了敲房门,等了一会儿,房门打开。 李翰祥见到是他,发出一阵粗犷的笑声。 “朝阳,投资搞定了,电影可以拍了!” 林朝阳笑了笑,“这可真是大好事,我那稿费是不是也得给结一下了?” 闻言,李翰祥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 第206章 就非得分个派别和山头? 李翰祥最近刚拿到投资,自己又从邵氏顺利抽身腾出时间来拍摄电影,见到林朝阳本来心情正好,却被他一句话扫了兴。 “你可真是满身的铜臭味!” “我赚的可都是辛苦钱,你堂堂李大导演,总不会还克扣我的稿费吧?”林朝阳挖苦道。 “给给给,我今天就让他们把稿费汇给你。” “别,别直接汇给我。”林朝阳连忙说道。 按照国内的规定,这个时候外国汇款只能汇到中国银行,而老百姓是无法直接接收境外外汇汇款的,所以必须在中国银行进行强制结汇,按照官方汇率计算等值人民币。 李翰祥听着他的话,面露轻笑,这几年他往返于大陆、香江之间,对大陆的情况有所了解,“那给你换成外汇券?” 林朝阳脸上绽放出笑容,“李导英明!” 在门口说笑了两句,林朝阳和李翰祥进了屋,此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位客人,里面有两个还是熟面孔。 一个是林朝阳之前就见过的合拍公司的史宽,一个是燕影厂厂长汪阳,另外两位林朝阳并不认识。 汪阳看到林朝阳并不意外,他早知道林朝阳是李翰祥新电影的编剧,只是今天见面,还是会有点尴尬。 林朝阳却毫无挂碍的与他握了握手,热络的打了个招呼。 另外两位客人,李翰祥也介绍了一下,一位是故宫博物院的副研究员朱家晋,一位是李翰祥从香江带来的摄影杨林。 几人正在讨论布景的问题,电影分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个部分,也可以说是两部独立的电影。 其中圆明园的戏份自然是重中之重,但这座万园之园早已焚毁多年,现在坐落于水木大学旁的不过都是些残垣断壁。 如果用作拍摄是肯定不行的,现在又没有数字模拟技术,为今之计只能重新搭建一处场景用于拍摄。 可圆明园已被焚毁,真正的原貌难以窥探,想要复原本身就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更何况如此大兴土木,烧钱是一定的。 “我记得故宫里有几幅郎世宁的画是专门画圆明园的。”林朝阳说道。 “这个我刚刚也提过,是一个很重要的参考。”朱家晋回道。 他是李翰祥请来的历史顾问,在清史方面有很深的功底。 “之前写剧本的时候,我查到我们燕大图书馆有一套蒋友仁西洋楼设计图。”林朝阳又说。 听到这个信息,朱家晋眼前一亮,“你们那还有这个?” 李翰祥也高兴的说道:“要是有设计图可就简单多了。” 一旁的史宽和汪阳对于清史并不了解,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什么。 朱家晋便解释道:“蒋友仁是个法国传教士,乾隆年间来华,深受乾隆器重,他是圆明园的重要设计者之一。 长春园内的西洋楼建筑群就是他负责修建的,还有园内的诸多水法工程,都是他负责的。” 圆明园举世闻名的一个很重要的元素就是其中的水法,也就是喷泉。 谐奇趣、蓄水楼、养雀笼、黄花阵、海晏堂等诸多水法设计精巧,放眼中国古代宫廷建筑,堪称奇景。 这个时候没有互联网,查资料靠的都是博闻强记的能人,林朝阳这两句话算是给剧组省了大力。 电影拍摄不追求以假乱真,只要形似就可以,真要是有设计图,那可真是给剧组的布景工作带来了巨大的帮助。 聊了两个多小时拍摄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有林朝阳和朱家晋出谋划策,李翰祥心情大好。 中午吃饭时,李翰祥又提到了圆明园布景选址的问题,合拍公司方面正在跟燕京市政府沟通,准备在昌平选址。 按照合拍公司的估算,要想在昌平还原圆明园的部分场景,少说也得投入五六十万,这在1981年的国内无疑是一笔天文数字,光是一个布景可能就要花掉寻常两部电影的投资,用后世的话来说,这就叫大片。 吃完饭后,正事聊的差不多了,林朝阳想着杜峰的事,问李翰祥要了个龙套角色,李翰祥满口答应。 在林朝阳离开之前,李瀚翔拉他回了房间,说要送给他一份礼物。 回到房间李翰祥从行李当中取出了一份杂志,杂志封面全都是繁体字。 李翰祥解释道,“那天跟戴天见面聊天说起你给我当编剧,他说西西前段时间刚好读过你的小说,还特意写了一篇评论文章。这份《素叶文学》是去年西西和戴天他们几个人一起创办的,在香江文学界很受欢迎。” 林朝阳翻开杂志,在目录上看到了一行文字——《阅读现代文学——读内地作品<梵高之死>》………………西西。 “没想到我的小说在香江还有人看。”林朝阳笑着说道。 李翰祥来大陆算是入境,所有带来的出版物都需要经过审查。虽然出入境有一定限制,但这些限制难不倒经常往返于两地的文化界人士,要不然这些年香江的武侠小说也不会风靡内地。 “香江文学界对内地的关注并不少,尤其是前几年改革开放,你们的伤痕文学兴起之后,这种关注更加明显。 我自己没了解过,据戴天说,西西的这篇文章发表了以后,许多香江作家和文学评论家都对你很感兴趣。” 林朝阳对西西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算是香江的代表性作家之一,如果要做个类比的话,她在香江文学界的地位大概相当于张爱玲在华语文学界的地位,这几年应该正是她最火的时候。 香江文学在华语世界向来没什么存在感,但不代表没有辉煌过,四五十年代算是香江文学的一个辉煌时期,因为彼时许多内地文人来港,促成了香江文学的发展。 七十年代中后期到八十年代中期这段时间算是一个中兴阶段,不少本土作家纷纷冒头。 但相较而言,香江文学的发展对比内地和湾岛还是差了不少。 “这么说,我在香江还有了些名气?”林朝阳笑着问道。 “也就文学这个圈子有些名气,你问普通市民是没人知道的,还得努力啊!”李翰祥挖苦了他一句。 林朝阳点了点头,“懂了,就跟你在内地的名声差不多。” 李翰祥顿时语结。 翌日上班,洪子成下午没事跑到了图书馆,问林朝阳:“朝阳,你对《文艺研究》上批评《梵高之死》的文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林朝阳一脸茫然。 “你还没看?” 林朝阳摇了摇头,“批评就批评呗,这不是正常的吗?” 洪子成见他并不了解情况,说道:“这个批评可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洪子成便把情况解释了一遍,事情说来话长。 今年二月份,美学学者李泽后在《文艺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为《画廊谈美》。 文章的主要内容是为近几年萌生的一些文艺形式和文艺青年们做辩护,文章说这些青年们的思想和情绪都是时代的产物,他们的作品也在一定程度上传达出了自身的情感和心声。 仅就文章内容而论,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但结合了前一年《今天》停刊、星星画展被点名批判后的种种迹象,这篇文章引起了一部分文化界保守人士的不满。 《今天》也好、星星画展也好,在文化界被许多人视为是散布形形色色资产阶级和腐朽没落思想的精神wr,李泽后的这篇文章无疑是在试图给这些人正名、翻案。 文章发布之后,很快就有人发文进行了批判,然后引起了一阵激烈的讨论。 本来这事跟林朝阳也没什么关系,可就在这个月,《中国青年报》上突然发表了一篇题为《从<梵高之死>看艺术的开放与包容》。 文章列举了《梵高之死》中的部分情节,用以诠释笔者自身的观点。 文章中说:小说中的梵高为了艺术疯魔虽然仅是个例,但也说明了创作者在进行艺术创作过程中所需要付出和消耗的心力,将之轻易的归结为精神wr,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笔者认为无论是何种艺术,应当有更广阔的创作空间,不应受到过度的政治干预,文化的发展和繁荣需要多样性和开放性。 过分强调文艺作品给人民群众带来精神污染,很可能会抑制文化和经济的现代化发展,不利于国家的整体进步和民族自信的提升。 在文化界的讨论中,我们应该遵循科学原则、艺术创作准则,切忌上纲上线,过度解读,对个人自由和权利造成侵害,我们应当吸取历史经验,不要走老路、走回头路。 双方论战,林朝阳的作品被一方提及作为论战的论据,那么另一方自然就要进行驳斥。 本来在文学界评价颇高的《梵高之死》,从上个月开始突然就遭到了一些人的批判,而这些批判文章多是对小说进行了泛政治化的解读,被许多人打上了“自由派”的烙印。 听着洪子成描述完具体情况,林朝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委屈。 “这帮人是不是闲的没事干?” 看着他无辜的表情,洪子成哈哈笑道:“你也别觉得冤枉,人家拿你的小说说事,也证明你小说写的好嘛,别的小说人家怎么没提呢?”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他们?”林朝阳用反讽的语气问道。 洪子成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你不打算回应他们一下?” 对于洪子成他们这些高校教师来说,因为嗡嗡嗡的缘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厌倦了过去以政治为纲的模式,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向着自由派倾斜的。 林朝阳看了看他,“你是y边的吧?” 洪子成有些心虚,迟疑的点了点头。 “你是哪边的?”他问。 “我哪边也不是,这两边的观点我都不赞同。” 林朝阳刚才在听洪子成陈述的时候就知道,这便是后世那场著名的“反精神wr运动”的萌芽期。 眼下还只是文艺界的辩论而已,等到强力人物表态之后,这场运动将会轰轰烈烈的持续三年时间,国内文化界一度风声鹤唳。 林朝阳自问立场与这两方都不相同,如果非要说的话,他还是偏保守一方的。 但问题是,他对于两方观点都有不认可的地方,所以也没办法表态,因为很容易被人骂成是墙头草。 前年他发了一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无意之间参与到文学界的争端当中,这回他吸取教训,坚决不参与到这种无意义的争辩当中。 “泛政治化的做法我不喜欢,过度自由我也不喜欢。我们中国人总讲中庸,这群人却总喜欢走极端。” 洪子成大概明白了林朝阳的态度,“你这个属于温和保守派!” “就非得分个派别和山头?”林朝阳无语道。 他的话让洪子成愣了一下,面有愧色。 第207章 试了半天你不买 人创造环境,环境也塑造人。多年来政治为纲的生活让许多人即便是讨厌这种思维和生活方式,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影响。 林朝阳的一句话让洪子成感到有些羞愧,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连连道歉。 “算了算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林朝阳摆摆手说道。 见他不愿再提这个话题,洪子成说道:“最近我们中文系和五四文学社打算搞个诗歌朗诵会,你要不要来参与一下?” “我对诗歌没兴趣,你又不是不知道。” 洪子成不解的问道:“真是奇了怪了,你好歹也是写小说的,为什么对诗歌这么兴致缺缺呢?” “可能性格的原因吧。” 洪子成想了想,好像还真有点关系。他认识的林朝阳,从来都是低调、不喜张扬的,与那些年轻诗人的奔放和浪漫性格相比,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又一日傍晚,林朝阳终于收到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剧本的稿费,李翰祥利用自己的香江身份将稿费给他兑换成了外汇券。 晚上八点多,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里,将一沓厚厚的钞票交给陶玉书。 她本以为是哪部作品的稿费结了,定睛一看才发现不对。 “这是外汇券?哪来的?”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稿费,外汇咱们拿不到手,我让他们帮忙换成外汇券了。” “这是多少钱啊?” “九千零点。” 陶玉书用手抚摸着那一厚摞外汇券,欣喜道:“这么多外汇券,能买好多进口东西了。” 不过马上她又皱起了眉头,“我们好像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那是你不会花,要是给我,一天就给你花出去。” “你想怎么花?” “先给你去友谊商店买个进口摩托车。我看这两年街上的摩托车越来越多了,那玩意骑的快,省时省力。” 从80年开始,燕京的大街小巷里摩托车的影子越来越多,这玩意儿动辄两三千块钱,不是一般老百姓消费得起的。 但架不住燕京首善之地,有钱人怎么着也比一般的城市多多了,走在街上时不时就能看见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 “买什么摩托车啊,我又不会开。” 陶玉书嘴上这么说,可听着林朝阳的甜言蜜语,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欢喜。 她又问道:“买辆摩托车也花不了九千块啊?” “再买台彩电,你不想买彩电吗?” 陶玉书说道:“我听人说电视机厂的彩电年中的时候就能买了,能用人民币买,干嘛花外汇券啊,而且那里东西死贵。” 这年头友谊商店商品供应齐全丰富是不假,进口商品多也不假,但价格也是真的贵,因为它面对的压根就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那些侨胞和外国友人。 “那再买点古玩字画,这些东西以后肯定会涨价的。”林朝阳说。 陶玉书不清楚林朝阳为什么如此笃定古玩字画会升值,但就跟他说房子以后会涨价一样,她选择充分相信丈夫。 “过两天咱上友谊商店逛一逛。” “不去。就算你想买摩托车,买个幸福250就行了嘛。进口的太贵了,花那个冤枉钱干嘛?” 幸福250诞生于1960年的沪上,在现在大街上凤毛麟角的摩托车里,幸福250绝对是拉风的存在。 因为如今大多数摩托车排量都在10以下,幸福250摩托车248.9ml的排量无异于鹤立鸡群一样的存在。 幸福250最早也用在邮政、公安、部队等单位的公车,最近几年随着居民收入增加,才逐渐成走入寻常百姓家。 “你以为摩托车票是那么好弄的?不上友谊商店买进口的,上哪给你弄票去?那玩意可比电视机票、洗衣机票稀罕多了。” 听林朝阳这么说,陶玉书又嘟囔道:“我又不会开。” “学一学不就会了吗?等暑假你去车管所学学车,考完了摩托车驾照,我带你去买摩托车。” “你都没骑摩托车,我骑什么呀。” “我骑自行车就当是锻炼身体了,骑上摩托车我还怎么锻炼身体?周末我先领你去友谊商店看看。” 见他如此坚持,陶玉书只好说道:“去看也没用啊,友谊商店又不让进。” 这年头有句话叫“友谊商店不友谊”,因为友谊商店不让国人随便进,门口总是站着俩保卫看着,进门先看证件,只有拿着护照、外籍工作证这些涉外证件才让进。 “没事,我有办法。” 到了周末,一大早阿毛就跑到了华侨公寓,他就是林朝阳的“办法”。 建国门外大街路北,从西向东聚集了一批涉外机构,外交公寓、国际俱乐部、国际大厦……友谊商店也在其中,燕京的这家友谊商店也是新中国第一家涉外商店,是73年由东华门那边搬过来的。 燕京友谊商店是栋四层高的建筑,风格典雅、庄重,楼顶有著名书法家刘炳森题的金色店标。 三人走到门口,保卫的眼神立刻放在了林朝阳和陶玉书两人的身上,这个时候阿毛掏出了自己的护照,保卫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让三人进了商店。 友谊商店的硬件条件比这个年代所有百货商店都要好,米黄色的水磨石地面在灯光的映衬下发亮,售货员们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而且还不是国营百货商店里的那种丑制服,而是清一水儿的西装,看上去神气活现。 售货员们的神气自然是有底气的,在计划经济时代,友谊商店这份工作无疑是社会精英阶层。 在这里不仅可以每天接触到大量的外国人,还可以享受到一些普通老百姓享受不到的福利。 如今市场上物资缺乏、品种单一,人们购买大多数商品都要凭票,但在友谊商店却不同,你只需要有外汇券就可以了。 市面上你能见到的、看不到的,在这里都能见到,而且还有很多特供产品,比如上海梅林的午餐肉、苏州的双面绣、景德镇的瓷器等等,其中最具特色的商品是一些字画和碑帖。 如国人热望的自行车、手表、电视机等商品在这里只不过是寻常物件而已。 当然,在这里最受瞩目和欢迎的无疑是那些进口商品,好时巧克力、可口可乐、万宝路香烟、瑞士手表、电冰箱、空调、电动车……都可以在这里找到。 在友谊商店有一句口号:“市面上有的商品,我们这里要最好;市面上缺的商品,我们必须有;外国时兴的,我们也有!” 进到商店之后,三人先是在一楼转了一圈,然后才上了二楼买摩托车的柜台。 也不能就叫柜台,这里谁单独开辟出了一个区域,放置了几台摩托车,并配了一男一女两位售货员。 售货员见到三人走过来,第一反应是把目光锁定在阿毛身上。 “先生,您是要买摩托车吗?” 一句流利的英语脱口而出,倍儿熟练。 阿毛没回售货员的话,向林朝阳两人指了指,售货员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们每天在这里上班,时不时的就会遇到这种情况。 售货员的眼神放在两人身上,却没有面对阿毛时的热情,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两人。 “这帮售货员可真势利!”陶玉书悄悄跟林朝阳说了一句。 “没事,我们看我们的。” 夫妻俩转了一圈,这里的摩托车品牌不多,全都是日本牌子,本田、雅马哈、铃木。 如今中日外交蜜月期,而且日本现在的出口商品也确实很有性价比。 林朝阳相中了一辆铃木的摩托车,准确的说是电动助力车。不过跟后世的电动车不一样,这玩意烧的还是汽油,可以依靠发动机提供动力行驶,也可以由人提供动力行驶。 这辆电动助力车车型小巧精致,看上去很适合陶玉书骑。 “你觉得这辆怎么样?”林朝阳问。 “这辆也太小了吧?” 陶玉书身材高挑,身高接近一米七,站在那辆铃木摩托车旁边,显得车子特别小。 “你坐上去试试。”林朝阳说了一句。 陶玉书看向一旁的售货员,林朝阳说道:“没事,坐一下又坐不坏。” 售货员知道林朝阳这话是说给他听的,看了看一旁的阿毛,并没有说什么。 陶玉书见状便坐上了车,双手扶着车把,身体僵硬。 “好像是小了点。”林朝阳自言自语道。 “我说小了点吧!”陶玉书从铃木摩托车上下来,很自然的又坐上了一旁的一辆雅马哈125,售货员张了张嘴。 “这辆就不错。” 相比小巧的铃木摩托车,雅马哈125的尺寸要大了不少,也威武了不少。 “这辆车排量多少?”陶玉书问道。 “12。”售货员答道。 陶玉书对林朝阳说道:“还是幸福250实惠,差了一半排量呢!” 听着陶玉书的话,售货员终于忍不住了,“同志,这是日本进口车,雅马哈的,很有名气的。” “可它排量小啊!” 售货员被陶玉书的短短几个字怼的哑口无言。 林朝阳说:“幸福250大了点,这个就挺好看,排量也够用了。你真不考虑那辆铃木的了?” 陶玉书又看了一眼那辆铃木,这辆车的造型很小巧,如果是一般的女性可能会很喜欢,但她的审美风格一向偏朴素实用。 “还是这辆好!” 林朝阳点点头,“那好,咱就买这辆。” 听着二人的对话,售货员心里舒服了点,买了就好。 这时陶玉书从摩托车上下来,挽住林朝阳的胳膊,提高了音量说道:“那等暑假我抓紧时间考驾证,等考完了驾照再买。” “行。” 夫妻俩说着话便走了,阿毛也连忙跟上两人的脚步,留下售货员独自风中凌乱。 试了半天你不买,你试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的?”走出去了十几米之后,林朝阳问道。 陶玉书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谁让他们那么势利眼的?” 林朝阳笑了笑,宠溺的看着她,“你啊……” 看完了摩托车,他们并没有离开友谊商店,而是跑到了卖字画、碑帖的柜台看了看。 可惜的是柜台里摆的都是近现代的书画作品,一看就是专门用来宰老外的,要是放在后世也能值些钱。 如果林朝阳手头的外汇宽裕点话,他说不定会买点,但他手头就这么多外汇券,还是得精打细算,尽量买些更有收藏价值的东西。 “咱去家具厂看看吧。” 第208章 第一次捡漏 出了友谊商店,林朝阳以要给四合院添置点家具的名义,准备带着陶玉书和阿毛去家具厂看看。 走到自行车旁,旁边突然窜出个瘦高个儿的小青年,四下张望了几眼,然后才压低了声音问林朝阳:“哥们儿,换外汇券吗?高价收。” 林朝阳立刻明白了这是碰上票贩子了,他们一行三人里有个老外,一看就知道肯定不会缺外汇券,所以对方一上来说的是“收”。 “什么价啊?” “一块二顶一块。” “人家都一块四收。”林朝阳说。 “胡说八道!我往外出才一块四。哥们儿,你也得让我挣点不是?不为挣钱谁冒这风险啊!” “行,等我缺钱了,找你换点。” 听着林朝阳的话,瘦高个儿不太高兴,不换票你拿我逗什么闷子? 外汇券是近两年才有的东西,发行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方便外宾、侨胞和外籍工作人员在国内购买物品和支付费用。 外汇券需要用外汇兑换,只能在特定的地方使用,比如涉外宾馆、友谊商店、免税店等场所,花不完的在离开国内之时还可以兑换回外汇,当然,留着以备下次来华使用也是可以的。 流通不受限,又不受票证制度的限制,这也就造就了民间对外汇券的追捧,自发行之日起便成了广受老百姓欢迎的“硬通货”。 也因着这股追捧,民间很快便有聪明人打起了这东西的主意,逐渐形成了倒卖外汇券这门生意。 在黑市上外汇券和人民币的兑付比例为1:1.4~1.5,也就是说一块外汇券可以兑换1.4~1.5块人民币。 林朝阳手中的外汇券是李翰祥利用自己的香江身份用港币帮他换的,原本是九千块钱人民币,兑换成了等值的外汇券,如果再换成人民币立刻就会变成一万三千五百块钱,价值暴涨了一节。 不过林朝阳自然不可能把手里的外汇券兑回成人民币,好不容易才弄了这么点外汇券,他还得“捡漏”呢。 这年代用不着他捡漏,只要是手里有外汇或者外汇券,不怕买不到好东西。 建国后国内逐渐实现资本主义工商业全面公私合营的新模式,作为私有形式的古玩行业不复存在,转而出现了垄断性质的国有文物商店体系。 这些文物商店可以按照上级指令进行统购统销,在计划经济的指令喜爱对外销售文物商品。 而文物商店兴起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创汇。 受抗美援朝战争和冷战影响,中国的国际贸易受到了极大的干预和打击,外汇奇缺。 因此为了创汇,国内才在各地纷纷成立国营文物商店、工艺美术商店等机构将一些从民间收购来的“重复和价值一般”的文物艺术品出售给外宾,以换取外汇。 在燕京,像这样经过有关部门批准可以买卖古董文物的文物商店一共有六家,分别是文物商店、荣宝斋、信托公司、友谊商店、中国书店和燕京家具厂。 六家商店经营种类各有侧重,文物商店是经营品类最全的,碑帖、字画、金石、陶、瓷、文房四宝、文物杂项,几乎涵盖了整个古玩行业的门类; 荣宝斋经营的则是碑帖、字画及其复制品、文房四宝等; 信托公司主要是以代销旧货杂项为主; 友谊商店卖的都是近现代的字画和碑帖; 中国书店以经营古旧图书和碑帖字画为主。 而燕京家具厂经营的则是旧家具,当然了,也卖新家具。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些商店里相当一部分的商品因为都是有创汇任务的,所以这些文物国人是买不了的,因为没外汇。 燕京家具厂,准确的说是叫龙顺成家具厂。1956年公私合营,全燕京35家家具厂合并成一家,保留了老字号龙顺成的名字,成为燕京唯一一家家具厂。 不过合营归合营了,但生产和门市销售依旧是分散的。 直到1963年,为了发展硬木家具,龙顺成家具厂决定前往永定门外大街路东的一处宽阔地带,这才把生产地点都集中到了一起,家具销售则是在各区都有国营家具店。 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和阿毛来的是永定门外大街的龙顺成总厂,因为各区的国营家具店卖的都是新家具,唯独总厂这里有旧家具买卖。 隔着老远龙顺成的彩绘牌坊与不远处巍峨的城墙相互映衬,依稀还可以看出一些旧时南城外的风貌。 龙顺成和早些年燕京城内大多数的木作店都是从鲁班胡同起家,都是前店后场的手工业作坊模式,到如今依然如此。 除了临街一面并排有两家展卖家具的铺面外,龙顺成的内院里面围成一个天井,全都是生产车间。 走进龙顺成的铺面,里面的家具琳琅满目,大多是硬木家具,如八仙桌、六仙桌、二屉桌、架几案、立柜、方凳、条凳、官帽椅子、罗圈椅子等等。 “几位看看家具?” 龙顺成的售货员都是厂里的学徒工,见着三人进了门,便上前来问道。 “是,家里要买家具。”林朝阳说。 售货员二十来岁,面相憨厚,看林朝阳几人都是年轻人,便好心说道:“我们这卖的都是京作的家具和旧家具,要是新婚买家具,您可以上家具店看看。” “我们想看看旧家具。” 听着林朝阳的话,售货员的眼神看向了阿毛这个老外,以为林朝阳二人是陪着阿毛这个老外来买家具的。 “那您几位这边瞧!” 售货员引着三人来到摆着旧货店区域,龙顺成有专门的旧货部,从民间收古旧家具进行翻新和保养,然后再对外出售,主要面向的客户是海外侨胞。 家具是大件,一般的外宾并不感兴趣,只有同文同种的海外侨胞对这东西有兴趣。 旧货部摆着的这些旧家具虽然经过精心保养,但有不少东西一看还是能看出古朴的年代感。 “这是明代的黄花梨木带托泥方台座,上面雕的是魑龙卷草,螭龙身尾呈草叶纹与拐子纹组合状,二螭相对,象鼻,头部有演变成花草之势,中间卷草纹呈方折。 这种纹饰主要是在明代嘉靖、万历经天启、崇祯时期的瓷器、玉器和家具上出现的。 您看这上面,近似方台,四壁凹入,浮雕双螭捧寿,用的是栽榫跟下面的大方几联结。这大方几看似分了两截,实际上是两截相连,四腿都是一木连做,工艺极为精巧,是件不可多得的巧作。” 售货员的业务很熟练,介绍起这些旧家具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听得陶玉书和阿毛这个小老外一愣一愣的。 “工艺是挺精巧,可惜臃肿了点。”林朝阳说道。 售货员闻言微微一愣,仅凭这一句话,他便知道自己今天是碰上行家了。 他平时接触顾客,大多数人都是外行,只要听了他的介绍,基本都会产生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可林朝阳的反应却十分淡然,并且一句话就切中了这件家具的弊病。 这件明制的方台用料扎实、工艺精巧,保存的也完好,唯一的缺点就是臃肿。 “您真是好眼力!这件台座哪儿都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犯了笨拙臃肿这个毛病,我们厂里的老师傅也是这么说的。” 陶玉书听着售货员对林朝阳的称赞,面露欣喜,悄悄问他:“你还懂家具呢?” “不懂。看了几本书,瞎说的。” 陶玉书的美目瞟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在说他假谦虚。 售货员给三人介绍了好一会儿,这里的旧家具基本都是明清的家具,其中不乏精品。 林朝阳指着一对清代乾隆时期的红木雕龙纹大多宝阁问道:“这件多宝阁多少钱?” “这是一对,要六百块,而且得是外汇券。”售货员回道。 陶玉书听着这个价格吃了一惊,“好贵啊!” 这年头一件普通家具就是几十块钱,用料再好点的一百多块钱也足够了,这件多宝阁却要六百块,而且还得是外汇券,以这个年代的物价来说几乎是天价了。 售货员笑得有些腼腆,说道:“确实是贵了点,我们这里的旧货一般都是卖给侨胞的。” 陶玉书点了点头没说话,看向林朝阳。 “这件我要了!”林朝阳说道。 然后他又指了指旁边的两件家具,这两件家具都是明黄花梨交椅只是制式不同,一件官帽椅,一件是单靠背带搭脑的。 这三件家具是旧货区域里品相最好的,要是放到后世在拍卖行里,基本都得是两千万人民币起步。 三件家具一共花了林朝阳1150块外汇券,付完了钱,他有一种捡到宝的快乐。 他的这种快乐,陶玉书和阿毛是无法理解的。 一下子就花出去手里八分之一的外汇券,陶玉书有些肉疼,问道:“你买这些家具能用吗?” “这些是古董,当然不能用,咱再买点别的不就完了吗?” 来家具店好一会儿了,经过售货员的介绍陶玉书也知道,龙顺成这里不管是新旧家具,都有创汇任务,很少一部分不需要用外汇券的家具,也得有票才行。 “你有票?总不能用外汇券买新家具吧?”陶玉书心疼的说道。 林朝阳笑了笑,“弄几张票不就完了吗?” 他说着,朝售货员问道:“小兄弟,我们要添置点新家具,你们这些职工手里有家具票吗?” 这年头,各单位都有属于各单位的福利,你在酱油厂上班,就肯定不会为吃酱油发愁,你在自行车厂上班,也不会为自行车票发愁。 在家具厂也一样,龙顺成的职工们半年就可以分到一次家具票。对于家里不需要家具的职工来说,这就相当于是发钱。 林朝阳刚在他们店里花了一千多块外汇券,眼睛眨都没眨一下,这可是如今少有的大主顾。 “上个月我们厂里刚发了一批家具票,就是不知道他们还留没留在手里。您都需要什么票?我给您问问我同事他们。” “凡是家里用得上的,都需要。” 听着林朝阳的语气,售货员高高兴兴的去后面厂里问了一圈,然后给林朝阳带回了一个消息。 “就一张床票、一张衣柜票。” 家具票是结婚必需品,历来紧俏,而且票证都有时效性,能有两张票已经不容易了。 经过一番沟通,林朝阳花了二十块钱人民币外加五块外汇券换来了两张家具票,又付了七十四块钱买家具。 算上三件旧家具,林朝阳一共买了五件家具,他跟家具厂门市部经理提出送货上门,对方一口答应了下来。 临走前,林朝阳又问那个面相憨厚的售货员,“小兄弟,贵姓啊?” “您客气,我姓张,叫张贵和。” “贵姓啊!”林朝阳夸了一句,说道:“回头你帮我留意着,你们厂要是进了品相好的家具就告诉我一声。” 说着,他将一张五块面值的外汇券悄悄递给了张贵和。 张贵和连忙推开他的手,说道:“您给我留个地址,回头我通知您。” 见他不收外汇券,林朝阳也没有强求,点了点头,又说:“家具票你也帮我留意下,我们家还缺不少家具。” “没问题。” 张贵和高兴的应了一声,林朝阳出手阔绰,而且还有外汇券,谁手里要是有票证,巴不得跟他换呢。 给林朝阳牵个线,他在同事中间也有面子。 第209章 你一个写小说的,懂什么诗歌? 棉花胡同的四合院一晃都修缮半个多月了,屋里的活都干完了,门窗也刚刚换完,现在就差院子里的活了。 家具厂特意派了一辆卡车给林朝阳送家具,到了棉花胡同院门口,林朝阳几人跟着搬运师傅一起小心翼翼的将几件家具搬进了屋子。 看着几件古董级别的家具完好无损的摆在屋子里,林朝阳心满意足。 在八十年代的第一次捡漏,成果还是不错的,两把明黄花梨交椅、一对清红木雕龙纹多宝阁,再过三四十年加在一起估计少说得有六七千万了。 可惜不是御制的东西,要不然至少还能翻个三四倍。 阿毛不理解林朝阳为什么看重这几件家具,在他眼里,这三件旧家具还不如新买的床和衣柜有用。 “阿毛,这个叫古董。我们中国有句话,盛世古董、乱世黄金,以后这些东西会升值的。”林朝阳跟他解释了一句。 阿毛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但心里还是不相信。 这事跟聪明与否没关系,而是观念的问题,阿毛对中国有好感不假,但你现在跟他说中国能用三十年的时间追赶上西方国家一百年的发展,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所以古董升值这种事在他而言,也就无从谈起了。 他对家具并不关心,反而关心起了白天碰见的那个票贩子。 外汇券这东西是去年才发行的新鲜事物,他对票贩子的生意经很感兴趣。 听见阿毛问关于票贩子的事,林朝阳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的思想一向都是如此危险吗? “倒卖外汇券是犯法的,懂不懂?” “是他倒,我只是卖。” “嘿,你小子,一肚子的歪理邪说。” 在燕京待了好几年了,阿毛的嘴皮子越来越溜,不过这想法不知道是不是让京油子们给带的,越来越歪。 “你想靠这个赚点钱?”林朝阳问。 “应该没问题吧?” 接触这么长时间,林朝阳知道阿毛的经济并不宽裕,要不然也不会选择到中国来留学。 他想了想,说道:“你要是真想赚点钱,可以换了外汇券之后兑给我,我按照市面上的价格给你人民币。” 阿毛有些扭捏,“这合适吗?” “你还知道不好意思?”林朝阳笑骂了一句,又认真说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你想赚点钱,我又正好需要外汇券。我们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样也省了你跟票贩子交易产生的风险。票贩子要是犯事了,虽说大概率是牵扯不到你身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听着他的话,阿毛仔细思考了一下,也觉得很有道理。 这时林朝阳又告诫道:“这个东西只能是赚点零花钱,你可别想着靠它赚大钱。” “我明白。” 晚上回到家里,陶玉书算着今天花出去的钱,五件家具一共花了1155块外汇券以及94块人民币。 “花钱如流水啊!”她有些心疼的感叹了一句,又问林朝阳:“我听你跟阿毛说要跟他兑外汇券,我们要那么多外汇券干嘛?” “我想买点古董收藏,外汇券再多也不嫌多。 而且外汇券买东西有个好处,不需要凭票买东西,省时省力还省心。” 陶玉书嘟着嘴不情愿道:“一块外汇券顶一块四呢,你不心疼我心疼。” 林朝阳笑着说道:“钱这个东西不是攒出来的。多花了些钱,但省去了麻烦,节省了时间,我觉得值得。” “节省了时间又怎么样?你是领导人,还要日理万机?”陶玉书挖苦道。 林朝阳凑到她眼前,语气暧昧,“节省出来时间,我们可以做点爱做的事,人生苦短,春宵一刻值千金。” 陶玉书红着脸颊,“你又开始胡说八……” 话未说完,嘴唇触及到一片柔软,她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又一日,下班的时候陶玉墨就跟在林朝阳的屁股后面。 “姐夫,你给我做道干炸鳜鱼吧。” “姐夫,我想吃红烧肉了。” 陶玉墨念叨了一路,晚上做饭殷勤的给林朝阳打下手,吃饭的时候化身饕餮,狼吞虎咽。 陶玉书看着妹妹这个状态,忍不住揶揄道:“知道的你是上学去了,不知道以为你是逃荒去了。” “这不能怪我,主要是姐夫做的菜太好吃了。”陶玉墨腮帮子鼓鼓的,跟只仓鼠一样。 小姨子的马屁让林朝阳很满意,东西该吃都吃了,提供点情绪价值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等吃的差不多了,陶玉墨终于腾出了嘴,开始说起最近燕大的热门事件。 其中最火热的自然是中文系和五四文学社一起搞的诗歌朗诵会,这群人把诗歌朗诵会办到了大饭厅里。 据说诗歌朗诵会那天,能容纳两千多人同时就餐的大饭厅被学生们挤的水泄不通,过道、门口都挤满了人。 五四文学社的学生诗人们一个个上台朗诵着他们自己创作的诗歌,每朗诵完一首,底下都会响起阵阵掌声,学生们用饱满的热情回馈着他们。 经过近三年时间的发展,五四文学社已经成为燕大规模最大的学生社团,不仅人数之众名列各社团之冠,影响力也是最大的。 为了这次诗歌朗诵会,五四文学社特意邀请了几位成名的青年诗人来到燕大。 赵振凯、杨练、芒克…… 这些诗人的到来让学生们更加狂热,掌声如潮水一般,经久不息。 学生们的掌声与热爱让这些诗人找到了认同感,同时这些诗人也激发了学生们对于诗歌的热爱。 进入81年,大学校园里的诗歌热潮愈演愈烈,人人以读诗、写诗为荣,还有不少人办起了学生杂志。 就以燕大来说,学生们已经把加入五四文学社当成了某种认可,谁加入了五四文学社就是对其文学才华的认可,若是被它拒之门外,对恃才傲物的大学生们来说几乎是一种羞辱。 陶玉墨早在入学那年的上学期就已经加入了五四文学社,可惜她在文学社存在感一直不强。 “姐夫,前天的朗诵会小查也上去朗诵了,他说他这首诗还要发表呢。后来我问他,他说是你给他推荐到《燕京文学》的。” 林朝阳看着小姨子,问道:“你什么意思?” 陶玉墨嬉皮笑脸的掏出几张纸,“这是我自己写的诗,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推荐给杂志。” “想发表你自己投嘛!” “你给我看看嘛,有你把关,我不是更容易过稿吗?” 耐不住小姨子的央求,林朝阳翻了翻她的大作。 陶玉墨写诗的风格很符合她的年龄和性格,几首诗都是短诗,风格清新,略显造作。 比如这一首《春天》: 柳丝轻拂,花瓣在风中起舞 朦朦的细雨织成网,捕捞着碎落的时光 燕子飞过的天空,蔓延着诗意的乌云 我在桥上眺望 无尽的温柔,在细沙沙的期盼中静静铺展。 “姐夫姐夫,怎么样?”陶玉墨迫不及待的问林朝阳。 沉吟了片刻,林朝阳说道:“还不错。” “怎么个不错法,具体说说。”陶玉墨的表情里满是期待,就差没把“好好夸我”这四个字写到脸上了。 “文字具有一定的美感,风格清新,情感细腻。” 听着林朝阳的夸奖,陶玉墨的脸笑得像朵胖菊花,强压着笑容说道:“哎呀,也没有那么好,缺点也有不少的。” “嗯。堆砌词藻,矫揉造作,毛病确实不少。” 陶玉墨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姐夫,你怎么这样啊?” “我咋了?” “你刚刚还夸我呢!”陶玉墨委屈道。 “刚才夸的是优点,这会儿说的是缺点,不矛盾啊!” 陶玉墨有些生气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把诗稿收回来,“算了,不跟你说了。你一个写小说的,懂什么诗歌?” 林朝阳笑了笑,也不在意,还有心想逗逗小姨子,问道:“你不是想发表吗?” 听到这句话,正想起身的陶玉墨停下了动作,脸上忍不住露出几分期盼的表情。 “能发表吗?” “投个市级刊物,估计问题不大。”林朝阳说。 陶玉墨顿时冷下了脸,“哼!瞧不起谁呢!” 说完,转身去了自己房间。 陶玉书埋怨道:“你说你逗她干什么?” “开个玩笑嘛!其实写的还可以,再多点真情实感,少点矫情,发表也不是不可以。” 夫妻俩正说着话,陶玉墨又从房间走出来,估计是气消了,问道:“投市级刊物真能用?” 陶玉书不禁失笑,“你可真是没有骨气!” 陶玉墨狡辩道:“这怎么能是没有骨气呢?我是初学者,投个市级刊物不是很正常吗?” 陶玉书摇了摇头,不再说话,林朝阳说:“肯定行。” 听到他的回答,陶玉墨点了点头,“好,那我去投稿。要是没过稿的话,哼哼……” 她奶声奶气的威胁毫无威慑力,甚至让人想笑。 “你投稿不过还成我的罪过了?” “怎么不是你的罪过?小查写的诗你都能给人家推荐,到我这你不帮我改就算了,还打击我的信心。” “不是你让我给你把关的嘛,我是实事求是啊!” “那你……那你……”陶玉墨一脸委屈巴巴的表情,“你就不能给我改改?” “我给你改,那能有什么进步?你听说过哪个作家、诗人的作品是让别人给改出来的?” 说到改稿这件事,林朝阳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陶玉墨有些敬畏,嘟囔着:“不给改就不给改嘛,凶什么凶?” “行了!”陶玉书听了半天,终于出声,对妹妹说道:“你要真想发表,那就端正态度,好好写自己的东西,别总指望你姐夫。” “自己写就自己写,你们等着吧!”陶玉墨说完又钻进房间。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露出苦笑,陶玉书说道:“这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长大!” 第210章 送上门的双保 一晃五月份中旬都过完了,这天周末,昨晚耿传锋通知林朝阳棉花胡同的修缮已经完成,今天一早,林朝阳夫妻俩就来到了棉花胡同,杜峰也过来凑了凑热闹。 经过一个多月的修缮,四合院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门口原本破败的影壁被打磨修补了一番,各屋门窗都换了新,外露的梁柱、垂花门等木作都刷上了油漆。 院里青砖墁地,呈十字型,隔出四块小花园,其中两块特地移植了两株石榴树,让小院里多了几分生机。 这两株石榴树是耿传锋他们主动给移过来的,没用林朝阳掏钱。 坐北朝南的正房里安了土暖气,每个屋里都有暖气片,这玩意可比煤炉取暖要暖和多了。 院里有独立的厨房和厕所,别说是一般的大杂院,就是筒子楼也没这里住着舒服。 尽管修缮完的四合院在硬件条件肯定没办法跟后世相提并论,但以这个年代的生活水准来说,已经非常好了。 最近这个半个多月,林朝阳和陶玉书都在忙着给四合院置办家具和日用品。 平时他们俩要上班、上学,只有周末有空,所以进度并不快,好在因为手里有了外汇券,在采购商品上不需要像以前一样,总得考虑票证的问题,大不了就是花点外汇券。 之前陶玉书还有些心疼,可用了几次之后她就发现,有了外汇券生活和购物确实比以前方便多了。 “这院子收拾完了,感觉还真挺好的!”杜峰在屋里院外看了一圈后说道,然后又带着几分自得对林朝阳说:“怎么样?姐夫,我这帮战友的手艺还不错吧?” 林朝阳微笑着颔首,表示满意。 看完了院子的情况,林朝阳张罗着请耿传锋和杜峰到外面吃顿午饭,陶玉书却从屋里出来,喊道:“你们等会,把这牌匾给挂院门口。” 她手里拿着的正是邓友枚张罗送给林朝阳的那副对联,林朝阳说道:“还真挂啊?” “挂上呗,都是人家的心意。” 她说着让杜峰和耿传锋帮忙,花了十多分钟,将牌匾挂到了四合院东南角的院门口。 “天上仙音何处觅,人间至味此斋寻,寻味斋。嘿呦喂!姐夫,你这院子还真有点名人故居的感觉了。” 院门正上方挂着“寻味斋”,左右分别是“天上仙音何处觅”、“人间至味此斋寻”,杜峰念完了之后赞叹了一句。 林朝阳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越看越像是饭店的招牌。 “呸呸呸!什么名人故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陶玉书骂了杜峰一句,他自知说错了话,笑着赔了个不是。 林朝阳把请客地点放在了新街口的老西安饭庄,这里是54年开业的老馆子了,主营西北风味的牛羊肉泡馍和清真菜肴。 耿传锋是陕西人,林朝阳夫妻俩请客主要是请他,杜峰就是个蹭饭的。 吃饭的时候,杜峰问道:“姐夫,四合院都弄好了,你们家我大爷大娘什么时候过来?” 林朝阳说道:“他们啊,闲不住,这两年也就冬天来住一住。等过几年吧,岁数大了,自己干不动了,也就过来养老了。” 杜峰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林朝阳怕冷落了耿传锋,又跟他聊了几句,聊着聊着就聊到工作上的事了。 耿传锋知道林朝阳在燕大工作,又是作家,对他的态度很尊敬。 “林作家,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文化人!” “革命分工不同,你们在部队不是也挺好的吗?”林朝阳笑着说道。 耿传锋叹了口气,“以前是挺好的,可现在……” 杜峰知道他叹气的原因,耿传锋属于基建兵,跟他们这些文艺兵一样都属于辅助兵。放在以前倒是挺好的,可这两年部队一直在cj,大家伙都有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林朝阳宽慰道:“凭着你们这手艺,就算是以后出了部队到地方上去,也一样是香饽饽,说不定还能有更好的发展。” 杜峰问道:“姐夫,到地方上能有什么发展?” 林朝阳指了指外面,说:“你看看外面,有多少工地正在大兴土木?国家改革开放,经济要发展,基建力量必不可少,传锋他们这些人以后可都是香饽饽。” “有道理。” 耿传锋听了林朝阳的话,眼眉舒展,“林作家,还是你们文化人看东西看的长远,我敬你一个!” 从老西安饭庄出来,耿传锋先行离开,杜峰拉着林朝阳低声问道:“姐夫,上回那事……” “我就知道你小子今天来是别有用心。” 杜峰心虚的嘿嘿笑了两声。 “李翰祥导演的电影正在筹备,我跟他要了个龙套角色,不过短时间内是拍不上的。” 杜峰顿时千恩万谢,“没事没事,这样更好。” 林朝阳大致能理解他口中的“更好”是什么意思,女人果然男人最好的学校,经历了一番情场失意,小舅子果然是成长了。 “姐夫,那个啥……”杜峰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事?” “你看你这院子平时也没人住,这房子不怕别的,别怕空……” 林朝阳就这么平静的看着他编瞎话,最后杜峰自己编不下去了,“嘿嘿,姐夫,我们那离城里太远了,有时候出来玩回去也不方便。你这院子里能借我一间房不?” “借你,还是借你们啊?” 林朝阳一语就点破了他的小心思,杜峰有些扭捏,“姐夫,你可别误会,我就是睡觉。” 可能是觉得自己越描越黑,杜峰说道:“姐夫,这房子我不白住,打扫的事就交给我了。我占个南边的倒座房就行,等大爷大娘来的时候,我保准不打扰他们。” 送上门的保安+保洁,林朝阳怎么会拒绝呢? “西厢我是留着招待客人用的,你要住就住那边吧。” “姐夫,你可真是我亲姐夫!”杜峰高兴的抱住了林朝阳。 林朝阳一把推开他,“先说好,别在我院子里搞乱七八糟的事。” 杜峰信誓旦旦的跟林朝阳保证了一番,然后高高兴兴的离开。 陶玉书问:“怎么回事?” 林朝阳便把杜峰的请求说了一下,她说道:“你就不怕他弄出什么幺蛾子?” “你弟弟你还不放心?再说了,这院子空着确实不太好,有人住着好歹有点人气,他还能帮着打扫打扫院子。” 陶玉书打趣道:“你想的倒是挺好。” “互惠互利嘛。” 数日后,林朝阳下班后回到家就看到章德宁坐在客厅里,他本以为章德宁是来催稿的,没想到章德宁见了他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却对稿子只字不提,反倒是跟陶玉书聊得火热。 林朝阳仔细听了一下,发现两人正在讨论的是这个月发表在《当代》上的《芙蓉镇》。 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芙蓉镇》应该是在今年一月发表,但因为多了林朝阳这个变数,今年《当代》的第一期变成了《梵高之死》的专号,《芙蓉镇》被推到了五月份发表。 这部小说的初稿送到《当代》之时立刻便引起了编辑部的重视,被编辑部寄予厚望。 本月发表之后,《芙蓉镇》也很快在文学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这部小说寓政治风云于民俗风情之中,通过一个偏僻山区古镇的变化,呈现出一幅南国农村社会在时代浪潮中的画卷,获得了众多读者的好评。 陶玉书这几年一直在坚持写文学评论,最近《芙蓉镇》正火,她打算为这部小说写一篇评论,跟章德宁讨论的正欢。 见两人聊的投入,林朝阳先去做饭。 “朝阳,晚上加个菜啊!”章德宁突然说了一句。 林朝阳揶揄道:“我就没见过蹭吃蹭喝像你这么心安理得的客人。” 章德宁不屑与林朝阳争辩,她现在已经抱上了陶玉书的大腿。 晚饭时,她和陶玉书还在讨论《芙蓉镇》这部小说,陶玉书看向林朝阳,问:“朝阳,你对这部小说是什么看法?” “写的挺好。”林朝阳夹着菜说道。 章德宁问道:“就‘挺好’?” “‘挺好’还不够?那应该有多好?”林朝阳反问。 “那你详细说说,它为什么只是‘挺好’,而不是很好?”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不管你们说它是伤痕文学,还是说它是反思文学,归根结底它的主旨还是对嗡嗡嗡的清算。 在故事结构上并无新意,依旧是在二元对立的模式中进行。 一边是坚持错误和荒谬路线、极端教条化的王秋赦们,一边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生活却备受磨难的胡玉音们,顶多加上好d员谷燕山和苦中作乐的秦书田。 把复杂的社会和生活简单化,将一些人物类型化和丑角化处理,这些都是它的毛病。 当然了,瑕不掩瑜。总体来说这部小说的水平是不错的,而且非常契合如今很多人的经历,反映出了那个错乱荒诞年代的光怪离奇。” 林朝阳的总结并不长,但句句都在点上,章德宁心中对他的文学触感感到佩服,对陶玉书说道:“你们家这位大作家现在眼光是越来越毒辣了。” “他阅读量比一般人大多了,要是写小说也有看小说这么勤快就好了。” 听出陶玉书是在变相给他上强度,林朝阳说道:“看小说也是学习的过程。”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陶玉书笑着说道。 章德宁顺嘴问道:“诶,你小说写的怎么样了?” “快写完了!” “我半个月之前来,你就是这么说的。” “最近不是忙嘛!” 林朝阳这不是敷衍,小说他确实快写完了,最近也确实是因为四合院的事浪费了不少时间。 章德宁催了两句没有继续说,反正小说现在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再说还有陶玉书在呢。 “朝阳,过两个月我们杂志要搞个笔会。”章德宁说。 “笔会?”林朝阳下意识的就想拒绝,他今年没少请假,笔会又不是什么非参加不可的事,“我就不去了,还得上班。” “上班可以请假嘛!正好我们举办笔会的时候是暑假,你可以带着玉书一起去。我们打算去青岛那边举办笔会,环境很好的,你们夫妻俩一起去,就当是度假了,多好啊!” “还能带家属呢?” “别人不行,你可以。”章德宁笑眯眯的说道,一脸的算计。 林朝阳心生警惕,“你们编辑部有这么好心?” “瞧你这话说的!我们编辑部能有什么坏心思?笔会嘛,就是去游山玩水的,是给你们这些作家的福利。” 林朝阳感觉被章德宁抓住了要害,她要是只邀请自己,他肯定一口就回绝掉了,现在她把陶玉书也捎上了,林朝阳还真不好拒绝。 “笔会我就不去了,大热天的我可不想折腾。”陶玉书怕林朝阳为难,主动说道。 可她越是这么说,林朝阳越是不能拒绝这个邀请,他现在才明白章德宁这招的高明之处。 “没事。反正那时候你也没事了,咱们俩一起去。结婚好几年了,咱们俩还没出去旅游过呢。”林朝阳柔声说道。 章德宁笑的有些得意,“就是嘛!我们编辑部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林朝阳瞥了她一眼,吹牛都不打草稿了是吧? 陶玉书问道:“不过……我去合适吗?” 章德宁一扬脖子,“怎么不合适?你也是我们《燕京文学》的作者好不好?” 陶玉书一直写文学评论,也在《燕京文学》发表过一篇文章,她这么说牵强是牵强了点,但也没毛病。 大家都是作者,参加个笔会很合理,不是吗? 第211章 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眼看快到六月,林朝阳被李翰祥拉到了昌平的郊外。 为了拍摄电影,他要复刻一个圆明园。 园子刚刚开始修建,到现在半个多月时间,连个雏形都没有。 李翰祥要复刻的并不是完整的圆明园,如果按照完整的圆明园来复刻,哪怕是再粗制滥造的办法,花费的也是一笔天文数字,他要复刻的只是局部几处场景。 可即便如此,这处场景的耗资也是巨大的。 为了《火烧圆明园》这部电影,燕京市在昌平郊外给李翰祥提供了一处了超过30000平方米的场地。 在剧组的布景设计当中,仅一处大水法的布景,占地面积就达到了13000平方米,用木料超过300立方米,布景结构件需要近万件,耗资超过30万元。 如今李翰祥理想中的“圆明园”还只是一片荒芜之地,但他的眼前却仿佛有千军万马,他带着林朝阳站在空旷野地的中央,单手掐腰,意气风发。 以前他在香江、湾岛拍戏,尤其是拍古装戏,只能搞点假布景,如今到了祖国大陆,一出手就是几万平方米的拍摄场地,让李翰祥感觉以前的戏都白拍了。 咱老李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林朝阳在一旁静静的听着李翰祥阐述着拍(chui)摄(niu)理(bi)念,他很能理解老李同志的感受。 拍一部电影,造一座城,没几个导演能拒绝这样的诱惑,看看他那便宜大侄子就知道了,堪称造城狂魔。 李翰祥要在国内拍电影,政府部门给予的支持是全方位的。燕京市政府提供场地,合拍公司、燕影厂、青影厂负责提供人力和技术支持。 按照李翰祥的设想,大水法周围要有大片大片的草坪,燕影厂的道具人员就提出了用春小麦来代替草坪地办法。 道具人员上个月试种了一下,这才半个多月的功夫,麦苗就已经长了两寸多高,密密麻麻的看起来跟草坪没什么区别。 这么的面积,如果都铺上草坪至少需要三万块钱,而现在用春小麦代替,一下子就节省了大半的成本,惠而不费。 “将来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要移植名贵的树木,云杉、米兰、棕竹、龙柏……这些都弄好了,才有那么几分皇家气象。” 李翰祥说到这里,面上难掩得意之色,仿佛将军在向别人炫耀他的战果。 在空荡荡的“圆明园”里转了一圈,看完了场地之后,李翰祥拉着林朝阳上了车,跟他聊起了选角的事。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是两部连拍,实际上就是一部电影,李翰祥早在几年前就想过拍摄一部以慈禧垂帘听政为背景的电影。 不过当时由于他拍摄的《倾国倾城》和《瀛台泣血》两部电影上映,票房表现差强人意,邵氏对于他的拍摄计划并不看好。 邵氏当时提出了一个条件,李翰祥如果想拍摄《垂帘听政》,他就必须再拍一部以太监为题材的悲喜剧,因为同是清宫题材,可以与《垂帘听政》一起拍摄,省去一部分资金。 李翰祥当时被迫同意了这个要求,但却在演员人选上与邵氏发生了分歧。 他想用林青霞演慈禧,可这个时候主持邵氏的方逸华却认为林青霞的形象不适合这个角色。 这个时候的林青霞是湾岛的当红电影明星,但荧幕形象是偏清纯玉女型的,年纪也小,方逸华的想法其实也很合理。 但李翰祥坚持己见,双方最后不欢而散,《垂帘听政》的拍摄计划也就此搁浅。 如今,李翰祥远赴大陆拍电影,几经周折又拾起了这个题材,心目中的第一女主角依旧是林青霞。 听着李翰祥口中的女主角人选,林朝阳心中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说出林青霞这个名字,在他的印象里,林青霞的形象与慈禧相去甚远。 “咸丰驾崩的时候,慈禧也不过二十七岁,林青霞是湾岛的电影明星,演过不少电影,我觉得她的身上有股厚重大气,演慈禧还挺合适的。” 李翰祥可能是怕林朝阳不知道林青霞长什么样,特地递给了他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林青霞眉目楚楚动人,明艳大气,但气质还是有点偏柔弱。 林朝阳不禁想起她演《东方不败》时的气质,其实她可塑性还是挺强的,演慈禧也不是不行,不过他觉得刘晓庆版的慈禧也不错。 “这种事,你这个当导演的拿主意就行了。”林朝阳推说道。 见他这么说,李翰祥很高兴,自从认识林朝阳他的导演权威就屡遭挑战,看来今天这趟“圆明园”没白看,终于让林朝阳意识到谁才是大王了。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电影合拍,规模空前,不仅是大陆电影史上少有的历史巨片,哪怕是算上香江和湾岛也是顶级的规格。 前期筹备工作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现在只是开始而已。 过了几天,林朝阳终于把手头的小说写完了。 之前燕影厂邀请他去给《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做剧本顾问,但因为不认同编剧和剧组的理念,林朝阳没有选择与他们合作,离开了剧组,这部小说的灵感就是来自于当时与剧组的理念之争。 小说将近十三万字,如果按照篇幅来算,属于中篇小说,要是硬说是小长篇的话也不是不行。 这天上午,他来给《燕京文学》编辑部送稿子,时隔两年多再次拿到林朝阳的新作品,章德宁喜出望外。 “真不容易啊,上回发你的《小鞋子》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天下第一楼》你们不也发了吗?”林朝阳说。 “剧本的影响力能跟小说比吗?”章德宁喜滋滋的翻了翻稿子,看着首页的标题,她带着几分八卦的口吻问道:“你写这部小说,就是因为跟燕影厂闹掰了是吧?” “你都听谁说的?” “什么听谁说的,这事早就传开了。” “别听他们胡说,这都是谣传。” “那你敢说你写这部小说不是因为那件事?” 章德宁的质问让林朝阳语塞,写小说的起因当然是因为那件事,可他并不是出于泄愤的目的。 见他迟疑,章德宁以为他是被自己猜中了心思,洋洋自得。 “哎呀!那句话可真没说错,宁得罪小人,莫得罪文人。 你们这帮作家啊,心情一不好,就要拿起笔来战斗。 当你们的敌人,一不小心就要遗臭万年,太可怕了。” 林朝阳苦笑道:“别胡说八道了,我看谣言就是从你这传出去的。” “你看你,恼羞成怒了吧?放心吧,我这人嘴最严,从来不传闲话。别人要是问我,我绝对不会说的。”章德宁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我信你个鬼! 林朝阳坐在办公室跟章德宁聊了一会儿便走了,等他离开之后,章德宁翻开了他送来的手稿,本来她手里正在看别的作品,可谁让她重视林朝阳的作品呢。 她的眼神落在稿纸之上,眼前的文字化作画面,如同徐徐展开的电影。 距离沪上沦陷已经过去了47天,那场震惊中外的淞沪会战似乎已经变成了很遥远的事。 街头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但那不是战争带来的,而是家家户户迎新年的鞭炮。 锣鼓声声,爆竹迎春,这是沪上沦陷后的第一个春节。 城隍庙的庙会依旧如往年一样热闹,市声嘈杂,行人熙攘,老百姓们似乎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 挨着城隍庙墙根儿的角落有个摊位,这摊位不卖年货,不耍杂技,不唱戏,摆着的却是黑白棋局。 历来街头都有摆象棋残局的摊子,但围棋摊子却少有人摆。围棋自古以来是文人雅士的专属娱乐,平头老百姓少有懂这个的。 棋局的主人是个清瘦斯文的年轻人,一身青色长衫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既脏又破,此时他一手执白,一手执黑,却是在与自己下棋,看起来喧闹的市声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在他的身旁立了块牌子,上写着:“围棋对弈,胜我者得银元二十块。” 银元,老百姓管这玩意叫袁大头、大洋,如今沪上沦陷了,法币快跟废纸差不多了,但大洋却依然坚挺。 沪上警察署的一个三等巡警,一个月也就挣六块半大洋。二十块大洋,顶一个巡警三个月的工资,能买六百多斤面粉,够一个普通的三口之家大半年的了。 这个赌注不可谓不大! 可年轻人从大清早就在墙边摆摊,都快到晌午了,也没人光顾。 隔壁卖糖葫芦的矮汉子调侃道:“棋疯子,你就别想美事了。我看你还是赶紧找个正经营生干吧,省得把自己饿死。” 年轻人抬起头来,看了矮汉子一眼,没有搭理他。 “这疯子,听不懂人话!”矮汉子自觉被无视,刚骂了一句,惊觉草靶子晃动,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手里攥着一串糖葫芦,正飞也似的跑开。 “小王八蛋!敢偷老子的东西!” 矮汉子怒骂一声,拔腿就要去追,却听见一个懒散的声音说道:“别追了,小心草靶子都没了。” 矮汉子心里一惊,立刻停下动作,朝年轻人瞥了一眼,见对方仍在专心的下棋,他没再说什么。 “咦?近藤君你看,这里竟然有人在下围棋。” 长相清丽的少女站在棋摊前,拉住了正要往前走的同伴。 近藤次郎停下脚步,看了看棋摊和年轻人,眼神略显轻蔑。 “围棋乃君子雅好,街头摆摊,俗不可耐,我们走吧!” 少女却拉住了他,指着一旁的牌子说道:“你看,他还有赌局呢,这人好大的口气!” 近藤次郎凝神看过去,“有意思!” “下赢了你就有二十块银元吗?”他问。 年轻人看着近藤次郎,“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近藤次郎眯着眼睛问。 “没怎么。下赢我就有二十块大洋,输了的话给我两块大洋。” 近藤次郎上下打量了一眼年轻人,“你有二十块大洋吗?” 年轻人往兜里一掏,一包东西落在棋盘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赢了,就有二十块大洋。输了,给我两块。”年轻人的声音充满自信。 近藤次郎脸上的笑容更盛,“好,我来跟你下!” 第212章 在香江的影响 “诶,德宁,林朝阳的小说你看得怎么样了?” 次日上午,周燕如问章德宁。 “看完了。” “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章德宁的表情略显怪异,“挺好的。” “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确实挺好的,就是……”章德宁欲言又止,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你还卖上关子了。稿子拿来,我自己看。” 章德宁将稿子交给了周燕如。 又过了一天,周燕如终于看完了稿子,心情仍沉浸在小说最后一幕的震撼当中,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说道:“这次……朝阳的风格改变很大啊!” “是啊,出人意料,跟他前两部作品的风格天差地别。”章德宁感叹了一句。 “你怎么看?”周燕如问她。 章德宁思忖着问:“之前那个传言你知道吧?” 周燕如点了点头,知道她说的是林朝阳与燕影厂的不和传闻,据说是因为一部中日合拍的电影,林朝阳看不惯电影的一些内容,跟剧组发生了不愉快。 “那部电影据说是讲围棋的,朝阳这部小说也是讲围棋的,用心不言而喻。 这次他抛弃了意识流写法,完全回归到中国传统小说的叙事结构当中,是由故事决定的。 主人江南生与日本人三次对弈,在结构上是层层递进,第一次是为了生存、第二次是为了为了证明自身、第三次是为了民族尊严和大义。 这种线性结构看似老套,但他却处理的游刃有余,极为扎实,情绪也非常饱满,让江南生这个主人公完成了从不问世事的棋疯子到一代棋圣的转变。 单以结构和情节而论,这部小说是极为出彩的 尤其是小说结尾日本棋道报国会来沪上劳军,江南生一人挑战九名日本围棋高手的情节,确实看得人情绪跌宕起伏,心潮澎湃。 不过……” 章德宁迟疑着说道:“这种情节未免有些失实,不仅是历史上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即便是放在现在也不切实际,估计有些人看了会嗤之以鼻。” 围棋起源于中国,历史悠久,但近一个世纪以来,围棋在国内的式微却是不争的事实,反倒是在邻国日本,围棋文化浓厚,高手源源不断的产生。 中日两国几十年来围棋交锋,中国输多赢少,绝大多数国人都清楚中国围棋如今技不如人的事实。 周燕如问章德宁对于这部小说的看法,她的脸色之所以怪异就是在这个地方,小说是好小说,就是臆想的成分重了那么一点,发表以后恐怕少不了遭受一些非议。 “当年那个吴清缘不是在日本打败天下无敌手,号称昭和棋圣吗?朝阳写江南生这个人物,应该是借鉴了他这个人的经历吧?” “不知道,回头我问问他吧。” “我听说朝阳的棋艺也很不错。”周燕如问。 “据说是。” “既然不是围棋门外汉,那他这么写就是有意为之。” 听着周燕如的话,章德宁心中一动,她联想到林朝阳突然转变的风格和他之前与燕影厂的冲突。 “你读他这部小说有什么感受?”周燕如问她。 章德宁想了想,“阅读感非常流畅,情绪层层递进,到最后看到江南生一人连挑九名日本围棋高手热血沸腾,最后他倒在日本人的枪口之下更是让人心潮难平。有对他以棋道卫国的感动,有对一代棋圣就此陨落的惋惜,但更多的是对日本人的痛恨。” 周燕如微微颔首,说道:“我想,这就是他的目的。” 她又说道:“朝阳的前两部小说都带有强烈的意识流文学元素,文学界对他的评价是很高的,这两部小说也堪称经典。 但我们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是《赖子的夏天》还是《梵高之死》,都有一定的阅读门槛,在流传方面有着天生的短板。 这次的小说朝阳把重点放在了故事上,我相信他是有能力可以很好的平衡小说的故事性与文学性的,但很明显他并没有这样做。 而是选择了将故事通俗化,这样做的弊端自然会导致小说的文学性大大削弱,但同时也极大的增加了小说的可看性,扩大了它的受众群体……” 周燕如说到这里,章德宁接过她的话,“所以他的目的是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这部小说!” “没错!”周燕如笃定的说道。 “可是这样的话,这部小说在文学界的评价恐怕不会太高啊!”章德宁脸上露出几分担忧之色。 “我想,朝阳应该已经做好了这个准备。”周燕如说道。 章德宁仔细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周燕如说的很有道理。 以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成熟和对于文学理论的深入研究,他不可能想不到这些,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在她沉思的时候,周燕如问道:“稿子你认为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没有?” 章德宁摇了摇头。 “那我拿给老李看看。” 没有了稿子的束缚,这几天里林朝阳过的轻松自在。 周一这天上午,燕大图书馆会议室内举行了一场特别的捐赠仪式,捐赠人是已经去世了十三年的饶毓泰先生,老先生在嗡嗡嗡期间饱受迫害,最终不甘受辱喊冤自尽。 时隔多年,根据老先生的遗愿,他的家人将其遗下的一万余元存款和藏书捐赠给了燕大。 老先生生前留下了藏书1162种共计1480册全部捐赠给了燕大图书馆。 捐赠仪式由老先生的女儿和妹妹出席,听着她们宣读老先生的遗愿,在场的图书馆同仁们心有戚戚的同时也充满了对于前辈的尊敬和钦佩。 气氛哀伤、低沉的捐赠仪式刚结束,馆里又让林朝阳他们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重新布置会议室。 “刚举行完捐赠仪式,这又是要干嘛?” “今天会议室还挺忙!” 几个同事边抱怨着边干完了活,离开会议室,林朝阳回到书库继续摸鱼,他看小说看得正投入,楼下的杜蓉快步跑了上来。 “朝阳,馆长让你去会议室!”杜蓉呼哧带喘的说道。 “又有什么活啊?” “不知道。” “馆里真是拿我们这些年轻人当牲口用,啥活都得支使我们。” 嘴上抱怨归抱怨,林朝阳还是来到了会议室。 此时会议室里坐了二三十名学生,其中还有陈健功、刘志达、黄子平等几个熟面孔,都是中文系的学生。 馆长谢道源坐在南侧的位子上,冲林朝阳招了招手,他走了过去。 谢道源拉着林朝阳,向在座的学生们介绍道:“这位就是小说《梵高之死》的作者许灵均,也是我们燕大图书馆的优秀管理员,他的本名叫林朝阳。” 听着谢道源的介绍,底下的学生们哗的响起一阵掌声,不少人看向林朝阳的眼神都带着几分敬仰。 “馆长……”林朝阳还没来得及问谢道源这是什么情况,便听到他主动开口说道:“今天香江中文大学的代表团来我们燕大访问,中文系的同学们负责陪同,刚才有中文大学的学生聊到了你的小说,听说你是我们燕大的职工都很惊讶。” 林朝阳闻言有些意外,如今两岸民间交流并不多,他没想到香江中文大学的学生还知道自己。 “来来来,你坐我旁边,跟同学们一起随便聊聊。” 谢道源拉着林朝阳坐下,学生们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他。 “大家有什么想交流的都可以畅所欲言。”谢道源说了一句。 会议室内坐着的大部分人都是学生,只有几个中老年,向来都代表团的带队学者和老师。 在谢道源说完这句话后,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真是没想到,香江的同学里也有知道我的人。” 这时坐在学生中间的一位七旬老者说道:“香江有份《素叶文学》,这两年红得发紫,在学生中间很受欢迎。前段时间上面发表了一篇文章,高度评价了林先生你写的《梵高之死》,引起了很多学生的兴趣。” 原来如此,之前李翰祥还给他带回过那份《素叶文学》,这份杂志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可惜的是,林先生的小说没有在香江发表和出版,我们也只是久闻大名,尚未拜读。” 谢道源笑着插话道:“我看不如这样。贵校这次访问正好要向我们燕大捐赠图书,我们也向你们回一份礼,就用朝阳同志的小说作为回礼如何?” 老者拍手道:“这个主意好!” 学生们也高兴的鼓起了掌,这次香江中文大学来访问的都是文学院的学生,《素叶文学》是由西西等几个香江如今正火的作家、诗人联合创办的刊物,在大学生群体当中影响力很大。 《素叶文学》对《梵高之死》的推崇让这些学生对于林朝阳和他的小说充满了兴趣,听到燕大要回赠给他们林朝阳的小说,大家自然是高兴的。 “要是能在香江出版就更好了!”学生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句。 老者玩笑道:“香江的出版社见钱眼开,只出能赚钱的文章。” 学生们顿时哄笑起来。 玩笑了几句,双方的距离拉近,话题也变得深入,有学生向林朝阳发问:“林先生,内地文坛最近几年流行所谓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我听说你也写过这类作品,不知道你对这一类风格的作品是如何看的?” “过去那段时间,我们走过一些弯路,也有很多人受了冤屈和苦楚,这是伤痕文学或者说反思文学出现的根本原因。 这几年这类作品的风头正劲,除了有一些作品本身的优秀之外,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作品的内容和情绪与读者产生了共鸣。 但情绪共鸣并不是可持续的,这代人能够感同身受的东西,下一代人不一定会有感触。 文学作品的流行规律跟所有艺术都一样,大多数作品只能流传一时,只有少部分能够流传下来的才能成为经典之作。” “林先生,《梵高之死》这部小说我只是看过文章介绍,但我对这部小说很感兴趣的一点是你身为一位中国作家为什么会选择写一个外国画家的故事呢?” “写这部小说的灵感是因为与朋友吃的一顿饭,当时我们聊到了年轻人对于前卫艺术的追求。 在我看来,当今中国有许多人对于所谓前卫艺术追求的重点并不在‘艺术’上,而在‘前卫’上,难免有哗众取宠之嫌。 写《梵高之死》,我塑造了两个甘愿为艺术献身的人物,一个是历史上存在的梵高,一个是虚构的亚伦,算是对现实的一种无奈回应吧。” 听着林朝阳的回答,学生们对于《梵高之死》这部小说更感兴趣了。 交流持续了近半个多小时,在最后举行了捐赠仪式,学生们代表香江中文大学向燕大图书馆捐赠了2000册图书。 仪式结束后,有图书馆的同事捧着一摞摞的书走进会议室。 谢道源笑道:“我们的回礼也到了!” 第213章 国运盛,则棋运盛 书是谢道源刚才安排人跟学校沟通,从新华书店调来的,一共50本,其中一半是《赖子的夏天》,一半是《当代》专号的《梵高之死》。 谢道源本来想把这些书直接分给学生们,不想却被与林朝阳说话的那位老者拦住了,“作者当面,不签个名怎么能行呢?” 他的提议赢得了学生们的掌声,林朝阳只好坐下在每一本书的扉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顺便再写上一句祝福的话语。 学生们拿到他亲笔签名的书,满脸欣喜。 在刚刚不到一个小时的交流中,他们已经被林朝阳的谈吐深深吸引,对于他的作品更是充满了兴趣,现在书到手了,学生们迫不及待的想要拜读一番。 与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的交流结束后,林朝阳回到借书处,这会儿已经快下班了,他的回归自然少不了引起一番调侃。 “哎呦,走出国门的大作家回来啦!” “真没想到,朝阳现在已经有国际声誉了。” 林朝阳镇定的打断大家的打趣,“我纠正你们一下,香江是我们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们这个说法有问题。” 聊了两句,磨蹭了几分钟就到了下班的时候,林朝阳骑上自行车回到华侨公寓。 刚进院门,就见吴作人夫妻两人正相扶在院内散步,他热情的与两人打了个招呼。 “好长时间没看到你父亲了?下回什么时候来啊?”吴作人问道。 “他啊,放心不下家里的地,得等秋收以后才能来。” “人有个念想是好事,说起来怪想他的。” “回头写信我跟他说一声,说您想他了,让他早点来燕京。”林朝阳说笑道。 吴作人笑的像个顽童,说道:“让他带点东西,别空着手来。” “让他给您带只野鸡。” “肉吃不动了,带点榛蘑吧,你们那儿的榛蘑好吃。” 跟吴作人说笑一会儿,林朝阳上楼回家,又见章德宁坐在了客厅里。 “来的真够勤的。” “我也不想来啊,这不是得跟你聊聊小说吗?” “聊什么?” 章德宁说:“你这部小说的风格改变有点大,不是《小鞋子》那种现实主义,也不是《赖子的夏天》这种意识流,跟《高山下的花环》倒是有点像,但在故事的处理上更极端。” “编辑部什么意见?”林朝阳问道。 “小说不错,故事情节跌宕起伏,读起来让人心潮澎湃,就是最后的情节处理上有点夸张,感觉失真了。江南生的原型是吴清缘吗?” 林朝阳闻言蹙眉,“为什么会觉得江南生是吴清缘?” “你自己写的啊!江南生爱棋如命,又连胜九位日本围棋高手,这样的人物在现实里,我们能想到的就是吴清缘这个人物。” 林朝阳摇头说道:“我还写江南生屡次拒绝日本人的招揽呢!他是个爱国主义者,与吴清缘有着本质的区别。” “没说江南生是吴清缘,我的意思是说这个人物是不是化用了吴清缘的经历?” “不是。我写江南生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用化用吴清缘的经历?你想想不别扭吗?” “那江南生这个人物就是你完全虚构出来的?要是这样的话,真就容易被人诟病了。”章德宁喃喃自语道。 “倒也不是没原型。”林朝阳说。 章德宁立刻追问道:“有原型?是谁?” “这个……”林朝阳犹豫着,他的原型还没刷出连胜日本棋坛11位大师的战绩呢。 “到底有没有啊?你不会是胡说的吧?”章德宁狐疑的问道。 “有没有原型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我跟你说,你最后这段情节读起来固然让人激动,可也很容易被人挑刺。 如果没有原型参照,少不得会被人批判是意淫之作。 其实我觉得吧,你说以吴清缘为原型也不错,他的战绩套在江南生身上没有一点毛病。” 林朝阳有些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别老提吴清缘了,总拿一个日本人说什么。” 章德宁无奈道:“我这还不是怕你挨批吗?” “批就批了,批我的人多了。” 章德宁揶揄道:“虱子多了不愁是吧?你别说,我这两天又看了一篇批判《梵高之死》的文章。” 这段时间以来,受保守风气的影响,文学界时不时的就会出现一两篇批判《梵高之死》的文章。 “这回又说我什么了?”林朝阳语气轻松的问道。 “你小说里不是有一段描写梵高嫖娼的情节吗?” 林朝阳立刻明白了对方批判的落脚点在哪,“我是根据资料写的好不好?再说我又不是专门为了写嫖娼,那是塑造人物啊!” 章德宁说道:“上纲上线嘛,人家管你是什么初衷呢?说你描写的太细致,对读者有毒害,且有为嫖娼犯开脱的嫌疑……” 林朝阳彻底无语的摆了摆手,“算了,不说这个了。” 章德宁哈哈笑道,“我真当你不在乎呢,看来你这定力也不行啊!”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呢,这都什么人啊!” “要不要反击一下?” “我怕崩我一身屎。” “堂堂大作家,用词真是粗鄙。” “你有事没事?” “我还没吃饭呢!” 章德宁今天来主要是为了跟林朝阳聊聊小说创作的一些内情,跑题了一会儿,她又聊起了小说,追问起了小说里面的细枝末节。 林朝阳的这部小说人物确实是有原型的,他之所以没办法说出来,是因为对方尚未达到巅峰状态。 1984年中日两国共同举办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擂台赛由中日双方各派同样数量的棋手组成队伍,两队各设一名主帅,采用打擂台的形式,决出最后的胜负。 彼时日本棋坛强手如林,面对中国围棋有着绝对的碾压实力。 在赛前的媒体预测中,国内的《新体育》和日本的《围棋俱乐部》杂志都进行了调查,两国超过80%的读者都预测日方会赢。 甚至有人提出日方三人就可以横扫中国队和中方见到小林光一就算成功的说法,没人看好中国队。 在排兵布阵方面,中国队仅有四名九段选手,段位最低的汪见虹只有六段。 而日本方面坐拥六名九段选手,阵容可以说是吊打中国。 比赛开始后,情况也确实如媒体和大部分观众所预料的那样,仅仅一个排在倒数第三位出场小林光一便成为了中国队难以逾越的山峰。 此时中国队仅剩最后一个聂伟平九段,聂伟平作为主将出战,顶着巨大的压力战胜小林光一。 而后又连克加藤正夫和有着日本“终身棋圣”称号的藤泽秀行,赢得了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胜利,同时也实现了中国棋手首次战胜日本超一流棋手的重大突破。 之后的两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聂伟平依旧神勇无敌,创造了面对日本超一流棋手十一连胜的神话,带给了中国队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的三连胜。 在三连胜庆功宴上,聂伟平正式成为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棋圣。 林朝阳小说中主人公江南生那看似脱离现实的九连胜战绩,在真正的现实面前都逊色了几分。 现阶段的聂伟平已经横扫了中国棋坛,但还没有在中日围棋擂台赛上大杀四方,所以林朝阳也不好直接说他就是江南生的原型。 而且林朝阳在创作小说和主人公江南生时,聂伟平的经历也仅仅是一个参照,他的这部小说其实是综合了几部作品的元素。 在主人公的塑造上,他参考的是阿城的短篇小说《棋王》中的主人公王一生; 在故事结构上,他参考的是功夫电影《叶问》中面对日本人的过关斩将。《叶问》虽然是部商业动作片,但在故事结构上的流畅度是远超一般影视和文学作品的。 在故事内核方面,林朝阳则是完全与《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反其道而行之,主打的就是成长和爱国情怀。 他小说中的江南生家境优越,在围棋一道上天分极高,自小爱棋如痴,难逢敌手。 那个时候中国时局动荡,日本棋坛却在蓬勃发展,他父亲本来是想送他到日本去继续深造,结果日本悍然发动侵华战争,深造之事成了泡影。 侵华战争爆发后,江南生家道中落,不得不以下棋为生。 偶遇跟随日本棋道报国会前来中国劳军的本因坊家次子近藤次郎,近藤次郎是围棋世家,被江南生轻松击败。 近藤次郎见江南生年纪轻轻,棋艺超群,便萌生了招揽之意,江南生爱棋如命,渴求在乱世之下能有一片供他安静下棋的世外桃源。 近藤次郎的招揽让他心动,就在他准备答应近藤家的招揽之时,他遇见了城隍庙路边的乞儿向路人乞讨,日本商人施舍乞儿,乞儿不仅没有接受,反而破口大骂。 黄口乞儿尚且知道国仇家恨,江南生顿感羞愧,拒绝了近藤家的招揽,却不想日本商人因被乞儿辱骂怀恨在心,叫来了日本宪兵队将他抓走。 江南生为救乞儿,只能找到近藤次郎求助,近藤次郎以此为契机再次招揽江南生,为救乞儿,江南生本想答应近藤次郎的邀请,不想却受到了棋道报国会一员、归化日本的汉奸棋手李拙的刁难。 为了救下乞儿,江南生不得不与李拙对弈。取得与李拙的对弈胜利后,江南生本以为可以救出乞儿。 可等待他的却只有乞儿冰冷的尸体,原来早在乞儿被宪兵队抓住之后,他就已经惨遭杀害。只是日本人碍于街头有人围观,没有当场下手。 愤怒之下的江南生质问近藤次郎,可不管是乞儿的性命还是中国人的性命,在近藤次郎眼中都不过是草芥而已,他招揽江南生纯粹是看中了对方可以为他所用。 看透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江南生心中充满了仇恨,却无可奈何。 此时日本侵略者为了塑造虚假的亲善形象,要举办一场围棋擂台赛促进两国人民的友谊,日本一方出战的是日本棋道报国会,中国一方出战的是被日本人拼凑起来的围棋高手。 擂台赛上,那些中国棋手或主动、或被动都输掉了比赛,日本棋手大杀四方,耀武扬威。 江南生一生钟爱围棋,看着棋局上的各种丑态,再加上乞儿被杀害的刺激,让他心中对日本人恨极,向日本棋手发出了挑战。 他一路过关斩将,连续将多名日本棋坛的顶尖高手们挑于马下,民众欢欣鼓舞,日本人恼羞成怒的同时,也对他刮目相看,再次生出招揽之意,并劝江南生不要再挑战下去。 但江南生早已明白日本人的残忍和虚伪,自他发出挑战之时,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江南生的拒绝和两位日本棋手再次落败,彻底激怒了日本人,面对日本人的威逼利诱,江南生凌然不惧。 并留下一句:“国运盛,则棋运盛。中国国运衰败至此,皆因我辈软弱。我一生别无所长,拿得出手的唯有这一身棋艺,正当以此报国。” 林朝阳给江南生安排的结局是在他挑战第十位日本国手之前被日本军官枪杀身亡。 “十”是圆满之数,让江南生倒在大成之前虽然是种遗憾,但也恰恰契合了当时中国的危若累卵。 江南生的民族气节和大义凌然便是那遁去的“一”,与他的九场胜利合而为一,可称棋圣之名,传扬天下。 第214章 引进香江 林朝阳很清楚他这样写小说固然会让故事显得通俗,甚至有可能变得平庸,但他不在乎。 他想要做的是让更多人看到这部小说,让这部小说创造比《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更大的影响力,不要让电影中那种窝囊的历史观影响了一代人。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 早在几千年以前,老祖宗就把至理名言告诉我们了。 凡事有舍便有得,这部小说在文学性上明显弱于他以前的作品,突出的故事性和通俗性也极大的降低了这部小说的阅读门槛,更容易形成影响力。 听林朝阳阐述完他的想法,章德宁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那江南生要不是化用吴清缘的经历,李拙总该是了吧?” 迎接她的是林朝阳的沉默,憋了半天,林朝阳才说了一句:“我可没这么说。” “哈!”章德宁仰天发出一声满是嘲讽的笑声,笑的林朝阳有些不自在。 “笑什么笑。这都是你们这些好事之人的无端揣测,小说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是是是,都是巧合,巧合对吧?” 嘲笑了两声,章德宁认真问道:“你骂人还怕别人知道?” “不是怕别人知道,主要是有河蟹巨兽盯着。” “谁盯着?” “没事,这都不重要。” 两天之后,林朝阳刚上班,便被馆长谢道源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里还坐着另一个人,正是那天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里的老者。 “朝阳啊,前天没有给你好好介绍,这位老先生是夏承缨夏先生。” 林朝阳听到这个名字心中立刻关联到了另一个名字,夏承缨的笔名叫何凡,建国前曾办过多份报纸,在散文和诗歌领域颇有些名气。 当然了,更有名气的是他的妻子,写出《城南旧事》的林海音。 夏承缨本来是在湾岛生活的,前两年受香江中文大学邀请成为学校教授,这次恰好学校要组织学生们到内地来访问,他想借此机会回到内地看看大好河山。 那天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在燕大交流,向燕大图书馆捐赠了图书,作为回礼燕大图书馆向代表团赠送了五十本林朝阳的小说。 这两天参观访问,夏承缨晚上闲来无事便翻阅了《梵高之死》这部小说,没想到一看就一发不可收拾,花了两天晚上看完了小说,他便迫不及待的来到燕大,连接下来的行程都顾不得了。 “林先生,您这部小说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将故事融于真实的历史之中,充满悬疑和紧张氛围。同时语言精炼准确,极富有文学美感,阅读体验十分之流畅。 更难得的是对于追求艺术这个主题的深刻挖掘,与叙事本身高度契合,不仅使小说情节引人入胜,更增强了小说的人文深度。 您的这部小说可以说是我近几年来看过的最优秀的小说。” 夏承缨的夸奖让林朝阳不明所以,他大老远跑到燕大来,总不会是为了夸奖自己一顿吧? 他客气了两句,夏承缨又说道:“那天在交流会上,有学生说你的小说要是引进到香江就好了,这当然是句玩笑话。不过这两天我和学生们交流读书心得,他们对于您的小说交口称赞,有人提出了希望由我们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引进的想法……” 夏承缨终于说明了他的来意,“我今天来就是想跟您聊聊,看看能不能把这部小说交给我们学校的出版社来引进出版。” 听夏承缨说完,林朝阳沉吟,有人要把他的小说引进到香江,这当然是好事,这可是白捡的稿费。 见林朝阳犹豫着没有表态,夏承缨以为他是嫌弃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是家大学出版社。 “林先生,我们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规模不算大,一直以来也都是以出版学术著作为主。 不过内地的文学著作我们也不是没出版过,像鲁迅、老舍、茅盾、巴金的作品我们都出版过。 在香江学术界和文学界,我们的出版物还是很受认可的。” 好家伙,林朝阳听着夏承缨口中蹦出的一个个名字,林朝阳觉得自己要是不答应他的请求,多少是有点大逆不道了。 小可我何德何能啊! “承蒙贵校厚爱,我的小说要是能引进到香江让更多的读者们看到,也是一件好事。”林朝阳说道。 见林朝阳答应下来,夏承缨面露欣喜之色,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稿费方面,因为我们是一家非盈利出版社,所以标准不太高。在来之前,我与出版社的林博士沟通了一番,您看千字300港元如何?” 香江文坛的稿费向来并不高,一些顶尖名家的作品也不过是千字千元的水平,寻常作家的稿费也多是在千字三四百元之间。 报刊杂志发表文章的稿费就更低了,若是不知名的业余作者,千字五六十元也是有的。 用报刊老板的话来说,你不写有的是人写,稿费是不可能涨的。 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香江作家在成名之后会选择自己成立出版社或者是公司运营自己的作品,辛辛苦苦写的书,出版社老板吃肉,自己喝点汤还要摇尾乞怜,搁谁谁也不服气。 毕竟对于出版行业来说,内容才是最核心的要素。 夏承缨给林朝阳开的稿费标准在如今的香江出版行业算是偏低的,不过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是非盈利性出版社,这个稿费也不算离谱。 《梵高之死》全文二十二万字,千字三百元就是六万六千港元,按照现在人民币和港元的汇率,大概是两万块钱,几乎是在《当代》发表稿费的十倍。 还是外汇好赚啊! 心中感叹了一句,林朝阳又与夏承缨沟通了一下出版的细节,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签的是一次性出版合同,没有时限要求,印刷量后续出版社会进行评估,不会多于一万册。 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虽然不追求盈利,但也不能赔本,林朝阳毕竟是内地作家,小说出版之后的销量还是个未知数,所以在印量上肯定要保守一点。 聊完小说的事,林朝阳主动提出请夏承缨吃饭,燕大周边没有什么像样的饭店,长征饭庄在这附近就属于米其林三星了。 林朝阳请夏承缨吃饭,谢道源这个馆长作陪,双方宾主尽欢。 送走了夏承缨,谢道源感慨道:“真没想到,你的小说竟然都要出版到香江去了。” “这也是托了馆里帮忙。要不是馆里回礼,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举动。” 谢道源笑着说道:“是人家点名要见你的。” 他看向林朝阳,脸上满是欣慰之色,“一转眼你来馆里也快三年了,成长的真快啊!” “都是您教得好!” 林朝阳的话并不是恭维,还记得刚进馆时谢道源给他的那些建议和指导,让他至今都还受用。 谢道源摆了摆手,“是你自己有天分,又肯用心。” 聊了几句,林朝阳离开了办公室。 今天是周六,林朝阳下班后直接去了陶家,刚到陶家没一会儿,陶玉书也回来了。 他低声跟陶玉书说了《梵高之死》要在香江出版的消息,陶玉书惊喜之情难以压制。 “真的?” “嗯。” “太好了!”陶玉书脸上的喜悦根本无法掩饰,笑容灿烂。 大舅哥见两人一番交头接耳后,陶玉书乐得牙花子都要呲出来了,便问道:“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你猜!”陶玉书面露得意。 “肯定是好事,我猜是拿到稿费了。” “确实跟稿费有关系,不过有比稿费更重要的事。” “还有事比稿费更让你这个财迷高兴的?” 陶玉成自诩对妹妹的脾气了如指掌,一句话顿时惹来了陶玉书的白眼,对他进行声讨。 兄妹俩吵吵闹闹一番,这个时候陶父从房间走出来,陶玉书走上前去,炫耀着说道:“爸,朝阳的小说要在香江出版了!” 闻言,陶父表情意外,没等他说话,陶玉成先开口了。 “朝阳的小说要在香江出版?哪本小说啊?” “《梵高之死》。” “哪家出版社要出版啊?怎么联系上的?” 陶玉书说出的消息让他心里充满了好奇,一个劲儿的问问题,连正在厨房做菜的陶母和赵丽都被惊动,跑了过来。 林朝阳便将出版这事的前因后果给大家都讲了一遍。 赵丽惊叹道:“小说要在香江出版,朝阳这下子成国际作家了。” “嫂子,什么国际作家啊!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就跟我们燕大出版社差不多,都是以学术著作为主的非盈利性机构,跟正常出版一样,无非是稿费多了一点。”林朝阳谦虚道。 “对啊,香江经济比我们这边发达。上回朝阳给香江导演写剧本,不是赚了三万港元吗?这回稿费有多少?” 陶玉成提起稿费,眼放金光,赵丽立刻拉了他一下。 林朝阳笑了笑,如实说道:“出版社给的千字三百港元的稿费。” 陶玉成心里小算盘一打,瞪大了眼睛,“那不得六万多港元?咱一块钱能兑多少港元?” “好像三块多吧。”陶玉书说道。 “乖乖!那不是两万块钱?”陶玉成的脸上写满了惊叹,“朝阳发财了!” 陶玉书瞧不上他这副见钱眼开的样子,“这是钱的事吗?这是荣誉。” “哟哟哟!两万块钱都看不上了是吧?妈说的没错,你啊,从小就会装大尾巴狼!” “你才装大尾巴狼呢!”面对大哥的挑衅,陶玉书反唇相讥。 “好了好了!”陶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朝阳的小说能在香江出版,确实是好事。玉成啊,你再去买点菜,今晚多做两个菜,算是祝贺朝阳。” 陶玉成朝陶母熟练的一伸手,“妈!” 对于如今的文学界或者学术界来说,作品能够走出去,确实算得上是一种荣誉。 晚饭多加了两个菜,陶家上下喜气洋洋。 因为明天周日,陶玉墨上完课就出去跟同学看新上映的电影去了,晚上回家得知了这个好消息顿时后悔不迭。 “早说你们晚上要加菜啊,我就不出去了!” 陶玉书无语的看了她一眼,那腮帮子都快跟脖子一条线了,还吃! 第215章 委屈的小猫 从陶家回到华侨公寓,夫妻俩后面跟了个尾巴。 加菜的晚餐没吃到,陶玉墨决定来姐姐家蹭吃蹭住。正好最近天气越来越热了,还可以天天洗热水澡。 “姐,我姐夫都赚这么多钱了,你们家是不是也该买台电视了?” “再等等吧。” 以林朝阳夫妻俩现在的积蓄,买台电视当然不成问题,可陶玉书心心念念的就想着买国产彩电。 这都等半年了,国产彩电还没下线呢。 “又不是没有外汇券,买台进口的呗!”陶玉墨说道。 “你嘴皮子一碰,说买就买了?知不知道进口彩电要多少钱?钱都没赚,口气倒不小。”陶玉书数落道。 林朝阳说道:“买国产的好,不仅便宜,还能支持国家的建设发展,一举两得。” 陶玉墨默默给姐夫点了个赞,拍得一手好马屁! 她见姐姐气焰嚣张,就转了一下眼睛,说道:“姐夫,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你说出国留学好不好?” 林朝阳诧异的看了小姨子一眼,“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陶玉书闻言立刻凑了过来,问道:“你要出去留学?” 陶玉墨打哈哈说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就问问。” “有什么好问的。你一个学法律的,跑出去留学干什么?” 在留学这一点上,陶玉书的想法很清醒,这一年多来她身边有不少朋友、同学都在筹划着出国留学。公派名额争取不到就自费,反正就是不能留在国内。 陶玉书并没有被身边这类人的想法和做法影响,她朴素的认为,如果是学理工科专业的人,出国留学倒无可厚非,现阶段国外无论是理论研究还是产业发展都要比国内先进得多。 可她是念中文系的,身边很多人也都是学文科的,这群人里也有不少要跑到国外,让她大为不解。 这种专业跑到国外去学什么? 在她看来文科专业里,也就经济、艺术学、外国语、新闻传播学等几个专业还算适合留学深造。 妹妹陶玉墨学的是法律,出国留学其实在两可之间。 “可以学国际商法、国际贸易法、知识产权法这些啊,都是现在最热门的专业。我们国家未来越来越开放,这方面需要的人才会越来越多的。” 陶玉书对法学的了解并不深入,听到妹妹的说法,她犹豫着问道:“你真要出去?” 别看平时她总是对陶玉墨嫌弃来嫌弃去的,可如今一看妹妹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主意,她顿时有点慌神。 林朝阳看了妻子一眼,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妹控! “都跟你说了,我就是问问。” 陶玉墨不耐烦的说着,可表情里却透着几分心虚。 “我对法学这方面不太了解,欧美国家和我们国家的法律基本框架好像是不太一样对吧?”林朝阳问。 陶玉墨见林朝阳接过她的话,她立刻兴奋的说道:“是啊,我们国家的法律属于大陆法系,可以追溯到罗马法时期,是以民法典为基础,强调法律的逻辑体系和普遍适用性。 而欧美国家采用的是先例法和判例法,强调案例和判决的权威性,属于海洋法体系。 这两者差别很大,现在国内经济改革,以后和国际上的贸易活动越来越频繁,我要是去欧美国家留学深造,回来以后一定可以大有作为。” 听着她的话,林朝阳点了点头,“这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得到他的肯定,陶玉墨更兴奋了,正打算再给林朝阳洗洗脑,不想陶玉书却把林朝阳拽进了卧室。 见妻子一脸不高兴,情绪还有些低落,林朝阳问道:“怎么了这是?” 陶玉书瓮声瓮气道:“没什么。” 陶玉书性格大气,很少有耍小脾气的时候,这会儿的表现与她平日里的脾气大相径庭。 林朝阳知道这肯定是跟刚才陶玉墨说的那些话有关,只是他没闹明白妻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玉墨要去留学你舍不得?她不说了嘛,就是问问。”林朝阳安慰道。 “什么问问。她我还不了解?从小到大一肚子心眼,主意正着呢。说是问问,说不定连去哪所大学留学都想好了。” 林朝阳看着她那赌气的表情不禁莞尔,你还说她,你不看看你自己? “那也不值得你这样啊!” “我……” 陶玉书的话堵在嗓子里,眼神落寞,“好不容易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在一起……” “舍不得她?怕她不回来?”林朝阳轻轻的搂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 “嗯。 从陶玉书青少年时期一家人便天各一方,如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平时吵闹归吵闹,可她对家人却看的比什么都重。 不光是对父母兄妹是这样,对林朝阳父母也是如此。 林朝阳捧起陶玉书的脸,见她眼中闪着晶莹,好像一只委屈的小猫。 “玉墨是你妹妹,又不是女儿,就算是女儿,她想出去留学,你还能把她关起来吗?” “我知道,我就是难受。” 陶玉书将头扎进了林朝阳的怀里。 陶玉书难得在她面前露出楚楚可怜的柔弱一面,这顿时激起了林朝阳心里的保护欲,柔声的安慰着她。 突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两人立马分开。 陶玉墨探着头,见陶玉书面带泪痕,她皱着眉,口气很冲:“都跟你说了,我就是问问,哭什么哭?好像我真要去留学一样。” “谁哭了?我就是眼睛里进沙子了。” 陶玉书嘴硬了一句,又朝妹妹恶狠狠的说道:“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陶玉墨撇了撇嘴,“别哭了啊!我都说了,我不去留学。” 说完话,她砰的一下关上了门,转过头来,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哼,我还治不了你? 书房里,陶玉墨的小脑瓜不见了,林朝阳低头看了看妻子,“这回不难受了吧?” 陶玉书从他怀里出来,又切换回冷静大气的姿态,“有什么好难受的?她要去留学就去呗,少个人蹭吃蹭喝,清静了。” 女人的话,听听就好。 次日一早,陶玉书去上学,林朝阳和陶玉墨一起往燕大方向去。 “玉墨,你昨天说的话,是真心话还是逗你姐的?” 陶玉墨迟疑着说道:“不都说了嘛,就是问问。” “真不想去?” “没什么好去的,现在这样的生活挺好的,家里人好不容易都在一起了。” 林朝阳能听出她的话里有几分惋惜,看起来还是动过念头的,不过家人的份量在她心里可能更重一点。 “你们姐妹俩还是挺像的。”他突然感慨道。 “谁跟她像啊,我像我妈,她像我爸。” 陶玉墨说了一句,脚下蹬着自行车,一下子超过了林朝阳。 林朝阳摇头笑了笑,这姐妹俩嘴硬这一点都像妈。 陶玉墨拿出国留学这事吓唬陶玉书真不能算是空穴来风,随着改革开放的脚步,国内与世界,尤其是发达世界国家的交流变得越来越密切和频繁。 民众接触到的外来信息越来越多,对于发达国家的向往之情也越来越重。 高校作为接触外来资讯最为通畅的地方之一,大学生们对于出国留学的热情也越来越高涨。 为数不多的公派留学机会远不能满足这些学生们的需求,在这种情况下,自费留学就成了大多数人最好的选择。 因为与多个发达国家保持着良好的蜜月关系,如今中国大学生申请国外大学的条件很宽松,获得奖学金的机会也很大。 最近林朝阳不写小说,摸鱼的时间比较多,偶尔去中文系听听课,听说中文系已经有好几个学生申请了美国几所大学的研究生。 林朝阳不是很能理解学中文的跑去美国留学的逻辑,但想来人家并不是要学以致用,只是为了奔向更美好的生活而已。 这天上完课,陈健功又聊起了班里同学留学的事。 “北玲、玫珊、剑英……都准备要去美国了。” 林朝阳好奇的问道:“怎么都是女同学留学,你们班的男同学就没有留学的?” “留学的没有,考研的倒是有好几个。留学……”陈健功的神色有些复杂。 哪怕是申请到了奖学金,现阶段出国留学对于绝大多数家庭来说都是极其沉重的负担,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可能路费都是问题。 男同胞在这种情况下,压力无疑要比女同志更大。 “朝阳!”梁佐的叫声打断了林朝阳和陈健功的对话。 “什么事?” “我跟李彤还有七八、七九级的两个同学组成了一个红学小组,你有时间来给我们指导指导。” 林朝阳笑着调侃道:“有你这个大才子在,还需要我指导?” “你就别取笑我了。共同研究嘛,我们几个的功底还是太弱了点,尤其是在文字雕琢上,远远不及你的水平。” 梁佐有求于人,恭维了林朝阳两句,弄得他也不好拒绝,便说道:“那择日不如撞日,你们有什么成果没?我先看看。” “好啊,正好有篇文章。” 梁佐带着林朝阳来到32号楼,将文章稿子展示给林朝阳,文章名《警幻情榜增删辩》。 所谓警幻情榜,是《红楼梦》末回附的主要人物表,最早出自戚序本批语。 警幻仙子乃太虚幻境之主,薄命司贮藏金陵十二钗正、副、又副三十六位女儿的命运簿册,因太虚幻境宫门题“孽海情天”,所以戚序本批语称之为“警幻情榜”。 既然是“增删辩”,讨论的自然是关于榜上女儿人数的问题。 历来学界对于警幻情榜上榜人数的说法都不统一,大致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种说法是根据书中第五回所写,“即贵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册,故为‘正册’”、“贵省女子固多,不过择其紧要者录之。下边二厨则又次之。余者庸常之辈,则无册可录矣”,正册十二人、副册十二人、又副册十二人,便是三十六人。 第二种说法是根据庚辰本第十七回、十八回中脂批:“是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末回‘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畸笏”。一榜十二人,一正四副共五册,为六十人。 还有一种说法是以周汝昌为代表的,认为曹雪芹先生作警幻情榜,是为了对应《水浒传》的一百单八将,以脂粉英雄对应绿林好汉,所以应该是一百零八人。 林朝阳算得上是熟读《红楼梦》,而且他与吴祖缃平日里交流很多,老头儿对于《红楼梦》的研究精深,自然也让林朝阳对于《红楼梦》的理解比一般人更深。 在他看来,警幻情榜一百零八人这种说法很明显就是周汝昌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没有任何有力的佐证; 而六十人的说法出自于庚辰本,虽有脂批为证,可六十人之数与书中情节并不契合,未免牵强。 三十六人的说法出自开篇第五回,与文中人物也极为契合,这个说法是最靠谱的。 梁佐几人合撰《警幻情榜增删辩》,观点与他相同,也是以多个论据佐证六十人说法的偏差。 林朝阳看过文章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只挑了几处行文逻辑上的毛病,又帮他们补充了一例佐证。 本以为这就算完事了,没想到梁佐却要在文章上给他署上名字,还注明了是指导老师。 第216章 还得是我亲姐夫 几天后,夏承缨又来到了燕大。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在内地的访问行程已经结束,明天就将要返回香江。 夏承缨今天是已经取得了出版社的授权,来跟林朝阳签署出版合同。合同签完,林朝阳只需要等待香江中文大学的稿费就可以了。 唯一比较可惜的是,他赚的虽然是外汇,但碍于强制结汇的规定,到手的只能是人民币。 这天,陶玉书接到了《河北文艺》稿费单,之前她跟章德宁商量要给《芙蓉镇》写的评论前段时间投了出去,被《河北文艺》采用,收获了二十四块钱的稿费,这是她今年发表的第二篇评论。 拿了稿费心情好,晚饭加了个菜,到晚上陶玉书又盘算起了家里的存款。 三月末的时候夫妻俩还完了华侨公寓的最后一笔房款三千块钱。 最近几个月林朝阳因为没有发表和出版作品稿费收入不多,只有零星的印数稿酬。 唯一一笔大数目是《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稿费,因为有李翰祥帮忙,获得了九千出头的外汇券,之前林朝阳又通过阿毛以1:1.4的比例换取了五千块钱外汇券。 去掉之前花掉的一千多外汇券,现在夫妻俩手里还握有近一万三千块外汇券,而存款则还剩下一万两千块钱。 “紧花不够慢赚的啊!”林朝阳自得了一句。 陶玉书笑着说道:“之前你不还说轻轻松松花出去吗?” “那我明天去趟信托商店,手里这么多外汇券,不花出去又没利息,等于亏了。”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会算账。” 翌日是周末,林朝阳一大早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 四十年代,燕京城里出现了一家“大通委托商行”,地点在前门外大栅栏内,这是燕京最早的信托商店,或者叫委托商店也行。 建国之后,国家成立过硬委托商店和国营物资回收公司取代了原本的当铺,又吸收了私人委托商店和街边“打小鼓儿的”。 五十年代以后,国营委托商店逐渐成为老百姓的最爱,国营商店买卖公平、交易合理、童叟无欺,比旧社会的当铺可靠谱多了。 那时候经常会有关于国营委托商店的新闻,全都是某某人去委托商店卖东西,人家学徒鉴定价格给低了,商店给顾客补差价之类的。 委托商店的口碑就是在这样的新闻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更关键的是,因为商品供应匮乏,实行票证制度以后,许多老百姓有钱也买不到东西,只有在委托商店里才能享受到敞开供应的购物快感。 当然了,委托商店里的商品多是各家各户闲置无用的旧物件。放在委托商店里卖,也是为了缓解生活物品的缺乏。 委托商店的经营是一手托两家,收购也分了两种形式。 一种是寄卖,是由卖方出一个合适的价格将东西放在委托商店里出售,物品卖出后商店收取手续费。这个手续费一般物品的是7%,家具、自行车之类的是4%。 另一种形式是针对着急用钱的卖家,他们可以直接将商品交给委托商店估价,然后直接拿钱走人。 相比寄卖,这种方法的价格自然要低一些。 燕京城里的委托商店有不少,西单、东单、西四、北新桥、天桥、新街口、菜市口都有。 西四委托商店是离林朝阳家最近的一家,所以他一大早先来了这里。 西四委托商店算是燕京城里规模比较大的委托商店之一,就在西四十字路口北边,商店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大白天也亮着灯。 一进门就有股奇怪的发霉味道,这里收售杂项,所以有这种味道也不奇怪。 这回是林朝阳第一次来委托商店,转了一圈,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根据后世的一些文章描述,委托商店几乎是遍地是黄金,可现实却是,这里绝大多数的东西都是老百姓家的生活用品。 旧衣服、皮袄、被褥、手表、留声机、照相机…… 委托商店全是旧货,像林朝阳这样不差钱的顾客来到这里,对于绝大多数商品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可他还是耐心的在商店里转了好几圈。 这时候商店里都是封闭式柜台,需要选购商品得通过售货员从柜台里的货架上取下来,放在柜台上。 林朝阳看来看去,发现有个货架上摆着几台照相机,他凑到售货员那里,说道:“同志,那照相机能拿给我看看吗?” 售货员先是看了林朝阳一眼,然后从货架上的几台照相机里挑了一台拿过来。 这是一台苏联产的泽尼特相机,估摸着有七成新,林朝阳看了看便放在了柜台上,这相机旧了点。 看了半天,林朝阳倒是在摆着瓷器的货架上发现了点有价值的玩意儿,是两只落款“大清乾隆年制”的青花碗。 一问价格,十块钱一只。 两只碗就是二十块钱,快赶上他半个月工资了。 转念一想,林朝阳便明白了这里面的道理。 来委托商店卖东西的卖家大多是因为无钱可用,你总不能指望一个三代贫农家里能拿出古董字画来卖,故而这里的绝大多数商品对于林朝阳来说肯定是没有收藏价值的。 另有一小部分人为了救急卖的确实是好东西,可国营委托商店不是当铺,追求的是合理的利润,而不是极致的利润,师傅给的估价基本都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物价的。 人家委托商店也知道这玩意是古董,当然不能按照日用品的价格来卖,但这年头古董收藏的行情还不像后世那样火热,所以溢价自然有限。 想明白了之后,林朝阳痛快的让售货员开票付了钱。 在委托商店买东西有个好处,就是基本不用担心买到赝品和假货,这里面的东西都是经过了老师傅的火眼金睛。 买下这两只碗,其他的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了,林朝阳又想起了自家的四合院。 正房的家具、日用都置办完了,可厢房还空着呢,反正那里也不经常住人,弄点二手家具、日用也不错。 “同志,你们这没二手家具吗?”林朝阳问售货员。 售货员回道:“我们这是收售杂项的,您要买家具可以到东华门信托看看,还有地安门委托商店那,也有个家具门市部。” 林朝阳骑着自行车来到东华门信托商店,这里的门脸儿看着比西四委托商店气派了一点。 因为专营家具,这里门口聚集了一帮三轮车工,他们负责帮买主将大件家具运至家中,服务殷勤周到。 跟龙顺成家具厂旧货部的精品比起来,这里的旧货基本还是以日常家具为主。 林朝阳挑了半天,找到了一张紫檀木的八仙桌和一张紫檀木的大方凳,都是清中期的好东西,不比林朝阳之前在龙顺成买的那两件家具差。 林朝阳询问售货员价格,售货员说是顾客放在店里寄卖的,紫檀八仙桌要一百块,紫檀大方凳三十块,要的是外汇券。 信托商店的寄卖商品都是以卖家的条件为准,当然了,前提是卖家的要价获得鉴定师傅的认可。 有一少部分精品商品卖家会选择要外汇或者外汇券,有的时候实在碰不上合适的买家,卖家才会降低要求,答应人民币交易。 这张紫檀八仙桌和大方凳是清中期的精品家具,要这个价格自然是不算贵。 这个卖家也算是碰到了运气,林朝阳手里外汇券比人民币还多,自然不差钱,痛快的买下了这两样东西。 然后林朝阳又在商店里挑了几件旧家具,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分不清紫檀、黄花梨、鸡翅木的区别,统称都叫红木。 林朝阳在一堆旧家具里挑出了两张床、两张八仙桌、一张书桌、六把太师椅和两架衣柜,清一水儿的不是紫檀木、就是黄花梨,直接把门市部的好货都给掏空了。 结账一算,不算那两件古董家具,这么多家具总共才花了一百七十八块钱,而且不要票证、不要外汇券。 林朝阳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燕京的老百姓这么钟爱信托商店了,这种购物体验太他么爽了! 后世的老美用拼多多海外版购物,大概也就这种感觉了吧? 结完帐,还有个更重要的事是运货,这个时候门口的三轮车工们就派上了用场。 林朝阳今天不仅是包圆儿了东华门信托商店的家具,连门口的三轮车工们都一个不落的跟着沾了光,他们甚至还得运第二趟。 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在前面引路,拉家具的三轮车跟在后面,走了半个小时才到棉花胡同。 他来到院门口发现院门没锁,门闩却是插着的,想到今天是星期天,知道肯定是杜峰这小子来了。 拍了拍门环,过了一分多钟,院门才从里面打开,果然是杜峰那张脸。 看着院门口一长溜的三轮车和车上的家具,杜峰满脸惊讶,“姐夫,你这什么情况?” “厢房不是还没家具嘛,今天我去信托商店配了点。” 林朝阳说着,指挥师傅们抬着家具进院,杜峰主动上前帮忙。 林朝阳和杜峰合着抬了一张八仙桌,走到院当中,就见一个圆脸大眼睛、胸前两根大辫子的清秀女同志站在西厢房的门口,神色略显慌张。 两人把八仙桌抬进屋,林朝阳调侃道:“这位女同志不给我介绍介绍?” 闻言,女同志满脸羞涩,杜峰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将她拉了过来,介绍道:“这是冯娟,我文工团的战友。” “这是我姐夫林朝阳,作家。” “姐夫好!”杜峰给双方介绍完,冯娟主动冲林朝阳打了个招呼,“杜峰总跟我提起您。” 林朝阳笑着问道:“冯娟同志你好。他都说我什么了?” “说您有才华,特别厉害。” 冯娟眼中闪着光彩,这年头作家的身份在很多普通人眼中是有着光环的。 “呵呵,没背后说我坏话就成。你们今天这是休息了?” 杜峰答道:“上午我们俩去西单逛了逛,中午吃完饭回来歇一歇,打算晚上去看个电影。” 可能是怕林朝阳再追问下去让冯娟尴尬,杜峰拉着林朝阳出了屋子,“姐夫,你别问那么多。” “多吗?我就问了一句。” 林朝阳脸色促狭,让杜峰有些不好意思。 “诶,这床搬到西厢房这屋,衣柜也搬过来……” 林朝阳指挥着让人把西厢房的家具从里到外配得整整齐齐,这个房间是之前留给杜峰的,他不由得冲林朝阳竖了个大拇指。 还得是我亲姐夫! 来回折腾了两趟,林朝阳才把今天买的家具都运到了棉花胡同,等搬完了家具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他请杜峰和冯娟吃了顿饭,聊起了他们文工团的工作和生活。 第217章 挥金如土 相比起绝大多数部队来说,文工团的工作和生活无疑是丰富多彩的,下基层演出和参加文艺汇演的经历总能让这些文艺兵接触到很多人平时接触不到的东西。 文工团里最受关注的就是冯娟他们这些跳舞的女兵,年轻貌美、身姿姣好,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们关注的焦点。 但表面的光鲜亮丽,同样也需要付出比常人艰辛的努力,“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的道理在任何一个行业都适用。 据冯娟说,她今年才二十岁,但左腿跟腱已经经历过一次伤病,如果以后再受伤的话,说不定就跳不了舞了,这也是冯娟要考电影学院的原因,就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跳不了就跳不了,换个别的工作也一样。你不是想演电影吗?咱演电影去。”杜峰说道。 林朝阳看了杜峰一眼,看这意思,他是应该还没有把李翰祥的电影告诉冯娟,林朝阳见状也没说什么。 聊了一会儿,杜峰问林朝阳:“姐夫,我看你买的那些家具里,不全是用的?” “用来收藏的。” “收藏?” 这个名词在如今还是个很陌生的词汇,杜峰好奇的问道:“家具还能收藏呢?” “一般的家具肯定不行,得有年头的家具才行。” “收藏来干嘛?” 冯娟问了一个看似很无聊的问题,但却代表了这个年代许多人的思想。 他们的脑海里没有“古董会升值”的概念,自然也不理解收藏的意义。 “这个属于个人喜好。”林朝阳说了一句,这种事他也没办法跟冯娟解释太多。 杜峰问道:“那字画、瓷器什么的,你也收藏吧?” “嗯,有合适的肯定会收藏。怎么,你有?” 杜峰连连摆手,“我哪有那玩意啊,齁儿老贵!那回我跟朋友去古玩商店,一幅齐白石的画,要一千五百块钱,还得要外汇券才行,简直是抢钱!” 一千五百块钱确实贵,相当于是如今普通工薪阶层两年不吃不喝的工资了,但要是能拿下一幅齐白石的画,就太值了。 放到三十年后,价值少说也能翻个两三万倍。 林朝阳感觉他的时间和精力明显有点不够用,今天跑了一天才买了点家具。 这要是想把燕京大大小小的文物商店、信托商店这些地方都逛一遍,少说也得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以后还得时不时的跑去守株待兔,随时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他看了看杜峰,觉得小舅子倒是个可以帮忙的好劳力。 不过这会儿当着冯娟的面,他也不好跟杜峰说这些话,等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吧。 又一个周末,林朝阳这回没去信托商店,有了上周的经验,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跑信托商店的效率实在是太低了。 他先跑到燕大拉来了阿毛,带着他一起来到了故宫的外宾服务部,他今天打算来一次大采购。 来到养性斋门口,又碰见了之前认识的保卫李天宝。 “诶,林哥?你咋来了?”李天宝看到林朝阳很是惊奇。 林朝阳笑着说道:“陪朋友来逛逛故宫。” 李天宝看了一眼林朝阳身边的阿毛,“外宾朋友啊,快请进!” 有了阿毛在身边,林朝阳轻松的进入了养性斋内。 这里的装潢和布置与如今绝大多数国营商店都差不多,商品都摆放在柜台和货架上,想要查看商品得经过售货员才行。 阿毛事先经过了林朝阳的指导,表现的像模像样,进了养性斋之后对着那些商品指指点点,林朝阳在旁边假模假式的介绍,然后阿毛再让售货员将东西拿出来看看。 “这个不错!” “哦,这个也很好!” “我的天!这简直是一幅杰作!” 外宾服务部出售的商品主要是珍稀古董字画的复制品、工艺品和当代书画家的字画。 对于林朝阳来说复制品和工艺品基本没有收藏价值,所以他的目光都锁定在了当代书画家的作品上面。 阿毛表情夸张的展现出对于这些书画的欣赏,言语之间满是赞美,仿佛发现了艺术宝藏。 绝大多数来故宫旅游的外宾对于中国书画并不感兴趣,尤其是当代书画,他们对瓷器、玉石、宝石之类的东西更感兴趣。 今天难得看到一个老外对于中国书画如此痴迷,让外宾服务部的几位售货员忍不住产生一种自豪感。 “太美了!这些画简直是太美了!我要买下他们,通通买下来。”阿毛看似激动的忘乎所以。 林朝阳“忍不住”提醒道:“先生,这些画作都是当代艺术家的作品,艺术价值并不高。” “你到底在说什么?”阿毛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林朝阳,“这些都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我要把他们都买下来。” 见阿毛如此坚持,林朝阳只好无奈的对售货员说,“我朋友想多买一些字画,我看你们这里的画作也没多少,就这些了吗?” 售货员连忙说道:“还有还有,我们这里还有很多。” “有徐悲鸿、齐白石这些大师的作品吗?” “有是有,不过他们的作品都是藏品,不对外出售的。我们这里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比他们晚一辈的当代知名画家的,比如陆俨少、吴作人、李可染、蒋兆和这些人。” 林朝阳有些遗憾,说道:“那你先紧售价高的拿,我这位朋友不差钱。” 售货员闻言大喜,还以为林朝阳是在帮他们的忙,连忙去取画。 故宫服务部展示的这些当代书画作品的创作者如今大多在世,作品保有量庞大,光是他们这里积累的作品就有数千件之多。 往日这些书画作品的销量向来不好,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一个有钱的傻老外,他们怎么能不积极呢? 没过一会儿,售货员抱来了一大堆画作供阿毛挑选,他几乎来者不拒,无论是看见哪幅作品都说好,没用一个小时的功夫,身边已经堆了超过五十幅作品了。 一旁的售货员低声对林朝阳说道:“这位同志,你朋友看了这么多书画,是打算都要吗?” 林朝阳明白,售货员这是怕他们只是一时兴起,光看不买,到最后不付账。 林朝阳便假装跟阿毛耳语了几句,然后对售货员说道:“那你先把这些书画作品算一下多少钱,我们把这些先付了。” 售货员闻言大喜,扒拉了一会儿算盘珠子,最后得到一个数字。 五十五幅作品一共9063块外汇券,其中最贵的是一幅傅抱石的《湘夫人》,售价高达750块,其他的作品售价从三四百到一百多不等。 听见售货员的报价,林朝阳心里一跳,才五十五幅就要这么多钱,不过他想到售货员拿来的都是售价高的画作,这个总价也很合理,这些作品估摸着也算是故宫服务部对外出售商品里面的精品了。 他摸了摸兜,好在今天带的钱足够多。 林朝阳对阿毛说道:“就这些吧。” 阿毛从善如流,“好。” 来的时候,林朝阳带了一万块外汇券来,走的时候剩下不到一千块,眨眼之间挥金如土。 五十多幅画作包装完之后光是林朝阳两人可拿不了,故宫服务部特地派了一辆车帮他们送东西。 车子停在华侨公寓院门口,林朝阳和阿毛一趟一趟的往楼上搬东西。 “买了这么多?” 最近林朝阳一直在鼓捣收藏的事,今天一大早出门的时候还跟陶玉书说了要去故宫服务部买画,她也没当回事,没想到才一个上午的时间,竟然抱着这么多画回来了。 “买的都是故宫服务部的精品画。” 林朝阳一脸占了大便宜的喜悦之情,让陶玉书哭笑不得。 “钱都花了?” “没有,还剩一千块。” 陶玉书抱怨道:“照你这么个花法,家里的存款两天就得花光了。” 林朝阳连忙说道:“这回买完暂时就不买了。” 陶玉书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潜台词,“暂时不买了”不代表“以后不买了”。 丈夫走上收藏这条道路,是条不归路啊! 照他这么个花法,以后家里还怎么攒钱。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陶玉书将林朝阳拉到沙发上,严肃的对他说道:“就算是这些古董字画以后能升值,可你也不能把钱都花在这上面啊!” 林朝阳今天见猎心喜,一下子花了家里超过三分之一的积蓄,被陶玉书这一提醒,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自己了解未来趋势,但陶玉书和家人并不了解,让他们完全理解自己是不现实的。 “你说得对,那就这样,以后稿费的四分之一用来搞收藏,你觉得怎么样?” 对林朝阳来说,花一千块钱搞收藏还是花一万块钱搞收藏区别并不大,他总不能把所有宝贝都收拢到自己手里来。 陶玉书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还算合理,点了点头,“好,那就这么办,你以后注意点。” “嘿嘿,见猎心喜、见猎心喜。” 陶玉书又忍不住问道:“你买这些画,以后真的能值钱?” 以前林朝阳就跟她说过收藏这个话题,陶玉书当时并没有什么概念,可如今前前后后上万块外汇券花出去了,她心里总感觉有些没底。 林朝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知道李翰祥来燕京以后都买了什么东西吗?” 陶玉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指了指那些画作,“这个?” “不光是这个,瓷器、玉器、文房四宝、漆器、家具、绣品……只要是跟古董沾边儿的他都买。” 林朝阳说的是真事,李翰祥来内地拍电影,闲暇之余最喜欢逛的就是琉璃厂、荣宝斋、中国画店这些地方。 因为拍戏的原因,他对唐、清等朝代颇有研究,因而也有了艺术品收藏的爱好。 每次到内地来,他只要有时间就会买一些古董字画。 “就我现在买的这些东西,要是拿到香江去,立马就能翻几倍。” 林朝阳的说法很保守,现阶段香江那边对于国内的古玩字画认可度还不算太高,可即便如此,也足够让陶玉书安心了。 林朝阳将书房腾出了一个角落,专门用来放画。字画不像家具,对环境的要求比较苛刻,现阶段华侨公寓是最适合这些画的地方。 他这次选择去故宫买画,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这些画不像瓷器、家具那么占地方。 “我看以后得专门找个房子来给你放这些收藏!”陶玉书说道。 林朝阳拍手笑道:“你这个提议好,争取以后多买几所房子,把里面都装满。”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你先把这里和棉花胡同填满再说吧。” 第218章 有女婿了不起啊? 周六这天一早,去上班的时候林朝阳拿了一幅卷轴出门,陶玉书问道:“你上班拿这东西干什么?” “你不懂!”林朝阳冲她神秘一笑。 陶玉书略一思考便知道他要干什么了,“你不会是要拍我爸的马屁吧?” “庸俗!我这怎么能叫拍马屁呢?我这是请爸给品鉴品鉴!” 陶玉书眼波含笑。 下班之后,林朝阳来到陶家,进门陶玉成就看着他拿的卷轴,问道:“朝阳,这什么呀?” “前几天去商店买画,正好看到有一幅字不错,我让爸帮我看看。” 陶玉成闻言满脸好奇,跟着林朝阳进了陶父的卧室。 这会儿陶父正戴着老花镜在看书,“爸,朝阳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陶父摘下老花镜,笑呵呵的问道:“什么好东西啊?” 林朝阳将卷轴徐徐展开,陶父又戴上老花镜凑近仔细观察。 “沈尹默的字啊!” 沈尹默生于1883年,早年留学日本,后任燕京大学教授、北平大学校长,他以书法闻名。民国初年,在书坛与于右任并称“南沈北于”,到四十年代又有“南沈北吴”直说。 五十年代之后,其书法水平臻至大成,被徐平羽先生谓之:“超越元、明、清,直入宋四家而无愧”。 故宫鉴定小组组长谢稚柳教授认为他的书法:“数百年来,书家林立,盖无人出其右者”。 林朝阳拿来的这幅字是沈尹默自己写的一首诗,诗名《秋明室杂诗》:少读涪翁诗,每发下士笑。晚学差有味,犹愧未闻道。寥寥千载间,斯人惜怀抱。森泓不可言,悲深知语妙。 《秋明室杂诗》用的是楷书,沈尹默的书法取法二王,书体庄重又不失活泼,法度严谨、线条功夫一流。 陶父仔细观察了半天,面带欣喜,回味着说道:“清隽秀朗,风度翩翩,沈尹默的楷书,好啊!” 一旁的陶玉成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只觉得这字写的确实是好看。 “这字是怎么来的?”陶父问道。 “在故宫服务部买的,他们那现在卖书画。” “沈尹默的字也卖?” 陶父听到这话有些不太高兴。 林朝阳如实道:“傅抱石、李可染、吴作人、启功……这些大家的书画都卖,都是面向外宾的,不过老外不太认这些东西,反倒是对工艺品比较感兴趣。” 陶父闻言喟然叹道:“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林朝阳笑着说道:“近现代书画家的作品存世太多,这种情况也可以理解。再过三五十年,估计就不是这样了。” 陶父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林朝阳将卷轴慢慢卷起来,放到陶父桌上,“您平时爱写字,多看着沈尹默的字参详参详,说不定什么时候福至心灵,功力又能更进一步。” “看看就行了,拿回去吧。” “我又不懂书法,放我那不是白瞎了吗?” 林朝阳要是送他别的,陶父恐怕想都不想就会拒绝,可林朝阳送的是沈尹默的字,这恰恰搔到了陶父的痒处,因此拒绝的意志并不坚定。 陶玉成看着父亲的神色,说道:“爸,这是朝阳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是啊,爸。您看沈尹默的字,端正平和,跟您的为人相得益彰啊!”林朝阳说。 陶玉成深深的看了林朝阳一眼,妹夫,过了。 陶父见猎心喜,本来意志就不坚定,被两人这么一劝,便不再矜持,收下了这幅字。 “诶,爸,沈尹默跟你也算是半个同事吧?”陶玉成问道。 “他在燕大的时候我还没上大学呢,面都没见过。”陶父说。 “哦。” 送完了字,陶玉成和林朝阳从房间出来。 “朝阳,你不说故宫的字画都是卖给外宾的吗?你怎么买到的?” “找个‘外宾’不就行了吗?”林朝阳轻笑道。 “还能这样啊!”陶玉成恍然。 这时陶母从厨房出来,陶玉成对她说道:“妈,朝阳送了爸一幅字,沈尹默的字。” “好端端的,送字干什么?”陶母不解的问道。 “我去买画,正好看到有沈尹默的字,想着爸不是爱写字嘛!” 陶母微微颔首,脸色欣慰,“朝阳有心了。” 正监督陶希文写作业的陶玉墨问道:“姐夫,沈尹默的字得不少钱吧?” “没多少钱。”林朝阳敷衍了一句。 他走了过去,将一个五彩斑斓的方块放到书桌上,立马就吸引住了陶希文的目光。 “魔方!”陶希文激动的大叫了一声,立刻一把抓住。 一个立方体的塑料玩具,六个面有六种颜色,每个面都由九个正方体组成,看谁能用最短的时间把六个面调成相同的颜色。 今年以来,这样既益智又有趣的玩具仿佛一夜之间就在中国的青少年之间流行开了。 陶希文喜滋滋的摆弄着手里的魔方,连作业都顾不上写了,另一旁的陶希武眼巴巴的看着哥哥的新玩具,满眼都是羡慕。 林朝阳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魔方,“给!” 陶希武这才喜笑颜开,拿着魔方就鼓捣了起来。 “姐夫~”陶玉墨抱怨了一声,她正监督两个侄子写作业呢,被林朝阳这么一搅和,还怎么写作业? “你都多大的人了,没礼物了。”林朝阳玩笑道。 陶玉墨气急道:“我是那个意思吗?” 赵丽走进房间,看到两个儿子手里的魔方,对林朝阳说道:“朝阳,让你破费了。” “嫂子,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干什么?正好那天进城看到商店有卖的。” 赵丽又冲着两个儿子喊道:“你们两个,谢没谢姑父呢?没礼貌!” 两兄弟刚才看到魔方早就忘乎所以了,被母亲这么一说,才乖巧的说了一声,“谢谢姑父!” 林朝阳笑着说道:“不客气,玩吧!” 这会儿陶玉书才刚到家,见林朝阳用礼物把一家人哄得高高兴兴,她脸上也满是笑容。 陶玉成偷偷的问她,“朝阳给爸送了一幅字,沈尹默的,你知道多少钱吗?” 字画是从故宫买来的,买回来之后林朝阳把票据都交给了陶玉书,以她的性格当然要一一清点,所以对林朝阳买回来那些字画的价格,她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哪一幅?”陶玉书问。 “《秋明室杂诗》。” 陶玉书说道:“花了八十五块钱。” “外汇券。”她又强调了一句。 “嘶~”陶玉成吸了一口气,“朝阳为了拍爸的马屁真是下血本儿啊!” 自己说丈夫拍马屁行,别人说她可不乐意听,陶玉书给了哥哥一个白眼球。 “人家送东西就叫拍马屁?那你也拍啊!” 陶玉成讪笑道:“我不是没钱嘛!” 他理直气壮的语气让陶玉书懒得说话,兄妹俩正嘀咕的时候,朱光遣也来了。 陶父见他来了,又把刚才已经卷好的字展开,装模作样的看着,“嗯,不错,不错。” 这顿时引起了朱光遣的注意,凑了过去问道:“看什么呢?” “没什么,朝阳刚送了我一幅字。” “哦。” 朱光遣本来并未在意,可眼睛扫过字迹,露出几分讶色,“沈尹默的字啊?” “嗯。”陶父的眼神放在字上,看起来十分专注,只应了一声。 朱光遣瞥了一眼老友的状态,咂摸咂摸嘴,“沈尹默的字啊,一般。” “口气可真不小,你比他写的好?”陶父揶揄道。 “你这话就属于抬杠了。我说菜不好吃,是不是还得会烧菜?” “那他的字怎么就一般了?”陶父追问。 “他的字用笔太实,运笔跟抓烧火棍一样,少灵动飘逸。” “论挑毛病,你是大师级的。这叫谨守笔法,这才是书家。 一味追求飘逸灵动,好比一个姑娘,明明身形脸蛋已是上上之选,却偏偏还要作出矫揉造作的媚态来搔首弄姿,才叫落了下乘。” 两人拌了几句嘴,谁也说不过谁,最后鸣金收兵。 朱光遣幽幽的对林朝阳说道:“你小子还挺会拍马屁!” 林朝阳笑眯眯的说道:“朱伯伯,您要是喜欢,我也送您一幅。” “稀罕!”朱光遣表情不屑,“我那好几幅于右任的字呢,就你爸把沈尹默的字当个宝。” “我这是女婿送的!” 陶父一句话让朱光遣陷入了沉默。 有女婿了不起啊? 七月之后,又到了高校的考试季,家里两个大学生,都在筹备考试,林朝阳说话都得注意不能太大声,好在上班依旧可以自由自在的摸鱼。 这日上午,他正捧着书看得津津有味,梁佐和李彤找了过来,说是要请他吃饭。 仔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两人写的那篇文章发表在了《红楼梦研究集刊》上。文章原本七千多字,经过林朝阳的指导,两人扩充到了一万五千字,稿费也足足翻了一倍。 两人今天刚收到稿费,特地跑过来要请林朝阳吃饭,林朝阳欣然应允,本来以为就他们三人,结果到了校外的长征饭庄才发现,77级中文系的男生竟然来了十多个,还有几个78级、79级的。 “你们俩这点稿费算是白领了!”林朝阳调侃道。 “没关系,就图个高兴。”梁佐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群二三十岁的年轻人,酒量、饭量都是人生最巅峰的时候,聚在一起气氛异常的火热。 吃吃喝喝过后,不知是谁提起了毕业的事,饭桌上突然弥漫起了惆怅的情绪。 77级的学生是78年2月份入学的,毕业是在82年1月份,这个学期马上结束,再有一个学期,他们就要毕业了。 按理说距离毕业还有半年,大家的愁绪来的有点早。 可这段时间,班里几个准备出国留学的女同学已经陆续收到了各自申请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查剑英去了南卡罗来纳州州立大学英语系、吴北玲去了佛罗里达州州立大学东亚系、张玫珊去了伊利诺伊大学东亚系,八月开始就会陆续前往美国。 另外班里几个同学也会在九月份参加研究生考试,虽然距离毕业还有半年多,但77级中文系全体学生们在一起的日子却很短了。 在一起相处三年多,一想到马上就要天各一方,离别的愁绪自然涌上了心头。 林朝阳对于他们这些人的心情没有太多共鸣,他与77级的学生们相熟不假,但身份不一样,没那么多感触。 吃完饭后,男生们带着几分酒气回了学校,林朝阳与众人分开,回到图书馆后,杜蓉交给他一封信。 第219章 《棋圣》 信是刚送来的,寄信人是在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认识的陆文甫。 授奖仪式后,林朝阳请那些获奖作家们吃了顿饭,他的手艺赢得了众人的一致好评。 前段时间,刘昕武来找林朝阳帮《渴望生活》写个序,还提到了陆文甫,不知道这次来信是有什么事。 “朝阳文兄:展信佳。前几日收到昕武的来信,说待我下次进京,你要隆重款待一番,上次招待之情尚未答谢,实在是不胜感激。 想来想去,不知礼尚往来该回些什么。本想给你寄点茶,又想到仲春已过,不是时候,明年开春定当送上二斤新炒的碧螺春给你品品。 ……” 陆文甫身上有传统文人的风气,深刻的贯彻进了他的为人处事之中,他在信里聊了请客吃饭和送茶的事,然后才说了这次写信的目的。 原来是三月末那次请客吃饭让他有了点灵感,他本人也爱好美食,想写一部关于美食的小说。 写美食当然不能只写美食,其中必然要涉及到社会变迁、历史发展和人性脉搏,林朝阳既懂小说,又懂美食,所以有了这个想法之后陆文甫便想来信与林朝阳交流交流。 看完陆文甫关于小说的设计和想法,林朝阳立刻联想到他最为人所知的代表作《美食家》。 《美食家》是一部中篇小说,小说的时间线贯穿了解放前到改革开放之后,但并不是那种反应历史斗争的鸿篇巨制,反而是从细微处入手。主角朱自冶一生忙着的就是如何吃,如何让自己吃的称心如意。 旧社会他能靠着祖产过的有滋有味,因为不抽鸦片、不赌博、不嫖娼,只对美食情有独钟,反倒让他在嗡嗡嗡中没有受到多大的冲击。 改革开放后,时代变化,朱自冶竟然从一个浑浑噩噩的吃客变成了社会名流美食家。 这篇小说表面上大讲“吃经”的小说,在一大堆有关吃喝的有声有色的描绘中却隐藏着非常深刻的思想主题,展现了人性的多变、历史变迁和社会发展。 发表之后便迅速受到了文学界的好评,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陆文甫在信中描述的情节,与林朝阳读过的《美食家》有许多相像之处,想来应该是同一部小说了。 林朝阳没想到一顿饭竟然能让陆文甫提前写出了代表作,他心情愉悦的给陆文甫回了封信,在信中肯定了他的想法,鼓励陆文甫一定要将这部小说写出来。 又过了两天,燕京各大高校的期末考试陆续结束,陶玉书、陶玉墨两姐妹没了学习任务,家里的气氛也轻松了下来。 陶玉墨规划着准备趁着这个暑假去一趟北戴河,林朝阳问:“看样子没少攒钱啊?” 陶玉墨立刻警惕的看了他一眼,好像护食的小松鼠,“没攒多少钱。” “跟你姐一样财迷。” “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姐?” “你个小叛徒!还想不想赚钱了?” 听到林朝阳的话,陶玉墨的眼睛亮了,“又有信了?” 今年一月,《梵高之死》在《当代》以专号的形式发表,小说发表后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欢迎,发表小说的当期《当代》最终销量达到了115万份。 单纯从数字来说,《人民文学》《收获》等文学杂志时不时销量也能破百万份,但这期《当代》的不同之处是在于,杂志原本的销量基础并不高。 《当代》1979年创刊,第一期销量7万份,第二期13万份,销量涨幅平稳,但跟其他知名文学杂志比起来还有很大的差距。 80年《当代》发表林朝阳的小说《赖子的夏天》,销量一举突破50万份,此后杂志销量就一直徘徊在三五十万份之间。 近几年文学杂志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当代》创刊一年就有如此成绩,固然是值得肯定的。 但问题是,这份刊物背靠的是人文社这个庞然大物,自筹备之日起,《当代》对标的便是《人民文学》和《收获》这样的顶尖文学杂志。 这样的成绩,终究是差了两者不止一筹。 别说是跟《人民文学》和《收获》比了,就是与同在燕京的《十月》和《燕京文学》相比也略显逊色。 《十月》可是创刊号就卖出了55万份,《燕京文学》影响力不如一线文学杂志,但杂志销量一向不俗。 结果今年一月开始,平地一声雷,《梵高之死》发表,迅速引爆了读者们的阅读热潮,一举将《当代》的销量带到了百万份以上。 这期之后,杂志的销量虽然有所回落,但依旧达到了七八十万份,足以与《人民文学》《收获》这两份顶尖杂志媲美。 恐怖的销量带来的是强大的影响力,《梵高之死》在读者当中赢得了良好的口碑,同时也在文学界取得了不俗的评价。 如果不是一小撮人上纲上线的对《梵高之死》里面的部分内容进行泛政治化批评,这部小说在读者群体和文学界的评价可以说堪称完美。 也因着超高的口碑评价,这半年来编辑部隔段时间就会送来成包成包的读者来信,仔细算算,少说也有一万五六千封信了。 如此海量的信件,林朝阳当然不可能自己全部处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由小姨子这个廉价劳力处理的。 这半年靠着帮林朝阳处理信件,陶玉墨赚了四五十块钱。 陶玉墨两眼放光的盯着林朝阳,他笑了笑,“快了,下部小说不是马上要发了嘛!” “那不着急。就算是发表了,少说也得半个多月才有大面积的反馈,那时候我都玩完了。” 陶玉墨又问道:“对了,前段时间我姐不是说暑假你们俩也要去参加笔会吗?” 林朝阳一脸不在意,“章德宁那人说话就没个准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林朝阳这话有点武断,他跟小姨子说完这话的第二天,章德宁便跑到了华侨公寓来,说《燕京文学》准备在下周举行笔会,地点定在了黄岛。 “黄岛在哪?”陶玉墨从章德宁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忍不住问了一嘴。 “黄岛就在青岛,以前是胶南县,现在变成了青岛的黄岛区。” “哦,就是青岛呗。” 章德宁又说道,“这次笔会大概半个月时间,我们先在黄岛住几天,然后去到济南、泰安。” “半个月啊!”陶玉书沉吟了一下,她现在放暑假,时间倒是有,半个月用在笔会上,回来学摩托车驾照也赶趟。 章德宁问林朝阳:“你请半个月假没问题吧?” “可以。” 现在馆里一有点什么事就把他拎出来当吉祥物,男排来了是这样、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来了也是这样,他现在请假毫无负担,我这吉祥物可不是白当的。 “那这几天你们准备准备,我们下周一早上九点半在火车站汇合。” “好。” 等章德宁走后,陶玉书便忙着张罗起收拾东西,林朝阳说道:“还有好几天呢,你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先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趁着有时间好去买点。” 女人出门总是会比男人麻烦很多。 陶玉墨见姐姐、姐夫马上要出门了,也抓紧规划自己的行程,蹭不着饭了,不如出门潇洒。 没等林朝阳夫妻俩去参加笔会,她已经拎着行李潇洒的奔向了火车站。 “剑梅!” 隔着老远,陶玉墨看到了同学,兴奋的高声喊了一声。 听到声音的郭剑梅也向陶玉墨招了招手,陶玉墨拉着行李跑到近前来,跟大家一一打了招呼。 这次去北戴河旅游,她们是四女两男,六个人里三人是79级法律系的,分别是陶玉墨、郭剑梅和一个叫于慧的女生。 另外还有两人是77级法律系的王志勇和李俊玲,他们俩是男女朋友,最后一个人刘振云,他是跟着女朋友郭剑梅来的。 六个人聚齐了,众人便往车站里走去。 这几天刚放暑假,燕京站人流拥挤,检票之后几人好不容易挤上了车,等把行李都放好之后才喘着气坐下。 “哎呦,这人也太多了!”陶玉墨抱怨了一句。 郭剑梅说道:“你不常坐火车。每年寒暑假,我们都是这么坐火车回家的,早习惯了。” 他们一行七个人,只有陶玉墨和于慧是燕京人,其他五人都是外地的。 “真热啊!”于慧用手给自己扇着风。 陶玉墨从包里掏出一本杂志来,当作扇子来扇风,比于慧用手可方便多了,她正得意,就见刘振云拿出一把扇子交给郭剑梅。 “振云考虑的还真是周到啊!”陶玉墨调侃道。 被她这么一说,郭剑梅和刘振云都有些不好意思,另一对情侣王志勇和李俊玲就比他们大方多了,不仅给彼此擦着汗,还共饮一杯水。 天气炎热,车厢里全是人,气温就更高了,众人满头大汗,众人大口的喝了几口提前灌好的凉白开,才算是解了渴。 等火车缓缓开动,清风徐来,打开的车窗处终于传来了阵阵凉风,陶玉墨长出了一口气。 “哎呦,总算是凉快了点。” 六人坐的是绿皮硬座车,座位相邻,等车子平稳起来之后,王志勇张罗着大家一起打扑克,打扑克是如今坐火车打发时间的最佳娱乐活动。 其他几人都同意了,于慧却不想玩,她拿起了陶玉墨上车用来扇风的那本《燕京文学》,说:我看会杂志,你们玩吧。” “你可真扫兴,五个人怎么玩?” 陶玉墨埋怨了她一句,主动退出,让另外两对情侣玩。 “诶,玉墨,你姐夫又有新作品了?” 于慧翻了一眼目录,发现这期《燕京文学》上竟然有林朝阳的作品。 “是啊。” 《燕京文学》是月刊,这期杂志已经上市两天时间了,陶玉墨这本是她出门的时候在书报摊上买的,准备用来在火车上打发时间。 现在杂志被于慧借去了,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另外的几人打扑克。 火车里的声音嘈杂,陶玉墨的眼睛看着扑克牌,耳朵接收到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声音。 “好!这小说写的可真解气!” “什么小说啊?” “这部《棋圣》你看了没?这一期《燕京文学》上发的,许灵均的新小说,写的可真好。” “那部小说啊,我昨天刚看完,感觉不太好。” “不好?为什么不好?我看着很好啊!” “你不下围棋吧?那里面说的事太扯淡了,主角江南生下围棋连着击败了日本九个国手,简直是胡说八道。我们中国围棋要是有这个水平,至于被日本人压这么多年吗?” “小说嘛,情节都是适当虚构的。再说了,我记得下围棋那个吴清缘当年不是就横扫了日本棋坛吗?” “吴清缘是在日本赢的棋,这小说里是在中国。” “那怎么了?” 陶玉墨听着两个声音在争辩,她对于两人争辩的内容并不陌生,正是姐夫林朝阳新小说的情节。 真就让姐夫说对了,这才发表两天,关于小说情节就已经有争论了。 第220章 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棋圣》就是林朝阳发表在《燕京文学》的新小说,全文十三万字,是部中篇小说。 小说以棋痴江南生的成长为主线,讲述了抗日战争爆发之后的沪上,一心痴迷棋道的江南生在国破家亡之际以身报国的故事。 在写小说的时候,林朝阳就已经预料到了小说情节可能会引发的争论,这个问题章德宁她们这些编辑也曾经提出过,但林朝阳最后还是坚持己见。 而他坚持的原因和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能够让更多人看到这部小说。 在他看来,适当的争论反而会促进小说的影响力发酵,身为后世人,没有人比林朝阳更懂得这个道理了。 陶玉墨在林朝阳家蹭吃蹭喝,对于《棋圣》的创作过程很了解,在林朝阳与章德宁讨论小说存在的问题时也都在场。 她清楚林朝阳之所以安排这个情节的原因,但别人不清楚,听着耳边的争论声,陶玉墨很想站起身去跟那两个人解释一番,可她并没有这么做。 “姐夫,你干嘛非要这么写呢?完全是费力不讨好嘛!” “不能算费力不讨好。小说这么写,一定会有一部分自诩理性的读者挑毛病。这样才能激起读者们的讨论,引发广泛的议论。 同时,这样的情节安排也很容易激起读者同仇敌忾的爱国情怀,情节通俗起来,大大的降低了小说的阅读门槛,会有更多的读者看到这部小说的。” 陶玉墨的脑海里闪过她和姐夫之间的对话,她听着那两人的对话,心中明白,其实这正是姐夫要的效果。 燕京到北戴河的距离并不算远,火车三个多小时就到了。 建国之后,北戴河一直以领导人疗养地而闻名。改革开放这几年,外出旅游逐渐兴起,北戴河成了北方的度假胜地,许多燕京人都会趁着夏天来到这里避暑。 陶玉墨等人下了火车,也不去找招待所,提着行李连午饭都顾不得吃,直接就跑到了海滨游览区。 这个时候的北戴河虽然也是旅游区,但旅行社、宾馆、饭店还很少,人也没有后世的多,众人到了海边,看着不远处的大海,脚踩在沙滩上,只感觉到心旷神怡。 李俊玲家境优越,这次来旅游,她特地带来了家里的照相机,是一台海鸥的120相机。 这会儿到了海边,她立刻把相机掏了出来,先是对着大海美美的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冲着几个同学拍照,众人开心的对着她的镜头摆姿势。 在海边逛荡了一个下午,众人饥肠辘辘、筋疲力尽,这才想着找住的地方。 离着海边不远有北戴河的区政府招待所,条件简陋,十来个人住一个大屋,上厕所还得到院里去。 陶玉墨在家里娇生惯养,很不适应这样的住宿条件,可没办法,现实条件就这样,不住区政府招待所,就得住老乡家里,据说条件比招待所条件还差不少。 区政府招待所有食堂,因为招待的都是外来的游客,所以伙食条件还不错,前提是得肯花钱。 来了北戴河,不能不吃海鲜,食堂就正好的海螃蟹,五毛钱一斤。 陶玉墨本想给自己点两只,见郭剑梅和刘振云没点,便多点了一只,分给两人一人一只。 郭剑梅和刘振云出身农村,家境不算好,这次跟大家一起出门旅游是攒了很长时间的钱,不舍得在吃上面花钱。 陶玉墨在几个同学里面算是小富婆了,她上学吃饭不需要花钱,平日里还要跟父母要点零花钱,连大哥陶玉成她都不放过,美其名曰是两个侄子的补课费。 另外她还给姐夫林朝阳整理信件,光是这一个学期,她就攒了小二百块钱,因此出门花起钱来自然爽快。 晚饭后,天很快就黑了,这个时候海边没夜景,只有无尽的黑暗,所以众人只能窝在招待所里打打扑克。 牌局八点半散了,于慧仍抓起陶玉墨的那本《燕京文学》来看,陶玉墨则鼓捣起了李俊玲带来的海鸥相机。 有照相机就是好啊,她心里琢磨着,等回去以后她也要买一个。 冷不防腹部突然传来一阵绞痛。 “哎呦!”陶玉墨捂着肚子叫了一声。 “玉墨,你怎么了?”郭剑梅问道。 “肚子疼得厉害。”陶玉墨秀眉紧蹙,咬着牙说道。 “是不是螃蟹没吃好啊?” “你们不也吃了吗?” 郭剑梅一想也对,螃蟹大家吃了都没事。 “不行了!” 陶玉墨忍了一会儿,抄着卫生纸夹着屁股便跑向院里的厕所。 过了十多分钟,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间。 几个女同学关切的问道:“玉墨,你没事吧?” “没事。拉肚子而已,死不了。” 陶玉墨躺到床上,刚歇了没几分钟,腹痛再次袭来,她不得不又奔向院里。 如此反复三次,陶玉墨再回到房间,脸色惨白,毫无血色,腿都是软的。 “玉墨,赶紧吃点药吧。” 郭剑梅递给她两粒药,陶玉墨问:“这哪来的?” “我跟招待所的同志要的。” 陶玉墨点了点头,和着水吞下了药,俯身趴在床上,好像霜打的茄子,跟白天生龙活虎的状态判若两人。 她看着其他几人安然无恙的有说有笑,心里恼怒,我都拉成这样了,她们怎么一点事都没有?早知道就不吃那只螃蟹了。 来了北戴河,不吃螃蟹真可惜啊。算了,明天吃虾吧。 胡思乱想着,她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耳边有一阵抽噎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往旁边扫了一眼,发现是于慧面带泪痕。 “你哭什么?”陶玉墨问了一嘴。 “没什么。”于慧回道。 陶玉墨睡意正浓,顾不上于慧,转过头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之后又恢复了活蹦乱跳的状态。 “你这身体可真够好的,昨晚我都怕你起不来床。”郭剑梅说。 “小小的拉肚子而已,还能耽误我游览祖国的大好河山?”陶玉墨洋洋自得道。 她的这种自得让人很难理解,大概就跟小学生比谁尿的远一样。 早上吃完饭,众人手持地图前往景区游玩,昨天逛完了海滨的老虎石公园和碣石园,今天他们要去西边的联峰山。 路上,陶玉墨突然想起昨晚的情景,她问于慧:“你昨晚怎么哭了?” “没什么。”于慧有些不好意思。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陶玉墨追问道。 “不是,你别瞎说了。” “那你哭什么?” 陶玉墨追问个不停,于慧无奈的说道:“我是看小说看的。” “看个小说有什么好哭的。”陶玉墨说了一句,然后反应过来,“你看的是《棋圣》?” “嗯。” 陶玉墨心中立刻了然了,《棋圣》里面有些情节确实好哭,比如里面描写战争后百姓的民不聊生,比如小乞丐被日本人残杀…… 当然,最好哭的还是最后江南生的慨然赴死。 陶玉墨每每想起小说里的画面,脑海里总能浮现出谭嗣同说过的那段话。 “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日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 在那个国破家亡的时代,尽管有许许多多的仁人志士奋起反抗外国侵略,可仍旧有无数人麻木的面对侵略,甚至是助纣为虐。 江南生又何尝不知道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何尝不知道面对侵略者的长枪大炮,他的血肉之躯毫无抵抗之力? 可他还是选择一往无前,因为他深切的知道,如果人人都是浑浑噩噩,都选择明哲保身,在侵略者的枪炮之下瑟瑟发抖,那中国谈何未来? 亡国灭种就在眼前,唯有热血与牺牲才能唤醒同胞的反抗精神。 他以棋为刀兵,虽不能杀敌于阵前,却也能打击日本人的嚣张气焰,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陶玉墨又忍不住想到了自家姐夫,在中日友好的大背景之下,他偏偏要写一部《棋圣》这样的作品,可以说是逆时代潮流而动。 难道他不清楚《棋圣》这样的作品写出来之后会招来多少反对声和骂声吗? 以如今的风气,说不定连主流媒体都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可他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小说写出来了,编辑对情节提出异议,他也坚持自己的观点。 为的就是让更多的人看到这部小说,让更多人不要轻易的忘记了日本人的累累罪行和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 “你觉得怎么样?”陶玉墨问于慧。 于慧又想起昨晚看小说时的感受,“写的很好!江南生这个人物写活了,从不问世事的棋痴,到舍身为国的棋圣,让人动容。” “最后挑战日本棋手的那个大情节,你觉得怎么样?”陶玉墨最关心的还是这个问题。 “非常好啊,荡气回肠,充满了英雄气和史诗感,我看的时候甚至觉得历史上可能真有江南生这个人。” 听着于慧的夸奖,陶玉墨心中涌出几分喜悦。 姐夫说的没错,一般的读者对于挑战日本棋手的情节是不会拿着放大镜去看的,真正挑毛病的只是一小部分人。 如此一来,一小部分人的不满挑起争论,但大部分人对小说的观感还是正面的,既有了讨论度和影响力,也保证了小说的口碑和评价。 姐夫高啊! “不过我觉得也有点可惜。”于慧说。 “可惜什么?” “你姐夫其实应该坚持那种《赖子的夏天》和《梵高之死》的那种创作方式,那种更高级,《棋圣》的叙事和风格太中国化了,不够洋气。” 陶玉墨暗自腹诽,要想写的高级,我姐夫比谁都会写。你们这群人,根本不懂他的良苦用心。 一路聊着天,一群人游玩了联峰山,又往东边的鸽子窝去。 下午路过海边,他们遇到有渔民卖螃蟹,三毛五一斤,加工分五分钱,比招待所食堂便宜了一毛钱。 陶玉墨喊道:“亏大了!” 众人又买了几斤螃蟹,陶玉墨犹犹豫豫,还是没有忍不住馋嘴,又吃了一只螃蟹。 战战兢兢的等到晚上,发现啥事没有,她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 在北戴河玩了三天,临走她还专门跑到海边买了10斤螃蟹,带回燕京去给家里人尝尝鲜。 第221章 小黑屋 连去带回,陶玉墨出门旅游一共花了四天时间,除了第一天拉肚子的悲惨经历,这次旅行还是很成功的。 回到朗润湖公寓的时候是傍晚,她拎着十斤螃蟹好像将军打了个大胜仗。 “妈!今天加菜啊!” 一进门,陶玉墨就把螃蟹拎进了厨房,大喊了一声,生怕家里人听不见。 “哎呦喂,我当煤球成精了呢!” 听见动静的陶玉成从房间出来,一见妹妹先是惊叫了一声。 闻言,陶玉墨的脸顿时黑得跟锅底一样。 “这才出去几天,怎么黑成这样?”陶玉成不知死活的继续说了一句。 陶玉墨恶狠狠的瞪着哥哥,又冲厨房喊道:“妈,螃蟹没带我哥的份儿啊!” 听着她的威胁,陶玉成立马服软,换上笑脸,“这几天在外面玩累了吧?瞧你晒的!” 说着还要去帮陶玉墨拿行李,陶玉墨不屑的扒开他的手。 如今物流不发达,像陕西、山西这些深在内陆的地方,很多老百姓一辈子也没吃过海鲜。 燕京还好一点,毕竟是首都,距离渤海湾也还算近。可即便如此,一年也吃不了几回海鲜。 陶玉墨带回来十斤螃蟹,一共十三只螃蟹。 陶母蒸螃蟹的时候,因为锅不够大,一次只能蒸四只,蒸了两锅,陶父便让陶玉墨将剩下的五只螃蟹送给楼上楼下的邻居们。 螃蟹性寒,不能多吃,这东西又放不住,正好送人。 “这可是我花钱买的,你说送人就送人。”陶玉墨嘟囔道。 陶父懒得听她的牢骚,问:“多少钱?” “六毛钱。”陶玉墨张口就来。 陶父从兜里摸出两块钱来,这时陶玉成提醒道:“爸,你别听这丫头的。北戴河那边渔民在海边卖的,便宜着呢,三毛钱都不用。” 眼看着钱都要到手了,大哥却跑出来捣乱,陶玉墨气急败坏,“你胡说八道,你花三毛钱去给我买一个看看!” “那就四毛钱,不能再多了。” 陶父笑着打断了兄妹俩的吵闹,“行了。大老远的背回来,不得给点跑腿费?” 说着将两块钱交给了陶玉墨,陶玉墨喜滋滋的收下了票子,屁颠儿屁颠儿的挨家送螃蟹,顺便收获了一堆邻居们的夸奖,顺嘴就多聊了几句。 回到家里,饭菜已经上桌。 吃饭的时候,陶母盯着陶玉墨的脸看了看,“出去玩了几天,怎么又黑又瘦?” 母亲的这话让陶玉墨喜忧参半,忧的是黑了,喜的是瘦了。 陶玉成说道:“妈,黑了显瘦。这个就跟我们拍电影打灯光是一个道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脚面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从力度上来说,肯定不是赵丽。 陶玉成朝妹妹看了一眼,只见眼神凶狠。 他嗦了嗦手里的螃蟹腿,“确实是瘦了。” 陶玉墨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啃着螃蟹,陶玉墨突然想到了姐姐、姐夫,“我姐、我姐夫他们走了吗?” “昨天就走了,他们俩没口福啊!” 陶玉墨又白了哥哥一眼,“人家去的是青岛那边,还能没有海鲜吃?” 《燕京文学》的笔会地点在青岛的黄岛区,在陶玉墨回来的前一天两人就踏上了去往青岛的火车。 这次笔会,《燕京文学》邀请了不少人,都是近几年在活跃在文坛上的知名作家。 从燕京出发往青岛的火车上,除了有傅用林和章德宁两个编辑,几个作家也都不陌生,汪曾琪、李拓和刘锦云。 汪曾琪、李拓算是熟人,刘锦云今年凭借《笨人王老大》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跟林朝阳在颁奖时见过面,请客那回他因为工作原因没有参加。 提起林朝阳请客那回,刘锦云神色间难免遗憾。 三月末的那顿饭有二十多个作家赴宴,文人嘛,言过其实是基本,花团锦簇是追求,赶上那天气氛又好,给大家蒙了一层滤镜,这帮人回去之后把林朝阳的手艺夸的都快没边儿了。 这群人来自天南海北,五湖四海,经过这几个月的传播,不说整个中国,至少半个中国文坛都知道了林朝阳厨艺精湛,在作家圈堪称一绝。 火车一路出河北,入山东,溽热的三伏天哪怕是坐硬卧也挺遭罪。 到了青岛,众人先是在招待所住了一晚,因为笔会邀请的不光有燕京的作家,还有外地作家,得等一等外地的作家。 等了一天,人总算是到齐了,有陕西的程忠实、广东的孔捷生等五位外地作家。 黄岛与青岛隔海相望,要过去得坐轮船才行。 这次来参加笔会的大多都是北方人,几个年纪稍大点的同志一上船便眩晕不止,林朝阳夫妻俩是此行最年轻的一对,两人倒是一点事都没有,反而悠闲的欣赏着海上风景,让人不由得羡慕。 “你们夫妻俩的生活可真是潇洒啊,夫唱妇随。” 轮船上,李拓坐在夫妻俩的后面,见夫妻俩悠然自得,忍不住调侃了一句。 章德宁笑着说道:“不是夫唱妇随,而是妇唱夫随。” “什么意思?” “没有玉书在,我们可请不动林朝阳同志。出发之前,《人民文学》可是也专门邀请他参加笔会来着,他都没答应。” 汪曾琪说道:“《人民文学》?是去承德吗?” “老汪也接到邀请了?”章德宁问。 “是啊。这个时候去承德是好时候啊,可以避暑。” “是好地方吧?朝阳就不去,这就叫妇唱夫随。” 章德宁的打趣让众人露出会心的笑容,连陶玉书脸上也露出甜蜜的微笑。 《人民文学》是在她们出发前两天找到家里的,来的是崔道义,特意说明了这次笔会邀请的都是“重点作家”前往,规格比一般的笔会要高了不少,时间上恰好又跟《燕京文学》的青岛笔会错开了。 本来是挺好的事,可林朝阳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年头外出不管是通勤条件还是住宿条件都远不如后世,《燕京文学》的笔会是因为他们邀请了陶玉书,实在没办法拒绝。 所以《人民文学》的承德笔会,他是打定了主意不参加。 如此一来,陶玉书更感受到了丈夫内心对自己的重视,如何能不欢喜甜蜜呢? 听着几人的对话,一旁的程忠实、刘锦云、刘国春等人脸上闪过艳羡之色。 《人民文学》的笔会邀请说拒绝就拒绝,在场大概也只有林朝阳有这样的底气了。 这次笔会一行十三人,《燕京文学》出了两位编辑傅用林和章德宁,山东文协派了副首领姜树茂接待,他以写渔岛生活著称。 另外十人都是《燕京文学》邀请的作家,年龄最大的是六十多岁的汪曾琪,最小的是而立之年的李拓,二十多岁的林朝阳夫妻俩放在这群人当中,格外的扎眼。 但别看林朝阳年纪小,在创作上取得的成绩却十分耀眼,至少在这一批受邀参加笔会的作家当中是出类拔萃的。 这批作家大多获得过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林朝阳不仅获了奖,而且一得就是俩,不仅去年是这样,今年也是这样,只不过去年拿的是短篇奖,今年拿的是中篇奖。 除了奖项方面,作品影响力人家也不容小觑。别的不说,光是一部《高山下的花环》就卖了四百多万册了。 细算一算,在建国之后的军旅题材作品当中也是佼佼者,上一个能引起如此大轰动效应的还是曲波的《林海雪原》。 处女作《牧马人》便引领了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热潮,更别提人家还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的概念,现如今文坛有不少人都在争相模仿,其中还不乏名家。 比如王濛就曾说过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到了《赖子的夏天》对于他在意识流文学创作方面的影响。 这两年王濛一直在钻研意识流文学,连续发表了《布礼》《蝴蝶》《春之声》等多部带有明显意识流文学色彩的作品。 文学奖项、读者口碑、作品影响力,林朝阳可以说是一样也不缺的全能选手,任何时候,地位和名气都是由实力决定的。 尤其是一想到林朝阳如今在不过二十出头,身边又有娇妻美眷在侧,叫人如何能不羡慕呢? 众人闲聊之中,轮船停靠在岸。 黄岛面积不大,前两年才从胶东县划到青岛的辖域内,岛中心刚刚建成一个体育宾馆,林朝阳等人此行就在这里落脚。 晚上,姜树茂代表山东文协摆了一桌接风宴,宴会主要的食物就是鱼虾蟹,都是本岛的渔民从海里捕捞之后直接送到宾馆来的,再新鲜不过。 接风宴少不了要喝酒,青岛自1903年就由德国人建了啤酒厂,老百姓也喝惯了啤酒,接风宴上一人面前摆了一杯大扎啤,林朝阳敬谢不敏,看着众人一口海鲜、一口啤酒,心惊胆战。 “痛风套餐”凶名赫赫,他觉得自己吃吃海鲜就好了。 众人吃吃喝喝,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林朝阳身边坐着陶玉书,却是另一种画风。 “玉书,你尝尝这个!” “这个蛏子好吃,你试试。” 夫妻俩互相给对方夹菜,你侬我侬,看得一旁的章德宁眼睛发红。 “我说你们俩,又不是没长手,就不能自己吃自己的吗?” 林朝阳瞥了她一眼,“我们吃饭还碍着你的事了?” “我就是提醒你们一下,别太肉麻。” “别太肉麻”这四个字翻译一下是“不要虐狗”,但夫妻俩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汪曾琪调侃道:“德宁,后悔没把你们家那口子带来了吧?” “我倒是想带,也得领导同意才行啊!”章德宁叹了口气。 “等你当上领导不就行了吗?” 章德宁高兴道:“啥时候我当上主编,让你们都带着家属来。” 众人齐拍手,“这个想法好!” 傅用林无语的看着章德宁,“得亏没让你当官儿,当上了也是个糊涂官儿。” 众人说说笑笑,桌上不知不觉堆满了各种海鲜的壳,程忠实他们几个常年身处内地的作家吃的最多。 接风宴过后,大家本以为接下来会是轻轻松松的游山玩水,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汪曾琪、李拓等人穿戴整齐都已经准备出门了,却被傅用林给叫住了。 “干嘛去?” “出门逛逛啊!” “黄岛就这么大点的地方,没什么可逛的,有时间不如多写点东西。” 汪曾琪等人:??? 瓮中捉鳖之势已成,傅用林也没了顾忌,但到底还是透着几分心虚,被众人盯了好一会儿,他有些不自在的说道:“笔会嘛,重在交流和创作,希望大家在这几天里能够取得不错的成果。” 何谓“不错的成果”? 当然是稿子了。 林朝阳低声的对陶玉书说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这帮杂志能有好心请你游山玩水?无非是弄个小黑屋把你关起来爬格子当苦力罢了。” 陶玉书心有戚戚的点了点头。 第222章 给我盯死了这小子 黄岛是并不大,站在稍高一点的坡岗上,只能看到四面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海天。 岛上连居民都没多少,据说这岛上只有一个居住着十来户渔民的生产队,规模是生产队,但建制却是公社。 能找到这么一个狭小又少人的孤岛,《燕京文学》编辑部也算是用心良苦了,但显然众位作家对于他们的这种行径是极为愤慨的。 每当吃饭的时候,大家少不了要聚在一起抨击一下编辑部的无耻行径。 面对大家的不满,傅用林和章德宁只能装傻充愣,毕竟人都圈起来了,让人家发几句牢骚的自由总是要给的,对吧? 这帮作家呢,也是厚道,牢骚归牢骚,觉得人家编辑部花真金白银请了大伙来,不出点作品也说不过去。 傅用林不让他们出门,他们就真不出去了,成天窝在宾馆里埋头写作。 当然了,笔会也有好处。 众多作家日夜厮混在一起,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交流阅读感受、写作心得和人生感悟,聊得多了,总会在不经意之间给彼此带来一些感悟。 在众人创作的时候,傅用林和章德宁充当的是监工加陪聊的角色。 这天晚上,吃完晚饭,林朝阳和陶玉书跑到海边散步。 这几天是三伏天,白天酷热难耐,到了傍晚才能凉快点。 笔会十多个人,但因为林朝阳他们是夫妻俩,所以一般的时候,大家即便出门散步也不会跟他们走在一起,怕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盛夏的黄昏,夫妻二人走在夕阳余晖里,黄岛海滩的沙子是黄色的,海水漫过,在阳光的映衬下变成了金黄色。 “你真不打算写点东西?”陶玉书问。 今天已经是来黄岛的第三天了,在其他作家苦哈哈的窝在房间里为了新作品绞尽脑汁的时候,林朝阳却过的十分潇洒,根本没有动笔的打算。 “我小说刚在《燕京文学》发表,再给他们写,我自己都看不过去。”林朝阳轻松道。 陶玉书闻言莞尔,她倒不是要催着丈夫写小说,只是觉得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编辑部那帮黑心的东西抓的就是你们这种心理,跟他们讲良心你就上当了。 你现在真给他们写篇狗屁不通的小说,你看他们要不要? 所以说啊,千万别被这帮家伙的伪善给骗了。” 经过多位业内资深编辑的熏陶,林朝阳已经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对于这帮人的手段早已见怪不怪,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 夫妻俩边散步,边聊天,过了不长时间,夕阳坠入海中,广阔的海面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两人返回宾馆,其他人也回来了,傅用林和章德宁张罗着大家聚到房间里聊聊构思,彼此启发,这种事已经成了近几天晚饭后的惯例了。 作家大多是健谈的,只不过有些人是只有碰见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才会侃侃而谈。 在场的都是同行,聊起天来有很多的共同话题。 汪曾琪在作家中年纪最大,阅历也最丰富,自然是这里面最健谈的人,而且总能在一些平常的话题里发掘不一样的观点,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对他产生一种神秘莫测的高深感。 傅用林让大家写东西,他写的是最快的,用他的话说是“活的够长,见的也多,随便拿出来一段,不就是篇小说吗?” 相比于汪曾琪的举重若轻,其他人就没那么轻松了。 李拓现在大半的心思都在电影理论研究和评论上,根本无心写小说。 程忠实是最紧张的,因为他的创作风格必须是取材于生活的,仓促之间,根本摸不着什么头脑。 还有其他几人,也或多或少有自己的问题。 傅用林引导着大家聊了一会儿,问林朝阳:“朝阳最近有什么想法?” “没有。小说刚发表,脑子还没缓过来。” 林朝阳回答的非常干脆,让傅用林有些无可奈何。 在场的人里,除了陶玉书,章德宁自诩是最了解林朝阳的,她才不会信林朝阳的鬼话。 她知道,林朝阳就是不想写。 “朝阳,你可以先谈谈灵感嘛,不一定是多么成熟的想法,也不一定需要动笔,只要把这个苗头给勾出来。 我们这么多人,只要你稍微有点想法,聊着聊着,说不定就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章德宁知道林朝阳就是头倔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必须得顺毛捋才行。 她这番话说完,林朝阳也没办法闭口不言,要不然就显得是刻意对抗编辑部同志的“用心良苦”了。 他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你们编辑部是怎么想到找黄岛这么个地方举办笔会的?” 他第一句话不是聊构思和想法,而是问问题。 这个问题让傅用林和章德宁的脸色有些尴尬,其他人表情微妙,脸上还藏着几分快意。 “这个……黄岛环境幽静,很适合用来举办笔会。”傅用林干巴巴的解释了一句。 众人都以为林朝阳问这个问题是故意的,听着傅用林的话,他们有种想笑的冲动,可又不得不憋着。 林朝阳却继续认真的说道:“黄岛这么个封闭的岛屿,要是真出点什么事,外面的人也不一定知道吧?” 此话一出,本来还面带笑意的众人立刻感觉到一股凉气从背后侵入,看向林朝阳的眼神都不对了。 “你别瞎说。编辑部找大家来是办笔会的,又不是要谋财害命的。”章德宁嗔怪道。 她怀疑林朝阳是对编辑部不满,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来扰乱军心。 “我又没这么说,你紧张什么?” 林朝阳一句话让章德宁哑口无言,众人忍俊不禁。 他不再理会章德宁,继续说道:“黄岛这样的环境,天生就适合作为那种悬疑感强烈的故事的发生地,比如现在我脑子里就有一个构思……” 林朝阳前面几句话作为引子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让众人对他的故事充满了好奇。 “严守中的父亲曾是一名渔夫,在他的印象里,倘若有渔船有活,父亲就去做雇工,没活时父亲就到码头卸货。 上午十点钟,父亲回到家,在大段的漫长时间里,他都坐在椅子上,盯着双手,偶尔喃喃自语,眼睛变得大而幽深。 父亲曾带严守中去看过那些岛屿,那时他还是个小男孩,年纪尚幼,在渔船上帮不上什么忙……” 林朝阳的语气既轻又慢,娓娓道来,仿佛一个老者在倾诉着过去时光所发生的事。 可那斑驳的时光并非是温暖的,人总是会美化过去,让那些艰难的、残酷的回忆看起来像被裱进相框的照片。 随着他的讲述,众人逐渐沉浸于故事之中,全部身心都被吸引,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时间。 “严守中说,这座岛上的人总能制造对他们自己有利的事实,以为只要讲的遍数够多,那些事就会变成真的。 他的话让雷鸣愤怒,头上青筋绽露,似乎随时都打算给他一个教训。 严守中却毫不在乎,他继续说: 他们今晚开了会,利医生来找过我,他跟我说我从来没有搭档。如果我问你,应该也会说同样的话。 雷鸣看着地板,对他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严警官。 严守中跟雷鸣纠缠了很长时间,可两人各自坚持自己的看法,谁也无法说服谁。 最后雷鸣的双手紧握着膝盖,望着严守中,表情痛苦,他低声说:你必须离开这。 严守中说:我知道。 雷鸣却摇头:不,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这里正在进行什么事。离开这里,忘掉这里的一切,永远不要回头。 那你告诉我,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朝阳的声音停在这个问句上,众人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不开口,忙问道:“你倒是继续讲啊!” “剩下的还没想好,怎么讲?”林朝阳慢条斯理道。 故事听了一半,章德宁被他勾得抓心挠肝,说道:“你骗鬼呢!讲这么细致,你敢说你没想好后面的事?” “就是。我就没见过谁聊构思聊得比你更顺畅的了,你这哪是聊构思,分明是在说书。”李拓也不满的说道。 有了两人表态,其他人也纷纷抗议林朝阳的无耻断章。 可不管众人怎么说,林朝阳就是不继续讲,让众人徒呼奈何。 “这人,忒没劲!” “反正都是要发表的,我们先听听怎么了?” 众人声讨了一番,见林朝阳不为所动,本打算放弃纠缠,汪曾琪却对傅用林说道:“用林,朝阳这个故事水平不俗,让人听了欲罢不能,你们编辑部可不能放过这样的好故事。” 听着汪曾琪的话,众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撺掇着傅用林。 “是啊,笔会这么好的机会,不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就太浪费了。” 其实哪里需要他们撺掇,傅用林和章德宁在听林朝阳讲了故事的开头之后便意识到这个故事如果能写成小说一定会是精彩绝伦的,他们如何会放弃这样的好故事? 更何况,这还是笔会期间林朝阳自己讲的故事。 傅用林问林朝阳,“朝阳,这个故事动笔了没有?” “没呢,还没构思好,怎么动笔?” 林朝阳的无耻让傅用林有想给他一脚的冲动,都讲成这个样了,你告诉还没构思好? 做人不能太无耻啊! 心里骂归骂,但傅用林还是很有大局观的。 他们这次举办笔会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多出点作品嘛,好作品这不就来了吗? “你可以先尝试写一写嘛,有时候创作就是这样的,不到下笔的那一刻灵感都不一定出来。” “嗯,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故事比较复杂,不像一般的现实主义风格那样平铺直叙就够了。 要是写成小说,对叙事和结构有着非常高的要求。 所以,还是得多花些时间来构思。” 明知道林朝阳有推脱的嫌疑,可傅用林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故事他刚才听了一半,确实是那种重在叙事和结构的风格,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在逻辑推理和合理性建设上。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笔?” “这个……不好说啊!” 反正笔会期间是不可能写的,他出来是为了陪媳妇游山玩水的,哪有空写小说啊! 听着林朝阳的话,傅用林心中失望,但还是说道:“没关系。你慢慢想,有什么想法可以多跟我和德宁交流。” “一定一定。”林朝阳毫无诚意的敷衍着。 转过头,等林朝阳回了房间,傅用林拉着章德宁,满脸严肃,仿佛上级给前线下达命令。 “回燕京以后,你给我盯死了这小子!” 第223章 酱油拌饭香得很 来到黄岛七天时间,在傅用林和章德宁每天高强度的监工之下,作家们的新作陆续出炉。 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出作品,自然都是短篇小说,其中面世以后最受好评的是汪曾琪写的短篇小说《徙》。 小说讲的是汪曾琪家乡的人物,在汪曾琪的小说和散文中对于家乡向来是不吝笔墨的,而且因为有着长期的、细致的观察以及浓厚的乡情在,他作品中的家乡总是让人感到亲切和清新难忘。 写完了小说,众人总算是摆脱了枷锁,可以冲出宾馆这间囚笼,往海岸冲去。 黄岛的旅游资源尚未开发,少有人迹,沙滩上只有水鸟的爪痕和各种壳类生物,细密的黄沙手感甚好,脱了鞋走在上面更加舒服。 憋了快一个星期,有两个人还换上了泳衣跑到海里去游泳,游出去几十米不见人影,吓得傅用林和章德宁高声呼喊,过了几秒才露出头。 “真是的!一个个四五十岁的人了,一出来就跟带着小学生一样。 就不应该放他们出门,都圈在宾馆里写就对了。” 章德宁的抱怨让一旁的林朝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帮编辑心真黑啊! 抱怨完,章德宁又看向他,“你那小说动笔了没有?” “没想好呢。” 这几天,林朝阳已经不知道用这个理由搪塞她和傅用林多少次了,说得多了,显得很没有诚意。 章德宁嘟囔道:“你就装吧,我还不知道你?” 林朝阳不给她发挥的机会,岔开了话题,“大家的小说都写的差不多了,咱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有玉书在这,你还会想家?”章德宁调侃道。 “我这不是为了编辑部考虑嘛。这么多人人吃马喂,一天花不少钱呢。” “什么都考虑,就是不考虑小说是吧?”章德宁挖苦了一句。 “跟你说正事,你老跑什么题啊!” 章德宁说道:“明天就走,先去济南转转。在岛上关了这么多天,也得让大家放松放松。” “还算是良心未泯。” 林朝阳评价了一句,惹来章德宁的怒视。 晚上,得知明天就要离开的消息,众人难免遗憾。来岛上一周时间,好不容易写完稿子想放松放松,结果第二天就要离开了。 大家忍不住又发了几句牢骚,章德宁逮住了李拓,“别人这么说也就算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林朝阳来岛上没动笔是因为《棋圣》刚在《燕京文学》发表,李拓却是真正的毫无成果。 这两年他的重心全在研究电影理论和写电影评论上,在小说创作方面已经被同辈作家拉开了差距。 这次笔会,他也没什么灵感,写不出来东西。 他不像陈健功,写不出来东西,面对着编辑的催稿还有些愧疚,理直气壮的说道:“我怎么没资格说这话了?别人写,我也写了,只是没写出来而已。” 章德宁顿时无言以对,“你可真行!” “客气客气!” 李拓恬不知耻的笑着,引来众人的哈哈大笑。 翌日一早,众人正准备出发,傅用林听说杜鹏程正在青岛休养并修改他的长篇小说《太平岁月》,临时改变了行程,在离开黄岛之后来到qd市区,带领着作家们拜访这位文坛前辈。 提起杜鹏程的名字,大多数人并不熟悉,但要是提起他的代表作《保卫延安》,许多人应该都有印象。 《保卫延安》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首次大规模正面描写解放战争的长篇小说,后世曾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 杜鹏程的小说多为重大历史题材,也因为主旋律的创作内容和风格,让他在官方价值体系里享有了较高的地位和评价。 林朝阳随着大流来到杜鹏程的住处,老同志对于大家的到来倒是很热情,打招呼的时候见到林朝阳,他满脸笑容的夸奖道:“我昨天还在看你的新小说,那部《棋圣》写得真不错,有态度!有风骨!” 本来像拜访老作家这样的官方行程,林朝阳是不太感兴趣的,毕竟大家连面都没见过。 但现在林朝阳觉得,能够聆听文坛前辈的教诲和指导,这个行程还是非常有意义的。 杜鹏程的夸奖不是客气话,打完了招呼他便拉着林朝阳聊起了《棋圣》这部小说。 “江南生这个人物很有意思,我看小说能感觉出来,你对这个人物是花了很大心思的,从结果来看,塑造的也很饱满。 从前期的不问世事,到中期的冲冠一怒,再到后期的舍身取义,写的流畅自然,一气呵成。 情绪上又做到了层层递进,直到结尾爆发出来,让人读完热血沸腾和感动之余,也充满了爽快感。 抗日战争这个题材这些年来我们文学界的人写了很多,但你这部小说以围棋入手,写出了新意,写出了水平。当时是怎么想着写这么一部小说的?” 杜鹏程问写小说的由来,林朝阳也不好说得太直白,本想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不想陶玉书却一股脑的将在燕影厂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她一直对燕影厂的做法耿耿于怀,今天好不容易有人问起这件事,便毫无顾忌的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这件事其实也算不上是秘密,在燕京文学界早就传开了,只是外地的作家们不知道而已。 听着陶玉书说完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杜鹏程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朝阳同志有心了!” “目前中日友好是趋势,也是国家的外交政策,这一点是没办法否定的。 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忘记过去,去原谅那些侵略者的累累罪行。 你这部《棋圣》发表之后,肯定会受到一些人的非议。不过我觉得,这样一部小说,是基于历史和民族苦难创作出来的,它一定会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的。” 以杜鹏程的眼力和见识,自然能够看出《棋圣》发表后可能会引发的反应,他历来是写主旋律作品的,对于这类作品有着天然的好感的,对于《棋圣》也给予极高的评价。 今天来拜访他的作家有好几位,聊了一会儿《棋圣》,杜鹏程又把话题转移到其他人身上,毕竟不能冷落了客人。 跟大家交流了一番,杜鹏程欣慰的说道:“好啊,你们这几位的作品都得了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我几乎都读过。这几年文学界涌现出这么多的新人,是解放以来所罕见的。江山代有才人出,这样的文学界才是广阔天地,诸位大有作为啊!” 交流过后,众人坐上了火车,一路辗转到济南。 没有高楼大厦,没有霓虹闪烁,统一的中山装,满大街的自行车,八十年代初的济南跟如今绝大多数的城市一样。 许是黄岛一周的黑心压榨让傅用林良心发现,到了济南之后竟然还有心的领着众人游览起了市区,可惜这个时候的jn市区实在是乏善可陈。 到了饭点儿,众人懒懒散散的寻找着可以进餐的饭店,这个时候私营的饭店才刚刚冒头,那门脸看起来就跟做贼一样贼头贼脑的。 找了半天,最后大家随意的进了一个挂着食堂招牌的小饭店,一排条桌,表面略显油腻。 饭店里正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坐在靠门口的位置吃饭,她左手端着白色的粗釉瓷碗,碗里是大米饭,呈酱紫色,一看便是用酱油调味变色的。 桌上也没有下饭菜,她就那样扒拉着米饭往嘴里送,大口大口的咀嚼。 明明很简陋的一餐,却让人看得食欲大开,同时又让人觉得心里酸酸的。 林朝阳心里正感叹,一旁的程忠实却比他还感怀。 “我上中学那会儿,一周要背着玉米面馍到三十里外的城郊中学去念书。有时带的粮不够吃不到周六,有时又因为天热把馍给放坏了,我大每周就给我两毛钱以备急用。 我那时候,最盼的就是周五下午放学,带的粮吃完了,兜里还剩两毛钱。 和同学相约着走进一家食堂,我俩各花一毛钱买四两大米饭。 白生生的大米喷香喷香的,比又冷又硬的玉米面馍好吃得多了。 我那同学,拿起食堂的酱油瓶子往碗里倒,还跟我说,酱油不要钱,调酱油香得很。 我也把碗里倒上酱油,再搅开。吃着确实香,是我没吃过的那种香,幸福嘞!” 程忠实朴实的描述让众人心中感动,他说完后便要了一碗米饭,众人受到他的感召也都只点了一碗米饭,想尝尝美味的酱油拌饭。 对于这帮人的不切实际,林朝阳只能摇了摇头,给自己和陶玉书点了一份油爆双脆。 其他人的大米饭先上的桌,众人按照程忠实的说法,将酱油倒进碗里,搅拌均匀,满怀期待的大口送进了嘴里,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众人默默的吃着饭,看着林朝阳点的油爆双脆上桌,他和陶玉书夫妻二人一口饭,一口菜,吃的那叫一个香! “要不要给他们分点?”陶玉书低声对林朝阳说道。 “不用,想吃他们自己就点了,没点就说明还是爱吃。你看他们几个,吃得多香啊!” 林朝阳的语气满是幸灾乐祸的嘲讽,让众人心头暗恨。 程忠实对酱油拌饭的怀念就好比朱元璋登基之后想念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传说,他们怀念的并不是那一碗饭,而是逝去的青春。 其他人也跟着上头,要体验一把质朴少年记忆中的美味,完全是出自于文人的浪漫主义情结。 但回忆与浪漫终究是撑不起现实,倒不是说酱油拌饭这玩意真有多难吃,毕竟大家都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没饭吃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只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太大,让众人有些猝不及防。 酱油拌饭吃得众人不吱声,林朝阳还不忘发挥一下马后炮精神。 “酱油拌饭要想好吃,得烧点荤油淋进去才香,你们这个吃法可不对。” “那下次你给我们做。” 李拓将锅甩到了林朝阳身上,他的话赢得了众人的一致赞同,根本不给林朝阳机会反对,众志成城的让林朝阳欠下了大伙一顿饭。 在济南待了两天,众人又转战泰安、曲阜,头一个星期闷头写作,后一个星期游山玩水,总算是让《燕京文学》挽回了一些在口碑。 笔会进行了半个月时间终于结束了,上火车之前陶玉书在火车站的书包摊买了两本杂志作消遣用。 等上了火车,大家说说笑笑,陶玉书却指着手中的杂志对林朝阳说:“朝阳,你看!” 第224章 比的就是人多 陶玉书正看的是新出刊的《沪上文学》,也就是之前的《沪上文艺》,林朝阳的《秋菊打官司》就是发表在这份杂志上的。 她把杂志指给林朝阳看是因为杂志上面的一篇文章,标题叫《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 《棋圣》月初才发表在《燕京文学》上,才半个多月的功夫《沪上文学》便发表了关于小说的评论文章,这个效率不可谓不高。 只是这篇评论文章的内容却让人一言难尽,光是看标题也知道说的不是好话。 “……小说过分强调与日本侵略者对抗的个人英雄主义情节掩盖了当时复杂的历史背景和社会矛盾,也简化了对战争根源与影响的深入探讨。 其中设定的矛盾冲突多次着笔于民族独立与国家荣辱,这在特定历史情境下有其正当性,但某些表述明显过于情绪化,有意激发读者内心中的狭隘民族情绪,使得读者陷入缺乏判断的偏执角度。 …… 在中日友好的大背景下,《棋圣》的内容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历史的多维度和复杂性也并非是一部小说就能够概括的。我们应该审视不同群体的经历与贡献,单一民族主义视角可能并不利于全面客观的历史认知。 放下狭隘民族主义倾向的批判,有助于我们欣赏作品的同时,保持对于历史的理性思考和对其他民族的尊重,促进更加开放和包容的社会氛围。” 《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一文并不长,全文也就两千字左右,笔者全程以高高在上的理中客角度将小说批了个体无完肤。 而且笔者的水平还不错,屁股虽然是歪的,但也不能说完全是在放屁,也是抓住了《棋圣》情节上的一些弱点在做文章。 陶玉书看完文章气得不行,可林朝阳却表现的云淡风轻,她忍不住问道:“你就不生气?” “生气啊,可生气也没用。这人写这篇文章,一看就是用心不纯。看似置身事外,公正理性,实则是在偷换概念,玩弄文字游戏。” “那就让他这么污蔑《棋圣》?”陶玉书不甘心的问。 “写小说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种情况。我们又没办法管住他们的手和笔,不要想太多了,只要小说能够有更多的人看到,有更多的人共情,这群人的歪理邪说自然就会不攻自破。”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默默的点了点头。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气闷,便拉着章德宁一批批判起了这篇文章。 《棋圣》是在《燕京文学》发表的,如今《沪上文学》发表了这么一篇针对这部小说的负面评论,章德宁也有些气不过。 “这人什么玩意儿啊!还狭隘的民族主义?可真会偷换概念,他怎么不说这是爱国主义呢?” “还有这句话,什么叫‘单一民族主义视角可能并不利于全面客观的历史认知’? 合着我们受侵略的中国人民还不能发表自己对于战争的看法了?得顺着日本人的角度去说才对?” 两人越说越气,连带着也让其他几位作家关注到了这篇评论。 改革开放初期,由于对过去坚持的路线和思想的全面否定,文化界的反思潮流汹涌澎湃。 许多人自认为睁眼看世界,崇洋媚外还不算,同时还要将自己的东西贬低到尘埃里,奇谈怪论层出不穷。 在文学界这种思潮的拥趸也大有人在,如果让这次参加笔会的人来说,他们也对国家和政策有很多不满的地方。 但对《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这篇文章,众人的观感很一致,文章的历史和文化倾向性都有些不对劲。 可谁也没办法说人家就是故意的,你要是以这个角度去批判它,人家反而还会倒打一耙说,我这都是就事论事,你是上纲上线。 “可恶!”章德宁看着杂志,眉毛都拧到一块去了,“不能让他们这么猖狂,我得约两篇评论跟它打擂台。” 陶玉书立刻回应:“我来写。” 章德宁点了点头,又看向李拓,“小说你不写,写篇评论总行吧?” 李拓现在写评论可比写小说顺手多了,他一拍胸脯,“没问题,这个我熟。” 章德宁又看向其他人,“大家有想法的都帮着写一写,咱们这回跟《沪上文学》来个论战,我就不信打不下去他们的嚣张气焰!” 众人纷纷响应,写篇评论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刚才都看了文章,态度确实让人很不舒服。这些天与林朝阳相处的也很好,这篇文章林朝阳肯定是不方便自己出来写文回应的,倒不如由大家来打个擂台。 文坛论战嘛,有时候比的就是人多。 见章德宁三言两语鼓动起大家同仇敌忾的情绪,陶玉书心中的气消了不少,回来对林朝阳说道:“以前真没看出来,德宁这人还挺护短的。” 聊了几句,陶玉书铺开稿纸,开始奋笔疾书,她要好好批判批判《沪上文学》的那篇文章。 火车一路北上,回到家中后两人休息了一晚,早起林朝阳往图书馆去上班,陶玉书还在家里继续写她那篇文章。 又过了一日,她揣着写好的文章往《燕京文学》去,她要争取把这篇文章发在下一期杂志上。 她一来编辑部,便看到章德宁与同事们说说笑笑,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陶玉书问。 章德宁卖起了关子,“你猜!” “不说拉倒。” “你们夫妻俩真没劲,总是这样。”章德宁吐槽了一句,然后才喜滋滋的说道:“你猜我们这一期杂志卖了多少?” 章德宁如此表情,销量自然不会低,现在杂志才上市半个多月,陶玉书想了想,说出一个数字:“50万份?” 章德宁摇了摇头,“再多说点。” “60万份?” 章德宁又摇了摇头,“大胆一点。” “总不能200万份吧?” 章德宁埋怨道:“让你好好猜,你别漫天喊行不行?” 陶玉书笑了笑,“90万份!” 章德宁脸上露出笑容,并夹杂着得意,“差不多,印数达到90万份了,但这里面算了库存。” 陶玉书兴奋的问道:“那按照你们以往的经验,最后销量能有多少?” 章德宁思忖着说道:“我们杂志的销量历来都是前半个月多,一般能占到当期销量的三分之二。” 听着她的话,陶玉书心里算了一下,“最后能有130万份?” “差不多,可能还会多点,这期杂志的销售势头明显比往期好。” 陶玉书问道:“那这算个什么成绩?” “近两年我们杂志的销量高峰有两期,一个79年5月那一期,那期发表了《小鞋子》。 一个是去年10月那一期,那期发表了汪曾琪的《受戒》,两期销量都突破了百万份,不过最高也没到120万份。 这回的七月号看样子要打破我们《燕京文学》的销量记录了。” 章德宁的话让陶玉书满心欢喜,销量破纪录说明什么? 说明了受到广大读者欢迎啊,《棋圣》作为这一期杂志上最重量级的作品,对于销量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的。 丈夫当初写这部小说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能让更多的读者看到吗? 现在看来,他的目的达成了。 不过…… 陶玉书将自己的稿子掏出来,交给章德宁,“评论我写完了,能不能发在你们下一期杂志上?” “哎呦,我的陶大姐,你当我是主编啊?这种事哪里是我能决定的?” 章德宁嘴上这么说着,可眼神却放在了稿子上,她迅速的看了一遍,“写得不错,你现在写评论的水平已经不逊于那些专门搞文学批评的了。” “那就是能发表了?” 章德宁无语的看了她一眼,抓起桌上的那本《沪上文学》,又拿着稿子,对陶玉书说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完她便起身出了办公室。 陶玉书坐在那里等的无聊,跟其他几位编辑随口闲聊。 周燕如问她,“玉书,你也快毕业了吧?” “这个暑假过完,还有一个学期。” “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记得刚认识你和朝阳的时候,你还上大一呢。”周燕如感叹了一句。 “是啊,一晃就要毕业了。”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章德宁带着稿子和杂志回来,意气风发的对陶玉书说道:“成了,下月发表。” “太好了!” 陶玉书正高兴着,李拓走进了编辑部,“呦!玉书也在啊!” 陶玉书与他打了个招呼,章德宁问,“你跑来干嘛?” 这一年来李拓的小说产量严重下滑,导致在编辑部的地位一跌再跌,李拓并不在意章德宁的态度,把稿子往她桌上一扔。 “送稿子!” 看到稿子,章德宁的态度立刻柔和了起来,“效率很高嘛!” “您老的吩咐我哪敢怠慢啊!” 李拓捧了章德宁一句,可语气听着却带着几分讽刺。 章德宁哼了一声,“我先看看稿子,写的不行我可不发表啊!” “没事,你们不发,我换家发也一样。” 拌了两句嘴,章德宁认真看李拓写的评论,等看完了文章,她说道:“还算不错,看来那些评论真是不白写。” “能发了?” “我说了不算,得主编点头。” “那你还跟我充大个儿?” “我决定不了能不能发,但能决定能不能不发!”章德宁用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 李拓对陶玉书笑道:“看到没有,这就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玩笑过后,李拓又对陶玉书说道:“回来我又联系了几个朋友,让他们都帮忙写点东西往报纸、杂志上发发,给朝阳壮壮声势。” 陶玉书听着满面笑容,连连道谢。 “这有什么的,那篇文章看了确实让人有些不舒服。朝阳这人有雅量,向来不愿与人起争端,我们可不怕,在报纸杂志上吵一吵,还有稿费拿。” 李拓的为人太过随意和热情,偶尔会让朋友感觉到负担,但更多的时候大家从他身上收获的还是益处。 章德宁调侃他:“总算是没白蹭朝阳的饭。” “这就叫患难见真情!” “说你胖你就喘,这点事也叫患难?你可真能给自己戴高帽!” 第225章 姐夫对你可真好 陶玉书离开《燕京文学》编辑部,自行车后座上还载了一大包读者来信,这些来信都是热心读者对于《棋圣》的反馈。 她骑着行车回了朗润湖公寓,出门游玩半个月,见了面家里人自然要问起她在外面的见闻,陶玉书便捡有趣的给大家讲了讲。 她是午后回来的,跟母亲、大嫂闲话了一个多小时,陶玉墨从外面回来了。 “哎呦,怎么这么黑?” 见到妹妹,陶玉书冒出了一句话,惹来陶玉墨老大的不愿意。 “你也没白到哪去啊!” 陶玉墨这话就有点唯心了,陶玉书出门半个月不假,但肤色依旧白皙。 反驳了一句,陶玉墨看着姐姐的肤色,心中不由恼怒,她出门半个月也没变化,怎么我出去玩三天逢人就说我黑? 陶玉书也不跟她计较,打量了她一下,又说道:“倒是瘦了不少。” 听着这话,陶玉墨顿时眉开眼笑,这还像句话。 陶母准备晚饭的时候,陶父、陶玉成和林朝阳陆续回来。 陶玉墨一见到林朝阳就说道:“姐夫,最近你那部小说的反响很激烈啊!” “激烈”是个中性词,林朝阳轻笑着问道:“怎么个激烈法?” “讨论的比较多呗!” 从北戴河回来半个月,陶玉墨没闲着,这些天整天与大、中、小学同学们玩在一起,在如今的年轻群体当中,文学青年众多,她的这些同学朋友也不例外。 《棋圣》发表半个多月,刊物上的评价已经逐渐出炉,读者们的反馈自然要更为迅速。 据陶玉墨说,她身边的同学朋友对《棋圣》的评价可以说是两极分化,一方是觉得这部小说以围棋入手,切入角度新颖,描写了一代棋圣江南生舍身报国的传奇经历,非常有爱国主义情怀。 另一方则是认为小说里以一敌九的情节纯粹是罔顾事实的臆想,反倒衬托出某种自卑、偏执的内心,有些类似于《沪上文学》的那种“狭隘民族主义”的论调,但并不像那篇文章那样激烈。 听着陶玉墨讲完身边同学朋友对于小说的评价,陶玉成担忧的问道:“朝阳,这部小说的口碑喜忧参半啊!” “大家观点不一样,对于小说的观感也有所不同,这个很正常。”林朝阳神色如常。 要是放在前两天,听到妹妹口中的评价,陶玉书可能早就急了,可今天她刚去完《燕京文学》编辑部,心中丝毫不慌,看起来比林朝阳还淡定。 “持负面评价的人多吗?”她问陶玉墨。 “倒是不多。姐夫的小说写的那么好,他们就算是不认可里面的一些论调,但也不能否认整部小说。” 陶玉书点了点头,满意的说道:“这就对了。让他们吵吧,最后杂志销量会说话的。” 陶玉墨好奇的问道:“姐,你知道杂志销量?” 陶玉书说:“我今天刚去了编辑部,他们说这一期销量不错,可见绝大多数读者还是认可你姐夫这部小说的。” “那这期杂志卖了多少啊?”陶玉墨问。 家里其他人也投来探究的神色。 陶玉书面色波澜不惊的说道:“也没多少,就90万份。” “90万份?”陶玉墨一惊一乍的叫了一声,“这还不多?” 陶玉成在心里算了算,“半个月就卖了90万份,那不得照着200万份去了?” 陶家人虽然与图书行业没什么交集,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这年头的文学杂志,能卖上几万份就是不错的成绩了,超过十万份那就是具有区域性影响力的杂志。 要是有个二三十万份的销量,基本就是全国知名的杂志了,而那些真正一线的文学杂志,通常一期都是大几十万册的销量,时不时销量还会突破百万份。 “这比《人民文学》的销量还高了吧?”陶玉成做了个对比,表情里满是惊讶。 “不至于的。杂志上市前半个月本来就是卖得最快的时候,后面的速度就降下来了,能有前面卖的一半多就不错了。” “一半也得一百三四十万册吧?要是有这个销量,足以说明这部小说的受欢迎程度了。”陶玉成总结道。 陶玉书笑了笑,“能不受欢迎吗?我车上还绑着一包读者来信呢,这才发表几天啊!” 听到“读者来信”这四个字,陶玉墨眼睛一亮,凑到姐姐身旁嘀嘀咕咕。 吃完晚饭回家,夫妻俩身后便多了个小尾巴。 到家之后,陶玉墨便勤勤恳恳当起了打工人,一封一封的拆着读者来信。 她可是跟姐姐说完了,今天算她一天工资,赚了。 晚上临睡前,林朝阳说:“明天我带你去学车吧。” 前段时间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去友谊商店看了摩托车,两人还商量着暑假让她学车,结果被笔会的事给耽误了。 第二天一早,林朝阳便带着陶玉书来到了海淀车管所。 “咱们上车管所干嘛?” “学车呗!” 来的时候夫妻俩特意骑了一辆自行车,林朝阳负责骑车,陶玉书坐在他的后面。 如今没有驾校,驾照考试是由车管所负责的,车管所院里就有考场。 但考场又不是练车的地方,陶玉书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林朝阳已经报好了名,不仅是给她,连他自己也报了名。 考场里面冷冷清清,如今不像后世学车那么容易,想要学车不仅得有单位,还得有师傅教才行。 林朝阳夫妻俩人要考的是摩托车驾照,要求没那么严,能通过考试就行。 这会儿考场的管理员百无聊赖,林朝阳跑到管理员那嘀咕了一会儿,便让管理员将考试用的摩托交在了他手里。 驾考用的摩托车是一辆红色的幸福250,在如今能骑上它绝对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林朝阳骑上了摩托,冲陶玉书招了招手,让她坐在后座上,他给她演示骑摩托车的各种动作。 陶玉书观察了几遍动作,林朝阳便跟她换了个位置,让她在前面试着骑车,他坐在后面纠正她。 试了一小会儿,陶玉书骑着摩托车在考场内驰骋起来,就是拐弯还不熟练。 练了约莫半个小时,林朝阳又去跟管理员打了个招呼就要考试。 陶玉书懵懵懂懂的骑着摩托车绕着场地转了一圈,又绕了几个桩,等她平稳停好了车,考试就算是合格了。 “这也太快了?”直到摩托车驾照拿到了手里,陶玉书才反应过来,有些不敢相信的问林朝阳。 林朝阳心说这都保守了,我能让他直接给你盖章你信不信? 别管是开两个轮子的摩托车,还是四个轮子的汽车,这玩意危险性都不低,不能光拿着不学车,上路就当马路杀手。 所以林朝阳不惜耗费一个小时时间,专门培训了一下陶玉书。 在车管所待了一上午,驾照到手,林朝阳先拉着陶玉书去吃了口饭,然后直奔友谊商店。 这回到友谊商店来,林朝阳没叫阿毛,是因为他听说最近友谊商店放开了限制,据说燕京市民只要持有外汇券就能到商店里购物。 来到商店门口,展示了一下兜里的一沓外汇券,夫妻俩果然顺利进了友谊商店。 陶玉书高兴道:“这回可省事了!” 两人再次来到摩托车柜台,还是熟悉的售货员,不过时隔几个月,售货员显然已经不记得他们夫妻俩了。 “二位同志看看摩托车?” “这辆摩托车有红色的吗?”林朝阳指着那辆黑色的雅马哈125问道。 “这是日本进口的雅马哈,红色的倒是有一辆……” 林朝阳痛快道:“开票吧!” 售货员微微一愣,价格都没问就要开票? “愣着干嘛?开票啊!”林朝阳催促道。 “哦,好!二人稍等。” 付完了钱,票也开好了,售货员从仓库提出一辆崭新的雅马哈125,加满了油,从友谊商店后院的大门出来交给了林朝阳夫妻俩。 虽然陶玉书上午在考场已经学会了骑车,可她今天毕竟是第一次摸摩托车,让她自己上路她还真有些不敢。 林朝阳便带着她在路上兜了几圈,然后她才战战兢兢的自己骑上车,在林朝阳的陪伴下跑了两圈。 到了最后,林朝阳还特意下了车,让她独自骑了一圈。 等陶玉书熟悉的差不多了,林朝阳便带着她又回到了车管所,拿出发票来让车管所给砸上了钢印,上好了牌照。 再从车管所出来,林朝阳笑着说道:“这回人和车都有证了,可以放心大胆的骑了,回家这段路你自己骑吧。” “我自己能行吗?”陶玉书没什么信心。 “没事,你车速放慢一点就行。” 如今路上基本没什么私家车,只要车速放的慢一些,根本不需要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回家的路上,林朝阳骑着自行车,陶玉书骑着摩托车,一路慢慢悠悠的跟在他的后面。 快到华侨公寓院门口的时候,林朝阳问她:“感觉怎么样?” 陶玉书满脸笑容,“我感觉没问题了!” “行了,那先回家吧,等明天我再陪你练练。” “好。” 锃新瓦亮的雅马哈125到了华侨公寓院门口,立刻引起了保卫的注意,林朝阳夫妻俩是这里的住户,他们自然认得,满眼羡慕的看着摩托车进了院子。 盛夏的院内环境静谧,摩托车的发动机轰鸣声并不大,可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还是惊动了不少住户,透过窗户玻璃一抹红色的影子闪过,引得大家探头探脑。 车子停在了单元门门口,陶玉书摩挲着车身,从售货员将这辆摩托车交到她手里,她的精神就高度紧张,就怕骑摔了。 这会儿到了家,车子停在这里,她终于可以好好欣赏欣赏这辆价值一处四合院的摩托车了。 这辆雅马哈125花了他们夫妻俩2650块外汇券,要是以人民币来计算的话就是三千多块钱,妥妥一处一进的四合院。 在陶玉书对着摩托车爱不释手的时候,林朝阳嘴角含笑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 他花钱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妻子开心,见陶玉书喜欢这辆车,他也很高兴。 “呀!摩托车!” 安静的气氛被一声娇俏的惊叫声破坏,夫妻俩扭头一看,只见陶玉墨满脸惊喜的站在单元门门口,眼睛死死的盯着陶玉书身下的摩托车。 “姐,你从哪儿弄的摩托车啊?花了多少钱啊?你会骑吗?”陶玉墨叽叽喳喳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姐夫给我买的,花了三千多。”陶玉书回道。 “三千多?” 陶玉墨听到这个数字不由得咋舌,看向林朝阳,“姐夫,你也太舍得下本儿了!” 林朝阳笑了笑,陶玉墨走到摩托车旁边,伸出手来贪婪的摸着车身。 她表情认真的对陶玉书说道:“姐,我姐夫对你可真好!” 陶玉书白了她一眼,“废话!” 第226章 行走的房子 一辆雅马哈125价值2650块外汇券,按照官方说法,人民币和外汇券等值,可老百姓用脚投票,如今一块钱外汇券能换到一块四、一块五人民币,换算下来,一辆摩托车价值三千多块钱。 在人均工资不超过50块的1981年来说,是妥妥的奢侈品,相当于后世的百万豪车。 而这辆雅马哈行驶在如今的大街上,也确实有几分百万豪车的风采。 在路上的时候,陶玉书全神贯注的开车,根本没心思理会路人的眼光,这会儿摩托车停在家门口,不光是妹妹陶玉墨,连许多邻居也都投来了好奇、羡慕的目光。 华侨公寓住的人家条件都不错,一辆摩托车对于一些邻居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像陶玉书这样的女同志骑了一辆红色的雅马哈摩托,就很吸睛了。 车子停在楼下两分钟,好几位邻居都跑过来跟陶玉书打招呼,探问这摩托车是怎么回事。 听说是丈夫给妻子买的摩托车,许多女同志不由得向陶玉书投来了艳羡的眼神,连带着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都流淌着炙热的欣赏。 邻居们的恭维让陶玉书心里乐开了花,可脸上却不得不作出从容大方的表情,直到邻居们都走了以后她才松了口气。 “姐,憋的很辛苦吧?”陶玉墨调侃道。 陶玉书骄横的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正说话的功夫,门口的保卫领着人走了过来。 “老刘,你怎么来了?”林朝阳见到来人上前打了个招呼。 刘昕武笑呵呵的跟林朝阳握了个手,“过来给你送两本书。” 他说着话,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掏出两本书来。 书的封面是一幅略显抽象的人物自画像,林朝阳一眼便认出那正是他小说里的主角——梵高。 《渴望生活——梵高传》。 林朝阳笑着问道:“这么快就要出版了?” “不算快了,你的小说都发表半年多了,我们的出版计划定下来也就比你的小说晚了一点。” 前段时间刘昕武来找林朝阳,说受《梵高之死》的影响,燕京出版社打算引进欧文·斯通为梵高写的传记作品《渴望生活》,想让他帮忙作个序,当时林朝阳欣然应允。 过了没几天,林朝阳便写好了序交给了刘昕武,今天刘昕武来送书,也算是投桃报李。 “走走走,进屋说。”林朝阳拉着刘昕武要上楼。 他看到停在那里的摩托车,问道:“新买的摩托车?” “给玉书买的。” “难怪是红色的,玉书骑上可真是英姿飒爽。” 刘昕武的夸奖让陶玉书更加喜悦,看向林朝阳的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 三人上了楼,陶玉墨却还在楼下对着摩托车流哈喇子。 我什么时候也能买一辆摩托车啊! 本来之前去北戴河的时候,她还想着买台照相机呢,今天看到了姐姐的摩托车,她立刻给自己换了个目标。 等工作以后,我一定要买一辆摩托车。 必须红色的! 上楼后,陶玉书去准备晚饭,刘昕武先是跟林朝阳聊了聊《渴望生活——梵高传》这本书的出版和发行情况。 以前燕京出版社也经常引进外国出版物,但这次跟以往不同的是,引进《渴望生活——梵高传》完全是受了《梵高之死》的影响。 《梵高之死》发表近七个月时间,影响力持续发酵,不仅在读者群体受到了巨大的欢迎,更是成为无数作家和评论家的心头好,可以说是近几年来文学界评价最高的长篇小说之一。 伴随着《梵高之死》带来的影响,梵高这位充满传奇色彩的西方艺术家也在最近这半年时间里成为许多国人耳熟能详的人物。 而在后世,梵高在国内拥有如此高的知名度还是在八十年代后期,那时候梵高的作品拍卖价格屡创新高,广泛被媒体报道后才为国人所熟知。 这也就给燕京出版社引进《渴望生活——梵高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这次出版这部传记作品,燕京出版社信心十足,首印便是五万册。 最近这几年来,国人对于外国文学著作的追捧是非常热烈的,许多经典文学名著动辄卖上几十万册、甚至是上百万册,但《渴望生活——梵高传》却不同。 这部作品首先就并非是小说,而是传记作品,天生便在题材上不具有读者号召力,另一个最关键的因素就是它本身的名气和作者的名气在国内几乎没有人听说过。 首印五万册,对于这样的作品来说无疑是非常冒险的举动。 在如此情况下,燕京出版社仍敢于首印五万册,赌的就是《梵高之死》在读者群体中所产生的影响力足以促使这些人对这部以梵高为主角的传记作品感兴趣,并愿意为之付钱。 说完了《渴望生活——梵高传》的情况,刘昕武又关心起林朝阳的新小说《棋圣》的情况。 “你这部小说争议不小啊!” “怎么?连你都听说了?”林朝阳笑问道。 “《沪上文学》的那篇文章我看了,听说反响不小。你现在是国内最红的青年作家,用你来做文章,自然能博得许多关注。” 刘昕武见林朝阳的表情并没有因为他提到《棋圣》引起的争论而有任何变化,语气轻松的说道:“看来你对这事早有预料?” “也不能说是早有预料。只是在这种大环境下,我这本书表达的观念肯定会引起一部分人的不适感的。” 刘昕武微微颔首,认同了林朝阳的观点,“你有这个想法就好,不要被外面那些声音影响。小说总体是非常好的,那篇文章的观点过于偏颇了。” 然后他又说道:“不过我们编辑部的老章对你这部小说确实是有点意见。” 林朝阳露出询问之色,刘昕武笑着说道:“他是围棋爱好者,觉得你结尾那个江南生以一敌九的情节太扯了,他说除非你这个江南生是以吴清缘为原型。可他也能看明白,你这部小说跟吴清缘没关系。” 林朝阳笑了笑,没有替自己辩驳,“这些围棋爱好者代入的都是近几十年来中日两国的围棋对抗形势,他们的想法也没错。不过,以一敌九这种事,也未尝不可能发生,对吧?” 刘昕武不知道林朝阳的底气来自哪里,以为他是为了表达对于中国围棋未来的乐观。 “这么想也没错,一切皆有可能。” 刘昕武在林朝阳家吃了顿饭,然后便离开了,等他走了之后,陶玉墨便缠上了陶玉书。 那辆雅马哈125着实是让她眼馋的厉害,回来之后饭吃的都不香了,眼下她肯定是买不起摩托车了,但蹭一蹭姐姐的摩托车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天晚上,陶玉墨睡得迷迷糊糊之间,耳边似乎听到了如泣如诉的声音,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 次日陶玉书再出去练车,夫妻俩不得不带上了这个小尾巴。 经过一天的练习,陶玉书的摩托车骑的已经有模有样了,可陶玉墨一坐到她后面就大呼小叫,直接让她的水平大打折扣,车子骑的扭扭歪歪,吓得林朝阳连忙让陶玉书停下。 “你老瞎喊什么?”下了车,陶玉书没好气的埋怨道。 陶玉墨自知理亏,小心赔笑道:“我这不是太兴奋了嘛。” 林朝阳觉得陶玉墨这丫头有点不对劲,谁家好人骑上摩托车是这个反应啊,这丫头不会是潜藏的鬼火少女吧? 他甩开脑子里的画面,认真的对陶玉墨说道:“玉墨,摩托车是肉包铁,速度快了很容易出危险,而且是生命危险,知道吗?” 陶玉墨不解的问道:“姐夫,是我姐骑车,你跟我说这个干嘛?” 林朝阳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是你姐骑车?那你那么大反应干嘛?” 俩人挨着训她,陶玉墨有点郁闷,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眼看着快到上班的点儿了,林朝阳打了个哈欠,“行了,就练到这吧,我看也差不多了。” 连续两天时间,陶玉书的摩托车已经骑得已经非常熟练了。 “我送你上班去。” 陶玉书挎着摩托车,她拥有一双修长健美的大腿,仿佛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这双大长腿,可真是能要人命呦! 林朝阳脑海中想起昨晚的温存,忍不住心里刺挠。 摩托车不白买啊! 他指的是当然是有人车接车送他上下班了。 陶玉墨兴奋的撺掇道:“姐,姐夫,中午咱们回家吃饭吧。” 她那点小心思并不难猜,无非是想让家里人看看陶玉书的摩托车。 这种心理大概就跟古惑仔跟别人炫耀我老大是乌鸦哥一样。 红色的摩托车飞驰着行驶在路上,几百米开外,陶玉墨蹬着自行车心里愤恨,有个摩托车就了不起吗?也不知道等等我! 陶玉书一路骑着雅马哈125驶入燕大校园,现在是暑假期间,学校里没什么学生。 摩托车停到燕大图书馆门口,这会儿职工们正上班,看见陶玉书骑着摩托车载着林朝阳,满眼都是新奇。 等摩托车轰鸣而去后,众人才好奇的围了上来。 “朝阳,这什么情况啊?” “什么什么情况?” “你们家什么时候买的摩托车?” “昨天刚买的。” “怎么是你媳妇骑呢?还让她送你?” “废话,就是给她买的,她不骑我骑?” 林朝阳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默,这年头家里条件好的买辆摩托车很正常,但给媳妇买车的大家还是头一次听说。 最关键的是,林朝阳居然堂而皇之的让媳妇骑着摩托车来送他上班。 这种行为该怎么说呢? 将撒狗粮和吃软饭杂糅在一起,倒是很符合林朝阳以前的人设。 等进了图书馆,杜蓉低声问道:“朝阳,你们家这摩托车挺贵的吧?我看好像是进口车?” “嗯,雅马哈的,比国产的摩托车贵了一点。” “一点是多少?” “两千多。” 林朝阳说了一个很保守的数字,可即便如此,也让杜蓉倒吸了一口气。 “有这钱都够买套房子的了,合着你媳妇现在是骑着一套房子呢!” 她的表情里写满了惊叹,又忍不住说道:“你们这帮作家真是太有钱了!” 第227章 icu差点干烧了 陶玉书的雅马哈125在图书馆门口引起的围观远没有在朗润湖公寓门口那样轰动。 朗润湖公寓属于燕大教职工生活区,能住在这里的都是燕大有头有脸的教授。 暑假期间,大家都闲在家里,早起吃完饭,在外面遛弯儿的人不在少数。 陶玉书骑着摩托车一路驶来,立刻引起了在朗润湖周边遛弯儿的老头儿老太太们的注意。 “那是老陶家姑娘不?” “瞅着像!” “哎呦,还骑上摩托车了!” 现如今摩托车本就不多,何况陶玉书还是个女同志,骑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走在路上就像黑夜中的萤火虫那样耀眼。 她的车子一停下,便被一群老同志给围住了。 这些人都是朗润湖公寓的住户,可以说是看着陶玉书长大的,她笑吟吟的与众人打着招呼。 “玉书买车了?” “这摩托车可真好看,花了多少钱啊?” 别看都是文化人,聊起家长里短来跟寻常老百姓没什么区别,比图书馆那些人还要热情。 这年头燕京街头跑的摩托车有不少,多数是公家的,只有少部分是私人的。 哪怕燕大的教职工们普遍家庭条件不错,但摩托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依旧是非常奢侈的消费。 陶玉书正应付邻居长辈们,就见母亲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妈!”陶玉书叫了一声。 陶母看着陶玉书和她身边那扎眼的摩托车,蹙着眉问道:“这摩托车你买的?” “朝阳给我买的!” 陶玉书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闪过骄傲的神色。 可陶母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有自行车骑就行了,买这东西干什么?再说……” 她看向女儿的眼神带着不满,“朝阳给你买摩托车,他买了没有?” “没买。”陶玉书的底气有些不足。 陶母听到她的回答,气势更足了,“他都没骑上摩托车,你骑合适吗?让朝阳父母知道了,得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家?” “我……” 陶玉书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林朝阳要给她买摩托车的时候,她确实有过这个顾虑,可后来等摩托车买到手了,她满心里全是对车的喜欢,早就把这事给忘到脑后了。 而且心里还会自我安慰,自己找了个打了灯笼也难找的好丈夫。 被陶母这么一训,陶玉书心中的喜悦和得意早已不见,只剩下羞愧。 那这车就让朝阳骑吧。 这话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来,“妈!你看我姐这摩托车,帅吧?” 陶玉墨是一路蹬着自行车回来的,比陶玉书慢了不少,碰见姐姐和母亲正在楼下说话,她立刻兴冲冲的跑过来搭讪。 “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陶玉墨被母亲劈头盖脸的骂了一句,表情懵懵的,好像路过的狗子无缘无故挨了一脚。 “我咋了?”她语气无辜的问了一句。 “一个、两个的不省心,光长个子不长脑子!” 陶母骂完人便上了楼,留下姐妹俩站在原地,陶玉墨问道:“姐,妈这是咋了?” 陶玉书叹了口气,“她是冲我。” “为什么呀?” 一直以来她在妹妹面前都是知性大方的角色,面对妹妹的询问,她有些难以启齿,脸色难看的上了楼。 “好端端的,怎么了这是?” 陶玉墨正打算往楼上走,就碰见从楼上下来的大哥陶玉成。 “我听说你姐买摩托车了?” “嗯,楼下停着呢!” 陶玉成不再理会妹妹,急忙跑到楼下来瞻仰妹妹的摩托车。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到楼上,兴奋的对陶玉书说道:“玉书,这摩托车花多少钱买的?看着可真不错,还是进口的呢!” 陶玉书表情恹恹,“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是多少钱?少说也得两千块钱吧?”陶玉成不依不饶的问道。 陶玉墨拉了他一下,悄悄道:“大哥,别问了。” “咋了?” “我姐刚才挨骂了!”陶玉墨作着我很小心的姿态,可声音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陶玉书的耳朵里面。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再大点声!” 陶玉墨偷偷看了她一眼,不敢再声张了。 “为啥挨骂呀?”她不说了,可陶玉成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啊。 陶玉墨觑着姐姐的神色,压着声音说道:“车是我姐夫给我姐买的。” “是啊,你姐夫对你姐真够好的。” 陶玉墨急着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姐夫还没摩托车呢。” 这回陶玉成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了,“这个事啊……” 兄妹俩正说话的时候,房间里陶父正劝着陶母。 “人家小两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别跟着掺和了。” “什么叫我跟着掺和?朝阳都没有车呢,你闺女先骑上了,别人不说,你让亲家怎么看我们家?” “那是朝阳疼媳妇。你换个角度想,咱们这个女婿这么疼女儿,不也是好事吗?” “我知道是好事,可……这让别人怎么说!”陶母固执的说道。 陶父苦笑,妻子的想法不能说不对,但这终究只是他们这些长辈一厢情愿的想法,人家小两口乐意能有什么办法? 到了傍晚,林朝阳来到陶家,进门便察觉到陶玉书的情绪不高。 这跟她今天出门时候的情绪可完全不一样,碍着陶家人太多,林朝阳也不好问陶玉书是怎么回事。 吃饭的时候,陶父看了看陶母,对林朝阳说道:“朝阳啊,玉书那辆摩托车……” 林朝阳看过去,陶父犹豫着说道:“她一个女孩子,骑那么大个摩托车,看着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林朝阳点点头,“对于女同胞来说是大了点。” 在打算买雅马哈125的时候林朝阳就考虑过这个问题,雅马哈125的车型中规中矩,陶玉书身高接近170,而且也不是那种娇弱的女生,骑起来刚刚好。 但陶父都这么说了,林朝阳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 “那给她买个小点的?我看友谊商店还有铃木的那种助力车,看起来蛮小巧的。” 嫌大,那就换个小点的呗。 听到他的话,旁边的陶玉墨脸上写满了羡慕之色,姐夫对我姐也太好了吧?宠媳妇也不是这么宠的,几千块钱的摩托车说换就换。 陶玉成同样很羡慕,不过他羡慕的对象并不是陶玉书,而是林朝阳。 动动嘴就是一辆摩托车,写作可真是赚钱啊! 陶父脸色有些尴尬,“爸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啊……你看你还骑着自行车呢,玉书她就骑摩托车,不合适。” 林朝阳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爸,这就是个交通工具嘛。摩托车除了速度快点,也没什么别的优点。” 一旁的陶玉墨闻言心里狠狠羡慕,我也想有这种没什么优点的交通工具。 “朝阳……”这时陶母终于说话了,“你给玉书买摩托车,我跟你爸很高兴,证明你疼她。可你没骑,她却骑上了,让外人怎么看啊!” 林朝阳现在也算是听明白了,怪不得陶玉书回了家之后情绪就不太高,肯定是因为摩托车的事被父母给数落了。 他看向陶玉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转头看向丈母娘。 “妈,您这话我不同意。这摩托车,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买给外人看的。” 他此话一出,陶母一脸茫然,没理解这是什么意思,林朝阳又深情的看了一眼陶玉书。 “当初玉书嫁给我的时候,我还是一穷二白呢,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给她买过,来了燕京也是吃住在家里。 你们不说,我也知道有多少人在背后嚼舌根。 现在我在写作上有了点小成绩,给玉书买这个摩托车,不仅是一种对她的补偿,也是让别人看到我的成功。 您担心外人说闲话我觉得是多余的,别人看到玉书骑摩托车,只会说是我给她买的,讲出去是让我有面子,让人家看到我林朝阳是个饮水思源、懂得疼爱媳妇的好男人。 所以说,玉书她骑这辆摩托车,那就是骑给外人看的,就是让大家都看到我们婚姻的幸福的,看到玉书当初没有选错人、嫁错人!” 他深情款款的一番话,说的本来情绪低落的陶玉书心潮澎湃,看向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感动,夫妻俩的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陶玉墨看着姐夫和姐姐幸福恩爱的场面,同样满眼感动,而且充满了羡慕之情,没想到姐夫给姐姐买摩托车还有这层考虑。 坐在林朝阳对面的陶玉成已经听傻了,他今天终于是明白为啥他当不成作家了,实在是没那个天分啊。 陶母嘴唇嗫嚅,屡次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可满嘴的狗粮实在是让她张不开嘴。 连语言都没办法组织起来,icu都差点干烧了。 我女儿骑摩托车,是我女婿有面子? 好像也说得通。 她看着女儿女婿琴瑟和鸣的状态,心中升起一股喜悦和庆幸。 喜悦的是这对小两口的恩爱,庆幸的则是幸好当初自己没有一根筋强硬的去干涉他们的婚事。 她又望向陶父,他的脸上满是欣慰,想来听到林朝阳的话也是十分高兴的。 陶母心里忍不住就拿女婿对待女儿的态度跟丈夫对待自己的态度比了一下,女儿找了个好丈夫啊! 晚饭后,陶玉书和林朝阳离开陶家,陶父笑眯眯的对陶母说:“怎么样?你这个就叫杞人忧天,人家小两口情意绵绵,还用你操心?” “玉书找了个好丈夫!” 能从妻子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评价,陶父颇感意外,这可不符合她一贯嘴硬的作风。 陶父望向妻子,见她眼神中带着几分幽怨,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听说这周末张君秋要演《红娘》,而且还是告别舞台演出,我带你去看看吧。” 陶父说完这话,便见妻子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好。” 他心里松了口气,还好我机灵。 另一间房里,陶玉成啧啧说道:“朝阳这张嘴啊,死人都能让他给说活了。” “人家话说的好听,事办的更漂亮,可不像某些人。” 陶玉成迟疑的看着妻子,“你这是指桑骂槐吧?” “没有,我是当面骂的。”赵丽直接道。 陶玉成眼神无辜,“我招谁惹谁了啊?” 他嘴上抱怨,动作却很迅速,搂住妻子温言软语的哄了一番,便雨过天晴了。 他怀里搂着妻子,心中不忿,朝阳这小子太会花言巧语了,差点把我给挖坑埋了。 回家的路上,仍旧是陶玉书骑摩托车,林朝阳坐在后面,双手搂着她的腰肢。 感受着丈夫胸膛的温度,陶玉书心中温暖,她问:“朝阳,刚才你是怎么想出那些话的?” “那还用想吗?都是我的心里话。” 陶玉书娇嗔道:“花言巧语。” “这怎么能是花言巧语呢,我可都是发自肺腑的。你这个人啊,忘恩负义。” “行行行,就你知恩图报行了吧?” 陶玉书面露轻笑,这时耳畔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低语,让她感觉身子一阵发软。 “娘子,回家小生接着向你报恩吧。” 第228章 《棋圣》的反响 现在还在暑假里,陶玉书很少出门,大多时候去买菜也是骑自行车,问就是为了省油,哪怕汽油就一毛多一升,那也不能浪费。 充分诠释了什么叫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林朝阳每天按时按点上下班,轻松自在,家里现在最忙的是陶玉墨。 《棋圣》发表一个月了,《燕京文学》编辑部每天都能接到大几百封来自《棋圣》读者的来信。 读者来信数量比以往任何一次作品发表还要多,这当然不是说《棋圣》就比其他作品优秀,而实在是这部小说引起了太多人的讨论。 不仅是读者对这部小说讨论的火热,文学界和评论界对于这部小说的争论也很激烈。 《沪上文学》上的那篇《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发表了半个月时间,本来一篇评论是不应该有多大的反响的,可架不住小说火啊! 《棋圣》上市一个月,狂销一百五十万份,不仅打破了《燕京文学》多年来的销量记录,也将《人民文学》《收获》《十月》等一众顶尖文学杂志踩在了脚下。 有数以百万计的读者关注,这篇文章本身的观点又那么大胆,自然吸引了许多人的瞩目。 改革开放后的这几年,国内的舆论和媒体产生了一种诡异的逆反,以前是什么都不让你说,现在是什么都让你说,生怕有人给他们扣上一顶压迫言论自由的帽子。 恰恰是这样的舆论环境,让许多奇谈怪论在国内有了市场和拥趸。 《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发表之后,迅速赢得了一伙自认为人间清醒的精英阶层的认同。 这段时间以来,陆续又有几篇与这篇文章论调相似的文章见诸于报刊之上,引起了一股不小的议论声。 当然了,有贬的就有褒的。 本月的《燕京文学》上针锋相对的出现了两篇评论文章,一篇是陶玉书所写的《一首爱国主义赞歌——读<棋圣>有感》,另一篇是李拓的《以棋入圣——谈<棋圣>主人公江南生》。 两篇文章以不同的角度赞扬了《棋圣》这部小说,同样获得了不少读者的认可。 小说发表一个月时间,连续多篇评论文章出炉,不管观点是褒是贬,首先就塑造出了一种小说火爆的感觉出来。 而且上一期的《燕京文学》卖得也确实是火爆,两者相辅相成,更加助推了《棋圣》这部小说在读者群体当中的热度。 即便是八月号的《燕京文学》已经上市发行几天了,可各地依旧有书店联系《燕京文学》编辑部希望可以加印。 《燕京文学》编辑部。 上个月的七月号热卖了一百五十万份,自然跟《棋圣》这部小说有着莫大的关系,作为组稿的编辑,章德宁最近可以说是春风得意。 这两天八月号刚刚出刊,编辑们的审稿任务不算重,她和几个同事有说有笑的聊着天。 主编李轻泉突然走进办公室,问她:“德宁,林朝阳的新小说写的怎么样了?” “上次笔会的时候他只是有了那么个想法,动笔写的话估计怎么着也得几个月时间。” “把他盯紧了,《人民文学》那边最近对他的新作品有想法。” 李轻泉叮嘱了一句,章德宁关注的重点却跑偏了,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你管的还挺宽,我还得跟你汇报工作?”李轻泉反问道。 “我就问问嘛!” 等李轻泉走后,章德宁对周燕如悄悄说道:“你发没发现老李最近有点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跟他以前不一样,有点急躁。” 周燕如调侃道:“观察的还挺仔细。” 听着她的话,章德宁意识到周燕如好像知道点自己不知道的事,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怎么回事?” 周燕如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来,章德宁连忙说了几句好话,周燕如这才说道:“听说《人民文学》那边又给老李伸出橄榄枝了。” 闻言,章德宁惊的瞪大了眼睛,“老李要回《人民文学》?” “你小点声!”周燕如没好气的说道。 章德宁自知失言,重新压低了声音,问道:“他真要回去?” “不知道。我估计是没想好呢,要不然也不会天天吊着个脸,显然他也很纠结。” 章德宁沉吟着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他现在回去可不是个好选择吧?” 李轻泉出身于ya鲁艺,五十年代就曾担任过《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不管是从职业素养上来说,还是从辈分来说,都是相当有份量的业内大拿。 嗡嗡嗡期间,李轻泉受到冲击被发配到哈尔滨,1978年才调回燕京,任《燕京文学》(当时是《燕京文艺》)编辑部负责人。 在李轻泉领导《燕京文学》负责人的这近三年时间当中,杂志的发展可以说是蒸蒸日上。 几乎每一年,《燕京文学》都会发表一批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品,杂志的销量也因此节节攀升,到如今已经丝毫不逊于几家一线文学杂志了。 唯一遗憾的是受限于杂志版面问题,《燕京文学》刊登的作品主要是以短篇小说为主,所以在杂志影响力和挖掘、提携新生代作家方面与其他几家一线文学杂志相比,仍有一点差距。 《燕京文学》有如此发展,当然离不开李轻泉这个领导者。 放眼杂志二十多年的历史,老舍先生、赵树理先生的个人威望是高,但要论给《燕京文学》带来的改变,恐怕并没有李轻泉的贡献大。 编辑部的同事们,包括章德宁在内,对于李轻泉的领导能力、专业素养和人品都是非常认可的,现在听说他要离开,第一反应是不希望他走。 第二反应是,《燕京文学》有如今的发展李轻泉有着莫大的功劳,放着自己辛苦经营起来的杂志不管,一头扎进《人民文学》里去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人啊……”周燕如感叹了一句,“谁没有个心结呢?当年老李是被人从《人民文学》赶出来的,他当然想堂堂正正的回去。” 章德宁不由得唏嘘,“二十年了,物是人非。老李再回去,可不见得能拎得动那些老家伙。”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王洁凑了过来,傅用林凑了过来,“德宁,看看!” 他递过来一份杂志,是天津的《新港》杂志。 中国文学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个省都有属于自己的文学刊物,燕京有《燕京文学》、沪上有《沪上文学》、河北有《河北文学》……天津的就叫做《新港》。 《新港》创办于1956年,曾用过《天津文艺》《小说导报》等刊名,1980年复刊使用了《新港》这个名字,是北方文学界影响力比较大的文学刊物之一。 傅用林递过来这份《新港》是为了让她看上面的一篇文章——《也谈<棋圣>的民族主义》,文章署名是汪曾琪。 七月份《燕京文学》组织笔会,大家在回程的火车上发现了《沪上文学》上的那篇评论文章,被章德宁一撺掇,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情绪,相约写点评论给林朝阳站脚助威。 汪曾琪的评论送来的比较晚,八月号上已经采纳了陶玉书和李拓的两篇评论,再多就不合适了,所以他转头便把文章交给了《新港》杂志。 从去年《受戒》石破天惊,汪曾琪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中国文坛炙手可热的作家之一,稿子自然是极受各大杂志欢迎的。 哪怕是一篇评论,《新港》杂志也没有怠慢,以最快的速度发表在了新一期杂志上,并顺利的又跟汪曾琪约了两篇稿子。 “……不能忽略文学作品当中的英雄主义是具有正面的激励作用的,它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人面对困难不屈不挠,对个人品格的塑造和社会正气的弘扬具有不可忽视的正面价值。 谈到民族主义,有些人会在前面冠以‘狭隘’两个字。我们应该清醒的认识到,当民族危急存亡之际,民族主义有其无法驳斥的正当性。 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是对抗外来侵略、维护国家主权的自然反应,我们不能脱离时代去看待问题,更不能将这种爱国情绪妖魔化。 文学创作是由人来完成的,其在特定历史背景下的创作意图与社会影响值得从多个角度综合评价,而非单一地批判其所谓的‘狭隘’……” 章德宁花了几分钟看完汪曾琪写的文章,脸上不禁绽放出笑容,“姜还是老的辣!老汪这一出手,直指《沪上文学》那篇文章的核心问题,他们那些观点,不值一辩!” 当初在审《棋圣》的稿子时,章德宁曾经对林朝阳提过关于“以一敌九”、“过分煽情”的问题,可那是她自己提的。 以《沪上文学》为首的一帮人写文章挑《棋圣》的毛病,她就不乐意了,更何况这些文章挑毛病的角度明显有些偏颇。 傅用林笑着说道:“老汪这篇文章针对性太强,我估计那面过一阵肯定会有反应的。” “我就怕他们没反应。许他们做初一,就不许我们做十五?”章德宁气势汹汹的说道。 辛辛苦苦组来的稿子,读者那么认可,杂志销量也创了新高,偏有些人来给她找不痛快,章德宁心里十分不爽。 心想着最好是能来一次大论战,他们不是愿意吵吗?那就大吵一番,最好是把《棋圣》的名字吵得全国皆知。 朝阳不是说过嘛,他就想让更多的人了解《棋圣》这部小说。 真要那样,这个目标不就顺利达成了吗? 第229章 白捡的侨汇券 事实诚如傅用林和章德宁所预料的那样,八月中旬以后,越来越多关于《棋圣》这部小说的评论文章出现在报纸和杂志上,文学界针对这部小说的讨论进入了如火如荼的阶段。 讨论逐渐分成了三种风格,一种是如《沪上文学》上的《论<棋圣>的狭隘民族主义》这一类的文章,抓住了小说里面的“爱国情结”非要说成是“狭隘民族主义”或者是“民粹主义”拼了命的攻击。 一种是针对围棋这一点的讨论,大多是围棋和文学的爱好者,这些人普遍认为林朝阳小说中所写的情节过于理想化,已经脱离了实际,完全是小说家的意淫。 还有一种则是对于小说的赞扬。 在诸多评论之中,第三种评论的数量是最多的,但舆论传播这个东西讲究的是眼球效应。 实事求是通常是引不起读者多大的关注度的,如果是危言耸听,人们的关注自然就会被吸引过来,抨击《棋圣》的那些文章便是如此。 因此这类文章数量虽然不多,影响力却不容小觑,一时之间倒是与那些肯定《棋圣》的评论打得有声有色。 外界对于《棋圣》的赞美或者批评声浪阵阵,并没有影响林朝阳,他依旧每天两点一线的过日子,偶尔周末闲暇便跑到信托商店、文物商店这些地方去淘淘宝。 他答应了陶玉书只拿稿费的四分之一来搞收藏,所以像之前在故宫外宾服务部那样豪掷千金是不可能了,每回出手都是精打细算,花钱是没那么痛快了,也算找到了点捡漏的快感。 可紧赚不够慢花的,《棋圣》在《燕京文学》发表,稿酬标准千字十块,十三万字就是一千三百块钱。 他分到了四分之一,也就是三百二十五块钱,跑了几趟商店就没了。 搞收藏,实在是太费钱了! 正当林朝阳为搞收藏没钱而发愁的时候,一张来自香江的汇款单打破了他的焦虑。 前段时间香江中文大学代表团来燕大访问,随团前来的诗人夏承缨代表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跟林朝阳签订了一份出版合同,打算以千字三百港元的价格出版林朝阳的《梵高之死》。 过了这么长时间,稿费终于打过来了,想来距离《梵高之死》在香江发行上市的时间也不远了。 《梵高之死》全文二十二万字,这次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支付的稿费高达六万六千港元,是林朝阳创作以来收到的最大一笔稿费。 收到了稿费,陶玉书也很兴奋,张罗着和林朝阳一起去中国银行取钱,陶玉墨也要跟着去凑热闹,还找了个很说得过去的理由。 “姐夫你要取这么多钱,人多点更安全。” 结果三人来到中国银行,便从办理业务的柜员那里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前两个月国家刚刚颁布了新的《外汇管理条例》,条例规定: 居住在中国境内的中国人、外国侨民和无国籍人,收到由外国和香江、濠江等地区汇入的外汇,必须结售给中国银行;对每笔人民币三千元(含三千元)以上的大额汇款,允许留存10%的外汇。上述结售给中国银行所得的人民币,都可以享受优待侨汇的有关待遇。 强制结汇这个规定没变,但允许个人留存10%的外汇,对于林朝阳来说是个好消息。 这次出版社给他汇了六万六千港元,留存10%的外汇就是六千六百港元,是一笔不小的外汇储备了。 这笔钱不可能直接取出来,他要是想用,得换成外汇券才行。 不过林朝阳肯定不会把这钱换成外汇券,他现在又不缺外汇券,留在手里更好,万一以后要出国,不就有用武之地了吗? 现如今出国虽说可以跟外汇管理局申请外汇额度,但申请到的额度通常都低的令人发指,不如自己手里有外汇。 除了留存这件好事,这次新条例里面还有一句话:结售给中国银行所得的人民币,都可以享受优待侨汇的有关待遇。 建国之后国家外汇紧张,当时为了能够尽可能多的筹集外汇用于国家建设,政府号召那些海外华侨向国内亲友邮寄外汇,这就是侨汇。 这些外汇到了国内都得强制结汇,外汇变成了人民币,老百姓也不傻,谁愿意干这种事? 为了鼓励华侨带回外汇,政府就想了个主意,发行一批特殊的票证——侨汇券。 在五十年代,凡是从境外带回来的外汇折合人民币一百元的,可凭借侨汇券增加供应粮食6公斤、食油1公斤、白糖1公斤、鲜肉1公斤、棉布10尺。 如此优厚的政策自然引来了不少老百姓的踊跃参与,前些年,在南方某些海外关系多的省份,有些老百姓光是靠着海外亲属汇外币换来的侨汇券就能买房子。 1981年是个有些特殊的年份,几年来一片火热的经济改革出现了停滞情况。 年初gwy两次发出紧急文件“打击投机倒把”,主要原因就是政府发现近几年蓬勃发展的乡镇企业开始与国营企业抢市场、抢原材料,对国营企业的发展形成了巨大的冲击。 因此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宏观调控政策,但这一系列的措施在客观上造成了两个事实,一方面是它有效地控制了宏观经济的方向,避免了因过热而可能出现的种种动荡和不安定。 另一方面,它也使刚刚萌芽的乡镇企业遭受到了第一次寒流,几乎所有在1980年前后创办的企业在1981年度的经济指标都是下滑或停滞的。 刚刚过去的七月份,英国的《经济学人》杂志发表文章尖锐的指出,“外汇储备吃紧,国内通货膨胀严重,石油产量瓶颈、出口下降,对稀有能源资源的严重依赖使中国经济发生了严重问题。” 《外汇条例》的颁布因应的正是今年国内的经济大环境。 国家经济发展的好与坏不是林朝阳能够左右的,但《外汇条例》的颁布对他来说确实是一件好事。 出版社支付给他的六万六千港元稿费,刨去10%的外汇留存,按照官方汇率换算成人民币就是一万八千块出头。 到了八十年代,以前只能用于购买指定生活物资的侨汇券也在演化,可以购买的商品种类不仅包括了生活日用品,更包括了诸多工业品,还可以兑换票证、购物券来使用。 在市场上所能买到的商品都可以使用侨汇券,几乎涵盖了老百姓生活的方方面面。 还可以购买一些国内非常紧俏的进口商品,如果按照功能来说,几乎与外汇券差别不大了。 但与外汇券不同的是,侨汇券是由主券“侨汇人民币”和购买物资的“实票”构成的。 主券部分印有侨汇券名称、侨汇人民币数额、编号、有效期限及发行机构印章,实票上所印的则是可以购买的商品种类和数量。 因为是币票合一的票证,所以使用侨汇券购买物资不需要再额外支付人民币。 按照燕京市如今对侨汇发放商品配额的政策,林朝阳出售给中国人民的这些钱将带给他超过1吨的粮食和一百多公斤食用油,另外还有副食券几百张、购物券上千张。 听着银行柜员给他们算账,陶玉书姐俩都快听傻了。 “能给这么多东西?”陶玉墨喃喃自语道。 震惊过后,陶玉书又恢复了她平日里的精明,问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同志,这侨汇券有效期是多久?” 如今这年头的票证都是有使用期限的,过期作废。 柜员说道:“我们的侨汇券有两种,一种是有效期一年的、一种是有效期两年的。” 听到她的回答,陶玉书对林朝阳说:“购物券还好说,我们能买东西。粮票、油票、副食票这些东西,我们恐怕五年也用不了啊!” 她又问柜员,“粮油副食券能少配一下吗?” 柜员摇了摇头,“同志,这些侨汇券都是由商业局统一发行的,商品配额也都是固定好的。多的东西,你们只能自己消化了。” 林朝阳低声说道:“我们自己私下处理吧。” 陶玉书点了点头,不再纠结。 从中国银行出来,林朝阳盘点了一下今天来取钱的收获。 出版社给他汇来了六万六千港元,其中有10%存在了中国银行的外汇账户,也就是6600港元。 剩下的港元都结汇成了人民币,共计有18063.54元,存进了存折里。 另外还有面值100块的侨汇券180张,总面值与人民币存款相当。 这些侨汇券可供林朝阳获得粮食1.8吨、食用油270斤、副食券900张、购物券3600张。 刚才在算的时候,大家其实是没什么概念的。 可等这些侨汇券真正拿到了手里才明白那种冲击力,关键是这些都是结汇之后白送的,很难不让人产生一种白捡钱的心理。 陶玉墨看着姐姐手里的侨汇券拼命咽口水,“姐,我感觉你们家五年都不用花钱买米面粮油了。” 这话说完,她又立马改正,“不对!何止是米面粮油,这些购物券你们还能买台四五台彩电都够了。” 她说完自己先忍不住惊叹了起来,“我的天啊!我终于明白我们学校的那帮华侨学生为什么这么吃香了。” “先回家去!” 正所谓财不露白,带着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在大街上晃来晃去太危险了,陶玉书催促着妹妹离开。 等回到家里,三人又聚到了一起,看起桌上那一厚摞的侨汇券。 外汇和钱都存在了账户里,没什么好想的,现在难的是这些侨汇券的处理。 “明天我想办法去把这些侨汇券卖了吧。”陶玉书说道。 林朝阳却说道:“别急着卖,我们自己也得用。” “留一小部分就够了。” 陶玉书说着便将桌上的侨汇券分成了两摞,她指着一摞100张的,说“这些我拿去卖。” 又指着一摞80张的说:“这些我们自己留着,有效期两年,足够我们用了。可惜爸妈那边用不了这东西,我给他们换点全国粮票、油票寄过去吧。” 陶玉书说的“爸妈”指的自然是林二春夫妻俩,林朝阳又从那100张侨汇券中数出了10张,“这些给家里送过去。” 他说的家里指的是陶家,陶玉书说道:“家里不缺东西。” “不是缺不缺的问题,这是我们的心意。有了这些侨汇券,今年家里的生活水平能上个台阶。” 这年头,就没有家庭不缺生活物资的,区别只是在于缺得多不多,生活过的是否滋润而已。 侨汇券的好处不在于钱,而在于它具有币票合一的优势,让人买东西不需要考虑票证的问题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眼中满是甜蜜之色,夫妻俩含情脉脉。 这猝不及防的狗粮让一旁的陶玉墨差点噎住。 “嗯哼!” 一声轻咳打断了夫妻俩的眼神拉丝,林朝阳看了一眼小姨子,又从侨汇券里抽出一张来。 “这张给你,今天护驾有功。”林朝阳轻松说道。 陶玉墨登时大喜过望,双手接过侨汇券,就差没对着林朝阳顶礼膜拜了。 “谢谢姐夫!” 陶玉书没来得及阻止林朝阳,埋怨道:“你给她这个干什么?她又不是没有钱!” 一张100块面值的侨汇券上面有20斤粮食、1.5斤油、5张副食券、20张购物券,要是用人民币来计算的话,肯定没有100块那么多,但三四十块钱是肯定值的。 “见者有份嘛,最近玉墨拆那些读者来信也挺辛苦。” 林朝阳的话让陶玉墨感恩戴德,“姐夫,还是你对我好,我们家就属你对我最好了!” 她这边忙着表忠心,却一杆子打翻了一船人,旁边的陶玉书都快把白眼翻到天上去了。 “我对你不好是吧?” 陶玉墨立马转过脸来,满脸谄媚,“你和姐夫对我最好了。” 陶玉书冷哼一声,“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姐~”小丫头撒起娇来,陶玉书根本无力抵抗,叮嘱她道:“这东西别乱显摆,财不露白懂不懂?” 陶玉墨立刻严肃起来,“明白!” 第230章 早知道就不装逼了 周六这天,林朝阳和陶玉书一起回陶家吃饭,身后少不了还有陶玉墨这个小尾巴。 一进家门,就看见小侄子陶希武在哭哭啼啼,吵着跟陶母要大白兔奶糖。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今天上学的时候吃了一块同学给的奶糖,被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放学的时候央求的母亲赵丽给买。 赵丽就没给他买,于是他又磨上了陶母。 “男子汉大丈夫,为了一块糖有什么好哭的!” 林朝阳嘴上这么说着,却从兜里掏出了一张2两的糖票和一张一块钱。 “让你哥带你去买。买回来不能多吃,一天就一块。记住没?” “记住了,谢谢姑父!” 有了糖吃,陶希武喜笑颜开,脸上的眼泪都顾不得擦,便叫上了正在写作业的哥哥陶希文去买糖吃。 “朝阳,谢谢你了!”赵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没事。小孩子嘴馋嘛,正常。” 陶玉书问道:“妈,家里没糖票了吗?” “上个月的糖票都买白砂糖了。” 现如今副食品都是定量供应的,以糖来说,燕京市市民每人每月有二两的额度,陶家不算林朝阳两口子是七口人,一个月就是一斤四两。 少虽然少了点,但总归是够家里人用的,不至于让孩子们吃不着糖。 可问题是家里有两个小的,历来是攒不下糖票的,陶母上个月又把糖票都买了白砂糖,这会儿陶希武突然要吃大白兔奶糖自然是买不到的。 陶家的家庭条件并不差,但在票证制度下,日常生活中仍有许多物资供应不足的情况发生。 吃完了饭临走时,林朝阳先出了门,陶玉书掏出十张侨汇券要交给陶母。 侨汇券陶母是认得的,她问道:“这侨汇券从哪儿来的?” “朝阳的小说不是要在香江出版嘛,人家香江的出版社把稿费汇过来了。按照今年的新规定,超过3000块的外汇结汇待遇按照侨汇来处理,这些侨汇券都是银行给的。” 了解了侨汇券的来路,陶母却没有接过来,“家里又不缺吃喝,能要你们的东西嘛。” “妈,你就拿着吧。给你们这些侨汇券是朝阳提出来的,不仅你们有,朝阳父母也有,不过他们那边没办法用我们燕京发的侨汇券,我们到时候换了粮票、油票给他们汇过去。” 陶父也说道:“朝阳父母的票证配额少,给他们寄过去点是应该的。家里又不缺日用,这些东西你们自己用就行了。” 陶玉书笑着说道:“爸。这是我跟朝阳的心意,这不是马上中秋节了嘛,今年中秋我们就不给家里送东西了。再说了,这些侨汇券都是结汇的时候人家白给的,有效期就两年,用不了就作废了,那不是浪费嘛!” “朝阳这回稿费多,银行给的侨汇券也多,我们确实用不了。” 经过陶玉书的一番劝说,陶母才收下了侨汇券,她翻了一下侨汇券的面值,惊讶道:“这也太多了!” 十张侨汇券,光是粮食就有200斤,足够陶家一大家子人吃两三个月的,更别说其他的东西。 “所以说我们俩根本用不完啊!” “太多了,太多了。”陶母抽出了几张侨汇券,将剩下的递给陶玉书,“你们有这个心意就行了。” 陶玉书推了回去,“妈,朝阳说了,我们俩是夫妻,夫妻一体,对待双方父母也得一视同仁,朝阳父母那边有,你们这边也有。家里人是饿不着,那就当是改善生活了嘛,怎么用是你们的事。” 说完她将侨汇券塞回母亲的手里便离开了,陶母站在门口神色复杂。 这时陶玉成从房间出来,见母亲站在门口出神,很没有眼力见的凑了过来。 “妈,你跟玉书说什么了?” 说话间,他瞥见了陶母手中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侨汇券。 “这是玉书给的?” 陶母将侨汇券揣进兜里,“没你的事!” “你看你,我就问问嘛。”陶玉成嘴上说着,眼睛却贼眉鼠眼的盯着陶母的口袋。 “妈,玉书给了你多少侨汇券啊,那上面的购物券顶工业券,能买不少好东西呢。” “用你告诉我?” 陶母没好气的说了一句,脑海里闪过女儿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说的不就是现在这种情况吗? “不争气的东西!” 陶母骂了一句便进了房间,陶玉成挨完骂一脸茫然。 你不给用就不给用呗,骂我干啥? 进了房间,陶母将侨汇券展示给陶父看,说明了情况,陶父感慨道:“两个孩子有心了,这么多东西不少钱呢。” “你那个宝贝儿子,还惦记着这些侨汇券呢。” 陶父无奈道:“从小到大没吃过苦,遇到事总是有人帮。他那个性子啊,改不了了!” 陶母觉得丈夫是在影射她,因为她溺爱儿子才导致他现在这个懒散的性格。 “你这个当爹的就没责任了?” 陶父:??? 我说什么了? 秉持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陶父非常诚恳的认下了自己“教子无方”的过错。 等哄好了妻子之后,他心里莫名其妙的闪过一个想法。 咱陶家的男人,以后不会一辈子都要笼罩在女婿的阴影之下吧? 暑假里林朝阳得上班,陶玉书却没什么事干,所以把多余的侨汇券处理掉就成了她的工作。 这事说起来也不难办,友谊商店门口就有票贩子,虽然时不时就要被打击一下,但通常很快就会死灰复燃。 陶玉书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处理掉了手中多余的89张侨汇券,得到了三千六百块钱。 暑假里,燕大图书馆可以说是岁月静好,林朝阳每天摸鱼摸的悠闲快活。 一晃暑假过去了大半,还有十天就快开学了,林朝阳倍加珍惜这段时光。 这天上午,他正在书库里岁月静好,升降机处传来了一个杜蓉写的纸条,说楼下有人找他。 林朝阳来到楼下,便看到一位圆脸年轻人,他长相平凡,嘴唇微微凸起,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有些呆呆的。 杜蓉说道:“朝阳,这位是中国棋院的棋手聂伟平,说是来找你的。” 林朝阳本来看着年轻人的脸还觉得有些熟悉,杜蓉一介绍,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这张脸二三十年后的样子,倒是对得上。 “林朝阳同志,您好!” 聂伟平上前跟林朝阳握住手,看起来很热情。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好奇的问道:“您来找我是……” 如今的聂伟平还是个未满三十岁的年轻人,并没有后世那种久经沙场的沉稳气度,他头发有点出油,后脑勺还有一撮头发翘了起来,有些不修边幅。 听着林朝阳的询问,有些腼腆的说道:“最近刚看了您写的《棋圣》,想过来跟您请教请教围棋上的事。” 林朝阳有些意外的说道:“我对围棋只是粗通而已,您是国手,请教不敢当。” 图书馆不是说话的地方,林朝阳便带着聂伟平来到了未名湖边的阴凉处。 说起聂伟平,人们知道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他在八十年代横扫日本围棋界的丰功伟绩。 实际上,聂伟平在围棋界成名很早。1972年他结束知青生涯回到燕京,工作之余钻研围棋这个业余爱好。 恰逢73年中国棋院重建,他以高超的棋艺顺利入选三十人的围棋集训队。1974年日本关西棋院代表团访问中国,聂伟平战胜了当时在日本棋坛名声鹊起的宫本直毅九段,就此一战成名。 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他从1975年第3届全国运动会开始以14战全胜的纪录,登上了全国冠军的宝座,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国内围棋界的青年领军人物。 最近这一个多月,《棋圣》这部小说风靡国内,只要是对文学感兴趣的人,很少有没看过的。 聂伟平平时看小说并不多,但《棋圣》讲的是围棋,他身边的人又都在讨论,这自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聂伟平看《棋圣》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关注的都是小说的情节和人物,他关注的却是小说里面涉及到的围棋内容。 在他看来,小说里面提到的围棋内容在专业度上来说是没什么问题的,结尾江南生连挑九位日本国手的情节虽然夸张了点,但也属于合理想象。 毕竟他自己就在1976年率团访问日本,参加中日围棋对抗赛时创造了6胜1负的恐怖战绩,被当时日本媒体称为“聂旋风”,国内媒体更是上更是出现了“聂伟平时代”的字眼。 小说里提到了江南生在挑战日本国手前夕一夜开悟,跳脱出了传统围棋所遵循的各种规律和布局,虽然只是小说家言,可说得有模有样,引起了聂伟平心里浓厚的兴趣。 这个时候的聂伟平名满全国,人人都知道他是令日本人闻风丧胆的“聂旋风”,但许多民众不知道的是,他也有自己的弱点。 从1976年到1980年的五年时间当中,聂伟平在全国性比赛当中连续6次败给了一位棋艺不如他的棋手。 这名棋手名叫黄德勋,年纪与聂伟平相仿,棋路凶狠,在同国内高手比赛的时候胜局并不算多,训练赛时聂伟平遇到他也都能轻松取胜。 可偏偏一到正式比赛,聂伟平一遇到他就连吃败仗。 数年时间下来,黄德勋的存在已经逐渐成了聂伟平的心魔,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给黄德勋,每一次他都感觉自己胜利在望,可每一次却都糊里糊涂的输掉。 “我觉得你小说里的江南生跟黄德勋这个人很像,他们每到棋局的生死关头时就会走出怪棋来。 77年那场比赛,我执黑先行,他一个大角已经被我点死了,按常理说胜负基本已成定局。 可他偏不投降,长考过后下了一步怪棋,对我外围的两块黑棋拼命的纠缠。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被他这种怪异的打法给打乱了方寸,居然就那么稀里糊涂的输掉了比赛。” 说起曾经的败绩,聂伟平耿耿于怀,满心烦闷。 聊完了自己的心结,他带着几分希冀看向林朝阳,问道:“你小说里写的那些棋局,有经过推演吗?” 林朝阳摇了摇头,“小说里面的棋局是巅峰对决,我的围棋水平可不够模拟出来,我们小说家写这些东西向来用的都是春秋笔法,当不得真的。” 闻言,聂伟平心中有些失望,随即他又自嘲的笑了笑。 “嗐,是我病急乱投医了!” “理解。” 放下了心中的执念,聂伟平与林朝阳聊起了围棋,他现在已经是中国棋坛第一人,对于围棋的理解远非林朝阳这个业余选手可比。 为了不让话题掉在地上,林朝阳只能又拿出后世的一些ai围棋定式来唬唬人。 没想到聂伟平听的却津津有味,不停的追问,每一个问题都问到了裉节儿上,到最后把林朝阳问的满头冒汗。 早知道就不装逼了! 第231章 遇事不决点三三 现在的聂伟平还没到三十岁,已经是国内围棋界的领军人物了,但此时他还远未达到自己的巅峰状态。 对于林朝阳口中的围棋定式、布局和套路充满了兴趣,连续不断的追问后,他的内心已经无法满足这种一问一答的方式。 “你现在有时间没有?不如我们手谈两局。” “这……” 聂伟平看着他犹豫的表情,想起了林朝阳还有工作,便说道:“忘了你还得回去工作,那我周日再来找你吧。” 别介! 不就是挨虐吗?反正早虐晚虐都得虐,早虐早超生,大周日的被虐,一天的好心情全都被毁了。 放下了心理负担,林朝阳爽快的说道:“就现在吧,我去跟同事说一声请个假。” 聂伟平高兴道:“好。” 林朝阳回到图书馆请了个假出来,聂伟平又问道:“咱们去哪儿下棋?” “跟我来吧。” 林朝阳领着聂伟平往朗润湖公寓走去,华侨公寓那边离燕大有点远,还是别折腾了,在老丈人家下两盘就行了。 两人走到楼下,便看到陶母正站在树下与邻居闲聊。 林朝阳跟陶母打了个招呼,又介绍了一下聂伟平。 最近几年聂伟平的名字在老百姓耳中并不陌生,1976年他帮助中国队赢下中日围棋对抗赛时,国内大范围的报道过聂伟平的事迹,只要是稍微关注新闻基本都知道他。 听到聂伟平是来和林朝阳下棋的,陶母脸色惊讶,以前她只知道自家女婿会下围棋,可没想到聂伟平这样的国手都会来找他下棋。 “妈,我们先上楼了。” 打完招呼,林朝阳对陶母说了一声。 “哦,好好,去吧,你爸和你朱伯伯在家。” 陶母看着林朝阳带聂伟平上楼,一旁的邻居满脸羡慕说道:“你们家玉书真是有眼光啊,找了小林这么有才华的丈夫。” 陶母压抑着脸上的笑容,说道:“他们俩是自由恋爱,朝阳还救过玉书的命呢。” “是吗?这个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这事说来话长……” 林朝阳和聂伟平上楼时陶父和朱光遣正在对弈,打招呼的时候朱光遣抽空抬眼看了一下,表情立刻怔住,手指着聂伟平,满脸惊讶。 “聂伟平!” 听着老友的喊声,陶父将目光对准女婿身旁的年轻人,现如今媒体不发达,除了那些电影明星之外,老百姓对于很多名人都是听名字熟,但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 朱光遣站起身走过来,“是聂伟平吧?” 林朝阳介绍道:“这位是燕大的朱光遣教授。” 聂伟平笑着跟朱光遣握了握手,“朱教授您好,我是聂伟平。” “真是你啊!”老头儿握着聂伟平的手,脸色有些激动。 一番寒暄过后,朱光遣悄悄问林朝阳:“你咋认识他的?” 林朝阳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说:“不可说,不可说!” 朱光遣见他卖起了关子,脸色不爽,凑到聂伟平身旁问了起来。 “我来跟朝阳同志切磋棋艺。” 聂伟平的话不光让朱光遣大吃一惊,连陶父脸上也露出难以压制的惊讶。 聂伟平堂堂国手要来跟林朝阳交流棋艺? “他的水平能跟你切磋棋艺?”朱光遣指着林朝阳不可置信的问聂伟平。 “朝阳同志对于围棋的理解有自己的独到见解,我跟他交流时颇受启发。” 尽管内心不愿意承认,可聂伟平都这么说了,朱光遣也不好再置喙。 “那你们来下吧。” 他主动让出了棋盘,然后坚定的站在了聂伟平的身后。 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的观看国手下棋,得好好学习学习才行,顺便再看看林朝阳这小子是如何挨虐的。 聂伟平和林朝阳都坐了下来,两人各自收回棋子,清空了棋盘,由林朝阳执黑。 “朝阳同志,请!” 聂伟平朝林朝阳伸出手,原本懒散邋遢的气质一瞬间大变,好像换了个人,连眼神都变得锐利起来。 棋圣当面,林朝阳不敢大意,哪怕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如对方远甚,可他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斗志。 ai时代有一句话:遇事不决点三三。 在ai强大的算力支持面前,进可攻、退可守的点三三定式是最常见的开局之一。 开局四手,双方各占了两个三三点位,然后在第5手时黑棋贴上了白棋在第2手的落子。 双方缠斗一番,黑棋全部被白棋压到了底位,可这个时候黑棋却突然跳了出来,跑到边线另外开辟战场。 看着棋盘上的局势,聂伟平不由得陷入了思考之中。 林朝阳的黑棋被压在低位,他想另辟蹊径可以理解,可放着其他三个角不去挂,反而跑到二路边线下了一手棋是何用意呢? 猜不透林朝阳的想法,聂伟平只能继续下下去。 24手过后,白棋、黑棋在二路、三路两军对垒,泾渭分明,黑子有5口气,只要白子能先手长出6口气,便能杀黑。 就在这时,黑棋突然强行扳下,聂伟平连忙下出第30手分断,而后32手又跳,34手长,之后36手接,最大限度的利用了白棋的优势,逼迫林朝阳必须补棋。 不曾想,林朝阳不仅没有补棋,反而再次强行扳头,让局面再次势均力敌起来。感受到林朝阳思路的怪异之后,聂伟平只能行缓兵之计,徐徐图之。 等过了50手之后,他便感觉到林朝阳的水平有了明显的下降,直到最后也没有给他带来多大的压力。 结果当然是林朝阳败北,他就布局阶段那么三板斧,光有ai围棋的出其不意,但没有强大的算力支持。 跟聂伟平对战时就好比黔驴遇见老虎,除了一开始能以怪形怪状吓唬吓唬对方,后面就一泻千里了。 一局棋下完,聂伟平回味着刚才的对弈,尤其是在布局阶段,感觉林朝阳的棋艺不算高,但棋路确实与众不同。 “你的棋是跟谁学的?”他问道。 “没人教,自学的。”林朝阳随口敷衍道。 聂伟平点了点头,要是野路子出身,这种跳脱出传统围棋思路的棋路倒是说得过去。 关键是面对林朝阳这种出其不意的围棋思维,让他的思路也活跃了起来,很有启发效果。 “咱们再下一盘吧!”聂伟平邀请道。 “还下啊?”林朝阳苦着脸。 虐菜很有意思,但被虐就不爽了。 聂伟平盛情邀请,林朝阳也没办法拒绝,又跟他下了两盘,结果毫无疑问是裤衩都快输没了。 到最后,林朝阳的五官皱在一起,愁眉苦脸,聂伟平也不好意思再下下去。 眼见着林朝阳被聂伟平血虐了三局,一旁观战的朱光遣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开心。 你小子平时跟我耀武扬威的,这回总算是挨收拾了吧?简直是毫无还手之力,太解气了。 心里幸灾乐祸,但面上还是要注意点风度的,朱光遣语重心长的说道:“朝阳啊,你这个水平不行啊!” 林朝阳瞥了他一眼,那脸上分明写了四个字:小人得志。 想着虐了这么长时间的菜,也许是心里有些愧疚,出于补偿林朝阳一下的心理,聂伟平说道:“朝阳同志的水平不错,棋路自成风格,单论前五十手的话,我也不见得能赢他。” 听着聂伟平的话,朱光遣满脸意外,连一旁的陶父也露出讶色。 刚才他们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林朝阳可是全程都被聂伟平压的没有脾气。 最开始布局阶段看起来有来有往,那不是很正常嘛,棋子都没下几个,能看出来啥? 不管朱光遣和陶父是如何反应,听着聂伟平的话,林朝阳顿时眉开眼笑,刚才被虐菜的郁闷立刻被抛到脑后。 “欸,伟平同志客气了。我听说你的前五十手号称天下无敌,我哪能跟你比啊!” 嘴上说得谦虚,可林朝阳那笑得跟朵菊花一样的脸已经深深的出卖了他的内心。 聂伟平谦虚道:“哪有什么前五十手天下无敌啊,我只是布局的时候想得更多一点而已。跟你下的这几盘棋让我很受启发,来来来,咱们来复复盘。” 现在的聂伟平确实没有“前五十手天下无敌”的名号,这事是他人到中年之后接受采访自己说的。 聂伟平拉着林朝阳复盘刚才的棋局,复盘这种事对于高手来说可以明鉴得失,但林朝阳距离高手还有一段距离,只能在梁佐、朱光遣他们这群菜鸡面前展示一下存在感。 分析前几十手时他还能说得明白自己的布局逻辑,到后面就说不清了,只能推说是靠感觉。 复盘过后,聂伟平感到有些遗憾的说道:“你在布局上真是奇思妙想、天马行空,可惜现在年龄大了,想更进一步几乎不可能了,要不然真可以多花些精力在这方面上。” 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围棋对我来说就是个消遣的娱乐。” 聂伟平点了点头,又说道:“跟你下这几盘棋,我也受了不少启发,回去我要再好好想想你的布局,确实有点意思。” 两人说笑了几句,聂伟平向林朝阳提出了告辞。 “等下次有机会再来找你下棋。” 林朝阳苦笑,“我下棋图的是开心,来找我喝酒吃饭可以,下棋就算了。” 闻言,聂伟平不由得哈哈大笑。 “好,下回来找你喝酒!” 待聂伟平走后,林朝阳收拾棋盘,见朱光遣脸上仍带着大仇得报的快意,便说道:“来来来,咱们来下两盘!” 刚被虐完,他也需要虐虐菜来找回好心情。 “你水平太一般,没有兴趣。”朱光遣不屑道。 “我看你是心虚了吧?” 朱光遣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被人杀的丢盔卸甲。” 林朝阳听着他的讽刺,脸上丝毫不见羞恼,“人家可是国手,我输给国手有什么好丢人的?” 这话一出,几乎立于不败之地,朱光遣嗫嚅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反击。 这时候林朝阳又乘胜追击,“你刚才听到没有?聂伟平还夸我布局好呢,说前五十手不见得能赢我。” 遭遇会心一击,朱光遣被成功破防,嘴硬的嘟囔着。 “人家就是客套客套而已,你还当真了。棋下得差,想得倒是挺好。” 第232章 倒爷的诞生 又过了几天,距离开学还有两天,有不少学生已经提前返校,沉寂了半个夏天的燕园再次热闹了起来。 今天暑假的最后一个周末,棉花胡同的院子自从修葺好了之后也没有正经收拾过,陶玉书打算去收拾收拾院子。 夫妻俩来到棉花胡同,见院门是从里面插着的,就知道杜峰在这里。 敲敲院门,过了好几分钟才有人来开门,杜峰见到他们俩,神色有些慌张。 “姐、姐夫,你们怎么来了?” “我家我还不能来了?” 陶玉书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走进院里,她特意朝西厢房看了一眼。 “你昨晚睡这了?” “是啊。” 这会儿才刚八点,杜峰一脸惺忪之意,说不是在这住的陶玉书也不能信。 “带人来了?” “没有没有。”杜峰急忙否认,神色间闪过几分心虚,一个劲儿的朝林朝阳使眼色。 “玉书,咱俩先去正房看看。这么多屋子,半天不见得能收拾完,得抓点紧。” 看懂了小舅子神色间的求救,林朝阳出声说道。 陶玉书没说什么,跟林朝阳一起去了正房。 进了门,她也不去收拾东西,就站在窗前,眼见着杜峰进了西厢房,然后很快里面又钻出了一个身影,猫着腰生怕别人看见,甩着两个大辫子快步出了院子。 她转过身来,林朝阳一脸尴尬。 “行啊,你们现在配合的够熟练的了。”陶玉书挖苦道。 “嗐!主要我也没想到,他们文工团的作风这么……开放。这小子,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林朝阳故作愤怒,陶玉书戳破他的惺惺作态,“得了吧,别演了。我有时候真怀疑,他才是你亲弟弟。” 林朝阳嬉笑道:“一家人嘛。” 陶玉书无奈道:“咱们这院子快赶上给他买的了。” “等爸妈来了他就收敛了。” 陶玉书摇了摇头,“我就怕爸妈还没来,他先弄出了事。” “出事了你大舅喜当爷,说不定还高兴呢。” “高兴什么?” “杜峰也该结婚了,结了婚能收收心,不是挺好嘛。”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一肚子歪理邪说。” 夫妻俩聊了一会儿,开始打扫卫生,那边将女朋友“掩护”走的杜峰返回了院子。 “姐,你们不用忙了。平时我没事就打扫,屋里干净着呢。” “来得挺勤啊!” 杜峰察觉到陶玉书话里的含沙射影,含糊道:“那个……我就周末休息进城玩的时候来。” 陶玉书懒得去拆穿他这些瞎话,花了半天收拾好院子,累得够呛,满头是汗。 到了中午,林朝阳张罗着去外面吃点饭,杜峰却说道:“姐夫,咱们在家吃吧,我去买菜。” 他说着话便要去买菜,林朝阳拦住了他,“家里都有什么?炸酱面的材料有吗?” “有面有黄瓜,没酱。” 杜峰刚说完这话就察觉到了不对,食物备的这么齐,可不像一周来一次的,他讨好的冲着陶玉书笑了笑。 “我去买点酱。”说完他便跑了出去。 陶玉书摇了摇头,“还知道羞耻。” “也不一定是知道羞耻,兴许是怕你跟大舅告状呢?”林朝阳玩笑道。 陶玉书也不禁笑了出来。 中午,林朝阳弄了点炸酱面。 棉花胡同这处院里有口压水井,煮好的面条出了锅,热气扑面,杜峰拿着铝盆到院里接了一盆凉水,将面条过一遍水,冷热交替,过了水面条的口感变得紧实弹牙。 再放上菜码,配合炸好的老燕京炸酱,搅拌之后香气扑鼻。 “嗯~姐夫这手艺,好吃!” 杜峰吃了一口炸酱面便夸了起来,吃了两口面,他又觉得不过瘾,到厨房弄了两瓣生蒜,一口面、一口蒜,吃的喷香。 “你这跟谁学的?”陶玉书问他。 “部队的战友。用他们的话说,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杜峰笑着说道。 陶玉书嫌弃的凑开了一点身子,“你离我远点。” 说说笑笑的吃完饭,杜峰突然凑到了林朝阳身边,问道:“姐夫,我问你个事。” “啥事?” “你说我退伍咋样?” 杜峰冷不丁问出这么个问题,林朝阳不禁好奇,“在部队待的好好的,怎么想着退伍了?” “我就是觉得我在部队待着也没啥前途。” 听着他的话,林朝阳忍不住又想起早上偷偷猫着腰跑出去的那个背影。 杜峰的性格算不上是纨绔子弟,但林朝阳认识他这么长时间,确实没在他身上看到什么上进心。 这当然也不能怪他,林朝阳要是有杜若林那么一个爹,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上进心。 这才谈了多长时间的恋爱啊,都有退伍的心思了,这难道就是爱情的魔力? “退伍了想干点啥?”林朝阳问。 杜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跑进了西厢的屋里,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副蛤蟆镜。 “呦,还挺时髦!”林朝阳调侃了一句。 1980年,中国的电视屏幕上播出了一部外国电视剧《大西洋底下来的人》,里面的主人公迈克·哈里斯经常大白天戴着一副蛤蟆镜。 伴随着电视剧的热播,迈克的形象受到许多年轻人的热烈追捧,电视剧里那拉风的蛤蟆镜也成了年轻人们趋之若鹜的时髦单品。 最近一年来,走在街头巷尾总能看到有人戴着这东西,甭管是阴天、晴天,哪怕是进了电影院,这蛤蟆镜也得戴着。 而且戴的时候还以不撕下上面的商标而彰显品质的纯正,因为标签上往往写着“香江”“广州”这样的字样,在人们最初的印象里,从南边来的这种商品已经成了高端货。 杜峰没有回应林朝阳的调侃,而是满脸认真的说道:“这副蛤蟆镜,我花二十块买的,你猜进价多少钱?” 林朝阳轻笑:“两三块吧。” 杜峰略感诧异,“姐夫,你研究过?” “没研究过。有作家朋友去深圳那边采过风,买过这玩意,说花了三块六买的。” “原来如此。”杜峰点了点头,又问道:“他真说是三块六买的?” “是啊。” 杜峰脸色怪异,林朝阳问:“怎么了?” “我朋友跟我说这玩意进价五块。” 林朝阳差点没憋住,“你这朋友是打算在你这赚一手啊!” 杜峰脸色尴尬的笑了笑,“得亏问了姐夫你,要不然我差点吃亏上当。” “不能这么说。”林朝阳摆了摆手,问道:“听你的意思,你退伍之后是打算做生意?” 杜峰颔首,说道:“退伍分配的工作一个月就那么几十块钱,我想试试做生意。” “怎么做?” “香江、广州的货现在特别受欢迎,我打算跟人合伙做生意,他负责进货,我负责卖,赚钱对半分。” 林朝阳听着他的话沉默的摇了摇头,杜峰见状问道:“姐夫,这想法不行?” “你要合伙那人就是告诉你蛤蟆镜进价五块那人?” “那孙贼肯定不能找了,还没合伙呢就想坑我,真要是合了伙不得把我坑死?我可以换个人。”杜峰愤愤的说道。 林朝阳再次摇了摇头,“不是换不换人的问题,而是你的观念。” 杜峰面露疑问。 林朝阳接着说道:“干这个买卖,说白了就是二道贩子,一买一卖你必须要都掌握在手里才行。要不然就是赚点快钱,过一阵就被人淘汰了。” 杜峰闻言不由得沉思起来,姐夫说“一买一卖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买”说的肯定是进货渠道,这个教训他刚才已经领教了。 不了解行情的情况下冒然行动,被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 他的思绪延伸,“卖”自然是卖货,东西进来了得卖得出去才行,怎么样卖出去、怎么保证别人没办法抢自己的饭碗,这应该就是姐夫要提点他的。 想到这里,杜峰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惭愧和庆幸,惭愧的是自己要做生意,却连最起码的生意经都没想明白;庆幸的则是,幸好他问了姐夫。 在杜峰看来,自家姐夫除了在写作上才华横溢,见识也同样远超一般人,所以他才会想着询问林朝阳对他做生意的意见和看法。 杜峰觉得这个做法显然是完全正确的,姐夫短短几句话便让他避免了一次上当受骗,同时又琢磨明白了一点生意经。 “姐夫,我好像明白了。” “你是聪明人,只要肯用心做生意不是难事,最关键的是一定要亲力亲为。要做生意,不吃苦是不行的。” 杜峰脸色肃然的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林朝阳轻笑着问:“这就决定了?” 杜峰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说道:“再cj,我们文工团肯定要走人。有我爸在,我是不担心被裁掉,可总这么整天混日子也不是个事。而且……”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一个月就那么点死工资,确实不够花。” 林朝阳表示充分理解,别管什么时候,年轻人谈恋爱花销就小不了。 看杜峰的状态,和那个冯娟应该正是火热的时候,能有这种上进心其实也算是好事。 “既然想好了,那就好好干,争取干出点样子来。”林朝阳鼓励道。 杜峰露出自信的笑容,“肯定的。” “姐夫,我还有点事。”杜峰又犹豫着说道。 林朝阳心中有所预料,问道:“需要钱?” 借钱这种事对于成年人来说,总是难以启齿的,杜峰表情扭捏的解释起了原因。 “退伍做生意这事我打算先不跟我爸说,他要是知道我去做生意,肯定不能同意。” “你不说他就不知道了?你退伍手续得上级部门批准吧?”林朝阳问。 “我有我的办法。”杜峰说了一句。 林朝阳知道他肯定是有办法才这么说,便不再追问。 杜峰又继续说道:“听了你的话我决定单干,又不能找我爸拿钱。原来我手里有四百多块钱,最近……花销比较大,就剩二百了。到深圳那边去进货,一路食宿、路费估计怎么也得百八十块钱,用来进货的钱就少了。” 说到这里,他眼神中带着几分恳求,“所以,我得跟你和我姐借点钱。我可以付利息,或者算你的干股也行。” 干股的想法是杜峰临时起意,他想着姐夫的见识非凡,拿了干股以后说不定可以多指点指点他。 林朝阳摆手说道:“干股就算了。借你钱没问题,但得跟你姐说一声,她才是咱们家的大总管。” 说着,林朝阳将陶玉书叫了过来,跟她说明了杜峰的想法。 听完之后,陶玉书一脸狐疑的看着杜峰,“你真要退伍做生意?” “这事我骗你干嘛?” “没钱还学人做生意。” “没钱才要做生意赚钱啊!”杜峰一脸苦相,“姐,你就借我几百块钱就行。半年,半年时间我肯定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陶玉书轻哼一声,“利息就算了,本钱还我就行。我提前跟你说好,到了时间不还钱,我可是要找我大舅告状的。” 杜峰丝毫不惧她的威胁,高兴道:“你放心,我肯定一分不差。” 这天晚上,陶玉书和林朝阳躺在床上,她问林朝阳:“你就不怕杜峰赔本?” “赔本不至于,赚多赚少而已。”林朝阳毫无负担的说道。 改革开放之初这个时间段,但凡是有点头脑和胆气,只要不遇上政策收紧的紧箍咒,做生意赚钱很容易。 这不是在美化改革开放,而实在是这个年代的商品物资供应太过匮乏,东西根本不愁没人买。 现在才1981年,杜峰就意识到要当倒爷,也算是有头脑的了,只要脑子的观念逐渐转变成为生意人,要赚钱太容易了。 “那他要给你干股你不要?” 林朝阳轻笑道:“借点钱还要干股,我就那么贪心?人家找别人借不一样吗?” “我看他是想拉上你。”陶玉书说。 林朝阳当然也看得出来杜峰的目的,他只能说这个小舅子确实有点生意头脑。 “行了,就别想你那五百块钱了。”林朝阳搂着她说道。 第233章 小道消息 过了两天,燕大正式开学,1981级新生入学,校园里人流如织,热闹非凡,充满了青春活力。 中午吃完饭,林朝阳在未名湖边散步,碰到了陈健功、梁佐、李彤等几个熟面孔。 一个暑假没见面,大家分外亲热。 “我听说暑假你们去参加笔会了。”陈健功艳羡着问林朝阳。 “别提了,什么笔会啊!就是关了小黑屋,给大家放到黄岛上写了一个星期的稿子。” 听着林朝阳这么说,陈健功脸上的艳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哈哈!是吗?还好我没去。” “对了,前天我看《延河》上发表了杜鹏程的评论,对《棋圣》评价很高,你这部小说最近的讨论热度可太高了。” 陈健功提起《棋圣》,其他几人也加入了话题。 “朝阳这部小说,夸的人多,骂的人也不少,这个暑假我看了好几篇批判《棋圣》的文章。”李彤说。 林朝阳淡然道:“小说嘛,有褒有贬很正常,创作与评论是文学的两翼,缺了谁都不行。” 陈健功调侃道:“瞧瞧朝阳这格局!真不愧是当红作家,小说才发表了不到两个月,前前后后得有小二十篇评论文章出来了吧?啥时候我的小说也能有这么多人讨论啊!” 李彤顺势说:“那得等你像朝阳这么红了才行。” 陈健功摇了摇头,“红是一方面。你没发现一个问题吗?夸朝阳的人可比骂他的人多多了,这充分说明了朝阳的人缘好。” 梁佐说:“你这话不对,就不能是因为我师父的小说写的好?” 说完,他不等陈健功反驳,又问了林朝阳一个问题,“师父,我听说暑假聂伟平来找你下棋了?” “你听谁说的?” “我听洪老师说的。”梁佐回了他一句,追问道:“有没有这把事啊?” “是下了两盘棋。” 得到林朝阳的肯定回答,梁佐两眼放光,“师父,你牛逼大发啦!都能跟他对局了。” 林朝阳摆手道:“就是娱乐而已,人家用一只手就能赢我。” 梁佐兴奋道:“输给他也不丢人啊!而且我听说……” 他说到这里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崇拜之情,“聂伟平还说他五十手之内下不过你。” 林朝阳:??? “洪子成是这么跟你说的?” “呃……”梁佐迟疑了一下,“我是这么理解的。” 林朝阳顿觉无语,你小子不当编剧都屈才了。 “少做点阅读理解。” 闲聊一阵,林朝阳与几人分开。 傍晚下班,他路过文史楼,他正好碰到了洪子成。 “朝阳!” “子成兄。” 打了个招呼寒暄了两句,林朝阳便问道:“聂伟平找我下棋那事你听谁说的?” “我听谢勉说的。” “谢勉又是听谁说的?” “不知道。” 林朝阳挠了挠头,谢勉家就住朗润湖公寓,知道这件事倒是不稀奇。他只是好奇,他跟聂伟平下棋那天就那么两个人,小道消息传的可真是够快的。 次日上午,林朝阳接到了谢靳的电话。 《牧马人》在西北拍了快半年的时间,马场的戏份总算是拍摄结束了,这两天剧组正收拾行囊,要奔赴燕京进行接下来的拍摄。 按照林朝阳所写的剧本,《牧马人》一共有三处拍摄地点,一处是在山丹军马场,这里是许灵均前半生生活的地方; 另一处是燕京,离别多年的父亲寻找许灵均,父子二人在燕京重聚; 还有一处是沪上,演绎的是许灵均的童年时期,父亲抛妻弃子、母亲去世的戏份。 山丹军马场的戏份无疑是这其中最重的,花的时间也是最多的,有足足半年时间。 然后便是燕京的戏份,谢靳计划在燕京待一个月,然后便转战沪上。 那里是他的大本营,完成了拍摄直接转后期,无缝衔接。 过了两天,林朝阳来到燕京饭店,见到了谢靳。 年初的时候,谢靳因为《天云山传奇》和《牧马人》饱受争议,压力巨大,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 现在则完全不同了,走路都带着风。 三月份林朝阳去剧组探完班之后,谢靳先是受到了文化部和中国影协的来信表彰。 四月份,文化部又在燕京举办1980年优秀影片创作奖颁奖大会,《天云山传奇》又得了奖。 转眼到了五月下旬,第一届电影金鸡奖及第四届电影百花奖授奖大会在杭州举行。 今年是金鸡奖第一次举办,电影界对于奖项已经议论有一段时间了,可以说是备受业界瞩目。 在授奖大会上,《天云山传奇》双喜临门,不仅获得了第四届电影百花奖的最佳故事片奖,还同时获得了第一届金鸡奖的最佳故事片奖、最佳导演奖、最佳摄影奖、最佳美术奖,成了本届金鸡百花奖上的最大赢家,这种情况在解放以后的中国电影奖项评选当中是极其少见的。 连续不断的嘉奖和获奖,让谢靳一扫自《天云山传奇》拍摄以来的阴霾,再加上《牧马人》拍摄顺利,再见面,他整个人都是春风满面。 剧组落脚在新侨饭店,谢靳见到林朝阳高兴的拉着他吃了顿饭,中午喝了不少酒,谢靳不放林朝阳走,拉着他到房间谈起了接下来的拍摄计划。 聊了好一会儿,他又领着林朝阳去到演员刘琼的房间。 甘肃山丹军马场的戏份属于外景,也是《牧马人》最多的戏份,剧组这回到燕京来主要的戏份是在许灵均与父亲许景由的重逢上面,另有一个角色是父亲的秘书密斯宋,也有些戏份。 《牧马人》的剧本实际上就是以许灵均父子在燕京相逢的几次谈话为“经”,以许灵均三十多年的命运、遭遇为“纬”,一经一纬交织在一起才是一幅美妙的画卷。 饰演父亲许景由的是沪影厂的老演员刘琼,从三十年代便开始演电影,曾参演过《大路》《小天使》《迷途的羔羊》《狼山喋血记》等诸多影史经典。 上次林朝阳去甘肃,没有刘琼的戏份,所以两人没有见过面。 “老刘,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牧马人》的作者、编剧林朝阳。” “这是我沪影厂的老同事刘琼。” 谢靳给双方介绍了一下,寒暄了两句,他问林朝阳,“怎么样?你这个‘许灵均’看到‘父亲’是什么感觉?” 谢靳的话自然是调侃,林朝阳笑着看看刘琼,他已年过六旬,身板挺直,气质儒雅出众,林朝阳正打算开口说话。 刘琼却摆摆手,“等一下。” 说完他不管谢靳和林朝阳两人的反应,打开了房间门口的衣柜,自顾自的穿起了他在戏中要穿的西服,动作慢条斯理,不疾不徐,从容有度。 等终于穿好了衣服,他看向墙壁,那里好像有一面并不存在的镜子,他扯开衬衫领口的扣子,让自己看上去带着几分疲色。 然后走向林朝阳,脸色凝重,眼神中感情真切,嘴唇微微颤抖的问了一句。 “灵均吗?” 林朝阳立刻意识刘琼所演绎的正是剧本中许灵均和许景由父子见面的那场戏。 刘琼的演技真诚自然,说完了那句话便走了过来,扶住他的胳膊,继续说着台词,“累了吧?几个小时飞机?” “两个小时。”林朝阳答的流畅,但并没有进入人物里,他又不是专业演员。 刘琼这时又跟空气对话了一句,这里是他跟秘书密斯宋的台词,然后他又捏了捏眼镜腿,仔细的端详着林朝阳,眼神中闪烁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心疼、有喜悦…… “怎么……有了白头发了?” 林朝阳沉默着,剧本里的许灵均面对父亲的问题并没有回应,只是神情复杂。 “灵均,站起来,走两步,走两步我看看。” 林朝阳站起身走了几步,刘琼又站起身,拍着他的肩膀,感慨着说道:“我每次做梦,都梦见你成了瘸子。” 感受到刘琼台词里的那种喷薄欲出的情感,林朝阳也不禁把自己代入了许灵均这个人物。 “那是你曾经这样想过吧。” 刘琼握住了他的手,摩挲着上面并不存在的老茧,“要是在大街上,我一定认不出你来。” 暗流涌动的情感在刘琼说出这句台词后变得波涛汹涌,林朝阳能感受到此刻他仿佛真的就是那个与儿子分别了近三十年的父亲。 “好!” 林朝阳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这一声“好”仿佛是一个开关,让刘琼立刻从人物中抽离出来,脸上的表情转换为轻松写意。 谢靳得意的说道:“我这个‘父亲’没挑错吧?” 林朝阳点头,“没挑错,非常好!这样精湛的演技,时茂演起来也能更加自如。” 一旁的朱时茂笑着应道:“这是当然了。” 林朝阳和谢靳来之前,朱时茂正在跟刘琼排练。 用演技获得了林朝阳的认可,刘琼心情轻松了很多,聊天的时候他又问起了林朝阳在写剧本时候的一些想法。 演员根据剧本内容进行演绎,属于二度创作,今天有林朝阳这个作者兼编剧在,他便想取取经,这是来自老演员的经验。 可能编剧随便一两句话,就会省了他们好多琢磨人物的时间和精力。 “结尾许灵均和父亲分别那场戏,我想了两种方法。一种是要分别了,许景由依依不舍的走上前与儿子紧紧拥抱,布满沧桑的脸上老泪长流,然后转身离去,这个属于常规的演法。 还有一种是许景由深情的望着儿子,儿子也深情的望着他,这时许景由轻轻的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默默的掏出手绢擦去泪痕离去,这种演法更内敛一点。 你觉得哪种演法好一点?” 6月月票抽奖活动 上个月我们月票抽奖准备了100个保温杯,来兑奖人有点少,所以这个月加大一点力度,来点实际的,就抽200份疯狂星期四。 只要在6月1日到6月7日这段期间,有投月票的都有机会得奖,希望大家踊跃参与。 【参加资格】 6月1日到6月7日晚上8点,有投月票的都有机会获得。 【抽奖方式】 6月7日晚上8点,书友群直播抽得奖的六月月票编号。 【兑奖方式】 作者开单章公布编号,根据月票票根编号,加群验证,联系管理填资料领奖。 【兑奖时间】 6月7日晚上8点抽出月票编号后,请在6月13日晚上八点前加群验证领取,逾时视同放弃。 ※月票编号查询方式:投月票的界面,右上角「月票纪念册」。 第234章 拿出点格局来 听完刘琼的想法,林朝阳沉吟片刻,说道:“第一种演法太俗气了,第二种嘛,动人而有情,确实不错。不过这是父子离别的戏,这样处理,情绪弱了一点。 我小说和剧本里的许灵均拒绝了父亲要带他出国的想法,也让父亲许景由看到了这个儿子的坚定、有主见和对未来充满的信心。 因此许景由的内心除了有离别的感伤之外,难过的情绪不应该那么重,反而是看到儿子的成熟感到更放心了。” 说到这里,林朝阳犹豫了起来,伤感但不难过,又能让人看出角色的释然和对儿子的肯定,该怎么表现呢? 林朝阳不是专业演员,他有想法,但却没什么付诸实践的能力。 在他思忖的时候,刘琼也在琢磨,林朝阳的意思他听明白了,要表现出这种情绪来肯定不能用刚才的方式。 过了一会儿,刘琼站起身,指着身旁对朱时茂说:“这是飞机舷梯。” 朱时茂立刻会意的起身配合他,刘琼模拟着许景由走到舷梯旁的场景。 就要分别了,他转过身来望着面前的儿子,然后慢慢的退后一步,似乎想将儿子的样子印在脑海里,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伤感。 朱时茂同样感情深沉的抬眼望着“父亲”,就在这一刻两人的感情就像电流一样彼此沟通。 谢靳看着两人的表演,忍不住拍手道:“好!” 林朝阳却说道:“老刘,你再加上一句‘让我再看看你’。” 刘琼听到这几个字眼前一亮,重新演绎起来。 当最后分别之际,许景由和儿子许灵均站在飞机舷梯旁,他忍不住后退想将儿子的样貌深深的印在脑海里,情不自禁的说道:“让我再看看你!” 这一刻,饰演许灵均的朱时茂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仿佛眼前的老者真是他分别多年的父亲,眼泪夺眶而出,抑制不住内心的情感上前紧紧握住了“父亲”的手。 “好!好!好!” 谢靳用力的拍着手,激动的说道:“情绪有了!有了!这个处理太棒了,真情流露,完全是真情流露的自然反应,时茂最后这个动作加的非常好!” 短短三十多秒的表演,完全呈现出了父子离别的浓烈情绪状态,连林朝阳也忍不住鼓起了掌。 “好,这么演就对了,情绪对了。离别的低沉情绪昂扬了起来,这个镜头与许灵均在影片结尾迎着太阳奔回抚育他的大地时的情绪是统一的。” 听着两人的夸奖,刘琼和朱时茂也高兴的笑了起来,刘琼说道:“艺术创作果然还是要集思广益。” 几人说说笑笑,又在房间里聊了几场戏的表演方式,到了晚上,谢靳又拉着林朝阳去喝了一顿酒才放他离开。 燕师大的正式开学日比燕大晚了一天,这天早上,晨光微熹之际校园里便已经忙碌了起来。 九月份不仅有老生的开学,还有新生的入学。 一大早,便有不少老师和学生为了迎接新生在准备,早早的在校门口和各院系楼前摆上桌椅、拉上了欢迎横幅。 在众人忙碌着的时候,一声摩托车的轰鸣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抬头望去,只见红色的摩托车驰骋在校园内,上面的身影英姿飒爽。 “摩托车?可真有钱!” “学校里骑摩托车,太招风了吧?” “人家有钱,骑个摩托车怎么了?” 在路人的议论声中,陶玉书骑着摩托车来到教二楼前。 早上的教二楼前很热闹,同学们一个暑假没见面,今天一见面分外亲热,连楼都不进去,就站在楼门口亲热的聊着。 陶玉书的摩托车从远处骑过来,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将摩托车停好,摘下了头盔,长发滑落下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英气与潇洒,这时众人才认出来这竟然是陶玉书。 “呀!玉书,是你啊!” 吴颖芳惊讶的走上前去跟陶玉书打招呼。 “颖芳!” 陶玉书见到老同学,笑容灿烂的跟她打了个招呼,又一一跟其他人问好。 “玉书,你什么时候买的摩托车?” 吴颖芳饶有兴趣的围着陶玉书的摩托车转了两圈,不光是他,看到陶玉书骑着摩托车,其他人也凑了过来,对着她和这辆雅马哈125左看看右看看,兴致勃勃。 “玉书,这辆摩托车多少钱买的啊?不便宜吧?” “这什么牌子的?ya~ma~ha,日本牌子吧?” …… 一群同学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她被大家围观的有些不自在,从车上下来,走到了教二楼门前,这群同学依旧兴趣盎然的对着她的摩托车品头论足。 “哎呦!你可厉害了,一个暑假没见,都开上摩托车了。”吴颖芳半是羡慕,半是玩笑的说道。 陶玉书说道:“就是个交通工具。” “别说了,别说了。我就听不得这话,我也想要这样的交通工具。”吴颖芳娇憨的喊道。 “你说实话,这摩托车花了多少钱啊?”吴颖芳又问。 刚才有同学也问了这个问题,只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陶玉书没好意思回答,这会儿吴颖芳单独问她,陶玉书只好说道:“这是在友谊商店买的,花了两千六百多块。” 吴颖芳掐指一算,惊呼一声,“那不是快四千块钱?” “你小点声,别咋咋呼呼的!” 吴颖芳没心没肺的说道:“你都骑着摩托车来上学了,还怕我咋呼?” 陶玉书的表情略显无奈,吴颖芳说的也没错,在如今的燕师大校园里,她这辆摩托车确实太扎眼了。 以她们中文系来说,七七级一百多个学生,拥有自行车也就十多个人,还不到十分之一的比例。 这还是因为他们这一届学生当中有许多人都曾经参加过工作,具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后面几届学生里,有自行车的人就更少了。 在大家连自行车都没骑上的时候,她却已经骑上了摩托车。 如果做个类比的话,现在的自行车就相当于是后世的代步车,而陶玉书的摩托车等于是把超跑开进了校园,拉风程度自然不言而喻。 “你们家朝阳同志可真舍得给你花钱啊!”吴颖芳满是艳羡的说了一句。 陶玉书和她同是学生,虽然平时偶尔会发表些评论文章赚点稿费,但摩托车这种昂贵的工业品肯定不可能是她自己就能消费得起的,肯定是林朝阳这个能赚钱的作家给她买的。 听着吴颖芳的话,陶玉书大大方方的笑着说道:“他不舍得给我花钱,难道给你花钱?” 吴颖芳羞恼道:“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两人笑闹了几句,同学们对那辆雅马哈125的热情才逐渐散去,陆陆续续进了教二楼准备新学期的第一堂课。 次日,林朝阳正在上班,李曙光突然找了过来。 林朝阳本以为他是来组稿的,结果李曙光却说道:“朝阳,我们出版社打算出一部小说选,想把你的《牧马人》和《小鞋子》收录进来。” 小说结集出版就意味着又要有稿费了,林朝阳自然乐得答应,可他也有些好奇,这个小说选是个什么名头。 经过李曙光解释后他才知道,原来这部小说选是应友邦南斯拉夫的邀请策划的,集结的都是国内近几年影响力比较大的中短篇小说,到时候这部小说选将会翻译出版到南斯拉夫。 “稿费给多少?”听完李曙光的话,林朝阳问起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千字三块。” “太少了吧?” “不少了。你这俩小说都收了多少回稿费了?” “收的再多那也是我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再给加点,哪有你们给的稿费这么低的?都跟转载稿费一个价儿了。” 李曙光无奈的看着林朝阳,“有的是比我们还低呢,那些地方刊物……” “胡说!你们能把自己跟那些地方刊物比吗?好歹也是国字头的出版社,你们得拿出点格局来。” 林朝阳企图给李曙光洗脑,李曙光却不吃他这套,“稿费我说了不算,要不然你去社里跟领导商量商量。” “那算了,这稿费我不要了,小说你们别收了。” 李曙光没想到林朝阳一言不合就掀桌子,只得拉住他劝道:“你也得理解我们,这是上面的任务,小说选是赔钱买卖。” “你们干的赔钱事还少吗?谁让你们头顶着‘人民’俩字呢?你们就这么坑我这个人民啊?” 李曙光不由得苦笑,“行行行,我服了。回去我给你研究涨稿费的事,你要多少?别太离谱啊!” “千字八块。” “太高了,我们这就跟转载差不多……” 两人拉扯了半天,最终林朝阳答应了千字六块的价格。 等李曙光走后,快到午饭时间了,林朝阳便溜达着往食堂走去,路过大饭厅门口的海报栏,见有准备吃饭的学生们正在围观,他便凑了上去。 燕大的海报栏历来都充满了热闹,前些年大字报是这里的专属读物,现在变成了学生们发表诗作和各种各样见解的地方。 林朝阳凑到海报栏前,隔着几个人头,看到了上面的文字。 《从<棋圣>看个人英雄主义的利与弊》。 不同于《沪上文学》上那一类文章偏激的观点,这篇评论集中讨论的焦点放在了主角江南生的牺牲是否值得的身上。 笔者的态度很明显,认为江南生的行事完全是意气用事,看似舍身报国,实际上却是莽夫之举。 自《棋圣》发表以来,关于小说的评论文章发表了很多,燕大里有学生表达对这部小说的看法,林朝阳倒不奇怪。 他看了看周围,没想到围观的学生还真不少,少说也有二三十个,大家围在海报栏面前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有人认出了林朝阳,仗着胆子喊道:“朝阳同志对这篇文章怎么看?” 其他人这时也看到了林朝阳,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不错不错,写的不错!” 他说完就抽身而退,不给这帮学生耍怪的机会。 吃完饭,他照常来到未名湖边散步。 九月里,暑气渐去,连风也多了些凉意,只是站在太阳下,秋老虎的威力依旧不容小觑。 林朝阳一路循着柳荫,走到钟亭附近,看到了几个学生在那里。 查海升隔着老远看到了林朝阳,冲他招了招手,林朝阳便走了过去。 第235章 女大不中留 有人站在钟亭当中准备念诗,其他人围坐在旁边,安静的听着。 “我为大家朗诵一首我写给梵高的诗,诗名叫《热爱至死》: 在晨曦初露的画盘上,蘸取第一缕光 每一抹色彩,都是心之向往 夜幕下的星辰指引,热爱的火焰不灭 我用绚烂对抗黑暗,点燃非凡的梦想 ……” 站着朗诵诗歌的学生声音饱满,充满了澎湃的热情。 待他朗诵完毕,周围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林朝阳也很给面子的鼓起了掌。 刚才朗诵的时候还好,这会儿面对众人的掌声,那学生脸涨的通红,真诚的向大家鞠了一躬,显然是对这种认可感到受宠若惊。 他起身后看向林朝阳,说道:“我写这首诗,主要是受了《梵高之死》和《渴望生活》的影响。” 在座的人都认识林朝阳,听他这么说,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全都朝林朝阳望了过去,掌声更加热烈了。 林朝阳冲众人笑了笑,等众人的掌声停下来之后他才跟查海升聊了几句。 前几个月,查海升的那首《阿尔的太阳》发表在了《燕京文学》上,似乎一下子点燃了他的创作热情,他陆续又写了不少诗歌,只是都没能再发表。 不过这些诗作在学生之间倒是颇受欢迎,让他成了燕大里小有名气的校园诗人。 刚才念书的学生提到了《渴望生活——梵高传》这本书,查海升最近也在看。 最近半年时间里,因为《梵高之死》的带动,让梵高成为了许许多多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西方艺术家,看过小说的读者们无不被小说中那对艺术充满热爱和激情的梵高所打动。 正因如此,燕京出版社出版的《渴望生活——梵高传》在面世以后受到了许多读者的热烈追捧。 作为一部传记作品,燕京出版社决定首印五万册是冒了一定风险的。 可读者们的热烈追捧和市场的快速反馈证明了,出版社如此决定居然是保守的。 《渴望生活——梵高传》首印五万册,上市之后不到半个月便销售一空,出版社紧急加印十万册发往各地,仍旧是供不应求。 短短一个月时间,小说总印数已经达到了25万册,去掉部分还在消化的库存,一个月20万册的销量肯定是有的。 而追究《渴望生活——梵高传》的热卖,自然离不开《梵高之死》这部小说的带动,这也从侧面证明了这部小说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钟亭里有八九个人,都是五四文学社的,但七七级的已经不多了,七八、七九、八零级的学生们才是主力。 八一级的学生们这几天才刚刚入学,还没来得及参加社团活动呢。 一个校园里有五届本科生,也只有八十年代初这个特殊的时间段才会存在。当然了,五年制大学专业除外。 看着这些学生们对待他的反应,林朝阳似乎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燕大的学生群体,他接触最多的就是七七级的学生们,如今这群学生马上面临着毕业,很多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原本活跃于各种校园活动的身影已经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这些学弟学妹们。 也因为接触的少,这些学生看待他似乎已经不像七七、七八两届学生那样亲切中带着平视,而是眼神逐渐向上,变成了仰视。 这里面当然也与他现在的名气越来越大有很大的关系。 晚上下班,林朝阳刚回家就看见章德宁坐在沙发上正跟陶玉书闲聊。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问章德宁干嘛来了? “还能干嘛?看看你稿子写的怎么样了,笔会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动笔了吧?” “你催也没用,我这小说你们也发不了。” 闻言,章德宁顿时就不乐意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你不会想赖账吧?” “什么叫赖账啊!笔会是你们邀请我去的,也没规定说去了笔会就必须给你们交稿子啊!” 章德宁表情急切,“你怎么这样啊?” 陶玉书笑着解释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小说他才刚动笔,不过规划的是部长篇,给你们杂志也发不了。” 受限于杂志的版面,《燕京文艺》一直都是以发短篇小说为主,发中篇小说都勉强,更别说是发长篇。 听着陶玉书的解释,章德宁的焦急情绪才缓解了一点,可她心里还是不舍这部作品,念叨着:“明知道我们只能发中短篇,偏要写长篇,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拿不到稿子,她碎碎念几句林朝阳也没放在心上,反倒是她晚饭的时候把嘴塞的满满当当的,让林朝阳有些心疼。 “以后得跟你们单位提一提,你来我们家怎么着也算出差,这伙食得报销才行。” 章德宁听着林朝阳的话,心里痛快了不少,“报销?你想得美,我就吃!” 林朝阳摇了摇头,“难怪组不来稿子,就你这个饭量,去哪个作家家里人家能欢迎你?” 他的话杀人诛心,说一个编辑什么都行,但你说她组不来稿子,绝对是对她最大的侮辱。 这天晚上,章德宁气得多吃了两碗饭! 转眼开学已经两个星期了,中秋节过完,天气越来越凉爽,尤其是早晚,林朝阳骑自行车上班时感觉特别明显。 这天上班,林朝阳抽空给父母写了封信。 最近快秋收了,林朝阳要是不写信催一催,这老两口能一直忙到过冬,棉花胡同的四合院可空了好几个月了。 写完了信,正摸鱼的林朝阳便听见杜蓉几人在讨论馆里即将举行的会议。 这个月月末,中国图书馆学会将会与美国国际交流总署联合举办图书馆业务研讨会,会议举办地点就在燕大图书馆。 “听说我们还要跟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院建立图书资料交换关系呢!” 燕大曾经与国内外几十所大学有图书资料交换关系,但前些年因为政治原因,与国外大学的交流几乎停滞,这次与斯坦福大学建立交换关系,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燕大重新融入国际的开端。 “要是馆里有公派出去的机会就好了,可以到国外去看看。”杜蓉畅想道。 胡文琼捧腹笑了起来,“哎呀!你可真敢想,还公派出去?我们图书馆这种单位就是一百年也轮不到啊。再说就算真要公派出去,也轮不到你啊。” “我想想还不行吗?” “想可以,但不能胡思乱想。” “胡姐~” 杜蓉抱怨了一声,胡文琼才收敛了笑声。 林朝阳听着两人的对话,脸上露出轻笑。 随着改革开放国外的各种新闻、资讯传入国内,许多人都对外国,尤其是发达国家心生向往。 这种向往不能算做崇洋媚外,而是人之常情,谁不向往美好的生活呢?说到底还是物质水平与发达国家差距过大。 傍晚,吃饭的时候陶玉书说起了买彩电的事。 “电视机厂的彩电前段时间下生产线了。” 买彩电的事陶玉书从去年就在念叨,好不容易等到燕京电视机厂生产的国产彩电上市。 燕京电视机厂是在七十年代成立的,生产的牡丹牌电视机在几年之内便热销全国。 不过之前生产的电视机都是黑白的,直到去年电视机厂引进了国外的彩电生产线,才终于可以生产彩色电视机。 上个月,燕京电视机厂生产的国产彩电刚刚上市销售,产品供不应求。 “那我周末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计划经济的时代的电视机属于统购统销的工业品,跟其他工业商品一样,必须有电视票才能买得到,十分紧俏。 不过林朝阳手里有侨汇券和外汇券,都是这年头的硬通货,可比电视机票抢手多了。夫妻俩没有去百货商店,而是直接去的燕京电视机厂。 跟洗衣机厂的情况差不多,厂里停满了大货车,刚下生产线的电视机直接就被装车拉走。 林朝阳花了两张侨汇券的代价外加1040元便买到了彩电,当天下午,夫妻俩搬着这台14寸的牡丹牌彩电回了华侨公寓。 燕京电视机厂的这台彩电引进的是日本松下的技术,采用的是灰色塑料外壳,局部有金属拉丝工艺,配合上比一般的9寸黑白电视大上一圈的屏幕尺寸,看起来高级感满满。 陶玉墨早两天就听说姐姐家要买彩电,这两天一直蹲在这里,彩电到了家,她兴奋的不得了,围着彩电转来转去,时不时还要上手去摸摸。 “别瞎摸了,帮你姐夫安天线去。”陶玉书吩咐道。 “得令!” 陶玉墨应了一声,忙前忙后的帮着林朝阳安装天线。 “姐夫,有了!有了,姐夫!” 随着陶玉墨兴奋的叫喊声传来,电视屏幕上的雪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彩色的图像。 对于一直看惯了黑白屏幕的观众来说,彩色屏幕的震撼是不言而喻的。 陶玉墨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上放的节目,哪怕那只是枯燥的科普节目,可对她来说,却比任何娱乐活动都要来的有趣。 “我怎么感觉这电视是给她买的?” 陶玉书看着妹妹那聚精会神的状态,忍不住说了一句。 “小孩子嘛,看到电视都新鲜。”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这天晚上,林朝阳家客厅里的电视开到了九点半,直到所有节目都播放完了,屏幕上一片雪花,陶玉墨才依依不舍的闭了电视。 第二天早起吃饭时,陶玉墨因为这事被姐姐给教训了一顿,要是放在平时,她肯定是要回嘴的,可今天却出奇的乖巧。 等到晚上回来,又故态萌发,捧着电视看起来没完没了。 陶玉书忍不住又训了她一顿,见她仍是那副“态度积极良好,就是死性不改”的姿态,陶玉书也懒得再骂她了。 如此过了三四天,连林朝阳都忍不住好奇的问陶玉墨。 “电视就那几个节目,就那么好看?” 在林朝阳这个后世人看来,如今的电视节目枯燥无聊、乏善可陈,他很难理解陶玉墨的这种狂热。 “好看啊,跟看电影一样。”陶玉墨如此回答。 林朝阳看了看自家的彩电,虽说是彩色的,可保真度一言难尽,他看着都觉得累眼睛。 “你小心看成近视眼!” “姐夫你净吓唬我,这么大的屏幕,我看我们家那个9寸的都没近视眼。” 晚上回到屋里,陶玉书唉声叹气,开始后悔买这台彩电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丫头还这么爱看电视呢?” “估计家里有爸妈管着吧。玉墨跟我说,看咱们家电视跟看电影差不多,带劲!” 到电影院看电影,是这个年代的观众为数不多能看到彩色画面的机会,陶玉书对妹妹的说法倒是认可,“那也不能这么个看法啊,眼睛不要了?” “她那么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你能怎么管?” 夫妻俩相顾无言,竟有一种“女大不中留”的惆怅。 第236章 《新体育》 这个周末,林朝阳和陶玉书并没有去陶家,而是陶家人都来了华侨公寓。 姐姐家买了彩色电视机,陶玉墨回家之后当然要好好宣传宣传,于是陶玉成便撺掇着父母周末来妹妹家吃顿饭。 托了前段时间因为稿费收到的那些侨汇券的福,林朝阳家现在物资极大丰富,晚上他给岳父一家安排了满满一桌的菜肴。 吃着美味佳肴,一家人看着彩电,其乐融融。 放在后世,人们很难想象,快乐是如此的简单。 七点多钟是央视一套播放《新闻联播》的时间,电视上播放着体育赛事快讯。 “本月10日,一年一度的全国围棋联赛在zj省wz市举行,到昨天比赛结束,男子组冠军由棋手聂伟平获得,女子组冠军由杨晖获得。马晓春、程晓流获得男子组第二、第三名;何晓任、芮迺伟获得女子组第二、第三名。” 电视屏幕上正在播新闻的是年轻的赵忠祥,今年七月他刚刚与邢质斌搭档出镜《新闻联播》。 黑色的老款西服,米黄色打褶的垂帘背景,双目有神,一脸庄重,非常有时代特色。 “聂伟平又得冠军了!”陶父感叹道。 “人家得冠军不稀奇,这几年都拿多少个了。”陶玉成说道,他又看向林朝阳,“朝阳,我听妈说那天聂伟平来家里,他还夸你围棋下的好呢!” 林朝阳连忙说道:“不是夸我下的好,只说布局下的不错。” “那也够厉害的了,能让全国冠军夸。”陶玉成赞赏道。 “人家聂伟平可不是全国冠军,连日本人都赢了,亚洲冠军还差不多。”陶玉墨为姐夫张目道。 说话间,《新闻联播》播完,陶玉墨去播台。 现如今的彩电没有遥控器,都得是通过旋钮或者按钮播台,林朝阳家的这台牡丹是用按钮播台的。 可惜家里的彩电只能收到三个电视台的信号,分别是中央一套、中央二套和燕京台。 播到中央二套,电视里正在放《脸谱浅说》,李滨声讲的戏剧常识节目。 “看这个!”陶母说了一声。 陶玉墨抱怨道:“妈,我想看故事片。” 现在国内制作和引进的电视剧很少,最近燕京电视台在演朝鲜的系列故事片《无名英雄》,陶玉墨看得津津有味。 陶母的精神被电视上的节目所吸引,完全没听到女儿的话。 陶玉墨有些郁闷的做了下来,然后眼看着《脸谱浅说》播完,又播上了京剧《将相和》。 她不由得哀叹了一声,看来今晚是看不成电视了。 一出京剧演完,陶母意犹未尽。 “这彩电就是好,看的清清楚楚的。” 陶玉成玩笑着说道:“可不是嘛,比黑白的看着清楚多了,再也不用担心看人是光屁股的了。” 听着他的话,大家立刻想到了78年过年那场迎新春文艺晚会上的芭蕾舞服装乌龙事件,不禁莞尔。 这会儿时间过了九点,已经不早了,聊了几句,陶家人准备离开。 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看着电视不想走,喊着“我要看彩电”的口号,然后便被母亲赵丽的专政铁拳制裁了,乖乖的出了门。 数日后,林朝阳下班回家,一进家门便看到家里多了个人。 “姐夫!” 杜峰见到林朝阳回来,立马起身打招呼,林朝阳笑着回应了一声。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退伍手续批下来了。” “这么快?” 算算上次杜峰提他要退伍的事,也就一个月左右。 杜峰笑着说道:“我这手续简单,连个排级军阶都不是。部队照顾我,说要给我推荐到公安局去,我没干,我知道他们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这么干的。” 林朝阳调侃道:“你这可是破釜沉舟啊!” “嗐!我是不想赚那点死工资。” 杜峰来家里吃饭,带了两瓶葡萄酒,说是朋友从友谊商店买的。 “姐夫,我打算后天就去深圳那边,今晚咱俩好好喝点。” 宝石红的葡萄酒置于茶杯里,显得有些土气,但并不妨碍饮者的心情。 葡萄酒的口感果味中带着酸涩,喝起来不如闻着香,但比一般的白酒入口容易接受得多。 杜峰也没怎么喝过这酒,喝着觉得味道还不错,几杯酒下肚脸色便呈现出酡红,有了些醉态。 “姐夫,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去做生意吗?” 林朝阳见他嘴里喷着酒气,似乎想说些心里话,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 “我就是不想在部队待着了,我觉得憋屈。” “为什么憋屈?” “大家都知道我爸是部队里的领导,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可背地里他们怎么说我的,我一清二楚。 我跟你说,姐夫。我觉得冤的慌,我是不求上进,可我没仗着我爸的身份胡作非为啊! 别说是胡作非为,我可以负责任的说,但凡是出格一点的事我都没干过,我就怕给我爸脸上抹黑。 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现在就在部队里,拿他老子厂里的备用零件攒一辆上好的吉普车满大街逛,看见漂亮女兵就减速搭讪,女朋友几个月就换个人。 我不是嫉妒他们这样的,我就是看不惯。 不光是他们这些有权有势的,没权没势的,就拿我们文工团的那些女兵们说,谁不是梦想着给首长做儿媳妇? 冯娟……冯娟她和我在一起,我也能猜到……” 见杜峰说话有些走样,林朝阳说道:“不说这个了。” 杜峰打了个酒嗝,“姐夫你放心。我明白,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完人。” “我就是觉得这部队,越来越不纯粹了,没意思。以前我没这种感觉,整天在团里混日子,我快乐的不行。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有时候我跟在南面认识的那些战友写信、打电话,听到谁家的日子不好过,我就难受。 我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说到这里,杜峰双眼通红,蓄满了泪水,他深吸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让本来要流出来的泪水又潜了回去。 “我就想啊,与其在部队混日子,不如出去闯一闯。赚了钱咱正大光明的享受生活,这多好。 有余力了,再帮帮我那些穷困潦倒的战友,好歹上过战场,别混的太不成样子。” 说完这些话,杜峰有些不好意思的冲林朝阳笑了笑,“说了点大话。” 林朝阳由衷的说道:“有这个想法是好事,至于是不是大话,得看你以后。” 杜峰点了点头,“是。” 畅谈了一番心里话,杜峰的心情开阔了不少,又跟林朝阳喝了几杯,醉的更厉害了,林朝阳只好把他扶到了卧室。 “他以前挺能喝的,今天怎么这么快就醉了?”陶玉书纳闷道。 “心里有压力呗!他嘴上说着不在乎,以后没了铁饭碗,一切只能靠自己了。”林朝阳平静的说道。 “我还挺佩服他的。从小就觉得他娇生惯养,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魄力。” “上过了战场,总是会成熟起来的。” 夫妻俩说着话收拾完碗筷,洗洗涮涮,又照顾了一会儿杜峰,便进屋睡觉去了。 转眼到了十一,趁着天气好,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去外面玩了一天,还带她去《牧马人》的拍摄现场去看了回热闹。 经过一个月的拍摄,《牧马人》在燕京的戏份已经接近尾声,再有几天就会转战沪上。 按照现在的进度,电影要上映还得等几个月。 十一假期过后,章德宁又来了家里一样,不是为了稿子,而是告诉了林朝阳一个消息。 李轻泉调走了,去了《人民文学》任副主编,《燕京文学》换了个新主编杨末。 《燕京文学》的人事变动跟林朝阳没什么关系,不过当初《牧马人》的发表好歹还是李轻泉拍板的,他听章德宁说起过李轻泉与《人民文学》的关系,他听着这个消息难免唏嘘。 “祝愿老李在那里有个美好的前程吧。”林朝阳说。 聊完李轻泉调任的事,章德宁又说起了《棋圣》的情况。 小说发表至今已经三个月时间,发表小说的《燕京文学》七月号累计销售了150万份,创下了《燕京文学》自创办以来的记录。 如此巨大的销量带来的作品影响力自然也是极其强大的,这段时间以来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对于小说的讨论热度居高不下。 仔细算算,各种评论文章少说也有三四十篇了。 这个数字比发表了大半年时间的《梵高之死》还要多,《梵高之死》在发表之后好评很多,也有一些负面评论,主要是集中在泛政治化的批判上。 但这种批判声都比较克制,也没有形成什么影响力。 相较之下,对《棋圣》的批判声就要大不少了。 这些批判声无外乎两种声音,一种是针对小说里面的情节,臆想成分过大,脱离了现实; 一种是自诩公义,认为林朝阳在小说里过度煽情,有煽动爱国情绪的嫌疑,更有甚者把这种宣扬爱国主义的内容打成狭隘的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 在这些批评声中,当然也有赞美的声音,而且这股声音的力量要超过前两者。 不过文学批评毕竟不是零和游戏,不是我有了声音,你就没了,那些批评的声音时不时的总能冒出来。 听着章德宁讨论外界的那些评论文章,林朝阳不在意的说道:“以后这些声音会越来越少的,谁没事还讨论发表那么长时间的小说啊!” 章德宁说道:“行行行,是我咸吃萝卜淡操心,皇帝不急太监急,行了吧?” 陶玉书打圆场道:“他就是这个性子。” “我知道。”章德宁看了一眼林朝阳,“这回我也算看出来了,你们家这位大作家人缘确实好。咱们笔会那几个人就不说了,杜鹏程、冯济才、陆文甫……各地都有作家替他发声,人家根本不怕有人批评。” 这几个月文学界对《棋圣》的讨论很热烈,有些之前认识林朝阳的作家也主动发表了文章,内容基本都是以褒扬为主。 “让你说的朝阳好像是拉帮结派一样。”陶玉书不高兴道。 “不是拉帮结派,是开小灶给这帮人的肚子里都喂足了油水。” 听到章德宁的话,陶玉书哈哈笑了起来,“就你嘴损!不是拉帮结派,成行贿了是吧?” 章德宁在林朝阳家坐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告辞离去。 次日中午,林朝阳在从食堂回图书馆的路上,碰上了梁佐。 “师父,你看昨天出的《新体育》没?” 《新体育》杂志创刊于1950年,是新中国第一本体育杂志,在嗡嗡嗡以前每期销量十多万份,广受读者欢迎。 改革开放以后,国内的运动员逐渐在国际赛场上崭露头角,取得了一项又一项让无数民众为之骄傲的成绩。 在互联网媒体不存在、电视媒体还不够发达的今天,代表了纸媒的《新体育》自然就成了许多民众了解各项体育赛事和成绩的最佳渠道之一。 因此这几年《新体育》的销量一路疯涨,从复刊之前的十几万份,发展到现在每期大几十万份,也逐渐在国内体育界和民众当中形成了巨大的影响力。 梁佐的问题让林朝阳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向来没有看体育杂志的习惯,梁佐要是问文学杂志他兴许还能看过。 林朝阳摇了摇头,“没有。” 第237章 她是林朝阳的爱人 林朝阳还以为又是哪个运动健儿为国争光了呢,问梁佐:“《新体育》怎么了?” 梁佐说道:“他们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对聂伟平的采访文章,聂伟平在里面特意提了你的《棋圣》。” “提到《棋圣》?” “是啊,记者问他平时有什么爱好,聂伟平说偶尔看书。记者又问他最近在看什么,聂伟平说《棋圣》。 然后就聊了几句关于《棋圣》的小说内容,夸你写的好呢,还说你棋艺精湛呢。” 听着梁佐的话,林朝阳脸上闪过羞赧之色,他自己知道自己啥水平,伟平同志这波商业互吹有点过了啊! 当着记者的面夸他就算了,还发在了杂志上,着实让他有些不好意思。 梁佐兴致勃勃的描述着《新体育》上的采访内容,他向来是以林朝阳关门弟子自居,如今师父的棋艺被国手称赞,还上了杂志,这对于他这个“林门子弟”来说也是一种光荣啊! “行了行了,人家就随口提了几句,用不着大张旗鼓的宣传。” 林朝阳打断了亢奋的梁佐,他意犹未尽的张了张嘴,然后换了个话题,说道:“有聂伟平这篇文章,我看那帮批评《棋圣》的人还怎么说。” 在这几个月来对《棋圣》的批判声中,有一种声音一直是认为小说的情节脱离了现实,纯粹是臆想,并且这种论调获得了不少读者的认可,其中有不少人还都是围棋爱好者。 聂伟平这样的围棋国手夸奖《棋圣》写的好,无疑是将这种论调和这些人的脸皮按在地上摩擦,梁佐想想便觉得痛快。 与梁佐闲聊了几句,林朝阳回了图书馆,没想到同事涂满生也拿着一份《新体育》指给他。 “朝阳,这上面有聂伟平的采访,他还提到你和《棋圣》了,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啊?” 在八十年代,如果说哪个职业的影响力能够比肩电影明星和诗人的,那无疑就是运动员。 作为在全运会上获得过14连胜,横扫过日本九段高手的知名国手,聂伟平在国内的知名度很高。 前几天他获得了全国围棋锦标赛的冠军,才有了这次《新体育》的采访。 “偶然认识的。”林朝阳回了一句。 涂满生跟他聊了几句,便准备上楼,林朝阳说道:“老涂,杂志借我看看。” 涂满生笑着将杂志递给了林朝阳,等他走后,林朝阳翻开了杂志。 《新体育》上那篇对聂伟平的采访文章在第10页,采访文章标题叫《锐不可当的围棋新一代》。 文章先是描述了一些9月23日刚刚结束的全国围棋锦标赛赛事,然后便把陈述焦点放在了聂伟平这个男子组冠军身上,隶属了六年以来他所取得的各种各样的荣誉,最后才是对聂伟平本人的采访内容。 文章提到“林朝阳”和“《棋圣》”的内容在后半段。 “记者:围棋是一项比较耗费脑力的运动,平时不下棋训练的时候有什么爱好? 聂伟平:也谈不上爱好,放松的时候喜欢喝点酒,偶尔看看书。 记者:那最近看了什么书?有什么感悟? 聂伟平:前些天看了林朝阳的《棋圣》,写围棋的。小说写的很好,我特别喜欢里面的江南生,对于我们这些围棋运动员来说,江南生是个很亲切的人物形象,我们围棋队的很多人都跟江南生有些相像之处,包括我自己,所以在看到他的时候感觉特别亲近。 记者:你们是围棋国手,看这种写围棋的小说会觉得有不符合围棋常理的感觉吗? 聂伟平:不会。我和身边的队友看都觉得很好,作者在围棋方面是比较专业的,没有什么错漏、荒谬之处。 我之前还登门拜访过作者,他的棋艺不俗,而且对围棋有自己独特的理解,尤其是布局能力,让我印象深刻,也给了我一些启发。 ……” 这篇采访文章三千多字,提到林朝阳和《棋圣》的字数也就两三百字,聂伟平在其中对林朝阳和《棋圣》的评价都很高,也算是对得起那天林朝阳被他血虐三局的情分了。 看过之后,林朝阳便把杂志还回了期刊室。 被聂伟平在媒体上夸了几句,林朝阳心中高兴归高兴,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采访的时候提了一嘴。 但事情却在他没想到的地方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首先新一期《新体育》发刊之后的几天里,陆续有身边人都跟他提到了这件事。 这帮人关注的焦点是在于,能让围棋国手、国内围棋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聂伟平夸奖,林朝阳的围棋水平得多高啊! 然后是舆论上的变化,前段时间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针对《棋圣》的抨击时有发声,尽管有更多的人对这部小说持赞赏的立场,但也不能抹杀这些声音。 而随着《新体育》这期刊物影响的不断发酵,对那些批判《棋圣》的声音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压制作用。 从《棋圣》发表之后,陶玉书一直在关注着外界对于这部小说的评价,应该说这部小说是林朝阳自创作以来争议最大的一部作品了,所以陶玉书一直是格外留心。 当她发现这种情况之后,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天她跑到了《燕京文学》编辑部,跟章德宁聊起了这件事。 “我觉得吧,这种情况跟聂伟平那篇采访文章的发表有直接关系。 你想啊,他是围棋国手,在这方面属于权威人士吧? 那些人说《棋圣》这不对、那不对,单纯从围棋的角度来说,他们有聂伟平懂吗? 现在人家聂伟平都夸小说写的好,这帮人当然不敢再放屁了。再说就算他们敢放屁,也得有人听才行啊! 聂伟平要是夸别的小说,也不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关键《棋圣》它就是写围棋的啊。 有这种国手认证,至少在读者群体当中肯定是更加认可这部小说了。 没有了受众,那帮人批判来批判去给谁看?” 章德宁神神叨叨的分析了一通,引来陶玉书的频频点头。 “你说的没错,还真是的。《棋圣》这样的小说你让汪曾琪、杜鹏程他们这些作家来褒奖吧,他们都是从文学角度出发,那些人总能给你挑出毛病来。 但聂伟平的出发点却不一样,人家是专业的,那帮人想挑他的毛病根本不可能,他们也没那个能力挑他的毛病。” 章德宁拍手道:“没错,就是这个道理。而且你没发现吗?自从聂伟平那篇采访文章发了之后,夸《棋圣》和朝阳的人还变多了吗?” 陶玉书高兴的说道:“你也发现了?我觉得这种变化是来自于认同感,就像你喜欢看一部小说,如果别人也喜欢看,无形之中,你好像也从这部小说当中获得了一部分认同感,继而更加喜欢这部小说。”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彼此唱和,说的兴高采烈,越聊越开心。 这时,《燕京文学》新任主编杨末走进了办公室,她今年五十多岁,面相富态和善。 五十年代,杨末创作出了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成为那个年代家喻户晓的作家。 “主编,我给您介绍一下,这是陶玉书,之前给我们杂志写了几篇评论。” 出于礼貌,章德宁并没有介绍陶玉书的另一层身份。 杨末刚来编辑部没几天,对于编辑部的人事和作家群还不太了解,听说陶玉书是杂志的青年作者,便与她闲谈了几句。 “在什么单位工作?” “还没参加工作。我在燕京师范大学上学,还有几个月就毕业了。” 杨末听说陶玉书是燕师大的学生,不禁刮目相看。 “原来是燕师大的高材生,难怪评论写的那么好,你在我们杂志上发的评论我看过,是学中文的吧?” 陶玉书笑了笑,“是学中文专业,我写的东西还不太成熟,让您见笑了。” 聊了一阵,陶玉书告辞而去,等她走后,杨末问章德宁:“德宁,我看你跟玉书同志关系不错。” 章德宁说:“认识好几年了。刚才当着面不好跟您介绍,她是林朝阳的爱人。” 杨末面露惊讶的“哦”了一声,“这么年轻啊!” 章德宁轻笑道:“您这话说的,林朝阳岁数也不大啊!” 杨末自嘲的笑了笑,“林朝阳现在的名气太大,总是会不自觉的把他当成跟刘昕武、姜子隆他们一辈儿的作家。” 章德宁又继续说道:“我是去林朝阳他们家组稿时跟玉书认识的,相处了几年,关系还算不错。” “挺好。你这个思路是正确的,组稿不单单是要从作家本人下手,他们身边的家人朋友也是我们可以利用的渠道。” 章德宁觉得杨主编的说词太赤裸了,什么叫“下手”、“渠道”?我跟玉书可是好姐妹! 杨末跟章德宁聊了一会儿,便准备回自己的办公室,章德宁却跟着她回了办公室。 “德宁,你还有事?”杨末见章德宁跟了过来,意外的看着她。 “是有点事。” “坐。” 杨末让章德宁坐下,给她倒了杯茶。 本以为章德宁是要说编辑部的事,没想到她却把话题又扯到了陶玉书身上。 “玉书是燕师大的高材生,今年就要毕业了。之前我有个想法,打算拉她到我们编辑部来工作,主要是有几方面考虑。 一是她本身是学文学的,又是名校毕业,还能写一手漂亮的评论,正是我们编辑部需要的人才。 二是她跟林朝阳的关系,以后我们要是想跟林朝阳组稿,有玉书这道关系也能方便不少……” 在章德宁说话的时候杨末静静的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第三个,也是最关键的。林朝阳的人缘好,您可能不知道……” 第238章 多给点稿费不过分吧 “……您可能不知道,他们家有个‘寻味斋’的雅号,燕京的作家们时不时的就会去他们吃饭聚餐,有时候还会招揽很多外地作家。 玉书要是当了编辑的话,组稿不费吹灰之力。” 说到这里,章德宁停了下来。 杨末沉吟着问道:“这个想法,你之前跟轻泉同志说过没有?” 章德宁知道杨末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她点了点头,如实说道:“提过。轻泉同志认可了我的想法,前段时间我跟玉书有过简单的沟通,她对编辑工作是有兴趣的。 但这件事肯定要咱们单位出面跟分配办谈,不巧轻泉同志调任,我想着问问您的想法。” 她说完这话,杨末忖度了片刻,说道:“现在我们杂志的成绩蒸蒸日上,稿件越来越多,工作量自然越来越大。玉书同志条件优秀,如果她能来我们这里,那当然是一件好事。” 听着杨末的话,章德宁脸色轻松起来,“那依您的意见……” “这件事我来推动吧,你负责跟玉书同志那边沟通,到时候学校那边肯定会询问她的意见。” “我明白,您放心。” 章德宁说完了正事,本打算离开,却被杨末叫住,问道:“德宁,《棋圣》这部小说的准确字数是多少?” “131246字。”章德宁毫不迟疑的便回答了出来,小说是经她手编审校对的,又是她特别关注的稿件,所以她对此印象深刻。 听着章德宁的回答,杨末脸上闪过欣赏之色,又问:“也是一部小长篇了吧?” 章德宁迟疑的点了点头,文学理论界对于小说篇幅的区分从来没有严格、统一的标准,尤其是十万字左右篇幅的小说,有时候连编辑们都说不准应该是叫长篇还是中篇,大家都是看需要来界定小说分类。 比如《燕京文学》基本都是发表以中短篇小说为主,那么《棋圣》发到这里就是中篇小说。 你要说它是长篇小说行不行呢?当然行,超过十万字的小说叫长篇,谁也挑不出毛病。 可要是跟真正的长篇小说比,《棋圣》这样的篇幅明显太短了,而且从故事结构上来说也确实更接近于中篇小说的体量。 “我刚刚接到文协那边的通知,他们最近要评搞一个长篇小说评奖,向全国各地的文协、文学期刊和出版社发函,请大家推荐优秀的长篇小说。 函件中明确说明了,字数10万字以上的为长篇小说。 咱们《燕京文学》向来是以发表中短篇小说为主,发表过的超过10万字以上的作品应该不多吧?” 闻言,章德宁想到了最近这段时间文学界一直流传的消息。 “复刊以来,朝阳这部《棋圣》是我们发表过的唯一一篇超过10万字的小说了。” 回答完杨末的问题,章德宁又好奇的问道:“主编,您说的是根据茅盾先生遗愿创立的那个奖项吧?” 杨末微微颔首,“是。” “真叫茅盾文学奖吗?” “已经开会确定了,定名为茅盾文学奖。” 章德宁露出惊叹之色,这可是国内第一个以个人名义命名的文学奖项啊,而且评的还是长篇小说。 杨末又说道:“第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作品范围是1977年~1981年之间发表的超过10万字以上的小说作品,林朝阳的这部《棋圣》正好符合报名条件,你准备准备小说资料,回头我们把它报上去。” “好!”章德宁高兴的应了一声。 她作为责编编审的小说要参与角逐中国文学界首个长篇小说奖项,这当然是喜事。 下了班之后,章德宁迫不及待的追赶陶玉书的脚步来到华侨公寓。 然后,她进门便看到《当代》的祝昌盛坐在沙发上与林朝阳谈笑风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烦躁来。 回回报喜都要抢别人一头,人文社真是欺人太甚! “你怎么来了?”陶玉书问章德宁。 “明知故问,人家都来了。” 章德宁的话让陶玉书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见陶玉书这个表情,章德宁问:“他不是来跟朝阳说奖项的事吗?” “什么奖项,人家是来跟朝阳谈《梵高之死》的出版事宜的。” 听到这个话,章德宁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情况,心情愉悦起来,不是抢她报喜功劳的就好。 她脸上绽放出笑容,“《梵高之死》也要出版了?你们家财迷又能收获一大笔稿费了。” 陶玉书白了她一眼,没人跟章德宁抢着报喜,她也不着急了,见林朝阳跟祝昌盛说话,她一头扎进了厨房帮陶玉书干活,准备在这里蹭个晚饭。 祝昌盛确实是来跟林朝阳谈《梵高之死》的出版事宜的,转眼间这部小说已经发表了9个多月时间,收获了文学界和广大读者的一致好评,发表小说的那期《当代》打破了百万份销量,影响力更是非同一般。 一部《梵高之死》直接让原本在中国籍籍无名的西方画家成了国内家喻户晓的名字。 不仅如此,前一段时间燕京出版社趁着《梵高之死》引发的这股风潮,直接引进了欧文·斯通为梵高写的传记作品《渴望生活——梵高传》。 作品上市当月销量便突破20万册,到现在两个月时间,累计销量已经超过了30万册,按照这个速度,这部传记作品应该在一两年之内便可以突破100万册的销量。 对于一部传记作品来说,尤其是传记的主角一年前在国内还没有多大的名气,能取得这样的销量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奇迹。 而创造这样一个奇迹销量的背后,最大的原因既不是主角梵高的传奇经历,也不是传记作者欧文·斯通的出众才华,而是《梵高之死》这部广受国人欢迎的长篇小说所带来的巨大影响。 就好像后世那些畅销小说、动漫会有同人作品一样,《渴望生活——梵高传》也享受到了类似于原著对同人文的加持,销量一飞冲天。 年初《梵高之死》在《当代》发表是以专号的形式,本来《当代》编辑部是没打算这么快出版《梵高之死》的。 毕竟专号在某种程度上是可以跟单独出版划上等号的,读者买了专号,短期内再次购买图书的欲望并不强烈。 可现在看到《渴望生活——梵高传》的销售成绩,编辑部那边也坐不住了,一部靠着《梵高之死》影响力引进的作品都能卖的这么好,他们不敢想象小说出版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销量。 反正小说都发表九个月了,编审校印再折腾一阵,没有一年也差不多了,够用了。 因此在社里领导的授意之下,才有了祝昌盛今天的登门。 听祝昌盛说完了他们的出版请求,林朝阳沉吟不语,祝昌盛见状问道:“朝阳,你是有什么顾虑?” 没什么顾虑,就是想加钱。 当然了,这话肯定不能直接说,得委婉一点,要不然不符合他的人设。 “《赖子的夏天》今年卖的不错吧?”林朝阳问。 祝昌盛听见他这个问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答道:“挺好。加印第三次了,销量已经逼近50万册了。” 《赖子的夏天》是去年年末出版的,至今已有10个月时间,取得50万册的销量成绩,已然是不俗了。 但跟林朝阳其他的作品相比,仍有一定的差距。 发表在《收获》上的《父母爱情》跟《赖子的夏天》出版时间几乎是前后脚,这部小说之前甚至不是用的“许灵均”这个笔名,到现在大半年的时间也买了近70万册。 出版时间最长的《小鞋子》如今总销量已经达到了135万册之多,更别提《高山下的花环》这部风靡全国的作品,小说的总销量已经突破了400万册大关。 与这几部作品比起来,《赖子的夏天》50万份的销量逊色了不少。 如果单纯以文学界评价和读者口碑来说,《赖子的夏天》不逊于这其中任何一部作品,甚至是更加出色。 作为开创了“中国式意识流文学”概念的翘楚之作,《赖子的夏天》在当代文学史上的地位已经逐渐被文学界所公认。 但问题在于,意识流文学相比一般的现实题材的小说天生就拥有一定的阅读门槛,当初发表的时候热潮滚滚,读者们云集景从,还看不出什么。 等到小说出版后,需要以区别于杂志阅读的精力和金钱来支持这部小说时,阅读门槛的局限性就体现出来了。 “《小鞋子》和《父母爱情》卖的也不少。”林朝阳又说了一句。 祝昌盛看着他的眼神,联想到林朝阳一贯的风格,心中有所领悟。 “小说出版的稿费……”只说了几个字,祝昌盛便观察到林朝阳的眼神在闪动,看来他猜的没错。 “稿费这一块,你那边有什么想法?”祝昌盛问。 林朝阳心中失望,还非得让我亲口说,不厚道。 “我觉得稿费还可以适当的提一提。” “还提啊?都顶格了。” “规定是规定,人家出版局又没说只能给这么多。”林朝阳辩白道。 见林朝阳态度坚定,祝昌盛脸色愁苦,“这事我做不了主啊!” “那你回去跟领导商量商量。我的小说卖的这么好,多给点稿费不过分吧?” 林朝阳的小说一向受欢迎,这也是他敢于提出涨稿费的原因,就算人文社不同意这个要求,林朝阳也不愁没有出版社愿意出他的小说。 这样想着,祝昌盛无奈的点了点头,“那我回去问问领导。” 林朝阳调侃道:“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搞的好像是我拿你的工资涨稿费一样。” 聊完了正事,祝昌盛打算告辞,林朝阳却拉着他留在家里吃饭。 那边章德宁见他跟祝昌盛说完了话,才走了过来,“朝阳,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茅盾文学奖要评奖了,我们编辑部打算把你的《棋圣》报上去。”章德宁雀跃的说道。 “哦。”林朝阳点点头,反应平淡。 “你‘哦’是什么意思?”章德宁看着他的反应,感觉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 “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章德宁瞪了他一眼,“这可是国内第一个长篇小说的评选,而且还是以茅盾先生命名的奖项,你就不激动?” “这奖项都传半年了,谁不知道。” 第239章 文物收购点 1981年3月,文协首领茅盾先生重病,他在病床上做了一个决定。 3月14日,在他口述、其子韦韬笔录下,茅盾先给zy写了一封请求在他去世后追认为dy的信,之后又口述了一封给文协sj处的信。 “亲爱的同志们,为了繁荣长篇小说的创作,我将我的稿费25万元捐献给作协,作为设立一个长篇小说文艺奖金的基金,以奖励每年最优秀的长篇小说。我自知病将不起,我衷心地祝愿我国社会主义文学事业繁荣昌盛。” 两周后的3月27日,茅盾先生去世,享年85岁。 4月24日,文协召开首领团会议,会上决定推举巴金先生为新任中国文协首领,同时决定成立茅盾文学奖金委员会。 过去的半年时间里,文协一直在按照茅盾先生的遗愿在筹备奖项,关于奖项的各种消息早已传遍了中国文坛。 “我是说你的小说要报送评选。” 林朝阳眼神怪异的看着她,“我那么多部小说,入围一部不是很正常吗?” 他的语气平和,却让章德宁有一种捶他一顿的冲动,可仔细一想,林朝阳说的好像也没错。 茅盾文学奖规定的评选范围是从1977年到1981年发表的超过10万字的长篇小说。 以这个标准来衡量的话,《父母爱情》《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棋圣》……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林朝阳他竟然有四部小说符合要求。 当然了,这些小说肯定是首先要经过各地文协、杂志社、出版社的筛选才能报送的。 可以林朝阳这几部小说的质量和影响力来说,几乎可以肯定都能达到报送的标准和要求。 章德宁并不知道后世有个词叫作凡尔赛,通常就是用来形容此时林朝阳的状态的。 她强忍着吐槽林朝阳几句的心理,将脸转向了祝昌盛,“老祝,你们人文社那边不准备给他的小说报送一下?” “唔……这个社里应该有安排吧。这几年我们社里出的长篇不少,得筛选一下才行。” 自五十年代以来,人文社一直被国内的作家和读者们视为文学圣殿,其中最能体现人文社权威性的便是,近三十年以来国内许许多多经典文学名著都是由他们出版的。 从五十年代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保卫延安》《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新儿女英雄传》《野火春风斗古城》《山乡巨变》 到六十年代的《艳阳天》《欧阳海之歌》《我们播种爱情》《东风第一枝》《将军三部曲》。 再到《火红的年代》《闪闪的红星》《金光大道》《大刀记》《万山红遍》等等,说人文社承载了中国当代文坛的半壁江山丝毫不为过。 到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人文社沿袭了前几十年的优秀传统,依旧出版了大量的优秀作品。 在原本的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中,一共有六部获奖作品,其中四部获奖作品均是由人文社出版的。 此后几届的评选结果也依旧与第一届的情况类似,由此可见人文社的底蕴与权威性。 听着祝昌盛的回答,章德宁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郁闷。 她们《燕京文学》数了半天就《棋圣》一部能打的,可人家人文社呢,符合报送条件的作品一抓一大把,不用评奖,他们内部就得先厮杀一场。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满腔欢喜的前来报喜,却接二连三的受到打击,让章德宁变得郁郁寡欢,化悲愤为食欲。 林朝阳嫌弃的看着她,低声对陶玉书说:“我就说她是借着报喜的由头来蹭饭的。”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你不如再大点声。 听到林朝阳的话,章德宁吃的更多了。 玩笑归玩笑,林朝阳当然理解章德宁的好意。 他的淡定倒不是装的,而是出于对自身成绩的自信。 这几年时间里,十万字以上的作品他写了四部,影响力都不小,总不可能连一部入围的作品都找不出来吧? 至于能不能得奖,就要看评奖委员会的同志们如何操作了。 “朝阳,你真不考虑加入一下文协?”吃完饭,章德宁打着饱嗝问了林朝阳一句。 林朝阳明白她的意思,毕竟他可不是文协的自己人啊! “加了又如何?真要是有徇私的情况发生,我一个刚加入文协的小辈儿又能怎么样? 反倒是徒增了烦恼,不如顺其自然。奖项这个东西嘛,都是锦上添花,鲁迅、巴金他们那时候可没什么奖项。” 章德宁闻言睥睨他一眼,“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章德宁说完这句话心气顺了不少,可算是报个刚才被嘲笑的仇,不给林朝阳反唇相讥的机会,她立刻把话题拐到了正题上。 “不过我觉得这届评奖你还是很有优势的。” 陶玉书好奇的问道:“优势在哪?” “他作品多啊!你细算一算,《父母爱情》《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棋圣》四部作品都符合评奖的条件,口碑也都不俗。 只要如果出版社或者杂志社方面愿意报送,入围两部作品不过分吧? 获奖几率是不是比那些只有一部作品入围的作家更大?” 陶玉书嗤笑道:“还有你这么算的?这到底是评奖还是数学比赛?” 章德宁急道:“你还别不信,和稀泥这种事我们中国人最愿意干。朝阳要真是入围了四部作品,哪怕四部作品都没达到获奖的作品,你信不信也会有人主动提出给他一个奖?” 陶玉书的眼神将信将疑,看向林朝阳,“你说真能这样吗?” 能,很能。 后世各种比赛的败者mvp已经证明了,国人真能干出这种事,而且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颁了奖之后认为自己是特别通人情的领导,公开和媒体炫耀这种无下限的行为。 在这些人的眼里,什么公平、什么规则、什么法治,都只是权力下的玩物而已。 林朝阳将心头的闪念甩出脑海,脸色平和,“这是那些评委考虑的,我们没必要自寻烦恼。” 见他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陶玉书也不再纠结。 章德宁满脸狐疑的看着林朝阳,心想你这厮装的是不是太过了? 文协启动了茅盾文学奖的评奖,如同风乍起,吹皱一湖春水,让十月的中国文坛骚动了起来。 但凡是近几年有长篇作品问世,且作品颇具影响力的作家,没人会不把这个奖项放在心上,毕竟这可是国内第一次长篇小说评奖活动。 而且还是以茅盾先生的名字命名的,奖项含金量不言而喻。 不过现阶段文协组成的评奖办公室还仅仅是向全国各地文协、杂志社和出版社发函请求推荐作品而已,距离正式评奖还有一段时间,大家再关心也只能是讨论讨论。 十月下旬之后,艳阳高照的秋意多了几分肃杀之气,燕京的秋一向是短寿的,常常不及两月便会夭折,今年比往年冷的似乎还要更早一些。 这天一早,外面弥漫着薄薄的雾气,林朝阳便蹬着自行车出了门,他最近找到了个好去处。 这年头燕京的国营文物商店都有收购点,就跟那些信托商店差不多,干的都是低买高卖的事。 从老百姓手里低价收来古董,再高价卖出去,最好是能卖给老外赚外汇,有些鉴定出来是比较重要的文物则会捐给博物馆。 如今不像后世,一来是古董还不像后世那么值钱,二来是文物交易没有后世那么多拍卖和私人经营的渠道,谁家要是有古董,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卖给文物商店。 在这些文物商店收购点,经常有燕京市民和周边的农民来卖东西,珠宝钻翠、金银饰品、书画瓷器……各种各样的古董文物都有收购点。 比如东四和八面槽就有外贸部门的珠宝钻翠收购部,中国银行的收购点专门收购金银饰品,西单、琉璃厂的收购点收字画、瓷器这些东西。 林朝阳来的是新街口文物商店收购点,收购的古董种类繁杂,包含了陶瓷、书画、金玉、杂项等诸多品类,因此也是燕京诸多文物商店收购点中人气比较旺的一家。 来到收购点门前,林朝阳并没有靠上去,而是隔着一段距离看了看收购点门口。 这会儿收购点还没开门呢,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那里排队等着了。 林朝阳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才七点出头,距离收购点开门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来得及。 收购点门口排队的人不多,就四个人,有老有少,但都有个统一的特征,是男性,且衣着朴素,一看便是燕京附近的农村。 这种情况在收购点门前也很普遍,这些人基本都是急需要用钱的,小辈儿结婚、亲人生病、欠债还钱的…… 细跟这些人聊上几句,在这小小的收购点门前,也能看尽人间疾苦。 收购点周围历来都有投机倒把的文物贩子,即便是在抓的最严的那几年也少不了这些文物贩子的身影。 其中有些人是正经收东西的,有些人却是捞偏门的,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这么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坑过,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燕京郊区来的农村人。 这个时候民风淳朴,农村的老百姓进城卖东西没有什么提防之心,那些文物贩子就盯准了他们这些人。 久而久之,这些文物贩子的臭名远扬,来卖东西的老百姓们一见有人跟他们搭话就立刻提高警惕,有些人干脆连话都不搭。 这会儿林朝阳上前与几人搭话,这群人顿时面露警惕之色。 “几位同志别误会,我可不是二道贩子,就是爱好古董收藏。” 林朝阳解释了一句,见几人脸上的警惕之色依旧没有消减,他不像那些文物贩子那样说些花言巧语,直接亮明了态度。 “您几位那里要是有好东西的话,可以让我看看。东西卖给谁都是卖,收购点给您的都是人民币,我手里可有些侨汇券和外汇券。 只要东西是好东西,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 听着林朝阳的话,几人眼前一亮。 侨汇券、外汇券,这可是硬通货,比人民币可值钱多了,关键是平头老百姓根本没有渠道弄到这些东西。 “你真拿侨汇券、外汇券跟我们换东西?” 说话的年轻人穿着洗的发旧的军装,脚下踩着解放鞋,看起来家里肯定是有人当兵。 林朝阳没说话,而是从兜里掏出一张一百块面值的侨汇券在几人眼前晃了晃。 看到如假包换的侨汇券,大家放下了心来。 年轻人第一个凑到林朝阳身边,“你看看我这东西,这是我太爷爷留下来的。” 年轻人说着从随身的挎包里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物件。 第240章 下回再见就是万元户了 年轻人从包里掏出来的是个精巧的鼻烟壶,大小方寸之间,色彩丰富。 仔细看,椭圆形的烟壶以珐琅料彩绘出一派秀丽景色。近处有丛树与坡石,而后又有屋舍掩映于山峦起伏之间,再远便是远山和江景。 满满一幅画,却毫无充塞感,相反给人一种空谷有清音,林密起松风的感觉。景色层层递进,用的应该是平远法。 左右两侧的树以点叶法为主,勾叶法为辅,以虚带实。丛树的勾勒千姿万态,郁郁葱葱,遍布山峦,立体感极强。 在颜色运用上,汁绿、三青、墨青混用却层层分明,这一手画必然是出自于名家之手。 林朝阳又翻转鼻烟壶,鼻烟壶足底用的是白釉,落款是蓝料楷书,写着“乾隆年制”的字样。 鼻烟原本是烟草制品,是将烟烘烤、去茎、粉、发酵并加入香料配制而成,用鼻嗅服。 明末清初传入中国,后来由清朝的宫廷匠人逐渐将容器精美化,因其可提神醒脑,造型又小巧精致,受到了历代皇帝的喜爱,流传开来,长盛不衰。 清末鼻烟壶出现了内画壶,即在容器磨砂的内壁上反画人物、山水、花鸟等图案,制造技艺攀至巅峰,被誉为“集中各国多种工艺之达成的袖珍工艺品”。 林朝阳手中拿着的是御制的鼻烟壶,但制作精细、色彩典雅、景象生动,应该也是出自于宫廷制作的珐琅鼻烟壶中的精品了。 放在后世的话,小几百万肯定是值的。 林朝阳相看了好一会儿,小伙子忍不住问道:“您觉着怎么样?” “东西不错,打算卖多少钱?” 林朝阳痛快的说道。 “我这是乾隆时期的鼻烟壶,还是宫里流出来的东西,我们家一直当传家宝……” 小伙子绕了半天,林朝阳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心思,打断他说道:“你就说多少钱?” “一百块……”小伙子说完价格,又补充道:“我要外汇券。” 林朝阳拥有领先时代的先知,在购买古董时从来不刻意贬低东西。 别管是打眼还是价格给高了,他都吃不了亏,何必压榨这些穷苦人呢? 但他的这种宽怀是建立在符合时代背景的基础上的,当冤大头的事他可不干。 “高了点。你这鼻烟壶,去文物商店人家顶多给你三四十块,还是人民币。” 听着林朝阳的话,小伙子还想再讲讲价,一旁五十多岁的老同志却把他挤到了一边。 “同志,你看看我这个,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 朴实与狡猾这两种气质是混杂在中国农民身上的基因当中,他们会根据情况展现出不同的气质。 搬出“祖传”这两个字无非是为了讲价,但前提是东西得是好东西才行。 老同志带来的是一只青花碗,碗底落款是同治年,年代还不错,可惜是个民窑的,而且不是名窑出来的东西,做工粗糙,碗口甚至崩掉了一个茬。 “大爷,这碗我看不好,要您去商店看看吧。” 林朝阳说的委婉,可在场人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老同志却有些难以接受,“我这可是同治那时候的东西,一百年了呢。” 林朝阳笑而不语,老同志嘟囔了两句,不甘心的被刚才的年轻人挤开。 “五十块,给我五十块外汇券你拿走。”年轻人开口说道。 “三十块。” 林朝阳说了一句,见年轻人面露犹豫,他说道:“我给你的这个价格肯定比文物商店给的价格高,而且我给你的是外汇券。你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等一等,等收购点开门了你进去问问,咱们再聊。” 听着林朝阳的话,周围几人看着林朝阳的眼神柔和了不少。 别的不说,人家这态度确实厚道。 在年轻人犹豫的片刻,林朝阳又将另外两人带来的东西过了过眼,他相中了其中一人带来的粉青釉的凸花福庆连绵卷口龙耳瓶。 瓶子是嘉庆年间的东西,品相保存的相当完好,他给对方出了60块的价格。 等看完了几人的东西,林朝阳又将刚才的说词说了一遍。 几人面露欣喜,买东西要货比三家,卖东西也得货比三家,林朝阳这么说大家反而更加放心。 林朝阳躲到路边,等收购点开了门,几人一窝蜂的进去,没过一会儿便有人从收购点里出来。 刚才的四个人一共带了五件东西,两件是林朝阳相中的具有收藏价值的古董,两件就是有点年头的大路货,一件是民国时期的赝品。 从文物收购点出来,刚才被出价的两人高兴的跑到林朝阳这边跟他完成了交易。 “大哥,你这人做事厚道,以后我要卖东西还找你。”那年轻人数完了钱笑容满面的说道。 林朝阳闻言乐了,小伙子家底挺厚啊。 “好,以后有东西你就来这块,个把星期我就会来一趟。” “成。”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林朝阳瞥见收购点的收购员走出门朝他们这个方向瞭望着。 刚才这几人去店里让人家看完了东西却不卖,收购员见多识广,自然是明白怎么回事。 见此情景,林朝阳不再多言,骑上自行车离开。 他虽然不是投机倒把,但总归是在国营文物商店收购点门前跟人家呛行,有点不厚道。 人家要是真生气了,把打投办的招来,他少不了被整的灰头土脸,收完东西赶紧跑才是正理。 带着东西回到家里,林朝阳小心翼翼的将东西摆到书房,陶玉书抱怨道:“家里都快没地方放这些东西了。” 林朝阳说:“别着急。等爸妈来了,我把这些东西往四合院那边搬一搬,那边现在不是没人吗?” 棉花胡同四合院自从修好之后就没人住,之前杜峰倒是隔三差五的去,最近人家跑去创业了,快一个月没见到人影了。 四合院那里现在就放了些古董家具,那玩意体型大,保存条件也没那么金贵,不怕人惦记。 “你当爸妈是来给你打更的?”陶玉书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然后又说道:“是不是得再写信催催他们俩了,眼看着都要入冬了,他们也没个动静。” “行,我这就写封信。” 林朝阳说完这话便给父母写了封信,陶玉书正在准备午饭,他贴好了邮票,正打算到院门口把信投进邮箱里,家里的内线电话突然响了。 接完电话不到两分钟,杜峰出现在门口。 上身花衬衫,下身喇叭裤,脚踩尖头皮鞋,鼻梁上架着蛤蟆镜,如果不是差着一头爆炸的发型,林朝阳眼前的杜峰几乎可以称之为八十年代教科书级别的弄潮儿。 “哎呦!这谁啊?”林朝阳语气夸张的问道。 杜峰摘下墨镜,得瑟的回道:“姐夫,我杜峰啊!” “德性!”走过来的陶玉书看到杜峰这个样子翻了个白眼,又骂道:“瞧把你给得瑟的,我还以为是花大姐成精跑出来了呢。” 面对姐姐的贬低,杜峰也不生气,嬉皮笑脸的进了门,掏出两副墨镜来。 “千里迢迢的,你就给我们带这玩意?”林朝阳调侃道。 “嘿嘿,哪能啊!” 杜峰说着话,先掏出五百块钱来交给陶玉书。 “姐,这是我跟你借的钱,你自己说的不要利息。” 陶玉书哼了一声,把钱收了起来,杜峰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两条万宝路来,“姐夫!” 然后他又掏了一下,拿出来一款塑料发卡,表面镶满了粉色的塑料珠子。 “姐,这是送你的。” 现如今女同志们还没什么像样的头饰,固定头发基本都是用黑色的钢丝发夹和橡皮筋为主,有爱美的小姑娘会用彩色绸绳和头花来打扮,陶玉书早过了那个年龄。 杜峰掏出来的这款发卡用后世的眼光看略显廉价,甚至有些土气,但以如今的审美眼光来看,样式却是极精美的,而且还很少见。 粉色发卡到手,陶玉书的态度总算柔和了下来,深刻的践行着她们姐妹吃人嘴软的原则。 “看样子,最近没少赚啊?”林朝阳笑着问杜峰。 听着他的话,杜峰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还行,还行。” 距离上次杜峰来家里喝酒已经快一个月了,喝完酒的第三天他就去了深圳。 从燕京到深圳一来一回撑死一个星期时间,这段时间不用问,杜峰自然是在忙着销售他从深圳进的那些墨镜。 提起这段时间的经历,杜峰脸上满是兴奋和激动,讲起来滔滔不绝。 “姐夫,不去深圳不知道,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改革开放。我们这边,开个小饭店还得跑前跑后,求爷爷告奶奶,卖点东西动不动就说是投机倒把。 人家那边,满眼望去全是新建的工地。大街上随处都是我这种去进货做生意的,外商一投资都是几百万几百万的。 就香江的那些水货,便宜到没边儿了,进到我们这里来,少说也得翻个五倍八倍的,十几二十倍也不费劲,简直就跟捡钱一样…… 这批墨镜我跟那老板磨了半天,讲到三块钱说什么也讲不下来价了,我跟本地人聊天,他们说这玩意成本也就几毛钱。 后来我跟那老板说,下回再进货我进一千副,他才同意给我两块五一副。 嘿嘿,你猜我卖多少钱?” 杜峰说到这里,一脸神秘的问林朝阳。 “十八块。”林朝阳说。 杜峰立刻竖起大拇指,仿佛听见了什么高论,“厉害,姐夫!” “得得得!少拍马屁。”陶玉书不耐烦道。 蛤蟆镜的价格在街面上又不是什么秘密,林朝阳知道自然不奇怪,杜峰这个姿态是十足十的马屁精。 紧接着,杜峰又说起了他卖货的一些事。 他从深圳进了二百四十副蛤蟆镜,大半个月的时间,卖了快二百副,其中有近一半都是卖给了部队的战友,还剩四十副也就这两天应该就能消化光。 进价两块五,售价十八块,这一进一出,杜峰净挣3720块钱。 不过据他所说,他还让两个朋友帮忙代卖,得给那两人分出去五百多块钱。 “刨了我去深圳的食宿和路费,这一趟我赚了快三千块钱。”杜峰面带骄傲的说道。 按照杜峰在部队的工资,这些钱几乎相当于他八九年不吃不喝的收入。 陶玉书的脸上忍不住露出惊讶表情,“你们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杜峰情不自禁的笑起来,“我也觉得赚的确实容易了点儿,除了进货那几天累了一点,卖东西的时候根本不用愁,大家都抢着买。” “商品供应匮乏,供小于求,自然就会产生这种效应。”林朝阳说道。 “姐夫说的对。” “那接下来呢?你准备接着干?”陶玉书问。 “当然了。”杜峰意气风发,浑身上下散发着自信,“过两天等这批墨镜卖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深圳,这回我进它1000副。姐,下回你再见到我,我可就是万元户了!” “狂的没边儿了!”陶玉书对杜峰翻了个白眼。 林朝阳看着小舅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含笑不语。 第241章 骗我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 改革开放初期遍地是黄金,不是一句空话。在这年头,只要胆子大,赚钱不是问题。 难点在于不被坑、不被骗、不被抓,并且还能持续稳定的发展下去。 八十年代有多少弄潮儿天胡开局,很多人总会把时代的馈赠当成是个人能力的体现,取得一点成绩后便飘的不知所以,最后落得惨淡收场。 在81年这个当口,杜峰能够有退伍做生意的胆气,赚钱是肯定的,能不能做大做强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不过看这小子飘飘然的样子,少不了要摔点跟头。 吃一堑,长一智,起步的时候遭遇点挫折也是好事,总比做大了以后再摔跟头要好。 “姐夫,晚上别做饭了,我请你们去老莫吃饭。” “赚点钱不够你得瑟的!” 陶玉书骂了杜峰一句,拒绝了他的请客,林朝阳也说道:“礼物我们收了,饭就别吃了。你的生意才刚起步,有时间把精力多放在这上面。” 被他们夫妻俩一打击,杜峰来时那得意自鸣的姿态放低了不少,在家里吃了顿饭就离开了。 “真是狗肚子里存不住二两香油!” 等杜峰走后,陶玉书总结了一下自家表弟的状态。 “之前一直赚死工资,现在冷不丁赚了这么多钱,肯定要经过这么一个阶段的。”林朝阳说。 陶玉书看向他,“你赚那么多稿费,我也没见你得意忘形成他那个样子啊?”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以后赚的肯定比现在多,现在你要是给我个一百万,我说不定比他还飘。”林朝阳笑哈哈的说道。 陶玉书也跟着笑了起来,但她却没把丈夫的话当真。因为她相信,即便是丈夫现在真的赚了一百万,也不会那样摇头摆尾的沾沾自喜。 她想到杜峰的状态,“他这个性子真是让人不放心。” “年轻人嘛,早点摔跟头未尝不是好事。” 林朝阳坚信一句话: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收到了人文社支付的《牧马人》和《小鞋子》的稿费,他们要搞个小说选,而且还是出版到友邦南斯拉夫方面的。 稿费也不多,千字六块,按照两篇小说的字数也就是四百五十块钱。 最近一年,林朝阳哪怕是没有新作品发表的时候,每隔一两个月也会收到一笔稿费,有时候甚至是一个月好几笔。 出版稿费、加印稿费、转载稿费……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一年光是这些稿费就有大几千块钱。 这就是作品产量高的好处,像其他名气同样不小的作家,因为产量不高,一年有一两千块钱就算是多的了。 这笔稿费到账后,祝昌盛又找到林朝阳,说社里领导要见他。 上次人文社说要出版《梵高之死》,林朝阳提出了涨稿费的要求,人文社答应了见面谈,就说明有给涨价的意思。 这天上午,他欣然来到朝内大街166号。 先是去后楼的《当代》编辑部坐了一会儿,聊天间隙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十月》整个编辑部都被拉到了d校去学习。 而《十月》编辑部之所以会遭遇如此对待,是因为杂志在79年9月的第3期上发表了剧本《苦恋》。 剧本内容讲述的是画家凌晨光一生的遭遇,因为内容敏感,所以剧本在发表之后一直饱受争议。 去年这部剧本被长影厂的导演彭宁看中,拍成了电影,跟谢靳导演的《天云山传奇》成为去年年末被电影界和文化界饱受批评的两部影片之一。 其中《苦恋》更是被《解放军报》和《时代的报告·增刊》点名批判。 谢靳成名多年,有诸多名家力挺,《天云山传奇》顺利过审、上映,并且还获得了第一届金鸡奖和第四届百花奖的奖项。 相比之下,《苦恋》的命运就没那么好了,电影无法通过审查,即便是改名成《太阳和人》也无济于事,最后不得不被长影厂束之高阁。 在剧本发表的两年之后,电影无法上映,剧本和编剧被批判,连发表剧本的《十月》也跟着遭了殃。 一整个编辑部被拉到d校去学习,《十月》编辑部的章仲锷因为对于外界的批判持不同意见不得不“请病假休息”。 《当代》的编辑们今天之所以讨论这件事,是因为章仲锷在“休息”过后要调到《当代》来。 跟众人闲聊了一会儿,祝昌盛领着林朝阳来到了前楼的总编办公室。 “稿费的事你跟总编谈吧。” 祝昌盛说完这句话便把林朝阳扔给了卫君怡。 卫君怡,人送外号卫老太太,她延a时期的老革命了,因此在人文社很有威望。 人文社内有三驾马车,分别是社长、总编和书记。现任的社长颜文景性格比较超脱,与世无争,书记周游每天上班,但社里人通常是不知道他在干嘛的。 说起来三驾马车里只有卫君怡这个总编辑在社内有些存在感,难事、烦事、琐事一肩挑,这也更助长了她在社里的威望。 林朝阳进办公室的时候卫君怡正在审稿,她抬眼看了林朝阳一眼,说了一句“你先坐会儿”,便低头接着看稿子,一看就是好长时间。 林朝阳心想,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啊! 他淡定的坐了一会儿,随手在书架上拿出一本书翻看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听见动静的他才抬起头来,只见卫君怡正低着头,眼神越过老花镜抬眉盯着他。 “你倒是挺沉得住气。” 林朝阳笑了笑,“您这话说的,我又没做亏心事,有什么沉不住气的?” “说这话就有些心虚了。” 林朝阳洒脱道:“您怎么说都行。” 绕了两句嘴,卫君怡才进入正题,“我听《当代》那边反应说,你想涨稿费?” 林朝阳坦然的点点头,“是。咱们人文社出了我好几部作品,销量如何您应该知道。我的作品给社里创造了不少效益,我认为涨点稿费合情合理。” “我们给你的稿费标准可是按照稿酬规定顶格给的。” “规定也没说不让你们涨啊。再说了,小说卖得好、卖得差都一个标准,怎么激发广大作家同志们的创作热情?” 卫君怡眼神锐利,“你理由还不少。” “都是合理的理由。” “现在出版社和杂志社执行的都是上面的稿酬规定,你凭什么认为你就能涨稿费?我要是不同意呢?你去别的出版社,他们给的也是这个稿酬标准。” 卫君怡的神色严肃,不苟言笑。 林朝阳毫不在意的说道:“那可不一定的。人文社家大业大,不差我这一部小说,别的出版社可不一定,我听说广州那边的花城出版社对待作家朋友们就很友好。” 闻言,卫君怡眼神一凝,“花城一个才刚刚成立的出版社资源有限,你的小说给他们,恐怕是明珠暗投。” “没关系,我的小说不愁卖!” 此话一出,一股强大的自信扑面而来,让卫君怡沉默当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开口道:“你跟我们人文社合作了这么长时间,稿费方面有要求,我们社里肯定会尽可能满足……千字稿费给你提到12块。” 林朝阳摇了摇头,“这个标准有点低。” “千字12块还低?你去问问,满中国文坛有几个人能拿到这个标准?” “跟有没有人能拿到这个标准没关系,而是我给出版社创造了价值,就应该有相应的回报。 卫总编,恕我直言,现如今我们的出版稿酬规定严重低估了我们作家所创造的价值……” 卫君怡摆了摆手,“这些话不要说了,规矩不是我们定的。” 林朝阳打住了话题,“好,那我直话直说。我不要求你们给我涨基础稿酬,但在印数稿酬方面,我希望社里能够考虑到小说的销量成绩,酌情增加。” 听着他的话,卫君怡的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基础稿酬和印数稿酬都是出版社支付给作家的稿费,但不同的是基础稿酬是发表、出版后必须给的,印数稿酬却是视作品的销量成绩结算的。 有的作品出版后销量不假,除了首印的印数稿酬之外,作家一分钱印数稿酬也捞不着。 若是作品卖的好,作家能拿到印数稿酬,出版社赚的更多,林朝阳的要求相当于是与出版社风险共担。 “酌情?”卫君怡挑出林朝阳话里的字眼。 “万册6%。”林朝阳说出了一个数字。 “不可能!6%太多了。”卫君怡斩钉截铁的说道。 根据现今的稿酬规定,印数稿酬以基础稿酬为基础,每万册计2%稿酬,林朝阳提出的数字相当于是在现有的标准上提高了200%。 “您说我要的多,难道不是因为我的作品销量好吗?难道社里不赚钱吗?” 林朝阳的话让卫君怡陷入了沉默。 “在创作上,作家是作品的灵魂人物这不假。但在图书出版行业里,一部图书从策划到出版,编审译校、印刷装帧、运输上架……每一道工序都是有成本的。” “您说的我都明白。可出版社给我们作家的稿酬并不是以成本来算的,而是以基础稿酬来算的对吧? 我小说卖得再好,计算的标准也是以基础稿酬来算,怎么算出版社也不吃亏。” 林朝阳据理力争的态度让卫君怡感到头疼,她早就听说了这个青年作家对于稿费相当看重,只是没想到会这么难缠。 千字12块的稿费不满意,居然要涨印数稿酬,而且不是一点半点,而是直接在原有的基础上上涨了200%。 “你的要求太高了,最多3%。” 林朝阳苦笑道:“我磨了半天嘴皮子,您就给我涨百分之一,那我还不如要千字十二块了呢。” “这样,咱们各退一步,5%。我小说卖上一百万册,也就多付个几千块钱稿费。你们出版社赚的可是几十万。” “胡说八道。真卖一百万册,我们出版社也就能收入几万块而已。” “您老骗我可以,别把自己给骗了。” 林朝阳说了一句俏皮话,然后被卫君怡瞪了一眼。 沉默了半天,卫君怡终于说道:“好!5%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你。” 林朝阳听到这话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这时卫君怡却又说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242章 同行是冤家 “什么条件?”林朝阳问。 “万册5%的印数稿酬得是作品销量超过80万册之后才行。”卫君怡说道。 80万册?老太太你太狠了吧? 林朝阳的眼中闪过不满,“您这要求也太苛刻了。您扪心自问,你们人文社一年能有几部作品卖过80万册的?” “我们人文社也没有要万册5%的印数稿酬的啊,你不是说你小说销量高吗?” 回旋镖正中眉心,让林朝阳无言以对。 “那基础稿酬你得给我提到千字12块。”林朝阳越想越觉得吃亏,又提出了条件。 “行。”卫君怡一改刚才的不情不愿,痛快答应道。 “我……” 林朝阳没想到卫君怡答应的这么痛快,一看就是心中早有定计,他狐疑的左思右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咱们先说清楚。我说的是超过80万册后所有的销量都按照万册5%计算印数稿酬,可不是超过部分按照5%计算印数稿酬。” 林朝阳想了半天,最后强调道。 卫君怡眼神不屑的看了他一眼,“我们国字头的出版社能跟你玩这种文字游戏?” “没见你们多大方。” 林朝阳自言自语了一句,引来卫君怡的横眼。 “既然来了,就把合同签了吧。”卫君怡说。 条件都谈好了,林朝阳也不再纠结,爽快的当场签了出版合同。 等出了人文社,他不由得仰天感叹。 为了这点稿费费了半天劲,实在太难了。 还是后世好啊,作家直接拿版税,人家的基数可不是基础稿酬,而是结结实实的码洋。 只要作品畅销,一部作品就能够实现财富自由。 哪像他现在啊,费了半天唾沫星子,无非是多赚几千块钱。 林朝阳心里在心里自我安慰,毕竟如今就这环境,他拿的好歹比别的作家多多了,等以后有合适的时机再想办法提高提高稿费吧。 等回到家里,林朝阳见家里阳台上站了个陌生的背影,低声问陶玉书:“来客人了?” 陶玉书给他使个了眼色,林朝阳却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再问,那背影转过头来。 “姐夫,是我啊!” 陶玉墨原本披肩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短短的卷发,密密麻麻的。 她笑盈盈的望着林朝阳,问:“好看不?” 林朝阳没回答她的问题,转头问陶玉书,“狮子狗成精了?” “姐夫~”陶玉墨嗔怪了一声,“这叫菜花头,小哥说南方那边很流行的。” 陶玉书数落道:“什么菜花头,一看就是牛鬼蛇神。你以后少跟他联系,学不着好东西!” “哼!老土!你们的审美眼光真是有待提升。” 陶玉墨接连被夫妻俩打击,气恼的反唇相讥。 陶玉书并不生气,说道:“我们审美眼光不行,你回家去给爸妈看,好吧?” 听着姐姐的话,陶玉墨有些心虚,“你们家暖和,我在你们家住几天。” 受陶母的管辖,陶玉书姐妹俩从小到大的发型基本都是以长发为主,陶母嫌弃梳辫子太土气,从来不让姐妹俩梳辫子,她们姐妹俩总是以秀丽的乌黑长发示人,觉得不方便的时候就用皮筋扎一下。 现在陶玉墨搞了这么一个标新立异的发型,敢回家少不了一顿臭骂,因此她打算在姐姐家避避风头。 “躲得了初一,你躲得了十五?做了还怕别人说?”陶玉书嘲讽道。 见陶玉墨不说话,她又数落起了不在场的杜峰。 陶玉墨这个发型就是在杜峰的撺掇下理的,据说连钱都是他掏的。 陶玉墨对姐姐的教训充耳不闻,隔一会儿就跑到镜子前欣赏自己美美的发型,越看越觉得时髦。 “玉墨,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林朝阳问道。 “什么问题?” “留这么个发型,你晚上睡觉怎么办?不怕压直了?” 听着林朝阳的问题,陶玉墨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认真的思考起来,想了半天,苦恼道:“哎呀!好像真容易给压直了,这可怎么办好啊?” 她问林朝阳,“姐夫,你有办法?” “不留是最好的办法。” “说了跟没说一样。”陶玉墨给了他一个白眼,明白他这是打击她对新发型的信心。 十月匆匆而过,天气逐渐冷了下来。 趁着早上有时间,林朝阳跑了一趟新街口的文物商店收购点,打算淘点东西,没想到来了之后就见有人在跟几个排队准备卖东西的卖家搭讪。 像这种情形林朝阳遇到过不止一次,他也不着急,慢悠悠的推着车走了过去。 林朝阳本以为跟往常一样又碰见了个文物贩子,可仔细瞧了瞧那人的眉眼,顿觉有几分眼熟。 半截眉、小眼睛、公鸭嗓,这特征太明显了,尽管年轻了三四十岁,可林朝阳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爷们儿,我给您这价格绝对公道,肯定比收购点给的价格高。东西进了他们那,十块钱的东西就能给你五块钱的价,卖给他们你就亏大了。” 那人跟卖家说话的时候眼睛扫见了凑过来的林朝阳,立刻提高了警惕,闭口不言。 林朝阳这时开口说道:“诸位,我是个古董收藏爱好者,你们要是有卖东西的,可以让我过过眼,我可以拿外汇券买。” 听着林朝阳的话,那人才明白林朝阳既不是收购点的、也不是打投办的,敢情是来呛行的。 周围的几个卖家顾不上那人的反应,立刻围住了林朝阳。 来卖东西的没几个不缺钱的,外汇券对于这些人的吸引力肯定比人民币高。 半截眉看着被人群围住的林朝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有外汇券很了不起吗? 都是中国人,装什么孙贼! “爷们儿,咱们得讲个先来后到吧?我这正跟人谈价呢!”他出声道。 半截眉刚才看好了一款明代的牙雕荷塘鹭鸶图笔筒,已经给卖家出完了价。 听着这话,林朝阳笑了笑,说道:“对不住。那行,你们先谈。” 那卖家却对林朝阳说道:“他价格都出完了,我想听听你的价格。” 林朝阳冲半截眉笑着说道:“您看这事……” 半截眉脸色难看,一言不发。卖家却不管他,将东西掏出来给林朝阳过目。 等林朝阳看完了东西,卖家期待的问:“怎么样?” “东西不错,八块钱怎么样?” 闻言,卖家皱起眉头,半截眉脸上暗藏喜色,他刚才可是给卖家开出了十块钱的价格,对方出价八块钱,那不是赶着卖家把东西卖给他吗? 他再看林朝阳,眼神里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轻视,这么好的东西才给八块钱,眼光不行啊! 这个想法刚出现,半截眉心里又嘀咕了起来,他给十块,对方给八块,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牙雕笔筒真就只值八块? 想到这里,半截眉又有点后悔,价给高了! “八块也太低了,人家给十块呢!”卖家嫌弃的对林朝阳说了一句。 林朝阳淡定的说了一句,“我说的是外汇券。” 卖家顿时热情了起来,“外汇券?你早说啊!” 说完他拉着林朝阳热乎的聊了起来,那意思是让林朝阳再给加点。 “就这个价,不愿意的话你可以卖给这位小兄弟,或者去收购点问问也行。” 林朝阳的话让半截眉脸色稍霁,可随后卖家的话却再次让他脸色难看了起来。 “卖他还不如卖你。” 说完这话,卖家跟林朝阳一手钱一手货,林朝阳用八块钱外汇券顺利的将牙雕笔筒收入囊中。 一旁的半截眉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林朝阳看完一件又一件东西,然后挑挑拣拣,将收购点门前这群人手里的好东西一网打尽。 眼看着快到收购点开门的时候,林朝阳正打算骑车离开,却被半截眉给喊住了。 “同志,我看你不像文物贩子。” 林朝阳笑了笑,“你见过有文物贩子拿外汇券收东西的?我这纯粹是个人爱好。” 半截眉笑眯眯的说道:“巧了,我也是个人爱好,咱们也算是同好,您贵姓?” “免贵,姓林。” 见半截眉套近乎,林朝阳也没遮掩,这小子的底细他一清二楚,不怕对方闹幺蛾子。 “我姓马,平素爱搞点收藏。您经常来这?” “个把星期来一趟,碰碰看有没有好东西。” “呦!那是我不对,不知道这儿是您常来的地方。” “没事,都是公平交易。” 聊天的时候半截眉一直在观察着林朝阳,相貌平凡,衣着朴素,丝毫看不出刚才拿外汇券出手收东西的豪横。 外表看不出什么来,但气质颇为儒雅,谈吐不俗,他问道:“您是从事文艺工作的?” 林朝阳笑了笑,说道:“我在学校图书馆工作,业余写点小说。” “那巧了。我也写小说,本职工作是《青年文学》的编辑。”说这话的时候,半截眉脸上藏着几分自矜与炫耀。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 半截眉等了半天,就听见这么一句夸奖,心中有些失望。 他便又说道:“您以后要是有稿子可以投给我们《青年文学》,咱们今天也算认识了,回头我优先给您审稿。” “好好,多谢您。” 铺垫了几句之后,半截眉终于问出了他想问的问题:“外汇券现在是硬通货,其实您拿人民币收东西就行,他们一样能卖给您。” 林朝阳听出了半截眉的潜台词,你丫别扰乱市场,哄抬物价。 这不是为了防着收购点和你这样的同行吗? 林朝阳心里想着,脸上笑呵呵,“谢谢您的提醒,下回我试试。” 两双笑眯眯的眼睛对视一眼,确认对方get到了信息,半截眉说道:“我还得去上班,那咱下回见。” “下回见。” 第243章 谁还不是个大学生了? 看着半截眉骑着自行车离开,林朝阳也骑上自行车一路往东拐了两个弯,来到棉花胡同。 进了院子,他先将刚才收的东西放好。然后熟练的点着了正屋里的土锅炉,等炉膛内的火势旺了起来,他出门上了公交车往火车站去,林二春老两口今天中午的火车到燕京。 在火车站前等了一个多小时,林朝阳接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林二春夫妻俩。 “又拿这么多东西干嘛,我们这边什么都不缺。” “不拿放家里一冬天不也放坏了吗?拿点东西就你话多。” 林二春语气不耐,他本来都不打算来燕京了,奈何林朝阳一封又一封信的催。 “你看你这个态度,让你来燕京是来享福的,又不是来遭罪的,别想着地里那点事了。” 1978年的12月,在十一届三中全会期间的一个夜晚,安徽省凤阳县小岗生产队的18个农民相聚在茅草屋中,写下一纸字据。 字据写道:我们分田到户,家家户主签字盖章,如以后能干,每户保证完成全年上交的公粮,不再向国家伸手要钱要粮。如不成,我们干部坐牢杀头也甘心,大家社员们保证把我们的小孩养活到18岁。 然后他们以慷慨就义般的勇气在字据上按下17个红手印和3个印章,代表全队20户人家。 在1978年,这个举动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是一个勇敢的甚至是伟大的壮举。 次年,小岗村打谷场上一片金黄,经计量,当年全队粮食总产量达到了66吨,相当于全队1966年到1970年5年粮食产量的总和,充分体现了分田到户的优越性。 很快,小岗村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举动便传到了省里一把手的耳朵里,并且获得了高度认可,被官方媒体广泛传播。 但决定中国农村改革的道路并非是一帆风顺的,尽管有小岗村的成功案例在前,这两年国内关于是否要分田到户始终没有定论。 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对于这个可能影响中国未来改革发展走势的决定都是慎之又慎。 直到今年下半年,积蓄了两年之久的风似乎一下子猛烈了起来,各种媒体上关于“分田到户”、“包产到户”、“家庭联产承包制”的讨论甚嚣尘上,民间的反响也极为热烈,多个地方大员也在官方媒体上公开发声支持改革。 这一切都在预示着,这场决定中国前途命运的农村改革似乎迎来了开花结果的命运。 最近这一年,关于分田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地处偏僻的小杨屯也被这股风刮的飘飘摇摇,社员们根本无心劳动,见天儿的研究着分田的事。 林二春当了快二十年的生产队长,自然是不希望发生这种变化,可在这种国家大事中他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啊。 当了快二十年的队长,林二春第一次产生这种深深的无力感。 好不容易把今年的秋收熬完了,也不知道明年开春是个什么章程,偏偏林朝阳这个时候催着他回燕京,林二春自然放心不下小杨屯的事,心烦意燥。 听着林朝阳的话,他气咻咻的说道:“甭以为你现在出息了!没有生产队,没有集体,你能长成现在这样的大作家?” 林朝阳被他数落两句,无奈的看向张桂芹,“咋了这是?” “别搭理他。知道的以为他是个生产队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家zx呢。” 这几个月,林二春躁动的像头驴,张桂芹没少跟他生气,来了燕京有儿子撑腰了,她现在可不怕。 一路吵吵闹闹,坐上公交车好一会儿,林二春注意到窗外的景色,问道:“朝阳,这不是去你们家那条路吧?” “咱直接去棉花胡同,那边都收拾好了,炉子我都给你们烧上了。” 下了公交车,又走了几百米,三人来到小院前。 “哎呦,真变样了!”还没进院,张桂芹看着焕然一新的院门便惊叹了起来。 等进了院里,她更是满眼都是欣喜,口中称赞不断。 “有啥好的,不就以前地主老财家的院子吗?”林二春嘟囔着。 心气不顺,老头子看什么都不顺眼。 等进了正屋,屋内窗明几净,土锅炉炉膛内的煤块在熊熊燃烧着,温暖的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煤烟味道。 “这屋里可真暖和!” 进屋才一两分钟,张桂芹转了一圈还没等细看,便感到有些燥热。 “屋里安了暖气片,门窗也是新换的,比家里暖和多了,你在屋里待一会儿,穿毛衣都嫌热。” 张桂芹新奇的去摸了摸暖气片,感觉到手上热乎乎的,她欣喜道:“这玩意可真好。有这东西,以后冬天不怕冷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锅炉那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来是林二春掀开了炉盖。 “干啥呢?”林朝阳问了一句。 林二春看了一眼炉膛内,骂骂咧咧道:“败家玩意!煤块就这么直接烧!” 林朝阳彻底无语,以二春同志现在的脾气,就是胡同里的狗路过了都得挨两脚。 “这不是给你们烘烘屋子嘛。煤块都在外面呢,以后你们爱怎么烧怎么烧。” “这柜子可真不错,一看用的就是好料子。” 张桂芹的手用力拍着林朝阳从龙顺成收回来那对多宝阁,上面还摆了几件瓷器。 “妈妈妈!”林朝阳赶忙出手拦住她,“这都是我收藏的古董,你轻点!” 张桂芹看了看眼前的多宝阁,“这柜子是古董?” “都是,这上面的瓶瓶罐罐也是。” “这些也是?”张桂芹脸色惊讶,“这玩意有啥用?” “收藏用的,以后能升值。” 林二春斜着眼睛,“有俩钱儿把你烧的!我看你像个古董!” 林朝阳也不搭理他,拉着张桂芹给她解释这些古董的来历。 听林朝阳说完之后,她看向那些东西的眼神带着几分忌惮,生怕一个不小心给磕了碰了,她抱怨道:“你说你好端端的往屋里塞这些东西干什么?一走一过还得留心他们,走个道儿都不安心。” “屋子这么大,正常走路碰不着。” 领着老两口熟悉了院子之后,林朝阳看了看手表,这会儿陶玉书也差不多该放学了。 心里正想着,院外便传来一阵摩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 没过一会儿,陶玉书进了院子,一见到林二春夫妻俩脸上堆满了笑容,歉意的解释说今天上午有课。 “没事没事,上课重要。大学的课那么忙,可不能耽误喽!”林二春笑呵呵的说道。 林朝阳看着老父亲脸上廉价的笑容,深刻的认识到学历歧视真是个令人深恶痛绝的恶习。 大学生很了不起吗? 谁还不是个大学生了?再过俩月,我也是有证的大学毕业生了。 闲聊了一会儿,林朝阳张罗着出门吃饭。 “出去花那个钱干什么,咱自己做点就行了,家里家伙什这么齐。”张桂芹说道。 林朝阳夫妻俩给四合院准备的东西确实很齐,米面粮油不缺,不过没什么菜,张桂芹拉着陶玉书去买菜。 出了院门就看到门口的摩托车,张桂芹问:“谁家的摩托车停这了?” 陶玉书脸上露出几分羞赧之色,“妈,这是朝阳给我买的。” 张桂芹脸色诧异,本想问一嘴花了多少钱,可转念一想,这么一问恐怕儿媳妇会多想,便展颜道:“好好,这摩托车可真好看。” “玉书啊,菜市场离这远不?要不你骑着这个带我去。” 陶玉书心里正忐忑着,听到张桂芹的话,她的心情轻松了不少,高兴的应了一声:“好!” 两人出去半个多小时才回来,张桂芹哆哆嗦嗦的说道:“这摩托车什么都好,就是冬天骑着太遭罪了。” 吃过午饭后,林二春夫妻俩又在院子里转了转,张桂芹说道:“地方太大了,就我们俩人,哪住得了这么大的院子?” “没事。妈,西厢有两间客房,玉书她表弟偶尔过来住。东厢还有我们俩的房间,你要是觉得空,我们俩在这住几天也行。” 听林朝阳这么说,林二春数落起了张桂芹,“这么大的房子给你住,你还矫情啥?” 陶玉书也看出了林二春的情绪反常,悄悄问林朝阳这是咋回事,林朝阳给她解释了一下原因。 “等过了这阵儿就好了,分田这事一天不落听,他一天不愚卓。” 陶玉书理解的点了点头。 饭后闲聊,陶玉书又说起了她今天在学校的事。 本来林二春夫妻俩来,她是想请假去火车站的,结果系里的老师来找她谈毕业分配的事,导致她没办法脱身。 对于现在的大学生来说,大学毕业分配工作就跟开盲盒差不多,除了极少数考研和留校的人之外,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分配回家乡工作。 陶玉书能有被老师找去谈分配的荣幸,主要是源自于她大学四年的优异成绩。 卷了四年,陶玉书几乎每个学期都稳坐燕师大中文系年级第一的宝座,是系里众多教授、讲师的心头宝。 之前陶玉书没有预备研究生考试,让这帮老师很是遗憾。 多好的学问苗子啊,居然不继续深造。 临近毕业了,老师们又巴望着陶玉书能够留校,以陶玉书在学业上的勤奋好学,未来留校后用不了几年的时间,必定会成为燕师大中文系的中坚力量,是学校不可多得的人才。 “王老师说,学校方面希望我能留校。他说我要是愿意留校的话,明年可以帮我解决住房问题。” 林朝阳回想了一下,陶玉书口中的王老师他应该是见过,还一起喝过酒。 “住房问题咱不需要考虑,你要是喜欢留在学校工作,那咱就留校。”林朝阳说道。 陶玉书面露纠结,“我没想好。我们学校的环境确实不错,待了四年我也有点习惯了。不过之前德宁说,想让我去她们单位……”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这事了,分配这事她们单位能插的上话吗?” 陶玉书他们这一届学生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无论是国家还是学校,对于他们都是无比重视。 入学后他们有带薪学习、有单位津贴、有助学奖学金,如今马上就要毕业了,这些大学生也成了香饽饽,中央部委、各级机关单位、国营大厂都张开了双臂欢迎他们。 在毕业之前,教委会联合国家的各个部门,根据国有企业、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的用人需要,制订分配计划,然后下发给各个高校,高校根据分配计划推荐合适的人选。 在这其中,教委和学校作为一头一尾,说话分量是最重的,其余单位基本插不上什么话。 《燕京文学》是燕京市文化局下面的刊物,要一两个大学生不难,但点名道姓的要燕师大的学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们系的主要分配方向就是各级党政机关、新闻文学机构和教育岗位,去《燕京文学》也符合规定。” 听她这么说,林朝阳问:“那你是决定好了?” “我决定没用啊,得学校同意才行。”陶玉书说。 林朝阳点了点头。 在他们俩说话的时候,林二春和张桂芹安静的听着。 老两口也听出来了,儿媳妇马上要毕业了。学校想让她留校,杂志社想让她去当编辑。这大学生就是吃香,单位抢着要。 “玉书,你刚才说,你们学校还能进机关单位呢?”林二春问。 “能啊。不出意外的话,我们班应该有一半都得进机关,我听说政府那边抢着跟学校要人。” “那还是去机关好!”林二春说。 张桂芹立马说道:“孩子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官儿迷?” “我怎么官儿迷了?玉书进机关有啥不好的,当个国家干部,体面嘞!” “玉书,别听他胡咧咧。当老师好,还有寒暑假呢!” 老两口争辩起来,谁也不让谁。 林朝阳夫妻俩对视一眼,哭笑不得。 第244章 朝阳这人心眼儿好 林二春夫妻俩刚到燕京,冷不丁住棉花胡同这么大的院子感觉空荡荡的,林朝阳两口子便在东厢房住了几天陪陪他们。 四合院今年才修缮完,住着还算舒服,可就是上厕所和用水实在不方便。 老两口住惯了农村倒是没什么不适应的,真正不适应的反倒是林朝阳夫妻俩。 这天一大早,水缸里的水快用完了,林朝阳打着哈欠将一壶开水浇到压水井的井口里,然后拼命的压啊压,过了好一会儿,井里才冒出水来。 接了几桶水灌进厨房的水缸里,估计够用两三天的,忙完林朝阳额头已经见汗了。 早上张桂芹熬了粥,他盛上一碗往里面撒点咸菜条,吸溜吸溜的喝的有滋有味,再扒个煮鸡蛋,两口吃完后便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到了学校,路过海报栏见有学生围观,林朝阳好奇的上去看了一眼,原来是有人写了一篇文章批判学生们组织的舞会。 这几年西风东渐,大学生们一向领风气之先,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燕大的学生中间流行起了舞会。 一间空旷的教室,一台录音机,便成了这些人的舞台。 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当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但如今社会风气还没那么开放,一直以来这种舞会都饱受学校里一些人的诟病,批评者与被批评者时不时就要在海报栏上论战一番。 看了一眼热闹,林朝阳便往图书馆去上班。 用林二春同志的话来说,这帮学生就是“没屁隔喽嗓子”。 刚到图书馆,他便接到了一封信,写信的是陆文甫,内容很简洁,就是告知林朝阳之前两人讨论的那部小说他已经写完了。 小说投给了《收获》,他前几天收到了《收获》的信,说是小说会发表在开年的第一期杂志上。 看完了信,林朝阳高兴的给陆文甫回了一封信,恭喜了他一番。 上午馆里同事闲聊,说起了正在日本东京举行的第三届世界杯女子排球比赛。 这次的比赛从11月6日开始,为期11天,中国女子排球队在领队张一沛的带领下参赛,集结了这一代中国女排的最强力量。 邓慧芳、杨希、周晓兰、郎平、陈亚琼、陈招娣、朱玲…… 在此之前的几年里,女排的这群精英运动员已经为中国体坛斩获了一项又一项荣誉。 此次世界杯女子排球比赛,国人对于这支队伍寄予厚望。 比赛开始后的八天时间里,中国队连战连捷,先后战胜了巴西、苏联、南朝鲜和美国,今天晚上即将与古巴队这支劲旅碰面。 尽管很多人赛前都对中国队寄予了厚望,但女排队员们能够做到五战全胜的战绩还是让国人充满了意外和激动。 今晚是半决赛,如果中国队能够战胜古巴这个老对手,那就可以进入到决赛,这不仅刷新了中国女排的历史最好成绩,也成为中国体育界在世界三大球类运动上的一次重大突破。 这也让这一届世界杯女子排球比赛成了国内近几天来最热门的新闻,街头巷尾充斥了老百姓的讨论声,连一向安静的燕大图书馆里也少不了对于这场比赛的关注。 快到中午的时候,林朝阳正起身准备往食堂去,走到图书馆门口碰到了陈健功,他身旁还跟着同学张曼玲。 “朝阳!”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便打算出门,却被陈健功给拉住了,“找你有点事。” “什么事?” 陈健功看了张曼玲一眼,“曼玲想让你帮她的稿子号号脉。” 张曼玲也是中文系的一份子,不过她是78级的,跟刘振云是一个班的,平时跟林朝阳的接触并不多,关系说不上熟稔,所以她今天才特地叫上了陈健功。 燕大中文系主任杨晖曾说过: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但无法阻挡学生们对于文学的热爱,在燕大中文系,舞文弄墨的业余小说家、诗人有很多,其中更不乏写出名气的作家,陈健功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因为今年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还登过一回校报。 不过像陈健功这样在校园里就写出名气的作家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人仍旧处于爱好者的阶段,张曼玲便是如此。 她成绩优异,热衷于参加校园活动,在78级中文系很有名气。上大学这几年,她写了不少东西投稿,在学生刊物上发表过一些,但都没有被报刊正式采用。 她今年拿来的稿子是一部中篇小说,名字叫《云》。小说是前年就写好的,张曼玲当时给身为老师的洪子成看过,洪子成的态度模棱两可。 后来她又给《十月》《当代》寄过,可惜都被退稿了。 张曼玲的稿子带有很明显的意识流特征,林朝阳看完之后大概知道了她的问题所在。 张曼玲满眼期待的看着他,问道:“你觉得能发表吗?” 她没有一上来就问需要改哪里,而是问能不能发表,说明对自己的水平很有信心,跟小说所表达的一样,有一种接近自恋的自信。 “发表不难,关键是要能遇到欣赏你的编辑。”林朝阳如实说道。 张曼玲闻言高兴,她这份稿子命运多舛,跟不少人看过、也投过几家杂志,但始终没人认可,今天得到林朝阳这个知名作家的肯定,她如释重负。 她望着林朝阳,眼神中带着恳求,林朝阳猜到了她的想法。 “想让我帮你推荐?” 张曼玲迫不及待的点了点头。 林朝阳犹豫了一下,稿子的质量是在线的,只是技法不算成熟,风格也比较阴暗,他想了想就答应了下来。 “好吧。” 得到林朝阳的允诺,张曼玲喜出望外,又从包里掏出一份稿子,“你再帮我看看这个。” 林朝阳看着她手里的稿子有些意外,还有第二份? 光是看一份稿子就花了他半天的时间,这会儿马上就要下班了。 不过他想着,既然已经帮了忙,那就帮人帮到底,他笑了笑说道:“今天时间来不及了。稿子我先拿回去看看吧,如果觉得可以的话,我帮你推荐推荐。如果我觉得不行的话,就还给你。” “谢谢,谢谢!”张曼玲激动的说道。 她知道以林朝阳如今的名气和地位,要是向相熟的编辑部推荐作品的话,只要不是质量太差,编辑部肯定会卖面子的。 这相当于是拿个人信用在给她背书,她实在没想到林朝阳会这么好说话。 “谢就不用了。我推荐作品的前提是质量,你的小说有缺点,不过优点更明显。” 听着林朝阳的评价,张曼玲脸色严肃认真的点了点头。 聊完了小说,她又说道:“马上就要下班了,不如一起去吃口饭吧?” 林朝阳自然理解她的意思,他摆了摆手,“吃饭就不用了,举手之劳而已。” 张曼玲还想再劝,陈健功却说道:“那就等以后有机会的吧。” 说完话,陈健功便拉着张曼玲离开了图书馆。 走在五四路上,张曼玲觉得自己高兴的都快要飞起来了,“我真没想到,林朝阳能这么好说话。” “朝阳不是说了吗?他好说话的前提也是你的稿子质量过关。 不过朝阳这人,心眼儿好,有谦谦君子之风,愿意帮忙也很正常,文学界有人批评他的作品,可从来没人批评过他的人品。” 听着陈健功的话,张曼玲眼中闪过憧憬之色,对于她这个业余作者来说,“文学界”这三个字还太遥远了,仿佛遥不可及的梦一般。 可她转念又一想,这回有了林朝阳的推荐,她的小说发表应该是很有希望的。 以后文学这个圈子,她未尝不能闯一闯。 “诶,说起来你们也算是半个同学了。”张曼玲艳羡着说道。 中文系的课程有不少是77级、78级一起上的,这几年系里一级、二级教授上课的时候,林朝阳经常会去蹭课,总会跟77级的学生们坐在一起。 “我们算哪门子同学,人家就是来听先生们讲课的。朝阳在文学方面的知识储备,可比我们深多了。 你跟他接触接触就知道了,至少我觉得他的理论水平不比洪老师、谢老师他们差。” 洪老师就是洪子成,谢老师就是谢勉,两人一个研究当代文学、一个研究当代诗歌,经常组织中文系的学生们参加五四文学社的活动,在中文系的学生当中口碑很好。 尤其是谢勉,因为近几年的研究重点放在了朦胧诗上,还专门开了一门朦胧诗的课,因此受到了学生们的广泛欢迎。 两人再加上孙玉石,可以说是中文系仅次于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教授的中坚力量了。 “理论知识这么丰富,创作实践又这么厉害,真佩服他啊!跟他一比,感觉我们这四年大学白上了。”张曼玲感慨着说道。 陈健功轻笑道:“别人这么说可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你学习一直那么好,你要是都白学了,我们算什么?”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张曼玲又提出请陈健功去吃点饭,被他婉拒,并说道:“等你小说发表了再请吧。” “好,那借你吉言!” 傍晚,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到棉花胡同,张桂芹已经做好了晚饭,陶玉书也刚回来,一家人吃完晚饭,好长时间没见的李拓登上门来。 “哎呦,要找你可真不容易。” 连着骑了两个多小时自行车,从东城跑到海淀,再回到西城,李拓冻的脸都僵了。 喝了杯茶暖和了好一会儿,他才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陕西的陆遥来燕京改稿,前天特意跑到华侨公寓去拜访林朝阳,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他便转道去了李拓家。 得知林朝阳没在家,李拓今天便去燕大找他,好巧不巧,他到学校的时间晚了点,正好跟林朝阳错开,打听了陈健功才知道林朝阳最近搬到了棉花胡同住。 “人家大老远来一趟,还想拜访拜访你呢,没想到你却跑没影儿了。”李拓口中抱怨着,眼神却放在了房子上,“这就是你买的那套院子?” 他说着话,自来熟的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好,这院子可真不错,比我们原来住那平房可强太多了。” “废话,你那儿没花钱,我这儿花钱了。” “要不说还是你有钱呢!”李拓调侃了一句,又聊起了陆遥这次来京的具体原由。 去年,陆遥的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在《当代》发表引发了不小的反响,还受到了主编覃朝阳的盛赞。 今年三月份,陆遥凭借这部小说成功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也正是在这次授奖仪式上,陆遥才认识了林朝阳、李拓等人。 也是在这次授奖仪式上,中国青年出版社的资深编辑王维玲向陆遥约稿,勾起了陆遥一直以来在心里酝酿的一个想法。 从燕京回到陕西,他背上一个军用旅行包,回到陕北,住在靠近延a的甘泉县招待所里,开始了新作品的创作。 小说写完后,陆遥将稿子寄了出去,很快他就收到了王维玲的回信,对方热情洋溢的夸奖了他写的小说,又对小说提出了一些修改意见。 陆遥反复修改了两个月稿子,效果却始终不能让王维玲满意,于是王维玲又专门把陆遥约到燕京来改稿。 他被安置到了中国青年出版社大院内条件最好的客房里,又花了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修改稿子,这次稿子总算是让编辑部满意了。 改完稿子,陆遥无事一身轻,便想着在回陕西之前拜会拜会朋友。 第245章 有内味儿了 李拓聊了一会儿陆遥来京的事,跟林朝阳约好了等后天周末带着陆遥上门来,又说道:“正好好长时间没聚了,后天我多叫点人来。” 林朝阳故作嫌弃道:“又来蹭吃蹭喝是吧?” “我们这叫打土豪!” 两人说的自然是玩笑话,李拓到林朝阳家做客,多数时候都没有空着手来。 他们聊着的时候,陶玉书端了一碗汤面过来。 李拓在寒风里跑了两个小时,晚饭还没吃,他来的时候家里饭都吃完了,只能弄点挂面对付一口了。 李拓接过碗,用筷子挑了一下面条,“呦,加料的呢?还有俩荷包蛋。” 说罢,他秃噜秃噜的吃了起来,不消三四分钟一大碗面条和两个鸡蛋便进了肚子。 吃完后,他还不忘拍拍肚子,“舒坦!” 歇了几分钟,李拓起身,说道:“那就这么说好了。明天我再多叫几个人,先走了。” “再坐会儿呗。” “不坐了,越坐越暖和,越不想走。再说了,还得回家看女排比赛呢!” 等李拓走了之后,陶玉书说道:“他这人,可真是个热心肠。大冷天的,也愿意折腾。” 林朝阳笑着说道:“所以他朋友多啊!” 七点多,夫妻俩来到正房。四合院里屋子多,但电视只配了一台,是陶玉书在百货商场买的9寸的黑白电视,放在了林二春夫妻俩住的正房里。 一个半小时匆匆而过,夫妻俩看着电视里的女排队员们有惊无险的战胜了强敌古巴队。 比赛结束之后陶玉书既高兴又忧心,“也不知道后天的比赛能不能赢!” “不管输赢与否,中国队已经创造了历史。”林朝阳说。 “你可真会打官腔。” 竞技体育的残酷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哪怕你是第二名,也没有人会记得你的名字。 不是第一名,就注定了失败者的命运。 “我这是替体委的领导们预备的台词,我另外还备了一份获胜的台词,你要不要听一听?” “怎么说?” “感谢国家,感谢政府……” 林朝阳一本正经的模仿着领导打官腔。 “哈哈哈!你可真没点领导的样子!” 陶玉书倒不是嘲笑这种官方发言,而是觉得林朝阳的形象与这种正式的发言形象相去甚远,忍不住就想发笑。 夫妻俩闲聊着,洗洗涮涮上了床,林朝阳拿出下午收到的稿子看起来,陶玉书好奇的问道:“哪儿来的稿子?” “燕大一个学生的?健功让我帮着看看。” “光看看?” “觉得合适的话肯定要帮忙推荐一下嘛。” 陶玉书打趣道:“你这个编辑可算是当到位了。” 她见林朝阳除了正在看的一份稿子,还有一份放在那里,便好奇的拿起来看了看。 她看的是林朝阳在学校时看的《云》,三五万字的中篇小说到睡觉之前才草草看完。 “这稿子写的有点意思!”陶玉书躺下之后跟林朝阳讨论说。 “怎么个有意思法?”林朝阳问。 “有点‘当代简爱’的味道。”陶玉书总结说道。 林朝阳哈哈笑了起来,“你这个评价可不低!” “我不是说水平,而是指故事。” 张曼玲的这篇小说讲的是女主人公一帆在环境与政治迫害的逼压下,毅然割舍青梅竹马的权门初恋,以高考作为跳板走出困境的故事。 如果单纯以故事来说,是非常俗套的,就像陶玉书所说的,确实有点《简爱》的味道。 这时陶玉书脸上又露出几分促狭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意帮着推荐这部小说!” “为什么?” “这部小说不仅像《简爱》,更像你的《牧马人》。” 听到此话,林朝阳也不禁笑了起来。 陶玉书说的没错,不管是《云》也好,《简爱》也好,又或者是《牧马人》,本质上都是杰克苏或者玛丽苏的故事。 《云》的故事并不算出挑,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它的主人公不妥协的个性,林朝阳猜想张曼玲是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了主人公的身上。 “你能一下子就看透这三部作品的本质,确实适合做编辑。怎么样?要不要拿着这部小说去给章德宁他们递个投名状?” 陶玉书一下子就识破了他的“险恶用心”,“你可真会做好人。自己揽下的差事,却要让我跑腿。” “诶~夫人此言差矣!你我夫妻一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怎能如此生分呢?” 林朝阳的眼神游荡,声音做作中透着几分不正经,陶玉书立刻便察觉到异样,等到一只大手覆在她要害之时,不由得心神一荡。 一夜风流,按下不提。 又过两天,到了周末,林朝阳夫妻俩早起去了菜市场。 八十年代的冬天,菜市场里基本没有应季的蔬菜,为数不多的菜品也都是南方省份运过来的,路上动辄就是一两个星期,因而特别金贵。 总结起来就是,量少、价贵还不新鲜,就这样你还别挑,能买着就不错了。 而且等闲人家也吃不起,家里条件一般的吃点冬储菜就得了。许多人家也就过年的时候,能舍得卖点带绿色的蔬菜。 夫妻俩倒是采购了几样菜,又买了些鱼、肉、蛋才回了家。 离着小院还有百八十米远,就见着几个身影手里提着东西站在院门前比比划划。 等凑近了,就听到几人的声音传来。 “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是啊,就是说不上来。” …… 站在门口的几人林朝阳都不陌生,分别是冯济才、郑万龙、张承治和陈健功。 几人站在门口相看了半天,连林朝阳夫妻俩走近了都没发现。 林朝阳出声道:“都觉着不对劲是吧?” 他的声音将几人的眼光吸引了过来,见他们夫妻俩手里提着东西,连忙过来分担。 打过招呼,冯济才说道:“多亏了这副对联,要不然我们都找不着你家。” 几人说着话就往院里进,陈健功想起林朝阳刚才问的话,问道:“朝阳,你说什么不对劲?” 林朝阳当先走进院里,留下声音,“挂上这对联,我这院子成饭馆儿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对联。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有内味儿了! 几人忍俊不禁,跟着林朝阳进院。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像放了学的小学生一样,散落在院子里左看看,右瞧瞧。 “李拓呢?光叫上你们,他人呢?”林朝阳进厨房放好了东西,问几人。 “他和陆遥去带个朋友过来。”郑万龙回了一句,他相中了林朝阳家院里的石榴树,摸着光秃秃的树干,有种要把树干盘成串儿的架势。 陈健功和张承治跟林二春夫妻俩嘘寒问暖,聊起了农村分田到户的事,勾动了二春同志的心弦,口喷唾沫星子,滔滔不绝。 冯济才很安静,他注意到林朝阳挂在屋里的一幅画,凑过去欣赏了好一会儿,跑过来兴奋的问林朝阳:“你怎么有傅抱石的画?” “买的呗。” “这一幅不得两三百?” 林朝阳心说,你是瞧不起我还是瞧不起傅抱石? “差不多吧。” 冯济才感叹一句“你可真有钱”,又跑回了屋里去观赏名家画作。 看着散落在院子里的几人,陶玉书问林朝阳:“你发现没发现,他们有点……” 林朝阳意会了陶玉书的想法,“我们队里的羊养在圈里的时候跟放到山上去的时候,状态是不一样的。” 陶玉书为他这个精准的形容竖了个大拇指。 等对院子的新鲜感过了,这几人总算是想起了到厨房帮着林朝阳夫妻俩忙活忙活。 众人正在厨房忙碌的时候,李拓带着人来了。 听见动静的林朝阳出来迎接,却见李拓推着轮椅,轮椅上是个骨架宽大的黑瘦青年,另外身后还跟着陆遥和一个陌生中年。 “朝阳,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 李拓热情的拉过林朝阳,给他介绍起了轮椅上的青年。 “这位是石铁生,我们燕京的青年作家。” 不用李拓介绍,林朝阳也认得眼前的青年。 林朝阳对石铁生最早的印象当然是课本上的那篇《我与地坛》的节选课文,初读不识文中意,中年后再读其文,万分感慨。 后来他又在抖音火了,收获了无数新生代读者的喜爱。在他去世十多年之后,他的生命在互联网上焕发出了另一种光彩。 “铁生同志,你好!” 林朝阳跟石铁生握了握手,忙招呼道:“赶紧进屋,进屋!” 李拓一行四人,除了他和石铁生,还有这次聚会的由头陆遥。 另外那位中年人是影协艺术研究部的副主任陈剑雨,他原来是《电影艺术》的编辑,李拓这两年研究电影理论,又当起了妻子张暖忻的“贤内助”,因此认识了陈剑雨。 李拓的动员能力不俗,除了陆遥,两天时间叫来了六个人来,这六个人里大多都是住在燕京。 难得的是冯济才,他人住在天津,被李拓用一通电话叫到了燕京。 “他说朝阳要请客,我说我必须来。”冯济才指着李拓说,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哄笑。 “你得感谢陆遥,没有他这次来燕京改稿,我们也没有由头让朝阳请客。”李拓又指向陆遥。 陆遥胖胖的脸一笑,眼睛眯成了一道缝,“来了燕京,不吃一顿朝阳做的饭,那不是白来了吗?” “这个说法好!这个说法好!你回去得多传播传播,以后大家来京了都过来这里,我们也能跟着蹭顿饭。” 说是蹭饭,大家都是带了些东西来的,毕竟如今大家都不宽裕,聚会吃饭是挺奢侈的一件事。 众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林朝阳问陆遥,“你那部小说打算什么时候出版?” 6月月票抽奖结果 六月份月文豪疯狂星期四的中奖编号来了,大家可以在投月票的界面右上角,进入月票纪念册,查看六月的月票编号。 六月月票中奖编号: 155、272、303、349、382、397、551、588、608、679、710、736、887、891、895、1044、1063、1116、1243、1273、1354、1365、1417、1436、1452、1464、1476、1526、1533、1546、1578、1619、1699、1708、1740、1745、1805、1809、1822、1831、1942、1944、2033、2070、2092、2123、2208、2286、2297、2306、2343、2525、2540、2626、2630、2684、2756、2769、2791、2795、2830、2935、2958、3076、3151、3188、3235、3266、3311、3343、3457、3472、3496、3576、3619、3623、3701、3708、3744、3788、3916、3966、3975、4080、4091、4115、4148、4218、4255、4283、4376、4398、4407、4411、4509、4582、4586、4736、4768、4770、4798、4824、4887、4894、4973、4975、4976、4981、4990、5093、5141、5161、5172、5202、5210、5224、5240、5281、5343、5395、5472、5495、5576、5611、5669、5684、5724、5729、5740、5792、5907、5954、5963、5964、5988、6096、6149、6268、6270、6303、6304、6305、6310、6324、6366、6424、6434、6447、6479、6494、6503、6513、6519、6569、6595、6655、6733、6745、6837、6839、6842、6843、6844、6849、6872、6874、6900、6934、6972、7062、7107、7153、7164、7190、7214、7230、7296、7360、7367、7384、7426、7471、7513、7527、7809、7824、7865、7996、8206、8240、8276、8300、8383、8568、8581、8647、8665、8681、8723、8782 请大家核对一下自己的月票编号,中奖的请加活动群946793661,找管理私聊验证填地址。 如果一直没有通过入群申请,可能是被屏蔽了,那就请联系管理qq2084467233(玉石)验证。 6/13日下午8:00前未曾联系,视同放弃资格。 ※此为主站起点的抽奖活动,其他渠道并无参与。 第246章 你们少吃点,我心里好受 “没还定下来,出版社的想法是想先找个杂志发表一下。”陆遥回道。 向他约稿的王维玲是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既然是出版社,自然是要出版的。 别看如今这个时候文学爱好者众多,但非当代名家的作品要热卖也是很有难度的一件事。 所以很多出版社在获得优质稿件确定出版之后,都会试着先找权威文学杂志发表,做重点推广,扩大一下作品的影响力,好为接下来的出版社单行本热卖打下基础。 “看来出版社对你这部小说很看好啊!” 陆遥不禁笑了起来,这部小说确实是他呕心沥血的作品,出版社的重视算是对他的才华和小说的一种肯定。 听着两人的对话,其他几人好奇的问起了陆遥的新作品,陆遥便对众人讲起了他的这部作品。 他的故事是以当代陕北的城乡生活为背景,描写了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的主人公高加林回到土地又离开土地,再回到土地的人生悲剧,听得众人唏嘘不已。 “好故事!虽然还没看到小说,但光冲着陆遥的这个故事,小说一定错不了!”李拓称赞了一句。 众人也纷纷表示赞同,言语间对于陆遥的这部名为《人生》的小说充满了期待。 大家的称赞让陆遥有些羞涩,那羞涩的表情背后又带了些自傲。 他在面对这些出身于燕京的作家时总有些自卑,因此当他靠作品获得众人认可时,内心便有一种格外的自高自傲。 他的这种自傲并不以贬低他人为目的,只是为了抵消心中的自卑。 “你们就别再夸了,夸的我心里都没底了。”听了众人好一会儿夸奖,陆遥苦笑着说道。 他对于《人生》确实寄予厚望,可如今小说还没发表,众人如此盛赞,让他意识到这反而容易让他抬高了心理预期。 众人哈哈笑着,不再谈论《人生》。 李拓揽过话题,他今天带了石铁生和陈剑雨两位新朋友来。 陈剑雨原来是《电影艺术》的编辑,现在调到了影协,算是横跨电影和文学两个领域的人物。 今年夏天李拓妻子张暖心执导的体育电影《沙鸥》上映,故事讲述的是中国女排运动员沙鸥经历伤病、失败、爱人罹难的种种打击之后,依然坚强地重振精神,为排球事业奉献全部生命的故事。 这两年中国女排接连在世界体坛为国争光,在国内非常受欢迎,《沙鸥》本身的质量不错,再加上紧跟潮流,上映后取得了不错的票房和口碑。 李拓和张暖心属于夫妻档,他参与了《沙鸥》剧本的撰写,在拍摄过程中也给张暖心提供了很多帮助。 他跟陈剑雨是在燕影厂给《沙鸥》举办的一场研讨会上认识的,双方相谈甚欢,因此成了朋友。 而石铁生跟李拓的渊源还要追溯到《十月》的创刊。 《十月》创刊于1978年,班底是燕京出版社文艺组的成员们,当时出版社跟燕京市创作联络办公室都在一个院里办公。 这个办公室是文协恢复前的临时机构,《十月》创刊之后,为了吸引青年作者热心投稿,文艺组便与创联办经常一起组织活动,吸引了一大批青年业余作者。 这其中包括了刘昕武、李拓、母国政、刘锦云、石铁生等诸多后来声噪一时的知名作家,李拓和石铁生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结识的。 石铁生是78年才开始尝试创作的,一开始只能在一些学生杂志上发表文章,比如西北大学的《希望》、燕京大学的《早晨》。 后来慢慢的,他的作品开始见诸于几家知名文学杂志上,变得小有名气起来。 今年夏天,他被查出肾脏出了问题,为了养病不得已辞了街道工厂的工作,每月微薄的薪水也没了,现在的收入一是靠政府的补贴,二是靠写作。 石铁生当年在陕北插队,他那双健康的好腿也留在了陕北。 说起来他们那一批到陕西插队的燕京知青,联系非常紧密,陆遥的妻子林达就是燕京知青,还有燕大77级中文系的吴北玲,也是在陕西插队的燕京知青,而且与石铁生关系莫逆。 “我能坚持下来写作这件事,真得感谢北玲。前两年,她经常放了学骑着自行车跑到我家,听我读我那些不成熟的作品,给我提供修改意见。” 石铁生提起了吴北玲,满脸遗憾,九月份的时候吴北玲已经启程去了美国留学。 石铁生又与张承治是水木附中的同学,只是双方差了三年,有很多共同认识的朋友。 聊着过往的经历,石铁生突然回忆起一桩旧事来,说hwb这个名字就是当初张承治首先倡议的。 曾经搅动时代风云的名字,如今已经成了过街喊打的老鼠,张承治摆了摆手,不去谈这个话题。 话题聊的越来越热络,聊开了之后大家也不局限于谈及共同的朋友,开始聊起更深入的话题,热烈地讨论着苏联那段“解冻”时期的文学作品。 苏联的解冻时期指的是1953年到1958年这段时间,斯大林当政期间,对于苏联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等诸多领域进行了严格限制。 到五十年代赫鲁晓夫上台后,开始对斯大林时期的诸多政策进行解冻。 他以去斯大林化为起点,对周边邻国采取和平共处政策,解除对社会的监控和压迫,释放了大量被流放到古拉格劳改营的政治犯。 除此之外,他还废除了出版业严苛的审查制度、促进文化开放和繁荣,因此这段时间便被史家提炼总结为“解冻时期”。 苏联的解冻事情与现阶段国内从束缚到解放的过程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与中国正在发生的人们的精神现状也极其相似。 因此大家在阅读这一时期的苏联文学作品时,也会格外感同身受。 石铁生提起了艾特玛托夫的《查密莉雅》,讲的是一位美慧的农妇,没有等待她那成为英雄的丈夫,却与一个残废军人私奔了。 陶玉书立刻想到了她前两天看到那部小说《云》,对陈健功说道:“这两部小说在某些方面倒是有些不谋而合。” 李拓好奇的问:“什么小说?” 陶玉书便将张曼玲的那篇小说内容大致讲了一下,听完之后,李拓说道:“风格确实很像,这部发表是在哪个刊物上的?回头我看看。” “没发表呢。稿子在朝阳这里,想让他帮着推荐推荐。”陈健功说道。 聊了一段时间,林朝阳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去准备午饭,众人也起身去帮忙。 “留两个人就行了,用不了那么多人。”林朝阳说了一句。 几人商量一下,留下了冯济才和陈健功。 洗菜的时候,厨房里的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陈健功问陶玉书,“玉书,你也快毕业了吧?打算上哪个单位?” “工作是我说挑就能挑的?都是国家分配好的。” 陈健功笑着说道:“你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我。至少《燕京文学》能去吧?德宁可跟我说过,她们那也不错,现在蒸蒸日上。” “是挺好的。”陶玉书附和了一句,跟去机关单位、新闻单位比起来,她更愿意去杂志社,因为干的还是跟文学相关的工作。 “已经决定了?那我可得告诉德宁一声。” “敢情你小子今天是来探听情报的?”林朝阳揶揄着说道。 “不算是探听情报,我这不也是盼着玉书能去《燕京文学》吗?这样以后编辑部又多了一个能罩着我的人。” “出息!”林朝阳笑骂了一句,又问道:“别光说玉书,你毕业要分到哪知道吗?” 陈健功看了一眼旁边的冯济才,用眼神告诉他:你可别瞎往外传啊! 冯济才回了他一个收到的眼神,陈健功这才压着声音说:“我毕业去燕京文协,当专业作家。” 林朝阳调侃道:“可以嘛,一毕业就进文协当专业作家了!” 这年头很少有专业从事写作的人,社会上大致只有两类人可以靠着写作谋生,其他人别管名声再大、稿费再多,也只能算是兼职写作。 一类是早年便已功成名就的作家,比如巴金、赵树理、孙犁这些人。 还有一类就是像陈健功即将走的这条道路,成为各个省市文协的专业作家,便可以捧着铁饭碗专心搞创作,即便没有创作产出依旧可以旱涝保收。 “嗐!这不是侥幸得了个全国奖吗?” 今年三月下旬,陈健功凭借短篇小说《丹凤眼》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他又是燕京本地人,又是燕大中文系的毕业生,能进燕京文协当专业作家,倒也合情合理。 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的获奖者当中,多有借此奖项而进入文协成为专业作家的。 说说笑笑间,午饭准备好了,餐桌放在了西厢房,这里的三间屋子是林朝阳专门收拾出来用作招待客人的。 石铁生有肾病,饮食上需要注意,林朝阳特地专门给他做了两道清淡的菜,酒也没给他倒。他看着众人大快朵颐,举杯畅饮,惆怅不已。 “得了病,别的都没什么。只是少了嘴上的享受,真叫人感觉人生灰暗。” 他的语气半是玩笑,半是抱怨。 张承治调侃他,“明明有那么多菜能吃,你偏要在这里放歪,爱吃肉就说爱吃肉。” 石铁生态度十分光棍儿的说道:“没有肉吃,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因为有肾病,所以石铁生有颇多忌口。当然不是说完全不能吃,只是没办法多吃。 可偏偏他又是个“肉食动物”,看着美食当前,却只能尝个滋味,连牙缝都没塞满,这如何能不让人惆怅。 “我这病应该在病的彻底一点,病的只剩上半身。没了下半身,嘴上依旧可以享受,吃进去就地消化了。” 石铁生肆无忌惮的拿着自己的病躯开玩笑,大家想象着石铁生描述的画面,感觉着嘴里的肉都变了味道。 一致嫌弃的说道:“这人太坏了!自己吃不着,还要恶心我们。” 看着众人的反应,石铁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反正我是吃不到了,你们少吃一点,我心里也能好受点。 第247章 一场伟大的胜利 热闹的午饭持续到了下午两点多才结束,西厢房里杯盘狼藉,众人却聊得热火朝天,不愿散场。 过了中午,外面开始起风了,北风呼呼的刮着,屋内的炉火却越来越旺,温暖如春。 好友们畅所欲言,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西厢房的北屋里有一铺火炕,聊的累了,有人跑到了炕上躺着继续聊,大家有样学样,都跑了上去,一铺炕上挤了五六个大男人。 “让铁生也休息休息吧。”陶玉书说。 “到底是女同志心细。”李拓说着话抱起石铁生高大却干瘦的身躯放到了炕上。 石铁生在炕上待了几分钟却躺不住了,“快扶我起来,我上轮椅上坐着。” 林朝阳问:“起来干什么?你就歇着呗。” “不行不行。太味儿了!赶上掉粪坑里了!” 石铁生满脸嫌弃的大叫着,却被众人合力按在了床上,李拓恶狠狠的说道:“我们这粪坑里正缺你这条黑蛆!” 一帮人正大光明的玩着恶俗的屎尿屁,让陶玉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上炕得拖鞋,刚才还不太明显,这会儿汗脚被温暖的火炕一捂,酸爽的味道弥漫在厢房里,堪比生化武器。 “我先出去,你陪他们聊吧。”陶玉书说。 林朝阳却跟上了她的步伐,“跟他们这群腌臜蠢物有什么好聊的,我陪你去休息休息。” 夫妻俩出了屋子,大口喘了两口气,相视而笑。 众人被主人家扔在厢房里,也不觉得受了冷落,反而聚在炕上聊的热火朝天。 快到傍晚时,李拓聊着电影,突然想了起来,说道:“今天是不是有女排的比赛来着?” “不止是比赛,而且是决赛。”石铁生说道。 他是个铁杆儿体育迷,以前腿好的时候就热爱体育,现在坐在轮椅上,就把所有的热情都倾注到了看比赛上。 “那咱们都别走了,等看完了比赛再走吧。大家在一起看比赛,热闹!” 李拓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 “那晚饭怎么办?”郑万龙问。 中午林朝阳夫妻俩刚刚盛情招待完他们,晚上再来一顿,大家实在是于心不忍。 “这个简单!” 李拓指着中午餐桌上吃剩的杯盘狼藉,“那不还有菜吗?出去买点挂面,往锅里一烩,齐活了。” “好好好!正好中午吃的太多,晚上来点素的。” 郑万龙张罗着出去买挂面,碰上了正要进屋的林朝阳。 “干嘛去?” “买挂面。” 郑万龙将众人的打算说了一下,林朝阳进来本来也是想问问众人要不要留在家里吃晚饭。 不过像中午那样的盛宴,他确实也是折腾不起了,听着郑万龙的话,他说道:“也好,那就这么办。” 郑万龙出去快半个小时才回来,却是空着手的。 “面条呢?”众人问他。 “别提了,全关了!副食店、菜市场、供销社、商店全关门了!” “好家伙!都跑回家看比赛去了?” 众人感叹着,又看了看时间,今天的比赛是傍晚六点举行,这会儿都五点二十了。 “反正中午吃的多,要不就别吃了,看比赛要紧。” “也成!” 众人跑到了正房,守在电视机旁等待着比赛的开始,嘴里聊着对于比赛的预测和对球员们的点评。 此时此刻,不光是棉花胡同的这间小院里,整个燕京城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人们紧张地守在电视机和收音机前。 如今的电视机保有量远无法和后世相比,有电视机的人家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这场女排比赛的关注度达到了空前的高度,哪怕是半年多前男排闯入排球世界杯的那天,人民群众的关注也没有这么高过。 这可是中国队首次冲击三大球之一排球运动的世界冠军! 傍晚六点钟,电视屏幕的右上角出现“第三届排球世界杯女子比赛决赛”的字样。 比赛一开始,带着连胜战绩出场的中国队便表现出了强而有力的进攻势头,完全压倒了占据主场之利的日本队。 在赛前,所有观众都预测今天可能会是一场艰难的比赛,毕竟对手日本队可以有着“东洋魔女”之称,二十年来一直雄踞在亚洲女子排球之巅。 谁也没有想到,中国队凭借着强悍的球风硬生生打出了2:0的领先开局。 林朝阳家中充斥着欢呼声和呐喊声,隔着墙壁和院落,能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喊声,那肯定是周围的居民也在为中国队加油。 “这也太顺了!我还以为有多艰难呢。” “日本队不行啊,就这水平也敢叫‘东洋魔女’?”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比赛,观点很一致的对日本队进行了批判。 “别高兴的太早,现在才2:0,说不准她们能翻盘呢!”石铁生说道。 “呸呸呸!乌鸦嘴!”众人连忙捂住石铁生的嘴。 人黑就算了,嘴也这么黑! 比赛继续,进入第三局比赛,日本队似乎逐渐找回了比赛状态,扣球连连得分,气势如虹。 相比之下,中国队的进攻和拦网都打的有些绵软,看着对手不断得分,众人的心不由得揪了起来。 “郎平扣它啊!” “孙晋芳拦网啊,拦住啊!” 生死关头,日本队似乎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主场观众的阵阵呐喊声中,逐渐追回了比分,将比分追至2:2平。 到了至关重要的第五局,也许是被对手连扳两局影响了队员们的心态,中国队开局不利把,被对手连得4分。 关键时刻,教练袁伟民叫了暂停,一番鼓舞过后女排队员们总算是调整了状态,在接下来的比赛里尽管还是被日本队压着打,但总算是咬住了比分。 最后的两分钟时间里,中国队再次以14:15落后,电视机里解说员宋世雄的声音高亢而激动。 “中国队把球传起来!” “主攻手郎平高高跃起,一记重扣!铁榔头扳平了比分!” “16:15” “17:15!” “中国队胜利了!队员们都抱在了一起!中国队以3:2的比分战胜了日本队,以7战7胜的优异成绩夺得了本届世界杯的冠军!” 电视里解说员宋世雄的声音已经沙哑,又带着哽咽在强力的呐喊着。 屋子里的人们早已抱在了一起,大家欢呼雀跃,激动万分! “中国队赢了!” “赢了!中国队是世界冠军!” 响亮的欢呼声仿佛要把屋顶都掀翻,但更大的声音却是从外面传进来的,那声音如同从远处奔袭而来的千军万马,排山倒海一般。 “这么快就有人到外面庆祝了?”郑万龙不解道。 现如今的国际比赛,只要是中国队赢了,观众们动不动就会外出游行,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石铁生幽幽的说道:“世界杯的赛制是计算小分,凭借之前确立的优势,这场比赛2:0之后我们就已经赢了。日本队就算是翻盘,冠军也是我们的。” 众人一齐抱怨道:“你不早说!” 石铁生满脸委屈,“刚才我话都没说完,嘴就让你们给捂上了!” “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众人将他的话岔过去,“走走走!我们也出去庆祝庆祝!” 大家说着兴致勃勃的走出院子,只见胡同里不断涌出居民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陆遥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他感叹着说道:“燕京的老百姓可真是热情啊!” “别感叹了,咱们去瞧瞧热闹!”李拓催促着大家。 众人随着人流走到地安门西大街上,这里的人比胡同里更多了,明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风呼啸,可民众们汇成的洪流却如同暗沉天色下的火焰,让身处其中的人们热血沸腾。 林二春老两口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禁微微失神,张桂芹喃喃问道:“这是要往哪儿走啊?” “妈,肯定是往天安门走!” 陶玉书生长在燕京,她知道这座城市历来的游行、运动只有一个终点,那就是天安门。 仿佛只有走到那里,这场盛大的庆祝仪式才有一个完美的收场。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国旗,举在半空中拼命的摇晃着、招展着;有的人还举起了标语牌,做工粗糙、字迹潦草,一看便是临时赶制的,“向女排学习,为国争光”、“女排精神,永不止步”。 人们欢呼着、高喊着,振奋的前行在道路上,夫妻携手,兄弟并肩,孩子们骑在父亲的肩头,张望着这场伟大的胜利。 陶玉书站在如潮的人群当中,眼含热泪,心潮澎湃。 她紧握着林朝阳的手,“这场胜利太美妙了!” 身处于万千人潮之中,林朝阳也被这种勃勃奋发的气氛所感染,心神激荡。 民族自信的基础是经济、军事和文化的全面自信,但对于现阶段的中国人来说,说这些还太遥远了,一个世界冠军足以让亿万国人欢呼雀跃。 林朝阳不敢小瞧这样的胜利,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强大的民族自信正是靠着这样一场一场的胜利堆积起来的。 “中国人盼着这样一场胜利,盼的太久了! 今天的这场胜利只是开始,以后我们会取得越来越多的胜利。 英雄的中国人民将拾起一百多年以来丢掉的民族自信,重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看向他的眼神闪烁着倾慕与崇拜。 “说得好!”林朝阳的话也引起了周围人的高声叫好。 游行队伍继续前行,气氛火热。 在大街上游走了快半个小时后,林朝阳一行人内心的激情终于逐渐平复了下来,考虑到石铁生的身体,众人决定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大家仍旧难掩激动之情,兴致勃勃的谈论着女排的胜利和刚刚的庆祝。 等回到四合院闲聊一阵,众人才觉得腹中饥饿。 林朝阳和了面,将面团擀成面片,再切成面条,沾了沾面粉下入滚烫的沸水之中。 又将中午的剩菜烩成一锅浇头,等面条出锅后给每人来上一勺烩菜。 众人排排坐好,将头埋进饭碗,房间里响起一阵轻快的秃噜声。 陆遥是陕西人,对面食情有独钟,一碗热汤面下肚后他额头发汗,只感觉体内暖洋洋的,四肢百骸俱都舒泰无比。 “朝阳的手艺好,连面条都擀的这么好吃!” 陆遥的话引来了其他人的附和,也许是因着有刚才那样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的加持,众人吃完了面条交口称赞,几乎将这碗面夸成了世间难得品味的美味珍馐。 “上车饺子下车面,今晚的这碗面恰逢其会,算是给陆遥送行了。”林朝阳说道。 陆遥来燕京改稿的任务已经完成,今天来林朝阳家做客后便准备回陕西。 听着林朝阳的话,陆遥心中感到一阵温暖。 “以后来燕京,你这碗面我还得吃!” “面条有什么稀罕的,你要吃也得吃点山珍海味,让他这个地主老财出出血啊!”李拓撺掇道。 他的话说完,引来众人的哄笑。 第248章 啥玩意都能当个‘家\’了 燕京城里的喧闹声持续了很长时间,女排夺冠,市民们纷纷走上街头游行庆祝。 这样的情景不仅出现在了燕京,也出现在了全国各地的街头。 这天晚上,全中国沸腾了! 1981年11月17日,也就是女排夺冠后的第二天,《人民日报》在头版刊登中国女排夺冠报道和评论。 时任全国妇联首领的邓大姐,发表了题为《各行各业都来学习女排精神》的文章。 文中写道:“各行各业的人民群众都要学习中国女排精神,树立远大的志向,发扬脚踏实地、苦干实干的作风,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更快地将我们的社会主义事业推向前进!” 邓大姐的文章很有水平,最关键的是因应了时代发展的需要。 女排首夺世界冠军时,也是中国的经济建设刚刚重回正轨,处于百废待兴之时。 这些女排姑娘们在赛场上所展现出的顽强斗志和团结协作,给予了改革开放初期的中国社会强大的精神力量。 经过世界赛场的淬炼,她们所代表的早已不单单是一支球队,她们承载了国人太多的梦想和情结,也代表了中华民族团结拼搏的精神和奋发向上的意志。 因此邓大姐的这篇文章发表之后,很快便引发了全社会的巨大反响,在短短几天之内被各大媒体广泛传播,很快形成了全社会的共识。 “学习女排精神”成了这个冬天里,各个政府机关、国营工厂、事业单位开会时的热门词汇。 女排夺冠的巨大影响暂且不提,夺冠的当天晚上,众人闹到了晚上八点多才走,留下了冯济才和陆遥这两个外地的在林朝阳家留宿。 次日一早,冯济才直奔火车站而去,他家在天津,来去都很方便。 陆遥打算跟他一起先去火车站买车票,再回中国青年出版社取行李。 林朝阳送两人出门时,陆遥犹豫着说道:“朝阳,玉书要是去《燕京文学》当编辑的话,我想我的小说可以交给她来发表。” 昨天众人闲聊,陶玉书的工作去向被大家讨论了一阵。 林朝阳意识到陆遥是想以此表达这次的招待之情,他宽厚的笑着说道:“你这部小说被出版社寄予厚望,《燕京文学》的影响力差了一点,我觉得可以发在《收获》或者《人民文学》上。” 陆遥摇头笑了笑,“能发在《燕京文学》上已经很好了,我不敢奢望。” “《人民文学》那边规矩比较死板,我可以给《收获》的李小琳写封信推荐一下你的小说。” 陆遥本意是想给陶玉书的工作添把助力,没想到反要被林朝阳照顾,“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只是推荐,用不用是人家编辑部的事。” 林朝阳的表情轻松,态度真诚,让陆遥心中感激。 再三道别后,林朝阳送走了两人,上班时他抽空给李小琳写了封信推荐了陆遥的《人生》。 今天是女排夺冠后的第二天,燕大校园里格外热闹,昨晚学生们已经庆祝了一波,今天据说不少院系和学生团体也有庆祝活动。 学生们总是乐于参与各种各样的活动,77级的学生们快毕业了,身影已经不活跃了,但还有后来者。 数日后,学校刚刚在东操场开完优秀学生表彰大会,各个院系的77级学生们已经在准备他们的毕业事宜了。 这天上午,林朝阳正上班的时候,陈健功过来给他送了一份请柬。 林朝阳看着手上的请柬,调侃道:“拍个毕业照也这么兴师动众。” “你当老师们都像你这么闲?人家忙着呢,不得提前约好时间吗?” 林朝阳手上的请柬是邀请他在两天后去西校门内广场上拍毕业集体照,他又说道:“那给我发这玩意干啥?” “你蹭了我们中文系那么多课,算起来也是我们的一份子,大家说毕业照得算你一个。”陈健功解释道。 林朝阳笑了笑,说道:“看来这课不白蹭,我也算是你们中文系的编外成员了。” 又过了两天,天气寒冷,林朝阳如约来到燕大西门的内广场,此时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师生。 林朝阳熟稔的与大家打着招呼,吴祖缃问他,“你来干嘛?” “我来照相啊!” 吴祖缃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照相?” “你这是什么眼神?可是你们中文系的学生请我来的。” “学生们就是客气客气,你怎么还真来了!” 老登! 跟吴祖缃笑闹了几句,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了,除了已经留学出国的,77级中文系的学生都到了,中文系的老师们也来了不少。 至少在林朝阳看来,这应该是他在燕大三年以来,中文系老师们聚集的最全的一次了。 老一辈的教授有杨晖、吴祖缃、王瑶、林更、彭兰、陈贻焮等人,中生代的有洪子成、谢勉、孙玉拾等人,再加上一些青年讲师,细数一下来的老师竟有34人之多。 拍照的人多,分了四排。前排的坐在地上,都是中文系的学生。第二排都是系里的老教授,德高望重,一人一把凳子,可以坐着。 第三排的是讲师们和几个女学生,这一排的大家是站着的。最后一排都是中文系的男生,脚下踩着凳子。 冬日里,人们穿的厚重,但也能看得出来为了今天的拍照都是精心打扮过的。 陈健功坐在第一排,他想拉着林朝阳坐旁边,林朝阳却甩开了他。 大冬天的坐地上,拔屁股,闹不好晚上要窜稀。 他挤进洪子成和谢勉的中间,站在了第三排,这里前后都有挡的,暖和。 排列队伍闹闹哄哄的进行了好几分钟才安静下来,最后大家总算是都站好了位置。 在摄影师的喊声中,众人屏气凝息,画面定格,与燕大中文系77级师生们一起定格在画面里的,还有他们身后的毛**像和青松翠柏。 等照完照片之后,班里不少女学生已经红了眼眶。 明明距离毕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可在毕业照烘托下,气氛还是有些伤感。 相比之下,男同学们多少显得有些没心没肺,仍旧嘻嘻哈哈。 大家讨论的最多的当然是关于毕业分配的事,这件关乎到大家前途命运的大事一直是几个月以来学生们关注的重点。 赶上今天系里的老师们到的全,学生们缠着老师套话,可老师们却始终守口如瓶。 见全面进攻没有效果,学生们想了一想便决定逐个击破,拉着几个平日里风格亲民的老师往校外的长征饭庄走去,美其名曰是谢师宴。 “这帮人啊,问道于盲。放着杨主任在这不问,问那几个人干什么?他们能知道吗?” 林朝阳看着那些人的背影嘲笑着说道。 “你当他们不想问?也得敢才行啊!”洪子成说。 杨晖当了燕大中文系二十多年的系主任,积威已深,让这帮学生们跑去跟他搭话,确实需要勇气。 关键是分配结果这事不到毕业的时候,学校和老师肯定不会透露,他们敢问杨晖,少不了要挨一顿骂。 找那帮中青年老师就没有这个顾忌了,大不了就是白忙罢了。 傍晚下班,回到棉花胡同时,天色已经黑了,林朝阳刚进院就见正房里影影绰绰的有几个人。 等他走近了,正房里出来了两个人,原来是杜峰和女朋友冯娟。 “姐夫!” “什么时候来的?”林朝阳问。 “刚来没一会儿。” 进了屋,林朝阳见屋里还有个年轻人,看着挺眼熟,过了两秒他才想起来,这是年初修四合院那伙人里的一个小伙子。 “姐夫,这是小曹,你们之前见过。”杜峰介绍道。 “记得。”林朝阳跟小曹握了握手,问道:“你们这是……” “别提了。上回我去深圳进货,刚出了燕京钱就被人偷了。 好在事先有准备,把钱分成了两份,结果坐客车又碰上劫道的了,差点没折里去。 那趟一分钱没赚着不说,还搭里了两千多块钱。” 说起上个月的经历,杜峰至今仍有些后怕。 从九月份开始当倒爷,他跑了两趟深圳都很顺利,前后赚了一万块钱。 赚这一万块钱也就花了两个多月时间,以现在的物价和工资收入来说,称得上是日进斗金了。 本来林朝阳还以为这小子不定哪天就得被市场教育一番,没想到先教育他的居然是治安。 “钱没了就没了,人没事就行。”林朝阳说。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那是两千多块钱啊!” 杜峰说到损失,满脸心疼,这要是他还在部队,两千多块钱够他不吃不喝赚七八年的了。 “这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杜峰感叹了一句,又说道:“不过这两年的治安确实有点差,我真怕我哪天折在路上。” “这不……”杜峰拍了拍一旁小曹的胳膊,“小曹正好打算退伍,他身手不错,我去南方,他跟我一起路上能有个照应。” 原来是雇了个保镖。 按照国家的政策,对于退伍兵是有安置政策的。 小曹家是山东农村的,按照政策得回户籍地,原本最好的结果就是部队方面能给协调安排个国营单位。 可今年是近几年来部队老兵退伍最多的一年,部队战士退伍人数多达141万。 再加上今年经济发展情况不利,原本作为安置大户的许多厂矿企业事业单位已经不需要新员工。 工作根本解决不了,顶多是能拿一笔不算可观的补偿。 恰好这时候杜峰向小曹抛来橄榄枝,小曹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跟回到老家种地比起来,留在燕京,哪怕是没有正式工作也是个好选择。 更何况,杜峰给小曹的工资可不低。每个月工资一百块钱,出差每天还有两块钱的补助,年节有福利。 虽说不是个正经工作,但工资待遇可比他进那些国营工厂赚的多多了,因此小曹对于杜峰充满了感激。 听着杜峰絮絮叨叨的说了好一会儿,陶玉书来招呼他们吃饭。 吃完饭之后,杜峰才带着冯娟和小曹离开。 等他们三人走了之后,林二春啧啧惊叹,“朝阳,现在投机倒把这么赚钱?” “爸,人家好歹给你送了东西!”林朝阳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杜峰这次来就是听说了林二春夫妻俩来了燕京,特地买了烟酒等礼物过来看看,两瓶烟、两瓶酒少说也值个二三十块钱。 林二春说道:“我又没骂他,人家送的东西我记着人情呢,我问的是赚钱这事。” “你也说了是投机倒把,哪有不赚钱的?” 现如今虽说改革开放了,但对于个体经营和投机倒把的对待还是不一样的,杜峰现在的生意妥妥的属于投机倒把。 只是如今改革洪流不可阻挡,对这些事管的没以前那么死了,而且杜峰跟脚又比较硬,所以不太需要担心。 “人家也是冒了风险的,赚点钱也不奇怪。” “没说不让赚钱,可两三个月就赚出来个万元户,这……赶上抢钱了。” 林二春想着便感觉心惊肉跳,抢钱都没这么快的。 林二春的大惊小怪是建立在他的价值观上的,就像他对分田到户这事还没有完全理解一样,经济开放的速度之快也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您想想我。我现在写一部小说都能赚几千块钱,人家做生意赚万八千的也不算多。”林朝阳如此说道。 “那能一样吗?你是作家,赚的钱不光干净,还受人尊重。” “爸,以后做生意的人更受人尊重,人家都叫企业家!” 林二春闻言嗤之以鼻,“啥玩意都能当个‘家’了!” 第249章 哄抬物价,行业败类 晚上,东厢房里。 林朝阳封好了炉子,上床裹上被子,对陶玉书说:“这两天咱就搬回华侨公寓吧。” 陶玉书看向他,“不陪爸妈多住住了?” “说陪几天,这都半个多月了,他们俩也适应了。正房那有土暖气,我们这还得烧煤炉,放着公寓那好好的暖气不享受,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土暖气和煤炉的差别在于散热面积,同样烧煤取暖,东厢房和正房的温度差了三四度。 白天还好,晚上睡觉时屋里远没有带暖气的屋子舒服。 陶玉书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若论居住舒适性,四合院确实没法跟华侨公寓比。 次日,夫妻俩跟林二春老两口打了个招呼,便搬回了华侨公寓。 这些天夫妻俩没在这里住,房子也没空着,陶玉墨一直住在这里。 一来是帮着看家,二来还有人给打扫卫生。 回来之后陶玉书在各屋检查了一番,对于“双保人员”陶玉墨同志的工作成果表示了认可。 翌日,林朝阳在吃午饭的时候碰到了陈健功和梁佐,听两人说起了昨天他们打听毕业分配去向的事。 距离毕业还有一个月,分配的事远未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所以大家并未从老师处打听到什么准确的信息。 不过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打听到信息,至少班里的几个有着明确分配意愿的同学就知道了,他们并没有如愿分配到自己理想中的单位。 对于绝大多数中文系的学生们来说,毕业去向最好的选择当然是文化单位,其中尤以出版社、杂志社最为大家所认可。 近几年来各类文学期刊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如《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花城》等文学期刊界的翘楚更是有着影响中国文坛走向的恐怖影响力。 这样的单位对于文学青年来说,自然是趋之若鹜。 次一点的,如各地文协或者是新闻单位也颇受欢迎。 至于分配到部委和政府机关,那玩意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对于我们这些大学生来说,有什么可稀罕的? 后世的大学生们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对于现如今的这些大学生来说,却没多大的吸引力。 梁佐讲到了他们班的黄蓓佳,这姑娘是个典型的文学青年,大学四年没少写东西,其中有一部分还发表了,只是没什么影响力。 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能够留在燕京,最好是能进人文社,为此她还做了不少努力。 不光是找系里的领导表达了意愿,还专门给人文社写过信,可惜根本不顶用,连个回音都没有。 后来黄蓓佳放低了要求,觉得只要能进个出版社就行,哪怕不留在燕京也可以。 结果她依然无法如愿,老师们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唉!我听说黄蓓佳回了宿舍之后好一顿哭!”梁佐叹道。 陈健功调侃道:“你还怪会怜香惜玉的。” 梁佐脸上闪过一丝羞赧,“别开这种玩笑。” “说着玩的嘛!” 梁佐看着陈健功玩世不恭的表情,艳羡道:“真羡慕你啊!”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要进燕京文协吗?” 陈健功面露惊讶,将目光对准了林朝阳。 “你看我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朝阳没好气的说道。 他还有句话没说出来,就你们系里那帮人的德性,你自己不知道消息为什么泄露的吗? 陈健功还以为他保密工作做的挺好的,现在既然都知道了,他也不再隐藏。 “嗐!我也是侥幸而已。” 他的谦虚听在梁佐的耳中却是炫耀,刚毕业就能分到文协专门搞创作,这对于有志于在写作一途的中文系学生们来说,简直就是梦幻般的开局。 “唉!我要是也能进个文协或者杂志社就好了。”梁佐感叹了一声。 林朝阳笑着劝道:“你们燕大学生被分配的工作那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到了你们这却还要挑三拣四。” 他的话没有让梁佐改变观念,反而更多了牢骚。 “那些工作好归好,却不是我想要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明晃晃的写着两个大字:矫情。 这种人,真应该让他穿越到四十年后体验体验当代大学牲想当牛马而不得的痛苦。 又过了一天,林朝阳下了班,正吃饭的功夫,章德宁跑到了家里来。 “呦!又来蹭饭了?”林朝阳打趣道。 章德宁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吃完了来的。” “难得!” 章德宁气结,不跟他一般见识,拉住了陶玉书说话,她今天来自然是为了工作的事。 她问道:“想的怎么样了?” 陶玉书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拿出了一份稿子。 “这朝阳的新小说?”章德宁接过稿子问道。 “你先看看。” 章德宁不解其意,低头仔细阅读。 只看了前面几百字,她便知道这必定不可能是林朝阳写的东西,难道是陶玉书写的? 她耐着性子读下去,过了好长时间才看完稿子。 陶玉书问:“你觉得这小说写的怎么样?” “还不错。小说的风格明显是借鉴了朝阳的意识流创作技法,文笔略显稚嫩、青涩。 不过作者看起来应该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主人公塑造的尤其好,让人看完之后印象深刻。” 章德宁说完了小说的优点,问陶玉书:“这是你写的?” “我什么时候写过小说啊,压根没那个思路,是有个学生让朝阳帮她看看稿子。 这份稿子的水平能在你们《燕京文学》发表吗?” 听着陶玉书的问题,章德宁意识到,这很明显是对她的一个考验啊! “能!”她毫不犹豫的说道。 陶玉书脸上泛出笑容,“太好了!看来我的眼光还不算差!” 章德宁一脸真诚的说道:“你可是大学就发评论的人,眼光差得了吗?再说了,你身边还有个大作家熏陶。玉书,你就是天生当编辑的料子!” 陶玉书高兴的又掏出一份稿子,“你再看看这个!” 章德宁:??? 她脸上挤出笑容来,“玉书,虽然你还没有毕业,但我已经充分的感受到你对编辑事业的热爱了!” 陶玉书语气轻快的说道:“本来朝阳还说要把这两份小说推荐给你们,正好今天你来了。” “你们俩的眼光肯定错不了。这两份稿子我收下了,等回头确定发表了我告诉你们一声。” 收下了稿子,章德宁又问:“工作那事,你到底怎么考虑的?” 陶玉书沉吟着说道:“我倒是想去你们单位,可分配这么大的事……” 章德宁打断她的话,信誓旦旦的说道:“只要你想去,剩下的我们来想办法。” 见章德宁如此有信心,陶玉书心中欢喜,“好,那我就等你们的消息了。” “放心吧。” 做通了陶玉书的工作,章德宁心情大好,她看了看手里的两份稿子。 玉书这样的人才,不当编辑实在是可惜了,这还没到编辑部呢,组稿成绩已经有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章德宁询问起了林朝阳新小说的创作情况。 “才写了五万多字。” “那么慢啊!” 林朝阳之前说这部小说会是个长篇,这都好几个月了,才写了五万多字,确实很慢。 她又问:“朝阳,你那部《棋圣》发表半年了,要不要出版?” 闻言,林朝阳来了兴趣,“你们《燕京文学》现在还搞出版了?” “不是我们要出版,是燕京出版社。” 《燕京文学》属于燕京文联下面的刊物,和燕京出版社算是兄弟单位。 “他们能给多少稿费?”林朝阳问出了一个非常直接的问题。 章德宁露出鄙夷之色,“就知道钱。” 然后她又说道:“当然是顶格的稿费。” “光顶格啊?那没什么意思!”林朝阳的语气充满失望。 “顶格你还不满足?你还想要多少?”章德宁气愤的说道。 “不是我想要多少,而是你们得有诚意。” “顶格还不够有诚意?” 林朝阳脸色淡然的摇摇头,“不够,人家人文社就比你们有诚意。” 又是人文社! 章德宁心里暗恨,嘴硬着问道:“他们再怎么有诚意还能给你多少?” “基础稿酬千字十二块,印数稿酬万册5%。” 林朝阳的话音刚落,章德宁目瞪口呆,“他们疯了?” “什么叫疯了?人家这叫爱才若渴,束帛加璧。” 章德宁无瑕去攻击林朝阳大言不惭,她仍沉浸于“基础稿酬千字十二块,印数稿酬万册5%”的震撼当中,喃喃自语道:“人文社……人文社这是在哄抬物价!” 林朝阳挖苦道:“嫉妒使人面目全非,看看你这个丑陋的样子。” 章德宁忿忿的瞪了他一眼,恢复了些理智,狐疑的盯着林朝阳。 “人文社给你这么高的稿酬标准,那你就把小说给他们出呗,跟我说这些干嘛?” “这不是你问的嘛!” “我问的是你的小说要不要出版,我什么时候问人家给你多少稿费了?” 章德宁眯起眼睛,“你不会是想借机来哄抬稿费吧?” 小心思被戳破,林朝阳面色如常,“什么叫哄抬稿费,你们不愿意出高价,还不让别人出了?没诚意!” 认识好几年,章德宁自忖太了解林朝阳了,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人文社真给你这么高的标准?” “这事我骗你干嘛,人家的诚意可比你们足多了。” 章德宁冷哼道:“我倒是想有诚意,可也得条件允许才行啊!人家人文社家大业大!” 说到“家大业大”,章德宁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如此哄抬物价,简直就是行业败类! 第250章 最年轻的评委 这天晚上,章德宁走后,林朝阳问陶玉书:“你真考虑好去《燕京文学》了?” 陶玉书看向他,面露疑惑,“之前你不是很支持我吗?怎么又不同意了?” “不是不同意,你去当编辑,也算是从事专业相关的工作,我当然是支持你的。 就是最近总听燕大那帮学生聊分配的事,我跟中文系的走的最近。 他们那群人啊,毕了业想的全都是留京、进文协、进出版社、杂志社,就想着能一边实现自己的文学抱负,一边从事着相关工作,感觉太过理想主义了。 这几年文学成了显学,并不是它本身的成功,而是因为社会环境的变化和之前多年压抑的爆发。 过段时间以后,人们的热情降了下来,回归了理性和功利,这份工作身上的神圣性也就没了,可能还不如当初那些他们瞧不上的工作。” 听林朝阳说完这些话,陶玉书眼中露出思索之色,“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不过就目前来说,我并没有把这份工作当成是一辈子的事业来看,只是相比去机关单位,我更喜欢这份工作而已。” 林朝阳微微颔首,“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我就是希望你能够喜欢自己的工作,并且因而有成就感。” 他的话触动了陶玉书的心弦,她靠过来将头枕在他的肩上,柔声说道:“我明白,工作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要体会到快乐和幸福。” “没错。”林朝阳揽过她的腰肢,脸色温柔。 冬至过后,燕京的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图书馆内的温度舒适,气氛静谧,一到下午便让人有种昏昏欲睡的冲动。 吃完午饭后,林朝阳写了会儿新小说感觉困意袭来,便想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 刚闭上眼睛没一分钟,升降机到了他这层楼,他不得不起身。 本以为是楼下送来了索书卡,没想到却是个纸条。 看了一眼纸条,林朝阳来到楼下,便见李拓和祝伟在前台那里等着。 外面天气冷,林朝阳便拉着两人到图书馆门口内的一处角落,“找我什么事?” 他问的是祝伟,若是李拓有事找他,自己来就好了,不会拉上祝伟。 两人结伴而来,只能是祝伟有事找他。 “朝阳,我们杂志办的那个征文活动你知道吗?” 祝伟是《中国青年》的编辑,今年四月份的时候,第8期《中国青年》上发出《本刊举办“五四”青年文学奖短篇小说征文》的通知。 编辑部向读者征集文学作品,开辟了“征文小说”栏目。 征文活动将从1981年的第13期持续到1982年的第12期,《中国青年》是半月刊,为期一年时间,将会在每期的“征文小说”栏目选刊出编辑部公推的优秀小说。 林朝阳倒是知道《中国青年》办的这个征文,他偶尔翻阅文学杂志,也会看看上面发表的文章,征文活动至今已经举办了半年时间,陆续登出了十几篇小说,其中不乏精品之作。 1978年以来,国内文学界的各类文学评奖活动勃兴,全国性的评奖活动就那两个,可由报社、期刊组织的文学评奖活动却有数十种。 评奖如此泛滥,文学爱好者们参与的热情积极踊跃,可对于业内人来说,难免感到审美疲劳。 “知道,办了好长时间了吧?” 祝伟说:“是啊,7月份开始,到现在快半年了。你有没有兴趣来担任个评委?” 面对祝伟突然的邀请,林朝阳有些意外。 评奖这种事都是要经过筹备的,评委基本都是早在评奖之前就确定好了的,哪有举办了半年时间才邀请评委的? 见林朝阳面露疑惑,祝伟只好解释起了原因。 原来他们这个征文活动刊发的文章相当于是入围,先由编辑部公推,等到最后才是由评委们从入围的作品当中评出获奖作品。 这段时间,编辑部正在积极联系文学界德高望重的前辈来担任评委,考虑到这些前辈都比较忙,所以编辑部方面的意思是先成立评委会,让大家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有充足的时间参与评选。 半年时间看几十篇短篇小说,怎么着也能挤出时间来。 听完祝伟的解释,林朝阳谦虚的笑着说道:“我的资历可不够当评委的。” “当评委资历只是一方面,文学素养和文学成就才是最重要的。你虽然年轻,但创作的作品向来影响力巨大,来当评委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 祝伟说的话中带着几分恭维,但大部分都是他的心里话。 单以年龄来说,林朝阳在作家群体当中确实年轻的过分,可在过去的几年时间里,他已经用多部作品证明了自己的才华和创作能力,这一点已经获得了文学界的公认。 李拓也劝道:“朝阳,我觉得你应该来当这个评委。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评奖的公平性。出彩的文学作品从来没有什么公式,每个评委的阅读口味也不一样。你的年龄小,这恰恰是个优势,可以提出与那些年长者不同的观点。” 祝伟附和道:“李拓说得对,这也是我们邀请你的重要原因。” 他接着又曝出了几个受邀的名家,丁灵、冯穆、卫君怡、王濛、刘昕武…… 其中不乏丁灵、冯穆这些德高望重的前辈,也有王濛、刘昕武这些中生代力量。 “而你就是文学界青年作家的代表。”祝伟语气真诚的对林朝阳说道。 林朝阳闻言苦笑,“怎么被你说的我要是不参加评奖,好像就对不起我们青年作家群体一样?” 祝伟笑哈哈道:“这就是你的影响力啊!” 一番交谈后,见盛情难却,林朝阳应下了评委的差事。 次日上午,祝伟又来了一趟图书馆,给林朝阳送来了之前一份聘书和一整套81年的《中国青年》杂志。 这年头给杂志当评委没钱拿,评委看杂志总不能还自己花钱,所以编辑部给评委们准备了81年、82年全年的杂志,之后出的杂志会陆续送过来。 傍晚下班,林朝阳拎着一厚摞杂志回了家,陶玉书问:“买这么多杂志干什么?” “不是买的,人家送的。” 林朝阳把《中国青年》请他当评委的事说了一下,陶玉书高兴道:“丁灵、冯穆跟你一样都是评委,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没不知足,人家来请你,总得客气客气吧?” “虚伪!” 又过了两天是周末,夫妻俩到棉花胡同去看望林二春夫妻俩。 陶玉书在聊天时把林朝阳当评委的事说了出来,林二春夫妻俩对于评奖这种事不了解,只知道别的评委都是五六十岁的人,只有自家儿子二十多岁就跟他们平起平坐了。 “这个评奖到时候能在报上登不?”张桂芹问。 “会登的,不是报纸,是杂志。”陶玉书回道。 “那有朝阳的名字没?”张桂芹又问。 “应该有。” “那你到时候给我买一份。” 陶玉书嘴角露出轻笑,其实她心里早已猜到了婆婆的想法。 下午两人回到华侨公寓,林朝阳换了身衣服想去床上躺一会儿,陶玉书却抱着书在书房学起了习。 “都要毕业了,还学啊?” “最后一次期末考试了,我不想考的成绩太差。” 这个大概就叫偶像包袱。 看着妻子勤奋刻苦的劲儿,林朝阳也打消了睡一觉的念头,坐在她的对面,专心写起了小说。 他的新小说写了好几个月还没写完,最近半年确实是有些懈怠了,得抓紧点时间。 元旦前夕,陶玉书完成了大学四年的最后一门考试,五天后成绩出炉,她依旧是燕师大中文系的第一名,论文答辩同样是第一名。 元旦后第二个周四,燕师大在学校礼堂举行毕业典礼,林朝阳特地去见证了陶玉书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的发言。 等毕业典礼结束后,陶玉书还没来得及跟林朝阳分享上台发言的心情,也没来得及和同学们互诉衷肠,便被系里通知去领分配派遣书。 从办公楼里出来,陶玉书表情平淡,她的毕业去向早已定好,今天不过是走个形式。 可其他人就不同了,拿到派遣证后有人欢喜有人忧。 “玉书,你去哪儿了?”同学们围着陶玉书关切的问。 “我是文联。” 陶玉书将派遣证展示给大家,众人看着上面的单位满眼羡慕。 《燕京文学》是燕京市文联主办的综合性杂志,她是被分配到文联,然后再由文联安排到杂志社参加工作。 “文联啊,真是好单位!” “我也想去文联,怎么就分到了报社呢?” “你就知足吧,好歹还是干专业相关的工作,我分到我们家那边的大学当老师,要是能留校当老师该多好啊!” “你想的还挺美,你以为你是玉书?年年考第一?研究生都没考,你还想留校!” “我们学中文的,为什么要分配到外事局啊?我英语对话都说不流利。” …… 刚刚得知分配去向,学生们吵吵闹闹,绝大多数人都对分配的工作感到不满,这很正常,一山望着一山高。 陶玉书分配到文联,在后世看就是个无权无势的清水衙门,可在如今的大学生眼中看来,这却是个顶好顶好的工作。 同学们围着她艳羡恭维一番后,又讨论起其他人的分配去向,在楼门口闹了好一会儿,有班里同学去吃顿散伙饭。 毕业典礼举行完了,分配派遣证也发完了,从明天开始,大家就要陆续离校。 最后一顿午饭,学生们吃饭、喝酒、唱歌、抱头痛哭…… 林朝阳身为家属,对于他们的心情没办法感同身受,但能够理解大学四年积攒下来的友情在分别这一刻所迸发出的伤感与不舍。 傍晚,饭吃完了,同学们依依惜别,有的人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只能由同学送回学校。 陶玉书也喝了些酒,神智还很清醒,但林朝阳还是让她坐在了后座,由他骑着摩托车。 “真快啊,一晃四年就过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大一开学的那天。” 陶玉书坐在摩托车上跟同学们挥手告别,满脸惆怅,充满了怀念。 林朝阳轻笑着问道:“光记着开学那天?不记得我送你那天了?为你我可是守了半年的活寡!” 本来伤感惆怅的气氛被破坏殆尽,陶玉书恼怒的捶了他一下。 “我回去的时候看你活蹦乱跳的!” “我隐藏在心里的悲伤你没看见。” “越说越不像话!” 陶玉书嘴里嫌弃着,胳膊却箍住林朝阳的腰。 燕京一月的风很冷,她将头缩到林朝阳的背后,那背很宽、很厚,可以为她遮风挡雨。 “打算哪天去报到?”林朝阳开着车问她。 “明天吧。” “这么快?”林朝阳惊讶。 “闲着也没事。” 林朝阳在心里给陶玉书鼓掌。 好好好,不愧是你! 第251章 新手上路 陶玉书的户籍所在地是在燕京,毕业后先得到燕京市教委报到。 毕业典礼后第二天一早,她穿戴整齐准备出发。 ““咱们家现在也是双职工了。”林朝阳感叹了一句,又问她:“怎么样?马上要上班了,感觉如何?”林朝阳问。 陶玉书脸色中透着几分兴奋,“感觉很好。” “祝亲爱的陶玉书同志新的一天工作顺利!”林朝阳玩笑着说道。 “谢谢亲爱的林朝阳同志。” 夫妻俩从家里出来,一个奔向燕大,一个骑着摩托车来到了教委大中专生分配办公室报到。 毕业分配去向都是已经定好了的,所以这个报到属于点卯形式的,所有燕京的毕业生都得走一遭。 出了教委分配办,陶玉书便骑着摩托车往西长安街去。 《燕京文学》原来是在东长安街上燕京饭店后身儿的霞公府街,那里也是老燕京文联所在地,编辑部蛰居在一七里拐弯、盘虬交错的大杂院里。 嗡嗡嗡中,《燕京文学》随燕京文联搬到了西长安大街7号的文化局大院,挨着电报大楼喇叭下面的一隅。 孤零零的文联大楼伫立在那里,陶玉书站在门口,这不是她第一次来文联大楼,但这次的感受却与以往完全不同。 老舍、赵树理、浩冉……一想到那些以前只在书上看到的名字曾经穿梭往返于这里,她如今也马上要成为这里的一员,陶玉书心中便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 深吸一口气,陶玉书走入文联大楼,打听着找到了文联管人事的副职赵明伟。 两人聊着天,赵明伟让人帮陶玉书办了入职手续。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赵明伟说了一声“进”,就见杨末推门而入。 “我听人说我们的大学生来了!”进了门,杨末没来得及打招呼,脸上洋溢着笑容说笑道。 赵明伟也笑了起来,“盯的可够紧的,还怕我把你的宝贝疙瘩给藏起来?” 他又对陶玉书说道:“玉书同志,我就不给你们介绍了,你们肯定比我熟。” 杨末说:“那是。” 说笑了几句,杨末对赵明伟说:“手续完事了吧?人我可领走了。” “完事了,去吧。”他说着话跟陶玉书握了个手,“玉书同志,再次欢迎你加入我们文联这个大家庭。” 出了赵明伟的办公室,杨末领着陶玉书往《燕京文学》编辑部走去。 文联是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的简称,会员单位包括了文协、戏协、影协、美协、书协等十几家文艺单位。 前几年文联刚刚恢复的时候还好,如今这些文艺单位已经将文联大楼占的满坑满谷,导致楼内的办公环境拥挤不堪。 杨末带着陶玉书走到挂着“《燕京文学》编辑部”铭牌的办公室门前,推开了门。 入眼是设施陈旧的办公室,靠着墙边散落着诸多办公桌,办公桌和地上堆着成堆的稿子,编辑们正埋头于稿件之间。 听见推门声,有人抬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杨末和陶玉书,然后立刻引起了大家的连锁反应,众人齐齐的抬头望着门口。 “同志们,大家手里的工作都先停一停,来看看我们编辑部的新生力量陶玉书同志。 玉书同志是燕师大的高材生,大学期间成绩优异,这两年评论文章也发了不少,她的到来相当于是给我们编辑部添砖加瓦了!” 杨末声音清朗,带着几分雀跃。 编辑们对于陶玉书并不陌生,这几年她的评论时不时就会发表在刊物上,她本人也来过编辑部好几次,包括她的爱人林朝阳跟《燕京文学》的关系也不错。 大家也都知道,杨末和章德宁一直想拉陶玉书进编辑部。 听着杨末的话,章德宁第一个带头鼓起了掌,众人也跟着响起了掌声。 陶玉书落落大方的冲众人鞠了一躬,“我刚刚参加工作,诸位都是我的前辈,以后我工作上有什么做的不够好的地方,请大家批评指正。” 陶玉书说完话,众人再次捧场的鼓掌,杨末伸手向下压了压。 “玉书同志刚到编辑部,业务方面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你们谁想多个徒弟,自告奋勇一下。” 杨末此话一出,章德宁立刻高高的举起了手,迫不及待。 “你把手放下,你才参加工作几年?还想给人当师父!” 被杨末批评了一句,章德宁悻悻的放下了手。 杨末的眼神在编辑部的几个老编辑身上转了转,陈世冲、周燕如、傅用林…… 最后她把目光放在了周燕如身上,都是女同事,相处起来比较方便。 “燕如,你来带带玉书吧。” 杨末是主编,安排工作任务,周燕如自然不能推辞,“好。” “刘恒,你去跟后勤说,给玉书安排一套桌椅还有办公用品。”杨末又吩咐道。 刘恒今年才二十七岁,在陶玉书没来之前,他是编辑部资历最浅的一个,平时自然少不了干些脏活累活。 听着杨末的吩咐,刘恒二话没说便起身往外走。 简单的安排好陶玉书之后,杨末跟她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编辑部。 等杨末一走,章德宁立刻过来拉住了陶玉书,“你可算是来了!盼了你这么多天。” “这还慢啊?我昨天毕业,今天就来报到,满燕京应该都没有比我报到快的大学生了。” 两人说说笑笑,章德宁又拉着陶玉书,把编辑部的同事挨个给她介绍了一遍。 这里面的绝大多数人陶玉书都认识,不过有几个压根没说过话,借着这次介绍,她郑重的跟大家打了个招呼。 “玉书一来,咱们编辑部的半边天更红了!”陈世冲跟陶玉书打完招呼后调侃了一句。 《燕京文学》是月刊,历来很受欢迎,销量巨大,所以编辑部成员在行业里算是比较多的。 女同志不少,主编杨末算一个,还有周燕如、章德宁、王洁,现在又来了个陶玉书,人数几乎与男同志持平了。 众人说着话,出门十多分钟的刘恒带人搬着桌椅进了办公室。 《燕京文学》编辑部的面积不大,也就三十平左右,原本就已经很挤了,这回又添了陶玉书的桌椅,就更挤了。 大家挪了挪靠墙一排的办公桌,硬是在角落里给陶玉书挤出了个位置。 “挤了点,将就着吧。这两年我们这栋楼是越来越挤了,连点多余的地方都没有。”周燕如说。 安排好了办公的硬件设施,周燕如又给陶玉书说起了编辑部的工作内容。 “我们是编辑,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审稿。我们的杂志内容你也了解,综合性文学杂志嘛,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评论这些体裁的作品我们都发,每个人负责的也不尽相同。 我负责的东西比较杂,像老傅就是专门负责小说组的,老赵是负责诗歌的…… 现在我们杂志的来稿量最多的就是小说,以后你就负责部分业余作者来稿的登记和初审。 刘恒……” 说着话,周燕如叫了一声刘恒。 刘恒似乎早有准备,高高兴兴的站起身抱起桌上的来稿信走过来,还没等周燕如吩咐便将来稿信放到了陶玉书桌上。 在陶玉书来之前,登记读者来稿信这事一直都是他干的。 这回好了,他终于解脱了。 不光如此,还有退稿信的差事他也可以一并都交给陶玉书。 熬了两年多,他终于熬出头了! “你刚来编辑部,负责的工作内容肯定会比较杂一点。 业余读者来信登记、退稿信、稿件初审这些都是你的工作,等你熟悉熟悉工作,接下来还有外出约稿、撰写评论这些事。” 听着周燕如的话,陶玉书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都记在了心里,她这个人一向要强,不管是对待学习还是对待工作,都是如此。 周燕如断断续续说了半个小时,最后说道:“你今天才刚来,不要有压力,我刚才说的那些还需要你一点一点的学习和适应。” “我明白,谢谢周老师。”陶玉书说。 周燕如笑容和善,“都出学校了,就别叫老师了,叫我老周就行。” 她见陶玉书紧绷着表情,知道她第一天上班肯定会有些紧张和无所适从,便又说道:“前一阵德宁从你那儿拿回来两篇稿子,说是你推荐的。稿子我看了,写的很有个人风格。” “那稿子我看了也觉得不错,虽然有些阴暗和自恋倾向,但总体是挺不错的。” 周燕如点点头,“既然这样,那以后这个作者就由你来负责吧,怎么样?” 刚到编辑部第一天,就有了负责的作者,陶玉书心头欢喜,刚来到陌生环境的紧张也放松了不少。 等她和周燕如交流完,早已等在一旁的章德宁总算是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两人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 到了饭点儿,章德宁亲密的挽着她的胳膊,带她去食堂吃饭。 下午陶玉书正式进入工作状态,《燕京文学》是全国知名的文学杂志,每天接收的业余作者来稿有数百份之多。 其中作品质量良莠不齐,绝大部分稿件的质量都达不到发表的标准,但这并不代表业余作者来稿就不重要。 不管是在《燕京文学》还是在其他文学杂志,业余作者来稿一向都是发掘新人作家的最重要途径。 责编手里有成名作家的作者资源对于编辑部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可如果一份杂志不能够挖掘、培养新人作家,那么它的影响力和生命力注定是有限的。 陶玉书今天刚上班,对于审稿抱有极大的热情,拆开的每一封信她都仔细认真的阅读,生怕因为自己的态度不认真而埋没了一个有才华的作家苗子。 等连续看了三个多小时的业余读者来稿之后,她心中不免产生一丝颓然。 这业余作者来稿的质量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引来了章德宁的注意,“玉书,是不是对这些业余作者来稿感到很失望?” 陶玉书没说话,用眼神回答了她。 章德宁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我们审这些业余作者来稿,那就是沙里淘金,发现了好作品,那属于意外之喜,没发现才是常态。要是碰见个有潜力的作者,你就偷着乐吧,说不定经你的挖掘,人家就成名成家了。” 她说到这里又忍不住聊起了闲篇儿,“现在你知道当年我在一堆业余作者来稿里发现你们家朝阳的大作有多惊喜了吧?” 她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几分洋洋自得,显然是以林朝阳的伯乐来自居的。 陶玉书看着她的表情就想打击她几句,“这事朝阳还跟我说过,你们当时审稿那叫一个慢,他说早知道《牧马人》就不投给你们了。” 章德宁不忿道:“他这个人,真是过河就拆桥!” 两人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很快便到了下班的时候,陶玉书参加工作的第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第252章 他们对你还真有信心 燕大的毕业典礼比燕师大晚了一天,典礼从早上九点开始,十点半就结束了。 典礼过后,学生们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分配书,如同昨天的燕师大一样,有人欢喜有人愁。 不管学生们的心情如何,他们的大学生涯终究是结束了,明天开始他们就将各奔东西,散落天涯,自然是充满了离别愁绪。 中文系77级的同学们在分享了各自的分配去向后,有人已经开始准备打包行李了。 突然有人提议,“咱们应该去五院跟老师们告个别。” “要不咱们写点东西吧。” 众人集思广益,很快的一张饱含深情的告别信诞生了。 学生们拿着这封告别信来到中文系办公室,然后将信张贴到了走廊的墙上。 看着墙上用毛笔书写的文字,许多人都动了情,激动之余,章耀中这个显眼包高声念了出来。 “《告别老师》:再见了,亲爱的老师! 我们喊出这一声‘再见’,很不情愿,又是如此的郑重。我们知道,在这以前,已经有许多人这样喊过。在这以后,还会有许多人这样喊。 可是我们不能不固执的认为,在我们这一声‘再见’里,浓缩了最丰富最深沉的情感,因为——我们是如此的爱着你们……” 高声的朗读惊动了办公室里的老师们,有人从办公室探出头来查看情况,有人直接走了出来看热闹。 听着那充满情感的朗诵声,这些老师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就在这时,众学生看到杨晖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多年积威让学生们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连忙扯了扯章耀中。 正念的兴起的章耀中被众人打断,神情不爽的看了看同学,又顺着他们的眼神看到了一脸严肃的杨晖,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他眼神挣扎了几秒。 然后,拔腿跑了! 众人被他的举动弄懵了,好端端的来告别,你跑什么? 心里这样想着,可人都有从众的本能,尤其是不远处还站着杨晖这么个让他们畏之如虎的存在。 随着第二个人跟上章耀中的脚步,如同雪崩一般,学生们疯狂逃窜,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把原本满脸欣慰的老师们弄的一脸莫名其妙。 什么情况?不是来告别的吗?怎么都跑了? 杨晖从办公室门口走出来,来到张贴着告别信的墙壁处,眼神顺着章耀中停下的地方看下去。 “……我们要走了,谁说不带走一片云彩?你们的心血已经融进了我们的生命,无论我们走到哪里。 中文系七七级全体同学(签名)1982年元月9日。” 看完了告别信的内容,杨晖一贯表情冷硬的脸色柔和了几分。 这群小兔崽子,临走还要来煽个情! 一群人从中文系办公室跑出来,陈健功最先反应过来,质问众人,“你们跑什么啊?” “我看耀中跑我才跑的。” “那你为什么跑?” “我看主任脸色不好。” “你怕他干什么?我们毕业证书都领完了!” “你不怕你别跑啊!” 众人互相抱怨着,心里懊悔刚才的怂包表现。 等抱怨完了,有人问道:“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都散了吧,跟认识的同学、朋友们去告个别吧。”陈健功提议道。 “也好。” 众人说着抬起脚步,准备分开。 走了一会儿,陈健功发觉周围还是有不少人,问:“你们都干嘛去?” “我去跟朝阳道个别。”章耀中说。 “巧了,我也去找他告别。” “我也是。” 一行六七个人,全都是要去找林朝阳告别的。 众人来到图书馆,林朝阳也刚从外面回来,今天不仅是77级的学生毕业的日子,也是他这个图书馆系函授本科生毕业的日子。 一想到以后见不到面了,众人分外亲热的跟林朝阳打着招呼。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林朝阳问起了众人的毕业去向。 陈健功分配取了燕京文协成为专业作家,梁佐去了教育部高校司,刘志达去了《光明日报》,李彤分去了《人民日报》…… 燕大中文系77级的学生们来自全国各地,但要说工作分配的最好的,还得是燕京户籍的学生们。 “好好好,大家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林朝阳笑着祝福众人。 聊了有一会儿,众人鼓动着要去吃饭,呼朋引伴的前往学校南门外的长征饭庄。 离别在即,喝多了之后这些人开始又哭又笑,然后在服务员嫌弃的目光中离开了饭庄。 在图书馆摸鱼摸了一下午,到下班的时候林朝阳骑上自行车往校外去。 今天送走了一批毕业生,燕大校园里已经如常,没有任何变化。 西长安街七号,文联大楼。 下班点儿,陶玉书和章德宁结伴从楼里走出来,身边都是下了班的职工。 来到院里的车棚,陶玉书跨上摩托车,跟章德宁说了一声便骑上了摩托车出了文化局大院。 “诶,小章,那是你们编辑部新来的?” 章德宁刚准备离开,隔壁影协的副秘书长齐桂荣齐大姐便过来跟她攀谈起来。 “是啊,玉书才毕业,今天刚过来上班。” 齐大姐啧啧道:“上午就听说你们编辑部来了个如花似玉的大学生,这一看可真漂亮。” 章德宁联想到平日里齐大姐一贯的业务范畴和个人爱好,忍不住说道:“齐大姐,你可别乱牵线,人家结婚好几年了。” 齐大姐嗔怪的看着她,“我就问问,你看你!” 然后她又问:“真结婚了?” 章德宁无语道:“真结了。” 齐大姐不免遗憾的望了望陶玉书的背影,“也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又是大学生。还骑着摩托车,家里条件肯定不错。她爱人干什么的?” “作家。” “呦!男才女貌啊,有名吗?” “有名。” “谁啊?” “你猜!” 齐大姐责备道:“净拿大姐我打岔是吧?” “嘿嘿,不逗你了。许灵均你知道吧?” 齐大姐面露讶色,“她是他爱人啊?” “对。” 齐大姐又问:“一个作家,一个学生,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别人介绍的?” 一说起这个问题,章德宁内心的八卦欲望蠢蠢欲动,“这事说来话长。” 齐大姐一听,这是有故事啊,她拉着章德宁,也不着急下班了,“走,上我办公室坐坐。” 骑着摩托车回到华侨公寓,陶玉书搓着手上了楼。 一进门便见祝昌盛坐在客厅里,打了个招呼,他才知道原来祝昌盛今天来是给林朝阳送《梵高之死》的样书的。 书籍的封面画的是一片正在燃烧的向日葵花田,由炽烈的红黄交杂在一起,透露出一股勃发艺术感染力。 “这封面设计的可真好看!”陶玉书看着封面说道。 祝昌盛笑着说道:“本来是想用梵高的画当封面的,朝阳觉得太俗气,改成了燃烧的向日葵,化用了梵高的那幅名画。” 闲聊了几句,祝昌盛告辞而去。 林朝阳才问起陶玉书,“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大家对我都很好,编辑的工作也挺有意思。”陶玉书高兴的说,她第一天上班,对于工作的每一方面都感到新鲜。 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陶玉书问起《梵高之死》出版的事。 小说由人文社出版,计划下个星期就上市,首印二十万册。 “他们对你还真有信心。” “是对小说有信心。” 燕京出版社的《渴望生活——梵高传》四个月都卖了快五十万册了,对于这样一部传记作品来说,这无疑创纪录的销量。 刚才祝昌盛跟林朝阳还聊到了这件事,现在《渴望生活——梵高传》的销量已经成了国内出版界颇受瞩目的现象。 在这部作品以前,出版界谁也想不到一部外国画家的传记作品会卖的这么好。 而大家之所以关注这部书,更重要的原因是,梵高原本在国内的名气并不大,《渴望生活——梵高传》的热卖其实完全是建立在《梵高之死》的影响力之上的。 由一部小说的影响力带动起图书销量,这对于出版界来说还是个非常崭新并且十分奇特的命题。 “那这么说的话,《梵高之死》出版后销量肯定不会差。” “谁知道呢?我当然是希望卖的越多越好,毕竟卖的多我的稿费也多啊!” 这次《梵高之死》出版,人文社给的标准是千字12块的基础稿酬和万册5%的印数稿酬。 基础稿酬这一块是2640块钱,印数稿酬这一块因为暂时印数还未超过80万册,所以执行的仍是万册2%的标准,也就是1056块钱,后续销量超过80万册后,这部分印数稿酬的差额会补齐。 合在一起,《梵高之死》首印就给林朝阳带来了3696块钱。 算起来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字了,不过有了上次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支付的两万块稿费珠玉在前,这回的三千多稿费就显得平平无奇了。 陶玉书轻笑道:“你别不知足了,香江出版又不是回回都能遇上的好事?” 说起这件事,她又忍不住畅想了起来,“也不知道你的小说在香江卖的怎么样。” “还说我不知足,我看你才是不知足。我一个大陆作家,在香江读者当中又没什么名气,能有什么销量?说不定出版社连本钱都赚不回来。” 夫妻俩互相取笑,不失温馨。 次日,林朝阳收到了人文社汇出的稿费单。今天是周六,他下了班便去了陶家。 历来周六晚上,夫妻俩都是要来陶家吃饭的。 陶母准备晚饭的时候,陶玉墨对陶父说:“爸,我姐毕业了,这对我们家来说算是一件喜事,咱们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 林朝阳看了一眼小姨子脸颊那圆润的弧线,很想提醒她一句:别再吃了,再吃就快成球了。 陶父看了一眼小女儿,“你是什么想法?” “明天周末,咱们应该去城里吃顿好的,就当是替我姐庆祝了。” 陶玉书吐槽道:“你这到底是给我庆祝,还是给你自己庆祝。” “都一样,都一样。”陶玉墨讨好的笑道。 “我觉得玉墨这个提议不错。咱们好长时间没出去吃饭了,正好热闹热闹。” 陶玉成投下了赞成票,他的表态是情理之中的,吃吃喝喝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大舅哥呢? 兄妹两人说着,已经研究起了要下哪家馆子。 燕京城知名的饭馆众多,陶玉墨想吃俄餐,陶玉成想吃涮羊肉,两人争执不下,最后诉诸陶父。 陶父沉吟着说道:“明天朝阳把你爸妈也一起叫上,咱们一起去东来顺搓一顿。” 闻言,陶玉墨脸色失落,不过很快她又高兴起来。 天儿冷吃点涮羊肉也不错,麻酱、糖蒜、涮羊肉…… 一想想那滋味,她就忍不住吸溜一声。 第253章 全来绿票 元旦后的第二个周日,为了庆祝陶玉书顺利毕业参加工作,陶父邀请一家人进城去东来顺吃饭。 昨天陶父说了要请林二春夫妻俩一起去,因此林朝阳和陶玉书一大早先来了棉花胡同。 听说陶父要请客吃饭,林二春夫妻俩连连拒绝,被陶玉书好说歹说才劝出了门。 对于燕京人来说,深秋之后便是吃涮羊肉最好的季节。提起涮羊肉,最出名的自然少不了东来顺饭庄。 在八十年代的冬天,只要是赶上节假日,东来顺的门前总会大排长龙。 陶家人早上吃了个半饱就出门了,到位于王府井大街的东安市场,几乎相当于穿越了大半个燕京城,肚子里那点存货早已消化在了寒风中。 九点多,饭庄门口还没排起队来,大家到了地方便进了饭庄。 东来顺店里用的都是圆桌,一桌能坐六七个人,陶、林两家来了十一个人,便分成了两桌用餐。 林朝阳本想让父母和他坐一桌,不想陶父却把林二春夫妻俩拉到了一桌,两家的老人带了陶希文、陶希武坐在一桌,他们几个晚辈坐了一桌。 东来顺用的都是阉割过的公羊肉,肉质柔软鲜嫩、膻味小,切肉的师傅刀功精湛,切出来的羊肉轻薄,摆在白底蓝花的盘子里,一盘盘的被端上了桌。 铜锅里的汤底沸腾后,陶玉墨迫不及待的将两盘子肉一股脑的塞进了锅里,没过几秒又伸筷子去捞。 刚才下锅时还鲜红的羊肉经沸水烫了这么几秒早已泛白卷曲,熟的不能再熟了,香气诱人。 见肉熟了,林朝阳也赶忙动了筷子,跟陶玉成、陶玉墨这兄妹俩一起吃饭,你就不能客气,要不然饿肚子的只能是自己。 他正享受着美味的时候,冷不丁看见美味当前,陶玉书却无动于衷,把眼神放在了隔壁桌的父母们身上。 “看什么呢?再不吃玉墨可都吃光了。” 陶玉书回过神来,低声对他说道:“你看我爸我妈和你爸你妈,他们在那嘀咕什么呢?” 林朝阳不甚在意,“亲家见面闲聊天嘛。来来来,赶紧吃肉。” 他说着给陶玉书夹了几片肉放在碗里,陶玉书动起筷子,眼神却仍向父母那桌瞟着,她刚刚分明看到,那几人的眼神一直都放在她的身上,似乎目的不纯。 “他们肯定是在说我呢。”陶玉书说。 “今天请客就是为了庆祝你毕业上班,咱们家又多了个职工,可不得说说你吗?” 林朝阳见她仍在纠结,便夹起了肉往她嘴里送。 一旁的陶玉墨顿时兴奋的起哄,陶玉书被林朝阳唐突的举动弄的面露羞赧,不得不张开嘴吃下肉,又嗔怪道:“你别瞎闹。” “我这不是怕你饿着嘛。这么多肉,都吃完玉墨得胖成什么样啊!你这个当姐姐的得给她分担分担。” 陶玉书眼眉流转,白了他一眼,陶玉墨气不过的叫了一声:“姐夫~” “你也吃,你也吃,多吃点。”林朝阳安抚小姨子道。 “哼!” 陶玉墨化悲愤为食欲,大口吃肉。 我就是胖死,也绝不让你们吃饱! 后世人们说出去请客吃饭,看重的不是吃什么,而是亲人朋友欢聚一堂的欢乐气氛。 如今的请客吃饭,真就是吃饭,难得的改善伙食的机会,除了那些酸文人,谁愿意把时间浪费在聊天打屁上啊! 吃了半个多小时,陶玉墨感觉自己吃的东西都顶住嗓子眼,再塞就要yue出来了才罢筷,放下筷子之后她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盯着冒着热气的铜锅。 跟她的急不可耐比起来,其他人就从容多了,大家慢慢悠悠的又吃了半个多小时,过了中午十一点才吃完。 这个点儿吃完饭,中午也不用吃了。 结账之后,一群人从东来顺出来,陶母想拉着张桂芹到百货商店逛逛,陶父和林父自然得跟着。 “你们年轻人去忙你们的吧。”陶父说。 陶玉墨有些兴奋,“姐,咱们去看《牧马人》吧!” 之前《牧马人》到燕京取景拍摄,过了十月中旬以后便转战沪上,十一月结束拍摄,十二月份完成了后期制作,效率不可谓不高。 元旦之前,谢靳还特地给林朝阳打过电话,说电影会在元旦过后上映。 现在国内的电影制作、放映流程是政府向各地电影制片厂拨款,由各地电影制片厂投资、制作电影,再交由各级电影发行公司负责发行放映。 电影制片厂赚的只是拷贝钱,发行公司赚的票房经过几道程序的分流,再通过上头拨款的形式反哺一部分给制片厂。 这年头电影公映没办法像后世那样一下子全部铺开,基本都是看省市两级发行公司采购拷贝的情况。 《牧马人》是由沪上电影制片厂投资的,所以在元旦一号就已经在沪上地区大规模放映了,燕京这边要晚了几天,这两天才在燕京地区上映。 因为陶玉书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期末考试和毕业的事,夫妻俩一直还没看过这部由他编剧的电影。 “咱们一起去看吧,我听我同学说这电影拍的可好了!”陶玉墨一脸期待的继续说着。 听着她的话,张桂芹也顾不上去逛百货商店了。 “是朝阳那小说拍的电影吗?上映了?”张桂芹问。 “对啊!这两天刚上映的,我姐夫没跟你们说吗?” “那咱得去看看。”张桂芹说着又埋怨起了林朝阳,“这么大的事咋也不知道告诉我跟你爸一声?” 儿子的小说改编成了电影的事,她是知道的,一直就盼着这天呢。 “拍都拍了。电影就在那,还能飞了咋滴?” 林二春批评了张桂芹的一惊一乍,然后淡定的把手一挥,“走!咱看电影去,我请你们!” 说完他打头走在前面,迈着豪迈的步伐,虎虎生风。 “德性!吃涮羊肉咋没见你请客?”张桂芹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跟了上去。 陶父脸上笑容和煦,他知道女婿向来是稳重的性子,可陶玉书这回也没跟家里报告这个好消息,实在是让他意外。 到底是毕业了,成熟了,办事不像以前那样毛糙了。 陶父对女儿的成长感到欣慰,殊不知陶玉书只是最近忙于期末考试和毕业忘了这把事而已。 陶玉书挽着林朝阳的胳膊,心里对于被妹妹抢先在家人面前宣布了《牧马人》电影上映的好消息感到有些憋屈。 “这丫头,嘴真快!” 听着妻子的抱怨,林朝阳大概能猜出她的心理活动,以她的一贯性格,错失了这么一个难得的装博弈的机会得多难受啊! 一家人坐着公交车来到首都电影院,如今这时候各区都有电影院,而且不止一家,但要说硬件条件最好的,还得是首都电影院。 首都电影院始建于1937年,最早是由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马连良先生与其友人筹资兴建的新新大戏院,建国后改名为首都电影院。 1957年首都电影院向法国订购了宽银幕,成为中国首家宽银幕电影院。 好不容易进城看回电影,当然得挑个好地方。 众人到电影院的时候是中午时分十二点多,今天是周末,这会儿电影院门口的售票口已经有不少观众在排队买票了。 电影院大门正对着电报大楼,一进门是一个500多平方米的观众休息厅,观众从休息厅的两个大门入场。 门口还摆着放映场次表,首都电影院就一个放映厅,大多数时候每天放映的电影都是两部,根据电影的受欢迎程度不同,两部影片的放映场次和时间不尽相同。 有时候碰上受欢迎的影片上映,电影院会将所有的场次和时间都给到受欢迎的那部上,这一点不管是在后世还是现在都是一样,谁让人家受欢迎呢? “咦?姐夫,你看这场次表!”陶玉墨看着场次表惊奇的叫了一声。 林朝阳过去看了一眼,上面只有《牧马人》的排片场次,这没什么稀奇的。 现在上映的影片本来就不多,《牧马人》又是名导加持,上映之后受观众欢迎,电影院加点放映场次很正常。 见林朝阳没当回事,陶玉墨又指着场次表的一上一下两个方向,“你看这!” 林朝阳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才注意到了场次表的不同之处,原来这张场次表上,最早开始的放映时间竟然是早上5:50,最晚的一场是10:30。 在林朝阳的印象里,首都电影院的放映时间一般都是早九到晚九,按照现在的场次表,岂不是说每天要多放出三场来? 首都电影院就一个放映厅,分上下两层,共1000多个座位,一天多放三场,收入少说也能多出一千块钱来。 林朝阳正胡思乱想的时候,陶玉成反应了过来,乐呵呵的对他说道:“朝阳,你这部电影要火啊!” 林朝阳看向大舅哥,陶玉成又接着说道:“我记得前年《庐山恋》放映的时候,首都电影院也加过场,可就是早晚各加了一场。你这可倒好,直接加了三场。最早的5:50就放映了,多少人还在被窝里呢!” 陶玉成说着话,满脸都是惊叹,他看着场次表喃喃自语,“这得多受欢迎啊?” 他说着话朝门口望了望,又看向正排队买票的观众,“好像也没多少人啊!” 在几人说话的时候,林二春已经在排队的队伍里排了好一会儿了。 刚才他说要请大家看电影,所以一到电影院便抢着去售票口买票了。 排了十多分钟,总算是排到他了,他指着门口的排片表说道:“同志,我买十一张那个《牧马人》的票。” 售票员看了看他的身后,“就一个人?” 林二春又指了指等在一旁的林朝阳等人,“人都在那儿呢。” 见状,售票员没再说什么,又问:“要绿票、黑票?有学生吗?要学生票吗?” 林二春第一次来首都电影院看电影,直接被售票员的问话给问懵了。 “啥意思?” 售票员用鼻子出了一口气,不耐烦的解释道:“绿票三毛、黑票两毛、学生票一毛,位置不同。” 林二春这才明白过来,他心想燕京到底是首都,看个电影也这么贵。 以他的性格,肯定是买最便宜的那个电影票。 可他一想到刚才亲家请他们吃涮羊肉花了好几十块钱,买便宜票就太不地道了。 “给我全来绿票!”林二春咬着牙说道。 第254章 火爆的《牧马人》 首都电影院沾着“首都”二字,硬件条件好,票价自然也比一般的电影院贵。 他们这里不仅有两毛钱的黑票和三毛钱的绿票,还有四毛钱的红票,不过红票是不对外卖的。 红票又叫外宾席,顾名思义就是给外宾准备的,而且只在放映前半小时卖票,因为怕有外宾临时来的,得预留才行。 林二春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要买十一张绿票,赵丽带着两个儿子走过去挤过了人群,对林二春说道:“林叔,我们这有两个孩子,可以买学生票。” 陶玉书已经毕业了,陶玉墨今天出门没带学生证,只有陶希文、陶希武两个小的,不用掏学生证也知道是学生。 林二春花两块九买了九张绿票、两张学生票,等从售票口往回走的时候,他竭力控制着心疼的表情。 “来来来,一人一张票。”他满脸笑容的给大家分电影票。 林朝阳盯着手里的绿色电影票,和陶玉书说悄悄话,“绿票。估计老爷子这会儿心疼的直打哆嗦。” 陶玉书忍着笑意轻拍了一下他,“哪有你这么编排自己爹的。” “自己爹,又不是外人。” 夫妻俩正说着笑话,陶玉墨盯着手上的电影票惊讶的说道:“怎么是四点的票?” 绿票,自然是绿色的,分成了电影票和副券,正中间拓印的是首都电影院的轮廓,右边写着“首都电影院”五个字,左边一行小字是电影院的地址,正下方是座位号。 陶玉墨的票是“楼上8排8座”,上面还盖着红印章,有电影票对应的日期和时间,显示的正是下午四点的时间。 “火呗!” 陶玉成随口说了一句,他的眼神放在休息厅熙熙攘攘的观众当中。 刚才进来的时候还不觉得,这才不到二十分钟的功夫,休息厅里的观众人数明显变多了不少。 这会儿时间还不到一点,距离电影开场还有三个多小时,陶父说道:“这个时间正好可以出去逛逛街。” 众人讨论一番,首都电影院离着西单近,两对老两口依旧去商场逛街,陶玉成夫妻俩带着孩子跟着一起去玩。 林朝阳夫妻俩去西单新华书店看看书,陶玉墨想了想,跟在了姐姐、姐夫的屁股后面。 西单的新华书店开业于五十年代,是燕京城里开业时间仅次于王府井书店的老新华书店了。 不过这里主营各种科技和工业标准书,对于林朝阳和陶玉书这两个文科生来说很不友好,夫妻俩进店看了看便觉得没甚意思。 西单新华书店位于西长安街和横二条路口,夫妻俩顺着横二条往里走,不到三百米,就看见“中国书店”的招牌。 夫妻俩进了书店,横二条里的这家书店是中国书店的报刊集配部,以报刊经营为主,也有古旧书、新书和和字画字帖等商品出售。 林朝阳看到书架上摆的《收获》,突然想起来陆文甫之前写的信,他那部小说应该是在这个月发表吧? 《收获》是双月刊,逢单月25号出版,今年的第一期杂志还没上市呢。 说起燕京的古旧书业,称得上是历史悠久,自明清时期城内便多有以经营古旧书籍为业的书肆,隆福寺、琉璃厂的古书肆交相辉映。 新中国成立后,政府又在西单商场、东安市场等处成立了旧书市场。 在那个年代,出版业还不发达,旧书市场、二手书店在图书市场上发挥了大作用。 西单的中国书店不仅售卖,也收集各种中国古旧书,对于淘书者是个捡漏的好地方。 林朝阳在书店里转了一会儿,还真让他淘到了好东西。 “姐夫,这是什么书呀?” 见林朝阳喜滋滋的抱着满怀的旧书,陶玉墨问道。 林朝阳将怀里的书抱到柜台去结账,对她说道:“好东西!沪上杂志公司发行的《中国文学珍本丛书》,全套的。” 二三十年代,国内的古籍出版迎来高峰时刻。当时参与古籍出版活动的力量不仅包括藏书家、图书馆、社会机构或团体刻书、旧书业,还包括新近出现的出版机构,沪上杂志公司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家出版公司成立短短几年,便以“丛书杂志化,珍本大众化”在读书人群体当中博得了无数好评,广受欢迎。 1935年,沪上杂志公司开始出版《中国文学珍本丛书》,该丛书每星期六出版一种,受到了沪上读者的极大欢迎,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这套丛书本计划出五辑,每辑50种图书,全套共250种。只可惜因战乱缘故,丛书只出完了第一辑的50种图书。 林朝阳知道这套未出完的丛书,盖因其主编是施蛰存,是中国现代文学的被遗漏的大家之一。 施蛰存写小说以心理分析著称,着意描写人物主观意识的流动和心理感情的变化,追求新奇的感觉,将主观感觉融入对客体的描写中去,并用快速的节奏表现病态的都市生活。 这种风格在三四十年代被称为“新感觉派”,其实与意识流文学有异曲同工之妙,因此林朝阳看了不少他的小说。 老同志算是政治动荡时期因文罹难的典型,1957年施蛰存在《文汇报》上发表了一篇《才与德》。 文章引经据典说明乱世以才取人,盛世用人当首重德行。新中国是盛世,d员应当用有“gczy道德”的有德之人。 但事实上却有不少品德败坏的干部利用d的影响,同时还以“老子打过游击”而居功自傲,他认为这是“功”,而非“德”。 有功可以以利禄酬之,却不能许以高位。仅有德而不了解业务,恐怕也不顶事。所以,文章最后还是归结到呼吁“不拘一格降人才”上。 按理说,这本应该是一篇针砭时弊的好杂文,却不想赶上政治风波,其时风雨如晦,施蛰存也因此遭受了些磨难。 《中国文学珍本丛书》出版至今47年,还能在书店找到一套品相保存的如此完好的丛书殊为不易。 古旧书一书一价,结账一算,一套丛书50本,售价63元,比新书还贵,陶玉墨听着价格不禁咋舌。 在书店消磨完了时间,眼见电影快开场了,三人拎着书往电影院走去。 走到电影院门口,陶玉墨惊呼了一声,“哎呦喂,怎么这么多人?” 刚才几人离开时,电影院休息厅里算上排队等待的也就百十来人,出去几个小时再回来,数百平的休息厅里早已经人满为患,喧喧嚷嚷。 “电影院下午晚上人多,也正常。”陶玉书说道。 “正常什么呀,哪有这么多人的?姐夫,我哥说得对,你这部电影真火了!” 《牧马人》在燕京刚刚上映两三天,影响和舆论尚没有发酵,现在还处在观影潮的初期,林朝阳他们之前对于这部电影的热映程度也没什么感知,今天来到首都电影院才算看出来。 两家的老人和陶玉成他们已经逛完街回来了,一家人在门口汇合。 陶玉成对林朝阳说:“朝阳,我刚跟检票的打听过。《牧马人》上映三天了,观众一天比一天人多,几乎是场场爆满。今天是礼拜天,影院特意加的场次,他说按照现在的情况,你这电影还得加场至少大半个月。” “赶上快过年了,大家观影的热情高涨!”林朝阳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陶玉书看了一眼时间,催促道:“别在门口站着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快开场了。” 说着话,一群人往电影院内挤进去。 首都电影院的放映厅分楼上楼下,绿票在楼上,观影位置绝佳。 一家人挤到楼上后等了没一会儿,原本沉寂在黑暗中的大银幕上突然出现一道光束。 放映厅内响起一阵悠扬的竹笛声,银幕上出现了伴随着星光闪闪的沪影厂的标志。 画面转换,镜头缓缓展开了一幅辽阔壮美的草原画卷。 晨曦初露,金色的阳光温柔的洒在无垠的绿色草场上,远处的山峦轮廓在晨光中渐渐清晰。 一群骏马在晨光中悠闲地啃食着青草,镜头聚焦到一位牧马人的身上,他骑在马,手持马鞭,背对着朝阳,矗立在小丘之上,身影孤独而坚韧。 随即画面上出现片名《牧马人》,然后是“编剧许灵均”、“根据许灵均小说《牧马人》改编”的字样,这个画面立刻引来了周围家里人的一片骚动。 黑暗中,林朝阳清楚的听到张桂芹不知在向谁说着“我儿子,这许灵均是我儿子”。 紧接着就是林二春的呵斥声,“别叭叭儿,好好看电影!” 陶玉书和林朝阳相视而笑。 片头画面播完,一身牧人打扮的许灵均躺在敕勒川的蓝天白云之下放牧,旁白过后,镜头变成了饭店房间。 刘琼饰演的许景由在看报纸,秘书密斯宋正和外事干部交流,让政府帮忙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画面再转,飞机降落,密斯宋和外事干部举着牌子等在出口,一身中山装的许灵均提着东西走出来。 朱时茂的长相很符合中国人一贯的审美,浓眉大眼,正气凛然,他帅的不够精致,但却有一种骏马奔驰、大河奔流的豪迈之气,浑身散发着雄性魅力。 刚才镜头里,他躺在草原上一身牧民装扮还看不出什么,换上了中山装后再出现,立刻引发了影院内女同胞们的一致骚动。 “好帅啊!”陶玉墨看着银幕上英气逼人的朱时茂,眼泛秋波,她凑到林朝阳旁边,低声的问:“姐夫,这演员叫什么名字啊?” 如今的朱时茂没演过什么电影,在大众当中也没名气。 “朱时茂。” “朱时茂?”陶玉墨念着这个名字,觉得朱时茂长得比郭凯敏还帅。 银幕上,汽车行驶在宽阔的长安街上,许灵均和密斯宋来到燕京饭店,见到了父亲许景由。 父子见面,无语凝噎,沉默的情感让观众动容。 电影开场四五分钟,人物的对白很少,却通过画面与音效的巧妙结合,将观众带入到那个纯朴而又充满挑战的年代,也预示着一段关于爱情、忠诚与人生选择的故事即将娓娓道来。 第255章 女人的第六感 嗡嗡嗡结束后,父亲许景由回国来寻找他,希望带他回美国继承家业,经过一番思想挣扎,许灵均最终拒绝了父亲,决定放弃去美国,回到妻儿身边。 《牧马人》小说和剧本的故事高度吻合,几乎没有大的改动,电影通过不断的倒叙和插叙逐渐将许灵均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呈现在屏幕上。 富商父亲、牧人儿子,许灵均父子的身份设定本身就带有了强烈的戏剧冲突,两人见面后的交谈也无时不刻不在体现着这种阶级的鸿沟和时间的残忍。 对于三十余年没有见过父亲的许灵均来说,“父亲”这个称谓实在太陌生了。他本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可却在少年遭遇大变。 父亲出国、母亲病逝,他背负着资本家后代的污名沉默的生活了三十年。 过往的经历让他外表忧愁,内心阴郁,没有人听他说什么,也没有人关心他,好在他被放逐到苦寒的祁连山脚下。 那里的天是冷的,人心却是热的。 他遇见了董大爷,遇见了郭蹁子,牧民们的热情友好和亲切关怀让他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 就像他说的那样,“我死去过,不过我又活过来了,我不但找到了人的价值,我还找到了人的温暖,我找到了父亲,还找到了母亲,对于他们给我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 比起父亲那空洞的教诲,千言万语也不及董大娘的那句“人要往远处看”。 天苍苍,野茫茫的敕勒川,淳朴的民风,在与马相伴的日子里使他重新开始认识了生活。 哪怕是在最疯狂最黑暗的时候,墙上贴满了pd许灵均的大字报,牧民们也都在想方设法的帮助他避难。 拍摄时林朝阳和谢靳讨论的那个郭蹁子冲着大字报撒尿的镜头被完整的保留了下来,画面里没有台词,只有淅淅沥沥的尿声,却充满了对于强权的不屑,刻画出了牧民们朴实的价值观和是非观。 如果说牧民们的淳朴温暖了许灵均冷硬的心,让他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那么李秀芝的出现则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幸福和人生的真谛。 这个他口中的“毛丫头”出现的是那样的突兀,仿佛命中注定,是上天安排给他的礼物。 饥荒年代,她搭着拉砖的列车来到祁连山投亲,走投无路之际,被热心的老郭“送”给了许灵均。 “老许,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开金口,等会儿我给你送来!” 老郭的这句对白注定会成为中国电影史上的一个经典,因为它代表的是过去人们的淳朴和憨厚,代表了艰难困苦中的执着相守。 “犯过错误,我们以后不犯就是了。” “一辈子有什么不好,我陪你在这儿劳动。” 她为他洗衣做饭,为他缝缝补补,为他生儿育女,在生活的捶打下没有互相抱怨,没有争吵。 这个被“送”来的媳妇,在他心中却比千金还重,有她牵着,他就好像是天上的风筝,不管怎么飞,永远也不会迷失方向。 他们沉默着相爱,他们的爱仿佛温柔的江水,绵长不尽,流向永恒。 他出发前的那一晚,她问你爸爸在美国是什么干部? 他说:资本家,是个亿万富翁。 也许在那一刻她也曾担心过,担心天上的风筝被太平洋的风刮到大洋的那一岸去。 可最终,他没有辜负她,在苍茫的暮色中,在绵延的绿色草原中,她的丈夫回来了。 在激昂欢快的提琴声中,许灵均与李秀芝的爱情故事定格在暮色的草原上。 上千平的放映厅里,只有银幕的亮光在闪烁着。 电影的结尾字幕缓缓升起,银幕的光辉也逐渐淡出,影院内却依旧一片寂静。 灯光慢慢亮起,映照出一张张动情的脸庞。 《牧马人》的结尾并不煽情,可有很多人还是红了眼眶,久久不愿从故事中完全抽离。 电影要煽情很容易,演员说几句肉麻的、撕心裂肺的对白,掉几滴眼泪,再配合上伤感的音乐,观众的眼泪要多少有多少。 《牧马人》的动人之处在于它给了观众想要的圆满的结尾,但它用九十分钟讲述了一个充满温情的令人难以忘怀的故事。 “这电影拍的可真好!” “毕竟是谢靳的电影。这两个男女主角演的好,情真意切,我感觉像真夫妻。” “唉!当年我们家要是能跟许灵均一样遇上那么多好人,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 电影院看电影不像电影节,动不动就是几分钟的掌声,观众们看完了电影深受感动,也多是以交谈的形式来倾吐内心的感受。 银幕上的光束黯淡下去,电影院里的灯光也彻底亮起,观众们对于电影的交流才刚刚开始。 明明大家的声音都不大,却很快在放映厅内形成了巨大的声场,时不时还有人发出兴奋的喊叫声和笑声。 兴奋的交流冲淡了原本伤感、深沉的气氛,短暂的光影之旅结束了,观众们重又欢快起来,那是一种接受过深重的情感洗礼后的释放。 林朝阳挽着陶玉书的手随着人群缓缓起身,迈向放映厅的出口,半路仍有人不时回头望向那巨大的银幕,回味着刚才那场心灵的洗礼与情感的共鸣。 “电影改的很成功,祝贺你!”走出放映厅那一刻,陶玉书轻轻的说道。 林朝阳转头看见了她恬淡、柔美的脸庞,不觉露出笑容。 “姐夫!你这剧本写的太好了,朱时茂太帅了!”陶玉墨凑到林朝阳边上,一脸谄媚的说着。 林朝阳觉得小姨子后面一句话才是真心的。 陶玉成一脸感叹,“朝阳的剧本基本是还原小说的情节,这一块是经过成百上千万读者检验的,肯定错不了。难得的是谢导尊重剧本,可以说是完美的还原了小说。我真没想到,丛珊这小丫头片子能演的这么好,我们中戏要出个大明星喽!” 他说着话的时候摇头晃脑,面露得意之色。 丛珊是他的学生,又是经他的推荐出演了《牧马人》,如今电影上映,成色如此之高,这让他如何不得意呢? “瞧把你得意的,出门你可别这么说。”赵丽笑着说了他一句。 “放心吧。再说这事还需要我宣传吗?中戏、燕影谁不知道?” 夫妻俩说着笑话,陶玉成问父亲:“爸,你评价评价朝阳这部电影。” 林朝阳纠正道:“大哥,我只是编剧。” “都一样都一样,你是原著,又是编剧,份量不比导演低。”陶玉成笑呵呵的说道。 陶父脸色愉悦,回忆着电影的情节。 “电影改编的很成功,把小说里纯粹的情感表现了出来,那种基于理解和共同奋斗的爱情尤为珍贵。 还有它传递出来的那种劳动尊严和精神富足的价值观,正是这个社会越来越缺乏的。 更难的的是电影把许灵均对于土地的深厚情感和家国情怀表达的淋漓尽致,让人太有共鸣了。 姜还是老的辣啊! 谢靳这部电影拍的一点也不比《天云山传奇》差,甚至是更好,艺术风格令人敬佩。” 陶父说话的时候,林二春一脸钦佩的看着他。 亲家真不愧是大教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看电影光觉着好,可却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听亲家一说,真是这么回事。 张桂芹同样仰慕的看着陶父,“亲家说的真好,电影拍的也好。” 她又看向林朝阳,满眼都是笑意,“朝阳真出息了!” 家里人夸起来没完,林朝阳岔开话题道:“先给人家让让道儿,别挡着大家进放映厅。” 一场电影刚结束,另一场电影已经准备检票了,放映厅门口挤满了人。 放眼望去,人头攒动,休息厅内正等待的观众数量比他们进去的时候更多了,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让休息厅里的空气浑浊、气味混杂。 陶玉书说道:“咱们先出去吧。” 一家人从首都电影院出来,陶玉墨回望那里的灯火阑珊和人潮涌动,“人真多啊,放《庐山恋》的时候人也没这么多过。” “《牧马人》又不比《庐山恋》差。朝阳的原著和剧本、谢靳导演,号召力这一块没人能比得了。” 陶玉成感叹着说道:“不过确实好长时间没看到这么受欢迎的电影了。才上映了三天就有这种声势,我看明年的金鸡百花奖,《牧马人》跑不了。” 他们兄妹俩一唱一和,夸起来没完,最高兴的就是林二春夫妻俩,这一路嘴就没合上过。 “朝阳啊,你这电影能在家那边放吧?”张桂芹问。 林朝阳无语的看了一眼母亲,“应该能。” 张桂芹又问:“能放到啥时候?” 林朝阳知道她是迫不及待的想回老家在父老乡亲面前装波大的,耐心的说道:“能放好几个月呢,你回去的时候肯定还有。” 现如今的电影没有档期一说,票房跟制片厂没关系,发行公司和电影院只要有拷贝,想怎么放怎么放,就是放个一年半载也没人管。 电影是四点开场的,结束时是五点半,林二春张罗着回棉花胡同吃晚饭。 趁着女人们去做晚饭的时候,林二春把林朝阳叫到了正房里,他和陶父两人正襟危坐,让林朝阳有种被三堂会审的错觉。 “爸,啥事啊,整这么隆重?” 林二春瞪了他一眼,“别嬉皮笑脸的!” 林二春与陶父对视了一眼,陶父开了口,“朝阳啊,说起来你跟玉书结婚也马上四年了……” 林朝阳和陶玉书是78年2月领的证,现在是82年1月,可不是快四年了嘛。 “时间也不短了。以前玉书在读书,你们又住在家里,没那个条件。 现在不一样了,玉书也工作了,你们也有了自己的房子,结婚好几年,也该考虑考虑步入下一个阶段了。” 文化人说话就是委婉,一旁的林二春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亲家的意思。 “说的就是。过了年你都二十五了,玉书二十八,也该要个孩子了!”林二春附和道。 林朝阳听着两位爹的话,回想起了今天白天吃涮羊肉陶玉书说四个老的总盯着她看的事,当时他还觉得是陶玉书想多了。 现在看来,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很准。 第256章 腹有诗书气自华 白天进城吃喝玩乐了一天,陶玉书回到家里感到有些疲惫,洗了个澡准备睡觉。 可刚躺上床,便有一只手在她腰间作怪,陶玉书问:“你不累吗?” 听出妻子婉拒的潜台词,林朝阳轻轻的吻她一下,“我又不让你动。” 陶玉书杏目飞了他一眼,无奈的任由他施为,然后逐渐的被他带动,房间内响起婉转的幽咽声。 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晃动的床架也停了下来,只剩下男人运动过量后的喘息声。 陶玉书仰面躺在床上,吐气如兰,突然她侧身问道:“你今天怎么这么卖力?” “你这话说的,我哪天不卖力?” 林朝阳看过去,侧身躺着的她,身体形成了一道完美的s型曲线。 结婚几年时间,陶玉书的身上已经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韵味。 他说着话,手轻轻的抚在那s型曲线的顶点,“妈她们和你说了没?” 陶玉书知道丈夫说的是什么事,“他们都商量好了。” “他们也是着急抱孙子。”林朝阳脸色温柔的看着她,说:“你刚参加工作,生孩子肯定要牵扯精力。不过没关系,咱生个孩子就扔给他们养。” 陶玉书心知丈夫是在宽慰她,她面露娇嗔,“你说的我好像只想工作,不想要孩子一样。” “那巧了。既然夫人也想要孩子,不如咱们就造一个吧。” 他一个饿虎扑食将陶玉书压在身下,这几年的乳胶套套他早就戴够了,今晚他要赤膊上阵,杀她个片甲不留。 昨天是《牧马人》在燕京地区上映的第三天,也是电影上映后经历的第一个周末。 现在人们的娱乐活动相对较少,看电影是最主流的娱乐方式之一,每到周末电影院总是人满为患。 如果说上映前两年是《牧马人》口碑的酝酿期的话,那么昨天这个周末就是电影的口碑大爆发。 首都电影院从早到晚一共放了11场电影,除了早上最早一场的电影没有满员之外,其他的场次均是爆满,连红票都被一扫而空。 《牧马人》在首都电影院的热映并不是孤例,这一天在燕京各区的各个电影院都是如此。 临近年终岁尾,老百姓的观影热情本来就高,《牧马人》原著的读者基础深厚,又有谢靳这样的名导加持,质量过硬,短短几天之内便在观众群体当中形成了一股观影潮流。 如今这时候没有互联网,电影的口碑传播基本就是靠报刊宣传和观众的口耳相传。 电影才刚上映几天,报刊的宣传效果还看不出来,但随着这个周末看过电影的观众们的自发宣传,《牧马人》的火爆之势已经初见苗头。 这天一早林朝阳上班的时候便听见有同事在讨论这部电影,有几个同事还凑过来跟他这个原著兼编剧打听电影的一些情况。 “朝阳,电影里的男女主角选的可真好,尤其是那个男主角,是叫朱时茂吧?以前都不知道,这个演员演的可真好,以后肯定能成电影明星。” 问这话的基本都是女同事,朱时茂的长相对于这帮女同志来说确实很有杀伤力,尤其是对中年妇女这一块,他那种略显英武、粗糙的帅气简直就是核弹。 男主角讨论的人不少,女主角也有人关注,导演、剧本、拍摄……因为有林朝阳这么个“内部人物”,让大家有了充足的了解《牧马人》台前幕后的便利。 只可惜林朝阳对于电影的参与最多的也只是剧本阶段,面对众人层出不穷的问题只能疲于应付,最后不得不跟涂满生换了个岗位,跑到书库里躲清静。 午饭过后,他收到了一封沪上的来信,寄信人是《收获》的李小琳。 11月份的时候陆遥来京改稿,出版社对于修改后的稿件很满意,但还是想先发表小说,形成了一定的影响力之后再出版。 林朝阳便向《收获》推荐了他这部小说,上个月月中,中国青年出版社已经代陆遥将稿子寄给了《收获》。 经过编辑部的审阅,已经决定发表这部小说。 陆遥这件事只是个引子,李小琳写信来的目的还是为了约稿。 距离林朝阳上一部小说《父母爱情》在《收获》发表已经过去两年时间了,这两年时间里,林朝阳陆续发表了《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棋圣》等诸多小说。 每一部的影响力都冠绝一时,也让林朝阳的名声在近两年里水涨船高,错失了林朝阳这么多部小说,对于《收获》来说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林朝阳的新小说正在写,他现在也是老油条了,对于这帮编辑的恭维和人情话早已免疫,绝不会在小说没有写完的情况下对他们做出任何承诺,所以他只是在回信里跟李小琳提了有一部正在写的小说,其余的只字未提。 下班后,他将给李小琳的回信投出去,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他回来的时候陶玉书也刚下班回到家里,她已经把饭做上了,等待的功夫陶玉书在翻着报纸。 “诶,晚报上报道了《牧马人》热映的情况,还把朱时茂和丛珊好一顿夸,说这两个演员是明日之星。” 电影受欢迎,直接受益者就是演员,其次是导演,至于编剧,除了业界会关注,一般的观众和媒体是少有关注的。 “他们俩确实演的不错,也符合人物,这回要出大名了。” 两人说着话,互相搭着手开始做菜。 晚饭过后,陶玉书打开电视刚看了没一会儿,便被林朝阳拽进了卧室。 如此良宵,岂能虚度? 燕京市西城区石头胡同61号院,这里曾是前清京剧三鼎甲之一老生余三胜的故居,七十年代作为宿舍被分配给了燕京京剧院、北方昆曲剧院和燕京市工人俱乐部三家单位的职工居住。 这些年下来,这座拥有百年历史的三进四合院已经住进了15户人家。 傍晚时分,冬天院子里的水龙头都是长流水,秦肖玉接了一盆冷水准备兑点炉子上的热水回屋洗菜,正巧碰上邻居也来接水。 邻居是工人俱乐部的职工,虽说是一个院里住的,但毕竟不是一个单位的,平时交流并不多,也就是见面打了个招呼,闲话两句的交情。 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室外的温度也降了不少,秦肖玉本想跟对方打个招呼就进屋,不想邻居今天却格外热情,拉着她聊起来没完。 过了好半天,邻居才说道:“昨天我们家儿子去电影院看电影,说你们家珊珊演的那个《牧马人》上映了,演的特别好。” 邻居说起自己的女儿,秦良玉多了几分耐心,脸上挂着笑容,谦虚着说道:“那是导演导的好。” “导演再厉害,也不能代替演员演戏啊。我看你们家珊珊啊,真是个当演员的好苗子,以后要成电影明星了。” 邻居的恭维让秦肖玉脸上笑容更盛,差点忘了做饭的事,直到丈夫出来找她,两人才结束对话回了屋。 进了屋,丈夫丛兆恒问她:“聊什么呢?饭都想不起做了?” 秦肖玉面带笑容,语气夸张的说道:“聊珊珊的电影呗,她那部电影现在火了。” “谢靳的作品,火了不是很正常嘛!”丛兆恒的语气从容,透着一股淡定。 “不一样。昨天你去看电影的时候不是看到了吗?电影院多少人啊,以前我们看《野火春风斗古城》《保密局的枪声》的时候,也没这么多人啊。” 夫妻俩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声音。 “珊珊回来了!” “王婶好。” “你那电影我可看了,演的真好!” “谢谢王婶。” 话音刚落,女儿丛珊走进了家门,进来便问道:“妈,饭做好了没?” “早上起来就没影,天黑了才回来,进门就要吃饭!” 刚才还在为女儿骄傲的秦肖玉见到女儿的真身就忍不住数落了起来,她还是更喜欢别人口中的女儿。 “妈,我出去是有工作的。” 丛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骄傲。 秦肖玉问:“你?一个学生,能有什么工作?” “别瞧不起人!我现在可是电影女主角,你等着看吧。” “看什么?你那电影昨晚我们不是都看完了吗?” “不是电影,是下个月的《大众电影》。” “什么意思?” “我今天出门就是去接受《大众电影》的采访的,下个月他们的杂志封面就是我。”丛珊仰着脖子说道。 她的话让秦肖玉和丛兆恒面露讶色,女儿演了谢靳导演的电影,被报纸、杂志采访了不稀奇,可要说她能上《大众电影》的杂志封面,这可不一般。 《大众电影》创刊于1950年,最早是沪上的电影杂志,后来迁到燕京,归影协领导,是国内电影行业最权威的刊物。 79年复刊后,受惠于国内电影行业的蓬勃发展,杂志销量节节攀升,这两年正值杂志的销量巅峰期,单期销量达到950万份。 要知道如今被捧上了天的文学杂志们,最高销量也不过一百多万份而已。 《大众电影》单期近千万份的销量,前无古人,后也不太可能有来者,覆盖的读者群体是以亿为单位的,几乎可以说是全民级的杂志。 以往杂志每期的封面都是国内电影行业赫赫有名的人物,女儿能登上《大众电影》的封面,那可真如邻居所言,要成电影明星了。 刚接受完《大众电影》的采访,丛珊满腔兴奋的与父母聊起了今天的见闻。 听她说了半天,父亲丛兆恒告诫道:“电影受欢迎,那是导演和编剧的功劳。你才演了一部电影,名声还没打响,要戒骄戒躁,千万不能翘尾巴。” 秦肖玉也说道:“你爸说的没错。你能演上谢导的电影,那是运气,也是贵人相助,得谢谢你们陶老师,还有编剧许老师……” 丛珊纠正道:“妈,人家姓林。” 去年年末谢靳为《牧马人》到中戏挑演员,丛珊经过陶玉成的推荐成为了女主角,这事情的来龙去脉丛珊回来之后跟父母大讲特讲了一遍,连邻居们和父母单位的同事都知道她成了谢靳新电影的女主角。 “不管是许老师还是林老师,都是有人家的帮助,才有你的今天,知道吗?” “知道了。” 丛珊无奈的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秦肖玉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那个许灵均……” 丛珊抬眼看过去,秦肖玉说:“我说的是编剧,他长得怎么样?” 丛珊嗤笑一声,“妈,你还说我,你可真肤浅。” “我就是问问。”秦肖玉狡辩道。 丛珊心里却不这么认为,昨天看电影的时候母亲就把朱时茂演的许灵均好一顿夸,茂哥确实是英武帅气,但电影都是假的,真正帅气的是朱时茂。 因此对于某些观众来说,很容易就把“许灵均”的那份帅气寄托到原著、编剧身上。 毕竟《牧马人》小说里面对主人公的长相是有具体描述的,在发表的时候,就曾经有无数少女幻想过“许灵均”的长相。 作者的笔名又叫这个名字,所以大家很难不把两者联想到一起。 “林老师很年轻,而且特别有才华,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丛珊总结道。 秦肖玉闻言微微颔首,脑海中已经脑补出了一位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形象。 第257章 你们不出价,我怎么哄抬稿费? 经过一个星期的传播,《牧马人》在燕京城内逐渐刮起了一股观影旋风,不仅电影院里人满为患,挤满了来看电影的观众,街头巷尾老百姓的讨论也离不开这部新上映的电影。 其热度比前年上映的《庐山恋》还要火爆,燕京的多家报纸媒体对于电影上映后的盛况进行了报道。 不光是燕京地区,自从元旦最早在沪上地区上映,半个月时间里,《牧马人》已经在全国多个省份上映,受到了各地观众的热烈欢迎,这段时间以来各地均有媒体对这部电影进行了报道。 一时之间,铺天盖地的赞美声如潮水般袭来,一向挑剔的评论界对于这部电影给出了一边倒的好评。 小年这天,谢靳给林朝阳打来电话,他在电话中表现的极为兴奋,这里面有电影受到观众和评论家好评的欢喜,但更多的是作品收获成功的成就感。 他在电话里滔滔不绝的说了十几分钟,全都是电影上映后的一些媒体评价和观众呼声。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牧马人》的票房和口碑取得了双成功,但这并不是说电影就没有缺点了。 谢靳不无遗憾的说起来:“现在回头看,燕京的戏份远不如草原的戏份来得生动感人,比较理性、概念,缺少了几分温度,更像是说教。在对许景由和密斯宋这两个华侨的塑造上,也太过片面了,是我这个导演对于华侨的生活和语言都缺乏了解。” 聊到最后,谢靳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牧马人》上映了,我也得忙下一部电影了。朝阳,把你那部《高山下的花环》留给我怎么样?” “你不是要拍《秋瑾》吗?” 上半年林朝阳去剧组探班的时候,曾经听谢靳聊过,他一直想拍一部关于秋瑾的电影,打算等拍完了《牧马人》后就着手准备。 “可以先写剧本嘛,等拍完了《秋瑾》,再拍《高山下的花环》。” “你这种行为就叫多吃多占,吃着碗里的还得看着锅里的。”林朝阳调侃了一句。 “咱们之前合作的不错,再合作一把不是挺好的吗?” 林朝阳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个事还是等等再说吧。” 见他的态度模棱两可,谢靳也不再纠缠,想着等过完年以后有时间到燕京再见面详谈。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才挂断了电话。 林朝阳看了一眼手表,好家伙,这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分钟。 他跟传达室的谢师傅打了个招呼,回到工作岗位上,继续写信。 上午他刚收到了陆遥的来信,《收获》已经确定发表《人生》,陆遥特地写信来表示感谢。 写完了信,林朝阳继续写小说,这时楼下前台传来纸条说有人找他。 林朝阳下楼一看,竟然是燕影厂的江怀延,他惊喜的问道:“老江,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江怀延笑着跟林朝阳握了握手,“是《牧马人》的西北风。” 林朝阳拉着走到角落里,问道:“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江怀延脸上的笑容敛去,露出几分微妙之色,“都是老朋友,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我这次来是受厂里的委托,想跟你要《高山下的花环》的改编权。” 听着他的话,林朝阳立刻明白他为什么是这副表情了。 “领导给的任务啊?” 江怀延洒脱的点了点头,“你让我主动来,我也不好意思啊!” 今年年初,燕影厂为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邀请林朝阳当剧本顾问,结果双方产生了分歧,林朝阳被剧组扫地出门。 林朝阳这人虽然脾气好、大度,但还没到以德报怨的境界,他看着江怀延,表情玩味。 江怀延见状叹了口气,“有上回那档子事,你对我们厂有意见这都可以理解。反正我就是传个话,同不同意是你的事。” 林朝阳轻叹口气,说道:“算了,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就不提这些扫兴的事了,中午我请你吃个饭吧。” 眼看快中午了,林朝阳拉着江怀延去了校外的长征饭庄。 两人边吃边聊,江怀延说起了这次燕影厂委托他来跟林朝阳谈改编权的原因。 《高山下的花环》是79年夏天发表的,这部以对南方邻居战争为背景的中篇小说塑造了一批有血有肉的军人形象,娓娓动听地讲述了这些普通小人物感人肺腑的命运。 一经发表便在读者群体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小说出版后,更是引发了轰动性的效应,多家报纸、杂志纷纷转载。 小说单行本更是受到了领导人的重视,采购了数千本赠送给前线将士,更加助长了这部小说的影响力。 《高山下的花环》的问世仿佛是一颗引爆在中国人头顶的氢弹,所引起的轰动和震撼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到如今即便是过去了两年时间,也依旧让人难以忘怀。 早在小说发表后两三个月的时间里,就有制片厂有了把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的想法,但因为当时战事仍在延宕,部队方面有所顾虑,所以也没有哪家制片厂认真付诸行动。 时过境迁,边境虽然仍有纠缠,但战事的影响已经逐渐消退。 这个月由林朝阳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牧马人》一上映便掀起了一股观影狂潮,充分说明了林朝阳作品的改编潜力。 燕影厂立刻便意识到这是个绝佳的好机会,他们秉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原则,派江怀延来跟林朝阳沟通,希望可以拿到《高山下的花环》的改编权。 江怀延絮絮叨叨的说完燕影厂的小心思,并没有出乎林朝阳的意料,以前对他爱搭不理,如今又上赶着来求合作,无非是看到了有利可图。 “你们厂凭什么认为我会把《高山》的改编权交给你们呢?就算是我想跟制片厂合作,有跟谢导和沪影厂合作的基础,我也应该优先给他们才对啊!” 闻言,江怀延露出苦笑,“嗐!有枣没枣打三杆子嘛,我估计厂里也是想着《牧马人》这么火爆,以后来找你合作的制片厂肯定会越来越多,所以就想先分一杯羹。” 他说完这话,又整肃了表情,认真的问林朝阳,“你跟我说实话,你小说的改编权不会给我们厂了吧?” 林朝阳脸色轻松,“我没这么说吧?” 江怀延闻言表情诧异,“你什么意思?” 林朝阳淡然道:“公是公,私是私。你们厂以前跟我有过矛盾,那是我们之间的私事。作品改编,这是公事,咱们就事论事,只要稿费到位,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们。” 听着他的话,江怀延眼睛都亮了。 “真能给我们?” 林朝阳提醒道:“我说的是稿费到位的前提下。” 江怀延问:“你要多少?” “你们能出多少?” 林朝阳的问题让江怀延陷入了犹豫,林朝阳这么问,自然是不满足于常规的稿费标准,可江怀延来的时候领导可没提稿费的事啊! 不过他是燕影厂文学策划部的主任,在编剧待遇上还是有些发言权的,他想了想,说道:“两千块钱,我可以做主。” 林朝阳摇了摇头,“太低了。” 江怀延面露讶色,“两千块还低?” 那表情仿佛在说林朝阳在宰他。 “我就说你们燕影厂没有诚意!” 林朝阳倒打一耙的举动让江怀延不禁气笑了,“你不想给就不想给,还找这种借口干什么?” “什么叫找借口。我能为了赌气,连钱都不挣了吗?实在是你们的稿费给的不到位。”林朝阳心平气和的说道。 “那你说,要多少钱?” 江怀延看着林朝阳伸出一个手指头,这肯定不是“一千块”,“一万?” 林朝阳点了点头。 江怀延惊的站起身,“你小子抢钱啊?” “别激动,坐下说话,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林朝阳劝道。 惊诧过后,江怀延重新坐下,可心情却依旧剧烈波动,饶是他跟林朝阳关系不错,也被这狮子大张嘴的要价给吓着了。 江怀延盯着林朝阳,“你这就是不想把改编权给我们吧?” “老江,你这话就是对我的不尊重了。都给你说了,我不是那种为了赌气连钱都不挣的人。 只要你们有诚意,我肯定给。” 林朝阳的表情信誓旦旦,可看在江怀延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在拿们燕影厂开涮。 “算了算了。你不愿意给就不愿意给,本来就有过节,不愿意给我们也很正常。” 林朝阳急道:“你说你,哎呀,你这,你倒是……还个价啊!” 江怀延看着他的表情,心中狐疑,莫非还有还价的空间? “那两千五?” 林朝阳立马拒绝,“不行,太低了。” “你就说你想要多少钱吧?两千块钱都已经是高价了,再高我真做不了主。” “一万。” 江怀延将头往一旁撇去,满脸无语。 得!说了跟白说一样。 “你小子就是拿我逗闷子。” 林朝阳叹了口气,“我就说你们没诚意。《牧马人》现在那么火,我的《高山下的花环》卖了几百万册,以后真要是改编成电影,那不得比《牧马人》还火?你们连一万块钱都不舍得出。” 江怀延品了品林朝阳的话,也不无道理。 他见林朝阳的态度确实不像是记仇的,看来可以回去跟领导商量商量,多给点稿费。 毕竟《高山下的花环》的影响力确实太大了,光是单行本就卖了四五百万册了。 燕影厂要是拿到这部小说的改编权,怎么着也不吃亏啊! “行吧,回去我跟领导请示请示。” “这就对了嘛!” 你们不出价,我怎么哄抬稿费? 第258章 女人只会影响拔刀的速度! 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燕京城里的年味儿越来越浓了。 今年家里侨汇券和外汇券充足,给林朝阳夫妻俩省了不少力气。 这天周末,夫妻俩跑王府井大采购。 临近年关,王府井百货商店里人潮涌动,摩肩擦踵,感觉半个燕京的人都来了。 夫妻俩采购的差不多了,林朝阳说:“差不多就回吧,人太多了。” “好。” 夫妻俩拎着东西正打算离开,就见前面的人群似乎骚动了起来,还有人大喊着什么。 他们离得远,也听不清楚,见人群向前涌去,林朝阳一把拽着陶玉书,这种时候还是远离是非之地比较好。 两人与人群反向而行,这时仍有人往商场里冲去,到这个时候夫妻俩终于听清楚了这些人喊的是什么。 “丛珊!” “丛珊!” 夫妻俩顾不上说话,绕了个圈才来到百货商店门口,陶玉书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 “这帮人,真是太吓人了!他们喊‘丛珊’,是丛珊在商店里吗?” “应该是吧?要不然这帮人也不会这么疯狂,不过也有可能是认错人了。” “要是认错了可就有意思了。真想不到啊,《牧马人》才上映了不到半个月,女主角上街就有这种号召力了。”陶玉书感慨着说道。 林朝阳也有些意外,现在这年头的娱乐行业不发达,但造星速度却丝毫不弱于后世。 一部优秀的电影就可以捧红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演员,一场国际比赛就可以让一个默默无闻的运动员声名鹊起。 夫妻俩正说着话,几个身穿藏蓝色制服的公安突然闯进商店里,急忙循着人群的方向快步跑了过去。 陶玉书面露惊色,“不会是出事了吧?” “出事应该不至于。估计是得到消息过来维护秩序的,这么多人万一出点踩踏事故那可是大事。” 林朝阳将手里的东西交给陶玉书,说:“你看着点东西,我过去看看。” “注意点安全。” “没事。” 林朝阳顺着人群的方向挤过去,走到离事发地还有二十多米就走不过去了,人实在太多了。 通过跟旁边看热闹的人闲聊,他也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据说是有人在商店厕所里看到了《牧马人》的女主角丛珊,激动之下呼喊了几声,人群蜂拥而动,将丛珊给堵在了厕所里。 林朝阳站在那里又等了一会儿,便见着几个公安同志护送着一个带着稚气的圆脸姑娘从里面出来。 几个公安边护送着姑娘,边大声的呼喊道:“不是丛珊!不是丛珊!看错人了!” 听到此话,林朝阳顿时哭笑不得。 真就如他所说,闹乌龙了! 林朝阳分明听见人群中整齐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帮影迷,实在是太疯狂了! 出了门口,林朝阳将事情讲给陶玉书听,她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帮人,可真是太逗了!” 不过这件事也从侧面证明了《牧马人》如今的受欢迎程度。 两人提着东西往棉花胡同去,到了四合院,林二春见他们提着这么多东西,抱怨道:“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根本就吃不了。” “过年我们俩也过来,怎么吃不了?”林朝阳说。 放下了东西,林朝阳问:“我妈呢?” “你妈?哼哼!” 二春同志的这两声“哼哼”表达了内心的强烈不满,但又不明说是怎么回事,林朝阳挖苦道:“她又没在这,有事你就说呗,怕什么?” 二春同志瞪了他一眼,正想说话,张桂芹一脸喜色的回来了。 “妈,你这干什么去了?” “我买书去了!” 张桂芹从随身带的布袋子里掏出两本书来,封面上那一片燃烧的向日葵花田让人十分眼熟。 “妈,你要书我给你拿两本不就完了吗?” 张桂芹手摸着书脸上满是笑容,“不用不用,我自己买就行。朝阳,你这书可真受欢迎啊,我去排了一大早的队,才抢到两本。” “这天儿也有人排队?”林朝阳好奇。 “怎么没有?人还不少呢?全是小年轻,我一问,都是大学生啊!” 张桂芹说话之时,脸上满是骄傲与自豪。 说了几句话,林朝阳夫妻俩打算离开,林二春悄悄将他拉到一旁。 “最近努没努力?有没有消息?” “你当这是种地?种地还得等一春才出苗呢,这才几天。” “抓点紧,争取三年抱俩。” “爸,现在国家提倡计划生育,就能生一个,多生工作就没了。” “没了就没了,你现在又不靠工资。” 为了抱孙子,林二春已经不顾儿子死活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朝阳拉着陶玉书走了。 过了两天,放了寒假的陶玉墨带着陶希文、陶希武两个小的来林朝阳家打秋风,临近过年了,姐姐/姑姑家的伙食格外丰盛,不来蹭吃蹭喝可惜了。 陶玉书做好了饭菜往桌上端,客厅里的电视上正放着《跟我学》。 从元旦开始,每周二、四、六下午6点20和周日上午的8点半,中央电视台一套多了个学习英语的节目《跟我学》,这档节目实际上是英国广播公司制作的教学片。 在资讯还不发达的年代,人们学英语大多数时候都是靠着书本,《跟我学》的出现让学英语这件事风靡一时,也让节目的两位主持人胡文仲和花克琳成了中国最知名的节目主持人。 陶玉墨在认真的跟着电视学英语,陶希文、陶希武两兄弟坐在沙发上也不老实,在一起打打闹闹。 “吃饭了!” 陶玉书喊了一声,沙发上的几个小的立刻跑到餐厅排排坐。 “哇!”陶希文和陶希武兄弟俩看着桌上的菜肴垂涎三尺,陶玉墨一脸得意,小声跟两人嘀咕道:“怎么样?跟着小姑我准没错吧?保证让你们俩吃香的,喝辣的!” 谁知两兄弟并不理他,冲着陶玉书喊道:“谢谢大姑!” 陶玉书满脸笑容,“真是懂事了,吃吧。” 陶希武迫不及待的就想动筷子,却被哥哥拦下,陶希文说道:“姑父还没来呢!” 陶玉书脸色更加欣慰,陶玉墨忍不住嘟囔:“你们两个过河拆桥是吧?” 这时林朝阳从书房走了出来,“吃饭吃饭。” 众人这才动筷子。 几个小的吃的狼吞虎咽,让林朝阳夫妻俩的食欲也跟着提高了不少。 吃完饭,陶玉墨领着两个侄子往沙发上一摊,拍起肚皮,吃撑了! “大姑,你的菜做的太好吃了!”陶希文对陶玉书说。 陶玉墨觉得这小子是在溜须拍马,问道:“是吗?那你大姑跟你奶奶的菜谁好吃?” “肯定是我大姑做的好吃。”陶希文喯儿都没打的说道。 “好好,回去我就把这话告诉你奶奶。” “大姑,我小姑要告刁状,破坏你跟奶奶的母女感情。” 还没等陶玉书反应,陶玉墨大怒:“好你个陶希文,你看我以后还带不带你们俩来。” 陶希武听到这话立马叛变,“小姑,小姑,我是你这边儿的。” “你怕她干什么,下回我带你来!” “岁数不大,主意还挺大。”陶玉墨一把揪住了大侄子的耳朵,“还自己来吗?” 陶希文吃痛,立马告饶,“不来了,不来了!” “好了,你老欺负他们俩干什么?” 陶玉书出面制止了妹妹的以大欺小,见姐姐拉偏架,陶玉墨不再跟两个小的纠缠,转而跑到了林朝阳这里。 “姐夫,帮我签几个名呗!” 林朝阳看着面前的几本书,是这几天刚上市的《梵高之死》,“你弄这么多本书干嘛?” “都是同学的,他们都是你的忠实读者。”陶玉墨讨好的给给林朝阳拧开钢笔帽,递上了笔。 林朝阳随手在扉页上签上名字,陶玉墨又说:“姐夫,你再给写句话。” “要求还挺多。” 嘴上这么说着,林朝阳还是给写上了。 陶玉墨欢欢喜喜的将书都收进了包里,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姐夫,你那是不是有两本样书?” “干嘛?” “你的书太不好抢了,我同学没买到。” 一本样书而已,林朝阳不甚在意,让陶玉墨去书房拿过来签上名字,“这回行了吧?” “谢谢姐夫!” 陶玉书问她:“你姐夫这本书卖的很好吗?” “姐,瞧你这话说的,我姐夫哪本书卖的不好啊!”陶玉墨先送上了一记马屁,又说道:“我感觉这回的《梵高之死》上架之后可比《赖子的夏天》那会儿难抢多了,我同学跑了两三家书店都卖光了。” “首印二十万册呢,卖的这么快?” 林朝阳笑着说道:“二十万册又不是都给一家书店,燕京大大小小的书店大几十家,一家书店两三百本,就是一两万册,不少了。前几天大家抢购的热情强烈,等过几天就好了。” 在客厅聊了一会儿,陶玉书催促着林朝阳去书房写作。 最近这些天晚上光顾着忙为祖国培养未来接班人,把小说的创作进度都给耽误了。 他的新小说在《梵高之死》的基础上,再次大胆尝试悬疑元素,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摸索,创作已经进入了平顺期,没有了美色当前,他运笔如飞。 女人,果然只会影响拔刀的速度! 一晃春节过去了,1982年的春节期间,全国范围内最火热的电影当属《牧马人》无疑。 据谢靳说,电影上映二十多天,中影卖出去的拷贝超过了450份,成为今年以来拷贝卖的最多的国产电影。 嗡嗡嗡结束后,人民的精神文化需求大爆发,电影行业也迎来了蓬勃发展,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这几年可以说是中国电影市场的一个高峰。 1978年《斗鲨》观影人次4.5亿,1979年《保密局的枪声》观影人次6.5亿、《甜蜜的事业》观影人次4.5亿,1980年《白蛇传》观影人次7亿、《七品芝麻官》观影人次5亿、《神秘的大佛》观影人次4.8亿、《405谋杀案》4.5亿,1981年《喜盈门》5.6亿…… 一部电影上映,动辄数亿观影人次,充分说明了国内电影市场的火热和老百姓们对于电影这种艺术形式的热爱,可惜这种繁荣的景象并没有维持多长时间。 在1979年之后,国内的电视机保有量迅猛提升,对于电影市场形成了最直接的竞争。 这几年电影市场繁花似锦,电视行业发展又处于萌芽阶段,所以还看不出来什么,未来的几年,电视机将会不断蚕食电影市场,如同温水煮青蛙一般。 跟以上提到的前辈比起来,《牧马人》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输,反而犹有胜之。 除了《牧马人》电影的正在热映,林朝阳的小说《梵高之死》发行上市后也获得了无数读者的追捧。 小说发行当天,燕京城内的几十家书店门口都排起了长队,许多书店的库存当天便被热情的读者们清空,书店不得不紧急调配图书。 即便如此,燕京各大书店的订货量也没坚持几天,《梵高之死》上市第四天,燕京各大书店内已经找不到这部小说的踪影。 燕京是国内平均学历最高,也是知识分子最为集中的城市,小说销售速度如此之快也在情理之中。 除了燕京之外,《梵高之死》上市后在全国其他地区也迎来了一波抢购浪潮。 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各个城市的书店库存不断传来售罄的消息,逼的与人文社合作的印刷厂不得不在过年期间紧急加印。 第259章 咱们想法有一定差距啊 今年的大年初三,陶家依旧按照老习惯全家来到石景山脚下的军区大院。 进了杜若林家的二层小楼,大家立刻便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一问才知道,原来是过年前杜峰给家里置办年货,钱花的太多被杜若林察觉出不对,以为他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经过一番严刑逼供,他才知道儿子竟然早就退伍,这段时间一直在做生意。 这可把杜若林气坏了,怒吼着要打断杜峰的腿。 可惜女儿不由娘,儿大不由爹,更何况现在杜峰赚到钱了,翅膀硬了,根本不惧父亲的威胁。 总之过年这几天,杜家因为这件事闹的是鸡飞狗跳。 别看杜若林喊得凶,但现在木已成舟,他拿杜峰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当陶家人来了之后,便看到了杜若林脸臭的跟给人点了一天炮一样,而杜峰则悠哉悠哉的得意自在。 从小到大他做什么事父亲都不满意,如今终于算是反抗成功了,最关键的是,老头子还拿他没有办法。 “你还是收敛点吧,小心大舅拿皮带抽你!”陶玉墨警告道。 杜峰满不在乎,“我怕他?” 杜峰正得瑟着,冷不防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杜峰!” 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让他浑身哆嗦了一下,转头看见父亲正脸色阴沉的看着他。 “爸,有事啊?”他一张嘴,满脸谄媚。 “过来倒酒。” “诶!” 刚吹了两句牛就原形毕露,陶玉墨对着他的背影嘲笑了一番。 杜峰给父亲和长辈们倒着酒,就听林朝阳宽慰他父亲:“现在国家政策都开放了,做生意也是个正经营生嘛。杜峰他有上进心,您应该高兴才对。” 杜峰偷偷的朝林朝阳比了个大拇指,感谢姐夫的仗义执言。 今时不同往日,林朝阳已经是国内文坛知名作家,这个春节根据他小说改编的电影正在火热上映,他在陶、杜两家说话的份量也是越来越重,让大家不能轻视。 “哼!以前他在部队,有我看着,也翻不了天。以后到了社会上,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 杜若林几个子女里杜峰是年纪最小的,虽然平时总是一副看不上杜峰的样子,但实际上对杜峰操心却是最多的。 “您二十多岁的时候都是驰骋沙场的营长了,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子肖其父,杜峰是您儿子,肯定差不了。 再说了,您也不能护他一辈子。以前人家介绍他是杜若林的儿子,再过几年,别人介绍您,得说是杜峰他爸。” 人吧,有时候越是亲近的人越是难以劝说,反倒是外人劝起来更容易一些。 对于杜峰父子来说,林朝阳就是那个外人,他给杜若林戴高帽并不是什么振聋发聩的高谈大论,但却抓住了一个父亲内心最深切的期盼。 没有哪个父亲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的,听着林朝阳的话,杜若林神色间的冷峻逐渐融化。 “不用别人介绍我是他爸,只要他别给我捅娄子,我就烧高香了。” 察觉到父亲的口风变软,杜峰立马打蛇随棍上,“爸,您放心吧,我都是老老实实做生意的,违法乱纪的事咱坚决不干。” 杜若林瞥了儿子一眼,没搭理他,反而跟林朝阳喝了一杯酒。 春节假期就那么几天,一晃就没了。 趁着这个假期,林朝阳的新小说总算是写到了尾声,还差两三千字就写完了。 初七这天轮到他值班,本打算摸鱼把最后的几千字写完,结果上午江怀延又跑了过来,说是厂长想找他谈谈。 林朝阳一看,这是要跟他话聊啊,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江怀延还以为他是因为去年那档事耿耿于怀,便说道:“老汪当时也是迫于无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朝阳摇头说道:“我都跟你说了,咱们之间那点事算不上什么过节,你们要改编权,钱给到位就行了。” “见面谈嘛,有什么事见面谈。”江怀延央求道。 两人正拉扯着,又有人来找林朝阳。 “您就是林朝阳同志吧?” 来人一身军装,一见到林朝阳很是客气,把自己的工作证和介绍信亮了出来,原来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文学编辑郑瑞生。 “我跟俊书同志以前都在军区文化部待过,这回来之前我特地跟他了解了一下您的情况。” 郑瑞生口中的“俊书同志”就是战士出版社的文学编辑梁俊书,他是《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的责编。 有了共同认识的人,林朝阳和郑瑞生交谈起来很松弛,他询问郑瑞生这次来找他的目的,郑瑞生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八一厂想把《高山下的花环》搬上银幕,这次来就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郑瑞生来了之后,江怀延就被林朝阳晾到了一边,以两人的关系他也不会挑理,但在郑瑞生自我介绍后,他便提高了警惕。 等到郑瑞生说明来意之后,江怀延急了。 怎么大过年的还有来呛行的呢? 他看着林朝阳和郑瑞生谈笑风生,心急如焚。 八一电影制片厂是国内唯一一家军队电影制片厂,以拍摄军事题材电影为主,他们要拍摄《高山下的花环》可是有着别人都不具备的优势的,这绝对是燕影厂最大的竞争对手。 见两人越聊越热乎,江怀延急的抓耳挠腮,生怕林朝阳答应郑瑞生。 “朝阳,你不是说改编权得价高者得吗?”情急之下,江怀延出言道。 听到江怀延说话,郑瑞生目光诧异,刚才林朝阳一直也没介绍江怀延,“这位是……” “燕影厂,江怀延!”江怀延昂首挺胸道,就差没把“咱俩是敌人”这话写在脸上了。 林朝阳解释道:“跟你们八一厂一样,燕影厂也打算要我这部小说的改编权。” 郑瑞生点了点头,“朝阳同志的小说影响力巨大,看来确实很抢手。” 见郑瑞生似乎并没有把燕影厂这个竞争对手放在眼里,江怀延还想给对方一下压力,不想林朝阳却说道:“老江,事都说完了,要不你先回去吧。” 哪儿就说完了? 江怀延闻言立刻意识到林朝阳这是要支开他跟郑瑞生单独聊,他要是走了,那不成武大郎给西门庆让地方了吗? 他急忙把林朝阳拉到一边,低声说道:“我跟你说,八一厂在制片投入上向来就抠门,他们是肯定不会给你那么高的稿费的。” 林朝阳如何能不明白他的小心思,轻飘飘的说道:“八一厂有八一厂的优势。” 听着他的话,江怀延急了,“我们也有优势啊!” “你们有什么优势?没看出来,谈个稿费都扣扣搜搜的,到现在也不愿意出价。” “那不得见面谈吗?下班又一顺,老汪请你吃饭,到时候咱们见面详谈,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稿费。” 刚才江怀延可没说请客吃饭的事,看来果然是有竞争才有动力啊!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去见个面也不是不行。 “那行吧,你先回去,下班我去你们单位一趟。” 得到林朝阳的答复,江怀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叮嘱他:“你可千万不能先答应他们八一厂,他们抠着呢。” “知道了,知道了。” 林朝阳将他打发走,又面向郑瑞生,“不好意思。” 郑瑞生笑着说道:“没什么,最近《牧马人》热映,充分证明了您的作品的群众基础,大家肯定都想要您的作品改编权。” “稿费这方面……” 傍晚下班,林朝阳骑着自行车来到位于西城德外黄寺大街上的又一顺饭庄。 受前清的影响,燕京城里的清真饭庄有很多,锦芳小吃、鸿宾楼、东来顺、西来顺、烤肉宛、烤肉季、白魁老号、壹条龙……多不胜数,均有自己的特色。 又一顺在燕京的清真饭庄里属于东派菜,等以炮、烤、涮和西北菜、小炒为卖点。 林朝阳来到这里时,胡启明和江怀延已经等在这里了。 见了面,汪阳分外热情,拉着林朝阳直接说起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筹备时的不愉快,郑重的给林朝阳道了个歉。 汪阳表现的光明磊落,林朝阳也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都是过去的事了,大家对事不对人。” “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汪阳见林朝阳看起来确实毫无挂碍,并未放在心上,脸上满是笑容。 然后双方边吃边聊,自然而然的提到了《高山下的花环》的改编权。 “你的想法怀延都跟我说过了。《高山下的花环》在国内的影响力确实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改编成电影肯定会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 不过你也应该明白,这样的小说要改编成电影资金投入肯定是少不了的。 稿费方面我们肯定是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 汪阳的车轱辘话说了好一会儿,就是不切入正题,林朝阳便知道今天很难达成共识。 他也并未在意,他今天来赴宴本来也不是真想把小说的改编权交给燕影厂的。 “汪厂长,咱们就别绕圈子。”林朝阳见汪阳说了半天也不进入正题,只好强行打断了他。 “嗯……稿费这一块,我们可以出五千块钱!” 在林朝阳的催促下,汪阳似乎下了好大的决心,最后说道。 五千块啊? 目前国内的电影行业,一部电影剧本稿费几百块的比比皆是,能达到一千块钱以上的就算是高价了。 燕影厂给林朝阳报了个四千块钱的价格,不能说没有诚意。 “看来咱们之间的想法……有一定差距啊!”林朝阳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第260章 《秋瑾》得先停一下 汪阳闻言脸色一僵,四千块钱还嫌低? 江怀延说道:“朝阳,四千块钱已经很高了。也就是我们燕影厂有进取心,现在很多制片厂都是拍一部赔一部,都是尽量的缩减开支。” 林朝阳摇摇头,“如何控制开支是你们的事,我的作品改编权不能贱卖。” 他站起身,又说道:“这样吧,你们回头再想想,我也再考虑考虑。” 说完话,林朝阳便径直离开。 江怀延看着他的背影,徒劳的伸了伸手。 “唉!” 汪阳叹了口气,江怀延看向他,“领导……” 汪阳摆了摆手,“看明白了。我们做初一,人家做十五,这事怪不了人。”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那回的冲突,燕影厂仗着是制片单位,毫不留情的将林朝阳扫地出门,就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 这回燕影厂看到《牧马人》的火爆,想要《高山下的花环》的改编权,主动权在林朝阳的手里,人家如何能轻易的答应? 汪阳不怀疑林朝阳说只要稿费到位就把改编权给他们厂这话的真实性,不过他猜想,这个前提恐怕是他们给出的稿费比别人高出一大截才行。 而高出来的这部分稿费,就算是他们燕影厂买的教训了。 江怀延说道:“要不然再给他加点?” “加点是加多少?五千,六千,还是一万?” 汪阳的问题让江怀延陷入了沉默,他们要是真能加到一万,也不用跟林朝阳磨嘴皮子了。 “其实……加不到一万,加个两三千也不是不行。”江怀延欲言又止。 汪阳看向他,江怀延说道:“《高山》要是真搬上银幕,在金鸡百花奖上肯定能得几个奖,咱就当是多给他发点奖金了。” 汪阳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不患寡,患不均。” 四千块钱拿一部电影的改编权对于燕影厂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数字了,毕竟厂里的编剧们写出一部剧本来才能拿多少稿费? 给的太多,跟厂里的编剧们也交代不过去。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江怀延心头升起一股烦躁来,“这么受欢迎的小说,拍出来肯定不比《牧马人》差,咱不能光想着困难啊!” 汪阳满脸苦涩,“昨日因,今日果。要是没有之前的冲突,说不定……” 他说到这里颓然的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了。回头你再问问他吧,愿意给我们,就再多加一千块钱,这是极限了,不愿意给我们就算了。” 江怀延表情沉重的点了点头。 另一边,林朝阳从又一顺出来,心里念头通达了不少。 风水轮流转,今年到我家。我说不记仇,可没说你们可以在我这里获得跟别人一样的待遇。 次日一早,他一通电话便打到了沪影厂。 “喂,老谢啊,别怪我没提前跟你说啊,燕影厂和八一厂现在都抢着要我《高山》的改编权呢……” 听着林朝阳的话,电话那头的谢靳先是一懵,然后就急了。 “他们要你就给啊?我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你怎么出尔反尔呢?” “什么叫我出尔反尔?咱们什么时候说好了?你不是要拍《秋瑾》吗?是不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答应过你什么。 再说了,什么叫他们要我就给?人家稿费给的可比你高多了,都是卖改编权,我肯定是谁给的钱多,我卖给谁啊!” 谢靳焦急的的说道:“不是那么回事。《牧马人》我们合作的多好啊,《高山》交给我肯定不会错,他们两家哪有靠谱的导演?” “你这话我要是学给他们听,估计稿费还能再涨点。”林朝阳调侃道。 “没跟你开玩笑。《高山》的改编权你必须给我,大不了《秋瑾》我先不拍了,先拍你的《高山》,这总行了吧?” 林朝阳不急不慢的提醒道:“老谢,人家稿费比你出的高。” 谢靳骂道:“你小子钻钱眼儿里得了!” “亲兄弟,明算账。现在《牧马人》的火爆程度你也看见了,明年你们沪影厂在金鸡百花奖上又稳了,你是奖金、荣誉两手抓,我就拿了点稿费……” “我稿费给的还少?” “人家给的更多啊!”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谢靳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你等着我,先别急着答应他们。我明……今天晚上就去燕京,我们见面详谈。” 谢靳说完话便挂断了电话。 本来刚刚过完的这些新年,他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过去这一年《天云山传奇》获得了电影百花奖和金鸡奖双奖,《牧马人》拍摄完成上映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年末他又被评为沪上市的劳动模范。 三喜临门,多高兴让人高兴的事啊! 最近这些天他正卯着劲头筹备《秋瑾》呢,没想到林朝阳的一通电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谢靳紧皱着眉头推开了沪影厂厂长徐桑楚办公室的门。 “《秋瑾》得先停一下!”他劈头盖脸的一句话让徐桑楚愣在那里。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拍《秋瑾》吗?” 秋瑾是谢靳从小就崇拜的偶像,要追溯他对秋瑾的崇拜,还得从他祖父谢佐清说起。 谢靳祖父谢佐清早年曾与秋瑾一起在绍兴大通学堂教过书,又与革命党人徐锡麟交往甚密,而秋瑾又是徐锡麟的同志和密友,平时书信之间,常有提及。 徐锡麟有难之时,也曾来谢佐清在谢塘的住处暂避。 后来徐锡麟在安庆举事失败而牺牲,秋瑾面对前来围捕的清兵,进行了英勇战斗,最后因坐骑受伤,坠马被俘,在1907年7月15日清晨于绍兴轩亭口英勇就义。 这些悲壮的故事,谢晋从小就从祖父的口中多次听说,并深深地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 拍摄《秋瑾》的念头在谢靳从影之初便已经有了,只是这么多年他总觉得时机不成熟,没法拍。 本来《牧马人》上映后大受欢迎,他觉得总算是等来了合适的时机,没想到林朝阳突然起了幺蛾子。 谢靳将林朝阳的电话内容向徐桑楚复述了一遍,徐桑楚听完沉吟起来。 “他说八一厂和燕影厂给的稿费高?那咱们得给的更高吧?这不是哄抬物价吗?” “高就高了,《高山》值这个价!”谢靳的语气斩钉截铁。 谢靳是国内电影界的旗帜性人物,在沪影厂的份量丝毫不比徐桑楚这个厂长低,见他的态度强硬,徐桑楚也不好反对。 况且,徐桑楚也知道,谢靳对于《高山》这部小说其实同样筹谋已久。 在沪影厂,大家都知道谢靳有两个嗜好,一是喝酒,二是收集文学刊物,他自费订的报章杂志有数十种之多。 谢靳之所以订阅这么多的刊物,自然是想在其中寻找到为他所用的好故事,当初的《牧马人》便是谢靳从《燕京文学》上看到相中的。 《高山》发表那阵谢靳忙于《天云山传奇》的拍摄,没工夫看,他是后来买了单行本看的,读完小说之后,他的心被小说中的人物和命运震撼了。 他不止一次的对人说过看完小说之后的感受: 我是在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心情下阅读《高山下的花环》的,不少段落使我心潮澎湃,热泪盈眶。当第二次、第三次阅读时,它还使我一再流下泪水,经验告诉我,如果将这部小说改编成电影,我能将它拍好。 在跟林朝阳喝酒时,他也曾说过:“我第一遍看小说,就为这里面的命运和精神哭了,第二遍看时还哭,第三遍时还有泪。这部小说能够这样强烈的震动我,我相信拍成电影也能震动大家。” 在《牧马人》的筹备和拍摄过程中,谢靳曾经多次跟徐桑楚提过《高山》,不过当时都在传有制片厂把《高山》列到了年度拍摄计划里,到电影局那却卡住了。 说是上面认为战事还在延宕,不宜在这个时候把小说拍成电影。 所以谢靳也就没着急,只是时不时的跟林朝阳提上一嘴。 谢靳毕竟不是厂长,话说出口后,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态度有些强硬,又对徐桑楚解释道: “《高山》是部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要拍摄出来不仅是难度大,最关键的是投入必然要比一般的电影多不少。 这样的电影注定了不可能给厂里创造经济效益,但它能够给厂里带来荣誉和影响力。 反正都是亏钱,多给他些稿费又有什么关系?” 听着谢靳的话,徐桑楚缓缓的颔首,这话倒是有一定的道理。 “就是厂里的编剧们恐怕会有些意见。”徐桑楚说。 “他们要是能写出来一部能有《高山》这样影响力的作品,厂里就是部部都给这个标准的稿费又有什么不行?” 谢靳的话堵住了徐桑楚的嘴,是啊,如果厂里的编剧能写出《高山》这样的作品来,多给些稿费又有什么关系?从哪儿不挪出来这点稿费? “好。稿费你这边去跟他协商,你是导演,这方面你自己把握吧,反正最后都是要折算到投资里的。 《秋瑾》方面……” 谢靳迟疑着说道:“先拍《高山》吧,《秋瑾》又没人跟我们竞争,先把《高山》拍出来再说。”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 谢靳又说:“厂里这边给我订机票,越快越好。” “这么急?”徐桑楚惊讶的问道。 “我的厂长诶,燕影厂、八一厂那两头饿狼正守着我们的肥肉呢。 我再不快点,林朝阳真被他们的高昂稿费给拿下了,那不是都白忙了吗?” 徐桑楚一想也有道理,兵贵神速,“那好,我马上让人给你订机票。” 第261章 我这人,原则性很强 对于中国人来说,没过完正月十五,这个年就没过完。 林朝阳跟谢靳打完电话的这天下午,李拓张罗着明天要聚会,他身边这帮人里,就林朝阳家的居住条件好,所以聚会地点自然选在了林朝阳家。 不过不是华侨公寓,而是在棉花胡同。 这里地方大,房间多,想怎么撒欢儿都行。 谢靳风尘仆仆的赶到棉花胡同,敲开四合院的院门时,见到院里的觥筹交错,忍不住抱怨林朝阳。 “你小子真潇洒啊!” 林朝阳也不理会他的抱怨,把他拉上了桌子,介绍过后,对谢靳说:“这不是给你接风洗尘嘛。” 然后林朝阳又对众人说道:“谢导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号称酒中仙,你们几个刚才不是挺能喝的吗?来来来,跟谢导过过招。” 将谢靳推到酒桌上,林朝阳成功逃脱,站在一旁眼看着李拓、张承治等人如同鬣狗一般围住了谢靳。 “朝阳,谢导舟车劳顿,你别让他们太过分。”陶玉书担忧的劝说道。 林朝阳嗤笑一声,“放心吧。这帮货色连我都放不倒,他们几个就是送菜的。” 果不其然,林朝阳的话说完还没到半个小时,桌子上除了谢靳还在悠哉悠哉的夹菜吃,其他人都已经不省人事,甚至还有钻到桌子底下的。 “啧啧啧,丢人啊!”林朝阳嘴里挖苦着,将众人抬到炕上去醒酒。 谢靳吃饱喝足,“你小子坏透了,祸水东引。” “吃饱饭就骂厨子是吧?” 玩笑了两句,两人才说起正事。 “《高山》的事我跟你说了大半年,你居然背信弃义要给别人。”谢靳上来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起林朝阳。 “我又没答应你。咱就事论事,人家稿费给的多,我肯定给人家啊!” “我们搞的是艺术工作,总想着稿费,会限制你的艺术创作的。” “我搞创作就是为了赚稿费,不要稿费才会限制我的创作。” …… 见给林朝阳洗脑不成,谢靳只好换了个方向,问道:“他们给你多少稿费?” “这个啊……不方便透露。” 谢靳眯起眼睛,“我看你是要连蒙带骗,变着法的让我给你涨稿费吧?” 林朝阳淡定自若,“我不跟你说就是怕你们多想,以为我哄抬物价,你跟燕影厂的人都熟,可以自己跟他们打听打听,这种事我还能骗你吗?” 平时熟归熟,这个时候双方是竞争对手,自己去打听,他们能跟自己说实话才怪。 谢靳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说道:“我量你也不敢信口开河。” “那是。您老当面,我哪敢胡说八道啊!” 谢靳又劝道:“《高山》是部难得的好作品,我们中国描写战争题材的文学作品并不少,但唯有这部作品很特别,因为涉及到对越乃至对苏关系上的恩恩怨怨。” “它不同于中国近代史上的其他对外战争,这场战争的性质是具备浓烈的爱国主义情绪的。 更重要的是,你这部小说突破了几十年来军旅文学的一条不成文的戒律,相当尖锐地触及到部队生活当中的现实矛盾乃至腐败。 这在我们的军事文学创作中,堪称是一块里程碑。 这么好的作品,得交给一个合适的人才行……” 谢靳说着说着又换了个角度,这回他要论证,《高山》这部小说只有交给他这样的名导才不会被埋没。 “说了半天,就是不提稿费,我看你是没诚意。” 林朝阳最后忍不住说道。 谢靳见话聊始终没有效果,只得无奈的开出了个数字,“三千块钱。” “我就说你没诚意,算了,我还是跟燕影厂、八一厂谈吧。” “那你说多少钱?” “一万!” 谢靳吃了一惊,镜片后的眼睛仿佛看见了鬼,“你把我称称卖了看看值不值一万!” “我这稿费可不是胡开的。《牧马人》上映快一个月了吧?光电影票卖了多少钱?拷贝卖了多少钱? 《高山》的影响力,比《牧马人》还大。你们电影系统把我的小说拿过去改编,自己赚的盆满钵满,我喝口汤总可以吧?” 谢靳苦口婆心的说道:“账不是你这么算的。票房我们制片厂又没拿到,拷贝也是发行公司卖的,我们制片厂赚的就是个买断钱,不赔本就不错了。” “要我说现在你们电影行业的问题太大了,投资的不赚钱,赚钱的不投资,这样下去,早晚出大问题。” “你视野先别搞的那么宏大,先说眼前这部电影。一万太高了,别说我们沪影厂,就是满中国的制片厂也没有这个价格啊!” “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老谢,咱们得用发展的眼光看待问题。” 两个鸡贼的艺术工作者都试图给对方洗脑,可惜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也拿谁没办法。 谈判了半天,最后稿费卡在四千五百块钱。 “算了算了,反正我现在也不缺钱。” 磨了半天嘴皮子,林朝阳最后不耐烦的说道。 谢靳知道他这是在欲擒故纵,觉得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便又聊了一会儿《牧马人》的话题,告辞而去。 从棉花胡同出来,谢靳跑到了燕影厂招待所,他来燕京多数时候是住在这里的。 到了招待所,谢靳便将老友们招聚起来。 酒桌上,陈怀恺问:“老谢,这才刚过完年,你出的是哪门子差?” “这不是准备拍《秋瑾》嘛,过来看看演员。” 谢靳的瞎话张口就来,听他这么说,一旁的江怀延心中没有升起丝毫警惕,“你可真不愧是劳模,《牧马人》这才上映几天啊,又研究起新作品来了。” “闲不住。眼看着奔六十了,能多拍一部就多拍一部。” 谢靳的话让几位老友都有些唏嘘,江怀延还好,四十多岁正当壮年,而且他是搞戏剧创作的,岁数大点也没关系。 陈怀恺和成荫一个六十二、一个六十五,这几年年纪越来越大,自感精力大不如前。 成荫去年拍完了《西安事变》,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他导演生涯的最后作品,因为他马上就将成为燕京电影学院院长,以后会将精力都放在教学和管理岗位上。 聊了几句成荫的工作,谢靳为老友感叹,说少了他之后燕影厂又少了一员大将,然后话题自然而然的就切换到了燕影厂最近立项的电影项目上。 江怀延不疑有他,随口说出了几个正在策划和筹备的电影,其中就有《高山下的花环》。 “你们要拍《高山下的花环》?剧本写好了吗?”谢靳问。 “没呢。改编权还没拿到手呢,上回《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把朝阳给得罪了,现在我们上门去跟人家求改编权,哪有那么好要啊?” 江怀延说起这事就满面愁容,谢靳又问:“大家都是老朋友了,不至于吧?” “唉,他倒是没说不给,可他喊出了个天价稿费,谁能看不出来啊,就是不想给我们。” “那你们厂准备怎么办?” “能怎么办?现在是人家掌握着主动权,只能给他涨稿费嘛。反正老汪说了,尽人事,听天命。” 引导了半天话题,终于要到戏肉了,谢靳正打算探听燕影厂出了个什么价,一旁的陈怀恺突然问道:“老谢,今年的金鸡奖和百花奖,又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吧?” “我可不敢这么说,这都得看评委和观众的。” 他回了陈怀恺一句,心里急着探听稿费的事,又打算询问江怀延,陈怀恺却又说起了奖项的事,谢靳不得不分神应对。 话题被岔开,再想绕回来就不容易了。 一直到酒局结束,谢靳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再开口询问。 陈怀恺几人浑身带着酒气从谢靳的房间出来,他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从出了房间之后就清明了起来。 “怀延,老谢这回恐怕是来者不善啊!” 江怀延了然的点了点头,“之前我还没注意,后来你老是岔开话题,我就回过味儿来了。他这回恐怕也是奔着《高山》来的,这条老狐狸!” 江怀延的语气带着几分气愤,陈怀恺说道:“他跟朝阳合作了《牧马人》,效果又这么好,比我们可有优势。” 闻言,江怀延面露惆怅,“说的是啊!” 他思忖片刻,好似下定了决心,“老汪这事办的没魄力,《高山》拍完得奖是肯定的,大不了就当多给些奖金嘛!” 他自说自话了两句,便抬脚准备离开。 “干嘛去?”陈怀恺问。 “我再去找朝阳谈谈。” “这都几点了。” “几点也得去。老谢都打上门了,这事刻不容缓。” 江怀延说着话,人已走出了老远。 他到林朝阳家都已经是快晚上十点了,这时候娱乐活动少,林朝阳夫妻俩都睡下了。 “老江,你这是什么情况?” “朝阳,你实话跟我说,老谢这回来是干嘛的?” 林朝阳表情微妙,“老谢去你们厂了?” “你别打岔,他这回来是干嘛的?”江怀延追问道。 “这你不是明知故问吗?” 林朝阳的话让江怀延心中一沉,他表情严肃,心中已经有了决断,“七千块钱,把《高山》的改编权给我们厂怎么样?” 汪阳跟他说稿费最高能出到五千块钱,江怀延又把金鸡奖和百花奖可能的奖金算上,七千块钱是他能做主的极限了。 “我要的可是一万块。” 江怀延急道:“哪有你这样的?之前不还说能还价吗?你别以为老谢来了,他就能给你多高的价钱,说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林朝阳悠哉道:“比你们少点也行。” 江怀延指着他,“你还说你不记仇?” 两人僵持了几秒,最后江怀延颓然放下手,“行,反正我价格也出完了,拿不下来也跟我没关系。” “这就对了嘛,我又不是针对你,咱们这叫一报还一报。”林朝阳语气轻快的说道。 江怀延又不甘心的问:“那老谢要是出的太少,你可不能答应他。你自己说的,不能为了赌气,连钱都不挣了。” “这是肯定的,我这人,原则性很强。” 江怀延是怀着必胜的决心来的,走的时候期期艾艾。 为了一部《一盘没有下完单棋》,错过了《高山下的花环》,这买卖怎么算都是赔了。 唉! 翌日上午,燕影厂门口的工农兵塑像如往常一样伫立在那里,上班点儿楼里人来人往,九点钟出头,谢靳晃悠着来到位于三楼东侧的文学部。 “老苏,怀延呢?”谢靳进门没看见江怀延,问了个熟人。 “跟领导汇报工作去了。” 没寻着人,谢靳正打算离开,江怀延一脸郁郁的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谢靳问。 “没事。你怎么过来了?” “今天没事,过来找你聊聊天。”谢靳假意说道。 江怀延心中冷笑一声,我信你个鬼! 刚才他去二楼的厂办跟汪阳汇报了林朝阳的态度和要求,又劝说汪阳再给林朝阳涨点稿费,可汪阳没答应。 江怀延私心猜想,这其中多少是有些面子上的问题。 反正不管怎么说,他估计《高山》的改编权燕影厂是捞不到了。 昨晚这个老谢就想套他的话,今天又来,还真是贼心不死,江怀延心里起了个念头。 谢靳拉着他聊来聊去,话题果然又回到了《高山下的花环》上。 江怀延这回没有回避问题,反而主动提了起来。 第262章 稿费好商量 “这个林朝阳,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们厂给他开了八千五的稿费他还不知足,非说什么《牧马人》卖的好。 《牧马人》卖的再好那也是你们沪影厂拍的片子,跟我们燕影厂有什么关系? 老谢,你来评评理,我们厂这个价格说是天价也不为过了吧?” 江怀延气愤的说着。 谢靳听着他的话,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燕影厂竟然给了林朝阳如此高的稿费;喜的是燕影厂如此高的稿费,林朝阳竟然没有同意。 他想起昨天自己给林朝阳开的价格,心中不禁一阵侥幸。 估计要不是燕影厂之前和朝阳有矛盾,这改编权早就给他们了。 八千五百块钱啊! 心中窃喜的同时,谢靳又感觉到一阵压力,你们燕影厂可真敢出价。 “诶,老谢,你干嘛去?” “有点事,我得去看看演员去!” 聊了没几句,谢靳便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随口敷衍了个理由便离开了燕影厂主楼。 江怀延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老谢啊老谢,几十年的老哥们儿,你也好意思的。 既然你做初一,就别怪我做十五了。 “九千块钱!” 谢靳站在林朝阳面前,斩钉截铁的说道。 “老谢,可以啊,一天没见这就想开了?” “别废话,九千块行不行?给句痛快话!” 谢靳强忍着心疼,生怕自己反悔。 “行。您老人家都张口了,哪能不行啊!” 听到林朝阳的话,谢靳刚才鼓足的气势好像破了洞的气球,一下子就泄了出去。 九千块!这可是九千块钱啊! 剧烈的心疼让他生出一股歹毒的心思来:看我不让你改八遍剧本! “剧本什么时候能写完?” “着什么急啊,今天才定下改编权的事,你还打算今天就拿走啊!” 谢靳咬牙切齿的说道:“我九千块钱可不是白花的!” “你瞧你这个态度,这就很有问题。我们编剧就不配拿九千块钱了吗?” “少跟我胡搅蛮缠,我都没拿过九千块钱。” “那是你没写出《高山》这样的作品。” 一个导演跟作家耍嘴皮子,多少是有点班门弄斧了,谢靳说不过林朝阳,又把话题扯到剧本上来,“下个月剧本能不能出来?” “你这要求也太高了吧?一个月?” “九千块钱的稿费,高吗?” 林朝阳认真思考了一下,“不高。” 他给李翰祥写了两部剧本才赚了万八千稿费,人家谢导可是一部就给了九千块。 这就是林朝阳的甲方爸爸啊! 终于从林朝阳嘴里听到了一句顺心话,谢靳总算是是舒服了一点,觉得自己这钱花的还算值。 “这两天把剧本提纲理出来,我就在燕京待着,等我们俩聊好之后你就动笔,下个月务必写完,这部电影今年必须拍完。”谢靳继续发号施令。 “不用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吧?” “我钱都花了,你少管我!” 谢靳仿佛叛逆的少年,听不得一点劝。 “行行行,你是导演你说了算。” 稿费到手了,林朝阳主打的就是一个服务态度好。 当下,谢靳便拉着林朝阳讨论起小说的一些情节和人物,对林朝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隔了一天,林朝阳把剧本提纲送到燕影厂招待所,效率如此之高,让谢靳甚为满意,然后他便要收拾行李返回沪上。 以谢靳的性格,完成了一项工作,那必定是要好好喝点庆祝一下的。 不过现在他自觉抢了《高山》的改编权,心里发虚,此地不宜久留。 可偏偏越是怕什么,就越是来什么。 他正收拾东西呢,江怀延带着陈怀恺和成荫堵住了他的门口。 “老谢,这是要干嘛去啊?不说要试镜演员吗?” “啊,都弄好了,弄好了。”谢靳敷衍着,打算离开房间。 “那恭喜啊,工作顺利完成。怎么着?老哥几个陪你喝点?” 谢靳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单位那边还有事,我得回去赶紧处理。” “不差这一会儿,走吧。” 三人几乎是架着谢靳来到了饭庄,点上菜、倒上酒,江怀延念念有词,“老谢,你做初一,兄弟做十五,咱谁也别怪谁,要怪就怪林朝阳这小子太贪心!” 谢靳被他的怪异举动弄的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成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老谢,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什么意思?” “老江是不是跟你说他八千五要拿《高山》的改编权,朝阳没给?” “是啊!” 谢靳看了看成荫,又看了看江怀延,再看了看一旁心虚的林朝阳,脑海中生出一股明悟来。 “好啊,你们……” 林朝阳连忙摆手,“跟我可没关系,我可没让他抬价!” 江怀延理直气壮道:“你这回来我们燕影就是目的不纯,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谢靳指着江怀延,心里既愤怒、又委屈,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多花的钱是让你买个教训,你这回可是伤了老兄弟们的心。”江怀延倒打一耙说道。 “我呸!”谢靳气的差点跳脚,“你好意思伤心?你们做局骗我,你好意思伤心?” “是不是你先跟我们耍心眼的?” “就是就是,老谢,这事怎么说你都不占理!” …… 几个加一起二百多岁的老同志吵来吵去,自然是吵不出什么结果的。 一旁的林朝阳看着这样的场面嘿嘿直乐,鹬蚌相争,我钓鱼佬永不空军。 他不出声还好,这一出声,几人立马把矛头对准了他。 两家制片厂竞争的这么激烈,罪魁祸首就是他。 “今天这顿饭我请了!” 挨了半天数落,林朝阳最后用一句话平息了众人的怒火。 毕竟,稿费付的再多那也是公家的钱,酒喝到肚子里,可实实在在的是自己的享受。 这帮老同志,觉悟还是太低了! 请影坛四老吃饭,这帮人多少是带了点私人恩怨,点菜专捡贵的点,喝酒只喝西凤,尤其是谢靳,喝杯酒都能喝出咬牙切齿的劲来。 “你还打算一顿饭把钱都喝回来啊?”林朝阳看着谢靳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忍不住挖苦了一句,他这话无疑是在谢靳的伤口上狂妄的撒盐。 谢靳仰着脖子干了一杯酒,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透露着几分危险气息。 “剧本好好写,写的不好可得多改几遍。” 听着他赤裸裸的威胁,林朝阳没有丝毫担心,“钱都收了,改稿不是应该的嘛,您别嫌我改的慢就行。” “你小子……” 谢靳计划今年就拍完《高山》,当然不可能留出多少时间给剧本,所以林朝阳有恃无恐。 见着谢靳吃瘪,江怀延幸灾乐祸,谢靳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身上。 痛宰了林朝阳一顿后,谢靳带着几分郁闷和心疼离开了燕京。 谢靳走后,林朝阳花一天的功夫把正在创作的小说收了尾,也顾不上把稿子发给哪个杂志,便投入了《高山下的花环》的剧本撰写工作。 拿了钱就得办事,他这个人,原则性是很强的。 他不着急发小说,有人着急。 2月3号,这天林朝阳不值班,正在家里奋笔疾书,门口保卫打来电话说有人来家里拜访,来拜访的是刘昕武和王世敏。 “你们可是稀客啊!” 见到刘、王两人,林朝阳热情的招呼道。 三人寒暄了一会儿,林朝阳才问起了两人今天登门的目的。 刘昕武说道:“我听说你的新作马上要出炉了?” “听谁说的?” “李拓。” “我就知道是他。”林朝阳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又说道:“刚写完。” 刘昕武顿时激动了起来,“没许给别人吧?” “没有。” “给我们《十月》吧。”刘昕武眼神灼热的望着林朝阳。 “这个嘛……《收获》和《当代》方面对我这部小说都有意……”林朝阳露出沉吟之色。 认识好几年了,刘昕武认为自己是了解林朝阳的,心知对方犹豫的原因八成是因为稿费。 他跟王世敏对视一眼,两人今天可是有备而来的。 见王世敏点了点头,刘昕武说了一句,“稿费方面好商量。” 林朝阳脸上轻快起来,“我跟《十月》还是很有缘分的。当年《高山》要不是部队方面非得给《人民文学》,我们早就有机会合作了。” 刘昕武附和道:“可不是嘛……” 说起这件事,刘昕武就一肚子气愤。 当初《高山》写完,他都跟林朝阳说好了,偏偏部队非要闹幺蛾子,说他们《十月》影响力不够,要给《人民文学》发表,饶是以他的好脾气也受不了这种羞辱。 可惜当时《十月》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眼睁睁看着《高山》从手里溜走,发表之后不仅让《人民文学》销量来了一次大爆发,更助长了他们杂志的影响力。 自那以后,刘昕武就感觉自己霉运缠身,每每他来跟林朝阳组稿,总是与林朝阳的新作擦肩而过。 两年多时间,林朝阳的三部小说,《十月》竟然一部都没拿到,这实在是让他费解不已。 这次刘昕武吸取了以往的教训,他听说人文社给林朝阳涨了出版稿费,立马就找到了主编苏予,提出以提高稿费标准拿到林朝阳新小说的想法。 面对他的要求,苏予有些犹豫。 林朝阳现在红的发紫,发表稿费本来就是顶格的,再给他涨稿费,一是增加了杂志的成本,二也容易引起其他杂志的意见。 “这又不是我们先涨的。《梵高之死》出版,人文社给了他千字十二块的稿费,我听说印数稿酬也有提高。” 刘昕武见苏予还是犹豫,便说:“要不找老王商量商量?” 《十月》是燕京出版社旗下的杂志,王世敏是燕京出版社文艺组组长,也是《十月》的创刊元老。 苏予闻言面露不解,刘昕武解释道:“去年我们出版社不是出版了《渴望生活——梵高传》吗?四个多月时间,卖了大几十万册,我不说您也知道这里面的原因吧?” 苏予轻颔首,《渴望生活——梵高传》是燕京出版社去年为数不多销量超过50万册的出版图书,这本书畅销的原因自然离不开《梵高之死》的影响,这件事全社上下都很清楚。 “现在只要是沾上林朝阳这三个字的小说,都不愁卖。前段时间老王想把林朝阳的《棋圣》的出版权拿过来,还托章德宁带话,林朝阳没同意。 他以为林朝阳跟人文社是老合作关系,作品出版已经都交给人文社了,其实压根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苏予十分配合的问道。 刘昕武说道:“朝阳他这人吧,有才华,写作态度很端正,脾气性格也好,唯独有一样与他青年才俊的形象不太匹配……” 第263章 老张,你怎么看? 听刘昕武这么说,苏予的目光中流露出好奇。 “他这个人对稿费,锱铢必较。”刘昕武说道。 苏予脸色了然,她之前倒是听大家说过这种话,“你是说,只要给他提高稿费,就肯定能拿到他的稿子?” “也不能这么说,也得看杂志的影响力。朝阳成名好几年了,跟他约稿的刊物没有一百家也得有八十家,你什么时候见过他的小说给过那些地区杂志?” 苏予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刘昕武继续说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叫上老王一起,他不是也想要《棋圣》的出版权吗?我们一起去跟朝阳谈,肯定更容易。而且叫上老王,社里这方面对于稿费卡的也不会那么死。” 苏予听得连连点头,“好,那就汇上老王一起,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脑袋里的画面一闪而过,刘昕武接着对林朝阳说:“我们出版社这次可是很有诚意的,不光是《十月》要发表你的新作,《棋圣》的出版权我们也想要。” “哦?”林朝阳闻言更加有兴趣了。 王世敏这时说道:“朝阳,我们燕京出版社虽说名声没有人文社那般响亮,但在全国范围内也是一流的综合性出版社。之前沾了你的光,我们出版社引进的《渴望生活——梵高传》出版后卖出了个好成绩……” 林朝阳听他这么说连忙摆手,“还是作品优秀。” “不管怎么说,你跟我们燕京出版社缘分不浅。我们出版社真诚的希望你能把《棋圣》交给我们,稿费方面我们一定是最优厚的。” 好,我就喜欢“最优厚”这种形容词,但愿你别违反广告法。 林朝阳心里高兴,脸上淡然,“那稿费具体……” “我听说人文社出版《梵高之死》千字十二块的基础稿酬,超过八十万册销量的话印数稿酬提高到万册5%。”王世敏问。 卫老太太,你们人文社被我d渗透成筛子啦! “是,你们了解的还挺清楚。”林朝阳说。 王世敏脸色傲然,“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你当我夸你呢是不是? 好歹也是新的金主,这话林朝阳肯定不能说出口,反而得说:“有道理。” 王世敏郑重说道:“《棋圣》出版,我们愿意给你提供千字十四块的基础稿酬,在印数稿酬方面取消掉人文社的前置条件,只要出版,印数稿酬就按照万册5%来执行。” 王世敏的话说完,林朝阳微微颔首,这个价格确实很有诚意。 这时刘昕武又补充道:“朝阳,你的新小说如果交给我们《十月》发表的话,发表稿费也是千字十四块。而且如果这部小说的出版权你能交给我们的话,出版的基础稿酬我们可以给你千字十五块。” 这是玩起打包了? 林朝阳不动声色,轻笑着问道:“小说你们都没看呢,连出版的稿费都想好了?” “我们相信你的实力,对你的小说质量有信心!” 王世敏默默给刘昕武点了个赞,这话说的漂亮,哪个作家能遭得住这种骚话啊?昕武不愧是老编辑了! 不过两人倒真不是盲目的对林朝阳有信心,之前王世敏已经知道林朝阳这部新作是去年《燕京文学》黄岛笔会的产物,章德宁还给把他故事讲了个大概,之后刘昕武又跟李拓了解了一些创作情况。 虽然没有看过稿子,但他们对于小说的大概质量是心中有数的。 他们这群老编辑老奸巨猾,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就跟酒吧里撩骚的渣男一样,对哪个美女说的都是这套话术。 林朝阳心中没有任何波澜,但表面上还是要做出受感的姿态,毕竟人家给的钱多啊! “感谢二位的信任。不管是《十月》还是燕京出版社,都是业界翘楚,作品能够交到你们手上,我也放心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刘昕武和王世敏心花怒放。 刘昕武握住林朝阳的手,差点喜极而泣,他感觉缠在自己身上快三年的霉运总算是消散了。 “朝阳,总算是组到你的稿了!” 互相致意一番,林朝阳说道:“对了。刚才我答应的是《棋圣》出版、新作发表,新作出版的事,现在谈为时尚早,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闻言,王世敏脸上的笑容淡了两分,还以为都能拿下来呢。 “也好,也好。” 反正《棋圣》先拿下来了,已经算是胜利了,王世敏心想道。 送走了刘、王二人,陶玉书问林朝阳:“现在你的小说可真成了香饽饽!” “不一直都是香饽饽吗?”林朝阳玩笑着说道。 他的这种狂妄自然只是夫妻间的玩笑话,陶玉书白了他一眼,“我是指稿费方面,这些杂志社、出版社好像越来越愿意以提高稿费来组稿了。” “很正常。这两年文学杂志多火啊,动不动就是几十万份的销量。 以《十月》为例,他们杂志的定价是一元钱,一期双月刊五十万份的销量就是五十万元。 给到新华书店哪怕是六七折,也有三四十万元。 他们最大的成本是印刷、装帧,也就占25%。剩下的最大的支出就是稿费了,一期杂志内容是有数的,最多三十万字,以千字十元计算,也不过三千元而已。” 算到这里,林朝阳感叹道:“如今办杂志,确实是门好生意。” 陶玉书调侃道:“我看你别当作家了,干脆去办杂志吧。” “这事我办不来。我太懒散了,得你这种勤快人才行。” 陶玉书嘲笑他,“你的懒不是肉体上的懒,是思想层面的懒。” 林朝阳也不与她争辩,“夫人说的是。” 他说着话便拉住了她的手,“为夫今晚就勤快一回。” 话音刚落,他便一把抄起陶玉书的身体,大步走向卧室。 三天后,燕京东城区东兴隆街51号的旧式木楼里。 跟四年前创刊时比起来,《十月》编辑部内的装潢和布局并没有什么改变,真正的改变是在人事上。 78年创刊时《十月》还没有主编,是由社里文艺组组长王世敏负责的,到了79年社里给《十月》任命了主编苏予。 期间又来了两个新人,去年下半年,《十月》因为《苦恋》的事整个编辑部被拉到d校去学习,章仲锷这个创刊元老还被调离了编辑部。 好在他最后的结果不错,是去了同为名刊的《当代》。 这两天,刘昕武一直枯坐在办公桌前,全神贯注的审稿,大多数时间都是眉头紧锁,偶尔眉目舒展,但很快又会纠结起来。 这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间,刘昕武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稿子,轻轻的叹了口气。 “昕武,怎么样?稿子不理想?” 最近两天张守仁一直在观察着刘昕武。 三天前,刘昕武和王世敏一起去林朝阳那,据说是花了大价钱拿到了林朝阳的新作和《棋圣》的出版权。 张守仁是不太同意这种组稿方式的,他倒不是对林朝阳有意见,他当了几十年编辑,坚信杂志是给作品发光发热的平台。 哪有杂志主动给作家涨稿费的道理?要都这样的话,以后文学期刊行业不全乱了?干脆比谁钱多算了。 不过刘昕武摆平了主编苏予,又找到了王世敏,他就是想反对也没办法。 自从那天刘昕武取回了林朝阳的稿子后,张守仁就一直关注,今天见刘昕武似乎审完了稿子,他立马询问起来。 听着张守仁的问话,刘昕武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 “不是不理想。” 见他如此表情,又吞吞吐吐,张守仁心中好奇,“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昕武回忆着小说中的情节,沉吟着说道:“我是看完小说之后觉得,跟想象的有些不一样,朝阳他似乎在走一个很新的路子。” 张守仁被他说的越来越迷糊,“要不稿子先给我看看吧,等看完了咱们俩再交流。” “也好。”刘昕武递出了稿子。 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张守仁一直都在看刘昕武给他的稿子,表现与刘昕武如出一辙。 “昕武,咱俩聊聊。”又一个下午,看完稿子的张守仁找到了刘昕武。 “行啊,我先说说。” 憋了三天时间,终于可以跟张守仁交流了,刘昕武显得有些兴奋。 “好,那你先谈谈。” 刘昕武搓了搓手,“从之前的《梵高之死》身上就能看出来,朝阳他对悬疑元素是情有独钟的。这次的小说,他的创作更加大胆,将悬疑元素运用到了极致。或者这么说吧,这本身就是一部悬疑小说。” “如果单以故事来说,这部小说的故事不算复杂,身为公安的严守中和同事雷建明来到一座岛屿上调查一名女性精神病犯张佩兰的失踪案件,张佩兰被指控谋杀了自己的三个孩子,具有高度危险性。 到达岛上后,天气恶劣,这增加了岛屿的孤立感和故事的神秘氛围。严守中和雷建明在调查过程中发现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们似乎对他们有所隐瞒。 同时,他也被自己妻子死亡的噩梦困扰着。 随着调查深入,严守中发现岛上可能存在非法的人体实验,他本以为是发现了失踪案的线索,可结果却是,他才是那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人。 张佩兰是他妻子的名字,她确实因为精神疾病杀害了他们的孩子,严守中因为无法接受这一现实,才创造了一个公安的身份试图来逃避内心的痛苦。 而他的同事雷建明实际上是负责他的医生,整个调查过程实际上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戏,旨在帮助他面对和接受真相。” “这是我对故事的简单概括。我刚才说,这个故事不算复杂,但它在结构和叙事层面却极其精巧和有深度。 朝阳他利用孤岛、恶劣天气制造了一层神秘面纱,在叙事层面,他采用了非线性的叙事结构,巧妙地交织了现实与幻想、过去与现在,形成了一种多层次的叙述。 他的这种叙事方式在《赖子的夏天》当中初露峥嵘,在《梵高之死》当中更进一步,而到了这部小说里,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这种叙事方式更像是一种叙事圈套,可你在看的时候就是会忍不住身临其境,产生一步步揭开谜团的冲动。 对比朝阳之前的作品,可以很明显的发现,在这部小说当中,他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技巧上。 他的这种创作趋势在《赖子的夏天》时便出现了,只是那时候技巧还不像现在这么精湛。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总结这部作品的话,我会给出两个字:炫技。 当然,他的这种炫技并没有忽略故事本身,相反的是给故事增加了神秘色彩,风格独树一帜。” 一番侃侃而谈,刘昕武总算是将这两天憋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眼神热切的看着张守仁,“老张,你怎么看?” 第264章 炫技之作 刘昕武是作家,同时又是编辑,拥有作家和编辑的双重视野,在看待一些文学作品时角度自然是开阔的。 他对林朝阳这部新小说的评价得到了张守仁的认可,张守仁面露沉吟,整理了一下想法才开口。 “你说写这部小说是在炫技,我是认可的。 纵观朝阳这几年来的作品和创作习惯,他的成长脉络是非常清晰的。 最早的《牧马人》《小鞋子》,他的风格属于明显的现实主义,侧重于反映现实生活,追求客观真实的艺术手法。 在这个阶段,他的创作是以真情实感为主,技巧并不出彩。 到了《高山下的花环》和《父母爱情》的时候,他在现实主义的基础上开始朝着浪漫主义转向,而且是带有着明显的革命浪漫主义色彩。 这一阶段,他已经不满足于现实描绘,而开始在表现手法上采用想象和夸张等技巧来提升作品感染力,塑造典型人物、英雄人物,突出集体主义和革命信念,强调作品的社会作用。 这样的风格在《棋圣》这部作品中也有所体现,但较之《高山》和《父母爱情》阶段已经非常克制。 等到他写《赖子的夏天》时,其实能看出来他已经不满足用故事性来打动读者了。意识流文学的特征和一些技巧可能恰好能够满足他这样的野心。 再到《梵高之死》时,他在意识流文学的创作技法上已经走向了成熟,将故事性与文学性、文本与思想尽最大的可能融合为一体,看起来也是极为完美的。 至于他的这部新小说,看完之后我最大的感受是他在创作上的锐意进取。 诚如你所说,在这部小说里,他更多的是突出叙事方式的改变和结构上的出人意料。 后半段严守中的身份谜底逐渐揭开,如果发表以后,所有的读者一定都会为之惊讶。 同时在最后,他写严守中短暂的意识到了自己的真实情况,但随即又陷入混乱之中,给读者留出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尾。 如果没有这个结尾,我会认为这是一部追求极致技巧的炫技之作,但他这个处理太妙了。 虽然你在这里也会看到技巧,但更多的是感受到了文字的魅力,它赋予了这个故事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我相信它会让所有的读者都终身难忘的,这就是好作品的文学性。” 张守仁的语调平缓,但对于林朝阳和他这部小说的褒奖却是不加掩饰的。 说到最后,他还不忘总结,“是一部好作品,虽然与我们看惯了的一些注重描绘现实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但也可以说是一部以技巧为主导,却同样打动人心的佳作!” 后世曾有人将张守仁与荣世辉、章仲锷、崔道义并称为京城四大名编,可见其业务能力。 刘昕武与张守仁共事多年,也深知他的脾气秉性,对于看不上的作品他从来不假颜色,哪怕是上面送来的“戴帽稿”,他也依旧如此态度。 对于那些好作品,他的要求也是极其严苛的,用他的话来说:正因为好,才更要严加要求,让读者看到好上加好的作品。 像今天这样不吝赞美的夸奖一部作品,在张守仁的编辑生涯中是不多见的,也足可见他对这部小说的认可程度。 聊了好半天,将这部新小说从头分析到尾,又好一顿夸,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 趁着下班还有点时间,刘昕武写了一份审稿意见,然后将稿子连同审稿意见一起交给了主编苏予。 “觉得稿子怎么样?”苏予没去看审稿意见,也没先翻稿子,而是问起了刘昕武。 《十月》拿到林朝阳的这部新作,付出的稿费也不低,她的心中自然是有期许的,来不及自己看,她想先问问刘昕武的看法。 “好作品,朝阳的水平又有进步。你就看吧,保证让你眼前一亮。” 通常编辑们在聊作品时语气和用词都比较保守,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即便是编辑也各有所好。 刘昕武的话几乎是不加掩饰的赞美,这自然让苏予对这部小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强烈的期待,等刘心武走后便迫不及待的翻开了稿子。 转眼已是周六,林朝阳下了班往朗润湖方向去,到了公寓门口便看见几个淘小子捡着地上的树枝舞枪弄棒,其中还有陶希文。 “吃我一招少林拳!” “看我三节棍!” “我的红缨枪比你厉害!” …… 一群小豆丁在家属楼前瞎胡闹也没人管,后世这样的情景早看不见了,家家的孩子都是个宝,生怕磕了碰了。 前几天,电影《少林寺》刚刚上映,只用了短短几天时间横扫燕京的电影院,火爆之势较之一个月之前上映的《牧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跟《牧马人》比起来,《少林寺》的轻喜剧风格中又带着热血和武打元素,受众明显更大,在读者群体所引起的轰动效应也更加强烈。 “小心点,别戳了眼睛。” 林朝阳路过陶希文的时候,摸了一把他的头叮嘱道。 “知道了,姑父!” 上了楼,林朝阳便看到朱光遣在与陶父对弈,打了个招呼,陶玉成问他:“朝阳,我听说谢导花了一万块钱买了你《高山下的花环》的改编权?” “你听谁说的?” “都传开了。真花了一万块?”陶玉成追问。 “没那么多。” 陶玉成低声说道:“我就说他们瞎传!一万块钱,都能批发剧本了,真是张口就来。” 听着大舅哥的话,林朝阳到了嘴边的“就九千块钱”咽了回去。 家里有一个装博弈犯就够了。 陶玉成又说道:“算上这回,你跟谢导都第二次合作了,以后在电影圈也算是名编剧了。” “我就写了那么两个剧本,哪里算什么名编剧。”林朝阳谦虚道。 从厨房偷吃了两块肉出来的陶玉墨嘴上还沾着油腥,说道:“大哥,哪有你这么夸人的?我姐夫可是全国知名的作家!” 后世在影视行业,编剧的地位是出了名的低。 现如今编剧的地位不算低,也很受尊重,很多老编剧,如果提起他们撰写的剧本也都是赫赫有名。 可这些编剧名声的响亮程度却还不如后世,至少后世还有互联网的传播,让一些编剧获得一些关注。 现如今这时候,老百姓看电影可没几个人关注编剧是谁。 行业里,剧本剧本、一剧之本的话也永远只是挂在嘴边。 事实上,片子拍出来滥的话骂剧本,好的话,一切荣誉归导、演。 入行久的老编辑们难免怨声载道,以至于每逢制片厂的文学部来了年轻人,这些人都会送上一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跟处于电影行业中下层的编剧的地位和名声比起来,现如今作家的名声可要响亮和光鲜多了,所到之处俱是鲜花和掌声,地位崇高。 陶玉墨的话虽是调侃,却也有几分道理。 “小孩子家家的懂个什么?好编剧都是好作家,可好作家可不一定都是好编剧。” “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陶玉墨挖苦了大哥一句。 陶玉成就是教戏文的,也算是半个编剧,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 兄妹俩拌了两句嘴,陶玉墨又聊起了最近正火热的《少林寺》。 这部电影2月1日起在国内上映,只用了短短几天便形成了一股强大的风潮,把《牧马人》的风头给抢的一干二净。 陶玉墨是年轻人,自然很喜欢这部电影,但《牧马人》是自家姐夫写出来的作品,她说起《少林寺》又有些帮亲不帮理的不爽。 《牧马人》是元旦上映的,跟《少林寺》差了一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也没有任何对《牧马人》有威胁的电影上映,而且还赶上了春节。 如果放在后世,哪部电影能够享受到这样的待遇,恐怕做梦都能笑醒了。 更何况,《牧马人》票房再高,林朝阳也不多分一分钱,所以在陶玉墨说着的时候,他就有一种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 过了一会儿,陶玉书从单位下班回来,顺便还把在楼下撒野的陶希文给提溜回了楼上。 这会儿陶母把饭菜端上桌,问陶玉书:“怎么才回来?” “妈,我刚下班就往家走了。” “这都快六点半了,你骑摩托车骑一个多小时?”陶母问。 陶玉书犹豫着说道:“跟同事聊了几句稿子。” 陶母脸色不满,“上学用功就算了,上班八个小时不够你聊的,非得下班聊?” “妈,您这个思想……”陶玉书的话说到一半,被母亲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要按照现在的价值观,丈母娘这思想算是改造不彻底,要是放在后世,这才叫合格的打工人。 “妈说的是。玉书工作确实有点太努力了,下班了还往家里带稿件。” 趁着有丈母娘在场撑腰,林朝阳告起了刁状。 陶母听到他的话,脸色果然更加不满,又训斥了陶玉书几句。 从丈母娘那受了气,陶玉书便在餐桌下面找回来,疼的林朝阳脸皮直抽抽,却不敢呲牙咧嘴。 等回了家他一看,脚面都被踩红了。 “你看看,你看看!” “谁让你多嘴多舌?” “我那叫如实跟领导反映情况。” 陶玉书眼睛斜瞟着他,语气幽幽:“真是没看出来,你现在跟我妈的关系可是越来越好了。” “嗐,我们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为我好?不就是想让我生孩子吗?我又没说不生。” 陶玉书说话的时候,眼神瞄向林朝阳的某个部位,仿佛在说:我已经很配合了,你得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这个眼神顿时让林朝阳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恶狠狠的拉着她进了卧室。 “我今天晚上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第265章 家属的功劳更大 这天晚上,林朝阳家卧室里的动静一直响到了很晚,直到女人的婉转的哀求声响起,动静才停了下来。 找回了雄风,林朝阳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客厅里的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他睡的半梦半醒起来去接了个电话,一听原来是门口保卫打来的,说是有人来拜访。 “大半夜的,谁啊?”陶玉书睡眼惺忪,身姿慵懒的挨着正穿衣服的林朝阳。 “李拓和张承治,不知道是闹什么幺蛾子。”林朝阳穿好了衣服,对陶玉书说:“你先睡吧,我把他们俩打发走再上床。” 过了没两分钟,门口响起敲门声,打开门便看到李拓和张承志顶着红彤彤的脸蛋。 “你们俩什么情况,大半夜一点多过来扰人清梦?”林朝阳抱怨道。 李拓立马指着张承治,“要怪怪他!大半夜把我从被窝里薅出来,非要找书。” “找书?找什么书?”林朝阳疑惑的问道。 张承治说道:“《马丁·伊登》!朝阳,你家里有吗?” “为了找一本《马丁·伊登》,你们俩大半夜不睡觉,跑半个京城来扰我的清梦?” 林朝阳不理解,但大受震撼,同时怨气四溢。 李拓再次指向张承治,“都跟你说了,是他非要来。我在家睡的好好的,他咣咣咣凿我房门。进门就问我要书,我哪有啊……” 张承志接话道:“然后他就说,朝阳那肯定有,我就拽着他来了。” “嘿!” 被张承治两句话就卖了,李拓刚想跟他掰扯掰扯,就被林朝阳打断,“行了行了,小点声。” 他又问张承治:“《马丁·伊登》是吧?” 张承治兴奋的点了点头,“对对对,你那有吗?” 林朝阳没回答,去书房翻了翻书架,找出了一本书,然后扔给张承治。 接到书,张承治欣喜若狂,林朝阳说道:“书有了。外面天太冷了,今晚就在家里睡吧,你们俩挤挤小屋。” “不用不用……” 李拓摆着手正想拒绝,却见张承治一屁股坐到了林朝阳沙发上,心无旁骛的翻起了小说,看起来一点没有要走的意思。 “行了,先这么着吧,我不管你们俩了,困了就去那屋睡吧。” 说完话,林朝阳便回了屋,继续睡觉。 次日一早,夫妻俩起床,家里已经没了李拓和张承治的身影,桌上多了张字条。 “朝阳,我和李拓还有事,先走了。 昨晚多有打扰,最近我正在给新小说收尾,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叙述语言,灵光乍现之际想起了《马丁·伊登》里面的一段描述可供参考,只是记忆早已模糊,所以才想起找书看看。 小说昨晚已在你家茶几上完稿,让玉书帮忙投给《燕京文学》吧,就当是酬谢你的清梦。 另,稿件如采纳,稿费还是我的。” 纸条寥寥几句话,也没落款,但从语气上能看出来是张承治写的。 前面写的都挺好,就是这最后一句未免小人之心,我还差你那点稿费吗?还特意强调一下,真是的! “这什么呀?” 刚起床洗漱完的陶玉书走过来,看到林朝阳手中的纸条,林朝阳将纸条递给他,又拿起摆在茶几上的那一摞稿纸。 陶玉书只花了十几秒便看完了纸条的内容,顿时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喜悦,从林朝阳手中抢过稿子,喜滋滋的翻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看便入了迷,直到林朝阳叫她吃饭才回过神来。 “承治这小说写的可真不错。” “是不错。” “你不是没看吗?怎么知道不错的?” 林朝阳当然不能说他看到稿子首页的“黑骏马”三个字就知道肯定错不了,只得说:“就冲他大半夜来敲咱们家的门也错不了。” 闻言,陶玉书不禁莞尔。 “没点狂热劲,真当不了作家!” 夫妻俩说着话吃完了饭,收拾完碗筷后又简单收拾了屋子,然后便进了书房。 陶玉书继续审那份天上掉馅饼的稿子,林朝阳则加班加点的写《高山下的花环》的电影剧本。 今天是周末,不用去上班,但夫妻俩各有各的忙碌。 翌日一早,陶玉书满面春风的来到编辑部,见了面章德宁便打趣道:“玉书,看你的样子,周末休息的挺好?” 陶玉书兴奋的点了点头,“挺好。” 她说着话,打开随身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上面印着“燕京”字样,从里面掏出厚厚的稿件来。 一看到她掏出的这些东西,章德宁便有些别扭的挪了挪身子。 陶玉书这种人在生活中并不常见,但几乎每个人都会遇见。 他们在学校时通常都是学霸,并且学习态度极其端正,气场强大到让那些坏学生自惭形秽。 等到毕业之后工作,他们也几乎没有年轻人在职场初期的磕磕碰碰,似乎一上来就进入了工作状态,一如既往的保持着旺盛的热情和上进心。 用后世的话来总结,这就是天选打工人。 她上班一个月,业务水平飞快提升,工作态度又积极热情,收获了编辑部上下的一致认可,让身为好姐妹的章德宁心中都隐隐生出一股危机感来。 陶玉书刚来编辑部的时候章德宁还会摆出一副前辈的姿态来给她指导业务,可一个月之后,章德宁惊讶的发现,她能指导陶玉书的好像不多了。 哪怕是在审稿这项极其需要经验和文学素养的业务上,陶玉书也能与她讨论的有来有往,每每提出出乎她意料的精彩观点。 而且更关键的是,陶玉书不仅学习能力强、业务上手快,工作态度还十分敬业。 在适应了编辑部的工作之后,时不时的就要拉着章德宁聊稿子聊到下班后。 章德宁清晰的记得前天快下班的时候她都收拾好东西了,正准备踩着点儿下班呢,却被陶玉书硬生生拦住,聊了半个多小时的稿子。 最后,她又看着陶玉书将那些没审完的稿子装进公文包。 哪个好人大周末的还往家里带稿子啊? 章德宁以为她给编辑部招来了一个“带资进组”的资源咖,殊不知她招来的是个破坏编辑部生态平衡的鲶鱼,可惜她现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已经有些晚了。 “玉书,这些稿子都审完了?”章德宁抱着一丝侥幸问。 “没有,周末太忙,没顾得上。” 听着陶玉书的话,章德宁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吓我一跳,原来就是装装样子。 正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便瞧着陶玉书从那堆稿件里抽出一份来,她清晰的看到上面的标题——《黑骏马》。 章德宁清楚的记得前天陶玉书走的时候带的稿子里可没有这个名字,她好奇的问道:“玉书,这稿子原来没有吧?” “嗯,这是昨天刚收到的。” 昨天?昨天不是休息吗? 章德宁一脸懵然,她很想问一句:大家都休息,你从哪儿来的稿子? 她的话并没有问出口,陶玉书在回答完她的问题之后便坐下来,铺开信纸,拧开钢笔帽,执笔书写起来。 “中篇小说《黑骏马》审稿意见……” 标题还挺正式,章德宁心想。 然后她便看着陶玉书挥翰成风,毫不停滞,只十几分钟便写了几百字的意见,而且还没有停下的趋势,时不时翻一翻《黑骏马》的稿子,继续挥笔如飞。 陶玉书写个不停,搅的章德宁一上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眼神时不时就被她奋笔疾书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直到中午快吃饭的时候,主编杨末走进编辑部注意到陶玉书埋头写个没完,问道:“玉书,写什么呢?先去吃饭吧。” “主编,我在写审稿意见,昨天收到了一份特别好的稿子。” 听着陶玉书的话,杨末来了兴趣,认真看了一眼她写的东西,面露讶色。 “你这是写了多少?” 审稿意见没什么固定格式和要求,都是编辑们根据自身审稿感受来写的。 一般的作品,编辑们是很少写审稿意见的,充其量就是写几句点评。 真正的审稿意见基本都是编辑们关注的重点作品才会写,通常也都是三五百字居多,少数质量出类拔萃或者说编辑认为发表后会形成一定影响力的才会多写点内容。 陶玉书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想说的话太多了,一时没控制住。” 听着两人的对话,编辑部同事们都朝陶玉书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末被陶玉书的举动勾动了兴趣,将稿子要走。 过了一天,杨末将稿子送回来,又跟陶玉书要来了她写的那篇审稿意见。 这篇审稿意见陶玉书昨天写了大半天的时间,足足有三千多字,看完之后杨末将她好一通夸奖,同时还不忘鼓励编辑部的老同志们向陶玉书学习。 “玉书这篇审稿意见写的鞭辟入里,改个名字就可以当评论发了,我看可以跟《黑骏马》一起发表在下期刊物上。”杨末最后说道。 《燕京文学》有专门的评论栏目,编辑们偶尔也会针对杂志发表的重点作品做推介和评论,但更多的还是作家和评论家在上面发表文章。 陶玉书以前也在上面发表过评论文章,但作为编辑发表评论还是第一次。 听着杨末的话,她站起身高兴的说道:“谢谢主编。” “不客气,是你的文章写的好,恰好可以对《黑骏马》这篇小说做一个补充说明。” 待杨末走后,章德宁低声规劝陶玉书。 “玉书,审稿意见嘛,写点就行了。” 陶玉书一下子写出三千字的审稿意见来,还被杨末公开表扬,又要发在杂志上,这让同事们感到一阵压力。 陶玉书上学的时候就不是那种埋头苦读的书呆子,处事历来是灵活的,她听着章德宁的话,便能猜想到同事们的感受。 “写评论写习惯了,总喜欢长篇大论。这还是我第一次以编辑身份发评论呢,等稿费下来我请大家吃饭吧。” 仅用两句话,陶玉书便将之前的举动带给同事们的压力化为乌有,赢得了大家的爱戴。 不过陶玉书一个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同事们哪里好意思让她请客,纷纷婉拒,大家转而把注意力都放到了陶玉书和杨末都交口称赞的《黑骏马》上。 憋了两天的章德宁终于有机会问出口,“玉书,这稿子是怎么来的?” 陶玉书便将周六那天半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同事们听完啧啧称奇。 “你这个组稿经历……很独特啊!” “我们组稿都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玉书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此话一出,同事们不由得哈哈大笑。 玩笑之后,《黑骏马》的稿子被大家争相传阅。 章德宁感叹着说道:“张曼玲那部《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发表一个月了,反响不俗。这个月又发了她的那部《云》,下个月《黑骏马》要是再发。你可创造了我们《燕京文学》的记录了。” “什么记录?” “刚入职的新编辑作为责编连发了三部中篇,我们编辑部还没出过你这样的人才。”章德宁说着朝刘恒的方向努了努嘴,“刘恒来的前三个月,一篇像样的文章都没编过。” 刘恒无奈道:“章姐,嘴下留情啊,您当年刚进编辑部的时候也没比我好哪去。” “去!”章德宁嫌弃的白了他一眼。 陶玉书露出轻松的笑容,没想到自己一不小心还破了个记录。 不过她并没有什么自得的心思,刚参加工作就能这么顺利,家属的功劳要更大一些。 第266章 《梵高之死》的销量 正月十五后的又一个周末,林朝阳和陶玉书上午来到棉花胡同,一进门就看见张桂芹在收拾行李。 “妈,这是干嘛呢?”林朝阳问,他扫了一圈屋子,没发现林二春的踪影,“我爸呢?” 张桂芹脸色无奈的说道:“去买火车票了。” “要回老家啊?这才刚过了年,距离开春早着呢。” “别提了。昨天你会计叔给他写信,说上面政策下来了,咱们家那边马上要分地。 你爸一听急的跟火烧腚一样,昨天一宿没睡好。这不,早上一起来就让我收拾东西,他去买火车票了。” 分田到户的政策吵了三四年时间,终于在今年的1月1日,中央出台了《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这也是我国历史上第一个关于农村工作的一号文件《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 文件明确指出目前农村实行的各种责任制,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生产责任制,反映了亿万农民要求按照中国农村的实际状况来发展社会主义农业的强烈愿望。 这也就是说,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这项关系到中国农村改革的重大举措得到了中央政府的认可和背书,即将推广至全国范围。 这几年时间里,全国很多农村地区都已经实行了不同方式的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但林朝阳家乡那个小县城却一直在当“好学生”,非得等上面发号施令才敢执行。 “他回去有啥用?以后生产队都没了。” 母子俩正说着话,林二春从外面回来,一脸晦气。 “咋了这是?火车票没买着?” “买着了。”林二春瓮声瓮气的说道。 “买着了还不高兴?” 林二春横了林朝阳一眼,他去的时候火车票都卖光了,为了能早点回老家,他不惜找了二道贩子,多花了十块钱买了两张硬卧票。 回来的路上他越想越生气,黑心的票贩子! 林朝阳见他摆出一张臭脸,以为他是为老家分田到户的事忧愁。 “行了。总体而言分田到户对老百姓还是利大于弊的,你也不能总想着霸占生产队长的位子。都多大岁数了,来燕京享享清福不好吗?” 林二春听到这话好像被踩到了尾巴,大声嚷嚷道:“我当了二十年生产队长,那是大伙选的。” “没说你不是大伙选的。我的意思是你也得给年轻人机会,该退休就退休嘛。” “年轻人?年轻人都想着自家的事,谁想着给大家伙谋福利?”林二春冷哼着说道。 要退休的老同志总是格外狂躁,这种情况后世更加普遍,见此情况,林朝阳也不理他了,让他自己生闷气去吧。 翌日上午,林朝阳去火车站送老两口离开,林二春拉着他。 “你现在赚得多、名气大,别的也不用我操心了,就是生孩子这事,得上点心。” “知道知道,这不正努力嘛。” “光说努力,也没个动静。” 亲爹的吐槽异常刺耳。 距离两家父母催生,满打满算还没到两个月,“这才多长时间啊,明年这个时候我肯定让你抱上孙子。” 得到林朝阳的承诺,林二春还是不太放心,“回头等到家了,我让人给你弄点鹿茸。” 林朝阳:…… “到点儿了,赶紧上车吧!” 送走了林二春夫妻俩,距离开学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2月下旬的第二天,刘昕武跑来图书馆给林朝阳带来了两个好消息。 一个是林朝阳的新小说已经确定将会在发表在下一期《十月》上,新小说全文24万3千字,《十月》给他的稿酬标准是千字14块,发表稿费也就是3402块,稿费单已经汇出来了。 另一个消息是燕京出版社打算在四月上旬推出《棋圣》单行本。 “你们出版社编审、校对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吧?”林朝阳问。 “当然不是因为这方面的问题。去年我们社的生产用纸是1300吨,今年我们出版社的生产用纸比去年增加了80吨,可一季度到现在已经用了320吨。 按照这个情况,到一季度结束少说也得480吨,下个季度各个编辑部门肯定要压缩选题。 我们《十月》受社里的重视,是被列在‘必须出的’选题里的,你的《棋圣》也是社里的重点选题。 定在四月上旬出版,生产用纸充裕,后面即便是加印时出现用纸不足的情况,也可以优先供应。” 说完他们社里的情况,刘昕武又说道:“你那部《梵高之死》不得了,把我们社领导给镇住了,说无论如何都要保证《棋圣》这部小说的印量,对你寄予厚望啊!” 一月中旬,人文社出版了林朝阳的《梵高之死》,首印二十万册发往全国各地,不到半个月便销售一空。 到如今不到一个半月时间,人文社两次加印,《梵高之死》的印量已经达到了50万册,按照各地书店的反馈,印量基本等同于销量。 这也让《梵高之死》成为了1982年国内图书市场跑出来的第一匹黑马。 林朝阳的作品历来受欢迎,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一个半月50万册的销量还是镇住了不少出版社。 如果按照这个速度,《梵高之死》销量破百万册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年之内两百万册也是轻轻松松。 大家犹记得前两年《高山下的花环》单行本上市时一年狂销三百万册的恐怖成绩,如今《梵高之死》上市一个半月,俨然是又一个《高山》。 这让国内的众多出版社如何不震惊呢? 其他的出版社只能当个负责震惊的路人,可燕京出版社可是拿到了林朝阳《棋圣》的出版权的。 看到《梵高之死》的火爆销量,出版社领导们自然对《棋圣》寄予厚望。 刘昕武离开后的第二天,《十月》的汇款单就到了,对比以前的长篇小说发表稿费,他现在的稿费正在一步步上涨,这让林朝阳心情大好。 开学前两天,《中国青年》的祝伟找到了林朝阳。 自从去年被祝伟邀请成为《中国青年》“五四青年文学奖”征文的评委,林朝阳隔三差五就要翻一翻《中国青年》杂志。 他们这个征文活动持续一年,到今年的六月份才会进入最后的评选阶段,也是林朝阳他们这些评委派上用场的时候。 祝伟这次来找林朝阳,是他们编辑部想要在桂林办个创作班,邀请大半年以来杂志上发现的一些潜力作家参与,邀请林朝阳算是给评委的一个福利。 八十年代,杂志社、出版社办笔会与创作班正在逐渐形成习惯,他们也用这样的方式培养和拉拢了一拨拨的作家。 《中国青年》这次办创作班特意找到了卫生部的关系,给创作班安排到了桂林的南溪山医院招待所,那里是部队医院,紧挨着南溪山公园,绿树成荫,环境优美。 “创作班我就不去了,马上就要开学了,而且我手上还有份剧本要写。” 林朝阳婉拒了祝伟的邀请,《高山》的剧本谢靳催得急,回沪上半个多月,已经给他打来了两通电话。 一方面是沟通《高山》剧本的一些细节问题,一方面也会跟他聊剧组的筹备情况,给他上上压力。 被林朝阳拒绝后,祝伟略显遗憾的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沉寂了一个寒假的燕大再次热闹了起来,林朝阳正上班的时候,张曼玲跑到了图书馆,说要请林朝阳吃饭。 去年她让林朝阳帮着看看小说,林朝阳十分给力的将她的两部小说全都推荐给了《燕京文学》。 刚刚过去的2月,她的中篇小说《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已经在《燕京文学》成功发表,并且取得了不小的反响,让张曼玲这个原本默默无闻的名字受到了文坛的瞩目。 这个月,她的另一部中篇《云》也将在《燕京文学》发表。 对于张曼玲来说,走上文坛这件事对她来说原本是遥不可及的,她当初来向林朝阳求助,也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她就完成了从无名小卒到崭露头角的身份转换,这样的结果让张曼玲在内心对林朝阳充满了感激。 “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没有朝阳你的帮忙,我的作品不可能这么顺利发表。” 夸林朝阳的同时顺便夸了一下自己,这很符合张曼玲那有点自恋的性格。 “《燕京文学》的第二笔稿费我已经收到了,两笔稿费我赚了七八百块钱,一定要请你吃顿大餐。” 张曼玲今年大四,还没参加工作,七八百块钱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数字。 她之前就说过要请林朝阳吃饭,当时被林朝阳以作品发表后再请不迟拒绝了。 现在作品发表了,张曼玲又如此盛情,林朝阳也不好拒绝。 不过跟一个在校的女大学生吃饭,林朝阳还是要考虑影响的。 “在外面吃饭不实惠。我跟你们班刘振云挺熟的,你再多叫上两个人,到我家来我做菜给你们吃吧。” 张曼玲性情豪迈,不拘小节,压根没想到林朝阳考虑的问题,她说道:“也好,那我叫几个人。不过先说好,菜我来买。” “行。” 到了周末,燕大78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的几个学生出现在华侨公寓院门口,等门口保卫通报之后,他们才进了院。 刘振云来过这里好几次,对这里并不陌生,他一旁的戴瑾华好奇的到处看来看去。 又对张曼玲说:“曼玲,等以后你赚多了稿费也买个这样的房子吧,这里面修的可真不错。” “这里是华侨公寓,除了中南的海,就这片儿房价贵了,比百万庄哪儿还贵,我我得写多少部小说才行?”张曼玲说道。 戴瑾华纠正道:“不对,现在团结湖那边的公寓楼可比这儿贵。” “团结湖那看起来可比这差了不少。” “倒也是。” 几人说着话来到楼上,林朝阳热情的招呼几人,看着几人手上拎着的东西,他笑着说道:“真没少买东西。” “说好了我请客,可不能太寒酸了。”张曼玲说。 林朝阳同戴瑾华握了握手,三人里就戴瑾华不认识陶玉书,所以他将戴瑾华介绍给陶玉书。 “这是振云和曼玲的同班同学,也是中文系的才女戴瑾华。” 再见林朝阳,戴瑾华的脸上露出几分拘谨。 她刚入学那年初生牛犊不怕虎,正赶上《小鞋子》发表,在图书馆当着林朝阳这个作者的面大发议论。 如今大四了,人也谦虚低调了不少,说起当年的事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 陶玉书听完这件事忍不住笑了出来,“没关系。读者又不是作者,感受的东西都是带有主观色彩的。” 说笑了几句,林朝阳张罗着准备做菜,几人主动来帮着打下手。 正做饭的功夫,家里又来了客人,原来是前些天半夜出没在林朝阳家的李拓和张承治。 “你们俩怎么有空来了?”林朝阳问。 李拓说道:“承治刚收到《黑骏马》的稿费,说要来请你吃饭。” “那你们来的不巧,已经有人请上了。” 刘振云以前来林朝阳家,早就跟李拓和张承治认识,林朝阳把他们俩和张曼玲、戴瑾华介绍认识了一下。 听说张曼玲就是《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作者,李拓的眼睛亮了起来。 “没想到啊,《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作者竟然是位漂亮的女大学生。”李拓凑上前去跟张曼玲聊了起来。 第267章 新作《禁闭岛》 《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讲的是在嗡嗡嗡中“我”因家庭原因受到冲击,来到西双版纳的一个傣族小村寨里插队,住在大爹家里。 在这样一个近乎原始的村落里,大爹和奶奶的热情照顾、碧郎善意的玩笑,使“我”受伤的心灵得到安慰。 但“我”不甘心一辈子待在这里,认识了邻村男知青任佳,与之相恋。这时,大爹家的大哥从山中烧窖回家,英勇强壮、刚健的大哥也爱上了“我”。 一番苦恋,任佳为了抢救洪水中的老人和孩子牺牲,大哥也参军,而“我”回到了故乡。 单纯以故事来论,《有一个美丽的地方》是有些俗气的,简略概括一下就是一个城市女知青的浪漫爱情幻想。 不过张曼玲的文风细腻、哀婉、忧伤,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那个特定时期令人难忘的生活。 小说的字里行间渗透着对那一片土地和人民深沉的挚爱,读起来还是很感人的,这也是这部小说在发表之后能够迅速引起反响的原因。 李拓之所以对张曼玲感兴趣,是因为妻子张暖心看完她的这部小说后觉得很适合改编成电影。 他没想到今天来林朝阳家会碰到张曼玲这个小说作者,在听完张曼玲讲述《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发表的前因后果后,他更是直呼:“这都是缘分啊!” 吃完饭后,李拓对张曼玲发出了邀请,“你哪天有时间?我叫上我爱人,咱们约个时间,聊聊改编的事。” “随时,我随时有空。” 小说才刚发表,竟然就有改编成电影的机会,张曼玲顾不上矜持,迫不及待的应了下来。 “那就明天,明天去我们家,我让暖心给你做点菜,咱们详聊。” “好。” 一顿饭下来,请客的事李拓和张承治提都没提,不光蹭了顿饭,还给张暖心搞了个有可能改编的作品。 “你这顿饭不白吃啊!”林朝阳意味深长的对李拓说道。 “今天曼玲买了菜,等下回,我让承治多买点菜,鸡鸭鱼肉管够。” 张承治抬起头,嘴里还叼了个鸡爪,“嗯?” “看什么看?不是你说今天要请客吗?今天没请成,你下回不得补上?” 张承治想想觉得李拓说的也有点道理,可总感觉哪里不对。 吃完饭后,李拓和张承治先离开了。 张曼玲回想着刚才跟李拓的对话,感觉恍恍惚惚,不太真实,她的小说这就要改编成电影了?才发表了刚一个月而已啊! “朝阳,真是谢谢你了!”张曼玲突然郑重的对林朝阳说道。 “恰逢其会而已,这有什么好谢的。”林朝阳笑了笑,并不居功。 等张曼玲三人从华侨公寓出来,戴瑾华感叹道:“曼玲,林朝阳是你的贵人啊!” 张曼玲这人自信爆棚,有时候会到清高、自恋的程度,她是绝不允许别人说她是靠了谁的帮助取得了哪些成绩。 可此时戴瑾华的话却让她陷入了沉默,她的小说写出来一年多了,老师看过、编辑看过,都没有发表,她否认林朝阳的帮助吗? 显然她不能。 李拓和妻子张暖心有心想改编《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前提是这部小说发表被他们夫妻俩看见了,更巧合的是李拓在林朝阳家遇见了张曼玲这个作者。 这一切能单单用“缘分”两个字来概括吗? 显然也不能。 没有林朝阳的帮助,她现在所享受到的一切根本不存在。 “是啊,多亏了他。”张曼玲轻轻的说道。 3月10日,星期三。 临近毕业,78级中文系文学专业的课程比前几个学期少了一些,很多人都已经开始准备毕业论文。 这天一大早,张曼玲吃完早饭便躲进了文史楼的教室想钻研钻研论文的事,正认真的时候冷不防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转头一看,便见到班里的戴瑾华、马相武和高贤骏三人站在那里,刚才拍她肩膀的正是戴瑾华。 “早啊!”张曼玲与三人打了个招呼。 高贤骏调侃道:“没有你早,曼玲你可真够用功的。”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刚才我才听瑾华说起来,周末你们几个去林朝阳家吃饭了?” “是啊。我那小说发表他帮了忙,本来是想请他吃饭的,结果他让我们去家里吃。” 高贤骏脸上带着几分艳羡,“早知道叫我一个啊!” “那天我倒是想叫你了,你不是出去跟他们看《少林寺》了嘛!” 听着张曼玲的话,高贤骏悔不当初,“哎呀!” “其实去林朝阳家吃饭也没什么。你看振云,都去好几次了,无非是菜做的好吃了一点。”戴瑾华说。 高贤骏惆怅道:“你吃过了,当然可以这么说。眼看快毕业了,真想去他们家吃顿饭啊!” 戴瑾华不解的问高贤骏,“一顿饭有什么了不起的?实在想吃,你去图书馆跟他说一下,去蹭顿饭,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张曼玲解释道:“瑾华,这你就不懂了。受邀和蹭饭是两回事,贤骏把朝阳当偶像,能被偶像邀请吃饭,那是荣幸。” 被张曼玲调侃了两句,高贤骏脸上并无羞赧之色。 要说他对林朝阳的崇拜,还得从79年年末《天下第一楼》的横空出世说起。 当时燕师大中文系那帮业余话剧爱好者们凭借着这部林朝阳执笔的话剧在燕京各大高校大杀四方。 这几年话剧流行,大学生更是其中的观剧主力。 《天下第一楼》的精彩绝伦丝毫不输人艺经典,不仅是作品获得了无数学子的喜爱,也让林朝阳这个编剧成了诸多学子们的偶像,这其中也包括了高贤骏。 “怪不得刚才抢杂志的时候那么积极呢!”戴瑾华说道。 “抢什么杂志?”张曼玲问。 高贤骏抢着回答说:“《十月》啊,这个月的《十月》有林朝阳的新小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光,提起小说便有些迫不及待,随便找了个座位,掏出刚买的杂志低下头,只片刻便沉浸其中。 张曼玲等他坐下之后才反应过来,“啊!你们不说我都忘了,杂志买了吗?借我看看!” “想看你不自己买?” 戴瑾华用实际行动拒绝了她,然后张曼玲又看向了马相武。 马相武默默的掏出文献书,“我没买,等他们看完了我再看。” “你们可真不够意思!” 张曼玲嘟囔了一句,本想沉下心来继续钻研论文,可她时不时的就扫到高贤骏和戴瑾华那认真看小说的身影,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根本静不下来。 犹豫了几分钟,她便收拾了东西,径直离开了教室,一路向图书馆去。 到了报刊室,找了两分钟没找到这一期的《十月》,一打听才知道已经借出去了。 她只好又往校外的书店去,到书店去问了问,没想到这里的《十月》居然卖光了。 这附近都是高校教师和大学生,文学杂志受欢迎也很正常,但发刊当天一大早就卖光了有点过分吧? 张曼玲不信邪的又跑了一家书店,这回终于买到《十月》了。 付完钱,她高高兴兴的从书店出来,这会儿已经快到中午了,她捧着刚买到的杂志,随意的坐到路边的马路牙子上便翻了起来。 “序幕,摘自许灵均医生的日志,一九八二年一月五日。 我已多年未见过这座岛了。上一次看见它还是在一位朋友冒险驶入外港的船上。它就在远处,孤零零地位于内海之外,笼罩在夏日的薄雾中。在苍穹的映衬下,就像一小块不经意涂上的油漆斑痕。 十多年来,我未曾再次踏上这座岛。但余丽说她怀疑我可能根本没离开过,她说这话的语气时候,有时像是开玩笑,有时看起来却很正经……” 《禁闭岛》,是林朝阳新小说的名字。 小说的开头写了一篇“序幕”,叙述者是一个曾经在禁闭岛上工作过的医生许灵均。 仅看小说的开头,张曼玲感觉到一股黑色幽默。 小说标题右下方的作者书名就是“许灵均”,林朝阳把自己安排成小说里的人物,让人看到这里忍不住会心一笑。 可惜张曼玲笑了没两分钟,她的全部精力便都被林朝阳所塑造的神秘气氛完全吸引,情不自禁的沉浸于小说之中。 视线全部集中于杂志的文字之上,所有的心神都被文字所掌控,旁边突然有人发出声恶作剧的哄叫声,高洪波被吓了个激灵,手中的杂志差点落到地上。 旁边的高红十恶作剧得逞,笑声震天响。 受到了惊吓的高洪波捡回手里的杂志,平复了一下心情,埋怨道:“大姐,你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吗?” “瞧把你吓的,看什么d草呢?”高红十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还试图给高洪波扣上一顶帽子。 高洪波把杂志封面一亮,“这叫d草?” “《十月》啊?这期有什么好作品?” “林朝阳的新作。” 高洪波说完话,只感觉手上一轻,杂志便出现在了高红十的手中。 “诶,我还没看完呢。” “让大姐看看,等看完了我就给你。” 高洪波和高红十是同行,两人都是文学编辑。只不过一个是《文艺报》的编辑,一个是陕西人民出版社的编辑。 燕京的编辑和陕西的编辑能凑到一起,都是因为两人在单位工作表现优异,被单位推荐来到了中央文学讲习所,参加第七期学员班的学习。 自1980年恢复办学以来,文讲所已经培养了第五、第六两期学员,其中不乏现在已经卓有名声的作家,比如写出《乔厂长上任记》的姜子隆、写出《芙蓉镇》的古桦。 跟第五、第六期学员班以培养作家不同,第七期学员班的成员都是以国内各大文学期刊的编辑为主,所以这期也叫编辑班。 高洪波和高红十都是51年生人,生日也仅相差不到一个月,高红十略大一点,所以两人在班里一直是姐弟相称,关系甚笃。 前些天高洪波跟燕京出版社的朋友聊天得知林朝阳的新小说将会发表在这个月的《十月》上,今天特地跑到外面买了一份杂志。 这会儿才刚看了两章,就被高红十给抢走了,一想到刚看了个开头的小说,他不由得抓心挠肝。 第268章 剧透者死 《禁闭岛》是美国作家丹尼斯·勒翰的代表作之一。丹尼斯·勒翰自1994年以硬派侦探小说出道,先后获得了美国夏姆斯奖、安东尼最佳创作奖、贝瑞奖、戴利斯奖等多项大奖。 其创作风格多变,是美国文坛少见的全才型小说家,也被欧美文坛公认为“不按套路出牌”的故事大师。 同时,他的作品因为广受读者欢迎,也受到了诸多影视公司的青睐,多次被改编成为电影。 其中国人最为熟知的当属2010年由马丁·斯科塞斯导演、小李子主演的同名电影《禁闭岛》,电影完美的还原了小说情节,上映后好评如潮,在国内也收获了无数忠实粉丝。 林朝阳所写的《禁闭岛》正是以此为蓝本,讲述了在一座与世隔绝的神秘小岛上,66名精神病罪犯被关押于此。 重重戒备之下,一个杀害了自己三个孩子的女精神病犯张佩兰竟诡异失踪,负责调查案件的公安严守中的妻子死于一场离奇大火,纵火犯也被关押在此。 严守中奉命调查张佩兰的失踪,同时借机调查妻子的遇难真相。 可严守中查遍全岛,意外发现岛上多出一份第67号神秘档案,岛上所有秘密无不指向这个多出来的人…… 林朝阳对《禁闭岛》做了细致的本土化处理,在追求叙事手法多样性和文本结构反转的前提下,同时又给小说注入了现实主义元素和悲剧内核。 在他的小说中,严守中妻子张佩兰是受了重大打击才会亲手杀死了两人的三个孩子后自杀。 而这个打击正是来自于严守中本人,他们本是一对恩爱夫妻,可在人道洪流中,妻子因出身问题被批d。 严守中遭受不住外界威胁,与妻子划清界限,成为压垮张佩兰的最后一根稻草,才导致最后的惨剧发生。 一夜之间,妻儿皆丧,家破人亡,严守中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精神出现问题,他才是那个真正的精神病。 经过林朝阳的本土化处理,《禁闭岛》保持了原著极具幽灵气质的风格,紧张诡异的气氛弥漫全书。 同时又给小说注入了更深层次的动因,令人阅之不由得脊背发凉,心潮久久不能平静,感叹人性的多变和可悲可叹。 高洪波的《十月》买回来还没看热乎,就被高红十给霸占了,直到两天后才还给他。 经过这两天,班里不少同学都看完小说了,大家讨论小说情节讨论的不亦乐乎,他不仅参与不上话题,还要承受被剧透的痛苦,心中怨念丛生。 好不容易等到上课之后,终于没人讨论小说情节了,他才平心静气的看起了小说。 文讲所第七期是编辑班,学员们都是国内各大报刊杂志的青年编辑,上课内容跟作家班大同小异,只是在文学理论方面的课程多了一些。 尤其是对当代文学的解析,往往是许多老师的重点讲述内容,也是学员们讨论的最热闹的话题,因为这就是大家的本行,自然有兴趣、有动力。 今天给学员们上课的是《当代》的编辑荣世辉,他是人文社的资深编辑,五十年代火遍全国的《青春之歌》和《林海雪原》便是经他手编审的。 荣世辉这人讲课没什么章程,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课上到一半的时候,有学生提起了这两天发表的《禁闭岛》,荣世辉就兴致勃勃的跟学员们讨论了起来,把讲课的事忘到了一边。 “我觉得《禁闭岛》最成功的一点是对于小说整体悬疑气氛的塑造,在读小说的时候我就感觉好像被一张大网给网住了,有种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和对周围事物无时无刻的怀疑。” “你所谓的‘成功’是指阅读感受上的,从编辑的角度出发,我觉得《禁闭岛》最成功的地方是在于叙事上。 林朝阳用非线性的叙事方式成功的蒙蔽了读者的眼睛和关注焦点,用一个大谜团让读者的好奇心保留到了最后。 等到最后答案揭晓的时候,我们作为读者才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叙事是手段和方法,这部小说真正优秀的地方还是在于结构。 作者事先设定的结构框架决定了故事的走向,也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叙事的角度和节奏。 而且我认为林朝阳在叙事上最成功的点是在于,他创造了一种‘叙事诡计’,或者说是‘叙事圈套’也可以。 让我们的视线不由得跟着他讲故事的节奏走,可实际的故事却跟他展示给我们的南辕北辙。 而当我们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非但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适,反倒是被这种突然的反转和强烈的情绪对冲感染到了,这才是这部小说最厉害的地方。” 学员们都是知名刊物的编辑,业务能力出类拔萃,分析起小说来头头是道,侃侃而谈。 高洪波本来正沉浸在小说世界中,却被大家越来越激烈的讨论声打扰,听着大家不断的剧透小说情节,他只感觉到一阵生无可恋。 众人聊着聊着,不知有谁提起了小说名的问题,认为以这本小说的气质,应该叫《幽灵岛》更合适。 “不好不好。《幽灵岛》听起来像西方几百年前的三流小说,我觉得可以叫《永不瞑目》。 小说里张佩兰死的不瞑目,严守中活着比死了还难受,叫《永不瞑目》很贴合。” “你可得了吧。还《永不瞑目》,你怎么不叫《含笑九泉》呢?在小说里,岛是一个很重要的意象,怎么可能抛弃掉这么重要的东西呢?” 众人七嘴八舌的争论着,各抒己见,这个时候讲台上的荣世辉敲了敲桌子,听到声音,众人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到讲台上。 “关于小说名的问题,我看大家讨论的很热烈,我给大家一个思路吧。” 他说着话,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禁闭”两个字,然后转身问道:“谁能告诉我,在我们汉语当中,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含义?” 听着他的问题,学员当中立刻有人说道:“关禁闭嘛,就是犯了错关在某个特定的地方作为惩罚,这应该是近代才出现的词汇吧?” 荣世辉轻轻摇头,“除了一少部分舶来的词汇,我们现在用到的绝大多数词汇在古代文献中都是可以找到出处的。” “《宋书·夷蛮传·西南夷诃罗陁国》中提到:伏愿圣王,远垂覆护,并市易往反,不为禁闭。 这里的‘禁闭’就有限制状态的意思,跟我们近代以来对于‘禁闭’的用法是基本吻合的。 当然了,我们现在理解的‘禁闭’已经因为部队、监狱等单位的处罚条例而变成了一种更加具体的惩罚措施。” 说到这里,荣世辉停顿了一下,在黑板上点了点,接着说道: “不过你的解释也是对的,特别是放在《禁闭岛》这部小说当中,可以说是恰如其分。 ‘禁闭’对应的是‘犯错’,严守中就是那个犯了错的人。 他的妻儿因为他的背叛而死,对于他而言,困在这座岛上,就是对他的惩罚。” 荣世辉的话如同黑暗中的一抹光亮,让在场众人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对啊,这个说法太妙了,这绝对是作者起‘禁闭’二字的意图,要不然谁会用这么少见的两个字。” “我觉得这个‘禁闭’还有一层含义,我明白了,我想明白了。”高红十突然喊了起来。 “你想明白什么了?”旁人问。 “这座孤岛是有象征意义的,它象征的其实很可能就是严守中自身的精神疾病。 它可能根本不存在,是严守中的另一层幻想,他只是在用这样的想象来惩罚自己。 你看结尾……” 高红十朝周围看了看,正好发现了高洪波放在桌上的《十月》,一把抓了过来,翻到杂志的某一页。 “你看结尾这里,严守中在短暂的清醒过后又陷入了幻想当中,按照这个描述,一切都好像是巨大的阴谋。 林朝阳为什么写的这么具有开放性?我觉得他很有可能就是给我们留出了这么一个想象的空间。” 她越说越兴奋,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飞快的翻到了小说第一页的“序幕”那一章。 “对应上了,你看‘序幕’这里,他用的叙事者是许灵均的名字。 现实里有‘许灵均’这个人吗? 没有嘛! 小说是林朝阳虚构出来的,‘禁闭岛’也是严守中妄想出来的,一定是这样的。” 众学员们听着高红十的解释,有一种揭破谜题的如梦初醒之感,越想越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同时,心中又不自觉的对林朝阳这位小说作者生出一股敬畏感。 用文字构建出一个波云诡谲、充满幽灵气质的世界,这样的作家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 但林朝阳不仅是完成了这样的构建,更赋予了这个幽灵世界一个强大的底层逻辑。 这种逻辑承载了小说的现实主义精神,也承载了超群拔类的文学性和思想性,一下子将《禁闭岛》这部看似讲述悬疑故事的小说拔高到了艺术的高度上。 “拔高了!拔的太高了啊!”有人喃喃自语道。 高红十击节赞叹道:“这才叫主题的升华啊!太牛了!” 这句话引来了众人的赞同,他们已经彻底被这部小说隐含的思想和意味所征服。 此刻他们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艘轮船上,远远的望着远处的冰山,那冰山出于海面之上,看起来平平无奇。 可只有经验丰富的船长才知道,在那幽深蔚蓝的海面之下蕴藏着的是一座怎样的庞然冰峰。 它巍峨耸立,虽隐匿于波涛之下,却彰显着不亚于陆地崇山峻岭的雄伟气势。 阳光偶尔穿透水面,照耀在它晶莹剔透的身躯上,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巨擘。 经典的文学作品都拥有常看常新的魅力,更有探讨不尽的意味,经过今天课上的这一番讨论,众人才真正发觉了《禁闭岛》这部小说的厉害之处。 除了对于作者林朝阳的敬畏感,众人心中更生出了对于这部小说本身的高山仰止之感。 众人互相诉说,他们似乎见证了一部经典文学作品的诞生!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没人关心被剧透到怀疑人生的高洪波正散发着无限的怨念。 剧透者死! 第269章 文人果然无耻 那座掩映于海雾中的小岛,充满了神秘的氛围。 穷尽心力想要调查真相的严守中,感觉岛上的每一个人似乎都隐藏着秘密,可当他费尽心思的挖掘出真相后,那真相却是如此的残忍。 原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幻想,至亲至爱之人因他的背叛死去,承受不住打击的他只能用幻想来麻醉自己。 他把自己幻想成公安,幻想是有坏人对他和他的家人实施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以此来麻醉他心中的痛苦。 可当那真相被揭开的时候,就像麻药效果的结束,再度来袭的疼痛只会愈演愈烈。 因此在结尾处,严守中才会在短暂的清醒过后再次陷入幻想之中,他无法承受现实之重。 张曼玲为严守中的遭遇感到可悲可叹,他是导致亲人离世的罪魁祸首,所以可悲;他也在用这样的方法在惩罚自己,证明他良心未泯,令人叹息。 这天晚上她看完小说躺在床上,脑海里的画面纷繁,全是由文字衍生出来的画面,关于严守中的、关于禁闭岛的、关于张佩兰的…… 她一直睡不着觉,到最后她重新拿起那份《十月》,决定再看一遍小说。 再看第二遍小说,张曼玲对于小说又有了新的感觉。 她发现,禁闭岛这处地方很有可能也是严守中幻想出来的。 因为在小说里,压根没有提到禁闭岛以外的外部环境,结尾处严守中的短暂清醒中也说了,他其实一直处于深度的幻想之中。 张曼玲仔细查找小说中关于禁闭岛的详细描述,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里面的所有具体细节都是以严守中的主观视角来描述的,而他同事雷建明并没有任何表述。 再有就是开篇的“序幕”,张曼玲认为这是“禁闭岛是严守中的想象”的最大佐证,因为林朝阳并没有编出来一个陌生名字,而是用了“许灵均”这个大众已经熟知的虚构人物的名字。 人都是虚构的,所以“序幕”中的日记自然也是虚构的了。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有道理,可当她将这个想法讲给同学高贤骏听的时候,却被高贤骏的另一个出人意料的想法给惊艳到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严守中他就是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当中呢?严守一是精神病患者,这只是最后作者让我们看到的。 可前面的严守中所经历的那些事,如果抛开结尾部分而言,是能够自圆其说的。 你看结尾这里,小说只说了严守中清醒了,想起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和过往,然后又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想象中。 难道就没有可能是,这种清醒本身就只是一个为了让他驯服的想象,你能推翻这种说法吗?” 面对高贤骏的质问,张曼玲沉默了,然后陷入了自我怀疑。 按照小说中的逻辑,严守中一家人陷入了阴谋是最浅显的一层故事,在后半段轻而易举的就被推翻了。 可如果是按照高贤骏的说法来看,其实也未尝不是一种思路,因为只要认准了主角是被迫害的,谁也没有办法对这个情节进行证伪。 只是这样一来,小说就变成了一个很普通的悲剧结尾的侦探故事,内涵和思想高度毫无疑问要大打折扣。 张曼玲不认为林朝阳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想的会是这么简单的。 “你这种想法当然有一定道理,不过我觉得更多的还是身为读者不想看到严守中的英雄形象崩塌的一厢情愿。 朝阳既然写出了各种可供我们讨论和猜测的角度,那他想的一定不是这么单一的情节。”张曼玲说。 “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觉得这可能正是林朝阳给小说留了一个开放式结尾的原因。 这样一来,我们大家怎么猜都有一定道理。” 张曼玲眉头舒展,露出微笑,“说的有道理!” 她又说道:“每一个读者看完小说都有自己的认识,这可能正是这部小说最大的成功之处。” 高贤骏拍手称赞道:“说的没错!我看就是写篇万八千字的评论也没问题。”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张曼玲想起了她尚未开题的毕业论文。 要是以《禁闭岛》作为研究对象好像也不是不行,这部小说丰富的构思和潜藏的各种可能性完全可以支撑起一篇论文。 想到这里,张曼玲把她的想法跟高贤骏说了出来,高贤骏听后沉吟,“这个你还是问问老师吧,我感觉有点冒险。” 张曼玲向来敢想敢干,她直接跑到中文系办公室,找到了洪子成。 听完她的想法,洪子成调侃道:“你的胆子可够大的!以《禁闭岛》这样一部刚刚发表不到半个月的小说为研究对象,就不怕论文质量不行?” 张曼玲笃定的说道:“《禁闭岛》虽然发表的时间不长,但它的水平是毋庸置疑的,足以传世。如果最后写出来的论文质量没有获得学校的认可,那一定是我的问题,而不是小说的问题。” 洪子成是张曼玲的论文指导老师,大学四年对她也很了解,知道这位女学生有些才气,对于自己认准的事情也很有信念。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非得要把这部小说作为研究对象吗?” 张曼玲思忖着说道:“我以前看小说,总喜欢看情节冲突、看人物塑造、看文笔架构,也照着自认为是好作品的那个方向去模仿。 经过那么多实践,我认为很多作品是可以模仿的出来的,这样的作品就好比是一幅照片,你对着它画,只要用心,总能画出三分像来。 最近《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和《云》连续发表,还造成了一些反响,我也有些小小的自得,以为自己的水平是可以向那些知名作家看齐的。 可看完《禁闭岛》之后我感觉我差的实在是太远了,这样的作品就好像是梵高或者莫奈的作品,是难以模仿的。” 说到这里,张曼玲一向自信满满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几分自馁之色。 “一部经典的文学作品,它首先是好读好看的,但更重要的是有经得起亿万读者讨论,甚至是挑剔的质量,这是读者的角度。 身为一个创作者,我在《禁闭岛》中看到的却是一种让我难以企及的构思和创作能力。 我以为我跳出了关注字句、关注段落、关注文笔这些局限,已经在创作上小有所得。 可看完《禁闭岛》之后我才明白什么叫一个好作家应该做的事,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这种感受……” 张曼玲说到这里的时候苦于无法做出确切的描述以表达自己的感受。 洪子成从她的态度和话语中大概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他对文学理论研究精深,只片刻便找出了张曼玲思想中的症结所在。 “海明威曾经在他的纪实性作品《午后之死》里阐述他对文学创作的看法和实践方法,他认为: 冰山之所以令人感到雄伟壮观,是因为我们看到的只是它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而剩下的八分之七都潜藏在水下,不可见却支撑着冰山的整体形态。 在文学创作中,这一原则意味着作者在文字表述上只直接展示‘八分之一’,即表面的故事情节、对话和直接描述。 而故事背后的情感深度、复杂思想、背景信息等‘八分之七’则留给读者通过字里行间的暗示去感受和推测。 他的这种观点当然是一家之言,但却是非常有洞察力的。 文学作品要想打动人心,应该具有很多优秀的要素,有些甚至是只可意会而无法言传的。 但总结起来看,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要使用简洁、精炼的语言,去除一切冗余和修饰,追求语言的纯粹和力度。 通过间接的暗示而非直接的陈述来传达深层含义,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主动参与构建故事的完整意义。 情感和思想虽然不直接展现在文本表面,但通过情节、人物行动和对话的微妙处理,深刻地蕴含其中。 即便文字精简,也要塑造出生动鲜明的形象,使读者能够通过有限的描述想象出丰富的场景和人物。 鼓励读者利用自己的经验和想象力,去填充作者未直接写出的内容,从而与作品建立更深的连接……” 张曼玲听着洪子成的话,似乎每一句都与她以前在课堂上听到的并无不同,可此时偏偏就是让她产生了一种茅塞顿开之感。 “洪老师,您说的太好了。这个‘冰山’理论的概括就是我看《禁闭岛》时的感觉,还有您刚才说的那些规律。 我以前根本没有认真考虑过,现在才好像有点明白了过来。” 洪子成眉角上扬,当老师的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学生能够在自己的传授下有所觉悟。 “理论这堂课很好懂,但要结合实践却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很多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没有融会贯通。你现在这么年轻,就已经取了不错的成绩,以后还得再接再厉才行。“洪子成勉励道。 张曼玲点头称是,又问洪子成,“那洪老师,论文的事你看……” “我看可以写。我最近也在读《禁闭岛》,这部小说隐含的间接信息确实比较多,层次也比较丰富,不管是从叙事还是结构上来说,都有许多可以发掘的地方。” 得到了洪子成的肯定,张曼玲心中多了几分信心,对自己的毕业论文也更多了几分期待。 师生二人说着,便讨论起了论文的开题。 又几日,洪子成在食堂吃饭碰见了林朝阳,跟他说起了张曼玲打算以《禁闭岛》为研究对象撰写毕业论文的事。 “目前来看,我周围的人对你这部小说评价都非常高,又写出了一部口碑佳作!”洪子成用祝贺的口吻对林朝阳说。 林朝阳客气了一句,说道:“张曼玲要写论文怎么不来跟我商量商量?我是作者,肯定能给她提供一些第一手的创作思路。” 洪子成闻言表情怪异的看着林朝阳,“我们研究作品,跟你这个作者有什么关系?” 此话堪称典中典,让林朝阳无言以对。 老子辛辛苦苦写的书,你们拿去当研究成果,还跟我没关系? he~tui! 文人果然无耻,有能耐你们自己写啊! 傍晚回到家中,林朝阳便看到刘昕武一脸喜气的坐在沙发上,一见他回来,立刻兴奋的跳了起来。 “朝阳,你可给我们《十月》立大功了!” 他的话没头没尾,但林朝阳立刻就明白了他如此兴奋的原因。 “看来杂志销量不错?” “何止是不错?”刘昕武情绪激动,满面红光,“以前光知道你在读者当中的号召力强,但实在是没想到会强到这个地步。”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炫耀的问道:“你猜猜,这个星期我们杂志卖了多少?” 第270章 有时间想着把稿费付了 林朝阳很想说一句你们这些编辑可真无聊,不过大家都是朋友,也不能太不给面子,于是他说了个数。 “100万份!” 刘昕武本来洋溢着喜气的脸色顿时耷拉了下来,“有你这么猜的吗?一个星期卖100万份,《收获》也不行啊!” “那你就照直说嘛,又不是小孩子,还搞什么猜谜游戏。”林朝阳吐槽道。 刘昕武摇了摇头,被林朝阳这么一打岔,他心里的兴奋去了大半,说道:“30万份。” 一个星期30万份,就算是保持这个势头,一个月才120万份。 “这也不算多啊!” 林朝阳的口气漫不经心,却把刘昕武刺激的够呛。 “30万份还不多?我们可是双月刊,一个星期就卖出30万份,后续卖的再慢,120万份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再多就看运气了。 我看你是跟《人民文学》《收获》合作多了,对销量都没什么概念了。” 尽管人们总说八十年代是文学盛世,但这种“盛世”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即便是在这个文学最为火热的年代,传统的文学期刊销量巅峰也就是一百多万份。 要知道其他如《大众电影》《故事会》《武林》等这一类通俗杂志动辄几百万份的销量比。 《十月》作为国内文学期刊界的扛把子之一,创刊号便卖到过55万份的成绩。 到如今成立不到四年时间,销量稳中有升,单期销量一般维持在60万份到80万份之间,已经算是国内文学期刊行业的佼佼者了。 如果把杂志销量和影响力综合起来看,之前唯二能压住《十月》的就是《人民文学》《收获》这两份文学界的重量级杂志了。 不过这两年形势有所变化,因着连续刊发了林朝阳的多部作品,《当代》和《燕京文学》的销量和影响力都在快速攀升,时不时的就要压《十月》一头,这样的情况偶尔也会让《十月》感到头疼。 这回好了,《十月》也发表了林朝阳的作品,而且用事实证明了,林朝阳的作品确实在读者群体当中有着一般作家难以匹敌的号召力。 每一份杂志都有自己的基本盘,《十月》这两年的销量最低也有60万份,最高能到80万份,这中间的20万份差距就是当期的作品质量和作家号召力的差别。 刘昕武说的120万份自然不是无凭无据的,而是根据以往《十月》的销售情况做出的合理推测。 因此今天杂志的首周销量统计出来,《十月》编辑部上上下下一片欢腾,创刊几年,杂志销量终于即将迈进百万级别,大家都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你今天来不会就为了跟我说这点事的吧?”林朝阳问。 “还有点别的事。” 刘昕武说着看向了陶玉书,林朝阳心中好奇,难道这事还跟陶玉书有关? 陶玉书开口说道:“燕京文协和我们《燕京文学》合办个燕京文学讲习所,开班授课,培养文学新人,对我们市的业余创作队伍进行辅导。老刘被邀请当了讲师,想请你也去当个讲师。” 刘昕武又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有讲课费。” 林朝阳横了他一眼,你老刘把我当什么人了? 见林朝阳没说话,刘昕武给他介绍起了这个燕京文讲所的情况。 燕京文讲所由燕京文协和《燕京文学》杂志社合办,开设小说创作讲习班也是由两家单位共同操持。 讲习班计划在四月初开学,招收正式学员200名,旁听学员视情况而定。 凡具有相当于高中以上文化程度、在省市级报刊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报告文学而有志于学习小说创作者,可持已发表作品和单位介绍信申请报名成为正式学员。 初学写作者或文学爱好者,可持单位介绍信申请报名成为旁听学员。 讲习班的课程主要包括文学理论和创作实践两个方面,每两周在劳动人民文化宫电影馆讲课一次,授课时间是一上午。 燕京文协和《燕京文学》方面拟邀请在京的作家、评论家、大学教师和编辑担任主讲,讲稿还会在《bj文学》摘要刊登,正式学员的习作经辅导后,由《燕京文学》择优发表。 听到这里,林朝阳问:“说了这么半天,你们这个讲习班不会是免费的吧?” “那怎么可能。正式学员12元,旁听学员7元。” “呦,不便宜啊!人家办班都免费,还供吃供喝,到你们这还收费。” 刘昕武苦笑道:“那些杂志社办创作班针对的都是有过发表经历而且具有一定潜力的创作者,而且是小范围的。 我们这个虽然也要求正式学员要有发表经历,但对大众爱好者是不设门槛的,总不能赔本赚吆喝吧?” 他又说道:“讲习班两周一堂课,预计要办一年时间,效果好的话明年还要接着办。你就负责去讲一堂课,一上午的时间就够了,给30块钱讲课费。” 30块钱相当于现在普通人大半个月,甚至是一个月的工资,林朝阳调侃道:“你们还真舍得下本儿。” “邀请来的都是名家,给的太少人家也拿不出手啊!” 林朝阳听到这里便顺嘴问了问都有谁。 “现在已经邀请到的有王濛、覃朝阳、邓友枚、林津岚、王愿坚、唐因,再加上你我。” 刘昕武数出的几个名字确实都是在文坛有名号的,以这样的讲师阵容来说,这样的讲习班称得上是良心的了。 12块钱的学费真不贵,更何况旁听的才7块钱。 30块钱对于林朝阳算不得什么,但有陶玉书和刘昕武的人情在,他也不方便拒绝。 “好,那我就去讲堂课。这方面有什么要求吗?”林朝阳问。 “没有。想讲什么就讲什么,开班前三天你报给玉书就行。” 等刘昕武离开之后,林朝阳问陶玉书:“我看你好像不太支持这个讲习班?” “也不能说不支持,只是觉得领导们办事太想当然了,这种模式的创作班效果肯定是不会太好的。 在单位的时候我跟杨主编聊过,这件事我们杂志只是从旁协助,主要还是文协方面想做出点成绩。” 听她这样说,林朝阳颔首道:“初心肯定是好的。效果嘛,就要看听课的是不是悟空了。” 陶玉书不禁莞尔,“说的也对,真要是有慧根,说不定听一节课就会茅塞顿开,受用无穷。”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写完了《高山下的花环》的剧本,给谢靳打了个电话说把剧本寄过去。 可谢靳却不同意,非要自己到燕京来取。 如今这时候作家邮寄稿件丢失的情况偶有发生,对于比较重要的稿件很多作家都会本人亲自运送或者托朋友运送,也有编辑亲自去取的。 打完电话没过两天,谢靳便跑来了燕京。 “来的够快的!” 谢靳直接来到了华侨公寓,林朝阳调侃了他一句。 “你剧本写的够慢的!”谢靳反唇相讥。 “老同志火气可真大。” 说了两句玩笑话,谢靳问:“剧本呢?” 林朝阳将剧本拿出来,谢靳就坐在沙发上认真阅读起来,久久没有动作。 电影剧本一般都在三万字左右,《高山下的花环》也是如此,这个字数只相当于一部字数较少的中篇小说的内容,但信息量却不可同日而语。 尤其是在谢靳这个导演的视角来看,他会想到布景、想到运镜、想到人物表演…… 眼看着都快到晚上十点了,谢靳还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林朝阳已经做好了让他留宿的准备。 “老谢,困了就去北屋,被褥给你准备好了。” 谢靳听到这话也没什么反应,林朝阳也没催他,跟陶玉书回房睡下。 第二天一早,林朝阳起床便看到谢靳和衣躺在沙发上,他上前去把谢靳摇醒。 “怎么不去房间里睡?都给你弄好了。” 谢靳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岁数大了,没多少觉,躺一会儿就行。” “没苦别硬吃,去房间里睡又有什么差别?” 谢靳不理他的挖苦,伸手去够茶几上的剧本,“剧本我看完了,写的很好。演员方面你有什么建议?” “你是导演,你说了算。” “赵蒙生这个人物,你觉得让朱时茂来演怎么样?” 赵蒙生前期的形象是个来部队镀金、贪生怕死的小白脸形象,后在战友的感化和牺牲下完成了人物蜕变,成长为一名历经了血与火洗礼的铁血战士。 他是小说中最为丰满和最具弧光的人物,也可以说是《高山下的花环》的灵魂人物,串联起了整部小说的剧情。 林朝阳作为原著作者,在剧本当中对于小说的还原程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赵蒙生自然是剧本当中当仁不让的主角。 谢靳拍电影选演员,很少有跟同一个演员合作多部作品的。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并非是因为上一部电影合作的情分,更多的是认为朱时茂的形象与赵蒙生这个人物有几分契合。 他选演员,从来不在意演员有没有名气。因为不管有没有名气,演了他的电影,都会成为中国影坛最耀眼的星星,这就是名导的底气。 “时茂的形象不错,有正气。如果是演后期的赵蒙生很不错,不过他的气质过于硬朗,前期赵蒙生就是个小白脸儿的形象,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 谢靳并非是认准了就要让朱时茂来演赵蒙生,只是试探性的问一问,听着林朝阳这个原著作者兼编剧的建议,他也就死了心。 “这个男主角得好好找一找。” 谢靳又跟林朝阳谈了谈剧组筹备的情况,他是沪影厂的功勋导演,要拍新作沪影厂自然是全力支持。 之前《高山》的剧本还没出炉,剧组的幕后班底已经搭建完毕,就差演员方面的人选了。 现在剧本出来了,谢靳打算把这次负责选角的副导演吴珍年和摄影师朱永德都叫到燕京来选角。 等角色都确定好了之后,再去边境勘景,这期间可以把演员都放到部队体验生活。 谢靳说了半天自己对于电影的计划和安排,只得到了林朝阳的一句回应。 “您老想着有时间把稿费付了!” 谢靳闻言怒不可遏,真是对牛弹琴! 第271章 光荣传统 三月中旬倏忽间便过去了,转眼之间林朝阳的《禁闭岛》已经发表了半个月时间,这期间刊载小说的《十月》受到了读者们的热烈追捧。 短短两周时间里,《十月》的销量达到了惊人的63万份,几乎用两周时间便追平了往期的正常销量。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打破编辑部预估的120万份销量也只是时间问题。 虽然仅仅发表了半个月,但毫无疑问《禁闭岛》已经预定了今年《十月》刊载的最具影响力的小说。 不光是如此,这部小说在读者群体所造成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禁闭岛》小说本身具有强烈的悬疑属性,氛围神秘紧张,又在最后出现了出人意料的反转,这些要素对于读者来说无一不是强烈的刺激。 对比一般的文学作品,这部小说带给读者的感官刺激强烈,这也就极大的带动了读者们给编辑部和作者写信参与谈论小说的热情。 火爆的销量背后是数以十万计的读者,如此多读者的热情一旦被带动起来,是非常恐怖的能量。 雪片一般的读者来信飞入《十月》编辑部,这里几乎每天都要接到两包读者来信,并且来信数量和频率的猛烈程度还在愈演愈烈。 面对着编辑部越堆越多的读者来信,编辑们痛并快乐着。 张守仁现在再也不提林朝阳稿费的事了,他只恨领导没有早点使出这金元大法将林朝阳给拿下。 他在心里算了一笔账,比照《十月》以往的销量,这一期至少要多卖个50万份。 《十月》定价1元,给新华书店的发行价是7毛钱左右,也就是说这一期多出了35万元的销售额。 刨除掉编审、设计、印刷、装帧等诸多环节的成本,杂志的纯利润至少多了20万元,别说是给林朝阳千字14元的稿酬,就是千字40元也值啊! 不过遗憾的是这些效益跟《十月》本身的关系是不大的,跟他们这些编辑部关系也不大,充其量是过节了能多发点福利。 “哪家杂志要是拿到林朝阳的作品,可真是挖到宝了啊!” 这天下午,主编苏予有事出门了,众人先聊天说起了这一期《十月》的火爆,张守仁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他又夸奖起了刘昕武,“这次昕武当记头功!” 刘昕武谦虚的摆了摆手,“跟我关系不大,都是领导有决断。” “可惜《禁闭岛》这个月才发表,要是去年发表就好了,还能评茅盾文学奖。”有人遗憾的说道。 “这届来不及,还有下一届嘛。下一届茅盾文学奖评选,我第一个支持报送《禁闭岛》。” 同事们说着笑话,气氛轻松。 最近茅盾文学奖的作品报送工作已经正式展开,虽说全国很多地方的文协、文学杂志、文化、出版单位都有报送作品的资格,但其中真正具有竞争力的并不多。 比如省一级文协、比如《十月》这样的知名文学杂志、比如人文社这样的殿堂级出版社…… 这个话题也一直是最近文学界和出版行业关注的焦点,毕竟是中国文学界第一个长篇小说的评奖,茅盾文学奖自诞生之日起,就自带话题性和关注度。 “不过要说起来,林朝阳也不差这一部作品,按照这届的评奖要求,他应该有好几部作品都符合条件吧?”诗歌组的吴光华问道。 “《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棋圣》,哦,对了,还有一部用另一个笔名写的《父母爱情》。” “我听说,人文社好像没给他报名啊!” “你听谁说的?” “小道消息,说是人文社这届符合条件的作品有点多,林朝阳的作品没排上号。” “都是胡说八道。人文社的符合条件的作品多不假,但林朝阳的《赖子的夏天》和《梵高之死》都是在他们那发表和出版的,影响力巨大,再不济也不至于两部连一部都没有报送。 你这消息假的太离谱了,我听说是报了《梵高之死》。” 众人讨论了一会儿,小说组的赵维明问刘昕武,“昕武,你跟林朝阳熟,知道他哪部作品报了?” 刘昕武沉吟道:“人文社的我不知道。《棋圣》肯定是报了,《燕京文学》那边压根就没有能充脸面的长篇。 再就是那天去朝阳家,听说沪上那边没给他报《父母爱情》。” “为什么没报?” “说是之前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评奖的时候报过了,这种情况再报长篇小说奖显得有点……” 刘昕武没说下去,但众人都明白了。 如今的评奖还没像后世搞的那么泛滥和没有下限,不管是评委会、作家还是报送单位,都是要脸的。 《父母爱情》这种情况要硬报名也不是不行,只是容易让人说闲话,所以就干脆不报了。 吴光华遗憾的说道:“那真是可惜。为了个中篇小说奖,错过了茅盾文学奖。而且我记得这部小说还没得奖吧?” “是啊,有点可惜。” 吴光华说:“那最可能的情况就是人文社报了《梵高之死》,《燕京文学》报了《棋圣》。 一位作家,两部作品同时出现在评审当中,也是不多见了。” 张守仁说道:“放在别人身上是不多见,不过在林朝阳那里倒也正常。我记得前两年的全国优秀小说奖,他中、短篇好像都拿过两个奖项吧?” “是,当时引起的反响还不小呢。” 前几届的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刘昕武也获了两次奖,记忆犹新。 “林朝阳这次要是报了两部作品,能不能也得个双奖?”赵维明玩笑着说道。 张守仁坚决的摇了摇头,“绝不可能。长篇小说评奖跟中短篇不一样,要是搞一人双奖,别管质量再出众,也会影响公信力。” 大家都是业内人,也明白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赵维明的话只是说笑话。 就在《十月》编辑部众人谈论完的第二天,第四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获奖名单新鲜出炉,公布在这天的《人民日报》上。 这几年国内陆续涌现了不少由文学杂志和出版社举办的文学奖项,但要说影响力方面,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依旧是独一份的。 至少在茅盾文学奖的权威形成之前,没有任何奖项能够撼动它在文学界的地位。 这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跟林朝阳没什么关系,他都好几年没写短篇小说了,可有人偏要把这事跟他扯上点关系。 授奖仪式举行完的这天晚上,李拓和陈健功贱嗖嗖的跑到林朝阳家。 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见了面就要求林朝阳把“光荣传统”给搞下去。 “什么光荣传统?”林朝阳一脸茫然。 “请客吃饭啊!”陈健功提醒道。 一旁的李拓纠正他,“是沙龙,文化沙龙!” 陈健功连忙点头,“对对对,文化沙龙。” 林朝阳恍然,他强忍着吐槽这俩夯货的心理。 前两年的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后,他确实是张罗了吃饭的事,可今年他又没得奖。 听完林朝阳的话,李拓理直气壮的说道:“没得奖你更应该请了。玉书现在可是编辑……” 陈健功抢着说道:“没错啊!这一届算上我二十个获奖作家,这可都是出稿件的富户啊。你一顿饭,给玉书省了多少工作量?而且多少人是平时想约都不好约稿的。” 听着两人的话,陶玉书眼睛瞪的跟兔子一样。 这个提议好啊! 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看着林朝阳,泛着层层波光,如秋水潋滟。 此时无声胜有声,朝阳同志哪里遭得住这样的攻势啊! 他煞有其事,语气十分郑重的说道:“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之后的这场文化沙龙确实是我们文学界同仁的一个难得的交流场合,应该保持下去,形成一个优良传统。” 李拓和陈健功看着他的表态,控制不住的鼓起了掌,表情肃穆,属实是被这股领导范儿给硬控了。 “去棉花胡同吃饭吧,那里地方大,随便折腾。”陶玉书建议道。 之前几次朋友们吃饭都是在棉花胡同,那里院子大、屋子多,作为接待地点确实很方便。 “好。”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后历来都要搞几天座谈会,获奖作家们都要在京待上几天,李拓和陈健功获得了林朝阳的首肯后便回去张罗了起来。 3月25日,授奖仪式后的第三天。 今天是周四,工作日的早上棉花胡同内职工们忙着上班往外走,林朝阳夫妻俩是刚从菜市场买了菜回来。 进了院,夫妻俩把菜放下,陶玉书说道:“这丫头,又跑哪儿去了?” “别找她了,你还能指望她干活?” 昨天陶玉墨听说林朝阳夫妻俩要请客吃饭,吵着要来帮忙,结果一大早露了个面,这会就没了踪影。 请二十人吃饭考验的不仅是厨艺,更是体力。 夫妻俩正准备的时候,李拓和陈健功结伴而来,然后是汪曾琪和林津岚,都是林朝阳的老熟人,这一届汪曾琪得奖的作品是《大淖记事》、林津岚得奖的作品是《头像》。 四人先后到来,然后又有获奖作家们陆续到来。 这里面有不少是已经成名的作家,比如周克芹、刘绍棠等人。也有一些是刚刚崭露头角的青年作家,比如韩少功、王安仪、古桦、赵本夫等人。 这群获奖作家几乎涵盖了老中青三代,绝大多数人都是在授奖仪式之后刚认识的,没有什么交情,相处起来自然是拘谨的。 之前的座谈会大家也都是泛泛而谈,连说笑也不曾有过。 一群人结伴来到林朝阳家里,简单的寒暄介绍后,有人帮着林朝阳夫妻俩忙活做菜,李拓、陈健功、汪曾琪几人负责活跃气氛,很快便让这些人熟悉了起来,相处的气氛也更加轻松融洽。 “林老师,我干点什么吧!”王安仪来到厨房自告奋勇。 “别叫林老师,叫我朝阳就行。”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王安仪之所以叫林朝阳为林老师,是因为前年她在中央文学讲习所学习的时候林朝阳去给她们这些学员讲过课。 林朝阳年纪不大,但在文坛声名显赫,王安仪不是张曼玲那种性格,“朝阳”两个字她是叫不出口的,憋了两秒,她说道:“那我叫你老林吧。” 林朝阳笑着说道:“也行。” 他又对王安仪说道:“你要是想干活,就帮着扒点蒜吧。” “好。” 王安仪应了一声,拿着两头蒜扒了起来,动作笨拙,显然是很少干这种活。 她家境优越,父亲王啸平是沪上人艺的导演,母亲茹志娟是知名作家,可以说是文艺世家。 她站在陶玉书身旁,两人边干着活边聊着家常。 就在这个时候,从早上就不知去向的陶玉墨终于现身了,冲进厨房叫嚷着:“姐,我帮你干活。” 身旁是娴静恬淡,对面是急迫聒噪,强烈的反差让陶玉书心中升起一股烦躁来。 “早干嘛去了?这么多人,还用得上你吗?” 第272章 有可能是绝经 “脾气可真是大!” 当着外人的面,陶玉墨不敢跟姐姐对着干,怕被秋后算账,只能嘟囔着凑到林朝阳那里帮他洗洗菜,展示一下存在感。 “姐夫,你没发现吗?我姐最近脾气越来越大了!”陶玉墨干着活,不忘跟林朝阳进几句谗言。 “是对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对我脾气好着呢。” 陶玉墨被他一句话堵在那里,如鲠在喉,悄悄嘀咕:“胆小怕事!” 厨房里面七八个人,真正做菜根本用不了这么多人,洗菜、切菜各种杂活都结束之后,就用不上这么多人了,林朝阳就把众人都撵了出去。 西厢房里传来众人的欢声笑语,院子里也有几个人站在那里交谈,这样的气氛让人感觉到无比放松。 王安仪从厨房出来,来到院子里的石榴树附近,汪曾琪正和林津岚、刘绍棠等几个老作家在闲聊。 他们这些人都是五六十岁,大多在五十年代便成名了,年纪和经历的相似让大家很有共同话题。 她凑过去的时候听见汪曾琪在聊着他的美食经,一旁的林津岚偶尔插上两句话,刘绍棠、周克芹、舒群等人津津有味的听着。 王安仪听了一小会儿,也觉得很有意思,她能从汪曾琪的语言当中听出他对于生活的态度和趣味,心想着难怪他的作品如此充满了情趣。 她正专注的听着的时候,耳畔陡然传来一阵大笑声。 转头望去,便见李拓当先推开西厢房的门走出来,身后还跟着陈健功、韩少功、赵本夫等几个青年作家。 汪曾琪几人停下了说话,看向他们几人,只见他们跑到院门口,对着门口那副对联参详了起来。 “你们这是干嘛呢?”王安仪凑上去问了一句。 李拓说道:“刚才我跟他们说起朝阳家门口这副对联的典故,大家好奇过来看看。” 王安仪跑到院门外看了看,刚才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副对联,她好奇的问道:“这对联有什么典故?” 李拓便将前年得奖后的那顿饭和陆文甫的文章偶得讲了出来,王安仪听完不由得有些心向往之。 对于她这种文青女作家来说,那样高朋满座、酒逢知己的画面充满了诗情画意,不由得对今天的聚会多了几分期许。 几个青年作家在门口讨论了好一会儿,兴致勃勃的也想来上一首。 韩少功吟着一句“春风拂四合,桃花映日长”冥思苦想,一旁的陈健功嘲笑道:“哪里来的桃花?起句就错了。” “就是个意象,象征春天嘛,你别打岔!” “那你不如说‘春风抚四合,碧草映日新’,院子里好歹还有点草呢。”陈健功说。 赵本夫说道:“那我接一句,‘友朋欣载酒’。” 陈健功等了几秒,问道:“完了?” “完了。” “你这叫一句?明明是半句。” “那你再接上嘛!” 几个人说说笑笑,凑了几句四六不着的句子,谁也没当真。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汪曾琪看着这帮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好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发出了一声感慨。 “年轻真好啊!” 几个老同志被勾起了对青春的憧憬,参与到了年轻人的话题中,院子里响着欢声笑语。 快到中午时,酒菜已经备好,众人把酒言欢、谈笑风生,将这场聚会推向了高潮。 一场欢宴持续到下午两点多,大家酒足饭饱,有几个人已经呈现出醉态,拉着身旁的人说个不停。 “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应该拍个照留念一下才对。”李拓表情微醺,突然提出了一个想法。 “这个提议好!” “好好好,我同意!” 他的话赢得了在场一群醉鬼的赞同,可林朝阳家没有相机,听到林朝阳如此说,众人顿时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姐夫,我有啊!” 陶玉墨兀突喊了一声,将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林朝阳看向她,“你有什么?” “有照相机啊!” 陶玉墨说完这句话,没等林朝阳反应过来,噔噔噔的跑进屋里,过了几秒又跑了出来,脖子上还挂着一台照相机。 林朝阳刚想问问她是从哪弄来的照相机,李拓见有了照相机,就开始张罗着让大家排队准备照相了。 众人以林朝阳夫妻俩是主人,今天又为大家操持了一顿美味佳肴,劳苦功高为由,将两人推到了正中间,其他人按着年齿和身高排列成了两排。 “来,看镜头,看镜头!” “李拓往边儿上靠一靠,挡着后面人了。” “后面戴眼镜那位大哥,垫垫脚,没露脸。” …… 陶玉墨像模像样的指挥着众人微调了好一会儿,等找好了最佳角度,按下了快门。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四合院只安静了两秒,重新又热闹了起来。 众人叮嘱着林朝阳等照片洗出来之后,一定要给他们寄过去,林朝阳稀里糊涂又多了一项任务。 李拓志得意满的说道:“好啊,好啊!我们这个文化沙龙是越办越正规了,合照有了,接下来我看可以写点文章纪念纪念。” 有几个醉鬼已经开口附和他了,林朝阳苦笑连连,要说整活,还得看李拓。 等把众人都送走,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夫妻俩把善后这事交给了陶玉墨。 这丫头蹭顿饭,干点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你那照相机哪来的?”陶玉书问她。 “买的啊。” “你有钱?” 陶玉墨说:“二手的。信托商店买的,210块钱。” 买照相机的想法她已经有了很长时间了,从寒假的时候就到各家信托商店去晃悠。 今天她来蹭饭,早上没事,又跑去西单信托商店碰运气,还真就让她给捡着了个好东西。 她买的这台照相机是海鸥的df-1,银色机身外面包着黑色皮革,看起来精致中又带着几分复古气息。 相机只用了不到三年,要是全新的话得要476块钱,还得有票。 陶玉墨只花了210块买到,说起来眉眼间有些得意之色。 “就知道乱花钱。”陶玉书数落了一句。 “怎么是乱花钱呢?你们今天照相不是正好派上用场了吗?”陶玉墨争辩道。 姐妹俩吵吵闹闹,陶玉书毫无征兆的感觉到一阵眩晕,身子晃了晃。 “哎呦!干嘛?还要讹人啊?” 陶玉墨嘴上喊着,身体却很诚实的扶住了姐姐。 陶玉书顷刻间便恢复了力气,见她这样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小白眼狼!” 陶玉墨慑于姐姐淫威,嘴硬道:“我看你是酒喝多了?” 她的话再次引来陶玉书的白眼,“我什么时候喝过酒?你除了胡说八道还会干什么?” “碗都是我刷的。” 陶玉墨嘟囔了一句,然后扶着陶玉书,“那就是累着了,先去屋里躺一会儿吧。” 回到正房,林朝阳见陶玉书被扶着进屋,问道:“怎么了?” “可能是累着了。”陶玉墨自作聪明的说道。 林朝阳连忙让陶玉书躺下,她说道:“行了,没那么金贵,就是有点没力气。”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林朝阳纳闷道。 陶玉书看了妹妹一眼,对她说道:“你先出去。” “没事。让我姐夫忙吧,我照顾你。” 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陶玉墨打算好好表现表现。 “让你出去就出去!”陶玉书挑眉道。 见姐姐神色严肃,不怒自威,陶玉墨心里发怵,压着不满走了出去。 出得门来,她的俏脸上现出几分恼怒之色,“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好心当成驴肝肺。” 说着话,她的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尽是灵动,压低了身子狗狗祟祟的凑到门口,干起了隔墙有耳的勾当。 哼!你不让我听,我偏要听! 让我听听,你们俩背着我说什么呢?怎么什么都听不到? 陶玉墨的耳朵靠着门板越来越近,可始终听不到屋里说话的声音,就差没贴上去了。 猝不及防间,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本来两手虚扶着门板的她被晃了个狗吃屎,闯进了屋内。 “哎呦喂!” 她双手撑在地上,抬头便看到姐姐正眯着眼睛盯着她,透露着危险意味。 她顿时露出谄媚的笑容,“嘿嘿,姐……” “出去!”陶玉书口中吐出两个字。 “得嘞!” 陶玉墨立马连滚带爬的出了屋子,头也不回。 林朝阳看着她的背影不禁发笑,“这丫头,长得挺漂亮,怎么净走丑角的路子?” 转回头便看到陶玉书眼神嗔怒,“哪有你这么说自己小姨子的?” “我的意思是说玉墨不仅长的漂亮,性格还好,以后肯定有福气。”林朝阳狡辩了一句,岔开话题说道:“这回没那丫头听墙根儿了,能说了吧?” 陶玉书示意他靠近,坐在她身旁,她眼中含着几分娇羞与期待,朱唇轻启。 “我这个月,没来。” “什么没来?”林朝阳没心没肺的问。 陶玉书杏目薄嗔,“那个啊!” “哪……”林朝阳正想追问,心中突然若有所悟,“月经没来啊?” “嗯。”陶玉书点了点头,脸上有种压抑着的喜悦。 林朝阳用他匮乏的生理知识分析,“月经没来,有可能是绝经……” 说到这里,他眼见着陶玉书本来喜悦的脸色黑了下来,连忙找补道:“绝经是不可能的,你才多大岁数。那就是怀孕了?” 他想到这种可能性,心中立刻升腾出一股难言的开怀来,嘴巴张的老大,透着一股傻里傻气的快乐。 “真怀孕了?”他激动的问。 “我哪知道啊!” 陶玉书心中的喜悦不亚于他,可此刻她却不敢断定,怕是空欢喜一场。 以往她也有例假不准时的时候,要不是这次突然间感觉身体乏力、有些眩晕,她也不敢对林朝阳说。 尽管陶玉书没有说出肯定的答案,可林朝阳还是心花怒放到不能自已,他脚后跟好像安了弹簧,在地上踱步几个来回。 “肯定是怀孕了!肯定是!咱都多长时间没做措施了,我这头牛都累瘦了,也该结点种了。” 他的话引来陶玉书的白眼,正想挖苦他两句,却见他半跪下来,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腹部,眉宇间满是慈爱。 “你说怀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陶玉书被他的情绪感染,眼眉欣喜,但还是说道:“都没确定怀没怀呢,还男孩儿女孩儿!” “上医院看看不就知道了嘛!走,咱现在就去。” 林朝阳兴冲冲的起身,陶玉书一把拉住他,“你也不看看几点了,谁给你看啊!” 夫妻俩送走作家们已经是三点多了,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是四点多了,等他们到医院,大夫都下班了。 林朝阳这才注意到时间,憨憨的搓了搓脖子,“这可咋整?” “等明天呗,我看你是高兴傻了。”陶玉书娇嗔,声音中藏着的却是无限的娇柔与依赖。 第273章 你姐怀孕了! 她说完就想起身,打算回华侨公寓。 林朝阳却说道:“别回了,晚上就住这吧。” “住这儿干嘛?” “你都怀孕了,骑摩托车多危险啊!” 陶玉书好笑的说道:“我以前骑你怎么不说危险?那还能不回家了?我每天上下班走回家?”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走回家肯定不行,我送你。” “你送我?先送到我单位,你再去上班?”陶玉书哭笑不得的问。 华侨公寓在西三环,《燕京文学》编辑部在长安街上,燕大在西北四环外,这一圈下来得跑将近二十公里,上下班就是四十公里,林朝阳的想法纯粹是异想天开。 “那你别上班了,在家养胎吧。”林朝阳又出了个幺蛾子。 如今这时候怀孕、生孩子没有后世娇贵,很多女同志都是在单位工作到快临盆才休息,有的甚至是工作到羊水破了直接进医院。 陶玉书觉得丈夫是高兴傻了,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坚决的否定了他的想法。 “那我不上班了,每天就接送你。” 陶玉书哭笑不得,“我又不是行动不能自理,怀孕而已,再说还没确定呢。” 她现在有点后悔跟林朝阳说这件事了,还不如自己先去医院检查完了再告诉他。 林朝阳想了想说道:“那咱换个离你们单位近一点的房子。” 陶玉书感觉自己都快压不住林朝阳的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了,好在他最后这个建议还算靠谱。 “那也得等确定了是真怀孕以后再说。” 虽然对林朝阳的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哭笑不得,但陶玉书心中更多的还是开心,这些看似不着调的想法恰恰证明了丈夫对于这个可能到来的小生命的看重。 林朝阳说晚上要住在这里,陶玉书也不反对,反正棉花胡同这里什么都有,住着也很方便。 他一下午对着陶玉书嘘寒问暖,态度比新婚时还要温柔小心,让陶玉书倍感幸福。 好不容易等到熄灯上床了,陶玉书感觉到丈夫那只大手又抚在她的腹部。 “诶,你说到底是男孩儿女孩儿?” “可能是男孩儿,也可能是女孩儿?你喜欢哪个?” “女孩儿好一点,女孩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 “男孩儿怎么不好了?” “我没说男孩儿不好啊,我是说女孩儿更好。” “男孩儿女孩儿不都是我们的孩子吗?” “是是是,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 夫妻俩说着悄悄话,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陶玉书睁开眼睛就看见林朝阳顶着一双熊猫眼正端详着她,“你干嘛?” “没什么,看看你。” 陶玉书看了看他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睡了一会儿,有点兴奋,起得早。” “没见你这么沉不住气过。” 陶玉书嘴里嫌弃,心里却是高兴的。 夫妻俩起床洗漱,又吃了口早饭后,便准备出门去医院。 陶玉书习惯性的跨上她那辆红色的雅马哈125,然后就被林朝阳给拽了下来。 “骑什么摩托车,你现在都是要当妈的人了。” 陶玉书还以为昨天林朝阳太过兴奋,没想到真不让她骑摩托车了,她无奈的说道:“那我骑什么?” 林朝阳拍拍他那辆凤凰大二八的后座,“我载你。” 陶玉书坐在大二八的后座上,双手搂着林朝阳的腰,不无遗憾的问:“那以后我都不能骑摩托车了?” “等生完孩子,你想怎么骑怎么骑。” 陶玉书心想那还好。 到了医院排队挂号,然后进了b超室。 “大夫,怎么样?”林朝阳握着陶玉书的手,关切的问道。 陶玉书也一脸紧张的看着大夫。 大夫看着b超仪器那小小的黑白屏幕,也不说话,问陶玉书:“例假几天没来了?” “今天正好一个星期。” 大夫点了点头,“那就是怀孕五周了,恭喜了!” 尽管早有了心理准备,可当大夫说出这句话时,一股巨大的喜悦还是如同海啸一般冲破了夫妻俩的心门,洋溢在他们的周身,仿佛整个诊室里都是欢乐的海洋。 林朝阳紧紧地握着陶玉书的手,夫妻俩互相对视着,感受着此刻的幸福。 “大夫,是男孩儿女孩儿啊?” 高兴过后,林朝阳问了个问题。 大夫眼神瞥了林朝阳一眼,半是嫌弃半是警惕。 “问这个干嘛?现在孩子还没有手指肚大呢,神仙也看不出来。” 林朝阳这才反应过来,陶玉书才刚怀孕一个月多点。 陶玉书好气又好笑的捶了他一下,“你可别出洋相了。” “嘿嘿!”林朝阳的笑容冒着傻气。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检查结束,林朝阳出门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的向大夫道谢。 等出了医院,陶玉书说:“你去上班吧,我们单位离这也就三里地,我走过去就行,晚上我做公交回家。”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上什么班啊!” 林朝阳的如临大敌让陶玉书摸不着头脑,“什么什么时候啊?不就怀孕吗?” 她觉得林朝阳有点太焦虑了,她拉住了他的手,安慰道:“怀孕又不是得了重病,我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人家大夫都说了,我现在才怀孕五周。肚子里这小东西还没有手指头大呢,对我能有什么影响?” “你啊,就别胡思乱想了。” 等陶玉书安慰完,林朝阳期期艾艾的叮嘱道:“那你走路走慢点,动作别太大。路上看着点人,别让他们给撞了。” “知道了,知道了。”陶玉书敷衍道。 林朝阳又不放心的说道:“还是我送你去你们单位吧。” “好吧。” 自行车骑到燕京市文化局大院门口,林朝阳又不放心对陶玉书叮嘱了一番,她一一称是。 等林朝阳骑着自行车走远了之后,她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明明以前那么懒散、粗糙的一个人,知道她怀孕了,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又细心、又婆妈。 怀孕了陶玉书也很高兴,但她感觉自己的对于肚子里这个小生命的感情好像远远不如林朝阳这个当爹的。 这么一比,自己这个当妈的好像有点不称职啊! 心里想着,陶玉书不禁产生了一点羞愧的念头。 她又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反正是亲爹亲妈。 她低头摸了摸平坦的小腹,心里念叨着:小宝宝,你可真有福气,有我们这么疼你的爸妈。 来到编辑部办公室,同事们各忙各的,陶玉书晚来了一个多小时,谁也没在意。 这年头没有钉钉、没有企业微信,上下班也不需要打卡,单位职工家里有点事晚来早走再正常不过了。 陶玉书如往常上班一样,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章德宁凑了过来,问道:“今天怎么来这么晚?昨天约了多少稿子?” 陶玉书他们夫妻俩请获奖作家们吃饭的事已经搞了三年,也算是有点传统了,前天陶玉书跟章德宁聊到这个话题时她并没有意外。 “哪有一请客就提约稿的事的?” “怎么就不能提了?你啊,还是太年轻,不了解这帮作家的德性。 这帮人就是懒驴上磨的贱皮子,你不拿小鞭子抽他们,他们是绝对不会动的。” 章德宁的话虽粗鄙,但都是过来人的金玉良言。 “要是没约稿子,你可就亏大了!” “没什么好亏的。有几个人那还有存货,昨天他们说回头寄给我看看。” 听着陶玉书的话,章德宁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那你不早说。” 闲聊了几句,陶玉书开始了她一天的工作。 快到中午时,章德宁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文联大楼没有单独的食堂,都是吃文化局大院的食堂,走出楼门口,章德宁问:“怎么没看见你的摩托车?” 现在大家都骑自行车,陶玉书那辆红色的摩托车每天停在楼前总是很惹眼,就跟她本人在文化局大院一样。 陶玉书的长相明艳大气,身材高挑,气质出众,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丝毫不逊于那些电影明星,从来到文联大楼上班开始就被院里的众多男青年所瞩目。 当初她已婚的消息在院里传开,引得男青年们喟然长叹,只恨没有相逢未嫁时。 “朝阳不让骑了。” “为什么?” “怀孕了。” 章德宁惊叫了一声,“你怀孕啦?” “小点声,我怀孕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这不是替你高兴嘛,恭喜你啦!”章德宁嬉笑着说道。 “谢谢。”陶玉书面带笑容的接受了她的祝福。 “几个月了?” “一个月,今天刚查出来。” 章德宁又问:“因为怀孕,所以摩托车不让骑了?” “嗯。” “朝阳还真是金贵你啊!”章德宁感叹了一句。 从西长安街一路骑自行车到燕大,到图书馆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他这一路都在想着陶玉书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两世为人,这还是第一次当父亲,林朝阳的心情的异常的复杂。 从刚得知怀孕的万分惊喜,到对孕期可能的各种意外的担忧,再到对孩子是否能健康成长的胡乱猜想…… 脑子里的思绪纷纷扰扰,让他难以静下心来,好在他最近也没有什么写作任务,这么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林朝阳才想起给远在东北的父母写封信,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信的开头他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林二春同志、张桂芹同志: 我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向组织汇报一个好消息,经过本人坚持不懈的努力,当然也有赖于陶玉书同志的积极配合,我们林家终于即将迎来新成员。 你们要当爷爷奶奶了…… 等写完了信,他又打算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去朗润湖公寓一趟,将陶玉书怀孕这个好消息告诉陶家人。 可他转念一想,这个消息还是等陶玉书亲自跟家里人说更好一些。 他去法律系找到陶玉墨,“晚上去华侨公寓把你姐的生活用品和衣服都收拾收拾,送到棉花胡同去。” “干嘛,你们要搬棉花胡同去?” “嗯。” “好端端的,搬那边干什么?” “管的还挺宽,过几天你就知道了。” 事实上,没用上几天。 傍晚陶玉墨跑到华侨公寓收拾了一通,晚上七点才到了棉花胡同。 “可累死我了!” 进了院子,陶玉墨将两大包东西放进屋里,便埋怨起来,“你们俩有手有脚,偏偏要折腾我,我还得上课呢……” 她的抱怨声没说几句,在林朝阳把一张两块钱的票子塞进她的口袋里之后,立刻便安静了。 “你姐怀孕了!” 第274章 千金难买爷乐意 “我姐怀孕了?”陶玉墨惊叫了一声,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我要当小姨了?” “你姐怀孕,你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这不是替你们高兴嘛。” 陶玉墨跑到刚回家就被林朝阳按在床上休息的陶玉书面前,“姐,你真怀孕了?” “废话!你姐夫还能拿这种事骗你?” “我就是问问嘛。” 陶玉墨看了看她的肚子,满眼都是新奇,“怎么说怀孕就怀孕了?” 林朝阳很难跟她解释,这是林、陶二位同志努力了几个月的成果,陶玉书没好气的斥道:“是不是没话说了?没话说了就去做饭。” “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陶玉墨碎嘴子一样的念叨了一句,乖乖的跑开。 林朝阳又叮嘱她,“你姐怀孕这事你先别跟家里说,等你姐自己说。” “知道了。” 吃饭的时候,陶玉墨盯着陶玉书看来看去。 “姐,你想吐吗?” “姐,你想吃酸的吗?” 陶玉书被她搅的烦躁,瞪了她一眼,陶玉墨立刻就老实了。 “你姐才怀孕一个月,没什么症状呢。” “那昨天她还迷糊了呢?”陶玉墨说。 “大夫说可能是劳累的关系。昨天家里来人太多了,以后家里不请客了。” 林朝阳有些后悔昨天请客让陶玉书干了不少活,她却满不在乎。 “干点活有什么关系?李拓有句话说得对。 每年颁奖之后到我们家吃饭已经有成为一种传统的趋势,这对我们、对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重点不是请客,是干活。” “那以后让他们干活不就得了?不能因噎废食。”陶玉书说。 林朝阳虚心接受她的意见,又一本正经的说道:“从今天开始,陶玉书女士的话就是家里的最高指示。” 陶玉书娇嗔着给了他一个白眼,一旁的陶玉墨满脸嫌弃。 “姐夫,你可真能拍马屁!” 玩笑了几句,吃完饭后陶玉墨留在四合院过夜。 今天天色已经晚了,她来之前就跟家里说过晚上在棉花胡同这边住下了。 翌日早上,出门的时候陶玉墨发现姐姐居然坐在姐夫的二八自行车后座上。 她忙问道:“姐,你不骑摩托车上班了?” “你姐夫不让骑了。” 陶玉书幽幽的说了一句,语气中包含着不满和委屈。 闻言,陶玉墨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围着那辆红色摩托车转来转去。 “别看了,等我生完孩子还得骑呢。” 陶玉书一眼就看出了妹妹的心思。 陶玉墨挽着她的胳膊央求了起来,“那你没生孩子这段时间先借我骑一骑嘛。” “骑摩托车太危险了。” “你都能骑,我怎么不能骑呢?” 虽然平时陶玉书对待妹妹总是没什么好脾气,但只要是陶玉墨撒娇,她大多数时候是顶不住的。 被她摇了一会儿胳膊,陶玉书的态度就软了下来。 “你又不会骑摩托车。” “不会我可以学啊。你答应借给我,我立马就去学。” “等你学会再说吧。” 见姐姐松了口,陶玉墨欢呼雀跃,“你看着吧,用不了几天我就能学会。” 到了周日,夫妻俩来到陶家,将陶玉书怀孕的消息公诸于众,陶家上下一片欢欣。 从78年年初结婚,到现在已经整整四年,陶玉书总算是怀孕了,陶父陶母格外的高兴。 庆祝一番后,周一林朝阳便向图书馆请了几天假。 他打算买个离燕京市文化局大院近一点的房子,最好是走几分钟路就能去上班,这样陶玉书以后上下班他就不需要担心了。 文化局大院在西长安街上,林朝阳要找房子肯定是沿着这附近找。 他虽然来燕京三四年了,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三环外活动,对于一些地标性建筑还算熟悉,可要说走街串巷,还得找两个燕京土生土长的人才行,于是他把李拓和陈健功给拉上了。 “你要买房子,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净折腾人。” 两人一大早就被林朝阳拎出被窝,难免抱怨几句。 陈健功毕业后被分到了燕京文协成为专业作家,从此以后算是放飞自我了,作息时间基本是昼伏夜出。 这样的作息当然不是因为寻欢作乐,而是为了搞创作。 林朝阳身边绝大多数作家都有这个毛病,都习惯于晚上搞创作,连他本人也不例外,大家普遍反应,每当夜幕降临,创作的灵感就是要比白天强了很多。 “前几天去我们家吃饭,别人都是拎着东西去的,就你们俩空着手。 吃饭的时候积极,让你们帮点小忙就不行了?” 林朝阳两句话将他们俩的抱怨堵了回去。 自从80年邓公针对住房问题做了重要讲话后,国内的房产市场逐渐松动,广州、西安、柳州、南宁等城市已经率先实行了商品房试点工作。 燕京城内房产市场的变化也不小,去年团结湖出了第一批商品住宅楼,面向全体市民出售,不设任何条件,每平方米180元。 那地方在东三环,要不是那地方实在是离着生活和工作圈子太远,林朝阳都想去买一处了。 除了商品房的建设,燕京城内的私房交易在这两年内也逐渐活跃了起来。 许多人出于各种各样的目的向外售卖自家私宅,其中许多都是有年头的四合院。 这时候买房子也好、买房子也好,大多是靠亲戚朋友发动人际关系寻找有缘人,或者是自己弄点小广告,到处贴一贴,这种方式容易被居委会大妈逮着教育,另外还得罚点钱。 也有那种不差钱的跑到报上去打广告,不过这种一般都是着急用钱的。 李拓和陈健功已经帮着发动了亲友,但林朝阳着急买房子,所以就拉着两人跑到西长安街附近到处看看,打听打听有没有要卖房子的人家。 他这次打算买的也是四合院,一来是为了陶玉书上班方面,二来也可以兼顾投资。 对于孕妇来说,住四合院和公寓楼各有利弊。 四合院洗澡、上厕所不方便,公寓楼上下楼一样不方便。 西长安街这片儿以前属于妥妥的天子脚下,往东去一点就是中南的海,再往东就是故宫,燕京的中轴线。 所以往东肯定不行,只能是西南北三个方向,还不能太远了。 初春时节,燕京的天是瓦蓝瓦蓝的,这两天没有风沙,是难得的好天气。 在长安街旁的小胡同里,春色比长安街上更浓郁。 三人在胡同里转了半天,打听到有两家卖房子的,可惜都是论间卖,不是院子,这种房子自然是没办法满足林朝阳的需求。 “跟你出来找房子可真难挑。” “没办法,谁让人家有钱呢?” 连着在外面走了一上午,李拓和陈健功这俩平时四体不勤的主儿又说起了怪话,等到林朝阳中午请吃了顿饭,两人的态度立刻扭转,下午又殷勤的像中介。 上午三人把西长安街北面转了一圈,下午又接着转西长安街南面,这里的大六部口街几乎正对着陶玉书她们单位。 顺着大六部口街踅摸了半个多小时,三人还真发现了一家要卖房子的,就在小六部口胡同里。 院子是座三进的四合院,是民国时新修的,到现在不到六十年,在燕京城的四合院里算是年轻的。 院落整体坐北朝南,由东西两院组成。大门位于东南角,进大门有影壁,前院建有倒座房,中院有正房及东西厢房,后院有正房及东西厢房、东西耳房。 东院房屋已经拆改,原貌难觅,西院的房屋保持的相当完好。 一进院与三进院是传统的四合院建筑形式,二进院则是民国时期建筑形式,还融入了西洋建筑的装饰手法,颇具西洋特色,门窗均为砖砌拱券式。 将院子转了一遍,林朝阳是越看越满意。 这座院落既有传统四合院韵味,又夹杂了民国时期西风东渐的建筑风格,在燕京如今保留的四合院当中是不多见的。 尤其是在二进院内,有两棵粗壮的法国梧桐,若是在盛夏之际,繁茂的枝叶恐怕要将半个院子都覆盖在树荫之下,很有点文艺范儿。 接待林朝阳他们仨的是一位姓程的老太太,今年六十多了,她婆家姓胡,据说这院子当年是她公公盖的。 老爷子留过洋,回国后实业报国,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在天津有两家工厂。 抗日战争期间,胡家的天津工厂被日本人强行霸占,胡家人无奈举家前往香江,留了老太太这一房在燕京守着宅子和为数不多的产业。 嗡嗡嗡期间,老太太家受到了冲击,丈夫去世。前两年跟香江的家人联系上,儿子、孙子先后都去了香江。 现在儿孙在香江站稳了脚跟,又琢磨着把老太太接过去,就想着把这处宅子处理掉。 “您老有福气啊,儿孙都这么孝顺。”看完了院子,又听老太太讲完了这院子和她们家的历史,林朝阳恭维了一句。 “孝顺什么呀,说是接我去享福。其实就是惦记着卖了这院子,想在香江买处楼房。 那地方房子贵着呢,卖了这祖宅去买房子,唉……” 老太太说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朝阳见状也不好再夸下去,只能说回正题,“那您老这院子打算卖多少钱?” “两万块钱。” 老太太比了个数,差点惊掉陈健功和李拓的下巴。 “老太太,您家这院子建的确实是好。东西两院三进,比一般的三进院也大了不少。 可您看看您家那东院,都被造败成什么样子了?两万块钱可不值。” 老太太她们家的院子六十年代被占过,东院曾经住了十几户人家,原本的建筑都已经糟践的不像样子,真正有价值的实际上就是西院。 嗡嗡嗡之后,她们家是因为有海外亲属给政府几次致电才好不容易把这东院要回来的。 燕京城如今好一点的三进四合院也就是万八千块钱,老太太家的四合院年头新,又是东西院,要两万块钱贵是贵了点,但也在合理范围内。 只是现在东院的建筑都不成样子了,价值自然也要打一些折扣。 而且林朝阳要是买下了院子,恢复东院的建筑也得一笔不小的开支。 “我们家这院子,不说燕京城独一份,但至少也是西城独一份。 当年我公公建的时候是奔着四世同堂,百年家业建的,用的料子都是好东西。 别的不说,你看看那垂花门,还有这柱子……” 两人讲了好一会儿,老太太给林朝阳降了三千块钱,就死活不同意再降了。 “老太太,我是诚心想买,您碰上个买家也不容易。 不如这样,您啊,跟儿子孙子商量商量。 我出一万五千块钱,立马就能点钱。您家要是愿意,回头就联系我,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跟老太太讲完了价,林朝阳便带着李拓和陈健功出了院子。 来到街上,两人啧啧,刚才在院子里的时候他们俩不好作声,这会儿才感叹起来。 花一万五千块钱买处四合院,放眼两人身边的朋友,也就林朝阳有这个实力了。 “朝阳,这房子也太贵了。买完还得收拾,两万都打不住吧?”陈健功问。 “我估计修的钱都够再买一套三进的四合院了。”林朝阳说。 “那你还买?” “这院子的风格少见,中西隔壁,就是两万块钱一分不讲,我也想买下来。 再说了,这里离玉书她们单位这么近,以后上下班多方便啊!” 听着林朝阳的话,陈健功感觉到他的价值观和金钱观受到了一股极大的冲击。 花两万块钱买个四合院,就为了上班近? 哦,不对,还得加一条:千金难买爷乐意! 第275章 为了美好生活 四月初的这天上午,林朝阳燕京站出站口外面,朝站内张望着。 前几天他给父母写信告知了陶玉书怀孕的消息,接到信后老两口着急忙慌的就要来燕京。 这回林二春顾不上什么分地的事了,再大的事也没有抱孙子重要。 等了半个小时,林朝阳隔着老远便看到林二春和张桂芹好像两个会移动的货架子朝站外走出来。 “你们把家都搬来了?”林朝阳上前去帮着两人提东西。 林二春这会儿累得满头是汗,仍没忘了骂林朝阳,“平时没事你打电话,玉书怀孕这么大的事你写信?能不能分清个轻重缓急?” “又不是马上要生,刚检查出来,才一个多月。”林朝阳没心没肺的说道。 张桂芹关切的问道:“玉书现在咋样啊?” “好着呢,这两天胃口特别好。” “胃口好?怕不是个带把的!”张桂芹欣喜道。 “妈!”林朝阳叫了一声,“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男女不都是咱林家的种吗?咱可不兴重男轻女那一套!” “知道了,知道了。” 林二春哼了一声,“生男生女都一样。” “我爸这话说的对。”林朝阳觉得二春同志这个生产队长没白当,还是有点觉悟的。 “要是个女孩儿,就让他再生一个。”林二春又接着说道。 白夸了! “爸,现在国家提倡计划生育,一家就让生一个。” “生两个能咋滴?”林二春斜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 “生两个罚款,工作也保不住。” “你都是作家了,工作要不要都一样。” 林朝阳没想到,林二春现在想的比他都开,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 不对,应该说是大孙子在他心中的地位要远比儿子的工作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林朝阳想想觉得有点心酸。 接了老两口回到棉花胡同,张桂芹开始把从老家带回来的东西往外掏。 这回他们俩带的东西比第一次上京的时候都多,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给陶玉书准备的。 大枣、红糖、黑芝麻、麦乳精…… 一开始俩人掏出来的东西还算正常,林朝阳抱怨道:“这些东西燕京又不是没有,大老远的你们带这些也不嫌累。” 等林二春从包里掏出一方木匣子,情况就有点不对劲了。 “爸,这啥呀?” 林二春打开木匣子,露出里面的红布,他轻轻将红布揭开,只见里面正躺着一根须尾俱全的人参。 他满脸讶色,“这参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你别管,这可是二十多年的野山参,好东西!” 林二春面带得意,将人参放好,他又往包里掏,这回的东西没出林朝阳的意料,因为上回走的时候林二春已经跟他预报过了——鹿茸。 林二春再掏,掏出来一件貂皮大氅。 林朝阳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下去了,“爸,家底儿都掏空了啊?” 人参、鹿茸、貂皮大氅,这都是东北的特产,可哪样也不便宜啊! 搁解放以前,就是地主老财也轻易享用不起。 “吵吵啥?”林二春不耐的瞪了他一眼,又给他解释了起来。 “这人参是你小时候我挖到的,放了十多年了,这回总算是有用上的地方了。 鹿茸是我托人情买的,没多钱。 就这貂儿贵,二百多……” 说到这里,林二春的脸上闪过心痛之色。 “您老真舍得啊!” 林朝阳了解父亲的性格,花二百多块钱买件貂儿,等于是要他半条命。 不过这大氅确实不错,水獭领,紫貂皮,样式虽有点土气,但让人一看便觉得雍容华贵,知道是好东西。 他说着话,就要将那件貂皮大氅拿过来试试,却不想被林二春狠狠打掉了伸出去的手。 “美得你!这是给玉书准备的!算日子,她得冬天的时候生,棉袄棉裤那些东西穿着太笨了,这貂儿穿着轻便又暖和,用着正好。” 林朝阳心中无奈,陶玉书这一怀孕,他在家里的地位真可谓岌岌可危。 “那人参是大补的东西,你就是拿来也不能给玉书随便乱吃。” “用你说?就是备用的。” 林朝阳咂摸咂摸嘴,说道:“那鹿茸总该是给我用的吧?” “都怀上了,你吃什么鹿茸?” 好好好,合着这满筐满篓的,一样给他带的都没有是吧? 为了接林二春夫妻俩,林朝阳今天请了假,下午离着下班还有两个点儿,老两口便催着他去接陶玉书。 等他把陶玉书接回棉花胡同,老两口已经操持了一桌丰盛的菜肴。 “来来来,玉书快吃饭了。” “玉书,你尝尝这蘑菇。” “狍子肉好吃,玉书,你多吃点,朝阳说你现在胃口大了。” “你刚怀孕,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可得多吃点好的,以后妈给你做菜。” …… 陶玉书碗里的菜都冒尖了,张桂芹还在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她吃菜的速度还没有张桂芹夹菜的速度快。 “妈,真吃不下了。” 吃到最后,陶玉书打着饱嗝说道。 “你现在是俩人,得多吃点。” 林朝阳说:“妈,真吃不下了,你给她夹了那么多菜,她吃的比我都多。” 张桂芹这才停下了给陶玉书夹菜,又说道:“你晚上肯定得饿,我晚上再给你做。” 陶玉书顿时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张桂芹又感叹道:“你们现在赶上了好时候啊,我怀朝阳那阵儿,想吃啥都吃不着,鸡蛋都是稀罕玩意儿……” 她絮絮叨叨的翻了翻岁月史书,最后总结一句话:陶玉书还得多吃。 等回了房间之后,陶玉书满脸苦恼,“撑死我了!” 林朝阳调侃道:“前两天你不总喊着饿吗?这回好了!” 刚查出怀孕之后的那几天,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她肚子里的小生命摄取了太多的营养,陶玉书一到下午和晚上总会嚷着饿。 林朝阳给她带了一些饼干去单位,下午可以垫吧垫吧,晚上睡觉之前,他还得给陶玉书做一顿宵夜。 “唉!甜蜜的负担。”陶玉书叹了口气,又担心的问林朝阳:“诶,你说我不会吃成个大胖子吧?” “你的身材这么苗条,就是再胖三十斤也好看。再说了,不管你怎么胖,在我心里那都跟仙女儿一样。” 听着林朝阳的甜言蜜语,陶玉书忍不住乐开了花,“就会说好听的。” “这都是真心话。” 次日是周末,不用上班,夫妻俩起的晚了一点,等他们起床的时候张桂芹已经把早饭都准备好了。 吃完饭,见他们俩要出门,张桂芹问道:“干嘛去?” “看看房子。” “看房子?” 张桂芹满面狐疑,林朝阳说道:“等回来再跟你解释。” 说完,夫妻俩便走了。 自行车一路向南,跨过长安街时,林朝阳停下了自行车,指着对面文化局大院的院门。 “你瞧,离你们单位多近?” “这才到路口,进去还得走多远?”陶玉书问。 “没多远,也就三四百米,你看了院子肯定喜欢。” 林朝阳蹬着自行车,载着陶玉书进了大六部口街,行了不长的距离又拐进了小胡同。 院门口朝东南开,进院门先是影壁,一进院里有倒座房。再进垂花门,是二进院,院落宽敞,铺着石板,院里最显眼的就是那两棵粗壮的法国梧桐树。 “这院子……”陶玉书打量着院子里的一草一木,语气中带着新奇。 “不一样吧?这是民国时候的院子,二进院掺了点法国风格,前后都是正经的四合院规制。东西两院,当年也是个大户人家。” 陶玉书到东院看了看,不禁皱起了眉头,跟西院比起来,确实有很大的差别。 夫妻俩看院子的时候,程老太太笑眯眯的站在正房屋檐下看着他们俩。 那天林朝阳让她跟儿子、孙子商量商量,她特地跑到电报大楼跟儿子打了电话,儿子那边同意了林朝阳的报价。 价钱已经谈好了,程老太太跟林朝阳商量着周一去房管所办手续。 赶上今天周末,林朝阳便带着陶玉书过来看看。 “小林真是有福气,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我听说怀孕了?” 林朝阳夫妻俩看了一圈院子,走到正房处,程老太太笑呵呵的问道。 “是啊,才一个多月。” “好啊,我们家这宅子保子孙。我们妯娌三个,生了八个孩子,个个都平平安安。” “借您吉言!”林朝阳笑着回应道。 跟程老太太聊了一会儿,院子也看完了,林朝阳带着陶玉书离开。 “感觉不错吧?”出来之后林朝阳问陶玉书。 “真不错,这院子有多大?” “老太太说有接近两千平,那天我用脚量了一下,应该差不多。” 陶玉书闻言不禁咋舌,刚才逛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大,没想到竟然有快两千平。 “也太大了吧?我们哪儿住得了这么大的房子?” “照你这么说,四合院都应该变成大杂院,一家就那么几口人。不能这么算,住的宽敞点也没什么不好。这院子你不是也挺喜欢吗?” 陶玉书颔首,“是挺喜欢的。我小时候水木园,他们那里的南院跟这个院子的感觉很像,西式的丹顶洋房,还有中式的三合院,中西隔壁。” 林朝阳玩笑道:“那这院子也算是圆了你小时候的梦。” 陶玉书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对往昔的回味,又说道:“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东院,有点破的厉害。” “破点也挺好。我是这么考虑的,咱们可以把西院简单收拾一下住进去,然后东院慢慢收拾。 这套院子虽然不错,但要说硬件设施跟华侨公寓比还是差了不少。 咱们多花点钱收拾一下,这样以后住着也舒服。” 陶玉书有些心疼的说道:“买下来就花了一万五,要是再大拆大建,两万块都打不住吧?” “钱赚来不就是为了花,为了过美好生活的吗?” 第276章 文学理论研究富矿 花一万五千块钱买一套四合院,对于这个年代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个很奢侈的消费,不过对林朝阳来说却不算什么事。 这两年随着他创作成果的不断累积,收到的稿费也越来越丰厚。 不光是新发表和出版的作品有稿费,连以前的作品也会时不时的收到一些稿费。 晚上回到家里陶玉书盘算了一下夫妻俩现在的资产,固定资产方面有华侨公寓住宅一套、棉花胡同两进的四合院一套、小六部口胡同三进四合院一套,摩托车一辆。 “摩托车就不能算了吧?过两年就不值钱了。”林朝阳插嘴道。 “你别打岔!” 林朝阳乖乖闭上嘴,陶玉书继续算。 “付了小六部口胡同那套四合院的房款,银行里现在还有人民币2万5,外汇6千6港元,这是在银行里的。 我们手里还有2千1的外汇券和4千8的侨汇券。” 算完了账,陶玉书心里踏实了不少。 “媳妇,你还没算《棋圣》出版的稿费和《高山》的剧本稿费呢。” “不是还没收到吗?等收到了再说。” “我那些收藏也得算上,以后能值不少钱。” “又不能卖,等以后能卖了再说。” …… 《高山下的花环》的剧本稿费没让林朝阳等太久,他说完的第二天稿费单便到了,让夫妻俩的存款又多了9千块钱,只是《棋圣》的出版却好像没了动静。 原来刘昕武说小说四月中旬出版,这眼看着到时间了,出版社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林朝阳本打算有时间找刘昕武问问这事,没想到他却先来了。 说起《棋圣》的出版,刘心武感慨了起来。 “要怪就怪你自己。我们之前还是低估了《禁闭岛》的号召力,上一期《十月》到现在已经卖了110万份了,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什么概念?”林朝阳随口问道。 刘昕武表情严肃的说道:“这一期的销量要奔着150万份去了。” 林朝阳对“150万份”这个销量没什么感觉,因为他的作品发表曾经不止一次帮助杂志达到过这个数字。 但他也明白,这个销量对于《十月》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 “这不是一二十万份的销量提高到三四十万份,而是六七十万份提高到一百四五十万份,其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刘昕武强调道。 林朝阳点了点头,也明白其中的难度,越是销量高,想要再进一步难度就越大。 “一期《十月》就占了我们社里这个季度三分之一的用纸,5月份马上就要发下一期《十月》,这个季度的印刷用纸百分之百又超了。 现在社里的选题许多都停下了,要么是等下个季度,要么是等社里再协调。 你的《棋圣》出版销量必定不俗,只能把计划往后挪了。” 《十月》在文学杂志里是版面和内容比较多的,这一点从定价上也能看出来,同为颇具影响力的文学杂志,《燕京文学》的定价是三毛二,《十月》的定价却是一块钱。 这个时候的杂志都是实打实的,定价高,内容自然也足够丰富,要不然一期《十月》也容不下一部长篇小说。 听完刘昕武的解释,林朝阳未置一词,这年头国内出版行业的印刷用纸一向紧张,燕京出版社所面对的困难也是许多同行都要面对的,这种事对他也没什么影响。 刘昕武轻叹着说道:“我们确实是没想到,你这部《禁闭岛》会火成这个样子!” 这一期《十月》上市一个多月,销量一再打破编辑部的认知,这其中《禁闭岛》居功至伟。 细究起来,悬疑题材在小说的大分类当中算不得是受众广大的,而且因为通俗性较强,所以很多作品在文学界的评价也不高。 《禁闭岛》的成功有其本身质量的缘故,也有林朝阳多年口碑积累的原因,也与这个时期读者群体的读书口味有关系。 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中后期这段时间,不管是在文学领域、还是在电影领域,强情节的悬疑题材文艺作品都得到了数以亿计受众的喜爱。 拿电影来举例,1978年的《斗鲨》、1979年《保密局的枪声》、1980年的《405谋杀案》,这几年几乎每年都会有一部悬疑类题材的电影大放光芒。 动辄数亿次的观影人次证明了这类作品在民众当中的号召力。 可惜后来这一类电影经常性的造成一些社会事件,导致电影局方面对于这类电影的审核标准越来越严,悬疑类电影的辉煌从此不再。 从文学方面来说,这一时期爱伦·坡、柯南·道尔等诸多名家的作品大量引进国内,几乎每一部作品都取得了不俗的销量。 多方面的因素汇总到一起,促成了《禁闭岛》如今大受欢迎的局面。 不仅如此,发表一个多月后,文学界对于这部小说的评论也越来越多。 跟许多悬疑作品不受文学界待见不同,《禁闭岛》受到了许多业内人士的称赞,特别是在文学理论研究这个圈子里,这部小说受到了不少专家学者的交口称赞和一致认可。 林朝阳顺着刘昕武的话说起了玩笑话,“那下回你们可得给我涨点稿费了!” “还涨?”刘昕武瞪大了眼睛,心惊肉跳道:“再涨还让不让人活了?” “装!你跟我装!我就不信你们算不明白这个账,我的小说给你们杂志赚了多少钱?” 刘昕武被他拆穿了小心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你不能这么算啊。我们赚的钱,大部分是到不了编辑部的。 编辑部每年的稿费支出都有一定之规,给你多了,给别人的就少,长此以往,不利于杂志的发展。” “那是你们要跟上面沟通的事,我就不信你们杂志给出版社创收这么多,他们连这点稿费都要卡。” 林朝阳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在怀念,老刘以前多老实的一个人啊,现在也变得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了。 见说不过林朝阳,刘昕武岔开了话题,问:“讲课内容准备好了没有?” 前段时间刘昕武来找林朝阳,请他去给燕京文学讲习所当个讲师。 月初的时候文学讲习所已经开班了,第一节课主讲的是王濛,第二节课是覃朝阳,林朝阳排在第三个,距离他去给学员们上课还有五天时间。 “准备的差不多了。” 这种讲课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无非就是拟个提纲,更多的还是要看讲课者平日里的学习和创作积累。 数日后,林朝阳一早来到市劳动人民文化宫。 今天是周末,也是燕京文学讲习所小说讲习班的第三次公开授课,文化宫礼堂自早上七点半开门起便热闹非凡。 到了文化宫,林朝阳见到了文协几个专门负责讲习班的同志,其中还有个熟面孔。 “怎么哪儿都有你?”他看着面前的李拓,忍不住问道。 “单位人手不够,学员太多了,让我过来帮帮忙。” 李拓的这个理由还算说的过去。 上个月文协特地在《燕京日报》上公开了小说讲习班开班的消息,消息一出,燕京城内众多文学爱好者们云集景从。 这帮人正愁不知道该如何提升创作能力、发表作品、闯入文坛呢,文协这个班算是给他们提供了一条捷径。 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小说讲习班硬是收了200个正式学员和700多个旁听学员,这比文协一开始预估的学员多的太多了。 不过人多也有好处,办了一次班,文协那边学费收到了手软。 正式学员12元,旁听学员7元,这么多学员加在一起光是学费就有7500块钱。 而文协办这种创作班,除了出点讲课费用,其他几乎都是净赚,也算是一门创收的好生意了。 近千人规模的创作班,后有没有来者不知道,但前面肯定是没有古人了。 这么多学生在场,文协那边多派点人也很正常。 跟李拓聊了一会儿,眼看着快到时间了,李拓先上了台去引导流程。 文化宫礼堂很大,有上千个坐席,这次讲习班的学生几乎将礼堂填满,林朝阳走上台后望向坐席,只看到黑压压一片人头。 礼堂的主席台上摆着一副桌椅,桌子用红布覆盖,上面还放了话筒和茶杯。 主席台很大,衬的那副桌椅孤零零的,尤其是台下还坐着近千名学员,更显得这方寸之间的渺小。 当李拓讲完开场词,请林朝阳走上台来之时,台下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随着林朝阳走上主席台,原本坐着的学员里有不少人都站了起来,主席台距离观众坐席有段距离,坐在前排的学员们还能看清楚林朝阳的长相,中后排的只能看出个人影。 为了看清林朝阳的长相,台下的学员们突然骚动起来,把台上的林朝阳和李拓两人吓了一跳。 “大家安静!不要随意走动,注意会场纪律!” 李拓拿着话筒大声呼喊,过了十多秒钟,学员们才安静下来,转而再次用热情的掌声表达他们对林朝阳的欢迎和喜爱。 如今这时候没有互联网传播,对于读者们来说,作家的身上充满了神秘感,同时又带着神圣的光环。 林朝阳的诸多小说在业余作者和读者群体当中有着极强的影响力,在场的绝大多数学员今天都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当红作家,情绪激动一些也很正常。 等台下的学员们平复了心情,林朝阳正式开讲。 “各位学员们大家好!前段时间文协方面找到我,说想让我给大家讲讲课,只有一堂课的时间,说句实在的,也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讲起,能让大家不虚此行,今天就权当是与诸位交流交流创作经验吧。” 简单的说了两句开场白,林朝阳又说道: “熟悉我的人都知道,中国的现当代作家当中,沈丛文先生是我比较推崇的作家。 前些年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沈先生的作品并不算太为广大读者所熟知,近两年文学界的发展日新月异,倒是让沈先生的作品重见天日,获得了诸多读者的喜爱。 今天我就厚颜来谈谈,我就跟大家交流交流阅读沈先生作品时的一些感悟和想法,这堂课的名字姑且可以叫做《沈从文的创作特色》……” 台上的林朝阳侃侃而谈,台下的学员们听的聚精会神。 后来,李拓正跟一位面相清瘦,戴着眼镜的老者聊天。 “他对沈丛文研究的很透彻啊!” “朝阳在图书馆工作,博览群书,我身边的这些朋友里还没发现阅读量比他大的。” “年纪轻轻,难得!”老者脸上露出赞许之色。 第277章 宋凡教女 “真要说起来,朝阳的经历也算是传奇了。” 听着李拓的话,老者不禁露出几分好奇之色,“怎么个传奇法?” 李拓便将林朝阳的出身和经历简略的给老者讲了一遍,听完之后老者神情动容,道:“不容易,真不容易。” 这年头学历低的作家有很多,出身农村的作家也有不少。 但像林朝阳这样出身农村、学历又低,娶了个城里知青,而后一路奋发图强,不仅成为知名作家,同时能做到博闻强记、满腹经纶的,实在是凤毛麟角。 “他这样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以前的那些耆学大儒,运道、天赋、努力缺了一样都不行。”老者赞叹道。 李拓笑言道:“我觉得还是人品为先。如果当年朝阳不是那么实心实意的为他妻子着想,他妻子说不定考不上大学,或者即便考上了大学,也不见得会带他一起回城。他的文学之路也不见得会开启的那么顺利。” “其实您只要跟朝阳他熟悉了就知道了,他这样的人,没人不喜欢成为他的朋友。所以他们夫妻之间能有这样的美满结果,也很正常。” 老者与林朝阳没接触过,李拓的赞许听在他的耳中觉得略微有些过火,不过他也知道李拓这人虽然热情真诚,但很少信口开河。 “听你夸的,我都想认识认识他了。”老者笑呵呵的说道。 “正该认识啊,等会他下来了,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两人说着话,一个妙龄女子跑到老者身旁,她皮肤雪白,天庭饱满,眼睛灵动,对着老者喊了一声“爸”。 “这是我女儿丹丹,这是你李叔叔。” “李叔叔好!” “丹丹你好!” 打过招呼,丹丹朝着台上张望,满眼都是新奇与激动,“那个就是许灵均?” 老者沉着脸说道:“没礼貌!朝阳同志跟你李叔叔是朋友,你也得叫叔叔。” 丹丹郁郁道:“他看着没比我大几岁啊?” 李拓问道:“丹丹是哪年生的?” “我60年。” 李拓哈哈笑道:“那确实没大几岁,算是同辈人,咱们各论各的。” 老者解释道:“本来今天没打算过来,这丫头听说朝阳同志来讲课,吵着要过来看看。” 李拓了然道:“正常。《牧马人》火的一塌糊涂,她们这些小姑娘对‘许灵均’好奇也很正常。” 几人说着闲话,那边林朝阳一堂课已经讲的差不多了。 等他回到后台,李拓便拉着他介绍道:“朝阳,这位是我们燕京文协的宋凡宋书记,这是他女儿丹丹。” 李拓介绍宋凡的时候林朝阳没在意,只是正常打了个招呼,但介绍宋凡女儿的时候,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挺漂亮的小老太太!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知道了宋丹丹她去年高考没考上,就去报了人艺的表演训练班,现在属于人艺的学员。 “我们在班里还排过您的《天下第一楼》,您的话剧写的那么好,怎么不多写几部?” 仗着父亲在旁边,宋丹丹的胆子很大,关心起林朝阳的创作来。 林朝阳笑容和煦,并不掩饰的说道:“搞话剧不赚钱,只能玩票写一写。” 宋丹丹听到这话,表情严肃,“艺术的事怎么能用钱来衡量呢?” “丹丹!”宋凡喝了一声,对林朝阳露出歉意的笑容,“这孩子从小被宠坏了。” 林朝阳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事。丹丹说的很对,艺术不能用钱来衡量,不过艺术家也得靠钱来吃饭,吃饱了才能考虑艺术的事。” 宋丹丹听了他这话神情间还有些不服气,还想反驳两句,却见文协的两个小年轻脸色慌张的跑了过来。 李拓见状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 “学员把后台给围了,要见朝阳同志。” “我当什么事呢,你们这么大惊小怪干什么?” “人太多了,都挤到一块儿了,我怕出事。” 听小年轻这么说,宋凡和李拓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马跑到后台入口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里人头攒动,拥挤异常,看过去感觉有大半的学员都挤过来了。好在大家还算守规矩,有人拦着也没人硬闯。 只是有人不听的嚷嚷着要见林朝阳,有人手里还挥舞着书,想来是要签名的。 “不能这么挤着,得赶紧疏散一下。要不然,一不小心就得出大问题。”李拓说。 宋凡看着这样的场面额头有些冒汗,他是今天在场职务最高的,出了事他第一个跑不了,“赶紧多叫两个人来维持一下秩序,疏散一下这些学员。” 两人说话间,林朝阳过来看了一眼,波澜不惊的说道:“我去台上说两句,维持一下秩序。” “好好!”宋凡连忙道。 林朝阳快步回到主席台上,拿起话筒呼喊了几句,听到他的声音,原本挤在后台口的学员们果然都被吸引了过来。 “大家不要着急,先回到座位上坐好,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慢慢交流。” 躁动的学员们在林朝阳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这帮人刚才之所以都挤到了后台口,是因为最开始有一些学员拿着林朝阳的书想找他要签名。 还有一些人是想跟林朝阳问些创作上的问题,剩下的则都是跟着凑热闹的。 林朝阳让李拓组织人把需要签名的学员的书都收上来,他先在主席台上回答大家的问题,等问答结束之后再去签名,签完名再将书返给学员们。 如此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是将学员们都打发走。 看着学员们依次领走了签名书,李拓长吁了一口气,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 站在他一旁的宋凡也跟着松了口气,问道:“前两回场面也这么火爆吗?” “没有。”李拓拿起茶缸灌了一大口已经凉掉的茶水,“前两回王濛和覃朝阳来,学员们提问很踊跃,但情绪可没有今天这样亢奋,这都是朝阳的号召力啊!” 宋凡听着微微颔首,他刚刚一直在旁观看,自然是看得出来这些文学青年对于林朝阳的追捧和崇拜。 仔细一想便能理解,王濛和覃朝阳都属于老派作家,地位很高、名气很大,作品也有不少读者,但在青年读者群体当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很有限。 林朝阳就不同了,他年纪虽轻,但几乎每一部作品都掀起过巨大的讨论,对于青年读者的影响自然是巨大的,拥趸众多也属合理。 学员们都走了,李拓也有心思跟林朝阳开起了玩笑。 “你总待在学校里,读者们见你一面不容易,才会这么热情,以后得多参加社会活动才行。” 宋凡也笑着说道:“是啊,朝阳的号召力确实大,可以多参加参加我们文艺界的活动。” “有时间一定。”林朝阳笑吟吟的说道。 在几人说话的时候,宋丹丹一直眨着大眼睛看着林朝阳。 她今天本来是想看看“许灵均”的,没想到见到了本人之后美好的想象有些幻灭,不过她自认为也不是肤浅的人,相比外貌她更注重内在。 可她没想到林朝阳竟然会说出“搞话剧不赚钱”这样的话来,这句话结结实实的打破了宋丹丹心中对于偶像的滤镜,只觉得这人满身铜臭味,俗不可耐。 在她愣神间,林朝阳已经跟大家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文化宫,宋丹丹也跟着父亲出了文化宫。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宋丹丹在父亲身旁说道。 听着女儿的话,宋凡不禁皱起眉头,“你说林朝阳?” “是啊。以前不认识他,还有些幻想,今天一聊,才发现太俗气了。” “俗气?就因为人家说了一句‘搞话剧不赚钱’?”宋凡问。 “对啊,张嘴闭嘴都是钱。” 宋凡叹了口气,自己这个女儿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说好听点是不识人间疾苦,说不好听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啊,就是太年轻。凡高谈阔论、夸夸其谈者,多有言过其实。 人家说的是实在话、真心话,这才是君子之风。 况且你只注意到他说不赚钱,人家没写话剧吗? 你在人艺,也该知道,《天下第一楼》当初可是他写给燕师大的学生们的。 你们人艺的编剧写剧本好歹还有稿费,人家写剧本是真正的义务劳动。 这样的人,到了你嘴里怎么就成了俗人?” 宋凡的语气并不严厉,但却透着一股威严,让宋丹丹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 可她还是反驳道:“是他自己说钱太少的,可见是看重钱多过艺术。” “金钱和艺术是自相矛盾的两件事吗?艺术与爱不爱钱没关系,与你有没有钱也没关系。 你不要看有些艺术家贫穷时才思泉涌、发达时江郎才尽就认为这是金钱妨碍了艺术创作,这样的想法太狭隘了。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绝大多数艺术的诞生是由于物质条件的优越,让人们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思考除去生存以外那些形而上的追求。 视金钱如粪土是清高,但绝不是艺术的审判标准。 人家只说了一句话,你就联想了这么多。 这到底是对方的问题,还是你早已给对方预设了立场,这种立场不符合你的预期,他就是错误的、罪大恶极的。 艺术首先难道不是劳动吗?既然付出劳动,那想要获取报酬有什么不妥?想通过多赚钱,过上美好生活又有什么不妥? 难道艺术家就必须安贫乐道,甚至是清贫至死吗? 你到人艺去学习、演戏,以后是不是也不要拿工资了?或者哪怕拿工资,也要拿的比别人少,这才能显出你的清高、你的艺术?” 宋凡一本正经、有理有据的驳斥了女儿的说法,并非是要与她论个长短,而是怕女儿的艺术道路刚起步就走偏了。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要学艺,先学做人。朝阳同志我没有深接触,但从你李拓叔叔口中听说,他人品非凡。 我们这个行当,德高望重者众,但德艺双馨者少之又少。他这样的人,才是你学习的榜样。” 被父亲教训了一通,宋丹丹本来心情不快。 直到最后父亲神色缓和下来,与她轻声细语的说起来,她心中才信服几分。 “爸,可人品再好,要是才气不够也不行啊!” “世上不乏有才者,若是单纯以欣赏而论,有才无德也无不可。 可若是彼此亲近,首重人品,才华反倒要放在一边。 你以后啊,要是能给我找个像他这样德才兼备的女婿,我就算是烧了高香了!” 宋凡最后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去年女儿高考没考上,有个很大的原因就是早恋谈了个男朋友。 闻言,宋丹丹面露娇羞,嗔怪父亲的调侃,“爸~” “你都这么大了,我也不想总说你。但你得有点大人的样子,学习、工作上都得成熟起来。” “知道了。” 第278章 些许风霜罢了 从文化宫回家,半路上下起了雨,林朝阳顶着雨回家,到家衣服全湿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下起雨了?”林朝阳脱着衣服抱怨道。 “谷雨了!该种地了!” 林二春同志望着窗外的春雨,分外惆怅,好似江南多情的少女。 林朝阳跟正做饭的张桂芹悄悄说道:“不行让他回老家吧?我看快魔怔了!” “不用管他!矫情,马上抱孙子了,还不知足。”张桂芹没好气的说道。 “什么孙子!”林朝阳纠正道。 张桂芹立刻意识到自己又失言了,往东厢看了看,“玉书这几天能吃能睡,我看肯定是个小子。” “停停停。”林朝阳打断了这老太太抱孙子的热切心情,去到东厢,便看到陶玉书半卧在床上睡着了,手边还落了一份稿子。 林朝阳走过去将稿子捡起来,惊动了浅睡的陶玉书。 她睡醒后眼神迷离,问林朝阳:“我又睡着了?” “下雨了,正好睡觉。” 闻言,她起身朝窗外望了望,脸上现出懊恼之色道:“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能吃就算了,怎么觉也变得这么多了?” “能吃能睡说明身体好、营养好,你看你现在,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 陶玉书眼神娇媚的白了他一眼,“你就说我胖了呗?” “不是胖,是珠圆玉润,你没发现你现在的皮肤特别好吗?白皙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 脸颊丰润恰似晨曦微露时分天边最温柔的云霞,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不可言喻的风华,尽显女性之婉约与高贵。” 林朝阳情话张口就来,哄的陶玉书眉眼生花。 夫妻俩正说话间,林朝阳听到院里有动静,出门一看,是杜峰提着诸多礼物登门。 “姐夫,我听说我姐怀孕了,恭喜啊!” 寒暄两句,杜峰先跟林二春老两口问了个好,又来东厢跟林朝阳、陶玉书说话。 “怎么下雨天跑过来了?”林朝阳问。 “嗐!忙啊,也就今天有时间。” 杜峰说话间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之间比以往多了些气势,如果要用三个字来概括的话,大概就是“暴发户”。 陶玉书看不得他这个张狂的样子,“你低调点!” “低调低调,一直挺低调的。”杜峰笑着说。 林朝阳问起他最近的情况,杜峰难免喜形于色,简单的说了一下。 他从去年9月份开始往返于燕京与广东之间,前几趟倒腾的都是蛤蟆镜,后来他发现蛤蟆镜这东西顾客的购买频率太低了,很多人有了一副之后就不再买第二副。 于是就把蛤蟆镜换成了喇叭裤和花衬衫,服装这东西肯定比蛤蟆镜的实用性强,虽说现在也被归到奇装异服里面去,但至少也能穿出去。 “姐夫,你那时候跟我说的太对了。做生意一买一卖,进货这方面我已经掌握了渠道,之前进的货少,找两个朋友随便散一散就行。 现在不成了,不说能卖出去多少,光是跟打投办斗智斗勇就费尽了心思。” 杜峰聊了一会儿,又诉起了苦。 只是林朝阳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要诉苦,反倒是缺个捧哏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 林朝阳这话果然搔到了杜峰的痒处,他眉宇间藏着几分自得之色,“我在秀水摆了两个摊儿,一个卖衣服,一个卖工艺品。” 秀水街,原来叫臭水街。早年那里是条河,说是河,实际是一条排水沟,大约是清代开挖的,也没名字。 后来由于缺乏治理,居民又常往沟里扔垃圾,所以河道淤塞,每到雨季排水不及,泛着臭气的河水溢出、导致两侧民房被淹,故此俗称臭水河,秀水街的名字雅化之后的名字。 六十年代经过治理,那里的环境比建国前好多了。因为挨着外交公寓和使馆区,早些年这里便有些投机倒把的小商贩。 78年改革开放之后,那些小商贩胆子大了,坐地摆起了摊,专门做外国人的生意。 甚至还流传出了一句话:“要想发的快,一卖假货、二坑老外。” 因为老外时常出没于这条街,只要商贩们别把老外坑的太过分,打投办和公安局对于这里的存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听说秀水那里现在摆摊的不少,东西卖的还贵?”陶玉书问。 “姐,那地方全是老外,能不贵吗?不过你说的都是老黄历了,现在也有一些卖日杂的,干服装的,我这还是头一家。” 杜峰说这话的时候面露自得。 说完了生意,杜峰又想起点事来。 “对了。姐夫,之前你让我找的那个老乡联系上了。 我跟他说现在当个倒爷儿也不错,那小子有点不开窍,说自己不会做生意。” 过年的时候,林朝阳托杜峰去深圳有时间看看二埋汰的情况,两人这两年虽有通信,但都是纸面上的交流,让杜峰去亲自帮他看看,他也能放心,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各人有各人的运道,他过的好就行了。” “好着呢!体格是真棒,壮的跟头牛一样,我请他吃饭,吃了我快四十块钱的。” “他那个胃口确实大。” 聊了半个多小时,张桂芹那边已经张罗好了饭菜,等吃完晚饭后,杜峰离开四合院。 等他走后,陶玉书感叹道:“才半年的功夫,变化可真大!去年看,他跟玉墨还是两个小孩子。” “脱离了父母的羽翼,又走南闯北,自然是成熟的快。” “诶,你说他做生意真那么赚钱?”陶玉书好奇的问。 刚才的聊天里,杜峰并没有说他今年具体赚了多少钱,但听话里话外的意思,一个月两三千是有了,一年下来就是两三万。 “怎么?你也心动了?” “那倒没有,我们现在又不缺钱。我只是好奇,这么赚钱好像太容易了。” “我们现在是从计划经济往市场经济过渡,先知先觉的人赚钱确实不太难。不过做生意嘛,有赚就有赔。不能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打,他们也是要承担风险的。” 又过了几天,离着五一越来越近了,林朝阳接到了李翰祥的电话,让他去帮着参详参详剧组的选角。 时隔一年,再见面还是在燕京饭店,李翰祥看着可比去年老了不少。 李翰祥先是与林朝阳热情的寒暄了一番,然后便介绍起了剧组的筹备情况。 《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要两部电影连拍,剧组筹备时间超过了一年,布景搭建也花了近一年时间,这段时间李翰祥跑遍了燕京周边。 往往林朝阳剧本当中随手的一笔,他作为导演可能就要花费数天时间构思、验证,首都图书馆、清史研究所、雍和宫、广化寺等所有这些能取材的地方他都跑了一遍。 诸多历史学界的清史教授、民间艺人、京城遗老也都被他采访了个遍。 听着李翰祥讲述这一年的工作,如此规模的历史巨片对于导演心力的消耗无疑是巨大的,也难怪他这肉眼可见的疲惫。 不过李翰祥状态虽疲惫,但精神却十分抖擞。 “电影嘛,尤其是我们这种历史片,前期筹备的麻烦少不了,我们这部电影无论哪个环节都不轻松。” 说完了电影的筹备,李翰祥便谈到了电影的选角问题。 李翰祥是个有主见的人,别看写剧本时被林朝阳气的又蹦又跳,但在选角上他几乎是独揽大权的,电影的几个主要角色他已经都选好了,所以他说的“参详”真的就只是参详而已,仅供参考。 “你叫我来看演员,来了就给我看照片,逗我玩是吧?” 林朝阳熟知李翰祥的脾气,两人之间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忌。 “你来的早而已,演员还没到嘛。晚上我约了大家一起吃饭,算是正式见面。” 李翰祥正说着,房间门被敲响,他去开门,只见一个斯文青年走进房间。 “你看,这个靓仔演咸丰皇帝怎么样?” 青年进门后,李翰祥没有给两人介绍,反倒是指着他问林朝阳。 如今才二十出头的梁家辉一张帅脸嫩的能掐出水来,气质儒雅,称得上是君子如玉。 他进门时只与李翰祥打了个招呼,见房间里还坐着一位陌生男子,李翰祥又如此说道,心下难免有些紧张,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藏着几分忐忑,青葱之感扑面而来。 林朝阳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不错,不错,有股子贵气。” 李翰祥闻言面露得意,“我选的人当然错不了。” 他说着在林朝阳耳边悄悄道:“我女儿的男朋友。” 林朝阳调侃道:“假公济私,告诉你老板你完了!” “扑街!你见得到我老板吗?” 两人毫无顾忌的开着玩笑,李翰祥对梁家辉说道:“辉仔,这是编剧林朝阳先生。” “林先生好!”梁家辉礼貌问好。 林朝阳跟梁家辉握了个手,寒暄了两句,李翰祥讲起了梁家辉的情况,他本来是在香江理工大学念书。 前两年报名参加了tvb艺员训练班,在训练班期间跑过几个龙套,后来tvb要求他们这些学员跟公司签约,而且一签就是八年,薪水又低。 梁家辉觉得看不到前景,就拒绝了tvb的合约,自然也没办法继续在tvb待下去。 从tvb出来之后他自己办了一份杂志,也由此认识了李翰祥的女儿李殿馨。 过年期间李翰祥回香江过年,女儿带梁家辉跟他一起吃饭,他对这个帅气的小伙子蛮有好感。 正好电影要找男主角,他琢磨了很久也没有想到合适的男主角人选,一见梁家辉倒觉得他挺适合剧本中咸丰皇帝的形象,就把梁家辉带到了内地来。 敢启用一个几乎可以算作是一张白纸的男演员来演历史大片的男主角,李翰祥的魄力不可谓不大,更难能可贵的是事实证明了他的决定并非孟浪,而是慧眼识人。 《火烧圆明园》上映之后,梁家辉凭借着在电影当中的出色表现,成功获得了第3届香江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奖,演艺之路开局即巅峰。 有着成名作和奖项傍身,之后的挫折只能算是些许风霜罢了。 三人在房间内聊了一会儿,李翰祥说的高兴了,要喝一杯威士忌。 趁着他去倒酒的时候,梁家辉用不确定的语气问林朝阳,“我之前看过一本书,是香江中文大学出的,叫《梵高之死》。作者介绍里写……” 林朝阳面带轻笑,说道:“是我写的。” 梁家辉面露讶色,再次握住了林朝阳的手,“久仰久仰,您的那部小说我很喜欢。” “多谢!” “欸?再聊什么?这么热闹?”李翰祥端着酒杯出来问两人。 梁家辉主动说道:“我看过林先生的小说,在香江出版的那部《梵高之死》。” 李翰祥了然道:“中文大学出的那个是吧?我还捧场买过,能出版到香江也不容易的。” “凑巧而已。” 第279章 把我老李想成什么人了? 快到晚饭的时候,李翰祥约的几个剧组的主要演员陆续来到他的房间。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说是两部电影,但故事是连贯的,围绕的就是咸丰、慈禧、慈安三个主角,另外还有几个戏份较多的配角,但今天只来了两位。 饰演鬼子六奕訢的是燕京电影学院的张铁林,他现在还在上大四,李翰祥的电影是他第一次大银幕之旅,在此之前他只拍过央视的一部一集电视剧《有一个青年》。 既是学生,表演经验又少的可怜,能被选中出演李翰祥的电影中相当于是男二号的角色,他表现的诚惶诚恐。 两位几乎可以算是没有表演经验的男演员比起来,李翰祥选的三位女演员倒算是经验丰富的。 饰演丽妃的周洁是沪上的舞蹈演员,天分极佳,13岁便被沪上歌舞剧院相中,15岁便已经崭露头角,先后主演了《半屏山》《凤鸣岐山》《小刀会》《木兰飘香》等大型民族舞剧,现在已经是沪上闻名遐迩的舞蹈演员。 历史上的丽妃善舞,在李翰祥的想象中,这个角色必须是美丽与舞蹈天赋的完美结合,他试了很多演员都不满意,直到有人推荐了沪上的周洁。 周洁来试镜的时候没有试戏,而是表演了一段舞蹈,便得到了李翰祥的认可,拿到了丽妃这个角色。 除了周洁饰演的丽妃,慈禧和慈安的扮演者分别是燕影厂的两位花旦张金灵和刘晓庆。 张金灵自七十年代初便活跃于影坛,《渡江侦察记》《从奴隶到将军》《大河奔流》等诸多经典电影让她成为七十年代国内家喻户晓的电影明星。 跟张金灵比,刘晓庆晚出道了几年,可她在电影界窜升的势头却比张金灵还要迅猛。 1978年《小花》、1979年《瞧着一家子》、1980年《神秘的大佛》…… 她出道不过几年的功夫,出演的电影却一部比一部受欢迎,已经成为中国电影界最知名的女演员之一。 张、刘两人,还有一个李秀明被电影界称为燕影厂的“三朵金花”。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投资巨大,也获得了政府部门的全力支持,燕影厂作为国内电影制片厂的带头大哥也得跟着出力。 张金灵和刘晓庆本身在国内也很有名气,借着这次机遇顺利成为了电影的女主角。 李翰祥一一介绍着几人的姓名和对应角色,听到是张金灵演慈禧,刘晓庆演慈安,林朝阳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 等介绍完了演员,众人在李翰祥的带领下来到了饭店餐厅。 “今天请大家吃饭没别的意思,电影再有几个月就要开拍了,接下来诸位都要去为拍摄做准备工作了,希望大家都能够尽快熟悉角色,也预祝我们的电影能够拍摄顺利!” 李翰祥举着酒杯说完开场白,一饮而尽,几个演员也都痛快的干杯,刘晓庆表现的尤其积极。 大家都喝完了之后却发现,饰演慈禧的张金灵只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酒就放下了。 桌上众人见此神色各异,李翰祥是香江来的大导演,在场的又都是年轻演员,跟这样的大导演吃饭,就算是不会喝酒,第一杯酒也该意思一下,张金灵的举动未免太驳人面子了。 刘晓庆暗地里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张金灵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对李翰祥说道:“李导演,不好意思,我不会喝酒,您多海涵。” 林朝阳没等李翰祥说话,笑着说道:“你们谁给金灵同志倒的酒?人家女同志不会喝酒,给换茶水吧。” 张金灵向林朝阳投来感激的目光,众人的目光却还盯着李翰祥。 李翰祥状若无事,大度的摆了摆手,“没关系。我们剧组又不是陪酒,大家想喝就喝,不想喝不要勉强,开心最重要。” 听着他的话,桌上的气氛顿时一松。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林朝阳是在帮张金灵打圆场,李翰祥这人面相凶,笑起来都凶神恶煞的,不笑的时候堪称鬼见愁。 几个年轻演员跟他接触不多,直觉上便有些发怵,见他表现的云淡风轻,没人认为他是真大度,反而都认为他是给林朝阳的面子。 能参与李翰祥这样的大导演的新作品当中,几个年轻演员都很高兴,席上几人频频向李翰祥敬酒。 宴席上的气氛逐渐轻松下来,电影计划七八月份开机,李翰祥为这几个演员都安排了开拍前的功课,算是体验生活。 其中梁家辉的功课是最辛苦的,除了有文化课程,居然还要去内蒙古跟着牧民相处。 他实在是搞不懂自己演一个皇帝,为什么要跑去内蒙体验生活,他一直没敢问李翰祥这个问题,今天喝了点酒,便借着酒意问起了林朝阳这个编剧。 “清朝自乾隆而衰,后期更是丧权辱国,后人说起来总是充满了愤慨。 但实事求是的说,清朝对于皇位继承人的培养可以说是诸多朝代中最为严格的,咸丰这个皇帝当的一般,性格也软弱,你说他无能也可以,但就个人素质而言,他身上的优点有不少。 据史料记载,他的文章和绘画水平在清代帝王中均堪上流,而且爱好骑猎,为皇子时从猎南苑,驰逐群兽之际,坠马伤股。 后世有传言说他是个瘸子,就是从这里来的。 实际上倒不算是瘸子,只是因两次坠马,伤了大腿,患有隐疾。 所以,从个人层面来讲,他算是允文允武的。” 听了林朝阳的解释,梁家辉了然的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多谢林先生的解惑。” “客气了。” 刘晓庆坐在林朝阳的一侧,在梁家辉向他请教的时候,她的眼神一眨不眨的放在两人身上。 “林先生真是博学。” 林朝阳看向刘晓庆,他印象里的刘晓庆是花甲之年后的整容脸,但眼前的刘晓庆却是面若银盘,眼似水杏,青春可人。 他态度和气,说道:“‘林先生’是他们香江的叫法,你们叫我名字就行。” “我叫您朝阳同志吧,我敬您一杯酒。” 刘晓庆敬了林朝阳一杯酒,又说道:“您的小说我都喜欢看。《牧马人》上映我还去看了两遍,李秀芝这个人物写的可真好,可惜谢靳导演没找我演。” 刘晓庆的语气中流露出遗憾,可透露出来更多的却是一种自傲。 她年少成名,性格也很张扬,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 “你的名气这么大,演了李导的电影之后名气还会更上层楼,以后会有机会和谢导合作的。” “借您吉言,我再敬您一个。” 又喝了一杯酒,刘晓庆这才问林朝阳,“我听说谢导正在筹备您写的那部《高山下的花环》?” 谢靳要拍《高山下的花环》不是什么秘密,林朝阳说道:“是。怎么?你对这部电影有兴趣?里面可没女演员多少戏份。” 刘晓庆摇摇头,“我听说他之前还要拍《秋瑾》。” “是有这么回事,估计拍完《高山》应该会拍《秋瑾》。” 林朝阳才听明白,敢情刘晓庆是想跟他打听《秋瑾》的事。 《秋瑾》讲的是秋瑾的英勇事迹,用后世影视圈的话来说,这是妥妥的大女主电影,又有名导加持,刘晓庆这样有野心的演员觊觎这部电影也不奇怪。 只可惜林朝阳对《秋瑾》的情况并不了解,与刘晓庆简单交谈后便止住了话题。 宴会进行到晚上七点多,众人或在谈天说地,或在推杯换盏,气氛比最开始的时候已热络了不知道多少。 就在这时,从落座后便十分矜持的张金灵突然将头往旁边扭去,竟然低头发出阵阵作呕之声。 见此情景,众人一下子都懵了。 你也没喝酒,吐什么? 心中的念头一起,众人心里顿时腻歪了起来。 大家一起吃吃饭,也不是谁要灌你酒,你不喝酒也就算了,我们喝酒你还要吐,是看我们喝酒令你作呕? 不光是众人如此想,连李翰祥的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之前林朝阳还好意给张金灵打了个圆场,可眼下的场面,他都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他能想到的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张金灵生病了,今天是强撑着来赴宴的,只是从进门大家也没发现她身体有任何异常表现。 就在酒桌上陷入冷场之时,刘晓庆笑着说道:“李导,金灵姐今天身体不大舒服,听说您要请客吃饭,不好意思不来,这会儿实在是撑不住了,您多担待。” 李翰祥闻言未置一词。 张金灵也顺着她的话向李翰祥道了个歉,“李导,真不好意思,扫了大家的兴。” 他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点,“身体不好就去休息吧,用不用派人送你回去?” 这话看似柔和,却剥夺了张金灵继续跟大家坐在一起的资格。 张金灵看上去倒是没有什么失落之感,低眉冲李翰祥和众人道了个别,“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说着便起身,一旁的刘晓庆主动扶住了她,“金玲姐,我送你出去吧。” 两人在众人的目光中离开,李翰祥脸色如常的招呼大家继续吃吃喝喝。 过了没一会儿,刘晓庆回来,在李翰祥面前看起来很真诚的替张金灵说了两句道歉的话。 虽然她在尽力掩饰,但林朝阳还是能看得出来,她现在心情很愉悦。 之后众人又吃吃喝喝了近一个小时,宴席这才结束,李翰祥带着几分醉意,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几个年轻人却偏要把他送回房间去。 “你们先回去吧。”李翰祥扒住了林朝阳的肩膀,“让朝阳送我就行了。” 众人便先行离去,林朝阳半扶着李翰祥往房间走去。 没等走到房间门口,两人便瞧见本应该已经离开的张金灵此时就站在李翰祥的房间门口。 这…… 林朝阳知道后世的娱乐圈乱,对这个年代文艺圈的一些乱象也有所耳闻,作家与女读者、导演与女演员…… 林朝阳看了看李翰祥,“要不……我先走?” 李翰祥借着酒劲一巴掌扇到他头顶,“顶你个肺!把我老李想成什么人了?” 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我才想走啊! 第280章 真正厉害的地方 李翰祥拍风月片起家,但从来都自诩“风流而不下流”,性情洒脱、豪迈又不失圆滑。 他与朋友相处时总自称是“黑旋风李逵后人”,朋友们也给他起个诨号叫“李黑”,经常开席请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与文人墨客天南海北侃大山,如家常便饭一般。 何况他现在是在内地拍戏,更加守规矩,不敢逾矩半分。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耗资数百万,筹备近三年,李翰祥可不想自己多年的辛苦出现差错。 见张金灵守在房门口,他拽着林朝阳走了过去。 “李导!林编剧!” 张金灵本来是等李翰祥,没想到多了个林朝阳,她的表情稍显意外,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李翰祥“嗯”了一声,问道:“怎么没走?” “我有点事想跟您说……”张金灵欲言又止。 李翰祥说道:“有话不妨直说。” 张金灵听出他口气不耐,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说道:“我想请辞。” 李翰祥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张金灵的语气中闪过一丝犹豫,但还是说道:“我不能演您的电影了。” 电影都筹备的差不多了,女主角要落跑,李翰祥充满了意外,联想到张金玲在宴席上的表现,他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烦躁来。 “定好了你演女主角,为什么不演了?” “我……我怀孕了!” 闻言,李翰祥表情错愕。 一旁的林朝阳瞪大了眼睛,这是我能听的? 李翰祥瞥见他的神色,差点飞过去一个大比兜。 你小子心可真脏啊! 只是眼下他顾不得收拾林朝阳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表情严肃的问张金灵,“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现在才说?” “前几天刚发现,之前我和我丈夫也在犹豫。” 李翰祥的五官都快凑到一起了,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要是打掉……” 张金灵坚定的摇了摇头,“能出演您的电影对于我们演员来说是天大的好机会,只是……我跟我丈夫年纪也不小了,我们……挺想要这个孩子的。” 李翰祥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不近人情,见张金灵态度如此坚决,他紧皱着眉头,“这就难办了。” 他思忖片刻,最后说道,“罢了!怀孕了是好事,恭喜你们夫妻了。至于电影嘛……算了,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张金灵如释重负,“谢谢李导您的体谅。” “好了,这些话就不要说了。时间也晚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张金灵说完便告辞而去。 李翰祥看着她离开后,这才转头看向林朝阳,面露凶光。 “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 “什么什么表情?我说什么了?”林朝阳矢口否认道。 李翰祥恶狠狠的威胁道:“要是让我听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传言,我饶不了你小子!” “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你看你,多疑了不是?” 李翰祥仍瞪着眼。 林朝阳迫于压力,无奈说道:“我小人之心了,您老是电影界的清流。” “口不对心。” 斗了两句嘴,两人进了房间,李翰祥问林朝阳:“女主角跑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推荐?” “还推荐什么?不是有现成的吗?”林朝阳随口道。 李翰祥刚想问一句“是谁”,立马反应过来了林朝阳说的是谁。 “刘晓庆?” “她那张脸上写满了野心,其实挺符合慈禧这个人物的。” 李翰祥将刘晓庆的形象代入到他想象中的慈禧这个人物当中,过了一会儿他微微颔首,“确实有些慈禧的风采,就怕她撑不起来。” “辉仔都用了,张铁林都用了。人家刘晓庆好歹还是电影明星,演技也不差。” 李翰祥歪着眉毛盯着林朝阳,面露狐疑,“我看你倒是挺热心的,刚才吃饭的时候你们俩聊的很热络啊!” 听出了李翰祥的弦外之音,林朝阳挖苦道:“你们这些导演思想总是这么龌龊,不是你让我推荐的吗?” 我们俩到底谁龌龊? 李翰祥来不及反驳,林朝阳又说道:“行了。人我给你推荐完了,没事我得回家了。” 说完他就要起身,李翰祥拉住他又问道:“刘晓庆演慈禧,慈安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呗。” 林朝阳挣开他的手,潇洒离去。 李翰祥站在房间门口,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好事多磨啊! 从燕京饭店出来,林朝阳正打算去推自行车,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吓得林朝阳一个哆嗦。 他扭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是刘晓庆。 “是你啊,怎么没走?” “我特意等您呢。” “找我有事?” “您方便给我引荐一下谢靳导演吗?” 就如同林朝阳对李翰祥所说的那样,刘晓庆的野心都写在了脸上,对于她的唐突举动,林朝阳并不反感。 人家有自己的追求,目的明确,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导的戏还没开拍呢,你就惦记上了谢导的戏,不怕贪多嚼不烂吗?”林朝阳问。 刘晓庆并没有从林朝阳的话中听出诘问的意味,便轻松的答道:“我想进步啊!哪个演员不想演他们这些大导演的电影?” 林朝阳闻言露出轻笑,“你倒是实诚。” 刘晓庆见他笑,也跟着笑起来。 这时林朝阳意味深长的说道:“我要是你,就先做好眼下的事,李导这部戏你的任务很重啊!” 说完这话,林朝阳没再与她多交流,骑上自行车径自离去。 刘晓庆站在原地,回味着林朝阳刚才的话,她觉得林朝阳好像话里有话。 可她只是女二号,任务再重也没有女一号重啊! 脑海中胡思乱想着,她又想到了刚才在门口等林朝阳时看到了张金灵。 宴席中途她明明送张金灵离开了,结果张金灵却出来的比她还要晚。 刘晓庆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张金灵知道今天晚上有些落了导演的面子,所以刚才并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等待宴席结束之后去找李翰祥解释道歉去了。 刘晓庆本打算向林朝阳求证一下,结果对方还没等她说完话便离开了。 这两个疑团好像两个猫爪子,挠得她心里痒的不行。 好在这两个疑团没有折磨刘晓庆太久,第二天上午一个让她欣喜若狂的消息传来。 张金灵辞演女主角,李翰祥决定让她出演慈禧一角。 得知消息的刘晓庆欣喜若狂,脑海里立刻回想起了昨晚林朝阳说的话,这才明白过来他当时的意思,她心里对林朝阳充满了感激。 然后她又想到了昨晚张金灵的异常表现,心中的疑问更重了,她想不明白,难道张金灵没去给李翰祥道歉?或者两人是发生了什么冲突?要不然,慈禧这个角色怎么会落到她的头上呢? 难道是林朝阳从中作梗?刘晓庆想到了传闻中林朝阳跟她们厂的恩怨。 可仔细一想又不对,自己也是燕影厂的人啊,真要是为难燕影厂的人,怎么还能让她接演慈禧呢? 刘晓庆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然后又过了两天,燕影厂内部传出一个消息,张金灵怀孕了! 刘晓庆这才想明白,原来慈禧这个角色落到她头上是因为张金灵怀孕了。 心中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刘晓庆本以为事情就此尘埃落定。 不成想,过了几天,燕京电影界不知从哪儿传出来一股流言来。 说《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本来选了燕影厂的张金灵演慈禧,结果因为编剧林朝阳有过节,硬是把张金灵的慈禧换成了刘晓庆。 流言这种东西向来经不起推敲,但又因为暗合了许多人的阴暗心理而拥有强悍的传播力。 没用几天的时间,这股流言便成了国内电影圈热议的话题。 熟知内情的人对于这种流言自然是哭笑不得,人家张金灵怀孕是实打实的,好端端的辞演怎么就成了换角了呢? “真不是我干的!我就是个编剧,哪能左右导演的决定。 再说了,这言论一点逻辑也不讲。张金灵是燕影厂的演员,刘晓庆就不是了? 真是因为过节换了张金灵,干嘛不连刘晓庆一起换了?” 陶玉成说道:“传言说刘晓庆要演谢靳的《秋瑾》,你是《秋瑾》的编剧,所以……”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纯粹是胡说八道,没影儿的事。”林朝阳断然否认。 周六晚上,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回陶家吃饭,陶玉成忽然跟他聊起了最近燕京电影圈传的沸沸扬扬的传言,向他求证,林朝阳哭笑不得的跟大舅哥解释了一番。 听了林朝阳的解释,陶玉成砸吧着嘴说道:“传言嘛,真真假假。刘晓庆也算是捡着了,那你推荐她的事是真的吧?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我也就是随口一提,真正做主的还是导演。她本来就是女二号,女主角不演了,她的机会本来就很大。” 林朝阳并不想被电影圈当成聊天的资本,但大家却无法忽略他的影响力,毕竟这两年他合作的都是谢靳、李翰祥的大导演。 之前电影圈也在传说《牧马人》的男女主演朱时茂和丛珊都是他向谢靳力荐的,要知道当时两人当时都是电影界的小透明。 “你这个专职作家,业余编剧混的比正经编剧都厉害!”陶玉成调侃道。 他嘴上这么说,却也知道,如果妹夫单单只是个会行活的编剧,是远远无法在谢靳、李翰祥这样的大导演那里获得影响选角的影响力的。 《牧马人》电影上映到现在四个月时间,虽说在第二个月开始就被《少林寺》这个妖孽给压了一头,可即便如此也依旧成为了改革开放以来最受欢迎的国产爱情影片。 据中影公司的不完全统计,上映至今,《牧马人》已经取得了超过1亿票房,在这个电影票仅一毛钱的时代,这个票房成绩代表的是近十亿人次的观影人次。 现在《牧马人》还没有下映,每天仍在不断创造新的记录,谁也不知道它的终点在哪里。 这部电影的导演是谢靳,但谁也无法忽略林朝阳这个原著作者兼编剧的功劳。 陶玉成觉得这才是妹夫真正厉害的地方,也是谢靳、李翰祥他们这些大导演看中他的原因。 第281章 到底是年轻人啊 《牧马人》取得的空前成功不仅体现在观众一边倒的好评声中,连一向挑剔的评论界对于这部电影也几乎是零差评。 如此巨大的成功让导演谢靳陶醉不已,但他也知道,观众和评论界这种强烈的偏爱的基础来自于电影本身出色的质量。 接下来他要拍摄的作品,必须要达到、甚至是超越《牧马人》的水准才能符合大众和业界对他的预期。 《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中尖锐的写了死、血、穷、苦、债,甚至还写牢骚、写官僚主义、写不正之风,这在过去中国军事文学的创作中是不敢想象的。 也因着突破了以往的窠臼,让《高山》这部小说自发表之初便受到了无数读者的喜爱,行销数百万册,可以说是中国当代军事文学里程碑式的作品。 外界听说他要将《高山》拍摄成电影,一片欢欣鼓舞之声。 最近,他就收到了几位老友对于这部电影的热烈关切和反应。 荒煤同志建议他在拍《高山》时最好加强梁三喜这个人物;白羽同志说:梁大娘这个人物是中华民族的母亲,应该要加强;冯穆同志则十分喜爱小燕京,嘱咐他务必要加强小燕京的分量。 面对这三位文艺界前辈和好友对《高山》的热情关心,谢靳内心里感慨万千,同时又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关键是,现在剧本都写完了,这些人轮流提意见,要改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为此,谢靳专门致电给林朝阳,说了这件事。 “一个人提意见还好说,三个人提意见怎么改?他们喜欢哪个人物就要多加戏,要不要都给改成主角算了?” 谢靳说道:“你别急着发牢骚嘛,几位同志也是为了我们这部电影好,大家听说了《高山》要拍成电影都很期待。” “他们的好意我很理解。但你是导演,不能被他们干扰了创作思路,谁都想讨好,最后只会适得其反。” 听着林朝阳的话,谢靳狡辩道:“这不都是老关系嘛,之前《天云山传奇》那场风波,他们都帮着说过话。” “帮忙归帮忙。你要是想采纳他们的意见那是你的事,我是不会改剧本的。 老谢,我觉得你现在的心态不对。 大家对《高山》抱有期待,是想看到一部好作品,也是建立在对你和作品的信任上,你现在意志这么不坚定,让人家说两句就要改剧本,能出好作品吗?” 被比他年轻了三十多岁的林朝阳数落一通,谢靳脸色发窘,感到阵阵发热。 他其实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只是这段时间以来外界的赞美声铺天盖地而来,再加上人情的关系,着实影响了他的判断力。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感觉到有些没面子,谢靳着急的挂了电话。 等挂断了电话,他无奈的对正端坐在一旁的老者说道:“你看看,我都说了不行。这小子架势足的,比我还像个导演。” 冯穆哈哈笑道:“年轻人有这股态度是对艺术负责任!” 听着他的话,谢靳心里撇嘴,你刚才逼着我给小燕京加戏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 谢靳最近一直在燕京,除了筹备《高山》,还抽空参加了几个会议。 他刚才在电话里对林朝阳说的话并非造假,最近他参加各种会议,遇到了诸多文艺界同仁。 大家普遍认为凭着“高山下的花环”这六个字,他的电影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只要演员选得好,各部门齐心协力,必定又是一部不逊色于《牧马人》的精彩之作。 谢靳听着大家的意见,心中既欣慰又别扭,欣慰的是众多文艺界资深人士对于《高山》质量和影响力的认可,别扭的是改编这部电影,他这个导演的存在感似乎越来越薄弱。 其实这种感觉自从《牧马人》上映后他就有了,小说本身群众基础庞大,哪怕他是名导,改编成功后,大家似乎也理所当然的把大部分功劳都推到了原著的身上。 《高山》的影响力比《牧马人》还要大,以至于现在电影还在筹备阶段,他这个导演的风头就已经被作品给抢光了。 不过好在谢靳一直把自己放在电影的后面,并不认为这是多么不可接受的事。 在众多关切《高山》电影的声音当中,荒煤同志、白羽同志和冯穆同志的意见是他最为看重的。 除了因为三人本身在文艺界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之外,也因为谢靳与三人关系熟稔,并且之前还多多少少受到他们的声援支持。 这几天三人先后对《高山》的剧本提出了一些看法,谢靳不得不重视起来,他也明白太多的人指手画脚对剧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可偏偏又拗不过面子问题,赶上今天跟冯穆在一起,又说起了这个话题,他便干脆给林朝阳打了个电话。 现在电话打完了,虽说是被林朝阳这小子没大没小的数落了一顿,可好歹算是让堵住了冯穆的嘴。 之后荒煤、白羽他们要是问起来,也有话说了。 你看,不是我不想改,实在是林朝阳这小子倒反天罡,连我这个导演的都不听。 冯穆见他神色不忿,岔开话题说道:“我听说最近他因为跟燕影厂的过节,把人家的女主角给换了。” “你怎么也信这些小道消息?都是胡说八道的!” “我对你们电影界又不了解。”冯穆说。 你指手画脚的时候可没说自己不了解,谢靳腹诽了一句,解释道:“传言不可信,张金灵是因为怀孕了才辞演的。他跟燕影厂确实有过节,但也是因为剧本立场的问题,对事不对人。” “到底是年轻人啊!意气风发!”冯穆感叹了一句,语气中难掩对林朝阳的欣赏。 当年《高山》发表在《人民文学》上,文学界出于一直以来对于军事文学的保守看法,迟迟无人发声,只有冯穆站了出来,以一篇雄浑有力的文章高度评价了《高山》。 因此冯穆一直以来对于林朝阳都是十分欣赏的,只是林朝阳从来不亲近官方组织,双方接触的机会很少。 “说起来,他的作品影响力这么大,你这个当导演的风头都快被抢光了。” “谁让人家写的好呢?他要是写的不好,我也不能改啊! 开会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见,那几个制片厂说起《高山》的改编权,看我的眼神都不对,尤其是八一厂的人,这些风凉话不都是从他们那里传出来的嘛。” “唉,可惜《高山》的字数少了点,要不然这一届茅盾文学奖,林朝阳肯定是稳操胜券。”冯穆语气惋惜的说道。 冯穆是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委之一。 茅盾文学奖今年三月份开始陆续收到了全国各地文协、文学杂志、出版社等单位报送的145部长篇小说。 评委会成员们的年龄普遍都在六十岁以上,七八十岁的老同志也大有人在,145部长篇小说,要是让冯穆他们这帮评委审阅的话,先不说精力能不能跟得上,时间上就不允许。 文协创研室为此邀请了19个评论家、编辑和高校教师在香山搞了一个读书班,由读书班成员们阅读作品进行筛选,而这个筛选只是初选。 筛选结果出来后不是直接报送评委会,因为即便是筛选出一小部分来,对于评委会的很多成员来说也是个巨大的工作量。 所以文协又成立了一个预选组,负责人就是冯穆,其余还有卫君怡、陈企霞、孔罗荪、谢永旺等人。 再过几天,冯穆就要和这些人一起到招待所去住上一个月,全心全意的对筛选出来的作品作进一步审阅。 等到他们的审阅结果出炉后,才会成为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做出评判的重要依据。 因为预选组成员与评委会成为高度重合,他们提供的审阅结果对于最后的评奖具有重大影响。 “我听说朝阳的作品报了好几部吧?”谢靳问。 “两部。” 这个消息不需要保密,冯穆直接回答道。 “都入选两部了,怎么样也比其他入围一部的作家获奖几率大吧?况且他的小说都不错。” 冯穆之所以惋惜《高山》,是因为他个人对于这部作品的喜爱,对于林朝阳入围的作品他也是很看好的。 但当着谢靳的面,他不能说的太过露骨。 “评奖又不是比赛,不是你入围的作品多就一定能得奖,看的还是作品本身。” “我懂,我懂!”谢靳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匆匆到了五月,春意正浓,夏日的酷暑还未到来,开春来自西、北两个方向的风沙逐渐销声匿迹。 这天傍晚,林朝阳又带着陶玉书穿过西长安街,走入大六部口街。 夕阳晚照,蔚蓝的天空被染上一层粉色霞光,街道两旁的国槐郁郁葱葱。 刚刚过去的半个月里,燕京城下了两场春雨,树木生发,花卉绽放,整个城市仿佛都被点缀上绚烂的色彩。 “燕京的春天真舒服!”陶玉书瞥向天边的晚霞,惬意的说道。 “要是没有风沙就更好了,所以看起来,还是秋天更好一点。” 夫妻俩一路闲谈,来到小六部口胡同,走进了那座已经买下了一个月的三进四合院。 这座四合院分东西院,西院保存的相当完好,东院因为前些年被人占去,被糟蹋的不成样子。 买下来之后林朝阳又托杜峰找来了耿传锋他们一伙人,帮着修缮修缮。 这一个月时间里,耿传锋等人将主要精力都放到了西院上,这边基础条件好,简单修缮后就可以入住。 东院要想修缮好,是个不小的工程,所以也不急于一时。 夫妻俩隔三差五就过来溜达溜达,一来相当于监工,二来当是陪着陶玉书散步了。 陶玉书现在怀孕两个月,肚子还没显怀,也没有孕吐,就是爱吃爱睡,人也肉眼可见的丰腴起来,皮肤比以前更加白皙,散发着一股雍容华贵的气质。 三月份他们夫妻俩请获奖作家们吃饭,陶玉书事后也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获奖作家们的稿子,都是刚刚获得过全国奖的作家们的新作,这些稿子让陶玉书在编辑部大大的露了一回脸。 编辑部众人看着这种情况也不由得感叹,像陶玉书当编辑去约稿,对于普通编辑而言真是降维打击,她也因此受到了主编杨末、副主编苏新群的表扬。 陶玉书组来的稿件多、质量高,在编辑部内的地位快速提高,杨末以她负责的工作太多为由,把登记稿件的差事又分给了刘恒。 眼看着陶玉书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在编辑部混的风生水起,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更关键的是烫手的山芋甩出去一圈又飞回了自己手里,刘恒欲哭无泪。 第282章 喝茶要喝烫的 《燕京文学》是份综合性文学期刊,版面内容以短篇小说、诗歌等题材为主。 因着前次请客的事,那些获得过全国奖的作家们给陶玉书寄来了不少稿子,多以短篇小说为主,也算是双方互惠互利。 陶玉书参加工作几个月时间,取得的工作成果却比很多同事工作两三年还要耀眼,领导看重、同事羡慕。 而她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却更加严苛,对待每一份稿件都更加认真细致。 受上学时的习惯影响,她还有个带稿子回家的“恶习”,因为最近怀孕嗜睡,经常看着看着稿子就睡了过去。 每当这个时候,林朝阳总会调侃她“带动了编辑部加班的不良风气”、“促使同事之间被动攀比”。 陶玉书怀了孕也要利用业余时间加班,林朝阳却和她正相反,自从她怀了孕之后,他不光是请假的频率比以前勤了,摸鱼力度更是丧心病狂,早退已经是家常便饭。 他也不追求在单位进步,丝毫不怕挨领导的批评。 今天下午,没到四点他就跑路了,来到文化局大院门口等着接陶玉书下班。 两人在耿传锋的陪伴下在西院转了一圈,经过一个月的修缮,西院可以说是焕然一新。 一进院和三进院是传统的中式合院风格,修缮过后仍旧是古朴典雅。二进院的建筑是西洋风格,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洋气了。 尤其是院中的那两棵法国梧桐,季春过后鲜嫩小巧的新叶逐渐成长为深绿色的大叶,每一场春雨过后梧桐树的枝叶便要疯长一次。 开春时淡紫色的喇叭花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院里多了些飞絮。 这些飞絮略有些恼人,可跟逐渐丰满、茂密的树冠所带给主人的愉悦相比,这点烦恼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陶玉书仰头望着这两颗梧桐树的树冠,幻想着盛夏之际它们纵横交错在屋顶,将这满院的天空都给遮起来,心里一下子就凉快了起来。 “这个院子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林朝阳也笑了起来,“不止是避暑。清风徐徐,枝叶摇摆,平添了几分闲情逸致,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夫妻俩至今买了三处房子,但要说环境之优雅、地理位置之优越,华侨公寓和棉花胡同那里拍马也难及小六部口胡同这里。 陶玉书听着他的话不禁心向往之。 欣赏了一会儿院中的景色,夫妻俩又商量起了搬家的事。 林朝阳之所以买这处房子,是为了照顾陶玉书上下班方便,现在既然西院已经拾掇好了,当然要早点搬过来。 商量好了要搬哪些东西,夫妻俩这才离去。 回到华侨公寓,门口保卫说有包裹寄到,林朝阳看了一眼上面的寄信人,是陆文甫,他心中了然。 等回到家中,打开包裹见看到一包用牛皮纸包。 牛皮纸内外两层,外层用的是防潮性较好的牛皮纸,内层用的是吸潮性较好的毛边纸,这种包法叫滚包法,是绿茶归堆、贮藏的惯用手法。 隔着厚厚的牛皮纸,能闻见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打开后看,果然是已经炒好的茶叶。 去年,陆文甫说要给他寄茶叶,今年真就寄来了。 “这茶叶闻着可真香!”陶玉书闻着茶叶的味道,有些陶醉。 陆文甫寄来的是上好的碧螺春,是开春的新茶。 收到了茶叶,林朝阳自然得回信表示感谢,陶玉书说道:“明天我去买点特产一起寄出去吧。” “好。” 找了个周末,林朝阳弄了俩板车搬家,苦力找的是李拓、陈健功、张承治等几人。 这几个货平时没少来家里蹭饭,搬家可不能少了他们,左右乔迁他们都是要来蹭饭的。 “轻点,轻点!我这箱子里装的可是明代的瓷器。” “别那么搬,哎呦,我的画!” 李拓几人干活粗枝大叶,搬东西的时候林朝阳跟个地主老财盯着长工干活一样,边看他们搬东西边心疼的喊着。 “林老爷,要不您找几个真长工来吧。我们几个就为蹭顿饭,不值当的。”李拓抱怨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当平时那些饭是白蹭的吗?” “黑心的地主啊!” 几人互相挖苦着搬好了东西,一趟车把东西都搬走了。 华侨公寓离着小六部口胡同快十公里,折腾一趟,一上午的时间就过去了,午饭是由张桂芹张罗的,干了一上午的体力活,李拓几人吃的狼吞虎咽,就差没抱着碗蹲门槛那吃了。 吃完饭,他们又到各屋巡游。 陈健功说道:“你们这这院子可真够大的,以后四世同堂都没问题了。” “大点好,省得他那些古董没地方放。” 陶玉书对林朝阳搞收藏没意见,但对于那些古董把家里占的满坑满谷很有意见。 之前华侨公寓就一百多平的地方,放点古董就变得拥挤起来,这下子好了。 小六部口胡同这处四合院占地两千平,全修好的话四五十间房子,林朝阳想怎么放都行。 逛了一圈,几人坐在游廊下享受着春风。 林朝阳给众人沏了一壶茶,“来尝尝陆文甫新寄来的碧螺春。” 陈健功呷了一口茶水,“嗯,比花茶好喝。” “你这不废话嘛!” 燕京老百姓有喝花茶的习惯,尤其是茉莉花茶,早年间燕京城里井水碱味儿大,花茶味道重,可以遮住井水的碱味儿。 “他怎么光给你送茶叶啊?”李拓问林朝阳。 林朝阳瞥了他一眼,“不给我寄给你寄?你请他吃饭了?” “吃顿饭,有什么了不起的。” 李拓的做派就是典型的吃饱了骂厨子。 林朝阳正想刺激刺激他,张承治岔开了话题,艳羡的说道:“这么大的四合院,放在以前,都是达官贵人能享受的,朝阳这一出手,真是不同凡响。” “乱七八糟算下来,小两万块钱呢。全修好了,两万都打不住。” “真舍得花钱!” “不对,是真能挣钱才对。你要是像他这样几个月就能写一部长篇出来,你也能住上这么大的院子。” 陈健功的话让李拓脸色黯淡,这两年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电影上,小说产量下滑的厉害。 倒不是他不想写,实在是他发现他就停下来休息了那么一两年的功夫,后来者已经远远的把他给甩开了,让人不禁有些丧气,最近他又有把精力往文学评论上转的冲动。 “还是写长篇赚钱啊!”李拓感叹道。 张承治反对,“这话说的不对,写小说也得发表得出去、产量高才行。出租车司机就挺赚钱,人家开着车往机场、涉外宾馆外面一停,一个月轻轻松松四五百块。” “这赚的都是辛苦钱,还得是投机倒……不能这么说,现在叫做生意了,人家那才叫赚钱,干的好了一个月顶我们这些人干两三年的。” 三人说的眼红,林朝阳提议道:“说的那么好,你们也干啊!” 他们仨齐齐摇头,态度出乎意料的一致,“算了。我们没有那个发财命,搞搞文艺工作就挺好。” “也没见你们出多少作品啊!”林朝阳的嘲讽可谓杀人诛心。 李拓眼神愤怒,陈健功也面露愠色,唯独张承治表情波澜不惊。 谁急眼就说明谁被戳到了痛处,李拓和陈健功写的都是短篇小说,而且最近也没什么新作品问世。 张承治三月份刚在《燕京文学》发表了中篇小说《黑骏马》,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收获了不少好评。 只可惜这部小说跟林朝阳的《禁闭岛》前后脚发表,风头完全被抢走,没有形成多大的影响力。 朋友之间挖苦也好、嘲讽也罢,都是开玩笑的成分居多,谁也不会当真,说笑了一阵,几人准备告辞离去。 临走还不忘顺了点陆文甫寄来的茶叶,美其名曰:不能厚此薄彼。 林朝阳回到西院正房,张桂芹和陶玉书已经将卫生打扫的差不多了。 林朝阳给她们俩沏好了茶,“歇歇吧。” 张桂芹坐下喝茶,对林朝阳说道:“以前总盼着你能在燕京落地生根,有个自己的窝。买华侨公寓的时候,我跟你爸还挺高兴的。现在可好,房子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光是打扫都快打扫不起了。” “没事,回头我请个人。” 闻言,张桂芹顿时急了,“请人?请人干什么?” “洗洗涮涮,烧火做饭,简称保姆。”林朝阳说了一句俏皮话。 张桂芹的脸色却异常严肃,“有俩钱儿把你烧的,家里有人请什么保姆?你没手没脚,还是我没手没脚。” “不是你说打扫太累了嘛!” “累点怎么了?庄稼人累点不是应该的吗?” 林朝阳和陶玉书对视了一眼,非常识时务的选择了闭嘴。 次日,林朝阳上班带了一罐碧螺春放到借书处前台。 “朋友刚寄来的新茶,大家都尝尝。” 杜蓉调侃道:“又拿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我们是吧?” 林朝阳请假、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多有用到借书处几个同事帮忙的时候,因此时不时的就会给大家带点东西。 “这叫朋友间的无私馈赠。你这个人,庸俗!” 杜蓉嘴上嫌弃着,茶泡的比谁都快。 茶杯里的水汽升腾,散发出阵阵幽香,“嗯,闻着可比高碎强多了。” 高碎是旧时燕京茶叶店筛茶时筛出的茶叶末,所以也叫高末,这种碎末在别的地方是弃之无用的东西。 但对于那时候的燕京贫民来说,却是难得的茶饮原料,久而久之燕京的平民阶层就有了喝高末的习惯。 建国后,各单位也给员工发高末,这茶又有了新的称呼,叫成了劳保茶。 “你这话就说错了。高末本质上也是好茶,要不怎么叫高级茶叶末呢? 只不过是形容不佳,属于是小姐身子丫鬟命。” 林朝阳语气诙谐,杜蓉被他逗笑,“行,那我们就笑纳了!” 今天前台是杜蓉和郑同江值班,杜蓉跟林朝阳说话的时候,郑同江已经牛饮上了,边喝还边说,“好茶!好茶!” “老郑,你也不怕烫。” “喝茶要喝烫的,娶媳妇要娶胖的,你们年轻人不懂。” 几人说笑了一会儿,林朝阳正准备去楼上书库,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第283章 我给您背一段 燕大学生热爱参与各种活动,校园里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必定鸡飞狗跳,林朝阳在燕大工作快四年了,已经习惯了学生们时不时就要闹出点动静的热情。 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猜想可能又是某个社会精英来学校参加活动,引起了学生们的围观。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好几次,燕大学子们若是独自一人时,都能保持点名校学子的风采,可人一旦多了,也不免沾上点从众心理,干什么也都是乌泱乌泱的。 “又出什么事了这是?”杜蓉听着动静就想出去看看热闹。 林朝阳对这些事不感兴趣,直接上了楼。 他刚坐下没一会儿,就听着楼下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最后好像停在了图书馆楼前。 没过多长时间,楼下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只见杜蓉气喘吁吁的跑上楼,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朝……朝阳,你快……快下楼看看!” “出什么事了?” 林朝阳看着她的状态,忍不住站起身询问。 “刘……刘晓庆来了!”杜蓉激动的说出一个名字。 “刘晓庆?” 听到这个名字,林朝阳脸色充满意外,他实在是想不通刘晓庆出现在燕大的原因。 “她来演讲啊?” 杜蓉用力摇着头,“不是不是,说是来找你的。” 林朝阳这下子更想不通了,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还有唐国强也来了。”杜蓉又补充了一个让人意外的名字,催促林朝阳道:“你还是下去看看吧,人太多了。” 林朝阳和她一起下了楼,原本正在自习室、阅览室里学习读书的学生们都挤到了图书馆门口,向外张望着。 外面一样是人山人海,也不知道具体聚集了多少人,反正从图书馆里面看,入眼处全都是人,而且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这帮学生,也太热情了!”林朝阳看此情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眼下的情况,他根本出不去。 杜蓉也跟着替他着急,“这帮学生,真是一茬不如一茬,没见过世面。” 林朝阳很想帮她回忆回忆刚才她上楼时的样子,“算了,让他们先闹吧,等保卫把人轰走了再说。” 林朝阳懒得去跟这帮亢奋的学生们去挤,选择安安静静待在一旁。 果不其然,等了没两分钟,学校的保卫出动,学生们被驱散开来,原本被围的里三层、外三层的刘晓庆和唐国强也露出了真容。 被学生们围了十多分钟,两人现在的状态多少有点狼狈,保卫怕他们俩继续待在这里再闹出事,就应他们俩的请求,过来请了林朝阳,跟他们文史楼找了间教室详聊。 几人往文史楼走的时候,有不少学生仍不死心的远远坠着,想跟电影明星有些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刘晓庆把唐国强介绍给林朝阳,两人寒暄了几句。 “你们这俩大明星来真是有号召力,燕大学生平时可不这样。” 刘晓庆性格张扬,对林朝阳的调侃没什么感觉,反倒是唐国强有些腼腆的谦虚了几句。 等到了文史楼的教室,没了学生们在旁边围观,两人终于说明了来意。 刘晓庆先是对林朝阳表示了一番感谢,张金灵辞演《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她成了获得最大好处的人,一跃变成了女主角。 李翰祥本来要拍的是《垂帘听政》,因为剧本写的太好,他不忍舍弃,才由一部电影变成了两部,本质上讲述的还是慈禧如何从地位低微的妃嫔到最后垂帘听政、权倾天下的故事。 慈禧作为故事主角,在电影中的戏份和位置要远超旁人,哪怕是梁家辉饰演的咸丰也无法比拟。 知道自己成了女主角,刘晓庆第一时间去拜访了导演李翰祥,也是从他的口中得知了,是林朝阳的推荐才让李翰祥动了由她来演慈禧的念头。 一番感谢过后,刘晓庆又说起了唐国强的事。 他们俩是拍摄电影《小花》时认识的,1979年国内取得观影人次和票房最高的电影是《保密局的枪声》,可要说当年影响最大的电影,无疑是由燕影厂出品的《小花》。 这部电影改编自小说《桐柏英雄》,讲述的是1930年桐柏山区一户穷苦人家被迫卖掉了亲生女儿小花。 之后又收养了红军留下的女婴,他们给这个女婴取名也叫小花,十几年后,在解放战争的硝烟中,失散的亲人们终于重逢,共同谱写了一曲壮烈的英雄之歌。 电影上映后,在社会各界引发了热烈反响,观众大批大批地涌进电影院,形成了一股强大的观影热潮。 影片中那一段兄妹的故事,深深地烙印在了一代人的记忆之中。 这部电影也成功的捧红了当时在影坛还名不见经传的三位年轻演员刘晓庆、陈冲和唐国强,改变了三个人的人生轨迹。 拍完这部电影,刘晓庆成功从成都军区话剧团调到了燕影厂,并陆续参演了多部电影。 另一位女主演陈冲爆得大名后,选择了出国留学。 而作为男主角的唐国强,凭借着《小花》既获得了观众口碑,也积累了一些奖项荣誉,本应该成为中国电影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想却因为陈冲在采访时开玩笑的说起他爱吃奶油,从此“奶油小生”的名声不胫而走。 赶上了次年他又正好演了一部《孔雀王子》,电影中的他柔情似水,相貌精致,肤色白皙,容貌罕见地俊美,使得“奶油小生”的称谓流传更广。 许许多多少女会将他在《孔雀王子》当中的海报贴在自己的卧室当中,唐国强因此成了国内电影界最早的偶像派演员。 但可惜的是,如今国人的审美还没有变成后世韩化、娘化、姨化那样的品味,不管是大银幕、小荧幕上,流行的都是正儿八经有男性魅力的脸蛋和角色。 唐国强的形象谈不上阴柔,可一顶“奶油小生”的帽子扣下来,直接让他在业界口碑迅速下滑,演艺生涯也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段时间以来,谢靳导演要拍摄《高山下的花环》的消息在国内电影界传的沸沸扬扬。 唐国强今天来,就是想通过林朝阳获得出演《高山下的花环》电影的机会。 在中国电影界,每当谢靳的电影要开拍,总会掀起巨大的讨论,这就是名导的影响力。 在演员行业当中,这种震动尤其的大。 因为机会毕竟太难得了,中国几十个电影制片厂,最多一年才拍摄几十部上百部电影。 而中国有名气的演员又那么多,很多人几年当中才轮得上扮演一个角色,许多演员可能终其一生连个主角都演不上,更别提出演谢靳的电影。 为了能够演上谢靳的电影,很多演员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给谢靳打电话请高抬贵手的,有托关系找门路的,有请权威人士写条子条子求照顾的…… 唐国强也算是知名演员,气质形象也不差,想求演出机会,不去找谢靳这个导演,反而求到他这个编剧的头上,多少有点缘木求鱼了,林朝阳有些不理解。 听着林朝阳的困惑,唐国强恭维道:“您实在是谦虚了。您在文学界佳作频出,涉足戏剧的作品也都是有口皆碑。” “昨天我还去人艺看了您写的《天下第一楼》,写的真叫一个好,不逊色于《茶馆》《龙须沟》。” “还有《牧马人》,获得了多少观众的喜爱和认可啊!” “我之前听说,时茂和丛珊这两位主演都是当初您坚持推荐给谢导的。” 林朝阳听到这里摆了摆手,“两个主演都是谢导看好的,我只是参与了选角。” 唐国强见他如此表态,有拒绝帮忙的意味,不知道该如何请求好了,眼神求助的看向了刘晓庆。 刘晓庆这时开口说道:“我们江主任说您这个人急公好义,识才爱才。国强他形象演技都没得说,就是前两年‘奶油小生’这个称呼一出,好多导演都不愿意用他了,实在是无妄之灾。” “他想演这部电影,并不全是因为这是谢靳导演的电影,也是因为喜欢您的小说。” “您不觉得《高山》里面的赵蒙生跟他很符合吗?” “国强他的形象儒雅、俊朗,这不正好像《高山》里面前期的赵蒙生吗?” “他今天就是没来得及留胡子,我在剧组的时候见过他留胡子的样子,粗糙的紧,也有男子汉的那一面,国强的可塑性很强。” “他是真喜欢您的小说。不信,我让他给您背一段……” 刘晓庆说着冲唐国强使了个眼色,唐国强立马跟着说道:“《高山》的剧本我没看过,我给您背一段赵蒙生给靳开来叙功时的对白吧。” 他说着,不等林朝阳说话,便拿起了腔调,说是背诵,实则是根据自己对于小说的想象进行表演。 唐国强先是平心静气,然后脸上的表情发生变化,带着几分哀伤,神色黯淡,眼中带着追忆之色,显然是已经抓住了人物的感觉。 “如果按个人取得的战果评的活,我们副连长绝对可以评为战斗英雄!” 如果他口袋里果真有一小本豪言壮语,那就更能宣扬出去! 可当我们如实把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写成材料报到团里,团里有人说:‘靳开来此人,思想境界一贯不高,是个牢骚大王。战前提他当副连长,他说让他去送死!再说,他是为一捆甘蔗死的,严重地破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且不说,死得不值得吆!’ 唐国强一开口,声音低沉而悲愤,说到激动处,他的语气变得激昂,表情也变得愤懑。 叙功这段对白不长,说到最后提起团里人对于靳开来的轻蔑评价,他似乎入了戏,拳头狠狠的捶在课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充满了愤怒。 这一拳,还真就让林朝阳看到了几分受了委屈的英雄气。 表演结束,唐国强收敛了情绪,扭过头来望向林朝阳。 他见林朝阳面露沉吟,心中不免忐忑。 “这段表演是我看小说自己想出来的,肯定没有您剧本里写的精湛……” 林朝阳摆了摆手,“表演的不错,气势、气质都是对的。不过……” 听到“不过”两个字,唐国强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其实听说了谢靳要拍《高山》,唐国强是打算亲自登门去找谢靳毛遂自荐的。 前两天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跟刘晓庆碰了面,那时候刚刚传出刘晓庆演慈禧的消息,两人聊着聊着唐国强就说起了想毛遂自荐出演《高山》的想法。 刘晓庆却说现在全国通过各种渠道和关系去找谢靳自荐的演员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他去了可能根本排不上号,唐国强一想也有道理。 可他要是不去毛遂自荐,又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刘晓庆对他说,“我有个办法!” 第284章 实属罕见 刘晓庆给唐国强出的不是什么高明办法,而是另辟蹊径。 眼下《高山下的花环》要拍电影,影坛一片骚动,跑到谢靳那寻求演出机会的演员如过江之鲫,名气比唐国强大的、关系比唐国强硬的、姿态比唐国强低的绝不在少数。 刘晓庆想到了前两天刚刚推荐她演了慈禧的林朝阳,对方恰好也是《高山》的原著作者兼编剧,对电影选角应该是很有份量的。 与其去谢靳那碰运气,还不如拜拜林朝阳这座真佛。 唐国强对刘晓庆的办法其实没多少信心,但他也明白,若是让他上门去找谢靳毛遂自荐,成功率恐怕更低。 脑海中的画面一闪而过,唐国强仍旧忐忑的望着林朝阳,等待着他的态度。 “……选角这事是导演说了算的。《高山》的影响力太大,最近跑到谢导那请托的人不少。 沪上的《青年报》还好事的开辟了一个专栏,叫‘请您为《花环》摄制组推荐演员人员’,把谢导搞的焦头烂额。” 听着林朝阳的话,唐国强不由得露出遗憾之色,看起来今天是没什么希望了。 见唐国强满脸失望,林朝阳又说道:“我说这话不是推辞,而是告诉你想演谢导电影的难度。你的事,我会跟谢导说的。” 闻言,唐国强心中升起一股希望,但同时理智又告诉他,林朝阳这话多半是客气的。 人家的话也许会帮忙带过去,但角色的事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尽管心中已经不抱希望,但唐国强还是礼貌的对林朝阳表示了一番感谢,三人又闲聊了几句。 刘晓庆见事已至此,朝林朝阳道了声谢,便准备提出告辞。 这时唐国强又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对林朝阳说道:“这是我写的一封自荐信,您如果方便的话,请帮我带给谢导。我是有信心演好赵蒙生这个角色的,希望您和谢导能给我这个机会。” 言辞恳切的说完这番话,唐国强便告辞离去,颇有点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意思。 “朝阳同志,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刘晓庆最后离开之前说了一句。 林朝阳笑了笑,“没什么。” 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刘晓庆离开了教室。 等出了文史楼,她撵上唐国强,埋怨道:“你拿那封信干什么?哪有你这样求人的。这边求着人家推荐你,然后又让人家拿着信交给导演,这摆明了是不信任人家!” 唐国强的脸色充满了懊恼与苦闷,“我知道,我就是病急乱投医,我……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垂头丧气的走在前面,刘晓庆又抱怨道:“你看看你这点出息!不就是个角色嘛,再说人家也没说不帮忙。” “你当了李翰祥的女主角,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看我这回啊,是希望渺茫了。” 刘晓庆看着唐国强这颓废的状态,心中也有些无奈,演员这行看着是风光,但总是被动等待,没什么话语权。 “你得往好了想,朝阳同志在谢导面前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但愿如此吧!”唐国强仰天长叹了一声,他又何尝不想林朝阳有这个力度呢? “要是你最后没拿出那封信就更好了!”刘晓庆又在唐国强心上扎了一刀。 林朝阳刚回到图书馆,就被借书处的几个同事给盯上了。 “刘晓庆和唐国强来找你干嘛?” 别看刘晓庆和唐国强还要为争取角色而头疼,那是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这个国家最顶尖的导演。 单纯以知名度和实力而论,两人几乎够资格担任国内如今绝大多数电影的男女主角。 在老百姓的眼中,他们更是让人仰望的电影明星。 今天两人突然跑到燕大来找林朝阳,同事们自然倍感好奇。 “说点电影方面的事。”林朝阳轻描淡写的说道。 同事们忍不住多问了林朝阳几句,大家都知道林朝阳除了写小说,还写剧本。 小说这事值得大家敬仰、推崇,但大家还是更关心电影和电影明星的事。 林朝阳正应付着同事们的问题,陶玉墨突然出现在了图书馆。 “姐夫,我听说唐国强和刘晓庆他们来了?”陶玉墨一脸激动的问。 “走了。” 陶玉墨闻言满脸失望,然后又问起两人来到燕大的原因,林朝阳只能把刚才应付同事们的话又说了一遍。 “姐夫,你下回有机会给我要个唐国强的签名海报呗。” “你不是喜欢朱时茂吗?”林朝阳问他。 陶玉墨脸上露出博爱的笑容,“不冲突,不冲突!” 下班时间,燕京市文化局大院内响起阵阵清脆的车铃声,能在这座大院里上班的都算是燕京城里的体面人。 工作轻松、受人尊重、收入还不低,大家说说笑笑的骑着自行车出了院,来到宽敞的长安街上,汇入川流不息的自行车大潮之中。 往常停在文联大楼前的红色摩托车不见了,陶玉书最近一直都是步行着出院,这个时候林朝阳都会骑着自行车等在院门口。 今天陶玉书也像之前一样,跟几个同事说说笑笑的走出文联大楼,然后一路往院门口走去。 等到院门口,同事们都跨上了自行车,章德宁往门口两旁扫了扫。 “朝阳今天可来晚了。” 陶玉书说道:“没,以后就不用他接我了。” “那你坐公交车回去?” “不用,走着回去就行。搬家了,离得近。” 陶玉书说着话就要往路口走,过到马路对面的大六部口街。 章德宁几人闻言好奇,骑着自行车,却不蹬脚蹬子,一路跟着陶玉书走到大六部口街的街口。 “你们不回家?”陶玉书问几人。 章德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现在住这了?什么时候搬的家?” 陶玉书本来是打算周末再请同事们到家里认认门的,见大家都这么好奇,她便说道:“要不,到家里坐坐?” 众人忙不迭的点头。 就这样,众人好像押着陶玉书赶赴刑场一般,来到了小六部口胡同,由四合院东南角的院门进入了院子。 三进四合院,又是东西跨院,占地面积广大,众人光是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忍不住惊叹。 “玉书,这院子有多大?” “大概两千平。” 众人不由得咋舌,编辑部的同事们住的都是单位分的家属房,家里普遍人均住房面积不超过10平米,陶玉书一家人竟然住着两千平的院子,众人一下子便感到了世界的参差。 章德宁问道:“这四合院你们什么时候买的?以前怎么没听你们说过?” “就前一阵儿。朝阳说我怀孕了,上下班不方便,说买个离我们单位近的房子。” 陶玉书叙述的语气很平淡,可大家听在耳中却怎么都觉得她是在炫耀。 就因为怀孕了,就在单位附近买房子,而且还是这么大的四合院? 旧社会资本家都没有你们家这么任性啊! 参观完院子,陶玉书留众人在家里吃饭,这帮人也不客气,满口答应下来。 大家倒不是就为了蹭这顿饭,而实实在在是对陶玉书夫妻俩买的这套四合院充满了好奇,忍不住想多走走看看。 燕京城规模宏大的四合院多了去了,各种亲王府、贝勒府,大家在燕京多年也没少见,但那些院子遥不可及,跟大家没关系。 陶玉书家的这套四合院,在众人接触到的熟人的居住条件里,算是顶配的了。 等着吃饭的时候,编辑部几个同事站在二进院里那两棵法国梧桐下,这两棵树算是院子里最吸睛的存在,几乎人人来了都会过来摸摸看看。 法国梧桐在燕京本就少见,这两棵树又是栽植于五十多年前,到如今半个世纪过去,依旧枝繁叶茂,这本身就是极为难得的事。 配合上二进院的西洋建筑风格,让看惯了传统燕京四合院的众人不觉眼前一亮。 “刘恒,你也写小说,什么时候也能挣上这么一大处院子啊!” 刘恒是编辑部里的年轻人,平时不仅要干苦活、累活,还得承受几个老同志的调侃。 刘恒笑着说道:“这您就有点难为人了。我一年也写不了两篇小说,还都是短篇,想买这样的院子,得猴年马月。” “年轻人,得有点志气。朝阳跟你差不多岁数,你瞧人家。”傅用林又说道。 闻言,刘恒满脸苦涩,没等他反驳,章德宁就替刘恒抱打不平了。 “老傅,别说刘恒,你比朝阳大了二十岁了,按照你的理论,你不得住个贝勒府?” 傅用林面露囧色,众人听到这话哈哈大笑。 等吃饭的时候,章德宁跟林朝阳聊起了《高山下的花环》改编电影的事。 “你们怎么还关心起这个了?”林朝阳问。 “《高山》那么火,大家关心一下不是也正常吗?”章德宁笑着说道。 一旁的陈世冲说道:“其实是前天王濛来编辑部坐了一会儿,正好聊天聊起来。他去文化部开会,正好谢靳也去开会了。 会上大家都知道谢靳要拍《高山》,七嘴八舌的提意见,殷切期待。 他说谢靳被这帮人逼的头都大了,还立下了军令状。” 王濛是《燕京文学》副主编,不过只是挂名,基本不参与编辑部的日常工作,偶尔有活动了给撑撑场面,比如燕京文学讲习所那种。 林朝阳有些意外的问道:“军令状?怎么还立上军令状了?” “估计也是被大家逼的实在没办法了,听说开会的时候中y领导都过问了两句。谢靳说他要是拍不好《高山》,就永远和电影界告别。” 听到这话,林朝阳吃了一惊。 老谢同志这决心下的可够大的了! 他又想到了那天接到的电话,估计如果不是压力太大,谢靳也不至于专门给他打个电话。 林朝阳也想不到,改编《高山》竟然能把谢靳这样的名导给逼成这个样子,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一下《高山》这部小说的影响力。 他写了这么多部小说,真要说能在全民范围内具有影响力的,可能还真就得属《高山》了。 毕竟这部小说可是经过了大领导认证,全国数百万战士人人必读,在战事延宕的背景下获得了全国性的关注。 一部小说改编成电影,获得了从中央到文化界的热切关注,在中国电影界实属罕见。 第285章 我们是有职业操守的 五月的燕京,只要没有风沙,就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季节。 但这样好的季节里,客居于此的谢靳却充满了烦恼。 自二月份他决定要拍摄《高山下的花环》电影,这个消息就成为了中国电影界最为热门的话题。 到现在已经三个月了,剧本已经出炉,剧组也筹备的差不多了,可在主要演员方面却始终没有物色好。 为了挑选演员,他在燕京待了一个多月,除了参加活动和会议,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挑选演员上面。 燕京的各大话剧团、歌舞剧团和艺术院校他都跑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心仪的演员。 中国一些有名气的男演员,在他的脑海里也像梳头一样,几乎被梳了个遍。 但是,赵蒙生、梁三喜、靳开来这些人都在哪里呢? 中国电影行业人才济济,不说应有尽有,但按照一般标准,挑选出几个符合要求的演员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谢靳对于《高山》这部电影期望和要求都太高了,《高山》的小说和剧本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对于几个主角有着自己的想象,根本不肯放松对于选角的要求。 一面是成百上千的演员为了能演上谢靳的电影而费尽心机,一面却是他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演员而愁容满面。 如此吊诡的情况之所以会发生,已经不是高标准和严要求能够解释的了,而是谢靳对于电影太过看重而产生的唯心主义在作祟。 所以尽管最近燕京已经是春天了,可谢靳的脸色却好像严冬一般,又冷又硬。 眼看着下半个月,他还得去陕西参加今年的金鸡百花奖,这一耽误又是一个多星期,他急的满嘴冒泡,这几天连酒都不碰了。 剧组负责选角的是副导演武珍年,这些天因为这件事她没有少受谢靳的气。 这天傍晚,武珍年在外面跑了一天刚回到招待所,谢靳就把她找了过去。 谢靳认为现在这样挑选演员的效率太慢了,而且两人都在燕京,也有些浪费资源,他决定让武珍年去其他城市看看。 谢靳选定的第一个城市是长春,那里有长影厂,还有众多剧团,是中国电影界的重镇之一。 等武珍年走后,谢靳并没有急着再去选演员。 这些天他情绪不佳,打算好好找个地方放松一下,一开始他想去燕影厂找那几个狐朋狗友,可一想到这几个人合伙坑他,他心里就一阵愤怒。 与其找那几个老狐狸,还不如去找小狐狸。 赶上周日,谢靳跑到了华侨公寓,结果却扑了个空,又按照保卫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小六部口胡同。 一见到林朝阳便抱怨道:“搬家了怎么也不告诉一声?” 进门转了一圈,看着林朝阳住上了这么大的院子,他心里立马又不平衡了。 “你住这院子,有我的一份功劳!” “得了吧,就那点稿费,念叨没完了。你这样的,没人愿意给你写剧本。” 林朝阳一句话让他老实了点,然后就张罗着喝点。 林朝阳看着他满嘴的火泡,问道:“都这样还要喝点?” “我这都是因为没喝才起的。” 林朝阳打趣道:“我看你这泡不是没喝才起的,是吹牛起的吧?” “我吹什么了?” “‘拍不好《高山》,退出电影圈’,这话是你的说的吧?” 谢靳被林朝阳盯的脸上有些发烧,“嗐,这不是开会顺嘴说的嘛!” “张口就来是吧?” 谢靳见林朝阳不依不饶,梗着脖子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就拍不好?” “别岔开话题,咱说的是一件事吗?” “行了行了,这点破事别说了,闹心!” 谢靳好像个叛逆少年,不耐烦的摆着手,打断了林朝阳的话,又说道:“这半个多月可给我愁坏了,嘴唇沾着酒都觉得不香了。” 老同志跑到林朝阳这卖惨,他也不好不招待,弄了点酒菜,对谢靳说道:“我可不喝啊!” “你坐着陪我就行。” 谢靳拉着林朝阳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盅酒,端起来,先相看了两秒,然后仰着脖子喝下去,发出一声畅快的呼声。 然后又看向林朝阳,“别愣着,倒酒啊!” “真拿我当跑堂的使唤了!” 嘴上这么说着,林朝阳还是给他倒了一盅酒,谢靳美滋滋的又喝下去,这才说道:“看你这么懂事,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跟我计较得着吗?” 喝了点酒,谢靳的心情放开了,跟林朝阳诉起了最近受的苦。 他来燕京本来是为了给《高山》选演员的,结果来了之后倒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用来开会和参加各种文艺活动了。 之所以有这么多会议和活动,跟年初《牧马人》的火爆有很大的关系。 这部电影上映以来持续火爆,可以说是创下了历年之最,不管是票房、观影人次都达到了新高。 连原本只是影坛小透明的男女主角朱时茂和丛珊也在这段时间内迅速窜红,被万千影迷簇拥成为电影明星。 据说2月份时《大众电影》用丛珊当了封面人物,销量硬是多卖了一百多万份,这样的号召力丝毫不比当年刘晓庆演完《小花》、张瑜演完《庐山恋》差。 五月下旬,今年的金鸡百花奖即将在陕西举行,不出意外的话,《牧马人》必定会获得斩获殊荣。 如今这部电影也成为了谢靳的又一部代表作,越发凸显出他老而弥坚的艺术创造力。 听着谢靳抱怨因为《牧马人》的火爆不得已而参加了很多无谓的活动,因而浪费了时间,林朝阳轻笑道:“许多人想参加还参加不到呢。” “那都是闲着没事的人爱去凑热闹,我手里那么多工作。” “是,您老多忙啊!” 察觉出林朝阳话里的阴阳怪气,谢靳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大家愿意捧我,请我去开会,我也认了,说点场面话就可以了嘛。 可这帮人不干,听说我要拍《高山》,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两个的都要给我提意见。 哼哼!真当我不知道他们都安的是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林朝阳问。 谢靳将手中的酒盅放下,“邀功卖好呗!” 《高山》的小说是大领导认可的,如今要拍摄电影,只要是能沾上边的,许多文化部门的领导都愿意过来插上一嘴,刷点存在感,这也很正常。 林朝阳调侃道:“这话我给你记着,回头碰见了几位老同志,跟他们说道说道。” 谢靳知道这都是玩笑话,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 聊了一会儿,谢靳的话题放到了《高山》的选角上,这也是他最近心情烦闷的根本原因。 听谢靳这么一说,林朝阳立刻想起了前几天上门来请他帮忙的唐国强,他起身去了书房,回来时手里多了封信,放在桌上递给了谢靳。 “这什么?” “有个演员,来找我说想演赵蒙生。” “叫什么名字?” “唐国强。” “他啊!” 谢靳的脑海中闪过一张精致的脸蛋儿,还没看信,就说道:“奶油小生可演不好军人!” 林朝阳笑道:“刻板印象要不得。” 谢靳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他适合演《高山》?” “合不合适得你这个导演说了算,我就是提个建议。” 谢靳闻言眼神斜了他一眼,“还知道我是导演!” 林朝阳知道他这是在报那天电话里的一箭之仇,“你看你这个人,好歹也是老艺术家,心眼儿就针别儿那么大。” 互相挖苦了两句,谢靳抓起了桌上的那封信,问道:“都写什么了?” “人家给你写的信,我哪好意思看啊!” 谢靳闻言默不作声的看起了信。 林朝阳盯着他的脸,初时眉头皱起,而后舒展开来,到最后那眉间、眼角的肌肉开始跳动,显然是唐国强这封信里的马屁拍到了老谢同志的心尖上。 看了几分钟,谢靳将信放到桌上,林朝阳的眼神瞥见了其中的一行文字: 我非常希望能有像您这样一位富有经验的园丁,将我这棵长了过多枝杈的小树修剪修剪。 “唐国强这个演员……”谢靳正要说话,见林朝阳的眼神一直盯在信上,将信推过去,“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 林朝阳故作淡然,“嗐,也没什么可看的。”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拿起了信扫了几眼。 啧啧啧,小伙子这马屁水平可以啊! 等他放下了信,谢靳问道:“你觉得唐国强这个演员怎么样?” “好啊!” 演过伟人、演过丞相,这样的演员林朝阳能说不好吗? 谢靳惊讶的看着林朝阳,没想到他对唐国强评价这么高,“怎么个好法?”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形象不错。虽然有点脂粉气,但也有正气,还是有一定可塑性的,而且也符合赵蒙生这个人物的前后变化。演技方面,那天他给我演了一段,也是可圈可点。” 听着林朝阳对唐国强的评价,谢靳问道:“你小子不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了吧?” “我好心给你推荐演员,你还污蔑我,这好人真是当不得。”林朝阳叫屈道。 “得了吧。你这叫给我推荐演员?怕不是要给我当家做主!” 林朝阳顿时急了,“老谢,酒可以乱喝,话可不能乱说。我林朝阳当编剧,那是有职业操守的,绝不会干涉导演的创作自由。” 谢靳看着林朝阳的表现,脑海里只想到了四个字:做贼心虚。 “好了好了,你先坐下,我又没说你别的。”谢靳摆着手说道。 林朝阳兀自气愤,“你这是凭空污人清白!” “行行行,我污你清白了,我对不起你。” 见他姿态放的这么低,林朝阳才消了气,说道:“我这都是为了咱们的电影好,我绝对没有让你非用这个演员不可的意思。” 谢靳莫名的想起了当初给《牧马人》选角的时候,他这个导演还没说什么,林朝阳一眼就相中了朱时茂,非用不可。 当时谢靳还没觉得有什么,这回又是这样,虽然这小子嘴上说着一套,可行动上又是另一套。 尤其是他那个做贼心虚的样子,看着就欠揍。 “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为了电影好。这演员形象和态度都不错,回头你让他来试个戏吧。” 谢靳懒得去拆穿他的小心思,如此说道。 林朝阳脸上高兴,恭维道:“您老果然是慧眼识人。” 谢靳心里腻歪的不行,讥讽道:“哪是我慧眼识人啊,明明是你林大编剧有眼光好。” 闻言,林朝阳不由得羞赧,再三保证道:“我们当编剧的,都是有职业操守的,绝不干涉导演选角,我这都是为了电影好。” 谢靳只是嘴上说说,他心里对于林朝阳的眼光还是认可的,毕竟他既是原著又是编剧,而且他的眼光在《牧马人》选角时也验证过。 他现在只好奇一件事,如果这小子合作的不是自己这个资历深厚的名导,而是个嘴上没毛的年轻导演,他会是个什么德性? 是不是也是这么的有“职业操守”? 第286章 不当副导演,屈才了 唐国强早年是青岛话剧团的演员,75年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借调到八一厂出演电影《南海风云》的男主角。 因为这次机会,唐国强正式闯入了电影圈,又在78年调入了八一厂,成为一名正式的电影演员。 1979年《小花》上映,他一炮而红,成了国内电影界炙手可热的男演员,连带着在厂里的地位也提高了不少。 本来按照这样的势头,他的演艺事业应该一路顺风顺水,可谁也没想到,他的事业竟然会因为陈冲的一句戏言而遭遇重大打击。 “奶油小生”这个专门为形容他而诞生的名词,成了唐国强的噩梦。 报纸上带有偏见的新闻渲染,让业界对他的评价急转直下,也让他在影迷群体当中饱受争议。 唐国强也委屈过、抱怨过、愤怒过,可那又能怎么样呢? 有些帽子,是别人想给你戴的。不是戴在你的头上,而是戴在了他们的心里,你是摘不掉的。 但这并不代表唐国强就认命了,正所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 他进青岛话剧团的时候18岁,没有一点文艺基础,只是因为当时剧团排练《南征北战》,需要一些充当战士的演员,说白了就是跑龙套。 唐国强花了五年的时间,完成了从龙套到主演的逆袭。 1974年,青岛话剧团代表山东到燕京参加全国调研,八一厂的一个编剧看好了这部戏,想要把它改编成电影,也相中了在戏中挑大梁的唐国强,想在将来的电影中启用他。 但这个时候唐国强已经是话剧团的顶梁柱,团里不愿意放他,只能先借调,最后几经周折,才把他调进了八一电影制片厂。 从龙套到主演的经历让唐国强身上充满了韧劲和不服输的精神,他也不像媒体所渲染的那样是个只会“吃奶油”的软胚子。 几个月之前,厂里传出要改编《高山下的花环》的消息,唐国强就盯上了这块蛋糕。 八一厂是国内唯一一家以拍摄军事题材电影为主的制片厂,要拍摄《高山》是合情合理的事。 他是八一厂年轻一辈里知名度和群众基础最好的演员,自诩业务能力也说得过去,如果厂里真要拍摄《高山》电影,他有很大概率可以演上男一号。 毕竟这可是发表之后畅销数百万册,具有全民影响力,并且获得过大领导肯定的小说啊,拥有如此深厚的群众基础,几乎代表了《高山》改编电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结果出人意料的是,《高山》的改编权竟然被沪影厂拿走了,而且导演还是国内影坛赫赫有名的谢靳。 一开始,唐国强还有些失落,觉得演不上《高山》了。 后来他听说谢靳到了燕京开始准备给《高山》选角,他的心思又活泛了起来,谁也没说八一厂的演员就不能演沪影厂的电影,他当初演的《孔雀公主》也是燕影厂的电影啊。 心里想着要向谢靳毛遂自荐,可他也知道谢靳是名导,每天通过各种渠道求合作的演员多了去了。 于是唐国强就想到了写信表示诚意的办法,他在信里把姿态放的很低。 结果没想到还没等他主动上门去求见谢靳,就被刘晓庆的主意打动,去见了林朝阳这个编剧请求帮忙。 那天从北大回来之后,唐国强充满了懊恼,心里七上八下的,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想法。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不应该听刘晓庆的话,跑去找林朝阳帮忙,而应该直接去找谢靳;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求人就求人,为什么不能把姿态放的更低一点,就是看着人家年轻,心里不自觉的产生了轻视之意; 一会儿又觉得最后不该掏出那封信来,搞不好弄巧成拙,把林朝阳给得罪了…… 纷乱繁杂的思绪让唐国强不堪其扰,见完林朝阳后的几天时间里,他几乎没什么心思干别的事,脑子里想的全是这些事,他已经把《高山下的花环》当成了救命稻草。 这天上午,他正躺在八一厂宿舍的床上,昨晚上他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搅的觉都没睡好,整个人都是懵的。 快到中午的时候,旁边屋的同事叫他去食堂吃饭,唐国强怏怏拒绝了同事的好意,只想躺着。 “唐国强!有电话!” 宿舍走廊突然传来了传达室金师傅的动静,唐国强听见动静立刻弹了起来,心中不知为什么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自信,这一定是谢靳导演打过来的。 转而他又泄了气,把自己的想法归结为美好的想象。 “唐国强!电话!” 走廊里,金师傅扯着嗓子催促着,唐国强起了身来到传达室接起电话。 “喂!” “是唐国强吗?”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失真,唐国强分明觉得有些熟悉,只稍微一想便想了起来,是林朝阳。 不是谢靳导演打来的,他心中不免失望。 唐国强礼貌的问了声好,接着他便听着林朝阳说道:“谢靳导演约你明天到西直门招待所去一趟。” “地址你知道吗?” 电话那头的林朝阳听着唐国强没说话,又说道:“就在西直门内大街上,离着新街口不远。还不知道?哎呦,这得怎么跟你说。” 林朝阳以为唐国强不知道招待所地址,正愁如何指点他呢,这边愣了半天神儿的唐国强终于反应了过来。 “西直门招待所!我知道,我知道。” 唐国强对着话筒说话的声音无比响亮。 “知道就好,明天一早就过去吧,稍微准备准备。” 听着林朝阳的提点,唐国强心中如同有一颗装满了喜悦的炮弹炸开了膛,一下子把他炸懵了,他甚至忘记了电话是怎么挂的。 等他再想起来的时候,满心懊恼,他还没来得及跟林朝阳表达感谢呢。 前两天他刚上门去求林朝阳帮忙,结果今天人家的电话就打到了厂里,让他去见导演。 这是多快的效率啊,他竟然没来得及说一句谢谢就挂断了电话。 再一想到这两天他满心的颓废想法,那样的小觑人家,唐国强心中更加羞愧起来。 唐国强心中萦绕着复杂的情绪出了传达室,正想着该如何回报林朝阳这份恩情呢,迎面碰上了一个熟人。 来人天庭饱满,可惜年纪轻轻头发就有“战略撤退”的意图,更显着额头圆润起来。 见到唐国强,他露出笑容,明明是表达善意,却好像干了什么坏事。 “国强,没吃饭呢?” “没有,你还没吃呢?”唐国强见对方手里没饭盒,应该是还没吃饭。 “没呢,《琵琶魂》那边刚拍完,能放两天假了。”来人乐呵呵的说道。 唐国强看着对方那乐观的状态,心中不由得有些钦佩。 《琵琶魂》是八一厂的电影,导演很有名,是拍过《野火春风斗古城》的严寄洲,而对方只是在里面演一个不起眼的龙套角色。 别以为人家演龙套就真的是龙套,实际上他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青年不仅出身演艺世界,父亲是知名演员,自己也在这几年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在《瞧这一家子》《法庭内外》等影片在影坛崭露头角。 但受限于形象问题,他一直演不了主角,在厂里基本属于绿叶角色,哪部电影缺人了就顶上,也不挑角色。 这样的发展看似起点低,可却是实打实的磨练演技。 不像自己,长了这样一张脸,只能演主角。 “诶,我听说厂里要拍《四渡赤水》,想让你演男一号。”对方突然问道。 “啊!”毫无防备的唐国强听到这个消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讶声,“你听谁说的?” “刚才听严导说的,没人找你谈吗?” 唐国强摇了摇头,心烦意乱。 “哎呦,可真羡慕你。在宿舍坐着,男一号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对方正感叹着,只见唐国强快步冲回宿舍,他正摸不着头脑呢,只见唐国强穿戴整齐,又从宿舍里冲出来,直向宿舍外冲去。 “干嘛去啊?”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唐国强已经跑出去了,只能远远的听着他回道:“去见个导演!” “见导演?” 青年摸了摸油光可鉴的脑门儿,“导演不就在厂里吗?” 却说唐国强听说厂里要让他演《四渡赤水》,那就意味着即便他能拿到《高山》的角色,也会因为拍摄时间撞车的问题而无法参演,毕竟他可是八一厂的演员。 为今之计,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争取拿下《高山》的角色,把生米煮成熟饭,再让谢靳导演出面,这样他才好推了厂里的电影。 唐国强一路来到西直门招待所,掏出工作证,报了姓名。 谢靳对唐国强的到来有些意外,他跟林朝阳约好了是明天叫唐国强过来,没想到今天对方就来了。 不过他并未说什么,反倒是在看到唐国强之后,眼睛大亮。 唐国强在宿舍里颓废了好几天,刚才跟同事说完话,等不及明天就先跑来了西直门招待所。 此时他一脸的碎胡茬,形容沧桑憔悴、不修边幅,看着根本无法让人联想到《孔雀公主》里面俊美的主人公傣族王子。 本来谢靳还觉得唐国强的形象过于俊朗,缺少硬朗的气质,演不出后期赵蒙生的英雄气。 现在一看,这简直就是天选的赵蒙生啊! “谢导……” 唐国强正想说话,却被谢靳打断了。 “来来来,先试试戏。”谢靳眼神炙热的拉着唐国强说道。 等试完了戏,谢靳彻底服了。 林朝阳这小子真有两下子,不当个选角的副导演,屈才了! 第287章 压不住阵的评委 5月21日,中国男子羽毛球队首次夺得汤姆斯杯,又在报纸、电视上掀起了一股羽毛球热,只是声势远没有女排夺冠来的浩大。 这天傍晚,林朝阳站在院门口,看着一辆红色摩托车在小六部口胡同里窜来窜去,好像一只红耗子。 好好的摩托车,骑的这么猥琐,也是难得了。 “你要加速就加速,要减速就减速,老是加加减减的干什么?” “姐夫,我害怕!” “害怕你还骑?” “我不骑,放着也是浪费。” 林朝阳无语,“家里屋子也闲着那么多,没见你挨个屋住啊?” “姐夫~” 陶玉书这辆雅马哈125,自从她怀孕之后林朝阳就不让她骑了,陶玉墨早就盯上了,这段时间她弄下来了驾照,过来跃跃欲试的想当个女骑士,可惜有点眼高手低。 颤颤巍巍的骑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骑的稳当了一点,陶玉墨兴奋的差点喊出来。 正打算骑出胡同,胡同口突然出现了一个老者,她立马踩下了刹车。 谢靳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记得是林朝阳家的小姨子,“是玉墨吧?骑车可得小心点!” 陶玉墨点了点头,“谢导,您是来找我姐夫的吧?” “是。” 这时林朝阳已经跑了过来,见没有什么事,就跟谢靳打了个招呼,“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不忙着选角了?” “嘿嘿,忙完了。” “什么意思?” “演员都选完了。” 林朝阳意外道:“之前不是几个主要演员都没着落吗?怎么这就选完了?” 其实谢靳也有点不敢相信,那天林朝阳给他推荐了唐国强,见了真人之后他很是满意。 紧接着,前往东北寻找演员的武珍年接连传来喜报,她先后在长春话剧团和沈阳话剧团找到了两位形象、气质各方面都符合梁三喜和靳开来的男演员。 昨天她刚把人带回燕京,确实达到了谢靳的心理预期。 至此,困扰了谢靳三个月的选角问题终于解决了。 正好后天就是金鸡百花奖了,赶在奖项之前搞定了选角问题,谢靳如释重负。 只等到陕西参加完颁奖之后,就回沪上收拾行装,奔向取景地。 心情大好之下,谢靳不禁又想到了林朝阳。 《牧马人》两人初次合作,就创下了谢靳的生涯新高。这次又合作《高山下的花环》,本来让人挠头的选角问题,在林朝阳出现之后立刻迎刃而解。 这让谢靳心中不免升起几分封建迷信的念头来。 “选演员嘛,没碰着的时候左挑右选。一遇着了,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谢靳跟林朝阳并排往院门口走,“明天去陕西,过来跟你喝顿酒。” “马上荣誉加身,《高山》也要开机了,双喜临门啊!” 林朝阳玩笑了一句,又想起了什么,转头对还在胡同口磨蹭的陶玉墨喊道:“别骑了,回家去!” 正想出胡同闯荡闯荡的陶玉墨满心失望,挪着摩托车返回。 几人进了院,刚坐下没一会儿,家里又有客人来了,是刘昕武来给林朝阳送《棋圣》的样书。 本来燕京出版社是要四月份出版《棋圣》的,结果赶上今年第二期《十月》发表了《禁闭岛》,当期杂志卖爆了。 直接影响了出版社第二季度的选题工作,导致很多图书的出版不得不挪后。 到了这个月,第三期《当代》发表了大半个月,销量稳定。另一方面,第二期《十月》的销量也达到了创纪录的155万份,基本上耗尽了潜力。 出版社方面终于有了余力来考虑其他书的出版,《棋圣》作为燕京出版社今年的重点书目之一,自然是最早被排上日程的。 “这季度的用纸量肯定是超了,社里临时协调了60吨纸,这才能让《棋圣》顺利出版,要不然得等到七月份。协调来的这60吨纸里,有大半都给《棋圣》了。” 在出版行业,二八法则十分突出,不管是销售还是印刷都是如此。 头部的畅销书占据了出版社绝大部分的印刷资源,剩下的一小部分印刷资源才会平摊到几十、上百部图书头上。 《棋圣》首印20万册,并不是出版社的盲目自信,而是林朝阳以往作品销量给予他们的强大信心。 刘昕武来送样书的第二天,林朝阳便收到了燕京出版社的稿费单。 《棋圣》出版的基础稿酬是千字14元,再加上万册5%的印数稿酬,这次出版给林朝阳带来了3640元收入。 看起来不算多,但考虑到《棋圣》属于小长篇,字数只有十三万字,这个稿费收入已经不少了,更何况只要卖得好,还有后续收入呢。 几个月前人文社出版了《梵高之死》,小说一上市就受到了读者们的热烈追捧,一个半月销量直逼50万册。 到现在已经四个月了,势头已经慢了下来,但销量还是轻轻松松的突破100万册。 按照林朝阳和人文社的约定,小说销量突破80万册,印刷稿酬就按照万册5%来结算。 印数稿酬三个月一结,四月中旬的时候,林朝阳收到了人文社汇来的一万一千多块钱的印数稿酬。 这是林朝阳的小说出版以来,收到过的数目最大的一笔印数稿酬。 以后《棋圣》只要卖得好,印数稿酬一样少不了。 这时候报纸上登出了今年金鸡百花奖的评奖结果,今年的金鸡百花奖举办地定在了陕西西安。 授奖时间在5月23日晚,地点在sx省体育馆举行,当天晚上装点一新的体育馆彩旗飘扬,灯火通明,在场人民群众多达两千五百人,场外还聚集了不少热心群众,使得场内场外一片人声鼎沸。 《牧马人》获得了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和剪辑两项奖项、百花奖最佳故事片和最佳男配角两项奖项。 《牧马人》在1982年年初横扫中国影坛,不管是业内人士还是普通影迷,都对这部电影在金鸡百花奖上的表现寄予了厚望。 抛开牛犇获得的演员奖项不谈,电影在百花奖上获得最佳故事片是实至名归。 因为百花奖是《大众电影》主办的电影奖项,是经由广大观众投票产生的群众性电影奖,《牧马人》获得最佳故事片奖,充分证明了人民群众对于这部电影的喜爱程度。 但在金鸡奖上的获奖结果就多少显得受到了冷遇了,要知道《牧马人》在上映之后在电影界可以说是好评如潮,结果到了这个专业性奖项评奖的时候,却只得了最佳剪辑奖。 次日,谢靳忍不住打电话来跟林朝阳抱怨,认为这是评委会在搞平衡。 去年金鸡奖第一次举办,谢靳凭借着《天云山传奇》拿了包括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作家编剧、最佳女主角在内的七项大奖。 今年《牧马人》较之《天云山传奇》更上层楼,无论是业界评价还是观众口碑都无可挑剔,可在奖项表现上却远逊于《天云山传奇》,这如何能让谢靳平衡。 “我们中国人搞评奖就是这样子的。你可以好,但不能太好。大家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牧马人》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你不是还有个百花奖嘛!” 林朝阳这样安慰着谢靳。 “我觉得我的电影比别人强多少,这个奖非我得不可,但也不至于差到只得一个最佳剪辑。 况且该得的荣誉我都得过了,这也不算什么。 只是《牧马人》的故事这样出彩,你却连个最佳编剧都没有,实在是说不过去。” 谢靳的抱怨让林朝阳哈哈大笑,“我就是个业余编剧,得不得奖有什么关系?” 林朝阳确实是没把金鸡奖的评奖当回事,一来是因为他知道这奖项是个什么尿性,二来是他没把自己当个编剧,得不得金鸡奖对他来说实在是无关紧要的事。 “我劝你也别把这个奖项看的那么重,金杯银杯不如老百姓的口碑,拍出好电影比什么都强。”林朝阳说道。 “还用你教我?总算是折腾完了,接下来我得把所有精力都放到《高山下的花环》上了。” 电话中,谢靳的语气踌躇满志。 又过了两天,快到月末了,《中国青年》开展的为期一年时间的“五四青年文学奖”征文活动也进入到了尾声,林朝阳这天上午来到了位于朝阳区北三里屯的《中国青年》杂志社开会。 五四青年文学奖的评委人数并不算多,算上林朝阳这个小年轻一共六个人,但都与他有些渊源,除他之外,剩下五位评委分别是丁灵、冯穆、卫君怡、王濛、刘昕武。 过去这接近一年时间里,《中国青年》上发表了数十篇优秀短篇小说,都是经过了编辑部精挑细选的作品,其中有几篇作品还形成了不小的影响,获得了全国性的奖项。 大家经过一番讨论,确定了最后的获奖名单。 如今这时候的文学评奖很多都是“优秀奖”性质,并不排出一二三名,只要是达到了评委会的评选要求即可获奖,五四青年文学奖也是如此。 这一届五四青年文学奖最后获奖名单多达23篇,如韩少功的《飞过蓝天》、王安仪的《庸常之辈》、陈村的《蓝旗》、金岱的《雨夹雪》等优秀作品均获得了奖项。 评奖结果出炉一周之后,《中国青年》杂志社举行了授奖大会。 《中国青年》杂志底蕴深厚,二十年代便成立了,半个世纪以来三度停刊又三度复刊,可谓历经风雨。 这次筹办五四青年文学奖,杂志社也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竟然请到了副f级领导出席。 “……要把我们国家建设好,需要各种人才,也需要文学家。在四个现代化建设中,文学工作者是一支不可缺少的队伍……” 台上领导在讲话,林朝阳也在跟卫君怡嘀嘀咕咕。 “《禁闭岛》发表之后反响很好啊!” “还行,都是读者们支持。” “怎么给就《十月》了?之前跟我们《当代》不是合作的很愉快吗?” 林朝阳当然不能直接说人家稿费给的高,只能委婉的表示,“《十月》方面对我这部小说比较看重。” 卫君怡微微颔首,她对林朝阳是有些了解的,《禁闭岛》没给《当代》的原因也早就问明白了,刚才这么说,只是找个谈话的由头。 “《十月》的影响力还是差了一点。我们人文社给你的待遇一向不低,有什么要求,可以跟我们沟通嘛。”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话,人家《十月》可没说让我主动提,而是自己就把标准给提上来了。 觑着林朝阳的表情,卫君怡心中暗骂了一声滑头小子。 “《禁闭岛》发表也有一段时间了,出版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明天你到我们社里来,咱们详细谈谈。” 见老太太话里有可以商量的意思,林朝阳从容的点了点头,“行。” 两人说话之间,台上领导已经讲完了话,接下来就是授奖环节。 先是二十多位青年作家登台,其中有不少人已经不能算是青年作家了,而是中年作家。 等作家们在台上站定,林朝阳等几位评委又上台去给众人颁奖。 评委会六个人,大多是德高望重的老同志,次年轻的刘昕武看着面相比实际年龄老了一点,也压得住阵。 唯独林朝阳这个二十来岁的评委站到台上,实在是分外扎眼。 尤其是给作家们颁奖的时候,林朝阳和比他岁数还大的作家站在一起,让不知内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林朝阳才是那个获奖作家。 第288章 沈丛文 五四青年文学奖授奖大会持续了半个上午,到上午十点半就结束了,下午还有个座谈会。 座谈会只有评委、获奖作家和部分嘉宾出席,这会儿大会刚散场。 来参加大会的熟人有不少,林朝阳先是跟李拓聊了几句,又被汪曾琪拉着问道:“朝阳,我记得玉书父亲是研究历史的吧?对汉史有没有研究?” “汉史算是他的研究方向之一。” “那太好了,我正好有些问题想请教他。”汪曾琪高兴的说道。 林朝阳刚想问他要请教什么,突然想起来去年去黄岛参加笔会时,汪曾琪好像谈论过这个话题。 “是要写汉武帝?” “不错。” “汉代史书我也读了一些,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解惑。”林朝阳跃跃欲试的说道。 他看书不设局限,什么书都看,既杂且多,史书也看了不少,对自己很有一些信心。 汪曾琪本来不想打击他,但见他如此态度,未免小觑了自己在创作方面的准备工作。 “好。那你知不知道,太史公当年是割了棍子还是割了卵子?还是把两者都割了?” 汪曾琪问完这个问题,林朝阳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老同志思考问题的角度很刁钻啊! 他这个问题听起来简单,实则非常不好回答。 司马迁受了宫刑这事只要是学过历史课本的都知道,但谁没事考证过这其中的具体操作啊。 特别是司马迁又与一般的宦官不同,他是因罪受刑,好歹也得保留几分士大夫的体面。 林朝阳脑海中闪过《夷坚志》《韵会》等几部古书上对于宫刑的记载,却不敢咬死司马迁受刑时是个什么情形。 思量了好一会儿,无奈道:“这个我说不好。” 汪曾琪看着他的态度,心中舒坦了不少。 别以为你小子小说写的好就一通百通了,当我没查过史书吗? “回头哪天你有空到燕大去,我下了班给你们互相介绍认识认识。”林朝阳说道。 “好。” 五四青年文学奖授奖仪式结束后,消息登上了几家报纸、杂志,总体而言这次征文所形成的影响力是不错的。 至少要比如今大部分的评奖活动影响力要大,也让《中国青年》这份旨在培养青年思想的杂志在文学界收获了不少赞誉。 陶玉书翻着今天的《中国青年报》,盯的十分仔细,对刚从外面回来的林朝阳说:“这上面照片太模糊了,别人看了估计都认不出你来。” 才六月初,外面气温已经达到了30°c,林朝阳从外面回来一身汗,他洗了把脸,擦着脸回道:“没事谁关心那个照片啊!” “妈关心啊。你可是评委,她还要把这张照片剪下来呢。” “那得跟记者同志们把底片要回来自己洗才行。”林朝阳玩笑着说道。 张桂芹搜集儿子参加活动的资料,最大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炫耀,脸都看不清,还怎么炫耀? “小心让妈听见!” 陶玉书笑着警告了他一句,又问:“去谈的怎么样?” 昨天五四青年文学奖授奖大会上,卫君怡约林朝阳去人文社谈谈《禁闭岛》出版的事,他今天应约去了人文社。 林朝阳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么样?” “说了半天,就是不愿意涨稿费,她明知道人家燕京出版社给的稿费比她们人文社的多。” 说到今天的谈话,林朝阳便感到遗憾。 他想让人文社再给他涨点印数稿酬,可卫老太太只愿意给他涨两块钱的基础稿酬,双方意见差距太大,最后也没谈拢。 印数稿酬跟图书销量挂钩,其实涨点人文社也不吃亏,毕竟作品卖的越多,人文社赚的也越多。 但人文社觉得林朝阳的印数稿酬已经涨到了万册5%,这个数字放眼全国也没有作家享受过,再涨就太离谱了。 哪怕是给他涨基础稿酬,其实人文社也是不大愿意的。 稿酬这玩意涨上去容易,降下来难,而且传出去了,别的作家也要涨稿费怎么办? 家大业大之下,人文社的决策难免束手束脚,这一点林朝阳也可以理解,但他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利益。 他本来还打算能让人文社抬高抬高价格,他好去跟燕京出版社再谈一谈,效仿之前几家制片厂争夺《高山下的花环》改编权时的操作。 “可惜了!”林朝阳充满遗憾的感叹道。 “知足吧,你现在的稿费让多少人看了羡慕嫉妒?” 陶玉书的话说的不错,不管是以发表与出版稿酬论,还是以基础和印数稿酬而言,林朝阳每年赚取的稿费都吊打99%的同行。 “嗐,谁会嫌稿费多啊!” 又过了两天,汪曾琪工作日下午来到了燕大,然后林朝阳引荐他和陶父见了面,两人一直谈到晚上,汪曾琪才离开陶家,还与陶父约定了以后有时间再过来讨教。 从朗润湖出来,夜色已深,燕大校园里仍有不少学生在活动,热闹非凡。 汪曾琪与林朝阳一路闲聊,看着燕园中那些活力四射的身影,忍不住怀念起当年在西南联大读书时的情景。 他与林朝阳讲了一会儿,忽然又说道:“昨天我去见丛文先生,还说起你了。” 汪曾琪口中的“丛文先生”自然是沈丛文,当年汪曾琪在西南联大念书时,文学课正是由沈丛文教的,两人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断了联系,师生关系甚好。 “说起我什么?” “他看了《燕京文学》发表的那篇《沈丛文的创作特色》,说你对他的作品研究的很透彻,比那些学究强。” 林朝阳笑着说道:“那是我的荣幸!” “我还对他说,你历来对他推崇备至。他听了很高兴,说有机会要认识认识你。” “这事得依靠你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带我去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汪曾琪朗声道:“没问题,你哪天有空咱们就去一趟。” “那就周日。” “好,就这么说定了。” 回到家中,陶玉书听说林朝阳周日要去拜会沈丛文,也吵着要去。 到了周日,夫妻俩提着礼物,会上汪曾琪,来到了位于前门东大街的社科院宿舍。 这栋宿舍楼是六十年代所建,半新不旧,沈丛文家位于五楼。 宿舍楼没有电梯,只能走楼梯,陶玉书怀孕三个月,已经开始显怀,走到楼上有些气喘。 敲响房门,给三人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她满头银发,一丝不乱,面容虽苍老,但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老妇人一见到汪曾琪,笑的很和善,“曾琪来了!” “师母!” 汪曾琪向老妇人问了声好,又将身后的林朝阳夫妻俩介绍给对方。 “你们好啊,快请进!” 听着汪曾琪与老妇人的对话,林朝阳两人便知道眼前这位老妇人就是沈丛文先生的爱人张兆荷,他们夫妻之间的爱情颇具传奇色彩。 当年沈丛文在中国公学任教,对还是女学生的张兆荷一见钟情,而后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可张兆荷却对沈丛文不假颜色。 中国公学当时的校长是胡适,本着玉成一对佳偶想法,想帮沈丛文向张兆荷说媒。 不想还没等他行动,张兆荷就拿着沈丛文写给她的情书找到了身为校长的胡适,希望胡适能奉劝沈丛文死了这条心。 可令张兆荷没有想到的是,胡适看完了情书,不仅没有去训斥沈丛文,还笑嘻嘻的夸奖起沈丛文对她的用情至深。 气得张兆荷以为两人是一丘之貉,好在最后张兆荷还是被沈丛文的才华和诚意所打动,最后两人终成眷属。 张兆荷将三人让进了屋子,见林朝阳夫妻俩还提着礼物,十分客气的谦让了一番,才收了下来。 这时林朝阳夫妻俩才有时间与沈丛文打招呼,老先生如今年过八十,已是垂垂老矣,额头饱满而宽大,若不是戴了副眼镜,倒是与陶父有几分神似。 “请坐,请坐!” 沈丛文家所住的宿舍是如今很典型的公寓楼,与陶家所住的朗润湖公寓有几分相似,只是面积还要更小。 闲谈两句,沈丛文才说起来,这套房子还是大前年社科院分给他的,一共三十六个平方,是户没有客厅的小三居室。 在此之前,他们夫妻的住房条件要比现在还简陋。 后世人提起沈丛文,推崇者众多,几可与“鲁郭茅巴老曹”相提并论,可是却很少有人知道,沈丛文后半生所遭受的不公正对待。 沈丛文一生经历传奇,他出生于湘西。14岁时参加了当地武装部队,这支部队成分庞杂,因此也就有了后世文坛所传的“沈丛文年轻时当过土匪”的传闻。 他因为字写得好,在部队里被提拔成了司书,遇到了在日本留过学的文姓秘书,跟着对方读了不少书,逐渐明了事理。 后来部队战败,沈丛文被遣散回家,他又投奔亲戚,跟着学了不少作诗、写字、刻图章的本事。 1924年,沈丛文决定到燕京去考大学,闯荡一番。 可他之前并没有受过西式教育,在燕京大学图书馆里苦读半年,入学考试不仅考了个零蛋,还搭上了两块钱报名费。 于是他只能到燕大旁听,求学梦碎,他又开始写作,一开始投稿四处被拒,最落魄时曾给郁达夫写信求助。 当时文坛有一种风气,很多成名的作家都喜欢提携后辈,郁达夫文声在外。 见了沈丛文后,郁达夫有感于他的遭遇,还特地写了一篇文章《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借沈丛文的遭遇抨击社会上的种种不合理。 而后,沈丛文的文章陆续发表,慢慢功成名就。 抗战期间,他屡次为参加抗战活动的朋友帮忙,为身陷囹圄的朋友发声。 抗战胜利后,他回到北平出任燕大文学系教授,却在这个时候因为早年写评论得罪了不少人而饱受批评。 建国后,他转入历史博物馆从事文物研究工作,却几次遭遇政治风暴,境遇艰难,前半生所创作的绝大多数文章和他的名声也因为政治问题而被长期压制,几十年不曾出版。 甚至在五六十年代上学的学生,几乎没怎么学习和阅读过他的作品。 然而就在几乎同一时间,远在万里之外的耶鲁大学出版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却有一章是用来专门讨论他的,还把他与叶芝、福克纳相提并论。 嗡嗡嗡结束后,沈丛文的境遇终于逐渐好转起来,这两年文学界对他的关注越来越多,已经有一帮人开始为他摇旗呐喊,林朝阳便是其中喊的最凶的那一个。 前几天《燕京文学》将林朝阳在给燕京文学讲习所学员们上课时所讲的内容整理出来,发表在杂志上。 这样的讲义文章在读者群体肯定是造不成什么反响的,但却引起了不少文学界人士的注意。 这其中也包括了沈丛文本人,恰好那天汪曾琪前来探望他,汪曾琪说起林朝阳对他的推崇,让老同志很是高兴。 “知音难求!”沈丛文当时感叹了一句,包含的却是他半生的苦楚与心酸。 第289章 二渠道 林朝阳几人进屋寒暄后落座,沈丛文先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感叹道:“真年轻啊!” “您老蜚声文坛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林朝阳笑着回了一句。 沈丛文又问,“我听说你在燕大图书馆工作?” “是。” “还是岳父帮忙安排的?” 老同志这话问的多少有点露骨,但林朝阳还是点了点头,“是。” 汪曾琪在旁说道:“我之前跟您说的没错吧?他跟您的经历很像。” 沈丛文听着露出了笑容,“是有几分缘分。” 在很多知识分子眼中,两人都不算是正经读过书的,都在燕大图书馆充实了学识,都是年轻时便在文坛闯出了名堂。 沈丛文娶了富贵出身的张兆荷,林朝阳也娶了书香门第的陶玉书,沈丛文问林朝阳工作的事,也是源自于此。 他又夸奖道:“说来惭愧,近年来我已经很少看小说了。曾琪说要带你上门来,我恶补了两天你的小说,可惜时间太短,只草草看了个大概,写的很好。我印象最深的是那部《小鞋子》,清新隽永,不落俗套。” “您过奖了。”林朝阳谦虚道。 汪曾琪说道:“《小鞋子》与老师您的作品风格有异曲同工之妙,那天我看《燕京文学》上的那篇文章。朝阳他对您的作品研究很深刻,可谓融会贯通。” 沈丛文看向他,“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学会拍马屁了呢?人家的小说写的好,就一定是学我吗?” 汪曾琪并非是刻意拍马屁,只是今天他带着林朝阳上门拜访,总想着不要让话题冷场,才多说了两句。 林朝阳这时替汪曾琪解围道:“老汪说的不错,您的作品确实给了我不少启发。” “你近两年的作品我也看了一点,风格跟我可不一样。” 林朝阳笑着说道:“那是因为我不光看您的作品啊!” 他的语气诙谐,沈丛文不由得哈哈笑起来,赞许道:“好好好!博采众长,融汇百家,天下文章,本来就是一大抄嘛!” 谈了一会儿林朝阳的创作,话题又集中到了生活上。 刚刚过去的五月,沈丛文回了趟湘西老家,事情是由沈丛文表侄黄永玉张罗的,5月8日沈丛文夫妻俩在表侄黄永玉夫妻和好友黄苗子夫妻的陪伴下回到了凤凰。 出走半生,体味了家乡的人事风物,又去张家界游玩了一番,直到月末才尽兴而返。 短短的回乡之行,给了沈丛文极大的安慰,说起来脸上总挂着笑容。 中午用过饭后,林朝阳夫妻提出告辞,沈丛文将他们三人送到了楼下。 “你们这代人,赶上了好时候啊!” 送林朝阳到楼下,沈丛文看着他年轻的脸庞,突然又再次感叹了一句,言语间饱含沧桑,令人唏嘘。 走在回去的路上,汪曾琪颇有感触的对林朝阳说道:“你跟老师确实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了,好在现在时代不同了。” 汪曾琪的话中有为老师的不平,也有时过境迁的庆幸,他看着年轻的林朝阳,心中不知为何冒出了一个念头。 其实,这未尝不是一种传承。 广州,高第街。 因为距离香港、澳门比较近,广州的服装款式一向走在时代前沿。 改革开放之后高第街借着政策的东风,一跃成为华南地区远近闻名的服装批发集散地。 82年这个时间节点,北方小商贩来这里进货的并不多,杜峰也是之前到这边来进货才听说了高第街的名声,他带着小曹下了火车之后就直奔高第街。 高第街工业品市场成立于80年10月,是广州市第一个工业品市场,聚集了广州最早一批个体户。 他们用竹架、铁架搭起简易的摊档,售卖当时最新潮的服装、鞋帽、小百货。 这两年高第街的名声逐渐响亮,街道两旁全都是摆摊设档的摊位,塞的整条小街满满当当。 对比如今这个时候百货商店里款式老气,又需要布票的服装,高第街的服装既便宜又时髦,很受顾客的欢迎。 杜峰在秀水开的服装摊位摆了有两个月,这已经是第三次来高第街进货了。 高第街又短又窄,东边连着燕京路,西边连着起义路,如今十分兴盛,已经有上百家档口,每天来进货的外地客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另外还有些外地人是来出差或旅游的,是听说了高第街的大名,来给亲友带几件衣服的。 如此一来,密密麻麻的档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从早到晚,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杜峰带着小曹走进高第街,并没有直接去之前进货的那两家档口,而是在高第街上来回转了两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新款式的服装。 转了好半天,两人才熟门熟路的来到一家档口内,杜峰操着塑料广东话同老板讲话。 档口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杜峰,表情痛苦的用塑料普通话对杜峰说道:“杜老板,你还是说普通话吧,我听得懂的。” 杜峰不在意的笑了笑,问道:“上次那款碎花图案的收腰连衣裙还有吗?” “有,当然有。” …… 在高第街待了一上午,货进的差不多了,杜峰和小曹每人提着两大包服装,艰难的走到一处小吃摊位前,将包裹踩在脚下,一人要了一份猪脚饭。 囫囵吃完后,两人又坐上公交来到位于两公里以外的一家招待所。 其实高第街附近就有招待所,还有私人开的小旅馆,但杜峰不敢住。 他来的这家招待所经理是他大哥的战友,老关系了,住着放心。 在这里住了一晚,转天杜峰让小曹留在招待所守着货,他自己则乘车去了惠州的港口镇。 自改革开放以来,港口镇就成了广东的zs重镇,这里到处都堆满了从香江来的电子表和录音机,还有电视机。 杜峰最近发现电子表这东西在燕京城挺受欢迎的,想进一批货卖一卖。 至于录音机和电视机,他没考虑过,那玩意压货成本太高,以他现在的实力,风险大,犯不上。 从港口镇顺利进了一百条电子表,杜峰回到了广州。 进了招待所,他见小曹竟然在捧着一本书看,“哪儿来的书?” “吃饭的时候外面买的,林作家的新书。” 小曹文化不高,本来没有看书的习惯,但79年《高山下的花环》发表,引发全军战士的阅读热潮,他就变成了林朝阳的忠实读者。 杜峰听着小曹的话,并未在意,放在货物歇了一会儿,跟小曹商量着明天回燕京,等会去买火车票。 到了快吃晚饭的时候,小曹去买饭,留下杜峰一个人在房间里。 他百无聊赖的拿出小曹刚才看的那本书,封面古朴,上写《棋圣》。 《棋圣》是他姐夫林朝阳写的小说,这个杜峰自然知道,可他看着这书的封面,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翻开小说看了看,也是他熟知的内容,并无不妥,也就没当回事。 次日,乘火车返京,忙了几天生意上的事,这天小曹突然跑过来。 “峰哥!” “怎么了?” “你看我这书。”小曹拿出了两本书,一本是他在广州买的那本《棋圣》,一本上面写的也是《棋圣》,可封面却迥然不同。 “这怎么回事?”杜峰大为不解。 小曹也说不清楚,他是偶然间看见有人在看《棋圣》,发现跟自己买的书不一样,才拿过来给杜峰看看。 两人看着眼前的两本书,想也想不明白,杜峰干脆拿着书跑到了林朝阳家里。 “嚯!姐夫,你们这院子可够宽敞的!” 进了门,杜峰先是赞叹了一句林朝阳家的新院子,闲话几句,他拿出了那两本书,“姐夫,你这书怎么还出了两版不一样的?” 林朝阳仔细看了看这两本书,立刻便意识到了这应该其中那本封面风格古朴的应该是盗版书。 不过如今国内还没有什么正版、盗版的概念,按照现在出版行业的叫法,这种书应该是出自于二渠道。 改革开放之后,国内的图书出版界陆续打破了“一个省只有一家人民出版社”的出版格局,从80年到今年,两年时间全国先后建立了300余家出版机构。 按现在的国家规定,所有出版物必须由新华书店进行统一销售。 但这两年出版业空前繁荣,作为图书行业唯一的销售渠道,新华书店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限于业务水平,为确保经营安全,只好采取少进勤添,有些图书看不准就不敢报订数。 如此一来,有些受欢迎的图书杂志供不应求,读者又无书可读。 于是,就有聪明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就是通过向出版社寄钱,进行邮购,这样一来令许多出版社的邮购业务压力陡然增加,不堪重负。 也促使了社会上部分人嗅到了自营图书的发财机会,于是自发到出版社按定价购入部分图书,再到闹市零售,每册加价5%~10%。 这种图书零售模式的出现,让出版社既惊又喜,许多出版社甚至自发办起了这一类的图书销售公司。 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内的图书发行渠道也就逐步形成了三种模式。 一是以新华书店系统为主的发行主渠道;二是出版社自办发行的社办发行渠道;三是集体性和个体书商集合而成的民间渠道。 这其中的后两者,就被称之为二渠道。 在二渠道的发展过程中,书贩们不断进化,有些聪明人不满足于跟在出版社后面喝汤,就开始与编辑串通。 将明显不合规的书快速审核出版,甚至是将审核通过的书稿在印刷过程中私自进行改写以供畅销。 还有的书贩,会从印刷环节想办法,出版社和印刷厂的合同是一万本,书商私下跟印刷厂串联,让印刷厂印刷两万本,这多出来的一万本就无须与出版社分润利润了。 以上这两种路子还算是比较正规的。 改革开放以来,香江、湾岛的通俗文学作品不断涌入内地。 以武侠小说打头阵,金古梁等人的作品只需要把繁体字改为简体字,将竖排版改为横排版便可印刷成书发行,定价甚高,却一样有读者愿意为之买单,这就是最早的盗版书。 这种事不仅是不正规的书贩在干,连一些正规出版社也在干,这两年国内就有些出版社出版了金庸的武侠小说,要知道1984年以前,金庸压根就没授权过作品在内地出版。 “这书从哪儿来的?”林朝阳问。 “去广东进货的时候小曹在小摊上买的。” 第290章 黑了心的东西 “姐夫,这书是怎么回事啊?”杜峰追问道。 林朝阳便把“二渠道”的事向他解释了一番,“这种书估计是广州当地的书贩看着我的书好卖,翻印的。” “他们这么做……算违法吗?” 杜峰听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有些疑惑的问道。 如今国人还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版权意识淡漠,杜峰只觉得这种事肯定不对,但却咬不准是不是一种违法行为。 “肯定是违法的。” 林朝阳看着手中的书,心中不禁纳闷。 盗版之风应该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才兴起,九十年代才泛滥,怎么到了自己的作品这,才82年就出盗版书了? 真他娘的不公平,还不让人吃点时代红利了? 闹明白了这书的来历,杜峰了然说道:“商人无利不起早,看来还是姐夫你的书太受欢迎了。” 听着杜峰的话,林朝阳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郁闷。 杜峰又问道:“这种事是不是得让出版社来管管吧?” “算了。”林朝阳摆了摆手,“这种书卖的便宜,也算是惠及读者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杜峰心中不禁对他升起一股钦佩。 姐夫真不愧是大作家,格局是真的大! 不过,他对情况好像有点误会。 “姐夫,你看一眼背面。”杜峰提醒道。 林朝阳翻转小说,露出定价,“3.95元。” 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出离愤怒,“这帮黑了心的东西!他们怎么敢?” 这我要是拿版税得赚多少钱啊,都是我的钱啊! 杜峰附和道:“这帮书贩确实是过分,燕京出版社的书才卖1块钱,他们竟然敢卖这么贵,就是坑这帮读者呢!” 林朝阳也明白了过来,这个时候国内盗版的武侠小说定价普遍偏贵,一本书动辄三四块钱,有的甚至敢定价十块钱。 他的小说名本身就带有一定的传奇色彩,封面估计应该是书贩故意弄成这个样子的,这帮书贩盗印他的书,想要销售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他的读者,而应该是那些武侠小说迷。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节,林朝阳心中愤怒不已。 老子正版才卖1块钱,你们换个封面就敢卖3块9毛5,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转天,林朝阳就拿着书找到了燕京出版社,此时王世敏已经退休,林朝阳便经过刘昕武找到了副社长兼副总编辑,也是作家的田耕。 田耕看到这部被包装成“武侠小说”的《棋圣》也十分重视,决定派发行组的人去广州调查情况。 如今这年头国内的图书盗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盗国外名著以及香江、湾岛地区的作品,这种盗版不仅是书贩在做,连很多出版社也在明目张胆的做。 很多出版社的盗版更是堂而皇之的摆在新华书店的书架上。 另一种情况就是盗国内的作品,这种情况眼下这个时间点并不多见。 因为盗版当代作家的图书远没有盗版世界名著和香江、湾岛的通俗文学作品畅销,得不偿失,盗版书贩也不像后世那样猖獗。 偶有出版社或者书贩干了这种事,通过出版社与出版社之间的关系,也比较容易处理。 毕竟这个时候国内的出版社都是国营的,哪怕是书贩也基本都是透过国营出版社、印刷厂的渠道来做,好调查,也好处理。 田耕安排完工作之后,又安慰林朝阳说道:“你不要担心,像这种情况处理起来不算困难。找到出版社和印刷厂打个招呼,问题应该不大。” “您误会了。担心我倒是不担心,他们这么做,销量肯定不会太高,也不会对《棋圣》有很大的影响。” 听林朝阳说到这,田耕面色平淡,只当他是说些场面话,可林朝阳接下来的话却让田耕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按照我的想法,其实做这种盗版也没什么关系。毕竟我们中国还有那么多人没吃饱饭,在经济问题没解决之前,这种盗版行为是无法避免的。 有那么多的人想看文学作品,想要陶冶情操,如果有便宜一些的书籍,也不失为一件功德。 可这些书贩的性质却不同,他们是挂羊头卖狗肉,坑害读者,这才是我气愤的地方。” 田耕满脸欣赏之色的看着林朝阳,说道:“朝阳同志,你的这种胸襟和格局令人敬佩。你放心,这件事我们出版社一定会处理好。” 谈完盗版的问题,田耕又与林朝阳聊起了《棋圣》出版后的销售情况。 这部小说发表至今已经一年有余,最开始几个月争议声颇大。 直到后来国内围棋界的领军人物聂伟平在赢得全国围棋联赛后接受《新体育》的采访,对于这部小说大加赞扬,才算是平息了这部小说所的争议。 如今小说出版半个月时间,首印20万册刚刚销售一空,燕京出版社又加印了20万册,很符合林朝阳的作品一贯的畅销效应。 田耕跟林朝阳提起《棋圣》,主要是为了《禁闭岛》。 这部林朝阳的最新作品自三月份发表,受到了广大读者的热烈追捧,好评如潮,更一举将《十月》的销量推高到单期150万份以上。 在燕京出版社以及《十月》这些年来出版、发表的作品当中,如此表现可谓是一骑绝尘。 同时这部小说也受到了文学界,特别是理论研究工作者们的一致盛赞。 上个月,因一系列对伤痕文学的评论文章而成名的青年评论家雷鞑在《文艺报》上撰写文章《读<禁闭岛>:心灵迷宫中的真相探寻与自我救赎》。 文章中这样写道:《禁闭岛》通过对主人公严守中的追踪调查,构建了一个错综复杂的叙事迷宫,让我们在寻找失踪病患的表象之下,逐步揭露更深层的心理与道德困境。 促使阅读者不断反思现实与虚构、理智与疯狂之间的界限,以及个体如何在社会和自我认知的框架内寻求身份的确认,为作品增添了无穷的解读空间。 总而言之,《禁闭岛》是一部充满智慧与深度的作品,透过一段深入人性幽微之处的探索之旅,不仅探讨了人类心灵的复杂性与社会的暗面,也挖掘出了人性深度背后的文学价值。 文章发表后,在文学界引起了不少关注,雷鞑对于这部小说的赞扬也代表了文学界绝大多数人的心声。 这几个月以来,各大文学杂志和文学评论杂志上所发表的像这样对《禁闭岛》持正面褒扬态度的评论文章不在少数。 读者的追捧,加上业内人士的肯定,成就了《禁闭岛》好口碑,也让燕京出版社对于这部小说未来的出版充满了期待。 早在《禁闭岛》手稿交付给《十月》之时,王世敏就曾与林朝阳谈过小说的出版权问题,只是当时林朝阳想着可以跟人文社谈谈,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现在人文社那边的态度也清楚了,燕京出版社这边的条件还是要优渥一点,基础稿酬千字15块,印数稿酬万册5%。 既然今天田耕提到了这件事,林朝阳也顺水推舟答应了下来,并当场签了出版合同。 傍晚他回到家中,陶玉书说陆遥来了封信。 林朝阳拆开信:“……《人生》得以顺利和如此叫人满意的方式发表,有赖朝阳你的真诚帮助。最近几天以来,我不断收到来自同行和读者们的意见。 我最近正在思考《人生》下部的创作,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反复思考和有一定的时间来甄别各方面的声音。 我感到下部书的其他人物,我仍然有把握发展他(她)们,并分别能给予一定的总结。 唯独我的主人公高加林,他的发展趋向以及中间一些波折的分寸。 我现在还没有考虑清楚,既不是情节,也不是细节,也不是作品总的主题,而是高加林这个人物的思想发展需要斟酌之处,任何俗套都可能毁了这部作品……” 上个月的25日,陆遥的《人生》成功在《收获》上发表,小说发表之后吸引了文学界的众多目光,在读者当中也取得了良好的口碑。 这部小说成为了陆遥继《惊心动魄的一幕》后的又一部力作,陆遥的名声也随着这部小说的传播而越来越响亮。 他给林朝阳写信主要是通报一下《人生》发表后的反响,顺便又提到了对于《人生》下部的想法。 在陆遥的计划中,《人生》是有下部的。 但遗憾的是,《人生》发表之后反响十分热烈,无数信件从全国四面八方涌来,更有许多读者在看完小说之后纷纷登门求教,把陆遥当成了人生导师,叫他哭笑不得。 其时,又有几家制片厂相中了《人生》,想拍摄成电影,陆遥在生活上、创作上的秩序被完全打乱,创作《人生》下部的想法也就只能搁置。 等到一年多后,他终于有了精力来考虑这件事时,却已经没了当初的心气。 看完了信,林朝阳给陆遥回了封信,先是祝贺了他一番,然后回应了他对于《人生》下部的那些想法。 “……眼下《人生》掀起的浪潮还只是开始,你要做好应对滔天浪潮的准备。若不能全身心的投入到《人生》下部的创作当中,到此为止也不失为一个完美的句号,毕竟《人生》的故事和人物已经非常完整。 若是真的有心动笔,最好是能够闭关一段时间,不被外界所打扰,平心静气下来。顺着《人生》部署好的脉络,对生活继续深挖,争取在艺术描写和艺术处理上走出新的风格……” 陶玉书在一旁看着林朝阳写完了信,感叹道:“真没想到,陆遥的《人生》会这么受欢迎。” “怎么?后悔我把它推给《收获》了?”林朝阳打趣道。 陶玉书轻笑,“那倒没有,《黑骏马》也不比人生差,做人不能太贪心。” 张承治的《黑骏马》发表在三月份,口碑十分出众,比较可惜的是那个月林朝阳的《禁闭岛》发表,风采完全被《禁闭岛》所压制,跟《人生》比起来,有些时运不济。 夫妻俩说笑着,这时张桂芹喊着让两人吃饭。 两人正要去吃饭,走到院当中,听见了一阵叩门声。 林朝阳让陶玉书先去吃饭,他则走到院门处。 林朝阳以为是哪个朋友过来蹭饭,不想打开院门,却是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第291章 捡着了! 对方看到林朝阳,正想笑着问好,可盯着他那张脸,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略显错愕。 半截眉,小眼睛,说熟悉是因为后世这张脸很知名,之前林朝阳还见过一次。说陌生是因为,也就见了那一次。 林朝阳正想问对方有什么事,对方先说话了。 “哎呦,咱们之前见过。”半截眉热情的握住了林朝阳的手。 “有印象,有印象。”林朝阳客套了一句,又问道:“您这是……” “之前不是跟您说过嘛,我是《青年文学》的编辑,我叫马卫都,今天特意来拜访许灵均老师。” 马卫都说着还愣头愣脑的往院里张望了两眼,问道:“您跟他住一个院啊?” 如今燕京的四合院多数是几家、十几家合居的大杂院,马卫都先入为主的把这院子想成了是一般的大杂院。 “我就住这院。” 马卫都没理解林朝阳的意思,脸上露出几分讨好之色,“真是巧了,碰上您这么个熟人。正好,您帮我介绍一下。” 他说着话,自来熟的进了院,边走边问林朝阳,“您这院子看着可不小,住了几户人家?” 说话之间,马卫都已经过了垂花门,来到二进院,林朝阳正想回答他的问题,马卫都又问道:“哪家是许老师家?” 林朝阳哭笑不得的看着跟个二愣子一样的马卫都,“这就是许老师的家。” 马卫都闻言看了看林朝阳,又朝周围看了看,这会儿正是傍晚,如果是大杂院,不至于如此肃静,他立马就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 “这院子都是许老师家?那可真够豁亮的!” 他又露出歉意之色,问林朝阳:“恕我眼拙,您是许老师的……” “我是林朝阳,笔名许灵均。” “啊~”马卫都因为过度震惊,失语当场,只来得及从他的公鸭嗓中发出一声刺耳的惊叫。 “您您您……”他“您”了半天,也组织不起来语言,林朝阳面露轻笑说道:“先进屋坐坐吧。” 他当先领着马卫都进了正房,请他坐下,又给他倒了杯茶。 这么一会儿功夫,马卫都总算是消化了内心的震惊,脸上写满了不好意思,“真是对不住,我这有眼不识泰山……” 林朝阳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来也不认识。” 马卫都瞧着林朝阳云淡风轻的神色,心中的羞耻感却不减反增。 刚才进院时的误会倒不算什么,他主要是想起了之前见面时放下的豪言。 之前两人因为收古董,在新街口文物商店收购点前见过一面。 当时林朝阳拿着外汇券收古董,让马卫都很是不爽,闲谈之间他听说林朝阳说业余写小说,很是秀了一把优越感。 “那巧了。我也写小说,本职工作是《青年文学》的编辑。” “您以后要是有稿子可以投给我们《青年文学》,咱们今天也算认识了,回头我优先给您审稿。” 马卫都想起之前的场面,脸上不禁阵阵发烧,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可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既然都认识了,有什么话不妨开门见山的说,你今天来的目的是……” 林朝阳没给马卫都羞赧的时间,见他如此问,马卫都也顾不得别的了,放下了心中的情绪。 “实不相瞒,我今天是代表杂志来想来向您约稿的。” 马卫都的话不出林朝阳所料,他语气尽量客气的说道:“这两年写信或者登门来向我约稿的杂志有不少,奈何我产量不高,而且基本是以中长篇为主,经常让大家跑空。 上一部小说《禁闭岛》发表后,我的心思都放在了家庭生活上,最近没写什么新作品。” 马卫都见林朝阳态度客气,透着真诚,知道他所言非虚,心中微微遗憾,但他这次上门本来就没想着一次就能约到稿子。 “第一次上门跟您约稿,实在是冒昧。您也应该知道,我们刊物是从《小说季刊》改版过来的,特点就是:青年写,写青年,给青年读者看。 原来我们就有两个栏目,一是‘专稿’,每期一篇,专门约请著名作家、文艺评论家专门就文学创作中的某个问题或者某部作品进行评述; 二是‘甘苦谈’,约请较有影响力的作家谈谈自己在创作中的苦辣酸甜、心得体会。 青年读者群体文学爱好者众多,许多读者对于这两个栏目十分喜爱,有志于文学的青年读者都认为这可以开阔他们的眼界。 改版为《青年文学》以后,我们将这两个栏目保留了下来,您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们编辑部写一篇评论专稿或者是创作谈? 字数也不用多,千八百字就可以,要是字数多点的话就更好了。” 马卫都约稿的聪明之处是并没有像有些编辑那样,没有当场拿到稿子就寄希望于下次或者以后关系熟了,而是想办法无论如何都要拿到一份稿子。 别管是什么,哪怕是一篇三五百字的小析也可以,只要有了第一回,以后约稿自然会更加顺理成章。 见马卫都把要求放的如此低,林朝阳倒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了。 他想到陆遥今天的来信,便说道:“既然这样……我就写一篇《人生》的评论文章吧,正好我跟陆遥也在写信讨论。” 听着林朝阳的话,马卫都大喜过望,“那可真是太好了!” “您跟陆遥同志很熟悉?” “有点交情。” 马卫都说道:“那您应该知道他这部《人生》就是应我们主编的邀请写的,说起来真是缘分。” 《青年文学》是中国青年出版社旗下的杂志,主编王维玲同时还是出版社的副总编辑。 林朝阳点头道:“知道。” “真是巧了!”马卫都又念叨了一句,“《人生》现在火的不得了,您跟陆遥又是好友,评论要是发表了,一定会引起不小的反响。” 马卫都的话只是恭维,听听就好,林朝阳肯定不会当真。 闲谈了几句,林朝阳觉得差不多该端茶送客了,马卫都突然盯上了他屋里摆着的古董。 “哎呦!这蒜头瓶看着可真不错!” “这色釉一看就是雍正朝的吧?” 马卫都上赶着搭话,林朝阳不可能不回,况且他的话正中林朝阳的心头好。 “好眼力,确实是雍正时候的东西。” 马卫都围着那件雍正朝的仿汝天青釉弦纹蒜头瓶,看的眉飞色舞,林朝阳一时难以分辨他是见猎心喜还是曲意逢迎。 不过这件仿汝天青釉弦纹蒜头瓶确实是他的心头好,真要说价值,林朝阳家里至少有二三十件瓷器比它贵重。 林朝阳之所以喜欢这件东西,就在于它的颜色单一,不浮、不嚣、不靡、不媚,气质独特,有一种浑然天成、素雅淡静的美感。 而且相比起粉彩那种对皇家贵胄的长相,这种单色釉更符合文人雅士的审美,令人见之心喜。 马卫都边看边夸,饶是林朝阳心中有所警惕,也难免生出几分欣喜。 这小子,早几百年也是个谄媚佞臣的好材料! 两人说了这么一会儿话,那边陶玉书饭都吃完了,刚想叫林朝阳吃饭,见屋里有客人,便没有作声。 林朝阳给两人互相介绍了一下,客气的说道:“吃饭了没有?要不一起吃点吧?” “不用麻烦,我回家去吃就行。” 马卫都嘴上推辞,脚下却不怎么动地方,林朝阳一看,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小心思,大大方方的领他到西厢吃了顿晚饭。 蹭了顿饭,马卫都才心满意足的向林朝阳提出告辞。 一周之后,马卫都特意挑了个晚饭时间来林朝阳家取稿子,先是很自然的蹭了一顿晚饭。 然后拿到了林朝阳为《人生》所写的那篇评论文章——《从高加林谈如何塑造当代农村人物形象》。 标题名字有点长,马卫都还没看内容便有些惊喜。 一般的小说评论文章历来是多以小说为观察对象,通常有一定的局限性。 可如果标题是“从……谈……”之类的句式,那就意味着作者要谈的就不仅是这篇小说,很可能是某一类具有共同属性的作品,内容一下子就拓宽了不止一倍。 马卫都看文章之前有个小心思,他先用手指捻了捻稿子的页数,心中估算至少有十一二页,林朝阳用的是五百格的稿纸,抛开空格和标点符号,少说也有五千字。 捡着了! 他还没看文章,心中已经充满了喜悦,他本来只寄希望于林朝阳能抽空敷衍一篇一两千字的评论文章就很好了,没想到人家竟如此实诚。 等到他看完了一遍文章,心里更加高兴。 《人生》发表以来,陆陆续续有文学界的作家和评论家发表了对这部小说的看法。 其中很多人都把高加林这个主人公放在了反面典型的位置上,将他视为失败者和悲剧人物,认为他只顾个人私利、排斥农村生活、没有为伟大事业献身的理想、把爱情当作工具…… 诸如此类的论调在过去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层出不穷,可林朝阳的这篇《从高加林谈如何塑造当代农村人物形象》却并没有走这些人的老路。 整篇文章没有高高在上的指责,文章整体可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对高加林这个人物的分析和评价,另一部分则是透过高加林这个人物形象深刻的剖析了文学创作者应该如何在当今这个变化的时代来塑造有血有肉的农民形象。 在前半部分,林朝阳肯定了高加林作为崭新的青年农民形象的成功之处,认为高加林继承了父辈吃苦耐劳的优良品德,又表现出了对于社会主义现代化新生活的向往与期待。 他有进取精神,有为向往的志同道合的爱情做出选择的勇气,是一个走在时代前列的年轻人的形象。 至于高加林性格中的可恨之处,林朝阳也进行了批判,只是远没有这段时间以来那些评论家的力度。 在后半部分,林朝阳借高加林的形象谈到对于新时代农民形象的塑造,马卫都按照自己的理解提炼出了几个关键点。 一是对于人物刻画的时代感,林朝阳认为当代作家对于农村人物的刻画不缺真实性,但在捕捉时代感上明显已经落后于现实发展。 二是多维度的性格刻画…… 马卫都挥舞着稿子,表情兴奋的对林朝阳说道:“许老师……” 林朝阳立马打断他,“别叫‘老师’,叫我朝阳就行。” 马卫都心中佩服林朝阳的谦逊,但让他直呼其名,他也有点不适应,便说道:“那我叫您朝阳同志吧。” “也行。” “朝阳同志,您这篇文章绝对是我看的所有关于《人生》的评论文章当中水平最高的。” “不敢当,过誉了。”林朝阳客套道。 马卫都脸色认真的说道:“我这绝不是恭维,您听我说……” 第292章 人生啊,何其不公! 七月一到,骄阳似火。 早上七点多,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光是骑着自行车上个班,就已经让不少人汗流浃背。 马卫都在车棚停好自行车,夹着黑色公文包走进了宿舍楼。 《青年文学》隶属于中国青年出版社,这个时候创刊不长时间,办公条件紧张,地点在东四十二条21号院内的中青社宿舍楼里。 马卫都进了楼门一路爬到六楼,有些气喘的推开编辑部的门。 编辑部说是办公室,实则是一套小三居,各屋里挤着编辑们的桌椅、各类办公用品以及书稿。 马卫都额头冒汗进了房间来,正打算跟同事们分享好消息,却见几个同事聚在一起嘁嘁喳喳的说着话,表情里满是兴奋。 “什么事这么高兴?”马卫都问道。 陈浩曾是编辑部主任,算是领导,他笑呵呵的对马卫都说道:“过几天编辑部要组织一个青年作者暑期创作班,为期一个月时间。” 马卫都闻言立刻高兴起来,问道:“地点在哪啊?” “青岛。” “青岛?夏天正好可以去海边!” 听着马卫都的话,陈浩曾故作严肃道:“创作班是为了让作家们出作品的,你当是为了让你们游山玩水的?” 得意忘形挨了句骂,马卫都只能收敛了笑容,“嗐,我这都是瞎高兴,反正也轮不上我。” 一般编辑部搞这种活动,主编得主持工作不能去,基本都是编辑部的资深前辈带队,也算是给老同志的一种隐形福利。 马卫都一个来编辑部不长时间的青年编辑,这种事基本轮不到他,他也很有自知之明。 见陈浩曾的脸色仍旧严肃,马卫都又说道:“主任,您先别生气,我给您看个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马卫都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份稿子来。 陈浩曾还以为他是约到了什么小说稿,看起来像是短篇,问道:“谁的小说?” “不是小说,是评论。” “评论?你好端端的怎么约起评论稿了?” 马卫都嘿嘿笑了两声,也不说话,卖起了关子,“您看看就知道了。” 陈浩曾接过稿子,定睛细看,他先注意到的是文章标题——《从高加林谈如何塑造当代农村人物形象》。 “高加林”这个名字陈浩曾当然不陌生,《人生》本身就是中青社跟陆遥约的稿子,而且现在小说先在《收获》发表,好评如潮,文坛的讨论声不断。 看标题又是一篇针对《人生》的评论,不过看起来讨论维度应该比一般评论更广一点。 然后陈浩曾便注意到了标题右下方的署名——许灵均。 “咦?”他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满脸诧异的看向马卫都,“这稿子……你约来的?” 马卫都看着陈浩曾的表情,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他故作谦虚道:“是啊!也是赶巧,朝阳同志跟陆遥同志关系不错,最近写信跟陆遥同志讨论了些关于《人生》的想法。我上门去约稿,他就把想法整理出来交给我了。” 听马卫都说完,陈浩曾笑着说道:“他的稿子可不好约。” 言下之意是在夸奖马卫都,这让马卫都心中暗爽不已。 以林朝阳如今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刊物或杂志社如果是诚心向他约稿,一般都会派比较资深的老编辑,或者干脆是主编、副主编出面。 马卫都一个新兵蛋子去约稿,很容易给对方造成一种不受尊重的印象。 别以为文人都是谦谦君子,实际上大部分人都小心眼儿着呢! 因此陈浩曾的话里,也涵盖着一种另眼相看,他确实是没想到马卫都能约到林朝阳的稿子,哪怕是一篇评论。 而且看样子,这份评论还相当的“实惠”。 陈浩曾对于林朝阳的作品很有了解,知道他很少写评论,因此心中也对这份评论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我先看看吧。” 他说完不理马卫都的反应,便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沉浸到文章之中。 在陈浩曾审稿的时候,马卫都与同事们有说有笑的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陈浩曾花了二十多分钟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的看完了文章,脸上流露着看到优秀作品的欣赏与高兴,他抬眼朝马卫都看过去。 “小马!” “诶,主任!” “这份文章,你觉得怎么样?”陈浩曾没有说出自己的观点,而是想考校考校马卫都这个年轻人。 马卫都沉吟着说道:“文章对于《人生》的内容以及高加林这个人物的分析可谓鞭辟入里,对于如何塑造当代农村人物形象的看法也都是金玉良言,是难得的好文章。” 陈浩曾眉眼含笑的看着马卫都,“你的评价倒是很高。” “主任,我这都是内心的真实想法,您多批评指正。”马卫都眯着眼睛谦虚着说道。 陈浩曾点点头,“总结的算是到位,不过视角还是应该要更广一点。” 马卫都本来是有些得意的,听着陈浩曾如此说,他不禁说道:“那您给我讲讲,让我学习学习。” 他的语气中七分是请教,还有三分是不服。 陈浩曾却并未在意他的语气,神情沉稳。 “最近一些杂志上有关于《人生》的评论你也应该看到过,总的来说,大多数评论家对于高加林这个人物是持批判态度的。 但在许灵均的这篇文章当中,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他对于高加林这个人物的态度是很中立的,他既认可高加林身上积极的部分,也包容高加林的缺陷。 这两种态度看似是评论者对于作品、对于人物的看法,实则却是两种话语体系间的碰撞。” 马卫都本来还觉得陈浩曾是要故弄玄虚,想压压他的锐气,但听到陈浩曾提到“话语体系”,他的脸色忍不住认真起来。 昨天取稿子时,他当着林朝阳的面将文章好一顿夸,其中虽有奉承的成分,但大体是真实的感受。 在两人的交流过程中,林朝阳提到了陆遥对于《人生》的一些创作感悟,包括陆遥对于时代、对于社会的一些看法。 尽管马卫都也看过《人生》,可当他听完林朝阳对于这部小说的剖析,他觉得自己想的那些东西实在是浅薄的可以。 马卫都也曾在林朝阳的口中听到了“话语体系”一词,今天陈浩曾竟然与林朝阳不约而同的一样提到了这个词,马卫都断不会认为这只是巧合。 如果没有对于作品和文章深刻的理解,陈浩曾又怎么会和林朝阳想到一起去呢? “我们可以粗浅的把这两种体系以新旧来划分。1949年以来的青年人人生观强调克服三大差别:城乡差别、工农差别、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的差别。 在旧的话语体系中,高加林的个人追求使得这三大差别显现得尤为刺眼和难以令人接受。 可在改革开放以后所建立的新的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之下,高加林对于城市的憧憬、对现代文明的向往不正符合先进代替落后的发展逻辑吗? 有些评论家习惯以道德的视角来审判他人,这一点是值得商榷的。 一个人如果道德有瑕疵,那么他就不配拥有好的人生,这个逻辑如果说得通,那么是不是每个人都拥有了可以无限指摘、审判他人的权力? 当然,我无意为高加林的行为辩解,只是就文章中的观点说一下我的感受。 相比于去指责、唾弃高加林的行为,难道不应该是去挖掘这背后的深层次的原因更加重要吗?” 陈浩曾就着林朝阳的文章侃侃而谈,马未都听的心服口服,他回想着昨天林朝阳对他所说的话,几乎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想到这里,马卫都心中不禁对陈浩曾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啊! “主任,您说的太好了!” 陈浩曾笑骂道:“少拍马屁,还服不服气?” “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不服气过?” 马卫都玩笑了一句,问陈浩曾:“那这文章,什么时候发?” 陈浩曾闻言犹豫了一下,“第四期的评论撤下来吧,换上这篇。趁着《人生》的热度,我们也给它添一把柴。” “好!” 马卫都心情激动,林朝阳是他进入《青年文学》编辑部以来约稿约到的名气最大的作家,这篇文章又得到了主任的如此盛赞,他实在是开心得不得了。 看着马卫都喜形于色的表情,陈浩曾夸奖道:“这份稿子约的漂亮,以后再接再厉,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争取约个许灵均的长篇来!” “是!” 马卫都忍不住挺胸抬头,朗声的应了一声。 临近暑假,燕大各院系的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各年级的学生们都在准备回家,而78级的学生们却在准备他们的毕业。 这天上午,78级中文系的几个学生以张曼玲为首兴冲冲的来到图书馆找到了林朝阳,他们这些人刚刚确定了毕业分配去向。 张曼玲今年在《燕京文学》发表了《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云》等小说,成为了小有名气的作家,她的毕业论文以林朝阳的《禁闭岛》为研究对象,在燕大的评审中获得了优秀毕业论文一等奖。 凭借着这样出色的成绩,她被分到了天津文协任专业作家。 能够一毕业就被分配到了文协成为专业作家,这几乎是每一个文学专业学生的梦想。 不管是作品的发表,还是毕业论文获奖,张曼玲认为自己都是沾了林朝阳的光,因此她心中对林朝阳都充满了感激。 林朝阳对张曼玲的感恩戴德没什么感觉,他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跟张曼玲聊了几句,林朝阳又询问其他人的分配去向。 张曼玲春风得意,刘振云对她很是羡慕,他大学四年一直都是文学青年,写了不知道多少文字,可能发表的却寥寥无几,至今也没写出什么名堂。 林朝阳问他的工作,他淡淡的说是分去了《农民日报》,林朝阳笑说道:“那不是很好吗?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刘振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跟曼玲换一换。” “我才不跟你换!” 两人的对话让大家都笑了出来,林朝阳安慰他说道:“写作这条道路不是百米赛跑,而是马拉松。你还这么年轻,只要坚持写,肯定会有出成绩的时候。” 刘振云听着林朝阳的话,不由得想起了他刚上大学那年。 那一年林朝阳刚刚发表了成名作《牧马人》,刘振云也刚认识他,下意识的以为身为图书馆管理员的林朝阳比自己大了几岁。 后来有一回林朝阳请他吃饭,他才知道,他还比林朝阳大了一岁。 往事历历在目,刘振云看着他那张依旧年轻的脸,心中感慨万千。 我是以马拉松的速度跑马拉松,你他娘的是以百米赛跑的速度跑马拉松。 人生啊,何其不公! 第293章 一篇评论的影响力 七月一晃已经到了尾声,本月社会上最热门的新闻当属西安解放军第四军医大学的学生张华因跳入化粪池营救一位不慎落入池中的老农而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 一边是国家耗费心血培养出来的栋梁之才,一边是劳动人民的生命。 当一道几乎只可能出现在辩论赛上的道德命题摆在中国人面前时,很快就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和讨论。 在这些讨论的声音当中有《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这样的权威媒体,有文化界学者和政府干部,也有更广大的人民群众。 一场围绕着“人生价值该如何衡量”的全国范围大讨论在短短半个月里席卷了整个中国,这次事件所引发的关注讨论和舆论热度丝毫不亚于两年前的“潘晓讨论”。 这天傍晚,陶玉书穿着轻薄宽大的连衣裙坐在家里二进院中的树下,此时夕阳落下,法国梧桐的树荫遮蔽了半个天空,清风徐来,总算是解了她这一天的苦楚。 她手里翻着报纸,上面又有一篇关于对“张华救老农”的讨论文章。 事件最开始报道出来的时候,陶玉书还整天看的津津有味,只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各种各样的讨论都已经看过了,难免有点审美疲劳。 她将报纸折起来,给自己扇起了风。 她现在怀孕快五个月了,肚子变得越来越大,体重增加,让她变得十分怕热,最近这些天的酷暑可让她遭了罪。 这时院门口一阵摩托车响动,过了一会儿只见陶玉墨英姿飒爽的拎着个摩托车头盔走进了院子。 姐妹俩刚说了几句话,林朝阳迈着小碎步走出厨房,嘴里用戏腔念着:“来了~” 只见他端着一碗菜码丰盛、香气扑鼻的炸酱面,冷不防瞧见陶玉墨,“哎呦”一声,差点把手里的面碗吓掉了。 “吓我一跳!我当哪个林子里熊瞎子成精了呢!” “姐夫~” 面对林朝阳的挖苦,陶玉墨表情恼怒。 陶玉书怀孕之后,她那辆摩托车就被陶玉墨给觊觎上了,前后鼓捣了半个多月总算是能骑着走了。 月初燕大放假,陶玉墨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每天会上几个同学到处游山玩水,生活快乐无边。 最近连续半个月,燕京的气温都在35度左右,她这么整天在外面东跑西颠,皮肤本来就不白,现在更是黑的像个煤球。 有时候,恶毒的诅咒远不及真话伤人。 林朝阳一句话直接让陶玉墨破防,气的多吃了一碗炸酱面。 头伏饺子二伏面,这两天刚刚入二伏,炸酱面成了燕京城里最受欢迎的食物。 吃完饭后,陶玉墨兴致勃勃的聊起这两天报上对于“人生价值”的讨论,陶玉书见她没有走的意思,就知道她肯定是又在家里挨了骂,跑到这里来躲清静。 陶玉书吃完饭先是散了散步,然后又坐在树下看起了从单位带回来的稿子。 天气炎热,屋子里暑气未消,院子里最风凉不过,眼见天色暗下来,林朝阳将陶玉书手里的稿子夺下来。 “别看了,小心累坏了眼睛。” 陶玉书百无聊赖,打起了他的主意,问:“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太闲了?” 林朝阳立马警觉道:“我月初不才刚给《青年文学》写了篇评论吗?再说我得照顾你啊。” “我有手有脚,再说还有妈。你太久不动笔也不行,容易失了水准。” 自从陶玉书怀孕后,林朝阳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这当然让她感觉很好。 可她也发觉林朝阳现在呈现出来的状态实在太过安逸了,有些安于现状,这在她这个连怀孕都要加班审稿的卷王眼里,实在是看不过去。 见姐姐督促姐夫进步,陶玉墨也插话道:“姐夫,我觉得最近张华这个事就很适合写个小说。” “怎么写?” “真实事例不是在这里摆着吗?就把张华这个事写出来嘛!”陶玉墨说。 林朝阳摇了摇头,“张华事件之所以受关注并不是因为救人这个行为本身多么轰轰烈烈,而是在于这背后所隐含的价值命题。光写大学生救人,也就是个通讯稿水平。” 见自己的想法被姐夫贬低的一无是处,陶玉墨不高兴道:“你厉害!就你厉害!那你倒是写出来啊!” 林朝阳懒得跟小丫头片子争论,可陶玉书却觉得关于“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的话题是个很好的内核。 她对林朝阳说,“你可以把‘人生价值’和‘生命意义’作为内核来写个东西嘛。” “唔!这倒是个方向。” 林朝阳沉吟着,《禁闭岛》完稿半年了,他倒不是不想动笔。 只是一来陶玉书怀孕确实牵扯了一部分他的心神,二来是这两个月夏日炎炎,伏案写作是个苦差事,他想着好歹也把这个夏天过完再说。 见林朝阳终于有点意动,陶玉书高兴起来,习惯了内卷的人,看着身边的人悠闲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月末过完,刘昕武跑来告诉了林朝阳一个消息。 经过燕京出版社这一个多月的协调,广东那边二渠道的《棋圣》已经被取缔了。 他所谓的取缔是指查到了二渠道合作的国营印刷厂,切断了《棋圣》的印刷源头,至于那些已经印刷出来的书,肯定是没办法管的。 林朝阳对这件事其实并不太在意,真正让他不平衡的是那帮书贩子卖个盗版书竟然敢比他正版的都贵,简直是倒反天罡。 而且据燕京出版社这段时间统计的销售数据来看,《棋圣》也并没有受到这股盗版书贩的影响,销量走势十分稳定。 出版至今近两个月时间,销量已经突破了70万份,势头之猛,令人咋舌。 在燕京出版社看来,《棋圣》在林朝阳的作品当中算不得出类拔萃的存在,他们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观感,跟《棋圣》发表后所遭遇的争论有很大的关系。 即便后期因为国内围棋界领军人物聂伟平对小说的超高评价,扭转了这部小说的整体评价,但还是有很多人对这部小说形成了先入为主的看法,认为这部小说缺少逻辑性和文学性。 而且在文学界的评价体系当中,《棋圣》的口碑也确实不如林朝阳之前的《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等作品。 因此燕京出版社在寻求《棋圣》出版权时,实际上已经调低了对于这部小说的销量期望。 他们只是觉得,以林朝阳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号召力,销量下限肯定是不低的。 可燕京出版社怎么也没有想到,《棋圣》竟然能在两个月时间里卖出70万份,这个销量数据比《梵高之死》的一个半月50万份也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而出版至今已经过了半年时间的《梵高之死》,销量已经突破了120万份,正向着200万册的销量大关不断迈进。 看起来,《棋圣》又是一部销量可能超过两三百万册的超级畅销书。 他们已经拿到了林朝阳《禁闭岛》的出版权,按照这部小说发表后所受到的欢迎和造成的反响,销量更不可能差。 不管是去年的《渴望生活——梵高传》,现在出版的《棋圣》,再到未来会出版的《禁闭岛》,这几部作品的畅销程度或者可能畅销的程度在燕京出版社历年出版的图书当中都是极其少见的。 对于一家出版社来说,一年出版几十种、上百种图书,其中绝大多数图书可能都是亏本的,有一小部分是能够保本的,只有那么一两本畅销书才能赚钱。 恰恰就是这一两本书,就很有可能让出版社收回亏损的成本,并且赚的盆满钵满。 可畅销书这种事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谁敢奢望自己出版的书就一定是畅销书? 别看如今文学杂志的销量动辄就是几十万份,但绝大多数当代文学作品的销量还是在万册以下的,卖得上五万册就是水准之上的销量了。 超过十几二十万,基本已经属于在全国范围内有一定影响力的作品了。 因而当燕京出版社连续押中三次宝,坐拥三本销量可能超过百万册的畅销书,他们如何能不兴奋? 又过了些天,愉快的暑假生活已经过半,林朝阳七月份交给马卫都的那篇评论文章已经在《青年文学》上发表了半个多月时间,引起了文学界的众多关注。 这种关注当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人生》发表之后的广受欢迎,但更重要的是文章本身独特的视角和观点引发了许多人的思考。 林朝阳在文章中所提到的“新旧话语体系的碰撞”、“重塑当代农村人物形象”等观念受到了文学界和众多文艺理论者的广泛认可,给文学界研究和理解《人生》这样一部作品提供了新的视角和理论基础。 在他这篇文章发表之后,文学界原本对于《人生》主人公高加林一面倒的批判之声也逐渐变得理性起来,与原来的声音形成了一种势均力敌的讨论。 随着争论不断的深入,冷静下来的评论家们也开始放弃立场,在作品思想高度和现实挖掘深度上理性的评议《人生》这样一部优秀的作品。 仅凭着一篇《从高加林谈如何塑造当代农村人物形象》,林朝阳就改变了文学界对于《人生》的讨论方向。 陆遥在了解完情况后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对林朝阳表示感谢。 同时,这篇评论所产生的影响力也让《青年文学》编辑部始料未及,甚至惊动了王维玲这个副总编兼主编。 这天傍晚,他带着马卫都亲自登门拜访林朝阳,一方面是想跟林朝阳进一步拉近一下关系,另一方面中青社打算在九月份给《人生》举办一场座谈会。 《人生》这部小说本身就是中青社向陆遥约稿来的作品,当初寻找刊物发表也是为了能够扩大作品的影响力。 现在作品影响力有了,不仅是有影响力了,而且是全国性的,下一步自然是要出版。 出版之前,给作品搞个座谈会预预热、宣传一波也是出版社的常规操作。 林朝阳向来是不喜欢参加这种活动的,奈何他和陆遥关系不错,王维玲又盛情相邀,所以只得答应了下来。 陶玉书抱枕月票抽奖活动 上个月我们的成长期活动,有兄弟姊妹在问,怎么没有抱枕。因为那是点娘给的活动,能选的数量有限。 但没关系,这个月我们自己抽200个抱枕送给大家(有作者亲笔签名哦)。 (抱枕大概长这样,让我们为百里和天尾两位运营官的品味点赞) 只要在7月1日到7月16日这段期间,有投月票的都有机会得奖。 【参加资格】 7月1日到7月16日晚上10点,有投月票的都有机会获得。 【抽奖方式】 7月16日晚上10点,书友群直播抽得奖的七月月票编号。 【兑奖方式】 作者开单章公布编号,根据月票票根编号,加群验证,联系管理填资料领奖。 【兑奖时间】 7月16日晚上10点抽出月票编号后,请在7月21日晚上八点前加群验证领取,逾时视同放弃。 ※月票编号查询方式:投月票的界面,右上角「月票纪念册」。 第294章 金口玉言 八月间,林朝阳以一篇评论搅动了文坛风云,但这些事与他本人无关。 这段时间以来国内舆论对于“张华救人溺亡”事件的讨论依旧沸沸扬扬,在没有互联网、电视媒介传播也不那么发达的时代,一个全民关注的热点新闻事件的生命力是很持久的。 陶玉书前些天说以“人生价值”或者“生命意义”作为创作内核是个不错的想法,林朝阳经过几天的思考也觉得确实可以尝尝写一写。 因此这些天来,他一直在构思着这样一部新作品。 思考了几天,想法成熟后正打算动笔,却被李翰祥拉到了承德避暑山庄。 经过长达一年多的筹备,《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二片终于万事俱备。 本来按照李翰祥在影坛的地位和《火》《垂》两片的投资规模,召开一场声势浩大的新闻发布会是应有之义。 但奈何如今内地和湾岛的关系仍旧处于紧张状态,而湾岛地区又是香江电影最大的票仓,所以李翰祥筹备《火》《垂》二片以来一直是高度保密。 期间有不少香江、湾岛记者听到李翰祥有计划赴内地拍片的想法,一直使用各种方法进行刺探。 而且香江影坛如今也有zy派之分,z派自然是倾向于内地的,而y派则是亲近湾岛的,那些亲近湾岛的电影人也没少从中搞破坏。 正所谓好事多磨,《火》《垂》的筹备历尽千辛万苦,如今剧本确定、资金充足,上面对于李翰祥的支持力度更是前所未有,集结了全国六十多个单位组成的数百人的庞大摄制组。 再次见到李翰祥,林朝阳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如少年登科一般的意气风发。 两人见面的地点在承德避暑山庄,今天是电影的开机仪式,第一场戏也即将在这里开始拍摄。 李翰祥按照香江的规矩在开机前搞了个拜神仪式,他神神叨叨的拜完了神,又让剧组众多演职人员一起来拜。 他是导演,自然说一不二,许多内地工作人员即便不想参与,也只能勉为其难的走了个过场。 可轮到林朝阳时,他却并没有给李翰祥面子,反而跟李翰祥说道:“你搞这些封建迷信就算了,别拉上我,我是无神论者。” 李翰祥闻言顿时不高兴的拉长了脸,可又奈何不得林朝阳,只能说道:“早知道今天就不该叫你来!” “我也没让你叫我啊!” 今天是第一天开机,李翰祥本着和气生财的道理,不去和林朝阳争辩。 他将林朝阳甩在一边,大刀阔斧的坐在监视器前,以无限兴奋的语调,喊出了《火烧圆明园》拍摄的第一声“预备,预备,开始!” 今天拍的是《火烧圆明园》最开始的戏份,这一段戏主要是讲慈禧入宫前的经历。 这个时候她还不是那个主宰大清的祸国妖后,而是个颇具姿色为选秀而苦恼的宦门女儿玉兰。 摄影机镜头前的刘晓庆衣着朴素,梳着辫子,按照后世的审美标准来说,她的长相算不得大美人,却胜在天然,尤其是经过化妆师的打扮,一双眼睛颇为娇媚,看起来倒有几分能迷倒皇帝的风采。 “怎么都是龙在上,凤在下呢?” 刘晓庆饰演的玉兰坐在为宫里雕刻石雕的石匠旁边,看着他一点点雕出来的图案问了一嘴,声音尖细,跟平时说话的声音截然不同。 这个时候的刘晓庆已经32岁了,要扮演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少不得要用一些表演技巧。 林朝阳在一旁看的有些感叹,谁能想到三十年后晓庆同志依然在扮演少女呢? “当然了,龙是皇上,凤是皇后嘛……” 石匠答了一句,接下来的台词还没来得及说,就听见李翰祥喊了一声咔,让刘晓庆把声音收敛一下,听起来有些太刻意了。 电影是个绣花活,一天时间反反复复可能也拍不了两场戏,尤其是刚开机这一阶段,各个部门都在磨合,各种意外状况都会出现。 到了中午剧组放饭,林朝阳跟李翰祥坐在一起,吃的是由场务推着餐车送来的,有鱼有肉、荤素搭配。 剧组里还有不少李翰祥从香江带过来的工作人员,伙食标准亦是如此。 而作为剧组里多数的内地工作人员们,包括刘晓庆在内的主演们却只有一个素菜和馒头。 “凭什么他们香江人有鱼有肉?我们的都是素菜?”刘晓庆看着不远处香江工作人员们的大鱼大肉有些不忿。 饰演丽妃的周洁低声对她说道:“他们是香江人嘛,食宿待遇都跟我们不一样。” 她不说还好,说起来刘晓庆更气了,她在招待所住的房间条件还不如饰演电影里她身边丫鬟的香江演员。 “他们这就是在欺负我们!”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剧组说了算的都是香江的,小心他们给你穿小鞋。” 周洁的劝说让刘晓庆心生忌惮,她好不容易成为女主角,也不想电影刚开拍就闹出矛盾,只能无奈的暂且忍耐下来。 其实不光是她们俩作为主演心中感到不服气,剧组的绝大多数工作人员心中也是如此想法,只可惜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李翰祥作为导演,有个专门的遮阳棚,放饭后他和剧组的几个主要工作人员坐在一起吃饭,见林朝阳站在那里左顾右盼,却不吃饭,李翰祥忍不住问他。 “怎么不吃饭?” 林朝阳转过头来,问李翰祥:“怎么两边的工作人员伙食还不一样?” 李翰祥闻言愣了一下,这时一旁的副导演许同均忙说道:“林先生,我们这部电影是香江和内地合拍,双方各自负责各自员工的待遇。” 合拍公司的滕洪升是电影的制片人,因此也在这里,他也说道:“确实是这样。” 林朝阳又问:“这待遇里也包括了伙食吗?” 许同均听到这话卡了个壳,说道:“也是双方各自负责。” 林朝阳看向了滕洪升,“内地工作人员是由制片厂来负责的?” “是啊。” “那香江的工作人员的伙食谁来负责?” “是剧组这边。” 林朝阳表情微微诧异,显得刻意了一些,“原来是剧组出钱啊!” 他对李翰祥笑着说道:“李导这是不把内地的工作人员们当成是你麾下的兵吗?” 他的语气和缓,脸上也挂着笑容,只是语气中却夹杂着锋芒。 平时林朝阳和李翰祥相处,都是直呼老李,可今天有香江方面的工作人员在场,自然得维护李翰祥的权威。 李翰祥见他如此问,也不好再不作声,回道:“两地工作人员待遇确实不一样,内地的工作人员都是制片厂员工,在剧组不拿工资、片酬,都是制片厂给他们发工资,连几个主演也一样。” “既然工资都不用剧组出,那待遇不是应该更好点才合理吗? 毕竟,他们干的活也不比香江的同胞少。” “这……”林朝阳的话有理有据,让李翰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副导演许同均脸上挤出了几分假笑。 “林先生,剧组几百号工作人员,要是一下子把伙食标准都提上去,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李导好不容易才从何先生那里拉来了投资,这么大规模的电影,要花钱的地方有很多,肯定是能省的地方就要省一点。” 林朝阳的眼神朝许同均瞥了一眼,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绪,转回来对李翰祥和声说道: “节省成本当然是好事。但我想李导要的应该是一部精益求精的影史佳作,而不是一部上映了,投资却还没花完的粗制滥造的作品吧?” 林朝阳的话带着些危言耸听,却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他这话也击中了李翰祥的心。 李翰祥为了《火》《垂》电影煞费苦心,耗费了数年心血,没有人比他更看重这两部电影,他自然不想因为任何外部因素削减了电影的品质。 林朝阳的言下之意是对于内地工作人员的苛待很有可能使这些人出工不出力,长此以往,势必对拍摄影响,以至影响到电影最后的成片效果。 李翰祥在片场厮混多年,虽然知道林朝阳说的未免夸张了点,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思忖之间,他脸上露出犹豫之色,眼见如此,林朝阳又打起了感情牌。 “李导,你在香江待了几十年,但说起来跟我还是老乡。方才我与那些工作人员聊天,里面也有不少东北人。 你如今回内地拍戏,也算是衣锦还乡,总不想让老乡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李翰祥是悭吝鬼吧?” 听着林朝阳的话,李翰祥的眉头跳了两下,他平时自诩重情讲义,最不喜欢别人在这方面被别人指责。 他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不喜,“今天开机你不拜神,我就知道早晚得出点事,没想到应的这么快。” 林朝阳并未理睬李翰祥语气中的不快,反而轻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今天那么多工作人员都拜了神,是神明在借着我的口保佑他们。” 此话说完,遮阳棚内的几位剧组主要成员不禁对林朝阳生出几分佩服来,这位真不愧是作家,一张嘴天花乱坠。 李翰祥看向林朝阳的眼神微微惊讶,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 “好好好!既然是神明保佑,那确实该从善如流!” 说罢,他将制片主任叫过来,让他核算了一下要给内部工作人员们提高伙食标准需要花多少钱。 经过一番计算,得出了个“5万3”的数字。 李翰祥看着这个数字有些心疼,对林朝阳说道:“你这一张口,就是几万块钱,真是金口玉言。” 林朝阳笑着说道:“这不是我金口玉言。李导,要对神明有敬畏之心啊!” 李翰祥见着他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忍不住挖苦道:“你不是无神论者吗?现在又张口神明闭口神明了?” 林朝阳坦然道:“你都说了我是无神论者,那神明拿来用用也无妨。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神明想必也是不会怪我的!” 闻言,李翰祥不禁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张嘴啊,死人都能说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李翰祥既然说了要提高内地工作人员们的伙食标准,自然不能食言,几万块钱确实不是一笔小钱,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投资几百万,再怎么也不会差这几万块钱。 林朝阳在剧组待了一天多时间,第二天上午才离开,李翰祥送他离开时,有如送瘟神一般。 林朝阳才来了一天就让他多花了几万块钱,比请个电影明星都破费。 提升伙食标准的事是昨天中午商量好的事,晚上那顿饭制片部门来不及改善伙食,等到林朝阳走的这天中午,内地工作人员们的伙食标准才提上来。 第295章 死道友,不死贫道 伙食是中午改的,林朝阳却是早上走的,轻轻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今天正式开拍的第二天,冒着三十几度的天气忙了一上午,工作人员们不仅是体力有巨大的消耗,精神上也感到煎熬。 “这鬼天气!热死个人!” 上午的戏份刚拍完,几个燕影厂调到剧组来帮忙的场务寻着阴凉聚到一起,大家都是年轻人,又是一起调过来帮忙的,因此十分抱团。 “今儿中午吃什么呀?”有人问。 “能吃什么?白菜豆腐、茄子土豆,无非就这些东西呗,你还指望像人家香江人一样吃大鱼大肉啊?”另一人阴阳怪气的说道。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谁让人家是香江人呢。” “行了。说这些话就没意思了,也怪不了人家,咱是借调来的,又不是剧组的人。” “这话是香江那个制片助理跟你说的吧?你也信,我们干的不是剧组的活? 说白了就是看我们好欺负,上面这帮人也是王八蛋,全他么是一伙的,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 几人越说越搓火,看向一旁正在遮阳棚里乘凉的几个香江工作人员眼神不善。 尽管剧组才成立几天时间,但两地工作人员的差别待遇已经体现在了方方面面。 香江的工作人员们不仅吃得好、住得好,连中午休息都有遮阳棚、吃饭时还有凳子,而内地的这些工作人员们,只能自己寻阴凉、随便找个地方吃饭。 “放饭了!放饭了!” 一个香江的场务跟昨天一样推着餐车去给香江的工作人员们发放盒饭,而内地的工作人员们只能在烈日下排着队领饭盒,天气燥热,人群里面不时传来几声咒骂声。 众人领了盒饭又回到刚才的地方准备吃饭,有人打开饭盒,表情惊讶,“诶?有肉?” 其他人闻言先是看了看他打开的饭盒,又发开了自己手上的饭盒,发现还真有肉,不仅有肉,菜色也由原来的两素变成了两荤两素,虽然菜量没多大变化,但质量明显提升了。 这样的饭菜看着多有食欲啊! 众人新奇的互相看了看饭盒里面的菜,高兴不已,“今天什么日子?过节了?” “可能是良心发现吧!” 有人心中好奇,跑去香江工作人员旁边瞄了一眼他们吃的盒饭,发现跟自己的菜色一模一样。 他立刻跑回来把这个消息告知众人,大家的反应比刚才看到饭盒里的菜色时还要震惊。 他们的伙食标准竟然跟香江人一样了?这在大家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是大家贱皮子自认为不配这样的待遇,而是剧组成立好几天了,对待两地工作人员的差别待遇早已让大家失望透顶。 可谁能想到,这帮香江人竟然转性了? “你说,这帮香江人是真转性了?” 刘晓庆嘴里嚼着肉,语气中满是惊奇。 周洁摇了摇头,“转什么性啊!上面不管我们死活,人家能待见我们?怎么可能转性?” “那怎么突然伙食就变好了?” “我倒是听说了点事……”周洁表情犹豫。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个香江小助理跟你说的?上午我就看你们俩在那嘀嘀咕咕。”刘晓庆立马追问起来。 周洁说道:“我说的可不保真。” “赶紧说,别废话。”刘晓庆催促她。 “我听说是昨天林编剧来探班,看我们大家的伙食不如香江人,跟李导据理力争,说我们内地的工作人员也是剧组的一份子,工资、片酬有差距就算了,伙食上再区别对待实在是说不过去。 听说跟李导说了好一会儿,你想啊,我们剧组几百号人呢,要是提高伙食标准一部戏下来少说也得几万块钱。 好在林编剧在李导那里有面子,李导真就答应了。” 周洁把她了解到的情况讲了出来,她们几个女演员坐在一起,听她说完之后,几人对林朝阳赞不绝口。 “真想不到,合拍公司没人给我们出头、制片厂没人给我们出头,到最后还是人家编剧给我们出了头,真是……” 饰演慈安的陈烨摇头感叹着,其中的意味不言自明。 刘晓庆说道:“林编剧那个人确实好,一点架子都没有,人家这才叫德艺双馨。” 几个女演员说来说去,有了林朝阳做对比,越发觉得上面和剧组里面的一些香江人不办人事。 这会儿正巧合拍公司担任制片人的滕洪升从几人面前经过,刘晓庆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滕制片!” 滕洪升停下脚步看向几人,“什么事?” “今天伙食不错,我听说我们的伙食标准都跟香江人一样了。” “是啊,以后大家都一样。”滕洪升回道。 刘晓庆作出一副感激的样子,“那可太好了,真是谢谢你们领导想着我们了!” 听着她的话,滕洪升眼神怪异,表情略显别扭。 别看他在剧组挂着制片人的名头,但实际上权力并不大,主要负责的工作是外联,帮助剧组联系国内的各个单位做好协调。 剧组成立之后,两地工作人员的差别待遇不管是合拍公司还是制片厂其实都是心知肚明。 制片厂方面不愿意出钱给自己的人提高待遇,合拍公司投资份额少,话语权不高,又顾忌香江剧组人员的外宾身份,再加上李翰祥从香江带来的人占据了剧组的各个实权部门。 几方因素叠加在一起,才造成了内地工作人员在剧组所遭受的差别待遇。 昨天林朝阳与李翰祥就伙食问题据理力争的时候滕洪升就在现场,他一开始见林朝阳跟李翰祥谈工作人员伙食的问题,多少觉得林朝阳有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也怕林朝阳年纪轻轻,言语激动之间跟李翰祥起了冲突。 可林朝阳替工作人员们争取权益的时候,全程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最后巧妙的说动了李翰祥,滕洪升这才放下了心。 滕洪升是当事人,知道这事跟自己没关系,刘晓庆却当着他的面说感谢,这当然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 他硬着头皮笑了笑,说道:“大家吃的好就行。你们吃吧,我还有点事” 说完话,他不等刘晓庆等人反应就快步离开。 周洁问刘晓庆,“你谢他干什么?这事跟他没关系吧?” “我这是谢他吗?我这是臭他呢!” 几个演员因着刘晓庆的促狭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然后借着闲聊,将林朝阳为内地工作人员们争取提高待遇的事传播开来,引得剧组内几百号内地工作人员对林朝阳这个编剧充满了感激。 悠闲的暑假即将过去,林朝阳最近除了偶尔值班,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照顾陶玉书上面,剩下的一小部分时间则被写作占据。 搬到小六部口胡同之后,陶玉书每天上下班只需要走几百米,本来不需要接送了,可林朝阳只要有空,还是会到文化局大院门口去接她。 夫妻二人如此恩爱,引来了陶玉书同事们羡慕的目光和调侃。 这天晚上也是这样,林朝阳将陶玉书接回了家里。 洗漱过后,她跟林朝阳说起周末想请同事们吃吃饭,林朝阳欣然应允。 “有这样的机会也很好,大家可以敞开了交流,有益于互相促进。周末我掌勺,给大家露一手。” 见林朝阳如此支持她的工作,陶玉书满心欢喜,又说了些工作上的事。 《燕京文学》是燕京文联下面的刊物,跟燕京文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主编杨末和副主编王濛都不怎么管事,主要负责的是另一位副主编苏新群,再有就是周燕如,能当半个家。 主要领导同志不太管事,编辑部的风气和谐,但有时候也会显得散漫,没有凝聚力。 以陶玉书的性格,看的时间长了,自然是对这些人的工作方式有些不认可。 可她既不是领导,资历又浅,冒然给大家提意见,只会让人反感。 所以她想了个办法,就是利用这种聚会来潜移默化的改变大家的工作风格。 周末的聚会,说是请同事们吃饭,吃饭的项目肯定有。 但在餐前餐后,陶玉书都安排了关于约稿、审稿等内容的讨论会,主打的就是一个挂羊头、卖狗肉。 林朝阳听完陶玉书的计划不禁为《燕京文学》的几条咸鱼默哀。 单位领导不管事,这是多幸福的事啊! 偏偏刚来单位的小姑娘却要整顿职场,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媳妇,你这个想法好啊!《燕京文学》为什么撵不上《人民文学》《收获》的脚步?还不就是因为这帮编辑工作态度散漫吗? 有了你的督促,我相信大家工作的动力一定会更加强劲,以后《燕京文学》的发展一定会更上层楼。” 林朝阳的马屁要是让《燕京文学》的编辑们听见了,少不得要骂他一句“恬不知耻”。 可林朝阳想着,与其让媳妇卷自己,不如让她去卷同事。 死道友,不死贫道。 又过了几天,临近开学,《人生》的座谈会即将在燕京举行,陆遥特地来京参加会议。 见到林朝阳,他给了林朝阳一个热情的拥抱。 两人虽认识时间不长,见面次数亦少,但《人生》发表前后林朝阳多有帮扶。 尤其是上个月林朝阳发表在《青年文学》上的那篇五千字的评论长文,一下子让《人生》在文学界的声势变得煊赫起来,让初尝走红滋味的陆遥心中感念。 时隔大半年再见面,陆遥神采飞扬,雄姿英发,与两年前林朝阳在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授奖仪式上见到他时可谓判若两人。 那时候的他才刚刚写出成名作《惊心动魄的一幕》,来京领奖时面对众多青年才俊很没有底气,连在座谈会上都显得十分腼腆。 如今的陆遥,有了《人生》这样一部代表作的加持,说话间底气十足,充满了自信。 与林朝阳闲聊时,他说起了沪影厂看中了《人生》,最近正在跟他谈电影改编的问题。 “那可恭喜你了!” “没什么好恭喜的,作品改编电影的作家多了。” 陆遥嘴上谦虚,脸上的高兴却抑制不住。 闲聊几句,座谈会即将开始,两人各归其位。 第296章 没有水花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人生》座谈会是由中青社张罗的,会议地点就在出版社的会议室,光看会议室装潢,平平无奇,唯一值得说道的是墙上挂着的“中篇小说《人生》作品座谈会”横幅。 但在邀请嘉宾方面,中青社方面是花了不少心思的,现场可谓大咖云集。 作家方面邀请到了林朝阳、王濛和老前辈杜鹏程,去年林朝阳等人去黄岛参加笔会后还曾拜会过老同志。 评论家方面邀请到了陈勇和唐大诚,两人一位是出身延a的老资格评论家,一位是《文艺报》总编室副主任,在国内评论界地位崇高。 座谈会另有几位中青社编辑、中青年评论家参与。 如此规格的座谈会,嘉宾们自然不会只说几句客套话敷衍,发言质量太低说不定会被人小瞧了去。 林朝阳之前写了《人生》的评论文章,对这部小说的见解独到,发言引得众人频频点头。 座谈会结束后,林朝阳与杜鹏程、王濛闲聊了一阵,一旁的陈勇问:“朝阳同志的《禁闭岛》什么时候办研讨会,我也去捧捧场。” 林朝阳笑着说道:“感谢您老的厚爱,《禁闭岛》应该不会举办座谈会或者研讨会。” 王濛笑吟吟的插话道:“陈勇同志,你跟朝阳接触的少,他向来是不怎么搞这些东西的,今天能在座谈会上见到他已经不容易了。” 陈勇闻言表情意外,“哦,那看来以后要夸你只能在报纸杂志上夸了。” 林朝阳玩笑道:“您当面夸也行。” 众人不由得哈哈大笑。 到了周日,《燕京文学》编辑部众人高兴的齐聚到小六部口胡同。 一进门就见王濛正坐在院里,大家都没料到王濛会出现在这里,毕竟他这个挂名的副主编一两个月也不见得会出现在编辑部,结果却跑到了林朝阳家里来跟大家见到了面。 王濛笑呵呵的解释了是前两天在座谈会上遇到了林朝阳,听说编辑部要搞聚会,他才来凑热闹。 这个解释毫无瑕疵,众人仍旧欣然的说说笑笑。 陶玉书又说大家都别散开,平时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大家正应该坐在一起交流交流感情,众人一想也有道理,就都聚到了一起。 陶玉书给大家准备了瓜果梨桃、花生瓜子,大家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好不愉快。 然后这个时候陶玉书又提议,让周燕如来讲讲审稿的心得体会,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鼓起了掌。 周燕如心想大周末聚会,好端端的讲什么审稿的事啊,可奈何众人正在兴头上,她只能简要的讲了几点。 “老周起了个好的带头作用,下面我们再邀请德宁来讲讲她在组稿时和作家们是如何斗智斗勇的,好给我们年轻人增长增长见闻!” 陶玉书很有主持人范儿的串起了场,并且毫无违和,让众人没有丝毫察觉。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小时便过去了,林朝阳张罗了一桌子的好菜好饭,众人吃的狼吞虎咽。 林朝阳的厨艺在燕京文学界有口皆碑,能尝上一回,让众人都觉得今天不虚此行。 等吃完了饭,陶玉书非常自然的又将众人组织了起来,这回不是分享工作上的心得了,而是跟大家讨论起了最近编辑部收到的那些质量不错的稿件。 一场不是讨论会、胜似讨论会的会议开完花了两个多小时,直到最后,众人都不由得有些恍惚,怎么感觉今天放了一天假比在编辑部上班还累? 聚会结束,陶玉书问王濛,“老王同志,您觉得我们这样的聚会怎么样?” 王濛眼睛笑眯眯,脸色一如既往的和气,说道:“好啊!大家虽然是多年的老同事,但私下里相处的机会却并不多。今天这样的聚会,正好可以把大家都捏合到一起,我看可以多搞搞。” 众人感受着王濛言语中的喜悦,心中也很高兴,陶玉书听着王濛如此说,接话道:“您说的话在理,这样的形式确实很好,以后我肯定多多组织。” “好好好!”王濛欣慰的说道。 众人对两人的对话没有察觉出丝毫异常来,反而认为这是在给陶玉书添麻烦,一个劲儿的向她道谢,向林朝阳道辛苦。 等送走了众人之后,陶玉书才露出狡猾的笑容,好像一只刚偷了鸡的小狐狸。 “你可悠着点,别让领导以为你要拉帮结派,谋朝篡位。”林朝阳提醒道。 “放心吧,这点分寸我还能没有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她得意的冲着林朝阳挑了挑眉。 能像老鹰捉小鸡一般让编辑部的同事们动起来,陶玉书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成就感。 又过了几天,燕大正式开学,沉浸许久的校园再度热闹了起来。 林朝阳这两天在借书处前台值班,总感觉有学生对着他指指点点。 像这样的情况他这几年时不时的也会遇到一些,毕竟他现在名气越来越大,读者数量众多,有一些个热心的读者考上燕大,总是要过来瞻仰瞻仰的。 起初他对这种情况没太在意,直到他在吃完饭从食堂返回的路上,遇到了有学生拿着书让他给签名,林朝阳才真正的意识到,这一届燕大学生似乎变得越来越不“矜持”了。 签完了名字,林朝阳又想,用“矜持”与否来形容这些学生们的举动似乎不太准确,实际上应该是“活泼”才对。 跟恢复高考后那几届苦大仇深的学生比起来,这两年入学,尤其是今年入学的学生们似乎格外的有活力。 这种情况一方面是因为学生们的平均入学年龄确实是在下降,以前的一个年级里年过三十的学生可以组成一个加强连,现在二十五六岁的学生都已经成了稀罕物。 另一方面,大学生越来越多,学生们身上“天降大任于是人”的那种使命感和荣耀感也在不断削弱。 在这一点上,学生们其实也有感觉。这两年,燕大的老教授亲自给本科生们授课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少了。 脑海中思想着,林朝阳这几年第一次感觉到了时间流逝的真实感。 又一个周末,林朝阳和陶玉书来到朗润湖公寓吃饭。 怀孕这段时间,夫妻俩没有像以前那样周周都过来吃饭,两人上次回陶家吃饭还是半个多月以前。 陶玉成一见陶玉书,语气夸张的说道:“哎呦!你怎么胖成这个样子?” 本来高高兴兴回娘家吃饭的陶玉书听到这句话脸黑的像锅底一样,大嫂赵丽暗暗掐了丈夫一下,疼的他“哎呦”一声。 “玉书,别听你哥瞎说。我们女人怀孕变胖,肚子里的孩子才有营养,我怀孕那阵儿更胖。 你肚子里这个以后出来了,体格一定棒棒的!” 赵丽的话让陶玉书脸色稍霁,但眼神还是忍不住恶狠狠的瞪了大哥几眼。 陶玉成自知理亏,不敢再去触她的眉头,转而跟林朝阳聊了起来。 前阵子《火烧圆明园》开拍,燕京文艺界多有关注,剧组里几百个内地工作人员,有任何风吹草动,小道消息都会满天飞。 最近剧组里香江和内地两边工作人员的待遇差别传的沸沸扬扬,顺带着连林朝阳帮着内地工作人员们争取待遇的事也传开了。 而且经过不知道多少手传播,情况已经逐渐走样。 按照陶玉成的说法,是林朝阳大闹剧组,痛斥香江人搞歧视,为同胞们据理力争,才让大家获得了公平的待遇。 陶玉成语气夸张的描绘完他听到的情况,向林朝阳求证有没有这回事。 林朝阳哭笑不得的说道:“哪有那么夸张!剧组想省点钱而已,我劝了劝李导,人家就同意了。” 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剧组那边,我们内地的这些工作人员都是由自己单位负责,有的单位一天伙食补助就给三毛三,属实是少了点。 而且也没有个人替大家伙说话,要不然剧组也不敢贸然这么干。” “这么说也是天灾人祸赶一块儿了,这帮当领导的,真是不管下面人的死活!”陶玉成语气不忿的说道。 又说了几句《火烧圆明园》的话题,陶玉成又换了个话题,问林朝阳:“诶,《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上映了,你知道吗?” 林朝阳闻言愣了一下,摇了摇头,“不知道。” 自从陶玉书怀孕之后,夫妻俩已经很少去电影院了,陶玉书不知道听谁说的,说电影院的音响太大,会影响胎儿的听力。 陶玉成嘿嘿乐道:“你没听说也正常,都上映好几天了,一点水花都没有。我特意去看了,拍的什么玩意儿啊!” 妹夫和燕影厂去年因为《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而产生冲突,他自然是帮亲不帮理,无脑站林朝阳这边。 因而看到《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上映后毫无反响,他难免幸灾乐祸。 “电影应该还不错吧?”林朝阳问。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剧本叙事角度虽然有问题,但也算是有些水准的,更何况还汇聚了不少优秀的电影人。 “该怎么跟你说呢?这部电影不是合拍吗,我看完之后最大的感受就是中日双方编剧、导演水平差距有点大,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小日本夹带私货有点多,说是展现战争对于两国人民的荼毒,可中国这边给人的感觉却是混乱无序,而日本那边仿佛才是受害者,你以前说的真对。” 陶玉成说到这里有些愤愤不平,“也不知道我们这边的人是怎么想的,就算你要顾忌邦交,那是不是应该把我们这边的戏份写的、拍的好一点?真是自己当厨子,请人家吃饭。” 听着大舅哥的话,林朝阳心中很平静,这种情况他早就预料到了,中日双方主创的名单他都看到过。 日本那边的导演和编剧都是知名人物,相比之下中国这边的导演和编剧水平不能说有多差,但确实有差距。 而且他之前也听江怀延说过,拍摄的时候日方的编剧对剧本盯的很紧,改了好几次剧本。 在这种情况下,电影最后呈现出怎样的成片质量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和陶玉成闲谈了一阵,林朝阳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没想到,有人却偏要把这件事跟他联系到一起。 第297章 为王前驱,林氏门徒 十年,对于中国的新闻出版行业是个极其沉重的打击,机构萎缩,骨干队伍流失,新闻报道和言论遭到禁锢。 随着思想解放,国内新闻逐渐冲破禁区,迎来了新闻工作的春天,各地新创办的报纸、杂志如雨后春笋一般诞生。 在这样的背景下,《八小时以外》杂志于1980年正式创刊。 这份杂志成立于天津,从名字上就可以看出,这份杂志与如今的绝大多数杂志想要传达的信息都不一样。 “八小时”指的自然是工作时间,“八小时以外”不就是工作之外的时间和事物吗? 那会是什么呢? 娱乐嘛! 如果说具体内容的话,你可以把它看作是八十年代初期版的《知音》,经常会发表一些吸引眼球的文章。 比如在舞会时兴的时候,它会发表一篇《话说跳舞和舞会》,看起来是很正经的在给读者科普其中的知识,但同时你也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宣传,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打擦边”。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上映一周多时间,几乎没在国内影坛掀起什么水花,不仅是在电影界,连在影迷群体当中也是如此。 本来按照这样的情况,各地电影院放个十天半个月,有了新的受欢迎的电影就会逐步下映该片,就像以往那些并不受欢迎的电影一样,既没有观众,也没有关注度。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天津的《八小时以外》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讲述《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幕后的文章引起了很多读者和观众们的注意。 ——《中日第一部合拍电影背后的恩怨情仇》。 如今没有八卦杂志,《八小时以外》虽然号称是集纪实性和趣味性于一身,但在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是这个时代的八卦杂志,只是尺度没有后世的大而已。 《中日第一部合拍电影背后的恩怨情仇》是一篇多达八千余字的长文,文章具体讲述了《一场没有下完的棋》诞生的种种细节。 如今人民群众娱乐手段匮乏,电影是大众娱乐,像这种讲述电影幕后的文章本来就颇受欢迎。 这篇文章内容还算详实,对于电影各种台前幕后的细节介绍的也比较详细。 可能是觉得文章应该有个爆点,笔者在写到燕影厂邀请林朝阳加入剧组的内容时,耗费了不少的笔墨,细细一算,几乎占了文章近半的篇幅。 如此不吝笔墨,将燕影厂邀请林朝阳加入剧组到最后双方反目的过程写的是淋漓尽致,荡气回肠,这也正应了文章标题中的“恩怨情仇”。 杂志出刊之后,这篇文章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引起了热议。 别看后世《八小时以外》名声不彰,听起来像是路边小报。 可实际上它在如今的销量并不低,单期三四十万份的销量虽然赶不上那些动辄上百万份的通俗杂志,但在全国范围内,它也是有些名气的。 去年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曾经在燕京的电影圈内小范围的传播过,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只是业内人知道的比较多一点。 现在随着越来越多的读者看到这篇文章,这桩过去了一年多的公案被再度翻了出来,成了许多人关注的焦点。 在绝大多数老百姓朴素的观念里,小日本都是恶贯满盈,即便近几年来两国邦交正常化,老百姓的观念也没有太大的改变。 文章中的林朝阳因为立场问题与燕影厂和剧组发生了争执,乃至反目,成功的将他塑造成为一位坚定的爱国者形象,赢得了众多读者的赞赏,读者们纷纷给编辑部写信称赞林朝阳的坚定立场。 本来事件到这里还算正常,可大概是出于义愤,有不少读者竟然给燕影厂写信将他们痛骂了一番。 燕影厂一开始还摸不着头脑,怎么好端端的多出了百八十封观众来信都是骂人的? 结果一了解才知道是怎么回事,顿时感觉一肚子委屈。 现在不像后世,机关单位、国营企业可以像爷爷训孙子那样的对待普通老百姓,连中央电视台挨了老百姓的骂都得上《新闻联播》道歉。 燕影厂自然不敢去触这些热心读者的霉头,于是就把事情反应给了天津文联。 《八小时以外》是天津文联下面的刊物,燕影厂找他们反映情况算是找对了人。 在燕影厂看来,去年他们和林朝阳的矛盾充其量只能算是双方的创作理念不合。 事后双方关系虽然难以缓和,但也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事情也就算这样过去了。 《八小时以外》上面的这篇文章叙事脚底明显是包藏祸心,故意将燕影厂塑造成反面角色。 而且文章在《一场没有下完的棋》上映前几天发表,正好赶上了电影上映后形成舆论,直接影响了电影票房。 随着文章的不断传播,发酵的影响力也是越来越大,已经给燕影厂造成了不可逆转的恶劣影响,他们找到天津文联进行沟通也无可厚非。 天津文联在接到燕影厂的通气之后调查了《八小时以外》上的那篇文章,发现描述的基本无误,不过在立场上确实是有些偏颇。 询问了一番编辑,才知道这篇文章是编辑部的年轻编辑吴子仁炮制出来的,多少带了点个人的民族情感。 文联领导又询问吴子仁的信息来源,他的文章写的都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幕后故事,就算是道听途说也得有个途径。 吴子仁年纪轻轻、一腔热血,一开始还不想说,但终究是年轻人,没经历过什么大场面,被文联领导诈了一诈,就全交代了。 原来他最近和燕大分到文协的张曼玲走得很近,前些天两人看到《大众电影》上预告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要上映的消息,张曼玲就和他说起了去年林朝阳和燕影厂结下的梁子。 吴子仁听完之后觉得这是个很有意思的话题,他家就是文艺世家,在电影界有点人脉,又找人打听了一下《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一些幕后故事,于是便写就了这篇文章。 文联领导了解完情况找来张曼玲对质,得知自己被吴子仁出卖,张曼玲先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然后挺着胸脯,趾高气扬的承认了这件事。 “他是被我撺掇着写的那篇文章,不过我们都是实事求是,没有捏造事实。” 张曼玲将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她的举动让吴子仁倍感羞愧。 文联领导听完张曼玲的话觉得纳闷,“你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不是要被燕影厂拍成电影吗?为什么要跟他们对着干?” 张曼玲默不作声。 心里愧疚的吴子仁替张曼玲说道:“曼玲她是为了给好朋友打抱不平。” “好朋友?”文联领导立刻意识到吴子仁说的应该是林朝阳,“这里面有他什么事?” “曼玲的小说能发表,多亏了林朝阳的推荐,她说林朝阳对她有半师之谊。 正好这次有这个机会,要臭一臭燕影厂。” 领导听完哭笑不得,“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想跟人家正厅级的电影制片厂对着干?不怕人家不拍你的小说?” “我的小说是青影厂拍。再说了,不拍就不拍,有什么了不起的?全中国又不是只有一个燕影厂!” 张曼玲的脾气桀骜不驯,面对着领导的诘问一点不慌张,反而梗着脖子一副准备慷慨就义的样子。 她是燕大的高材生,毕业前夕连发了两部影响力不小的中篇小说,如今已经是国内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分到天津文协来后,一直是领导们的掌声明珠。 现在情况已经明了,文章是这两个年轻人炮制出来的,可怎么处理张曼玲和吴子仁却成了文联领导头疼的事。 两人都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很受单位的重视。 尤其是张曼玲,才刚刚大学毕业,就已经在创作上取得了不小的成绩,是天津文协未来的重点培养对象。 最后讨论了一番,给了两人一个警告处分,又让他们各写了一份检查,算是给这两个年轻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而在对外的态度上,天津文联主打的就是一个护犊子,给电影厂的回复是: 调查了,没问题,文章的内容实事求是。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燕影厂被读者骂的狗血淋头都是咎由自取,别上我这来找麻烦,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得到天津文联的回复,电影厂自然是倍感郁闷和气愤。 这些天来,《八小时以外》上的那篇文章发酵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已经有不少读者来信把他们称为汉奸。 他们自然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将这件事闹到了影协。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算是政治任务,当初提议合拍的也是影协大佬,影协自然要给燕影厂撑腰。 可影协只是文联的团体成员,双方没有隶属关系,如此处理这件事就成了一个难题。 想来想去,影协的人给燕影厂出了个办法。 天津文联不是有《八小时以外》吗?他们影协也有《大众电影》啊! 《八小时以外》才几十万份的销量,《大众电影》可是有几百万份的销量呢,论起舆论影响力,他们影协丝毫不虚。 这天傍晚,林朝阳刚回家,就发现家里多了两个客人。 “你们俩怎么来了?” 来人是燕影厂的江怀延和陈怀恺。 “我们还不能来了?你也是的,搬家了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要不是打听了李拓,我们都找不着你家。”江怀延埋怨道。 “玉书怀孕了,这边儿离她单位近。” 林朝阳笑呵呵的解释了一句,陶玉书过来跟他耳语,说两人是提着东西上门的,林朝阳顿时心里一动。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啊?”他开门见山的问道。 江怀延和陈怀恺对视了一眼,互相谦让。 “老陈,你说吧。” “你来吧。” …… 两人推了半天,林朝阳看的都有些不耐烦了,“行了行了,是不是为了《八小时以外》那档事来的?” 最近这半个月,那篇《中日第一部合拍电影背后的恩怨情仇》闹出了不小的关注度,林朝阳作为当事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边人都不知道讨论多少遍了。 陈怀恺问:“朝阳,这中间的来龙去脉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什么意思?” 见林朝阳似乎并不知情,陈怀恺问道:“你不知道《八小时以外》的那篇稿子是谁鼓捣出来的?” “越说越糊涂了,那稿子不是编辑部发的吗?” 陈怀恺将信将疑的向他解释道:“稿子是编辑部的编辑写的,但背后另有高人。” “谁啊?” “张曼玲。” 林朝阳从陈怀恺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表情一愣,“你说稿子是她写的?” “是她跟《八小时以外》的编辑一起鼓捣出来的,我们都打听清楚了!” 林朝阳心中惊讶之后,立刻便明白了张曼玲这么做的原因。 第298章 纯纯的打击报复 正所谓投桃报李,张曼玲的作品能够发表并取得不错的反响,甚至又被李拓、张暖心夫妇看中打算改编成电影,都离不开林朝阳的推荐。 张曼玲心中自然对林朝阳感激莫名,她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回报林朝阳。 赶上这次《一场没有下完的棋》上映,她又有《八小时以外》这份媒体资源,抽冷子给燕影厂来这么一下,果然打的燕影厂找不着北。 心思转念之间,林朝阳面上波澜不惊,问道:“那你们今天来找我是……” 听着林朝阳的问题,陈怀恺和江怀延两人脸上立刻露出了为难之色。 陈怀恺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这不是为了找补吗?《八小时以外》上面的那篇文章影响有些恶劣,厂里领导最近为了这件事大动肝火。我们今天来是受了厂里的委托想……” 说到这里,陈怀恺的语气犹豫起来,有些难以启齿。 “想什么?”林朝阳问。 江怀延见陈怀恺难以启齿,便接着他的话说道: “我们厂想找你接受一下《大众电影》的采访,澄清一下当初咱们只是创作理念不合,现在外面传的那些传闻,又是媚日、又是汉奸的,实在有些过分,纯属是子虚乌有。” 江怀延说完这些话,眼睛紧紧盯着林朝阳的脸,似乎想从表情中看出他的心思。 林朝阳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与江怀延对视了几秒,才开口说道:“这件事我恐怕无能为力。” 此话一出,江怀延和陈怀恺脸上都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陈怀恺劝道:“朝阳,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我们厂子之间的事,认真说起来也没多大的事。现在发展成这样,关系闹得越来越僵,对大家都没有好处,这是何必呢?” 林朝阳脸色淡然的对两人说道,“老陈、老江,我的性格你是了解的。从打一开始跟剧组发生不愉快,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要说能把你们燕影厂当朋友,我也没有那么广阔的心胸,大家相安无事是最好。 这次的事不管我事先知情与否,曼玲同志是在为我鸣不平,我断不能做背后拆台的事。” 林朝阳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江怀延还想再劝,陈怀恺却拦住了他。 陈怀恺并不是因为林朝阳的严肃语气而退缩,而是因为刚才林朝阳提到了“不能拆朋友的台”。 陈怀恺明白,林朝阳所说的是原则问题。 所以他意识到,如果再劝下去,就意味着他们是在践踏林朝阳的原则。 两人今天来也是迫于厂领导的压力,毕竟他们与林朝阳关系不错。 现在该说的话也说了,该劝的也劝过了,要是为了公事而影响到了与林朝阳的朋友情谊,就太不值得了。 陈怀凯语气舒缓的说道:“朝阳,凡事有因就有果,我们今天来也是为了公事。” 林朝阳微微点头,“我明白。” 他们两人都是电影厂的骨干力量,跟自己的关系又不错,出了这种事,要找人来出面和自己谈,他们心里也为难。 只是这种事多了,哪怕是好朋友,也会心生间隙。 陈怀恺的话点到为止,应该就是怕他多想。 林朝阳说道,“既然你们燕影厂的领导也说了,我们之间不过是理念不和,我想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陈怀凯听出了林朝阳话语中握手言和的意味,他能有这样的表态,陈怀恺自然是高兴的。 可《八小时以外》上面那篇文章的影响力还在不断发酵,让燕影厂倍感压力,声誉受到的影响一直在持续。 陈怀凯说道:“这次的文章影响确实太恶劣了,厂里有人说,要把张曼玲小说改编的那部电影停掉。” 他说这话并不是要威胁谢朝阳,只是提前告诉他电影厂可能要采取的行动。 林朝阳也明白陈怀恺的好意,他嘴角轻笑,“这么大一个国家,又不是只有燕影厂一家电影制片厂,好作品不愁没有人改编。” 林朝阳话语中满是自信,陈怀恺也并不觉得他是在口出狂言。 以林朝阳今时今日在国内文学界的名气和他的作品以往改编的成绩,想要帮张曼玲找到一家电影制片厂来合作,并不是什么难事。 想到这里,陈怀凯内心不由得深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并不是因为双方的恩怨,而是在感慨国内电影行业在文艺界的地位。 别看这些年国内一部电影动辄几亿人次观看,电影明星们走到哪里都有无数观众为他们欢呼鼓掌。 可若论起在文艺界和官方的地位以及影响力,他们电影行业远远无法同文学界相提并论。 在这个问题上,有无数的例子可以佐证陈怀恺的想法。 以文联来举例,它是文艺界联合会的简称,有众多的团体成员,其中包括了文协,也包括了影协。 听起来文协和影协都是文联的团体成员,双方应该是对等的,对吧? 但事实上,文联和文协都是正b级单位,而影协却是文联的下级单位,正厅级单位而已,影协和文协差着级别呢。 再比如,在文化、宣传、教育等领域,多有文学界重量人士担任要职,如茅盾、叶圣陶、陈荒煤、周扬等等,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但电影行业能在政府部门担任要职的却屈指可数。 燕影厂是正厅级的电影制片厂不假,但与林朝阳结了怨,却根本奈何不得他。 别说是林朝阳这样声名日渐隆重的知名作家,哪怕是张曼玲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作家,燕影厂同样无可奈何。 反而是这些作家一个不高兴,如果耍起笔杆子如同刀枪一般掷向他们,燕影厂就如同待宰的羔羊。 这就是影响力的作用,燕影厂看似家大业大,但只是公权下的舆论机器,而作家们却是真正的一个人就是一台宣传机器。 像鲁迅先生那般一个人怼遍半个文化圈,除了物理意义上的消灭,谁又能拿他怎么样? 林朝阳当然没有达到鲁迅先生那样的高度,之前被燕影厂邀请去当顾问,又被撵走,这么长时间以来,林朝阳也并未对燕影厂表现出敌意。 陈怀恺设身处地的思考,如果是自己,恐怕不会有林朝阳这样的涵养。 这次张曼玲用铁一般的事实证明了,在中国,文人的影响力要远超他们这些非行政的国营单位。 跟这些文人起了龃龉,最后难受的一定是他们。 心中胡思乱想着,陈怀凯听江怀延说道:“回去以后我再劝劝厂领导,还是那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反正都这样了。至于劝不劝得动…… 他说到这里没有再说下去,林朝阳笑了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劝不动也没关系,燕影厂又不是什么惹不起的单位。 次日,林朝阳往天津文协打了通电话,等到张曼玲接了电话,他苦笑着说道:“曼玲同志真是有侠客风范,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电话那头的张曼玲嬉笑道,“有什么好说的?左右一篇文章而已,不过我确实没有想到会闹到这么大。” “怎么?你张曼玲也知道害怕了?”林朝阳调侃道。 “不是害怕,只是没想到而已。事实证明,燕影厂倒行逆施,确实不得民心。” 林朝阳说道:“好了好了。感谢你的仗义相助,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别因为我这件事影响了你自己。” 林朝阳在与陈怀恺沟通时态度强硬是因为有底气,但并不代表他希望躲在幕后让张曼玲帮着他冲锋陷阵,万一真惹出点什么事来,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张曼玲听着他的话立马说道:“不能过去啊,我这边又炮制一篇关于燕影厂的新闻,下期就要发表了。” 林朝阳闻言有些意外,好奇的问道,“你哪来那么多的素材?” “你给的啊!” 张曼玲说着便给他讲了起来,原来她这篇文章的素材正是来源于前段时间林朝阳给《火烧圆明园》剧情里内地工作人员们争取福利的事。 听着张曼玲兴致勃勃的语气,林朝阳问她:“你没听说吗?人家燕影厂要停了跟你的合作。” “停了就停了呗,我是写小说的,又不是编剧。他们能把我怎么样?”张曼玲的语气满不在乎。 林朝阳对张曼玲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又对她说道:“没必要为了我的事跟他们结怨。” 听着他的话,张曼玲问道:“那我现在这篇文章还发不发?” 天津文联方面虽然护短,但也因为这次的事让张曼玲写了检查,她现在又炮制出一篇不利于燕影厂的文章,在《八小时以外》肯定是发表不了了,所以只能换个地方,她这次打算把文章投给《燕京青年报》。 林朝阳笑道:“这篇文章,即便你想发也发不出去。” “为什么?”张曼玲不解的问道。 “李翰祥来内地拍摄《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需要对香江、湾岛方面保密,所以在电影拍摄结束之前,国内的媒体上是见不到这部电影的新闻的。” 林朝阳说到这里心中庆幸,“幸好这篇文章你还没发,《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两部电影跟《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可不是一回事。” “什么意思?”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是赵、夏两人首肯的,谈不上有什么深厚的背景,日本方面合作的也只是正常的商业公司。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不一样,李翰祥是tz部门的座上宾。 你这篇文章要是投出去,发表肯定是发表不了的,而且也不会像这次这么轻松过关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张曼玲心中喊了一声侥幸,“那就算了。” 林朝阳又对张曼玲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两人才挂断了电话。 在林朝阳与张曼玲打电话沟通的时候,江怀延正在跟燕影厂的两位领导汇报昨晚去跟林朝阳沟通的情况。 本来应该是他和陈怀恺一起来的,可这条老狐狸早上扯了个拉肚子的谎,憋在家里死活不出来,江怀延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无奈只能自己一个人来跟领导汇报情况。 听着江怀延说完之后,厂长汪阳眉头紧皱,去年《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那档事出了之后,他并没有太当回事。 电影是上面派下来的任务,不可能因为林朝阳的态度而变更方向。 因为这事怠慢了林朝阳,也是没办法的事,半年前燕影厂和沪影厂争夺《高山下的花环》的改编权,林朝阳心中有怨气,将改编权交给了沪影厂,他也可以理解。 但这次的事,着实有些过分了。 “你确定林朝阳对这件事不知情吗?”汪阳问江怀延。 江淮言说道:“应该是不知情的。朝阳这个人的人品值得信任,他说不知情,应该就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还是张曼玲自作主张干的。” 汪阳冷哼一声,“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 见汪阳仍旧止不住愤怒,江怀延劝道:“厂长,冤家宜解不宜结。事情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不如就让这件事情过去吧。左右不过是一些极端影迷的来信而已,对我们厂也没有什么影响。” 汪阳气不过道:“什么叫没有什么影响?现在的影响还不够恶劣吗?这个张曼玲公器私用,这是纯纯的打击报复!” 江怀延看着汪阳那张愤怒的脸,心里只飘过了四个字——气急败坏。 第299章 借一部说话 他相信汪阳也能看得明白,现在《八小时以外》上那篇文章的影响力已经形成,破坏容易建设难,燕影厂想要维护声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等读者和影迷们的关注消退,没有人再关心了,这件事自然而然也就结束了。 燕影厂现在做任何的举动其实意义都不大,顶多就是出一口心中的恶气,但对于事态基本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见汪阳正在气头上,江怀延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平静地等待着,等他的怒气逐渐过去,恢复了一些理智。 江怀延才再次开口,“厂长,事已至此,除非我们闹到更高的层面上去,否则改变不了局面。而且我们就算让《八小时以外》停刊了又能如何?那些谩骂声也不会减少,我觉得咱们不如开诚布公的去找张曼玲谈一谈。” 汪阳看向江怀延,“谈什么?” 江怀延说道,“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要恢复如初不现实。我现在怕张曼玲初生牛犊不怕虎,继续散布一些对我们厂不利的言论。 您也应该明白,他们这些作家的笔杆子那都是拿着当刀枪使唤的,春秋笔法一挥,咱们是黄泥掉进裤裆里,根本说不清楚。 江怀延说这番话无疑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汪阳听着心头怒火再起。 可这时候理智告诉他,江怀延的话也不无道理。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说是政治任务,但实际上只是国内电影界的高层出访日本期间倡议的,又得到了日本电影界的响应,才堂而皇之的变成了中日合拍电影。 如果这部电影真是部委层面促成的,他们燕影厂何愁收拾不了一个小小的张曼玲和天津文联? 想来想去,汪阳无奈的叹了口气。 燕影厂偌大一个厅级单位,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说出去当真是可笑。 江怀延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对他说道: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由我们和林朝阳的矛盾所引起的。他如今是国内文学界新一代的领军人物,也就是他淡泊名利,不愿意亲近政府,否则现在身上应该已经挂了不少头衔。 可即便如此,再过十几二十年,他在文学界的地位也不会比那些老一辈的文学家差多少。 《一盘没有下完的棋》那件事,咱们确实有办的不厚道的地方,人家当时是很没有面子的,现在就当是一报还一报了嘛。 不如借此机会跟林朝阳言和,以后大家还像朋友一样相处。说不定以后再有机会合作呢?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江怀延的话说完,汪阳沉默了许久。 “而且,这次的事对咱们,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江怀延又说。 “什么意思?” 江怀延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上映后本来表现一般,最近这些天倒是多了不少观众。” 汪阳闻言感觉胸口憋了一口老血,这种受欢迎他宁愿不要。 再说了,电影卖多少票,跟他们制片厂有什么关系? 他不接江怀延的话茬,沉吟着说道:“你这个,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江怀延苦笑,“那能怎么办?反正这个套儿我是解不开。” 他的言下之意是:领导您要是不听我的,那您就自己想办法。 汪阳也知道江怀延的话其实很有道理,他的脸上现出几分挣扎之色,最后说道: “那就这样。《大众电影》上面的采访照发,舆论这一块我们不能放下,无论如何要把口碑给争取回来一些。 《大众电影》的发行量是《八小时以外》的十几倍,没道理在舆论上压制不过张曼玲他们的那种小道消息。 至于张曼玲那边,你去跟她通个气吧。 跟她说文章就不要再继续发了,否则容易影响我们双方之间的合作,我们厂还是很看好她那部作品的。” 他的话音落地,江怀延松了口气。 只要领导不再纠结面子的问题,这件事就好办了。 《大众电影》上的采访缺了林朝阳的澄清,当然会少了一些效果,但也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再把张曼玲那边安抚下去,这次的舆论事件,只需要等时间慢慢过去,自然而然就平复下来了。 得了汪阳的指令,江怀延先去了一趟天津,当面找到了张曼玲告诉了她燕影厂对这件事的态度,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小张,我心里非常理解你为朝阳打抱不平的一颗心,这件事说起来我们厂确实是有问题的。 现在我们厂在舆论上也受到了谴责,你的目的也达成了,我觉得咱们双方可以握手言和了。 再争执下去又是何必呢? 毕竟你也有你的创作事业要继续,而且你跟我们电影厂合作的电影也在稳步的推进中。 这样越闹越僵,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江怀延说了半天,张曼玲迟迟没有表态,他心里有些着急。 莫非这丫头还要跟我们燕影厂死磕到底不成?朝阳到底给了她什么好处? 张曼玲得知燕影厂的人过来,本以为将要面对的是疾风骤雨,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她想到前两天林朝阳在电话里说的话,心中想着这样也好。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朝阳那天也给我打了电话,劝我不要再互相为难。” 听着张曼玲的话,江怀延心中安定下来,脸上露出笑容,“就是啊……” 江怀延让张曼玲再三保证,以后不再写那些对于燕影厂不利的文章。 他也向张曼玲保证,燕影厂绝对不会因为这次的事影响了她那部《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电影改编,一定保质保量。 得到了张曼玲的保证,江怀延又跑到林朝阳家诉起了苦。 将他代表燕影厂如何委曲求全的向张曼玲求和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他说完这些话,又对林朝阳说:“朝阳,你看之前我们厂得罪了你,现在骂也挨了,气也受了,以后总可以和平相处了吧?” 林朝阳轻松地说道,“不是一直都在和平相处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淮言说了一句,朝林朝阳挤眉弄眼,“我觉得以后我们还是可以有合作的机会的。” 林朝阳点点头,“当然!只要价钱合适。” 听着林朝阳的话,江怀延顿觉一阵扫兴,“你这个人,你这个人,真是把稿费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你还想让我给你们燕影厂打白工不成?” “不是要你打白工,你是燕京本地的作家,要是作品改编回回都被沪影厂拿过去,也说不过去不是?” “那你们得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林朝阳一句话堵的江怀延哑口无言。 江怀延又对林朝阳说:“既然事情都说开了。不如这样,周末我们厂里安排一桌,请你吃饭,就当是为去年的事向你赔罪了,怎么样?” 江怀延的意思很明显,去年林朝阳受了点委屈,这次燕影厂也吃了亏,相当于扯平了,以后双方重归于好。 既然都和好如初了,那林朝阳的作品如果要改编,燕影厂至少应该是跟其他制片厂站在一个起跑线上的才对,而不是像上次《高山下的花环》那样,被溜着当猴儿玩。 江怀延这一招化被动为主动,化劣势为优势让林朝阳都有些佩服。 明白了江怀延的心思,林朝阳心中思忖片刻就答应了下来,既然是讲和,那就有点态度。 他只是提出了吃饭时把张曼玲也一起叫上,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省得以后张曼玲的电影改编被人穿小鞋。 “这样自然更好!”江怀延欣然同意。 在外忙了两天,搞定了张曼玲和林朝阳,江怀延高高兴兴的回到了电影厂。 他先跟汪阳说了与张曼玲、林朝阳沟通的情况,见汪阳面露喜色,然后又说起了请客吃饭的事。 汪阳顿时不喜,“请什么客?他们损坏我们燕影厂的名声,我还要请他们吃饭?” “我的厂长诶,这顿饭早就该请了。去年《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开会之后,您要是请个客,表示一下歉意,就没今天的事了。” 江怀延劝说了两句,见汪阳仍有些拉不下脸,他干脆撂起了挑子。 “得得得,是我好心办坏事,我让您这大厂长下不来台了。 我去他们说,请客是不可能请客的,我们厂长这人从来没有请客吃饭的习惯。” 他这几天从东跑到西,又从西跑到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做通了工作,见汪阳还死要面子,不由得阴阳怪气的挖苦起来。 汪阳心里也明白他的辛苦,最后无奈的说道:“好好好,我去给他们负荆请罪行了吧?” 闻言,江怀延的脸顿时笑的像菊花一样。 周日傍晚,汪阳带着江怀延和陈怀恺两人来到了位于前门外的丰泽园饭店。 丰泽园是燕京老字号,主营鲁菜,建国后还招待了不少外国元首,吃顿饭几十块钱,在八十年代初的燕京属于妥妥的高级饭店。 燕影厂把请客地点选在了这里,可见诚意。 林朝阳和张曼玲联袂到来的时候,正看着汪阳站在饭店门口,一见到林朝阳二人,他脸上立刻洋溢着笑容,热情的握住了林朝阳的手。 别看江怀延劝他的时候汪阳一脸的不情愿,可答应之后他很快就想开了。 既然都低头请客了,那不如再干脆一点,一低到底,让林朝阳无话可说。 当然了,他今天姿态放的这么低,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 既然都赔罪讲和了,那我燕影厂借你一部作品来改编很合理吧? 第300章 凑个整数,一万块吧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要怪我,去年那件事让朝阳同志你受了委屈。 其实当时就应该请客赔个罪的,可老汪我这人好面子,拉不下脸来。 正好曼玲同志的文章也算是给我们敲响了一个警钟,我现在这个思想啊,有点落后了,官僚思想严重。 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我代表燕影厂正式向朝阳同志你道个歉。” “我还得感谢曼玲同志的这个警钟,要是没有你那篇文章,说不定我们之间也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开诚布公的交流。” 一见面,汪阳表现出了超出林朝阳预期的低姿态,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一旁的张曼玲更是诧异,看着眼前的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是燕影厂给他们带来了声誉上的影响。 见两人的表情很是意外,汪阳玩笑着说道:“今天我之所以挑丰泽园摆这桌酒,也是有典故的,人家王尚书那么大的领导都能有错就改,我们之间这点小事又有什么放不下面子的呢?” 汪阳口中的王尚书说的是时任商业部尚书的王磊。 1980年10月,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国内各大报纸几乎同一时间播出和刊登了一条重大新闻,说商业部尚书王磊在丰泽园饭庄请客少付了饭费。 消息一出,一时之间轰动全国。 这件事戏剧性的地方是在于连王磊本人都是新闻发出那天早上听广播才知道,消息传出来后王磊立即派秘书去丰泽园饭庄补交饭钱,并在会议上展开自我批评与说明。 汪阳这个说法是在向林朝阳和张曼玲表明自己的态度,又何尝不是一种自我开解。 人家一个尚书都知道有错就认,他一个厂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况且他如此效仿王尚书,传出去不仅不会被人嘲笑,反而会被称赞。 但实事求是的说,汪阳连敬了几杯酒,充分表达了他的诚意,以他作为燕影厂厂长的身份做到如此地步,态度确实是相当谦卑了。 看他如此表态,林朝阳也客套的回应了几句,表明了态度,席上的气氛一下子融洽友好起来。 等又喝了几杯酒,汪阳说起了张曼玲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改编,表示一定会将这部电影保质保量的呈现在全国观众的面前。 他说这话是为了让林朝阳和张曼玲放心,说明燕影厂绝不会因为这次的事给张曼玲穿小鞋,这也是林朝阳今天带张曼玲来的目的。 然后,汪阳又顺嘴提到了之前燕影厂和沪影厂争夺《高山下的花环》改编权的事,语气颇为遗憾的说道: “朝阳你是我们燕京的作家,又是我们国内年轻一代作家里的翘楚,我们燕影厂到现在没有跟你合作过一次,实在是一件憾事。” 林朝阳心中早有准备,顺嘴说道:“确实是个遗憾,有机会应该合作一把。” 听着林朝阳主动接过话题,汪阳心中大喜,早知道赔个罪就能顺利合作,他何苦死要这个面子? “哎呀!朝阳你也是这么想的?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了,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汪阳高兴万分的说着,向林朝阳敬了一杯酒,又问他:“要不,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咱们把事情定一下。” 老同志心还挺急! 见汪阳急的如同二十八的黄花小伙子要入洞房的架势,林朝阳不疾不徐道:“行啊,我看可以。” “嘿!这可太好了!” 汪阳兴奋的拍着巴掌,“朝阳你的作品部部经典,不管是哪一部都值得拿来改编!” 林朝阳摆着手谦虚道:“不能这么说,还是要看故事本身,像《赖子的夏天》这种类型的就很不好改。” 林朝阳说话如此配合,汪阳心中大喜过望,他今天本来只是想接着请客赔罪的机会谈个意向,没想到一上来项目都要敲定了。 在汪阳高兴的忘乎所以的时候,陈怀恺和江怀延两人在私下里嘀咕着。 “你说朝阳能宰老汪多少?” “少说六七千吧?上回《高山下的花环》他跟老谢要了九千。这小子,心黑着呢!” “老谢都要了九千,他能跟老汪客气?” “你是说……一万?” “说不准!” 两人跟林朝阳认识好几年了,太了解在稿费方面他有多锱铢必较。 更何况,林朝阳答应的这么痛快,事出反常必有妖。 两人自顾自的讨论着,谁也没有去管汪阳跟林朝阳是如何谈的,反正汪阳是厂长,行不行都是他说了算的。 林朝阳在年轻一代作家当中算是高产的,出道四年写了两篇短篇小说、两部中篇小说、五部长篇小说。 其中除了《牧马人》和《高山下的花环》被改编之外,剩下的还都处于待开发阶段。 汪阳兴致勃勃的与林朝阳讨论了好一会儿,他把目光锁定在了《小鞋子》和《秋菊打官司》这两个农村题材作品上。 在国内电影行业里,侧重现实主义的农村题材电影一直是创作主流。 可林朝阳却给出了不同的意见,“其实你们燕影厂完全可以拍《棋圣》。” 闻言,汪阳脸上隐晦的闪过一丝别扭的神色,“为什么?” 汪阳心知肚明,《棋圣》的诞生正是因为此前林朝阳与燕影厂发生的那场冲突,而且《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上映后反响平平,燕影厂要是改编《棋圣》,那真是把自己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 他脸上的表情并没有逃过林朝阳的眼睛,林朝阳说道:“老汪,你有没有想过《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为什么反响不佳?” 听着林朝阳的语气严肃,并无调侃、挖苦的意味,汪阳正色想了想,认真说道:“电影的艺术水平是水准之上的。我认为可能是题材过于严肃导致的,而且……” 他说到这里面上有些挣扎,“电影的主题对于一些观众来说在民族情感上有些不太好接受。” 林朝阳轻轻颔首,“不错,你讲的很对。不过我认为,你讲的‘题材严肃’并不准确,《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以围棋为引,讲的是战争对于两国人民的伤害,问题就在这个引子上。” 汪阳闻言露出好奇之色,希望从林朝阳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见解。 “电影名字里带着‘围棋’,但电影里面对于围棋的展现却太少了,而且流于表面。两国导演执导风格、剪辑出来的成片效果、节奏也不一样,割裂感严重。 期待错位、风格跳跃,是阻碍这部电影成功的重要因素。当然了,你所说的民族情感问题是最关键的原因。” 汪阳细细品味着林朝阳的话,心中十分信服,他进而又想到了林朝阳说的《棋圣》。 有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的前车之鉴,如果现在再让燕影厂拍《棋圣》,有很大的概率会拍出一部佳作来,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投资充足、制作团队靠谱。 他将自己想到的讲给林朝阳听,林朝阳笑着说道:“正是这样。而且你们拍《棋圣》还有一个好处……” “什么好处?” “你想想你们燕影厂为什么挨骂的?”林朝阳打了个哑谜。 汪阳转念一想,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都是由围棋引出的故事,《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是故作姿态,企图当个理中客,自然会引发不少人的不满。 而《棋圣》所渲染的情绪却是实实在在的爱国主义,立场和角度没有任何问题,还可以顺便将燕影厂因为《一盘没有下完的棋》而丢失的口碑给捡回来。 心中想明白之后,汪阳不由得欣喜起来,看向林朝阳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朝阳,你这个想法好啊!” 好吧?这可是给你们这个甲方量身定做的方案呢! 得加钱! 林朝阳笑眯眯的看着汪阳,汪阳心领神会的问道:“稿费这方面你看……” “老汪,我的小说改编费用向来是不低的,这一点你也应该知道。” 江怀延和陈怀恺对视一眼,开始了,开始了,这小子在铺垫。 有了上次争夺《高山》改编权的经历,汪阳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他笑哈哈的说道:“这一点我当然知道,既然要合作,我们肯定会拿出诚意来。8000块钱,8000块钱怎么样?” 江怀延和陈怀恺闻言表情略显诧异,一开口就是八千块钱,老汪这回是铁公鸡拔毛啊! 一直在旁充当吉祥物的张曼玲听到这个数字心中更是震动不已,她的《有一个美丽的地方》被张暖心相中要改编成电影,她得到的稿费才600块钱。 这两年各大电影制片厂长故事片的稿酬标准上涨了不少,按照正常情况,如果她担任编剧的话,拿个2000块钱稿费应该不成问题。 但她在剧本创作上没什么经验,所以张暖心亲自担任了剧本编剧,张曼玲只能按照30%的比例分润稿费。 即便是只拿了600块钱,当时也把张曼玲给高兴坏了。 要知道当初《有一个美丽的地方》的发表稿费都没600块,更何况这钱她拿的多轻松啊,只需要跟张暖心讨论讨论剧本就可以拿到手,张曼玲为此可高兴了好几天呢。 张曼玲初入文坛,难以想象有人的作品改编竟然会拿到8000块钱稿费,这得写多少部小说才行啊! 但震惊过后,张曼玲心中又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了,毕竟她旁边坐的可是林朝阳。 要知道今年年初,他的短篇小说《牧马人》改编电影风靡大江南北,这些电影制片厂对他的小说肯定是求之不得的,所以给出这个稿费也很正常。 林朝阳对汪阳开口就是8000块的态度很满意,不枉他替甲方的同志们考虑的这么周到。 不过《高山》都拿到了9000块钱稿费,《棋圣》只拿8000块,他哪能甘心啊! “一万二!” 林朝阳口中轻飘飘的说出一个数字,落在汪阳头上却感觉到沉重的压力,他脸上浮现出为难之色。 “一万二……太多了!” 汪阳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说明这个数字肯定是在燕影厂能接受的范围内。 林朝阳对汪阳说道:“老汪,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当初老谢要改编《牧马人》,我是原著作者、又是编剧,才拿了2000块钱。 《牧马人》改编后的效果你也看到了,我听说最后的票房是1.3个亿。 《棋圣》也是我的小说,而且影响力丝毫不比《牧马人》弱,只要你们选的导演靠谱,成绩肯定不会差。” 林朝阳提起《牧马人》就是在画大饼,可谁又能拒绝这样的大饼呢? 汪阳又想到了之前的《高山下的花环》,林朝阳拿的稿费同样不低。 还有李翰祥正在拍的《火烧圆明园》,他们燕影厂也是参与方之一,据说林朝阳拿的稿费也很高。 这样想着,汪阳的心有点动摇了。 “凑个整数,一万块吧,我这个价格很有诚意了。”汪阳满脸真诚的对林朝阳说道。 第301章 上阵父子兵 汪阳眼神诚恳的望着林朝阳,林朝阳没有让他等太久,思忖几秒之后便痛快说道:“行,一万块就一万块。” 与林朝阳达成了一致,汪阳脸上露出喜色,但同时又隐隐有些肉疼。 这可是一万块钱啊! 这时江怀延和陈怀恺又嘀嘀咕咕,“真照着你话来了!” “老汪今天开窍了。” “吃一堑,长一智。” 林朝阳看出了汪阳的心思,笑着问道:“心疼了?” “说不心疼是假的,你问问怀延,我们燕影厂最贵的剧本才多少钱?” 林朝阳看向江怀延,江怀延说道:“现在大家的稿费标准都差不多,故事片最高的有4000块。” “一分价钱一分货。” 陈怀恺适时的插话道:“这话有道理。朝阳的小说一向受欢迎,连谢靳、李翰祥他们这些大导演都十分看重,肯定错不了的。” 听着这话,汪阳心里好受了不少。 “我再送你个消息。”林朝阳说。 汪阳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什么消息?” “茅盾文学奖了解吗?” 汪阳点头,“当然。根据茅盾遗愿设立的奖项嘛,巴金牵头、文协操办的,规格很高。” “《棋圣》已经入了茅盾文学奖的备选名单。” 林朝阳只说了一句话,信息量却很大。 汪阳不混文学圈,并不了解其中的含义,但江怀延是燕影厂文学策划部的主任,陈怀恺也与文学界不少人有交往,两人齐刷刷的望向林朝阳。 “朝阳,奖项到手了?消息靠谱吗?” “只是进了备选名单而已。” 茅盾文学奖评选作品众多,三月份在香山组织了读书班,经过半年的筛选,由读书班从一百多作品当中选出了18部作品。 前段时间,又由冯穆、卫君怡等几人组成的预选小组再次评选,选出了8部最后的备选作品。 按照茅盾文学奖的评奖规则,进入到这份名单里就意味着,得奖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事。 林朝阳也不说消息靠不靠谱,江怀延和陈怀恺立刻明白,这样的信息肯定错不了。 汪阳高兴的说道:“要是能得奖,确实是个好事。” “只是有这种可能。”林朝阳说。 “我明白,我明白。” 一顿饭的功夫就拿到了《棋圣》的改编权,虽说花了不少钱,但怎么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现在改编权到手了,汪阳马上又想到了导演的问题。 剧本是一剧之本不假,但导演对于一部电影来说同样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好马配好鞍,厂里花了大价钱拿到《棋圣》的改编权,配备的导演自然不能弱了。 想着想着,汪阳又不免惆怅了起来。 燕影厂建厂三十余年,建国初期时可以说是兵强马壮,人才济济,五十年代“燕影四大帅”水华、崔嵬、凌子风、成荫享誉全国,六十年代谢铁骊、谢添“二谢”之名横扫影坛。 可惜的是七十年代以后四大导演垂垂老矣,燕影厂在中国影坛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下去,中生代和新生代远没有前辈们当年的风采。 汪阳想了好一会儿,发现尽管厂里中青年导演众多,但能担此重任的却寥寥无几。 最关键的是,汪阳信不过这些人,他想来想去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了几个老导演身上。 崔嵬79年就去世了,成荫身体不好已经去了燕影当院长,水华、凌子风的风格不合适,谢铁骊倒是合适,可惜他正在拍《包氏父子》…… 思前想后,汪阳把目光放在了正在跟林朝阳喝酒的陈怀恺身上,这条老狐狸最近好像没什么事。 陈怀恺跟林朝阳的关系一直挺好,要是让他来当这个导演,好像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会儿陈怀恺正在跟林朝阳唠家常,他儿子陈凯戈今年七月刚毕业,分到了刚刚成立的儿童电影制片厂。 陈凯戈他们这一届导演系的人,只有两个人留在了燕京,另一个是田壮壮。 田壮壮父亲是田方、母亲是于蓝,毕业分到了燕影厂,陈怀恺自忖没有田方和于蓝的影响力,所以对于儿子没有分配到燕影厂也没什么执念,大不了以后再想办法嘛! “知足了,能留在燕京,四十岁以后能拿上导筒我就知足了。”陈怀恺感慨的谈着他对儿子的期望。 汪阳对他说道:“老陈,《棋圣》让你来拍怎么样?” 陈怀恺闻言愣住,有些不确信度问:“我拍?” 汪阳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又转向了林朝阳,问他道:“朝阳,你觉得老陈来拍《棋圣》行吗?” 林朝阳笑起来,“行啊,当然行了。” 燕影厂名导众多,陈怀恺在其中一直不算特别出挑,他没想到汪阳会提出把《棋圣》交给他。 转念一想,他有些明白了,估计汪阳是看他跟林朝阳关系好,以后好配合,所以才会这么做。 念头一闪而过,陈怀恺又听到了林朝阳的肯定回答,心中更加高兴。 嘴上却谦虚着,“我能行吗?” 汪阳见他如此作态,说道:“行了,别矫情了。拍了一辈子电影,到《棋圣》就不敢接了?” “主要是您对《棋圣》寄予厚望,我怕拍砸了。” “不要有思想负担,谁拍电影能保证一定就是影史佳作?只要有精益求精的态度就够了。” 陈怀恺不是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汪阳的话他自然不会当真,汪阳能眼睛也不眨的花了一万块钱拿下《棋圣》的改编权,可见对于这部电影的看好。 他真要是给搞砸了,汪阳恐怕吃了他的心都有。 不过陈怀恺对自己还是很有信心的,《棋圣》这一类题材对于他来说掌控的难度不大。 而且还有同类题材的《一盘没有下完的棋》给他当前车之鉴,他自诩水平比段集顺要强了不少,这相当于是考试把错误答案都给他去掉了,他要是还考不明白,那真是白活半辈子了。 “请领导放心,我老陈一定竭尽全力!” 陈怀恺敬了汪阳一杯酒,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等喝完了酒,他又转着眼睛,用脚在下面踢了踢江怀延,趁着汪阳不注意,冲他做了个口型。 江怀延一开始不解其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正打算开口呢,不想林朝阳先说话了。 “老陈,没想到咱俩俩还有机会合作一把!” “是啊,你看看这事,原来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你跟我们厂的合作是应到了我身上。”陈怀恺玩笑着说道。 “好事,好事。”林朝阳笑着点头,看起来很是满意。 汪阳见他如此表现,心中觉得自己的决定十分正确。 这时就听林朝阳又说道:“之前你不是还跟我说吗?我大侄子说过以后有机会要拍我的作品,这回机会不就来了吗?” 陈怀恺表情先是一怔,然后立刻反应过来林朝阳这是在给自己垫话,他刚才一定是看到自己给江怀延使眼色了。 “那个小兔崽子,上了几天学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整天高谈阔论,没一句实话,他现在顶多就是个助理导演的水平。” “助理导演也够用了,这也是个学习的机会嘛。” 两人一唱一和将陈怀恺的心中所想放到了台面上,陈怀恺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汪阳,“厂长,你看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要是过来当个助理导演学习学习成吗?” 汪阳问道:“我记得你们家凯戈念的是燕影厂导演系吧?” “是。” “好像分配去儿影厂了。” “是啊。” 汪阳哈哈笑着说道:“那有什么不行的,给儿影厂打个借调函,不行的话我跟于蓝说。大侄子是导演系的高材生,这样更好。” 林朝阳也打趣道:“老陈,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看这回的《棋圣》肯定错不了。” 他刚才出言插话,确实是因为猜到了陈怀恺的想法。 他这么做不光是想帮陈怀恺做个顺水人情,主要是想到了他那个便宜大侄子确实是有点才华在身上的。 陈凯戈身上最大的问题不是没有能力,而是不懂克制,眼高于顶。 你给他画个圈儿让他发挥,绝对比让他随心所欲的效果更好。 《棋圣》交给陈怀恺执导,让陈凯戈来贡献贡献他年轻的无处释放的才华,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谢谢,谢谢,感谢大家的信任。”陈怀恺满脸堆笑的向大家拱手。 说说笑笑,宴席结束。 大家高高兴兴的走出饭店,陈怀恺私下里紧紧握着林朝阳的手,向他表示了一番感谢。 一旁的江怀延看的心里很不平衡,这条老狐狸回回有事都是他跑的最快,结果好处全是他的。 陈怀恺带着几分醉意脚步轻快的回到家中,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女儿已经睡去,妻子还在等他。 “凯戈呢?”陈怀恺脱下衣服,用热毛巾敷了敷脸,问妻子。 “那屋呢,不知道睡没睡。” 陈凯戈分到儿影厂之后并没有选择住在单位宿舍,而是住在家里,毕竟家里住宿条件能好点。 陈怀恺去儿子的房间敲了敲门,陈凯戈立刻起身开了门。 “没睡?” “看了会书,刚要睡。” “正好,我有点事。” 陈凯戈听着父亲的话,凑了过来,闻到父亲身上的酒味,他给父亲倒了杯茶。 “爸,您喝点茶。” “嗯。”陈怀恺接过茶杯,眼神中充满了欣慰。 陈怀恺呷了两口热茶,父子之间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最近在儿影厂干的怎么样?” “挺好的。有于蓝阿姨在,大家都挺照顾我。” 于蓝是田壮壮的母亲,也是儿影厂的厂长。 “这阵子都学什么了?” “在道具车间帮忙。” 听到儿子的话,陈怀恺的眉头微微蹙起。 像陈凯戈这样的毕业生,一般都是在厂里熬个三四年,当个助理导演,再熬几年变成副导演,等熬成导演的时候基本也快四十了。 新毕业的大学生到了单位到第一线去很正常,但导演系的毕业生跑去干道具还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陈怀恺理解这种培养方式,但自己的儿子自己疼,他得给儿子铺路啊! “今天跟汪厂长还有你林叔叔吃饭,你林叔叔的那部《棋圣》要交给我们燕影厂来拍摄,我当导演。”陈怀恺说道。 陈凯戈为父亲高兴,“爸,这是好事啊,恭喜你啦!” 陈怀恺摆了摆手,脸色波澜不惊,“厂里对这部电影寄予厚望。我跟他们商量了一下,把你借调过来,给我当个助理导演,实际上干的是副导演的活。” 听着父亲的话,陈凯戈大喜过望,“真的吗?爸!” 陈怀恺看着儿子那激动雀跃的表情,心中也不由得充斥着一股喜悦。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别以为到我的剧组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能借调过来是厂长卖的人情,你林叔叔帮着说话,到了剧组以后要好好学。” “是!”陈凯戈朗声应道。 第302章 等生下来教训他 今年的中秋节赶上了国庆节,双节合一,尽管此时距离过节还有几天功夫,但燕大校园内已经充斥着节日的气氛。 人文社的李曙光今天找到了图书馆,他这次来是为了谈《小鞋子》的出版问题。 人文社的出版合同三年一签,《小鞋子》的合同马上要到期。 出版三年以来,《小鞋子》单行本累计销售了167万册,其中大半的销量都是在前一年半卖的,过了热销期后,销量逐渐归于平淡,最近两个月的单月销量还没破两万册。 不过即便如此,《小鞋子》的销量对于绝大多数当代小说来说也是遥不可及的。 李曙光这次来找林朝阳谈合同,把原本的印数稿酬从万册1%(基础稿酬),提高到了万册2%,算是人文社的诚意。 毕竟《小鞋子》已经过了热销阶段,后续销量不可能有大的波动。 林朝阳只思考了片刻,便决定不再跟《人文社》续约。 从《小鞋子》开始,他这几年出版的几部小说的合同陆陆续续都要到期了,当初印数稿酬签的低,现在过了销量高峰,出版社也不傻,肯定不会给他怎么涨稿酬的。 倒不如等一段时间,等几部作品的出版权都收回来,再找个有诚意的出版社来谈。 几部作品打包出版,应该可以谈个好价格。 思想过后,林朝阳婉拒了李曙光。 “你觉得稿酬标准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嘛。”李曙光劝道。 林朝阳心说再商量也不可能从1%提高到5%,你们人文社的尿性我还不知道? 他毫不犹豫的再次拒绝,李曙光只得带着失望离开。 下午不到四点,林朝阳跟同事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图书馆,来到了市文化局大院门口。 等了没一会儿的功夫,只见不断有职工骑着自行车从院里出来,陶玉书伴随着人流和车流慢慢的走了出来。 怀孕七个月,陶玉书的行动已经不像前几个月时那么方便了。 “明天去我们家聚一聚吧?” 陶玉书挽着林朝阳的胳膊,在临分别前向同事们发出了邀请。 林朝阳眼看着那几个人的脸色犹豫起来,眼神游弋,一脸的为难抗拒之色。 “哎呀,明天不行,得带孩子去少年宫。” “我得在家洗衣服,上周就没洗,攒了半个月了。” “我们家电风扇坏了,明天得去修一修。” …… 众人找出的理由五花八门,但目的出奇的一致,态度十分的坚决——绝不能被陶玉书的糖衣炮弹腐蚀。 前段时间陶玉书招呼同事们到家里聚会,一开始大家感觉还挺好,有宽敞舒适的环境,有自由交流的氛围,还有令人垂涎的美食。 可去了两回之后,大家感觉越来越不对劲了,这哪是去参加聚会的,分明是去加班了。 让劳动人民大周末的加班,这得是多黑心的资本家才能干出的事啊? 在“能蹭吃蹭喝,但需要加班”和“不加班”之间,众人果断的选择了不加班。 陶玉书再邀请大家到家里聚会,他们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 听着众人各种各样的理由,陶玉书心中有些失望,等众人走后,她心有不甘的问林朝阳:“是我表现的太明显了吗?” 都说一孕傻三年,怀孕之后陶玉书的忘性比以前大了不少,现在的她跟怀孕之前那个精明大方的陶玉书比起来,确实有些憨憨的。 “不是你表现的太明显,是他们不追求进步。” 林朝阳一张口就是颠倒黑白。 “唉!我这也是为了杂志好啊!” “老师管学生也是为了他们好,也没见所有学生都热爱学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嘛!” 林朝阳挽着陶玉书的手,两人一路回了家。 晚饭后,他先是陪陶玉书在院里散了散步,然后又去书房写小说。 他快十点回到房间,陶玉书已经睡了,蹑手蹑脚的刚躺下没两分钟,就听见旁边传来轻微的鼾声。 陶玉书现在孕程过半,因为怀孕导致的体重骤增和体力消耗对她来说是个沉重的负担,打点鼾也属正常。 林朝阳正要关灯睡觉,却见陶玉书打着打着鼾,把自己给打醒了。 她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看四周,一双大眼睛里透着茫然,然后看到了林朝阳,问他:“我刚才是不是打呼噜了?” “嗯。” “真打呼噜了?” 陶玉书不敢相信的又问了一遍,一脸委屈,配合上她现在有些圆润的脸蛋,有一种说不出的呆萌和可爱。 见着她这样的反应,林朝阳倒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了。 “打个呼噜而已,声音特别小。你现在身子重,等生完就好了。”林朝阳安慰着说道。 结果他不安慰还好,这一安慰,陶玉书眼圈直接红了,竟然控制不住的掉起了金豆子。 结婚四年多,林朝阳还是第一次见她哭,一时间不知所措。 用手捧着她的脸,“别哭啊,咋的了这是?” “我竟然打呼噜了,下乡的时候我都没打过呼噜。”陶玉书满脸委屈,哭的梨花带雨,像一只外挨了欺负的胖橘回家找主人骂骂咧咧的哭诉。 林朝阳心中有些好笑,心疼的搂着她,开始胡说八道,“这也不能怪你,都得怪肚子里这个小东西。等你生下来,好好教训教训他。”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恢复了理智,“跟他没关系,你别欺负他不会说话。” “没欺负他。怪我怪我,早知道就不应该让你去上班,肯定是白天累着了。” 女人怀孕情绪起起伏伏,反复无常,这段时间林朝阳已经习惯了,练就了一手“见风使舵”的本领。 安慰了一会儿,陶玉书的哭泣变成了抽涕,红着鼻子对林朝阳说:“我饿了!” 林朝阳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我给你下个面条,再放个鸡蛋。” “要俩,再放点葱花,点点儿香油。” 陶女士的夜宵必须精致。 “这还用提醒?擎好吧您!” 中秋节前的傍晚,林朝阳家院门口响起一阵汽车发动机的突突声。 过了没两分钟,在院子里朝院门处张望的陶玉书就见杜峰两手拎着东西走进了院。 “拿这么多东西来干什么?” “过节嘛,得有个过节的样子。” 杜峰意气风发,将东西放下之后,端详起了陶玉书,“姐,你现在可真富态,浑身散发着母性光辉。” 听着杜峰的马屁,陶玉书调侃道:“行啊,真是买卖人了,嘴可真甜。” “瞧你说的,我没做生意的时候嘴也甜啊!” 姐弟俩正说着话,林朝阳刚下班从外面走回来,见到杜峰问道:“外面那华沙小轿车你买的?” 林朝阳一提“华沙小轿车”,陶玉书明显感觉到杜峰的腰都挺直了。 “是啊。” “行啊,这才一年的功夫,小轿车都开上了。”林朝阳笑着说道。 杜峰故作矜持,“嗐,都是人家单位淘汰下来的零件攒的,就这还花了三千块钱呢。” 华沙轿车最早的原型是苏联的嘎斯胜利汽车,是仿制的美国的福特汽车。 二战结束后,波兰计划建立汽车制造业,引进了苏联的这款嘎斯胜利汽车生产线,改名为华沙。 五十年代后开始引进到国内,一直到七十年代在国内的政府用车当中,华沙汽车都有相当多的保有量。 但到七十年代中期,中日外交关系修好,国内的主要进口汽车就变成了日本的几个品牌。 华沙汽车在政府公务用车中被逐渐淘汰,杜峰这辆车就是利用那些被淘汰下来的老旧公务车的零件攒的。 陶玉书听着好奇,也想去看看杜峰花三千块钱攒的小轿车。 来到院门口,只见一辆黑色的溜背造型轿车停在胡同里,外型酷似甲壳虫轿车,只是尺寸稍大了点。 “看着可不错。” 陶玉书兴致勃勃的坐上了车,她现在身子重,坐上后座就觉得屁股底下有点硬,伸手要去关车门,发现还关不严,得杜峰去把着往上抬一下才能关严了。 “姐,我带你兜一圈!” 杜峰想跟陶玉书显摆自己的轿车,他说完没等陶玉书答应,就迫不及待的发动了车子,发动机突突突的响起来,等车子行驶起来,陶玉书的耳边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异响。 “什么动静?” “没事,这车子发动机就这样。” 杜峰说了一句,开着车子带林朝阳夫妻俩在长安街上溜达了一圈,水平肉眼可见的生疏,也就是这年头街上车子少,路况也不复杂。 等下了车,陶玉书抱怨道:“你这什么车啊,垫的我屁股都疼。” “这车就这样,你等以后我买台本田再坐坐。” “心还挺大。” 进屋聊了一会儿天,陶玉书问杜峰,“最近一直没看见冯娟,她怎么没跟你来?” 杜峰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分了。” “分了?”陶玉书看向杜峰的眼神立刻不对劲起来,带上了几分审视,“你才刚赚了点钱就嫌弃人家了?” “我可没有。”杜峰赶忙道。 “那是因为什么?” “我整天忙的要死,她还给我添堵。那回吵了一架,就分了。”杜峰简单干脆的说了一下情况。 林朝阳听明白了,其实就是小年轻谈恋爱经常会遇到的情况。 男的认为我不能一手搬砖,一手抱你;女的认为你既要搬砖,也要抱我,最好是不用搬砖就能抱我。 怪不得这小子不提演电影的事了,去年他还帮冯娟跟自己央求演个电影角色。 “原来不是挺好的嘛,能和好不?” “都分好几个月了,和好什么啊!” 杜峰被陶玉书念叨的有点烦躁,说了两句就起身要离开,饭都不吃了。 林朝阳送他出门,杜峰问道:“我姐怀孕之后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你也知道她怀孕了,性格是比以前柔软多了。” 杜峰对林朝阳有些佩服起来,同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是不一样。 林朝阳正送着杜峰离开,眼见着一位有些眼熟的老者走过来,那张脸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立刻想了起来。 没等老者走到眼前,他便迎了上去,朝老者伸出手来。 “杨先生,好久不见。” “呵呵,朝阳同志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记得老朽。” 第303章 叔,我分不清啊 来的这位老者是《中国文学》的副主编杨献益,也是国内知名的翻译家。 跟其他翻译家是将外国文学作品翻译成中文不同,老先生贤伉俪一生致力于将中国文学作品翻译成英文,向世界传播中国文化。 两年前,杨献益曾代表《中国文学》来跟林朝阳商讨连载他的《赖子的夏天》。 两人寒暄了两句,林朝阳请杨献益进到屋里,奉上清茶,杨献益呷了一口茶水,主动开了口。 “朝阳同志,你也知道,我们《中国文学》一直致力于将中国的文学作品介绍给世界。之前你的《赖子的夏天》在我们杂志上连载,在海外汉学界和华人群体获得了不少好评。 今年在我的推动下,我们《中国文学》推出了‘熊猫丛书’,主要是以英文、法文出版中国的现当代和古代的优秀文学作品。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沟通,将《赖子的夏天》和《梵高之死》这两部作品收录其中。” 杨献益说出这次来的目的,林朝阳脸色轻松的说道:“我的作品能借着贵刊的平台让更多的海外读者看到,这当然是好事……” 《中国文学》也好,“熊猫丛书”也好,都是由政府推动的,带有明显的官方色彩。 在海外主要是依靠分销商,发行渠道特殊,多是进入海外国家的图书馆,在书店内缺乏陈列,相关报道更是少的可怜。 要说能造成什么大的影响力,是不现实的,不过这毕竟算是一种官方认可。 林朝阳跟杨献益交流了几分钟,同意了两部小说出版的事,只是稿费方面,《中国文学》方面给的比上一次还要低。 之前汪曾琪就跟他吐槽过,说他的几篇短篇小说被《中国文学》翻译成英文发表在杂志上,稿费少的可怜。 “千字六块这个价格确实低了一点,也请朝阳同志理解,我们这种杂志全靠政府拨款,没什么盈利。” 林朝阳看重稿费是不假,但也不是死要钱,像《中国文学》这种情况让他们支付高稿酬也不现实,反正杂志和丛书也不在国内发行,无所谓了。 不过他还是留了一手,跟杨献益讲好,他这两部小说的出版是不具备排他性的。 说白了,我的小说可以给你们出版,但要是有别的出版社要出版,你们也不能拦着。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我们的杂志和丛书更多的是宣传性质的,朝阳同志你的作品如果真能在海外大规模出版发行,我们也替你高兴。” 与林朝阳商量好出版的事后,杨献益告辞而去。 过了国庆之后,这天陈怀恺带着儿子陈凯戈来到林朝阳家。 《棋圣》已经确定由燕影厂改编,他又是导演,当然需要跟林朝阳讨论讨论改编问题。 带上儿子陈凯戈来则是有些私心,想让他跟林朝阳多接触接触。 第一次来林朝阳家,陈凯戈满目好奇。 他是个资深文学青年,前几年刚上大学的时候赶上《今天》风靡燕京高校,他跟着那帮人参加了不少活动。 见面问了声好,见父亲跟林朝阳讨论起了剧本的创作方向,陈凯戈乖乖的坐在一旁听着。 《棋圣》的故事从结构上来说是非常完整的,不管是人物塑造还是矛盾冲突的设计都是上乘之作,从文本的角度来看,几乎没有什么值得挑剔的地方。 改编成剧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操作就可以。 所以陈怀恺和林朝阳讨论了半天,实际上能提出的改进意见并不多,更多的还是跟林朝阳阐述他对分镜头剧本和以后拍摄的一些想法。 两人谈了好半天,聊的差不多了便停下来喝起了茶水,林朝阳问:“凯戈有什么想法吗?” 陈凯戈闻言脸上顿时一喜,那天父亲回来跟他说了新电影调他去燕影厂当助理导演之后的第二天,燕影厂就给儿影厂发了借调函。 最近这几天他闲着没事一直在钻研《棋圣》的原著,感觉脑子里有一堆想法。 见林朝阳询问他的意见,陈凯戈兴冲冲的刚想说话,却听父亲陈怀恺说道:“他一个刚毕业的学生,电影还没拍过呢,能有什么想法?” 听着父亲的话,陈凯戈脸色一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林朝阳见状不禁感叹,家教果然严,眼前的凯戈跟四十年后的阿瑟何其相似! “朝阳,剧本你计划多长时间能创作完成?”聊的差不多了,陈怀恺问了林朝阳一个关键问题。 林朝阳沉吟着,他现在手里正在写一部小说,但并不着急,可以随时放下来先写剧本。 其实以他的想法,《棋圣》电影最好是能在84年下半年再上映,因为那个时候正好赶上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潮,可以给电影狠狠圈一波热度。 电影票房跟他没什么关系,但电影的热映有助于原著的知名度和销量提升,对他来说也是个好事。 “应该在年后吧。” 陈怀恺闻言点了点头,他在制片厂工作,很多编剧一两年才能写一个剧本,林朝阳说年后,也就是四五个月的时间,这样的效率对他来说已经很高了。 “行,那就等年后你初稿拿出来我们再讨论。” 林朝阳:??? 你还想让我改剧本?你们厂那一万块钱可不包括改剧本啊! 吐槽归吐槽,林朝阳觉得陈怀恺这种态度是对的,慢工出细活嘛。 整个十月份,中国文坛最热门的新闻就是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 诺贝尔奖在中国的影响力却是由来已久,早在二战之前,这个在世界范围内都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奖项便被当时的中国文化界、科学界所推崇。 改革开放之后,西风东渐,很多西方发达国家的事物都受到了国内民众的追捧和喜爱,因此每年的诺贝尔奖变得更受关注。 而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之所以在中国文坛掀起了热议,主要是因为广东的《花城》杂志刊出了奖项得主马尔克斯的获奖演讲。 并在杂志的“流派鉴赏”栏目介绍了何谓“魔幻现实主义”,还介绍了胡安·鲁尔福的《佩德罗·巴拉莫》。 《花城》创刊于1979年4月,杂志一共设了“小说”“电影文学”“散文”“怀念与思考”“诗歌”“香江通讯”“海外风信”“外国文学”“花城论坛”“访问记”“美术”十一个栏目。 除了几个常规栏目外,如“香江通讯”、“海外风信”“外国文学”等栏目刊载的均是国内读者甚少能阅读到的内容。 《花城》也凭借着为国内读者提供外面的文艺风尚而迅速在读者群体当中打开名气,成为知名文学刊物。 此次《花城》不吝版面的向国内介绍马尔克斯和魔幻现实主义,效果不俗,不仅引发了读者们的追捧,也让文学界重视起了马尔克斯这位新晋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和他所引领的文学风格。 这股风潮一直弥漫到十一月份,但凡是平时喜欢看书的文学青年,见面必是开口“马尔克斯”,闭口“魔幻现实”,连陈凯戈来林朝阳家做客都要拉着他扯一会儿。 陈凯戈被父亲安排成为《棋圣》的助理导演,借调到了燕影厂,可现在电影剧本还在撰写阶段,他实际上是没什么事的。 除了每天去燕影厂点个卯,到各个剧组参观学习,他最喜欢的就是周末到林朝阳家来做客,美其名曰是来学习剧本创作的。 十一月下旬的周末,这天陈凯戈没去林朝阳家,而是一早会了田壮壮往东四十条方向去。 在后世,田壮壮的名声逊色于陈凯戈,但在如今这个时候,田壮壮却是燕影厂这一拨人的带头大哥,陈凯戈参与《今天》的各项活动也基本都是由他带领的。 两人进到一处大杂院,这里是赵振凯的家,也是他们这个小圈子经常组织活动的地方。 《今天》被取缔一年多时间了,期间编辑部的人和朋友们也不是没努力过,尝试复刊,但可惜都以失败告终。 这样的挫败也导致原本团聚在《今天》周围的那些业余诗人、作家群体日渐凋零,陈凯戈今天一进院就明显感觉到今天的气氛没有他前两年参加活动时热烈。 但陈凯戈看到了赵振凯,他还是那么瘦,穿了一件米黄色的风衣,站在屋门口欢迎着朋友们。 狂不狂,看米黄;匪不匪,看裤腿。 米黄色是现在燕京的流行色,在这样冷风呼啸的冬天里,赵振凯穿着的这件黄色风衣给了陈凯戈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真他么狂! 对于爱好诗歌的文学青年来说,无论男女,他们在看待赵振凯时总难免戴着一层偶像滤镜。 “凯戈!”赵振凯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跟陈凯戈打了个招呼。 “振凯!” 陈凯戈压抑着内心的激动跟赵振凯打了个招呼,《今天》的活动他参加了不少,但跟赵振凯单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赵振凯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好像月亮被星星拱卫着那样。 陈凯戈有时候总是不自觉的拿田壮壮这个燕影院里的带头大哥跟温文儒雅的赵振凯比,每当这个时候,平时看着还有几分大哥气度的田壮壮在陈凯戈眼中总是会黯然失色。 上午九点多,屋子里聚集了二十多人,其中的主要力量是以赵振凯为首的《今天》编辑部的人,还有就是燕京各所高校的学生们,像陈凯戈和田壮壮这样已经参加工作的也就五六个人。 今天的会议不是诗歌讨论会,而是小说创作座谈会,讨论的是最近燕京城里正流行的“魔幻现实主义”。 对于在场这些人里的大多数人来说,“魔幻现实主义”这个名词是近一两个月才听说的名词,这都是托了《花城》的福。 因而对于这些人来说,想要在会上参与讨论无疑是比较有门槛的事,会上多是以赵振凯、杨练等几个阅读面比较广、也有名气的诗人发言为主。 他们这些人侃侃而谈,各种关于魔幻现实主义的知识好像信手拈来,时不时的又拉出中国现当代文学进行一番对比,完全就是学贯中西的架势,让在场不少人倾听之时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崇拜之色。 “……1954年,拉丁美洲裔美国文学批评家安赫尔·弗洛雷斯第一次使用“魔幻现实主义”命名拉丁美洲当代小说,这无疑是魔幻现实主义走向世界文坛的重要一步。 自此以后,魔幻现实主义走向了世界文坛,成为了拉丁美洲最重要的文学流派,也广泛的影响着世界文学潮流的发展…… 刚才底下有人问我想要了解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应该看哪些作品,那我就给大家推荐一下。 马尔克斯就不说了,现在已经是诺奖级别的作家了。其他如博尔赫斯、鲁尔福、马耶阿、科塔萨尔,还有埃内斯托·萨瓦托、诺瓦斯·卡尔沃,这些作家都是拉丁美洲杰出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 他们的作品都经过了时间和读者的考验,值得大家细读,相信大家在读完他们的作品后也会受益无穷。” 赵振凯站在众人面前谈笑风生,挥洒自如,一连讲了二十多分钟,让在场众人都感觉受用无穷。 到最后还不忘给大家科普一番国外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作家,更让大家高兴,不少人心里暗下决心,回去以后一定要把这些人的作品都找来读一遍。 而在众人为赵振凯的表现心折之时,陈凯戈的眉头却一直紧锁着。 这些日子以来他经常往林朝阳家跑,赶上魔幻现实主义现在是个火热的话题,他以晚辈的姿态请教,林朝阳时不时也会给他讲授一些关于这方面的内容。 林朝阳讲话的内容一板一眼,远不如赵振凯这样生动、有气势,最关键的是他对于魔幻现实主义的阐释与赵振凯所讲的内容大相径庭。 陈凯戈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谁说的才是正确的? 第304章 我这个叔,真不白认啊! 一直以来,陈凯戈都把赵振凯当精神偶像来对待,他崇拜赵振凯在诗歌创作上的才华横溢、崇拜他深厚的文学修养、崇拜他身上独一无二的领袖气质。 赵振凯讲魔幻现实主义、讲马尔克斯讲的头头是道,就像以前他讲英国的湖畔派诗人、讲日本的新思潮派作家。 可陈凯戈却再没有像以前那样,眼中闪着盲目崇拜的目光将他所讲的那些话语奉为圭臬,因为赵振凯对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阐述与林朝阳讲给他的实在是不太一样。 在陈凯戈疑惑、纠结的时候,众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满脸狂热,赵振凯向众人矜持的点了点头。 他的发言都讲完了,见众人都折服于自己的口才之下,赵振凯又说道:“我看今天也说的差不多了,大家可以互相交流交流,这样更有助于吸收和理解我们刚才讲的内容。” 赵振凯让大家互相交流,众人面露欣喜,这样的自由交流各人心中有疑惑的地方都可以通过提问快速得到解答。 赵振凯说完这话,立刻便有人站起身提问,他从容不迫的回答,一问一答之间众人又觉得学到了很多东西,响起阵阵掌声。 “凯戈,你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田壮壮见小兄弟眉头紧锁,关心的问了一句。 陈凯戈看了田壮壮一眼,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说,他听着赵振凯的回答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到最后实在忍不住站起了身。 “振凯同志,关于魔幻现实主义流派在拉丁美洲的形成和它的地位,我有几点想跟你探讨一下。” 赵振凯面色淡然,没有说话,而是冲陈凯戈伸出了手,示意他说出他的问题。 “我对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流派有一些粗浅的了解,据我所知,它只是拉丁美洲新小说的几大艺术流派之一,它在当地的重要性并不见得超过其他流派。 事实上,在拉丁美洲没有哪一个作家是典型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家,即使是被公认为当之无愧的魔幻现实主义大师的胡安·鲁尔福、加西亚·马尔克斯等人,对人们把他们归属为这一潮流也有些反感,因为他们的作品风格丰富多样。 卡彭铁尔更是多次强调自己不是魔幻现实主义者,而是神奇现实的书写者。 对于拉丁美洲文学历史而言,魔幻现实主义并非一个不可逾越的概念,它只是文学流派的一种命名方式而已。 你刚才将魔幻现实主义形容为拉丁美洲乃至二十世纪世界文学历史上最为重要的文学流派,这一点未免太过武断。” 陈凯戈身高身高一米八五,体格魁梧,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瓮声瓮气,一番发言极有气势。 在他发言的过程中,旁边坐着的众人不断发出嗡嗡的讨论声,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不理解,认为他是在哗众取宠。 等他说完之后,还没等赵振凯说话,便有其他人站起来问道:“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众所周知的事,振凯的话有所根据,你说魔幻现实主义不重要,根据又是什么呢?” 面对那人咄咄逼人的问题,陈凯戈丝毫不慌张。 “这位同志,你不要偷换概念,我说的是‘最重要的文学流派是一种武断的讲法’。 你问我有什么根据,我倒想问问你,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就代表了是最重要的,那么此前几十届的获奖作家,我是不是可以说他们所写的作品都是最重要的?” 那人被陈凯戈抓住了话里的漏洞,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该如何辩驳,见他没了动静,赵振凯刚想说话,陈凯戈又补充起来。 “我认为振凯同志混淆了‘文学爆炸’和‘魔幻现实主义’这两个概念,错误的把拉丁美洲六十年代的文学爆炸等同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崛起。 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崛起自然有赖于六十年代的文学爆炸,但要把文学爆炸等同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就错了。 事实上,文学爆炸对于拉丁美洲文学而言的范畴和影响要远超过魔幻现实主义。 你能说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吗?结构现实主义、心理实现主义、幻想小说这些流派都是文学爆炸的重要组成部分。 将文学爆炸和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混为一谈,这等于是抹杀了这些文学流派在文学爆炸中所做出的贡献,也抹杀了他们的历史地位和影响力。” 陈凯戈滔滔不绝的陈述着,一个又一个生僻的名词从他口中蹦出来,让在场众人有一种不明觉厉的感觉。 连原本气定神闲的赵振凯听着听着也开始有些冒汗,他本身是个诗人,虽然也写小说,但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并不及对于诗歌的了解。 只是因为80年开始看了一些关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介绍,今天开会之前他还特意准备了好几天,因此才显出对魔幻现实主义如数家珍的姿态。 现在陈凯戈站出来对他的观点和说法进行驳斥,说的有些名词他又不太了解,只能换个角度对陈凯戈说道: “你说的也没错。但我们要看到的是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为拉美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确确实实的走在了其他流派的前面,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认可。 我不是说得了奖就一定了不起,但确实是因为有了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先驱,才让拉美文学让世界上更多的人看到了。 从这一点来说,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确实是拉美文学最不可或缺的流派。” 陈凯戈听着赵振凯的诡辩,心中虽觉得有些牵强,但也不能说完全没道理。 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可赵振凯的说词,然后又说道: “另外,对你刚才所阐述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定义和代表性作家、作品,我认为也不够准确。 一直以来,哪怕是在拉丁美洲,他们对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定义、范围、特点等问题也一直持有争论,众说纷纭,难以统一,我们作为中国人又如何能准确的定义这个文学流派呢? 魔幻现实主义的拉丁文realismomágico在拉丁语中本就是一个没法确定其真正所指的‘空洞的能指’,去定义它本身就是不符合逻辑的。 有一位长辈对我说,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是在继承印第安古典文学的基础上,兼收并蓄东西方的古典神话的某些创作方法,以及西方现代派的异化、荒诞、梦魇等手法,借以反映或影射拉丁美洲的现实,达到对社会事态的揶揄、谴责、揭露、讽刺或抨击的目的。 它的本质更接近于‘批判现实主义’,是一种深化了的现实主义,并且是带有浓重民族特色的现实主义。 你刚才说埃内斯托·萨瓦托是魔幻现实主义作家,这个归类不准确,他的《关于英雄和坟墓》采用了大量的独白、反省、思索和意识流手法,属于明显的心理实现主义……” 陈凯戈记性极好,此时他的情绪亢奋,曾经从林朝阳口中听说的各种关于拉美文学的知识点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其中大段的内容几乎都是林朝阳的原话,他连思考都不需要。 等他注意到赵振凯眼神中的慌张,心中突然有一种偶像崩塌、幻想破灭的感觉。 原来偶像也不是什么都知道,自己只是鹦鹉学舌的照搬来几段林叔叔平时对于拉美文学的论述,竟然将他说的哑口无言。 陈凯戈心中这样想着,有些意兴阑珊的停了下来。 见陈凯戈终于停了下来,赵振凯终于松了口气,他强压着内心的慌张,挤出笑容。 “凯戈对拉美文学的了解十分透彻,感谢你指出了我刚才发言中的谬误,要不然我差点误导了大家。 早知道你在这方面有这么深厚的储备,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我看不如让凯戈系统性的给我们大家讲讲拉美文学的发展和文学爆炸的经过,大家觉得怎么样?” 从陈凯戈嘴里面蹦出来“realismomágico”这个拉丁词语的时候,赵振凯就意识到自己今天是碰上行家了,好人谁背这个啊! 心中慌张过后,他没有死鸭子嘴硬的去狡辩,而是选择明智的承认自己的问题。 是人就有不懂的地方,虽然这样与他刚才那侃侃而谈的形象有些落差,但也好过给大家留下一个不懂装懂的负面印象。 他最后还不忘来了一个“以退为进”,将陈凯戈推到前面来,一方面显得他的谦虚大度,一方面也能拔高陈凯戈的形象,让大家忽略他刚才的出糗。 在赵振凯说出他的提议后,众人立刻响起了掌声。 最开始陈凯戈站起身质疑赵振凯的时候,在场人中有不少人都是不信任他的,还有人站起来反驳他。 在大家看来,无所不知的赵振凯明显要更加有可信度。 可随着陈凯戈不断的发言,众多大家没有听过的冷门词汇从他嘴里冒出来,连听都听不懂,众人想跟他辩论都不知道该如何辩起。 而且大家都注意到,赵振凯似乎也对陈凯戈的发言非常信服,这证明人家确实有东西。 众人热情的掌声让陈凯戈有些受宠若惊,他从78年就在《今天》这个小圈子里混,在这些人当中一直没什么地位,连他的带头大哥田壮壮都不算《今天》的核心成员,更别说他了。 现在他受到大家如此的热烈对待,心中难免滋生出几分骄傲自得。 随即他的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浮现出林朝阳的形象来,跟风度翩翩、儒雅风流的赵振凯比起来,林朝阳的形象并不出众,但当陈凯戈回想起他开口讲话时的样子,却总感觉有一种不凡的气度。 那种气度与赵振凯这种以肉眼来分辨的气质不同,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当他不开口时,他就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无声的山岳。 当他开口时,恰如清风细雨抚过山岳,看似平平无奇,却滋润了山林百草,飞禽走兽,万物勃发。 这才是真正的文化人啊,相形之下,原本被他视作偶像的赵振凯之流,简直如小学生一般。 我这个叔,真不白认啊! 第305章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得主 赵振凯让陈凯戈在众人面前发言,他内心骄傲、激动的同时,也难免有些紧张和忐忑。 一方面是因为一直以来他在团体里都属于小透明,从来没有出过这种风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水平有些信心不足。 别看他刚才站起身来驳斥赵振凯时慷慨激昂、口若悬河,但那都是“拿来主义”,真让他自己讲,陈凯戈立刻就不知道该讲什么了。 因为他压根就没看过几部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更别提对拉丁美洲文学有多少了解了。 好在忐忑几秒过后,陈凯戈明智的想到了林朝阳。 大不了再多讲些林叔的言论。 “这次诺贝尔文学奖让中国人注意到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个文学流派,但实际上,早在几年之前,学术界就已经有很多人注意到了它。 1975年人文社的内部刊物《外国文学情况》专门做了一期拉丁美洲文学专辑,首次介绍了‘哥伦比亚的新流派小说《一百年的孤独》’,这是马尔克斯的代表作《百年孤独》在国内最早出现的记录。 当时专辑对于这部小说的评价并不高,主要原因是当时是以政治斗争为纲,认为拉丁美洲文坛三四十年代的现实主义倾向在这一阶段逐渐衰退。 一些具有进步倾向的作家受到了现代修正主义和西方资产阶级的腐蚀侵袭,开始逐渐逃避现实,背离文学传统,将小说内容魔幻化、神话。 当时的这种观点看起来是有失偏颇的,但却也在某种程度上揭露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根基——现实主义……” 陈凯戈初讲时还觉得有些紧张,因为他也怕人群里突然站出来一个像他一样的人,让他落得跟赵振凯一个境遇。 毕竟,他对自己讲的东西确实不太了解,只是回忆着林叔给他讲的那些内容照本宣科,没底气啊! 可讲着讲着,陈凯戈发现,大家好像听的很投入,完全没有挑毛病的意思。 不仅如此,他还从几个女同志的眼神中捕捉到了几分仰慕的目光,这顿时让他心中大定,多了几分自信,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连续讲了二十多分钟,陈凯戈感觉储备要耗尽了,果断选择了见好就收。 “以上就是我对拉丁美洲文学和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一点粗浅了解,多谢大家的聆听!” 陈凯戈说完这些话坐了下来,不由得松了口气。 一旁的田壮壮看着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凯戈,行啊!没想到你现在的知识储备都这么深厚了!” 两人是一个院里光屁股长大的发小,陈凯戈不敢在田壮壮面前流露出太得意的样子。 低声说道,“我也是最近跟人学习,学到了不少东西。” 听着陈凯戈的话田壮壮点了点头,这话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他太了解陈凯戈了,虽然在文学上有些积累,写的东西也还不错,但要说让他像今天这样在众人面前滔滔不绝的讲半个多小时,而且内容都是大家不太熟悉的艰深晦涩的东西,几乎是不太可能的。 “你这都是跟谁学的?回头也让我去听一听,太有水平了!”田壮壮说道。 “等回头有时间我带你去。” 陈凯戈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林叔是我叔,给我讲课是情谊,跟你有哪门子关系? 他心中打定主意,绝对不会带田壮壮去见林朝阳。 两人正说着话,周围掌声如雷,让陈凯戈心中充满了得意。 赵振凯作为会议主持人站起来总结了一番陈凯戈的发言,又夸奖了他几句,最后还不忘提出让大家踊跃提问,借着这个机会跟陈凯戈好好交流交流。 闻言,陈凯戈内心顿时一阵紧张,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够应付大家一些刁钻的提问。 在他心怀忐忑之际,众人互相看了看,发现好像谁都没有提问的意思。 原因很简单,以前的讨论会上上大家经常会踊跃提问、互相交流,有的时候甚至会争得面红耳赤,主要是因为大家对于讨论的东西都有足够的了解,或者是自诩有了解。 但陈凯戈刚才所讲的东西,对于在场这些初初接触拉丁美洲文学和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的爱好者们来说有些过于晦涩了,大家就是想提问,也不知道从何提起。 见众人都安静的坐着,陈凯戈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而又升起一股装逼成功的庆幸和喜悦。 一转眼两个多小时的讨论会结束了,大家仍有些意犹未尽,结束之后互相闲谈,有人聊到了最近的一些热门话题。 “诶,那个茅盾文学奖怎么还没动静?年初不是都搞了读书班吗?前前后后都一年多了吧?” “应该快了,我听我哥说九月份的时候就出备选名单了。” “九月份离现在都快三个月了,这也太慢了。” “评委会都是些老前辈,工作又忙、身体又不好,你还指望他们快的起来?” “评奖找来这些老家伙不是耽误事吗?要我说就得找年轻人,别说一百本小说,就是一千本我也能看完。” “别吹大气了,就你那两下子,还想当评委?《燕京文学》你都上不去!” ……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结果不仅是读者和文学爱好者们在关注,文学界同样关注。 1981年茅盾逝世,根据他遗愿所设立的茅盾文学奖应运而生,成为了中国文学界第一个鼓励长篇小说创作的权威性文学奖项。 读者和文学爱好者们的关注大多是出于一种看热闹的心理,但对文学界的一些人来说,这个奖项却是切实关系到自身利益的。 作家可以获奖,编辑受嘉奖,出版社得荣誉,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评奖前前后后搞了一年多,不光是读者和文学爱好者们等的心焦,那些有希望获奖的作家、小说的编辑、出版社也一样在翘首以盼。 终于,在1982年12月6日这天,《人民日报》上毫无征兆的出现了关于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的报道。 报道出来的当天,全国文协也将评奖结果通报了各省、自治区、直辖市文协。 短短一天之内,中国文坛风云雷动,喧嚣鼎沸。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周克芹)、《东方》(魏巍)、《将军吟》(莫应丰)、《李自成》(姚雪垠)、《棋圣》(林朝阳)、《芙蓉镇》(古桦)、《冬天里的春天》(李国文)。 经过一年多的评奖,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最后决出了七部获奖作品。 如果按照民间谣传的备选名单里有八部作品,那么这个得奖率堪称可怕。 大家在惊叹于这些获奖作品和作家之余,也在好奇唯一落选的那个倒霉蛋儿会是谁? “哎呦,笑死我了。张曼玲这张嘴真是太损了,奖项一出来她不关心别人,就关心那个落选的倒霉蛋是谁?这丫头真是的!” 沈金梅是《天津文学》的副主编,上个月《新港》杂志刚刚改制成为《天津文学》,也算是顺应了如今各地文协刊物改为“某某文学”的潮流。 她原本是《新港》的负责人,天津文协的老人儿,刊物改制后成为副主编。 《天津文学》和文协都在一处办公,编辑部和文协的人也相熟,沈金梅刚才去了趟文协的办公室,回来就笑哈哈的说道。 听着她的笑话,编辑部内也响起一阵笑声。 姜子隆现在是《天津文学》主编,他问道:“她最应该关心的不应该是林朝阳吗?” 自从上回张曼玲跟吴子仁合伙炮制出那篇对燕影厂不利的文章后,天津文联内部都知道了,她和林朝阳的关系好到甘愿当马前卒的程度。 私下里还有人传了些难听话,只是这些传言都上不得台面,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流行。 “林朝阳都获奖了,还有什么好关心的?才二十多岁吧,就拿了茅盾文学奖,太年轻了!”沈金梅感叹着说道。 姜子隆闻言不禁回想起了两年前他在文讲所学习的经历,“是啊!那年他还给我们上过课呢。” 沈金梅调侃道:“你感觉这个‘小老师’怎么样?” 姜子隆想了想,认真的说道:“理论知识很扎实,比我们业余出身的写作者强多了。而且你能听出来,他是真的有天分。有些东西我是三十多岁才悟出来的,可他那时候才二十出头,就已经讲的头头是道了。” 沈金梅的本意是调侃,但她见姜子隆的态度这么正式,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那你觉得《棋圣》得奖算实至名归吗?” 听着她这个问题,姜子隆反问道:“什么叫实至名归?如果就作品的水准而言,今年获奖的这些作品都是不错的。可要是用放大镜去看,谁又没有毛病?” “我记得《棋圣》去年发表的时候被人抨击过‘民粹’的问题对吧? 姚雪垠的《李自成》如果只有第一卷,可能得奖会更令人心服口服。 古桦的《芙蓉镇》,我们俩当过同学,那种简单的二元对立的矛盾设计太粗糙了…… 说到底,评奖最后评的是长处,而不是短板。我们要看的是一部作品优秀的地方,而不是只盯着它细小的缺憾之处不放。” 姜子隆的话引来了周围几个同事的掌声,沈金梅打趣道:“真不愧是姜主编,有格局!” 姜子隆谦虚的摆了摆手,“这算什么格局。不过你要说今年评奖的问题,也不是没有……” 听他这么说着,其他几个同事们露出好奇的目光。 “从这一届评奖的结果看,还是有些以意识形态为导向,没有摆脱政治的影响。” 听着姜子隆的话,其他人略一思索也不由得点头认可。 “主编说的没错,不是都说林朝阳的《梵高之死》也报送了吗?其实我觉得在艺术水准上《梵高之死》的水平要高出《棋圣》不少。 对比这两者,《棋圣》的优势很明显是胜在意识形态上。” “《棋圣》其实也不差,是《梵高之死》太惊艳了。《冬天里的春天》得奖有些牵强了,还不如给《梵高之死》呢。” “哪有一个人占两个名额的?《棋圣》换成《梵高之死》还差不多,这样更服众。” 众人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表现的十分热切。 这毕竟是国内第一个长篇小说奖项,又是第一届评奖,大家也算是文学界的一份子,结果出来之后自然心热。 姜子隆看着众人的表现,脑海中不自觉的想起了林朝阳那张脸。 真年轻啊! 说起来他姜子隆在作家中成名已经算是比较早的了,更是开创了“改革文学”这个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流派。 可惜跟林朝阳一比,就有点不够看了。 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得个茅盾文学奖! 第306章 客盈门 燕京,朝内大街166号。 临街是一栋五层高的建筑,后面还有一栋四层高的红砖楼,闻名全国的《当代》编辑部就在此楼的二楼。 “没得奖啊!”编辑部内响起了一个遗憾的声音。 “没得奖才正常,你也不看看得奖的都是些什么风格的作品。”祝昌盛发着牢骚。 章仲锷抬头看了他一眼,“《梵高之死》没得奖,你比林朝阳还闹心。” 面对同事的调侃,祝昌盛坦然道:“这是荣誉啊,谁嫌荣誉多啊!” 姚淑芝跟着打趣道:“老祝,可不光是荣誉吧?还有奖金呢!” “那些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祝昌盛摆了摆手,口不对心的说。 几个同事们瞧着他强装出来的姿态,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了出来。 同事们谈论着新鲜出炉的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办公室里乌泱乌泱的,有人抱怨道:“《梵高之死》没得奖确实太可惜了,我看这名单里有几部的水平也一般啊!” “文学作品各花入各眼。评奖这种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再说老祝刚才说的对,这里面不光是小说本身这一个维度。 《梵高之死》发表那阵不是还有人批评它是宣传‘自由化’嘛,文协评奖,这样的作品得奖希望确实不大。” “唉,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众人正说着话,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众人扭头望去,只见覃朝阳站在那里。 他走进办公室,又说道:“有什么好可惜的?今年评奖,获奖作品七部,我们人文社发表、出版的作品占了四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他是《当代》的负责人,也是人文社的社领导之一,跟手底下的编辑们所处的位置不一样,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也不一样。 见覃朝阳走进来,祝昌盛没再发牢骚,只是他想起了以前去林朝阳家组稿时总会遇见的章德宁。 她现在应该很得意吧? “嗐!这都是朝阳这个作者的功劳,跟我没什么关系。” “啊哈哈,恭喜我干嘛呀?你们应该恭喜玉书才对。” 燕京市文化局大院,文联大楼内,从早上上班开始,章德宁就一直在应付着来道喜、聊天的同事们。 就在今天一早,燕京文协方面接到了全国文协关于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评奖结果的通知,早上新鲜出炉的《人民文学》也报道了获奖名单。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共有七部作品获奖,其中包括了《燕京文学》报送的唯一一部作品《棋圣》。 天可怜见,因为刊载作品篇幅的原因,茅盾文学奖这种长篇小说评奖本来是跟《燕京文学》没什么关系的。 《棋圣》作为《燕京文学》近几年来唯一一部刊载篇幅超过十万字的作品,当时是被编辑部当成独苗报上去的。 听说这一届评奖报送的作品多达一百余部,编辑部领导也没敢奢望《棋圣》能拿奖。 可谁能想到,这评奖结果一公布,《棋圣》还真就从上百部长篇作品当中杀出重围,成了七部获奖作品之一。 章德宁作为《棋圣》的责编,高兴得意之情自不必提。 编辑部身处在文化局大院里,清早一上班,闻讯前来道贺的同事络绎不绝,让她应接不暇。 好不容易把应付完了几个同事,她的目光朝陶玉书那里看过去。 跟自己收到的祝贺相比,陶玉书身边的人只多不少,毕竟自己只是《棋圣》这部获奖作品的责编,而陶玉书却是获奖作者林朝阳的爱人。 等早上这阵风过去之后,章德宁高高兴兴的同陶玉书聊了几句,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李拓突然跑到办公室来。 他一脸亢奋,兴冲冲的对陶玉书喊道:“玉书,还上什么班啊?不回家去跟朝阳分享一下得奖的喜悦?” “现在是上班时间,等下班的。”陶玉书心中高兴归高兴,但却一板一眼的回答着李拓。 他见状摇了摇头,“你可真够淡定的。不跟你说了,我去给朝阳道个喜。” 陶玉书太了解李拓了,听到他说道喜,在脑子里自动把这句话替换成了“蹭个饭”,这次朝阳得奖,他少不了要借着这个由头让朝阳请客。 陶玉书看着李拓风一般的跑出去,嘴角不由得流露出几分笑意。 “你这个家属都没回家,他倒是真积极。”章德宁的话里带了些挖苦之意。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当朋友也挺好的。”陶玉书说。 李拓走后,平时一向很少出现在编辑部的主编杨末也过来了,她是今早得知《棋圣》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后特地过来的。 《棋圣》首发于《燕京文学》,也是经由《燕京文学》报送评奖的作品,如今成功获奖,对于《燕京文学》来说也是个极大的荣誉。 整整一天时间里,编辑部的大半话题都集中在了茅盾文学奖和获奖作品、作家们的身上。 直到傍晚下班,陶玉书挺着大肚子从文联大楼里出来,身边洋溢着热情的招呼声,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热情。 她满心愉悦的走到大院门口,没有看到林朝阳的身影,倒是看到了张桂芹。 “妈,你怎么来了?”陶玉书上前揽住张桂芹的胳膊。 “朝阳招待朋友呢,让我过来接你。” 张桂芹说了一句,挽着陶玉书往家里走。 路上,她问陶玉书,“玉书啊,我听李拓说,朝阳得了茅盾奖,那是个啥奖啊?” 陶玉书想了想,回答道:“前两年朝阳不是得了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嘛,跟那个差不多,这个是长篇小说的,是根据茅盾先生遗愿设立的,茅盾您知道吗?” “那能不知道吗,大作家嘞!” 张桂芹脸上忍不住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真行呢,这几年净得奖了,以后也能成茅盾那样的大作家!” 陶玉书笑着说道:“他现在离着茅盾先生的成就还远着呢。” 婆媳二人说说笑笑的回到小六部口胡同,一进院,隔着几十米便能听见正房屋里传来的欢声笑语。 进了屋,陶玉书便见到李拓、陈健功、张承治等三人坐在沙发上说说笑笑,就是没见林朝阳。 家里每次请客,林朝阳基本都是最辛苦的那个人,这个时候肯定是在厨房呢。 最近陶玉书肚子越来越大,基本很少下厨房了,张桂芹回了家就进厨房要帮林朝阳忙活。 却见到林二春正在洗菜,这样的场景顿时让她惊奇不已。 二春同志身上有着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情节,没跟陶玉书结婚前,他骂林朝阳是家里酱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 老子英雄儿好汉,林朝阳有这样的习惯自然也是从他这个当爹的身上学的。 在家里林二春从来没在家务上伸过手,因此见到他在洗菜,张桂芹难免诧异。 “真是的,咋才回来!” 林二春见张桂芹回来,抱怨了一句便把手里的菜交给了她。 “就不知道洗完再走。”张桂芹嘟囔了一句。 林二春刚出厨房,便见着院门口进来了几口人。 当先的陶玉成热情的冲他招了招手,“林叔儿!” “玉成!”林二春先与他打了个招呼,然后热情的迎了上去,“哎呀,亲家,你们怎么都来了?” 进院的是陶家七口人,一家人全来了,陶玉成和赵丽手上还提着临时买的礼物。 还没等陶父说话,陶玉成抢着说道:“林叔儿,这不是今天报上说朝阳得奖了嘛,我就张罗着咱们全家过来跟他道个喜。” 陶父听着儿子的话,笑着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林二春满面红光,笑声爽朗,嘴上却说道:“用不着,用不着,以前又不是没得过,你看看你们这大老远的。快,快进屋,进屋暖和暖和。” 他拉着陶父他们进屋,陶玉成却在寻找林朝阳的身影,“朝阳呢?” “厨房呢。” 林二春回了他一句,领着陶家人进了屋里。 李拓等人没想到,林朝阳岳父一家会突然到来,人家家里人要庆祝,他们自然不能碍事,见状便要起身告辞。 陶玉书立刻拦住了他们,笑着说道:“又不是外人,正好人多热闹。” 陶父也说道:“是啊,你们都是朝阳和玉书的好朋友,难得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欢聚一堂是件美事。” 听着他们父女两人的话,李拓几人心中的负担尽去,安心的坐了下来,只是气氛没有刚才活跃,毕竟是有长辈在,多了几分拘谨。 陶母见状拉着赵丽说道:“我们去厨房帮帮忙。” 陶父又和善的向李拓几人递出话题,气氛这才又轻松起来。 正房里聊的热络,厨房里陶玉成也在对林朝阳感叹着。 “我看茅盾文学奖的影响力很大啊,虽然是第一届举办,但身边讨论的人太多了,大家都特别关注。” 林朝阳一边切着菜,一边回道:“主要还是茅盾先生的影响力,根据老人家的遗愿设立的奖项,不管是政府、文协方面,还是普通读者们对于奖项都是有期待的。而且这个奖项确实填补了文学界长篇小说评奖的空白。” 陶玉成瞧着林朝阳那淡定自若、波澜不惊的表情,心中很佩服自己这个妹夫的定力。 如果林朝阳这是第一次得奖,表现出现在的状态,陶玉成可能会认为他是在故作淡然。 可身为亲人,陶玉成已经见证了林朝阳数次获得全国性的文学奖项,他的反应从来都是如此淡然。 这种淡然并非是那种矜持的平淡反应,而是带有十足自信的喜悦,仿佛这一切尽在他的预料。 “我本来还打算明后天单独请你们吃顿饭呢,没想到今天都来了。” “我张罗的啊!这种事过两天就没意思了,就得趁着这股新鲜劲庆祝!” 林朝阳看着大舅哥兴奋的模样,也笑着点点头,“说的有道理,这股情绪很重要!” 两人说话之间,院门口传来动静,陶玉成前去看看。 过了没多长时间,他便引着两位老者来到厨房,竟是汪曾琪和林津岚两位老同志。 他们俩一人手里提着二斤橘子,一人提着一盒点心,笑呵呵的冲林朝阳道喜。 林朝阳用围裙擦了擦手,回礼道:“多谢多谢,没想到您二位也来了,快去屋里做。” 汪曾琪将东西放下,说道:“不用不用。我跟津岚说,保不齐今天就得是你下厨辛苦,他还不信。现在一看,我猜的果然没错,看来我们是来对了。” 林朝阳无奈道:“李拓这厮非得闹着让我请客。” “你可真宠他!” 林津岚冷不防一句话将李拓贬成林朝阳的晚辈,林朝阳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这话您得当着他的面说才行。” 几人正说着话,院门处又传来声音,林朝阳轻笑道:“不知道又是谁来了。” 他出门一看,竟然是原本应该在天津的张曼玲。 此刻她一身风尘,脖子上围着红色的毛线围脖,因为在外面待了几个小时,双颊被冻的红扑扑的,眼睛明亮。 “朝阳,恭喜你啦!” 第307章 请个创作假 林朝阳见她一身风尘仆仆,心下感动,道了两声谢,关切道:“你怎么过来了?这一路没少折腾吧。” 张曼玲满不在乎的说道:“天津到燕京有什么好折腾的,中午吃完饭出来的,一路坐车方便的很。” 她又抱歉道:“时间有点匆忙,没给你准备个贺礼。” “说这些话就见外了,快进屋吧,天气这么冷。” 连着几波客人到来,让林朝阳家里热闹非凡,原本计划六点就能吃上饭,因为人口多了,不得不推迟到七点钟。 好在今天帮忙的人多,林朝阳掌勺反而轻松了不少。 因为人太多,晚饭摆了两桌,一桌是亲人、一桌是朋友,大家都是来为了祝贺林朝阳,坐在一起其乐融融,充满了欢声笑语。 席上,大家吃着聊着,张曼玲又提起了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备选名单。 一共八部作品,七部都获奖了,就一部落选,她的语气滑稽,将落选那部作品称为“倒霉蛋”,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这个时候,李拓却神神秘秘的说道:“你光想着剩下的那个是八中七都不中的倒霉蛋,就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众人好奇的目光,张曼玲询问他,“什么意思?哪种可能?” “我记得朝阳可是入围了两部作品呢。” 李拓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一阵惊讶,原本欢乐的气氛都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是说落选的那部作品是《梵高之死》?真的假的?你听谁说的?” 张曼玲连珠炮一般追问,众人也同样眼巴巴的看着李拓。 他说出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这要是真的,影响力可能比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所有获奖作品加起来都要大。 李拓的话其实只是他在文协跟人闲聊时说的玩笑话,刚才听张曼玲说起落选的倒霉蛋,他才以玩笑的方式将这话说了出来。 见众人都当真了,他立马辟谣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都是玩笑话、玩笑话,大家千万别当真!” 他如此表态顿时引来了众人的讨伐。 “你有没有正事啊,这种玩笑也能乱开!” “他这人嘴里真是没一句实话!” …… 众人对他讨伐一番,有人却不死心,觉得李拓刚才的话不像是说假话。 汪曾琪问他,“李拓,你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啊?没事,今天这都没外人,大大方方说呗!” 李拓连忙摆手,“您就饶了我吧,我刚才那话真是信口胡说的。” 听着两人的对话,周围其他人又忍不住狐疑了起来。 难道李拓刚才是借着玩笑跟大家透露了真相? 众人胡乱猜疑起来,李拓一时间竟有些百口莫辩。 张曼玲大笑着揶揄道:“看你以后还胡不胡说八道了?” 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汪曾琪感慨着说道:“你们这代作家赶上了好时候啊,只要是有才华,就有发光的舞台。” 汪曾琪是二十年代生人,他们这代作家的创作黄金时期是在建国后,可惜造化弄人,他们这一代人中的许多人都荒废了一身的才华。 “老汪,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这几年你跟老林取得的成绩,可是不比我们这些年轻人差。现在的好时候不光是我们这代人在享受,你们也同样在享受。” 林朝阳的话引得林津岚哈哈笑了起来,对汪曾琪说道:“你瞧瞧你,一把年纪了,还没有年轻人豁达。” 他说罢又转向众人,“朝阳这话说的好,为了你这句话,也当浮一大白。” 众人立刻举起了酒杯,痛饮了一杯。 次日一早,林朝阳收到了一封挂号信,寄信人是全国文协创作研究室,也是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 信的内容很简单,更像是通知,通知林朝阳于12月14日前前往燕京王大人胡同华侨饭店报到。 林朝阳知道这是评委会为了授奖仪式做的准备,这一届茅盾文学奖七位获奖作家分散各地,颁奖前肯定要集中起来。 他接到这封信,打算借着这个由头去单位请了半个月的长假。 刚进燕大,林朝阳就感觉路上有不少学生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在燕大工作了四年,这张脸早已被燕大学子们所熟悉,几乎每个学生都认得他。 如今的大学校园里,学生们都是文学青年,昨天《人民日报》上刚刚公布了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没用一天的功夫消息就已经在燕大校园里传开了。 林朝阳是燕大图书馆的职工,也是燕大的一份子,学生们对他能够获奖也感到与有荣焉。 来到图书馆内,林朝阳先是接受了一波同事们的热情祝贺,然后便来到馆长办公室。 谢道源见到林朝阳满面笑容的冲他道了声恭喜,听说他是来请假的,玩笑着问道:“半个月够吗?不够再多请点!” “您要是批假,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林朝阳来了个顺竿爬。 谢道源问道:“玉书也快生了吧?” “差不多,应该就这半个月。” “好啊,又是得奖、又是生孩子,这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你这次得奖也算是给我们图书馆增光添彩了,批你三个月的创作假吧,争取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谢道源说话的时候,冲林朝阳眨了眨眼。 林朝阳立刻心领神会,这三个月的假期说是创作假,实际上就是产假嘛。 “谢谢您!” 谢道源看着林朝阳离开办公室的背影,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 想当年眼前这个年轻人来到图书馆时,还只是一文不名的农村青年,能来图书馆工作也是借了岳父的光。 可谁能想到,才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已经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谢道源不敢说这其中有多少自己的功劳,但他见证了林朝阳每一步成长的印迹,心中无比为这个年轻人感到自豪。 他的脑海中不由得又想起了78年那个暑假,老友一脸为难的找到他。 谢道源与陶父相识三十余年,知道老友一生从来没求过人,所以当他开口为那个尚未见过面的女婿求份工作时,谢道源无法开口拒绝。 现在想来,自己当初的决定不仅是帮了老友的忙,也成就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啊! 从馆长办公室出来,同事们听说馆长批了他三个月的创作假,无不艳羡。 可也没人去嫉妒林朝阳获得这超长的假期,以林朝阳如今所取得的创作成绩,在图书馆的职工当中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大家要嫉妒只会嫉妒身边那些条件差不多的同事,而不会去嫉妒一个水平远超他们的人。 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林朝阳正打算离开图书馆,不想却被几个学生给堵住了。 为首的是陶玉墨,另外几个人都是五四文学社的社员,其中还有社长阎真。 阎真是中文系80级的学生,到他们这一届,中文系已经扩招了两个班,林朝阳也已经不再去蹭中文系的课,所以他对中文系的学生们并不了解。 同样的,现在中文系的学生们对林朝阳不熟悉。 对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林朝阳的形象更多的是存在于师兄师姐们的口中,存在于图书馆前台那个低头看书的身影之后,这种距离感让学生们心中不自觉的产生了敬畏和崇拜。 昨天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燕大学子当中讨论的最欢的无疑就是五四文学社的一群人,能进入这个社团的都属于重度文学青年。 获奖名单上林朝阳的名字他们再熟悉不过了,燕大职工获得了茅盾文学奖,心思单纯的学生们第一反应是为林朝阳是燕大的一份子而感到骄傲。 有人提出了邀请林朝阳做一场演讲,立刻赢得了大家的赞同。 可让谁出面去请林朝阳,这成了个问题。 77级、78级两届学生毕业后,林朝阳与学生群体的交往就很少了。 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陶玉墨,她是林朝阳的小姨子,让她再合适不过了。 陶玉墨代同学们说出请求后,林朝阳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这顿时让学生们高兴不已。 林朝阳又问他们时间上的安排,阎真说:“看您的时间安排。” 林朝阳想着距离茅盾文学奖颁奖还有将近一个星期,他不想在陶玉书生孩子之前还有闲事搅扰,就说:“那就最近这几天吧,你们安排好了到时候让玉墨通知我就行。” “好好好。” 几个学生高兴的答应着,目送林朝阳离开。 几人当中一个留着长发、戴着眼镜的小眼睛男生看着林朝阳离开的背影,难以抑制心中的激动。 他是今年九月才入的学,入学以后只远远的看过林朝阳几次,还从来没机会跟他说过话,因此今天近距离跟林朝阳交流一番,让他心潮澎湃。 “西川,走了!”身边的同学对他喊道。 “来了!” 请好了假,林朝阳无事一身轻。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陆陆续续又有不少熟悉的朋友来到他家中拜访祝贺得奖的事。 12号上午,他去燕大给学生们做了一场演讲,地点还是在大饭厅,来听演讲的学生挤满了大饭厅,现场人山人海。 会场内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演讲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他演讲过后,又接受了学生们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提问才结束。 傍晚陶玉墨去了家里,添油加醋的把今天燕大学生们的狂热的情绪描述了一遍。 陶玉书回想着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后这几天周围人的反应,有些不解的问道: “其实茅盾文学奖跟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都是全国性的文学奖项,除了作品篇幅不一样之外,本质并没有什么不同,怎么感觉你这次得奖影响力这么大?” “名人效应嘛!茅盾先生名气太大了,这个奖项是根据他老人家的遗愿设立的,又是以他的名字命名,奖项本身就有着很大的纪念意义。”林朝阳解释道。 林朝阳还有个原因没说,后世国内文学界陆续又出现了以现当代文坛的几位大家名字命名的文学奖项,比如老舍文学奖、比如鲁迅文学奖、比如曹禺戏剧文学奖。 但真正说起来,茅盾文学奖的影响力和知名度还是第一份。 原因也很简单,以个人名字命名文学奖项,茅盾文学奖在国内还是第一个,吃到的舆论红利也是最大的。 后人再想效仿,是很难超越的。 第308章 奖项背后 1982年12月15日,今天天气晴朗无霾,人民的会堂小礼堂内人潮涌动。 距离第一届茅盾文学奖授奖仪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时间,本届评奖的评委会成员、获奖作家、受邀出席的领导和嘉宾们正在陆续进场。 为了这次授奖仪式,文协可谓耗尽心力。 在场的众多来宾当中,有文化、宣传、新闻出版等相关部委的领导,有各地文协的带头人,有全国各知名出版单位、文学刊物负责人,有众多知名作家、编辑家、评论家…… 细数一番,前来参加授奖仪式的嘉宾多达数百位,均是国内文化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其中还不乏如巴金先生、文化部尚书、宣传部侍郎等德高望重、身居要职之人。 林朝阳混在一众获奖作家当中进场,进入礼堂的途中一路打着招呼,今天这样的场合熟人太多了,他光是打招呼就打了好一会儿。 “朝阳同志真是好人缘啊!”落座之后,坐在林朝阳一旁的魏巍调侃道。 “您老说笑了,主要是今天来的都是业内人士,熟人自然多了点。” 林朝阳昨天专门去了一趟华侨饭店报到,在那里见到了另外几位获奖作家。 前几年《高山下的花环》举办研讨会,魏巍还曾受邀出席,双方算是认识。 坐在林朝阳另一边的李国文是《冬天里的春天》的作者,他个子很高,只是脸上表情木然,一言不发。 昨晚两人聊过几句,林朝阳知道他这人不是高傲,只是不善言谈,尤其是在陌生的环境当中。 另外四位获奖作家,姚雪垠、周克芹、古桦、莫应丰在三人周围依次排开。 七人中,姚、魏都是年过六旬的文坛前辈,李、周、莫、古桦四人则是四五十岁,正当壮年。 唯独林朝阳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他们中间,脸上满满都是胶原蛋白,分外扎眼。 大会正式开始后,依旧是惯例的领导讲话,巴金先生作为文协领导和评委会主任进行了发言。 然后就是颁奖时间,林朝阳七人坐上主席台,往上面一站,老中青三代作家汇聚一堂,台下文坛前辈都感到欣慰。 评委会成员们坐在主席台下第一排的位置,章光年和冯穆坐在一起,两人颇有些感叹的看着台上的众人。 “老同志焕发光彩,中年人充当中流砥柱,年轻人迎头赶上,文学界的发展真是蒸蒸日上!” “是啊,多好的局面啊!这次评奖真是恰逢其会,为文学界今后的发展又夯下了坚实的一记重锤。” 听着冯穆的话,章光年微微颔首。 最近这两年,“新时期文学”这个名字逐渐叫响,它所对应的是1949到嗡嗡嗡之前的“十七年文学”,是自1976年之后的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进程。 若要追究新时期文学的萌芽,应该说是发轫于以朦胧诗为代表的诗歌,这种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文学表现形式启蒙了一代年轻人的文学审美。 在长期的文化压抑之中,仍能以口耳相传的形式广泛传播。 然后就是短篇小说兴起和中篇小说昌盛,在这样的情况下,全国优秀短篇、中篇小说奖应运而生,成功激励了一大批文学创作者的创作欲望,也聚焦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关注和喜爱。 按照正常的创作规律,长篇小说的创作周期要远超过中、短篇小说,到如今嗡嗡嗡已经过去了整整六年时间,国内终于诞生了第一个长篇小说评奖活动,是符合当今文学发展规律的。 不过就小说这种文体的整体发展而言,如今国内的长篇小说整体上还是处于萧条状态。 在这一点上,章光年和冯穆身为评委都非常清楚。 在这个长篇小说刚刚复苏的时期,本届茅盾文学奖的获奖作品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问题。 《芙蓉镇》的二元对立,《李自成》(第二部)的农民起义r军化,《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有情节为主题服务的嫌疑,《冬天里的春天》有大量意识流、蒙太奇手法,看过的许多人往往是云山雾罩,难以理解…… 想到《冬天里的春天》,章光年不禁有些为林朝阳感到遗憾。 同样是意识流作品,无论是从技法的角度看,还是从故事上看,《梵高之死》都明显要比《冬天里的春天》技高一筹,但最后却是《冬天里的春天》拿了奖。 之所以会出现的结果,主要原因还是《梵高之死》的风格太过西化,用有些同志的话来说就是自由化。 它讲的甚至不是中国人的故事,而是一个外国艺术家的故事。 相比之下,《冬天里的春天》讲述的是某大型军工动力厂d高官兼厂长于而龙回到阔别三十多年的游击根据地查找暗杀自己妻子凶手的故事。 小说通过对他回故乡三天之中的经历、见闻、联想、回忆等的叙述,概括了四十年间的社会变迁和时代发展,这样的故事在评奖过程中无疑要比《梵高之死》更有优势。 章光年不由得又想起了在最后的复审阶段,十五位评审针对《梵高之死》展开的激烈讨论。 茅盾文学奖的十五位评委都是中国文学界赫赫有名的人物,谁想凭着官帽子和老资格压的其他人服气是不可能的。 章光年当时恍惚间有种梦回当年的感觉,要知道就在前几年,也是差不多他们这群人。 针对嗡嗡嗡结束后的文学创作是否应该真实地暴露和反映中国当代社会伤痕与现实和是否应该恢复“十七年”主流文学的问题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论,形成了惜春派与偏佐派两大阵营。 这场复审会议几乎可以说就是前几年那场大争论的翻版,双方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只能以投票来决定结果,可惜这次惜春派没能取得胜利,这届评委会成员当中,偏佐派人数占优,《梵高之死》只能被迫出局。 可能是为了安慰他们这群惜春派,又或者是出于补偿林朝阳的心理,偏佐派又将《棋圣》拿出来讨论,他们一致认可《棋圣》的水平配得上一个奖项。 章光年回想着当时的场面,心中仍旧有些不忿,《棋圣》的立场和叙事角度明显是偏佐派的,他们如何能看不出偏佐派的心思。 可这毕竟是林朝阳的作品,写的也确实很好,虽不及《梵高之死》那般超群拔类,但也丝毫不输给那几部已经决定了的获奖作品。 因此最后他们几位惜春派的老同志也只能无奈的认下这个结果,只是心里少不了要咒骂几句偏佐派的无耻行径。 这跟老师拿着孩子的前途要挟家长有什么区别? he~tui,下作! 脑海中的回忆一闪而过,章光年的眼神放到台上,不由自主的就聚焦到了林朝阳的身上。 《梵高之死》出局,《棋圣》同样能得奖,这何尝不是一种对他的认可呢? 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 不光是章光年,在场绝大多数人看着台上的林朝阳内心都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虽然是第一届举办,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茅盾文学奖已经是中国文学界的最高奖项。 林朝阳以二十多岁的年纪能够站在领奖台上,任何溢美之词用到他身上都不过分。 尤其是他身旁还站着一群中老年作家,在今年这样的氛围下,这些人仿佛都成了他的陪衬。 “这小子得奖运真是旺啊!”李拓坐在台下,冲着身旁的王濛感叹了一句。 “不能说是‘运’,没有出众的创作才华和作品做支撑,哪能总这么得奖!”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王濛只是在陈述事实,却让已经好长时间没写小说的李拓感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失去了交谈的兴趣。 兄弟的成功固然让他欣喜,可自己的失败更让他难以接受。 没关系,没关系,我只是把精力都投入到了电影上而已。 主席台上,负责颁奖的嘉宾有评委会成员,也有文协领导和部委领导,获奖奖品依旧是三件套——奖状、奖金、纪念册。 不同的是,这回的奖金可比以前获全国优秀短篇、中篇小说奖的奖金厚多了,足足有3000元。 茅盾文学奖的奖金来源是茅盾先生去世前所捐出的二十五万稿费,为了能够打造具有足够权威性的文学评奖活动,文协不惜砸下重金,每位获奖者都可以获得3000元奖金。 本届茅盾文学奖共有七部获奖作品,奖金数额高达2万1千元,这几乎是茅盾先生遗产的1/12。 如此重赏,也在一定程度上大大的提升了茅盾文学奖这个新生奖项的名气。 每人一摞厚厚的大团结放在托盘里,有些俗气,但充满了视觉冲击力。 在这个人均收入水平还没破60元的年代,3000元的奖金相当于是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四五年不吃不喝的收入,可以说是天价奖金了。 哪怕是一些收入不错的知名作家,也得一两年才能赚到这些稿费。 现在得个奖就赚到了,这如何不让台上的几位作家高兴呢? 作家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得了奖金大家同样高兴。 大家眉开眼笑,唯独林朝阳的表情波澜不惊,有记者用照相机将这个画面记录了下来。 林朝阳倒不是故作矜持,只是他历来的稿费收入都很高,这点奖金很难让他激动起来。 颁奖过后,众人依次进行了发言,然后又是周扬进行讲话,肯定了这次评奖的最终结果,称之为是“对社会主义新时期最初纪念长篇小说的一次检阅,大体上代表了现今长篇小说的成就”。 大会结束后,在场六百多位文化界进行了大合影,颇费了一些周折。 中午在海里用过餐后,下午还有座谈会,林朝阳成了众人的关注焦点之一,不管是作品和他本人都被评委以及出席嘉宾多次谈到。 座谈会进行到一半,王濛突然问巴金先生,“据说这一届最后的复审名单有八部,这些天里大家都在讨论落选的究竟是哪一部作品,主任能否给我们解个惑?” 王濛之所以突然发问,也是在上午颁奖的时候被李拓蛊惑的,李拓一直在他耳边念叨着这个问题,王濛心中也好奇,于是就趁着座谈会上评委们都在,问了出来。 他的问题问完,本来气氛热烈的座谈会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巴金。 这一届评奖七部作品获奖,数量是多了点,但也很符合文学界一直以来评奖的风格。 但文学界最近私下里一直传言最后的复审名单是八部,一共八部作品就淘汰了一部。 所有人都在好奇,被淘汰的那个倒霉蛋究竟是谁,王濛的问题也算是问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巴金先生见众人如此关注,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口面前的茶水。 “这个问题……” 第309章 无冕之王 “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巴金先生抻了几秒钟说出这么一句话,让本来期待的众人倍感失望,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老同志见众人如此反应,耐心的解释道:“获奖结果公之于众是应有之义,但评奖过程是评委会的集体智慧,涉及到方方面面,不能尽数说与大家听。 不过我想请大家放心,我们的评奖程序公平公正,绝没有徇私舞弊和滥用权力的情况,这一点我以我的人格来担保。” 巴金先生说完之后,现场短暂沉默了数秒,这个时候坐在一众老前辈之中的刘昕武突然又接着王濛的话问道:“最近有人传言说,评委会最后淘汰的那部作品是朝阳的《梵高之死》。” 他的话音刚落,林朝阳明显能感觉到现场的气氛为之一滞,众人的眼神分了几个方向,集中投射过去。 一是说出惊人之语的刘昕武,一是身为评委会主任的巴金先生,一是当事人林朝阳。 林朝阳顾不得众人的目光,忍不住把眼神投向刘昕武。 别看老刘这人老实巴交的,真是个闷声干大事的好材料! 人家老同志的意思多明白,不让问,问了也不说,你还刨根问底,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在众人看来,刘昕武这个问题有点为林朝阳打抱不平的意味。 在场的都是业界翘楚,大家都能看明白,林朝阳两部作品报送评奖,《梵高之死》在艺术成就上明显比《棋圣》高出一线,《棋圣》都可以得奖,那《梵高之死》为什么不可以? 如果是考虑获奖作品太多,非要拿掉一部作品,也不该是《梵高之死》,这一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通的。 这也就造成了文学界不少人现在一直在议论,这一届茅盾文学奖评奖还是以政治为导向,并非单纯从文学的角度出发。 因此在刘昕武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在场也有不少人抱着看热闹的心理。 “这个问题嘛……确实没办法回答。”巴金先生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采取了回避的姿态。 老人家也清楚他这样的态度难免有些不近人情,转而说道:“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我们这一届评奖的细节问题,不如请靖之同志来谈谈我们的一些评奖原则吧。” 巴金先生一句话,把偏佐派的大将的贺靖之给推到了前台。 此举立刻引起了在场几个惜春派同志内心的激赞,事是你们偏佐派惹的,现在该是你们平事儿的时候了。 几个偏佐派大佬则腹诽不已,恼怒于巴金的不讲武德,明明评奖结果大家都认可了,一受责备却只想着把同僚推出去挡枪。 但巴金把贺靖之推出来还真不是胡乱推的,贺靖之除了有一层诗人的身份之外,他同时也是如今文化部的代尚书,位高权重。 面对同行们的质疑,评委会坚持不回应肯定是不合适的,那只会显得心虚,可他们又没办法说的太透。 让贺靖之来出面反而是个好选择,他的立场偏佐,但同时又有一层官方身份,透过他解释一下评奖的大致思路和操作,这样既可以平息众人的疑惑和不平,也能最大限度的降低这件事的影响。 被巴金推到台前来,贺靖之并未慌张。 “关于评委会最后淘汰的那部作品究竟是哪一部作品,大家都很关心,按照正常程序,评委会确实不方便透露。 至于是不是有些人猜想的是《梵高之死》,我们也没有办法回答,这是规则限制的。 不过大家既然问了,我们要是什么都不说,好像又显得我们的评奖不够公平和公开。 那我就来谈谈关于《梵高之死》这部作品为什么没有入选,大家觉得怎么样?” 其实大家想知道的,无非就是《梵高之死》到底是不是被最后淘汰的那部作品,如果真的是的话,几可以说是本届茅盾文学奖最大的遗珠之憾。 贺靖之虽然跟巴金一样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他的意思也很明白,相当于是变相的回应了大家的想法,众人关注的目光一时之间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从艺术层面上说,《梵高之死》好不好? 好! 这一点我想大家都看得见,我们作为评委也不能否认。发表数年时间,不管是文学界的评价,还是读者的反馈都证明了这是一部经得住时间考验的好作品。 在评奖过程中,我们的诸多读书班成员、评委也都表达了对于这部作品的喜爱和认可。 但为什么这部作品没有进入最后的获奖名单呢?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我想请大家考虑一个问题: 如果我们现在把《梵高之死》的署名换个外国人的名字,你会认为它是一部中国的文学作品吗?” 贺靖之抛出的问题好像一记炸弹,把在场众人轰的愣在当场。 有反应快的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梵高之死》讲的是梵高这位外国艺术家的生平,无论是从故事背景还是创作风格上,都属于中国当代文学当中的另类。 贺靖之只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我们茅盾文学奖评奖虽然没有设置前提,但默认的首先一定是面向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重点是‘中国’两个字。 入选的作品要突出民族特色、地域色彩,要刻画出时代风采,反映社会问题。 如果单纯从小说的角度来说,《梵高之死》当然是一部极好的作品,但如果是要选出一部具有以上特点的优秀作品,这样的作品显然不是我们要选择的目标。 希望我的解答能够让大家满意。” 贺靖之说完话,在场众人还在消化着他这番话里的意味。 林朝阳却在心中大呼了一声“雾草”,老同志好刁钻的角度啊! 凭心而论,自己两部作品入围,林朝阳还没贪心到想两部作品都得奖,因为哪一部作品得奖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是得奖了。 但相对而言,《梵高之死》从硬实力方面来说确实是应该比《棋圣》强一些的,因此外界的一些声音他也非常理解。 现在这样的评奖结果里面,政治立场起了很大的决定性因素,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当刘昕武在大庭广众之下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都有些替在场的评委犯愁了,这种事情要是拿到台面上来说,少不了要在文学界掀起一阵风波。 毕竟有之前多年的前车之鉴,现在文学界最敏感的就是政治介入到文学创作当中。 可林朝阳怎么也没有想到,贺靖之竟然会找出如此刁钻的角度,否定了《梵高之死》。 在他看来,这个理由实在是太无懈可击了,因为它完全是抛开了文学评奖的一贯评判标准,而站在了一个更高、更宏大的视角去进行叙事,对于目前的这种质疑声来说,无疑是降维打击。 连林朝阳这个作者都是这样的感觉,更别说是在场的其他人了。 听完贺靖之的解答后,众人哑口无言,哪怕是心中再替《梵高之死》惋惜,面对这样的理由,谁也不能说它不得奖是有问题的。 不过,贺靖之的解答虽没有正面回答刘昕武刚才的问题,但大家也可以从侧面听出来,《梵高之死》确实是具备了获奖资格的。 要不然,评委们也不必费心给出这样的一个理由来。 所以,贺靖之的回答其实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众人心中已经默认了《梵高之死》的水准,它就是一部没有获奖的“无冕之王”。 座谈会结束后,文协给获奖作家们安排了一场宴会。 席间,古桦提起了每年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之后在林朝阳家请客的传统。 经过三年的传播,这项请客的传统已经逐渐在中国文坛闻名,并且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章光年笑着撺掇道:“朝阳啊,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茅盾文学奖也是全国性奖项,你又拿奖了,请客这项传统可不能丢!” 众人也跟着起哄,林朝阳笑声爽朗,“请客当然可以,就看大家哪天有空。” 章光年又十分积极的说,“明天还有几家媒体的采访,不如就定在后天吧,到时候我带着大家登门拜访。” 林朝阳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老同志蹭饭可够积极的。 授奖仪式次日,《文艺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文汇报》等国内知名媒体统一报道了茅盾文学奖的盛大授奖仪式,来自于全国文化界的六百多位嘉宾济济一堂,见证了中国首个长篇小说奖项的第一次颁奖。 早在本届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出炉后,各地新闻媒体便已经有过一轮报道,但规模远无法和今天的报道相比。 如此大规模的报道除了有文协的倾力联系与沟通的缘故,也有奖项本身的影响力加成。 茅盾文学奖从诞生之初,便显示出了它在中国文学界独一无二的影响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影响力还会不断持续的加强,哪怕未来遭遇种种质疑,但它在中国当代文学界的地位已经很难超越。 同样的,这样的地位和影响力也成就了众多获得了这个奖项的作品和作家们。 七部获奖作品,七部获奖作家,在当今的文坛和读者群体当中都不算是冷门。 但因着茅盾文学奖的热度,这些作品和作家的名字在短时间内迅速传播,一下子便在国内人尽皆知,名声传遍了大江南北。 又一日,林朝阳答应了请客吃饭的事,他把请客地点安排在了棉花胡同。 陶玉书现在身怀六甲,请客吃饭难免吵吵闹闹,林朝阳不想影响她,可她却偏要跟着林朝阳过来帮忙。 上午九点多,客人们陆续提着礼品到来,来的除了有另外几位获奖作家,还有章光年这个文协领导。 林朝阳在厨房忙碌着,大家也伸出手来帮忙,他便让陶玉书去一旁歇着。 章光年凑到林朝阳身边,又说起了让他加入文协的事。 早在两年前章光年就跟他提过这件事,但林朝阳一直对于加入官方组织没什么兴趣,就没答应他。 这次章光年旧事重提,说他连茅盾文学奖都拿了,已经是中国文坛的领军人物,不能在这么闲云野鹤下去。 两人正掰扯的功夫,坐在一旁的陶玉书突然拧着眉头,表情痛苦。 “哎呦!” 第310章 丑萌丑萌的 “怎么了?怎么了?”林朝阳立马关切的问道。 “肚子疼。”陶玉书表情痛苦的扶着肚子。 林朝阳表情紧张,这个节骨眼上肚子疼,肯定是要生了啊! 他立刻张罗着要送陶玉书去医院,然后又想到了家里还有一群客人,便对章光年说道:“老章,你替我跟大家道个歉。客人们你帮我照顾着,领他们去外面馆子吃一顿吧,回头我给你报销。” “都这个时候了,还吃什么饭啊!” 章光年说着,回屋招呼了一声,喊来众人,七手八脚的帮着林朝阳将陶玉书送到医院。 医生简单检查过后,确认已经具备了分娩条件,让林朝阳签了同意书,便把陶玉书推进了产房。 一群老中青等在产房外,这个时候林朝阳才想起通知家里人。 林朝阳是家属不能离开,古桦和李国文自告奋勇去分别通知陶家人和林家人,准备生产后的必需品。 时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被拉长,林朝阳等在产房门口,时不时的就要跑过去听一听动静,可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等到中午,林朝阳心焦不已。 今天众人本来是来吃饭的,却连饭都没吃上,他不好意思的冲几人道了个歉,又提议让大家先回去休息,等改天他再请大家吃一顿。 姚雪垠年过七旬,身子骨硬朗,他哈哈笑着对林朝阳说道:“吃饭什么时候都能吃,添丁进口的喜事却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碰上的。反正我们回招待所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陪你一会儿吧。” 众人都能看出来,林朝阳初为人父,心情紧张的难以自已,大家一起用过来人的身份宽慰了他几句,林朝阳的精神这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又过了不长时间,林二春夫妻俩满脸焦急的出现在医院里,然后是陶父陶母和陶玉墨。 陶玉成在上班,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所以嫂子赵丽留在了家里。 简单了解了一番情况,林朝阳又让陶父请大家去外面吃了口饭,他则坐在产房门口继续等待。 等到天色渐暗,他按耐不住心中的焦急,脑子里出现的全是影视剧中那些“保大还是保小”的画面。 看他心烦意燥,陶母安慰道:“玉书是第一次生孩子,时间肯定要长一点。我生玉成的时候,花了快七八个小时呢。” 张桂芹也安慰了他几句,林朝阳的心情才又放松下来。 见天色已晚,林朝阳又提出让几位客人先回去。 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这帮大老爷们儿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非要看着孩子生下来不可。 男同志有时候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执拗,并且在时间的推移下这种等待正慢慢凝聚成一种共襄盛举的仪式感。 回什么招待所、吃什么饭啊,看着一个小家伙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比那些事有意思多了? 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执拗的加持下,众人一直等在了产房门口。 傍晚六点多,陶玉成带着妻儿也来到了医院,陶、林两家人,再加上等在一旁的客人们,陶玉书生孩子等在产房门口的家属竟然多达近二十人。 另有一家下午来的,看着他们这蔚为壮观的场面,忍不住为自家人口太少而感到一种莫名的羞愧。 到了晚上七点多,关了快八个小时的产房门终于开了。 一身素衣的护士抱着襁褓走了出来,“产妇陶玉书家属!” 林朝阳一个蹦高便冲到了护士面前,其他人也一下子涌了过来。 “孩子父亲?” 林朝阳激动的张不开嘴,只是猛的点点头。 “是个男孩儿,八斤二两,体长53公分。” 护士说着话,就要将孩子递给林朝阳,他笨手笨脚的调整着姿势,双臂僵硬的好像两块石头。 当那个柔软小生命落到他怀里后,他的心中却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来。 这就是我儿子? 林朝阳端详着小家伙的那张脸,皱巴巴的,又黑又红,一点也不好看。 没随上他妈,林朝阳有点遗憾。 心中的嫌弃只是一瞬间,他又被前所未有的幸福感包裹。 小家伙,丑萌丑萌的! “八斤二两,可真是个大胖小子啊!”林二春眼巴巴的看着孩子,脸上乐开了花。 一家人以林朝阳为中心,将他和孩子围成一个圈,仿佛朝圣一般关切的望着襁褓中的小家伙,人人脸上都是慈祥的笑容。 等家里人都看了一圈,林朝阳又将孩子抱给几位同行看了一眼。 “朝阳,恭喜恭喜,喜得麟儿!” “恭喜了,朝阳!刚得了奖,又有了儿子,当真是双喜临门!” …… “谢谢,谢谢,谢谢大家!” 林朝阳咧着嘴,表现的比得奖时高兴多了。 众人逗弄了一会儿刚出生的娃娃,走廊里满是欢声笑语,护士没好气的说道:“都别挨这站着呢,赶紧把孩子送到病房去。” 林朝阳这才反应过来,孩儿他妈还没出来呢。 他将孩子交给父母,让他们带着孩子回病房,自己则在产房门口继续等陶玉书。 又过了十多分钟,护士们终于推着陶玉书从产房出来,刚生产完的她脸色苍白,浑身汗水,无力的躺在病床上。 林朝阳上前心疼的握住了她的手,夫妻俩说了几句话,陶玉书便被推进了病房。 林朝阳兴冲冲的将儿子抱给她看,她只扫了一眼,便忍不住嫌弃的皱起眉头。 “怎么这么丑?” “你说要是女孩儿是不是能漂亮点?” 陶玉书看样子是被儿子的丑样子给打击到了,后悔自己生的不是个女儿。 “小孩生下来都这样,等养一养就好了。” 林朝阳把儿子放在她的枕旁,感受着身旁小生命的气息,陶玉书那颗嫌弃的心也柔软了下来。 “你看他,是不是丑萌丑萌的?”林朝阳问。 “丑什么丑?哪里丑了?” 女人翻脸比翻书都快,林朝阳马上改口道:“不丑,不丑。” 跟陶玉书讨论了一番长相,林朝阳又去送那几位同行。 今天本来是请客吃饭,没想到却让众人陪他在医院等了大半天,林朝阳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一个劲儿的冲几人说着感谢和歉意的话。 魏巍脸上洋溢着喜气,“一顿饭而已,吃不吃没关系。能见证你们夫妻的弄璋之喜,我们也跟着沾了喜气。” 众人不约而同的点头,魏巍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与口腹之欲比起来,见证一个小生命的诞生,更让大家喜悦。 大家都是刚得了奖,正值春风得意之际,这种不夹杂功利的喜悦与得奖的喜悦完全不一样,让人有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送完了众人,林朝阳回到病房,陶玉书已经昏睡了过去。 在产房折腾了半天时间,她的体力早已耗尽。 “爸,妈,你们和大哥也早点回去吧。”林朝阳对陶父陶母说道。 “今晚我留这照顾吧。”陶母主动请缨。 “亲家母,有我在呢。”张桂芹说。 陶父说道:“这样吧。我们先回去,朝阳和亲家母今晚照顾玉书和孩子,明早你过来换他们俩。” “爸说的是。” 送走了陶家人,林朝阳又让林二春回去,等明早再来,他和张桂芹两人留在医院。 陶玉书生孩子付出了极大的体力,一睡就是一晚上,可刚生下来的小家伙却是一刻也不消停。 隔一会儿就哭一场,要么是饿了,要么是尿了,要么是饿了。 林朝阳在张桂芹的指导下,生疏的练习照顾孩子的各项技巧。 抱孩子、冲奶粉、换尿介子这种事他干了几遍就熟悉了,唯独对于洗尿介子这事完全没办法适应。 不是他这个当老父亲的爱心不够,实在是这小瘪犊子太能拉了,隔一两个就要来一泡大的。 他想把带着屎的尿介子扔了,张桂芹却大骂他败家子,林朝阳无奈的一边干呕着,一边洗着尿介子。 一想到未来几年全是这种活,他的内心极度崩溃。 生了个屎孩子啊! 折腾了一晚上,到早上的时候,他整个人脑子都是蒙的。 等到林二春和陶母都来了,他总算是解放了。 回家蒙头睡了一觉,到晚上又去了医院。 如此折腾了两个晚上,陶玉书终于出院了。 为了照顾陶玉书的月子,他们出院后没回小六部口胡同的院子,而是回了华侨公寓。 这里有集体供暖,最主要的是有24小时热水和卫生间,可以让舒适的度过坐月子的阶段。 为了照顾女儿,陶母也暂时搬到了华侨公寓,再加上张桂芹,婆婆妈妈加在一起,让林朝阳的压力骤减。 唯一让他难受的地方是在于,沾满了粑粑的尿介子还是由他来洗。 这天傍晚,陶玉墨跑来看小外甥。 小家伙生下来的时候就八斤多,刚生下来的婴儿长的很快,才三四天的功夫,又涨了两斤称,看起来肉乎乎、胖嘟嘟的。 而且这两天肤色明显比刚生下来的时候白嫩了,好像年画上的胖娃娃。 她的手闲不住的在小外甥的脸上、手上、脚上捏来捏去,“这个小冬子,真是太可爱了!” 冬冬是林朝阳儿子的小名,取自孟冬十月出生之意。 她说着话,朝林朝阳喊道:“姐夫,我外甥这小名跟查海升的外号一样,是不是给换一个?” “你外甥叫冬冬,就你管人家叫小冬子!”陶玉书没好气的说道。 林朝阳瞧着她这个样子,对陶玉书说:“这丫头还真喜欢孩子!” “她就是两天新鲜,当玩具玩呢,过两天就腻了。” 夫妻俩说话间,陶玉墨突然闻到一股臭味,掀开小外甥的尿介子一看,她立马惊恐大喊:“姐,你儿子拉了!” 陶玉书没好气的说道:“拉就拉了,你喊什么?” 她说着话,过去熟练的给孩子换了尿介子,顺手将尿介子递给了陶玉墨。 “给我干嘛啊,多脏啊?”陶玉墨一脸嫌弃的正想甩出去。 陶玉书听到这话顿时不高兴了,“你小时候的尿介子我洗的还少吗?去洗了!” 见姐姐翻出陈年旧账来,陶玉墨满脸不情愿,“明明是大哥洗的多,你那时候才几岁?” “赶紧去!” 陶玉墨磨磨蹭蹭的去洗尿介子,到了卫生间,还没等洗,打开尿介子闻了闻,就被熏的发出干呕。 “呕~姐夫,你儿子这屎也太臭了!” 林朝阳倚着门框,对她说道:“好好洗,谁不是这么过来的?你可是他小姨,哪有自己这么嫌弃自己外甥的?” “你还是他爸呢!”陶玉墨搓着尿介子不忿的说道。 好不容易洗完了尿介子,林朝阳还特意闻了闻,确定没味道了才让她晾起来。 “洗的不错!” 陶玉墨白了他一眼,“用你夸?” “以后没事多来家里坐坐。” “来给你儿子洗尿介子是吧?” 跟林朝阳互相揶揄了两句,陶玉墨就差把手洗秃噜皮了,从卫生间出来之后她问陶玉书: “姐,我外甥大名想好了没有?” 第311章 《花城》 最早夫妻俩不知道孩子的性别,起了一堆名字,一会儿觉得这个名字好,一会儿觉得那个名字好,等到孩子出生了以后,又觉得起的这些名字都很一般。 现在孩子都生四天了,医院那边的新生儿出生证明还没开呢。 陶玉书愁眉苦脸道:“没想好呢。” “要不我给我外甥起一个吧?” 陶玉书听着她的话,眼神斜蔑过去,对妹妹表示了充分的不信任。 “叫林双木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陶玉书差点把白眼翻到天上去,挖苦道:“就你这水平,也能叫大学生?” 陶玉墨受了打击也不气馁,“刚才说的是开玩笑的,其实我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的名字,特别有纪念意义,既能体现出你们夫妻恩爱,又能证明我外甥的身份。” 听她这么说,陶玉书不禁有些好奇,“什么名字?” “林爱陶,怎么样?” 陶玉墨说出这个名字后,一脸得瑟的看着姐姐、姐夫。 “还不错。”林朝阳说。 得到林朝阳的肯定,陶玉墨更得瑟了,又将目光放在姐姐身上。 陶玉书摇了摇头,“不怎么样。” 陶玉墨一脸不甘的看着她,“姐,林爱陶,林~爱~陶啊!” 她挤眉弄眼、比比划划的企图给自己起的名字争取机会,可陶玉书却不屑一顾。 她不是那种言情小说里的女主,从来没有给儿女取名字还要体现爱情结晶的想法。 “林爱陶”这名字叫起来既没有气质,也不朗朗上口,她可不愿意给孩子起这种名字。 “那叫林爱书。”陶玉墨退而求其次。 “不好。”陶玉书再次坚定的拒绝。 “那总不能叫林爱玉吧?我……” 陶玉书无语打断妹妹,“行了,行了,就你这点水平,也就能取个‘冬子’了。” “‘冬子’怎么了?冬子多好听啊,我觉得比冬冬好,以后我就叫他‘冬子’!”陶玉墨取大名不成,干脆打起了小名的主意。 陶玉书懒得搭理她,拉着林朝阳说:“名字的事不能再拖了,要不今天就定一个吧。” 她让林朝阳把现在想到的名字都写出来,放到面前,两人挨个商讨甄别,看起来比审稿还严肃。 “景福”、“傅天”、“飞翰”、“斯言”…… 林林种种十几个名字,大半都是来自《诗经》,还有一些也是来自于其他典籍。 陶玉书看来看去也不满意,她的眼神扫到一个名字,指着问道:“‘为民’这个名字你起的?” “不是。我爸起的,充个数。”林朝阳说。 “林为民,林为民……”陶玉书嘴里念叨着,“有点土气,感觉像是我们这个年代人的名字。” “他高小水平,能起这么个名字就不错了。”林朝阳玩笑道。 抛开这个名字,她又说:“我觉得‘斯言’这个名字挺不错的。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盼望他一生清清白白,谨言慎行。” “是挺好,要不就取这个吧!”林朝阳说。 “我再想想,再想想。” 陶玉书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比上学考试的时候还要认真。 现在不是没有好名字,而是陶玉书对这件事看的太重,根本定不下来。 这时陶母叫两人吃饭,陶玉书连吃饭的时候都在咬文嚼字,陶母不耐烦道:“你差不多就行了,一个名字,还打算让他以后当皇帝?” 陶玉书被母亲揶揄一句,心中不喜。 吃完饭,陶父大老远骑着自行车来看外孙,林朝阳说:“爸,要不您帮我们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陶父诧异的问:“名字还没起好?” “你闺女就差没把字典翻烂了,《诗经》能用的都快取了个遍,也没个满意的。”陶母告状道。 “名字只是个符号,那么较真干什么?起的再好,也只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种期盼。他以后的人生,不是靠这个名字来决定的。” 陶父劝导了女儿一番,又说:“我看就让朝阳定一个吧。” 听着父亲的话,陶玉书有些不情愿的将儿子的定名权交了出来。 “你可好好起啊!”她一脸不甘心的叮嘱林朝阳。 “放心吧。” 林朝阳拿起笔来,大笔一挥,在“斯言”这个名字上圈了个圈,“就它了!” 定下了儿子的名字,陶玉书又恋恋不舍的看向其他名字,“这些名字也很好。” 林朝阳附在她耳边说道:“没事,咱以后继续努力,这些都能用上。” 陶玉书气恼的拍了他一下,“没正经!” 夫妻俩笑闹着定下了儿子的名字,陶玉书忍不住抱起圆嘟嘟的儿子。 “小冬冬,你以后有大名了,就叫林斯言。怎么样?喜不喜欢?” 她抱着小家伙笑容明媚,散发着母性光辉,然后惊喜的发现儿子的嘴角也露出了笑容。 “朝阳,你快看,他笑了!儿子一定喜欢这个名字!” “这么好的名字,搁我我也乐!”林朝阳笑哈哈的说道。 家里添丁进口,在忙碌了几天之后,终于又恢复了原本的生活节奏,只是每天的生活中比原来多了些快乐和幸福的来源。 顺产本来身体恢复的就快,陶玉书又有婆婆妈妈两人照顾,一个星期左右就已经健步如飞,可还是被两位母亲按着不让出屋,每天憋的百无聊赖,心里发慌。 这天她实在是憋不住了,偷偷的让林朝阳去联系章德宁,给她送几份稿子来。 陶玉书的奶水充足,小冬冬都是吃她的母乳,白天还好,晚上隔两个小时就要喂一遍,她还有精力要审稿。 林朝阳知道劝不住她,只能跑去《燕京文学》编辑部。 编辑部的人听着林朝阳的要求都傻了,大家都知道陶玉书工作努力,怀孕的时候一直工作到临盆,可现在她连坐月子都不消停,还是刷新了大家的认知。 “教员那句话说的对啊,妇女能顶半边天!”刘恒看着林朝阳的背影感叹道。 “何止是半边天,社会上要都是玉书这样的人,能顶一片天!”章德宁惊叹着说,“我要跟领导进言,今年的先进个人就给玉书了。” 她的话引来了其他人的赞同,不是大家不想要这个“先进个人”,实在是卷不过陶玉书啊! “有她在,估计以后‘先进个人’没我们的份儿了!”周燕如说。 “您老再有两年就退休了,没您的份儿是肯定的。”章德宁玩笑道。 给陶玉书取回了稿子,她终于有了正事,一有空就捧起稿子。 有两位母亲照顾,林朝阳也没什么负担,就是偶尔洗洗尿介子。 趁着有时间,他又捡起了停了好些天的小说,继续创作。 在他因为享受着家庭生活的时候,关于茅盾文学奖的各种新闻报道已经被国内的各大媒体所广泛报道。 奖项的影响力迅速扩大,众多获奖作品也成了无数读者们追捧的对象。 《棋圣》获奖,除了林朝阳本人之外,《燕京文学》是最高兴的,但要说得利最多的,还得是燕京出版社。 《棋圣》今年六月才刚刚出版,热销劲头还没过,如今受到茅盾文学奖加持,销量一路走高,多地书店的库存在短短几天之内便售罄。 《棋圣》是由燕京出版社出版的,销量每增加一份,出版社的利润也随之增加。 除此之外,买下了《棋圣》改编权的燕影厂也很高兴。 虽说得了茅盾文学奖并不代表着电影就一定会收获多大的成功,但原著有了知名度,对电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汪阳私下里对陈怀恺说:“这一万块钱,花的真值!” 这话林朝阳当然不知道,是陈怀恺来探望的时候说的。 陶玉书生完孩子一个多星期,林朝阳家来祝贺道喜的客人就没停过,一天最多来过三波客人,充分体现了林朝阳在当今文坛的好人缘。 元旦前这天,章光年带着一位大腹便便,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来到林朝阳家。 “朝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花城》杂志的主编李士非。前些天茅盾文学奖的授奖仪式他也出席了,可惜你们没见上面。” 章光年给林朝阳和李士非互相介绍一番,寒暄过后,林朝阳请两人坐下。 “最近老李在燕京组稿,本来前些天就想来拜访你的,结果赶上你喜得贵子,也不好意思上门打扰。 眼看着他出来也半个月了,明后天就打算回广州去,就想着来找你聊聊。” 章光年是文协的二号人物,林朝阳没想到李士非的面子这么大,竟然能请动他过来说约稿的事。 《花城》创刊于1979年4月,在国内众多知名文学杂志当中,它的风格向来以洋气出名。 杂志栏目上有“香江通讯”、“海外风信”、“外国文学”等诸多介绍海外国家和地区的文学作品。 因此受到了国内众多文学爱好者的喜爱,销量常年稳定在六七十万册,知名度并不输《当代》《十月》《收获》等杂志。 李士非除了是《花城》的主编,同时也是广东文协二把手和花城出版社总编辑,是gd省内文化界的知名人物。 有章光年做中间人,林朝阳自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客气的与李士非交谈了一会儿。 等双方渐渐聊开了,李士非问道:“不知道朝阳同志对于发源于拉丁美洲的‘魔幻现实主义’流派的作品怎么看?” 林朝阳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聊起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个题材,沉吟着说道: “魔幻现实主义在拉丁美洲的诞生与流行,其根源是在于当地社会和民族因素。 ‘魔幻’意味着非真实,却加上了‘现实主义’,便是构建了一种基于现实主义的更具想象空间的文本模式。 我对拉丁美洲的社会发展和历史不甚了解,也不好妄加评论,但几位拉美名家的作品也读过,写的确实很好。 并非是一味的臆造一个幻想的世界,而是力图深入现实,去发现事物中、生活中和人类活动中的神秘所在。” 林朝阳没有像有些人谈论文学艺术那样动不动就炫耀式的夸夸其谈,只是十分低调的说了几句,但每一句都说在了点子上。 “朝阳同志总结的可谓是鞭辟入里。今年以来,因为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缘故,魔幻现实主义流派在国内的读者群体当中可谓是红的发紫。 我看过你所有的作品,知道你从踏入文坛以来就一直在求新求变,从来不给自己设限,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创作一部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作品?” 第312章 你早说啊(感谢张无忌000000000的盟主) 林朝阳想到了李士非是来约稿的,但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是带着“命题作文”来的。 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让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诞生于拉美地区的文学流派成了如今国际文坛上的显学。 在国内就更是如此了,十月份诺贝尔文学奖一公布结果,各地文学青年们开口“魔幻现实主义”,闭口“拉美文学爆炸”。 这种现象本身就很魔幻现实主义,但在这片土地上,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花城》是国内第一个报道马尔克斯获奖发言的文学杂志,这段时间里他们也转载了笛尔福、马尔克斯这些作家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但所引发的效果让杂志社总感觉差点意思。 因为引进、转载作品的这种影响力更多的是局限于文学爱好者群体,如果要想让魔幻现实主义在中国真正做到落地生根、枝繁叶茂,必须要出现一部具有重大影响力的本土作品才行。 此次李士非北上燕京,目的之一是为了与众多作家联系感情,顺便约稿,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就是寻找有潜力配合他们完成这一宏伟目标的作家。 有人可能会问,魔幻现实主义只是个外国人写出来的东西,《花城》为什么非得不遗余力的推广这个文学流派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文学流派这种东西只是业内人或者研究者总结出来的东西,按照如今对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定义,其实《西游记》未尝不是一种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是以英雄不问出处,既然是好的东西,让读者读起来有趣、有益,“拿来主义”一下又有什么关系? 再就是《花城》出于自身发展的考量,任何一份文学杂志要发展,要形成强大的影响力,必然要有所倚靠。 比如《收获》就有巴金的金字招牌,《当代》有人文社这个后盾。 除此之外,能够发表具有重大影响力的作品、推出才华横溢的中青年作家,这些都是文学杂志迅速扩大影响力的好办法。 《花城》自创刊以来就以“洋气”而闻名,到如今几年时间,杂志的影响力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这一点从杂志销量上也能看出来。 创刊一年后,《花城》销量便达到了单期60万册,但到现在两三年的时间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 李士非说林朝阳在创作上求新求变,他和《花城》杂志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林朝阳踏入文坛四年多时间,一步一个脚印,用作品闯出了偌大的名气,如今有了茅盾文学奖的加持,他俨然已经成为了国内青年作家第一人。 可以说,在当今文坛的青年作家中,无出其右者。 纵观他数年来的创作成果,涉足的文学流派和风格众多,有如《秋菊打官司》这一类的现实主义、有《梵高之死》这一类的意识流、还有《棋圣》这一类的革命浪漫主义。 在当今文坛,逮着一个风格写到死的人大有人在,像他这样不断求新求变的作家少之又少。 现在《花城》希望能够以他们的力量催生出具有本土色彩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李士非觉得林朝阳就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林朝阳不仅具备强大的创作实力,同时还具有一颗不断求新求变的进取心,能力和动机兼具,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听着李士非的请求,林朝阳面露沉吟。 李士非见他似有顾虑,以为他是放不下面子,怕创作魔幻现实主义作品被人说成是拾人牙慧。 于是又劝说道:“魔幻现实主义并非是拉美文学的专利,国内读者对于这类流派的作品是有热切的需求的。 我们杂志是想总是让国人读外国的作品,还不如多宣传宣传一些具有我们民族特色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殊不知林朝阳想的压根不是这些事,李士非就相当于是公司的采购,来他这采购货品哪有不报价的? 光说这些好听话有什么用?我还能把稿子白给你们不成? 章光年常年在燕京工作生活,对于林朝阳在稿费方面的计较向来有所耳闻,见他迟迟不说话,心中大致有了猜测。 他以玩笑的口吻提点李士非,“老李,你们杂志这个要求属于是‘命题作文’了,得加稿费才行。” 闻言,李士非立刻福至心灵,他在来之前也听闻了些林朝阳的风格。 “我们《花城》在稿费方面向来优渥,这次来跟朝阳约稿,我们也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 只要稿子能够过审,我们愿意出千字20块。” 听着李士非口中说出“千字20块”这个数字,林朝阳的眼睛不由得一亮。 你早说啊! 千字20块,这可比人文社和燕京出版社大方多了。 李士非这个价格不是胡乱给的,林朝阳才更得了茅盾文学奖,他们《花城》又是第一次来约稿,涨点稿费合情合理。 说完稿费之后,李士非察觉到林朝阳神情的变化,满脸期许的问道:“朝阳,你看……” 林朝阳这时终于开口,“这事说来也巧。我最近正在创作一部颇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作品,可以拿给你先看看。” 李士非闻言大喜,“哎呀,这可真是缘分!说不定你这部小说就是为我们杂志量身打造的,我现在能看看吗?” 林朝阳起身去书房取了稿件,“是部长篇,预计要写个二十四五万字,还差一部分没写完。” 听说是二十四五万字篇幅的长篇小说,李士非更加高兴了,他接过稿件本想立即翻看,但一摸稿件的厚度,这至少也写了十七八万字,不是一时之间能看完的。 “朝阳,我有个不情之请。这稿子能否让我带回招待所先看看?” 未完稿的作品,作家一般是很少会示人的,更别说是带走。 这要是出现损坏丢失的情况,对于作家的创作不啻于是一次重大打击,这样的事文坛上时有发生。 但林朝阳这人向来是很有服务甲方的精神的,他略一思索,说:“不如这样。这两天你就住家里吧,看完了稿子咱们再交流。” “这……”李士非犹豫着,“恐怕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年头人们的相处远没有后世的距离感,朋友之间留宿家中是很常见的事。 许多编辑去找作家约稿,也会住在家里,又或者是翻过来,有作家到编辑部改稿,也会住在编辑家中。 “没什么麻烦的,你别嫌家里条件简陋就行。” 说好了留宿的事,李士非迫不及待的翻起了稿子。 他今晚要留在这,不用管时间晚不晚了,可一旁还有个章光年。 林朝阳看向章光年,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我要送客了。 章光年不理会他的眼神,将他拉到一边,“我还有点事找你说。” “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加入文协的事。” “不都跟你说了吗?我对这玩意没兴趣。” “这是你有兴趣没兴趣的事吗?要团结,团结你懂不懂?” 章光年见林朝阳有点油盐不进的架势,索性打起了感情牌。 “亏我前些天为了你生孩子的事忙前忙后,我这一把老骨头呦! 那天回家都十点多了,可给我累毁了,歇了好几天才缓过来。” 陶玉书生孩子那天,章光年和一帮获奖作家在医院陪着林朝阳等了大半天时间。 林朝阳嘟囔道:“我让你等了?” “说什么呢?” “没什么。” 章光年又给林朝阳上道德压力,“让我一个快七十岁的老头子大冷天的跑来跑去,你好意思吗?说出去都让人戳脊梁骨。” 正所谓君子可欺之以方,章光年以前好说歹说不顶用,他现在这番操作恰好拿捏住了林朝阳的软处。 “你还要讹上我是怎么着?”林朝阳无奈的说道。 “这叫讹你吗?这是督促你进步!”章光年义正言辞的说道。 他又说:“加入文协没你想的那么麻烦。开会你可以不来嘛,偶尔避不开的活动参与一下就当是出来散散心,见见朋友。” “另外,我们文协也不光开会,各种采风、访问活动也不少,可以让大家增长见闻,有助于你们的创作。” 章光年说到这里,好似下定了决心,对他说道:“明年我们文协正好要去访问香江,给你一个名额。” 去香江访问? 林朝阳不以为然,抛开了香江电影的滤镜,这座城市对于观光客而言实在是差强人意。 不过他也明白,这是他以后世的视角来看。 在如今,能出国溜达溜达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此生难得的经历,哪个单位但凡有这样的机会,那都得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去香江严格意义上来说不算出国,但也与出国无异,毕竟那里现在还在英国的辖下。 章光年抛出香江访问的名额,也算是诚意十足了,再加上刚刚的那套倚老卖老和道德压力,林朝阳觉得再拒绝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好吧。” 说了半天,林朝阳终于松口,章光年喜笑颜开。 “这就对了嘛!我们文协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加入进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你小子可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要知道香江的访问名额可是抢手的很!” 林朝阳说:“去不去香江无所谓,这不是您老开口嘛!” “你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挖苦了林朝阳一句,章光年又跟林朝阳商量了一下加入文协的具体手续。 按正常的程序,加入文协都得一级一级来,从区县到地市,再到省、自治区、直辖市,最后是全国。 有条件出众的作家,也可以直接加入省一级文协,然后再加入全国文协。 林朝阳情况特殊,属于章光年这个文协二把手邀请,一跃成为全国文协会员。 以他所取得的创作成绩,又挟茅盾文学奖之势,这些事当然不是问题。 但程序上的事不能落下,该走还是要走。 等章光年走后,林朝阳见李士非仍在全神贯注的看稿子,就去给他收拾好了屋子,跟他说了一声后回屋睡觉。 睡的昏昏沉沉之际,耳边又传来小冬冬中气十足的哭喊声,陶玉书喂了奶也不见效果,一摸身下。 “你儿子又拉了!” 林朝阳哀叹一声,等陶玉书给儿子收拾过后去洗了尿介子,路过李士非住的房间,他发现房间灯还亮着。 次日一早,他精神有些萎靡的起床,一出屋子,碰上了精神同样萎靡的李士非。 第313章 朝阳,任重道远啊! 林朝阳精神萎靡是因为昨晚半夜起了好几次给儿子换尿褯子,李士非的萎靡是因为沉迷看稿子。 他一见林朝阳,本来萎靡的精神立马振奋了起来。 “朝阳,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 他拉着林朝阳来到客厅,“你这部小说写的太有意思了,可惜就是还没写完,看不出个所以然。不过我现在能看出来,你是给小说设计了两层结构对不对?” “没错。一层是信仰,一层是科学。” 见自己说中了,李士非高兴的拍手,“我猜的没错。通过这两层结构再引申出人性理想中的美好和现实中的残忍,不过……” 他迟疑着说道:“这部小说里有大量的宗教内容,发表之后恐怕要引起不小的争论。” 前些年破四舅,一切宗教信仰都被打成了封建迷信,现在虽说是思想解放了,但许多人对于宗教信仰依旧是不感兴趣的,甚至是反感的。 “我写的并不是单纯的宗教信仰,而是把这些宗教信仰哲学化。 对于主人公小三江来说,佛教、道教、基督教对他来说并没有区别,与其说这些宗教是他的信仰启蒙,不如说是教会了他处事哲学。 他最后学会的不是信仰,而是始终如一的虔诚和敬畏之心。” 李士非听着林朝阳的话,深以为然。 “我还有个问题,小三江的叙述里你下了圈套对不对?” 林朝阳笑着说道:“看出来了?” “你用了一个作家‘我’,这是第一视角,却又用小三江的视角叙述了大量的内容,要是没有说法才怪。 而且在《禁闭岛》里,你也用了这种手法。”李士非得意的说道。 林朝阳点了点头,“谜题后面会慢慢揭开的。” 李士非搓搓手,有些期待的说道:“真想早点看到整个故事的全貌,你这部小说结构、剧情上留的钩子太多了,还有在海上描写的种种神迹,那恐怕都是意象吧?” 林朝阳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等写完了你就知道了。” 他越是这么说,李士非越是心里刺挠。 昨天他通宵达旦的看完了小说,一方面是因为即将要离京,时间紧张,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部小说确实有让人欲罢不能的魔力。 他一整个晚上就睡了两个小时,才速读了一遍小说,因为读的太快,李士非还觉得这里面有很多的伏笔和线索是自己没有读出来的。 “什么时候能写完?”李士非忍不住问。 “快了,我最近都有时间,有个十天八天的就能写完。” 新小说断断续续写了几个月时间,剩下的内容都装在了林朝阳脑子里,他说十天八天并不夸张。 “这么快?”李士非先是有些意外,转而便是高兴。 “那可太好了,正好能赶上我们杂志开年第一期。” 《花城》是文学双月刊,逢双月20日出刊,83年的第一期应该是在2月20日,距离现在尚有五十多天时间,从时间上来说是十分从容的。 “这个没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林朝阳笃定道。 难得碰上给钱这么痛快的甲方,林朝阳的效率也是蹭蹭蹭的往上提。 “好好好。” 李士非如此高兴,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此次北上组稿,约见了不下20位作家。 每天不是在约稿,就是在约稿的路上,但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的。 他这次约见的大多数作家并非是《花城》以往的供稿对象,有很多都是初次见面,在这种情况下,组稿难度很大。 他至今只拿到手了2份稿子,还有2份稿子还在创作中,但作家已经明确可以给《花城》。 另外的作家要么是没什么创作思路,要么是手里已经创作完成或正在创作的作品已经许了某家刊物。 出来半个多月了,只带回去两份稿子,分别是一中、一短,份量未免有些对不起他这个主编出马的力度。 现在有了林朝阳这部小说,他心里有底气了。 小说现在虽然还没写完,但窥一斑而知全豹,更何况他还看了小说大半的内容,他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部小说绝对是一部极具份量的作品。 而且魔幻现实主义的味道太足了,小说中不管是人物还是情节都充满了一种神奇和怪诞,叙事和描写中不断有超自然现象发生。 既有离奇幻想的意境,又有现实主义的情节和场面,让人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这魔幻现实主义的味儿比他娘的某些拉美作家的都要纯正! 这半部小说所体现出的创作能力绝非是一朝一夕能够练就的,林朝阳绝不可能是因为魔幻现实主义流派在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持下火了之后才跟风写了这部小说的。 如果不是对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有足够深的浸染和研究,不可能创作出如此优秀的作品。 他无比庆幸这次来找林朝阳约稿,有了这部小说,这一趟外出组稿哪怕空手而归都值了! 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现在手里的这半部小说在叙事角度上还是不够宏大。 李士非本想着,等林朝阳现在这部小说之后发表之后看看反响,再按照自己的想法向他约个稿。 可他转念一想,林朝阳如今在国内文坛炙手可热,自己这次能约到稿子也是适当其时。 要是等现在这部小说发表了,他可不一定能再约得上稿子。 心中这样想着,他思想片刻,斗胆做出了一个决定。 “朝阳,你对《一百年的孤独》这部作品怎么看?” 林朝阳听着李士非的话,立刻反应过来他说的应该是《百年孤独》。 现如今马尔克斯只是刚刚在国内火起来,很多作品都没有引入国内,有些哪怕是引入了国内,也是官方盗版。 “一百年的孤独”这个名字还是七十年代官方评价体系里的译名,国内现在对这部小说的译名还没有完全统一,也有人管这部小说叫《百年孤独》的。 “鸿篇巨著,传世之作!” 林朝阳只回答了李士非八个字,但评价却是超乎寻常的高,有些出乎李士非意料的高。 他的本意是借《百年孤独》来向林朝阳建议,让他也写一部这样具有宏大叙事角度和史诗气质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来。 在他心中《百年孤独》当然是极好的当代文学作品,但林朝阳如此盛赞,反倒让他不好开口了。 李士非怕说让林朝阳写一部这样的作品出来,会被林朝阳误以为是要为难他。 见李士非沉吟不语,林朝阳问:“老李,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李士非于是说道:“朝阳,从你现在创作的这部作品来看,你在魔幻现实主义这个创作方向上的能力是极其强大的。 你有没有想过再深耕深耕,创作出一部类似于《百年孤独》这样的鸿篇巨制来?” 闻言,林朝阳脸上现出几分意外之色。 手上这部小说还没写完呢,就已经谋划着让他再写一部了。 如此进取的甲方,他还是第一次见。 林朝阳并不觉得李士非提出的这个要求有什么过分,他犹豫了一下,说道:“《百年孤独》那样的作品啊,那可不好写。” 李士非连忙说道:“不好写是肯定的。这样标准的作品寻常作家一生都难以企及,但你不同,我相信你的能力。在当今的中国文坛,如果说谁有能力驾驭这样的作品,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李士非这记马屁拍的过于响亮,饶是以林朝阳的脸皮也有些承受不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家甲方花钱办事,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之前的小说属于“命题作文”,现在这部怎么着也得算是“定制文”了吧? 得加钱啊! “捧杀了,捧杀了。能写出这样的作品,对于任何作家来说都是毕生的追求,同样也是极其耗费心血的事。不穷数年心血,难见成效!”林朝阳态度谦虚的说着。 李士非见他只是谦虚,但一直没有直言拒绝,就知道像林朝阳这样有野心的作家,心中必然也是有这种野望的。 现在他要做的是加码给林朝阳动力,想到昨天谈稿费时的情景,李士非的表情庄重起来。 “创作这样一部作品,对于所有作家而言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作家需要全身心、长时间心无旁骛的投入到这里去,所耗费的时间、心血难以估量。 但如果能够成就,对于中国文坛而言,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朝阳,要创作出这样的作品,当今文坛非你莫属。”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然后语气坚定的说道:“我们杂志愿意给你提供最大程度的支持,别的我不敢说,我可以给你一个中国文坛从来没有过的稿酬标准!” 李士非的言语中充满了豪情壮志,和为理想主义奉献的满腔热血,听的人不由自主的热血沸腾,但林朝阳更关心的还是稿费问题。 后世《花城》就以稿费优渥著称,还曾经搞出过“天价稿费”的新闻,要是能给一个令林朝阳满意的价格,他也不是不可以按照对方的要求写一部作品出来。 “现在国内的稿酬标准可不高啊!”林朝阳幽幽的说了一句。 言下之意是,标准本来就不高,你所谓的“从来没有过的稿酬标准”也不见得是真的高。 李士非咬了咬牙,说道:“千字50块!这个标准应该没人出过吧?” 林朝阳闻言脸色终于认真了起来,千字50块? 何止是没人出过啊,截止1990年,在国家版权局颁布的《书籍稿酬暂行规定》中著作稿的稿酬标准最高也才千字30块钱,对于从优付酬者,可以适当提高标准,但每千字也不超过40元。 这可是经历过87、88年两年物价大爆炸后颁布的稿酬新规,千字50块的足以让林朝阳看出李士非的诚意。 “老李,你可别开玩笑,你给这个价格,你们出版社能同意吗?” 话都说出去了,李士非当然不可能收回来,他脸色坚毅,斩钉截铁的说道: “我好歹也是总编辑,这点主还是能做得了的。 只要你的稿子能按照我的要求,达到我现在手里这部的水平,这千字50块的稿费你不拿我都得硬塞给你!” 林朝阳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一部《百年孤独》式的魔幻现实主义巨著,这个任务我接下了!” 感受到林朝阳言语间的郑重,李士非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 李士非非常清楚,要创作出一部作品,能够达到两人口中所说的标准,对于任何一个作家来说都是件难比登天的事。 别的不说,光是投入的时间,就足以让绝大多数作家望而却步。 两年不算少,五年不算多,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人生在世,又有几个五年时间呢? 想到这里,李士非握着林朝阳的手更加用力了。 “朝阳,任重道远啊!” 第314章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李士非一张口就是“千字50块”的天价稿酬,建国前不算,在建国后这个稿费标准当属头一份了。 他之所以喊出如此一个天价数字来,其根本原因当然是因为他希望林朝阳创作的这部小说难度太过巨大,绝不是一般作家能够写得来的。 如这样的作品不仅需要作家拥有精湛的创作能力,更要有强大的恒心与耐力,以及百折不挠的坚韧。 李士非对林朝阳说的话中有些是恭维的成分,但大多是真心实意的。 林朝阳如今不过二十多岁,已经著有多部长篇小说,且自踏入文坛以来的作品一直深受文学界好评,赢得了大批读者喜爱。 更兼数年时间之内,拿遍了国内几项重量级文学奖项,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他在文学创作上的才华和能力已经世所公认。 如果能够创作出这样一部作品来,李士非相信那不仅是《花城》的幸事,对于林朝阳本人而言也同样是一次淬炼,更别说这样的作品到时会给中国文坛带来怎样的震撼。 不过别看李士非看起来是一腔热血,豪掷千金,实际上他也是有自己的思量的。 他出天价稿酬是为了打动林朝阳,但这份稿酬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创作这样一部作品,少则两三年,多则五六年,甚至是更长时间都有可能。 就以四年这个中间数来算,眼下马上就是83年,再过四年就是87年,到那时候稿费怎么也要涨过一轮。 千字50块现在看着是个天价,可稿费又不是现在给付,可能到那时候也就没那么起眼了。 他当然不是想糊弄林朝阳,而是要拿着这套说词回去说服社里,想来问题应该不大。 林朝阳与李士非说定了这件事,转头就看见陶玉书站在客厅与走廊交接处,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他心中立马有种不好的预感。 “朝阳,你要写一部《百年孤独》式的作品?”她满心期待的问。 眼神之中透露着林朝阳久违熟悉的意味,可以总结为四个字——望夫成龙。 跟几年前不一样,林朝阳现在已经是国内当红的青年作家了,但对于卷王来说,这世上的事哪有头儿啊! 作家上面有著名作家,成了著名作家以后是不是得有点国际名声?那就得叫国际著名作家了。 等到了一定阶段,就得称家了,叫国际著名文学家。 及至盖棺那一天,侥幸得个谥号“一代文豪”,若是时运不济、才气不足,那就是“国际著名文学家(大圆满)”。 陶玉书眼神闪烁之间,已经把林朝阳后半生的人生旅途给明明白白的。 林朝阳无奈的说道:“现在还只是想法,手头的小说还没写完呢。” 李士非也笑着说道:“是啊,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步一步干。朝阳先集中精力写完手头上这部小说,然后再想下一部小说的事。” 陶玉书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几人正说着话,张桂芹喊几人吃饭。 吃完了饭,李士非向林朝阳提出了告辞,他打算明天就回广州了,临行前不忘叮嘱林朝阳早日将手上这部小说写完。 《百年孤独》式的作品再好,眼下也只是空中楼阁,还是那句话,饭得一口一口吃。 等李士非走后,林朝阳拿着一条小冬冬刚换下来的尿褯子正要去洗,陶玉书却说道:“尿褯子以后我洗吧。” “妈不让你沾水。” 陶玉书现在还在月子里,被两位母亲定下了一系列的规矩。管它科不科学,反正是老规矩。 陶玉书突然给他减负,林朝阳对此心知肚明,这绝对跟早上他与李士非那番谈话有直接关系。 一部《百年孤独》式的鸿篇巨著,对于已经事业小成的林朝阳来说,恰好是一个值得追求的kpi目标。 对陶玉书这个一向望夫成龙的卷王来说,她岂能放过这样一个督促林朝阳进步的好机会? 她必须要确保林朝阳能够全身心的、毫无挂碍的投入到创作伟大作品的进程中,在这期间,一切打扰到林朝阳创作的都是琐事,她必须一力当之。 “玉书,那小说我还没开始写呢,你别这么如临大敌一样。”林朝阳劝道。 陶玉书却不理他的话,“要写出像这样的作品,不做到心无挂碍、全情投入是绝对不行的,以后家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林朝阳无奈的说道:“那这活总不能让妈干吧?” 家里有两个母亲照顾,一应事项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他就被分配了个洗尿褯子的差事,要是连这点活都不干,未免有点太没责任心了。 陶玉书眼神闪烁了一下,幽幽道:“没事,玉墨马上放寒假了!” 闻言,林朝阳夸道:“媳妇,还是你想的周到!”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元旦过后没几天,燕大放假了,跟放暑假的时候不同,寒假可不是个外出游玩的好时候,因此陶玉墨难得的成天猫在了家里。 除了陶玉墨,陶家还有两个放寒假的小学生,陶母伺候了陶玉书半个多月,这天跟陶玉书商量着得回家照顾照顾家里了。 陶玉书欣然同意,然后说道:“妈,你让玉墨过来。” 陶母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丝毫没有心疼小女儿的意思,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回到朗润湖公寓,陶母寻个由头便将陶玉墨打发了过来,她还十分高兴。 华侨公寓这边供暖质量好,能随时洗热水澡,还能蹭吃蹭喝,多好啊! 可惜她只高兴了半天,脸上的笑容便转移到了林朝阳那里。 “玉墨,你外甥尿了,给他换个尿褯子!” “玉墨,把这尿褯子洗一下。” “玉墨,玉墨……” “玉墨……” 还没满月的小冬冬睡觉基本不用哄,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等他睡了之后陶玉书让张桂芹看着,她自己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间,打算去看看稿子。 一出房间,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生闷气的陶玉墨,她见姐姐出来,干脆抱起了双臂,那意思是在说:我现在很生气。 “怎么不去歇着?”陶玉书明知故问。 陶玉墨斜眼看着她,“你少装傻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叫我来是安的什么心!” 陶玉书语气轻巧,“你瞧你,帮着照顾照顾你外甥,就一肚子怨气。” 她的语气极大的刺激了陶玉墨,“你说的轻松,你没事就看稿子,我姐夫一直窝在书房,小冬子到底是你们俩的儿子还是我儿子?” “你不是他小姨嘛!” “你少道德绑架我!” 姐妹俩大眼瞪大眼,针锋相对,最后还是陶玉书先开口。 “你在家里也得带着希文、希武那两个狗都嫌,时不时还要挨妈的骂。 你外甥现在什么也不懂,最好哄了,而且我们这边的伙食可比家里强多了。” 她的话句句切中要害,一下子动摇了陶玉墨的信念。 “你们夫妻俩闲的冒油,我累死累活。” 陶玉墨的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坚定,但心里仍是不平衡。 “要不,我给你点零花钱?”陶玉书试探问道。 陶玉墨再次沉默了,她很想呵斥姐姐一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给多少?” 陶玉墨心中痛恨自己,实在是太没有骨气和原则了。 “一天一块钱!” 陶玉书的话音刚落,陶玉墨立刻觉得,亲人之间怎么能谈原则呢? “成交!” 有了工钱,陶玉墨干活的积极性大幅提升。 每天一块钱,你也许雇不到一个出卖力气的农民工,但你却可以让一个八十年代的青春女大学生为你热情服务。 要说当牛马,还得是大学生! 1月上旬的最后一天,林朝阳写完了手头的小说,给李士非打了个电话,想跟他沟通一下稿件是编辑部让人来取,还是直接邮过去。 李士非思想了一下,觉得还是邮寄好一点。 对于一些重要稿件,编辑部或者作家向来都有人肉取(送)稿的习惯,主要是怕在邮寄过程中发生问题导致丢稿。 但近两年,国内一些地方的治安环境越来越差,尤其是坐火车、客车时,乘客行李包裹被偷被抢已经有泛滥之势,邮寄反而是更稳妥的选择。 两人商量过后,林朝阳找了个时间出门将稿件投递了出去。 他并不怕丢稿,他的每一部作品陶玉书都会在跟读之余,细心的誊写一份手稿。 一来是防备手稿损毁,二来是留个纪念。 回到家里,林二春正坐在客厅里,见他回来了,冲他招了招手。 “有点事跟你说。” “什么事?” “前些天老家那边人联系我,说想来拜访拜访你。赶上玉书生孩子,这事我就没跟你提。” 林朝阳沉吟,“说有什么事了吗?” “没说,就说是来祝贺你得奖。” 家乡出了名人,政府方面想联络联络感情也很正常,前两年他回老家过年的时候县里领导还去探望了一番。 林朝阳身边的人里,如汪曾琪这样的时不时就要为家乡沾一把台。 林朝阳成名后与家乡联系甚少,主要是因为不耐俗务。 现在人家找到林二春这里来,他总不好推脱。 他应下了这件事,主动联系了家乡那边。 没过两天,家乡那边就来人了,来的是文化和宣传口两位副职,一姓郑、一姓范,其中郑局长还兼着县文协一把手的职务。 两人提了不少东西,都是家乡的土特产,礼数周全。 进门后先是向林朝阳道了一番恭喜,林朝阳客气的与两人寒暄了一阵。 聊完了奖项,又恭维了一番林朝阳的创作,再聊家乡的变化,会面流程毫无新鲜感。 直到最后,两人才说起希望林朝阳有时间能回家乡走走看看。 林朝阳笑着说道:“确实有两年没回去了,等过完年有时间了一定回去看看。” 郑、范二人这次来是受了领导的指示来跟林朝阳联络联络感情,铺垫铺垫,没想着一下就能请得动林朝阳,他们没想到林朝阳竟然如此痛快。 两人登时大喜过望,对着林朝阳好一番感谢,有了林朝阳的这句话,他们这次出差属于超额完成任务了。 林朝阳与两人客套了两句,才又说道:“其实我这次想回去走一趟,也是有点其他的原因。” 第315章 遗珠之憾的威力 林朝阳答应了李士非要写一部《百年孤独》式的魔幻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之前的那部小说已经写完了,这部小说的创作当然要提到日程上来。 后世提到国内的魔幻现实主义巨著,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程忠实所写的《白鹿原》。 这部近五十万字的煌煌巨著,耗费了作者程忠实四年时间,若是算上动心起念的准备工作,时间还要再加上两年。 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程忠实都是埋首于故纸堆中,查阅家乡当地的地方志,为这部被他视为“枕棺之作”的作品做准备工作。 小说创作完成后先在《当代》分两期连载,之后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在读者和文学界迅即引起一阵巨大的反响。 《白鹿原》红遍了中国,也让程忠实的名字响彻了中国文坛。 而探究《白鹿原》广受欢迎的根本,除了程忠实为创作这部作品所耗费的无数心血之外,最重要的是这部作品具有浓厚的民族情结,深刻的再现了当时的历史社会图景。 有《百年孤独》和《白鹿原》当作样本,林朝阳的创作思路十分清晰,他的这部作品一定是根植于历史、根植于民族文化之上的,恰好后世的影视作品中就有一个这样可供他挥笔泼墨的朴拙之作。 构思有了,但具体情节他还需要再细细雕琢,毕竟要成就巨著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赶上家乡来人向他发出邀请,他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回去查阅查阅地方志,为接下来的创作积累素材,补充细节。 家乡来人在林朝阳家待了一上午便高高兴兴离开了,此行他们的工作目标超额完成,没有不高兴的道理。 林朝阳与他们定好了,等年后过完了元旦,就回老家走一趟。 “年后有的忙喽!”林朝阳送走了人后感叹了一句。 答应李士非的小说只是他的工作之一,《棋圣》的剧本他还没动笔呢。 小说耗费的时间必定要长一些,所以他打算趁着现在抓紧时间把剧本先写出来。 腊八前,是小冬冬满月的日子,按照习俗是要摆桌满月酒的。 林朝阳把地点安排在了丰泽园,满月酒摆了十桌,林朝阳在燕京没什么亲戚,来的几乎全都是朋友。 陶玉成带着家人来到饭店后,看着这些人不由得感叹, “朝阳这才来了燕京几年啊,怎么感觉遍地是朋友?” “朝阳交的都是好朋友,哪像你那些狐朋狗友。” 陶玉成平白被妻子赵丽挖苦了一句,表情讪讪,挥着手冲刚走进来的杜峰打了个招呼。 “大哥!” 杜峰热情的跟陶玉成打了个招呼。 陶玉成笑呵呵的问:“我听说你今年可没少赚!” “还成,还成。”杜峰嘴上低调,脸上的表情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细算一算,他下海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期间也出了两回岔子,折进去了三四千块钱,但还是赚的不少,不算这一年多的花费,他已经是实打实的万元户了。 “别谦虚了,小汽车都开上了。”陶玉成调侃道。 “我那车都是拿零件攒的。”杜峰解释了一句。 两人正说着话,杜家人也都来了,杜峰是自己开车来的。 他夹着包去跟父亲杜若林打招呼,杜若林却冷哼一声,没有正眼瞅他。 陶玉成偷摸问:“你又怎么得罪老头子了?” 杜峰摸了摸鼻子,不打算细说,只说道:“嗐,女朋友的事。” 他和冯娟分手几个月了,本来年轻人谈个恋爱分个手也没什么,可谁让两人都是文工团的呢,两人在一起时又太过亲密。 分手之后文工团内难免传点流言,不知怎么就被杜若林听去了。 再加上杜峰刚赚了点钱就得瑟的给自己置办了一辆小轿车,自然是让父亲杜若林看他百般不顺眼。 杜峰跟陶玉成聊了两句,甩开他又去跟林朝阳道了声喜,又要从包里掏东西。 林朝阳连忙道:“不收礼金。” “知道不收礼金,这是给我外甥的一个小礼物。”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个小金锁,林朝阳一看更不能要了,“太贵重了!” 今年国际金价创了新高,达到400多美元一盎司,国内的金价也涨了不少,得三十多元一克。 杜峰掏出的金锁是专门给小孩子戴的,重量并不重,也就20克左右,但那也是六七百块钱,相当于是一个普通工薪阶层全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 “姐夫,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杜峰下海做生意的启动资金有一部分是向林朝阳夫妻俩借的,另外他还时不时的跟林朝阳取取经,心中一直感念着林朝阳夫妻俩的帮助。 拉扯了好一会儿,林朝阳拗不过他,这才将东西收下。 坐在不远处的陶母看着杜峰拿出来的东西,对堂哥说道:“这孩子也太破费了!” “这小子赚点钱不知道怎么得瑟好了!不过今天这事办的还行,我听说朝阳、玉书两口子没少帮他的忙,这都是应该的。” “是他自己有头脑,我看生意做的有声有色的!” 杜若林摇着头说道:“就是侥幸赶上了个好时候,倒买倒卖,能有什么前途?他要是有朝阳三分的能耐,我也放心了。” 在中国社会当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商贾自古以来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林朝阳这种搞文学的就不一样了,说出去谁都高看一眼。 听着堂哥对自家女婿的褒奖,陶母脸上流露出几分隐晦的得意之色。 在杜若林他们这一桌的旁边,坐的是刘昕武、李拓等几个熟人,他们正在聊的话题也跟林朝阳有关。 “钱都让这小子赚去了!难怪今天在丰泽园摆满月酒都不要礼金。”李拓艳羡的嘟囔着。 茅盾文学奖已经落下帷幕一个多月了,但所造成的影响仍在持续。 其中最明显的影响就是奖项公布后几部获奖作品的销量陡然增加,成为了国内文学爱好者趋之若鹜的流行读物。 林朝阳的《棋圣》在今年六月出版后销量不俗,经历了几个月的热销后销量已经逐渐回落,在12月之前,单月销量已经不足15万册。 可赶上这一次茅盾文学奖的加持,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棋圣》竟然又硬生生的卖出了30万册的销量来,总销量达到了惊人的176万册。 如果现在这个年代有年度畅销书排行榜的话,那《棋圣》不敢说是第一,但三甲肯定有一席之地。 按照林朝阳跟燕京出版社签的出版合同,这部小说目前仅是印数稿酬就给林朝阳带来了超过一万六千块钱的收入。 几人聊着关于《棋圣》的销量和稿费,啧啧惊叹。 刘昕武慨叹道:“何止是《棋圣》啊,《梵高之死》这个月卖的更好!” 他这话一出,众人神色之间全都了然。 今年是茅盾文学奖第一次举办,评审过程和获奖结果受到了国内文学界上上下下的关注。 早先在获奖名单未公布之际,备选作品有八部的小道消息便已经传开。 等获奖名单公布之后,人们又在猜想,落选的那部作品会是哪本小说? 许多人纵览本届报送作品名单,《梵高之死》的落选让大家倍感意外。 连刘昕武都忍不住在座谈会上发问落选的作品究竟是不是《梵高之死》,更何况是那些不明就里的吃瓜群众。 对于外界的猜测,茅盾文学奖评委会并没有给予正面回应,但他们那种遮遮掩掩的回应反而加深了大家的猜测。 当人们得不到公开的、权威的信息时,小道消息自然而然就成了大家笃信的权威途径。 不管《梵高之死》是不是真正的那部落选作品,在人们选择了相信小道消息之后,它都是了。 而之所以有这么多人愿意相信《梵高之死》就是那部落选作品,并且为他感到万份惋惜,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部小说的水准受到了众多的认可。 尤其是在大家看来,本届茅盾文学奖中有那么两三部作品的获奖是有待商榷的,这种惋惜遗憾之情就更为突出。 许许多多的文学爱好者将《梵高之死》看成了是本届茅盾文学奖以政治导向评选的受害者,其中不少激愤者还致信评委会表示不满。 在茅盾文学奖广受民众关注之际,这样的小道消息不断传播,让数以万计的读者都对《梵高之死》产生了兴趣,纷纷到书店购买。 就在前几天,新一期《读书》杂志出刊,上面发表了一篇标题为《首届茅盾文学奖遗珠之憾》的文章,立刻引起了众多文化界人士和读者的注意。 《读书》是文化评论杂志,创刊时间是1979年4月,与《花城》同月诞生。 说起来这份杂志的出身是有些复杂的,创刊之时《读书》的编辑部设在人民出版社,机构名义属于国家出版局,刊物主办者是国家出版局研究室。 主管领导是人文社的副社长范用,主编陈原属于商务印书馆,副主编倪子明来自研究室。 在79年4月的创刊号,《读书》大胆的喊出了“读书无禁区”的宣言,让彼时仍处于解冻前夕的文化界为之侧目,迅速赢得了文化界的推崇和读者们的喜爱。 此后几年之间,《读书》的销量屡创新高,单期销量早已过了十万份。 要知道《读书》的格调可比一般的文学杂志高了不少,自然受众也就没那么多,能创下单期过十万份的销量,足以说明其在文化界受欢迎的程度。 《首届茅盾文学奖遗珠之憾》这篇文章盘点了五部落选最后获奖名单的作品,都是比较受欢迎的长篇作品。 文章中肯的分析了这五部小说各自的优缺点,又大胆猜测了落选的原因,说的有鼻子有眼,一下子就抓住了众多读者的眼球。 《梵高之死》作为本届评奖的最大遗憾,自然也被列入了这遗珠之憾中,笔者在谈到它落选时,直言《梵高之死》就是吃了意识形态的亏。 要知道《读书》的读者当中文化界人士占据了相当大的群体,在《读书》上的这篇文章出来之前,关于《梵高之死》落选的种种论调还只是在私下里传播。 现在有了这篇文章的启发,不少《梵高之死》的拥趸都忍不住为这部小说叫几声屈。 在这些拥趸们的推波助澜下,这部小说不仅成了本届茅盾文学奖最大的遗珠之憾,更成了政治参与文学最深切的受害者。 短短几天之内,一大批文学爱好者开始为《梵高之死》摇旗呐喊。 一时之间,舆论热潮甚嚣尘上。 首届茅盾文学奖评奖结束一个多月之后,《梵高之死》这部落选作品所掀起的声势竟然比那些获奖作品还要浩大。 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第316章 与民同乐 白月光为什么能令人难以忘怀?不就是因为从来没得到过嘛! 这个道理套在《梵高之死》和茅盾文学奖身上也一样。 若是当初的获奖名单当中《梵高之死》赫然在列,也许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就不会对它这么念兹在兹了。 甚至,可能还会有不少人对于它大加抨击,毕竟当初《梵高之死》发表后就曾有人批判过这部小说是在鼓吹自由化。 然而没有如果,《梵高之死》确确实实是在万众期待之中落选了。 它就如在男人少年时死掉的白月光,永远的成为了某些人心中抹不掉的朱砂痣。 是以,摇旗呐喊、鸣冤叫屈、奔走呼号……由它所掀起的风潮一时之间竟成了国内文学界和文学爱好者群体当中的一件时髦事。 朋友相见,你不为《梵高之死》抱几声屈,都算是落伍了。 不过说到底,外界的这些声音都是马后炮,除了在舆论上给茅盾文学奖评委会造成一点压力之外,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倒是结结实实的助推了一把《梵高之死》的销量,同时也给林朝阳的获奖经历增加了两分传奇色彩。 作为遵照茅盾先生遗愿,由文协全力操办的文学奖项,茅盾文学奖先天便已经具备了强大的权威性。 在这样的评奖过程中,林朝阳最受认可的作品没有获奖,反倒是另一部颇有争议的作品得了奖。 这样吊诡的情形不得不让很多拥护林朝阳的文学界同仁和读者心生畅想,若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条条框框限制,林朝阳一人双奖的情况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这事在前几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和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上又不是没发生过,如今要是再现一次,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可惜了!”刘昕武为《梵高之死》感到惋惜,一如他在茅盾文学奖授奖大会后座谈会上表现的那样。 “没什么好可惜的,该得的奖朝阳又不是没得。现在《梵高之死》卖的这么火,还得感谢这次落选呢。”李拓玩笑着说道。 陈健功看着一旁的梁佐嘿嘿笑道:“我看朝阳更应该感谢梁佐和李彤,没有他们俩鼓捣出来的文章,《梵高之死》也闹不出这么大的阵势。” 《读书》上的那篇《首届茅盾文学奖遗珠之憾》,正是出自于陈健功的大学同学梁佐和李彤的手笔,他们二人在大学时就喜欢聚在一起鼓捣文章。 “没他们的文章,《梵高之死》一样火!朝阳的小说不管是发表还是出版,从来不缺关注度。 《禁闭岛》出版三个月了,销量不还是一样轻轻松松达到了80万册吗?” 《禁闭岛》今年三月在《十月》发表,助力《十月》销量一举打破150万册,影响力可见一斑。 除了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当中掀起了巨大的影响之外,这部小说在文学理论研究圈子里的影响尤其大。 诸多当代文学学者靠着对这部小说的研究和剖析发表了众多论文,堪称是文学理论研究的富矿了。 五月份时林朝阳曾与人文社洽谈《禁闭岛》出版事宜,可惜双方没有达成一致,最后林朝阳还是选择了燕京出版社。 《禁闭岛》后于10月份出版,到现在整三个月,销量轻轻松松的突破了80万册大关,一如林朝阳以往在读者群体当中所表现的号召力。 陆遥的《人生》算是今年国内最火热的小说之一,可以说是文学青年的必读作品。 该小说5月发表,11月中旬由中国青年出版社出版。 首印13万册,上市后第一个月便脱销,到如今不到两个月时间,卖了25万册。 对比之下,就知道《禁闭岛》上市三个月狂销80万册的势头有多猛了。 林朝阳身边的朋友们聚在一起时除了对林朝阳羡慕嫉妒恨之外,也难免会讨论,为什么他的作品总是格外受欢迎? 梁佐思忖着说道:“我觉得吧,跟风格有很大的问题。我从大一就看我师父的小说,发现了一个规律。” “什么规律?” “我师父写的主人公从来都是积极向上的,小说的情节也多是导人向善的。 你看《牧马人》,主角会放弃继承巨额财富的机会,回到妻儿身边。 《小鞋子》里小狗子在那样困难的境地里仍旧奋发向上。 哪怕是《秋菊打官司》这样现实主义的讽刺小说,它的主角也是百折不挠的。 相比那些带有颓废倾向的作品,师父的作品总能带给人们力量。” 要不是林朝阳这会儿不在这,大家真怀疑梁佐是在拍马屁了,不过他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林朝阳的绝大多数小说确实是有这方面的共性。 “这话不绝对,《禁闭岛》这种就不能算。”李拓较真道。 “怎么不能算?这个故事的由来不就是严守中对妻儿的离世难以释怀吗?”梁佐争辩道。 陈健功插话说道:“这话我不同意,严守中有没有精神病还两说呢。” 他的论调顿时引来李拓和梁佐的敌视。 “严守中要是没精神病,那整部作品不就变成俗气的悬疑小说了吗?我师父写的东西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李拓也挖苦道:“健功,你在理论这块太弱了,有时间好好翻翻大学教材,没事写点评论练练手。” 陈健功见他说的难听,反唇相讥道:“评论我就不写了,还是留给你这样江郎才尽的写吧。” 这话堪称杀人诛心,李拓最近一两年小说产量没多少,反倒是文学评论和电影评论文章越写越多。 几人吵吵闹闹,直到林朝阳夫妻俩来敬酒才消停下来。 一顿满月酒吃完,众人四散而去。 满月酒这天过后,陶玉书便张罗着搬回小六部口胡同。 这一个月时间里,家里最辛苦的就是张桂芹,如今有了陶玉墨这个大学生牛马,陶玉书打算让婆婆多休息几天。 陶玉书负责做饭和卫生,让妹妹负责照顾小冬冬。 陶玉墨对此满心不乐意,本来她拿着一块钱的工资打打辅助,小日子过的还算滋润,没想到一下子打成主力了,关键工资还没涨。 可你要是让她放手不干吧,她又舍不得这份工资。 有时候她看着小冬冬就忍不住唉声叹气,“小冬子啊,你得早点懂事,让小姨我省点力气。” 往往这个时候小冬冬总会一脸笑容,眼神懵懂的看着她,偶尔身下还伴随着一股热流。 又该换尿褯子了! 腊月二十过后,燕京城里逐渐有了年味儿,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采购年货。 林朝阳不用上班,偶尔抽出点时间外出买东西,这个时候陶玉墨总会狗腿的跟上去。 原因无他,跟着姐夫出门,总能捞点好处。 林朝阳也乐得给小姨子送点福利,毕竟还指望着她干活呢! 时间一晃到了年二十九这天,陶玉书给陶玉墨放了假,还另外给了她五块钱,高兴的陶玉墨抱着她的胳膊叫了一阵“好姐姐”。 小财迷细算一算,最近在姐姐家照顾小冬子,现金入账29元,书籍杂志6本,冬装1套,袜子2双,其余吃食无算。 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入账这么多钱物,陶玉墨甚至怀疑自己毕业上班了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甚至升起了“要不以后就专门照顾小冬子算了”的念头,然后她就立刻打消了自己这个没出息的想法。 陶玉墨,你可是堂堂燕大的大学生,以后的国之栋梁,法律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怎么能这么没有出息,被这点小恩小惠就收买了? 来时两手空空,去时手提肩扛。 临走陶玉墨还不忘叭叭在大外甥果冻一样q弹的脸蛋上亲了两口,这可是她的招财兽、聚宝盆,真是舍不得啊! “姐,初二我就回来。”陶玉墨干劲十足的说道。 “初二我跟你姐夫回门,你回来干嘛?” 回来当然是为了压岁钱,一时贪心,忘了常识惯例,陶玉墨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一想到要跟小冬子分开,我就舍不得,我这不是想着赶紧回来能见着小家伙嘛!” 待妹妹走后,陶玉书嫌弃的说道:“这丫头一脸财迷相,真不知道随了谁。” 林朝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随了谁他不知道,但妹肖其姐,毋庸置疑。 今年的大年三十,因为刚刚添丁进口,林朝阳家里多了几分生气与喜气。 林二春不停的逗弄着小冬冬,惹来孙子用肉乎乎的小手去抓他的胡子,然后林二春又哈哈大笑。 “孙子,别薅了,再薅爷爷胡子都被你薅没了!” 陶玉书擀着面皮,眉眼含笑的看着这含饴弄孙的画面。 “爸现在也不提回老家的事了!” 张桂芹一手舀馅,放在勺子,两手轻捏几下,一个饺子便成型了。 “有了孙子,他还能想起什么呀?” 婆媳两人聊着家长里短,这时林朝阳从书房里出来,打算帮忙包饺子。 陶玉书说道:“不用了,你歇着吧,等着吃饭就行了。” 最近林朝阳在写《棋圣》的剧本,赶上过年,进度一直不算快。 到了晚上,饺子包好了,一桌美味佳肴也上了桌,一家人坐到餐桌边。 “不说今年中央电视台春节大联欢搞的阵仗挺大吗?”陶玉书边说着,边打开了电视机。 春节前几天,央视就在预告三十晚上的晚会,只不过这回跟以前不一样,不叫“春节大联欢”或者“迎新春文艺晚会”了,改叫“春节联欢晚会”了。 时钟还没到八点,赵忠祥那张国泰民安的脸庞出现在了电视荧幕里。 “各位观众,在这欢乐的除夕,中央电视台全体工作人员祝您阖家幸福,万事如意,春节愉快! 今天晚上,本台采用现场实况直播的方式为您播出春节联欢晚会的文艺节目。 为了使您能够欣赏到自己喜欢的节目,我们在现场安装了四部电话,供首都的电视观众点播使用……” 现在国内电视台压根就没主持人这个职务,要么是报幕员、要么播音员,春晚开头出现的赵忠祥就是报幕员。 但今年的春晚与众不同,开场设置了四个主持人,分别是马季、姜昆、王景愚和刘晓庆。 林二春抱着孙子,眼中露出几分新鲜劲,“确实跟以前不一样了!就是这电话弄的多余,哪个老百姓家能打着电话?还不是给那帮当官儿的准备的?” 林朝阳看了父亲一眼。 老同志瞎说什么大实话,这叫与民同乐! 第317章 《渡舟记》 越长大,年味儿越淡,不仅后世人是这样的感受,现如今的人也一样。 归根结底,不是过年这件事有了什么改变,而是心境不一样了。 83年的春节倏忽而过,一晃已经是大年初四了。 林朝阳夫妻俩前天带着孩子回门,回来时后面跟了个尾巴。 据陶玉墨所说,回到朗润湖公寓这几天,她十分想念小冬子,做梦都能梦到他可爱的小脸蛋。 可惜她抱着小冬子喜欢了没两天,就跟陶玉书请假,说是同学约她去庙会。 今天陶玉书自己带孩子,午饭是林朝阳做的。 午饭后林朝阳收到了《花城》寄来的稿费单,这次的稿酬标准是千字20元,全文共25万2千字,合计稿费5040元。 等他从外面回来,陶玉书刚把孩子哄睡,她对林朝阳说:“我这产假都休快两个月了。” 林朝阳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在家待了一个多月,陶玉书的状态用一句东北话来形容就是——闲的五脊六兽的。 跟看孩子相比,她更喜欢工作,从孩子满月之后她就一直在林朝阳耳旁吹风。 林朝阳为难道:“上班倒没什么,冬冬怎么办?” “不是有玉墨嘛。” “玉墨过段时间就上学了。” “白天让妈帮着带,晚上我来带。” 让张桂芹来帮忙带孩子,她当然是乐不得的,老两口愿意就在燕京不就是为了含饴弄孙嘛! 陶玉书早已打好了腹稿,看起来是铁了心要回归单位了。 “白天要上班,晚上要带孩子,我都替你累得慌。” “这有什么累的,一手抓事业,一手抓家庭,这才叫新时代女性。” 陶玉书见林朝阳没有反对的意思,欣喜说了一句。 “新时代女性,你就不怕以后儿子跟你不亲?”林朝阳恫吓道。 “亲不亲也不妨碍我们的母子关系。”陶玉书面上风轻云淡,可眼中还是藏着几分不舍,“他以后总会长大的,我们没办法陪他一辈子。” 林朝阳玩笑道:“你要是活的够长,也说不定。” 陶玉书心中被勾起的惆怅,在这句话之后瞬间消弭,她没好气的瞪了林朝阳一眼,“整天胡说八道!” 陶玉书要上班,林朝阳当然不能拦着她,反正他最近不上班,又有母亲照顾,完全顾得来。 夫妻俩商议之后,过了两天,陶玉书便出现在了《燕京文学》编辑部。 产假90天,陶玉书一直工作到了临盆,如今生完孩子还不到两个月,她又走上了工作岗位,谁看了不得说一声爱岗敬业? 轻松了一个多月的同事们在陶玉书上班之后立刻就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明明她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只是坐在那里。 这大概就是卷王的威压吧! 正月初八是2月20日,也是《花城》83年第一期上市的日子。 这一期杂志的编审校印赶上了年关,这段期间编辑部少不了一番忙碌。 跟往年相比,今年开年第一期杂志格外的不同。 元旦之前,主编李士非借着茅盾文学奖授奖大会的机会,北上组稿跑了一圈,最后只带回了一中、一短两份稿子,这点收获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怜。 但回来之后李士非却信心百倍的宣称,他已经约到了林朝阳的稿子,是一部非常优秀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林朝阳在青年一代作家中的名声自然不用说,更何况他还刚得了茅盾文学奖,编辑部同事们听到这个消息心中欢喜。 据文坛传言,林朝阳的作品是出了名的不好约。 佐证之一就是,他的作品几乎都是给了国内几家顶尖的文学杂志,从未流到过地方文学杂志上。 李士非将林朝阳正在写的作品夸成了一朵花,同事们自然满心期待。 刚进腊月,也就是李士非回到广州半个月的时候,林朝阳的作品寄到了编辑部。 当天正好李士非出门办事,众编辑为了争夺先睹为快的机会互不相让,最后不得不讲稿子分成了几份,形成“流水”审稿,回到编辑部的李士非看到这种情况哭笑不得。 按照正常情况,稿子要经历三审,分别是初审、复审和终审,可林朝阳这份稿子到了编辑部却变成了“众审”。 见大家热情如此高涨,李士非也不好扫了大家的兴,只是叮嘱尽管看,别耽误了后续校对、排版。 过了四天,李士非抽了个时间看完了在燕京没看到的故事结尾,将编辑部内几个已经看完了稿子的编辑叫到了一起。 他询问大家对于稿子的质量有没有什么疑义,对这部小说有什么看法。 众人异口同声,交口称赞。 见众人如此反应,李士非心中高兴,又问有没有不同意发表的同志,众人齐齐摇头。 要是这样的稿子都达不到发表标准,众人都不知道什么样的作品才能配得上《花城》了。 确定了发表,那就得为这部作品的发表腾出版面来了。 《花城》是综合性文学期刊,以发表中篇小说为主,兼发其他文体的优秀之作。 杂志定价1元,开本32开,每期总字数均在30万字以上。 林朝阳这部小说全文25万2千字,是实打实的长篇作品,如果一期发完,并不是问题,但势必要影响其他既定发表的作品。 李士非心里是想一期发完的,这样对于读者的整体阅读感受是有好处的,而且也算是对小说作者林朝阳的一种礼遇。 他说完自己的想法,立刻赢得了同事们的赞同。 大家的赞同不仅是因为李士非在编辑部的威望,同时也是对于这部小说的认可。 编辑部的林贤治原本是阳江乡下的赤脚医生,李士非发现他文章写的不错,就把他调到了编辑部。 他情绪激动的说道:“像这样的好作品就应该受到这样的礼遇,我相信它发表以后一定会在读者当中引发相当大的反响。” 李士非微微点头,“反响大是一定的,林朝阳的作品向来受欢迎。” 有人又问,“老李,你听没听说过那个传言?” 李士非面带疑惑,“什么传言?” “有人说只要是发表林朝阳的小说,杂志的当期销量就没有低于100万份的。” 那人说完这句话,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议论。 “这话我也听说过。不过也当不得真,我记得林朝阳在《沪上文学》上还化名发表过小说,《沪上文学》的销量从来也没听说过破百万份啊!” “但大多数还是破百万份的吧?” “这个……倒是真的。” 李士非听着众人的议论摆了摆手,说道:“是否破百万份,不光有作品的原因,跟杂志本身的影响力也有很大的关系。 大家不要迷信这种事,对于我们杂志而言,发掘和向读者们推出优秀的文学作品才是最重要的事。” 听着李士非的话,众人止住了议论,随后一番商量,定好了下一期杂志的事宜。 新年刚过去没几天,nj市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硝烟的味道。 金陵职业大学是前两年才刚刚成立的大学,创办目的是为了缓解如今国内日渐紧张的高校教育资源。 因为建校时间短,尚没有一届毕业的学生,连老师们也都是以青年教师为主。 叶兆岩78年考入了南京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就被分配到了金陵职业大学来,甫一入职便被学校分配了担任两个班的班主任,由此可见学校的师资力量之紧张。 现在既是假期,今天又赶上是周日,这个时间点叶兆岩本应该是在家里才对。 可如今他父母都在燕京照顾祖父,家里空无一人,过年期间冷冷清清的,他就一直待在了学校宿舍,至少这里还有值班的老师和保卫可以闲聊。 假期学校食堂未开,他早上先是到校外吃了早饭,然后信步游荡到距离学校1公里之外的新华书店。 假期期间,叶兆岩有的是时间。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叶兆岩自小便有读书的习惯,他大学学的又是中文,还发表了几篇作品,因此读书这件事就成了他日常生活中最大的爱好。 各大文学杂志上市的日子,他总会来新华书店带一本回去,偶尔赶上手头不宽裕的时候就晚几天,但总归是要买回去看的。 今天是《花城》杂志上市的日子,赶上过年有些闲钱,叶兆岩来到新华书店后买了一本《花城》,痛快的付了钱后便出了书店。 回学校的路程有点长,他边走边翻开了杂志。 只看了一眼,他立刻发现了这期杂志与众不同的地方,目录比以往短了很多,排在最前头的并不是字样也不是以往的“中篇小说”,而是“长篇小说”。 ——《渡舟记》。 更惹他注意的是后面的署名,赫然写着“许灵均”三个字。 叶兆岩喜欢看《花城》,主要是因为它上面经常会转载一些海外作家的作品。 尤其是最近几个月,因为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的缘故,《花城》推介了大量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 昨天晚上,他才刚刚啃完了一本《胡安·鲁尔福中短篇小说集》。 早几年,胡安·鲁尔福在国内没什么名气,作品也几乎没有引进,他看的这本小说集是外国文学出版社在1980年出版的,当时外文社引进了一批这样的外国作家的作品。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胡安·鲁尔福的老乡马尔克斯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一下子让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在世界范围内名声大噪,在国内更是受到了中国文学青年的狂热追捧。 胡安·鲁尔福作为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性人物,自然也成了大家的追捧对象。 包括他这部前两年引进到国内的小说集,原本安安静静的躺在南京大学的图书馆里,少有人问津,可最近这几个月出借频率却是出奇的高,叶兆岩等了好些天才借到。 叶兆岩看着目录上的文字,心中不由得好奇,没想到《花城》居然会发表林朝阳的作品。 就安排在这一期杂志的最前面,他甚至不需要去刻意翻页码,便找到了小说的首页。 在“渡舟记”三个字下方,有一段三四百字的编者按。 《花城》编辑部少有写“编者按”的习惯,叶兆岩不禁好奇的读了一下。 大意是说在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不仅在国内的读者当中广受欢迎,也受到了不少作家的瞩目。 林朝阳(许灵均)勇于尝试新的文学风格,创作了这部新作品,故事围绕少年人杜三江与家人为躲避战乱而展开,讲述了他与一只老虎在海上共同度过277天的漂泊生涯。 看到《渡舟记》这个名字,叶兆岩的第一个感觉是有一股禅意,让他想起了一些中国古典小说的命名方式。 可看着“编者按”的简略概括,这却是一个类似于《鲁滨逊漂流记》的求生故事。 心中带着好奇,叶兆岩的眼神深深的扎进了小说之中。 第318章 三层故事 所谓《渡舟记》,其实就是林朝阳根据后世看过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改编而来的故事。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讲述的是一个叫派的印度少年与家人乘船遭遇海难,不幸和一只孟加拉虎理查德·帕克共同滞留在一段残破船体之上,不得不在太平洋上漂流的故事。 电影由华人导演李安执导,2012年上映后在全世界范围内豪取6亿美元的票房佳绩。 同时这部电影还在当年获得了诸如奥斯卡最佳导演、最佳视觉效果等多项大奖,可以说是票房、奖项双丰收,让导演李安的电影生涯再创高峰。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这部电影在国内上映时一度引发了不小的反响和观影热潮,使得这部电影在国内最后取得了5.7亿人民币票房。 《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算不上是商业大片,在2012年这个时间点,5.7亿人民币的票房成绩毫无疑问是一个不小的票房奇迹。 毕竟这是一部美国人投资、制作,华人拍摄,讲述印度人故事的电影。 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这个故事的本身是非常符合中国人的审美和口味的。 在林朝阳的故事里,时代背景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印度变成了三十年代的中国。 主角派变成了杜三江,年龄、性格并没有大的改变,只是改变了电影中派那驳杂的、不符合中国国情的宗教信仰,改为了佛教、道教和基督教。 也去掉了电影里保险理赔员对于主角的询问,将故事直接变成了主角与作家的对话,林朝阳以这样的方式将原本的故事里两层互为表里的叙事结构延续了下来。 一位正在寻找灵感的作家无意间得知了杜三江的传奇经历,来到医院采访他,此时距离杜三江渡海漂流已经过去了四十余年时间,他已经是一位花甲老者,他半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向作家讲述了他的那段传奇经历。 杜三江的父亲杜邦杰是中国第一代动物研究学者,同时也是沪上市立动物园的第一任园长,因为这样的家庭条件,让杜三江从小养成了与动物的亲近习惯。 民国时期的沪上汇聚了各国商贾政要,多个国家和民族的文化交织在一起,让杜三江接触到了僧、道、基督等宗教,他天生早慧,逐渐养成了对信仰、人和动物本性的独特看法。 一次他试图与孟加拉虎交好的举动激怒了父亲,父亲当场以血淋淋的教训让他知道:动物与人思考模式不同,一旦忘记这一点就会送命。 侵华战争爆发,日本迅速占领中国北方区域。淞沪会战惨败后,有权贵打算趁着战乱偷偷将动物园内的珍稀动物卖到国外获利。 正带着家人准备避难的父亲发现权贵的阴谋,不顾性命危险阻拦,最后一家人都被抓了起来,带到了准备运送动物去国外的轮船上。 本来出海后,他们一家人就要被坏人杀害,不想海上突然掀起了一阵猛烈的暴风雨,顷刻间便将轮船吞没。 轮船沉没了,但杜三江靠着救生船活了下来,除了他之外,还有曾经和他有过接触的那只孟加拉虎、鬣狗、黑猩猩和受伤的斑马。 冒险的旅程就此开始。 为了活命,饿极的鬣狗审时度势杀死了受伤的斑马,大猩猩为了阻止鬣狗的暴行也被杀害,而杜三江却只能在一旁无力的看着。 但他也知道,在鬣狗的虎视眈眈下,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正当他准备鼓起勇气向鬣狗宣战时,老虎却将鬣狗杀了。 面对饥饿的老虎,杜三江不得不将刚做好的简易木筏扔到海里,自己跳上了简易木筏。 就这样,一船一虎、一筏一人,被一条绳连接在一起,漫无目的地漂泊在这一望无际的海洋里。 一路上,杜三江要时刻提防着饥饿的老虎对他下口,但同时两者又是这孤独大海上同病相怜的生物。 他们互相敌视、互相攻击、互相陪伴,共同经历了生死,也共同见证了大海的瑰丽奇观。 最后一觉醒来,两者漂泊到了一座人型小岛上,岛上到处是食材,就连树根都能食用。 老虎上了岸,杜三江也本想在这里住下,他到了晚上他却发现,树上的果实里竟然长着人类的牙齿。 原来这是一座食人岛,白天吸引活物入岛,到了夜晚,淡水变成酸液,消化掉这些活物,借此获得营养来供给岛上的生命。 杜三江为了活命不得不再次出发,这次他把小船装满了食材,重新返回了大海,并且很快就发现了陆地。 当杜三江终于回到陆地后,那头老虎也在上了岸,消失在了海边的丛林之中。 通过杜三江的陈述,作家得到了一段充满挑战和冒险的传奇故事,但他又觉得杜三江的叙述之中有些难以理解的地方。 比如杜三江提到沉船后猩猩是坐着香蕉飘到他的小船上的、比如他们在海上遇到的那些送到嘴里的飞鱼、比如杜三江与老虎如此长时间共存却毫发无伤、比如那座人型岛屿上的种种神奇之处…… 在作家的不断追问之下,杜三江终于又讲出了故事的另一个版本。 在这个版本的故事中,幸存下来的没有动物,只有他、他的母亲、船上的厨师和水手。 水手摔断了腿,伤口感染了,厨子建议水手截肢保命,但在漂泊不定的大海上,没有麻醉和消炎药物,不可能完成截肢,水手就这样死掉了。 然后厨子用水手的残肢去钓到了鱼,这也就是杜三江第一个故事里那些海上飞鱼的来历。 母亲看出了厨子并不是为了救水手,他的目的其实就是要杀死水手,利用他的尸体囤积海鱼当做食物。 再后来厨子身上的兽性逐渐显露,他竟然吃掉了水手身上残余的肉。 一天,杜三江因为不小心弄丢了鱼遭到了厨子的暴打,母亲为了保护他被厨子用刀捅死,被丢进海里成为了鲨鱼的食物。 杜三江心中的愤怒和兽性被彻底点燃,他伺机用同一把刀杀死了厨子,为母亲报了仇,然后活了下来。 讲到这里,杜三江笑着问作家,你愿意相信哪个故事呢? 故事到此戛然而止。 叶兆岩看完小说之后意犹未尽,后一个故事小说里并没有展开,仅仅是花了几千字来描述。 在这个故事里,杜三江看似将真相讲了出来,可实际上还有一些让人费解的地方了。 因为他总感觉故事未竟,心里有些疑惑没有解开。 当他的眼睛在小说最后一页的几行字上直愣愣的盯了一会儿之后,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如果说杜三江将人比喻成了动物,美化了自己的记忆,那么事情的真相真是如第二个故事所讲的那样吗?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推演着杜三江口中的两个故事,支离破碎的信息被不断的拼凑出来,他似乎也距离故事的真相越来越近。 猛地一下,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明悟来。 如果按照杜三江的说法,鬣狗就是凶恶的厨子,受伤的斑马就是受伤的水手,母亲是黑猩猩,那么杜三江就是那头孟加拉虎。 四人漂流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为了果腹,厨子先把目标对准了受伤的水手,然后又杀害了杜三江的母亲。 杜三江为母亲报仇,又杀害了厨子。 一番自相残杀后,船上只剩下杜三江一人,杜三江就是那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老虎。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杜三江叙述的第一个故事中,他为什么可以平安的跟老虎相处的277天,因为那头老虎就是他自己,代表的是他心中的恶念,是人性最深处的黑暗。 上岸后,老虎钻入丛林消失不见,再也没有出现过,也说明了这个问题。 叶兆岩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母亲是被厨子杀害的,当母亲死后,以厨子的性格,他连水手的残肢都不肯放过,怎么可能会把母亲的尸体扔到海里呢? 所以,杜三江在这件事上撒了谎。 叶兆岩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的心沉了下去。 在没有食物的绝境中,那些尸体去了哪里? 理智告诉叶兆岩,释放出内心兽性的杜三江会做出和厨子同样的事。 否则他也不可能活到最后上岸,也许在漂流时就已经饿死了。 所以,那些尸体最后去了哪里,也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这里,叶兆岩感觉到胸膛中血气翻涌,情感上难以接受。 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越想越对人性感觉到一种深深的绝望。 同时腹内不由自主的生出一阵强烈的恶心感,竟一下子干呕了起来,他用手扶着墙,剧烈的生理反应让他难以抑制的咳呕。 泪水湿润了眼眶,口涎顺着张大了的嘴巴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难受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用手指揩去眼角的泪痕,那既不是感动,也不是怜悯,而是呕吐的生理反应带来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将视线聚焦在杂志上。 倔强的继续分析着,那么杜三江和老虎所看到并停靠的那座人型岛屿,应该就是他内心里母亲的化身。 岛上无处不在的树木根茎和藤蔓代表了人的经脉和血管,岛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狐獴。 叶兆岩想起了小说中对于这些狐獴的描述,说它们从远处望过去是蠕动的白花花的一片,他的脑海里飘过了寄生在腐肉上的蛆虫形象。 岛上的果实里包裹着牙齿,就像被胃液消化后的残余。 叶兆岩明白,这座人型岛屿也是杜三江对残酷的真实记忆虚构美化以后的幻想,是母亲的血肉滋养了他的生命。 他逐渐的梳理出了小说中那隐藏的第三个故事,也明白了林朝阳为什么在简略的讲完了第二个故事后便停住了笔。 因为这最后的故事实在是太过残忍了,在这个故事中人性已经荡然无存,只有赤裸裸的兽性在一望无垠的大海上肆无忌惮的咆哮着。 心中的震撼久久难以平复,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让叶兆岩浑身发冷,他以手掩卷。 过了几秒,又将杂志拿起来,放到了更远的地方。 回到床边,他的眼神却仍忍不住向杂志的方向望过去,心有余悸。 短时间内,他应该是不会再读这本小说了。 第319章 那毕竟是林朝阳啊 叶兆岩感觉自己在无垠的大海上飘着,海水碧蓝,头顶星光璀璨,如童话般美丽绚烂。 突然之间,他想起了什么,猛然间转过头去,只见一头猛虎正虎视眈眈的望着他。 巨大的恐惧感让他情不自禁的退了又退,直到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硬物,他低头一看,竟然一颗人的头骨。 叶兆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害怕,竟然拿起头骨敲了敲。 “梆!梆!梆!” 头骨怎么能敲出这么大的动静? 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叶兆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原来是一场梦。 来不及回想刚才的梦境,他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敲门的是《钟山》的编辑范小天。 两人同年毕业,范小天毕业于燕京师范大学,去年夏天毕业后被分配到《钟山》当编辑,因为组稿跟叶兆岩熟悉了起来。 “这么早跑过来干嘛?”叶兆岩打着哈欠问道。 “刚过年不想上班,我跟主编说出来组稿。”范小天懒散的说着话,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问:“这都几点了还没起?” 《花城》是前天买的,叶兆岩看小说足足看了两天,几乎茶不思、饭不想,每顿饭都是胡乱对付一口。 范小天瞧着他的神色,问道:“这两天写什么东西了?累成这样。” “没写,看小说来着。” “废寝忘食啊?” 叶兆岩又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差不多吧。” 范小天的眼睛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床头摆着一堆书,那是叶兆岩历来放书的地方。 他发现窗台上孤零零放了本书,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忍不住走过去拿起来,“《花城》啊,你看的不会是这个吧?” “嗯。” “这期有什么好作品,让你看的这么入迷?” 叶兆岩看着好友一脸轻松淡然的样子,心中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恶作剧的冲动。 “这期发了许灵均的新长篇《渡舟记》。” “林朝阳发小说了?” 范小天一听顿时来了兴趣,他毕业于燕师大,但是是78级的,比陶玉书晚了一届,去年7月才毕业。 他跟陶玉书并不熟识,但陶玉书在他们这两届学生里,名声很大。 一方面是因为这位师姐品学兼优,容貌气质出众,是许多人心目中的女神;一方面还因为这位学姐有一位好丈夫。 79年林朝阳用一部《天下第一楼》让燕师大在燕京众多高校和文化界大大的出了一回风头,让他们这些学生印象深刻。 也因着有这样潜在的联系,所以范小天在听到叶兆岩说“许灵均”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叫出了林朝阳的本名。 他手上翻着杂志,又问:“讲什么的啊?” “《鲁滨逊漂流记》看过吧?” 范小天一听,连忙点点头,“看过啊!这类题材的作品可不多见啊!” “是啊,确实很少见,写的特别好!”叶兆岩意味深长的说道。 “那我先看一会儿。诶,你那儿有新写的东西没?废稿也成,回头我应付应付主编。” “你先看吧,等会我给你找找。” 时间一晃,大半天时间过去了,范小天看小说看的入迷,到了晚上赖着不走,要跟叶兆岩挤一张床。 晚饭两人煮了点面条,范小天边吃边一脸兴奋的对叶兆岩说:“小说确实写的不错。海上漂流这种题材不好写,处理不好就寡淡无味。 但这部《渡舟记》处理的就很好,有和猛虎对峙的惊心动魄,也有各种海上奇观的瑰丽,主人公在这样的环境中不断历练着自己的内心,逐渐厘清对于人生意义和信仰的认识。” 叶兆岩听着他的话,心里那股恶作剧成功的情绪更加膨胀。 “后面更精彩,你就慢慢看吧。” 听着他如此说,范小天更兴奋了,三口两口将面条塞进肚子里,急迫的再次捡起书躺在床上看了起来。 入夜后,叶兆岩早早睡了过去,这两天他熬夜看小说,睡眠严重不足。 到了后半夜,冷不防一声嚎叫响彻房间,惊的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 只见原本躺在他身旁的范小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坐了起来,手里的杂志扔在一边,神情震怖,难以置信。 “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叶兆岩抱怨道。 范小天转过头来,脸上仍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故意坑我对不对?” 叶兆岩听着他的话,忍不住露出得逞的笑容,“小说看完了?看的挺快啊!” 范小天素有急才,连看东西都比一般人快了不少,他见着叶兆岩如此表现,哪里还会不明白这厮存的是什么心? 他一脚踹了过去,“你小子一肚子坏水!” 叶兆岩轻飘飘的躲过范小天的脚丫子,叫道:“我好心给你推荐作品,怎么还打人呢?”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范小天心里那股因小说而产生的恐惧淡下去了不少,这才正色了起来。 “诶,你说杜三江真的吃了他母亲吗?” 叶兆岩本来是笑吟吟的,可听到他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那股被故事情节支配的恐惧再次袭来,尤其现在还是后半夜。 他浑身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不知道。如果你细抠这里面的细节,这种可能性很大,因为要符合现实逻辑。可作者又没有直接这么写,估计是留给我们一些想象空间。” 范小天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林朝阳这个最后的留白太牛了!看到最后杜三江讲出来第二个故事的时候,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等看完了小说以后,我才感觉后怕起来。” 叶兆岩随声附和道:“没错,我也是这种感觉。” 两人说着都有点兴奋,范小天从编辑的角度出发,开始分析起了小说。 “《渡舟记》这个结构不是一般的精巧啊!看似是杜三江一个人在讲故事,但因为加入了作家这个人物,让我们读者可以代入到作家的视角。 这样就形成了一表、一里的两层结构,随着作家的不断质疑,他再抛出故事的另一面,但这仍旧不是故事的全貌。 故事的真相就飘在那里,好像是海上的幽灵一般。” 叶兆岩赞许道:“这个比喻好,确实是像海上的幽灵。他上一部作品的悬疑气氛极强,但那种悬疑是勾动你的好奇心和探索欲,但这次《渡舟记》却不同。 他从一开始并没有设置悬念,反而讲述了一个积极的、充满挑战的故事,直到最后才突然抛出一个令人细思极恐的结局来,让人猝不及防。 不瞒你说,昨晚我看完小说还做了个梦。” 范小天问,“梦到什么了?” 叶兆岩将梦的内容讲述了出来,范小天畅想了一下,突然说道:“其实,厨子也不是没有可能把母亲的尸体扔进了海里,毕竟当时救生船旁边有鲨鱼在觊觎他们。” 叶兆岩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说里杜三江只讲出了两个故事。 关于最后一个故事,都是他们这些读者根据小说中的细节和留白猜想出来的。 如果母亲的尸体真是被扔到了海里,杜三江自然就没有吃他母亲的尸体? 叶兆岩突然想起了小说最后杜三江问作家的问题,你愿意相信哪个故事呢? 这不仅是对作家的拷问,同样也是对读者们的拷问。 他的问题与其说是问作家和读者愿意相信哪个故事,还不如说是在问:你们还愿意相信人性吗? 突然间的灵光乍现,让叶兆岩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战栗。 兽性、人性、神性…… 一瞬间,叶兆岩似乎理解了《渡舟记》这部小说真正要表达的东西。 他急切的抓过杂志来,快速的翻动着小说。 范小天一脸疑惑,“你干嘛呢?” 叶兆岩没有回答他,一直翻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停下了动作,脸上的表情由急切变为沮丧。 “你看什么呢?”范小天再次追问。 叶兆岩看向他,“我们都猜错了!” “什么意思?” “我以为林朝阳是在给我们出谜题,一层一层的抛出故事,让我们逐渐接近真相。 但实际上,他却是写了三个各成体系的故事,分别映射的是神性、人性和兽性。 整部小说里没有所谓的真假,也没有真正的真相,我们看到什么,完全取决于我们愿意相信什么。” 范小天听着叶兆岩的话,脸上的表情更加迷惑了。 刚才看完《渡舟记》后那种毛骨悚然的恐惧感还残留在他的脑海中,叶兆岩现在却说他们自认为的真相只是其中一种可能,这让范小天有些难以接受。 他重复着叶兆岩的举动,逐字逐句的翻阅着小说。 良久后,他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苦笑了一声。 “聪明反被聪明误!这个林朝阳,藏的真是太深了!怎么会有人把小说设计的如此巧夺天工呢?” 范小天的话引来了叶兆岩内心的深刻认同。 初看完《渡舟记》,为隐藏的结局和真相震撼,也难免自得于看透了作者的心思。 同为创作者,在那时叶兆岩内心无法不仰视林朝阳,他敬佩林朝阳的雄浑的笔力与精巧的构思,自问难以望其项背。 可等他真正看懂了《渡舟记》,心中只剩下了茫然。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在这样的作品面前,他哪里够资格谈什么创作? 别说是追赶对方了,他连个方向都没有。 自己还在筹备着百米赛跑呢,人家已经坐上火箭去外太空了。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啊! 叶兆岩颓然的叹了口气,他从小到大看了上百部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一部小说而被打击的灰心丧气。 范小天看出他的失落,心中理解身为创作者看到这种作品并理解后的痛苦。 他安慰道:“兆岩,别给自己增加无畏的压力,那毕竟是林朝阳啊!” 他这句话看似一句废话,却引来了叶兆岩的侧目。 是啊,那毕竟是林朝阳啊! 每一部作品问世都会掀起一股巨浪,无数读者趋之若鹜,文学界交口称赞,才二十多岁就拿遍了国内的权威文学奖项。 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要举世皆知,扬名天下的。 所有与他同时代的作家,在他的光彩之下,都无法不黯然失色。 失落了片刻,叶兆岩便在范小天这样一句看似废话的劝慰中放平了心态。 他想了想,走到书桌前铺开了稿纸。 “干嘛?这个时间还要写东西啊?” “嗯,我想把对《渡舟记》的感悟写下来。你不是要稿子吗?正好给你拿回去!” 范小天闻言欣喜,“这个想法好!快点写,争取明早给我。” 他说完,躺在床上便蒙头睡了过去。 深夜里,书桌上的台灯一直亮着,叶兆岩灵感丰沛,挥笔从容 ——《神性、人性与兽性的交织——读<渡舟记>有感》。 第320章 衣锦还乡 1983年《花城》杂志的第一期已经出刊一周了,外界的反响和这一期杂志的销量尚来不及反馈,但李士非有自己的办法。 今天是元宵节,也是周日,一大早他从燕京路太平馆西餐店楼上那狭窄黑暗的房间里出来,这里是他家。 出了门,燕京路上熙熙攘攘,不远处一抹红色在清晨的阳光中格外耀眼。 燕京路上的新华书店是广州城里最早成立的一家新华书店,身处闹市,一直都是广州市里人气最旺的书店。 寒假还没放完,一大早书店里便有父母带着孩子来。 燕京路上的新华书店实行开架销售已经快两年时间了,他们进店也不一定是买书,很多家长都是带着孩子来消磨时间,陶冶陶冶孩子的阅读兴趣。 许多孩子手上捧着一本书,经常躲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看就是半天。 李士非是编辑,也是出版人,他喜欢这样的氛围。 进到店里,他先是转了一圈,然后便跟营业员小陈聊了起来。 “这几天我们《花城》卖的怎么样?” “快没货了,经理还说要订货呢。” 闻言,李士非略显意外,《花城》作为国内知名度最高的几家文学刊物之一,销量历来不俗。 最近一年多以来,销量基本是在六七十万份之间浮动。 这一期他们发表了林朝阳的《渡舟记》,出于对林朝阳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号召力的信任,第一次印刷就是七十万份。 广州作为《花城》的大本营,订货份额历来是仅次于燕京和沪上的。 燕京路新华书店又一直都是广州城里人气最旺的书店,每期杂志订货至少都是1500份起步,这一期才上市了一周,1500份就卖光了? 李士非又跟营业员确认了一遍,听说库存仅剩下30多份的时候,他的心里彻底安稳了下来。 与小陈闲聊着的时候,李士非突然听见了一阵喝骂声,紧接着是孩子的哭声。 他跟着营业员的脚步前去查看,发现是一位穿着中山装、一脸斯文相的女同志正在骂孩子,此时孩子正哭哭啼啼,看起来有些可怜。 一开始李士非还以为是孩子淘气弄坏了书,等听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原来家长是因为孩子正在看小说。 “这是你这个年纪该看的东西吗?” 家长手里挥舞着书籍,愤怒的向孩子咆哮着。 “同志,同志……”营业员在一旁无奈的劝慰着,但似乎没起太大的作用。 李士非的眼神锁定在那晃动的书籍上,隐约看着觉得很是熟悉,这不是《花城》吗? 眼看着家长越闹越欢,书店里的几个营业员都过来了,这才压制下了家长的愤怒气焰。 闹了一阵,家长负气领着哭哭啼啼的孩子出了门,边走边恐吓孩子。 “以后再看这些书,就再也不带你来书店了,听到没有?” 看起来已经上初中的孩子,这会儿被骂怕了,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李士非上前叫住了他们母子,女同志一脸警惕的看着他,“有什么事?” “同志,我是《花城》的工作人员。刚才看您手里拿着《花城》,说我们的杂志不适合他们这些孩子读。 我就是想问问,您是觉得我们杂志哪方面的内容做的不够好。 我们是给老百姓办杂志的,很希望能够得到你们这些读者真实的意见反馈,这样也可以方便我们以后改进。” 李士非脸上笑容和善,言语间也十分客气,女同志的脸色柔和了下来。 “你们《花城》办的挺好,我跟我爱人也经常看,不过你们这期发的《渡舟记》,真是有点让人接受不了……” 女同志说到这里,语气里带着几分埋怨。 李士非诧异的问道:“您认为《渡舟记》这部小说有什么问题?” “这小说讲吃人,讲的还是孩子吃母亲,你们不晓得吗?” 听到这话,李士非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女同志说的是什么意思。 同时他也明白了,这位女同志大概就是那种用道听途说的方式来看小说的读者。 李士非耐心的解释道:“作者写《渡舟记》这部小说,想要表达的其实是人在绝境下的不同选择所带来的迥然结果。小说里面只是列举出了这种可能性,它并不一定是真实发生的。况且,历史上这种事发生的也并不少。” 女同志对于《渡舟记》的了解确实是通过别人的口述得来的,所以当李士非耐心解释时,她也想不出具体的措辞来反驳。 只得说道:“这些事我们大人看了没什么,但小孩子看到就不合适了。” 李士非虚心的说道:“您说的是,这确实是个问题。” 女同志见他态度良好,也没再说什么,领着孩子扭头离开。 等两人走后,李士非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这种事该怪谁好。 转而他想到了营业员刚才所说的消息,心里又高兴了起来,看起来这期《花城》的销量要破个记录了,不枉费他远赴千里之外,花费重金向林朝阳约稿。 他不禁又想起了《渡舟记》发表之前编辑部内的讨论,有人说只要是发表林朝阳的小说,不管是哪家的杂志,当期销量就没有低于100万份的。 当时李士非不以为然,现在看来,这股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元宵节过完,也到了全国的大中小学开学的日子,新晋牛马陶玉墨快乐的寒假工也结束了。 一整个寒假,她靠着大外甥赚了接近50块钱,1套冬装,4双袜子,8本书籍报刊,一支英雄牌钢笔。 她越算越舍不得大外甥,这哪是胖娃娃啊,分明是小姨的散财童子。 于是她又跟姐姐商量,说以后晚上照顾大外甥,工资可以砍掉一半。 陶玉书毫不迟疑的答应了下来,反正林朝阳正打算出门,让陶玉墨顶上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了看妹妹那嫩出水的脸蛋,这么年轻,不熬夜可惜了。 又过了一天,陶玉书给林朝阳准备行李,他打算后天就出发回老家。 一来是家乡政府方面的请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要为新作做些资料上的准备工作。 “你月中能回来吗?图书馆那边怎么办?”陶玉书问他。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回去政府那边估计也就是两三天就能应付完,但资料这事说不好,估计少说也得个把月,不行我明天去馆里找馆长再请个假。” 陶玉书犹豫着说:“要不你干脆辞职算了!” 林朝阳闻言表情意外,“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了?” 陶玉书拉着他坐到沙发上,“其实从元旦那会儿我就在考虑这个问题。” “当初我爸让你进图书馆,是怕你进城以后没工作,本来也挺好的。 可连我在内都没想到你在文学一道上会有这么大的才华和潜力,以你现在在国内的名气,也不需要这份工作做依靠了,工作反而会分散你的精力。 所以倒不如放下工作的事,把所有精力都放到创作上,当个全职作家。” 要是问林朝阳在图书馆工作有没有影响他的创作,答案是肯定的,不管是再闲的工作也会有所影响,但要说影响有多么大,倒也不至于。 现在他不光是名气大了,稿费收入也比以前多多了,去年算上诸多作品的发表、转载、出版等稿费,他的收入足足有4万5千余元,够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赚百八十年的。 以如今这个年代的收入水平来说,林朝阳当一个全职作家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但这个年代人们的观念普遍保守,一份正经工作对于绝大多数而言不仅意味着一份收入,更代表了一种社会认可。 林朝阳怎么也没想到,陶玉书居然会劝他辞职。 “辞不辞职其实没什么影响……”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林二春突然提着行李进了门。 林朝阳问:“爸,你这是……” “你后天不是要回老家吗?我也跟着回去看看!”林二春回道。 “我回去也不在老家待着。” “你忙你的。我就是挺长时间没回去了,怪想的,赶上这回你也回去。” 林二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回老家,根本不给林朝阳插话的机会。 这时张桂芹抱着小冬冬从卧室里出来,看着林二春的行李袋,眼中不由得闪过羡慕的神色。 如果不是被怀里的小家伙绑着,她也多希望能趁着这个机会回老家一趟啊! 古语云: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她张桂芹的儿子出息了,现在可是名满全国的大作家,这回更是受家乡政府的邀请回去。 张桂芹不敢想象,林二春这要是回了老家,耳边得听着多少拜年嗑。 她光是想着,心情就已经畅快的快要飞起来了。 等她回过神来,一想到这样人前显圣的时刻竟然没有自己的参与,心中不免失落。 次日,林朝阳来到图书馆,跟馆长谢道源说明了一下情况,说想多请一段时间假。 辞职的事他还没跟陶玉书商量好,当初陶父为了他的工作是欠下了人情的,这件事再怎么着也应该先跟陶父商量商量才行。 反正也不急于一时,等回头有时间了再说。 谢道源听完林朝阳的请求,犹豫了几秒便答应了下来。 又过了一日,林朝阳和林二春一起踏上了回老家的火车。 三月初的北方大地,春寒料峭,绿皮火车慢悠悠的行驶在铁轨上,丝毫没有后世高铁风驰电掣的气势,让人忍不住昏昏欲睡。 火车过了唐山已经是中午了,吃过午饭,林二春打算去上个厕所,对林朝阳叮嘱道:“看着点包。” “知道了。”林朝阳手捧着一本杰克·伦敦的《断层之南》,头也不抬的回道。 林二春刚出去了没一会儿,就远处一个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抓小偷!” “抓小偷!” 林朝阳父子俩坐的是硬卧车厢,车厢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动静,所有人齐刷刷的从卧铺里探出头来。 等了好一会儿,那声音响了几声后便没了动静,也不知道小偷抓到了没有,所有人不免都提高了几分警惕。 这年头治安不好,出门更不太平,坐火车就更别说了,时不时的就会遇上点偷窃、抢劫的事。 这时林二春从外面回来,说起了刚才的事。 “包都被划开多长时间了,那老同志才反应过来,小偷早下车了。” “这帮小偷小摸的地痞流氓,现在真是越来越猖狂了!” 父子俩说着话,引来了对面下铺一个小伙子的赞同。 “可不是嘛,寒假的时候我们家那边有个女学生过年的时候出去玩,晚上回来被人给糟蹋了,人都没放过。” 林二春跟小伙子对上了频率,两人越聊越热乎,交流着各自听说的各种治安和刑事案件,吸引了周围人的注意。 林朝阳的眼神却放在了小伙子搁在手边的一份杂志上,那份杂志封面古朴,上写着“气功”两个字。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这份杂志应该是前年创刊的。 气功呵! 林朝阳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两年好像是越来越受欢迎了。 以后的几年里恐怕还会越来越受欢迎,上到达官显贵,下到平民百姓,习练者不知凡几。 这玩意五十年代就受到了政府的注意,最早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后来效果越传越夸张,威力越来越大,到八十年代中后期已经彻底进入了病态的迷信阶段。 以往林朝阳窝在燕京城里,并没有什么感受。 这次出趟门,才终于感觉到了这个时代躁动不安的脉搏。 第321章 销量疯长 3月5日上午9点,林朝阳同林二春坐火车抵达了家乡,父子俩刚下火车,便看到火车站出站口处上方挂着一幅红底黄字的横幅—— “热烈欢迎著名作家许灵均回乡” 林二春看着横幅脸色兴奋,刚想跟林朝阳说点什么,就看到站台附近有几个人正张望着,他一眼就认出了其中一人正是年前去燕京请林朝阳回乡的郑局长。 郑局长也看见了他们父子,跟身边人说了一句,几人便一起走了过来。 人来人往的站台上,郑局长一行六人,看起来很有气势,正忙着上下火车的乘客立刻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来。 “朝阳同志,欢迎欢迎!” “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县长刘学义,这位是县政府办公室……” 郑局长去燕京见过林朝阳,因此他当先给林朝阳与县里来迎接的几位领导互相介绍了一下。 来迎接林朝阳的主要是县政府的人,其中县长刘学义、县委常委兼办公室主任李主任、文化局局长、宣传局局长和干事,算上郑局长这个文化局副局长,一行六人,场面看起来颇为隆重。 他们这一群人围着林朝阳父子俩寒暄,引来了车上车下不少乘客的围观。 火车上一直跟林二春搭话的那个小伙子此时坐在窗边,见着这样的场面,脸上满是诧异,想不到自己在火车上随口搭话的人,竟然看起来来头不小。 双方握手寒暄了片刻,刘县长便提出让林朝阳父子先到县委招待所落脚。 林朝阳这次本来就是受县里邀请回来的,对于县里的安排自然从善如流。 等到招待所安顿好之后,父子俩是一人一间房,林二春稀奇的在房间内四处看来看去。 要说硬件条件,燕京的华侨公寓条件肯定比这好,但奈何他是第一次进县委招待所,心中自带一股神圣感,看哪里都稀奇。 父子俩正说话的功夫,敲门声响起,原来是文化局的郑局长。 “朝阳同志,林大叔,我受领导的指示,来跟您二位商量商量这两天的安排。” “你说。” “您二位一路舟车劳顿辛苦,白天先在招待所好好休息休息,傍晚我们县长安排了接风宴,到时候书记也会过来……” 县里对林朝阳这次回乡确实很重视,晚上请客吃饭,县里两套班子的几位成员能来的都来了,只是前两年林朝阳过年回乡时拜访他的那位领导没见着。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调到地委去了。 次日林朝阳坐着县里给他安排的专车——一辆燕京212,来到县高中礼堂给学生们做了场演讲,享受了一番青葱学子们万分崇拜的目光。 临走,高中领导还提出请林朝阳帮忙给学校题一幅字。 在这样的场合下,林朝阳自然没办法拒绝,好在他受陶父的熏陶,时不时会练练字,一手书法还算拿得出手。 等到下午,县里组织了一场座谈会,出席的除了有县里的领导和文化界人士,还有一位地委的副职领导和市里文联的几位同志,牌面直接拉满。 晚饭前,还安排了市里日报对林朝阳进行了一场单独采访。 又一日,县里领导陪着林朝阳来到红旗公社中学参观。 林朝阳是初中学历,初中就是在红旗中学念的,这次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走之前少不了要例行公事题个字,这回题字他没有像在高中时那样,仅是题了个校名,还多加了一句话——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立刻让周围陪同的领导明白了他对家乡学校的感情。 县里领导已经跟林朝阳明说过,这次请他回来的主要目的除了是联络感情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就是借着林朝阳回乡,向上面申请资金新建和修缮县里高中以及几所初中年久失修的校舍。 对此林朝阳自然不会说什么,反而还有几分欣慰。 只是他对自己的影响力还有些不自信,县里领导却让他放宽心,只要他能回来,这事就已经落实了。 在官方的安排下,林朝阳度过了忙碌的三天时间。 参加完政府的各种活动之后,林朝阳又回了小杨屯。 林二春是跟林朝阳一起回来的,不过他在县委招待所待了一晚上之后,就回了老家小杨屯。 昨天托人给林朝阳捎信儿,说让他忙完了正事赶紧回家。 林朝阳也不知道老头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坐着燕京212回到小杨屯,还没等进村里呢,就看着村口大槐树附近围了乌泱乌泱的人。 等汽车行到大槐树跟前,林朝阳正要让司机停车,突然一阵震天响的鞭炮声将司机吓的当场踩了刹车。 紧接着就有人上前来开车门,林朝阳立刻认出来了这是昨天才见过的公社书记,他赶紧下车说了句客气话。 还没等书记回话,鞭炮声结束,锣鼓声又响了起来。 到现在,林朝阳如何还不明白,这是公社和村里给他弄的欢迎仪式。 前两天他都是在县里的安排到各处去,有夹道欢迎的、有鲜花的,但像这么接地气的,还是头一遭。 热闹了一番后,林朝阳才被乡亲们簇拥着回到了家里。 林二春夫妻俩去燕京后,家里的房和地都托付给了亲戚,林朝阳再次回来,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 林朝阳如今是市里和县里的贵宾,公社干部们对他的态度很是客气尊敬。 为首的书记说道:“朝阳同志如今名满全国,是我们这些家乡人的骄傲。我听说前两个月您喜得麟儿,这次回到家乡了,正好应该摆桌满月酒……” 书记的这个理由找的很巧妙,而且摆酒的地点就在小杨屯,让林朝阳无法拒绝。 他私下里拉住了林二春,他知道这酒席肯定是公社出钱,但他不想占公家这个便宜,让林二春事后把钱补给公社。 公社的酒席摆在了村部,一共八桌,算起来花费不菲。 以公社的接待标准来说,属于超规格待遇了。 公社书记之所以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主要是这次林朝阳回乡给公社也带来了很大的好处。 县里领导已经答应等上面的批款下来后,资金会向红旗公社的几所中小学倾斜,毕竟红旗中学可是出了林朝阳这位大作家,还有林朝阳曾经执教过的小学。 认真说起来,林朝阳这次回乡也算是惠泽乡里了。 酒席上,公社领导连连向林二春敬酒,他在乡亲们艳羡的眼神中干了一杯又一杯,得意非凡,然后很快便醉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 尽管儿子已经成名数年,但今天这一遭衣锦还乡还是让林二春感觉到无比畅快与骄傲。 连着几天各种各样的应酬,让林朝阳有些疲惫,送走了公社领导后他本想在小杨屯歇两天。 可听说了他这个大作家回乡,周围十里八乡的村民都想来看个热闹,跟看耍猴一样。 无奈之下,林朝阳只好又住回了县委招待所,每天白天埋首于县档案馆中,查询近百年的县志,晚上回到招待所房间梳理资料。 在林朝阳隐没于县城之时,《渡舟记》所引发的影响仍在不断发酵。 《渡舟记》表面讲的是一个充满挑战的冒险故事,但只要读者看完小说,都会明白它所讲的远远不止如此。 充满传奇性的冒险故事,大自然的瑰丽奇观,人与自然的斗争与和谐…… 众多丰富的元素构成了小说精彩绝伦的故事,但它的高明之处远不止如此。 小说独特的叙事结构,让故事变得层峦叠嶂,除了讲述了海上漂流的故事,还穿插了主人公的成长变化,他对于人生、人性、死亡和存在的深刻反思。 一层一层故事的背后是作者的精心设计,让这部小说成为了一部多层次、多维度的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 在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在国内的文学爱好者当中便广受追捧和欢迎,成为无数读者争相阅读的时髦读物。 可惜的是如今国内引进的拉美文学著作并不多,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就更少了。 狼多肉少,在这样的情况下,更促进了读者们对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趋之若鹜。 《渡舟记》的发表刚好赶上了这一波热潮,发表小说的当期《花城》在上市后表现出了远超往日的受欢迎程度。 杂志上市一周后,各地新华书店的订购信息便陆续反馈到了花城出版社这里。 作为一份文学双月刊,《花城》近一年多每期的销量都稳定在六七十万份之间,销量的大头则是集中在杂志出刊的头一个月,这期间杂志销量往往可以卖到四五十万份。 但83年第一期杂志却放了个大卫星,首印七十万份上市一个星期后便陆续有书店库存告罄。 上市不到半个月,首印的七十万份杂志彻底售罄。 花城出版社成立三年以来,还从来没见过如此火爆的情况,在杂志的加印上采取了保守策略,十万份、十万份的加印。 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新华书店和邮局方面隔几天就要骚扰一番出版社。 83年第一期杂志上市一个月整,总销量达到了155万份,不仅创下了《花城》杂志创刊以来的销量记录,即便是放眼国内文学期刊行业,也几乎是统治级别的。 八十年代出版行业印刷纸张资源紧张,人们的经济条件也不宽裕,一份文学杂志的背后往往是几位,甚至是几十位读者。 《花城》一个月之内狂销155万份,所辐射的读者数以百万计,自然也让《渡舟记》的影响力与日俱增。 第322章 有什么了不起的 疯狂的销量是《渡舟记》发表后广受欢迎的最好证明,数以百万计的读者并非都是千篇一律的面孔。 其中的大多数人是普通的读者或者文学爱好者,也有相当一部分人是文化界、文学界人士。 赶上魔幻现实主义在国内正当其时的今天,《渡舟记》这样一部纯粹由国内作家写就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自然也引发了诸多同行的关注。 旬月以来,国内诸多报刊杂志上均出现了关于这部小说的书评。 其中3月份上市的《钟山》杂志上,一篇题为《神性、人性与兽性的交织——读<渡舟记>有感》的文章因为对于作品的精彩解读和评论引发了不少读者的好评。 文章中写道: 这场惊心动魄的冒险之旅深入挖掘了人类内心潜藏的种种可能,让我们不禁思考关于人性、关于人生、关于死亡、关于信仰等诸多宏大命题。 在作者为我们搭建的这样一个丰富而立体的世界里,我们能看到什么,完全取决于我们的思想。 它好像一面精巧的三棱镜,透过镜子我们可以看到其中苦苦坚守的神性、困兽犹斗的人性和暴虐残忍的兽性。 我很希望读者们看到的是希望、勇气和爱,这些超越物种界限的普遍真理,可以提醒我们在复杂多变的世界中,保持一颗探索和感悟的心。 精彩又充满专业性的评论文章往往可以让喜欢作品的读者产生一种与有荣焉的认同感,《钟山》上的这篇文章只是诸多赞美《渡舟记》文章中的其中之一。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文章正变得越来越多,所引发的反响也是越来越大。 在文学界对于作品的褒奖声越来越高的时候,许多评论家和文学研究理论的学者已经不满足于对于作品的评价了,转而将目光对准了林朝阳。 在最新一期的《文学评论》上,当代散文泰斗,被誉为“南覃北杨”的覃牧先生发表了一篇名为《中国当代文学的边界需要年轻人勇于探索》的文章。 覃牧认为,自进入50年代后,中国现代小说家面临的窘况直接影响了近三十年来中国文学的发展。 解放区文艺成为了文学界的主流方向,革命历史题材、农村题材占据了文学作品产出的极大份量,影响和制约了当代小说的总体风格,这种单一化趋向在人道洪流时期走向了极端。 改革开放以来,我们的文学体制在修复和重建,文坛涌现出了一批具有创造力和鲜明特色的青年作家。 文章写到这里,覃牧如同班主任表扬小学生一样将林朝阳给拎了出来。 “许灵均同志早期的《牧马人》《小鞋子》等作品带有明显的现实主义特征,质朴中不乏浪漫,给文学界带来了一股清新的潮流。 在此之后,他又推出了《高山下的花环》《父母爱情》这一类作品,这一时期他的作品仍是以现实主义为基调,但其中所展现的革命浪漫主义情怀,已经凸显出作者在创作上的野心。 及至《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面世,标志着许灵均完成了他创作生涯中的一次重要蜕变。 在以现实主义为主流的中国文坛,他大胆的尝试具有后现代风格的意识流文学作品并且收获了空前的成功,所展现的不仅有非凡的勇气,更有坚定的信心与出众的创作才华。 这段时间以来,《渡舟记》发表后在读者当中收获了众多好评,也在文学界引起了很大的关注。 这样一部中国文坛极为少见的魔幻现实主义题材作品,表现出了许灵均同志在文学创作中不断寻求突破,勇于打破常规的精神。 希望我们的青年作家应该多向许灵均同志这样的同行多多学习,给当代文坛带给更加清新的风气,给读者们带来更好的作品。” 覃牧对林朝阳的高度认可代表了文学界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他们看重林朝阳,不仅是因为他的作品好,关键是他能够不断的向上突破,给文坛带来朝气。 国人有个坏毛病,什么东西只要受欢迎了,准保一窝蜂的冲上去,等到给这东西捧的臭大街了,大家又立刻弃之如敝履,最后还不忘贬损一番。 前几年伤痕文学火的一塌糊涂,只要沾上这四个字,根本不愁没有刊物发表,更不愁没有读者捧场。 有些作家为了发表会为赋新词强说愁,刊物为了销量也会让作家往伤痕文学上靠。 时间长了,泥沙俱下,滥竽充数者多不胜数,伤痕文学早不复当年之勇,甚至引起了不少读者的反感。 作家们也不再把写伤痕文学当成什么时髦的事,反而认为是“土”、是“消费读者情感”,渐渐酿成了对于伤痕文学的批评。 然后反思文学崛起了,大家又把目光转向了反思文学那里。 如此往复循环,鹦鹉学舌,人云亦云,这群人就像是闻着腐味的秃鹫一般,将文坛的风气越带越偏。 因而林朝阳的出现就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自然吸引了许多有识之士的欣赏眼光。 《渡舟记》在业界所引发的广泛关注和讨论,也让他在当代文坛的地位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一直以来,不管是读者还是同行,对林朝阳的印象都停留在“青年作家”“正当红”“广受欢迎”“作品销量爆炸”等标签上。 不管从实力、名气还是作品质量来说,都属于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 但到底是年纪太轻,哪怕林朝阳已经创作了多部极具份量的长篇小说,也谈不上在文坛有多大的份量。 《渡舟记》的发表让林朝阳备受文学界有识之士的赞许,也使得许多人真正开始将他视为了未来可期的领袖人物。 所谓领袖人物当然不是指官方身份,而是指未来可能对当代文坛所产生的影响。 文学界从来不缺才华横溢者,也不缺勤奋者,更不缺有野心的人,但三者兼具的人却少之又少,林朝阳绝对算是一个。 那些有识之士对他寄予的厚望正不断的凝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寄望还会不断的加固。 除了读者群体和文学界同行们的关注,《渡舟记》的发表也引起了期刊行业的震动。 大家都知道林朝阳的作品向来受欢迎,因此业界才有了“得林朝阳作品者,百万销量如探囊取物”的说法。 但刊有《渡舟记》的83年第一期《花城》上市后所表现出的受欢迎程度还是让许许多多的人都跌破了眼镜。 单月155万份! 如果说是单期155万份销量,那么像《人民文学》《收获》等一线文学杂志都偶尔摸到过这个数字。 但《花城》所创下的是单月155万份销量,众所周知,《花城》是文学双月刊,这也就意味着在后续一段时间里,这个数字依旧会不断向上攀升。 谁也不知道这一期《花城》的终点会在哪里,但大家少不了要打听关心。 《花城》编辑部不是什么保密单位,《花城》上市第二个月的第一周仍旧创下了22万份的销量,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便传遍了国内文学期刊行业。 诸多地方文学杂志的反应不提,几家以往与《花城》平起平坐,甚至是压它一头的一线文学杂志的编辑们心里很不是滋味。 《花城》自成立以来一直主打的是“洋气”,在一众朴实无华的文学杂志当中显得格外妖娆,虽说塑造了自己与众不同的逼格,但也跟同行们产生了一定的隔阂。 本来它一期卖个六七十万份,在几家顶尖文学杂志里是垫底的存在,大家也没在意过。 可现在它一下子单月卖出了155万份,甚至在第二个月的销量也没有呈现出多大的疲态,这不仅是震惊了同行们,更让大家心里难以接受。 “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因为发了林朝阳的小说嘛!” 这样的酸言酸语凸显了同行们的心理,也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如今行业内对于林朝阳号召力的认可。 “得林朝阳作品者,百万销量如探囊取物”这样的迷信,在《花城》大卖的情况下再一次在文学期刊行业被广泛传播,并且让业内人士们深信不疑。 一转眼三月已近尾声,《渡舟记》仍在影响着国内千千万万的读者,身为作者的林朝阳却已经埋首于故纸堆中大半个月了。 这段时间里,外界的声音没有对他形成任何打扰。 前些天,李拓特意给他打了个电话,一年一度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大会和两年一度的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授奖大会在京举行。按照往年的惯例,授奖后的文化沙龙不能少。 李拓央求着林朝阳回京主持大局,可林朝阳的资料才查到一半,哪里肯回去。 不过文化沙龙这事确实已经逐渐成了惯例,名气早已在国内的作家圈里打响,不少作家都盼着这件事,林朝阳想了想,便让陶玉书代他去操持这件事。 昨天陶玉书又打来电话,说沙龙总体还是非常成功的,大家唯一遗憾的是林朝阳不在。 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没能尝到他的手艺,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没见到林朝阳本人。 这并不是说林朝阳就是什么很重要的人物,而是在于一种氛围。 每年的全国优秀短篇、中篇小说授奖大会都是在初春时节,一群刚获殊荣的作家们聚集在一起。 大家志趣相投,都是一样的春风得意,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人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与美好回忆。 而林朝阳本人也就这样成为了大家这份记忆里不可或缺的人物。 有林朝阳在,这份美好记忆才是圆满的、完整的。 少了他,别管沙龙搞的再热闹,也总归感觉沙龙差了点意思。 不知不觉间,作家们已经习惯了获奖后到林朝阳那里吃顿饭、见个面,这也成了燕京文坛约定俗成的规矩。 大家将这规矩戏称为“拜码头”,这当然是玩笑话,更多的是对于林朝阳操劳沙龙的一种尊敬和爱戴。 陶玉书说:“大家最后留影,觉得少了你不行,让玉墨捧了你的照片照了个相。” 林朝阳闻言脸色一黑。 他很想拽着那帮人的脖领子问问,你们他娘的就是这么尊敬、爱戴我的? 第323章 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四月初,燕京已是春暖花开,东北大地上还见不到多少绿色,只有树木枝头刚刚抽出的嫩芽才彰显出了那么几分春意。 一个月时间里,林朝阳跑了家乡周围三四个县市,搜集了众多资料,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基本达成。 创作一部具有厚重历史底蕴的大部头作品,需要做的案头工作量有些超过他的想象。 原本他还想着能趁着回乡查阅资料这段时间抽空将《棋圣》的剧本写完,结果来的时候剧本是什么进度,现在还是什么进度。 这一个月时间,他只是搜集了大概的资料,但真正要把这些资料整理出来,并且提取出为己所用的内容来,恐怕还要耗费不少时间。 反正急是急不来的,转眼离家已经一个月了,林朝阳也有些思念妻儿。 跟政府方面打了个招呼,林朝阳便打算回京。 没想到离开这天,县委、县政府的几位领导齐齐出现在了火车站给他送行,如此礼遇让林朝阳受宠若惊。 “朝阳同志,以后有时间了可得多回家乡看看啊,家乡人民都牵挂着你!” 临行前,县高官握着林朝阳的手殷切的说道。 书记的话有恭维,也有真心实意的成分。 作家有很多,但能取得林朝阳这样成绩和名气的作家却少之又少。 况且他还这么年轻,未来即便达不到鲁郭茅那样的高度,哪怕是像赵树理、孙犁等人的高度,那也是家乡人民的宝贵资源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林朝阳现在已经成为了家乡的一张名片。 县里的领导们并非活在真空里,最近《渡舟记》发表后反响热烈。 一部优秀的长篇小说往往能够深刻的触及人心,激发广泛的社会反响。 《渡舟记》发表的时间并不长,却能够在社会上各个不同层面都引起这样的影响,充分说明了这部小说的出众。 朝阳同志未来可期啊! “小宋,过年过节的时候想着准备一份土特产,让朝阳同志记着家乡人民时刻惦记着他。” 目送着林朝阳上了火车,书记对秘书吩咐道。 “好的。” 回燕京的旅程没有什么波折,到家后最大的变化无疑是小冬冬,已经三个多月的他表情更加丰富了,只要是醒着,手脚一刻也不得闲,拼命的在空中挥舞。 哭起来更是中气十足,声音响亮。 “哎呦!乖儿子,又胖了!” 林朝阳抱着小家伙,满脸怜爱。 可惜他离家一个月,小冬冬已经不记得他了,一被他抱在怀里就扯着嗓子哭起来。 陶玉墨从他手里接过小家伙,熟练的拍拍哄哄,哭声立时消弭无踪,小家伙又瞪着一双懵懂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让林朝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家伙,心眼儿还不少!” 陶玉书笑着说道:“这小东西精着呢!” 林朝阳跟陶玉书简单的聊了聊这一个月在老家的经历,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各县的档案馆、图书馆埋头找资料,回来还提了一箱子的书。 在他说起回乡后受到的礼遇后,陶玉书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林朝阳父子俩回乡,林二春并没有跟他一直待在一起,而是在享受了一番衣锦还乡的尊荣后便回了燕京,回来后大谈了一番政府方面的热烈欢迎。 听的陶玉书心痒难耐,这回林朝阳回来了,她当然得详细问问,这才符合她的性格。 林朝阳跟她说了半天,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你今天刚回来,早点休息。” 陶玉书说着话,又对抱着孩子的陶玉墨说道:“玉墨,今晚你去北屋睡!” 陶玉墨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姐夫不在的时候天天拉着她住一块,现在姐夫回来了,立马就把她扔出了门。 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在家休息了一天后,林朝阳回图书馆销了假,正式恢复了工作。 “产假”一放就是快四个月,刚回到工作岗位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摸鱼写剧本的效率都提不上来。 “唉!上班了才知道放假的好啊!” 上了两天班,林朝阳怀念起了放假时候有大把时间的状态,忍不住想辞个职。 不过他才刚休了那么长时间的假,一回来就提辞职,多少显得不太厚道。 忍忍吧,再等一段时间。 过了两天,陈怀恺跑到了他家里来,询问林朝阳《棋圣》剧本的创作进度。 本来林朝阳计划的是年后写完,但如今现在年都过完快俩月了还没写完。 “下周,下周吧。” 面对陈怀恺的催问,林朝阳给了他一个准确的时间。 到了周末,林朝阳夫妻俩带着孩子回陶家吃饭,陶玉书主动跟父亲说起了想让林朝阳辞职的事。 陶父听着她的话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女婿的名声日渐隆重,早已经完全摆脱了对工作的依赖,甚至应该说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影响了他的创作。 他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件事你们自己做主就行,我没有意见。” “爸,我这边刚放了几个月的长假。现在跟馆里提辞职肯定不合适,我想着不如等暑假不忙的时候再跟馆里说这件事。” 陶父颔首道:“这样也好。” “就是白费了您当初的一番苦心,还有谢伯伯的照顾……”林朝阳面带歉意的说。 陶父脸色淡然的摆摆手,“你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是我跟你谢伯伯都没想到的,但我们都为你高兴。一份工作,并不代表什么。你找到了可以坚守一辈子的事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在林朝阳和陶父对话的时候,陶母一言不发。 以前堂舅杜若林想把林朝阳调到部队时,她还会为林朝阳的拒绝而生气。 如今时过境迁,林朝阳已经今非昔比,不管是图书馆还是部队,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稀罕工作了。 又过了两天,李拓突然找上林朝阳,说他想编个短篇小说集。 “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电影不搞了?”林朝阳问他。 “搞啊,不耽误。这回是应了四川文艺出版社的邀请,他们想表现一下新时期以来文学界的百花齐放,最好是能把这几年文坛出现的具有代表性的短篇小说都来个大汇总。 我一个人力有不逮,这不就想到了你吗?” 李拓一脸“有好事我先想着兄弟”的表情,林朝阳却无情的说道:“你当我跟你一样无所事事?” 闻言,李拓的脸立刻拉长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林朝阳这话不啻于杀人诛心。 林朝阳看着他的表情,心情舒畅了不少,据陶玉书说前段时间沙龙结束后合影,就是这小子提议大家捧着他的照片拍照的。 玩笑了两句,见李拓为没拉拢到一个有份量的编者惆怅,林朝阳说:“你怎么没找健功、承治他们?” “都没空。” 林朝阳强忍着给李拓一巴掌的冲动,合着你跑我这来碰运气了? “你找大冯啊,他闲的都去zx开会了。” 这话当然也是调侃,冯济才今年刚当上全国zx委员。 李拓想了想,觉得好像也只有他了,“那我联系联系大冯。” 说完,他便毫不留恋的离开了林朝阳家。 他刚走,又有客人来了。 “稀客啊,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了?”林朝阳给章光年倒了杯茶,问道。 章光年诧异的看着他,“你不会是忘了吧?” “忘什么?” “访问啊!” 林朝阳晃神间想起了几个月前跟章光年的谈话,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访问我就不去了,最近忒忙。” 林朝阳本来也没想去,再加上现在手头的小说、剧本都没写完,又刚从外面回来没几天,所以出言婉拒了章光年。 老同志一听这话瞪起了眼睛,“不去你不早说?我好不容易给你争取的名额!” “换个人嘛,这事不还有的是人抢着去?” “你说换就换?那你自己跟wj部的人去说!” 林朝阳没想到出去访问而已,程序还这么复杂,访问团成员都是提前两个月定好的,最主要的是外出访问这事确实抢手,章光年也是花了人情的,林朝阳要是不去,他这人情就打水漂了。 “那就去吧,就当是见见世面了。” 了解了情况,林朝阳从善如流。 “这还差不多。”章光年满意的点点头。 他今天来是通知林朝阳去办护照,这次内地作家香江访问团一共15人,由老作家肖军任团长。 成员涵盖了老中青三代作家,其中大多数作家都是第一次外出访问,护照都得集中办理。 林朝阳听章光年交代了一番,说:“行,这两天我就去办。” 章光年又掏出两张表格来,说道:“把这资料填了,文协要纳新了。” 加入文协是之前就说好的事,林朝阳痛快的填好资料,潇洒的把表格还给章光年。 老同志忍不住抱怨道:“没见过比你谱更大的,入会还得我送表格。” “您老这叫礼贤下士!” 受了一句捧,老同志的表情舒展开,这还差不多。 傍晚陶玉书下班回到家里,也跟林朝阳说起加入文协的事,她要加入的不是全国文协,而是燕京文协。 陶玉书从大学时就发表文章,自身硬件条件当然没问题。 《燕京文学》本身又是燕京文协主导的刊物,连主编任命都是文协定,自己人加文协,直接让陶玉书省略了加入区文协的流程,起步就是燕京市文协会员。 加入文协对林朝阳而言没有任何用处,但陶玉书是个工作狂,加入文协对她在单位的发展还是很有好处的。 “你要是当了主编,章德宁她们以后可要遭罪了!” 听着妻子对未来的工作满怀憧憬,林朝阳忍不住调侃了她一句。 陶玉书回了他一个白眼。 林朝阳又跟她说起要去香江访问的事,他才刚从外面回来,在家待不到一个月又要出门,陶玉书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舍,反而很高兴。 “这回那点外汇能派上用场了。” 前年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梵高之死》,林朝阳得了六万港元的稿费,按照规定他可以提留10%,也就是六千港元,这六千港元一直也没地方花。 “你想买点什么?” 夫妻俩正讨论着去香江要买点什么东西,正好陶玉墨从学校回来,听说林朝阳要去香江,她比林朝阳还激动。 “姐夫,姐夫,你去香江帮我买一块西铁城的表。” 西铁城的电子表现在国内也有卖的,而且还在央视新闻联播打过广告,很受追捧。 可惜就是价格太贵了,而且还得有票才行,香江买的话就简单多了。 “你小哥就是卖这玩意的,你让我给你从香江带?” “他卖的都是zs的破烂货,我才看不上。”陶玉墨一脸傲娇的说。 林朝阳听小姨子的意思,是要买块好表,“你有外汇吗?” 陶玉墨立马露出狗腿的笑容,“姐夫,你先帮我垫上,等回来我再还你。” 她的算盘打的啪啪响,买手表用外汇,还钱却是用人民币。 林朝阳笑眯眯的看着她,“钱就不用你还了,好好照顾你外甥就行。” 听着他的话,陶玉墨喜出望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姐夫你放心,小冬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吧。” 林朝阳欣慰的点了点头。 到底是年轻人啊,给点甜头就卖命。 殊不知姐夫的一切馈赠,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第324章 完美的闭环 这天林朝阳正上班的时候,谢道源将他叫到了办公室问:“听说你要去香江访问?” 闻言,林朝阳面上有些不好意思。 陶玉书快生的时候,谢道源做主给他放了三个月的创作假,结果他因为回乡又多请了半个多月假。 好不容易回来上了半个月班,又要跑去香江,让他请假都有些难为情,所以干脆等ws部门联系馆里。 这年头外出访问、考察,都得经过单位才行。 “是,来回得10天。”林朝阳回道。 谢道源笑容和蔼,“出去走走也好,多增长增长见闻。” 他说完便痛快的批了林朝阳的假。 傍晚下班,林朝阳刚回到家,便见李拓领着几个人进了院子,其中有张承治、陈健功、郑万龙、冯济才等熟人,还有个圆头圆脑圆眼镜的陌生青年。 “朝阳,大冯来燕京,你得给接接风吧?”李拓大言不惭的说道。 “应该的,难得来一趟,大冯晚上想吃什么?” 冯济才笑容憨厚,刚要说话,李拓抢着说道:“红烧肉、溜肉段、葱烧海参……” 他一秃噜报出六七个菜名,林朝阳没好气道:“我看你像葱烧海参!给大冯接风,有你什么事?回家吃挂面去!” “你可真不厚道,亏我今天还给你带了新朋友来。” 两人互相挖苦过后,李拓将圆头圆脑圆眼镜的青年介绍给林朝阳,“这位是钟阿诚,《世界图书》的编辑。” 林朝阳客气的与钟阿诚握了握手,“欢迎欢迎。”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准备去厨房忙活,李拓刚才说的跟要吃白食一样,但他们一伙人来之前实际上已经买好了菜,只需要林朝阳出力就可以了。 大家也都跟着帮忙,边干活边聊天。 钟阿诚是第一次来到林朝阳家,但对林朝阳的名字却早已如雷贯耳。 他好奇的观察着林朝阳做菜的样子,不管是洗菜、切菜、掌勺,动作都是行云流水,俨然一副练家子。 来之前他听李拓说过林朝阳的厨艺了得,在他听到的传闻里也是如此,现在见了面,感觉闻名不如见面。 他也是个美食小达人,因此对林朝阳难免生出几分亲切来。 在钟阿诚观察着林朝阳的时候,李拓把话题扯到了他的身上,他是今天来的新朋友,当然要好好介绍介绍。 钟阿诚在云南下乡插队当了十年知青,79年返城后先是帮助父亲整理著作,然后又在父亲友人的推荐下去了《世界图书》当编辑。 他在画画上有着独到的天分,虽然不是学院派出身,但画技却令很多学院派叹服,前两年还和朋友搞了个星星画展。 李拓跟钟阿诚认识,是因为写电影评论,钟阿诚不仅在绘画上面很有天分,在电影一道上更是有着非凡的见识。 这其中最关键的原因是他的家庭,他是电影评论家钟惦棐之子,自小耳濡目染,让钟阿诚在电影上拥有着远超常人的鉴赏水平。 李拓知道林朝阳向来是不待见星星画展那种略显浮夸的艺术表现形式,但他也知道,林朝阳这人从不因人废事,更不会拿有色眼镜看人,所以今天才会大大方方的将钟阿诚带过来。 几个男同志在厨房忙了一个多小时,弄出了荤素六个菜,陶玉书今晚不用做菜,乐呵呵的坐在一旁听着他们聊天。 星星画展和《今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钟阿诚是星星画展的元老之一,自然也跟《今天》的一帮人走的很近。 自从《今天》被取缔之后,《今天》的策划者们一直试图让这份刊物得以重新面世,可惜都是徒劳。 时间日久,围绕在《今天》旁边作家群和诗人群也逐渐变得松散,伴随着朦胧诗的不断式微,这群人在文学界所能发出的音量也越来越小。 钟阿诚聊着如今《今天》和朦胧诗的现状,言语间充满了惋惜。 “朦胧诗的式微并不能完全归咎于《今天》的被取缔。 从根本上来说,它的兴起是源于对嗡嗡嗡的批判和反思,是反叛强权的结果。 现在社会的风气已经变了,戴在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没了,朦胧诗的根基也就动摇了。” 林朝阳十分理性的分析着朦胧诗的发展陷入停滞,甚至是倒退的原因。 八十年代是个很奇妙的年代,人们几年前刚从惨痛的人道洪流中走出来,立刻便投入到了改革开放的浪潮中。 保守与激进、压抑与解放、禁锢与自由…… 社会在矛盾的激烈斗争中并没有停下脚步,以飞快的速度进化。 朦胧诗在六七年前还是个新鲜事物,但随着时间和社会的变化,它的发展已经开始呈现出疲态。 尽管现在社会上的朦胧诗诗歌爱好者比前几年还要多,但那都是表面的烈火烹油。 “我听说现在都有第三代了。”张承治插了句话。 他口中所谓的“第三代”其实是朦胧诗滋养的出的朦胧诗反叛者,这帮人的爱好很狂热,组织名目繁多的诗歌社团,自编、自印诗报、诗刊、诗集,进行各种先锋性的实验。 总结而言,就是《今天》那群人的进化版。 “虽然我也很喜欢朦胧诗,但物极必反,这种狂热的气氛肯定长久不了的。”陈健功说道。 钟阿诚微微的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跟林朝阳他们这群人和跟《今天》那群人在一起有很大的不同。 《今天》的氛围更加热血沸腾、理想主义、更追求西方现代派的表现形式,相较而言,林朝阳他们这群人更冷静,更理智,在文学审美上有着更加清晰和自我的认知。 尽管接触的时间很短,但钟阿诚能看出来,别看李拓咋咋呼呼话最多,但林朝阳才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灵魂人物。 在众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林朝阳总是坐在那里不争不抢,脸色淡然的作出倾听状。 如果有人询问他,或者是话题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才会说上那么几句,往往都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钟阿诚他很清楚,要想做到像林朝阳这种举重若轻的姿态,需要的不仅是敏锐的洞察力,更需要深厚的知识积累。 毕竟众人的思想天马行空,话题往往也是信马由缰,想到哪聊到哪,偏偏林朝阳都能接的住。 这样的人,难怪他能成为这个小圈子的核心。 在钟阿诚胡思乱想的时候,陈健功突然鼓动他,“阿诚,你把上回讲的那个故事再讲一遍。” 大家不明所以,陈健功便解释了几句。 原来是上个月,陈健功和郑万龙跟钟阿诚一起吃涮羊肉,听他说了一个故事,两人都觉得很好,很适合写成小说。 “你讲出来,让大家评论评论。”陈健功继续鼓动道。 钟阿诚见众人都期待的看着他,便说道:“我这个故事也是受了《棋圣》的启发……” 嗡嗡嗡期间,王一生被下放到农村劳动,人们因为他对下象棋痴迷,称他为棋呆子。他自小家境贫寒,但他的母亲在他幼年时教会了他下象棋,象棋是他们之间的情感纽带…… 钟阿诚是个聊完高手,也是个讲故事的高手,他讲故事语气轻缓,娓娓道来,有种让人忍不住沉迷其中的魔力。 当林朝阳从他口中听到“王一生”这三个字时,就知道这故事要讲的是什么。 等他讲完故事后,众人沉默回味了好一会儿。 李拓说道:“这故事很好啊,有味道!” 钟阿诚摆摆手,谦虚道:“其实是《棋圣》写的好,我这故事只是借鉴。” 众人都是小说创作的行家里手,自然明白钟阿诚所说的“借鉴”是什么意思。 在他的故事里,王一生“棋痴”这个人物形象确实与《棋圣》中的江南生不谋而合,另外一个重要的相似元素就是“斗棋”,只是两个主人公的出发点不一样。 林朝阳这时笑着说道:“谈不上借鉴不借鉴的,王一生也好、江南生也罢,这样的痴人前辈们又不是没写过,斗棋这种剧情也谈不上创新,况且这两个人物的出发点并不一样。 阿诚构思的这个故事确实很有水平,我看可以写出来。” 钟阿诚心知林朝阳这话里肯定有客气的成分,但他还是很高兴。 毕竟林朝阳在小说创作上的才华和成绩是有目共睹的,能获得他的认可,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自己的故事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 陈健功拍手笑道:“我就说让你写出来。正好……” 他说着话看向陶玉书,“玉书就在《燕京文学》工作,你写完小说就交给她,齐活了!” 众人闻言不禁笑了起来,他们今天领着钟阿诚来给林朝阳讲故事,故事获得了林朝阳的认可再写出来,写完了投给陶玉书,形成了完美的闭环。 陶玉书刚才也听了钟阿诚的故事,她听得出来这故事确实很出彩,因此也对钟阿诚发出了邀请。 “阿诚,小说写完了,你可一定得想着我!” 钟阿诚有些羞赧的摸了摸头上的板寸,“小说我还没怎么写过,恐怕写的不好。” “谁也不是天生的小说家,技巧可以练习,但讲故事的能力却是天生的。你是个天生会讲故事的人,写出来的故事一定不会差的。” 林朝阳的鼓励让钟阿诚心中有些惶恐,同时又有些感动,没想到第一次见面,林朝阳就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 “承蒙大家的厚爱。好,那回头我写出来给大家看看。要是侥幸能达到发表的标准,就麻烦玉书同志了。” 众人说说笑笑,便定下了这件事。 等众人走后,陶玉书心中愉快的说:“今天这顿饭没白吃!” 林朝阳调侃道:“你就没想过写出来的小说成色不好嘛?” “你以为我这编辑是白当的?口述的故事要打动人往往比纸上的故事更加难。 阿诚可能不是那种创作技巧成熟的作家,但一定是那种会讲故事的作家。” 林朝阳闻言微微颔首,陶玉书的评价很符合后世文学界对于阿诚的评价。 “玉书同志真是慧眼如炬!” 陶玉书的明眸娇俏的白了他一眼,生完了孩子的她身材已经逐渐恢复,并且比怀孕之前更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风情,像颗成熟的水蜜桃。 林朝阳忍不住轻轻揽住了她柔软的腰肢。 7月月票抽奖结果 陶玉书抱枕抽奖的七月份月票抽奖编号来了,大家可以在投月票的界面右上角,进入月票纪念册,查看七月的月票编号。 52、60、61、100、160、198、199、219、253、291、344、374、420、438、467、506、507、536、726、740、845、895、1050、1081、1082、1095、1128、1134、1137、1193、1235、1248、1308、1316、1323、1469、1489、1501、1550、1576、1598、1671、1698、1701、1774、1826、1841、1845、1855、1942、1978、2041、2049、2050、2109、2165、2177、2186、2210、2212、2233、2247、2321、2348、2373、2439、2496、2534、2551、2582、2593、2594、2677、2687、2690、2715、2767、2876、2878、2885、2925、2947、2976、3030、3060、3106、3137、3150、3175、3293、3328、3360、3453、3487、3512、3550、3556、3586、3590、3610、3617、3626、3629、3655、3664、3678、3684、3711、3767、3787、3848、3876、3964、4131、4170、4205、4372、4533、4541、4571、4597、4663、4793、4835、4857、4879、4957、4984、4990、5036、5089、5177、5219、5225、5282、5286、5459、5530、5584、5607、5681、5684、5691、5692、5696、5702、5737、5746、5794、5858、6028、6030、6063、6137、6200、6269、6332、6363、6415、6445、6489、6499、6513、6520、6568、6626、6638、6644、6665、6674、6708、6738、6820、6855、6897、6921、6935、6945、6963、7096、7126、7202、7290、7315、7350、7427、7509、7546、7549、7582、7600、7603、7699、7704、7713、7727、7736、7740、7758、7795 请大家核对一下自己的月票编号,中奖的请加活动群975556949,找管理私聊验证填地址。 如果一直没有通过入群申请,可能是被屏蔽了,那就请联系管理qq3756934341(玉石)验证。 7/23日下午8:00前未曾联系,视同放弃资格。 ※此为主站起点的抽奖活动,其他渠道并无参与。 第325章 名流云集 内地作家访问团出发时间在4月27日,4月26日便要到新侨饭店集合。 临出发前一天,陶玉成突然跑过来找到林朝阳,偷偷塞给了他三张大团结,嘱咐林朝阳帮他带一套金庸的《天龙八部》回来。 自七十年代开始,香江的武侠小说就陆续开始传入内地。 一开始是流行手抄本,也有偷偷夹带过关的,到七十年代末时开始有地方小型出版社开始尝试出版香江武侠小说。 当然了,这种出版属于官方盗版。 这些官方盗版武侠小说通常印刷量并不大,但定价极贵,在纯文学作品单册定价八毛一块的时候,它们的定价是三四块,算是地方出版社创收的一种手段。 这些官方盗版武侠小说培养出了国内最早的武侠小说迷,陶玉成便是其中之一。 林朝阳握着钱,心里有些为难。 大舅哥好不容易张回嘴,就是一整套金庸小说都给他带回来林朝阳也不心疼,可问题在于现在入境有规定,出版物可不好往回带。 当然了,不好带并不是说就带不了,而是他也没过去过,不知道回来之后这方面查的严不严,怕买了带不回来。 林朝阳跟陶玉成解释了一下情况,他有些失望,“还有这说道呢?那算了。” 林朝阳说道:“也不是一定带不回来,回头我试试。” “不用了,真带不回来,那钱不是白花了吗?” 陶玉成既怕钱白花了,也怕给林朝阳添麻烦,想了想干脆的放弃了这个想法,小心翼翼的将那三十块钱藏进了鞋底。 起身见林朝阳正一脸惊奇的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希文、希武长大了,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太多。我跟你嫂子要钱现在也不像以前好要了,这钱是我好不容易攒的。” 林朝阳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这事他以前也干过。 男人嘛,谁能没点小金库? 只是他想起当年他刚跟陶玉书结婚时大舅哥的潇洒姿态,再看现在的大舅哥,难免有些唏嘘。 人到中年,身不由己啊! 等陶玉成走后,陶玉书问林朝阳,“大哥来干嘛?” “问问我《棋圣》什么时候拍,想推荐个他们学校的学生。” 林朝阳随口扯了个谎,大舅哥现在的家庭地位不如从前了,攒点零花钱不容易,他怕自己要是说了实话,回头陶玉书一不小心就透露给大嫂赵丽。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并没有起疑,仍是专心的给他收拾行李。 “好了,少带几件衣服吧,就去个把星期,又不是几个月。” 次日一早,林朝阳提着行李来到新侨饭店集合。 本次赴香江访问的作家团一行十五人,团长是老作家肖军,另有一位文协的工作人员和两名ws人员随行。 林朝阳是燕京本地的,算是来的比较晚的,很多外地作家都是提前一两天到的。 代表团里没几个熟人,最熟悉的是邓友枚,因为汪曾琪和林津岚的缘故,两人一见面很是亲热的聊了几句。 再然后是几位在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茅盾文学奖等奖项的授奖大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丛维熙、李国文等人。 “朝阳同志好,您还记得我吗?”金莹性格开朗,见面先跟林朝阳握了个手,笑容爽朗的问道。 “有印象,有印象,金莹吧?” 80年林朝阳去中央文学讲习所给第五期学员们讲课时,她是学员之一。 金莹笑着点了点头,“上个月去你们家吃饭,还遗憾没见着您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刚刚过去的三月份,金莹凭借作品《哦,香雪》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大会后的文化沙龙她自然也有参与。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朝阳又与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剩下的这些人基本就没他认识的了,不过闲聊几句,总能谈到熟人,毕竟文坛就这么大。 到了下午,代表团成员都到齐了。 两位ws人员将大家召集到一起,宣贯了一番外出的ws纪律,然后又简单的介绍了一番此行的大致安排。 期间提到了外出的外汇补助,标准是每人每天10港元,此行一共8天,也就是80港元。 如果以现在内地的收入水平而言,这个补助标准不算低了,但大家去的是香江,要是想用这些钱往回买东西回来,真买不了什么。 翌日上午,众人随团来到首都机场,登上了飞往香江的飞机。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抵达香江启德机场,众人随着队伍下了飞机,出了通道后竟然发现有一群香江媒体早已等候在这里,一见着代表团众人便热情的上前包围住了众人。 团里的几个年轻人见到这阵势一开始有些懵,等旁边的老同志悄悄说了几句大家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些记者都来自于香江的zy媒体,包括了《大公报》《文汇报》《香江商报》多家知名报纸。 内地作家代表团访问香江是受香江的霍先生和濠江的马先生两位爱国企业家的盛情邀请,所以这些记者对代表团的围堵,除了有自身立场的原因,也有这两位企业家的面子在。 说起来,代表团一行作家十五人,真正在香江有名气的还要数肖军。 老同志成名于三十年代,与女作家肖红的感情史也被传诵一时。 肖红在香江名气不小,当年她出走香江后不久便因病去世。 所以香江的媒体们,自然对肖军也很感兴趣。 因此记者们采访第一个抓住的就是肖军,然后还很有敬业精神的拿着事先得到的名单对人,挨个采访。 林朝阳躲在人群里,被《大公报》的记者逮着也问了几句。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许灵均。”林朝阳报上了笔名。 记者闻言眼前一亮,“是写《梵高之死》的许灵均吗?” 林朝阳有些意外的点了点头,笑着问道:“你看过我的书?” 记者回了林朝阳一个笑容,“您的小说在文化界颇受欢迎,不过公开发售数量实在太少,想看到也不容易。” 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是一家非盈利性质的出版社,因为出版的多是学术性质的著作,他们在图书发行方面向来是不会花费什么心思的。 引进《梵高之死》后只印刷了一万册,主打一个酒香不怕巷子深。 林朝阳跟《大公报》的记者聊了几句,才知道《梵高之死》在香江发行上市后口碑不俗,有不少文化界人士都对这部小说赞誉有加。 但因为发行量少,这种影响也仅限于文化界当中。 记者们的采访持续了十多分钟,众人便登上了大巴车到酒店办理入住。 酒店是双人房,林朝阳被分配和李国文住在一间房间。 刚到酒店,因为有ws纪律在,大家都不好出门,代表团里的几个年轻人都很兴奋,挨个房间串门。 等到晚上,代表团成员们又被大巴车拉到了位于清水湾的乡村俱乐部。 今天晚上香江方面由《大公报》和《新晚报》做东,在这里为内地作家代表团举行招待宴。 乡村俱乐部名为“乡村”,实际上却是一处度假胜地,俱乐部占地超过130公顷,在香江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庞大的占地面积足以说明这处度假村的含金量。 其中不仅有高尔夫球场、网球场、健身房、壁球场、篮球场等多处活动和娱乐设施,还有酒店和餐厅,历来是香江社会名流娱乐、社交的重要场所。 大家到了乡村俱乐部,颇有一种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感觉,看哪儿都新奇。 晚宴的规格很高,来的都是香江文化界、新闻界和商界的知名人士,商界的代表人物是霍先生,他也是这次内地作家代表团访问香江的促成者。 新闻界的代表人物自然少不了《大公报》和《新晚报》的话事人,再就是新华社香江分社的社长张同志。 另外还有一个让林朝阳意外的人,是代表《明报》出席的金庸。 其他还有如徐四民、胡菊人、赵令扬、安子介、韩素音文化界人士等人。 今天的场合可以说是大佬云集,能出席便已经表明了这些人的立场,而且其中不少人都与代表团的成员们有交集。 比如《大公报》的副主编李宗瀛就和代表团成员之一叶君健有旧,叶君健又与享誉海外的女作家韩素音是燕京大学的同学。 “1933年我们俩都在燕大读书,那时候还一起商量过要当医生。谁能想到,最后医生没当成,全都走上了写作道路。” 韩素音父亲是中国第一代庚款留学生,母亲是比利时人,因此她是混血儿,五官立体精致。 尽管如今已经年过花甲,但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她脸上带着几分缅怀的神色诉说着当年的往事,言语间充满了唏嘘。 她与叶君健回忆了一会儿往事,忍不住问起了燕京大学如今的情况,叶君健笑着说道:“我都离开燕大多少年了,哪里知道呦!” 他说着话,将目光对准了林朝阳,“你还是问问年轻人吧,朝阳同志刚好在燕大工作。” 韩素音好奇的看向林朝阳,今天在场的宾客有近三十人,除了开场一番介绍,大多数时候大家连人名都对不上。 两人互相点头致意,寒暄了两句,韩素音问:“林先生在燕大教什么?” “我可不够格在燕大教书,我是燕大图书馆管理员。”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听到林朝阳的自我介绍,韩素音询问图书馆如今的情况,他简单介绍过后,韩素音感叹了一句,“比我们那时候条件可好多了。” 她又问:“我记得那时候图书馆有个管理员叫金克莯,自学起来很刻苦呢!” 林朝阳回应道:“金伯伯现在是东语系教授,学识过人。” 韩素音点点头,“他当年就很聪明。” 有了共同熟悉的人物,韩素音的谈性被林朝阳勾了出来,陆陆续续又问了他好几个问题。 一旁的叶君健提醒她道:“朝阳跟我们还有点渊源呢。” “什么渊源?” “他岳父是陶敬法。” “陶敬法?” 韩素音回忆了片刻,皱着眉头,艰难的想了起来,“陶敬法好像是历史系的吧?” “是啊,比我们小了几届。” 韩素音笑了起来,“原来是老同学的女婿,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面。” 她又问林朝阳,“我看你年纪也不大……” 韩素音三十年代燕大毕业后先赴比利时留学,逐渐对文学产生兴趣。七七事变后回国,嫁给了果党军官唐保黄,1941年开始发表小说。 后唐保黄赴英国当外交官,她随丈夫前往英国,45年内战爆发,唐保黄回国参战,她却留在了英国攻读医学博士学位。 48年唐保黄战死后,她回到香江从医,邂逅了记者伊里奥·马克,将这段感情经历写成了作品《瑰宝》,在美国出版后引发了不小的反响,这部小说的成功也奠定了韩素音在欧美文坛的地位。 后来小说还被好莱坞改编成了电影《生死恋》,在1956年的奥斯卡金像奖上获得了三项大奖。 之后她又有两段婚姻,现在的丈夫是印度人陆文星,前些年为修复中印关系还做了许多工作。 现在的她常年定居印度,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国际友人,所以并没有听说过林朝阳的名字,也不了解他的事迹。 第326章 资本主义,是不一样哈 听着韩素音的问话,林朝阳正想谦虚几句,《大公报》的社长费彝民先生笑哈哈的说道:“林先生现在可算是内地文学界青年一代的领军人物了!韩女士,这一点你可孤陋寡闻啦!” 费彝民前半句话既是夸奖林朝阳,也是点出了他的名气,后半句话有调侃,同时也是为韩素音解围。 因此,韩素音闻言后朝费彝民投去了感激的一瞥,对他说道:“那你可得给我好好介绍介绍了。” 费彝民正想开口,林朝阳连忙摆手说:“费社长谬赞,我只是写了几部小说,侥幸获得了些同行和读者们的认可。” 一旁的叶君健这时朗声笑道:“朝阳,谦虚是好事,过分谦虚可就是骄傲了。” 他说完这话,冲着韩素音说:“费社长说的没错,这可是我们国内如今最有实力和名气新生代作家了。” 费彝民又补充道:“林先生的《梵高之死》还在香江出版了,颇受好评来着。” 众人突然之间齐齐夸起了林朝阳,让他本人有些受宠若惊,也让韩素音感到稀奇。 她如今与国内的联系很少,这次是正好回香江度假,恰逢其会参加了今天的宴会,没想到会在宴会上偶遇的燕大同学的女婿,竟然还是个如此优秀的青年作家。 “恕我眼拙!”韩素音向林朝阳说了声抱歉,林朝阳客套了一句。 她听众人对林朝阳如此盛赞,难免心生好奇,问起了林朝阳的一些创作。 这种情况下,林朝阳自然是不好自夸的,肖军这个团长主动站出来,为大家隆重介绍了一番他的创作履历。 肖军在介绍了林朝阳的创作履历后,又强调道: “朝阳同志自踏入文坛以来,还获得了多个全国性的文学奖项,他的创作一直是领文坛风气之先的。 真要是说起来啊,我们这帮人都是‘出土文物’了,以后中国的文学界还得看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今天在场的香江来宾里,对林朝阳有所了解的,就是新华社和《大公报》两家媒体的人,其他人除了有几位是听过或者看过《梵高之死》的,剩下的对林朝阳并无了解。 林朝阳谈吐平和,温文尔雅,但他一个年轻人在宴会上本来没什么存在感,现在被几位老同志连着捧起来,让在场的人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代表团里的几位中青年作家,看着林朝阳一下子成为了宴会的焦点,心中忍不住生出来几分艳羡。 说起来大家都是团里的小字辈,可唯独林朝阳如此被老前辈们看重,谁能不羡慕呢? 有了肖军几人的力捧,林朝阳在宴会上的受关注度提高了不少,费彝民还特地拉着他跟大家喝了一圈。 单独喝酒,免不了要寒暄几句。 轮到跟金庸碰杯时,林朝阳客套的说起,“我和家里人都是您的书迷,可惜现在国内没有引进您的作品,我们看的都是盗版,还得跟您赔个罪。” 金庸眯着眼睛笑道:“林先生言重了。能得到您和您家人的喜欢,是我的荣幸。内地的情况比较特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如这样,回头我送您一套我的书如何?” “您太客气了……” 林朝阳推辞了两句,见金庸盛情难却,便同意收下了他的这份礼物。 在访问行程中代表团是有纪律的,礼物并不能随便乱收,但赠书是没什么问题的,只要不是带有政治敏感问题的书籍,代表团成员们都可以收。 这是林朝阳到了新侨饭店后,由ws人员宣贯才知道的。 “你可能不晓得,我们《明报》还曾发表过你那部《梵高之死》的书评。”金庸说道。 闻言,林朝阳略感意外。 《明报》在香江不算是第一等的大报,但却是最受精英阶层欢迎的一份报纸,要不然金庸也不会凭借着这份事业成为香江的传媒大亨之一。 林朝阳没想到《梵高之死》在香江出版后还有这样的待遇。 听着金庸的话,他又道了一声感谢。 宴会在友好、融洽的氛围中结束,代表团上大巴车时去香江的嘉宾们挥手道别。 肖军笑着对林朝阳说:“吃饭的时候,我听胡菊人和费彝民在谈你的那部《梵高之死》,看起来你这部小说在香江确实很受欢迎啊!” 林朝阳心中恍然,难怪肖军会站出来隆重的介绍自己,原来是觉得自己在香江有些名气,拉出来充门面用的。 “我那小说只是大学出版社出的,卖的不多。” 闲聊了一阵,大巴车回到酒店,各人回到房间。 次日上午,代表团受邀参观香江庄士集团,接待他们的是庄士集团董事长庄重文。 庄重文一见肖军便十分八卦的问起肖红的事,代表团成员们脸色顿时怪异起来,没想到他一个商界人士也关心作家的八卦。 庄重文瞥见众人的表情,哈哈笑道:“你们别看我现在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当年我也是个文学青年,鲁迅先生当年还坐过我的滑板呢!” 庄重文说起往事一脸骄傲,众人听到他说起鲁迅先生不禁惊奇,庄重文又解释了一番。 原来庄重文早年曾在陈嘉庚先生创办的集美航海水产学校读书,鲁迅先生当时在厦门大学任教,曾到学校给他们讲过课。 众人听庄重文讲完他和鲁迅先生的渊源,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感。 参观完庄士集团后,庄重文又为代表团安排了一场宴会。 期间林朝阳去了个洗手间,一旁正是庄重文,老同志站立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动静,林朝阳怕他尴尬,解决完后快速抖了抖家伙便去洗手。 弯腰的时候他脖子上带的翡翠平安扣滑到了腋窝处,林朝阳便先将这玩意取了出来,荡在前胸。 这平安扣是林朝阳在信托商店花五十多块钱淘来的,是晚清的东西,当时翡翠流行于王公贵族之间上行下效,翡翠制品风靡一时。 林朝阳当时看这平安扣质地莹透如水,灵韵动人,见猎心喜才买了下来。 与其说是保平安,还不如说是带着玩。 他洗手后擦干了手,正打算将平安扣放回胸前,刚放完水出来的庄重文笑着与他打了声招呼,瞥见他手中的平安扣,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林先生这平安扣可是好东西,有什么来历吗?” 林朝阳摇摇头,“没什么来历,就是种水好点。” 庄重文微笑颔首,“种水确实好,莹透如水,清朗大方。可惜没什么来历,要是个王爷、公主戴过的东西,放在我们这里少说也能值个十几万港元。” 最近十几年是香江、湾岛地区经济腾飞的时候,盛世兴收藏,在经济繁荣的大环境下,社会名流多有收藏古董、艺术品和名贵饰品的喜好,翡翠更是香江、湾岛一部分富人最喜爱的藏品之一。 后世有段时间,国内的翡翠被炒出天价,也是受香江、湾岛地区的带动。 现在的香江,普通工薪阶层收入普遍在三五千港元之间,十几万港元是一笔很大的数字了,更别提对于来自内地的林朝阳而言。 庄重文说完这话,却见林朝阳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变化。 他又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们做商人的总是喜欢用钱来衡量价值。” 林朝阳笑了笑,道:“您说笑了,钱谁不喜欢?可惜我这平安扣没什么来历,要不然还能发笔横财。” 他说平安扣没来历只是谦辞,来历确实有,而且还不小,这翡翠平安扣是道光帝赐给嫡长女端悯固伦公主的物件。 不过林朝阳可不打算兑现,他是出来访问的,突然多了那么大一笔钱,他可解释不清楚。 看林朝阳脸色轻松,语气诙谐,嘴上虽说着想发笔横财,可眼神清明,没有丝毫欲念,庄重文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林先生喜欢玉石翡翠?” “谈不上喜欢,就是有点收藏癖,古玩字画都会收藏一些。” 听着林朝阳的话,庄重文来了谈性,拉着他聊起了收藏心得。 林朝阳注意到,在他和庄重文聊天的时候,随行ws人员的眼神时不时的就会逗留在他身上。 两人聊了好一会儿,庄重文说道:“林先生的古董经念的可比我强多了。” 庄重文也有收藏古董的爱好,只是像他这种大忙人不可能自己去收东西,眼力也有限,而且他搞收藏付出的金钱可要比一般人贵多了。 林朝阳客套了一句,庄重文又向他发出邀请,“你这次有时间的话,可以去我家里坐坐,品鉴品鉴我的那些收藏。” “多谢庄先生的美意,可惜我们这趟出来行程比较固定。” 庄重文笑道:“理解,理解。以后有机会我们藏友之间再交流。” 宴会结束已经是下午了快三点了,今天没有别的交流活动,见时间还早,代表团里的几个年轻人便向肖军这个团长提议出门逛一逛。 肖军和ws人员商量了一会儿,同意了大家的提议,但只能是集体去逛逛商场。 集体活动林朝阳没什么兴趣参与,但他想着这回肯定要给家里人带点礼物回去,所幸趁着这个机会逛逛也好。 他们的行程最后一天是自由活动时间,要是都赶在那一天买东西,难免手忙脚乱。 临出酒店时,林朝阳对肖军说他想去中国银行取点钱,肖军就派金莹和李国文陪他一起去。 林朝阳的外汇都存在中国银行的户头里,他到银行一股脑的将6600块港元都取出来,反正这些外汇平时也用不上,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消费一把,给家人多带点东西回去。 从1969年开始,香江政府发行的纸币已经停止流通,香江如今的货币发行是由汇丰银行和渣打银行发行的,最大的面值1000块钱。 林朝阳取出的钱都是100块面值的,叠在一起一小摞,并不算厚,但仍叫金莹满脸吃惊。 “朝阳,你哪来的这么多港元?” 她说完话,便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对了,你的小说在香江发表过,这是稿费吧?” “是。当时留了6000多块,正好这回派上用场了。” “这么多钱你要都花了?”金莹又是一惊。 “难得外出一趟,给家里人带点东西回去,要不然这钱放着也没用。” 林朝阳的语气轻描淡写,让金莹和李国文艳羡不已。 “真好,这么多港元,应该能买很多东西吧?” “那得看买什么,要是拿这钱去买金子,可能还没有你的手指头大。”林朝阳玩笑着说道。 金莹闻言不禁乐了出来,“还是你有钱,都跑到香江来买金子了!” “金莹同志,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香江的金子可比我们内地的便宜。”林朝阳科普道。 金莹诧异,“比我们那边还便宜?” 她以为香江这边物价高企,自然什么都贵,没想到这边的金价居然比国内还低。 李国文见两人聊黄金聊的兴致勃勃,忍不住说了一句,“你们还真要买黄金啊?” 金莹和林朝阳对视一眼,笑了出来,黄金虽好,但实用性太低了,肯定得带点有用的东西回去。 三人去跟大部队汇合,在外面逛到晚饭时,大家却什么都没买。 原因无他,东西太贵了。 吃碗面都要十块八块港元,众人一趟访问补助才八十港元,想买点像样的礼品都不够。 代表团里有几位来之前还特地兑了点港元,大家人手赚着几十到几百港元不等,逛了半天之后也狠不下心来买。 在尖沙咀的海港城逛了一圈,众人已经没了刚来时的兴奋,被资本主义社会的物价打击的情绪低落。 走到商场外,林朝阳指了指挂在户外的巨大海报。 “这趟也算没白来,可以看看香江小姐嘛!” 众人抬眼看去,海港城的外立面上,少女满脸胶原蛋白,衣着时髦,妆容艳丽,一根手指上串着发卡,表情娇憨。 那是刚刚落幕的香江小姐选美比赛选出的香江小姐亚军和最上镜小姐张曼玉。 她的这张海报吸引了不少香江市民的眼球,也吸引了代表团成员们的目光。 资本主义,是不一样哈! 第327章 这也太抠了 翌日,代表团去了香江中文大学进行交流,这里面临吐露港,依山傍海,树木鸟类繁多,人文气息浓郁。 跟与社会贤达、名流社交吃饭比起来,大学里的氛围让代表团成员们更加放松。 交流会是在中大图书馆举行的,香江中文大学的新亚书院相当于一般大学的中文系或者中文学院,其中有不少当年由内地来到香江的教授。 按理说内地作家代表团来中大进行交流,应该是新亚书院的教授们接待。 但因为政治理念原因,这些新亚书院的教授们并未出面,接待内地作家代表团的是中大图书馆馆长颜达威博士。 他是英国人,说的是英语和粤语,普通话很普通,用普通话做个开场白,作家们听的一头雾水。 最后还是换成了英语,然后由代表团随行的ws人员进行翻译。 代表团在颜达威的带领下在校园和图书馆里参观了一番,然后又在图书馆的会议室里举办了一场小型交流会。 交流会上来了不少学生,如今香江的年轻人跟后世不太一样,许多人对于国家是有认可度的,因此交流会进行的十分愉快。 林朝阳在会议上还见到了两个眼熟的面孔,一问才知道是前年去燕大访问的学生。 交流会到了尾声,是学生们与内地作家们交流的环节,林朝阳受到的关注和提问是最多的。 他的《梵高之死》由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虽说没在社会上引起多大的反响,但在文化界,尤其是中大校园内却很有影响。 在场不少学生甚至是拿着中大出版的书来的,交流会后这些学生围住了他索要签名。 本来交流会结束,代表团应该离开了,因着这样的意外,大家不得不在原地多等了几分钟。 金莹站在人群外,又是一脸羡慕,“还是朝阳受欢迎啊!” 代表团一行十几位作家来到香江,其中大多数人在香江都是默默无闻的,毕竟两地这些年文化交流不多,一般内地作家的作品根本不会在香江发表或者出版。 真正意义上因为名声或作品而受到礼遇的,就是林朝阳、肖军和叶君健三人。 肖军和叶君健是因为年纪大,出名早,那些年国内和香江的文化交流还很通畅,香江文化界和岁数大一些的老读者对他们都不陌生。 而林朝阳在代表团中却是个例外,他是代表团里新时期以来唯一一位在香江出版过作品的作家。 作品影响力不算大,但却收获了一波高质量的读者。 “别着急,你才多大。等写出了好作品,以后也可以出版到香江来,有这样的读者。” 邓友枚笑呵呵的鼓励着她。 金莹和他说笑了两句,心里却对邓友枚的话不以为然。 出版和受欢迎是两回事,以后她的作品也许会在香江出版,但想要达到林朝阳这样受欢迎的程度,却并不容易。 因为方才交流时,金莹注意到一个细节,很多学生在谈到《梵高之死》时都提到了这部小说的“另类”,与他们印象中内地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很不一样。 不仅内容写的是外国艺术家的事,表现形式和手法也很新颖,似乎是更符合这些年轻人的口味。 她想,这也许才是《梵高之死》在这些学生当中受到欢迎的原因。 说话的功夫,林朝阳应付完了热情的中大学子们,与大家汇合。 然后代表团又来到了香江大学进行访问,大家先在学校吃了顿饭,下午的场面几乎是香江中文大学的翻版。 代表团傍晚回到酒店,正吃晚饭时,酒店服务人员找了过来,说前台有人找林朝阳。 林朝阳表情疑惑,跟肖军说了一声,由ws人员小钟陪同来到酒店大堂。 等在这里的是一位梳着油头的斯文中年,见到林朝阳,他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 “我是董桥,如今忝为《明报》总编辑。今天是受查先生的委托,来给您送份礼物的。” 董桥开口介绍一提“明报”,林朝阳立刻就知晓了他的来意。 两人寒暄之际,林朝阳忍不住打量了董桥两眼,这位可不是一般人物。 董桥除了是一位资深的报人,同时也是作家,专攻散文。 他的文笔雄深雅健,兼有渊博隽永与情趣灵动,在后世的华人文学界备受推崇。 董桥的创作生涯开始于七十年代,如今在香江、湾岛等地的文学界已经有些声望,只是名气并不比他身为《明报》总编辑的大。 他是金庸的忘年交,自80年受雇于《明报》,几年以来已然创下了不俗的成绩,以总编辑的身份收获百万港元年薪,一直是香江新闻界为之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林朝阳打量着董桥的时候,董桥也在观察着他。 董桥说他今天是帮金庸送书来的,可这种小事金庸怎么可能会劳烦自己的左膀右臂呢?实际上董桥来是自告奋勇。 “林先生,我对您可是神交已久啊!” 董桥在《明报》工作,与香江中文大学也有联系,当初《梵高之死》由中大出版社出版时,他还曾收到过一本样书。 中大出版社送给他样书的原因也很简单,是想让董桥帮着写份书评。 董桥看完小说后十分喜欢,当时写了一篇《梵高的宿命论》发表在了《明报》上,受到了文化界不少人的关注。 应该说《梵高之死》能在香江文化界引起现在这样的反响,与董桥的这篇书评是有着一定的关系的。 林朝阳这才清楚,原来前两天金庸所说的《明报》上的书评,就是由董桥执笔撰写的。 他向董桥表示了一番感谢,董桥客气道:“优秀的作品谁都喜欢。不光是我,当时我记得有几位业界同仁都对您的作品赞不绝口。” 林朝阳笑着说道:“我记得当时朋友还给我带了一份西西女士主编的《素叶文学》,也有关于《梵高之死》的评论,实在感谢香江同仁们的抬爱。” 两人聊了一阵后,董桥掏出他说的那本《梵高之死》的样书,书的封面边缘已经有了些磨损,可见是真看过的。 “难得见到你这位作者,帮我签个名吧。”董桥言笑晏晏的提出了请求。 林朝阳客套一句,欣然在书的扉页书写文字,下意识的要写出“赠”字,却意识到这书并不是他送给董桥的。 他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等下次有机会,一定送本书给您。” “期待下次见面。” 董桥说笑了一句,又将带来的一整套由明报出版社出版的金庸全集交给林朝阳。 林朝阳收下书,注意到每本书上都有金庸的签名,心想着这回大舅哥的任务属于超额完成了。 “替我谢谢查先生。” “好。” 赠完了书,林朝阳本以为事情应该到此结束了,没想到董桥又说道:“林先生,我这次来还有个目的。” 林朝阳看向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董桥说道:“您的那部《梵高之死》出版后在香江文化界好评不断,但可惜的是中大出版社的发行量却并不多,似乎是一次性的出版合同?” “没错。” “那林先生不如将《梵高之死》在香江的出版权交给我们明报出版社,我们明报出版社背靠明报报业集团,实力雄厚。 您的这部作品由我们来发行的话,销量和影响力一定会更上层楼。” 送书也好、签名也罢,都是附带的,这才是董桥今天来的最重要目的。 林朝阳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金庸老先生的风格啊! 不过,人家出版社要出他的书,他自然不会拒绝。 有钱能不赚吗? “贵报社是香江首屈一指的传媒机构,能与贵报社合作,我自然是愿意的。” 林朝阳并未犹豫,直接表现出了合作的意愿。 《梵高之死》是出版数年的作品,再次出版并没有多少值得探讨的地方,唯一需要商议的就是稿费的问题。 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是非盈利性机构,给林朝阳开出的是千字300港元的稿费标准。 明报出版社是私人公司,董桥给出的是5%的版税。 林朝阳听到这个数字,心中再次感叹,果然是金庸啊! 这也太抠了! 一个商业出版社,给作者5%的版税,虽然内地现在并没有实行版税制,但这个数字放在香江,绝对属于垫底水平了。 “这个价格……太低了!” 林朝阳的语气并不激烈,但表情里蕴藏的深意却让董桥有些尴尬。 两人刚才相谈甚欢,董桥对林朝阳表现出了极大的欣赏,如今一谈到钱的问题,报价如此低,有种打脸的感觉。 可谁让他碰上个抠门老板呢? 董桥内心叹了口气,对林朝阳说道:“其实这个价格不低了。您可能不知道,香江文学界的稿费向来不算高,一些初出茅庐的新人稿费只有千字五六十块。” 林朝阳没有接董桥的话,反而问道: “版税制度我以前就有所耳闻,我认为这种制度是蛮好的,作者与出版社风险共担。 但既然是风险共担,总不能让作家只承担风险吧?” 第328章 你可回来了 林朝阳将董桥堵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表情尴尬。 版税制是如今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普遍使用的稿酬结算方式,各国家和地区根据自身情况,版税比例也有所不同。 在很多读者众多,图书销量可观的国家,这个比例通常是在5%~15%之间。 但香江人口只有几百万,潜在读者就更少了,所以这里的版税比例照比一般国家和地区也会高了不少,通常是10%~20%。 5%的这个版税确实低,不过他老板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在香江新闻、出版界,《明报》抠门的名声早已传遍了,并且一直为大家所痛恨。 但愿意与之合作者依旧不绝,原因就在于《明报》在读者心目当中那独一无二的号召力。 对于创作者而言,作品能在《明报》发表或者是出版,本身就意味着一种认可。 尤其是对于很多年轻作家来说,可以算作是成名的捷径。 “林先生,香江不比内地,就这么几百万人口,文学作品的销量一向不算很高,出版社经营不易……” “董总编,恕我直言,如果这就是贵报社的诚意的话,那我们很难达成合作了。” 林朝阳没有给董桥再说话的机会,他们都好意思出价,林朝阳自然不会不好意思回绝。 香江的图书价格一般在二三十块港元左右,按照5%的版税比例,每卖出一本书他最多可以得到1.5港元,卖出1万册才不过1.5万港元而已。 同样是印1万册,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当初给的千字稿费可是千字300块,总计6万6千块稿费。 这其中当然有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不为盈利考虑的原因,但明报方面给的版税低也是事实。 合着你老查送我一套签名版金庸全集,就想骗我几万稿费啊! 见林朝阳态度强硬,董桥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老板。 金庸是吝啬不假,但也不是认准了林朝阳的小说只值5%版税的水平。 他只是出于商人锱铢必较的本性,授意董桥尽量谈一个低价。 可经过这一番试探,林朝阳显然不是那种好糊弄的人,这么一来,尽显明报方面的小肚鸡肠。 “那依林先生的意见……”董桥再次试探的问道。 “至少15%。”林朝阳斩钉截铁的说。 董桥听完这个数字沉默了下来,林朝阳要的这个价格在香江已经属于名家的标准了,不是一般作家能拿到的。 林朝阳在香江文化界是有点名气,但那也仅限于小圈子传播而已,这个价格超出了董桥能决定的范畴。 他观察着林朝阳的神色,尝试着跟林朝阳继续谈判,可林朝阳死活不松口,让董桥感觉很是头疼。 到最后他只得说道:“那我回去商量商量吧。” 等董桥走后,第二天代表团照常进行活动,在香江待了一天,紧接着又去了隔壁的濠江。 这次代表团访问,促成者之一是澳门方面的马先生,所以濠江之行是应有之义。 在濠江盘桓三日,第四日上午代表团乘船返回香江,到达酒店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这次访问之旅的官方行程也已经结束,明天上午代表团就将乘飞机返回内地。 剩下的大半天时间,就是大家的自由活动时间。众人到酒店放下行李后便直接出了门,准备买些礼物带回去。 众人手里的外汇都不宽裕,买点东西都得算计着才行,钱不多的把目光放在了食品上。 嘉顿利的饼干、五彩缤纷的瑞士糖、三角形朱古力条…… 这些小食品包装精致,上面的文字要么是繁体字,要么是英文字,一看便给人一种高大上的感觉,买回家当礼物最合适不过。 手里钱宽裕一下的则把注意力放在了电器上,收音机、电子表、电视机、微波炉…… 不过依旧是看得多买得少,主要是大家看来看去,总感觉钱差了一点。 跟其他人的纠结和犹豫比起来,林朝阳购起物来就痛快多了。 他本来在卖场看中了一台康懋达海军准将64,这玩意算是八十年代前中期最成功的家用个人电脑了。 上面带有1541单软盘驱动器,一个c2n盒式磁带机,一个键盘和7张软件盘,可存取内存64kb,在美国的售价仅有595美元,主打的就是一个廉价。 距离互联网时代还有好些年,林朝阳打算先买个这玩意尝尝鲜。 他询问了一下售货员,海军准将64售价4500港元,他倒是买得起,但软件还得花钱,算上软件,他手里的钱所剩无几,没办法给家人买礼物了,想想只能算了。 他又在电子柜台转了转,发现了两个有意思的小东西,一个是日后倍受文青推崇的好光照相机,这种塑胶机身的相机看起来像个玩具,但却出奇地耐用。 另一个则是印着任天堂logo的game&watch,而且还有折扣。 这两个东西带回去当小孩子玩具倒是不错。 然后又买了两台香槟公司造的袖珍型原子粒收音机,这种收音机比成人的巴掌还小,使用5号电池就可以收听,携带方便。 陶父和林父都有收听收音机的习惯,这玩意送给两人,绝对能让他们出门后成为整条街最靓的老头。 接着林朝阳又在去了手表专柜,在浪琴和精工分别买了一条女士手表,这是给陶玉书姐妹俩买的。 陶玉墨要西铁城的表,可周围商场里只有精工的柜台,他也懒得折腾,主要是时间来不及。 他跑了一下午,东西越买越多,为了方便,他买的都是小件,可架不住东西多啊! 除了给陶玉书买的表是上千块钱的东西,剩下的东西大多是一两百块的,结果就是买了一大包东西。 他买完了东西在等大家伙,发现金莹在电器柜台转来转去。 “看上什么了?”他过去问。 金莹指了指货架上一个金属质感的长方形盒子。 “听说这个微波炉一分钟就可以热好饭,真是好东西,可惜就是太贵了!” 林朝阳看了一眼标价,2200港元,确实有点贵。 他买完了东西,手里还剩下几百块钱,本来还想做个顺水人情,可惜金莹看上的东西太贵了。 金莹遗憾的说道:“你应该买个微波炉才对。” 林朝阳脱口而出道,“买那玩意干嘛,都是给牛马准备的。” “什么叫牛马?” 林朝阳意识到失言,说道:“跟香江人聊天学的,是他们这边的打工族自我嘲讽的说法。用这东西就是为了方便,什么东西进了里面都变味道了。” 金莹眼神怪异的看着他,我都想图方便了,还追求什么味道? 她想到了林朝阳家的文化沙龙和他那一直被文坛盛传的厨艺,心中发起了牢骚,大家都是作家,就你会生活! 说了几句话,林朝阳还是把手里剩的那点港元贡献了出去。 当然,这不是免费的,大家也得给他相应的人民币。 众人要买的东西都是按照手里的钱来的,但也不可能正正好好,都是上下差了一点,多余了还好说,不够就让人郁闷了。 林朝阳的这几百块钱解了好几个人的围,让大家一个劲的对他表示感谢。 等都买完了东西,兜里的外汇也花完了,大家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酒店,林朝阳刚放下东西,就接到前台打来的电话,说有外线电话。 转接后一听,竟然是董桥。 上次谈崩之后,林朝阳本以为出版《梵高之死》的事已经不会有结果了,没想到董桥还会再联系他。 “林先生,想联系上你可真不容易啊!” 这几天代表团去了濠江,董桥自然是联系不上他的,好在林朝阳他们回到香江之后下榻的还是同一家酒店。 两人聊了几句,董桥直接切入了正题,在电话里说道:“这两天我们这边商议了一下,版税可以提到12%,这已经是我们最大的诚意了,您看怎么样?” 听着董桥的话,林朝阳沉吟不语,这个价位其实已经达到了他的心理预期。 他很明白,自己一个内地作家,在香江名气并不大,想在这里拿到顶尖的版税或者稿费标准几乎是不可能的,能拿到一个中等水平的版税就已经很不错了。 电话那头的董桥见他没动静,以为他还不满足,语气无奈的说道:“林先生,这个价格已经是许多实力作家的标准了。我们毕竟是第一次合作,来日方长嘛!” 他的言下之意是以后再合作还可以再谈,林朝阳并不相信这些话,不过12%的版税确实不算低了。 多一笔收入总归是好的,而且再怎么着也比内地出版赚的多不少。 “好,我同意。” 听到林朝阳的肯定回答,董桥很是高兴,还打算明天找林朝阳签出版合同,林朝阳却说道:“你还是今晚来吧,明天我们代表团就要回去了。” 董桥一听,立刻去准备合同,火急火燎的来到酒店与林朝阳签订了合同。 等林朝阳签完字之后,他终于算是松了口气。 《梵高之死》只是一部小说而已,按理说不该劳动金庸这个老板和他这个总编辑。 这里面主要是因为老板金庸的一些想法,一方面金庸是想借着出版《梵高之死》的机会向内地文化界示好。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梵高之死》在香江文化界口碑极佳,明报出版社如果能够出版这部小说,对于提升出版社的影响力也有一定的帮助。 只是他这个老板为人实在精明的过头,既想占便宜,又不想花钱,平白折腾了几天时间,还不如一早就给个理想的价格。 心中吐槽归吐槽,董桥面上还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 “林先生,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他收好了合同,又与林朝阳再三告别,才离开了酒店。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代表团乘飞机飞回了内地。下了飞机之后,入关是件麻烦事。 大家从香江带了不少东西回来,别的都没什么,但出版物是必须检查的,这几天去交流大家或多或少的都收到了一些礼物,其中很多都是图书。 好在这些出版物都是提前跟ws人员报备过的,肯定不会出差错,只是走个形式。 等出了通道,竟然还有记者围堵他们。 内地作家代表团访问香江,算是一国两地之间近年来比较有规模的文化交流,来的都是《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文艺报》几家主流官方媒体。 应付完记者们的采访,代表团原地解散。 这年头打出租车属于外宾的专利,只有在机场和涉外酒店外才有趴活的出租车,众人等来一辆往返于机场和市里的大巴车,上了车。 林朝阳折腾到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当他拎着行李出现在院里的时候,陶玉墨正抱着小冬冬在门口遛弯,一见到他,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喜悦,好似良人盼回了归人。 “你可回来了!” 这一句话情真意切,差点让林朝阳恍惚的把她认成陶玉书。 第329章 排排坐,分果果 还没等林朝阳张口说话,陶玉墨一把将小冬冬扔给他,满脸堆笑的抢过他手里的行李。 “姐夫一路辛苦了,快进屋,快进屋!” 小姨子的热情当然不是冲着林朝阳,而是他带回来的礼物。 林朝阳抱着儿子喜欢了一会儿,就把他交还给了陶玉墨,然后打开了行李,陶玉墨翘首以盼,就差没把眼珠子都伸进行李箱里了。 她眼看着行李箱里一堆的礼物,林朝阳却只拿出了两个小盒子,心中不免失望。 此刻她多想将那行李箱占为己有啊!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这是手表?”一直没说话的陶玉书看着林朝阳手里那两个小盒子的形状,便判断出了是什么东西。 “浪琴的手表。” 八十年代是浪琴的巅峰时刻,尤其是在女士腕表领域。 l960女装纤巧机芯的诞生,不仅让浪琴的手表在巴黎的bijhorca和日内瓦钟表珠宝展上斩获诸多殊荣,同时也让这个品牌受到了无数女性顾客的推崇和喜爱。 林朝阳给陶玉书买的这款是浪琴去年为了纪念150周年,致敬创始人奥古斯特·阿加西推出的“agassiz”纤薄金表。 不仅腕表厚度只有3毫米,还具备防水功能,最主要的是颜值高的离谱。 黑色亮光皮革表带,18k金表壳,白色表盘,看起来简约、优雅、时尚,连林朝阳这个男同志都觉得好看,更别说陶玉书了。 她接过表盒打开之后,眼睛一动不动,满是心喜。 “呀!姐,这表也太好看了!” 陶玉墨的眼睛盯着表盒里的手表,满眼星星,大呼小叫。 “姐,你快戴上,快戴上!” 她一个劲儿的催促着姐姐戴手表,陶玉书惊喜过后,轻轻的拿出手表,搁在手腕处。 黑白金三色的手表配合着她那洁白细腻的晧腕,宛如精美的艺术品。 陶玉墨啧啧出声,表情和声音里充满了喜爱之情,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在了林朝阳手中的另一个表盒。 林朝阳发现了她的眼神,将表盒递了出去,“这是你的。” “谢谢姐夫!”陶玉墨甜腻腻的叫了一声,伸手接过表盒,眼神触及表盒上的logo时,心中涌起一阵失望。 跟姐姐的不一样! “诶,姐夫,我不是要西铁城的吗?” “精工的不比西铁城的好?” 林朝阳肯定不会说自己是没时间去给小姨子挑表,问就是精工比西铁城好,历史悠久,百年驰名老字号,西铁城根本没法比。 陶玉墨被他一顿洗脑,勉强接受了西铁城变成了精工,带着几分期待的心情打开表盒。 只见一块外型粗犷的数显电子表正安静的躺在那里。 八十年代不仅是浪琴的鼎盛时期,同时也是精工的鼎盛时期,他们不光在机械表、石英表领域横扫国内的其他两大对手,更是在电子表领域大杀四方。 1982年推出的seiko系列数显电子表采用的是银色的钢制表带,外壳是立式长方形的镜面不锈钢材质,带有旋盖,看着有点像后世的applewatch。 林朝阳给她买的手表比杜峰卖的那些破电子表上档次多了,时尚又洋气。 可陶玉墨刚被姐姐那款精致到如同艺术品的腕表慑住了心神,她看看自己的手表,又看看姐姐的手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两款手表一对比,就好比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和烧火做饭的粗使丫鬟。 她看着自己的这款数显电子表,只感觉又粗又笨,难看极了。 早知道就不买电子表了,真难看! 难受了一会儿,她慢慢的接受了现状,又开始安慰自己。 毕竟是白来的,不跟姐姐的手表对比,其实还是挺好看的,戴出去也有面子,比一般的电子表好看多了。 “姐夫,我这表多少钱?”陶玉墨好奇的问林朝阳。 “怎么?想给钱啊?”林朝阳调侃了她一句。 陶玉墨立马满脸警惕,“你说送我的!” 林朝阳无语的看了看小姨子,这个财迷的样子比她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不能叫财迷了,得叫貔貅才对。 “送你的,不要钱!瞧把你吓的!” 陶玉墨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追问手表价格。 “二百六。”林朝阳说。 “那我姐的表呢?”陶玉墨又问。 林朝阳看了她一眼,说:“五百多。” 陶玉墨瞥着他的表情,心里不屑。 骗鬼呢!那手表一看就不便宜,外面那一圈总不可能是铜的吧?一看就是金的,得多贵啊! 林朝阳不说实话,她只能靠猜,心里好奇的不得了。 “好了好了,看孩子去!” 林朝阳把小冬冬放到小姨子怀里,将她撵出了房间,享受起了娇妻的温柔。 浪琴的这款手表主打的就是一个颜值,很少有女人能抗拒得了,他这个礼物算是送到了陶玉书的心头上。 “这表可真漂亮!”陶玉书在他怀里说道。 “表漂亮,人更漂亮!” 夫妻俩温存了没一会儿,陶玉墨不甘心的跑来扫兴。 “姐,你儿子饿了!” 等陶玉书喂完了奶,她让林朝阳看孩子,姐妹俩去厨房做饭。 陶玉墨偷偷的问她,“姐,你那表到底多少钱买的?” “你姐夫不是说了吗?五百多块。” 陶玉墨发出一声“切”,“没意思!你们夫妻俩就骗吧,真当我不识货。” 然后她又不死心的问:“一千块?” 见陶玉书毫无反应,她再问:“一千五?” “两千?” “别瞎猜了!”陶玉书没好气的说。 陶玉墨看着姐姐的样子,立刻知道自己猜的应该很接近了。 “两千块!都够买个房子了,我姐夫可真舍得给你花钱呦!” 陶玉墨的语气有些惊叹,有些羡慕嫉妒,还有些劳动人民看待资产阶级的仇视。 她连蒙带猜,自以为猜的八九不离十,实际上还差了不少。 林朝阳买回来的礼物里,陶玉书的那块浪琴表是最贵的,价值3000港元,是陶玉墨那块精工表的十倍不止。 次日,林朝阳又让陶玉墨去棉花胡同和朗润湖公寓叫两家人来吃饭。 吃饭当然是顺便的,分礼物才是正事。 这天傍晚,两家人先后来到小六部口胡同,林朝阳将给每个人带的礼物都掏了出来。 陶希文、陶希武两个小家伙眼巴巴的看着林朝阳手里的东西,姑父去香江带回来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林朝阳将好光的照相机和任天堂的游戏机拿出来,陶希文得到的是游戏机,陶希武得到的是照相机。 game&watch是红白机上一代的产物,一台游戏机只搭载了一款游戏,因为是尾货,才卖160港元,林朝阳便顺手买了回来。 好时照相机后世因为时尚的造型深受文青喜爱,但在如今还只是廉价照相机的代名词。 这玩意仿造的是苏联的lc-a相机成像效果,照片中间清晰,边缘模糊,严格意义上来说属于不合格的成像产物。 但后来逐渐倒成了一种影像风格,受到一些年轻人的喜爱,跟现在国内生产的玩具相机有些类似,拿来给陶希武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玩刚刚好。 东西到手后,陶希文兄弟俩新奇的摆弄着东西,还没弄明白是怎么玩的。 林朝阳又将给其他人准备的礼物都分出去,陶母、林母和嫂子赵丽是每人两套衣服,陶父、林父是每人一台袖珍原子型收音机。 衣服这东西没什么大的质量差别,主要是款式,如今内地流行广州的服装,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广州服装都是仿香江时装的样式。 拿到衣服,陶玉书姐妹俩张罗着让母嫂们试试看。 陶父和林父则把玩着还没巴掌大小的收音机,充满好奇。 “现在这收音机做的,也太小了。”林二春试了试收音机的动静,满心欢喜。 陶父也试了试收音机,对林朝阳说道:“朝阳,这么多东西,太破费了!” 林朝阳笑着说道:“爸,香江又不是年年去,好不容易去一回,带点东西,大家都高兴。” 陶父欣慰的点了点头,他最欣赏自家女婿身上一点就是家庭观念很重。 在众人都摆弄着自己的礼物时,陶玉成眼巴巴的看着林朝阳。 出发前他还想让林朝阳帮他带武侠小说回来,但听说出版物不好带后,也就放弃了这个念想。 反正大家都有礼物,他肯定也少不了。 陶玉成正想着的时候,林朝阳将行李箱打开,露出里面一厚摞三十多本书。 “大哥,你的礼物在这。太沉了,你就自己拿吧。”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箱子里是金庸送的一整套武侠小说,三十多本书足有十多斤,比其他的所有礼物加起来都要沉。 陶玉成看着礼物有点意外,不是说书不好带吗?怎么搞了这么多书? 他上前拿起一本书,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笑傲江湖”四个字。 “这是……”陶玉成表情惊讶,“《笑傲江湖》?金庸的小说吧?” 他又看了看其他书的封面,《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 金庸的诸多小说里陶玉成只看过几部,其中就有《射雕英雄传》。 因为在80年的时候《武林》搞了一把官方盗版,在杂志上连载了金庸这部小说,不仅让杂志的销量一跃达到了数百万份,也让国内从此以后多了成百上千万的武侠小说迷。 “全都是金庸的小说?”陶玉成脸上的表情变为惊喜,随即又看了一眼书的定价,繁体的“港币20块元(美金4.50元)”字样映入眼帘。 陶玉成的眼神放在这几十册小说上,一本就是20港元,这么多本书,不得六七百港元? “朝阳,这……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书?这得花多少钱啊?” 陶玉成心想自己就是攒五年也不见得能买得起这么多书啊! 他脸上的表情复杂,有得偿所愿的欣喜,也有难以承受的苦恼。 “放心吧,没花钱。”林朝阳说道。 “没花钱?什么意思?” 陶玉成满脸不解,其他人也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林朝阳就将这套书的来历讲了一遍,全家人顿时惊奇不已,陶玉成则是激动的翻起了小说的扉页,果然在每一本书的扉页都发现了金庸的签名。 他笑的没心没肺,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 本以为武侠小说没什么戏了,没想到妹夫不仅给他带回了小说,还是一整套,还是金庸亲笔签名赠送的。 陶玉成高兴的给了林朝阳一个熊抱,念叨着:“好妹夫!” “行了,瞧你那点出息。”陶玉书对大哥说。 这时陶母看了看林朝阳,突然问道:“朝阳,这回去没给自己买点东西?” 闻言,本来正高兴的家人们齐齐的望向了林朝阳。 第330章 要当就当教授 林朝阳去了一趟香江访问,给家里人带回了这么多东西,零零散散加在一起好几千块钱,放在普通家庭得是几年的收入。 收到礼物,大家本来十分高兴。 可陶母的话却让众人的高兴为之一滞,儿子(女婿/姐夫/妹夫)给大家都买了这么贵重的礼物,独独没给自己买东西,他们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没等林朝阳回答,大舅哥已经脑补出了妹夫为了节省钱给大家买礼物而委屈自己在香江啃馒头的画面。 “朝阳……”陶玉成的手拍在林朝阳肩膀上,满脸感动。 林朝阳笑着说道:“妈,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林朝阳说的是真心话,经历过物质大爆炸的他,后世各式各样的精巧工业产品什么没见过,对这些东西确实不感冒。 可他越是这么说,家人们心里就越是不得劲。 儿子(女婿/姐夫/妹夫)为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 大家这样想着,手里的礼物突然就不香了。 只有陶希文、陶希武两兄弟还在没心没肺的鼓捣着他们的玩具,然后被大舅哥一个脖溜子拘到林朝阳面前。 “好好跟姑父说声谢谢!” 兄弟俩立马乖巧的说谢谢。 林朝阳看着家人这个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无奈说道:“我自己是没给自己买礼物,可别人送的礼物也不少。” 他的眼神看向陶玉书,她立马也说道:“是啊,他去访问香江走了那么多地方,人家接待还送了不少礼物呢。” 听着陶玉书的话,家里人的表情松弛了下来,这样的话他们的礼物收的就安心了。 “不光是收了不少礼物……”陶玉书的话还没说完,大家的眼神再次放到了她身上。 林朝阳看着妻子,心中喊着:来了!来了! “这次去香江,还有出版社要出版他的小说,合同都已经签好了!” 陶玉书此话一出,大家顿时高兴起来。 陶玉墨问道:“我记得姐夫之前好像在香江出过一回书吧?” “这回出的还是那本,《梵高之死》,换了一个出版社。 上回是大学的出版社,发行量比较少。这回的出版社是明报出版社,老板就是金庸,发行量要比上回多。”陶玉书解释道。 “那姐夫要在香江出名了?”陶玉墨又问。 姐妹俩一唱一和,好似相声里的逗哏与捧哏,旁边的观众们听的津津有味,问东问西。 “朝阳,啥叫版税?” “版税就是作家按照图书定价收取一定比例的费用作为稿费。” “那你这回出版能赚多少钱?” “那可说不好,得看销量才行。” …… 欢欢喜喜的分完了礼物,一家人坐下顿饭,林朝阳少不了要讲些在香江的见闻给家人们当下饭小菜。 他讲到刚去那天的欢迎宴,突然对陶父说:“爸,韩素音您认识吗?” 陶父听到这个名字,似乎没有任何思考,眼眸中闪过几分缅怀之色。 “她比我大了两届,学医学的。当时在我们燕大可是出了名的美人……” “听说还是混血儿。” 陶父沉溺于对往事和故人的怀念中,陶母突然不阴不阳的插了一句话,让他立时冷静了下来。 看到妻子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陶父眼神中不由得透着一股心虚。 林朝阳意识到自己好像给岳父大人挖了个坑。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那几届同学,现在在世的也没多少了。” 不得不说,陶父这个话题转换的稍显生硬。 大家似乎也察觉出了不对,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林朝阳偷偷观察着陶母的表情,笑呵呵的说道:“那天晚上还有两位出身燕大……” 晚饭后,家人都离开了,陶玉书埋怨道:“你吃饭就吃饭,瞎说什么?” “这事能怪我吗?我也不知道爸年轻时候还有这么一段往事啊!” 陶玉书美目娇嗔,“少胡说八道了,小心我跟爸告状。” 林朝阳没想到都回家了,香江访问之旅还会出现个小插曲,也不知道今晚岳父大人回去之后会有怎么样的待遇。 他想着想着,忍不住乐出了声。 隔天他来到图书馆,找到谢道源销假。 “干什么?搞贿赂啊?”谢道源看着林朝阳放在桌上包装精美的袋子,忍不住问道。 林朝阳表情轻松,“有拿巧克力来贿赂干部的吗?” “我牙口不好。” “没什么好买的,您就当是给家里小孩子尝尝鲜的。” 谢道源笑着收下了东西,“这回去香江收获如何?” “无非是参加些活动、见些人,经济建设和物质水平要比我们丰富了不少,我们这边要想撵上他们,恐怕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你一个作家去访问,怎么搞的像官员去考察?”谢道源调侃了一句。 闲聊了几句,销了假,林朝阳便从办公室出来,来到借书处后又给同事们分了点糖果,换来了大家的笑容。 杜蓉告诉他,前几天洪子成来图书馆找过他。 中午吃完饭,林朝阳跑到中文系办公室找到洪子成,“找我什么事?” “呦,从香江回来了?感受如何?” 逢人便会被问一番去香江的感受,也算是这回去访问的后遗症之一。 林朝阳敷衍了两句后,洪子成才说道正事。 “也没什么。这不是最近《渡舟记》火的一塌糊涂嘛,我们中文系的学生们对这部小说也很是喜爱。 想看看你有没有时间,来堂交流课。” “交流什么?” “还能是什么,创作思路、心得体会呗。” “有课时费吗?” “谈课时费就见外了。前几年你蹭了我们中文系那么多课,现在该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玩笑了两句,林朝阳说道:“行吧,那什么时间上课?” “这周六上午怎么样?” “可以。” 周六上午,林朝阳如约来到中文系给学生们上课。 中文系为今天的课特地给安排了间阶梯教室,可以容纳两三百号学生同时上课。 可当林朝阳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被挤的水泄不通的教室,连过道和讲台正下方都挤满了人,看起来起码有四五百个学生。 见到林朝阳进来,教室里原本乌泱乌泱的声音立刻安静了下来,学生们齐刷刷的朝他行注目礼,莫名的让林朝阳想到了前几年他在中文系蹭课的画面。 那些老先生步履从容的走进教室,原本喧闹的学生们立刻安静了下来,眼神中满是孺慕之情。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不知不觉他也已经成了讲台上站着的那个人。 “子成兄邀请我时,说《渡舟记》最近很受大家的欢迎,想让我来谈谈创作思路和心得体会……” 林朝阳上了讲台,没说什么客套话,直接开讲。 今天来的学生里,中文系各个年级的学生能占到一半,剩下的都是其他院系的学生,都是听说了今天林朝阳要来给中文系上课慕名而来的。 林朝阳是燕大职工,这些学生们都知道。可对于80级以后的学生们来说,他们对林朝阳的印象却是遥远而模糊的。 因为在他们来到燕大时,林朝阳和学生之间的交流已经不多了,所以大家对他的印象都是知名作家,而非学校职工和可以近距离接触的朋友。 2月份《渡舟记》发表在《花城》开年第一期杂志上,到如今两个多月时间,成功取得了208万份的销量。 这不单单是创下了《花城》创刊以来的最高销量,也给1983年的中国文学界投出了一枚震撼弹! 单期208万份销量,别说是纯文学杂志,就是综合性杂志和那些以娱乐性见长的通俗文学杂志也不见得能达到。 这个销量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恐怕都会成为横在众多知名文学杂志面前的一道天堑,让它们难以跨越。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林朝阳没有新的作品发布。 天量销量的背后是数以百万计的读者们,而普遍都是文学青年的大学生们正是其中的主力部队之一。 《渡舟记》本身带有浓重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在如今正流行,大学生们纷纷以阅读这类作品为荣。 而且这部小说的又采用了双层结构和叙事角度,情节扑朔迷离,充满了各种意象,结尾更是反转再反转,最后的留白更是意味深长,引人深思。 几乎满足了这些大学生所有的阅读期待,自然也赢得了他们的偏爱。 在林朝阳讲课的时候,台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聆听他的所思所想,并奉为圭臬。 “我认为,国内的现实主义创作在近几年当中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 很多人把写实主义当成了现实主义,他们的创作完全基于现实,几乎等同于报告文学。 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将小说当成了报告文学在写,而罔顾了小说创作最重要的因素。 大家应该明白一点,对于一部长篇小说而言,结构的重要性要远胜其他的创作技巧。 或者我们可以这么说,长篇小说就是结构的艺术。 我还是以《渡舟记》为例,这部小说最大的转折发生在杜三江向作家讲出了第二个故事时。 这段文字在小说里并不长,掐头去尾还不到一千字,绝大多数都是杜三江的自述。 但也就是这一千字的自述,完成了小说第二层结构的提炼,也将小说的整体立意和前文出现过的绝大多数意象都点了出来……” 林朝阳在讲课过程中不断的以自己的作品《渡舟记》举例,乍一听有点自卖自夸的嫌疑,可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渡舟记》的优秀世所公认,林朝阳的这种分享他们求还求不来呢。 一个半小时的讲课结束了,学生们听的意犹未尽,等林朝阳停下之后,立刻便有人伸手想要提问。 直到下课后,仍有众多人围在林朝阳的身旁。 学生们对林朝阳如此欢迎与爱戴,让洪子成这个中文系的资深讲师都忍不住生出几分醋意来。 事后他跟林朝阳开玩笑,“你不来我们中文系当个讲师实在是可惜了!” “当讲师有什么意思,要当就当教授!” 洪子成年过四旬才是个讲师,林朝阳要是当了教授,那他一把年纪岂不是活到了狗肚子里去? 洪子成感受到了来自年轻人的深深恶意! 第331章 不一样的结尾 从香江刚回来,林朝阳便陷入了忙碌之中,耽搁了好长时间的《棋圣》剧本,他终于在访问期间写完了。 花了五块钱,让陶玉墨誊抄一份,准备过两天送去给陈怀恺。 自己则忙着给《花城》写一份创作谈,他去香江期间,《花城》来了封信,说《渡舟记》的反响极其热烈,很多读者希望林朝阳可以写一份创作谈。 花了两天时间,写好了创作谈,给《花城》寄了出去,他便拿着《棋圣》的剧本来到位于北三环中路77号的燕影厂。 进了燕影厂,他直奔主楼三楼,这里是导演部和文学部的老巢。 可惜这里的老导演、老编剧们每周仅有开会的时候才过来点个卯,办公室里全都是中年人和新兵蛋子。 导演室主任马秉煜是水华导演的大弟子,如今虽说是主任,实际上却是个一手托两家的大总管角色,每天都得来办公室值班。 听说林朝阳是来给陈怀恺送剧本的,他立马来了精神,跑到文学部去叫了个人来导演部值班,就带着林朝阳杀向陈怀恺家。 马秉煜带着林朝阳来到陈怀恺家时,他正在躺椅上悠哉的听着收音机呢,一见到林朝阳,他“哎呦”一声从躺椅上起来。 “剧本写完了?” 他有些激动的盯着林朝阳手里的册子,目光中满含期待。 林朝阳将剧本拍在桌上,“慢了点,等着急了吧?” 陈怀恺等的确实有点着急,但林朝阳这个效率还真说不上慢,他们燕影厂的编辑一个本子写一两年都是常态。 林朝阳这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写完了,已经算是快的了。 陈怀恺抱着剧本舍不得放手,“不慢了,我先看看。” 他在电影创作方面的造诣很高,在燕影厂甚至有地下厂长这一称呼。 盖因差不多所有导演拍完片子,都喜欢请他看样片并提出指导意见,很多编剧写完了剧本也会拿给他看。 往往他三言两语之间,便会切中影片和剧本的要害。 况且他为了拍《棋圣》,已经熟读了多遍小说,剧本的改编方向他也和林朝阳讨论过不止一次,因此看剧本很快。 三万字的剧本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看了一遍,这当然只是粗读,后续对于剧本的解读才是他这个导演最重要的工作。 “嗯,比我们厂很多人的剧本写的都好,我这个导演都挑不出毛病。” 陈怀恺看完剧本满脸笑容,不吝夸赞。 “那你跟财务说一声,稿费给我结了。” “我们燕影厂这么大的单位,还能差你的稿费?” 陈怀恺也不提稿费的事,拉着林朝阳就要跟他讨论分镜头的处理,林朝阳很想说一句:这是另外的价钱。 可想想毕竟拿了一万块稿费,也不能太斤斤计较,文人也不都是老查那么抠门的。 两人正准备讨论的时候,陈怀恺才意识到旁边还有个人。 “秉煜,要不留这吃午饭?” 老家伙这话说的很含蓄,马秉煜眼巴巴的盯着林朝阳那剧本,依依不舍的说道:“不了不了,还得回去值班呢。” “那我就不送你了。” 马秉煜被撵走,林朝阳吐槽道:“真不讲究,好歹留人家吃口饭啊!” “我们家的饭可没食堂的好。”陈怀恺辩解了一句,又说道:“来来来,看剧本。” 好不容易等到剧本,陈怀恺这段时间的养精蓄锐派上了用场,恨不得榨干林朝阳的所有思路和想法。 一直到下午陈凯戈从外面浪完回来,两人才停下了讨论。 “林叔儿!”陈凯戈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 “凯戈回来了!” 林朝阳又对陈怀恺说:“得了,你跟你儿子聊剧本吧,我得家去了,有什么想法回头约个时间集中聊吧。” 他说完还不忘叮嘱一句,“想着把稿费结了。” “忘不了。” 等他走后,陈凯戈兴奋的不得了。 “爸,剧本写完了?” 见儿子一脸跃跃欲试,陈怀恺将剧本递给他,“你先看吧,有想法了跟我聊聊。” “好。” 隔了几天,林朝阳收到了来自燕影厂的稿费单——一万元整。 这是林朝阳今年收到的最大的单笔稿费了,其次是《渡舟记》的发表稿费,千字稿费20块,一共5040块稿费。 另一项比较大的收入就是《梵高之死》《棋圣》《禁闭岛》这三部作品出版后的印数稿酬结算,这三部作品是出版时间较晚的,所以印数稿酬非常可观。 开年之后各结过一次印数稿酬,合计有1万6。 至于其他作品出版后的印数稿酬,因为出版时间较长,销量越来越低,结算的稿酬也越来越少。 唯一例外的是《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出版三年多时间,总销量已经突破了700万册,哪怕当初的合同仅有万册1%的印数稿酬,结算的稿费也相当可观。 可惜年初时林朝阳没有继续跟战士出版社续约,他们坚持只给万册1%的印数稿酬,林朝阳只好终止了合作。 对于国内的大多数作家来说,基本稿酬就是他们能拿到的最终稿费,但林朝阳不一样,他的作品历来畅销,印数稿酬很多时候甚至是基础稿酬的数倍。 因此他打算攒几本书的出版权,找个愿意出价的出版社好好谈谈。 另有一些作品被转载的零星收入,加起来有千八百块钱。 细算一算,上半年这几个月的收入大概有个3万3左右。 这天晚上,陶玉书拿着一份稿子来给林朝阳看,说是钟阿诚送来的。 “他效率够高的啊!”林朝阳笑道。 去香江前,钟阿诚在聚会上说了个故事,大家撺掇着他写出来,这前前后后也就半个多月,小说就拿出来了,效率不可谓不高。 “是啊,关键写的也很好,他是真有创作天赋。” 陶玉书称赞着,还让林朝阳看看小说,提提意见。 林朝阳翻了一遍小说,果然是钟阿诚的成名作《棋王》,只是小说跟他印象中稍有不同。 “这个结尾……” 他语气沉吟,陶玉书问:“结尾怎么了?” “王一生到棋院当了专业棋手,一脸油光,每天吃饱饭,对下棋已经没热望了,这个结尾是不是太残酷了?” 林朝阳清晰的记得,他印象中《棋王》的结局是王一生同时与九位高手对局,胜了其中八位,最后耗尽了精力,与全国冠军和棋。 小说最后在“我”这个旁观者和朋友的感慨中结束。 他不清楚钟阿诚为什么会把结尾改了,现在这个结尾当然不是不好,相反它是非常好的,但却太过残酷和灰暗了。 听着林朝阳的说法,陶玉书思考了片刻,说道:“灰暗是灰暗,但也很发人深省不是吗?而且我觉得,阿诚可能是故意这么写的。” “什么意思?”林朝阳问。 “《棋王》和《棋圣》在某些地方确实有相似之处,尤其是最后的以一敌九。 你的小说里,江南生最后倒在了战胜对手的路上。《棋王》如果是把结尾放在王一生战胜九位棋手这个巅峰时刻戛然而止,未免跟江南生的结局太像了。 现在这个结尾既区别了《棋圣》,又有自己的风格和韵味,不失为一个好结尾。” 林朝阳并不知道,最早的《棋王》确实有两版结尾。 钟阿诚最早写的就是吃肉的结尾,只是当时稿子送到《沪上文学》后,编辑认为这个结尾太过灰暗,才让他改成林朝阳所看到的那个结尾。 这个世界的钟阿诚被《棋圣》影响,却又想区别于《棋圣》,仍旧写出了这样的结尾。 林朝阳听完陶玉书的话,并没有再坚持,反正两个结尾都很好,随他去吧。 他笑着问道:“恭喜玉书同志,又收获了一篇精彩的作品。” 闻言,陶玉书露出骄傲的笑容,当编辑最大的成就感大概就是能够发掘出有影响力的作家与作品了。 “阿诚这篇小说应该能有些影响力吧?会不会有人说它太像《棋圣》了?”她问。 “两个小说就那么点相似之处,说像就太牵强了。小说写的很好,发表后肯定会收获不俗的反响的。” 林朝阳的信誓旦旦让陶玉书开心不已。 时间一晃过了半个月,期间陈怀恺来林朝阳家两次讨论剧本、拍摄和演员等诸多问题。 剩下的大部分时间,林朝阳都是在专心整理资料,为他答应《花城》的那部小说做准备。 5月25日,合拍公司的滕洪升突然到来,说是邀请林朝阳出席《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发布会。 “电影要上映了吗?”林朝阳惊奇的问。 电影去年八月才开拍,到现在满打满算九个月,应该不至于这样神速吧? “没有。是杀青发布会,属于宣传性质的……” 滕洪升解释了几句,林朝阳才明白,原来是这两部电影的中期拍摄已经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后期制作,上映的话得等到三四个月时间。 他答应了滕洪升的邀请,隔了两天的27日上午,来到燕京饭店。 见到李翰祥,他便以玩笑的态度说道:“你们这稿费拿的可真不容易,都杀青了还得来给干活。” 耗费数年心血的电影现在总算是到了最后的时刻,李翰祥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发布会要来上百位国内外的记者,我这是给你出名的机会。” “我一个编剧,谁会关注我啊!” 两人说说笑笑间,林朝阳又与其他几位演员打了个招呼。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筹备之初,为怕冲击香江、湾岛舆论,李翰祥一直采取的是保密策略。 可惜没保密多长时间,电影开拍后不到两个月,去年香江的《东方日报》便踢爆了李翰祥正在内地拍片的消息。 一时激起千层浪,不仅是香江、濠江,连湾岛也都议论纷纷。 这年头两岸三地不管是经济发展水平,还是意识形态都有很大区别,别看林朝阳他们访问香江时遇到的都是友好的笑脸,那是因为大家都是z派人士。 实际上在如今的香江,英国殖民者是统治者,其次是y派,z派的生存空间并没有那么大。 因此李翰祥赴内地拍片,所引发的反响多半都是负面评论,诸如“投机取巧”“晚节不保”的论述占据了绝对上风。 更有甚者,传言李翰祥如今已经上了湾岛方面的黑名单,今后他的作品已经没办法在湾岛上映了。 而彼时李翰祥还在内地拍电影,为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他投入了巨大的精力和心血,开弓没有回头箭。 哪怕香江媒体多次联系他,试图报道更多的内容,李翰祥也都是置之不理。 到如今,电影终于拍完了,可以说是大势已定,李翰祥更没什么好纠结的,干脆大大方方的开起了发布会。 这也很符合政府方面想要的外宣效果,毕竟国家为了帮助李翰祥拍摄电影,不仅动用了六十多个单位、上千名工作人员,甚至开放了故宫。 在今年的第一届春节联欢晚会上,央视更是播放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片花。 春晚免费宣传两部电影,放在后世是不可想象的。 “你老李回香江以后有的吹了,能到故宫里拍戏的导演,你是开天辟地头一个!” 林朝阳的调侃让李翰祥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都是为了电影,为了电影。” 第332章 玉书同志要进步 几人闲话了一阵,新闻发布会正式举行,场面确实如李翰祥所说,不是一般的浩大,有来自中外的一百多位记者出席。 这其中有一部分记者是冲着李翰祥来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受政府方面的邀请来的。 说白了,政府也在给李翰祥造势。 今天的发布会李翰祥是绝对主角,其他的演员们属于配角,林朝阳这个编剧的存在感大概相当于龙套。 他也没有什么失落,就坐在边上,安安静静的看着大家发挥。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稿费都拿了,来配合配合也无可厚非。 发布会开始后李翰祥显得格外激动,有记者问到他关于如何将圆明园呈现到观众面前的问题,这正搔到了李翰祥的得意处,他说的唾沫横飞。 “……以前的圆明园是古今中外建筑艺术上的精华,是全世界罕见的建筑群。我们的电影完美的将它复刻了出来,它是真的,可以乱真的!” 老李为了电影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激动一点也可以理解。 轮到演员接受采访时,梁家辉这个男主角没什么存在感,刘晓庆是剧组里名气最大的演员了,因此她被问到的问题也是最多的。 有记者就问到了去年剧组传出的香江、内地工作人员待遇差别的问题,刘晓庆顿时表情尴尬,眼神飘忽不定。 李翰祥瞪着眼睛心情不爽,好好的发布会问这种问题,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他正想跟记者掰扯几句,那边林朝阳先说话了。 “记者同志,剧组两地人员的待遇确实存在差别,不过坊间传言不可信。老人家说要搞一国两制,我们剧组也算是块试验田嘛!” 林朝阳的语气轻快诙谐,把合拍片的差别待遇说成是“一国两制”的典范,引来了在场记者们善意的笑声。 见林朝阳轻轻松松的就化解了记者的刁难,李翰祥也收敛了怒气,继续摆出他的大导姿态。 这时候有一个美国记者又向刘晓庆提了个问题,“你认为中国现在最好的女演员是谁?” 林朝阳刚才出言替刘晓庆解围,主要是因为记者的提问很大程度是受去年张曼玲在《八小时以外》上登的那篇文章的影响。 这会儿记者再提问,他也一脸好奇的看着刘晓庆。 这个问题看起来很好回答,只要谦虚的随便说个前辈女演员出来就行了。 可刘晓庆的脾气向来是不走寻常路,她停顿了几秒,说:“是我!” 此话一出,发布会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在场的记者们万万没有想到刘晓庆竟然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来,说自己就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且不论这事是不是事实,你好歹谦虚一下啊! 这得是内心多么膨胀、虚荣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记者们的哗然只是一瞬,大家紧接着就高兴了起来。 他们来参加发布会为的是什么?是新闻,是热点。 现在,这热点不就来了吗? 很多记者连明天一早的标题都想好了——《刘晓庆:我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这帮人越想越兴奋,恨不得发布会马上结束回去赶稿子。 林朝阳在旁边看戏,啧啧称奇,这姐们儿是真敢说啊! 发布会结束之后,几个女演员围住了刘晓庆,大家都在埋怨她出言孟浪。 李翰祥倒很高兴,他知道刘晓庆这话说完之后肯定要挨骂,但也变相的给《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新闻增加了热度。 发布会结束后剧组安排了午饭,吃饭时林朝阳盯着梁家辉看了又看,梁家辉被他盯的有些不自然。 “林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林朝阳摇了摇头,然后想了想,又问了梁家辉一个问题,“辉仔,有没有兴趣在内地再拍一部电影?” 梁家辉闻言脸色愕然,其他人听到这话也满是惊讶。 拍电影?又是合拍片吗? 梁家辉是李翰祥带到内地来拍电影的,本着负责的态度,李翰祥主动开口问林朝阳:“拍什么电影?” “我的小说《棋圣》要改编成电影,辉仔蛮符合男主角的形象。” “电影投资方是哪里的?” “燕影厂。” 李翰祥觉得有些荒谬,“不是合拍片?那他怎么演的了?” 让一个香江人来演内地制片厂的电影,确实是异想天开,林朝阳自嘲的笑了笑,“我也就是随口问问,只是觉得辉仔很符合男主角的形象。” 见林朝阳并未再纠结这个问题,梁家辉也没当回事。 给内地的电影制片厂拍电影,听上去实在匪夷所思。 发布会过后,李翰祥就得投入到电影的后期制作当中,负责电影后期的是燕影厂。 数日后,关于《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发布会的新闻陆续见诸于国内多家媒体之上。 这部投入数百万元的历史巨片受到了应有的瞩目,同时刘晓庆在发布会上与美国记者的问答被如实发布,也果然在国内引起了巨大的争论。 刘晓庆也许认为自己的回答代表的是一种自信,但在中国人讲究谦虚的习惯里,这种回答无疑显得十分骄狂。 更何况,如今国内的女演员人才辈出,给她同辈的就有张金玲、李秀明、潘红、张瑜……两只手加在一起都数不过来,刘晓庆如果说自己是“中国最好的女演员之一”都不会有那么大的争论。 外界的舆论汹汹,跟林朝阳是没什么关系的。 到了六月份,他完全进入了闭关状态,开始创作小说。 中旬时他收到了明报出版社寄来的《梵高之死》两本样书,林朝阳仔细看了看样书。 印刷和装帧质量异常精美,定价更是高达50港元,比如今香江图书市场上绝大部分的图书贵了50%以上。 林朝阳只意外了一会儿,随即就想明白了,明报出版社走的是精英路线,追求的是逼格,读者群体对价格反而不那么敏感。 “但愿能有个好销量!”林朝阳感慨了一句。 金庸作为武侠小说作家是一等一的,作为一个商人也是出类拔萃的,但如果是合作者,实在难以叫人满意。 《梵高之死》在香江的再次出版,首印1万册,出版社竟然连预付稿费都没有,真就把算盘打到极致了。 不过林朝阳也想的明白,他在香江初出茅庐,名气还不大,眼下还是打开名气更重要。 明报出版社的读者群体是香江各界的优质人群,对于他的名气扩展有好处。 明报图他便宜,他图明报的渠道,大家某种程度也算是互惠互利,至于以后能否再合作,那就要看诚意了。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眼看着七月也近了。 这些天,“德华”忙着毕业的事没空照顾小冬冬了,都是由张桂芹来带这个小家伙。 一转眼小家伙都六个多月了,长得白白胖胖,如同年画上的胖娃娃。 张桂芹每每看着孙子总会对林朝阳感慨,“这孩子有福了,哪像你们小时候,高粱米饭都吃不饱。” 林二春则更关注大孙子的眉眼,他很佩服自己当年的高瞻远瞩,给老林家改良品种这项大计,真就成了! 这日傍晚,小家伙美美睡了一下午,起来后精神的不得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林朝阳从书房出来休息,见着儿子这可爱的模样,忍不住像逗逗他,抓着他肉乎乎的小手亲起来没完。 许是被他的胡茬弄疼了,小家伙一个劲儿的甩手,林朝阳却不松口,不厌其烦的亲着。 小家伙愤怒的哼了起来,连小脚都使上了力气,脸都憋红了,林朝阳喊着他的小名,他也不搭理,反倒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哎呦,生气啦?”林朝阳拉着他的小手问。 不想这小家伙脾气很大,挣脱了林朝阳的手,借着惯性的作用,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 林朝阳顿时惊喜莫名,喊道:“妈,你孙子会坐着了!” 正在准备晚饭的张桂芹听到这话立马跑了过来,“我看看!” 平躺了半年时间的小冬冬冷不丁换了个新视角看世界,一开始还有些害怕。 他奋力的抬着脖子,两手在胸前比划来比划去维持着平衡,左看看、右看看,逐渐忘了害怕,满眼都是新奇。 “啊~啊~啊~” 你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反正能听出来是高兴,一笑起来,晶莹的哈喇子顺着嘴边就流了出来。 林朝阳给他擦了擦嘴,正跟张桂芹说话,陶玉书下班回到了家,林朝阳立马和她报告了这个好消息。 她顿时一脸喜色,“他还没到七个月呢,就学会坐着了,我儿子可真聪明!” 陶玉书抱着儿子先亲了几口,然后便开始不厌其烦的让儿子躺下来,再坐起来。 林朝阳看着这母慈子孝的画面,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街边耍猴儿。 “冬冬可真是聪明,长大肯定是个好学生。” 林朝阳从陶玉书的话里听到了熟悉的味道,继“望夫成龙”之后,陶女士又开始了“望子成龙”。 林朝阳怜悯的看着还不谙世事的儿子,摊上这么个能卷的妈,这孩子的童年有福了! 不过这样也好,陶玉书的注意力都放到儿子身上,儿子多卷点,老子少卷点,就当是儿子提前尽孝了。 “你去拿相机拍个照!”陶玉书嘱咐林朝阳。 家里的照相机是林朝阳以前从信托商店淘来的,以前很少派上用场,自从儿子出生之后,使用频率骤然提升,每个月至少两卷胶卷。 晚饭后,夫妻俩抱着孩子到院里散步。 住四合院最大的好处就是地方大,占地两千平的院子,想散步都不需要出家门。 小冬冬在林朝阳怀里挺着胸脯,脑袋转来转去,眼睛在到处乱看。 “今天王濛找我了。”陶玉书突然说。 “老王找你干嘛?” 陶玉书是《燕京文学》的编辑,王濛是《燕京文学》的副主编,这是他们俩为数不多的交集,但王濛在《燕京文学》只是挂名,林朝阳想不到他找陶玉书能有什么事。 “他说章光年要调他到《人民文学》任主编,他想带我过去!” 林朝阳闻言有些意外,“他到《人民文学》当主编?这个跨度可不小啊!” 王濛现在除了是《燕京文学》的副主编,也是燕京文协的副职。虽然文协不是正经的机关单位,但按体制内的说法,他这个职务相当于是副厅级。 《人民文学》是全国文协领导下的刊物,主编级别是正厅级,笼统说来从副厅到正厅,这一步也很正常。 但问题是燕京文协的一个普通副职,份量能跟《人民文学》主编相提并论吗? 这份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第一份文学期刊,第一任主编是茅盾,创刊号由伟人亲笔题写,一直都是国内文学界的标志性刊物,也见证了中国文学的发展历程。 它刊名中的“人民”二字,也代表了这是一份国家级刊物。 因此,王濛能够出任《人民文学》主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以说是官路亨通,后世他能够出任文化部尚书,与这次事业上的跨越,也有很大的关系。 陶玉书说王濛要带她去《人民文学》,林朝阳只略一思考,便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空降的领导为了能够顺利开展工作,带点自己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陶玉书虽然才毕业一年多,但在《燕京文学》的工作成果却是出类拔萃的。 不仅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熟悉了业务,而且经她手发表的作品更是屡次在文学界和读者当中造成了不俗的反响。 同时她的工作态度也没话说,现在卷的同事们下了班看到她都要绕道走。 在满是咸鱼的《燕京文学》编辑部,她的这种内卷变成了大家的压力,可王濛空降《人民文学》,需要的正是这种能够开疆拓土、勇猛精进的人才。 林朝阳调侃道:“看来老王对你的印象很好啊!” 陶玉书无奈道:“你就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很头疼。” “有什么头疼的?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家里又不是指望着你赚钱,咱有底气!” “我纠结的是这个问题吗?”陶玉书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又说道:“我毕业到编辑部一年多了,工作和同事都熟悉了……” 林朝阳听明白了,这是既想去新单位,又舍不得老同志。 女人啊,你的名字叫贪心! 第333章 最年轻的编委 林朝阳很想对陶玉书说,章德宁那帮人估计巴不得你走呢! 但为了家庭的和睦和自身的安危,话到嘴边,他换了套说词。 “去《人民文学》又不是外地,都在燕京,咱们家就在《燕京文学》门口,想老同事了回来随时都能看着他们。”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微微点头,似乎有些意动。 林朝阳这时却又说道:“不过去《人民文学》这事你得考虑清楚,他们那边的水可比《燕京文学》这边深。” “什么意思?”陶玉书看向他。 “老李你忘了?” 林朝阳口中的“老李”,是《燕京文学》前任负责人李轻泉。 李轻泉五十年代便是《人民文学》编辑部主任,前几年平凡后调回燕京出任《燕京文学》编辑部负责人。 杂志在他手里短短两年时间便脱胎换骨,推出了一大批具有广泛影响力的作品。 也因为这样的工作成绩,李轻泉在前年七月被调回了《人民文学》担任排名第二的副主编。 时隔二十余年,再次回到战斗过的地方,李轻泉心中未尝没有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决心。 可现实却是,他回到《人民文学》后便没了动静,再不复《燕京文学》时的挥斥方遒。 同时,通过李轻泉的经历,也能看出王濛这一步的跨度究竟有多大。 一个是《燕京文学》主编,调到《人民文学》担任排名第二的副主编; 一个是《燕京文学》挂名副主编,调到《人民文学》担任主编。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倒没什么担忧,“他们领导的事我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我只想做事,发好作品!” 《人民文学》在文学界是块金字招牌,是所有作家都向往的文学殿堂,如果能到那里工作,能接触到的作品质量无疑也是全国最顶尖的。 陶玉书这样的想法林朝阳是可以理解的,见她自己有主意,他便说道:“那我支持你,咱就去《人民文学》。” “可我又舍不得大家。”陶玉书一脸不舍。 得,刚才的话全白说,女人啊! 饶了半天舌,陶玉书最后还是决定跟着王濛去《人民文学》。 同事们的感情再深,也挡不住陶女士的那颗事业心。 更何况,她也明白,她现在去《人民文学》和大学毕业分配到那里,情况还不一样。 要是毕业分配去的,少不了要坐几年、甚至十几年冷板凳熬资历,可现在她是跟着王濛这个空降领导去的,她几乎可以预见自己必然会受到王濛这个主编的重用。 这样的职业发展对陶玉书来说,是难以拒绝的诱惑。 又过了数天,如陶玉书所说的那样,王濛走马上任《人民文学》主编一职,紧接着没几天陶玉书便收到了工作调动的通知。 在《燕京文学》的最后一天,陶玉书将所有稿子都交代给了同事,临近下班,她收拾好了自己的办公室,又一一与同事们告别。 “老周!” “德宁!” “王洁!” 同事们满脸不舍,在文化局大院的下班潮中一起将她送出了院。 林朝阳过来接陶玉书,主要是帮她拿东西,他站在一旁看着陶玉书和同事们依依惜别。 “去了他们那好好干,别给我们《燕京文学》丢人!” “遇到事别怕,我们《燕京文学》永远是你的娘家。” …… 几个女同事拉着陶玉书的手说着各种贴心话,让她不禁湿了眼眶,与大家互相拥抱告别。 等她来到林朝阳身边,深吸了口气,对他说道:“走吧!” 林朝阳跟上了她的脚步,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燕京文学》那几条咸鱼。 他们脸上劫后余生的笑容在林朝阳回头的一瞬间切换为哀切,望着陶玉书的背影默默挥手。 演吧,你们就演吧! 告别《燕京文学》的第二天一早,陶玉书跨上自己的战车,一如当年的英姿飒爽。 摩托车轰鸣,她沿着长安街一路东行,没过一会儿,便来到了东四八条52号。 如今《人民文学》的出版已经被人文社交还给了作家出版社,因为文协如今办公条件紧张,所以《人民文学》杂志社只能蜗居在这里。 楼是戏协的,编辑部在楼里占了两大间、三小间办公室。小说组与行政组在大间,诗歌、散文与评论组在其中的两个小间,另一小间是给常务副主编的。 至于主编,《人民文学》的主编多是兼职,办公室大多都安在了文协那边。 最近因为刚到职,所以王濛都在编辑部办公。 陶玉书一来,他就拉着她介绍给了编辑部的诸多编辑们。 面对陶玉书的到来,《人民文学》的编辑们表现的很是热情,但在这份热情背后,却也藏着几分微妙。 83年的六七月份,对于《人民文学》来说是个动荡的月份。 主编章光年卸任,由王濛接任。三位副主编葛洛、李轻泉、刘剑青,三去其二,只保留了刘剑青一人,可以说是大动筋骨。 这还没完,王濛刚来到编辑部,以杂志缺少年轻干部和得力人手为由从《燕京文学》调来了陶玉书,从《中国青年》调来了祝伟,给编辑部补充了新鲜血液。 编辑部所有人都明白,这两人就是王濛的亲信。 当然了,除了给自己带来了得力助手之外,王濛也明白团结老同志的道理。 他主张对编辑部进行人事改革,对原有的编委会进行重组,号召老一代作家退出编委会,由一批年富力强的中青年作家加入。 再从其中遴选出副主编人选,如此一来,副主编人选肯定要从编辑部的老人儿当中选出来,老人也不怕新人抢功劳了,王濛这个新主编威望必然大涨。 短短几天之内,纵横捭阖,一下子就理清了局势。 以上这些信息都是陶玉书从祝伟处听来的,祝伟比陶玉书早来了两天,他跟林朝阳是朋友,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要比跟其他人更亲近。 更何况他们俩还都是被王濛调过来的,天然就多了一层信任。 了解到了编辑部如今内部的情况,陶玉书并未多说什么,她来《人民文学》是为了工作的。 林朝阳的《高山下的花环》是在《人民文学》发表的,崔道义是责编,这是陶玉书在编辑部的又一个熟人。 上面有主编罩着,身边还有熟人同事,陶玉书刚到编辑部,就迅速适应了环境。 到了傍晚下班,她刚走到楼门口,就听讲王濛在叫她。 “主编,您有什么指示?” 王濛笑着摆摆手,“什么主编,还是叫老王。” 他又说道:“你们家朝阳最近在忙什么?” “他能干什么啊,除了上班就是写小说。” “难怪他产量高,这个创作态度真不是一般的端正。” 王濛闲聊了两句,提出了去家里拜访的请求,陶玉书自然不能拒绝。 陶玉书骑着摩托车,后面跟着骑自行车的王濛,两人一路来到小六部口胡同。 林朝阳两口子搬家后,王濛还是第一次来,他一进院子便忍不住赞叹:“你们家这院子可够大的了,比叶老那院子还大。” 《人民文学》杂志社所在的东四八条52号楼的斜对面,就是叶圣陶老先生的大院,占地很广,但跟陶玉书家的院子比起来,仍旧逊色了不少。 “当时就图着我怀孕了上班方便,没想到才住了一年就换工作了。” 王濛哈哈玩笑道:“看来这事怪我了!” 说笑着进了屋,陶玉书给王濛倒了杯茶陪他聊着,又过了快二十分钟林朝阳才回来。 “老王?你可是稀客啊!” 林朝阳看到王濛表现的很高兴,然后张罗着说道:“以后你可就是我们家玉书的直系领导了,今天我可得好好请你吃一顿!” 王濛打趣道:“以前就不是直系领导了?你这顿饭请的太晚了!” “好饭不怕晚,这不也相当于是庆祝你升官儿了嘛!” 两人互相开着玩笑,陶玉书起身去做饭,等她走后,王濛才说起了正事。 “你也知道,我最近刚到《人民文学》履职。为了开展工作,我提出了几个主张,其中之一是改革编委会。 原来的编委会倒不是不好,但全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很多人基本已经不视事了,这次我想给编委会增加点新鲜血液。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当个编委?” 想当年,章光年当年也提出过让林朝阳加入《人民文学》编委会,可那都是为了哄他加入文协。 林朝阳没想到隔了几年,这个回旋镖竟然又飞了回来。 给《人民文学》当编委,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就跟当茅盾文学奖评委会成员一样,代表的是一种资历。 看看原来的编委里都有谁,就能明白加入其中的含金量了。 沙汀、张天翼、颜文景、魏巍、谢冰心、孙犁、贺靖之……可以说几乎都是中国现当代文坛最了不起的一批名家。 林朝阳真想让章光年好好看看,人家老王这才叫办事的领导。 “成。这是好事,我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林朝阳痛快的说道。 “感谢朝阳你的支持。”王濛听着他的话,高兴的握住了他的手,又大笑着说:“说起来,你可是《人民文学》成立之后最年轻的编委了!” 第334章 要不您能当馆长呢! 王濛是空降兵,在《人民文学》内部没什么根基,要改革编委会,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寻求外部力量的支持。 毕竟如果新的编委们都是他拉进来的话,他在杂志内说话的份量自然会变得更大。 在林朝阳之前,王濛已经联系了众多作家,其中包括了茹志娟、徐淮中、谌容、黄宗英、姜子隆等。 王濛还计划将编辑部内的几位老人加入到新编委当中。 吃完晚饭,等王濛走后,陶玉书向林朝阳说起了王濛的计划和手段,林朝阳听完之后不禁满心佩服。 “他这个老狐狸,不当官儿可惜了!” “你怎么背后说人坏话?” “我这是说他坏话?明明是夸他!” 次日是79级本科生的毕业典礼,陶玉墨胸前挂着照相机,到处找人合影。 中午时,她们一个班级的同学到校外找了个餐馆吃散伙饭,陶玉墨拉上了林朝阳,倒不是为了请他吃饭,而是让他当个拍照的工具人。 一个班级52个人,挤在一起坐了五桌,每一桌上都摆满了精美的菜肴,是学生们大学四年里难得的高标准了。 四年前这群学生从天南地北聚集到燕京,如今也将重新散落到天南海北去。 林朝阳听着这些人讨论着分配去向,其中大多数人都被分配到了各个地方的政法机关。 若是放在后世,有这样的分配机会大学生们恐怕都得笑醒。 可林朝阳在这些人口中听到最多的还是抱怨,就像去年77级中文系分配时一样。 这其中有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不知足,也有对未来的茫然和信心不足。 另有许多人发出了艳羡,他们艳羡的对象是陶玉墨和查海升,他们俩的分配去向是去了刚刚组建的政法大学。 毕业当大学老师,在这些学生眼中反倒是比去政法机关要好的工作。 陶玉墨听着同学们的艳羡,大咧咧的说道:“好什么呀!我去的是昌平校区,离着燕京四十多公里呢。” 她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了同学们的讨伐,批评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欢快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在推杯换盏中,陶玉墨的大学生涯结束了,跟同学们分别时她哭成了泪人,林朝阳抓住机会给她拍了几张丑照。 陶玉墨毕业了,家里人自然要替她庆祝一番,陶父打算傍晚带着家里人去下个馆子。 七月份天气正热,进趟城太麻烦了,陶父就把庆祝地点放在校外的长征饭庄。 林朝阳夫妻俩下了班来到朗润湖公寓跟家里人汇合,见到朱光遣在家里。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悄悄问陶玉墨,“老朱怎么这个点儿来了?” 陶玉墨正在玩陶希文的游戏机,目不转睛的回了他一句,“来换书的。” “换书?换什么书?” 林朝阳正问着,在一旁已经等着急的陶希文抱住了陶玉墨的大腿,“小姑,你都玩十五分钟了,该我了该我了!” “小姑是长辈,再多玩五分钟。” 陶玉墨顾不上回答林朝阳的话,安抚着急躁的侄子。 陶玉书一把从她手上夺过游戏机,骂道:“都要上班的人了,还跟孩子抢玩具,你真好意思!” 来自长姐的血脉压制让陶玉墨不敢造次,她这才想起了林朝阳的问题。 “你送给大哥的那套武侠小说,现在可抢手了,见天儿的有人来借书。” 现如今人们的娱乐手段匮乏,连《战争与和平》这种小说都能让许多人啃的津津有味,更何况是武侠小说了。 仅仅是《武林》盗版连载一回《射雕英雄传》,就在国内培养出了至少上千万武侠小说迷。 但这玩意到底是没传入内地没多长时间,前两年还被批评为dc呢,读者虽众多,但读物却很少,往往哪个人手里要是有本武侠小说,就会成为周围人的“移动图书馆”。 要是有两本金庸或者梁羽生的小说,那家里的门槛都会被踏破。 林朝阳送给陶玉成的那一整套金庸武侠小说,在如今的杀伤力堪比核武器,没哪个武侠小说迷能扛得住这种诱惑。 “最近我大哥可抖起来了!”陶玉墨语气酸溜溜的说道。 林朝阳看了一眼小姨子,你大哥受欢迎,你这么酸干什么? 实际上,陶玉墨酸的不是大哥陶玉成,而是自己的礼物没选对。 大哥一套金庸小说,既能自己看,又成了大家的香饽饽。 可她的电子表除了最开始几天有同学羡慕了几句之后,就无人问津了,还不如陶希文的游戏机,想想她就后悔。 林朝阳没再理陶玉墨,跑过去跟朱光遣聊天,“您老也看武侠小说啊?” “咋?我不能看?” “你瞧你,我就随便问问,等会一起去吃饭啊!” “吃什么饭?别耽误我看小说!” 朱光遣丝毫没有“吃水不忘打井人”的觉悟,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当真是岁数越大越叛逆。 “少看点武侠小说,你这脾气就是看武侠小说看的。” 两人互相挖苦,这时候陶玉成拿出一本《笑傲江湖》来,朱光遣也顾不得再骂林朝阳了,拿起小说就走。 林朝阳看着这小老头儿倔强的背影不禁感慨,好好的美学大师,愣是让武侠小说给毁了! “武侠小说,害人不浅啊!” 陶玉书轻拍了他一下,“朱伯伯都多大岁数了,你还拿他开玩笑?” “你都说了是玩笑话嘛!” 在陶家待了一阵,一家人一起出门,来到了南门外的长征饭庄。 一进饭庄,墙上贴着丛珊在《牧马人》里的大幅剧照,旁边还有《孔雀公主》里的唐国强和《庐山恋》里的张瑜。 饭庄里做了几桌客人,有的男同志穿着拉链在前的牛仔裤,有的女同志穿着健美裤,还有的女同志身穿喇叭裤,烫了一头波浪大卷发,倍儿时尚! 陶玉书朝四周打量了一圈,不禁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什么奇装异服都往身上套。” 她一个看芭蕾舞剧都能看出爱国情绪的人,对于这两年很多年轻人追求的时髦自然是看不上的。 “姐,人家那叫时尚,你可真老土!再说了,人家不见得比你小。” 刚毕了业就敢顶嘴,这还了得? 陶玉书一个眼神让妹妹乖乖闭了嘴。 今天陶玉墨毕业,陶父陶母是最高兴的,三个子女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这种成才率在朗润湖公寓这一片也是数得着的了。 说起毕业,免不了聊到工作的事,陶父陶母对小女儿的工作很满意。 毕了业就当大学老师,也算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可陶玉墨提起工作却高兴不起来。 她昨天中午时跟同学们说的话并不是虚言,其实本来分到政法大学确实是个挺好的工作,因为老政法学院就在燕大附近。 要是在这里上班,陶玉墨甚至不需要住单位宿舍。 可理想与现实之间总归是有些差距的,她和查海升之所以会被分到政法大学,就是因为政法大学刚刚组建,受限于校舍条件有限,要在昌平再建个校区,需要一批年富力强的青年教师去昌平当先锋。 新校区还在建设中,为了能够让职工们不抵触迁到昌平,政法大学先是在昌平的西环路买了两栋200多套房子,给学校的干部们和年轻教师当福利房和宿舍。 然后动员他们到昌平居住,为此还专门安排校车,每天接送干部和教师们往返于昌平与学院路之间。 上班地点一下子从政法大学干到了昌平,陶玉墨一想到以后上下班要坐三个小时的车通勤,她就感觉人生无望。 听着女儿的抱怨,陶母骂她不惜福。 陶玉墨也不生气,抱着姐姐的胳膊说:“还是姐你的工作好,上班就在家门口。” 陶玉书说道:“现在也不行了。忘跟你们说了,我调到《人民文学》上班了。” 她这话说完,陶家人一脸问号。 陶玉书工作调动了?什么时候的事?他们怎么不知道? 现如今的工作不像后世说换就换,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耗在一个单位里,陶玉书才毕业一年多,怎么说调单位就调单位了? 陶玉书便耐心的解释了几句,陶家人对于《人民文学》内部的弯弯绕绕并不了解。 但大家都明白,陶玉书能调到那里,证明她得到了领导的器重,很为她高兴。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一家人从长征饭庄出来,便见着离着校南门不远那几家新开的镭射厅门前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 去年和今年两年时间里,燕大门口多了好几家舞厅,迪斯科和各种交际舞都有,顾客多为附近几个学校的大学生。 门票两三元,可以在里面玩一晚上。 这个价格对于绝大多数学生来说都是个奢侈的消费,但还是有很多学生趋之若鹜。 刚才在长征饭庄吃饭的那些奇装异服的年轻人里,有很多就是吃完了饭就钻进了舞厅。 陶玉墨的眼神在镭射厅门口留恋了几秒,被陶玉书敏锐的察觉到,“那种乱七八糟的地方你少去。” “我可没去!”陶玉墨回了一句,又挖苦姐姐,“姐,你可真是老封建!” 陶父说道:“你姐是为了你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 陶父并不是不知变通的老古董,只是这两年社会上的治安确实越来越差,让人不得不担忧,像舞厅这种地方能远离还是尽量远离。 “知道了。”被父亲训了两句,陶玉墨老实了下来。 学生们放了暑假,图书馆的工作轻松了下来,林朝阳开始考虑着辞职的事。 可他一想到谢道源对他的照顾,就有些张不开嘴。 这天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找到谢道源办公室来。 “怎么?要请假?”谢道源一见他来便问了这么一句。 闻言,林朝阳有些不好意思,“不是请假的事。” “那什么事?” 林朝阳犹豫着开口说道:“我想辞职!” 听到这四个字,谢道源脸上原本轻松的表情立时严肃了起来,眼神紧盯着林朝阳,眉头拧成了“川”字。 他起身来到沙发前,拉着林朝阳坐下来,正色问道:“怎么突然之间有这种想法了呢?” 那语气跟初中生被老师抓住早恋差不多,充满了怒其不争。 “也不是突然有的。主要是这两年工作和创作越来越没办法平衡了,我现在三天两头跟馆里请假,我心里也不好意思。” 谢道源听着他这话,脸上眉毛倒竖起来,不怒自威。 “听着有人说闲话了?谁传的,我替你收拾他。” 林朝阳连忙道:“没有没有。我跟同事们相处的挺融洽的。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还是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创作上。” 见林朝阳如此说,谢道源皱着眉,脸上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 “朝阳啊,其实咱们图书馆的工作也没那么忙。不管是工作还是创作,本质上都是为了生活,不能本末倒置。 我看你最近压力太大了,不如这样,反正暑假也没什么事,你先回家去好好休息休息,等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再来上班。 你啊,就是对自己的工作要求太高了!” 我对工作要求太高了? 林朝阳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老谢同志这颠倒黑白的说词。 见他语气如此苦口婆心,林朝阳也不好生硬的直接拒绝这个提议。 “馆长,这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是馆长,我说合适就合适!” 谢道源这番霸气侧漏的发言,差点让林朝阳纳头就拜。 要不您能当馆长呢! 第335章 窝里横 “听我的!回家好好休息休息,工作的事就不用操心了。 图书馆嘛,少个人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最近面色就不太好,肯定是累着了,年轻人得注意身体啊!” “正好我家里有点枸杞,回头我送玉书她们家,让老陶拿给你。” …… 林朝阳稀里糊涂的就被谢道源打发出了办公室,除了收获了一袋枸杞,还有假期。 不对啊! 他站在门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馆长也没说这假放到什么时候啊! 他又回想了一下,想起谢道源说的是“暑假也没什么事”,也就是说,暑假都算他的假期了? 这样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先放个假,等暑假之后再说辞职的事。 晚上回到家,他跟陶玉书说了今天说辞职的情况。 陶玉书笑着说道:“谢伯伯这是要跟你来缓兵之计啊!” 林朝阳乐呵呵的说:“那有什么关系,其实这样也挺好。” 辞职这事本来也不是多么紧迫的事,陶玉书见状也没多说什么。 等到周末,夫妻俩带着小冬冬回陶家吃饭。 陶父将一袋枸杞交给了林朝阳,他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爸,谢伯伯来找您了?” 陶父点了点头。 “他跟您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让我劝劝你……” 陶父没有说下去,他对林朝阳说道:“不要有压力。图书馆出你这么个人才不容易,老谢想把你留下来很正常,他来找我也就是发发牢骚。” “我明白,他还给我放了两个月假。” 陶父闻言笑了起来,“他这小手段用的还挺熟练。” 他又说道:“随心吧,别想太多。” “好。” 翁婿二人聊了几句,就听见陶母在絮絮叨叨的嫌弃陶玉墨整天见不到人。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个暑假,陶玉墨本打算趁着还有些天才到报到时间,好好玩上一玩,可她才刚潇洒了几天,在家里就已经沦落到人嫌狗厌的程度。 母女俩吵了一会儿,陶玉墨就被陶母勒令着去政法大学报到。 跟有过下乡经历的大哥和姐姐比起来,她可以算得上是温室里的花朵。 要说她平时寒暑假出去玩的时候,北戴河一个人都敢去,昌平距离燕京才四十多公里,一说让去她去报到,她反而胆怯了,非得让林朝阳和陶玉书送她去才行。 夫妻俩一致认为,她不是怕去昌平,而是还没有在心理上完成一个学生到社会人的心理转变。 “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就会窝里横!” 次日一早,林朝阳和陶玉书带着陶玉墨坐上政法大学的校车去昌平,陶玉书忍不住数落妹妹。 车上有不少政法大学的干部和教师,陶玉墨一想到这些人很有可能都是她以后的同事。 她被姐姐这么没面子的训斥,以后说不定会成为黑历史,就拉着姐姐的手撒娇道:“姐,你别说了!” “哼!” 一路来到昌平,林朝阳夫妻俩先带陶玉墨去报到。 学校人事处的大姐说,“8月25日前来报到就行,你们来的也太早了!” 陶玉墨闻言心头一喜,现在还没到七月中旬,岂不是说她还有四十多天的假期? 但来都来了,陶玉书还是带她办了手续。 报到的手续并不复杂,派遣证、毕业证、户籍证明、病历注册、图书馆、后勤家具,十来个图章,不到一小时就盖完了。 陶玉墨才二十出头,长得本来就面嫩,人又漂亮,跟在姐姐、姐夫身后,如同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大姐一见她就喜欢。 对她说道:“眼下没什么事。你留个能联系上你的电话,回头学校有事我让人联系你,平时就不用来了。” 陶玉墨顿时高兴起来,甜甜的叫了一声,“谢谢大姐!” 办完了报到手续,他们三人来到学校给陶玉墨安排的教工宿舍。 宿舍里有水有电,有床有书架,有一张书桌,外面走廊里还有一排供各位教工做饭用的小煤炉,条件与这年头大多数单位的筒子楼没有任何区别。 “行了,手续也弄完了,宿舍也有了。 你是想在学校待着,还是回家去?” 刚才人事处的大姐也说了,现在用不着来,陶玉书便征询陶玉墨的意见。 “我回家!”陶玉墨毫不迟疑的说道。 “那行。跟我回家吧,正好你外甥想你了。” “啊?”陶玉墨闻言郁闷的不得了,她想回燕京是为了玩的,可不是为了照顾那个吃奶的小不点儿的。 “啊什么啊,走了!” 林朝阳三人出了学校,头伏的天儿,外面马路边上白杨树的腰杆似乎都被太阳烤弯了,活像小区门口的保安松松垮垮的向行人敬着礼。 “这天儿也太热了,姐,咱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吧。”陶玉墨建议道。 他们仨一早出门,路上一个多小时,在学校又折腾了两个小时,这会儿已经是中午了。 “行。” 昌平地处燕京西北郊,县城远看像豆腐块,四四方方的,跟如今国内绝大多数县城一样,零星散布着大致相同的饭馆、旅社、邮局、公厕和党政机关。 三人才走了没多远,陶玉墨远远的就看见了个熟人,隔着老远招了招手,大喊道:“小查!” 迎面走来的也是三人,为首的是陶玉墨同班同学查海升,他和另两个年轻人走在一起,三人手上都提了行李。 “你今天也来报到啊?” “是啊,在学校待一个星期了,再不走要撵人了。” 查海升跟陶玉墨说了一句,又跟林朝阳夫妻二人打了个招呼,接着把身边的同学介绍给了他们。 “这是刘军,这是骆一禾。” 刘军和骆一禾见到林朝阳有些紧张,林朝阳笑着对刘军说道:“我见过你,刘军同学。” “您叫我西川吧。是,去年文学社邀请您做演讲的时候,您真是好记性。” 林朝阳摆了摆手,又说道:“相请不如偶遇,你们还没吃饭吧?不如把行李先送学校去,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大家一起吃点饭。” 林朝阳让查海升等几人去送行李,他们三人等在树下,过了二十多分钟,三人才小跑着出来。 一行六人走在昌平县城的街道上,路边小店里不时传来“万里长城永不倒~”的优美音乐声。 上半年,香江亚视81年出品的《大侠霍元甲》在广东电视台播出,掀起gd省内一阵收视狂潮,继而在各地电视台轮流播放,风靡大江南北。 众人走了一会儿,挑了一家小饭馆走了进去。 点好了菜,林朝阳见骆一禾盯着饭店里摆着的酒瓶,便提议道:“再来两瓶啤酒吧。” 查海升三人齐齐摆手,“不用不用。” “没事。天热,就当解解渴了。” 点完了啤酒,林朝阳又说道:“海升和玉墨是同学,今后又在一个单位上班,你们可要互相照顾。” 查海升腼腆的点了点头,陶玉墨则大大咧咧的说道:“那是肯定的。” “西川是笔名吧?我记得海升的笔名是海子,一禾有笔名吗?”林朝阳问。 “我笔名就是一禾。” 海子、西川、骆一禾,八十年代燕大的诗歌三剑客今天聚齐了。 只是如今三人的名气仅限于校园里,查海升算是三人中名气最大的。 前两年他受林朝阳的提携,写的诗发表在了《燕京文学》,这两年又陆续发表了几篇,诗歌创作比后世提前了。 林朝阳与三人说话的态度亲切温和,聊了几句后,查海升几人便放松了下来,有说有笑。 “林老师,《渡舟记》里杜三江真的吃了他母亲吗?” 聊着聊着,西川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向林朝阳抛出了一个问题。 《渡舟记》发表至今已有四个多月时间,文学界评价极佳,读者们的反响也很好,就是有一个声音始终在《渡舟记》如潮的好评中屹立不倒。 那就是关于小说主人公杜三江究竟有没有弑母,并且吃掉母亲的血肉。 如果单纯以评论家们的审美角度来看,《渡舟记》的这部分隐喻情节充分展示出了人在面临绝境时的无奈抉择,这样的处理无疑是极具文学性和艺术性的。 可这部小说终究不仅仅是给文学界的评论家们看的。 大部分读者对于这段隐喻情节接受起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对于一小部分读者而言,弑母、甚至是吃母这样的情节实在太过丧心病狂,令人光是听闻便觉得不寒而栗。 这些读者多为女性,而且很多都是身为人母,因此对于这种情节的抵触情绪格外强烈,此前《花城》编辑部还曾写信专门跟林朝阳提到过这个问题。 可不管是林朝阳这个作者,还是编辑部,对这种观念都没什么办法。 《渡舟记》写出来又不是为了专门讲吃人的事的,读者非要这么理解,他们也很无奈。 西川倒不是对这个情节有什么不适,他是纯粹的好奇,《渡舟记》里的隐喻实在太多了。 他反复看了好多遍,虽然能猜出大多数的意思,但那毕竟只是猜的。 今天好不容易跟林朝阳这个作者吃饭,逮到机会他当然要好好问上一问。 听着西川的问题,林朝阳忖度片刻。 “《渡舟记》用了两层结构,讲的其实是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只是三种可能性。” 林朝阳的回答很简单,而且并没有以作者的角度给出一个肯定答案来,因为他很喜欢导演李安在电影中的那种含而不露的克制处理。 都说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每一个读者对于作品的理解是不一样的,适当的留白不仅是作者的艺术,也会成就作品。 西川听完他的回答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个回答是情理之中,却也在意料之外。 说“情理之中”是因为他以读者的角度已经猜到了林朝阳这位作者的用意,说“意料之外”是因为他惊讶于林朝阳哪怕是在他面前都能克制住作者的那种表达欲。 西川写诗,也写小说,他很清楚身为作者,那种构思了好故事之后的表达欲是难以抑制的,多少好作品最后都败于作者的不克制。 他看着林朝阳淡然沉默的样子,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钦佩。 也许只有这样的作家,才会写出《渡舟记》这么好的作品来。 第336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聊了会儿《渡舟记》,餐桌上的话题又谈到了学业和工作。 查海升是他们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是最早参加工作的。 因此谈起工作,骆一禾和西川表现的没心没肺,只有查海升心怀忐忑,跟陶玉墨两人心有戚戚。 俩人一个是温室里的花朵,一个是年纪太小,查海升今年才十九岁,都属于心智还未成熟的阶段。 “工作嘛,是为了生活。” “要兼顾工作和生活,如果不能兼顾的话,还是要以生活为主。” “刚参加工作得放平心态,工作干不好很正常,要是都能干好了,你不就当领导了吗?” …… 陶玉书听林朝阳越说越跑偏,生怕他把两个好孩子给带偏了,制止了他的发挥。 吃完饭,林朝阳付了饭钱,收获了查海升等人的感谢,然后双方告别。 骆一禾性格跳脱,望着林朝阳三人的背影,他艳羡的说道:“要是生在陶玉墨这样的家庭里,应该很幸福吧?” 听着他的话,查海升不由得心生同感。 家里书香门第,父亲是大学教授,姐夫是知名作家,自己是燕大高材生。 家世好就算了,长的还漂亮,性格也很好。 他跟陶玉墨同学四年,就没见过她为什么事发过愁、生过气,她的生活似乎永远都是充满阳光的。 查海升回想着陶玉墨对工作的担忧,感觉她的担忧更像是一种杞人忧天,跟自己的处境是完全不同的。 “她这种人的起点,也许就是我们的终点!”西川慨然道。 查海升一时沉默了下来。 这天晚上,林朝阳写完了小说,陶玉书也看完了稿子,夫妻俩坐在客厅沙发上讨论杂志上的文章,说说笑笑、琴瑟和鸣,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刚哄睡了大外甥,从卫生间洗完尿褯子出来的陶玉墨看到此情此景心中不由得咬牙切齿。 不明真相的群众们看到的永远是表象,陶玉墨在查海升三人眼中是赢在起跑线上的天之骄女。 可回到了姐姐家中,她只是德华,每天都要面对洗不完的尿褯子。 要不是看在那一块五工资的份上,陶玉墨悲愤的想着。 没错,她最近涨工资了。 一方面是因为全职照顾大外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马上要参加工作了,一天五毛、一块的已经唬不住她了,因此陶玉书又给她提高了点待遇。 想想那一块五的工资,陶玉墨的心情舒畅了一些。 你们就卿卿我我吧,反正不耽误我赚钱。 陶玉墨看着夫妻俩卿卿我我觉得分外扎眼,干完活就回了屋。 客厅里,陶玉书指着杂志上的文章给林朝阳看,“诶,这个作者的小说你看过没?写的挺不错的。” 林朝阳看着杂志上的那个熟悉的名字,陷入了沉默,写的何止是不错,那是相当不错。 陶玉书拿出的杂志是地方文学杂志《莲池》,林朝阳说:“觉得不错的话,就跟他约个稿嘛!” 陶玉书转着眼珠子,说道:“你先看看小说。” 林朝阳瞧着她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想法,便说道:“又想让我干什么?” 被他瞧破了心思,陶玉书娇滴滴的说道:“你替我写篇评论好不好?” “写评论没问题。可你干嘛不自己写?” 陶玉书从大学时候就一直在写文学评论,这几年就没断过,要论写文学评论,林朝阳觉得自己真不一定能写得过她。 “老王把我调到《人民文学》,这么器重我,我想尽快做出点成绩来。” 林朝阳听到这话,倒是理解,可这跟写评论有什么关系? 见他仍有不解,陶玉书又耐心解释道: “要出成绩,最快的办法就是推出有影响力的新人新作。我最近一直在看各个地方文学杂志上的作品,想在这当中发现一些好苗子。” 林朝阳看了看手中的杂志,明白了过来,“这就是你看中的好苗子!” “没错。” “可人家作品又没在《人民文学》发,你让我写评论捧他,那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谁说是让你现在写了?何况你现在写小说那么忙,等回头他的小说在我们《人民文学》发表的。” 陶玉书好不容易让林朝阳帮回忙,他自然不能拒绝。 不过他并没急着答应,而是笑眯眯的看着陶玉书。 “玉书同志,你这操作有点违规啊,原则上不太好办!” 陶玉书瞧着他的样子,哪里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思,她很配合的坐到了林朝阳的大腿上,轻笑的看着他。 “原则上不好办,那就是能办。”她吐气如兰。 林朝阳的手轻轻攀上她的腰肢,“这个嘛……得看你的诚意。” 陶玉书扯着他的手进了屋。 陶玉墨进屋躺下好一会儿,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凄凄切切的声音,她恍惚间以为是睡在旁边的小冬子饿醒了。 睁开眼后,她立马分辨出了声音,意识到不对后,她的脸颊霎时红了起来,心中愤恨不已。 孩子跟我睡,你们没羞没臊! 这日子,没法过了! 时间一晃到了月末,林朝阳收到了《花城》的来信,跟他商讨《渡舟记》的出版事宜。 林朝阳想到了如今还攥在手里的《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还有过几个月合同就会到期的《父母爱情》和《赖子的夏天》。 他觉得这是个可以谈判的机会,就给李士非打了个电话,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情况。 李士非果然表露出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答应林朝阳他会尽快到燕京一趟,详谈此事。 电话打完过了没两天的功夫,李士非便到了燕京,诚意不可谓不足。 他的诚意当然并非是空穴来风,一部《渡舟记》让《花城》豪取208万份销量,不说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单就以销量和码洋来论,208万份销量几乎相当于《花城》以前三到四期杂志的销量总和,要知道《花城》可是一本文学双月刊,这一期杂志等于是给《花城》一下子省去了大半年的努力。 再说码洋,《花城》定价1块,208万份那就是208万元。 即算新华书店的订货价只有定价的七到八折,那也是一百五六十万元。 学过经济学和金融学的人都明白,产品的成本与总生产量是有关联的。 当一件产品的产量越高,其生产所需要的单位成本反而就会更低,这就是所谓的边际成本递减。 《花城》1983年第一期杂志,刨除各项成本支出,带给花城出版社的净利润少说也有80万元。 如今的林朝阳,在李士非和花城出版社的众人眼中那就是妥妥的散财童子,所以他的这番诚意也就不难理解了。 李士非是抱着诚意来的,但他还是低估了林朝阳对稿费的执着。 “你想要版税?” 李士非脸色惊诧的望着林朝阳,版税付酬制他倒是了解,这是如今全世界多数国家所采用的稿酬支付制度。 但多数国家都采用,并不代表中国就一定要用。 五十年代中国还采取千字稿费付酬时,文学界的作家们就因为稿费过高而饱受批判。 如今国内采取了基本稿酬加印数稿酬的制度,稿酬标准已经接近五十年代的水平,以国内如今的收入水平来说,现在的稿酬标准不算低了。 更何况林朝阳的收入在当代作家当中更属于佼佼者,李士非真没想到他居然会想要版税。 “朝阳,不瞒你说,其实我在来之前跟社长是通过气的。 如今改革开放了,跟过去不一样了,连农民同志们都不吃大锅饭了,我们文学界还按照以前那套老标准来是不行的。 你的作品受欢迎,受读者的认可,给我们出版社创造了效益。 我们当时谈了很长时间,都认为你多拿些稿费那是理所应当的。 但……” 李士非说到这里,话停了下来,脸上写满了为难。 “但版税这件事,不符合我们国家的一贯传统。你看,我们要不还是以基础稿酬加印数稿酬来付酬吧,我尽量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李士非的语气真诚,姿态也很低。 本来他在来之前已经获得了社长的授权,自认为拿到了一个可以让林朝阳满意的价格,可现在他已经没什么信心了。 毕竟版税这东西,是直接跟码洋挂钩的,出版社要让渡给作者的版税可都是实打实的利润。 但林朝阳也有自己的说法,文学说到底也是内容行业,自然是内容为王,如果连创作者都拿不到对应成绩的可观收益,这个行业又有什么发展前景呢? 他这番言论很有如今自由派的风格,李士非身在广东,对于这种论调从心里是认可的。 但他也知道这个口子不能轻易开,两人掰扯了很长时间,李士非的态度始终柔和,但却坚决。 稿费好商量,但版税这事不行。 在林朝阳不说话后,气氛陷入了僵局。 在李士非内心忐忑的时候,林朝阳沉默了很长时间。 林朝阳很清楚以如今国内的风气和政策,想要拿版税是多么困难的事。 可万事开头难,要是大家都因为畏难情绪而退缩,这种情况谁来改变呢? 其实他也没指望一下子就能拿到版税,今天跟李士非的据理力争更多的是做个铺垫,让他们有个接受的过程。 “好吧!”林朝阳觉得时间拖的也差不多了,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 李士非心中一喜。 “这次就还是以基础稿酬加印数稿酬来付酬,但下次……” 林朝阳说到这里,眼中充满了坚定的目光,掷地有声的对李士非说:“下一部小说发表,必须以版税付酬。如果你们不同意,我只能换个单位来合作。” 李士非听到林朝阳妥协的时候心里本来还很高兴,可等林朝阳表明了态度,他又惆怅起来。 版税这事怎么就过不去了呢? “朝阳,你就算换个出版社又能怎么样?国内就没有这个先例,不仅我们出版社,其他出版社也不会同意的。” 李士非的话绵里藏针,林朝阳眼神锐利的看向他。 “老李,你说版税付酬不是我们国家的惯例,这话对,也不对。 以前这么搞,不代表以后也要这么搞。我们中国人总喜欢拿祖宗成法说事,我问问你,如果我们到现在还搞孔子尊周礼的那一套,还有现在的新中国吗?” 林朝阳的语气不太客气,表情也很严肃,李士非不想与他争执,眼神闪躲。 林朝阳见他不说话,又说道: “惯例,就是用来打破的。当然,这种打破必然需要超过常规的成绩。 咱们说点实在话,一部《渡舟记》给你们出版社创造了多少效益,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 论在读者当中的号召力,林朝阳可以说是如今国内最受欢迎的作家,以《花城》今年第一期的销量来说,能取得这么辉煌的成绩,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自然是因为《渡舟记》。 李士非试图寻找点措辞来反驳林朝阳,可林朝阳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老李,没有你们花城出版社,读者一样认我林朝阳的作品。可你们花城出版社没了我的作品,还会有那么高的销量吗?” 林朝阳一惯都是好好先生的姿态,今天偶露峥嵘,言谈神色间充满了舍我其谁的自信。 若是一般的作家这么说,李士非恐怕当场就会驳斥回去,可现在坐在他眼前的是林朝阳。 一时间,他竟无言以对。 第337章 版税拉锯战 后世中国文学界第一个拿到版税的作家是王硕,1992年华艺出版社要出版《王朔文集》,王硕向出版社提出了版税付酬制的要求。 要求按印数拿钱,卖一本书就得给他一分钱,按码洋10%走。 这样的要求在当时无疑是极为大胆的,也让王硕饱受谩骂和争议,许多媒体将他称为“中国最拜金的作家”。 但华艺出版社最后还是同意了王硕的要求,原因很简单。 在这一年,华艺出版社王硕的小说集《过把瘾就死》,里面收录了王硕的几部中篇小说,小说集上市后迅速风靡读者群体,短短一两个月之内就卖出了30万册,华艺出版社也深知王硕的作品的受欢迎程度。 双方最后达成协议,王硕也没有辜负华艺出版社的信任。 《王硕文集》出版后热销全国,不断加印、再版,为王硕带来了百万稿费,也惠泽了之后的所有中国作家。 于华就曾在采访中公开表示:没有王硕就没有我们作家现在的收入,感谢伟大的王硕。 彼时国内的市场经济风气早已大行其道,王硕也是国内最当红的作家。 那个时候的他狂到什么程度,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中国电影,哥们儿平趟! 其实何止是电影,那几年的王硕写小说小说火,写电视剧电视剧火,写电影电影火,“王硕”这两个字基本就等于“畅销”。 彼时彼刻的王硕想要拿到版税都需要与出版社进行一番拉锯,遭受媒体的围攻。 林朝阳提早九年要求以版税付酬,他早已预料到了可能要面对的困难。 他当初愿意接受花城出版社抛来的橄榄枝,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的。 花城出版社处在广州,要说国内风气最开放的地区,如今的广东称第二,应该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 风气开放,那一切都好谈。 《渡舟记》是林朝阳给花城出版社的甜头,今天跟李士非的谈判,林朝阳要做的就是上压力。 他当然知道花城出版社不可能轻易答应版税付酬这件事,但他们现在尝到了甜头,即便不情愿,也绝不会轻易放手,任由林朝阳的作品流到其他出版社那里。 谈判,斗而不破很重要,不能一下子就谈崩了,有了之前的甜头,林朝阳不怕花城出版社会撕破脸。 但他也没有一口咬死,要求花城出版社立即就同意他的要求。 而是采取了循序渐进的策略,先定下个目标,这样花城出版社尝到的甜头越多,以后就越难以放手。 “朝阳,我们还是谈谈《渡舟记》的出版稿酬吧!” 面对林朝阳的诘问,李士非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岔开了话题。 林朝阳并没有再穷追猛打,从善如流道:“好。” 经过一番商谈,《渡舟记》出版的基本稿酬提高为千字30元,印数稿酬提高为万册7%。 《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是老书,印数稿酬也为万册7%,但计算基础为千字15块。 这就是上来就谈版税的另一个好处,你上来就要在开个门,那么开窗就好谈了。 谈好了稿酬的问题,热情的招待了李士非一番,可他却有些食不下咽。 “版税”这两个字让他如鲠在喉,一想到就烦闷不已。 罢了,回去再商量吧。 李士非走后,没过几天,花城出版社的稿费单就到了。 这次花城出版社的效率出乎意料的快,出版还没影呢,稿费就已经到位了,看来还是压力上的到位了。 《渡舟记》出版首印20万册,《小鞋子》印数3万册,《高山下的花环》印数10万册,三部小说的稿费总计19154块7毛。 对比以前的作品出版,稿费收入有了长足的进步,林朝阳感到很欣慰,这番努力没白费。 他真不敢想要是拿到版税之后,他得多快乐! 又过了两天,好长时间不见的杜峰出现在林朝阳家里,还专门给陶玉墨带了套穿戴。 米色的西装、短裤,配上金色的腰带、中筒丝袜、高跟凉鞋,陶玉墨换上衣服之后喜欢的不得了,对着镜子照起来没完。 “这也太好看了!” 陶玉墨在镜子前转来转去,顾盼自美,一旁的杜峰得意道:“我这衣服好吧?马上就要上班了,到时候你就穿这套去,保证镇住你那帮同事。” 陶玉墨闻言更加高兴了。 “去上班又不是去比美的,穿这么隆重干什么?”陶玉书说。 陶玉墨看了姐姐一眼,“姐,你可真扫兴,这西装现在时髦的很。” 陶玉墨的话是有根据的,前几天的《工人日报》还报道了西装短裤最近风靡沪上,成为沪上姑娘最时兴的夏装穿着的消息。 上个月的《时装》上还发表了一篇文章,标题叫《中山装,再见》。 文章提出:西装的受欢迎是对盛行多年的“老三装”的“反动”,其深层原因是基于对政治体制改革的渴求。 见微知著,改革开放的风气正在一步步的改变整个社会。 陶玉墨乐此不疲的欣赏着自己的新装备,陶玉书去了厨房准备晚饭,林朝阳抱着孩子陪杜峰闲聊。 杜峰突然问林朝阳,“姐夫,你说我买个冷饮机到海边卖冷饮怎么样?” 冷饮机? 从杜峰口中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林朝阳不禁好奇的问道:“燕京还有地儿卖这玩意儿呢?” 杜峰回道:“燕京没有,广州有。广交会有卖的,我们燕京有人卖了一台,摆北戴河海边儿了,这一夏天卖冷饮卖疯了,说是一天能赚四五千块!”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杜峰两眼放光。 埋藏在记忆之中的细节在林朝阳脑海中被翻出来,“那人叫李晓华?” “姐夫你也知道他?” “听人提过。” 杜峰语气艳羡的说道:“你都听人提过了,他得赚多少钱啊!” 他又正色的再次问林朝阳,“姐夫,你觉得我这主意咋样?” “不咋样!” 林朝阳一口否定了杜峰的想法,让他很是不解,“为什么?” “你都看到他赚钱了,别人看不到吗?冷饮机别人又不是买不到。 你信不信,明年北戴河的海滩上会出现几十台冷饮机!” “这……”杜峰听着林朝阳的话,犹豫了起来。 他觉得林朝阳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说北戴河海边明年就会出现几十台冷饮机,还是夸张了一点。 “不至于那么泛滥吧?”杜峰问。 “等明年不就知道了?”林朝阳从容的说道。 看着他的表情,杜峰陷入了纠结,他既怕林朝阳说的是对的,又怕林朝阳说的不对。 林朝阳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要真想试试,就去买一台嘛。一台冷饮机现在对你来说也承受得起,就算赚不了多少钱,亏本应该也不至于。” 听着他这么说,杜峰犹豫了好一会儿,反倒悟出了点道理来。 “姐夫你说得对。大家都看到的生意,那就不是生意了。人弃我取,人取我与。” 林朝阳调侃道:“行啊,几天不见,出口成章。” 杜峰不好意思的笑起来,“姐夫,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又过了几天,《棋圣》的前期筹备工作一直在稳步推进中,陈怀恺来找林朝阳研究演员人选。 江南生无疑是小说中的灵魂人物,在电影中依然如此,一个好的选角和角色塑造能让观众对情节更加信服和喜爱,因此陈怀恺对这个男主角格外重视。 他将燕影厂适龄的男演员都筛选了一遍,演过《巴山夜雨》的马崇乐、演过《婚礼》的黄小雷、演过《艳阳天》《金光大道》的刘衍利、演过《新兵马强》的沈冠初…… 可他看来看去,不是形象不适合,就是气质不符合。 小说中的江南生家境不俗,系出名门,自小酷爱围棋,所以他的外貌一定是瘦弱斯文,有些弱不禁风,但又带着几分贵气的。 同时,在瘦弱的外表下,他又有一颗刚毅的内心,面对日本人的屠刀面不改色。 陈怀恺将男演员们的照片摆在茶几上供林朝阳观察,跟他的想法一样,林朝阳也没有在其中找出符合心目中江南生形象的演员。 “外柔内刚,这样的演员不好找啊!” 他靠到沙发靠背上,感叹起来。 如今这时候电影行业对于男演员的审美,是那种带有正气端正形象。 周里京那种形象放在后世可能就是个普通男演员,可在如今,却是顶级帅哥,燕影厂的这些男演员几乎都是这种正统长相。 陈怀恺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了谢靳正在拍的《高山下的花环》,他问林朝阳:“诶,你说唐国强这个演员怎么样?” “唐国强俊美有余,文气不足。” 林朝阳一句话就否定了陈怀恺好不容易想出来的人选,他不禁气恼道:“这个也不行,那个也不行,干脆这个导演你来当好了!” 林朝阳无奈道:“选不着演员你拿我撒什么气?” “人不是你否的吗?” “你没否吗?那你挑吧,就从这里面选!” 林朝阳将桌上的一堆照片推给陈怀恺,陈怀恺不说话了。 到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唉!选个演员怎么就这么难呢?” 林朝阳看他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说道:“要不然,我给你推荐个演员?” 闻言,陈怀恺本来垂下的头立马抬起头,面露惊喜,“有合适的演员你怎么不早说?” “这个演员情况有点特殊!” “怎么个特殊?那个厂的?我肯定给他借调来!”陈怀恺斩钉截铁道。 “不是制片厂的。” “那是剧团的?” “也不是。” 陈怀恺急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梁家辉,演《火烧圆明园》里咸丰那个演员。” 第338章 《火烧圆明园》上映 听着林朝阳的话,陈怀恺努力回忆了一下,燕影厂是《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协助拍摄单位之一,电影在故宫拍摄时,陈怀恺还去参观过,对于梁家辉有些印象。 林朝阳这么一说,他想起梁家辉的那张脸,他脸上一下子笑开了。 “你别说,这个演员确实挺合适。” 可他刚高兴了几秒,突然反应了过来,“不对啊,他是香江演员吧?” 面对陈怀恺征询的目光,林朝阳点了点头,“没错,香江的。” 陈怀恺顿时大失所望,“那你说他干嘛,我这又不是合拍电影。” “事在人为嘛!”林朝阳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陈怀恺脸上露出几分不忿,“你说的轻巧,有能耐你把他拉来。” “你是导演。” “你还是编剧呢!” 两人互相瞪了一眼,谁也说不过谁,陈怀恺无奈的叹气道:“咱们还是说点实在的吧,还有没有合适的人员推荐了?” “没了。”林朝阳干脆道。 陈怀恺被他堵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回去再想想。” “好。” 陈怀恺郁郁寡欢的离开了林朝阳家。 傍晚,陶玉书高高兴兴的回到了家,林朝阳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陶玉书掏出一份《人民文学》,封面上写的是“1983——8”的字样。 “八月的样刊出来了,新编委会可印在了上面呢!” 她挥着杂志,脸上满是得意与骄傲。 经过王濛的努力,在崭新的《人民文学》编委会里,老一辈作家几乎都退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人民文学》的几位资深编审和国内如今名气最大的一批知名作家,林朝阳的名字赫然列在其中。 正如王濛所说的那样,林朝阳成为了《人民文学》最年轻的编委。 其他编委中最年轻的是43岁的姜子隆,与林朝阳整整差了18岁,几乎是断崖般的差距。 因此林朝阳的名字出现在《人民文学》的编委名单中,多少有些扎眼。 林朝阳打趣道:“这么说玉书同志以后上面有人了?” 他的话一语双关,陶玉书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狠狠的啐了他一口。 “还有件高兴事。” “什么高兴事?” 陶玉书指着目录上署名为“汪曾琪”的短篇小说《故里三陈》说道:“我经手的。上回提的那个作家也联系上了,给我发了一篇短篇来,写的很不错,下期发。” “厉害!”林朝阳立马竖起了大拇指。 陶玉书冲他皱了皱鼻子,表现出对他刻意吹捧的不满,可眼中却是笑意。 夫妻俩说说笑笑,晚饭后陶玉墨找到陶玉书,“姐,你把工资给我结了吧。” 明天就是她上班的日子了,陶玉墨只能先放下大外甥这颗招财树。 从姐姐那接过票子,她往手指上啐了一口,财迷般的数了起来。 暑假打工四十三天,一共收获工资64块5毛钱,跟她上班工资差不多了。 陶玉墨分配到政法大学得从助教做起,第一年是见习期,每个月工资49块5,等满一年后可以涨到56块。 她想到了以后的工资,突然莫名的感慨了起来。 “唉,赚钱可真难啊!” 次日一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陶玉墨翻着早起刚送来的《人民日报》。 头版上的一则新闻吸引住了她的眼球,发布的是zy做出的《关于严厉打击刑事犯罪活动的决定》文件。 《决定》提出:以三年为期,组织一次、两次、三次战役,按照依法“从重从快,一网打尽”的精神,对刑事犯罪分子予以坚决打击。 “也不知道这回能有什么效果。” 陶玉墨念的是法律系,毕业去了政法大学工作,现在也开始关心起了社会新闻。 她的报纸是从林朝阳手里拿过去的,这个时代没人比林朝阳清楚这次打击的力度。 “会好起来的!”林朝阳幽幽的说了一句。 今年暑假的最后几天,燕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几分焦灼,轰轰烈烈的铁拳行动开始了 九月开始,电视台、收音机、报纸上各种新闻媒体上,那些曾经让老百姓深恶痛绝的犯罪案件的罪犯被绳之以法的新闻层出不穷。 在铁拳之下,一切违法犯罪行为不仅会被从严从重处理,大规模的公审宣判会也是必不可少的。 燕京天子脚下,首善之地都时不时的传来各种消息,更何况是国内的其他地区。 对于老百姓来说,铁拳对于日常生活并没有什么大影响,最近这些年的治安环境确实已经让老百姓们感到厌恶和痛恨,绝大多数人对于yd的展开是举双手欢迎的。 到月中的时候,已经开始有行刑车沿途播放广播,宣传铁拳斗争,控诉犯人罪行。 不仅吸引了大街小巷的无数百姓围观,更有许多单位组织青年职工现场观看执行,妥妥属于是杀鸡儆猴了,林朝阳不时就会听说有人现场观看执行被吓晕的。 浩浩荡荡的治安整治活动将持续很长一段时间,要说对林朝阳生活最大的影响,就是燕大校门口的几家镭射厅关了,还有就是杜峰被吓得停下了手上的生意。 以杜峰的家世,一开始还没把铁拳行动当回事。 直到燕京城内开始流传一则消息:元老的孙子被抓了。 最近这一两年,gd横行,燕京和深圳是重灾区,贪官污吏和二代们的嚣张气焰已经初具雏形。 这个消息传出来后,燕京市面上靠着政治资源谋取利益的gd们顿时偃旗息鼓,趴的比地上的臭虫都老实。 杜峰跟一般的gd不一样,他就是自己本本分分做点小生意,可架不住外面风大,他怕自己这小身子骨哪天不注意再被刮散了。 铁拳归铁拳,日子照旧过。 9月21日,《火烧圆明园》在香江和内地同一天上映。 作为大导演李翰祥的呕心沥血之作,《火烧圆明园》在内地上映可以说是排面十足。 电影由中影公司发行,享受着与国产电影同等的待遇,各级省级发行公司更是鼎力支持,拷贝跟不要钱一样发往各地电影院。 仅仅几天时间便做到了全国大范围城市上映,吸引了无数观众走进电影院。 除此之外,电影在香江开画当天,电影局方面还专门派出了代表团赴香江参加电影的首映仪式,可以说是给足了李翰祥面子。 《火烧圆明园》上映前,香江一些y派媒体曾多次发表过唱衰的文章,这些人的出发点当然不是讨论电影本身,而是为了抹黑和威慑那些倾向内地的香江z派电影人。 但好在《火烧圆明园》在香江上映后很争气,首日票房便突破了80万港元,香江新闻界的多家z派媒体立刻为这部电影大吹法螺。 香江《文汇报》称:《火烧圆明园》场面豪华,排场罕见,完美的还原了圆明园这座民族瑰宝的毁灭过程。这一场景不仅仅是历史事件的再现,更是对于中国近现代历史的深刻反思。 《大公报》报道认为:刘晓庆、梁家辉等主要演员的表演技巧和对角色的诠释成功的向观众传达角色的情感深度。导演李翰祥的镜头语言精妙,视觉效果震撼,使观众有置身于重大历史事件中的真实感。 电影上映两三天后,除了z派媒体,陆陆续续也开始有中立媒体对这部电影发表评论,几乎是一边倒的赞扬。 媒体的热炒让《火烧圆明园》成了九月份香江影坛的当红炸子鸡,上映后票房一路长虹,引发了香江市民阶层的观影热潮。 十一前李翰祥专门打长途电话联系林朝阳,向他分享了《火烧圆明园》的盛况。 数年心血,一朝功成。 电话中李翰祥得意非凡,光听声音便能感受到他的意气风发。 八十年代是香江电影的黄金时代,这座只有几百万人口的港口城市诞生了一批杰出的电影人,影响力辐射两岸三地以及东亚、东南亚地区。 在1983年这个当口,香江电影还处于起势阶段,本地票房正在经历一轮爆发。 1980年香江电影全年票房还只有1.82亿港元,到了1982年这个数字已经变成了4.04亿港元。 一部电影公映周期普遍在25~30天,能卖到600万港元就已经能挤进年度票房前二十,称为大卖之作了。 而这个数字,《火烧圆明园》上映仅仅一周就达成了,不出意料的话,它将会成为83年香江电影票房排行前三甲的有力争夺者。 票房大卖,代表的不仅是电影的成功,也代表了李翰祥给投资人赚了钱。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投资不菲,数百万港元撒出去,李翰祥的压力也很大。 如今以《火烧圆明园》表现出来的票房趋势,这一部电影已经回本还有得赚,更别提《垂帘听政》还没上映呢。 所以,李翰祥的意气风发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翰祥在电话里聊了几分钟的电影,又问起林朝阳,他怎么没参加电影局的代表团来香江一趟。 “人家是官方代表团,我属于编外人员。”林朝阳笑哈哈的说道。 李翰祥遗憾道:“可惜你没来,我还想给你介绍几位香江电影界的朋友。大家对你写的剧本赞不绝口,我说你们还没看到他写的话剧,那才叫绝!” 林朝阳平时跟李翰祥时不时的就互相调侃、挖苦,冷不丁听他夸奖自己,还有些不太适应。 心里想着这老李背不住是有什么事要让他出力吧? 果不其然,李翰祥夸完他之后,就又说道:“朝阳,《火烧圆明园》大获成功,下个月《垂帘听政》也要上映,借着这股东风,票房肯定不会差的。我们继续合作慈禧这个一代妖后的故事怎么样?” “你还要拍慈禧?” “是啊,电影这么赚钱,大家都在劝我继续拍下去。” 林朝阳沉吟起来,问:“那我们先谈谈稿费。” 李翰祥嫌弃道:“你这个人就是把钱看的太重,满身铜臭味。” “别人说我满身铜臭味可以,你有什么资格说?” 互相挖苦了两句,李翰祥才说回正题,“两万块,怎么样?” 林朝阳闻言嗤之以鼻,“老李,你赚的盆满钵满好歹也让我喝口汤啊,我给我们内地的电影制片厂写剧本都不止这个价。” “你写《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才三万块的稿费。” “你还提这事!我一部剧本让你拍了两部,没找你要稿费就不错了! 两万拍不了,少十万免谈。” 李翰祥出离愤怒,“你狮子大开口啊!” 第339章 你得负责任 在李翰祥看来,林朝阳是狮子大开口,可林朝阳却不这么觉得。 这两年他的小说稿费水涨船高,相比之下,写剧本的性价比越来越低了。 小说发表、出版、转载都有钱,剧本却是一锤子买卖,票房再高也跟他没关系,他要是不要个高点的稿费,写起来都没动力。 今年以来港元贬值的厉害,“港纸”之称越来越深入人心,跟人民币几乎到了4:1的汇率,十万港元也不过两万五千块人民币。 “你不要看电影大卖了,就这样乱喊,这是在扰乱市场行情,你知不知道香江这边的编剧写一部剧本才多少钱?” 以香江的经济水平来说,香江文化界的稿费一直不算高,尤其是在影视行业更是如此。 “香江编剧写一部剧本多少钱我不管,我的剧本就值这个价!” 不出意料的,两人谈崩了。 李翰祥气咻咻的说:“本来我还跟老板建议,要包个红包给你!你就这么回报我?” “红包是红包,稿费是稿费,不能混为一谈。” 李翰祥被他的态度弄的无可奈何,“那你别怪我新片不带你喽!” “没关系,买卖不成仁义在。”林朝阳轻松的说道。 “那没事我挂了。” “红包想着给我。” “扑街!”李翰祥骂了一句,又说道:“少不了你的!” “对了,还有件事。”林朝阳说。 “什么事?” “你帮我问问辉仔,有没有兴趣回内地再拍部电影?” 李翰祥闻言失笑,“你有没有搞错?他拍了我的电影,现在可是香江影坛的当红炸子鸡,回内地拍片?开什么玩笑!” 林朝阳幽幽道:“老李,你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辉仔本来前程大好,可现在拍了你的电影,湾岛那边会放过他?那可是你们香江电影的大票仓,以后哪个片商敢用他?” 林朝阳两句话怼的李翰祥哑口无言,又杀人诛心的说道:“我让辉仔回大陆拍片,说到底还是给你擦屁股啊!里鸡母鸡啊?” 他最后怪腔怪调的学了一句粤语,嘲讽技能拉满,回敬李翰祥刚才的“扑街论”。 电话那头的李翰祥憋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用什么话来反击他,气急败坏的直接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林朝阳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 老子好歹是耍笔杆子的,能骂不过你?真当我素质高就不骂人了? 他并不担心李翰祥不把他的话当回事,玩归玩闹归闹,老李办事方面还是比较讲究的。 林朝阳让李翰祥帮着问梁家辉愿不愿意演电影,并非是自作主张。 自从他跟陈怀恺提了梁家辉之后,陈怀恺就把江南生这个主人公和梁家辉想到了一起,越想越觉得合适,再看其他的演员,根本达不到他的预期。 为了这个男主演的事,陈怀恺都快把燕京的各大剧团划拉了个遍,也没发现有比梁家辉更合适的人选,开始怪起林朝阳非得跟他提什么梁家辉。 林朝阳哪里会不明白老狐狸这是找不到合适的男主,要跑来讹他了。 不过毕竟当时确实是他建议的人选,正好李翰祥打来电话了,林朝阳决定问问看,万一成了呢? 隔了一天,林朝阳又接到了李翰祥的电话,他劈头盖脸的问林朝阳:“你给辉仔灌什么迷魂药了?” 林朝阳闻言心中一喜,嘴上却说道:“老李啊,亏你这么大岁数了,一点责任心没有。人家年轻人因为拍了你的戏,前途尽毁,我给他找个工作,你说我给他灌迷魂药?” 面对林朝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的指责,李翰祥反驳的底气不足,“什么叫前途尽毁,湾岛现在又没说要封杀他,况且就算是封杀还能封杀几年?” “几年?我让你几年不工作,你看行不行? 我跟你说,这事你得负责任!” 李翰祥大叫一声,“我负什么责任?我让他当男主角,我让他成名,还成了我的不是了?” “成名了有什么用?不一样没戏拍?你要是敢说你下部电影用他当男主角,我现在给你道歉!” 李翰祥再次被林朝阳怼的哑口无言,“你小子少在这里胡搅蛮缠,你明知道我下部电影拍慈禧,哪有他的戏份?” “行了,我也不跟你废话了。反正辉仔最近这一两年估计是没工作了,来内地拍部电影就当是磨练演技了嘛! 你要是有良心呢,就找个老板投点钱捧捧他。” 林朝阳最后终于图穷匕见,李翰祥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他说了这么半天,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你想把电影搞成合拍片?这是你一个编剧该操心的事吗?” “两岸友好嘛,辉仔来演男主角,搞成个合拍片对大家都有好处。什么叫我一个编剧,不是为了给你擦屁股……” 林朝阳又拿出这套说辞,李翰祥心里一阵腻歪。 “说了半天废话,好像你能做主一样。最后还不得是制片厂说了算吗?” “你们新昆仑投个几十万港元,跟桶站口的同志说一声,燕影厂还敢不同意吗?” 李翰祥讥讽道:“几十万港元?你说的可真是轻巧,你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新昆仑影业是李翰祥为了赴内地拍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成立的影视公司,濠江何先生的钱属于融资性质,公司还是由李翰祥控制的。 “《火烧圆明园》现在票房奔着1000万去了吧?两部电影票房至少2500万,抛开投资赚个五六百万轻轻松松。 何先生赚个大头,你赚小头,十分之一总有吧? 还有我们内地的票房,东南亚国家和地区的买断钱你不赚吗? 老李,做人要厚道!” 林朝阳掰着手指头给李翰祥算账,李翰祥无奈道:“我赚的都是辛苦钱,哪有你想的那么多,几十万你说的轻松,都快够拍部电影了。” “我又没说让你全投了,你找个老板嘛!” 李翰祥立刻心领神会,好奇问道:“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听来的?手段比我都熟练!” “别管从哪儿听来的,还不都是为了给你们擦屁股!” 又来了! 李翰祥不耐烦道:“有完没完?” “行了,不说了,反正我的想法就是这样。之前你们公司跟内地制片厂合作的这么成功,再合作一次也没坏处。 《棋圣》可是我的小说改编,在国内的读者根基深厚,赚钱不一定,但亏钱是不可能的。” 李翰祥犹豫了片刻,最后说道:“三十万,我最多投三十万。” 三十万?合人民币才七万五,林朝阳心里吐槽了一句李翰祥的抠门。 不过投资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合拍片”这块牌子。 “老李,我得替辉仔谢谢你啊,你挽救了一个年轻人的未来。” 李翰祥听着林朝阳在电话里胡说八道,心里说不出的烦闷。 “行了行了,没事就挂了。” “想着赶紧把辉仔送过来。”挂电话前林朝阳不忘叮嘱了一句。 和李翰祥通完电话后,林朝阳来到了燕影厂。 《棋圣》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虽然男主角还没确定,但剧组也没闲着,林朝阳是在道具车间找到陈怀恺的。 “老陈,你得谢谢我!” 林朝阳的话让陈怀恺摸不着头脑,“谢你?谢你什么?” “你先谢,谢完了我告诉你。”林朝阳卖起了关子。 精明如陈怀恺心知这肯定是有好事,可他又怕林朝阳是拿自己开涮,朝不远处招招手,将同在车间里的陈凯戈叫了过来。 “来,跟你林叔儿说声谢谢。” 陈凯戈一时摸不着头脑,还以为是有什么好事要轮到他,喜滋滋的躬身高声喊道:“谢谢林叔儿!” 陈凯戈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瓮声瓮气的冲林朝阳鞠躬说谢谢,莫名的让他想起后世每次进洗浴的那句“欢迎光临”。 他指着陈怀恺说道:“老陈,你可真没意思。” 陈怀恺面露得色,“这回能说了吧?” 林朝阳懒得和这条老狐狸计较,将他如何游说李翰祥的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 陈怀恺越听眼睛越亮,最后脸色惊喜万分,“你是说,你不仅把梁家辉拉来做男主角,还跟李翰祥拉来了投资,要把《棋圣》做成合拍片?” “总结的话就不要说了,这么办手续上有什么问题?”林朝阳问。 陈怀恺沉吟道:“厂里都立项了,电影局那边也备案了,手续肯定得重新做。不过这都不是问题,这是好事,我去跟老汪说。《棋圣》变成合拍片,他巴不得呢。” 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难以抑制,“朝阳,你这事办的太漂亮了,我跟老汪说,让你挂个制片人的名。” 林朝阳撇嘴,“稀罕!” 陈怀恺笑呵呵的问道:“要不给你涨点稿费?” “给点票房分成吧!” 陈怀恺这回笑不出来了,“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们厂都拿不到票房分成。” 林朝阳摆摆手,“行了,你赶紧跟老汪去研究这事吧。” 陈怀恺也想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汪阳,他拉住了林朝阳,“你得跟我一起去!” 陈凯戈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林朝阳说的话他在旁边全都听见了,他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林叔儿可真有本事啊,三言两句就把《棋圣》变成了合拍片。 来到主楼二楼的厂长办公室,陈怀恺兴冲冲的将林朝阳带来的好消息分享给汪阳,汪阳同样感到意外和惊喜,握着林朝阳的手对林朝阳说了好一番感谢的话。 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感觉,这一万块钱花的真值! 汪阳的感谢也好,陈怀恺的吹捧也罢,对林朝阳并没什么影响。 他之所以会促成这件事,也是因为有自己的考虑。 《棋圣》是他的小说改编,身为作者,他也希望能有一个符合原著形象的男主角,而且当初确实是他首先跟陈怀恺建议的梁家辉这个人选。 至于合拍这回事,算是他和燕影厂合则两利吧。 一来是电影制作的资金更充裕、团队更加壮大,二来是电影有了到香江上映,甚至是走出国门的机会。 燕影厂占不到什么票房上的便宜,但名声和荣誉肯定是少不了的。 而对他而言,电影的质量越高,以后受欢迎的几率越大,原著的影响力也就越大,以后卖书也好卖。 第340章 《读小说札记之一》 当老师最大的好处就是假期多,国家的法定假日和寒暑假都可以休。 十一期间,陶玉墨放假了,跑到林朝阳家来蹭吃蹭喝,顺便又担负起了照顾小冬冬的任务。 上班一个多月,她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瘦了下去。 一开始,陶玉墨还是每天坐学校的校车上下班,后来坚持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坚持不下去了。 政法大学海淀校区距离昌平校区四十多公里,她每天早上上班不到六点就得起床,晚上到家都快七点了。 这要是后世的大学生,恐怕会甘之如饴,毕竟这么好的工作。 可八十年代的大学生哪受过这待遇啊! 无奈的她只能是平时上班住学校的宿舍,周末休息才回燕京这边。 “唉!昌平那边上班远就算了,伙食比海淀这边也差多了。难怪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不愿意过去,我这一个多月都饿瘦了。” 陶玉墨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也不忘吐槽单位的待遇。 陶玉书一生内卷,如何能听得了她这些话? “你以为上班是去享受的?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好好工作才是正理。” “我说我不好好工作了吗?现在说的是工作环境的问题!” 上班一个月,陶玉墨的胆气比以前大了不少,已经开始学会反驳姐姐了。 “牢骚话这么多,工作态度能好到哪里去?” 陶玉书一句话就拆穿了妹妹的逻辑漏洞,陶玉墨不满的嘀咕道:“就你爱岗敬业!” 陶玉书说的其实没错,她在工作上确实不怎么上进。 她和查海升进了政法大学,都被分到了校刊,俩人得在这里待满一年才能转正。 陶玉墨在高兴、大学时对文学有爱好,主要是受身边的家人和同学影响,现在上班了,爱好变成了工作,她就没什么动力了。 “等熬过这一年,转正的时候我就跟学校申请回海淀校区来。”陶玉墨嚼着饭下定决心说道。 陶玉书闻言摇了摇头,对妹妹这种好逸恶劳深表痛恶。 陶玉墨看到她的表情,心中不忿,嘀嘀咕咕道:“你了不起!你工作卖力!还不是沾了我姐夫的光?” 蚊子般的声音落进陶玉书耳朵里,引来她的冷眼。 “有能耐你也找一个!” 陶玉墨乖乖的闭了嘴,心里却在回嘴。 我不像你,我凭本事吃饭! “诶,姐夫,我听说崇文门西大街那开了个西餐厅。”陶玉墨对林朝阳说。 刚刚过去的九月,距离翠花胡同不远的崇文门西大街2号,一家门脸并不起眼的法式餐厅正式营业。 这家名为马克西姆的餐厅是皮尔·卡丹在中国的第一笔投资,也是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的餐厅,中资方是燕京市第二服务局。 正翻着报纸的林朝阳一脸平淡,“西餐厅有什么稀奇的?你又不是没吃过。” “人家是正经的法餐厅,叫什么来着?哦,对,马克西姆。 老莫那些都是俄餐,算不上正经的西餐。” 陶玉墨她们这代人对于西餐的印象基本都停留在莫斯科餐厅、和平饭店、大地等几家俄餐厅上。 跑到老莫、和平饭店去吃顿俄餐放在以前当然很有面子,但马克西姆出现之后,这些俄餐的逼格一下子就低下去了。 林朝阳瞟了她一眼,小姨子一撅腚,他就知道她要屙什么屎,也没说话。 陶玉墨却继续说道:“再过俩月,我大外甥就满周岁了,得好好庆祝庆祝才对。” “马克西姆人均消费一两百,你可真会挑地方。”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拆穿,陶玉墨嘿嘿笑了两声,“我就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哪行啊,得去吃一顿。” 林朝阳的话让陶玉墨眼前大亮,她刚想说一句“姐夫英明”,就听林朝阳说道:“以后等你赚钱了,一定得请我和你姐去吃一顿。对了,还有你大外甥!” 陶玉墨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唯唯诺诺道:“我……我那点工资才多少啊!” 陶玉书嘲笑的看着她,“让你也体验体验被蹭吃蹭喝的感受!” “哼!”被姐姐、姐夫联手制裁,陶玉墨发出了不满的哼声。 十一之后,林朝阳接到了李士非从广州寄来的信和几本样书。 前两个月李士非到燕京来与林朝阳商讨了《渡舟记》以及《小鞋子》《高山下的花环》的出版事宜,可这次他寄来的样书里,却只有《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 林朝阳看完了信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因还是出在《渡舟记》表达的内容上,虽然小说中没有明确写弑母情节,但隐含的意味自发表之初就一直受到了一部分读者的诟病。 尤其是已婚已育的女性读者,对于这部分情节讨论的是最凶的。 本来这种声音也仅限于理性的争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市场和影响力,毕竟绝大多数评论家和读者对于《渡舟记》的评价是非常高的。 可事情却偏偏在花城出版社已经完成了书稿的三审三校后,准备向出版局申请书号时出了问题。 在八月末的一次省里的会议上,一位复联的领导公开批评了《渡舟记》影射弑母的内容。 会后,广东复联主办的杂志《家庭》还专门以领导的讲话为基调写了一篇文章,批评《渡舟记》所折射出的对女性不友好的价值观取向。 《家庭》的出版量不大,辐射范围也仅限于gd省内,但它的读者大多是女性,这篇文章发表后引发了比较大的反响。 花城出版社一开始并未将这篇文章当回事,直到他们向省里出版部门申请《渡舟记》书号被驳回后,他们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书号申请被驳回,自创社以来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 花城出版社是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分出来的专业出版社,也是gd省内为数不多的大型出版社之一,出了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吃哑巴亏。 经过一番沟通出版社才弄明白,原来是负责审核的女同志受文章影响,认为《渡舟记》存在宣扬弑母行为的问题,驳回了花城出版社的申请。 得知事情背后的原因,花城方面哭笑不得。 但这说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以花城出版社在广东出版界的地位和实力,自然不可能被这点小事难住。 沟通过后有了默契,重新申请就是了。 只是这样一来,《渡舟记》的出版恐怕要推到十一月份去了。 发生这事其实也不用特地解释,但《渡舟记》新书没发行,《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这两部老书反倒发行了,李士非才来信跟林朝阳说明了一下情况。 看完信后,林朝阳有些哭笑不得,好在只是乌龙事件,晚点出版也没什么关系。 林朝阳给李士非回信,对《渡舟记》推迟出版并未说什么,而是又提起了版税的事。 李士非的信里还提到了《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发行后近一个月的销售情况,根据新华书店方面的反馈,《小鞋子》的销量一个月在万八千册左右。 《高山下的花环》就猛多了,上市第一个月首印10万册直接售罄,表现一如出版之前一样勇猛。 这两部已经发表了四年多的老书依旧能够达到畅销水平,足以说明作品本身的优秀和读者们的认可,林朝阳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给李士非洗脑和上压力的机会。 另外,李士非的信里最关心的还是林朝阳新小说的创作进度,有了《渡舟记》的珠玉在前。 不管是李士非还是花城出版社,对于林朝阳的新作都充满了期待。 毕竟一部小说就能顶《花城》大半年的努力,他们的关注和催促也是可以理解的。 新小说林朝阳已经创作几个月的时间,进度一直不算快,主要原因林朝阳写的慎重。 要写一部如《百年孤独》那样的作品来,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虽有后人的智慧可以借鉴,却也不敢草率。 创作最开始的几天里,他每天可以写一万多字,写到中指发疼、肩膀酸痛,那是因为有前期几个月的准备工作在支撑他。 到一个星期之后,积累的素材和激情释放过后,他的速度就慢了下来。 多的时候每天六七千字,少的时候每天一两千字,时不时还要抽出时间再构思构思后续的情节和人物铺排,复盘复盘前面的漏洞。 好在几个月时间下来,日积月累,创作出来的文字已经超过了40万字,距离林朝阳规划的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林朝阳在回信中并没有提创作的具体内容和进度,有些作家很喜欢跟编辑讨论这些东西,但林朝阳并不会这样。 因而李士非一直认为林朝阳写这部小说非穷三到五年之功不可为,每次来信探问小说情况也都会在信的末尾让林朝阳不要急切,林朝阳打算等小说写完之后给他个惊喜! 三五年是不可能的,再长的长篇到我这也撑不过一年。 又过了几天,新一期《燕京文学》出刊,陶玉书在上班的路上买了一份带到单位。 放下公文包,她擦了擦桌子,又给办公室的花都浇了浇水才坐下来。 坐下来后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去审稿,而是翻开了这一期的《燕京文学》。 她的目光越过了目录前面的“散文”“小说”“诗歌”等栏目,停在了“评论”栏目上—— 《读小说札记之一》 文章的名字很朴素,但署名的人物不一般——许灵均,这文章便是陶玉书几个月前求林朝阳帮她写的文章。 文章既然命名为“札记”,还带有“之一”的字样,自然不是一篇,而是没有定数的系列评论。 这是林朝阳的小心思,反正是要捧媳妇看重的作家嘛,那就干脆多捧几个,这个标题就是个口子,以后想捧谁就写一篇。 文章写完之后,陶玉书并没有放在《人民文学》发表,而是拿给了章德宁,让她帮忙发在《燕京文学》上,自卖自夸的效果肯定赶不上他人的赞美。 《读小说札记之一》的内容并不长,只有一千来字,写了对两篇短篇小说的阅读感悟。 这两篇小说一篇来自于地方杂志《莲池》,一篇来自于《人民文学》,但作者是同一人。 第341章 傻小子撞大运 《莲池》是heb省bd市文联主办的文学双月刊,创刊于1979年,跟这年代其他许许多多的地方文学杂志一样,销量并不大,也没什么影响力。 创刊四年多时间,最让编辑们值得骄傲的是杂志发表了“荷花淀派”创始人孙犁、《红旗谱》作者梁斌和《小兵张嘎》作者徐光耀的作品。 不过名家的作品当中也有反响普通,甚至是没什么反响的作品,《莲池》上发表的就是这种。 《莲池》的编辑部在bd市莲池公园管理处的一间公房里,是文联向公园管理处借的,刊名也由此而来。 编辑部办公室并不大,也就二十平的样子,四张办公桌占据了房间的四个角,桌上的稿子摞的老高,地上的角落里也有不少。 这年头除了极少数杂志会给投稿作者退还稿件外,绝大多数杂志的投稿是不退的。 这些稿件就那样放在那里,无人在意。等到积攒的足够多时,就会被处理掉。 别看《莲池》只是个地方杂志,销量不佳、影响力也一般,但谁让这年头文学爱好者多呢? 不说全部,但大部分文学爱好者都是有过投稿经历的。 而且像《莲池》这种文学杂志还很受那些没有发表经历的文学爱好者的欢迎,因为大家都觉得投这样没有名气的杂志,编辑的要求会更低,被选中发表的概率也就更大一些。 今天的编辑部跟往常一样岁月静好,三名编辑涵盖了老中青三代,年纪最大的毛兆晃负责的是小说题材作品的编审。 他个子高,人却很瘦,中山装穿在身上给人一种空空荡荡的感觉。 他正专心的审稿之时,突然“砰”的一声动静,吓了他一个激灵。 毛兆晃扭头朝隔壁的青年编辑看过去,“小庄,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审稿就审稿,别一惊一乍的。老毛我岁数大了,心脏不好,禁不起你这么惊吓!” 毛兆晃的语气带着抱怨,小庄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老毛,对不住,看看稿子就忘了。” 他说着将稿子甩的哗哗响,“今天真不怪我,实在是这稿子不像话。你听我给你念念……” 毛兆晃干了多年的编辑,如何能不知道业余爱好者们的投稿水平? 他正想阻止小庄,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铅笔,手中拿 大圆桌上画图画 ……” 毛兆晃无奈的叹了口气,小庄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性格有点二杆子。 这些东西你自己瞎眼就行了,还拿出来荼毒我们干什么? 小庄抑扬顿挫的念完了诗,气愤的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叫诗吗?这不就是信口胡编的顺口溜吗?这样的东西也好意思投稿?” 毛兆晃无奈的摇了摇头。 跟这个年代的大多数文学青年一样,小庄是重度的朦胧诗爱好者,在他眼里,只有那些追求个性的朦胧诗才叫诗。 至于他刚才念的那种诗,放在七八年前,其实也叫诗,并且还能登上杂志呢。 时代变了! 毛兆晃心里正感慨着,坐在他对面负责散文的编辑钱勇康责备小庄道:“行了,小庄。少发议论,多看稿子。” “我就说说。” 小庄在编辑部是小字辈,性格虽然有点二杆子,但很尊重老同志,面对钱勇康的责备,他也没反驳。 钱勇康又对毛兆晃说:“老毛,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说笑着走过来,将一本杂志放到毛兆晃桌上,毛兆晃看了一眼杂志,调侃道:“上班期间看其他杂志,这事我得跟主编汇报。” 钱勇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那你也得能找着人才行啊!” 办公桌四张桌子,三个编辑一人一张,还有一张是主编的,《莲池》的主编就是《小兵张嘎》的作者徐光耀。 他这个主编只是兼职,并不坐班。 “让我看什么呀?”玩笑了一句,毛兆晃问。 钱勇康将杂志翻开,“你瞧这个!” 毛兆晃的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读小说札记之一………………许灵均”。 “许灵均啊!”毛兆晃无意识的感叹了一句,“他的评论可少见。” 他说了一句,眼睛不由自主的看下去。 “前几个月读到谟言同志发表在《莲池》上的短篇小说《民间音乐》……小说的写法有些欧化,带有一些模仿痕迹,但基本还是现实主义的。 主题有艺术至上的意味,气氛烘托的很好,这一点比许多初出茅庐的作家写的东西都要好。 整篇小说最成功之处,莫过于小瞎子的形象,给人一种飘飘欲仙的空灵之感 …… 近来又读到了他的一篇《黑沙滩》,大力揭开了嗡嗡嗡黑暗的黑沙滩,矛头直指那些企图将水搅混的社会败类 ……” 文章并不长,才占了两页版面,可毛兆晃却越看越惊喜。等看完了文章,他有些激动的站起身。 “谟言这个傻小子撞大运了!” 钱勇康见他这个样子,笑着说道:“我看你比谟言这个作者都要高兴!” “他也算是我们《莲池》培养出来的作者,高兴不是应当的吗?”毛兆晃笑呵呵的说道。 “不光是我们《莲池》培养的,最主要是你老毛一手培养的。”钱勇康恭维了一句,又感慨道:“能被许灵均青眼相加,还专门写评论夸赞,谟言以后恐怕是要出名了!” 毛兆晃欣喜的点了点头,认可他的说法。 许灵均的年纪不算大,但他如今在国内的名望和地位早已超越了一般的青年作家,毛兆晃可记得,他现在已经成了《人民文学》的编委。 看看编委名单上的一连串名字,哪个不是中国文学界响当当的人物? 在中国文坛,前辈提携后辈向来是有先例的,甚至被传了美谈。 毛兆晃认为,许灵均对谟言的这番肯定在他的创作生涯当中一定是具有重要意义的。 他心里这样想着,也不知道谟言看没看到这篇文章,他迫不及待的想告诉谟言这件事。 写信太慢了,得打电话。 于是毛兆晃跟钱勇康打了个招呼,出门骑上自行车一路骑到bd市文联的办公室,借这里的电话给身在部队的谟言打了个电话。 谟言出身山东农村,1976年当的兵,他在部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提干,为此他做了很多努力,可始终未能如愿。 到1979年底,他已经25岁了,按照部队的规定,超过24岁就提干无望了。 不能提干,又不愿回乡,那时的他陷入了迷茫。 想来想去,谟言把脑筋放到了写作上,因为部队有一项激励政策。 如果士兵在省级报刊上发表文章,可以记三等功。如果能在军报上发表文章,那更是一朝成名。 他这一写就是两年,写了一篇又一篇,可却从来没有被刊物看中发表过。 一直到81年,谟言给《莲池》的投稿受到了毛兆晃这个编辑的重视,给他写信邀请他修改稿子。 一个月后,短篇小说《春雨夜霏霏》发表在《莲池》上,这是莫言人生中第一篇公开发表的作品。 次年,谟言又在毛兆晃的指导下接连发表了《丑兵》《为了孩子》《雪花雪花》等几篇作品。 虽然没有引发什么反响和关注,但多篇小说的发表使得谟言受到了部队领导的注意,他的提干申请终于被批准了,他由士兵变成了正排级干部。 到了今年,谟言又陆续发表了《售棉大路》《民间音乐》和《我是羊》等几篇作品,《莲池》这份地方杂志仍旧是他的主战场。 他有时也在想,自己的作品什么时候能登上《人民文学》《收获》《当代》这样的顶尖杂志啊! 谟言觉得老天似乎听到了他心里的呼喊,前几个月他竟然接到了《人民文学》一位编辑的来信。 谟言永远难以忘记这位编辑同志的名字——陶玉书,他并没有见过陶玉书同志,但在他的想象中,这位编辑一定是如庙里观音菩萨那样慈悲的。 刚刚过去的九月份,他的新作《黑沙滩》发表在了《人民文学》上,谟言仍记得那天他在杂志上看到自己作品的那种喜悦。 从1979到1983,四年的努力,他的作品终于登上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人民文学》,谟言觉得自己的人生终于迎来了春天。 但《黑沙滩》的发表与他想的不一样,小说并没有引起什么讨论和反响,谟言幻想中自己一举成名天下知的美梦也没有实现,他又回到了现实,他还需要兢兢业业的写下去。 “谟言,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电话中传来毛兆晃失真的声音,谟言回过神来,刚才一个晃神的功夫过去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让他的心绪难以自持。 “听见了!毛老师,我听见了!” “这件事你要重视起来。像许灵均这样的作家轻易是不会写评论的,我记得他以前只写过一两篇评论文章,都引起了很大的反响。 他对你的欣赏足以让你引起文坛的关注,这不仅对你的创作生涯具有重要意义,更可以改变你的人生。 你可不能松懈,要再接再厉啊!” 电话中毛兆晃的声音苍老,殷殷叮嘱,透着一股亲切的期待。 让谟言不禁想到他第一次接到毛兆晃来信的情景、想到毛兆晃指导他改稿的情景、想到毛兆晃带着他到白洋淀采风的情景…… 他的眼中不觉间含住了热泪,“毛老师,我明白,我一定好好写!谢谢您的鼓励,您的帮助我永远不敢忘记。” 毛兆晃欣慰的笑声传来,“傻小子,我看你是高兴糊涂了。你要谢得谢人家许灵均,他对你的帮助才是最大的。” “您是发掘我的伯乐,他是带我走上战场的将军。” 听着谟言的话,毛兆晃哈哈大笑,打趣道:“你小子到底是感谢我们,还是在夸自己?” 早已被高兴、激动填满内心的谟言有些语无伦次,好在毛兆晃并不在意。 此刻他比谟言还高兴,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挖掘出来的青年被文坛名宿看重,同样也是对他的眼光和过去培养的肯定。 他又勉励了谟言几句话,两人结束了通话。 挂断了电话,在谟言仍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中时,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谟言,有你的信!” 谟言回过神来,跑去取了信,看到上面的落款,他不由得再次激动了起来。 是陶玉书编辑写来的。 他迫不及待的撕开信封,展信后便看到娟秀文雅的字体。 “谟言同志: 你好。《黑沙滩》发表半月有余,编辑部收到多封读者来信谈到了这部作品,总体来说褒大于贬,我想这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我最近找来了你以前在《莲池》上发表的作品看了看,进步是很明显的,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 如有完稿小说,可寄来给我看看。我相信随着你创作水平不断进步,发表会变得越来越容易,祝你早日写出具有影响力的作品。 另,许灵均同志在《燕京文学》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评价了你的作品,这又是一个好消息。 握手! 陶玉书 1983年10月7日” 第342章 老林要创业 陶编辑的信并不长,可谟言看的很仔细,好长时间才从信纸上抬起眼神。 《黑沙滩》的发表没有引起什么大的反响,但读者的好评很多,让谟言开怀不已。 陶玉书的约稿也让他高兴,这证明自己的水平获得了编辑的认可,以后想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作品会变得更容易,又是一桩好事。 至于陶玉书最后说的许灵均的评论文章,因为事先知道的关系,他的惊喜却是最小的。 可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反应过来。 不对啊! 《燕京文学》昨天才刚出刊,陶编辑的信再快也不可能一天就寄到部队来吧? 谟言立刻就意识到,陶编辑一定是提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陶编辑是《人民文学》的编辑,认识许灵均这样的名家也不稀奇,说不定他们俩人还认识呢。 心中这样想着,谟言越发庆幸自己能被陶玉书看中。 十月中旬过后的这天,燕京突降一场大雨,之后一天冷过一天,早晚骑自行车吹得人脸疼。 “燕京的秋天虽然好,却也是个短命鬼!” 林朝阳早上刚到图书馆上班,随口吐槽了一句,正好被同事听到,没到中午谢道源便过来对他嘘寒问暖。 “天气一冷,上下班是有点遭罪。” “可惜学校分配的宿舍你也看不上。” “马上要入冬了,冬储菜没买吧?煤也没买吧?整天光想着上班,生活方面也得放些精力才行。” “放几天假吧,等家里事都安排好了再来上班。” 谢道源大手一挥,林朝阳又放假了! 林朝阳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过往的学子,学生们这么刻苦的学习,他却时不时就放假。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在心里狠狠唾弃了自己一口。 都他么放假了,还想这些破事。 跨上自行车,留给静静伫立在那里的图书馆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没回家,而是先去了朗润湖公寓。 眼看着中午了,先去老丈人家蹭顿饭再说。 今天是工作日,大舅哥没在家,文武两兄弟在上学,陶父陶母和嫂子赵丽都在家。 还有个本应该上班的陶玉墨,今天居然也在家,只是此刻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怎么了这是?”林朝阳站在门口问。 “感冒了,发烧。” 陶玉墨瓮声瓮气的回了他一句,拿起床头的卫生纸擤鼻涕,林朝阳见状立马关上了门,透着满满的嫌弃。 “姐夫!” 屋里响起小姨子不甘的声音,林朝阳在外面说道:“你大外甥到现在还没感冒过呢!” 丈母娘这时候数落起了小姨子的不是,陶玉墨感冒,谁都不怪,就怪她自己要风度不要温度。 最近降温降的厉害,非得还穿单薄的秋装,一个不注意就感冒了。 中午正吃饭的时候,陶玉成突然回来了,赵丽问他:“你怎么这个点儿回来了?” “我写了个影评,给《电影创作》送过去了。左右没事,就回来了。” 《电影创作》是燕影厂主办的杂志,编辑部就在燕影厂主楼三楼文学部旁边,林朝阳每次去燕影厂都会路过。 赵丽略感意外的看着他,“就你前两天鼓捣的那篇?” “嗯。”陶玉成信誓旦旦道:“这回肯定发表!” 赵丽的态度不置可否,这种话她听多了,早就麻木了。 陶玉成没心没肺,也不在意妻子的态度,转过头来跟林朝阳聊天。 “朝阳,我那影评写的就是《火烧圆明园》。你这电影现在可真够火的,听说在香江票房也很好,都上千万了?” “港元又不值钱,才四百万人民币而已,还不如国内的票房高。” 陶玉成调侃道:“你这就不知足了。香江才多大点的地方,我们这里多少人?《垂帘听政》也快上了吧?” “嗯,就这两天。”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是一个剧本,只不过因为内容太多了才分成了两部上映。 《火烧圆明园》9月21日在香江和内地同步公映,《垂帘听政》则是10月20日。 香江那边电影公映最多就是一个月,《火烧圆明园》这两天刚刚下映,票房最后锁定在了1642万港元。 对比后世那一版多了一百万票房,大概是林朝阳这个蝴蝶翅膀扇出来的。 这个成绩挤进了今年香江影坛票房前三甲,李翰祥是电影大卖最大的受益人,如今他又成了香江影坛人人追捧、炙手可热的大导演,投资人追着他送钱。 连带着他的新昆仑影业也抖起来了,原本说对《棋圣》投资30万港元,后来改口直接翻倍变成了60万港元,出手比以前阔绰多了。 就是在稿费方面还是一如既往的抠搜,这是林朝阳私下的吐槽。 电影主演方面,刘晓庆在香江出了大名,据说到香江参加活动已经有不少影迷捧场索要签名了。 反观梁家辉这个香江演员就有点惨了,《火烧圆明园》上映期间,湾岛方面正式放出了他被封杀的消息。 消息传来,梁家辉刚刚因为《火烧圆明园》而有点起色的星途立马黯淡下来。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事了,因为他已经被李翰祥打包送到了内地拍摄《棋圣》。 对他这个还没有尝到名利滋味的年轻人来说,被湾岛方面封杀似乎好像也没什么影响,反正也不耽误他拍电影。 至于林朝阳这个编剧,也引起了香江影坛的注意,兼之李翰祥对他赞许有加,让许多电影人都对他产生了兴趣。 可惜的是他人在内地,也不靠写剧本吃饭,这种名声对他也没有什么实际帮助。 《火烧圆明园》在香江下映了,但在内地仍在上映中,只不过现在没有票房统计,除了中影,连制片厂都无法了解电影上映后的票房。 实际上这年头中影也是不统计电影票房的,他们统计的是电影发行收入,从发行收入可以大概反推出票房。 “我那天跟市发行公司的人吃饭,听说他们公司这个月靠《火烧圆明园》赚了45万了。”陶玉成神秘兮兮的说。 林朝阳对省级省级发行公司的“45万”收入没概念,陶玉成给他科普道: “现在国产片的票房刨除了中影给制片厂的每片90万元、拷贝等等支出,剩下的就是发行收入,一般都是50%。 这50%里,中影拿大头儿,占70%。另外30%留给省级发行公司,省级公司又将收入利润的20%上缴财政,80%用于发行放映的再建设。” 林朝阳理了理这其中的关系,“省级发行公司的30%就是45万元?” 陶玉成给了他一个眼神,“没错,而且这是一个月的。” 照这么一算,《火烧圆明园》一个月时间里在燕京地区的票房收入至少有300万元。 燕京是国内电影放映的重要票仓,按照陶玉成的说法,燕京的放映票房乘以个“十”,基本就是电影在全国范围内的总票房,那就是3000万。 现如今的电影公映与后世有一个明显的不同,就是放映周期很长,后世一个月很多电影都已经下映了,哪怕不下映,票房潜力也都耗尽了。 但在如今,很多受欢迎的电影放映周期长达半年。当然了,这个周期里包涵了大量的农村巡回放映时间。 农村巡回放映收入占总发行收入比例一般是城镇电影院发行收入的70%,现在国内的城镇化率仅有20%。 也就是说城镇以20%人口占比贡献了中国电影近60%的票房,农村人口仅贡献了40%左右的票房。 这个数字也从侧面反映出了如今国内城乡之间的经济差距。 按照《火烧圆明园》的势头,估摸着国内的票房再少也应该有个五六千万。 虽然达不到《少林寺》《牧马人》那样创纪录般的成绩,但也可以说是出类拔萃了。 《火烧圆明园》毕竟是部严肃的历史片,受众远没有前两者广。 可惜电影再受欢迎,跟林朝阳这个编剧也没什么关系。 这不光对他是如此,对于所有的电影从业人员都是如此。 陶玉成吃着饭又畅想了一下《垂帘听政》上映可能的票房,认为明年林朝阳无论如何应该拿个金鸡百花奖。 “金鸡百花奖是不可能的。电影是合拍的,但我们这边只是协助拍摄,报名都没资格。”林朝阳说。 陶玉成遗憾道:“那真是可惜!以这两部电影的成色,无论如何应该得奖的,你的《牧马人》那年就没得奖。” 陶玉成替林朝阳惋惜,林朝阳却毫不在意,这俩奖项诞生的前几届还好,后面基本就是评委们自娱自乐的产物了,没什么稀罕的。 在陶家吃完饭,林朝阳回了小六部口胡同。 谢道源给他找理由放假也不是完全无厘头的,眼下马上要入冬了,入冬物资确实要准备起来。 最近这几年燕京市人口激增,其中的显著特征之一就是一到入冬前后,各个街道的煤厂忙的不可开交,经常性一趟七八辆、甚至十几辆送煤的三轮车一起从煤厂出来。 煤厂为了在入冬之前把冬煤送到老百姓家里,还会雇佣一些郊区农闲的农民充实送煤队伍。 尽管购煤本上的限量煤可能还不够林朝阳家烧一个月的,但他们家从来不缺煤,改革开放最大的好处之一就是有钱可以切切实实的提高生活水平了。 这天上午,煤厂的煤刚送到家,林二春就过来跟他抱怨了起来。 二春同志的主题是“浪费”。 他说,以前林朝阳刚进城时,他们老两口盼着林朝阳在燕京能有个窝。 等林朝阳买了华侨公寓那处房子,他们俩还挺高兴,儿子终于在燕京有个家了,以后他们的孙子就是正儿八经的燕京人了。 后来林朝阳买了棉花胡同那处院子,说是给他们老两口养老,倒也说得过去,就是院子大了点。 再后来林朝阳买了小六部口胡同这里,他们老两口住棉花胡同,华侨公寓那里闲置了。 一家总共就五口人,三处房子,加在一起四五十间房,占地快三千平的面积。 住不过来,根本住不过来。 别的不说,这两年入冬的煤钱就是一笔不小的钱,更别提华侨公寓还空在那里,物业钱一分不少的交着。 “你现在是有钱了,可也不是这么个造败法。老话说,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过日子还得是精打细算……” 二春同志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打算盘,林朝阳听着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冒,心不在焉。 “爸,你到底什么想法?” “我也知道你们年轻人想自己住。我和你妈是想,要不然我们俩就搬华侨公寓那儿去,把棉花胡同那院子腾出来,租出去。那院子这样一年能省下不少钱呢!” 听着林二春的想法,林朝阳无奈说道:“爸,你怎么又研究起这事了?” “我这不也是跟你商量嘛!” 林二春的语气并没有以前跟他说话的那种强硬,林朝阳本想说几句让他享清福的话,可话到嘴边他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为了他的“孝道”,林二春老两口已经抛弃了家园。 如今他们在燕京,衣食虽无忧,恐怕内心却如同浮萍一般。 “好,这事你张罗吧。”林朝阳说。 闻言,林二春顿时开怀。 “这就对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咱们该省的省,该花的花。”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林朝阳的心里也畅快了不少。 第343章 包租公计划 理解了林二春的心理,林朝阳对于他的行为也有了理解。 老两口在农村忙碌了一辈子了,进城是为了享清福不假,但总这么无所事事,不管是对精神还是身体都不是好事。 过去这一年,两人的精神都被大孙子给牵扯住了,也看不出什么。 现在既然林二春“静极思动”,林朝阳想着干脆多给他找点事干,让老头子有个忙碌充实的晚年生活。 “房子你想好怎么租了吗?”林朝阳问。 “什么怎么租?就那么租呗。上街上贴点小纸条,发动邻里邻居帮忙。”林二春随口道。 林朝阳听着这话摇摇头,“你这一点章法都没有。” “租个房子,要什么章法?” “我问问你,咱们这是私房吧?租金怎么算?” “按57标准算,咱那院子都是瓦房,一平一个月租金2毛。方砖地,加7分。玻璃门窗加1毛。灰棚顶,加1分。正房、厢房一平一个月都能租3毛8,倒座房少点。 房子我都量完了,一共285平,一个月就是107块6毛,一年就是1300块钱。”林二春眼睛都不眨的说道。 林朝阳夸了他一句,“行啊,真研究了?” “废什么话,用你夸我?” 林朝阳见他不耐烦,便接着问道:“那你算没算过这房子一年的修葺费用是多少?折旧怎么算?算下来一年到头还能剩多少钱?” 这个问题问住了林二春,他却是没算过,只是心里想着房子都是前两年刚收拾的,这几年肯定用不着收拾,就算以后需要收拾了,顶多一年几十块钱。 见他面露疑难,林朝阳得意了起来,“这个不知道了吧?告诉你,去年燕京的公房修缮一共花了1800万,平均每平米花了9毛3。” 听到这个数字,林二春吃了一惊,一平修缮费用9毛3,快赶上三个月的房租了。 随即他一想又觉得不对,自家的房子可是刚修葺过的,不能这么算。 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林朝阳说道:“那平均砍掉一半总要吧?” 这回林二春不说话了,那也是一个多月的房租啊,他心疼。 “你都从哪儿知道这些东西的?” “报纸啊!”林朝阳答了一句,又对他说道:“其实租房子这事也是个不错的营生,要不然我多买几套院子,你负责往外出租怎么样?” 林二春满脸意外,没想到会从林朝阳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能行吗?算投机倒把吧?” “这算什么投机倒把?现在国家基本已经放开私房交易了,今年市里落实嗡嗡嗡期间的私房产权问题,就是为了过两年全面放开做准备。 反正钱放在银行里也是吃利息,拿出来买房子吃房租也是一样的,以后房子还能涨价呢。” 林朝阳说到这里,林二春的眼睛亮了。 现在的燕京房地产市场还没有成型,但并不耽误房子已经出现了涨价的趋势,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这两年的人口膨胀的太快,人多房少。 林二春不懂这些东西,但他平时跟街上的老头、老太太聊天也了解行情,要不然也不会想起把棉花胡同的院子租出去这个主意。 “这样也好。” 见林二春同意了,林朝阳便道:“那这事就交给你操办,我先给你拿两万块。先说好,咱只要产权清晰的四合院。房租这方面咱们随行就市,标准是标准,现在外地来务工的越来越多,私人租房的可涨了不少。” “房子还没租出去,涨什么价?你这样的还做生意?” “我是提醒你。” “知道了。” “等房子多了,收租、看房、退房、修缮就不是一个人能忙得过来的了,到时候你再雇两个人。” “还有你妈呢,雇什么人?再说你想当资本家啊?” “七上八下,你就雇两三个人,怕什么?” “到时候再说。” …… 父子俩嘀嘀咕咕了半天,把计划捋的差不多了,林朝阳要给二春同志取钱,林二春却拦住他。 “不着急,等棉花胡同那租出去再说。” “也行。对了,你把门口那对联给我拿回来。” “知道了。” 隔天,林二春对联送了过来,父子俩一顿折腾,将对联挂在了小六部口这边的院门口。 林朝阳站在门口看了看,“得,这边也成饭馆儿了!” 有了忙碌的目标,二春同志格外有干劲,说话就要去执行自己的租房大计了。 林朝阳私下里给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字,就叫“包租公计划”。 改革开放第一代包租公是我爹,想想还挺带劲的! 过了两天,林朝阳应陈怀恺的邀请来到了燕影厂。 前前后后筹备了近一年时间,《棋圣》摄制组正式在今天成立。 林朝阳到的时候,只见所有剧组的台前幕后工作人员都被陈怀恺召集到了燕影厂的主楼前。 《棋圣》的时代背景是在抗战时期的沪上,因此明天整个剧组就将开赴沪上进行拍摄。 一想到明天就要出征,再次拿起导筒的陈怀恺就有些激动,站在大家面前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讲话。 “……一定要在严肃严峻的历史背景下,表现一个崇高、悲壮的诗性颂歌。 我们的电影不但要使中国人民喜欢,也要得到国外爱好和平的人们的承认和喜爱,要争取把《棋圣》打到世界影坛上去。 让世人看到我们民族的那段历史,反思战争带给人民的深重苦难。” 陈怀恺的讲话充满激情,与他平时的老狐狸性格完全相反,弄的林朝阳都有点热血沸腾了。 等他讲完话,林朝阳调侃道:“老陈,行啊,有点当政委的潜力。” 陈怀恺面露得意之色,“早三十多年,鼓舞民心、军心靠的就是我们这些文艺工作者。” 两人正说着话,摄制组成员们都散开了,梁家辉跑到林朝阳身边。 “林先生!” “辉仔,怎么样?这次跟我们燕影厂的团队合作,能适应吗?”林朝阳笑呵呵的关心道。 “之前在内地待了一年多,早就适应了。这次再合作,感觉更亲切。” 林朝阳笑着点点头,“那就好!” 梁家辉表情恳切的说:“谢谢您!” “我有什么好谢的?” “湾岛那边已经封杀我了,要不是您推荐我回内地拍戏,我现在已经没戏拍了。” “我推荐你也是因为你恰好符合这个人物的形象。湾岛那边的事你也不需要太担心,弹丸之地想搞这种封杀是不可能长久的,你的电影之路才刚刚开始。” 听着林朝阳的安慰,梁家辉心中感到温暖和感动。 “我给您从香江带了份礼物,您等我一下。” 梁家辉说着话跑开了,他现在住在燕影厂内的宿舍。 过了六七分钟他才跑回来,手里拿着一本书递了出来。 林朝阳一看,竟然是明报出版社版的《梵高之死》,他笑着接过来说道:“辉仔有心了。” “我买书的时候问过书店的人,说您这部书的销量很不错,已经是第3次印刷了。” 听着梁家辉的话,林朝阳翻开书,果然看见了“第3次印刷”的字样。 明报出版社版《梵高之死》首印1万册,这证明小说至少应该卖了一万几千册了。 出版四个多月时间,以香江的人口规模和文学氛围,能有这个销量应该是很不错的了,林朝阳心中开始有些期待版税结算的时候了。 十一月份,林朝阳的新小说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他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了小说上。 林二春时不时的就会跑到小六部口胡同来跟他聊聊棉花胡同的院子出租的情况。 今天租出去了两间,明天又租出去了一间…… 如今燕京城的人均住房面积不到五平米,赶上前几年的知青返城潮、新生儿出生潮、再加上外来务工潮,燕京城的房价已经有了明显的上涨趋势,房子也不愁没人租。 半个多月时间,棉花胡同那里陆陆续续就搬进去了不少租户。 林朝阳能看出来,二春同志对这份工作充满了热情,最近已经开始到处物色房子了。 林朝阳又要给他拿钱,林二春又拒绝了。 “新买的房子得收拾,入冬以后不好动工,再说这时候房子也不好租,等过完年的。” 老同志生意经一套一套的,林朝阳也由得他折腾。 又过了两天,平时白天小冬冬都是交给张桂芹来带的,晚上才由林朝阳夫妻俩照顾,这天傍晚张桂芹将孙子交给陶玉书,火急火燎的就出了门,次日白天再过来时抱了一堆布料和棉花。 “妈,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这布和棉花都不要票,我排队才抢着的。”张桂芹高兴道。 林朝阳听着母亲的话,立刻想起了前几天报纸上的新闻,说是商业部发出了通告,最近在全国范围内临时免收布票、絮棉票。 当时林朝阳看到这个新闻,就知道肯定要引发一股抢购潮。 对于常年生活在计划经济之中的当代老百姓来说,压在他们头上最大的难题不是收入,而是票证。 现在商业部发出临时免收票证的通知,等于是告诉这些老百姓不限量供应,这对于老百姓们的诱惑无疑是巨大的。 衣食住行,这年头的燕京就没几家老百姓是不缺布料、棉花的,肯定要趁着敞开供应的时候多买点。 更何况,老百姓对于这种敞开供应还有一种担心,放开是好事,经过这么一波,布料、棉花短缺了怎么办? 那就更得趁着这个机会多买点了。 张桂芹还沉浸在占便宜的喜悦中,林朝阳却发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对,摸了摸她的额头。 “妈,你发烧了?” 第344章 审片会 张桂芹自己摸了摸,“没事,可能是让风吹的。” 林朝阳拿出温度计让她量量体温,张桂芹表现的不情不愿,“有啥好量的?” “让你量你就量!” 张桂芹被逼着夹上了温度计,过了五分钟一看,竟然烧到了39度5。 “你这是去哪儿了?怎么烧的这么厉害?”林朝阳皱眉问道。 张桂芹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出了实话。 原来她昨天晚上回去先睡了个觉,然后半夜两三点就起来去王府井百货大楼排队,排到早上八点开门,进去抢购了一通。 林朝阳无奈叹气道:“我的妈诶,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咱家差那点布吗?” “人家都说上面这么一搞,以后棉花和布就不好买了。 我不是寻思这回多买点,以后就不用愁了嘛!” 张桂芹的想法代表了这个年代绝大多数老百姓的想法,你要问八十年代的老百姓对什么事印象最深刻,“抢购物资”这件事肯定要排在最前面。 八十年代双轨制的并行,让人们不得不沉浸在对物资不足的焦虑中。 林朝阳看着母亲,再次叹了口气,“以后你可别这样了。家里吃的用的不用担心,缺什么东西了你就跟我说。” 他又说道:“都烧成这样了,赶紧先吃点退烧药吧,不行就去医院,冬冬你先别管了。” “没事,发个烧也不耽误干活。” “什么不耽误干活?赶紧吃药去躺着吧,家里又没什么要紧事。” 林朝阳态度强硬的监视着张桂芹吃了药,看着她回到房间去休息,最后无奈的摇摇头。 这没苦硬吃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啊! 到了月中,谢靳从沪上来到燕京,给林朝阳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高山下的花环》电影已经完成了制作。 这部电影自去年上半年就开始筹备,年中的时候剧组还去沂蒙山区体验了生活,直到下半年才开机,远赴云南进行拍摄,一拍就是大半年的时间。 到今年八月份拍摄结束,又进行后期制作。 谢靳为了这部作品可以说是卯足了全力,现在电影完成了制作,他也总算是能松口气了。 “电影弄完了,你不好好在沪上待着,跑燕京来干嘛?”林朝阳问他。 “你以为我想来?得审片啊,另外我还要去法国参加个电影节。” 谢靳口中的电影节是法国西部的南特市举行的南特三大洲电影节,这个电影节是1979年由法国阿兰·雅拉杜和菲利浦·雅拉杜两兄弟发起的。 所谓的“三大洲”就是亚洲、非洲和拉丁美洲,从这个名字也能看出来,电影节的立场明显是z派的。 谢靳是本届电影节唯一受邀参加的中国导演,电影节还专门安排了他的电影展映。 如《舞台姐妹》《女篮五号》《天云山传奇》《牧马人》等谢靳的代表作品都会在电影节期间放映,可以说是相当高的殊荣了。 谢靳说起这事面露得意之色。 至于审片的事,在谢靳来燕京之前,《高山下的花环》已经经受了沪影厂内部和沪上电影局的审查,厂领导和电影局领导都对这部电影给予了较高的评价。 这次谢靳到燕京来,是为了文化部的审查。 “明天去审片,你跟我一起去吧。”谢靳对林朝阳说。 “我去干嘛?” “去听听大家的意见也没什么不好的。再说,你就不想看看电影的成片?” 谢靳这么一说,林朝阳犹豫了一下,“那行吧。” 次日一早,林朝阳同谢靳一起来到电影局的放映室。 此次进京,除了谢靳这个导演,连徐桑楚这个沪影厂厂长也来了,徐桑楚和林朝阳握了个手。 “朝阳同志,你给我们沪影厂贡献了两个好本子啊!” “徐厂长您客气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林朝阳又与在场的其他人打了个招呼。 林朝阳来之前没有想到,《高山下的花环》的审片会规格竟然如此之高,文化部方面派出了侍郎丁桥、国家电影局局长石方禹和电影局顾问陈播出席。 部队方面派出了总政文化部的刘白羽和副部李瑛,中国电影家协会还特意邀请了陈荒煤、冯穆和钟惦棐等几位文化界和电影界的权威人士。 林朝阳是《高山下的花环》的原著作者和编剧,在场众人见到他均是一脸笑容。 冯穆是当年文学界第一位公开发声赞扬《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的重量级人士,与林朝阳也有些交情。 他与林朝阳说了两句话,又把他介绍给钟惦棐,林朝阳叫了一声“钟伯父”,冯穆好奇的问道:“你们俩哪里来的交情?” 钟惦棐笑呵呵的说道:“我听我们家阿诚提过,他跟朝阳同志是好朋友,他写小说还是受了朝阳同志的指点呢!” 林朝阳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阿诚在创作上是有天分的。” 总政文化部的副部李瑛笑哈哈的说道:“说起来,朝阳同志跟我们也是一家人。” 冯穆以为她说的是林朝阳写出了《高山下的花环》这样广受欢迎的军事题材作品,被部队当成了一家人。 李瑛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 见众人有些疑惑,李瑛说道:“《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当年写完之后还是有些敏感的,恰好朝阳同志与我们燕京军区的若林同志有亲戚,托他送到了我们文化部审查后,才发表到了《人民日报》上。” 听着李瑛的解释,刘白羽和其他人窃窃私语了几句,这些人之前有的知道杜若林、有的不知道,现在都知道了。 原来林朝阳在部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难怪当年林朝阳写《高山下的花环》能发表,这事放到一般的作家身上可办不到。 一阵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放映室的灯光暗了下来,放映机的光束打在白色的幕布上,林朝阳发现身旁坐着的谢靳神情严肃,正襟危坐,能看得出,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充满了紧张和不安。 《高山下的花环》是他投入了十二万分热忱与付出拍出来的电影,尽管对于自己的创作很有信心,可他面对的毕竟是这么多权威人物。 哪怕是名导,哪怕审片的场面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也难免紧张。 相比谢靳的紧张,林朝阳的心情就放松多了,一方面是因为他对《高山下的花环》的质量有信心,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只是编剧。 我小说和剧本写的那么好,你电影要是拍的不好,一定是导演的问题。 140分钟的时间过的很快,随着《高山下的花环》最后一个镜头的结束,银幕上的画面消失了,灯光开启了。 所有人都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的人在抽泣,有的人在不断地擦着眼睛,有的人仍在默默地流泪。 刘白羽起身激动的握住了谢靳的手,连连说道:“这部电影拍的太好了!拍的太好了!” 冯穆欣慰的拍了拍林朝阳的肩膀,“朝阳,小说写的好,剧本也好。这部电影,要在中国电影史上留下一笔的。” 今天在场的文化部侍郎丁桥是可以一锤定音的人物,他同样握住了谢靳的手,表情激动,连连称好。 “《高山下的花环》是一部非常难得少见的优秀影片,极为感人,震人心弦!” 有了丁桥这句话,基本可以宣告《高山下的花环》顺利通过了审查环节,谢靳心中一块巨石落地。 等审片会结束之后,他拉着林朝阳就要去喝酒。 林朝阳不想去,让他找陈怀恺和江怀延他们。 “老陈忙着拍电影呢,老江赶剧本,就你有时间。” “找老成。” “老成最近血压高。” “合着你就可着我这年轻力壮的祸害是吧?” 林朝阳最后还是陪谢靳喝了一顿,期间谢靳跟他了许多聊《高山下的花环》拍摄经历和遇到的种种坎坷。 电影顺利通过审查,谢靳的心情格外放松,聊起来没完。 “我前天去看了《垂帘听政》,李翰祥拍的相当不错,听说票房也很好。” “怎么样?有压力了吗?人家一个香江导演的电影在内地上映据说票房都好几千万了。” 谢靳笑了起来,“我有什么压力?该有压力的是你才对。剧本都是你写的,票房不好那只能说明你剧本写的不行。” …… 谢靳在燕京逗留了几天后启程去了法国,林朝阳的写作进度也被他硬生生给耽误了两天。 老谢这人别的都没什么毛病,就是喝酒这爱好,太费朋友了! 一晃林朝阳在家也休了半个多月了,他本打算这两天回图书馆去上班,不成想小冬冬也发烧了。 孩子都十一个月了,这还是第一次感冒发烧,林朝阳夫妻俩也没什么经验,急的手忙脚乱。 不仅是林朝阳了,连陶玉书都顾不得去上班的事了,她上班快两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请假。 熬了三天,小冬冬的体温总算是降下去了,夫妻俩也被耗的身心俱疲。 陶玉书红着眼睛守在床边,看着儿子安详的睡姿,脸上忍不住露出慈爱的笑容。 林朝阳调侃道:“儿子都快一周岁了,我才见你这么重视他。”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我不重视他?一个男孩子,你还想让我对他娇生惯养?” 夫妻俩聊了一会儿,正打算好好补个觉,家里却来了个客人。 “杜蓉,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林朝阳看到杜蓉有些意外,他和同事们关系向来不错,但跑到家里来做客的却不多。 “朝阳,现在有事没?馆长说,让你去馆里一趟。” “什么事?” “说是外国友人来赠书,听说你在馆里工作,想见见你。” 外国友人? 第345章 许灵均年 林朝阳的第一反应是嗤之以鼻,你想见就见? 可后来他一想,老谢待他不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也可以理解。 “那行吧,你等我会儿。” 林朝阳让杜蓉等了他一会儿,洗漱收拾好后才跟着她去了图书馆。 来到燕大图书馆,他便被请到了会议室,见到了所谓的外国友人。 “朝阳,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斯坦福大学的倪德卫教授,倪教授师从杨连升先生,研究中国古代哲学,尤其对周朝历史和哲学的研究功底深厚。” “倪教授,这位是我们馆的林朝阳同志,他的笔名就是许灵均。” 谢道源给林朝阳和倪德卫两人互相介绍了一番,又对林朝阳耳语了几句。 早在80年,燕大图书馆就和斯坦福大学建立了图书交换关系,这次倪德卫是代表斯坦福大学专程向燕大图书馆捐赠图书的,其中还有一批明清时期的鱼鳞册,颇具研究价值。 谢道源作为图书馆馆长接待倪德卫,两人在闲聊时,倪德卫无意间提起了他前两个月看过的一部中国小说。 谢道源听着他的描述觉得熟悉,细细一打听,这不就是林朝阳的《梵高之死》吗? 他没想到远从美国来的客人,竟然还能跟燕大图书馆产生如此奇妙的缘分,倪德卫听说他看的小说作者竟然就在燕大图书馆工作,也觉得十分神奇,立即提出了想见一见林朝阳。 倪德卫是代表斯坦福大学来赠书的,这点小要求谢道源当然得满足人家,于是才让杜蓉去叫了林朝阳过来。 听谢道源介绍完了情况,林朝阳便从容的与倪德卫聊了起来。 倪德卫是斯坦福大学的终身教授,也是美国汉学界的资深汉学家,还在1967年获得过儒莲奖。 后世别说是外国人了,可能绝大多数中国人也没听说过儒莲奖这个奖项,但这个奖项却与中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儒莲奖创立于1872年,以法国著名汉学家儒莲的名字命名,每年由法兰西文学院颁发一次,奖励在汉学研究领域做出突出贡献的专家或者学术团体。 百年以来除了有三届名单落空和二战的不可抗力之外,儒莲奖的颁奖从未停过,我国的语言学家王静如、哲学家冯友兰、国学大师饶宗颐等人也曾获过儒莲奖。 因此,倪德卫称得上是一个文化方面的中国通。 根据他的描述,他在斯坦福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的应该是熊猫丛书。 几个月前,杨献益代表《中国文学》来与林朝阳洽谈出版英文版《梵高之死》的事,当时以非常低的稿费获得了这部小说的出版权。 《中国文学》也好,“熊猫丛书”也好,都是由政府方面推动的官方文学走出去,在海外最多的展示渠道就是进入各个大学的图书馆。 倪德卫又是个专门研究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学者,所以在他们学校的图书馆读到《梵高之死》也就不奇怪了。 聊天过程中,倪德卫最好奇的就是林朝阳一个中国作家怎么会把将十九世纪的欧洲和梵高这个已经去世一个多世纪的天才艺术家描写的如此栩栩如生。 林朝阳笑着回答他,“你忘了我在哪里工作了?燕大的图书馆藏书总量近200万册,这里是一个巨大的资料库。” 听着林朝阳的话,倪德卫点点头,认可了林朝阳的话。 两人又交流到最后,林朝阳提议送倪德卫一部中文版的《梵高之死》,并在书的扉页上签了名字,送上了祝福的话语,哄的老外高高兴兴。 “朝阳,《渡舟记》不是刚出版嘛,我看也可以送倪教授一本。你这部小说很有禅意,相信他一定会喜欢的。”谢道源提醒了一句。 林朝阳从善如流,又送了一本半个月前刚刚出版的《渡舟记》给倪德卫,并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小说的情节。 倪德卫听完果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他本身研究的就是中国哲学和历史,《渡舟记》这种小说很对他的胃口。 “回去之后我一定好好拜读!” 倪德卫高兴的收下了礼物,他是汉学家,读一本当代文学作品当然不存在任何问题。 等搞定了倪德卫,已经是下午了。 林朝阳打着哈欠,满眼血丝,谢道源问:“看你这么累,昨晚没休息好吗?” “不是。孩子生病了,这两天晚上没怎么睡觉。” 闻言,谢道源满脸愧疚,“你看这事闹的,早知道就不叫你过来了。” “没事,孩子烧都退了,我就是睡的少了点,不碍事,我也是咱们馆的一分子嘛。” 谢道源听到这话脸色欣慰,说道:“行了。客人也招待完了,你就回去歇着吧。累了好几天了,得好好休息才行。没事就别过来了,有事我让人通知你。” 谢道源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待客有功,假期延长。 具体多长没说,反正没事不用来。 虽然谢道源没说,但他跟林朝阳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林朝阳这个图书管理员逐渐有向吉祥物进化的趋势。 说了声再见,林朝阳毫无心理负担的离开了图书馆。 转眼已经到了十二月份,上周燕京刚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到现在地上的雪还未融化干净。 这个时候燕京市里的硬化路面覆盖还没有后世那么多,白天太阳一晒,走在路上一脚泥。 小六部口胡同院里,林二春从东院出来沾了一脚泥。 他使劲的跺了跺脚,对林朝阳说:“你说你买这么大个院子,一家就这么几口人,房子全都空着。东院也不修,就那么放着,早晚得放塌了。” 房子这东西不怕住,就怕没人住,尤其是在北方。 以前的老房子,一冷一热之下,几个冬天就容易房倒屋塌,林朝阳家这院子虽说建筑质量高点,但总这么放着也不是事,林二春的担心不无道理。 “之前不是玉书怀孕,冬冬又太小嘛,不适合弄那么大的动静,等明年开春就收拾。” 林二春又道:“有什么好收拾的,收拾出来了也不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 “收拾肯定得收拾,但也别闲着,我看租出去就挺好!” “我一猜你就得这么说。这是自家的院子,能往外租吗?你折腾外面的院子就行了,少打我这院子的主意。” 这个冬天,林二春找到了五十年代在生产队大干特干的尽头,棉花胡同那处院子他折腾了一个月,租给了八户人家,一间房没剩。 然后又在西城踅摸了好几套院子,也不着急买,就跟房主慢慢磨着讲价。 今年上半年,国家出台了《关于落实“嗡嗡嗡”中接管的私房政策的若干规定》的通知,掀起了一阵退还私房的运动。 这件事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燕京市一下子多出了许许多多的私人房产,据不完全统计,当年嗡嗡嗡初期,燕京市接管的私人房产高达51万间。 今年上面搞退还私房,初衷当然是好的,但问题在于时隔多年,这些私房的产权早已成了无头官司,真正能够退还成功的私房十不存一。 可即便如此,燕京市面上也多了不少私房出售。当然,这些私房并不能改变燕京人原本逼仄的居住条件,因为这些房子本身就是有人住的,只是换个人住而已。 林二春为林朝阳没有经营意识而惋惜,林朝阳却对父亲表现出的资本家倾向而感到担忧,老头子这么搞下去,不会真成八十年代燕京第一包租公吧? 父子俩闲话一阵,林二春去抱孙子了,林朝阳则回书房去改稿子。 早上林二春进门就把他叫到东院比比划划,浪费了快一个小时,有这时间他都能改个两千字了。 就在前几天,经过六个多月的创作,他的新小说终于完稿了,但完稿并不意味着结束。 林朝阳对这部小说十分重视,还要细细雕琢一番,才能示人。 他刚进书房坐了没几分钟,就听院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出门一看,只见李拓、陈健功、张承治三人正在院里逗被林二春抱出来晒太阳的小冬冬。 “冬子,叫大爷!” “我是你陈大爷!” “张大爷在这呢!” 林朝阳看着这几个夯货没正形的样子哭笑不得,“我说你们仨,都多大的人了。” “跟多大人有关系吗?你儿子叫我们大爷不是应该的吗?”李拓道。 “就是就是。”陈健功附和。 林朝阳无奈道:“还不会说话呢,叫什么叫。” 李拓握了握小冬子胖的跟白面馒头一般的小手,“没事,先认认人,等以后见面就得喊人了。” 林朝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快一个星期了。”李拓回道。 今年,李拓忙了两件事,一件是给四川人民出版社编短篇小说集,这事他找了大冯合作,八月份的时候就弄完了。 另一件事就是去了趟西安,给西影厂的吴天明写剧本,电影名叫《没有航标的河流》。 李拓之所以会认识吴天明是因为滕文骥,两人曾经共同执导过电影《生活的颤音》。 “棉花胡同那对联怎么挂到这来了?” “给我们家老爷子找个营生,那边租出去了。” 闻言,李拓三人调侃起了林朝阳。 “好啊你,这不是妥妥的地主阶级吗?” 玩笑了几句,李拓便张罗着要吃饭,三人今天来就是为了解馋的,来的时候手里拎的全是菜。 席间,李拓说起了他聊起了《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这两部正在热映的电影,狠狠的夸了一顿。 “这两部电影拍的场面宏大,细节逼真,人物鲜活,朝阳要是当编剧,成就不会次于写小说,以后说不定得是曹禺先生那样的人物。” 吃着林朝阳做的饭,李拓的嘴甜的很。 “电影拍的好,导演的功劳最大。”林朝阳笑呵呵的说了一句。 陈健功又说:“我听说《高山下的花环》也快上映了吧?以原著小说的质量和影响力,上映以后表现肯定不会差的。” 《高山下的花环》前些天通过了电影局的审查,如今上映日期已经确定,就在12月10日。 “三部电影集中在这几个月里上映,专业编剧的产量都没有你高!” “关键是三部电影都受欢迎!《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不仅是在我们内地,我听说在香江也很受欢迎,还卖到了东南亚。” 林朝阳摆摆手,“好了好了,再夸就夸到天上去了。我就是个编剧,电影受欢迎是剧组所有人的努力成果。” “是所有人的努力成果不假,但你的功劳占比更大。一年三部,嘿嘿……” 李拓嘴里念叨着,脸上的表情既有羡慕,又有自愧不如。 他这两年专心于电影评论和剧本创作,深知这样的产量对于绝大多数编剧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更别提拍出来的电影还这么受欢迎。 “赶明儿我要写个文章投给《大众电影》。”李拓说。 陈健功问他,“写什么?” “就写朝阳这三部电影。诶,我想到了个好名头——‘许灵均年’。 ‘许灵均年’这个名头怎么样? 三部编剧的电影在同一年上映,这在中国电影历史上应该也是第一次。” 李拓脑海中灵光一闪,兴冲冲的对其他几人说道。 “许灵均年?这个名头好,够唬人!”陈健功拍手赞同。 “挺唬人是吧?这名头好啊,我都有点佩服我自己了。 为了这个名头,我也得写篇文章。” 李拓的脸上写满了得意。 第346章 爱国主义赞歌 林朝阳看着他啼笑皆非,“为了这点醋包顿饺子,你也是煞费苦心了!” 李拓摇头晃脑道:“你不懂!神来妙笔是那么好得的吗?以后人们也许不会记住我这篇文章,但一定会记住‘许灵均年’。” 他越说越来劲,到最后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急着赶回家去写稿子。 生怕回去了慢了,灵感再拉半路上。 到了十号这天,周六下班,陶玉书回家就张罗着去看电影,今天是《高山下的花环》上映的日子。 首都电影院就在西长安街上,离着他们家不过三四百米,夫妻俩走着便过去了。 等夫妻俩走到电影院门口,这里热闹非凡,每到周六、周日晚上,这里总是如此。 电影院门口还摆着《高山下的花环》的油画海报,草绿色的军装、刚毅的军人脸庞还有海报背景里的战火纷飞,既精美又有质感。 陶玉书看了看售票口排的长龙,“人真多啊,都是来看《高山》的。” 她又担忧道,“也不知道能不能买到票。” “没事,买红票呗。” 林朝阳这样说着,夫妻俩安安分分的排着队。 随着外面天色越来越黑,休息大厅里的人却不减反增,几乎到了摩肩擦踵的程度,他们夫妻俩后面也排起了长龙。 眼看着还有八九个人就排到他们夫妻俩了,结果售票员站起来,冲着大厅里的队伍喊道: “各位影迷朋友,今天所有场次的电影票已经卖光了,大家明天请早吧!” 听到这话,大厅内顿时喧闹起来,为了买票,后面的观众都排了半个多小时了,眼看着快到自己了,现在说没票,这些人自然不乐意。 “没票你让我排什么?” “不会加场吗?明知道今天《高山下的花环》上映,你们不加场是什么意思?” “就是啊,去年《牧马人》上映都加场,《高山下的花环》你们不加场?” “这电影院经理怎么干的?我看得撤他的职!” “没错!不加场就撤他的职!” …… 观众们排队没买到票,怨气不小,几个年轻人一闹腾,勾起了大家的火气,大厅内一时间沸反盈天。 没过几分钟,电影院经理被观众们给逼出来了,态度十分诚恳的接受了观众们的意见,决定今晚再加一场。 “……不过也请大家理解我们,我们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们也不是铁打的,也得吃饭睡觉。 这样,明天早上我们5点半开门,5点50开始放映第一场电影,一定让各位看上电影。 大家说行不行?” 首都电影院历来是燕京人气最高的电影院之一,每当受欢迎的电影上映时,电影院都会加场,只是那一般都是电影上映了几天之后,形成了观影浪潮才出现的情况。 《高山下的花环》小说发表至今四年多,光是单行本就卖出了八九百万册,媒体转载几十次,读者保守估计都得有大几千万。 电影上映这天又刚好赶上周六,老百姓下了班都有时间,一下子全都涌到了电影院来。 电影上映第一天,观影狂潮便已经到来。 加了一场电影,尽管大厅里还有一些人今天是看不成电影了,但大多数观众是能接受的,经理的态度又很诚恳,事态就这样平息了下去。 林朝阳夫妻俩本来就差了几个人,加场电影刚好买到票,而且还是好位置,只是等的时间有点久,得晚上十点才能开场,等的林朝阳都犯困了。 好不容易进了放映厅,刚落座没一会儿,灯光暗了下来。 大银幕上出现了沪影厂的厂标,镜头从沂蒙山的远景开始,演职人员名单不断出现,林朝阳的名字排在了前列。 陶玉书看到了他的名字,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轻轻的握住了林朝阳的手。 电影正式开始,第一个镜头是战士们裸着上身在河里洗澡,健硕的肌肉散发着雄性荷尔蒙气息,岸边上还有一群战士在玩着倒立游戏。 梁三喜和靳开来与战士们笑闹着,毫无领导架子,几个镜头便勾勒出八十年代的部队生活。 谢靳在导演里是越老越妖的代表,他的镜头语言谈不上令人惊艳,但却有种大巧不工,简单几个镜头便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之间进入了故事。 靳开来、梁三喜、赵蒙生、小燕京…… 一个一个曾经依附在铅字里的人物,只存在于观众们想象里的角色一一登场,演员们的表现让观众们毫无违和感,似乎这些角色就是小说里的那些人物。 随着剧情的不断展开,开头的欢快气氛逐渐变得紧张,连电影院里的观众们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 《高山下的花环》这部曾经感动亿万读者的小说,今晚将以光影的形式再次感动亿万观众。 电影全片2小时20分钟,时长超过了这个年代绝大多数的电影,如果放在后世,电影要上映首先面对的第一关就是发行商的无情剪刀手。 好在现在是八十年代,谢靳用他的满腔热忱成就了这部电影。 两个多小时的光影之旅走到了最后,银幕上铺满了坟茔,这密密麻麻、整整齐齐的一座座新坟里,酣睡的是为保家卫国而九死无悔的烈士英魂。 没有青松翠柏,也没有花岗石碑。 青山埋忠骨,山河念英魂。 银幕上幸存的战士们怀念着战友,家属哭慰着逝去的亲人。 电影院寂静无声,只有观众们的眼泪在肆意流淌着。 当无法抑制的第一声哭泣响起,如同钱塘江上的潮信奔涌而来,放映厅内哭声一片。 为了那成千上万陨落在南疆的年轻生命。 曾几何时,他们还是那么的生龙活虎,那么的朝气蓬勃,就像南国旺盛繁茂的红棉树花一样,是多么的灿烂夺目。 而现在,他们却长眠在了那里。 也许,他们的妻子刚刚向他寄出了儿子满月时拍的照片; 也许,他们的情人正在台灯下给他写着含情脉脉的情书; 也许,他们的母亲正倚在门框上,向着远方的大路眺望,因为儿子来信说,他快要回家探亲了。 放映厅成了一片泪海,电影也在观众们的眼泪中结束了。 也许刚才观众们的压抑是怕惊动了那些英魂,当画面消失,放映厅内的哭声忽然大了起来,许多人更是嚎啕大哭。 一些热血青年边哭着,嘴里边骂着“yn猴子”,有些女同志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许多人坐在座位上,沉浸在电影之中,久久不愿起身。 林朝阳身边的陶玉书也哭成了泪人,眼泪流个不停。 好不容易平缓下来心情,她才站起身挽着林朝阳的手走出了放映厅。 夫妻俩向外走的时候,陆陆续续也有观众开始起身,一路上啜泣声不停。 等到走出放映厅,来到休息大厅里,观众们的哭声逐渐止住,不少人开始夸奖起电影。 “这电影拍的太好了!” “我看小说的时候就是边看边哭,现在拍成电影比小说更感人了,呜呜!” “谢靳牛逼!拍的比《牧马人》还好看!” “都是许灵均的小说写的好,他还是编剧呢,真厉害!这才叫大作家!” …… 缓了好几分钟,陶玉书终于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听着周围人的夸奖,她顶着一双红眼睛对林朝阳说: “我看过这么多电影,能让我流泪的有不少。但看了《花环》眼泪却根本止不住,我忍不住,战士们太伟大了,他们都是中国真正的脊梁。” 林朝阳说道:“是啊!不仅是战士们,还有剧组的同志们,也很不容易。电影拍的这么好,他们的功劳也不小……” 谢靳告诉他,早《高山下的花环》远赴边境拍摄之时,边境的战事仍没有结束,甚至在拍摄到“无名高地”和“主峰”战役的时候,边境的形势又吃紧起来。 剧组就是在这样浓重的炮火味当中完成了电影的拍摄的,而且据情报显示,hn的“yn之声”广播电台还在广播里报道了谢靳在边境拍摄《高山下的花环》的新闻,措辞严厉,字里行间充满了威胁、恫吓。 同时还有yn方面特工人员潜入我境内企图干扰破坏电影拍摄的消息不断传出。 林朝阳的讲述让陶玉书心惊肉跳,她没想到《高山下的花环》的拍摄竟然还面对着如此严峻的考验。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剧组的同志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做了这么多的努力,如果看到电影这么受欢迎,他们应该也会很开心。”陶玉书感怀着说道。 “这是当然的。” 《高山下的花环》自上映第一日就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气势,这其中导演谢靳和剧组全体工作人员们的努力和付出很关键,但更重要的当然是原著小说四年狂销八百万多册的读者基础。 四年时间所累积的数以千万计的读者,让这部电影一经上映便呈现出现象级的火爆态势。 短短两三天时间里,燕京各区的电影院几乎场场爆满,放映厅内不断上演着林朝阳那天去看电影时的情景,赚足了观众们的眼泪。 也因为电影的火爆,让许多电影院不得不临时加场以满足观众们热切的观影需求。 可即便是如此,也有很多观众为了看电影不得不大排长龙,起大早排队买票看电影也变成了常态,伫立于西长安街上的首都电影院久违的又出现了观众排队到电影院外的情况。 现在是寒冬腊月,在外面排队实在是遭罪,有许多人为了早点看上电影不惜拉人情、走关系,更有甚者还有人倒卖电影票,本来一毛钱的电影票加价到三五毛钱。 贵是贵了点,但能提早看到电影,还省去了排队的麻烦,不少人都愿意为这高昂的电影票买单,就为了一睹《高山下的花环》的风采。 这样的情景不仅是在燕京,同样也在国内的其他城市上演,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万的电影观众涌入电影院。 这些观众里有男女老少,也有工农官商,坐在电影院里这些人没有年龄、身份、文化背景的区别,他们都是《高山下的花环》的忠实观众和影迷。 上映一周,《高山下的花环》展现出的统治力让同期上映的国产电影黯然失色,即便是以大场面著称的《垂帘听政》也难以抗衡。 如果说电影一上映便火爆依靠的是小说读者们的追捧,那么在电影上映一周之后的火上加火,靠的就是电影本身的故事和人物的魅力。 自上映第二天起,《高山下的花环》也成了国内各大媒体报道和关注的焦点。 《燕京日报》报道称:《高山下的花环》是一部不可多得的艺术佳作,谢靳导演再创辉煌。 《中国青年报》发表文章《<高山下的花环>:一曲爱国主义赞歌》,文章中这样写道: 自12月10日上映以来,《高山下的花环》以其深刻的情感表达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赢得了电影行业和广大电影观众广泛的好评。 这部电影不仅是一部视觉与情感的双重盛宴,更是一曲献给伟大祖国的赞歌。 《高山下的花环》讲述的是南疆战事和战士们保家卫国的故事,电影上映后《解放军报》也盛赞这部电影: 百分之百的还原了原著小说的精髓,全方位、多角度的展现了新时期我军广大指战员敢于战斗、勇于牺牲的爱国主义精神,是一部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爱国影片。 《陕西日报》《湖南日报》《解放日报》《文汇报》《光明日报》《人民日报》《工人日报》…… 报道《高山下的花环》这部电影的媒体和新闻越来越多,级别也越来越高,从地方媒体到中央媒体,《高山下的花环》所形成的观影狂潮正在席卷中国。 普通观众喜爱,电影行业称赞,官方媒体褒奖,政府层面鼓励…… 一部《高山下的花环》调动了从下到上整个中国社会的爱国情绪,感染了更多的观众走进电影院。 这个年代无法统计详细的票房数据,但全国各个城市电影院的爆满比之前几年上映的《庐山恋》《少林寺》《牧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与此同时,省市两级发行公司不断向中影公司发出的拷贝采购要求。 200份、250份、300份…… 第347章 轰动性效应 “多少份?你说多少份?” “450份了?这就450份了?” “你们中影的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过?” 沪影厂厂长办公室里,徐桑楚手握着电话听筒站在办公桌前,脸色激动,语气中充满了不可置信。 此刻他正与中影的人在通电话,《高山下的花环》上映十天,35mm拷贝发行数已经突破了450份。 这是什么样的成绩? 1982年《少林寺》上映,曾经创下过480份实发拷贝的记录,是国内电影界35mm拷贝发行量的里程碑。 如今《高山下的花环》上映才十天,拷贝发行数量已经逼近《少林寺》。 按照中影现在的说法,现在全国各个省级发行公司对于《高山下的花环》电影拷贝的需求巨大,他们仍在要求洗录厂加班加点的制作拷贝,《高山下的花环》发行拷贝数打破《少林寺》的记录指日可待。 七十年代是中国电影行业的巅峰时期,在那个没有其他娱乐手段的年代里,电影是广大老百姓能够接触到的最好的娱乐方式。 也因为有着广大老百姓的喜爱,在那个时候许多电影上映后观影人次破亿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动辄几亿观影人次的电影每年也会有那么几部。 电影看的人多,需要的影片拷贝数自然也多。 现如今的电影发行拷贝分为三种类型,分别是:35mm、16mm和8.75mm,对应的是不同的胶片宽度,从宽到窄适用的放映场景也不同。 35mm拷贝基本都是为大城市的电影院准备的,16mm拷贝适合中小城镇电影院放映,而8.75mm拷贝则要深入广大农村地区。 单以数量来论,一般电影的16mm和8.75mm拷贝的发行数量是远超35mm拷贝的。 毕竟中国的城市电影院数量是远远无法和小城镇电影院以及广大的农村放映队相比的。 但发行公司和制片厂还是会更看重35mm拷贝的发行量,因为在中影的放映系统里,只有35mm拷贝才是能够赚钱,真正实现商业利润的。 16mm拷贝和8.75mm拷贝肩负的更多的是丰富广大小城镇、农村地区人民群众精神生活的使命。 进入到八十年代,尤其是83年开始,国内的观影人数和人次实际上已经出现了下降,但行业内的人对于这种变化并没有明显的感受,因为前些年打下的底子实在太厚了。 放下了电话,徐桑楚的表情仍带着震撼,他用惊叹的语气对坐在沙发上的谢靳说: “450份,这是奔着500份去了。我们这部《高山下的花环》,放了个大卫星啊!” 谢靳听着徐桑楚的话,心中也难掩激动。 前些天他还为在法国接受的超规格接待而沾沾自喜,可自从《高山下的花环》上映之后,他每天的惊喜就从来没断过。 《天云山传奇》《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他执导的电影一部比一部成功,丰硕的成果如同美酒一般让谢靳陶醉。 “老徐,那奖金……” 谢靳今天来找徐桑楚,是为了奖金的事。 《高山下的花环》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离不开剧组人员们的集体智慧和辛勤付出,理应有所奖赏才对。 去年《牧马人》上映大获成功,剧组的工作人员们也收到了奖金,谢靳这个导演得了1000元,林朝阳这个编剧也得了800元。 今年《高山下的花环》上映,产生的轰动效应和影响力比《牧马人》更进一步,谢靳自然得替大家争取点福利。 “发!发3万!你这个导演拿3000块,朝阳同志也拿3000块,《高山下的花环》取得这么大的成功,他的原著居功至伟。” 徐桑楚大手一挥就是3万块,谢靳感到万分惊喜,没想到他出手如此大方。 谢靳犹豫道:“厂里其他领导那边……” 3万块不是小数目,沪影厂拍一部长片,中影方面的买断价格才90万,《高山下的花环》投资不菲,本身就是赔钱的买卖,现在又要大手笔的发3万块奖金,很容易引起厂里一些人的不满。 人嘛,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了!”徐桑楚语气笃定。 “《高山下的花环》获得如此巨大的成功,已经不能用经济价值来衡量了。 它所产生的政治影响和社会意义是非同一般的,不仅对你的导演生涯是如此,对于我们沪影厂来说也是如此。” 谢靳点了点头,心中认可徐桑楚的这番话。 “我刚才没跟你说,部队方面一直在等着中影的拷贝,这部电影是要全军观看的,总政文化部刚刚下的通知。” 听到这句话,谢靳脸上露出笑容,《高山下的花环》拍的是军人、拍的是战争,当然要给部队看。 只是由总政文化部下通知,这个规格可不是一般电影能享受的。 谢靳遥记得,当年《高山下的花环》原著小说好像也享受过这个待遇。 徐桑楚和谢靳这两位电影的缔造者在为《高山下的花环》所取得的成绩而感到欣喜,电影界的同行们也在为这部电影引发的效果感到惊讶。 《高山下的花环》原著小说79年发表之后风靡中国,早在电影拍摄之际,电影行业的许多人都认定这部改编电影上映的成绩一定不会差。 可真当电影上映了,在它所引发的轰动效应还是出乎了行业内人们的预料。 太轰动了!太震撼了! 哪怕是当年的《庐山恋》和《少林寺》上映也未曾达到这样的效果,在中国各个城市的每一座电影院里,观众座无虚席,走廊里、进出口都站满了人。 为了看电影,有的观众偷偷从办公室溜出来早退,有人是专门与人调了班来的,还有些人是从很远的郊区和农村地区赶来的,就为了看一场电影。 虽然这些人很清楚,也许不久以后《高山下的花环》的放映范围还会不断扩大,他们可以很轻松的看上电影,但他们图的是先睹为快。 这些人静静的坐在电影院放映厅的位子上,或者默默的站在过道里、进出口处,大家人挤着人。 谁也不在乎这些,只顾着把眼睛牢牢的盯在银幕上,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镜头、一个细节。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这拥挤的人群里,有一个人开始掏出手帕,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开始只是默默流泪,后来又有人发出了抽泣声,最后有人控制不住的哭出声来,而这哭声好像会传染一般,你传染我,我传染你,可大家谁也不会觉得难为情。 因为这眼泪是献给那些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的烈士们的。 许多热心观众深受电影感动,向沪影厂和谢靳写信来表达内心对于《高山下的花环》的喜爱。 首都钢铁厂二车间的工人张卫国在信里说:“我读《高山下的花环》小说时还是个中学生,感动的哭湿了被子。 现在小说改编的电影上映了,我看得更加感动,小说里那些鲜活的人物在谢靳导演的镜头下似乎真的活了过来。 这是一部伟大的、震撼人心的电影,让我们看到了谁是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最可爱的人!” 山东师范大学外文系英语专业的大二学生倪慧萍在给谢靳写的信里是这样说的: “我希望未来我的丈夫是靳开来、梁三喜那样的英雄,他们也许长的不漂亮,也许行为举止并不文雅,也许文化程度不高,但像他们这样的人,有一颗金子般的心。 在国家有难时,他们会挺身而出,我相信在陌生人遭遇困难时,他们也会伸出援手。 正是有像他们这样的人,我们这些老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向英雄敬礼!” 除了给沪影厂和谢靳写信,这些热心读者还踊跃向报刊投稿,以表达内心对于《高山下的花环》这部电影的喜爱。 电影上映以来,各地报纸、杂志上陆陆续续刊登了上百份读者的观影感受和评价,全都是对电影一边倒的好评。 铺天盖地的好评里不仅有热心观众的,也有电影界的评论家们。 电影评论家钟惦棐在《电影评论》发文称:《高山下的花环》是近年来难得一见的军事题材佳作,影片感人至深,必将成为中国军事文艺的里程碑作品。 1979年曾因一篇《论电影语言的现代化》而在影坛名噪一时的李拓在《大众电影》的“电影评论”栏目发表文章——《中国电影的‘许灵均年’》。 在文章中,李拓先是以《高山下的花环》为切入点,盛赞了这部电影的精彩之处。 等到文章中段,他笔锋一转,又谈到了过去几个月里上映的《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将这三部电影联系到一起,点出了这三部电影背后的无名英雄许灵均。 “我们搞戏剧的人总喜欢说:剧本剧本,一剧之本。 我认为这句话放在许灵均同志身上是十分恰当的,他所创作的优秀剧本奠定了电影成功的基础,也让我们看到了一位优秀的编剧对于电影创作的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导演。 从九月的《火烧圆明园》,到十月的《垂帘听政》,再到十二月的《高山下的花环》,许灵均同志编剧的电影如此密集的上映并且广受欢迎,体现的不仅是他作为编剧的高产,更展现了他在戏剧创作方面无与伦比的精湛技艺。 身为一位欣赏过这三部影片的从业者,我深感这几部作品的优秀与成功。 我想说,1983年的中国影坛是属于许灵均的,他用自己的才华缔造出了属于自己的时代。 再过二十年,也许人们会忘了这一年上映了哪些电影,但他们一定不会忘记许灵均的作品和属于他的‘许灵均年’。” 第348章 顶五个团 《大众电影》是由中国电影家协会主办的电影杂志,可以算作我国电影领域最权威的杂志。 杂志深受许多电影爱好者喜爱,每期销量数百万份,最巅峰时期创造过单期900万份的恐怖销量。 《中国电影的‘许灵均年’》不是李拓在《大众电影》发表的第一篇文章,但却是他在《大众电影》上发表的第一次引发巨大反响的文章。 这篇文章在杂志发表后便迅速获得了广大电影观众和热心读者的认可,在这些群体当中形成了热烈的讨论声。 不仅是在读者和观众群体当中,电影界也有不少人对于李拓所提出的“许灵均年”这个概念感到十分新奇,并且相当认可,而这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电影行业的编剧。 燕影厂这样的电影制片厂文学部每年都会分来大学生,老编剧、导演们见了这些新人,最常问的话有两句。 一是问:“谁家的孩子?” 这年头电影行业几乎都是清一色的子弟兵,同事长幼之间也多不是称呼官职或老师,而是称叔叔阿姨。 二是问:“大学生来文学部干什么?纯属浪费生命!” 因此这个时候编剧的地位是高,但你再高搞不过导演,自己费尽心思写出来的剧本都是声名显赫,可作为编剧却一生籍籍无名。 “一剧之本”这种话大家念的很多,但喊口号的时候更多。 事实上的情况是,片子拍出来烂的话就是剧本写的太差,好的话一切荣誉归导、演。 在这一点上,文艺界几十年来倒是非常统一的。 所以即便是现在,电影界的编剧们对于自身的职业也有诸多怨言。 李拓发文章赞美林朝阳,弄出来了个“许灵均年”的说法,如果按照文人相轻的习惯,电影行业少不得要吵成一锅粥,大家有褒有贬,将林朝阳这个业余编剧拉出来好好研究研究、批判批判。 但他这篇文章发表的时机特别好,《高山下的花环》正如火如荼的上映,好评如潮,感动了亿万观众。 电影剧本写的确实好,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另外又有《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珠玉在前,短短三个月之内,三部电影上映,剧本均是出类拔萃。 放眼中国电影行业,没有哪个编剧敢说,自己一定就比林朝阳写的好。 成绩和硬实力摆在这,作为专业人士,制片厂的编剧们都对林朝阳的水平感到心悦诚服。 不仅如此,这些编剧里还有不少人将林朝阳的剧本当成了参考书加以研究,越发觉得林朝阳在戏剧创作方面确实功力深厚。 最有资格发言的专业人士都心悦诚服,旁人自然不好发表什么反对意见,传来传去,大家慢慢便觉得,“许灵均年”这个说法似乎也不算夸张。 谁让人家的剧本拍出来的东西确实受欢迎呢? 《高山下的花环》上映所引起的轰动带动了“许灵均年”这一说法的流行,再加上《大众电影》的强大传播效应,让这个说法在短时间内便迅速流传于电影行业和观众群体,也给林朝阳在电影界带来了巨大的名望。 元旦之前,林朝阳收到了沪影厂汇给他的3000块奖金,去年《牧马人》大获成功后他就收了一笔奖金,所以这次再收到奖金也在意料之中,只是这个数额确实让他有些惊讶。 3000块钱奖金,对林朝阳可能不算什么,但放在这个年代的任何单位和个人身上,这都不是一笔小数目。 谢靳说他得的也是3000块钱奖金,那这次沪影厂至少得发个两三万奖金,林朝阳不禁感叹徐桑楚的大手笔。 算起来,这笔奖金已经是他这个月的第三笔大额收入了。 第一笔收入是花城出版社支付给他的《小鞋子》和《高山下的花环》印数稿酬,共计2238.6元。 这两部小说再次出版,三个月时间里《小鞋子》卖了2万多册,《高山下的花环》就畅销多了,销售了28万册。 这个月电影上映,销量更是暴增,据李士非说,电影上映三天之后,各地书店的库存已经销售一空,现在出版社一直在不停加印,不过这些销量的稿酬要等过几个月才能结算。 第二笔收入是香江的明报出版社汇给他的《梵高之死》的版税,出版半年时间,明报出版社版《梵高之死》在香江买了1万7千余册,带给了林朝阳10.68万港元的版税收入。 这也是林朝阳今年最大的一笔收入,折合成人民币有2.67万之多。 这笔钱林朝阳依旧是个人留存了10%的外汇,创汇带来的侨汇券更是花不完了。 仔细算一算,83年这一年林朝阳光是稿费和版税收入就已经超过了8万元,放在当今文坛绝对是独一份的。 哪怕是那些下海做生意的、当官倒的,其中大多数人赚的也没他多,关键是林朝阳这钱还来的干净、体面。 沪影厂的稿费单到的时候,杜峰正在林朝阳家做客,两人闲谈之间林朝阳就进账3000块钱,让他充满了羡慕。 “姐夫,还是你们当作家好。钱赚的也多,体面又受人尊重。 不像我们做生意,自己家人都瞧不上。” 杜峰的话里除了羡慕林朝阳的意味,还有点自怨自艾的味道,前段时间搞铁拳行动,他主动停了生意,每天几乎被父亲杜若林耳提面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外面为非作歹呢。 “我们靠写作赚钱,怎么能比得上你们做生意?等你以后生意越做越大,就看不上这点小钱了。”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有钱没尊重啊!” 林朝阳笑骂:“矫情!你没钱的时候怎么不谈尊重?放心吧,以后商人的社会地位会越来越高的。” 两人聊了一会儿,杜峰说:“姐夫,咱们走吧,时间也差不多了。” “好。” 杜峰今天到林朝阳家来是受了杜若林的委托,来邀请杜若林往海里去一趟。 最近上面在开会,国内不少地方部队领导都汇聚燕京。 会议结束后,昆明军区的领导张将军提出想观看《高山下的花环》,于是上面直接组织了一场放映会,邀请了与会的诸多领导今天晚上一起观看电影。 同时上面还邀请了在京的电影主创编剧林朝阳和男主角唐国强。 到了海里,林朝阳被工作人员领着直接到放映厅旁的房间休息,距离电影放映还有十多分钟,他刚进房间没一会儿,唐国强也来了。 “朝阳老师!”见到林朝阳,唐国强提步上前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终于又见到您了!” 当初《高山下的花环》筹备,刘晓庆带着唐国强来林朝阳这里求助,唐国强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没想到他真就在林朝阳的帮助下当上了男主角。 前两年他被人叫作奶油小生,拼了命的想改变自己的银幕形象,演个热血男儿。 小说中的赵蒙生娇生惯养,贪生怕死,最后经历了一番生死历练成了铁骨铮铮的硬汉子。 冥冥之中,这个角色似乎就是为唐国强量身定做的。 如今电影上映,唐国强在电影中的表现征服了所有观众,当年那个被影坛和观众嘲讽的“奶油小生”浴火重生成了不怕牺牲的铁血硬汉。 “从今天开始,谁再说我贪生怕死,咱们红刀相见,到底谁是英雄,谁是狗熊,我们战场上见真章。” 这是电影中赵蒙生的台词,也是唐国强想要借着角色的口告诉那些观众和影评家们的话。 我唐国强不是奶油小生,是正儿八经的演员! 《高山下的花环》的成功带给了太多的影响,唐国强作为男主角无疑是受益最大的人之一,他的银幕形象从此彻底翻转。 因此他对林朝阳充满了感激,心中更是将林朝阳视为了伯乐一样的人物。 唐国强拉着林朝阳刚聊了一会儿,一连串的领导进了房间,跟林朝阳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林朝阳看到人群中的杜若林,与他默契的点了点头。 电影即将放映,一群人来到放映厅,在一起度过了两个多小时的光影之旅。 放映结束,昆明军区的张将军红着眼眶站起了身,来到林朝阳的身旁,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朝阳同志,感谢你!感谢……” 老将军哽咽着,眼中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了嘴边全都化为了一句感谢。 他所负责的部队在最前线,对于电影中所讲述的一切也更加感同身受。 与林朝阳握过了手,张将军又跟唐国强握手,“没想到,你这个文弱小生真就演出了英雄气,给我们部队长脸了!” 唐国强是八一厂的演员,他立正身体,举起手向张将军敬了个礼,“谢谢首长鼓励!” 张将军点了点头。 除了张将军之外,今天在场的都是我军的高级将领,军方的三号领导看完电影同样热泪盈眶,拉着林朝阳的手嘱咐他。 “朝阳同志啊,像《高山下的花环》这样的作品你应该多写一些。这样的好作品、好影片,对我们军民进行爱国主义和革命英雄主义教育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的。 当年美国人说钱学森钱老一个人能顶五个师,你这部作品,顶不了五个师,但五个团肯定没问题!” 三号领导此话一出,即便是玩笑话,也让在场的领导们感受到了他对林朝阳和《高山下的花环》的重视程度。 杜若林心知林朝阳志不在军事文学领域,三号领导说出这番话可能是出于好意,但却容易造成捧杀。 “参谋长,像《高山下的花环》这样的经典之作是文章天成,我看即便是小林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也不见得能再写出第二部来。” 三号领导闻言朝杜若林看了一眼,眼中意味深长,“老杜,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朝阳同志是什么关系吧?怎么?怕我把他捧得太高了摔跟头?” 杜若林被三号领导戳破了心思,脸上笑容从容,“没有的事,您能看重这小子是他的福气。” 三号领导说道:“得了吧,别来这套。你这个宝贝外甥女婿以后恐怕得是鲁郭茅那样的人物,我们部队是没有福气招揽这样的大才了!” 三号领导的话既有遗憾,也是夸奖,但这个评价确实太高了,林朝阳连忙自谦几句。 唐国强在一旁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没想到朝阳老师竟然还有这样的家世。 他看着林朝阳与几位领导谈笑风生,眼中充满了羡慕。 第349章 给小姨买台摩托车 放映会结束后林朝阳陪着众位领导聊了好一会儿,杜若林突然感慨道,“现在对烈士的抚恤金太低了,对不起我们的战友啊!” 他的话引起了在场将军们的一致赞同,现今我军的战士牺牲抚恤金仍旧是抗美援朝时定下的515元的标准,过了三十年,这个标准却没有任何变化。 “确实太低了。可就是这样的抚恤金,我们的烈士家属们几乎没有一个人向组织上提过要求。” “这个标准应该调整调整了,不能让我们的烈士家属们流血又流泪啊!” 说起来在场的都是将军,可他们同样也是一帮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走过来的老兵,对于基层官兵的付出和牺牲是感同身受的。 借着今天这样的机会,有人提出了抚恤金的问题,大家不需要沟通,立刻统一了口径,将压力给到了三号领导,他是今天在场的最高领导。 “干什么?干什么?看今天别人不在,就我好欺负是不是?” “瞧您说的,您是领导,我们这不是跟您反映情况嘛!” 血里火里滚过来的老兵们哪个不是见惯了生死的滚刀肉,面对三号领导的推诿,他们丝毫不露怯,围着领导你一句、我一句,场面一度失控。 “行了行了,过几天我去找大领导汇报工作,这件事我肯定会提的。”三号领导被这帮老家伙烦的不行,最后只得答应他们的要求。 林朝阳目睹了老将军们跟领导撒泼打滚的给战士们争取权益,虽然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如何,但一想到这件事是由他的作品引发的,他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骄傲来。 《高山下的花环》的轰动效应贯穿了1983年的最后一个月,这部震动影坛的现象级影片也给中国文化界带来了一股巨大的冲击。 随着电影的风靡,《高山下的花环》原著小说首先遭到了观众们的抢购,一书难求。 各种电影杂志和媒体上都在谈论电影和“许灵均年”这个概念,年轻人们都以军装为荣,前两年盛行的喇叭裤、牛仔服在这个冬天突然之间销声匿迹了。 元旦过后,燕大马上就要放假了,学校特地借来了《高山下的花环》的拷贝给学生们放映。 尽管已经有许多学生在电影院看过电影了,但当大饭厅放映这部电影时,这里仍被热情的大学生们给挤满了。 大饭厅今年刚刚被改造成了大讲堂,安装了固定座椅,设置了舞台,专门作为讲堂和礼堂使用。 电影放完了,大讲堂内鸦雀无声,有人抹着眼泪,有人在严肃的思考,更多的人久久不愿离去。 这个时候,仍沉浸在电影中的大学生们竟然看到,扮演靳开来的演员何伟出现在了大讲堂里。 学生们激动了,大家纷纷拥上去,紧紧的围着他,亲切的抚摸着他的脸。 这就是他们在电影中看到的英雄,学生们如同膜拜偶像一般虔诚,伴随着何伟的出场,掌声和呼喊声经久不息。 林朝阳在大讲堂的角落里,看着眼前的场面,很担心何伟被学生们挤成相片。 他对着校团委的负责人说,“小李啊,你们这个安全意识还有待提高啊!” “林老师,您要是担心的话,可以到舞台上跟大家见面。” 林朝阳摆摆手,“没事,我一个幕后工作人员,没那么受欢迎。” 很快,林朝阳就被自己这话打了脸。 他那张脸在燕大比校长的知名度都要高,他一出场,学生们的狂热情绪直接到达了顶峰,汹涌如潮的向他涌来,惊的林朝阳连滚带爬的翻上了舞台。 燕大要放映《高山下的花环》,还专门请来了在电影中饰演靳开来的演员何伟,林朝阳身为小说作者、电影编剧兼燕大职工,自然不可能不出席,所以他今天难得的又上了一天班。 火热的交流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林朝阳向学生们鞠躬表示感谢,大讲堂内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高山下的花环》在大讲堂内连续放映了两天时间,让燕大学子们在放假前都如愿看到了这部今年最火的电影。 放映结束后,大学生们的寒假生活也开始了。 对于林朝阳来说,放不放寒假没区别,反正他又不上班。 元旦过后没两天就已经进入了腊月,放假之后已经是腊八。 这段时间是燕京一年之中最冷的天,林朝阳窝在家里轻易不愿意出门。 腊月十二这天,天上飘起了雪花,雪花有指甲盖那么大,洋洋洒洒的飘落下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地上便已经积了一层雪。 屋内温暖如春,林朝阳站在玻璃窗前,手中的茶杯氤氲着水汽,他喃喃自语,“这场雪有点大啊!” “啊~啊~啊~” 屋里地上,小冬冬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在陶玉墨的鼓励下踉踉跄跄的学习着走路。 陶玉墨就站在他前面三五步远的地方,满脸笑容的朝他张开着手,“小冬子,快过来,到小姨怀里来!” 小冬冬嘴里急切的不停发出声音,可惜脚上却不太利索,越急越跑偏,最后一个踉跄摔倒在了离陶玉墨两步远的地方。 他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抢了个狗吃屎,却也不哭。 稳稳的躺在地上,歪着脑袋看向陶玉墨傻笑起来。 这一笑,哈喇子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陶玉墨连忙拿出手帕给他擦嘴。 “别傻乐了,一乐就流口水,你这口水疮什么时候能下去?也不知道你爸你妈是怎么看的!” 林朝阳对小姨子的嘲讽充耳不闻,眼见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扭头对陶玉墨说: “玉墨,你看着冬冬,我去接你姐!” 没等陶玉墨回话,林朝阳已经出了门。 看着姐夫那心急的背影,陶玉墨将大外甥抱在怀里。 “唉!冬子,我怎么感觉你像是你爸妈捡来的一样?” “啊~啊?” “你也这么认为对吧?这俩人光顾着自己潇洒,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感受。” “啊!” “可不是嘛,就没见过这么不负责任的爸妈。” “啊啊!” “小姨说你心坎儿里了吧?还是我对你好!” “啊~” “长大了以后你可不能忘了小姨。” “啊啊啊!” “这就对了。你想着以后发达了,给小姨买台摩托车。小姨上班实在是太辛苦了,好几十公里呢!” “哇~哇~” 小冬冬突然哭了起来,陶玉墨面露感动之色,“还是你心疼小姨,乖宝宝!” 陶玉墨叭叭在小冬冬q弹的脸蛋上亲了两口,突然感到胸口热热的,她的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都给你穿了尿褯子,怎么还尿我身上?我看你是欠揍!” “啊!啊!” 东四八条胡同,《人民文学》编辑部楼内。 这才下午两点多,眼见着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刘剑青这个副主编让大家没事可以早点下班,省得回去晚了,雪下的太大,路上不好走。 他是一贯的老好人,这话一出,立刻引来的编辑部同事们的交口称赞。 大家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唯独陶玉书仍气定神闲的坐在那看稿子。 “玉书,赶紧走吧,等会雪下的大了,车子都不好骑。”祝伟提醒道。 陶玉书看稿子正看的入迷,头也不抬的回道:“你们先走吧,我看完这篇稿子就走,很快。” 说话之间,同事们陆陆续续离开了编辑部。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陶玉书一人,办公室里也只有她翻动纸张的声音。 “砰砰!”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 惊醒了沉浸在故事中的陶玉书,她起身去开门,只见一名面相稚嫩的青年正站在门口,肩膀和头上还落了不少雪,尚未融化。 青年的衣着在陶玉书看来有些不符合燕京如今的气温,下身裤腿修长,不像是穿了棉裤的样子,上身倒是穿了件毛衣,可外面只套了一件秋装的外套。 这样的穿着在今天这样的天气里,显得过于单薄了。 “您好,我找陶老师!” 青年说话带着些许江浙一带的口音,翘舌字说成了平舌。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倒是眼前一亮,“你是浙江来的于华吧?” 于华见陶玉书一下子就叫破了他的名字,脸上顿时露出笑容,他一笑眼皮向下耷,像一条憨态可掬的狗子。 “您就是陶老师?我是余华。” “快请进,快请进!” 陶玉书将于华让进了办公室,第一次走进文学杂志编辑部,而且还是国内最顶尖的文学杂志,于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紧张。 他的眼睛四下打量了两眼办公室内的环境,一张张办公桌、成堆的稿件、窗台上摆着的盆栽,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陶玉书让他坐在,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没想到你今天就到了。” 于华坐到椅子上,将随身带的包放在桌上,“收到您的信那天,我就出发了,就是没想到燕京会这么冷。” “你以为北方的冬天是开玩笑的?你这身衣服太单薄了,带了厚衣服没有?” “带了一件。” 陶玉书听着他的口气便知道带的肯定也是单薄衣服,“第一次来燕京吧?” 于华点点头。 “回头买一件厚衣服吧。”陶玉书叮嘱道。 于华含含糊糊的答应了一句,他来时带的钱可不多,关键是他没有全国布票。 聊了两句,陶玉书又带于华去见副主编刘剑青。 刘剑青见到于华,亲切的与他交谈了几句,叮嘱他在这里安心改稿子。 “这事你要用点心。本来像你写的这篇短篇,压根不用来燕京改稿子的。 是玉书同志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想让你来燕京跟编辑们多交流交流,增长一些见识,才有了这么一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听着刘剑青的话,于华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进京改稿的机会来的这么不容易,他连连点头应是。 “那就先这样。玉书,你带他先去楼上,生活上的事你多照顾吧。” “好。” 陶玉书领着于华出来,正要带他去楼上,只见林朝阳正从楼梯走上来。 “你怎么来了?” “雪下的这么大,我过来接你!”林朝阳面带笑容,温和的说道。 说着话,他的眼神瞟向陶玉书旁边的青年。 哎呦喂! 这不潦草小狗吗? 见他眼神看过去,陶玉书给两人介绍道:“这是浙江来的青年作者于华,这是我爱人……” 没等陶玉书介绍完,陶玉书和于华背后的办公室门开了,刘剑青从办公室里走出来,见到林朝阳立马露出热情的笑容。 “朝阳!还真是你,我听声音就有点像。” 林朝阳笑着跟刘剑青握了握手,寒暄了两句,刘剑青问:“你这是来接玉书的?” “是啊,外面雪下的大。” 刘剑青便对陶玉书说:“玉书啊,要不你先走吧。于华这边我安排他吧,反正我得等会走。” “没事,就几分钟。你等我一下。” 后一句话,她是对林朝阳说的。 说完话,她便快速带着于华去了楼上,简单安排一番后,她便下了楼跟林朝阳汇合。 “走吧!” 夫妻俩携手出了楼,外面大雪纷飞,他们的身影隐没在白茫茫的风雪中。 楼上的于华放下行李,在房间里看过一圈,没了新奇感之后便站在窗前,恰好看到了夫妻二人的身影逐渐消失。 陶老师夫妻俩还真是恩爱啊! 第350章 你不知道吗? 翌日一早,林朝阳起床拉开窗帘,外面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院里铺满了厚厚的积雪。 “好几年也没下这么大的雪了!”陶玉书说。 “是啊,又得扫雪了。” 林朝阳说着话穿好衣服来到院里,拿起专门用来扫院子的大扫把开始扫雪。 住四合院就这点不好,经常得打扫院子,关键他们家院子还大。 陶玉书去做早饭,陶玉墨则抱着小冬冬站在屋檐下指挥起林朝阳干活。 “姐夫,那边都没扫干净。” “这块,这块扫的跟狗啃的一样,你好好扫扫啊!” “我外甥想看雪人儿,你给我外甥堆个雪人儿!” 林朝阳站定,没好气的问:“到底是你外甥想看,还是你想看?” “都一样,都一样。” 怀里抱着外甥,陶玉墨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胆气。 以下犯上的毛病不能惯,林朝阳将扫把一扔,过来从陶玉墨手里接过孩子,“你去扫!” “凭什么我扫?”陶玉墨不服道。 “五毛钱!” “我稀罕你那五毛吗?” 陶玉墨嘴上不乐意,身体却很诚实,打工赚钱嘛,不寒碜! 等陶玉书来喊吃饭的时候,陶玉墨头顶都扫的冒烟了,这五毛钱可真不好挣! 吃完饭,陶玉书准备去上班,这天骑车容易摔,她干脆坐公交车去上班。 临走前,她突然想起点事,从衣柜里拿了一套林朝阳的旧衣服,跟林朝阳打了个招呼才出了门。 来到《人民文学》编辑部,她跟同事们打了个招呼,又来到楼上,这里有两间房是专门留给外地作家进京改稿用的,于华住的就是其中一间。 房间内摆了两张铁架床,中间一张书桌,条件称不上艰苦,但确实很一般。 “昨晚住的怎么样?”陶玉书问于华。 “挺好的,这里有暖气,比我家里那边住着舒服,就是有点干。” 在这边住了一晚上,于华的嘴唇都干出一层皮,他一个浙江人第一次来北方,很不习惯这里的气候。 陶玉书说:“觉得干可以往地上掸点水,能缓解一点。吃早饭了没?” “吃过了。” 闲聊了几句生活上的事,陶玉书又给于华讲了一些改稿的注意事项,于华听完觉得受用不浅,冲陶玉书道了声谢。 “行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改稿子吧,有问题就到楼下去找我,或者跟我们编辑部的其他人聊聊也行。” “好,谢谢陶老师。” 于华要送陶玉书出门,陶玉书站起身时指着进来时拿的一包东西说:“你带的衣服都太薄了,在燕京可穿不了。这是我爱人的旧衣服,你穿着应应急吧。” 听着陶玉书的话,于华感觉心中暖乎乎的,自己要是改不好稿子,都对不起陶老师的照顾。 等陶玉书走后,于华拿起了她送来的衣服比划了一下,说是旧衣服,可却比他来时穿的那身衣服都新,关键是还是冬装,比他那套衣服可保暖多了。 于华试了试衣服,除了袖口有点大之外,其他的地方都还算合身,想着陶老师爱人的身高,大一点也正常。 他脱了衣服,又换回自己的衣服,屋里的温度穿这身正好。 衣服也试完了,他坐到书桌前,该改稿了。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人民文学》编辑部内一片静谧,这会儿编辑们都在认真的审稿,于华敲门进了小说组的办公室。 陶玉书见他来了,以为他是有什么问题,没想到于华递给她稿子,说:“陶老师,我这份稿子改完了,也不知道改的行不行,麻烦您帮我看看。” 新作者改稿通常茫然无措,都得磨蹭个两天才能进入状态,陶玉书只当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胡乱改的。 没想到拿起来一看,改的居然很不错。 她仔仔细细的认真看了一遍,心中的惊讶越来越大,看来看去,这稿子好像真就改好了。 陶玉书抬起头来,欣慰的笑着夸奖道:“行啊,于华,我真没想到,你第一次改稿,竟然能改的这么好,关键速度还快,才一天就改完了!” 闻言,于华面露欣喜之色,“陶老师,真没问题?” “没问题。” “那……那……”于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陶玉书见他的表情,如何能不明白他想问什么,“改好了稿子,就能发表了。” 于华顿时心花怒放,“谢谢陶老师!” “谢我干什么?是你自己改的好……” 陶玉书夸了于华两句,也引来了办公室里其他同事对于华的好奇,一篇作品没发表的新人改稿能有这个效率,属实不多见。 崔道义调侃道:“小于啊,你这改稿改的太实在了,补助钱可拿不到喽!” 编辑部对外地来京改稿的作家有补贴,每天两块钱,住的地方有安排,主要是为了解决他们的饮食问题。 崔道义这话本是开玩笑,可于华听完之后却是真后悔了。 这个时候的他才刚刚参加工作不长时间,一个月就挣二十多块钱的工资,改稿一天就有两块钱,那一个月不就是六十块? 这比他上班可赚钱多了! “老崔,你能不能教年轻人点好东西?”陶玉书埋怨了崔道义一句,对于华说:“你别听他瞎说。稿子改的快,你稿费拿的不也早吗?” 于华觉得陶老师说的有点道理,但两块钱的补助他必须得拿,好在他这次来不是要改一篇小说,而是改两篇。 剩下的那篇小说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改的慢点。 下班后,陶玉书回到家中,看见林朝阳一脸神清气爽的在院子里散步,便跟他说起于华不到一天就改好了稿子的事。 “我看他这个速度跟你改稿差不多了。” “那证明你没看错,他确实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 晚饭后,陶玉书见林朝阳没有像往常那样进书房去改稿,问道:“你今天不改稿了?” “改完了,明天就寄出去!” 陶玉书满脸惊喜道:“呀!我说错了,你的效率可比于华高多了!” 林朝阳脸色淡然,“还凑合吧!” 他们夫妻俩结婚快五年了,瞧着他的样子,陶玉书哪里会不知道他现在是在故作矜持,心里不定怎么得意呢! 到了晚上,陶玉墨揉着手腕找到林朝阳,“姐夫,稿子都誊好了。” 原来誊稿子这事都是陶玉书的,现在她工作太忙,晚上回家也经常带着稿子回来,所以这差事就交给了陶玉墨。 所以陶玉墨现在是一个人打两份工,白天看孩子、晚上誊稿子,累是累了点,可收获着实不菲,一天三块钱呢! 一个寒假下来,顶她三个月的工资了,更何况学校那份工资她照领。 实在是太香了! 不过这钱赚完也是有后遗症的,陶玉墨最近誊稿子誊的肩膀、手腕疼的厉害,她对林朝阳说道: “姐夫,我觉得你应该买个打字机!” 林朝阳想了想,说:“你的建议很有道理,我们馆里的打字机我用着就不错,可惜我写小说用不习惯这东西,还是手写更有感觉。” 陶玉墨积极道:“可以给我用啊!” 林朝阳瞥了她一眼,“给你用?那誊稿子这价钱咱们得重新商量一下。” 闻言,陶玉墨的脸色垮了下去,“啊?哪有你这样的?” “我哪样了?用打字机是你轻松,又不是我轻松。要不然,你买一个?反正以后也能用得上。” 陶玉墨立刻眼神警觉,就差捂紧钱袋子了,“我可没钱!” 林朝阳摇摇头,“你不是没钱,你是爱财如命!” “哼!” 距离过年还有十天,燕京城里的春节气氛已经逐渐浓厚了起来,于华在《人民文学》编辑部待了五六天了。 他这次来燕京改稿要改两篇稿子,一篇是《星星》,一篇是《你也走,我也走》,都是短篇小说。 《星星》他花了一天就改好了,结果得知改稿还有补助,因此在改《你也走,我也走》时他就磨蹭了起来,这一磨蹭都是三四天。 要是别的新人这个效率也正常,但于华刚到编辑部就来了个一鸣惊人,一天就改好了一篇稿子。 到了第二篇他突然慢下来,不说陶玉书觉得不对劲,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假。 为了那点补助,于华感觉内心备受煎熬。 周六这天傍晚,他正在宿舍磨洋工,楼下的祝伟突然过来找他,“诶,于华,明天我们有个聚会你去吗?” 于华这几天在楼上改稿,时不时就要到编辑部去转一转,找机会跟编辑们攀谈一番。 难得能来《人民文学》改稿子,他当然想多认识认识这些编辑,混个脸熟。 祝伟比他大了几岁,为人也没什么架子,两人很快就熟悉了。 听着祝伟的邀请,于华一下子高兴起来,他高兴不仅是因为可以跟着祝伟去认识认识人、见见世面,更关键的是又有理由多拖稿一两天了。 “什么聚会啊?” “就是几个朋友间的聚会,都是我们燕京本地的作家,李拓、陈健功、张承治、郑万龙他们。” 于华每听到一个名字,眼睛就亮上一分,祝伟提到的这几个人都是如今颇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有好几个人还得过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 一想到自己能去到这样的聚会,于华不禁满心欢喜。 次日一早,于华按照祝伟指给他的路线,一路来到了位于东大桥附近的李拓家。 “你就是于华吧?”一进李拓家,于华就被热情的李拓拉住。 李拓的这种热情让身为浙江人的于华有些不适应的,但很快他就被李拓的那种坦率和真诚所打动,放下了心中的负担。 于华是今天第二个来的,最早来的是张承治,在两人之后陆续又来了陈健功、祝伟、郑万龙、钟阿诚、何志云、陈剑雨等人。 于华被李拓拉着跟大家互相认识,这些人里有他以前只在杂志上看到过作品的作家,也有身份让他感到敬畏的编辑。 站在这些人的面前,于华感觉自己很没有底气。 “于华可是个很有灵气的作家,玉书很看好他,这次特地叫他来燕京改稿的。” 祝伟带于华来参加聚会,当然得夸于华几句,这几句话让于华心中有了些依仗,马上他的作品也会发表了。 今天的聚会除了于华之外,这些人都算是老朋友,因为临近年关岁尾,所以李拓才提议办了今天的聚会。 李拓家不大,一下子来了七位客人,家里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 陈健功这时怀念道:“还是在朝阳家聚会好啊,地方大,随便折腾!” 李拓听见这话很不乐意,“年纪轻轻就贪图享受,我看你啊,是没有成文学家的命了!” “文学家就活该受穷?鲁迅先生还住四合院呢!” 两人吵吵闹闹,其他人看着乐呵,嘴里也没闲着,恨不得两人打上一架。 等陈健功和李拓偃旗息鼓后,大家又恢复了正经,聊起了各自感兴趣的话题。 于华听着从众人口中蹦出来的“黑格尔”、“波普理论”、“萨特”等诸多的词汇,脸色有些茫然,明明大家聊的都是中文,可他愣是听了半天也听不明白这些人说的都是什么。 他不禁为自己的无知感到有些羞赧,心中愈发觉得这些人如同天上的星星一般,让他可望不可及。 也许是察觉到了于华的窘境,祝伟笑着对他说道:“别看他们聊的欢,其实一个个都是半懂不懂的。赶明儿让朝阳给你上上课,那才叫涨见识!” 祝伟的话让于华心中稍感安慰,他好奇的问:“老祝,总听你们说‘朝阳’、‘朝阳’的,你们说的是陶老师的爱人吗?” 于华记得他来燕京那天,陶老师的爱人来接她下班,还没来得及给两人介绍完,就被刘剑青给打断了。 他只记得陶老师的爱人叫“朝阳”,今天又听大家提起“朝阳”,这些人似乎与陶老师也很熟悉,所以他才有此一问。 祝伟诧异的看了看于华,表情微妙。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玉书的爱人是林朝阳啊!” 第351章 文人的浪漫 “林朝阳?” 于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然后他注意到了祝伟脸上的微妙表情,脑海中灵光一闪。 “许灵均?” 他的语气中满是讶异,难以置信的望着祝伟。 直到祝伟点了点头,确认了他的猜想,于华仍有些不敢相信。 “陶老师的丈夫是许灵均?” 祝伟看着于华一脸震惊的表情,笑呵呵的问:“你不知道?” 于华摇摇头。 “没事,这回不就知道了嘛!” 于华怎么也没想到,这么照顾自己的编辑老师的丈夫,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作家。 许灵均的作品他可没少看,前些天他还好不容易买了一部《渡舟记》呢。 他心里一下子生出许多好奇和问题来,可又不好意思问,就静静的坐在一旁听着大家高谈阔论。 过了没一会儿,他就听张承治说道:“也不知道朝阳的大作写完了没有,真想早点一睹为快。” 往常像这么多人的聚会,李拓他们一般都是跑到林朝阳家去的。 但这段时间林朝阳一直在闭关搞创作,大家也不好意思去打扰,所以才在李拓家聚会。 “这回朝阳卯足了劲要憋个大的,估计没有两三年是写不出来的。”李拓断言道。 陈健功反驳道:“朝阳的效率可比你我高多了,我觉得两年之内肯定没问题。” “这有什么好争的,等写出来不就知道了嘛!可惜朝阳这部小说答应了给《花城》,唉!” 祝伟叹着气,对林朝阳的小说流落到《花城》那里去充满了惋惜和遗憾。 李拓调侃道:“祝伟,你们《人民文学》想要稿子也简单啊,让玉书给朝阳来个一哭二闹,他准保乖乖交出稿子来!” 祝伟笑骂道:“就你会出馊主意!” 李拓反驳道:“那我给你出个不馊的主意。你让老王把稿费给朝阳抬到千字50块,跟《花城》的标准一样,大家都在一个起跑线上,你们《人民文学》还占着人情分,肯定能拿下。” “你这主意还不如第一个呢!”祝伟无语道。 一旁的陈剑雨问二人:“《花城》真给朝阳开了千字50块的稿酬标准?” “八九不离十,反正现在都这么传。我跟朝阳求证,他三缄其口,但也没否认,这还用怀疑嘛!” 李拓在文学界人脉广,放在武侠小说里就属于百晓生一流的人物,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信息一般错不了。 陈剑雨不由得啧啧称奇,“千字50块啊!《花城》这手笔太大了!” 祝伟深有感触道:“谁说不是呢!随便一部长篇小说稿费就得一万块起步,搁我们《人民文学》是万万不可能的。” “你们《人民文学》是什么江湖地位?每期销量又稳定在百万份以上,怎么可能花这么高的稿费约稿?”张承治说道。 祝伟摇摇头,“不是江湖地位和销量的问题,而是体制和风气的问题。我们杂志啊,是绝对干不出这种事的!” “还得是人家广东的出版社敢干啊!”李拓感慨道。 在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于华已经听傻了。 千字50块的稿费? 对于这个作品尚未发表的新人作者,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天价稿酬。 写一千字就是50块钱,于华用自己那两篇短篇小说算了算,那就是1650块钱。 他一个月工资在27块钱,他得不吃不喝干四年多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更何况人家写的还是长篇小说,祝伟说起步就是一万块钱丝毫不夸张。 那可是一万块钱啊! 于华觉得自己上一辈子班也不见得攒下那么多钱,当作家来钱可真是快! 这一瞬间,于华坚定了自己的创作理想,并将林朝阳当成了自己的榜样。 大丈夫当如是! 又过了两天,于华终于将第二篇稿子改完交给了陶玉书。 “嗯,改的很不错,慢工果然出细活。” 听着陶玉书的夸奖,于华不知为何有种打小抄被老师抓到的窘迫。 他问道:“陶老师,这么说稿子没问题了?” 陶玉书点点头,“行了。你这两篇稿子得排队,估计3月、4月能上刊。” 于华顿时喜上眉梢,虽然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发表,但这可是《人民文学》啊,别说是一两个月,就是让他等一两年他都愿意。 接着陶玉书又跟于华说了一下编辑部给他定的稿酬,千字8块,两篇稿子他一共收获了264块稿费。 于华对这个稿酬标准满意的不得了,264块钱,几乎顶得上他工作一整年的工资了。 写作果然来钱快! “改完了稿子,有什么打算?” 于华愣了一下,不知道陶玉书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玉书说道:“眼看着还有七八天就过年了,你要是着急回家,我就让人给你买火车票。 好不容易来燕京一趟,要是不着急回家,也可以在这边玩几天,等二十七八再走,赶在过年之前回去。” 说到这里,陶玉书压低了声音补充了一句,“这几天给你算补助。” 然后她的声音恢复如常,问于华:“你是怎么想的?” 于华才二十多岁,婚都没结呢,正是爱玩的年纪,更何况陶玉书刚才还偷偷对他说留在燕京玩也有补助,这么好的事上哪儿去找啊? 他忙不迭的说:“那我再在燕京玩几天。” 陶玉书笑了起来,让于华有些不好意思,她说道:“那好。我让人给你定二十七的火车票,这几天你就在楼上继续住着。” “谢谢陶老师!”于华感激道。 他越发觉得能遇上陶老师这样的编辑,简直是他的造化。 陶玉书又说道:“明天就是小年了,你一个人在燕京孤零零的。等白天玩够了,晚饭就到我们家去吃吧。” 陶玉书的邀请让于华心中再次感受到温暖和被重视,陶老师真是天底下第一号的好编辑。 翌日傍晚,于华提着礼物一路打听着来到小六部口胡同,敲门等了能有一分钟,院门才从里面打开。 给于华开门的是一位长相有几分酷似陶老师的女青年,“你就是于华吧?” “您好,我是于华。” “甭客气,进来吧!” 陶玉墨将于华引到院内,一路过影壁、垂花门、抄手游廊来到中院,于华不禁咋舌,这院子也太大了点吧? 他是一路沿着长安街过来的,一想到这四合院斜对面三四百米就是天安门这样的地方,于华心中就忍不住生出几分仰望来。 “于华来啦!” 于华走到院当中,就见陶玉书抱着孩子出来欢迎他,他连忙上前问了声好。 陶玉书又给他介绍了陶玉墨,然后请他进了屋。 “今天都去哪玩了?” “早上去天安门看升旗了,然后又去了故宫,看了一天。” “你这是在外面跑了一天啊,赶紧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坐下聊了几句,于华心中好奇,一直没见到林朝阳出来。 那天在编辑部只是匆匆打了个招呼,当时于华也没有仔细端详,连林朝阳长什么样子都没什么印象了。 聊了一阵,陶玉墨来叫吃饭,陶玉书带着于华往厢房去,于华这才发现原来今天是林朝阳掌勺。 这会儿他已经准备好了食材,正在摘围裙,见于华进来,他笑容满脸的跟于华打了个招呼。 “林老师好!” 林朝阳摆了摆手,“别叫老师,咱们也没差几岁,叫我名字就行。” 于华不敢直呼林朝阳的名字,便换了个称呼,“那我叫您朝阳老师。” 林朝阳笑着摇摇头,“行了行了,别纠结称呼了,快坐吧!” 今天是小年夜,林朝阳家的晚餐不是一般的菜肴,而是在桌上摆了个脸盆大小的铜火锅,旁边还摆着一盘盘已经切好的肉,肉色鲜红中夹杂白丝,看起来应该是羊肉。 “于华喝点什么?饮料还是酒?”林朝阳问。 “我喝什么都行。” “那就喝啤酒吧。” 晚餐开始,于华略显得有些拘谨,今天在场就他一个外人。 “别拘谨,就当自己家一样。” 林朝阳见于华实在拘谨,便找了个话题,问道:“于华是第一次吃涮羊肉吧?” “是。” “说起来,这涮肉的吃法你们江浙一带吃的可比我们北方早多了。” 于华好奇的看着林朝阳,等待他的高论。 “南宋时有个林洪写了本《山家清供》,是专门记录清雅饮食的笔记,其中就有一则记他冬日到武夷山拜师,在雪天得一兔子。 他师父告诉他,山间只能将兔肉薄批,用酒、酱、椒腌过后,以风炉坐上水,等水沸腾后,一人一双筷子,夹肉入汤,摆熟,以各自爱好蘸不同的汁。 他评论这种吃法不仅简便,且‘有团圆暖热之乐’。 之后五六年,他去临安的杨泳斋家拜访也见到了这种吃法,这杨泳斋是个诗人,还专门为此作诗: 浪涌晴江雪,风翻照晚霞。 江雪、浪涌都在锅里,晚霞则是肉片,林洪由此给这吃法起了个诗意的名字,叫‘播霞供’,并说明,不光是兔肉,猪羊牛肉皆可。 所以说啊,这涮肉你们南方吃的可比我们北方早多了。” 于华见林朝阳信手拈来一般讲了个典故,心中不禁佩服林朝阳的博学多才。 这时林朝阳又说道:“吃涮肉,最好还得是风雪天。白雪夺目,银装素裹,飞花散漫交错、徘徊委积中,你再看这炭火,就别具意境。 肉之红、菜之绿,风、雪、浪、霞,诗意盎然。” 于华不由得沉浸在林朝阳描绘的画面之中,竟然真就从一顿涮羊肉上体会到了无尽的诗意来。 他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美食的学问!什么叫文人的浪漫! 第352章 怎么就这么喜欢吃吃喝喝呢? 于华觉得他今天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涨见识的。 前两天他去李拓家参加聚会,同样是听人讲他没听过的知识,李拓家那些人讲的也不是不好,但总给人一种生硬的感觉。 而他听林朝阳聊天,虽然仅仅只是谈个涮肉的吃法,却给人一种娓娓道来的从容感觉,让人感觉很舒服,也很信服。 最关键的是,人家能讲出一番别样的趣味来。 他觉得祝伟那天说的话很对,听朝阳老师讲课果然是涨见识。 “行了。你就别掉书袋了,肉还在锅里呢!”一旁的陶玉书提醒道。 “忘了忘了,都老了。”林朝阳连忙伸出筷子去夹锅里的肉。 于华看着这样的画面不禁会心一笑,这样的生活情趣真叫人羡慕啊! “我听说那天祝伟还带去你跟李拓他们聚会了?”陶玉书问于华。 “是。认识了很多朋友,学了不少东西。大家还聊到朝阳老师了,说您厨艺好、学问高,就是最近太忙了,没好意思打扰您。” “他们还知道什么叫不好意思?” 于华心知李拓那群人与林朝阳的关系很好,这句调侃透着好朋友间的亲昵。 外面风声呼啸,桌上的铜锅汤水翻涌,氤氲的水气升腾,于华一边听着林朝阳聊天,一边筷子也没停,羊肉一口接一口的吃。 听朝阳老师说,这涮羊肉讲究的是一清二白,清是清汤锅,白指的是白瓷盘,现切的羊肉一片片码在盘子上,并且肉片下锅,盘里不能留下一滴血水。装盘的时候怎么白,吃完还是怎么白。 饭吃到一半,饭前切好的羊肉都吃完了,林朝阳又去切了一盘肉来。 于华见一片片薄如蝉翼的羊肉被林朝阳切好放在盘子里,他缓缓将盘子垂直立起,那羊肉果然粘在盘子上,没有一片脱落。 然后他又将一盘子肉下到锅里,盘子上依旧白亮如初。 于华看了都想拍手,有点生活常识的都知道,能做到这种效果不仅得肉好、刀工好,关键是羊肉冻的时候也得刚刚好。 “你们先吃吧,我再切点肉。” 林朝阳说了一句,又去切肉,于华有些不好意思下筷子。 陶玉书面带笑容对他说道:“没事,吃吧。在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你看那个……” 于华顺着陶玉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陶玉墨腮帮子鼓鼓,筷子仍夹个不停,刚下到锅里的一盘肉,这会儿已经被她消灭的七七八八了。 见此情景,于华心中不觉轻松下来。 吃饭这件事,不仅与饭菜的美味程度有关,也与心情有关。 从到林朝阳家来,于华从最开始的紧张拘束到最后逐渐放松惬意,连带着食量都比平时大了不少。 当然,这一点他认为也与羊肉的美味有很大关系。 晚饭过后,他又待了一会儿,才向林朝阳夫妻俩提出告辞。 出门才发现,外面已经下雪了。 林朝阳夫妻俩将他送出院门,于华走出二十多米,回过头隐约还能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夫妻俩在院门口的身影,这种受人重视的感觉让他心里热乎乎的。 出了胡同,街上路灯亮着,风吹着雪花,在灯光的映照下仿佛变成了千丝万缕的银线。 联翩飞洒,徘徊委积。 于华的脑海中又出现了林朝阳说的那句话。 风、雪、浪、霞,齐了! 真是毕生难忘的体验啊! 83年的最后几天,小说写完已经寄给《花城》了,林朝阳无事一身轻,趁着离过年还有几天,他将精力都放在了采购物资上。 上个月明报出版社的版税结算,外汇结算让林朝阳手中多了好大一笔侨汇券,光是作为日用,可能几年都用不完。 腊月二十六这天下午,他在西单商场二楼的华侨商店大采购了一番,雇了一辆三轮车帮他拉着东西来到燕大。 来到朗润湖公寓下,林朝阳搬着东西上楼,刚走到门口就碰见陶玉成提着包正开门,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大哥,干嘛去?” “今年带孩子回你嫂子娘家过年。” 陶玉成说了一句,退回了屋里,林朝阳进来将东西放下。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陶母看着林朝阳放在地下的东西忍不住问。 “楼下还有呢。” 陶母摆摆手,“别搬了,过年就我们老两口在家,吃不了这么多东西。” “没事。这些东西不怕放,几个月也没问题。正好大哥要去云南,也能派上用场。” 林朝阳又和陶玉成下楼搬了一趟,他采购的年货五花八门,烟酒糖茶应有尽有,确实都不怕放,他对陶玉成说:“大哥你挑点拿走。” 陶玉成连忙道:“不合适,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不挑,那我给你拿了。” 林朝阳说着主动拿起两条万宝路,“这烟不占地方,拿两条。好时的巧克力,给希文、希武多拿点,回头到了姥姥家在小朋友面前倍儿有面子……” 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看着林朝阳豪爽的工作,心里乐开了花,恨不得姑父把年货全给他们装走。 林朝阳一连拿了四五种年货,陶玉成急着说道:“好了好了,别拿了,再拿装不下了。” 林朝阳这才停下动作,然后又送陶玉成一家四口出门,他们四口人还得赶火车。 等陶玉成一家四口走后,林朝阳又邀请陶父陶母去小六部口胡同那过年。 “大哥一家都走了,过年家里就你们老两口,太冷清了,我那边热闹。” 林朝阳没费什么唇舌,就说动了陶父陶母。 又过几天,到了大年三十,陶父陶母一早来到小六部口胡同。 陶母进到正房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喝可乐的陶玉墨,自从放了寒假,陶玉墨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姐姐、姐夫家,朗润湖公寓反倒回去的少。 陶母皱眉问:“你怎么又胖了?” 听到母亲这话,本来高高兴兴、没心没肺的陶玉墨心情立刻就不好了,“妈,什么叫又胖了?我这叫健康美!” 陶母表情不屑,她们家里这个老幺从小娇生惯养,尤其是那张嘴,怎么也管不住。 站在母亲的角度,孩子的变化总能一眼看出来。 陶玉墨这个寒假在林朝阳家伙食太好,确实涨了七八斤称,但还没过一百一十斤,她身高一米七,这样的体重哪怕放在后世也不算是胖的。 后世有种畸形的审美叫好女不过百,甚至不考虑身高。 现如今女性的审美还没病态到那种程度,大家喜欢的都是匀称的体型,陶玉墨的话虽然有点自夸的嫌疑,但说的也不算错。 她的身材确实给人一种青春健康的感觉,也可能是没心没肺的原因,都工作半年了,身上仍残留着大学生那种清澈愚蠢的感觉。 “健康是健康了,美没看到!” 母亲的暴击让陶玉墨气闷,我招谁惹谁了? 她关了电视,起身来到厨房,对陶玉书说道:“妈也真是的,一来就骂我!” 陶玉书正在和饺子馅,听见她的抱怨,回道:“谁让你老不回家?” “还不是给你们照顾我大外甥!” 陶玉书听着妹妹这理直气壮的话就想翻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打白工呢! “都骂你什么了?我听听!” “我听听”这三个字翻译过来是“让我乐呵乐呵”。 陶玉墨委屈道:“说我胖!” 陶玉书无奈的看了妹妹一眼,“人家只是陈述事实,这也能算骂你?” “姐~” 陶玉墨一声“姐”叫的百转千回,陶玉书也不好再出言挖苦,她瞥了一眼妹妹手上的可口可乐。 “这东西不是怕你喝。你姐夫说,可乐含糖量特别高,最容易让人发胖。” 听着姐姐的话陶玉墨将信将疑,“真的假的?他听谁说的?” “看论文,说是国外的研究。” 陶玉墨撇撇嘴,“那按照这个逻辑,是不是只吃糖也饿不死,还可以变成一个大胖子?” 陶玉书没好气的看了妹妹一眼,“诡辩!” 陶玉墨能不知道自己在诡辩吗?她当然知道,关键是她不能承认,要不然以后还怎么快乐的喝可乐? 4毛5就这么一小瓶,她一个月工资才能买120瓶,要是她自己肯定舍不得买。 1978年改革开放后,可口可乐便打算回归中国,之所以说是回国,是因为早在民国时期,可口可乐就在沪上建过厂,还请大明星阮玲玉做过代言。 可口可乐的厂房选址几经周折,最后落在了中粮下面燕京烤鸭厂的旧厂房里,当时已经是1981年了,可口可乐集团ceo非常乐观的表示: 对可口可乐而言,中国就是一个巨大的婴儿。虽然规模庞大,但成长的机会更加巨大。 但显然ceo同志低估了开辟中国市场的难度。 81年4月可口可乐正式投产,定价4毛5一瓶,对于绝大多数燕京市民来说都是个高昂的消费,这几乎相当于后世一个月薪一万的工薪阶层花100块钱买瓶饮料喝。 更何况,同样是碳酸饮料的北冰洋汽水只需要1毛5。 虽说这年头老百姓都推崇西方的商品,但不代表着大家会无视性价比。 因此在可口可乐在燕京市场推出之初,销量十分惨淡。 为了尽快打开市场,可口可乐还搞起了促销,买可乐送气球、买可乐送筷子,这才一点点打开了销路。 林朝阳家平时也不喝可乐,只有过年备年货,为了多备几种饮料才买的。 姐妹俩聊天的功夫,林朝阳那边已经擀好了面皮,陶玉书招呼道:“把可乐放下,来包饺子!” 陶玉墨却没有放下瓶子,而是呲溜一口将瓶里剩余的可乐都一饮而尽,这才放下瓶子去包饺子。 看着妹妹的动作,陶玉书满脸嫌弃,怎么就这么喜欢吃吃喝喝呢? 第353章 这是什么八爪鱼? 傍晚时,外面的鞭炮声响起的频率越来越高,林朝阳也领着儿子在院里放起了鞭炮。 如今的小冬冬刚会走,还不会跑呢,说话也只会“ba”和“ma”。 单个的鞭炮放在地上,拿根烟点上,“砰”的一声,吓的他浑身一个激灵,然后哈哈大笑,两只小胖手使劲的拍在一起。 放了一会儿,林朝阳又拿出小鞭来点上,“噼里啪啦”的一通响,吓的站在院当中的小冬冬扭头就跑。 可惜他腿脚不灵活,左脚绊右脚,右脚绊左脚,身子划了两个圈,一个狗吃屎抢在了地上。 “麻麻!麻麻!” “这孩子,手脚是不是不协调啊?” 陶玉书看到儿子摔倒,无视儿子的叫声,也不去扶,而是皱着眉头说。 陶玉墨过去将小冬冬扶起来,没好气的说道:“你们夫妻俩可真行!一个放炮吓孩子,一个就站在那看戏,也不知道过来扶一把!” “他又不是没长手,让他自己起来就行了。” 陶玉书表现的像个虎妈。 看着这一幕的陶母脸色不虞,走过去从陶玉墨手里接过孩子,呵斥陶玉书:“哪有你这么带孩子的?” 转头又露出心疼的神色,“姥姥的大外孙,摔疼了吧?” 小冬冬摔了一跤也不哭,反而笑嘻嘻的看着陶母。 陶母越发心疼了,“哎呦呦!姥姥的大外孙,摔跤也不哭,真是懂事。” “妈,摔一下而已。” 陶母冷眼瞥了陶玉书一眼,“那你摔一跤试试!” 陶玉书被母亲怼的哑口无言,来到林朝阳身边嘀咕,“还不如不叫他们来!” “好了,妈也是心疼冬冬。”林朝阳劝慰了她一句,又岔开话题,“你没发现吗?玉墨真是越来越像妈了。” 陶玉书点了点头,“确实,家里的可乐都快被她喝没了。” 林朝阳闻言不禁笑出了声,“那你还想让她交钱?” “交钱就不用了,压岁钱少给点。” 夫妻俩说说笑笑,又去厨房忙了一阵,快八点的时候将年夜饭端上了桌。 “开电视!开电视!” 陶玉墨积极的去打开电视,播到中央电视台一套,此时电视里已经在播放春晚的预告。 有了去年的成功,今年的春晚看上去流程更加娴熟了。 今年的主持人大换血,除了姜昆没变,剩下的三人换成了女星姜黎黎、陈思思和来自湾岛的主持人黄阿原。 内容嘛,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节目。 唯一的不同的是九点多钟时,朱时茂出现了。 老茂穿着白色毛衣、米色风衣,依旧是那么帅气,相比之下旁边的陈小二就猥琐多了。 唉! 老茂啊,你终究是走到了这条老路上。 好好的电影明星,愣是造成谐星了,这就叫遇人不淑。 不过不管怎么说,一部《吃面条》也算是让陈、朱两位演员名声大噪,而且也让小品这种艺术表现形式在春晚舞台上大放光彩。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今后四十年中国人的娱乐生活。 “难忘今宵 难忘今宵 不论天涯与海角 神州万里同怀抱 ……” 半夜十二点多,老人们早就熬不住去睡觉了,小冬冬也已经睡的四仰八叉。 客厅里只有林朝阳夫妻俩和陶玉墨,熟悉又悦耳的旋律响起,也代表了过去一年的结束和新一年的开始。 “行了,睡觉吧。” 终于看完了春晚,陶玉书打着哈欠刚起身,只见陶玉墨刷的一下跑到他们夫妻俩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 “姐、姐夫,过年好!” 陶玉书无语的看着妹妹,“你就不能等睡觉起来的。” “睡觉起来大家都拜年,我这是新年第一份,满满的都是诚意。”陶玉墨满脸讨好的说道。 林朝阳笑着摸了摸兜,“好了,拿着吧。” “谢谢姐,谢谢姐夫!” 林朝阳夫妻俩去睡觉了,陶玉墨也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她顾不上睡觉,拆开林朝阳给的红包,竟然是好几张大团结。 一张、两张、三张…… 陶玉墨一数,竟然有五张,这可比往年的压岁钱多多了。 她转念一想,立刻就明白了,这肯定是姐姐、姐夫看她带孩子尽心给的奖金。 果然,上班哪有带孩子香啊,大外甥真是我的摇钱树。 心花怒放之下,陶玉墨“叭叭”两口亲在熟睡的小冬冬脸上。 这孩子前段时间断了夜奶后,就跟着陶玉墨睡了。 此时大半个燕京城已经睡去,窗外仍不时有鞭炮声响起,陶玉墨看向外面,心里念叨着:这么晚了还放炮,这帮人都不睡觉吗? 她说的没错,有些人确实是不睡觉的。 准确的说,不是不睡觉,而是根本没办法睡觉。 广州,燕京路,太平馆西餐店楼上民居。 后世的广州夜生活丰富的如同不夜城,可在如今,晚上九点以后城市就进入了酣睡状态。 哪怕今天是除夕夜,热闹到了十一点,整个城市也沉寂了下来,只是偶尔还会有精力无处发泄的小年轻放几声鞭炮,扰人清静。 “老李,早点睡吧,明天还得去拜年呢。”妻子何纤叮嘱着李士非,语气温柔。 李士非用鼻音回答了她一句,身体却没有一点动作。 看着他的状态,何纤无奈的叹了口气。 丈夫这个人工作向来是十分认真的,负责《花城》以后更是殚精竭虑。 自从五天前他收到手里这份稿子,就一直没放下来过,每天几乎都是以这样的状态度过的。 除了上厕所,哪怕是吃饭都要捧着书稿,简直跟入了魔一样,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本来过年应该是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可丈夫一心看稿子,家里里里外外都得她来忙活,一想到过去这几天的忙碌,她心里就堵得慌。 关键是做了这么多,人家看都不看一眼,眼睛全放在书稿上了。 不叫不吃饭,吃饭还放不下书稿,吃完继续看,不看到临睡前一秒都不行,等睡醒睁眼了还得看。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 可气愤归气愤,何纤更多的是心疼,李士非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这么高强度看稿,简直是在自杀。 她站在那里等了李士非一会儿,见他始终没有动作,心中决定,今晚无论如何得让他早点睡觉。 她心中想着,手上便要去夺李士非手上的书稿,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动手。 原本平静坐在沙发上的李士非突然站起身嗷嗷嗷叫了三声,何纤被他吓了一个激灵,不知道他是在发什么疯。 刚要出声询问,却见李士非眼泪倾泻而下,面上表情似哭似笑,状若癫狂。 “老李!老李!你没事吧?你别吓我!” 何纤心急如焚,满脸担忧的晃着李士非的胳膊。 良久,李士非从那种完全的出神状态中恢复理智,他有些茫然的看向妻子,见她一脸担忧和急切,还挂着泪痕,问道:“怎么了?” 何纤见他终于清醒了,哭着埋怨道:“你还问怎么了?你都魔怔了,看稿子看魔怔了你知不知道……” 还没等何纤说完,听到“稿子”两个字,李士非立刻分了神,“对了,稿子!” 他扭头找了半天,也没发现稿子,立刻急的发慌,“怎么回事?明明刚才还看了?怎么不见了?” 何纤看着丈夫“骑驴找马”,心里那份惶急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 她伸手去拽李士非手上的稿子,“你拿眼睛扫了半天,就不知道用手好好找找吗?” 被妻子的动作点拨,李士非这才反应过来,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稿子不见了。” 何纤看着丈夫这魂不守舍、一惊一乍的样子,又抱怨起来,“你真是魔怔了,大过年的要吓死人吗?看个稿子看的神魂颠倒!” 李士非知道这几天他两耳不闻窗外事,都是妻子在忙碌着过年的事,心中愧疚的向妻子道了几句歉。 等他道歉完,何纤心里的那点怨气总算是放下了。 “早点睡觉吧,都一点了。” 李士非点点头,何纤本以为他是要去睡觉了,结果就听李士非说道:“你先去睡,我写点东西。” 何纤闻言顿时不满,质问道:“还写什么?你也不看看都几点了!你不要命了?以为自己还是二三十岁的大小伙子?” 妻子大发雌威,李士非也不敢捋虎须,只能温声解释道:“刚看完稿子,趁着脑子清醒,我得赶紧把感受写出来。现在年纪大了,不像以前,过了一宿什么都忘了。” 一宿就能忘,这当然是李士非的托词。 他之所以坚持要熬夜写,是因为身体还残留着对于小说的感动,灵魂还有那种战栗,只有这个时候写出来的东西才是最接近他真实阅读感受的。 用“写半个小时就上床”的说词说服了妻子,李士非来到书桌前打开台灯。 他深吸了一口气,五十多岁的人了,熬了几天夜,身体确实很疲惫,但一想到刚刚看完的小说,他的精神就异常的亢奋。 五天前,《花城》编辑部接到了一份厚达五公分的稿件,寄信人正是林朝阳。 收到稿件的第一时间,编辑部的人都有些意外,大家都知道去年李士非跟林朝阳约了两份稿子。 一份是已经发表和出版的《渡舟记》,而另一份据李士非说,他和林朝阳商量出了个大计划,他要让林朝阳创作一部《百年孤独》式的魔幻现实主义著作。 编辑们第一次从李士非口中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内心并不看好。 自从马尔克斯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魔幻现实主义文学就成了国内时髦的文学流派。 但不管怎么说,《百年孤独》都是魔幻现实主义这个文学流派的皇冠上最耀眼的明珠,你说写就写,哪怕这个人是林朝阳,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可后来李士非跟大家讲了一下他的想法,大家就理解了。 魔幻现实主义现在正是火热的时候,林朝阳愿意尝试本身就是好事。 一下子挥笔写就《百年孤独》那样的作品来,想想也不可能,但“取乎其上,得乎其中”,以林朝阳的创作实力,真要是沉下心来花个三五年时间弄一部作品出来。 不说达到《百年孤独》的水平,超越他自身和当代文学的水平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这样的作品拿到《花城》来发表它不香吗? 《渡舟记》发表后,《花城》的销量一度被推上单期200万份的记录,更让大家感到了放心。 11月份《渡舟记》单行本出版,到过年之前刚好两个月时间,销量也达到了惊人的86万册。 跟一锤子买卖的杂志销量不同,图书的销量可以说是细水长流,以《渡舟记》所表现出来的潜力,又是一部销量可能几百万册的超级畅销书。 至少三年之内,这部小说会成为花城出版社的一只下金蛋的母鸡。 当初大家还觉得给林朝阳千字20块的基础稿酬和万册7%的稿酬太高了,现在看来,一点都不高。 跟出版社未来几年可能收获的数百万营收比起来,付给林朝阳的那点稿费算什么? 也因为《渡舟记》取得的成绩,也让花城出版社上上下下对林朝阳的第二部作品充满了期待。 按照李士非的说法,这部小说必然要耗费数年时间与心血,大家也都认可这个说法。 可大家没想到,会在83年春节之前就收到林朝阳的小说稿。 算算《渡舟记》完稿的时间,这才没到一年啊! 《花城》的编辑们看着那厚度快赶上一部字典的稿件,心里只有一个感受。 这是什么八爪鱼? 第354章 煌煌巨著 面对着突然到来的小说稿,不仅编辑们惊讶,连李士非这个约稿人都陷入了茫然。 这就是他约的那份稿子?《百年孤独》式的作品? 李士非很想给林朝阳打个电话问问,说好三五年的,你才不到一年就写完了,你小子不会是成心糊弄我呢吧? 可他看着稿子的厚度,又默默收回了这个想法。 哪个作家糊弄事会写几十万的稿子? 五百格稿纸这么一厚摞,根据李士非的经验,这小说少说也得六十万字。 别的不提,光是这个字数,就不是一般作家能写出来的。 李士非还记得年初时他跟林朝阳写信,林朝阳还说要去老家搜集资料、取材,后来又写信,他应该是五六月份才开始创作这部小说的。 不到九个月的时间,写出一部六十万字的巨著,这是什么水平? 李士非是编辑,同时也是个作家,他深知这其中的难度。 别的不说,就是抄小说抄个六十万字,一天抄一万字,也得花上两三个月的时间啊,更何况林朝阳是从无到有构建出这样一部宏大叙事的作品来。 李士非在拿到小说稿的第一时间,回想他这一年跟林朝阳的通信,对方除了跟他透露一些小说情节和人物构思之外,关于创作进度一直都没有特别强调。 他此前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样一部作品非得花了三五年时间不可,等收到稿子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低估了林朝阳。 不仅是低估了他的创作能力,更低估了他的创作效率。 这样高效的创作,放眼如今的中国文坛能够与其并肩者恐怕寥寥无几。 林朝阳没有提前预报,就这样把稿子发了过来,着实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在最初的惊讶过后,李士非直接将稿子“据为己有”,使用主编的权力先睹为快。 他就想看看,林朝阳花九个月时间写出来的《百年孤独》式的作品会是个什么成色。 回忆到这里,李士非脸上露出了苦笑之色,真是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可林朝阳给他的惊喜还远没有结束。 约稿之初,李士非是抱着“取乎其上,得乎其中”这样的想法的,但当他看完整部小说之后,李士非的想法被彻底改变。 这不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而是实实在在的“取乎其上,得乎其上上”。 朝阳啊朝阳,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 李士非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放到稿件上,首页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闯关东》。 闯关东,这个名词对于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 从广义上来说,有史以来自山海关以内的民众出关谋生,皆可谓之“闯关东”。 而从狭义上来说,指的则是从清同治年间到民国这个历史时期内,关内百姓由于遭遇干旱、饥荒、战乱等灾祸到关东谋生的历史。 《闯关东》小说之“闯关东”便是狭义上的闯关东。 小说讲述的是清朝末年主人公朱开山一家因为战乱和灾荒,从山东老家来到了白山黑水。 他们通过淘金、采参赚取了第一桶金,又与土匪、官府、同行、封建把头周旋,一次次死里逃生,终于有了自己的田园。 可是当地的豪绅大户又视他们为“外来的”,经过艰难的争斗过后,朱家与当地人结成了生死弟兄。 为求发展,朱开山又带领全家来到哈尔滨,不想却遭到“热河帮”商人的排挤和欺压,双方在争斗付出代价后,认识到只有同心同德才能百代兴旺。 后为追随实业强国的时代浪潮,朱开山带头开办煤矿,为维护民族利益和国家主权,和日本殖民者展开了战斗,击毙了日本军官。 最终在“九·一八事变”的炮火中,朱开山一家又踏上了新的闯荡之路。 小说视角宏大,时间跨度更是达到了惊人的三十年之久,描写出了一部东北白山黑水之间三十年社会变迁的雄奇史诗,这样的创作纵深和广度在当今中国文坛是极其少见的。 作品在故事的设计上也是跌宕起伏、千回百转,按理说像这样一部大部头作品,小说中难免有些平铺直叙的东西。 可李士非看完小说只觉得无一处不精彩、无一处不吸引人,从头到尾竟毫无累赘之感。 小说的人物塑造更是一绝,朱开山、文儿他娘、朱传文、朱传武、朱传杰、鲜儿、那文有名有姓的人物个个儿活灵活现。 哪怕是一笔带过的人物,如老蝙蝠、天外天等人物也具是个性鲜明,让人过目难忘。 看完小说,李士非可以笃定的说,中国文学界在写人物这一块,没人能写的过林朝阳。 李士非回想着小说里面的具体情节,若要归纳总结的话大概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大、新、奇。 大——是题材格局宏大、故事内容含量大、思想内涵大; 新——是创作构思富有新意,至少在李士非的印象里,中国文坛还从来没有哪一部作品如何细致又丰富的讲述过那段已经快被尘封进历史书的民族迁徙史; 奇——则是传奇、奇特。淘金客、戏班、排帮、土匪、散兵游勇、商海浮沉、民族斗争、国仇家恨,能在一部小说中容纳下如此丰富的元素和内容,并且让人读来津津有味,单是这份写作功力就让他这个三十年的老编辑佩服不已。 题材、立意、故事、人物、内涵,文学作品当中的每一个关节都做到了超群拔类。 将关外的民俗风情与广袤的白山黑水融汇到一起,刻画出的不仅是一幅斑斓多彩、苍凉悲壮的历史画卷,更是中华民族顽强的生命力、坚韧的忍耐性,与艰苦磨难抗争到底和不屈的民族精神。 想到这里,李士非心中不禁对林朝阳升起由衷的敬佩,他很难想象这样一部充满了历史底蕴和史诗气度的作品竟然是林朝阳在九个月之内写就的。 当真是一部煌煌巨著啊! 内心一声慨叹,李士非在纸上落笔。 “这是一部扎实、丰富,既有可读性又有历史深度的长篇小说,是既有认识价值也有审美价值的好作品。 1.此作体现了比较实事求是的历史观,可以说高度形象、真实地描绘了清末至抗日战争爆发前的历史环境和政治浪潮。 2.此作通过朱家两代人的复杂纠葛反映清末到抗日战争爆发前这一时期东北大地的中国农村、城市的面貌,也是准确而有深度的。 过去有一个时期我们以简单的阶级斗争观点来统帅一切,事实已证明这是不符合历史真实的。 《闯关东》在这一点上显示了作者的冷静和勇气,而作为文学作品,则显得既新鲜又深刻、准确……” 一篇审稿意见洋洋洒洒上千言,李士非几乎没有停笔的时候,在他三十多年的编辑生涯中写出如此长度的审稿意见的次数屈指可数。 等写完了这篇审稿意见后,他仍有些意犹未尽。 审稿意见是站在编辑的角度撰写,为了体现专业性,势必不能带有太多的个人情感和主观情绪。 李士非搁笔之后想了想,又翻开一页稿纸,拿起笔来。 这次,他要好好抒发一番自己对于《闯关东》这部小说的热爱。 这一写就忘了时间,更忘了妻子的叮咛,等他停下笔时,天边已经泛白。 李士非心道一声糟糕,想着赶紧偷偷溜回床上假装睡一会儿,不想这一晚上坐的时间太久,腿已经麻了。 椅子和地板的摩擦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他年久失修的老腰也因为突然的动作闹起了罢工。 “哎呦!” 本来睡眠就轻的妻子被他的动静惊醒,起床便看见他趔趄着倚在办公桌旁。 见她起床,李士非脸上立马露出讨好的笑容。 “唉!本来没想吵醒你,可惜这老腰不中用。” 他扶着腰,把三分的疼痛夸张成七分,果然浇灭了妻子即将要出口的埋怨与唠叨。 何纤扶着他回到床上,给他揉了揉腰,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你说说你,大过年的瞎折腾什么?这回倒好,不用出门拜年了,在家等着别人给你拜年吧!” 李士非笑道:“这样也挺好,省了繁文缛节,省心了。” “行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一晚上没睡,赶紧睡一会儿吧,等会肯定有人来拜年。” 何纤心疼丈夫,按着李士非让他睡觉。 果不其然,还没到八点,家里便来了客人拜年。 大年初一,人家来拜年是礼节,李士非即便扭伤了腰也得跟人家说几句吉祥话。 编辑部的林贤治是当年李士非从乡下调到《花城》的,因此这些年来林贤治一直视李士非如师如父,早早的第一个就来拜年。 林贤治见他扭了腰,不免关切几句,李士非便说起了《闯关东》的事。 “这部小说真有您说的那么好?” 林贤治听着李士非对于《闯关东》的超高评价有些难以置信,在他的印象中,主编还从未对任何一部小说有过如此溢美之词。 李士非感慨道:“也许是因为这是我自己约来的稿子吧,我也算见证了这部小说从无到有的过程,可能夹杂了一些个人情感在里面。” 然后他还是说道:“但我还是坚持认为,这是一部显示作者走向成熟的魔幻现实主义巨著。 它的规模恢宏在建国之后的文学作品当中实属罕见,结构严谨不输《子夜》与《追忆似水年华》这样的名篇。 处处彰显着真实的力量和精妙绝伦的人物刻画。 不瞒你说,昨晚读完小说,我泪不能停。 生活是如此的丰富,又是如此的复杂,任何伟大的作品都不可能穷尽它的丰富性和复杂性。 但《闯关东》在揭示生活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方面的贡献是突破性的,是成功的。 我说了那么多,这部小说最成功的地方还是在于它的思想之深邃,这是一部勘破生活本质的杰作。 当然了,我也不敢说它就是白璧无瑕的。任何一部文学作品都有她的优缺点,但我有一点可以肯定。 《闯关东》也许有弱笔,但绝没有败笔,单就这一点,它强过了我们所见过的百分之九十九的作品。 读到最后,其实我已经很难分清它到底是什么风格了。 魔幻现实主义?批判现实主义?还是现实主义?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知道,它是一部好作品,一部绝好的作品,是一部有望名留青史的绝好作品。 大气磅礴,魅力无限。 将来林朝阳问鼎‘大师’之名,此作可作擎天玉柱。” 李士非斜靠在床头,口中滔滔不绝,溢美之情几如歌功颂德。 若是旁人如此向林贤治推荐一部作品,他必然会嗤之以鼻,再好的文学作品也是人写出来的,名著中尚不乏名不副实者,一部当代作家写的东西好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李士非,是带他进入文学殿堂的伯乐,林贤治即便不相信自己的审美,也不会不相信他的判断。 更何况,有《渡舟记》这颗明珠在前。 林贤治手中摩挲着稿件,眼神落在首页的书名上。 “闯关东”这三个字好似有一种魔力,牢牢的禁锢住了他的心神。 “贤治!”冷不防的,李士非紧紧抓住林贤治的手腕,他眼神认真,一字一句的对林贤治说: “你我在见证中国当代文学的历史进程啊!” 此话一出,林贤治心神俱震。 第355章 搞点文化产业 按照前几年的惯例,大年初一拜年,大年初二回娘家,今年不一样,陶父陶母是在小六部口过的年,自然也没有回娘家一说了。 林家在燕京也没什么亲戚,初一拜年就是家里人互相说几句吉祥话,初二悠哉的过了一天。 到了初三,陶父陶母带队往石景山去,去跟堂舅杜若林一家聚会。 见到杜若林,难免提到《高山下的花环》。 这部电影已经上映两个月了,在国内影坛和影迷当中轰动一时,风靡亿万观众,可以说横扫了83年12月以来的电影市场。 不管是在官方,还是在民间的评价体系中都是一片好评,歌颂如潮。 “《花环》在部队的反响很热烈,非常热烈,这部片子拍到了战士们的心坎上,你和谢靳导演为我们中国军事电影立了一座丰碑啊!” 听着杜若林的夸奖,林朝阳谦虚了两句。 杜峰好奇的问道:“姐夫,你说《高山下的花环》的票房能比《少林寺》多吗?” 林朝阳摇摇头,“这我哪知道啊!” “我听我发行公司的朋友说,他们公司这俩月光是发行收入就赚了快一百万。他还说,要是按照中影新出的票房计算方法,《高山下的花环》票房妥妥破亿了。” 国内是去年才有了票房统计这个概念的,中影是电影发行系统的老大,这个差事自然是由它来干。 只不过以这个年代的数据收集和整理能力,票房统计严重失真,很多时候都是靠经验估算的。 “这种事说不清楚。中影的发行收入肯定比票房更准确,而且对比实际一定是只多不少的。 一个亿嘛,应该是有了。” 《高山下的花环》上映至今两个月,观影狂潮持续了一个月,直到第二个月那种一票难求的场面才减弱了下来。 现在第一波大城市电影院的放映已经基本完成,现在已经开始部队放映、小城镇和农村地区放映。 如此浩大的声势,比不比得上《少林寺》不知道,但肯定是比《牧马人》上映时火爆了不少。 连《牧马人》都能拿到1.3亿票房,《高山下的花环》的票房恐怕只会多不会少,可惜票房再多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因此,林朝阳没什么兴趣去猜想《高山下的花环》票房到底有多少,随意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可杜峰却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姐夫,你说拍电影算不算个好买卖?” 林朝阳有些好笑的看着他,“怎么?这就想投资电影了?” “没,我就随便聊聊。” 杜峰嘴上这么说,可眼珠子乱转,一看就没说实话。 林朝阳也理解他的想法,一部电影上亿的票房,发行收入对半分那也是几千万的收入,什么生意能有这生意来钱快? 可这年头国内的电影市场因为制度的问题被中影以及各大电影制品厂牢牢把控着,根本没有民营资本介入的机会。 当然了,这世界上的规则都是人制定的,既然有规则,那就有漏洞。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政策上还只允许国营16家制片厂拍摄故事片的情况下,就已经有民营资本投资电影摄制了,不过这个时候这些民营资本通常是连“出品署名权”都没有的。 再不济跑到香江去搞个身份,联系一下z派电影公司,跟国内的电影制片厂搞合拍片,也不是不可以。 事在人为嘛! 不过,以杜峰现在这样的小身板儿,哪条路恐怕都行不通。 “电影这个行当是电影的赢家通吃的市场,市面上十部电影上映,七部都得是亏损的,两部打平投资,一部盈利,这才是常态。 像《高山下的花环》这样票房高企的影片,几年也不见得出一部,不能拿例外当常态。 何况我们国家的电影行业也好、电影市场也好,等现在还处在计划经济时代,不是外来人能够插手得了的。” 听着林朝阳的分析,杜峰笑了笑,“我就随便问问。” 然后他又问林朝阳,“姐夫,那你说以后电影这行能改革吗?”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只要政府坚持改革开放的路线不动摇,那么电影改革也是迟早的事,只是最近几年恐怕不太可能了。” “为什么?”杜峰不解的问。 林朝阳笑了笑,“因为日子过的太滋润了。” 杜峰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眼下的中国电影市场可以说是花团锦簇、烈火烹油,别看连着好几年观影人次都在下降,但架不住原来的血厚啊! 巅峰时期的1979年中国电影市场的总观影人次达到了创纪录的279亿人次,这是个什么概念?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1979年中国人口总数为9.75亿人,也就是说,当年全国人均看电影次数达到了28.6次,相当于一个人一个月看2.5场电影。 抛开了老弱和特殊人群,这个数字还会进一步提升。 如此繁荣的市场,电影行业的人哪有努力的动力啊! 再说了,制片厂拍一部片子甭管好赖都是90万,中影坐收渔利。 市场、制度都在奉劝国内的电影人:你最好别努力! 杜峰笑着说道:“所以这样的市场才更让人眼馋啊!” 林朝阳摇了摇头,“也不尽然,中国电影市场的下坡路已经开始了。以后能不能止住,还不好说呢。” 中国电影如此庞大的市场,按照正常情况,别说是降个三四年,就是十年八年,可能这个行业依旧会过的很滋润。 但可惜的是,这是世界急剧变化中的八十年代。 中国电影的繁荣更多的是时代的造就,它的衰落也是如此。 电视、录像机、盗版、海外影片、通货膨胀……十年之间诸多巨大的不利因素连番冲击,让原本繁花似锦的中国电影市场在九十年代陷入了疲弊凋零的窘况。 杜峰对林朝阳的眼光历来是信服的,见他对中国电影如此不看好,杜峰不禁问道: “姐夫,那照你这么说,中国电影完全没救了?” 林朝阳轻笑道:“那怎么会呢。其实说白了,电影就是个封闭性比较强的行业,永远都会有人在赚钱,只不过赚钱的肯定是牌桌上的那一小撮人。” 杜峰点了点头,林朝阳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林朝阳问他,“怎么会想着搞电影呢?”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林朝阳戳破,杜峰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道:“嗨!做点文化生意,说出去不是体面嘛!” 林朝阳面带调侃,“看来杜总钱赚够了,还是寻求更高层次的需求了。” 杜峰面色窘迫,“姐夫,你就别寒碜我了。我才赚几个钱啊,就是不想让老爷子再念叨我罢了。” 杜峰说着话,眼神向父亲的方向瞥了一眼。 林朝阳微微颔首,都说二代好,但要摊上杜若林这样对子女严格要求的一代,其实压力比寒门贵子可能还要大。 “在中国,搞文化产业可不好赚钱。”林朝阳告诫道。 杜峰不明白林朝阳此话从何说起,但他相信林朝阳的眼光,“姐夫,是‘不好赚钱’,但不是‘不能赚钱’,对吧?” 林朝阳笑了起来,“还挺能抠字眼。” “这里面有个知识产权的问题,以中国的国情,文化产业的发展和对知识产权的保护的优先级一定是非常低的。 同行的投入产出,可能放在别的行业赚的更多、更轻松。” 杜峰一点就通,“明白了。姐夫,那你说,除了电影,还有什么文化产业赚钱?” “赚钱的多了,得适合你才行。” “姐夫,你给我指点指点。”杜峰主动给林朝阳点了根烟,点头哈腰。 “手里能拿出多少钱啊?”林朝阳问。 “十二万块钱。”杜峰如实答道。 林朝阳瞥了他一眼,你小子心还挺大,就这么点钱还要搞电影。 杜峰看明白了他的眼神,羞赧的解释道:“我朋友说是可以投资入股,挂制片厂的名。一部电影三五十万,中影九十万买断,净赚几十万。” “净赚几十万?人家制片厂自己干不好吗?” 林朝阳一句话把杜峰堵的哑口无言,他讷讷道:“我也考……考虑过这个问题……” 什么年代都有大忽悠,以林朝阳对如今电影行业的了解,拍电影这事可能是真的,但赚钱这事就有待商榷了。 这钱真投进去,大概率要亏钱,赚个利息钱都很困难。 “事业才刚起步,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杜峰脸色尴尬的点点头。 林朝阳看着他的神色,内心叹了口气,说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吧。” 杜峰闻言眼神顿时专注起来,紧紧的盯着林朝阳。 “你可以开个录像厅。” “录像厅?” 完全陌生的词汇让杜峰有些茫然,“什么叫录像厅?” “舞厅知道吧?顾名思义录像厅就是放录像的场所。你下次去广东那边打听打听,他们那边有种家用盒式录像机,可以连接电视,然后通过电影磁带放映各种电影。” 听了林朝阳的解释,杜峰立刻就想起来了。 “我以前好像听人提过这种机器。可是姐夫,人家要看电影去电影院就好了,我搞录像厅,总不可能盖的比电影院还大、还好吧?” “要看国产电影,你也得有录像带才行啊! 电影院放的都是国产电影,你放香江电影、放外国电影啊! 机器你都搞到了,就不能搞点录像带?” 杜峰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如今的香江电影横扫东南亚,他没怎么看过,但也听说过大名。 家用盒式录像机是美国发明的,但真正让这玩意走向世界、走进千家万户并形成巨大的用户市场的却是小日本。 70年代日本大力发展家用录像机产业,首先考虑到日本家庭的环境需要。由于住宅面积较小,彩色电视机成为家庭的主要娱乐工具。而盒式家用录像机,很适合家庭需要。 现在这个时间点,betamax与vhs制式机已经决出了谁才是市场的主导产品,vhs制式机大获全胜,并且凭借着技术的完善不断推动录像机价格降低。 在美国、日本等发达国家家用盒式录像机已经逐渐走向日常百姓家,由它催生出的录像带市场,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电影市场。 在林朝阳的记忆里国内的录像厅最早就是在84年夏天出现的,也算是个不错的生意。 最关键的是杜峰想做文化生意,这玩意前期看着不上台面,但收益其实非常可观。 真要是能做大,等过几年各地电影院活不下去了,杜峰便可以农村包围城市,承包各地电影院,等到院线改革之际,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变成民营院线。 听着林朝阳不断输出的观点,杜峰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就知道,跟着姐夫肯定能学到真东西! 第356章 中国当代文学皇冠上的明珠 林朝阳给杜峰出完主意的第二天,他就坐上了南下的火车,效率高的惊人。 当了一回狗头军师,林朝阳也很好奇杜峰能折腾出个什么局面来。 他没等到杜峰从广东回来,反倒是等来了李士非从广东寄来的信。 “朝阳,老李给你寄了信。” 林朝阳此时正在院子里,脖子上骑着小冬冬,他在给儿子当大马。 小冬冬享受着父亲的肩膀,咯咯咯的乐个不停,院里、风里全是他的笑声。 “你看看吧,估计就是说小说的事,没什么要紧事。” 林朝阳仍带着冬冬玩,陶玉书看着父子俩玩闹的画面,脸上写满了幸福的笑容。 然后她撕开信封。 “朝阳: 你好!来稿已于腊月二十五收到。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本以为这样的作品至少要写个三五年,再少也得两年,没想到这才一年便成稿了。 收到稿件当天我便开始拜读大作,读了整整五天,到除夕夜才读完。 真难以想象,你竟然用了不到九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样一部六十余万字的煌煌巨著。 读完《闯关东》,我感觉非常好,这是我近十年以来读过的最好的一部长篇,犹如《太阳照在莫干河上》一样,它完全是从生活出发,但比《莫干河》更丰富、更博大、更生动。 其总体思想艺术价值绝不弱于现当代文学史上的任何一部名篇,在很多方面更是超群拔类,冠绝当今中国文坛。 遥记得去年你我二人放言,要搞出一部《百年孤独》式的巨著来。 身边人虽然没说,但我也明白,大家是极不看好的,那样伟大的作品,哪里是那么好写出来的。 可是,我的朝阳同志啊,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天大的惊喜! 不,应该说是给中国文坛带来了一个天大的惊喜! 《闯关东》必定会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皇冠上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它将给那些相信只要有思想、有想象力便能创作的作家上一堂终身难忘的写作课。 衷心祝贺你的成功! 同时也为《花城》而感到庆幸,庆幸我们没有错过这样的好作品。 另,我已经与苏晨社长沟通,决定将在今年第二期、第三期杂志上分两期全文刊载《闯关东》。 苏晨社长与我看法完全一致,此次《闯关东》在《花城》发表,我们必定竭尽全力推介。 出版一事我也已向苏晨社长全力争取,待第二期刊物发表后进京与你详谈,定不负你的期望。 问玉书同志好,家人们好。 握手!” 李士非的信并不长,只有几百字,但信里所洋溢的热情、喜悦和对《闯关东》这部作品的高度肯定,让陶玉书高兴不已。 《闯关东》这部小说是她看着林朝阳一点点写出来的,没人比她更期待这部小说绽放的那一瞬间。 她满脸笑容的扬着信对林朝阳喊道:“老李说小说写的好,在第二期、第三期分两期发表。” 林朝阳这时喘着粗气停下来,问道:“第二期发表?时间有点紧啊!” 现在是二月上旬,《花城》是逢双月二十日出版,第二期上市就是四月二十日,算一下也就两个多月。 《闯关东》不同于一般的长篇小说,全文六十四万字,在三审三校制下,这点时间恐怕根本不够用。 “估计是特事特办。”陶玉书从他脖子上将小冬冬接下来,说道:“老李对《闯关东》的评价很高,他们已经在研究出版的事了。” 林朝阳接过信,简单看了一眼,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看来版税的事问题应该不大了。 夫妻俩正说着话,突然两个活泼的身影跑进了院子里。 “大姑父、大姑过年好!” 竟然是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两人跑到夫妻俩面前直接来了个九十度鞠躬,给两人拜了个晚年。 林朝阳惊喜道:“哎呦!你们两个小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爸你妈呢?” “在后面呢!”陶希文回了一声,然后兄弟俩眼巴巴的盯着林朝阳。 陶玉书笑骂道:“跟你小姑一个样!” 林朝阳并不介意,笑着摸了摸兜,掏出两张大团结来。 “一人一张,别让你妈没收了!” 兄弟俩双手接过钱,激动的又冲林朝阳鞠了一躬,“谢谢大姑父、大姑!” 这时林朝阳才看着陶玉成夫妻俩双手提着东西走进院子,嫂子赵丽冲着俩儿子喊道:“你们俩跑那么快干什么?” 林朝阳冲兄弟俩眨眨眼,然后笑着对陶玉成夫妻俩说道:“嫂子、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他这一打岔,赵丽顾不得去说儿子,“今天刚回来,吴伯伯说爸妈来你们这边过年了,正好我和你大哥带回来点云南的土特产。” “先进屋吧!”林朝阳将他们一家四口让进屋,两个小的进屋便凑到了陶父陶母那里。 陶玉书去倒茶,又拿了些干果、零食,林朝阳问陶玉成:“大哥,好不容易回去一趟,你们怎么不在那边多待几天?” “来回十二天,够长的了,你嫂子挂着回来还得领孩子去少年宫练琴。” 陶希文兄弟俩现在都上小学了,都报了兴趣班,一个学的是钢琴,一个学的是小提琴。 身为海淀妈妈,在鸡娃这一块,赵丽继承了该区的优良传统。 陶玉成又跟林朝阳聊起了去老丈人家探亲的过程,这回回去,林朝阳给他拿的那些洋货可给他长了不少脸。 说到这件事,赵丽的脸上也有些光彩。 她是远嫁的女儿,几年不回家一趟,好不容易回去一次自然希望能够风风光光的。 “难得回去一趟,家里人高兴最重要。正好你们今天回来,一起热闹热闹。” 林朝阳说着便张罗准备饭菜,忙了大半个下午,置办了一大桌子的菜肴,算是弥补了春节陶玉成一家没在燕京过年的遗憾。 又过了几天,林朝阳突然接到了香江新昆仑影业的一笔外汇汇款,款项还不小,有六万港元。 林朝阳知道,这应该就是李翰祥说的红包。 从去年《火烧圆明园》上映获得成功后,李翰祥就跟林朝阳提过红包的事,这都小半年了,红包才到,老李这效率确实慢了点。 不过毕竟是意外之财,接到李翰祥的电话后,林朝阳还是向他表达了一番感谢。 两人又聊了几句下一部电影的事,《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不仅在香江和内地大获成功,在东南亚地区以及日本地区也收获了不俗的成绩,其中日本上映票房高达13亿日元。 电影的接连成功让李翰祥春风得意,他最近一直在筹划着接着拍慈禧的故事,只是现在跟合拍公司的合约上出了点问题,双方还在谈。 主要矛盾无非是双方利益分配的问题,《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两部电影让李翰祥收获了导演生涯的票房巅峰,但要说赚的最多的,他还排不上号。 电影成功,赚的最多的首先是各国家和地区的发行商,其次是何先生这个投资人,李翰祥和新昆仑影业只能排到第三,合拍公司是最惨的。 合拍公司全名中国电影合作制片公司,跟中影听着挺像,但实际上两者却都是隶属于电影局管理。 这次《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获得了成功,合拍公司分润的利润是最少的,属于跟在中影后面才闻了点味儿。 李翰祥拍电影,合拍公司出钱又出力,倒头来收获却是最少的,搁谁谁心里也不能平衡,因此合拍公司就有了变更合约的打算。 可合拍公司要变更合约,吃亏的是李翰祥的新昆仑影业,他当然不能答应。 就这样,人家吃肉的没打起来,他们两个喝汤和闻味儿的打起来了。 听着李翰祥絮絮叨叨的说着与合拍公司的恩怨情仇,林朝阳笑呵呵的应付了几句,他知道,这次他们双方的合作注定会谈崩。 李翰祥的“西太后”系列片也会无疾而终,转而把目光转向“末代皇帝”这个题材。 从电报大楼出来,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刚到家,就见李拓坐在家里。 “朝阳,后天跟我去参加个聚会。” “聚会?哪门子聚会?” “趁着元宵节前在京的一些作家要聚一聚,地点在谌容家。你以前上班,老不出席这种活动,现在不上班了,怎么着也得参加参加吧?不少熟人呢。” 李拓的话有理有据,林朝阳痛快的答应了下来,他最近确实闲着没事,既没有写稿的压力,也不上班,去参加个聚会倒没什么。 这日上午,林朝阳骑着自行车来到煤渣胡同,谌容家在煤渣胡同的大杂院里有三间房,谈不上气派,但还算宽敞。 刚进院,林朝阳便瞧见梁佐和一个娇俏的少女准备出门。 “师父!”梁佐向林朝阳打了个招呼,高兴的说道:“昨天李拓还说你能来呢,想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想见我就去我家呗,还是不想见。”林朝阳笑呵呵的调侃了一句。 梁佐又将身旁的少女介绍给林朝阳,“这是我妹妹梁欢。” 梁欢向林朝阳问了声好,好奇的打量着他。 林朝阳很想对这姑娘说一句“小心胖子”,可谁让他现在是长辈呢? “你们俩这是干嘛去?” “我妈让我们买点菜去。” 梁佐说着,朝屋里招呼了一声,谌容出门来热情的将林朝阳迎进屋里,梁佐兄妹俩则出门去买菜了。 林朝阳跟谌容见过很多次面,又有着梁佐这样的关系,因此还算熟悉。 进了屋,他发现屋里已经坐了三个人,分别是张洁、杨末以及王濛。 三人里王濛跟林朝阳最熟悉,一见到他,王濛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哎呦!朝阳可是个稀客,这样的聚会等闲可看不到你。” 林朝阳确实甚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他笑呵呵的回道:“我可不像你这样的大领导不用坐班,平时得上班,下了班还得兼职写作,抽不开身啊!” 王濛笑哈哈的指着他,“你这个滑头!我不信你跟老章说你要调到文协当个专业作家,他会不同意!” “哈哈!谁要调到文协当专业作家?朝阳吗?不用老章出马,这件事交给我了。” 爽朗的声音由远及近,穿透了房门,话音才落,宋凡走进了屋子。 他是燕京文协的领头人,林朝阳真想调到燕京文协他求之不得。 “别听老王造谣。我这么个社会闲散人士,可受不了文协的约束。” 林朝阳笑着应付了宋凡一句,又与张洁和杨末打了个招呼,她们俩与谌容关系一向最好,因此今天到的也很早。 几人坐下聊了一会儿,这次聚会的客人们陆续到来,李国文、邓友枚、林津岚、李拓、陈健功…… 今天的聚会可以说是燕京文协的大聚会,来的全是燕京文协的会员。 林朝阳见邓友枚和林津岚都来了,却不见汪曾琪,忍不住问道:“老汪怎么没来?” “他倒是想来。”邓友枚的话里有几分幸灾乐祸。 林津岚解释道:“前段时间查出了慢性肝炎,在家里养病呢。这种场合,让他来了不是让他难受嘛。” 汪曾琪好美食,自然也好喝酒,今天这样的聚会少不了要喝点,他身体抱恙,确实不该来。 “老邓不厚道!”林朝阳调侃了一句。 “你厚道,也没见你去探探病。” “谁知他那病传不传染啊!” 林津岚无语的看着二人,“你们俩都不是什么厚道人!” 周围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357章 自带干粮看手稿 众人正说笑间,又有两位客人来到谌容家,是刘昕武与一位花甲老人。 经过刘昕武介绍林朝阳才知道,老者竟然就是覃牧。 覃牧是广东人,常年生活、工作在广东,但在77年、78年也曾在燕京工作过两年,因此在场也有几位他的熟人,比如杨末、比如王濛。 他与众人打过招呼,等跟林朝阳打招呼时,脸上挂满了笑容。 “朝阳同志,久闻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你的面了。” “覃老您客气了,我可是看着您的作品长大的。” 林朝阳的话又引起了众人的笑声。 刘昕武说道:“说起来林朝阳与覃老还有点渊源。” 听到这话,林朝阳和覃牧都点了点头。 去年《渡舟记》发表后,覃牧还在《文学评论》上发表了文章夸奖这部小说。 当然了,他更多的夸的还是林朝阳这个作者。 覃牧在文章中高度赞扬了林朝阳在创作上的不拘一格,称他给中国文坛带来了朝气。 有着这样一层渊源在,两人的关系自然是十分融洽的。 又闲聊了几句,林朝阳才得知,覃牧这次是为了自己的散文集出版而来。 至于说跟刘昕武走在一起,是因为他的散文集出版社恰好就是燕京出版社。 覃牧突然说道:“朝阳了不起啊!” 大家聊的好好的,他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众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覃牧看着大家的表情,笑着问道:“都很好奇是吧?我这话没头没尾的!” 众人齐齐点了点头,连林朝阳也有几分好奇。 “这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苏晨说的。” 在场大部分人并不认识苏晨,但都听说过他的名字。 谌容和杨末跟苏晨是很熟悉的,她们两人与花城出版社的交情很不错。 “朝阳上一部小说给了《花城》,老苏这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杨末调侃了一句。 覃牧听到这话却摇了摇头,“苏晨说的不是朝阳上一部小说,而是现在这部。” 现在这部? 众人看向了林朝阳,听覃牧的意思,林朝阳又写了一部新作品出来? 李拓兴奋的看着林朝阳,“朝阳,你那部小说写完了?” 他是林朝阳家的常客,寻个由头便要去蹭饭,自然知道最近这半年多林朝阳一直在写一部大部头的长篇小说。 因为怕打扰林朝阳的创作,这半年他甚至减少了去蹭饭的次数。 关于这部新小说,李拓跟林朝阳是有过交流的,大致知道小说的规划和内容,他更知道这样一部小说如果真的能够按照林朝阳的预想写出来,绝对会震动整个文坛。 因此当听说林朝阳的小说写完了,他表现的异常兴奋。 “前些天刚写完。” 李拓正想继续追问林朝阳,一旁的陈健功拉住他,“你先别打岔,听覃老说完。” 李拓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抢了覃牧的话头,他冲覃牧抱歉的笑了笑,覃牧报以微笑。 覃牧接着刚才的话说道:“朝阳这部新小说立意高绝,视角宏大,既有严肃深刻的思想内容,又有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水平堪称惊艳,是半个世纪以来中国文学领域少有的恢宏大气之作。” 说完这番话,覃牧脸上露出狡黠之色,特地强调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苏晨拜年的时候对我说的。” 覃牧也好、苏晨也罢,两人都是中国文学界声名卓著的人物,能对一部小说做出如此高的评价,是极为罕见的。 尽管众人现在并没有看到林朝阳的新小说,但也不会认为苏晨是信口开河。 只是大家有些难以想象,究竟是怎样的一部小说,竟然能让苏晨这样浸淫文学与编辑数十年的老出版人给出如此高的溢美之词。 回味着覃牧所说的话,众人感觉心里好像有猫爪子在挠,恨不得现在就一睹为快。 “朝阳,你给大家伙讲讲,你这部小说写的是什么内容?怎么写的?”王濛对林朝阳提出了要求。 “等小说发表你们不就看到了嘛!那么长的小说,我哪能复述的过来?” “你先简单说说,简单说说。”林津岚也开口催促他。 不光是他们两人,其他人的眼神也都注视着林朝阳,大家的态度如此殷切,林朝阳也没办法,只能捡着小说里的紧要情节给大家讲了讲。 “1904年的山东章丘,冬天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那章丘本也是人杰地灵之处,是宋代女词人李清照的故乡,泉水丰盈,景致卓然。 然而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因连年灾害,庄稼绝收,以致匪患横行,饿殍遍野……” 林朝阳的声音温和,娓娓道来,让众人不知不觉便沉溺于故事之中。 很长时间里,房间里只有他的声音,其他人听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梁佐和梁欢兄妹俩回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奇特的景象。 梁佐见状不让妹妹声张,两人轻手轻脚的把东西放下,然后来到众人身旁,打算好奇的听一耳朵,没想到这一听也入了神。 如此过了一个多小时,林朝阳讲的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发疼了,故事也才讲了一半。 倒不是他不想讲的快一点,而是《闯关东》的故事实在太过丰富,细节太多。 有时候他刻意忽略了一些情节和人物,大家听着就觉得有些对不上,时不时的就要打断他,询问他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 一来二去,这讲故事的效率自然快不起来。 林朝阳的故事停在了半路,众人听的不上不下,比没听的时候还难受。 “朝阳,你继续讲啊,鲜儿和传武到底有没有相认?传武没事吧?传杰那边怎么样了?潘五爷这个坏种不能得逞了吧?” 陈健功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代表了大家共同的心声,林朝阳却不回答他的问题。 王濛讨伐林朝阳,说:“你说你聊小说就聊小说,怎么还留勾子呢?我们又不是你读者。” 林朝阳喝了一口凉掉的茶水润了润嗓子,“我讲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你们谁给我倒杯热茶,留点勾子怎么了?回头想着买小说看!” 众人闻言怨声载道,“哪有你这样的!” 大家一番讨伐,林朝阳却当起了滚刀肉,死活不继续讲了,大家也拿他没办法。 刘昕武回味着林朝阳刚才所讲的内容,心中有些感慨,“小说的基础还是讲故事。朝阳这部小说我们虽然没看到文字,但现在光是听他讲述便已经能感受到其中的荡气回肠和引人入胜,一定是错不了的。” 邓友枚非常认可刘昕武的这番言论,因为他写小说看重的就是故事与人物,他的代表作《那五》《烟壶》等作品无不是这样的风格。 “朝阳这部小说真有融汇中西的感觉,既有魔幻现实的风格,又有传奇小说的韵味。” “我觉得朝阳做的最好的还是体现出了历史的厚重感,这一点应该是得益于多视角的写法。不过这种写作手法太难把握了,搁我我是写不好,哪个人物立不住都是败笔啊!” 众人还没看到小说,但好歹也都是写小说的行家里手。 正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别的先不提,光是小说那庞大、复杂的叙事线索和结构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得了的。 更何况大家在听林朝阳讲述的时候,丝毫没有感觉到杂乱和赘述,很显然这是林朝阳对于故事的掌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才能做到的事。 这样的小说绝对错不了。 大家想到刚才覃牧转述苏晨的评价,看来所言非虚啊! 作家们的聚会聊的最多的就是文学、哲学和历史三个话题,今天有林朝阳的小说当作话题,大家聊的不亦乐乎。 时间一晃便到了中午,谌容等几个人去准备午餐,林朝阳本来也要去,但却被李拓给拉住了。 他悄咪咪的问林朝阳:“我记得你那有手稿吧?” “哪有手稿啊,都寄给编辑部了。” 林朝阳说着就要走,李拓却不撒手,瞪眼道:“你少糊弄我!当我不知道是吧?哪部小说你手稿不留着?寄出去的都是誊写的那份!” 林朝阳挖苦道:“你整天上我们家挖门盗洞,赶明儿丢了东西我就找你!” 李拓不理他的挖苦,“别转移话题。手稿借我看看,看完我还你。要不然……” 他说着,朝周围那些个正热烈讨论小说的同行们使了个眼神,威胁意味明显。 “小说都没发表,哪能给你们随便看,万一泄露出去了怎么办?” 林朝阳继续找理由。 李拓盯着他的眼睛,做出了让步,“那这样,我上你们家去看,这总行了吧?” “你就是想上我们家蹭饭吧?”林朝阳揶揄道。 李拓怒道:“我是那样的人吗?” 林朝阳直视着他,好似在问:你不是吗? 到底是心里发虚,李拓换了个语气,“我这回自带干粮。” “行吧。”林朝阳勉为其难的说道。 “这就对了嘛!写了部好小说而已,瞧把你给宝贝的!” 奸计得逞,李拓不忘还了林朝阳一句挖苦。 林朝阳懒得跟他一般见识,去到厨房刚要动手帮忙,梁佐又凑了过来。 “师父,你那小说发表的也太晚了!” 林朝阳瞟了他一眼,“有话就说!” 梁佐眯着小眼睛笑了起来,“刚才李拓跟你说话我都听见了,你那还有手稿。” 真是没完没了! “稿子就一份,你们俩自己研究吧。” 梁佐闻言大喜,“谢谢师父!” 他高高兴兴的转身,然后就被妹妹梁欢拽住,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 梁佐又期期艾艾的过来,“师父,回头我能带我妹妹一起去看吗?” 林朝阳朝梁欢那看了一眼,小姑娘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崇拜之色,与他对视一眼,立刻羞怯的扭过头去。 又一个文学女青年啊! 第358章 充长辈的代价 燕京文协一大伙子人到谌容家聚会,气氛十分热闹,做饭时大家争着都要露一手,林朝阳都排不上号,他干脆和刘昕武老实的坐到一边闲聊着。 “朝阳,《花城》那边真给你千字50块的稿酬吗?”刘昕武期期艾艾的问道。 《花城》给林朝阳千字50块的天价稿酬这事,私下里传播小半年时间里,林朝阳自己从来没这么说过。 有朋友来求证,他也是模棱两可,因此他非常怀疑这消息就是从《花城》传出去的。 他觉得《花城》这么干至少有两个好处。 其一,可以彰显出杂志社千金市骨的魄力来,吸引更多的作家给杂志供稿; 其二,给那些想要跟林朝阳约稿的杂志或者出版社上压力。想约稿是吧?学学《花城》,先出个千字50块再说。 这种事是赤裸裸的阳谋,人家花了真金白银的,林朝阳既没办法跟《花城》求证,也不可能表示不满。 他倒不怕这消息传出去,他拿再高的稿费也是清清白白的,主要是怕有心人拿这件事做文章,搅乱了文学界的一池春水。 老刘是个老实人,林朝阳不好意思跟他扯谎,“稿费的确给的高。” 闻言,刘昕武心中有些沮丧,真给了千字50块的稿酬?这以后还怎么拿朝阳的稿子?这不是哄抬物价吗? “他们也太敢给稿费了,上面没人管吗?”刘昕武抱怨了一句。 林朝阳说道:“《花城》在他们社里的话语权很大,而且我听老李说,有点自负盈亏的意思。关键是,我的小说真能给他们赚钱!” 说到最后一句,林朝阳的表情里藏着几分自信。 刘昕武如何能听不出他的潜台词,他抿了抿嘴,“要是我能做主,我肯定给你个高价!” 他心中充满了遗憾,他们燕京出版社靠着《棋圣》和《禁闭岛》赚了不少钱,多了不敢说,几十万元肯定有了,可偏偏就是不舍得给林朝阳提高稿费。 这其中有社领导眼界的问题,也有来自上方的掣肘。 错失了一部《渡舟记》也就算了,现在这部《闯关东》刘昕武光是听林朝阳讲,便感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厚重史诗气度。 凭借燕京出版社之前与林朝阳的合作关系,其实不是不可能拿到这部小说的发表和出版权。 刘昕武有种感觉,这部《闯关东》一定会引爆整个文学界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自嘲起来。 其实也不用他感觉,不管是苏晨、覃牧的不吝赞美,还是今天他们对故事的感受,其实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既定的事实,只不过这种事实还需要到发表之日才会引爆而已。 “那等你什么时候当社长了,我给你个稿子!”林朝阳玩笑着说道。 刘昕武苦笑一声,“那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 “诶,老刘,别妄自菲薄,梦想还是要有的。” “哈哈!当官儿的梦想我所不欲也!” 刘昕武苦中作乐,与林朝阳说笑了一会儿,王濛又把林朝阳叫了过去。 “干嘛?”林朝阳问。 “没事就不能跟你聊聊天?”王濛回了他一句,然后才说道:“你现在不仅是我们《人民文学》的编委,还是我们《人民文学》的家属,有了作品怎么不想着点我们自己人?” “你们约稿没诚意啊!” 林朝阳的作品在《人民文学》发表过,责编崔道义后来也跟他约过稿,但因为稿费的问题,林朝阳没有再给他们供过稿。 “千字50块是吧?”王濛语气中满是调侃。 林朝阳无奈道:“怎么都知道了?” 现在这事真是越传越广,林朝阳也不好再装聋子了。 “你敢要稿费,还怕人说?”王濛继续调侃他。 “我有什么怕的?这不是怕你们这些杂志眼气嘛!” 王濛乐呵呵的说道:“骂我们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是吧?”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行了行了,先别说玩笑话了,我有事想请你帮帮忙。” 王濛收起了笑容,跟林朝阳谈起了正事。 从去年7月接任章光年成为《人民文学》主编到现在,王濛已经履职七个多月了。 这七个多月里,他凭借着各种手段算是将编辑部的内部关系给捋顺了,但心里对于杂志的一些改革构想还没有实现。 他现在有个想法,想在今年设立一个创作函授中心,举办系列文学讲座和创作函授班,主要针对的对象就是《人民文学》的那些有潜力的青年作者。 “在我的想法里,我们最好是能搞一个副刊出来,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人民文学之友》。 这份刊物相当于是函授中心的教材,可以发表老师们的创作理论和讲稿,而且学员们的习作水平普遍不太高,发表在《人民文学》上不太妥当,要是有了这个副刊就方便多了。” 王濛说了半天,到这里停下,看着林朝阳,“我想让玉书来负责这个副刊,你觉得怎么样?” 让陶玉书来负责副刊? 这当然是好事,不过王濛明明可以当面跟陶玉书说,却偏要挑今天来找他说,联想到他之前说的创作函授中心,林朝阳心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打算。 “你这个当领导的器重我们家玉书,这当然是好事,回头我把这事告诉她,她肯定高兴。”林朝阳笑着说道。 王濛又说道:“回头等函授中心开了,你来给学生们讲讲课怎么样?” “时间怎么安排?” “到时候我们会在燕京举行文学讲座,邀请你们这些讲师为燕京本地的学生们上课,讲稿会发表在副刊上。 频率跟副刊的发刊频率一致,都是一个月一次,你来讲一次课就行,时间能长点,得一天,其实跟《燕京文学》那回的讲习班差不多。” 林朝阳点了点头,八十年代几乎各家刊物都会搞这种所谓的创作班、讲习班,最主要的目的自然是拉拢和培养青年作家。 当然了,也有些刊物是借着办班的名义创收。 《人民文学》自然不需要用这种方法来创收,王濛现在需要的是挖掘新鲜血液,让他在《人民文学》能够大展拳脚。 左右不过是讲回课,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林朝阳痛快的答应道:“可以。” 邀请到他来当讲师,王濛很是高兴,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谌容那边张罗着开饭了。 谌容家的餐桌就是普通的八仙桌,今天来了十多个人,根本坐不下,大家也不介意,宋凡带头领几个人跑到沙发那里去,端了两盘菜吃了起来。 大家边吃边聊,气氛融洽。 这时候门外进来个地包天、小眼睛的青年,进门就点头哈腰,热情的跟杨末、宋凡等人打招呼。 “杨阿姨!” “宋叔!” …… 谌容给大家介绍,这是她二儿子梁天。 宋凡调侃道:“你小子,这个点儿你不是应该在值班吗?怎么跑回来了?” “叔儿,值班您也得让我吃口饭啊!不能你们领导吃香的、喝辣的,就不管我们这些小兵的死活啊!” 梁天嬉皮笑脸的回了宋凡一句,谌容骂了他一句没大没小,宋凡并不在意,笑着说道:“那赶紧吃,吃完好回去。” 梁天顿时苦起了脸,“宋叔,您就别难为我,把我当个屁放了吧!” 谌容使劲拍了他一下,“越说越不像话,大家都吃饭呢。” 梁天是家中老二,哥哥梁佐、妹妹梁欢脑瓜子都聪明,唯独他脑瓜子不好使,但他有一点好处,知道自己学习不好,在家里很有眼力见。 后来初中毕业就去当了兵,前年转业回来,谌容托关系让他去文协外联部当个临时工,主业就是给文协的老同志们端茶倒水。 今天是周日,文协需要人值班,他当仁不让,不过他滑头,去了一上午就跑回来了。 谌容对众人抱歉道:“我们家这老二啊,整天就会耍嘴皮子。” 知道今天是母亲跟同行们聚会的场合,梁天自己找了副碗筷,也不往桌上凑,夹了点饭菜,就往沙发角落一坐。 杨末笑着说道:“瞧把孩子给逼的。来来来,上我这吃来吧,我吃完了。” 梁天连忙道:“杨阿姨,不用不用,您坐,我对付一口就行。” “客气什么,快过来。” 杨末招呼着梁天,他却一直不过去,这时坐在杨末旁边的林朝阳放下碗筷。 “行了,别谦让了,这有位置。” 他说着起了身,给梁天让了个位置。 见位置都让出来了,梁天这才坐过来,眯着眼睛冲林朝阳点点头,“谢谢您,也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叫林叔叔吧!”林朝阳笑眯眯的说道。 梁天愣了一下,他并不认识林朝阳,这人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竟然让自己叫他叔叔。 简直就是臭不要脸! 但梁天的眼神瞥见了一旁那几个叔叔阿姨饶有兴致的眼神,然后看了看母亲,林朝阳说道:“我管你妈叫大姐。来,叫叔叔。” 梁天见母亲没什么表示,又看了看众人那期待的表情,艰难的张口叫了一声,“林叔叔好!” 林朝阳点了点头,“不错,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听着林朝阳的夸奖,梁天脸都快绿了,这个臭不要脸的! 谌容这时终于开口了,对林朝阳说道:“大过年的,孩子‘叔叔’都叫了,你不给点压岁钱?” “哎呦,搁这等着我呢?”林朝阳故作惊讶。 众人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李拓嘲笑道:“让你充长辈,这就是代价。” 林朝阳也不理会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票子来。 “谌大姐说的对,大过年的这声‘叔叔’不能白叫,来拿着。” 梁天看着面前的那张“大团结”不争气的咽了口口水,他一个月在文协打杂才挣二十多块钱,这一张大团结快赶上他半个月工资了。 谌容没想到林朝阳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了,连忙要制止他,林朝阳却摆了摆手,“没事,过年高兴嘛。” 见母亲没有再说话,梁天经过短暂的思想挣扎,从林朝阳手中接过票子,态度乖巧的又说了一声,“谢谢林叔叔!” “不用谢。” 这声林叔叔听着明显比刚才真诚多了,钞能力就是好用。 林朝阳又朝梁佐和梁欢兄妹俩招手,“宁落一群,不落一人,你们俩也来。” 梁欢毫无负担的叫了一声“林叔叔”,喜滋滋的从林朝阳手中接过一张大团结。 梁佐则有点为难,“师父,我就不用叫了吧?” 林朝阳玩兴大发,“咱们各论各的。在你自己这,管我叫师父。从你妈这论,得叫叔叔。” 梁佐无奈的说道:“林叔叔,过年好!” 林朝阳手里又少了一张票子,见叫一声叔叔就给十块钱,陈健功凑到林朝阳身边来,恬不知耻的说道:“朝阳,要不我我也喊你叔叔吧。” 林朝阳闻言满脸嫌弃,“我怕你把我喊破产!” 刚才出手阔绰,这会儿又立马吝啬起来,林朝阳这前后强烈的反差让大家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第359章 徘徊的陆遥 自从那天在谌容家聚会结束后,李拓便成了林朝阳家的常客。 距离《闯关东》发表还有两个月时间,为了先睹为快,他每天一早就来小六部口胡同点卯,晚上天黑了才回家,上班都没这么努力过。 然后就是梁佐兄妹俩,梁佐白天得上班,所以都是傍晚带着妹妹来林朝阳家看上两三个小时,正好跟李拓错开,谁也不耽误谁。 连着七八天的功夫,李拓终于看完了《闯关东》,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拉着林朝阳聊到这天深夜才意犹未尽的离开。 林朝阳以为这事就算完事了,没想到隔天陈健功又跑到了他家。 “你怎么来了?” 陈健功说:“李拓说你这还有《闯关东》的手稿,我来看看!” 要是李拓在这,林朝阳高低得骂一句:你这厮,当真是脸都不要了。 “看吧,看吧!”林朝阳无奈的摆摆手,随陈健功去折腾。 他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这段时间里他们家恐怕安静不下来了。 隔了两天,李拓又兴冲冲的跑到林朝阳家里,林朝阳一见他便要兴师问罪。 “你还有脸来!” 李拓打断他,“你先别说话,看看我这篇文章!” 他说着扬手递过来几张稿纸,稿纸的第一页第一行是文章的标题,《<闯关东>:震撼人心的艺术高峰》。 这个标题……马屁意味太浓了点吧? 尽管还没看内容,但林朝阳还是对李拓说,“这太夸张了点吧?” 李拓看了看文章,又看了看林朝阳,“夸张吗?我觉得挺写实的!” 神他么写实! “我跟你讲,朝阳……” 李拓这个人向来是比较推崇西方现代文学,平日里激昂文字、指点江山时,中国现当代文学的那些名篇里他能看上的并不多,他认为许多被广泛推崇的名作不过是因缘际会而已。 但对《闯关东》,李拓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在李拓看来,现当代中国文坛中能将小说的故事性、文学性、思想性融为一体,高度统一的小说屈指可数,《闯关东》绝对要算一个。 他滔滔不绝的跟林朝阳讲了半天,最后意犹未尽的说道:“真盼着你这部《闯关东》早点发表啊,这样我的这篇评论也能早点示人了!” 他这态度好的让林朝阳都不忍跟他理论陈健功的事了,林朝阳说:“等会留家里吃晚饭吧。” “那你晚上多弄两个菜!”他一点不客气的提出了要求。 林朝阳心里瞬间又升起了把他撵出院的冲动。 正月就这么一点点的过去,事实如林朝阳所料,跑到他们家借手稿看的朋友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少,反而还越来越多。 更过分的是,这帮人看完了手稿还要蹭饭。 伴随着这些人对手稿的阅读,《闯关东》的故事也开始在燕京文坛流传开来。 这种现象不仅发生在燕京,在《花城》所在的广东文坛也是如此。 李士非在春节期间逢人便聊《闯关东》,对这部小说推崇备至,发酵至今一个多月,《闯关东》的名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华南地区的文学界,并且还在不断向外扩散。 文人嘛,八卦的天性本身就比一般人要重。 《闯关东》这部小说被大家传的神乎其神,在无形中吸引住了大家对于它的好奇心。 但绝大多数人又只能通过文学界朋友的嘴得知个只鳞片羽,这更让他们心痒难耐,恨不得这部小说明天就能发表。 离着三八妇女节还有三天时间,林朝阳收到了一封陆文甫从江苏寄来的信。 两人认识好几年了,虽见面次数不多,但写信的频率却不低,而且时不时还会互送些礼物。 陆文甫的性格和做派比较老派,爱喝茶,爱喝酒,更爱美食,因此与林朝阳算得上是趣味相投。 这次给林朝阳写信,陆文甫提了两件事,一件是又要开春了,今年他打算给林朝阳寄些龙井过来。 二是最近江南文坛传言,林朝阳写了部大作,引动了南方文坛诸多热心人士的关注,大家把这部作品传的神乎其神,陆文甫也十分好奇,询问了几句。 看完陆文甫的信,林朝阳心中讶异,没想到《闯关东》还未曾发表,竟然已经在文学界掀起了这样的波澜。 趁着有时间,他给陆文甫回了封信。 “文甫兄: 来信收到。久未见面,甚是想念……” 写完了信,林朝阳本打算出门去投递,恰好梁佐带着弟弟妹妹走进了他家。 平时都是梁佐带着妹妹梁欢来,今天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多了个梁天。 他一见到林朝阳便主动叫了一声“林叔叔”,林朝阳笑问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我来有事找您。” “哦?”林朝阳略显意外,想不到梁天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我们文协这个要在河北召开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想邀请您去参加。”梁天兴冲冲的说道。 他现在在文协外联部打杂,邀请作家参加活动倒是在他的工作职责范围之内。 今天他们部里出了个名单,让他们去邀请各地作家参加活动,梁天见着名单上有林朝阳的名字,便将这事主动揽过来了。 “座谈会啊……”林朝阳的语气沉吟,梁天并不清楚,这种会议他一向是不感兴趣的。 他正想着怎么拒绝好呢,院门口又走进了个熟人,进院看到林朝阳便笑哈哈的说道:“朝阳,正好有件事找你。” 林朝阳看着章光年,问道:“要去河北参加座谈会是吧?” 章光年表情微微诧异,“谁跟你说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注意到了旁边的梁家三兄妹,看到了梁天,他神色恍然,“谌容家孩子,在外联部是吧?” “书记好!”梁天问了声好。 章光年点了点头,明白肯定是梁天来跟林朝阳说了这件事。 梁佐见章光年有话要与林朝阳说,便拉着弟弟去了厢房。 “这回是全国文协的大活动,上面很重视,你现在可是我们文学界的代表性人物,可不能缺席啊!” 章光年一上来就给林朝阳戴高帽,又说:“开会就在涿县,离燕京也近,来回两三天的时间。 而且还有很多你认识的朋友,与其说是开会,不如说是朋友聚会。 你听王濛说,你最近可没上班。” 他连着说了好几句,把林朝阳拒绝的理由全都给堵死了,林朝阳无奈的说道:“你这是有备而来啊!” “想请动你不容易,当然得做做功课。最近你那部《闯关东》可是未发先火啊,正好这次去开会给大家分享分享创作经验。”章光年鼓动道。 林朝阳摇摇头,“分享经验就算了,我就去安静开个会吧。” 章光年笑容满面,“好好好,能去就好。” 他心里想的却是,去了分不分享还由得了你? 过了几日,到了集合去开会的日子,林朝阳提着个包轻装践行的来到了火车站与文协大部队汇合。 这一汇合才发现,章光年没说错。 王濛、李拓、陈健功、郑万龙、张承治、刘昕武…… 燕京文坛叫的出来名字的中青年作家几乎都来了,真就有点朋友聚会的味道了。 涿县离着燕京才七八十公里,坐火车不到两个小时就到地方了。 到了县里以后,燕京文协一行人被安排到了县里的桃园宾馆,此时这里已经住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 其中不乏林朝阳认识的朋友,比如陕西的陆遥、程忠实,河北的金莹,天津的姜子隆、张曼玲…… 熟人一多,气氛就热闹了起来。 林朝阳他们到的时候才中午,吃了一顿当地政府安排的接风宴后,下午大家便会着一起出门溜达。 涿县的县城不大,跟这年头绝大多数的北方县城没什么两样,四四方方的县城里,散落着党政机关、邮局、饭馆、旅社等建筑。 众人逛了半个下午,便没什么兴致了,几个酒瘾大的在外面买了几瓶白酒和下酒菜,跑回招待所喝起了酒。 闲聊时,陆遥听李拓等人说起了林朝阳的新作品《闯关东》,言下之意这部作品的优秀俨然已经超越了一般文学作品的范畴,因此他不禁好奇的询问起林朝阳关于《闯关东》的细节。 最近一个月来,只要是身边有文学界的朋友,林朝阳总免不了像这样的遭遇,可他又不能生硬的拒绝大家的问题,只能一次次的耐心回答。 听着林朝阳简略的描述,陆遥心神摇荡,并不是他只通过林朝阳的只言片语便能判断出这就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而是他发现林朝阳对于作品的构建十分宏大,远超一般的长篇小说所应该有的内容含量,这样气势磅礴的小说倒是与他正在谋划创作的作品在气质上有不谋而合之处。 但不同的是,林朝阳的小说已经创作完成,而他的作品却还未动笔。 “朝阳!”陆遥突然叫了林朝阳一声。 “怎么了?” 陆遥脸色郑重的看着他,“你可能不知道。我已经决定要写一部规模很大的书,在我的想象中,未来的这部书如果不是此生我最满意的作品,也起码应该是规模最大的作品。” 他说到这里,眼神中带着些不自信,“说起来有点玄,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够理解,这个断然的决定,起因大概是缘于我少年时期一个偶然的梦想。” 林朝阳安静的听着他说话,见陆遥神色徘徊,他点点头,“当然可以理解。宏大叙事对于作家来说就像是悬崖边的花朵,充满了未知、危险的诱惑。 听着林朝阳的话,陆遥高兴起来,“你说的太对了!” 他兴奋的接着说道:“去年我刚忙完了《人生》的拍摄,现在一直在筹备这样一部作品。在我的规划里,它的内容是极其丰富的,涵盖了整个中国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这段时间的社会变迁。 我听他们说,你这部《闯关东》写了六十多万字,时间跨度横跨三十年。 你也知道我,迄今为止我最长的作品就是《人生》,也不过十三万字,充其量是部篇幅较大的中型作品。 说实话,我现在准备了几个月的时间,越准备却发现自己越茫然,我现在不确定自己能否胜任这本属巨人完成的工作。” 陆遥说着语气有些低落,他眼神真诚的看向林朝阳,“我真难以想象,你是怎样翻越这样一座大山的!” 第360章 民族的未来 林朝阳非常清楚,陆遥所谓的“难以翻阅的大山”应该就是他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部著作《平凡的世界》,煌煌百万字,称得上是一部巨作。 林朝阳更清楚以陆遥的才能写出这部小说来并不是问题,陆遥现在需要的更多的是鼓励。 他笑着说道:“山就在那里,你去,自然能翻过去。” 陆遥闻言微微一愣,随后面露沉思,过了片刻,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你说的对,山就在那里。” 林朝阳这句话虽简单,却包涵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心与气魄,让陆遥心中也不禁生出一股舍我其谁的信心来。 “朝阳,这部书我一定会写出来的。” 林朝阳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次日上午,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正式在桃园宾馆的宴会厅里举行,会场布置的与正常的座谈会没什么不同,就是规模大了点。 这次座谈会来了全国各地大几十位正当年的作家,还有一些编辑和评论家。 章光年这个文协首领主持会议,先是冠冕堂皇的讲了一番话,然后便邀请与会作家们发言。 这次来的作家大多都是中青年,王濛算是其中辈分和年纪比较大的,同时他又身兼《人民文学》主编的职务,章光年邀请他第一个发言。 王濛这个人说话办事向来是圆滑的,他讲起自己对于“农村题材”小说的认识和理解,言语间全是辩证的说词,滴水不漏。 听他的讲话,有些在场青年作家面露不屑。 这个年代文化界提倡思想解放和直抒己见,在他们看来,王濛的发言无疑是妄图左右逢源。 等王濛发完言之后,又到了唐因讲话,他聊的话题亦政亦文,很多外省作家听着都不太感冒。 这也是这个年代燕京作家与外省作家交流时的一个常态,可能是因为身在首都的原因,燕京的作家们总会在有意无意之间将自己置身于政治的命题下,“左右”摇摆,间或夹杂一些时政内幕,却言不尽。 这样一来,双方的交流就显得隔了一层屏障,难以交心。 许是察觉到了一些外省作家的厌烦情绪,章光年在唐因发言结束后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眼神在附近的作家身上游弋了一圈,最后落在了一个浑水摸鱼的身影上。 “最近我们文学界有个十分火热的话题,就是朝阳同志的新作品,正好他今天也在,不如就让他来跟大家分享分享创作经验吧。” 林朝阳正神游天外呢,冷不丁听章光年点到他的名字,他不禁朝章光年递过去一个眼神:说好了只开会,不说话的。 章光年回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被点了名字,林朝阳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组织起语言。 “刚才王濛同志、唐因同志都从各自的角度阐述了他们对于农村题材小说的认识与理解,讲的比较客观。 光年同志让我分享分享这方面的经验,说来惭愧,我是没什么准备的。 不过既然是分享嘛,那也不必苛求完全、圆满,我就说点自己在创作过程中的一点体悟供大家参考吧。” 林朝阳的态度非常谦虚,但在场并没有人会因此轻视他的发言。 在这些同行眼中,林朝阳的水平一直处于中国文学界的领军水平,在保持着高质量的输出前提下,还保证了非常高的效率。 出道不过几年时间,他的代表作已经比在座有些人的全部创作都要多了。 “今天我们谈的是农村题材小说的创作,我本人就出身于农村,我在农村待到二十岁才进城。 我敢说自己是个农村人,但却不敢说自己了解农村。 为什么呢? 一方面是因为我自身的年龄与阅历所限,另一方面,一个更主要的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什么是农村?” 林朝阳突然抛出了一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什么是农村? 看似明知故问,但真当人们开始认真思考时,却没办法简单的用几句话来概括。 “从狭义上来说,我从小生活的、看到过的地方都叫作农村,这个应该就是我们文学界建国以来所谓的‘农村题材小说’中的‘农村’。 从五十年代开始,农业合作化、大yj、人民公社运动、两条道路……到七十年代末以来的分田到户、农村改革。 我们的农村似乎被压缩成了一张纸,它是如此的扁平和乏味,好像只有这么三五十年的历史,只有那些地主长工的故事。 但有时候我也在想,这个‘农村’他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们国家其他地方的‘农村’又是什么样? 我跟文学界的朋友聊天,有人跟我说,他以前在汨罗江边插队,离着他不到二十公里就是屈子祠,他听着当地的方言还能与楚辞当中的用词联系起来。 我记得忠实同志跟我说,他的老家叫灞桥村,就是“灞桥折柳”的那个“灞桥”。 春秋时秦穆公建灞桥,《雍录》上记:此地最为长安冲要,凡自西东两方而入出峣、潼两关者,路必由之。 王昌龄著《灞桥赋》曰:惟于灞,惟灞于源,当秦地之冲口,束东衢之走辕,拖偃蹇以横曳,若长虹之未翻。 从他们的口中,我们依稀可以窥见如今的农村在千百年前也曾是人杰地灵、风云汇聚之地。 像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我读沈丛文的文章,就对湘西多加注意,据史料记载: 在公元三世纪以前,苗族人民就已劳动生息在洞庭湖附近。这里也就是苗歌中传说的‘东海’附近,为古之楚地。 后来,由于受天灾人祸所逼,才沿五溪而上,向西南迁移。 这也就是传说中蚩尤为黄帝所败,蚩尤的子孙撤退到山中的故事。 苗族迁徙史歌《爬山涉水》,也隐约反映了这段西迁的悲壮历史。 这么多的例子放在眼前,让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几十年来,我们对于‘农村’的定义是不是太过狭隘了? 或者我换个说法,我们的文学作品对于‘农村’的讲述是不是太过片面了? 我再进一步说,我们刻意将‘农村’这个概念从我们的文化中独立出来,更多的是为政治服务,但却忽略了我们民族文化的根。” 林朝阳讲话的语气不少有慷慨激昂的时候,他总是娓娓道来,不疾不徐,今天的发言他依旧是如此。 可在场众人听着听着,脸上的神情却越来越严肃,有些人连坐姿都忍不住正式了起来。 因为大家都发现,林朝阳似乎在提出一个很大胆的概念——“民族文化的根”。 要知道在近几十年里,国内的文化界、文学界对于“民族文化”这个词是极其敏感的,因为这个概念与上面强调的意识形态是有些格格不入的。 众人咀嚼着林朝阳提出的这个概念,面露沉思。 那些原本对于之前的发言兴致寥寥的外省作家们这会儿脸上也露出了兴奋之色,很显然林朝阳的发言刺激到了他们内心的兴趣。 林朝阳没有去看在场众人的反应,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我个人认为,文化是根植于民族主体之中的,而文学则是文化的具体反映。 轻易的隔断传统,失落气脉,那么我们的文学必然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很难有新的生机和生气。 五四以来,我们的文学界习惯了朝西看,如饥似渴,勇破禁区,大量引进、模仿、借鉴外国文学作品的创作思路、技法。 我不能说这种做法是不对的,因为我本人也受到过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滋润。 但我们应该明白,外国的文学所反应的是外国的文化、外国的历史,冒然僵硬的套用在中国身上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我们的作家应该将目光投注到我们脚下的国土上,不仅仅是关注政治,关注现在,也要回顾我们民族的昨天,展望我们国家的未来。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的这种想法是出于恋旧情绪、地方观念或者是对某些落后文化的复辟,但我想说的是: 对于民族文化以及历史的重新认识和民族审美意识的觉醒,关乎到我们中华民族今后走向伟大复兴的脚步是否坚定。 如果我们一味的去用政治的角度去看待文学创作,又或者是一味的追求其他民族的表现形式,那么这两种行为对于我们民族文化的迭代发展、向上追求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丹纳在《艺术哲学》中认为:人的特征是有很多层次的,浮在表面上的是持续三四年的一些生活习惯与思想感情,不消几年就全部换新。 下面一层略为坚固些的特征,可以持续二十年、三十年或四十年,要等那一代过去以后,这些思想感情才会消失。 往下第三层的特征,可以存在于一个完全的历史时期,虽经剧烈的摩擦与破坏还是巍然不动,比如说古典时代的法国人的习俗,这个特征附带或引申出一大堆主义和思想感情。 但这无论如何顽固,也仍然是要消灭的。 比这些观念和习俗更难被时间铲除的,是民族的某些本能和才具,如他们身上的某些哲学与社会倾向,某些对道德的看法,对自然的了解,表达思想的某种方式。 要改变这个层次的特征,有时得靠异族的侵入,彻底的征服,种族的杂交,至少也得改变地理环境,迁移他乡,受新的水土慢慢的感染,总之要使精神气质与肉体结构一齐改变才行。 丹纳是个‘地理环境决定论’者,他对于文化的某些见解不需要被我们完全赞成,但他至少从某一侧面帮助我们领悟到了所谓文化的层次。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珍视我们民族的文化,将所有的东西都一股脑的视为糟粕,封禁焚烧,大家想没想过长此以往的后果会是什么? ——民族文化的毁灭、民族自信心的低落。” 林朝阳说到这里,声音低沉,痛心疾首。 他的声音一直不高,可众人却听的越发沉重。 大家都学过历史,新中国成立以前中国经历了百年屈辱史,直到现在,国内的民族自信心依旧在低位徘徊。 这其中的原因细究起来有很大的复杂原因,但或主动、或被动的民族文化的毁灭确实是其中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林朝阳的道理讲的非常透彻,在场众多人不禁颔首认可。 “一个民族自己的过去,是很容易被忘记的,也是不那么容易被忘记的。 理论上来说,这世界上只要还有一个中国人,我们中华文化就不会灭绝。 可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抛弃了我们的文化,那么,我们这个民族还有过去吗? 一个没有过去的民族,还会有未来吗?” 林朝阳的一声声发问直击在场众人的心灵,振聋发聩。 最后,他用坚实而铿锵的声音说道: “我们的文学应该有‘根’,文学之‘根’应该深植于民族文化的土壤里,根不深,则枝叶难茂;根若深,则生机勃发。 也只有如此,我们的民族文化才能再次涅槃重生,光耀世人!” 话音落下,座谈会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林朝阳震撼人心的讲话中,久久沉吟。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从他的讲话中回过神来,送上了第一声掌声。 进而,掌声雷动,震耳欲聋。 第361章 文学的根 座谈会上的掌声如雷,持续不断,在场众人为林朝阳的精彩发言献上了最热烈的掌声,许多青年作家更是面色激动亢奋,他们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充满了仰慕。 终于,过了两三分钟,宴会厅内的掌声低落了下去。 一直观察着会上形势的章光年松了口气,心中忍不住对林朝阳生出几分埋怨来。 让你发言是让你讲讲对农村题材小说的看法和创作经验的,这一杆子支到哪里去了? 他承认林朝阳刚才的那番话讲的非常之好,如果是整理成文稿,发表到杂志上,恐怕也是一篇精彩绝伦的文章。 可林朝阳发言中的一些观点明显是与官方寻求的文学创作理念格格不入的。 这次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是由文协联合《文艺报》《人民文学》组织的,官方意味浓厚,在这样的场合下,林朝阳的发言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可人是他章光年邀请来的,发言也是他让发的,他能说什么呢? 打碎了牙也得往肚子里咽啊! 不光得咽,他还得说好吃。 “呵呵!朝阳同志刚才讲了自己在创作上的一些感悟……”掌声过后,身为会议主持人的章光年出来控场,他压着手将零星持续的掌声压制下去。 “不过我们这次会议要讨论的重点还是农村题材小说,关于民族和文化的思考我们可以先放一放,把目光聚焦在更具体的创作上,朝阳同志可以就这一点来谈谈嘛!” 章光年说着话看向林朝阳,眼神中带着某种意味。 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小子好好讲,扣点题。 面对章光年的眼神,林朝阳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我都说了我不发言,你非让我发言。 “光年同志说可以谈谈具体的创作。 那我接着刚才那个最初的问题聊聊,什么是农村? 我觉得我们应该换一个词——乡土。 这个词可能会更加准确的形容我们所要表达的情感,因为乡土代表的不仅是现在,也是过去,是我们民族历史的博物馆。 哪怕是农舍的一梁一栋,一檐一桷,都可能有汉魏或唐宋的投影。 乡土中所凝结的传统文化,俚语、野史、传说、民歌、神怪故事、习惯风俗等等更能显示出生命的自然面貌。 它们也许被记录过,也许从未被纳入规范,但它们潜伏在地壳之下,承托着地壳——我们的民族文化……” 章光年人麻了,他本想让林朝阳往回聊一聊,没想到这小子完全就是脱了缰的野马,越说越偏离这次会议的主题。 不对,不能说是偏离,而是全面否定。 这就好比主人请客吃饭,客人来了嫌饭不好吃就算了,还掀了桌子给主人炒了一桌菜。 章光年心里比吃了苍蝇还难受,他几次忍耐,最后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林朝阳的慷慨陈词。 他插了个林朝阳讲话的停顿处,笑哈哈的说道:“朝阳同志的发言切实中肯,结合了自身的创作经验和感受,感谢朝阳同志的发言。” 章光年说着还带头鼓起了掌,生怕林朝阳继续说话。 在场众人也跟着拍手,大家的鼓掌有礼节性质的,但更多的是对林朝阳刚才那番发言的真心认可。 尤其是那些青年作家们,他们觉得林朝阳的发言实在是太对自己的胃口了,完全是给大家指引了新的文学创作方向。 过去这几年来,国内文化界提倡的思想解放风气使得许多人迷失在对西方文化的盲目追求和崇拜之中。 是有许多人推崇西方文化和文学不假,但这并不代表大家都是完全的崇洋媚外、忘了祖宗。 恰恰相反,许多人正是因为主动或被动的缺失了对民族文化的系统性的了解、对过去一段时间的历史发展进程感到失望,才心有不甘的转向西方文化,试图在其中寻找到能够为自己和民族所用的支点。 林朝阳的发言直指如今中国文学乃至文化发展的核心弊端,一下子让在场的青年作家们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眼目豁然开朗之感。 在任何时代、任何国家、任何民族,青年都是最热血的一批人,他们也许莽撞、也许冲动、也许会好心办坏事,但却是民族的未来,国家的栋梁,他们可以发出这个时代的最强音。 受林朝阳发言的感染和启发,在场的青年作家们一扫会议最开始的兴致缺缺,一个个跃跃欲试,都想谈谈自己的想法。 来自山东的青年作家张炜神情激动,他的眼神紧盯着章光年,希望可以被点到发言。 刚才林朝阳的那番发言可以说是洞见他的肺腑,让他心中不由得生出知己之感,他现在有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 “下面我们让陆遥同志来谈谈吧!” 听着章光年点到的名字,张炜难掩失望,发出了一声叹息。 在他的身边,同样有人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扭头看了一眼,是来自浙江的作家李杭育。 两人眼神对视,默契的笑了笑。 好不容易压下去了林朝阳,章光年见作家的发言情绪被调动了起来,心中一时有些复杂,他想来想去挑选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人选。 陆遥是陕西人,他那部风靡全国的小说《人生》讲的就是农村青年高加林的人生抉择,带有浓厚的农村情结,陆遥的发言应该是不会跑偏的。 “感谢给我这次发言的机会。本来我是准备了一点发言内容的,不过听了刚才朝阳的发言,我觉得自己想的东西还是太过粗浅了……” 陆遥一开口,章光年就觉得有些不妙,你好好发你的言,老提林朝阳干什么? “……正如朝阳同志所说,我们中国的当代文学,应该有自己的现代派主张。 这种主张不应该建立在一味的对于西方现代派的‘拿来主义’上,更应该是依托于我们自身民族文化上,根植于我们的乡土之中的。 我不相信全世界都要养澳大利亚长毛羊……” 这两年澳大利亚长毛羊因为产毛量大、毛绒质量好,正在国内被广泛推广,陆遥是借“澳大利亚长毛羊”比喻现今文坛的现代派主张。 不能因为“澳大利亚长毛羊”的优点多,就扼杀了世界上一切羊的品种。 他的发言可以说是呼应了林朝阳的论调,虽然在对于民族文化的关注上并没有那么重视,但在对于“西方现代主义”的警惕和对本土文化的重视,两者的观点却是一致的。 陆遥的这番话同样赢得了在场众多作家的认可。 “以上就是我的一点个人感受,还请大家批评指正。” 陆遥的发言结束,宴会厅在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章光年的心情越来越沉重,因为他发现,这次会议的主题已经越来越偏离文协的初衷。 明明开始还好好的,可从林朝阳发言后,会议的气氛和主题就以一种脱缰之势脱离了他的控制。 见经过林朝阳和陆遥的发言后,在场的许多作家都亢奋起来,很明显是极其认同两人的看法的,章光年知道这个时候继续让大家发言,只会继续助推这种气氛。 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章光年果断选择了暂停会议,“呵呵,我看距离午饭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大家开了一上午的会,想必也累了,趁着这会儿休息休息吧。我们上午的会就到这里,中午午休后,下午一点半我们再继续。” 离着午饭还有二十分钟,章光年本以为大家都会趁着这段时间去外面抽抽烟、活动活动,可他刚宣布完午休,有不少人竟然凑到了林朝阳那里,将他团团围住。 这样的异常情况引起了会场内不少人的注意,有些人奔着凑热闹也跑了过去,导致林朝阳身边一下子围上了二三十号人。 “朝阳同志,刚刚你的那番发言讲的太好了!” “没错。纵观近些年来我们文学界乃至文化界的发展情况,确实存在你所说的问题,这种情况必须引起我们的重视。” “‘文学的根’,朝阳同志提出的这个概念非常啊!为我们当代文学创作者指明了创作方向!” “应该是‘民族文化的根’,我们中国作家应该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根’,要有对民族和民族文化的重新认识。” …… 众人围着林朝阳七嘴八舌的说话,他根本插不上话。 刚才他的那番发言不仅激发了大家内心的民族认同感和文化认同感,更关键的是点破了大家在创作中必然要面对的一个核心问题。 那就是大家越是趋向西方现代主义,有时候就会越茫然,因为到最后大家都会发现,写出的东西完完全全的脱离了自身的生活语境。 热切的心情让众人不停的抒发、表达着自己的见解与心情,却完全忽略了林朝阳这个主人公。 他被大家围在中间,也插不进去话,只能听着众人滔滔不绝的讲话,对他的发言进行各种各样的理解,脸上满是无可奈何。 坐在林朝阳身旁的李拓发现了他的窘况,起身大声呼喊道:“各位,各位,大家先冷静点……” 在他的大声疾呼下,热情的同行们停止了讲话,齐齐望着他。 “看来大家对于朝阳的发言都很认可,不过这会儿马上就要吃饭了,咱们都这么围着也不是个事。 我看不如这样,下午还得开会。等下午开完会,咱们可以借用一下会场,让朝阳同志好好给我们阐述阐述他对于‘文学的根’这个概念的理解和感悟。” 李拓的话音落地,立刻赢得了在场众人的掌声,纷纷表示赞同。 第362章 见证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 李拓酷爱交友,在这种场合下总显得游刃有余,听了他的建议和劝导,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这个提议好!‘文学的根’这个概念太好了,也太大了,得好好讲讲,讲好、讲透才行!”张炜兴高采烈的说道。 李杭育也说道:“能听到这种真知灼见,真是不虚此行!” 一群青年作家还在为林朝阳会上那未尽的发言而感到激动,更对傍晚的会议感到期待。 八十年代以来,受文化界思想解放的影响,文学界的各种思潮不断兴起一波接着一波,但总体离不开西方现代派的影响。 有人提倡重写文学史,有人重视方法论,有人要搞文学现代化…… 文学创作上的各种派都出来了,理论上的各种方法论也出来了。 所有人都如饥似渴的吸收着外来的知识,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知识,但大家难免也会陷入茫然,泥沙俱下之下到底有多少是值得学习和推广下去的。 今天来参加座谈会的都是近些年来在文坛崭露头角的作家,不仅有当代文坛的中流砥柱,更有明日之星。 尽管林朝阳的发言内容并没有多长,但大家还是从其中感受到了力量,那是一股可以引领当代文学创作的力量。 与青年作家们的热烈反响相比,今天在场的一些前辈就显得冷静多了。 主要是因为这次来的前辈作家并不多,而且都是有着官方身份的,他们这次来本身就是为了座谈会站脚助威的。 林朝阳的观点不说倒反天罡,但与会议的主题肯定不搭边,最关键的是被他这么一搅和,让与会作家们的关注点一下子都跑到了他身上,正题反而没人关心了。 在青年作家们七嘴八舌的热聊着的时候,章光年和王濛、唐因等几位老同志聚在一起,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叫他来干嘛?”唐因埋怨章光年。 “我们这是全国性的文学会议,这么多青年作家都来了,他不来,像话吗?”章光年反驳道。 他又气闷的说道:“这小子平时看着老老实实的,谁知道他今天抽哪门子的风,突然来了这么一出?唉,大意了啊!” 王濛说道:“看来老章你对他还是不了解。朝阳他这个人啊,在某些方面左的很啊!” “不对,我怎么觉得是右呢?”唐因反驳道。 章光年被他们截然相反的论调搅的头疼,“我看他,既不是左,也不是右,而是民族主义当先。” 唐因担忧道:“朝阳他今天这番发言要是传出去,恐怕少不了一番大讨论啊!” 王濛嘿嘿笑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嘛,至少这番言论是在座谈会期间发表的,也算是给这次的座谈会增添了一些话题性。” 章光年叹了口气,这样的话题性他宁愿不要,一想到文协张罗了这么一桌席,最后全被林朝阳这小子一个人给包圆儿了,他心里就有股说不出的别扭来。 “以后开会再不带这小子了!太能抢风头了!” “我支持!” “附议!” 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是全国性的文学会议,来宾众多,会期也长,要开三天时间。 当天下午座谈会照常展开,只是在平静的气氛中却蕴藏着一股暗潮。 章光年他们这些人知道,那些人都在盼着晚上的非官方会议呢。 开着会,他忍不住开了个小差,将目光投向林朝阳。 这小子依旧是那副魂游天外的状态,浑然看不出上午一通发言搅动风云的气魄。 章光年心中忍不住好奇,也不知道晚上这小子能讲些什么? 下午的会议结束,吃饭的时候李拓问林朝阳,“朝阳,准备好晚上要讲的东西了吗?” “有什么好准备的?” 林朝阳的一句反问噎的李拓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朝林朝阳竖了个大拇指,“好!保持住这个气势,比老章都有派头!” “去!” 林朝阳当然不是自大,只不过他确实不需要特意准备会议的发言内容,因为这些内容已经在他心里了。 晚饭过后,不需要谁刻意召集,许多作家自发回到了会场。 人群断断续续走入会场,不到十分钟时间今天会议的大半与会作家竟然都出现在了会场当中。 李拓心里默默清点着人数,真没想到林朝阳的这番言论在这些作家心中竟然有这样的份量,他的心中不由得得升起一股热烈的雀跃与亢奋之情。 不仅仅是他,在场的作家们其实也很兴奋。 白天上午林朝阳的发言总共也就不到二十分钟,如果是讲些客套话或者套路自然是显得冗长的,可他抛出来的却是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耳目一新的命题。 “文学的根”,这是个多么大的命题啊! 经过这一下午时间的交流,在场的诸多作家们已经为林朝阳上午的发言总结出了主题。 今天晚上的会议,林朝阳仍会循着这个主题继续为大家详细阐述这个宏大的命题,一想到此,大家很难不激动。 因为是非正式会议,没有主持人,所以李拓自告奋勇,临时客串了一把。 他简单的陈述了几句,然后便把话语权交给了林朝阳。 “实在没想到,我上午的发言会引发大家这么大的兴趣,辛苦大家大晚上还来听我絮叨我个人的一些见解。” 林朝阳讲话的语气轻松,姿态也很低,这是他一贯的风格,让人感觉很舒服。 “上午我的言论讲的比较粗糙,但总体的意思是讲到了的,现在大家让我再讲,我也讲不出什么新意来。 关于‘文学的根’这个概念,其实我一说大家都明白,只是以前碍于政治方面的原因,文化界少有人提罢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在场不少人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我们讨论民族文化,现阶段我们的民族文化无疑是这个国家和民族漫长历史上最虚弱的时期。上一个这样虚弱的时期,应该是五四运动前后。 五四运动在社会变革中有着不容否定的进步意义,但它也带来了一个弊端,那就是较为全面的对我们的民族文化采取了虚无主义态度。 再加上中国社会在那些年里一直动荡不安,使得民族文化的断裂延宕了几十年。 人道洪流则更是彻底,将我们的民族文化判给阶级文化,几乎是用篦子梳了一遍头发……” 林朝阳的语速并不快,声音也不大,但他的观点却是鞭辟入里、切中时弊的,让在场众多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节奏沉浸其中。 偌大的会场里,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高洪波是《文艺报》的编辑兼记者,这次随大部队来到涿县,他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会议期间的资料搜集。 这种搜集包括了作家发言整理、会议照片等等方面,所以他必须全程参加会议,上午开会时林朝阳发言他就在现场。 他是编辑、记者,但同时也是文学创作者和爱好者,林朝阳的发言让他心潮澎湃,晚上大家要来开小会,这样的场合他肯定不能缺席。 这跟他的本职工作已经不搭边了,但高洪波不想错过。 他不仅来参会,还带上了编辑部给他配的那台海鸥df。 他从进门就找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等到林朝阳坐下来开始发言,他本想听一会儿再补一些照片,没想到这一听就入了神,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 高洪波转过身去,脸色愕然,“书记?” 惊愕之余,高洪波连忙给章光年让了个位置,他本想开口与章光年交谈几句,但章光年指了指林朝阳的方向,示意他认真听讲,高洪波便转过了头去。 刚听了几句,他又想起来,自己的照片还没拍,便起身去照相。 在场众人都在聚精会神的聆听着林朝阳的发言,没人去注意高洪波的动作,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章光年的到来。 ……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些罗圈话。真传一句话,假道万卷书。 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文化是一个绝大的命题,我们的文学如果不能够不认真对待这个高于自己的命题,不会有出息。 中华民族是个多灾多难的民族,我们的文化也是这样。 希望诸位能够切实的认真研究我们的民族文化,创作出反映和代表我们民族文化的作品。” 讲到这里,林朝阳言辞恳切的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期望,他的发言也正式结束。 “感谢大家的聆听!”林朝阳起身致谢。 在场数十位作家自发的鼓起了掌,掌声热烈,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一种热切的光芒。 跟上午略显仓促的发言相比,晚上的这场发言,林朝阳可以说是淋漓尽致的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他的观点可以大致这样总结: 中国的民族文化在近代以来受战争、革命、运动的多重影响出现了较为严重的断裂,导致了民族文化的衰落和民族自信的低落。 当代文学界在表现我们的民族文化时处于不了解、不自信,而不断的向外寻求,挪移其他文化的表现形式,是无根之木。 中国当代文学应该寻找属于我们自己的“根”,而这个“根”一定是扎在民族文化的土壤当中的。 经过这样一场发言,在场众多作家理解了林朝阳的想法,更加认可他的观点,在他发言结束后,立刻便有人出声对他进行提问。 “朝阳同志,你的发言一直在强调‘文学的根’、‘文化的根’。 你有没有考虑过,过度强调自身民族的东西,其实是一种闭关锁国,让我们失去了与世界上其他民族交流的机会?” 这个问题略显犀利,但林朝阳却很淡定。 “你这个问题问的很好。所谓闭关锁国,实际上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我们的世界文化实际上也是封闭在地球这颗星球上的,中国文化是这个星球文化整体中的一部分。 如果我们自身的文化不够优秀、不去传承,只一味的去等待被别人同化,我觉得这可能比闭关锁国更加悲哀。 相反,如果我们能够繁荣我们的文化,在这个基础上与世界进行平等的交流,这何尝不是为这个世界的文化繁荣在做贡献呢?” 林朝阳的这个回答堪称精彩,引来了众人的掌声。 紧接着又有几位作家向他提出了问题,林朝阳条理清晰的回答了大家的问题。 几个问题后,李拓提出了一个问题。 “朝阳,结合你今天的这番发言我仔细想了想,你最新写的那部《闯关东》莫非就是你这种理论下的产物?” 李拓这人总是爱发散思维,他提到《闯关东》,林朝阳先是一愣。 他今天这番发言一开始不过是被章光年临时抓壮丁,信口整理的一些对于当前文学发展的感悟。 他在写小说的时候可没现在这些想法,但仔细想想,《闯关东》当中确实有许许多多对于民族历史和文化的刻画,也算是契合他今天所讲的这些话。 因此,林朝阳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算是吧。” 李拓闻言脸色兴奋起来,“我给你这个理论起了个名字,就叫‘寻根文学’怎么样?” 听着李拓的话,林朝阳没什么反应,周围的作家们反倒是激动了起来。 改革开放以来,各种文学思潮不断涌现,但绝大多数都是拾人牙慧,捡西方文学的二手概念来套用。 李拓总结林朝阳的观点,提出“寻根文学”这个说法,一下子让大家联想到了前几年风靡一时的“伤痕文学”。 尽管“伤痕文学”的风已经过去了,但它毕竟是曾经影响过这个国家和民族的一种重要文学思潮,在中国文学的历史发展当中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 众人想到这里,冥冥之中心中都有种预感。 今天晚上,他们见证了中国文学发展的历史进程。 第363章 中国文学的‘涿县宣言\’ 会场内众多作家交头接耳,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不大,但汇聚在一起却在会场上空形成了一股声场,扰乱着大家的听觉。 “寻根文学?这个说法好啊!寻找我们文学的根,寻找我们文化的根,只有这样,我们的民族才能重拾信心。” …… “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嘿呦,怎么说起来,好像都跟林朝阳有点关系?” 有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引来了身边其他人的侧目。 大家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 1978年,林朝阳以一篇《牧马人》横空出世,在彼时方兴未艾的“伤痕文学”头上狠狠的浇了一盆油,让这股文学潮流的火烧的越发旺盛,《牧马人》也因此成为了伤痕文学发展史上具有代表性的名篇。 1979年,林朝阳写了一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无意间掺合进了“惜春派”与“偏佐派”的大讨论中。 他在文章中提出的“反思文学”这一概念很快被文学界所接受,并且迅速取代了“伤痕文学”,成为了当时最时髦的文学流派。 如今,林朝阳又提出了“寻根文学”这个概念,虽然“寻根文学”这个说法是李拓提出来的,但谁也不会认为这是他的功劳,大家都把这个功劳归到了林朝阳的身上。 一位作家,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接连提出了三种不同的文学概念,这体现的不仅是林朝阳在创作上的深刻感悟,更是他对于文学理论的深刻认识。 在场众人不禁叹服。 “伤痕、反思、寻根……” 张炜嘴里喃喃念叨着这三个词汇,心中慢慢的升出几分明悟来。 这三种文学概念的传播与传承,不恰好就是这些年来社会变迁和文学发展的必由之路吗? 伤痕文学是对人道洪流歇斯底里的控诉,因为那个时候人道洪流刚刚结束,人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过了几年,反思文学出现,那是因为人们过了宣泄的阶段,需要对于过去进行反思和总结。 现在,林朝阳又提出了寻根文学这个概念,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人道洪流给人民造成的伤害已经逐渐成为过去,现在这个社会需要重拾那些被我们丢掉的文化。 想通了这三种文学概念之间的关联,张炜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中迸发出闪亮的光芒。 这样连贯又丰富的理论,绝不是一时之间就能参悟出来的,恐怕朝阳同志早已经酝酿多年了吧? 会场内因着“寻根文学”这个概念的浮出水面而变得嘈杂喧嚣,作家们兴奋的互相交头接耳,互相讨论争辩,乐此不疲。 李拓此时也充满了激动,张罗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让朝阳把今天的发言整理出来,发表到杂志上,让更多的文学创作者和读者看到。”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高声附和。 “说的没错!” “言之有理。” 众人齐声要求林朝阳将发言整理出来,面对着众志成城,林朝阳也不能推脱,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那边李拓又聚集了几个人,这几位都是自称听了林朝阳的发言深有感悟的,也想借此机会将自己的感悟都写下来,共襄盛举。 作家们亢奋、激动、热血沸腾,内心充满了见证和参与历史的自豪与激动,整个宴会厅内如同炙热的火炉,充满了躁动、昂扬的气氛。 章光年默默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些大部分年龄都在四十岁以下的作家。 不知为什么,心中对于林朝阳的埋怨渐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欣慰与喜悦。 看着被人群簇拥着的林朝阳,他的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容。 他们这代人确实是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今天晚上的非正式会议进行了一个小时,时间并不长,可作家们的喧闹却持续到了深夜。 到第二天开会的时候,林朝阳打着哈欠出现在会场,章光年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酸溜溜的说了一句: “年轻人一大清早的就这么萎靡不振可不行啊!” “昨晚熬夜写了点东西。” 章光年知道林朝阳写的肯定是他昨天发表那番言论的总结性文章,“写完了没?” “没呢,哪儿那么快啊!”林朝阳又打了个哈欠回道。 昨晚那群作家亢奋的拉着他聊了好几个小时,好不容易回到房间,本以为能休息了,李拓又跑过来督促他赶紧把总结文章写出来。 熬到下半夜两点,他实在坚持不住睡了过去。 听着林朝阳的话,章光年没说什么,关于林朝阳的言论他昨天是从头听到尾的,知道像这样成熟的文学理论必然需要一片雄文来支撑,怎么可能是一天晚上写出来的。 “慢慢写,写出来了拿给《文艺报》,我给你发表。” 林朝阳调侃道:“这话我得给老冯带过去,你这手伸的也太长了!” 《文艺报》和《人民文学》都是文协主办的刊物,章光年是文协的二把手,想让林朝阳发表篇文章自然不是问题。 不过《文艺报》如今的总编辑是冯穆,这种事他肯定是要跟冯穆打招呼的。 章光年笑骂道:“我们开大会,你开小会。我没找你的麻烦就算了,你还来找我的麻烦?怎么?唐因这个副总编就不算领导了?我这个前任总编这点面子都没有了?少跟我这挑拨离间!” 章光年14岁就加入了共青团,说一声老革命毫不过分,他五十年代就曾担任过《文艺报》总编辑。 “嘿嘿,开个玩笑嘛!你们这些领导,可真开不起玩笑!” 信口胡诌了两句,林朝阳入了座,李拓坐在他的身旁,精神奕奕。 林朝阳好奇的盯着他看了看,昨晚自己睡的时候他还没睡呢,这精力未免也太旺盛了吧? “你昨晚几点睡的?”他问李拓。 “没睡。”李拓回道。 “没睡?没睡你这么精神?”林朝阳惊讶道。 “兴奋啊!激动啊!根本睡不着!” 李拓表情夸张,又开始跟林朝阳喋喋不休起来,林朝阳听了一会儿便忍不住犯困,强撑着开会。 中午补了个觉,他总算是有了些精神,又熬了一下午。 到傍晚,桃园宾馆里突然骚动了起来,林朝阳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名单公布了,获奖名单中包括了这次来参加会议的李杭育等两位作家获奖。 开会期间有人得了奖,得奖人自然高兴,其他人也跟着起哄,加之昨天会议炒热起来的气氛,让这次会议期间的氛围充满了欢乐和积极的力量。 又过了一天,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会程终于结束,会议结束已经是下午五点,作家们还会在桃园宾馆再待一晚上,明天就会各奔东西。 短短三天时间,因为林朝阳提出的文学理念,大家紧紧的团结在了一起,面对离别充满了不舍。 这两天李拓一到晚上就钻进林朝阳的房间,不停的催促着林朝阳写文章,在他的不断鞭策之下,林朝阳终于在这天晚上九点多钟将文章写完了。 李拓激动的抢过文章,迫不及待的召集了众多与会的作家们。 他召集大家开会甚至不需要什么动员,只是在宾馆走廊里大喊一句: “朝阳的文章写完了!” 作家们立刻冒头,很快便集结到了宴会厅。 这两天时间里,大家一直在等着林朝阳这篇文章的出炉,赶在会议离开前的最后一天,大家终于赶上了。 经过两天的发酵,林朝阳提出的“寻根文学”已经成为了这次会议所有参会作家耳熟能详的概念,也获得了绝大多数参会作家的认可与支持。 在离开前的最后一晚能够得见这篇文章的真容,也使得大家这次的涿县之旅变得圆满。 文章的手稿就一份,作家们都跃跃欲试的想先睹为快。 李拓将手稿拿在手中,站在会场的最中间,朗声道:“我知道大家都想一睹为快,不过稿子就一份。这样吧,我来当个肉喇叭,给大家朗读一遍,行不行?” 听了他的建议,众人齐声表示赞同,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肩负了大家的期望,李拓手里捏着手稿,眼神先是在稿子上停留了几十秒,似乎在默读上面的内容。 等他觉得熟悉了之后,才缓缓开口。 “《文学的根》,作者林朝阳。 我以前常常想一个问题:绚丽的中华文化到哪里去了?曾经有朋友对我说,他在汨罗江边插队落户,住地离屈子祠仅二十来公里。 …… 小说《月亮和六便士》中写了一个现代派画家。但他真诚推崇提香等古典派画家,倒是很少提及现代派同志。 他后来逃离了繁华都市,到土著野民所在的丛林里,长年隐没,含辛茹苦,最终在原始文化中找到了现代艺术的支点,创造了杰作。这就是后来横空出世的高更。 ……” 李拓刚拿到稿子,也不是专业播音员,因此一开始读起来磕磕绊绊,但慢慢的,他的思想逐渐被林朝阳的文字俘获,全神贯注到文章之中,声音变得饱满、炙热,饱含情感。 不仅是他,其他参加会议的作家们也同样如此。 虽然这篇文章的大部分内容大家都已经通过林朝阳的讲述了解了,可当这些思想从语言变成文字,再回归语言充实进大家的内心,却让这些人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表的激动与热血澎湃。 “……这里正在进行轰轰烈烈的改革和建设,在向西方‘拿来’一切我们可用的科学和技术、思想和制度,正在走向现代化的生活。 但阴阳相生,得失相成,新旧相因。 万端变化中,中国还是中国,尤其是在文学艺术方面,在民族的深层精神和文化特质方面,我们仍有民族的自我。 我们的责任也许就是释放现代观念的热能,来重铸和镀亮这种自我 ……” 林朝阳的这篇《文学的根》洋洋洒洒上万言,堪称雄文。 李拓全程声音洪亮高亢,朗读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却始终透露着一股坚实。 读到最后,他的眼眶发红,脸上写满了庄重,铿锵有力的声音响彻整个宴会厅。 “一个民族自己的过去,是很容易被忘记的,也是不那么容易被忘记的。 我们的文学必须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文化传统的土壤里,根不深,则叶难茂;根若深,则生机勃发。 文学有‘根’,我们的文化才有‘根’,我们的民族才有‘根’。 有朝一日,中华民族文化才能再次涅槃重生,光耀世人!” 文章到此结束,李拓猛地站上椅子,手中稿纸挥动,猎猎作响。 “这,就是中国文学的‘涿县宣言’!” 这一句,是气吞山河的豪迈! 第364章 中国文学要走出自己的路 “涿县宣言?嘿嘿!” 热闹了三天的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结束了,这场全国性会议是今年文协的一项重要工作内容,会议顺利召开并结束,章光年等一行人也感到了放松。 回燕京的火车上,文协的一群人坐在一起,唐因口中念念有词,发出了饶有趣味的笑声。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他又看向章光年,打趣道:“老章,采访采访你,开会风头被抢光了,是个什么感想?” 章光年面色如常,淡定自若,“开会是为了出风头的?你这个思想觉悟还是有待提高。” “你就装吧!” 章光年没有理会唐因的调侃,他的眼神不自觉的投向坐在同车厢不远处的林朝阳那里。 对方正跟同行的几个作家闲聊,表情轻松,风轻云淡。 章光年脑海中不禁想起了昨晚桃园宾馆宴会厅那狂热的场面,尽管他已经认识到了“寻根文学”在弘扬和传播民族文化上的优势,但林朝阳一篇《文学的根》引来了众多参会作家们的顶礼膜拜,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回味着昨晚的场面,章光年内心不禁感叹,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有这么多的中青年作家团结在了林朝阳的周围。 收回目光,章光年注意到坐在过道另一侧的高洪波正在奋笔疾书,想来是应该在写这次会议的通讯稿。 火车上赶工固然是值得肯定的,不过这个功夫用的地方有点不对,应该在每天会议结束后就当晚就写出来才对。 毕竟不是所有年轻人都像那小子那么妖孽的! “老章,那篇文章你是怎么考虑的?”唐因突然问章光年。 “有什么怎么考虑的?怎么说也是会议期间诞生的文章,主旨深刻,见解独到,发在你们报上不是挺好的嘛!” “文章当然是好文章,不过有点偏离这次会议的主题。而且现在许多人推崇‘现代派’,朝阳他们的这种观念恐怕会引起比较大的争论。”唐因担忧的说道。 “敢于亮出观点,就不会怕争论。至于主题嘛,农村也是我们文化的根基,拓展一下这个类型题材的边界也没什么不好的。” 唐因听着章光年的说法,再次打趣道:“你就不怕人说,我们文协这次的会成了给林朝阳开的了?” “开会是为了统一思想、解决问题、达成目标,谁出了风头、谁掌握了话语权并不重要。 我问问你,如果这次朝阳的观点真的能在文学界大范围的流传开,并且受到广泛认可,你认为作家们的取材焦点会聚集到哪里?” 唐因回答道:“自然是与民族文化相关的诸多领域。” “那这其中包不包括我们的广大农村呢?” 唐因明白了章光年的意思,“自然是包括的,民族文化是个很大的概念,广大农村地区也是民族文化生存和发展最为重要的土壤。” “这就是了。所以这件事对我们其实有百利无一害,自然得好好支持。” “老章你果然是老……成持重。” 在章光年的注视下,唐因临时改了口。 一周之后,最新一期《文艺报》新鲜出炉。 关于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的会议内容占据了这期的头版头条,像这样级别的会议,文协每年都要召开个一两次,读者们看了并不稀奇。 但在二版上的一篇文章却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文学的根》,署名林朝阳。 看到这个署名,许多读者先是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许灵均写的文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用了本名。 等细看文章的内容,许多民族感情深厚的读者很容易便被林朝阳在文章中表达的观点和情绪所打动。 过去这一百多年,中华民族沉沦的太久了,我们习惯了见到洋人就低人一等,也习惯了我们的文化被鄙夷、被忽略、被无视。 现在,突然有人振臂一呼,说中国文学的根是我们的民族文化,前所未有的重视我们的民族文化,这些人很难不激动。 也有一些人,看到这篇文章的观感是有些复杂的,他们觉得文章是好文章,但观点未免有些一厢情愿。 民族文化如果真有那么好,怎么可能轻易灭绝呢?又怎么会让我们落于人后呢? 这样的想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显然是颠倒了因果顺序。 另外还有一部分人,看到《文学的根》最大的反应是嗤之以鼻,这些人都是坚定的西方现代派的拥趸,将现代主义视为拯救中国文学和文化的灵丹妙药,对本土文化不屑一顾。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看个小说每个读者的感受都不一样,更何况《文学的根》是一篇讨论文学观念的严肃著作。 《文艺报》作为中国文艺界最为权威的主流刊物,影响力自不必提。 这期刊物上市短短几天时间后,便引起了国内文化界、文学界和思想界的关注,作家、编辑、评论家、学者、文学爱好者…… 数以百万计看到这篇文章的读者当中赞同者有之,反对者有之,在这样的关注下很快便形成了一股讨论的热潮。 当所有人都在讨论《文学的根》中所提出的文学概念和观点时,当期《文艺报》上的另一篇通讯文章也在悄悄流传着。 发表之初,它并没有引发许多专业人士的关注,但却在广大的青年文学爱好者中受到了广泛好评。 《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的作者是高洪波,作为《文艺报》的编辑、记者,他全程见证了林朝阳在全国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上的发言,也见证了那些青年作家们对于这个文学理念的狂热追捧。 离开后的最后一晚,李拓在桃园饭店宴会厅内慷慨激昂的朗读深深的打动了高洪波。 当他听到李拓口中喊出的那一句“这,就是中国文学的‘涿县宣言’”,高洪波感觉到一股来自灵魂的战栗,那一刻热血不仅充盈了他的身体,更丰盈了他的灵魂。 他随着众人的咆哮,高声发出无意义的呐喊声,在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喊什么,他只是想发泄。 我们中国文学要走出自己的路! 这是高洪波事后回想给自己总结的台词。 在会场他除了激动和呐喊,也干了点正事,比如他抓拍到了一张李拓站在椅子上奋力高呼的照片。 在那张照片里除了有慷慨激昂的李拓,还有面带微笑的林朝阳。 尽管李拓处在画面的最中心,表情和肢体动作也充满了激情,但他根本无法遮掩林朝阳身为“涿县宣言”的主导者和灵魂人物的光彩。 整张照片动静相宜,一边是慷慨激昂的激情,一边是闲庭信步的自信,洗出来后高洪波满意极了。 那天晚上的聚会结束后,高洪波内心的热血仍未退去,回到房间他的手都是颤抖的,他想着自己必须做点什么来。 他想到了自己这几天的经历,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些事都记录下来,并利用自己的笔将这些理念传播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 打定了主意,他写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上火车时仍然在写,回到家还在写。 两天时间除了吃饭睡觉和赶路,他的所有时间都投入在了这件事上,文章很快出炉,他拿到编辑部提请领导审核。 文章内容获得了通过,而且还受到了领导的好评,但对于他想把照李拓和林朝阳的那张照片放在刊物上的想法,领导坚决的拒绝了。 虽然心中有些遗憾,但毕竟文章还能发表,高洪波将那张照片珍藏了起来。 他心里想着,若干年后,这张照片必定会成为中国当代文学发展进程的重要见证。 高洪波写《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注入了自己的全部热情,文章字里行间洋溢着热烈饱满的情感,充满了感染力。 如果说《文化的根》是以其独到的观点、见解来俘获读者的话,那么《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就是以它炙热的情感赢得读者喜爱的,阅读这篇文章,读者的最大感受是有一种参与和见证历史进程的成就感,这样的感觉很难让人抗拒。 这两篇文章发表在同一期刊物上,一个用观点来瓦解读者们的理智,一个用情感来攻陷读者们的情感。 两者相辅相成,达成了一种奇妙的化学反应,助推着“寻根文学”这股热潮走向更加火热的局面,成为1984年开年后最为火热的文化现象。 燕郊的昌平,中国政法大学。 去年毕业后,陶玉墨和查海升都被分到了政法大学的昌平校区,负责校爱国卫生委员会和校刊的工作。 查海升爱好写诗,对于校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不仅协助团委办起了政法大学的第一份诗刊,还与国内多所大学的学生组织、刊物和诗人建立了联系。 见他热情这么高,陶玉墨不争不抢,把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校爱国卫生委员会的事务上。 开学半个多月,陶玉墨应付了一波学校的校内检查,又应付完了教育部的一波检查,今天她总算有时间摸摸鱼了。 她坐在办公室,闲来无事翻起了查海升桌头摆的杂志。 查海升负责校刊,这些杂志都是利用职务之便公款购买的。 《外国文学动态》《外国文学》《诗刊》《国外社会科学》《世界文学》…… “这个小查真是的,净搞一些这么生涩的东西,谁愿意看?” 陶玉墨口中嫌弃,手上却一直在翻着杂志。 她正自顾自的嘟囔着,查海升走进了办公室,他身后还跟着个穿港衫和直筒裤,留着三七分头的青年。 青年戴了一副眼镜,明明是有些文气的长相,可无论打扮还是说话都透着一股故作洒脱豪爽的姿态,略显做作。 他和查海升从进屋就一直在聊天,透过两人的聊天内容,陶玉墨也大概知道了眼镜青年的身份。 胡东是四川人,现在在南充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学生,和查海升属于笔友,这次来燕京是为了取查海升的一部诗作《亚洲铜》拿到他们的学生刊物上去发表。 这大半年时间,因为负责校刊和诗刊,查海升接触了许多诗歌圈子里的人物,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 对于其中的大部分人,陶玉墨并不感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受了姐姐和姐夫的影响,心目中早已没有了对于作家和诗人的滤镜,看他们这些人的视角也变得很务实。 在陶玉墨看来,这些人中的相当一部分人都有着偏激、敏感又自大的性格特征,很难让人喜欢。 今天来的这位努力让自己透出一股英豪之气,但跟自身的长相与气质实在是不相符,让人感觉很是别扭。 胡冬与查海升开怀的聊了许久,声音洪亮,吵的陶玉墨都没办法安心看书。 她听着胡冬跟查海升的聊天,眉头皱的越来越紧。 在胡冬的嘴里,除了聊诗,最多的话题就是酒和女人,时不时还要钻出来点荤段子。 胡冬毕竟是查海升的客人,陶玉墨即便心中厌恶,也不想跟同学兼同事闹僵,因此她选择了躲清静,看着快到午饭时间了,便起身去了食堂。 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坐下没几分钟,查海升和胡冬也出现在了食堂,而且就坐在与她相隔一张桌子的位子。 第365章 不吵一吵,怎么能行? “对了。海升,你最近看没看《文艺报》上面的那篇文章?” “你说《文化的根》吗?看了。” “对,就是那篇,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胡冬的语气夸张,似乎不这样不足以表达他的意见和想法。 查海升看着对方,意外于他的愤慨之强烈。 见查海升面带疑惑,胡冬说道:“你没看出这文章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它提倡文学要扎根民族文化,其实无非就是看到这几年国内文坛逐渐趋向西方现代派文学,想扭转这股风气。 可问题是我们现当代文学的西方化不是从这几年才开始的,自五四以来便是如此,这难道不也是一种对传统的反叛吗? 再说了,你看它里面的那些言论,看起来忧国忧民,高瞻远瞩,可又具体肯定了哪一种民族文化呢?全是些暧昧、自我矛盾的用词与句子。 我们的民族文化要是真有那么多优点,就不会被西方压在头上这么多年了。 到现在,还不能正视我们与西方国家在文化方面的差距,这不能不说是我们中国文学的悲哀。 林朝阳那种人,搞这种为没落文化当‘守陵人’的操作我倒是不意外,从《棋圣》我就看出他这人端的就是民粹主义那碗饭,一文贼也……” 胡冬一边吃着饭,一边骄横恣肆的大放厥词,很符合这个年代一些愤青大学生的形象,本来他抨击《文学的根》这篇文章,查海升的表情还只是尴尬。 这尴尬一方面来自于他觉得《文学的根》没有胡冬说的那么不堪,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心中非常敬重林朝阳。 等听到胡冬的抨击从文章上升到了个人,查海升觉得自己不能这么任由胡冬说下去了,正打算针对胡冬的言论驳斥他几句,却听见旁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 这声突然的响动吓了周围人一跳,查海升和胡冬扭头看过去,只见陶玉墨柳眉倒竖,粉面含煞的站在那里瞪着两人。 查海升暗叫一声糟糕,刚才他的注意力都被胡冬吸引住,没注意到陶玉墨就在两人不远处。 胡冬看着陶玉墨的表情并没有在意,还打算拉着查海升继续说话,这时陶玉墨开口了。 “你骂谁是文贼?” 她的声音清冷又伶俐,气愤之下多了几分激昂。 胡冬再次扭头看向陶玉墨,这质问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胡冬认识陶玉墨,知道她是查海升的同事。 “我说我的观点,没碍着你这位女同志的事吧?” 陶玉墨眼神锐利,“碍着我的事了!你有什么资格在背后这样中伤别人?” 胡冬嗤笑道:“我这叫中伤?我只是评论而已。你要是喜欢林朝阳,那是你的事,但不能强迫我们都喜欢,我发表点自己的意见怎么了?” 查海升站起身对胡冬说道:“胡冬,别说了。” 他又对陶玉墨说道:“玉墨,胡冬他只是情绪激动,爱发表意见。” 陶玉墨冷笑一声,“海升,你现在可真是变了,我劝你还是少接触这些文学流氓!” 胡冬自诩面对女同志表现的还算大度,但陶玉墨对查海升说的一句话却让他破了防。 “你骂谁是文学流氓?别以为你是个女同志就能信口雌黄!”胡冬站起身愤然道。 见对方被激怒,陶玉墨心中升起一股快意来。 “怎么?我只是评论了你们这种人一句,你怎么就恼羞成怒了?” “你这叫评论?你这是侮辱!” “对事不对人叫评论,对人不对事叫侮辱,你也知道这个道理?那你刚才是怎么说的?你就是用这种双重标准来做人的?你这样的,也配叫大学生?” 陶玉墨伶牙俐齿,两句话驳的胡冬哑口无言,他强自辩解道:“我刚才只是一时激愤,你骂我‘文学流氓’难道不比我说的难听?” “你说的是激愤,我说的却是事实。张口闭口就是女人和酒,生殖器不挂在嘴边不会说话,随意歪曲事实构陷与你们意见相左的人,不是流氓是什么?” 胡冬怒极发笑,“真是个胡说八道!我说什么是我的自由,总比那些虚伪的卫道士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好!” 陶玉墨满面讥讽之色,“满口仁义道德的卫道士,不如你这个满口女人和生殖器的性情中人是吧?当真是可笑之极! 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一个嘴上都是男盗女娼的人,却要用道德的标尺去苛待别人是卫道士。 当真是宽于律己,严以待人!” 陶玉墨与胡冬的争吵越来越激烈,查海升被两人晾在一旁,他的劝说根本不起作用,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两人的争吵吸引了大量的学生围观。 听了好一会儿,这些学生也听明白了两人争吵的原由。 陶玉墨的气势咄咄逼人,可句句说在理上,有许多学生都赞同她的想法。 不过这年头诗人在大学校园里是有着强大的光环和滤镜的,胡冬的“自由”论和他所表现出的那种反叛传统的特质也赢得了不少学生的认可。 像两人这样激烈的争吵,当代大学生已经司空见惯了,在这个时候的大学校园里,哪怕是朋友、同学之间谈到不同观点时也会发生激烈的争论。 两人吵了十多分钟,陶玉墨思路敏捷,口才出众,占据了绝对的上风,但吵架这种事只要有人嘴硬就分不出个输赢来。 最后学校的一位教授实在看不下去,出面将两人拉开,各自安抚了一番,才把这场风波给平息了。 下班之后,陶玉墨犹自气愤不已,下了学校班车后回家跟母亲打了个招呼便蹬着自行车来到小六部口胡同。 实在是太气人了,她要告状! “姐夫~” 一进门,陶玉墨见着林朝阳就大喊了一声,怨气之大,吓的林朝阳手里的饭碗一哆嗦,差点掉在地上。 “大呼小叫的干什么?”陶玉书呵斥道。 陶玉墨不理会姐姐的话,气冲冲的走到餐桌旁,一屁股坐下,气愤的说道:“姐、姐夫,你们都不知道我今天中午碰见什么事了,太气人了!” “碰见什么事了?” 林朝阳很配合的问了一句,同时手上也没闲着,盛了碗饭递给了小姨子。 陶玉墨下意识的接过来,本能的就想扒拉一口,然后反应过来,放下碗气恼的说道:“我跟你说正事呢!” “你说你的,不耽误吃饭。” 林朝阳没心没肺的态度让陶玉墨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不知为什么,被林朝阳这么一搅和,她心里那股愤怒消退了不少。 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的态度平静下来一些,便把今天中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陈述了一遍。 讲到最后,她不免又生出几分激愤来,“姐夫,你说说,你说说,这都什么人啊!就这样还诗人,还大学生!简直可笑!” 林朝阳没有接她的话,反而安慰道:“平时真是没白疼你,遇到事了还知道替姐夫我出头!”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墨心里甜滋滋的,“那是!你可是我亲姐夫,他那么骂你,我当然得替你撑腰!” “是是是,这件事干的好!要不然我让人骂了都不知道。” “可不是嘛!” 陶玉书看着丈夫像哄小孩子一样三言两句就哄得妹妹找不着北,不禁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傻丫头! “行了行了,赶紧吃饭吧。”她说道。 “吃饭吃饭。”林朝阳也说道。 陶玉墨这会儿情绪已经欢快了起来,但她看着姐姐、姐夫的状态有些不理解。 “姐、姐夫,那个胡冬那么骂你,你就不生气吗?” 林朝阳神色淡然道:“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文章发出去,就会有不同的反应。 温和的也好、激烈的也罢,只要是批评都是不中听的。说的有道理的可以听一听,没道理的当是放屁就行了,难道我还能专门去跟他对骂一番?那不累死我?” 陶玉墨嘟囔道:“他什么身份啊!还值得你去跟他对骂?” 林朝阳笑道:“所以说啊,没必要跟这种人置气。文学界这股西化的风气由来已久,诗人群体尤甚,他们对我不满很正常。那就去辩嘛,真理越辩越明,越辩受众越广。” 陶玉墨忍不住赞道:“姐夫,你这胸襟和气魄可比那些人强多了!” “那是!我什么身份啊!” 林朝阳玩笑了一句,让陶玉墨不禁莞尔。 闲聊了这么一阵,陶玉墨心中的怒意全消,但仍谈论着这个话题,她边吃饭边问林朝阳: “姐夫,现在外面对你那篇文章的讨论太多了,连我们学校布告栏里都有人贴讨论文章。” 八十年代文学风气浓厚,学生们有一个算一个基本都是文学青年,《文学的根》发表后在大学校园里有这样的反响实属正常。 “夸你的人不少,但批评的也不少!吵来吵去的!” 跟林朝阳以往发表作品的反响比起来,《文学的根》发表后外界的批评声音要大多了。 在陶玉墨看来,这种批评的声音要比《棋圣》发表后那的那种讨论更大,可能跟当年林朝阳那篇《伤痕文学的必然兴起与衰落》引起的批评差不多。 只是现在《文学的根》才刚发表没几天,舆论真要是这么一直发酵下去,所掀起的波澜恐怕要比那个时候还要大。 “那就吵嘛!” 林朝阳的态度云淡风轻。 毕竟《文学的根》所提出的观点是很有可能影响未来几年甚至是几十年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走向的。 不吵一吵,怎么能行? 第366章 不如《少林寺》 看着林朝阳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状态,陶玉墨心中不禁生出一股钦佩和仰视来。 姐夫不过是发表了篇文章而已,便搅动了中国文学的一滩春水,看现在的架势,这样的大讨论可能还会波及文化界和思想界。 可以说是轻描淡写之间便完成了许多文人穷极一生也达不到的高度。 “姐夫,我听他们说,你提出的这个‘寻根文学’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概念,这两年发表的一些作品说起来都有寻根文学的影子。” 林朝阳微微颔首,面带微笑。 “任何一种文学思潮的流行趋势都不是某个人的某句话就能决定的,它一定是萌芽于土壤中,在阳光和雨露的滋润下慢慢冒头,直到一场大雨倾泻而下,才会蓬勃生长。 其实我也不过是做个总结而已,还有许多的先行者。 比如你姐去年经手的那部《棋王》,汪曾琪的几篇短篇,都具有寻根文学的典型特征。 这个概念是谁提出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够抓住现在一路向西狂奔的中国文学的缰绳,将它往回拽一拽,让我们能创作和流传一些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从林朝阳的话语中感受他对于当代文学发展的那种责任感,陶玉墨心中愈发佩服姐夫的格局。 她不由得又想到了今天遇到的那个胡冬,跟姐夫这样真正有担当、有格局的大作家比起来,那种人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蝇营狗苟寻找各种借口醉生梦死罢了。 当真是不值一哂! 陶玉墨正思想的时候,院里突然传来了一个爽朗的声音,“姐夫!” 林朝阳循声望去,只见杜峰意气风发的正往正屋走过来,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 进屋打过招呼,林朝阳问他,“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自从过年那阵见了一面,一晃都一个多月没见着杜峰了。 “前阵子忙着录像厅的事,现在都忙完了,这不过来坐坐嘛!” 林朝阳调侃道:“行啊,效率挺高,这就弄完好了?” “好了,就差开业了。”杜峰说到这件事,眉宇间的神采飞扬。 过年期间他听了林朝阳的建议,去广东考察了一圈,那边现在就有走私的录像机和录像带,还有人已经开起了小型的录像厅。 杜峰特地去感受了一下,香江的电影确实带劲,武打片、赌片、爱情片、鬼片……类型太丰富了,比那些内参电影还好看。 不仅如此,还有咸湿电影。 一想到在昏暗封闭的小录像厅里看到的那些白花花、赤裸裸的画面,杜峰的心里就被搔的痒痒的。 太刺激了! 杜峰这次去广东带回了四部20寸的日立彩电和索尼的录像机,还带回了50部录像带,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香江电影,还有几部美国电影。 耗资1万7千多块钱,算是他经商以来最大的一笔投资了。 除此之外,杜峰还在西单附近租了个200多平方米门市房,简单装修后用来当做放映场地。 忙活了一个多月,他的录像厅也算是要开业了。 听着杜峰说完这一个多月的情况,林朝阳打趣道:“这么说,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杜峰笑呵呵的点头道:“是欠点东风。姐夫,你给我那录像厅题个字呗!” 林朝阳闻言啼笑皆非,“你一个录像厅找人题字干什么?你得用霓虹招牌,越吸引人注意越好,我题个字算怎么回事?” “我们这好歹也属于文化产业,我不是想沾沾文气嘛!”杜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是我不给你写,录像厅这地方真不合适。” 杜峰有些遗憾的咂么咂么嘴,又说道:“姐夫,那后天我录像厅开业,你记得过来捧场啊!” “行,一定到。”林朝阳痛快道。 陶玉墨凑趣的问道:“你们那都放什么电影啊?” 听着她的问题,杜峰脸色露出傲然之色,“香江电影、美国电影,等你看了就知道了,比国产电影好看太多了,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 “切!能有多好看?” 陶玉墨这话属于抬杠,她就看不惯杜峰这得意的样子。 实际上她也看过内参电影,自然知道许多外国电影确实比现在国内的电影要好看。 “想着后天过来,我让你开开眼,不收你门票钱。”杜峰嘚瑟道。 “稀罕!”陶玉墨不屑一顾。 两天后,林朝阳两口子来到西单,杜峰的录像厅就开在西单附近的胡同里,这边有个中国书店,林朝阳偶尔淘书时也会来这里。 位于胡同里的门市房肯定没街面上的引人注目,不过这时候做生意,门市的地理位置还不像后世那么重要和讲究。 房子是杜峰从街道手里租过来的闲置公房,别看这个年代私人租房一平才几毛钱,但到了个体户、工商企业租房时,房租就不是这个价了。 杜峰这个200多平的录像厅,一个月的租金380块钱,核算每平米每个月租金1.8元。 其实这也符合逻辑,毕竟是作为商业用房来使用嘛。 林朝阳夫妻俩身后还跟个小尾巴,陶玉墨看着录像厅的门脸,面露不屑,“他这录像厅看着可太一般了。” “你还想让他一下子开个电影院啊?”林朝阳笑着说道。 录像厅的门脸看着确实很一般,就是普通的临街民居,房门双开扇宽窄大概能有一米二,勉强能容纳两个人同时进出。 门口一侧挂着个“峰汇录像厅”的牌子,白底红漆,显得有些简陋。 门口处还另外放着一张黑板,上面写的是“开业酬宾,全场门票1毛钱”。 开业送花篮的风气得过几年才会恢复,这会儿杜峰正穿着一身西装站在门口迎接来捧场的朋友们,一见到林朝阳几人来,他脸上堆满了笑容。 “姐、姐夫,就差你们了!” 陶玉墨对他无视自己感到很不满,“你眼睛是喘气儿用的?” “我今天开业,你就这么送祝福的?” “哼!”陶玉墨冷哼一声,然后不情不愿的说道:“杜老板开张大吉啊!” “这还差不多。”杜峰笑了起来。 杜峰将几人迎进了录像厅,门口单独隔出来了一个小间,作为售票口,里面坐了个年轻姑娘充当售票员,售票口对面是黑板板书的场次放映表。 录像厅一共四个屋,相当于是四个放映厅,不过能容纳的观众就远没有电影院多了,最多才能容纳八十人,挤一挤卖点站票的话一百人出头也没问题。 四个放映厅中,有三个是普通放映厅,座位配的全是马扎,怎么省钱怎么来,票价从前到后两毛、三毛和五毛不等。 还有一个类似于贵宾厅的放映厅,座椅都是带靠背的,起步就是五毛,最贵的前排票价一块。 听杜峰介绍着他的生意经,陶玉墨说道:“你这算盘珠打的也太响了,就这条件,还敢比电影院卖的贵那么多?” “话不能这么说。电影院硬件条件是好,它放映的片子有我好吗?我这放的可都是香江、美国的电影,好看着呢! 你去小西天儿看内参电影还得一块钱呢,而且还得是有门路才行。 我这,最贵的才一块钱,放的电影比内参那些电影还刺激,绝对物超所值。” 杜峰说的并没有错,录像厅跟电影院的差异化竞争实际上就是在片源上,对于看惯了国产电影的观众来说,题材五花八门、故事通俗易懂的香江电影无疑要更有吸引力。 陶玉墨漫不经心,“得看过了才知道!” 杜峰充满自信的笑了起来,“马上就有一场电影要开场,正好让你见识见识!” 他说话走到售票口,对里面喊道:“小周,给我拿四张一号厅的票。” 里面的年轻姑娘将票递了出来,有些类似于电影院的电影票,只不过纸质偏硬,上面印着位置和场次。 “要都是一样的票价,也不用弄这玩意,直接收钱往里进就行。”杜峰领着林朝阳三人边走边说。 “你这个是循环利用的吧?”林朝阳问。 杜峰嘿嘿笑道:“姐夫你真是火眼金睛,看完电影出门还得收回来。要是一场就弄一张票,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我这不想着省点嘛!” 听杜峰和林朝阳随口聊着天,陶玉墨打量着放映厅内的陈设。 “放映厅”这种说法当然是美化词,实际上两间打通了的屋子连到了一起,东西开间约莫有个七八米,南北进深五六米的样子。 朝南的窗户被封的严严实实的,厅里只有一盏小灯发着昏暗的灯光,跟电影院放映厅的气氛很像。 日立的彩电摆在正北方向靠墙的柜子上,下面是一台方头方脑的机器,想来应该就是录像机了。 陶玉墨她们几个坐的是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离着电视机还不到一米,看的十分清楚。 她扭头看了看最后一排,估摸着观看效果肯定很差。 奸商呦! 几人落座了一两分钟,厅里陆续进来了又两三个人,估计是看到录像厅开业,跑来尝鲜的。 杜峰的录像厅弄的挺正规,放映场次都有时间表,时间一到,便有人操作着电视和录像机,开始放电影。 片头出现了“嘉禾”的字样,这场电影放映的是《龙少爷》,1982年由嘉禾出品,成龙的早期代表作之一,票房还闯进了当年香江电影的前十名。 电影放了几分钟,陶玉墨目不转睛,已经完全被电视上的画面吸引了注意力,连杜峰起身都没察觉。 杜峰陪着他们几人看了十多分钟电影,悄声对林朝阳说道:“姐夫,你们先看着,我出去招呼招呼朋友。” “好!”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电影放映结束,林朝阳三人从厅里走了出来,冷不丁遇到强光线,陶玉墨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这会儿杜峰还在外面招呼来捧场的朋友们,见三人出来,他先跟林朝阳夫妻俩聊了几句,然后问陶玉墨: “怎么样?我这电影不错吧?” 陶玉墨撇撇嘴,“凑合吧,不如《少林寺》!” 杜峰见她嘴硬,哈哈笑了起来,“我这要都放《少林寺》那样的电影,一天得赚多少钱啊!” 第367章 官方的态度 “姐夫,你说杜峰他弄这个录像厅能赚钱吗?” 在杜峰的录像厅看了场电影,出来后又聊了一阵,回家的路上陶玉墨问林朝阳。 “怎么会这么问?” “他电视和录像机花了那么多钱,房租一个月也不少,还雇了三个人,我看进去看电影的也没几个人。”陶玉墨担忧的说道。 林朝阳笑了笑,“今天是第一天开业,许多人连录像厅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以后生意应该不会差的。” 现在的录像厅是个新鲜事物,想要生意好起来肯定需要顾客有个接触和熟悉的过程,这种过程不需要太长时间,可能一个月时间都用不上。 “我看有的电影说的全是英文,观众能接受吗?”陶玉墨问。 杜峰录像厅里的那些录像带有相当一部分都是美国电影,因为是发行到香江的,进到内部并非是正规渠道,所以不管是配音还是字幕都是广东话,看电影只能看画面,然后连蒙带猜。 另一些香江电影看起来就好一些,因为杜峰挑回来的香江电影都是发行到湾岛、马来西亚等地的片子,都是国语配音,字幕有简体、有繁体,基本不影响观众观看。 “不怕,电影这东西只要是拍的好,只看画面也是能看懂的,你不要小看那些观众的热情。” 这个年代老百姓对于电影的热爱是后世难以想象的,况且毕竟还有粤语配音和字幕呢,连蒙带猜问题不大。 杜峰的生意经念不错,按照峰汇录像厅现在的规模和每天营业16个小时来算,满负荷营收可能达到700块,一个月就是21000块。 当然,这只是理想水平。 哪怕是只达到三分之一的水平,杜峰也只需要三个月就回本,每个月的房租、人工和电费根本不是问题,每个月几乎躺着就可以赚几千乃至上万块。 陶玉墨听着林朝阳算账,眼睛忍不住放光,“姐夫,真有那么赚钱?” “赚钱是肯定的,但具体能赚多少是个未知数,而且这门生意像这么暴利的阶段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什么意思?” “假设现在你是个生意人,要是知道了杜峰投入一两万块钱,一两个月就回本,接下来就是坐收渔利,你会不会心动?” “明白了,姐夫你是说过几年街上的录像厅会越来越多。” “不用几年,今年应该就会有不少新开的。” “那么夸张?”陶玉墨咋舌。 “录像厅这种生意现在属于蓝海市场,投了钱闭着眼睛赚钱。只要胆子大,有本钱,谁不愿意干?”林朝阳道。 陶玉墨的表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照姐夫这么说,录像厅这门生意躺着赚钱的时间可能也就是一两年,之后就会不得不面对激烈的市场竞争。 “赚这么一两年快钱也是个办法,以后大不了不干了。” 林朝阳摇摇头,“你这是投机的想法。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一劳永逸、一本万利的生意?只有不断的适应市场、发现机遇、创造价值,才能保持立于不败之地。 要是做生意的都是你这样的想法,不可能做大的,即便做大了,败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面对林朝阳的说教,陶玉墨表面虚心接受,转过头就向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一旁的陶玉书笑着轻轻拍了她一下。 又过了两日,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大会在燕京召开,林朝阳受文协邀请出席大会。 已经连续举行了五届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如今在国内文学界的影响力是巨大的,如往年一样,今年的大会受邀出席的嘉宾有数百位之多。 林朝阳一露面,立刻便成为了大会上最瞩目的焦点,受关注程度比那些获奖作家还要高。 《文学的根》发表一周多时间,在中国文学界掀起了不小的影响,而且还有那些参加涿县会议的作家回去宣扬,舆论的发酵仍在持续之中,这种影响力将会随着大家的讨论度越来越高,变得越来越大。 而且现在文化界和思想界也开始关注到林朝阳所提出的这种文学观念,大家都看出来了,“文学的根”这样的概念套用在文化、思想方面同样适用。 许多人都有预感,文学界所掀起的这股“寻根”浪潮眼下虽然只是海底的一股暗流,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波涛汹涌的巨浪。 燕京文学界但凡有活动,肯定少不了李拓这个交际花,他拉住林朝阳说道:“朝阳,正巧你也来了,杭育同志这几天也写了一篇文章,与你那篇文章一脉相承。” 李杭育是浙江作家,前些天还去参加了涿县举行的农村题材小说创作座谈会,见证了林朝阳在会上的发言,他也是本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获奖作家之一,获奖作品是《沙灶遗风》。 前些天座谈会结束后,李杭育并没有跟随大部队进京,而是先回了老家,前段时间他妻子刚刚给他生了个女儿。 在老家这几天,李杭育没闲着,他有感于林朝阳在座谈会上的那些发言,写出了《理一理我们的根》这篇文章,还没来得及投稿。 今天参加授奖大会,见到了李拓聊起分别这几天,李拓得知他写了篇文章,立马就把他拉到了林朝阳面前。 李杭育与林朝阳聊了几句文章的细节,在两人聊着的时候,又有几位参加过座谈会的作家凑到了林朝阳的身旁。 之后又有陈健功推着石铁生过来跟林朝阳打招呼,去年年初,石铁生的《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在《青年文学》杂志第一期发表。 旋即引发了文学界的诸多好评,并收获了众多读者的喜爱,也让石铁生从原本的小有名气收获了全国性的知名度。 随着这部作品的广受欢迎,关于石铁生的身体和命运也受到了越来越多读者的关注,经过这一年多时间,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代青年人的励志偶像。 林朝阳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没过一会儿功夫,周围已经挤满了人。 在偌大的会场当中,在几百位嘉宾当中,他们这群人的聚集显得十分突兀。 不远处,陈荒煤跟章光年坐在一起,调侃章光年道:“老章,我怎么感觉林朝阳比你更像文协领导?有点民间文协主席的意思!” “朝阳同志年轻,有人缘,不像我们这些老帮菜,惹人嫌啊!” 章光年的话是自嘲,顺带也把陈荒煤给骂了进去。 “你这个人啊,嘴真不饶人。”陈荒煤笑着指责了章光年一句,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说道:“他那篇《文学的根》,我听说是在涿县的时候写的,还私下里开小会,把你的风头都给抢了?” “都是谣传。哪有什么抢不抢风头的,会议上出现了受欢迎的发言,这是好事。” 陈荒煤的眼神意味深长,“难怪他那篇文章能在《文艺报》上发,你可真够护着他的。” 章光年看了陈荒煤一眼,“对待青年作家,我们当然要爱护嘛!” 两人的话中都藏了几分未尽的意味,谁也没有点破。 《文学的根》发表这些天来,反响不小,受到了许多人的欢迎,也遭到了许多人的批评。 欢迎的看重的是这篇文章对于民族文化的认同感,批评的自然是崇尚西方现代派的那些人,认为林朝阳鼓吹的这种观念和思想是因循守旧,为没落文化充当守墓人。 但除了以上这两种人和他们的观念,还有一种观念或者说是势力尚未发力。 那就是官方立场。 如果林朝阳的这篇文章晚出现三四十年,可能会完美的契合那时的社会舆论和政府的意识形态导向。 但现在是1984年,林朝阳提出的“寻根文学”的概念带有明显的复古倾向,放在如今很容易会被认为是偏离了主流意识形态。 深挖民族文化的内涵,在某种程度上是偏离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创作方向,被视为离经叛道。 《文学的根》发表这些天以来,文学界人士、文学爱好者和普通读者的反响很热烈,但官方层面一直缄默不语。 其中有一方面是因为章光年这个代表官方的文协领头人对于林朝阳的支持与庇护,压制了许多人的心思。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官方层面面对这种思潮的崛起,历来是比较迟钝的。 但迟钝不代表不发声、不作为,章光年和陈荒煤都是文学界的领军人物,对于官方喉舌的举动是有着相当的了解的。 两人的话里话外,对于《文学的根》和林朝阳接下来要遭遇的舆论压力感到几分担忧。 “现在不是以前了,不会有事的。”章光年嘴里轻声的说着。 授奖大会的流程都是固定的,讲话、颁奖、合影,一通操作下来,不到两个小时大会便结束了。 按照往年的规矩,授奖大会之后文协会组织聚餐和座谈会,今年的聚餐地点被安排在了燕京饭店,吃的是西餐。 林朝阳受邀参加了下午的座谈会,本打算开完了会就离开,没想到却又被拉到了燕京饭店。 燕京饭店至今已有八十余年的历史,林朝阳等人就餐的西餐厅也接待过不少中外政商两界的重要人士,充满历史感,进入其中便能感受到时代的变迁和文化氛围的浓厚。 餐厅以红色和黄色为主调,色调让人感到温馨和舒适,墙上挂着一些传统的壁画和雕塑。 对于今天获奖的大多数作家来说,燕京饭店是大家此生第一次踏入的如此高档的饭店,也是第一次吃正宗的西餐,因此大家表现的都有些拘谨和不自然。 林朝阳坐的位置一边挨着邓友枚,一边挨着石铁生,隔着石铁生还有个陆文甫。 邓友枚是这届评委会的评委,也是个热爱美食的吃货,他嘴里嚼着牛排,吃的眉飞色舞。 解放前燕京饭店里甚至没有中餐,只有西餐厅,因此西餐菜品的出品质量很有保障。 “唉!难得吃一回西餐,可惜没搞点佐餐酒。” 邓友枚的吐槽声音比较小,今天毕竟是文协请客,吃人嘴短,挑三拣四容易被人诟病,再说周扬、陈荒煤等几位比较重量级的老同志都在呢。 林朝阳调侃道:“要不我给你点一瓶!” “你敢点,我不敢喝。大家都没酒喝,就我一个人喝,你是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啊!”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夸张。” 两人坐的位子距离那帮领导有些距离,周围又都是熟人,说起玩笑话也很随意,不怕打扰别人。 两人正说话的当口,坐在远处的章光年正在跟坐在他身旁的周扬交谈,周扬在章光年耳边说着什么。 章光年神色平静,但眉头忍不住轻动了动,他一边听着周扬的话,一边将眼神投到了林朝阳身上。 第368章 纯粹的文人 对于在场的作家们来说,周扬绝对是个大人物,老革命、著名作家、文艺理论家、文艺活动家。 除了在文艺方面的成就,他在官方的职位更高,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学部委员、文联主席、宣传部侍郎……文协副主席反而他身上最不起眼的一个头衔。 从每一次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大会上都由他来第一个发表讲话,也可以看出周扬在中国文艺界举足轻重的地位。 他与章光年耳语了一阵,过了没两分钟,林朝阳就被请到了他们那一桌。 林朝阳走后,他这座的几位作家并未觉得奇怪,林朝阳如今声名卓著,被文协的领导请去聊聊天也很正常,连林朝阳也没当回事。 等他到了章光年他们这一桌,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这桌坐的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辈,态度也很客气,林朝阳落座后与大家闲话了几句。 这个时候,周扬才开口说道:“朝阳同志,前些天你在《文艺报》上发表的那篇文章我看过。关于文章的内容,我认为有两点问题值得商榷。” 周扬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肃静。 领导说话向来都是含蓄的,“值得商榷”这话本身就已经是批评了。 周围人的表情微妙,林朝阳心里有些意外,但没什么惊慌。 因为他知道在原本的时空里“寻根文学”的提出在八十年代红极一时,引起了一些争议,但并没有几位提出这个概念的作家产生多少负面的影响,没道理到了他这里就出问题。 周扬说话之间停顿了几秒,林朝阳的反应落在他的眼里,抛开文学主张上的分歧,他对林朝阳这种宠辱不惊的态度是非常欣赏的。 “其一,你提出‘寻根文学’这个文学概念,从好的方面来说是提倡复兴民族文化。 但这里面的问题在于什么样的文化叫作民族文化?我想你要表达的一定是我们要摒弃那些封建糟粕,而保留和追求那些民族文化的菁华。 可这个评判的标准和尺度在哪里?你的文章里面对于这种判断基本没有提及,我不知道这是一种暧昧,还是避之不谈。 其二,你的文章中说不要盯着西方现代派做拿来主义的门徒,要深挖民族文化的根,但在文学的表现形势上,近代以来的中国文学确确实实是受到了西方现代主义的巨大影响。 不仅如此,连我们的新中国都是受马列思想的影响,在五四之后的暴力革命中取得的胜利果实。 你文章中的‘寻根倾向’似乎有将我们引回历史老路的问题,也忽略了对现实社会人生问题和矛盾的揭示。” 周扬的语气中不带丝毫情绪,说完这些话脸色也非常平静,但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他这些话的份量有多重。 他的前一个问题还好,好歹还算是文学范畴的讨论,但后一个问题几乎就是明白的在用政治立场来讨论文学问题了。 周扬有这样的想法和问题并不奇怪,因为他本身就是国内意识形态领域的领头人之一。 所有人的眼神这个时候都放在了林朝阳的身上,大家都明白,周扬的态度其实很大程度上就代表了官方对于这件事的态度。 周扬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对林朝阳提出质疑,之后各路喉舌少不了要跟风,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林朝阳不管如何回答,都改变不了这个可能发生的事实。 但林朝阳必须得回答,不仅要回答,而且要回答的十分漂亮。 因为“寻根文学”这个概念是他提出来的,身后有那么多为他摇旗呐喊的同道中人。 他的回答不仅仅是对周扬的回应,对同道中人的交代,同时也是给这些人在未来与反对者的大争论之中提供纲领性的指导。 在周扬说完话后,林朝阳沉默了好一会儿,周围一片静谧,落针可闻。 “周老,您这两个问题很大,我先尝试着回答第一个问题。” 林朝阳面色平静,神色沉稳,周围不由得屏气凝神,期待他的回答。 “平心而论,中国许多传统并不好。因为我们都生活在孔孟之道的教化和规训之中,一心安邦治国、教化世风,艺术这个门类在以前是不受尊重的。 您说《文学的根》当中并没有写如何区别民族文化和传统中的菁华与糟粕,这个是事实。 因为在我看来,这是一个绝大的命题。 由我一家之言来断言,未免太过武断。我所期望的,应该是由我们的文化界、文学界乃至思想界一起来完成这个判断。 不过既然您现在问了,我就说一下我的观点。 其实如何分辨也很简单,毛**早已经教导过我们,那就是站在无产阶级的和人民大众的立场去看待和考虑问题。 楚王好细腰,这是封建统治者的不良嗜好,就是我们要剥离的; 慈禧爱听京剧,这也是封建统治者的嗜好,但京剧同时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证明它的诞生并非是为封建统治者所专属的,这就应该保留; 豫晋之地有民俗活动谓之‘打铁花’,历史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祭祀活动。 按理说祭祀是封建迷信,但‘打铁花’历经千年变革,其祭祀和迷信属性早已消弭无踪,变成了观赏性质的民间娱乐活动,这应该是可以保留的。 其实我们民族文化中有相当大一部分传统都是‘打铁花’这种情况,它们诞生的初衷或许是不符合我们现代的意识形态。 但经由历史的不断变革,逐渐变成了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文化,那就应该予以保留。 其中也可能有些蜕变不彻底的,那我们该批判还是要批判,但不应该一棒子打死。” 林朝阳说到这里算是回答完了周扬的第一个问题,他的眼神平静的看着对方,没有一丝波澜。 “人民群众喜闻乐见!” 周扬喃喃自语,精准的提炼出了林朝阳回答中的核心点,片刻后他微微颔首。 “粗糙了一些,但总体思路是对的。不过这么搞,以后的问题也不少,总有人喜欢为封建礼教招魂的。” 听到周扬的评价,林朝阳面色如常,反倒是周围人似乎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林朝阳笑着说道,“周老,这个就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而是您应该考虑的问题了。” 周扬哑然失笑,示意林朝阳接着说下去。 “关于第二个问题,跟第一个问题有一脉相承的关联。是否是走老路,我认为要辩证的看这个问题。 故宫和圆明园都是封建统治者利用民脂民膏修建的,在一百年前是封建统治者的专属领地,但现在却是老百姓的寻常去处。 孔子能规训殷商以来的上古文明,我们一样能规训传统文化。 这件事的根子还是在于我们自己要坚持自己的核心理念不动摇,而不在于别的人或事物的影响。 毛**说我们的艺术要百花齐放,总不能外国的艺术都来百花齐放了,我们自己的艺术却都草木凋零了吧? 至于忽略对现实社会人生问题和矛盾的揭示,我想过段时间您不妨看看我写的那部《闯关东》,多写一些民族文化,并不代表我们会忽略现实嘛!” 最开始回答周扬的问题时,林朝阳还有些拘谨,说到最后,他已经逐渐放开了,有一种泰然自若的豁达之感。 周扬失笑道:“我问你个问题,还得去啃一部你的书,王婆恐怕都没你会卖瓜。” 他没有先揪着林朝阳的回答较真,而是开起了玩笑,证明他对于这个回答是满意的。 不仅是周扬,周围其他人听到林朝阳的回答也忍不住心生敬佩。 一句“孔子能规训殷商以来的上古文明,我们一样能规训传统文化”,气势磅礴! 周扬接着说道:“你说‘外国艺术百花齐放,我们自己的却草木凋零’,是有几分道理。我想这也是你写这篇文章的初衷吧?” “没错。百多年前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闭关锁国、固步自封是不对的,但民国初期的乱象也告诉我们,不知分辨的一味吸收外来文化也是不对的。 唯有坚定自身目标,用弃有度,才能成就属于我们自己的独特文化。” 林朝阳的语气充满了坚定,让周扬不觉有些动容。 通过这一番对谈,他心中也明白了林朝阳绝不是那种投机取巧、邀买人心的人,而是实实在在的想为中国文化事业的建设发声,是个纯粹的文人。 谈到这里,周扬的心里大抵是满意的,但他并没有表态再说什么。 因为到了他这个层次,所讲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一把武器,既能伤人、也会伤己。 林朝阳的回答让他满意,他至多不会去找“寻根文学”的麻烦而已,但要是当面赞誉一番,那等于是把自己推到台前,替林朝阳和寻根文学背书。 包括林朝阳和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 周扬的态度其实很大程度上发表了许多官方人士的看法,林朝阳今天当面说服了周扬,但未来还要面对许许多多质疑声。 这也是一种新的文学思潮所诞生的必经之路。 不过今天与周扬的这番对答,对于林朝阳来说也不是没有好处。 周扬算是官方人物中较早对“寻根文学”提出公开质疑的人物,林朝阳的回答滴水不漏,堪称精彩,既给了身后那些支持他的人以信心,也为大家提供了思路。 更关键的是,打得一拳开,架势已经摆开,不需要担心有人无限上纲上线,毕竟人家周扬都只是质疑。 对答结束,林朝阳又跟这桌的人聊了几句后,便回到了自己那一桌,一路上接受着在场评委、作家、评论家们的目光洗礼。 “朝阳,干的漂亮!”李拓跑到林朝阳这桌激动的低声称赞了他一句。 除了他,周围其他人也对林朝阳投来赞许、倾慕的目光。 要知道林朝阳刚才与周扬的谈话,和平常聊天或者文学交流是完全不同的,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刀光剑影也不为过。 面对周扬的发难,林朝阳应对的从容不迫,没被挑出一点破绽。 周扬的沉默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其实就是肯定,也是林朝阳的胜利,是寻根文学的胜利。 第369章 流水读书 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晚宴上周扬与林朝阳的对答,在之后的两天里迅速传遍了燕京文学界,并为同行们广泛关注。 跟许多南方的作家比起来,北方尤其是燕京的作家们很懂政治,也会不自觉的在作品中体现出这种倾向。 寻根文学如今风头正劲,除了大批拥趸的出现,也必然要面对来自文学界、文化界和思想界的反对、批判浪潮。 至今尚未发声的官方喉舌们态度不明,周扬的态度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官方的态度。 如此看来,寻根文学所要面对的舆论压力恐怕还很大啊! 同行们的猜想和讨论不会改变什么。 晚宴结束的第三天,林朝阳家照例举行了一年一度的文化沙龙,本届获奖的二十位作家悉数出席,并且还有诸多燕京作家捧场,场面热闹非凡。 林朝阳家的文化沙龙从全国优秀短片奖诞生的第二年便开始举办,至今五年,已经逐渐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历史与传统。 此前几次文化沙龙举办后,有多位获奖作家曾在杂志发文回想获奖经历时,或多或少的都会提到文化沙龙这一非官方行程。 跟官方行程相比,文化沙龙的氛围更加轻松、自在、随意,深得众多作家的喜爱。 因此每年授奖大会后的文化沙龙,不仅成了每一位获奖作家在斩获殊荣后所期盼的活动之一,更成为了文学界人士们口中广为流传的典故。 今年的文化沙龙照比往年更加热闹,大家谈论最多的除了“寻根文学”,就是林朝阳的《闯关东》。 这部小说尚未发表,但在文学界掀起的讨论和关注却比很多已经发表的作品还要大。 真有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感。 林朝阳身边熟悉的朋友们有几位已经借着手稿看过了,因此在与大家的讨论格外的有种优越感。 那些外地作家从他们的口中得知林朝阳家里竟然还有一份手稿,忍不住提出想一睹为快的要求。 大家如此殷切期待,林朝阳也不好怫逆众人的意愿,只得把手稿拿出来。 可手稿只有一份,这么多人怎么分也是个问题。 李拓这个时候又表现了起来,“这个简单。大家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先看两张,然后按照顺序传下去。” 这个方法看似玩笑,却非常实用,众人从善如流,搞起了“流水看书”的操作。 他们这种“流水看书”说起来很理想,但每个人的阅读效率不一样,有人快、有人慢,看了没一会儿,大家便吵闹了起来。 看的快的催促看的慢的,看的慢的抱怨看的快的。 等吵了一会儿,大家互相妥协,又恢复安静继续看。 如此吵闹、安静,反反复复,无形之中也锻炼了大家的默契,培养出了几分感情来。 本来热热闹闹的聚会,因为一部手稿气氛骤然变得严肃、沉静了起来,林朝阳难免哭笑不得。 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傍晚太阳快落山,有人才醒悟过来。 陆文甫满脸纠结的说道:“时间太短了,这才看了十分之一都没到。” 大家都是进京领奖的,官方活动都已经结束,今天是许多人在京逗留的最后一天,他也一样。 可他偏偏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闯关东》的手稿,这就如同美女在怀,让他如何割爱释手呢? 陆文甫的抱怨让大家深有同感,可这事跟别人没关系。 林朝阳笑道:“反正还有二十几天就发表了,到那时再看也一样。” 陆文甫皱眉道:“之前只闻其名也就算了,现在看都看了,不看完,多让人难受啊!” “就是啊!朝阳这小说写的真不一般,舍不得放手啊!” “要是短点就好了,这么长一晚上肯定看不完。” …… 众人七嘴八舌的聊着,最后竟然抱怨起了林朝阳不该把手稿拿出来,现在搅得他们心里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 林朝阳抱屈道:“这还怪我了?又不是我要拿给你们看的。” 他想了想,无奈的说道:“这样吧,愿意留下来看书的就留下来,管吃管住。这总行了吧?” “那怎么好意思呢!” 林朝阳的态度算是非常有诚意了,众人也不好再无理取闹。 为了看小说在燕京多待几天,想法很美好,但大多数人是没这个时间和强烈的欲望的。 最后说来说去,只有三位作家请假请的多,家里又没有俗事,决定留了下来。 另有张洁、石铁生两位身在燕京的作家,随时都可以来看书。 一番商议后,见时间差不多了,大家也纷纷向林朝阳夫妻俩辞行。 等大家都走了,林朝阳又给剩下的几个人安排了房间。 小六部口胡同院子大到同时住五六十口人也不会显得拥挤,多这么几个人自然不是什么问题。 这几人在林朝阳家又待了三四天时间,总算是将《闯关东》全文看完,少不了一番惊叹赞美。 然后便向林朝阳夫妻俩提出了告辞,等几人走后,陶玉书准备去收拾收拾他们住的厢房,屋内一如入住前那么整洁。 林朝阳夫妻二人热情招待大家,他们临走前也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陶玉书还在桌头发现了一叠粮票和人民币。 那几人走的时候也没提,想来应该是大家凑起来的,怕他们夫妻俩不收,所以干脆放在了房间等他们发现。 陶玉书将粮票和人民币拿给林朝阳,“怎么办?” “人都走了能咋办,留着呗。” 三月份就这么过去了,新的一个月开始,外界对于“寻根文学”的讨论变得越发热烈了。 《文学的根》发表大半个月时间,影响力持续发酵,又有《中国文学的震撼发声——记“涿县宣言”的诞生》这样具有强烈煽动性的文章推波助澜,关注者越来越多。 关注的基数越来越大,赞成者多了,反对者自然也多了,四月份开始各地的报纸、杂志上已经开始出现了反对寻根文学的文章。 除此之外,各地的官方喉舌也开始发声,对于寻根文学的评价也是两极分化,赞美、批判皆有。 这种情况在八十年代再正常不过了,整个国家都在摸着石头过河,除了最高层的领导对于某些关键事务的一锤定音,没人能做到对于新鲜事物赶尽杀绝。 这不仅是胆量的问题,也是现实的制衡。 在这样的时代里,就是会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并存,它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要说坏,也谈不上。 李杭育回到家乡后,将他所写的那篇《理一理我们的根》投给了《沪上文学》并顺利发表,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这篇文章是继《文学的根》之后,寻根文学的又一有力文章,在一定程度上充实了寻根文学的丰富性,也给寻根文学如今的热闹局面添了一把火。 寻根文学的风潮仍在不停的刮着,林朝阳这个首倡者经历着赞美,也遭受着诋毁,暂时对于他本人没什么影响,生活一如既往的平静。 清明后的周日,他带着妻儿去圆明园玩了一圈,然后去陶家吃晚饭。 吃饭时,家里人少不了要关心关心最近外界的那些声音,林朝阳表现的十分泰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陶玉成艳羡道:“你现在的影响力可太大了,随便发了一篇文章,竟然能引起这么大的讨论声。再发展发展,我看不比前年张华救老农那事影响力小。” 林朝阳摇摇头,“不能这么比。张华那件事是有着社会性影响的,关系到社会伦理。我们这个讨论,实际上还是集中在文化界。” 陶父向来欣赏林朝阳这种处变不惊的定力,但他听着林朝阳的话,还是笑着说道:“你也不用谦虚,能影响这社会上的某一个领域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一家人闲聊着天,门口响起动静,是陶玉墨回来了。 陶母一见她,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你还知道回来!” 陶玉墨见大家已经吃上了,脸上陪笑,等她坐在后,陶玉书问她:“你去哪儿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听着陶玉书的问题,陶玉墨别扭的说道:“姐,我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你们能不能别老这么管我?” “我问问还不行了?” 陶玉墨张了张嘴,见母亲正神色不虞的看着她,她无奈的回道:“看电影去了。” “杜峰那?” “嗯。” 陶母忍不住说道:“他那是做生意,你总去占那个便宜干什么?” “我又不是不给钱。”陶玉墨反驳道。 陶母冷笑一声,“你给钱?” 陶玉墨的表情有些心虚,“确实给钱了。” 她确实给钱了,只是杜峰没要而已。 自家妹子来看个电影,杜峰哪里好意思要钱。 陶玉墨倒不是不明白事理,只是那些电影实在太好看了,别的地方暂时又看不到,她只能厚着脸皮去蹭电影了。 最近她只要有时间就会扑到杜峰的录像厅去,一看就是一天,都快把杜峰带回来的那些录像带全看过一遍了,乐此不疲。 因为陶玉墨的回归,餐桌上的话题拐到了杜峰的录像厅上。 大家聊了一会儿,陶玉成突然问林朝阳,“朝阳,玉墨说杜峰那录像厅现在生意挺火爆,说你之前还说这生意做不了两年?” “不是做不了两年,而是暴利时期不会太长。” 林朝阳观察着大舅哥的神色,见他有些蠢蠢欲动,就知道他肯定是见录像厅这生意火爆,心思活泛了。 果然,陶玉成说道:“你说要是在我们这块开个录像厅,生意应该很好吧?” 林朝阳点点头,“肯定的。周围这么多大学,学生们没什么钱,但在尝试新鲜事物上是很舍得花钱的。” 陶玉成又说道:“我们单位这个月有个小年轻辞职下海了,说是去南方做生意了。” 赵丽一听这话立马反对道:“你别想一出是一出了,做生意是那么好做的?万一赔钱了怎么办?” “录像厅这生意现在是闭着眼睛捡钱的阶段吧?” 陶玉成说着这话时,眼睛是看向林朝阳的,明显是在询问他的看法。 林朝阳如实道:“确实。” 听着他的话,陶玉成一下子来劲头了,为自己的卓越眼光产生几分自得。 他正要继续开口阐述阐述自己的创业想法,不想陶父却开了口。 “录像厅这事不能干。” 陶玉成本来满脸兴奋,听到父亲这话,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为什么啊,爸?” “你要开录像厅,自己有钱吗?” 陶玉成脸色尴尬,摇了摇头。 “本钱得找我和你妈借,找朝阳问计,再请杜峰帮忙买设备。 你的生意做起来是容易了,借的却是别人的力。 更何况,杜峰现在干的就是录像厅,你这是在占他的便宜。 你要下海,我和你妈没意见,但前提得是自食其力。” 陶父表情严肃的说道。 第370章 注定留名青史 在美国的商业史上,有个伟大的年份是1886年。 这一年,纽约的图书推销员大卫·麦克尼在推销《莎士比亚选集》的时候惊喜的发现,他随书赠送的香水备受顾客青睐,于是他用莎士比亚故乡一条河流的名字“avon”为名创立了雅芳香水公司; 这一年,可口可乐诞生于亚特兰大,它的产品无论是形状还是口味都显得十分怪异,但还是被市场快速接受; 这一年,大名鼎鼎的乔治·伊斯曼研制出了第一架自动照相机,并给他取名“柯达”…… 如果要在中国的当代史上寻找一个像美国1886年那样的年份,那它一定会是1984年。 在这一年,后世诸多驰骋一时的公司均诞生在这一年。 几个月前的元旦,一直坐镇燕京的老人家突然决定到南方看看,老人家到南方视察的举措,以新闻的方式传播全国。 随后中央又做出重大决定,宣布“向外国投资者开放14个沿海城市和海南岛”,中国的对外开放由点及面,形成了沿海全境开放的格局,就此掀起了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大的商业浪潮。 在这样躁动而热烈的年份里,“下海”这个词也成为了这一年所有年轻或者不那么年轻的人们见面之后最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 全民经商的热潮正在降临,“十亿人民九亿倒,还有一亿在寻找”,这句顺口溜将以这一年为起点,在今后的几年里席卷整个中国大地。 “修大脑的不如剃头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也会成为社会上最常听见的抱怨。 陶玉成属于人不年轻,但心年轻的那伙人,看到单位里的小伙子辞职下海,他也不由得蠢蠢欲动。 在这样的草莽时代里,抱着他这样想法的人大有人在。其实他们可能也没什么要赚大钱的想法,就是单纯的想凑个热闹。 陶父在家里向来话少,更少于这么不留情面的训斥子女,更何况陶玉成现在都快奔四十了。 由此也可见,他对陶玉成的想法有多么反对。 陶玉成平时虽然没心没肺,但现在当着家里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还有几个小的,父亲的训斥着实让他有些下不来台。 见他脸色变幻不定,林朝阳打岔说道:“大哥,现在下海的人多吗?” 有了台阶,陶玉成的脸色好看了点,开口说道:“不能说多,但也不少。我身边能接触的单位里,多多少少都有那么一两个人。” “这股风气刮的还真是快啊!” 陶玉成听着他的话,好像一下子找到了知音,“可不是嘛!我看下海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趋势。就像杜峰那样,一个月赚几千上万块,谁还上班啊!” “那不至于。真正能赚钱,并且长久坚持下来的人不会太多的。” 林朝阳说到这里,见餐桌上的气氛轻松了不少,对陶玉成说道:“大哥,下海这事是大事,得从长计议才行。” 陶玉书这时也说道:“是啊,你跟大嫂俩人,就你上班,你要是辞职,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呸呸呸!乌鸦嘴!”陶玉成嫌弃的看着妹妹,“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好话不好听,你从小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下海做生意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陶玉书继续扎心,让陶玉成越听越难受,到最后饭都吃不下了,气呼呼的出了门躲清静。 晚饭后离开陶家,林朝阳对陶玉书说:“你给大哥留点面子,现在希文、希武都大了。” “他这个人有了三分颜色就敢开染坊,我真怕他脑子一热,再把爸妈的棺材本给赔进去。” “大家都知道你是好心,可也不能一点不顾及他的面子。”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也开始反思自己,“你说我这两年日子是不是过的太舒心了?所以有点什么都想管的趋势?” 平心而论,现在的陶玉书和前几年比,确实少了些处事的圆融。 “可能是因为年纪渐长的原因,性格变得越来越沉稳了吧。”林朝阳的话说的非常含蓄。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但并没有反驳他,而是认真的反省了起来。 “其实你这一说,我也有些感觉。尤其是在对待家里人时,我现在好像有些越来越专横了。这样确实不对,我得改改才行。” 她脸上的表情认真的有些可爱,一下子让林朝阳回想起了夫妻俩新婚的那段时光,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轻松的笑容。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收到了花城出版社汇来的《闯关东》的发表稿费。 《闯关东》全文64.5万字,放在这个年代属于妥妥的大部头,稿酬标准是一早就谈好的千字50元,发表稿费总计32250元。 字数又多,稿酬标准又高,如此数额的发表稿费,在现在的中国文坛几乎是独一份的。 这也是今年以来林朝阳收到的第三笔超过万元的稿费了,另外两笔分别是《渡舟记》和《高山下的花环》的出版稿费。 自去年11月出版以来,《渡舟记》总销量已经超过了155万册。 按照林朝阳与花城出版社的出版合同所定的万册7%的印数稿酬,林朝阳3月份结算第一笔稿费时足足拿了41260元,创下了他写作以来最大一笔单笔稿费记录。 至于《高山下的花环》的单行本稿费,受电影热映的影响,在最近几个月里再次狂销了210万册,总销量已经创纪录的突破了一千万册大关。 这个记录照比后世原著的销售记录慢了不少,后世的《高山下的花环》在发表后两年之内便快速的进行了话剧、电视剧、电影等多种艺术形式的改编,风靡神州大地。 因为这样的全方位改编,让这部小说在不到三年的时间就创下了千万册的销量奇迹。 但在此之后,小说的销量和影响力就急转直下了。 在这个时空里,林朝阳并没有急于达成改编合作,除了谨慎的答应了谢靳的电影改编要求外,对于其他找上门来的合作单位,他一律选择了拒绝。 他这样做的原因在于,频繁的改编会透支一部文学作品的生命力。 与其烈火烹油一般的享受短暂的辉煌,倒不如细水长流,将改编的时间线拉长,抛弃那些低质量的改编,用高质量的改编让作品能够持续不断的收获新的读者。 现在看来,林朝阳的选择是正确的,《高山下的花环》达成千万册销量的速度照比后世是慢了一点,但后劲要强多了。 至少在最近几年之内,凭借着电影的影响力,小说的销量仍会高速增长。 这部发表了四年半的小说,最近这几个月再次给林朝阳带来了15746元的稿费收入。 除了这三笔大的收入之外,林朝阳以往的作品也在持续不断的创造收入,多则三五千元,少则几十上百元。 84年才过去了一个季度,林朝阳的写作收入已经达到了惊人的9.6万元。 花城出版社的稿费到了,也意味着《闯关东》的发表近了。 4月20日,是《花城》杂志今年第二期杂志发行上市的日子。 自去年发表《渡舟记》创下了单期208万份的恐怖销量后,《花城》之后的几期销量回落了不少。 到今年第一期杂志,销量固定在了85万份左右,照比之前每期六七十万份的销量应该说是有了很大的进步的。 在此之前,《花城》的销量已经滞涨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出版社和编辑部的人都明白,这多出来的十几二十万份销量离不开《渡舟记》带来的影响力。 一部能够流传下去的好作品带给刊物的影响确实是巨大的。 因此,当《闯关东》即将发行上市的时候,出版社和编辑部都对这部作品寄予了厚望。 一大早的上班时间,李士非并没有急着去上班,而是来到位于家附近的新华书店。 这会儿书店还没开门,已经有读者在排队了。 如今这年头爱读书的人实在太多,每每有一些知名经典上架,书店门口大排长龙的情况已经司空见惯。 李士非跟在队尾,与前面的几个人聊了几句,这些人果然都是要排队买《花城》的。 在上一期杂志上,编辑部已经预告了《闯关东》的发表,这部全文长达64.5万字的鸿篇巨著,将分两期发表在《花城》之上。 要是按照李士非的心意,他很想将小说全文放出,搞个特刊出来。 可惜这只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一部《闯关东》的内容量几乎相当于2.5份《花城》。 不管是从出版社、读者、作者哪一方的角度出发去考虑,这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士非走出队伍,看了看正排队的队伍,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其中相当大一部分人是冲着林朝阳的名字来排队的。 在如今的当代作家中,林朝阳的号召力可以说是独一无二。 想到这里,他越发庆幸自己两次上京的举动,为出版社和《花城》成功拴住了这么一个强有力的作家。 李士非不需要买杂志,他只是过来看看排队的情况,了解之后便往单位去了。 他骑着自行车路过距离出版社不到五百米的一处书包摊,发现了站在书包摊对面张望的林贤治。 “干嘛呢?”李士非停下来问道。 林贤治跟他打了个招呼,对他说道:“我看看杂志卖的怎么样。” 李士非闻言也来了兴趣,问道:“那卖的怎么样?” “刚开张二十分钟,已经卖出去5本《花城》了。”林贤治有些兴奋的回答道。 “哎呦!那卖的可真不少,配额一两天就卖光了吧?” “肯定撑不了几天的。” 两人说着面上都流露出高兴之色,边聊着边走向出版社。 等到了编辑部,办公室里少有的有些喧闹。 每一期杂志上市对于编辑部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但今天的不同之处是在于杂志上发表的是《闯关东》。 自小说手稿年前送达编辑部后,编辑部同仁们陆续都看完了手稿,对于这部小说的评价一边倒的高,这样的情况在《花城》的历史上是极其少见的。 《闯关东》整体的艺术基调是凝重的、悲壮的,读来让人不由得深深的慨叹人生的变幻莫测,历史的沧桑无情。 对于《花城》的这些专业人士来说,这样的作品是充满了吸引力的。 那种审美感觉上的感动与沉重,让每一个人看完小说之后都难免深受触动,更能感觉到一种出于专业评价和枝叶感觉上的兴奋和幸福。 一想到自己曾经参与到这样一部必然会在当代文学史上占据重要地位的鸿篇巨制的审稿工作,编辑部所有人都会情不自觉的感到一种无上的光荣与成就感。 正如开年后李士非在第一次编审会议上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对这样的书稿还存在基本评价和判断上的失误,那无疑就是昏了头、瞎了眼的。 因而在《闯关东》的编、审、校环节上,编辑部同仁们可以说是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劲,不敢有一丝懈怠。 他们生怕因为自己一点点微小的失误而给这部几近完美的作品带来瑕疵,那无疑是对作者才华和心血的亵渎。 接近三个月的时间,现在《闯关东》终于发表了,所有人都在盼着外界对于这部作品的反馈与评价。 作家、编辑、评论家、学者、读者……所有关心文学的人都应该来看看这部小说,它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它注定留名青史! 第371章 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浙江,海盐县,武原镇。 镇上的卫生院是栋二层小楼,看着小小的,却是镇上为数不多的多层建筑。 于华上午迟到了半个小时,一路跟相熟的人打着招呼,进楼门的时候刚好碰上了院长下楼,他叫了一声院长,两人眼神交错。 虽然院长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神还是让他感觉到了压力。 什么时候能过上不为上班时间焦虑的日子啊,于华心中无望的叹了口气。 来到诊室,这会儿还没患者,准确的说是患者一直就不多。 现在的老百姓通常都是小病不用看,大病往大医院跑,于华干的是牙医,如今的人并不怎么注重口腔卫生,他干的最多的活就是拔牙,都是等到疼的不行了才来一拔了之。 于华换了身白大褂,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人来,便从包里掏出了一份杂志来,这就是他今天迟到的原因。 武原镇是个小镇,镇上没有书店,要是买书的话就得去县里的新华书店,买报刊还好一点,镇上的邮局就有卖。 不过这里卖的报刊种类也很有限,除了zj省内的报刊之外,基本就是那种全国性的大报和知名杂志了,而且每种报刊的数量也不多。 报纸还能多一点,杂志就是十本八本,卖光就没了,再想买只能去县里。 于华今天特意赶了个早,在邮局开门前就等在门口,第一个买到了新鲜出炉的杂志——《花城》。 他的眼神落在杂志封面上,并没有什么出奇的,乾坤在内里。 翻开杂志,往期那种占据一整页的目录不见了,这一期的目录只占据了一页纸的三分之一,栏目也仅有三个。 “长篇小说”、“香江湾岛文学”以及“花城论坛”。 每个栏目下面只对应了一份作品名字,这期杂志并没有标明是“专号”,但不是专号却胜似专号。 于华并没有关注“香江湾岛文学”和“花城论坛”这两个栏目,而是把目光聚焦到了“长篇小说”下的那个耀眼的标题——《闯关东》。 看着这个名字,他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飘然的身影。 于华见过林朝阳两面,明明每次见面都是非常富有生活气息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回想起林朝阳的形象时,脑海中总是会出现这种飘然出尘的气质。 他晃了晃脑袋,将杂念甩开,翻开了杂志,投入到文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被人唤着回过神来,原来是有人要拔牙。 拔牙是于华的工作,可他并不喜欢,要看着人家张开的嘴巴度过一辈子,这样的生活那太悲惨了。 送走了患者,于华洗过手打算接着看小说,门口传来一声调侃。 “呦!大作家看小说呢?” 院里唯一的护士姓张,年过四旬,资格比于华老的多,说话向来喜欢拿他开玩笑。 “张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什么大作家!” “怎么不算大作家?你可是在《人民文学》发了文章的啊!” 提到《人民文学》,于华的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意,却又极力想隐藏。 刚刚过去的3月份,他的短篇小说《星星》发表在了《人民文学》上,对他本人来说这当然是值得万分高兴的大好事,对于武原镇也如此。 在这个人口只有两万人的小镇,很少有人会去讨论文学,更别说是写作。 那些于华的同龄人,下了班的娱乐爱好包括了抽烟、喝酒、打牌、看电影、看电视……当同龄人享受着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时,唯独只有他躲在房间里,默默的埋头写作。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小说发表了,而且是发表在《人民文学》上。 这个新闻在武原镇这样的小镇上无疑是具有轰动性质的,旬月以来,他成了镇上街头巷尾热议的焦点,也成了人们口中的“大作家”。 每每听到别人这样的调侃,于华心中高兴之余,也有些无奈。 《星星》在《人民文学》发表,对他的写作生涯而言是个历史性时刻,但也仅此而已。 这部短篇小说在发表之后并没有形成什么影响力和关注,更别提让他收获什么大的名声。 于华心里也明白,想通过一部短篇小说就成名,那无疑是需要相当高的天赋和时运的,显然他的天赋并不高。 时运倒是不错,遇到了陶老师这样愿意给年轻人机会的编辑。 在燕京改稿时,于华跟《人民文学》编辑部的一些编辑混的还算熟悉,尤其是祝伟。 据祝伟所说,其实他的《星星》和《你也走,我也走》距离编辑部的录用标准还是有一点距离的。 是陶玉书觉得既然要培养年轻作家,就要给年轻人机会,据理力争的说服了主编王濛。 一想到这件事,于华心中就对陶玉书这位伯乐充满了感激。 他上次进京,一共改了两篇稿子,另一篇《你也走,我也走》也会在这个月的《人民文学》上发表。 有了《星星》的经历,于华放平了心态,不再做着一作成名的美梦,可惜周围人的调侃、打趣始终萦绕在耳边。 这些人也许是善意的,也许是恶意的,于华没有那个能力去分辨,他只期许他们的调侃能够一语成谶。 “先别看了,去吃饭吧。”张姐说了一声。 于华这才发现,这会儿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匆匆吃了口饭,他回到诊室继续看小说,这一看直到被走廊里的响动影响才回过神。 于华看了看时间,还有十多分钟就要下班了,难怪外面有动静,这会儿单位里有人已经找借口提早离开了。 他还沉浸在小说营造的氛围和故事中,难以自拔。 这期《花城》发表的仅是《闯关东》一半的内容,于华用了一白天也只看了这一半内容的三分之一。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能看出这部小说的优秀。 看着《闯关东》,他想到了他曾经看过的川端康成、卡夫卡、鲁迅…… 于华不知道《闯关东》距离这些名家的作品有多远,但他此刻清晰的认识到,这部小说必定会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样的想法可能有些唯心,但他认为自己已经站在了相对理性的角度。 卫生院临街,站在二楼的窗口,他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 傍晚时分,小镇街道并不繁华,却也有几分热闹,下班的、买菜的、放学的……烟火气十足,可于华看着这样的场面心中却莫名的涌上来一股悲凉。 从读者的角度来说,《闯关东》是部非常出彩的小说,但当他用创作者的角度去看《闯关东》时,于华在阅读这部小说时所受到的打击是前所未遇的,他感到了一股绝望。 这样的小说,他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出来! 这跟他看那些文学家的作品还不一样,那些人如同天上的星星,可林朝阳就在他的身边,他们甚至一起吃过饭。 在他的印象里,那个永远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高大,让他仰视到难以企及。 此刻他站在窗前回想一个月前小说发表的欣喜,远远无法抵消现在心里的那种深深的落差感和挫败感。 他进而又想到了自己的工作,也许他这辈子注定都要看着外面这条街。 唉! 长长的叹息还没结束,走廊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喊声。 “于华,电话!” 满心的惆怅与悲凉被这喊声给吓了回去,于华整理着情绪往走下传达室走去,心中想着莫非是哪个编辑部来的电话? 他的投稿向来是广撒网,从顶尖杂志到地方杂志都不会放过。 只是最近因为作品在《人民文学》发表了的缘故,他已经减少了这种碰运气式的投稿,现在来电话,估计是之前的投稿被哪个编辑部相中了。 心中这样想着,于华接起了电话。 电话竟然是县文化馆打过来的,于华恍惚间想到了他以前站在街边艳羡的看着那些文化馆的职工,早上九十点钟才施施然走进文化馆上班的悠闲场面。 跟自己的牙医工作比起来,文化馆职工的工作简直太幸福了。 于华也曾无数次的畅想过,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写出名堂来,被调进文化馆工作,没想到这一天真的要来了。 “……听说你还有篇作品,马上也要发表在《人民文学》上对不对?” 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了于华的回想,他忙不迭的点头道: “没错,没错。还有一篇小说叫《你也走,我也走》,这两天就会发表。” “好好,我们文化馆现在就缺你这样的人才。手续这边我们正在办,半个月之内应该就会办好,你就等着调动函吧。” 电话那头的未来领导为自己单位即将招揽到一位年轻有为的作家而高兴,于华也为自己即将实现曾经的梦想而激动不已。 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他那数百个埋头苦写的夜晚,想起了在林朝阳家吃过的那顿涮羊肉。 风雪浪霞,独属于文人的浪漫,这一切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于华放下电话,走出卫生院,站在那条街上。 街市虽小而窄,却热闹非凡,就像往常的日子一样。 刚才站在楼上望着这里时,他突然感到没有了前途,除了是年轻人对未来的迷茫,更多的还是被《闯关东》这样的小说给打击到了。 接完这通电话,于华发现他的未来好像一下子光明了起来,眼前的这条街也变得明亮了,变得可爱了起来。 他心中明白,是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那两篇文章改变了他的命运。 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几分忐忑,也不知道以后自己还能不能发表出文章去。 陶老师保佑我! 第372章 吴祖缃的认可 距离《闯关东》发表已经有四五天时间了,《花城》的销量一直很好,不过外界的反响尚需一段时间发酵。 这天傍晚陶玉书下班回到家里,吃饭的时候她跟林朝阳说:“我们编辑部的同事对你那部《闯关东》的反响很热烈,把你好一通夸。” 林朝阳笑着问道:“那他们没给你一点组稿的压力?” 林朝阳现在既是《人民文学》编委,又是编辑部家属,大家聊起来这事少不了半真半假的给陶玉书一点压力。 她笑哈哈的说道:“压力肯定给了。不过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前一阵德宁还问我你最近写没写东西呢。” 陶玉书虽然会让林朝阳帮着写点评论提携提携她想挖掘培养的新人作家,但还没公私不分到让林朝阳为她工作的杂志供稿。 “其实我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肯付出点。” 林朝阳的眼神意味深长,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陶玉书眉梢轻挑,飞给他一个大白眼,“没个正形。” 夫妻俩正调风弄月的时候,林二春走进了院子,他先抱起满地跑的小冬冬稀罕了一阵,然后对林朝阳说:“你那东院还修不修了?要是修的话,回头我找人来给你弄弄。” 听着二春同志的口气,不知为什么林朝阳总能联想到后世的包工头。 包租公计划执行半年了,二春同志经手买了两套四合院,加上棉花胡同那套四合院,手下租户好几十,隔两天就得雇两个打零工的。 时间一长,身上那点生产队长的派头又回来了。 林朝阳懒散的说道:“行啊,你那找人弄吧。” 林二春见他这个样子有些不待见,“你说说你,二十多岁的人怎么整天没点朝气!” “你看一天孩子试试!” 这几个月林朝阳也没怎么上班,陶玉书、陶玉墨都得上班,所以孩子白天都是他来带,张桂芹只一周偶尔带一两天。 之前小冬冬太小了,得照顾的精细点,所以她经常帮忙。 现在孩子都能小跑了,林朝阳便给她放了假,让她享享清福。 “看孩子有什么的?我孙子多好看,全自己玩。” 父子俩话不投机,林朝阳决定换个话题,问起他最近租房事业发展的如何了。 “好啊!形势不是一般的好,而是一片大好!” 提起自己忙活的那点事,林二春来了精神,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激情。 “搞了半年时间,我也算是看明白了,燕京城老百姓们的住房条件确实差的没边儿了。 一家五六口人住二十来平房子的大有人在,有些小两口结婚单位分不到房,连住宿舍都得排队,没办法只能租房。 咱们家那几个院子里的租客,别说是一般的工厂工人,就是文化人也有不少。 还有外来燕京打工的,以前不接触不知道,这两年周边昌平、大兴乃至河北各地来燕京打工的大有人在。 分田到户之后农活没有以前那么绑人了,家里的地都交给老人妇女,年轻力壮的都出来打工,还有两口子一起出来的……” 林二春说起他这半年从事房屋租赁遇到的人和事,嘴里滔滔不绝。 林朝阳也挺爱听这些事,也算是搜集写作素材了,他问:“那这些人来了都干什么?” “能干的多了。给煤厂送煤、个体饭店当服务员、摆小摊……干什么的都有,有些干的好了,不比那些在工厂上班的挣的少。” …… 跟林朝阳聊了一个多小时,林二春吃完晚饭才风风火火的离开。 据他所说,现在手里那三套院子已经租的差不多了,每年基本净挣三千块左右,而三处院子的房款再加修缮费用也就两万四五,林二春不会算什么租金回报率,但他对这个数字是相当满意的。 用他的话说,这买卖能干! 接下来他还得多弄几套四合院往外租,老头子在为他那点租金沾沾自喜,殊不知他儿子图的却是房价。 未来这些四合院将会飞涨的程度,哪怕林朝阳再经历一遍也会觉得恐怖如斯。 晚上,小冬冬已经睡了,陶玉书倚着床头在看稿件,林朝阳劝道:“歇歇吧,回家也工作,你就不累吗?” “看稿子而已,有什么累的?” 像陶玉书这种自我要求极高的人,内卷对她来说已经成了常态,哪有什么累不累的。 她拉着林朝阳说道:“诶,你看这稿子,写的挺不错的,作者还是我的小师弟。” “小师弟?也是你们燕师大的?” “对啊,说是大四,我觉得挺有潜力的。” 她说着将小说递给了林朝阳,他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写的还可以,是挺有想法。不过要是在《人民文学》上发表,恐怕还差点意思。” “有潜力嘛。哪个杂志都说要培养、挖掘年轻作家,可真正愿意给年轻人机会的又有几个呢? 我听别人说,现在有些省级文学刊物的编辑已经不怎么读自由来稿了。 我们《人民文学》在这方面更甚,牌子大、名气响,编辑们也有包袱,就怕发的作品水平不够,受到批评。 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这样,要想让杂志能够保持长久的活力,适当的为年轻人创作一些条件也是理所应当的。” 林朝阳说道:“所以老王才把《人民文学之友》的工作交给你啊!” 过年那会儿,林朝阳去谌容家聚会,王濛给他谈了要办创作函授中心的事,其中就包括了要为《人民文学》创办一份副刊《人民文学之友》的事,并把这件事交给了陶玉书。 上个月,这件事已经文协内部通过了讨论,陶玉书也成了《人民文学之友》的副主编,主编还是王濛。 让陶玉书这样一个年轻编辑成为副主编,哪怕是副刊,也足可见王濛对她的器重,不过这件事在《人民文学》内部倒也没掀起什么议论。 主要是《人民文学之友》暂时的定位还只是为了配合创作函授中心而创办的副刊,不一定什么时候就取消了,陶玉书空有个“副主编”的名头,待遇一下没变。 再就是陶玉书到编辑部以来,工作态度和成果也确实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审稿量,她就吊打编辑部所有人。 毕竟这年头可不流行加班,也就她这种习惯了自主内卷的人才会乐此不疲的加班。 “有了《人民文学之友》当然会好一点,但副刊的力度是远远不够的。 我们《人民文学》每期的销量一百四五十万份,副刊五万份的销量恐怕都是一大关,影响力与主刊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是给年轻作家了一点锻炼空间,但力度还是太低了。 人家真要练手,发地方小刊物不是更简单吗?” 接手《人民文学之友》的工作后,陶玉书的压力很大,同时对于领导的理念也并不很认同。 “治大国若烹小鲜。你和老王站的位置不一样,看待问题的角度也不同。 站在老王的位置,一切以稳为主,《人民文学之友》的作用更像是一台备用的造血机器。 要是真一上来就一股脑的挖掘大批新作家、新作品,很容易出问题。” 陶玉书思考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也是,我就是想捧出两个名满全国的青年作家来。也许等我当了领导,可能比他还保守。” 林朝阳笑着问道:“那这回捧捧这个小师弟?” 陶玉书将稿子收回去,“算了吧。你都说差了点功力,我也不能总去跟领导争取,先跟他保持联系,指导指导他。” 时间一晃到了五一,《闯关东》发表至今,外界的反响已经逐渐热烈起来,林朝阳到陶家吃饭,在朗润湖公寓楼下碰上了谢勉,谢勉还拉着他讨论好一阵小说。 住在楼上的吴祖缃听说林朝阳来了,特意跑到了陶家来。 见到林朝阳,他满脸笑容的夸奖道:“你小子可以嘛!这回的小说当真不一般。” 吴祖缃叱咤文坛的时候还是在近半个世纪前,能让他忍不住找来跟林朝阳聊起来,可见《闯关东》在他心目中的份量。 至少林朝阳写了这么多年的小说,这还是头一回。 “能得您老一句夸奖,我这小说没白写。”林朝阳笑哈哈的说道。 吴祖缃又拉着他饶有兴致聊起了小说里的一些细节,听着他的解释,吴祖缃不住颔首。 “嗯。你在创作上真是成熟了,有些东西我都没有想到。” “这都是跟你学的好嘛!” 林朝阳恭维了老头儿几句,哄的他得意洋洋,眉开眼笑。 其实他的恭维也是实话,早两年林朝阳住在陶家时,时不时的就要去楼上跟吴祖缃交流交流,也算是受了吴祖缃的栽培。 他这样的待遇别说是现在的学生了,就是77级的学生们也未曾享受过,几乎就是亲传弟子的级别。 聊了一阵,吴祖缃又忍不住问起了林朝阳后半部的故事,这一期《花城》上只发了小说《闯关东》一半的内容,不光是吴祖缃,所有的读者都一样,对后半部的故事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林朝阳简要的给吴祖缃讲了讲后续的大致情节走向,吴祖缃听了听,摆手道:“好了。知道个大概我就放心了,我就担心虎头蛇尾,现在看来故事还是完满的,保持住了前半部的高水准。” 两人又聊了一阵,陶家准备吃午饭了,陶父留饭,吴祖缃欣然答应。 吃饭时,他对陶父说道:“老陶啊,你们家这个女婿可没白找,给你长脸了!不对,以前人家说朝阳是你女婿,现在得说你是朝阳的岳父才对。” 吴祖缃与陶父是二十年的邻居,楼上楼下住着,关系甚好,听着他的玩笑,陶父脸上的得意很内敛。 “朝阳自己有才华,又肯努力,走到今天都是靠他自己。” “果然是自家女婿自己夸!” 等吃完了饭,吴祖缃正打算告辞,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陶玉墨去开门,发现竟然是谢勉、洪子成等几位中文系的中年讲师。 原来是刚才洪子成等人从谢勉口中听说了在林朝阳出现在了燕园,立马纠集了大部队来到陶家。 自从变成了图书馆的吉祥物后,林朝阳出现在燕园里的频率比以前少多了,基本就是来陶家吃饭才会出现。 本来平时谢勉、洪子成等人也没什么见他的需求,可最近这些天《闯关东》发表,立刻便在大学校园里兴起了一股追捧的潮流来。 这部小说在学生们中间引起的反响尤其热烈,评价极其的高,洪子成等人都是中文系的老师,小说他们也看了,确实名副其实。 今天正好逮到林朝阳出现,他们自然想跟林朝阳好好聊聊这部小说。 弄明白了情况,吴祖缃哈哈笑道:“这成接力赛了!你们跟他聊吧,我先走了。” 第373章 燕京,我跟你一起去! 洪子成、谢勉等几人在陶家待了快两个小时,直聊到下午三点多才意犹未尽的离开,今天这番谈话,过一阵少不了要产出几篇评论或者论文出来。 在他们几个面前,林朝阳就跟游戏里的boss一样,纯纯是用来刷经验的。 等几人走后,陶玉成语气中带着惊叹说道:“《闯关东》一发表,朝阳这声望看起来又上了个档次啊!” “哪有什么档次,只是大家对作品好奇,都想找我聊聊而已。” 陶玉成道:“你就别谦虚了。我在我们学校都听到不少讨论你这部小说的声音,好评如潮。 本来前一阵寻根文学那股风起来的时候,我们学校还有些学生骂你呢。这回《闯关东》一出,全没动静了!” 陶玉书疑惑道:“还有这事呢?” “那可不?学生嘛,听风就是雨。前段时间寻根文学吵的凶,有些人纯粹是想要标新立异,跟着凑热闹也要批判朝阳两句。 这几天《闯关东》一出,大家都说《闯关东》是寻根文学的开山之作,那些反对者想批评都找不到角度。 写的实在是好,我最近也看呢。” 陶玉墨附和着说道:“本来这个月燕京出版社出了《百年孤独》,在我们学校的学生中间闹的沸沸扬扬,那些爱好文学的学生们几乎人手一本。 可这回姐夫的《闯关东》发表后,《百年孤独》在我们学校学生群体中掀起的动静都小了,全是讨论《闯关东》的。” 《闯关东》的发表压制了刚刚出版的《百年孤独》的讨论声,这当然不能说明前者就要优于后者。 《百年孤独》再火,也只是外国作家的作品,林朝阳出道这些年,积累的读者基础肯定不是《百年孤独》能比的。 不过从舆论传播的角度而言,《闯关东》发表后所表现出的影响力确实已经超出了一般当代文学作品所应该有的水平,甚至超过了以往林朝阳任何一部作品发表、出版后的效果。 就比如五一结束后的《燕京文学》上出现了一篇文章《<闯关东>:震撼人心的艺术高峰》,文章署名为李拓。 这篇文章是之前李拓在林朝阳家看完了完整版的《闯关东》后所写的,全文洋溢着对这部小说难以抑制的喜爱,充斥着溢美之词,对于林朝阳这个作者,他更是吹捧到了令一部分人感到不适的程度。 “……这是一部宏大的的民族史诗,一轴斑斓多彩、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全文六十余万字横跨清末民初直至抗日战争爆发,跨越了封建时代与民主共和两个历史阶段。 三十年间世事沧桑,政治动荡、军阀割据、列强欺辱……古老的中国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残酷惨烈的磨难。 许灵均将这大动荡、大变革的时代浓缩的化为白山黑水之间一个家族的兴衰历程,构思精巧、跌宕起伏,家仇国恨交错缠结。 在许灵均精心结构的历史舞台上,古老的土地上演出了一幕幕惊心动魄、振聋发聩的人生活剧。 就笔者侥幸提前纵观全文的观感,《闯关东》无疑是一部集历史深度、宏大叙事和民族文化价值于一身的优秀文学作品…… 这一切当然离不开作者许灵均的贡献,他对中国传统文化有深刻的理解和独到的见解,这一点已在作品中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充分的将复杂的历史与民间传说、地方风俗巧妙结合,表现出了深厚的文化底蕴。 他精湛的叙事技巧使得故事层次丰富,引人入胜,文字流畅自然,结构严谨,能够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获得极大的享受…… 《闯关东》的成功证明了许灵均已经站在了中国当代文学的最前沿,他的思想深邃、情感丰富、充满人文情怀,他为中国文学宝库中贡献了一部杰出的瑰宝,为中国当代文坛树立了一座难以跨越的艺术高峰,值得所有读者为之欢呼!” 《<闯关东>:震撼人心的艺术高峰》的内容无疑是具有作者强烈的主观色彩的,对于许多理想的作家、评论家而言,李拓这样的举动显然是有失公允的。 以至于会让大家生出几分反感来,简直是毫无文人风骨。 对于绝大多数单纯的读者来说,他们看的却有一种莫名的爽快,这种爽快来自于价值观和审美层面一致的强烈认同感。 但在感到爽快的同时,读者们也有不满的地方,许多读者纷纷给《燕京文学》编辑部写信表达自己的想法。 夸奖文章内容的只占了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来信里主要是控诉李拓在文章中提前剧透小说后半部情节的,读者们的信里充满了不满和愤慨。 《闯关东》分两期在《花城》发表,读者们现在才看了一半内容,得6月20日才能看到完整内容。 《<闯关东>:震撼人心的艺术高峰》全文上万字,虽然绝大多数内容都是论述性的,但难免提到一点小说的情节,其中就有一百多字概述性的讲到了小说后半部的情节。 本来小说分两期发表,读者们还盼着后半部早点发表一睹为快呢,李拓突然搞了这么一出,那些看过前半部的读者顿时感觉比吃了苍蝇还恶心。 剧透这种事,你要么一点别露,要么就全露,便秘一样挤驴粪蛋,半遮半掩的,你恶心谁呢? 雪片般的信件飞向《燕京文学》编辑部,读者们的怨气与愤怒透过信纸与文字刺向了每一个人。 “李拓这回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全是骂他的!” 章德宁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现在的情况实在是吊诡。 《闯关东》受欢迎,李拓写小说也是夸小说和作者的,按理说应该受到读者们的欢迎才对,结果现在读者来信全是骂的。 刘恒笑着说道:“我就说你应该让他把那段论述情节的内容给删掉,现在可好。” “我想删,他也得答应才行啊!让他删改跟要他的命一样。我看他啊,都快成朝阳的狗腿子了。” 章德宁性情开朗,大大咧咧,玩笑话说着说着就有点跑偏了,周燕如咳嗽了一声,提醒她道:“别瞎说,注意点影响!” 把一位知名作家比喻成狗腿子,这要是传出去,太得罪人了。 章德宁自知失言,立马闭上了嘴,转移话题道:“看这些读者的反应,《闯关东》这回的影响确实不是一般的大啊,只是透露了一点情节而已。” 王洁说道:“以我们作为编辑的专业角度来看,这部小说的好是毋庸置疑的。不过读者群体的这种强烈反响确实有些夸张了,我记得当年主编写的《青春之歌》也是风靡全国,但也没掀起这样的波澜来。” “不一样的。那个时候说是风靡全国,但实际上受众还是少,识字率都没提上来呢。 这几年文学爱好者不管是数量还是热情都要远超那个时候,朝阳这部小说又是众望所归,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嚷嚷了两三个月。 现如今终于浮出水面,凭借着过人的质量没有让大家失望,这种情绪自然会更进一步。”刘恒理性的分析道。 王洁点点头,“说起来,现在的情形也不是一般作品能办到的。发表之前传的沸沸扬扬,读者们的期望已经被吊的那么高了。” “是啊,只能说还是质量太过出众了。” 《燕京文学》编辑部内关于《闯关东》的讨论是如今国内文学界和读者群体的一个缩影。 同一时间的广州,大沙头旧楼内。 《花城》主编兼花城出版社总编辑李士非正与社长苏晨进行一场可能改变出版社命运的对话。 “这一步迈的太大了!”苏晨叹了口气,满脸惆怅之色。 李士非劝道:“老苏,这也是适应市场化经济的举措,现在有林朝阳这个开路先锋在,对我们来说是个绝佳的机会。” 见苏晨沉默不语,他又接着劝说:“历来改革,常常是憋到不得不为的时候才壮士断腕,最后往往要经历切肤的痛苦。 其实我们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为什么不可以在巅峰的时候进行改革呢? 这样做阻力当然很大,但阵痛也无疑是最小的。” 苏晨看着他,“既然是改革,有成功,就有失败,你想没想过失败会怎么样?” 李士非无所畏惧的说道:“还能怎么样?大不了我这个总编辑不干了!” “你说的轻巧,单位呢?我们怎么跟上面交代,怎么跟下面交代?” 李士非摇了摇头,说道:“老苏,我觉得你把这件事想的太过严重了。版税制度,说到底是出版社与作家共担风险。你难道不清楚基础稿酬+印数稿酬模式的弊端吗?” 他说到这里,脸上现出几分郁闷之色,“不算《花城》《随笔》这几份杂志,社里一年出版近百种图书,真正能够赚钱的图书有几部? 出一部书,作家少则拿一两千,多则拿三五千,销量一两万册以下的图书我们连支付给作家的稿费都赚不回来。 难道这就没有风险吗?” “你不懂!”苏晨眉头紧锁,似有难言之隐。 “我太懂了!”李士非断然道,“不就是顾及舆论影响吗?老苏,我们花城出版社好歹也处在改革开放最前沿,难道还怕敢为天下先吗? 这一期的《花城》你是看到了的,半个月,才半个月啊,销量眼看着就要到100万份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呀! 《闯关东》分两期发表,为《花城》创造的销量不会低于500万份,这几乎是以前一年半才能创造的销量,销量就是效益啊! 这样的作品,它的销量会差吗? 我跟朝阳写信聊过,《高山下的花环》现在的总销量可是已经突破了一千万册大关了。 以《闯关东》现在表现出来的潜力,它即便达不到一千万册那样恐怖的销量,三五百万册总是有的。 我们现在好不容易达成跟朝阳的合作,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这样的机会从手里溜走? 这样的机会对于我们出版社来说,千载难逢啊!” 李士非的眼睛凝视着老搭档,话语掷地有声。 苏晨望着他,眼神从犹豫不决逐渐变得坚定,“也罢。都这把老骨头了,折腾就折腾吧。就照你的想法来。” 他停顿了一下,“燕京,我跟你一起去!” 第374章 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转眼已是五月中旬,林朝阳一家人齐整整从派出所走出来。 林二春手里捏着一张小卡片,新奇的看来看去,“这玩意也没啥特别的嘛!” “样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出门方便了。”林朝阳对他说道。 进入八十年代,国内经济随着改革开放的发展变得不断活跃,各地区人员流动也日益频繁。 公安部在去年将出台统一的身份证明提上日程,到今年4月6日,国务院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试行条例》,条例规定从今以后我国将通过实施居民身份证制度进行居民户口证件化管理。 燕京是首都,居民身份证的发证试点工作自然要首先从这里开始,林朝阳一家响应政府号召,这两天跑了两趟,总算是把一家人的身份证都办下来了。 新中国成立后,老百姓出门办事都得开介绍信。 这些年老百姓赴外单位联系工作要介绍信,外出住宿要介绍信,领取汇款要介绍信,有时就连坐火车买车票也要介绍信,很是不便。 而且工作证、介绍信等种类繁多,没有统一的格式,也只能在特定的范围内使用,不但不能有效地证明“我是我”,还很容易被伪造、顶替,被不法分子钻空子。 现在有了身份证,这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这也是林朝阳为什么说“出门方便了”的原因。 听着他的解释,林二春点点头,“倒是这么个理儿!” 他又盯着身份证上看了看,第一代身份证用的是聚酯薄膜密封,单页卡式,15位编码,他们家是燕京最早一批办理身份证的,身份证上的信息还是用手工填写的。 登记项目包括了姓名、性别、民族、出生日期、住址和有效期,林二春端详着上班“燕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的红戳,心中莫名的升起了几分对命运的敬畏感。 早在去年,他们老两口就以投亲的形式落户到了燕京。 他林二春当了一辈子农民,何曾想过老了老了竟然还能变成首都人民了? 他掂着这么一张小卡片,突然觉得似乎有千钧重,不禁又庆幸自己当年的英明神武。 老林家祖坟冒青烟,他点烟有功! 感慨了一阵,林二春急着离开,林朝阳喊他:“这都中午了,回家吃口饭啊!” 林二春已经走出了几米距离,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下午还得去看房呢,路上对付一口得了。” 林朝阳感觉二春同志真焕发出第二春了,这是要成地产大鳄的节奏啊!再不济也是个中介巨头。 回到小六部口胡同,张桂芹去做午饭,陶玉书去带孩子,为了办身份证,她今天特意请了一天假。 林朝阳则悠闲的在东院转了转,前一阵二春同志又跟他谈到了东院的修缮问题。 之前因为小冬冬太小了,怕家里大兴土木的动静吓着他,东院一直撂在那里。 现在在林二春的操持下,东院的修缮终于动了起来。这一动,少说也得万八千块钱,买一处三进的四合院都够了。 东院现在成了个工地,林朝阳转了一圈便出来了,刚过了小门,他便见杜峰和陶玉成走进院里。 “呦!你们俩怎么有空一起来了?”林朝阳笑问道。 打了个招呼,林朝阳请两人进屋,见着两人的架势便知道今天肯定是来找他的,便问道:“来找我的?” 陶玉成看了看杜峰,杜峰先开口说道:“是啊!大哥想开个录像厅。” “嗯?” 林朝阳表情惊讶,之前在陶家吃饭的时候大舅哥就聊过这个事,但是被陶父明确否定了。 陶玉成看着他的表情说道:“你别这么看着我,是玉墨跟他说的这事。” 杜峰也解释道:“姐夫,确实是玉墨跟我聊天说起来的。” 这下子林朝阳更迷惑了。 杜峰接着解释道:“姑父不让大哥找我的事玉墨也跟我说了。不过我是这么考虑的,这钱与其让别人挣去,为啥不能让自己家人挣? 姐夫你不知道,我那录像厅开了一个多月,生意不错,上个月刨了乱七八糟的支出赚了八千多块钱。 本来照这么下去,我两个月就能回本,今年这一年少说也能赚个十万八万的。 结果这才刚一个月,街面上已经有别的录像厅出现了,东城那边现在就有一家。 我又让人满燕京扫听了一遍,还有两家正要开的。 好家伙,跟捅了马蜂窝一样,真是看着我赚钱了……” 杜峰说到嗅觉敏锐的竞争对手们难免有些牢骚,他本以为能凭着先发优势赚个一两年块钱,没想到这燕京城聪明人太多了,根本不给他猥琐发育的机会。 “……正好那天玉墨跟我说起了大哥想开录像厅的事,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他们不是想开录像厅吗?那我也开,你开一家,我开两家,既然快钱赚不了,那就拼规模。” 杜峰说到这里,语气发狠,然后又说道: “大哥有这个想法正好,真要多开几家录像厅,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我的想法是多找几个人合伙,每家录像厅我都占点股,然后管理权交给这些合伙人,利润他们可以多分一点。 姐夫,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咋样?” 林朝阳闻言有些惊异,看来这两年杜峰确实成长了很多。 “是个不错的办法。” 得到了他的赞同,杜峰高兴起来,“姐夫你也觉得这个办法行是吧?我就知道肯定行。” 林朝阳说道:“录像厅对比电影院最大的优势是片源,观众们在这里可以看到在电影院看不到的电影,这一点放在你的其他竞争对手上也同样适用。” 杜峰一点就通,立马就明白了林朝阳话中的意思。 规模做大,录像厅的电影肯定要一个月就换一茬,他真要是能在燕京开个二三十家录像厅,每个月光是录像带就需要二三百盘。 这个规模可不算小了,去广东那边进录像带也能有一定片源选择的优势,别人进十盘录像带,顶多十部电影。 但他进二百盘电影,哪怕每部电影多进几盘,在片源供应上也吊打那些竞争者,除非他们不计成本。 而且这样做还能摊薄录像带的成本,毕竟你一盘录像带充其量在一家店放一个月,可我的录像带却可以在自己几十家店里轮着放。 想到这里,杜峰一下子乐开了花,“还是姐夫你高瞻远瞩,我光想着多开店了,这层关系都没想到。” 林朝阳笑了笑,没说什么。 杜峰高兴过后,又看向了一直没说话的陶玉成,“大哥说他想在燕大附近开个录像厅,这是个好主意。大学生可是观影的主力人群,而且愿意为了看电影花钱,生意说不定比东西城还好。” 陶玉成问道:“朝阳,你觉得能行吗?” “行啊,大学生在精神娱乐方面的消费确实是舍得花钱的。” 陶玉成闻言兴奋起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明天我就去跟学校辞职去。” 林朝阳这时却说道:“你不能辞职。” “为什么?”陶玉成不解的看着他。 林朝阳自认为还是了解大舅哥的,他也许头脑灵光,有个下海的脑子,但绝没有做生意的执行力。 虽然林朝阳一直都把躺平、咸鱼挂在嘴边,但跟大舅哥比起来,他就是个弟弟。 他这样的人要下海做生意,在后面出谋划策还可以,当老板可不行。 不过这话他肯定不能直接说出来,太伤大舅哥的自尊了。 “你们家就你一个有工作的。现在希文、希武也大了,录像厅这事除了片源的事麻烦一点,剩下的基本就是日常管理,我觉得完全可以让嫂子担起来。 以嫂子的能力,肯定不成问题的。” 听着林朝阳的话,杜峰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对陶玉成说道:“是啊,大哥。嫂子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这样省得你辞职了。” 陶玉成本能的反对道:“你嫂子不行,她一个女同志,哪做得了生意啊!” 杜峰不假思索的说道:“大哥,其实我嫂子比你适合做生意。” 他这话一出口,陶玉成眼神幽怨,一脸受伤的表情。 自知失言,杜峰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从家庭分工上来分配。你上班,家里的收入有保障。哪怕录像厅以后不赚钱了,嫂子大不了再回家当家庭妇女,可你这工作没了就是没了。” “呸呸呸!乌鸦嘴!”陶玉成一脸晦气的说道。 “这叫未虑胜,先虑败,这样才稳妥。” 陶玉成不甘心的看向林朝阳,“朝阳,你怎么看?你嫂子她一个家庭妇女,懂什么下海做生意?” 林朝阳很想找一个既不伤大舅哥自尊心,又能让他接受现实的说辞。 “大哥,你也得为嫂子考虑考虑。她都在家照顾孩子照顾十年了,我在家看了两三个月孩子,感觉人都被绑死了。 录像厅这事难度确实不大,我觉得你完全可以先让嫂子试试,这样保险一点。 你可以这样想,录像厅这事要是做成了,你以后下海不就更没负担了吗?” 林朝阳的话成功勾起了陶玉成心中对于妻子的愧疚,而且也说的很有道理。 陶玉成嘴唇嗫嚅,讷讷无言,他心里很是郁闷。 他想了这么长时间的下海创业大计,没想到最后竟然被媳妇给撬走了。 观察着他的脸色,林朝阳应该觉得差不多了,又问道:“资金这方面怎么解决?” 大舅哥一向是月光族,嫂子赵丽那里即便攒了些钱,但肯定也是无法支撑开个录像厅的。 陶玉成闻言暂时放在了心事,对他说道:“这个录像厅的钱我出三成,杜峰出七成,我……跟你嫂子负责管理,利润我们拿四成。” 林朝阳点了点头。 “钱的话,我跟你嫂子有一千五,再跟爸妈借三千多,等赚了钱再还他们。” “爸本来就不同意这件事,这钱让玉书给你拿吧。” “那怎么能行呢!” 北方人做生意总习惯于单打独斗,既是怕某些不明事理的亲人参与搅乱了生意,也是碍于情面,认为会给别人添麻烦。 在这一点上南方人则完全不同,究其根本还是宗族礼法在两地的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 宗族礼法的影响力强弱在两地各有各的优劣,但在创业做生意这一点上,南方人以宗族为纽带的关系显然是更具优势的,后世几十年的商业浪潮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林朝阳正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排斥亲人之间合伙做生意,但有一个前提是一定要亲兄弟,明算账。 “借给你的,又不是不让你还,你别在爸那把我卖了就行。”林朝阳说道。 杜峰幽幽道:“姐夫,大哥有多少钱,我姑父能不知道吗?他能拿出开录像厅的钱,要么就是你借的,要么就是我借的。” 林朝阳干脆道:“那就说是你借的。” 杜峰:…… 他们俩人合伙做生意,杜峰再借给陶玉成钱,说出去都滑稽。 林朝阳笑道:“把大哥的资金占股说少点,管理占股说多点不就完了嘛!” “这倒是个办法。” 问计过后,陶玉成和杜峰高高兴兴的走了。 林朝阳看着两人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起来,先是小舅子,然后是自己父亲,再然后是大舅哥,这一个个都要下海当弄潮儿了。 这大时代,全都是浪啊! 第375章 下一届茅盾文学奖必有一席之地 当天晚上,林朝阳将白天杜峰和陶玉成来的事告诉了陶玉书,她忍不住皱眉问道:“让嫂子下海来干这个录像厅确实比大哥合适,不过我们出钱这事……” “是借钱。” 陶玉书眨着眼睛看向他,“区别很大吗?” 林朝阳摸了摸鼻子,确实不大。 “这种帮法也就帮这一回。”林朝阳说。 陶玉书颔首道:“肯定的。就差把饭喂到嘴里了,这要是还不赚钱,以后他就老老实实当老师吧。” “现在也是老老实实的当老师啊!”林朝阳促狭道。 陶玉墨一想到丈夫和表弟两人合伙将满心雄心壮志的大哥劝退的画面,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过之后,她又问道:“你觉不觉得杜峰那个办法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他想着找人合伙开录像厅,迅速扩大规模,大家一起分润利润。 可问题是录像厅的投资不大不小,以现在的情况看,一家录像厅两三个月,最多半年就会回本,人家赚到钱了,就不会起别的心思?” 陶玉书的思维很敏锐,一下子就找到了杜峰这个想法中最为致命的问题。 他对于合伙人几乎没什么约束和掌控力,一旦合伙人有了异心,随时可以拆他的台,另起炉灶。 “做生意嘛,哪有一上来就把事情想的十全十美的,总要摸爬滚打一番,手腕才会强横起来。”林朝阳沉稳的说道。 陶玉书看着他的表情,问:“你早想到了对吧?” “我想没想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杜峰他自己要有这个意识,要不然以后还会吃亏。” 本来陶玉书心里还有些埋怨林朝阳不提醒杜峰,可听着丈夫的话,她也突然明白了过来。 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 见她在沉思,林朝阳调侃道:“我看你比杜峰更有生意头脑,要不你也下海算了。” 陶玉书立刻摇摇头,“我可干不了。” “我看行。以后你当个女强人,我就做你背后的男人,软饭硬吃。” 他的插科打诨逗的陶玉书捧腹大笑,“哈哈哈!整天就会胡说八道,哎呀,笑死我了!” 给我认真点,我不是在开玩笑。 林朝阳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 这天上午,林朝阳陪着小冬冬在院子里玩,已经十七个月的他奔跑如风,还伴随着一阵充满童真的清脆笑声。 “爸爸!爸爸!” 虽然暂时还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爸爸”这两个字已经叫的非常清晰了,他边跑边喊,意思是让林朝阳去追他。 林朝阳假意去追,他吓得赶忙倒腾起两条小短腿,吓的笑声都变形了还不忘回头,结果一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 林朝阳急着走上前,等到他身边的时候脚步慢了下来。 “怎么不起来?” 此时的小冬冬在地上摆了一个“大”字,头埋在地上,他说话也没反应。 “在哪摔倒了就在哪趴一会儿是吧?” 林朝阳也没去扶他,就这么蹲下来看着他。 等过了一会儿,小冬冬才抬起头来,瘪着嘴,眼中满是委屈,刚张嘴喊了一声“爸爸”眼泪就跟卸了闸的洪水一样从眼眶中倾泻而下。 这小子随了他妈妈,长了一双大眼睛,哭起来招人疼。 林朝阳轻轻的搂住他,“跑步要看着脚下,不要东张西望,这样才能少摔跤。” 小孩子摔跤是家常便饭,林朝阳的教训在他听来似懂非懂,他只知道爸爸抱着他,心情就好多了。 哭喊了两嗓子,没到第三声出来呢,眼泪就没了,又挣扎着从林朝阳怀里跑出去。 “爸爸!爸爸!” 又跑了出去。 父子俩就这么玩了一阵,小冬冬的体力也耗尽了,趴在林朝阳的怀里点了一会儿头就睡了回去。 林朝阳刚将他放回屋里床上,便听到院门口有动静,到门口一看,竟然是《花城》的李士非和另一位老者。 “朝阳!”李士非见到林朝阳十分高兴,跟他打了个招呼,便将身边的老者介绍给他,“这是我们花城出版社的社长苏晨。” “苏社长,您好!” “朝阳同志客气了,叫我老苏就行。” 寒暄两句,林朝阳将两人请进正房。 进院时,苏晨的目光扫过这里的一草一木,充满了生活情趣。 到了屋里,落座后林朝阳又给两人上茶,笑着说道:“今年的雨前龙井,陆文甫前些天刚给我寄来。” 李士非率先尝了一口,神清气爽道:“还是你会生活啊!我们这些人充其量就是活着。” 苏晨也呷了一口茶水,只觉唇齿留香,清新舒泰,他也不会品茶,只说了一句:“好茶!” “喝个茶而已,哪有那么多说道。是人家的茶好,可惜我们燕京的水不咋地,白瞎了这么好的茶。” “还说你不会享受生活?我们喝茶可从来没挑剔过水的事。” “哈哈!” 玩笑了两句,李士非主动说起了《闯关东》发表后的情况。 现在距离《花城》今年第二期杂志发行上市已经过去了整一个月时间,这期杂志几乎跟专号没什么区别,除了《闯关东》前半部,只有一部香江小说以及一篇《花城》编辑部的评论,占据的篇幅很少。 其中评论文章的作者是李士非,大年夜他看完《闯关东》心中情绪激荡,难以自持,奋笔疾书写下了这篇文章——《魔幻现实主义的新史诗》。 文章盛赞了《闯关东》宏大和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叙事,更是声称《闯关东》是中国当代文坛来最好的小说之一。 说实话,当时林朝阳看到李士非写的这篇评论时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么赤裸裸的赞美,简直都快赶上李拓了。 这期《花城》发表之后,短短半个月时间里便成功突破了100万份销量,至今花城出版社委托印刷厂印刷的总印量已经达到了175万份。 按照这个速度,这一期《花城》销量突破200万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有最后的销量还是个未知数,谁也不敢咬死。 最令《花城》方面感到兴奋的是,《闯关东》可是只发了前半部,这就意味着下一期的杂志依旧会达到现在的销量,甚至还会更进一步。 因为小说的口碑和影响力在不断发酵,后续会有越来越多的读者慕名前来拜读的。 “审读《闯关东》书稿的时候我就想到了这部小说一定会广受欢迎,但达到现在这个效果,还是远远超出了我的意料之外啊!”李士非满脸惊叹的说道。 聊完了销量,苏晨又谈到了《闯关东》在文学界的反响。 在《闯关东》发表前的一个多月,林朝阳提出了“寻根文学”的文学理念,在文学界引起了很大的争论,赞成者、批评者皆有,那些反对和批评的声音可以说是甚嚣尘上,将林朝阳批判的狗血淋头。 这样的舆论争锋跟消除游戏不同,并不是说赞成你的人多了,骂声就会消失,相反那些骂声可能会因为赞成者的声音骂的更凶。 但在《闯关东》发表后的这段时间以来,文学界对于林朝阳和“寻根文学”的批判声音确确实实的低了下去。 这并不是那些人不骂了,是因为他们的声浪在传达向读者群体的时候被一层厚厚的屏障给隔绝了。 而这层屏障正是《闯关东》。 《闯关东》自发表以后好评如潮,而且又恰好是在林朝阳提出“寻根文学”这个概念后发表的,那些寻根文学的支持者在与反对者的争论中,机智的举起了这面大旗来。 你们不是说寻根文学是复辟传统文化糟粕、新型的闭关锁国吗? 看!寻根文学的开山之作在这呢! 你们仔细看看,是这样吗? 拿着《闯关东》这样的史诗之作来驳斥那些反对者的意见,多少有点杀鸡用牛刀的意味,但效果却是出人意料的好。 毕竟小说就摆在这呢,谁敢昧着良心挑剔《闯关东》的艺术水准?谁又敢否定寻根文学的艺术价值呢? 《闯关东》的发表可以说是给寻根文学的拥趸们提供了一把锐不可当的武器,砍的那些反对者落花流水。 现在小说还只是发表了前半部,等到后半部公诸于众,文学界和广大读者对于这部小说的溢美恐怕会来到一个新的境界。 到那个时候,那些反对者恐怕更加无力辩驳。 只能如同孔乙己那般苍白的嗫嚅着辩驳几句“《闯关东》不能等同于寻根文学”、“它学的不也是拉美文学吗?算哪门子的寻根!”之类的话来。 聊了一阵外界对于小说的反响,苏晨满脸红光的说道:“小说我是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的,下一届茅盾文学奖必有你这部小说的一席之地!” 林朝阳闻言连忙谦虚了两句。 李士非和苏晨上来先说了一堆好消息,谈话的气氛异常融洽,等又喝了一口茶,气氛短暂的陷入了沉默,李士非这时开口说道: “朝阳,之前我给你写过信,想必你也能猜到。我和老苏这次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闯关东》的出版事宜。” 林朝阳微微颔首,“想到了。咱们之前的合作可以称得上愉快,如果能够继续合作下去,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 这种场面话听听就好,李士非分明听见林朝阳在“如果”二字上咬了重音。 什么叫“如果”?肯定是得答应他的版税付酬要求嘛! 版税付酬,这可是中国出版行业开天辟地头一遭,哪怕在来之前已经有了默契,可真到开口谈论的时候,李士非和苏晨心头依旧是一团乱麻。 林朝阳的神态依旧平淡松弛,从容不怕,可在二人眼中看来,却充满了有恃无恐的底气。 小说火,你了不起啊? 第376章 版税12% 不管李士非和苏晨俩人心里怎么吐槽,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林朝阳确实是有这个底气。 不提什么作品质量、影响力这些虚无的东西,就实打实的以作品销量来说,林朝阳踏入文坛至今,还未曾尝过败绩。 出版的作品销量突破百万册的比比皆是,如《高山下的花环》这样销量突破千万册的作品,更是创造了中国当代文学的销量神话。 说句再实在点的话,出版社就是靠林朝阳这样作品畅销的作家养着的,没有他们这些作品畅销的作品,那许多出版社只能依靠拨款,哪里能过得上现在这么滋润的日子? 花城出版社就是个典型例子,从去年《渡舟记》发表,花城出版社可谓是吃的满嘴流油。 一期杂志卖了两百万份,再加上《渡舟记》的图书出版,一部小说的出版量达到了四五百万之巨。 要知道,一般出版社如果出版那种不太畅销的当代文学作品,印数通常是几千册,销售周期可能是以年来计算的,很多时候出版社连印刷、装帧成本和作家稿费都赚不回来。 而一部《渡舟记》却能给花城出版社带来数百万的码洋收入,刨除了各项成本开支,花城出版社的净利润高达一百七十余万,花城出版社以前一整年的利润也不见得有这一部小说创造的高。 天与地差的实际上就是一部畅销作品,这也是出版行业最真实的现状。 所以说,哪怕两人代表着的是花城出版社这个省级出版单位,可在面对林朝阳时依旧是处于被动状态的。 店大了欺客,客大了也欺店,都是一个道理。 “不错,不错。《渡舟记》《闯关东》,朝阳的两部小说连着在我们《花城》发表,我们双方的合作是有着坚实的基础的。 这次来燕京,我们带着十二分的诚意……” 苏晨脸上堆着笑,语气真诚。 他说了几句场面话,最后才在林朝阳期待的眼神下,提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关于之前你跟老李谈到的‘版税付酬’的想法,这在我们中国的出版行业应该是首次。 说句实在话,我们两个商量了半天也不敢擅自做主。 最后还是向上面做了汇报……” 苏晨讲了一大堆话,无非都是他们如何向上级争取的,破除了多少的困难。 谈判嘛,摆困难、讲条件都是常见的手段。 说到最后,他才亮明了态度,“经过最后的讨论,我们出版社决定,只要你能将《闯关东》的出版权交给我们,我们将会以12%的版税率支付你的稿酬!” 苏晨说到最后语气斩钉截铁,透着一股令林朝阳大感意外。 本来他听着苏晨前面的那些话,以为今天肯定少不了要再进行一番你来我往的拉扯,没想到苏晨竟然一开口就给出了12%的版税率。 这个数字即便是放在后世的出版行业也不算低了,更何况是尚未实行版税付酬制的现在呢? 惊喜来的太大太突然,林朝阳竟有些不知该说点什么。 苏晨说出“12%”这个版税率本来是信心满满的,结果见林朝阳听到这个数字后竟然沉吟不语,好长时间没有反应,他原本的信心也被一点点的消磨掉。 咋地?还不满意? 苏晨与李士非再次对视了一眼,眼神询问:这也太黑了! 苏晨敢拍着胸脯说,他们定的这个版税率参考了香江、日本、美国的版税标准,绝对是良心的,结果林朝阳看起来竟然还不满意。 李士非急道:“朝阳……” 林朝阳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版税……” 闻言,苏晨和李士非的心立刻提了起来,生怕林朝阳提出更过分的要求。 “……挺有诚意,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朝阳的话让两人如释重负,苏晨激动的握住了他的手,“朝阳同志,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林朝阳脸上带着轻笑,神色轻松。 后世中国出版行业的版税标准一般多在6%~10%之间,韩寒出版《三重门》时的版税仅为8%。 之后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享受的版税率一路涨到了12%、15%,其时还有包括易中天、石康、郑渊洁等一批顶尖的畅销书作家享受这个待遇。 12%这个标准对比后世畅销书作家们拿的版税率算是个中间数,不过现在毕竟是1984年,版税付酬制对于国内的出版行业还是个陌生事物。 想一步到位不太现实,眼下还是要先解决有没有的问题,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 双方达成了意向,苏晨十分高兴。 花城出版社能拿出12%这个版税率,是下了很大决心的,不仅是要说服内部的同志和上方的领导,更关键的是,要拿出切实的成绩来。 毕竟以版税是以码洋作为计算基数的,如果作品畅销,哪怕是一个点,那也是很可观的利润。 十几个百分点的码洋让渡出去,要是达不到相应的成绩,苏晨这个当社长的也不好交代。 “朝阳,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苏晨说。 “你说。” “你也应该明白,答应你以版税付酬,对于我们出版社来说确实是个重大的决定,也在一定程度上关系到了未来我们出版社的发展。 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们,下一部作品依旧可以交给我们出版社。” 苏晨的话让林朝阳陷入了沉默,过了片刻说道:“我只能答应你,在同等条件下我会优先选择你们花城出版社。” 苏晨用力的点了点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不过……”林朝阳再次开口,停顿之间让苏晨心中又提了起来。 “以后我的作品恐怕不会再怎么出现在文学杂志的版面上了。” 苏晨立刻就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这几年文学杂志的市场一片火热,但付酬方式还是以千字稿费的形式。 以林朝阳如今的名气和在读者群体当中的号召力,拿到版税付酬的条件以后,作品要是还是像以前那样先杂志发表再出版的话,就太吃亏了。 杂志发表最大的好处就是提升作家知名度和作品影响力,它让作品有了提前曝光的机会,但对于后续的出版销售反而是不利的。 以往拿着没有版税这个变数,出版也只是赚些印数稿酬,多一点少一点影响并不大,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作品出版销售的每一份码洋里都有作者的收入,放弃杂志这个发表渠道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了。 “明白。”苏晨颔首。 然后他又说道:“晚上我找个地方,我们一起吃点饭吧,算是庆祝我们之间的合作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林朝阳正要说话,隔壁屋子突然传出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林朝阳连忙对两人道了声抱歉,进屋去看看小冬冬。 小孩子刚睡醒,要是没有大人在身边,感觉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哭个不停,林朝阳把他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才好。 “晚上就在家里吃吧,我给你们做点!”林朝阳抱着儿子对苏、李两人说道。 见林朝阳还得照顾孩子,苏晨他们也就没有坚持去外面吃饭,苏晨笑言:“早就听说你的厨艺高,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几人先签了出版合同,又聊了一阵,等到傍晚陶玉书下班,林朝阳置办了一桌菜肴,吃完饭后,苏晨和李士非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等两人走后,陶玉书拿着那份出版合同新奇的看来看去。 “这么说以后你就挣版税了?” “是啊。” “诶,那别的作家也能拿到版税吗?” 林朝阳犹豫着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恐怕出版行业还得有个接受的过程。” 陶玉书想了想,说:“不对啊。实行版税付酬制按理说对出版社应该是好事才对。 他们付出的每一分版税所对应的都是销量,虽然图书畅销他们付出的版税多,但赚的也多。 同样的,要是图书滞销,他们付出的版税也很少吧?” 林朝阳面容柔和的看着她,“理论上是这样。但你要明白,现在真正阻碍出版社们改变的不是效益的问题,而是惯性。” 陶玉书一下子理解了他的意思,“这种惯性有那么大?” “反正不小。人嘛,在温水煮青蛙的环境里待的时间长了,即便他知道外面的水是凉的,可能也不愿意换个环境。” 陶玉书听的若有所思,而后又高兴起来,对他说:“那你现在拿到版税了,以后别的作家肯定也能拿到,他们可得好好感谢你!” 林朝阳哈哈笑道:“感谢就不用了,抽点成比较实惠。” “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 又过了几日,林朝阳接到陈怀恺的通知,说《棋圣》刚刚杀青,要请他喝杯酒。 林朝阳先是来到了燕影厂,陈怀恺正在忙着剪辑,带着他来到了剪辑室看了一些初剪的片段。 初剪只是将拍摄素材按照脚本的顺序拼接起来,没有旁白、没有音乐,也没有配音,氛围感很差。 但林朝阳还是能感受到陈怀恺在这部电影当中投入的心血,电影开场,一个大全景镜头将春节后城隍庙附近的繁华热闹景象收录其中。 而后一个长镜头不断的在街上穿行,热闹的街市、沿街叫卖的摊贩、如织的游人,在长镜头最开始的几秒中,呈现的是一派欢乐祥和的节日景象。 但随着镜头的不断推进,这样的景象一点点凋零。 街头卖艺的艺人冒着生命危险博观众一笑,观众们轰然叫好,投钱者却是寥寥。 酒楼门口,跑堂的正在门口撵叫花子,那叫花子饿的虚弱无力,被跑堂的一推便倒在了地上。 “臭叫花子,还要讹人是吧?看到没有,警察就在前面呢!” 顺着跑堂的所指的方向,穿着制服的警察刚刚掀翻了初来乍到的摊子,一只脏兮兮的稚嫩的手顺势捡起地上滚落的草帽戴在头上。 看起来心情愉悦的沿街跑跳,不小心碰到个一身大褂,衣着整洁的中年人,中年人怒骂道:“走路不长眼啊?小叫花子!” 没去理会色厉内荏的中年人,小叫花子跑着跑着来到一个草靶子前,上面插满了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小叫花子馋的直流口水。 卖糖葫芦的矮汉子轰赶道:“去去去!” 小叫花子嬉皮笑脸道:“反正你也卖不出去,还不如给我尝尝。” “小赤佬!就是喂狗也不给你!” 矮汉子作势欲打,小叫花子赶忙跑开,然后又凑到了一旁的棋摊那里。 一位文质彬彬、温润如玉的青年身穿着半旧的长袍,正坐在矮小的凳子前对着棋盘冥思苦想,小叫花子懵懂的看着棋盘上的黑白博弈,开始指指点点。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大概两分多钟的剧情,陈怀恺说道:“现场收音效果不好,这段还好加一些叫卖声和画外音,就是你小说里关于时局的介绍。” 林朝阳点了点头没说话,陈怀恺问:“感觉怎么样?” “别的不说,开场这个长镜头的调度做的很好,拍出了繁华背后的艰难民生和时局的动荡。” 听着林朝阳的夸奖,陈怀恺脸上带着几分自得,“整个片子,除了最后江南生被枪杀的镜头,就属这个镜头我最满意。” 他说到这里略带着炫耀的说道:“这镜头是你大侄子拍的!” 林朝阳称赞道:“老陈,虎父无犬子啊!” “一般,一般。”陈怀恺嘴上谦虚,笑容却根本无法掩饰。 第377章 十分之一就够了 在剪辑室待了一阵,陈怀恺非要请林朝阳吃饭,“正好换了新厂长,我先带你去见见老胡。” 老胡是胡其明,演员出身,后来又当制片人,推动了《青春之歌》、《小兵张嘎》等经典影片的拍摄。 汪阳年初刚退休,胡其明接任他成了燕影厂的新厂长,也是燕影厂创建后的第三任厂长。 胡其明上任后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支持谢铁骊导演拍摄电影版《红楼梦》。 陈怀恺领着林朝阳往厂长办公室去的路上说起这件事,心里不免泛酸。 “《红楼梦》这样的鸿篇巨著哪里是那么好拍的?老谢临老临老还要干把大的,一下子就要拍六部,投资说是几百万,可盖个荣宁二府就得花两三百万。 依我看啊,一千万都打不住。” 也难怪陈怀恺羡慕嫉妒,他拍《棋圣》,投资在燕影厂的项目里算是比较大额的了,也就一百万出头,处处都得精打细算。 到了谢铁骊这可好,抬手就是大几百万,这待遇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老陈拍了一辈子电影,也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 林朝阳嘿嘿笑道:“你换个角度想,这电影赔本是肯定的,你们胡厂长和谢导少不了要挨厂里人的骂。” 制片厂拍一部电影,别管投资和票房多少,中影公司只给制片厂90万元买断费用。 《红楼梦》大几百万,甚至上千万投入,赔钱是肯定的。 “给我一千万拍电影,我也愿意挨骂!” “行,真有为艺术献身的觉悟!” 两人玩笑着来到胡其名办公室,见了林朝阳,胡其名的态度十分热情。 关于林朝阳和燕影厂的恩恩怨怨他心里很清楚,不过眼下那些都是过去事了。 《棋圣》是上任厂长汪阳的遗产,但因为还没上映,如果以后上映了成绩好,那也有他的功劳。 要知道林朝阳的上两部小说改编电影可都是创纪录的成绩,《牧马人》已经是两年前的事,就不提了。 《高山下的花环》自去年12月10日上映,在全国范围内掀起了一阵观影热潮,吸引了无数观众走进电影院,赚足了观众们的热泪。 电影的热度之高,几乎不亚于82年上映的《少林寺》。 据说中影公司发行《高山下的花环》这部电影光是发行费用就赚了近7000万,反推电影的最后票房就是近1.4亿元。 在人均电影票价仅有一毛多的年代,这无疑是个巨大的成功,若是排个电影票房排行榜的话,《高山下的花环》将是1984年票房冠军的有力竞争者。 哪怕是面对《庐山恋》《少林寺》《牧马人》《保密局的枪声》等诸多前辈,《高山下的花环》所取得的成绩也丝毫不虚。 而且跟《少林寺》引发了一波武术狂潮一样,《高山下的花环》上映后国内舆论氛围最直观的变化是爱国主义情绪迎来了一波新的高涨。 更为人所称道的是,青年们受电影的感召报名参军的热情比以往更加强烈,今年各地的人武部可有得忙了。 在如此辉煌的战绩面前,胡其名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小瞧了《棋圣》这部电影的,说不定就跟《牧马人》和《高山下的花环》一样,给中国影坛来个震撼弹。 在办公室聊了一会儿,胡启明便提出要请林朝阳吃饭。 建国以来,文学界对于电影行业的影响一直都是巨大的,诸多经典电影的流传离不开知名文学作品的加持。 胡其明当年就是靠着推动《青春之歌》《小兵张嘎》等几部经典小说的改编,才逐渐在燕影厂崭露头角,走上了领导岗位。 因此,他对于林朝阳这样声名卓著的作家格外看重,他太清楚跟这些作家们打好关系后的好处了。 胡其明要请客并没有到外面的饭店去,而是就在燕影厂的食堂小灶,陈怀恺还叫来了《棋圣》的两位主演梁家辉和沈冠初。 拍完《棋圣》后梁家辉并没有返回香江,而是继续住在了燕影厂的招待所里。 他之所以还留在内地,是因为李翰祥下半年可能要开拍一部讲述末代皇帝溥仪生平的电影《火龙》。 《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在去年上映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可以说是风靡东亚、东南亚各国和地区。 本来以这样的趋势发展下去,李翰祥应该和合拍公司继续精诚合作,按照自己的想法再拍摄关于慈禧的系列电影。 但奈何财帛动人心,双方在利润分配方式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折腾了几个月时间也没有达成共识,最后李翰祥只能抛开合拍公司另起炉灶。 据梁家辉所说,李翰祥这次找的是中国电视剧国际合作公司,也就是后世的中国电视剧制作中心。 “这么说,辉仔还要在内地待个一年多时间?”林朝阳笑呵呵的问道。 梁家辉点了点头,“是。不过我打算过一阵时间回香江看看,等李导那边确定了开拍后,下半年再回来。” “应该的,一晃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我估摸着,等李导这部电影拍完后,湾岛那边封杀的风头也就过去了。 等《棋圣》和《火龙》在香江上映后,你的名气还会扩大一些,到时候应该有一些工作找上门来。” 梁家辉脸上写满了感激,说道:“都仰赖林先生和李导的提携。” “客气了。李导是你的伯乐,我可没帮上什么忙。” 梁家辉是《棋圣》的主演,林朝阳也在剪辑室里看了一些他的表现,确实把江南生这个人物演的活灵活现。 这样的演员是给电影增光添彩的,值得帮助。 在林朝阳与梁家辉说话的时候,沈冠初起身向他敬酒。 沈冠初是《棋圣》中男二号近藤次郎的扮演者,他也是这两年燕影厂力捧的几位小生之一,长相帅气,气质偏文静、内秀,戴上眼镜后很符合表面斯文、内里残忍的近藤次郎的形象。 林朝阳喝了一杯酒,与他说了两句客套话。 梁家辉又问道:“林先生,我听李导说新昆仑已经给《垂帘听政》报名了今年的香江电影金像奖,您说这部电影能得奖吗?” 他口中的“《垂帘听政》”实际上是《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的统称。 林朝阳笑着问道:“怎么?现在就开始想着影帝的事了?” 听着他的调侃,梁家辉脸色羞赧,“说不想是假的,不过林先生和李导比我更有资格。” 林朝阳却摇了摇头,“那可不一定。” “为什么?”梁家辉不解的问道。 在他看来,《火烧圆明园》和《垂帘听政》能取得现在这样的成绩,都是林朝阳和李翰祥的功劳。 以电影上映后创造的票房和影响力,怎么可能不得奖呢? “我记得香江电影金像奖是《电影双周刊》举办的,从前两届的颁奖结果来看,很明显是受了法国电影新浪潮的影响。 我听说你们香江电影现在也在搞‘新浪潮’,前两届的方育平和许鞍华不都是新浪潮导演吗? 跟他们的电影比起来,《垂帘听政》可是个‘老家伙’,要说得奖的话,反而是演员奖项的面更大。” 林朝阳有条不紊的给梁家辉分析着奖项情况,最后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说不定这回可以加冕影帝呦!” 林朝阳的夸赞让梁家辉内心有些小激动和期待,不过他更佩服林朝阳的是,对方竟然能对香江电影金像奖的情况如数家珍。 这在他接触到的内地电影人当中,可并不多见。 一旁的胡其明听着两人的对话,插话问道:“我们拍的这部《棋圣》也是合拍片,明年应该也可以报名参加金像奖吧?” “这是当然。《垂帘听政》都可以报名,《棋圣》没理由不行。” 听着林朝阳的话,胡其明放了心,对陈怀恺说道:“这事得想着点,明年《棋圣》也要报名参与一下。” 陈怀恺点了点头,领导要让电影去参加电影评奖,这对于参与电影的台前幕后工作人员都是一件好事。 不仅是有可能获得荣誉,更关键的是得了奖有奖金,对于个人未来的发展也有很大的好处。 酒宴结束后,林朝阳骑着自行车回了家。 数日后,李拓突然跑到林朝阳家里,一见了他就兴冲冲的问道:“朝阳,你的《闯关东》是不是要给花城出版社出版?” 林朝阳不解其意,“是啊!” “那你这回拿的是版税?” 李拓的表情夸张,声音大的有些震耳朵。 林朝阳皱着眉头,“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能不知道,文学界这大大小小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吗?”李拓满脸得瑟的表情。 身为文坛交际花,李拓的消息灵通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林朝阳跟花城出版社的出版合同才签了一个星期,消息都传到李拓这了,这效率也未免太快了点吧? “快跟我说说,真拿版税了?你这可是建国以后开天辟地头一遭,要载入文学史册了!” 李拓表情亢奋的追着林朝阳问个不停,既然都知道了,林朝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一五一十的跟李拓说明了情况。 当李拓听到他说出“12%”这个版税率后,自己在心里打了几下小算盘,结果得出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数字。 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那岂不是很快就会成为百万富翁?” 林朝阳摇了摇头,“哪有那么夸张,一本书才卖多少钱。” 李拓听着他的话,胸中只感觉气血上涌,有一种说不出的嫉妒在翻腾,大声喊道:“你也不看看你那些小说都多少销量!” 喊完之后,他不理林朝阳的反应,喃喃自语:“这些销量要是给我该多好啊,我要的不多,十分之一就够了,就十分之一。” 他的表情有些呆滞,看起来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第378章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李拓成名比林朝阳早,属于新时期以来第一批成名的作家,并且在作家圈子交游广阔。 可惜这些外因无法决定作品出版后的销量,他出道多年,写作三心二意,因此作品产量并不多。 一部长篇都没写过,中篇都很少,作品多以短篇为主,或单独、或群体结集出版了几次。 销量嘛,也就那么回事。站在出版社的角度,肯定属于赔钱货。 这种情况在现如今的文坛也很普遍,即便买书的读者多,但大家买的多是文学期刊、名著和知名畅销作品。 至于那些作品影响力没那么大的作品,销量始终高不了。 “那你得反省反省自己,这么多年写作有没有努力?为什么自己的书销量那么差?才赚那么一点稿费?” 林朝阳以玩笑的语气说着最扎心的话,李拓闻言不禁怒从心头起。 “你销量高,你了不起!都拿上版税了,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既怕兄弟过的苦,又怕兄弟开路虎。 当然了,玩笑归玩笑。 说笑了几句,李拓说道:“你这次拿了版税可算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说去年是‘林朝阳年’,这话有点说早了。 你看看今年你看的这些事,提倡‘寻根文学’、《闯关东》发表,现在又成为新中国第一位拿版税的作家…… 每一件可都是震撼文坛的大事啊!我看今年才应该叫‘林朝阳年’才对。” 他说完又反口道:“不对不对,去年是属于电影界的‘林朝阳年’,今年是属于文学界的‘林朝阳年’。” 林朝阳听着他的话不由嗤笑了一声,“行了行了,什么年不年的。” 他强行中止了关于版税的话题,李拓便又拿出了一份《燕京日报》来,“你好好看看这篇文章。” 林朝阳查看了一眼报纸上的文章,是一篇评论员文章,标题为《警惕封建文化的复辟——论‘寻根文学’的谬误》。 不需要看文章内容,林朝阳便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以政治角度解读寻根文学的味道,他接着往下面看去,内容果然与他想的差不多。 “……寻根文学在思想倾向和价值估断上,表现的暧昧而复杂。在对封建文化表现出孺慕的同时,又对以儒家文化为规范的封建传统持拒绝态度。 这种复杂且矛盾的态度从根本上来讲,就是缺乏科学辩证的眼光,是政治立场不坚定所带来的思想层面的左摇右摆。 …… 他们将目光专注于乡村、边地、大漠等边远地区,将某些弱势文化作为文学的‘根’,而对广大的中原文化主流文化予以舍弃,这种论调是荒谬的。 同时,这种将边缘文化、弱势文化视为先进文化的想法也是愚蠢的。 …… 所有的文学都与政治具有一定的关联性,寻根文学作为文学发展的一股潮流,期望完全摆脱政治的影响是不可能实现的,更不可能影响我们走社会主义文化道路的坚定步伐……” 一篇评论员文章两千多字,林朝阳看了近十分钟。 见他抬眼,李拓问道:“你怎么看?” “我坐着看。” 一句俏皮话惹来李拓的怒目而视,林朝阳只得正色道:“文章里面有些论述是对的,不过他们这些人似乎总是习惯于过度解读。” 林朝阳指着文章中的内容说道:“说态度复杂、暧昧,那是因为压根就没想着替谁去证明,去扛谁的大旗。好的文化我们捡起来、坏的文化我们丢回去,这很难理解吗? 摒弃主流文化,推崇弱势文化,这更是子虚乌有的指控,我不过是在文章中举两个有代表性的例子而已。 最后他非要升华到政治上,那是他的事。我谈文化,他谈政治,那大家就各谈各的嘛,何必总来攻讦呢?” 听出了林朝阳话中的牢骚意味,李拓心里畅快了一些。 “嘿嘿,你也有难受的时候。” 林朝阳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对他用这种方式找平衡的鄙夷。 李拓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我们得警惕点了。一开始那些批判寻根文学的声音讨论的范畴还都是集中在文学层面,但我发现最近有些人开始从政治角度来解读了。” 从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晚宴上周扬对自己发难后,林朝阳就知道,寻根文学在文学界的发展必定是躲不开被泛政治化讨论的命运。 前几个月文学界对寻根文学的讨论如火如荼,甚至已经开始波及文化界和思想界,双方本来你来我往,吵的很欢乐。 但《闯关东》的发表,一下子让寻根文学的支持者们在这场大讨论中占得了上风。 大家说的再好,吵的再欢,都不如一部能够具有广泛代表性的作品的面世所能引起的效果好。 《闯关东》具有厚重的历史文化基调,六十余万字的篇幅尽管只发表了一半的内容,但其中大量的对于北方民俗文化的描写无不在诠释着寻根文学的理念。 应该说,《闯关东》给文学界和广大的读者们树立了一个寻根文学的标杆。 如果有人对比后世的寻根文学与林朝阳版的寻根文学,他就会发现,在林朝阳的语境诠释下,他所谓的寻根文学与后世的寻根文学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后世的寻根文学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迫切性的,它是一群民族自信和文化自信被打散了的文人迫切的想在传统文化中寻找自信的一种结果。 但林朝阳的身上并没有这样的迫切性,他首先是自信的,所谓的“寻根”是要“寻传统文化中为我所用者”,就跟那些现代派的拿来主义和文化挪移一样。 两者虽然在形式上很相似,但在根子上却有着本质的不同。 因此林朝阳根本不惧某些人对寻根文学进行泛政治化的解读,只是这样的文章多了,确实有些让人烦恼。 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这些人偏要去曲解,他总不可能不停的去为这种事去辩解。 李拓又叹气道:“这些人啊,是换着角度来给我们添堵。朝阳,要不你再写一篇文章驳斥一下他们这些言论?” 听着他的话,林朝阳心中确实产生了这样一股冲动。 可冷静下来他又想到,这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比改变他人想法更难的事了,他就算是文章写的如何花团锦簇,恐怕也达不到理想中的效果。 于是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算了,让他们吵去吧,等吵累了,也就好了。” 李拓不禁有些失望,“我还指望着你给我们扛大旗呢!” “我看你是包藏祸心,想把我架在火上烤。”林朝阳揶揄了他一句。 李拓委屈的反驳道:“我这怎么能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呢?你本来就在火上。” 林朝阳顿时无言以对,李拓这话说的真没错,谁让寻根文学是他提出来的呢? “朝阳,你总归还是应该发表一点意见的,毕竟你可是寻根文学的领头人啊!”李拓殷殷期待的说道。 林朝阳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一张稿纸,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了遒劲有力的一行字。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李拓的眼神落在纸上,口中轻轻念出这一行字,不断的咀嚼,神色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眼神越来越亮,表情也越来越兴奋。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妙啊!太妙了!这句话太妙了! 此句真有佛家谒语之妙,短短十个字,看似简洁、通俗易懂,却传递出了至理。” 李拓激动的将稿纸捧在手里,越看越欣喜,这句话可以说是为寻根文学立下了理论根基啊! 高兴了半天,李拓才问道:“朝阳,这话我看着眼熟,不是你自己想的吧?” “鲁迅,《且介亭杂文集》。”林朝阳言简意赅的回答。 李拓一拍脑袋,“哎呦!这我都没想起来。” 你是没想起来吗?你是没看过吧? 李拓又对林朝阳说道:“你这句话想的好,就以这句话为核心论据,写篇文章好好让那些人看看!” 林朝阳却摇摇头,“该说的都在这句话里了,那些反对的人除了看不明白的,就是存心唱反调,扣帽子,你写的再多,也是废话。” 听着林朝阳的话,李拓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思忖了一下,对林朝阳要求道:“那你再给我写一遍,这回用毛笔写,写大字。” “干嘛?你还要贴大字报啊?”林朝阳调侃道。 “贴什么大字报啊,等回头你就知道了。” 李拓跟林朝阳卖了个关子,催着他写好了字,高高兴兴的拿着这幅字离开了。 几天之后,燕京文学界突然传出了一则小道消息。 据传闻说,李拓纠集了一帮人抱着一幅裱好的大字送到了燕京日报社,字的内容只有十个字: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这离谱的操作直接把燕京日报社给弄傻了,一开始大家谁也没弄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直到李拓说起了前些天他们报上发表的那篇《警惕封建文化的复辟——论‘寻根文学’的谬误》的评论员文章。 报社方面立刻明白李拓送这幅字是对那篇文章的反驳,他们感觉到哭笑不得,本想拒绝这个礼物,奈何李拓一众人死乞白赖的要送,根本不给燕京日报社拒绝的机会,硬生生把这份“礼物”给送了出去。 他们送“字”这事当然不是重点,重点字上的内容,以及写这幅字的人。 经过这一番宣扬在短短几天时间之内便在燕京文学界、文化界闹的人尽皆知,并还在进一步的向其他领域和地区扩散。 这件事造成的影响看起来似乎并没有直接在知名报刊杂志上发文反击那么大、那么直接,但却用一种另类的近乎于行为艺术的方式让整件事产生了一种奇特、旺盛的生命力。 文章的生命力在于阅读他的人,而八卦传闻的生命力则在于好事者的嘴,书报的受众注定了是远没有好事者多的,李拓的这番操作也算是深谙传播学的精髓了。 拿笔杆子说话的文人,在传播八卦这方面是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的。 再加上寻根文学本身就是现在文学界关注的焦点之一,大讨论已经持续了几个月的时间。 整个事件在短短不到半个月里持续发酵,几乎传遍了大半个中国文坛,连一些地方报纸和杂志都关注到了这件事,纷纷报导转载。 这件事本身带有的猎奇属性,在人们听完故事后便会被淡忘,但林朝阳引用自鲁迅先生《且介亭杂文集》的这句话,却与寻根文学所面对的舆论环境有种出人意料的匹配。 许多人在听说了整件事和这句话后,都对寻根文学产生了一种基于民族情感和理性判断的好感。 哪怕是许多原本对寻根文学持反对意见的人,在听说了林朝阳用这句话来阐述寻根文学的中心思想时,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 在这些人的心里,尽管对寻根文学的成见并不会消失,但大家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所谓的寻根文学并没有他们所批判的那么软弱与狭隘,它可能将会作为一种文学潮流长久的流传下去,并且一直影响中国的当代文坛。 林朝阳提出的这句话也将成为寻根文学最好的注脚,被诸多寻根文学的支持者奉为圭臬。 第379章 国际挂号信 李拓带着几个朋友,利用林朝阳写的一幅字搅动了中国文学界的风云,这样的搞事能力让人佩服。 用陈健功的话来说,李拓作为一个作家,除了创作之外,其他事干的都非常出色。 这当然是损友之间的玩笑话,其实作为作家李拓也很出色,只可惜相比之下,他的朋友们更加出色,在这些人的笼罩下,他的创作成绩才变得黯然失色。 在李拓和朋友们的行为艺术所掀起的舆论风波不断发酵的时候,《花城》第三期如期发行上市了,《闯关东》下部在无数读者苦等了两个多月后终于亮相。 《花城》第二期发行两个月的时间,创下了258万份的销售奇迹,这不仅刷新了《花城》自身的销量记录,也成为了中国文学期刊界的一个销量神话。 抛开那些通俗文学杂志的销量不谈,超过200万份的销量无疑是中国文学期刊界的天花板了。 因着上一期杂志如此爆炸性的销量,也让花城出版社对于刊载《闯关东》下部的第三期《花城》寄予了巨大的希望。 事实证明,这期杂志的销量并没有辜负出版社期待。 第三期《花城》上市仅10天,销量便破了100万份,这个速度比第二期时还要快了三天。 如此惊人的成绩也很合理,毕竟《闯关东》上部发表了两个月时间,口碑不断发酵之下,肯定会涌来一大批新的读者。 伴随着第三期《花城》的热卖,《闯关东》这股狂潮在中国文坛继续肆虐,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平息,反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 之前小说再火,毕竟也只是一半的内容面世,如今整部小说完全发表,广大读者们的欢欣激动自不必提。 评论界之前对于《闯关东》一直都是不吝赞美,但因为小说的内容并没有完整发表,所以评论家们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克制。 现在《闯关东》六十余万字的内容完整发表了出来,大家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仅仅半个月时间里,《文艺报》《十月》《文学评论》《燕京文学》等诸多在文学界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刊物均刊登了针对《闯关东》的文学评论。 《当代文学的史诗性——谈《闯关东》艺术成就》、《一部民族的秘史——论《闯关东》的叙事图景》、《<闯关东>的美学价值与文化意义》…… 这些文学评论几乎都出自于国内知名的评论家笔下,文章对于小说的分析鞭辟入里,更难得的是都是清一色的好评。 能得到如此多评价毫不吝啬的赞美和好评,这无疑是对《闯关东》这部小说艺术成就最高的肯定,并且这些较为重量级的文学评论出现的速度还在不断加快。 若是有好事者去汇总信息的话,在《闯关东》下部发表后的这段时间里,全国各地的报纸、杂志上几乎每一天都可以看到一篇,甚至是几篇评论或者读后感。 这年头文学是火热不假,但热到《闯关东》这样的关注度和讨论度,不仅是在文学界独树一帜,哪怕是放眼整个中国文化界,风头也是一时无两。 堪称中国文坛1984年最具统治力的现象级文学作品! 时间一晃已经是七月份了,大舅哥和小舅子合开的录像厅开业了,地点就在燕大南门。 这个时间赶的不算好,学生们马上都要放假了,这些人可都是录像厅的消费主力。 好在的是,燕大附近高校众多,即便是暑假期间录像厅的观众也不少,一到晚上更是人满为患,生意好的一塌糊涂。 这天傍晚林朝阳和陶玉书带着小冬冬回陶家吃饭,往常都是一家人整整齐齐的,今天陶玉成两口子却不在。 最近录像厅刚刚开业,生意太好,赵丽为了省钱,不仅自己当售票员,还负责收拾卫生,忙的脚不沾地。 学校放暑假,陶玉成最近也没什么事,受生意火爆的影响,他现在也每天都蹲在录像厅帮忙。 夫妻俩每天起早贪黑,干劲十足。 吃饭时说起录像厅的事,陶母的表情欣慰,当初她和陶父是不赞成陶玉成下海开什么录像厅的。 一方面是因为了解自家儿子的脾气秉性,知道他就不是个能吃辛苦的人。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件事恐怕要占侄子的便宜。 结果没想到陶玉成另辟蹊径,他自己没下海,反倒是撺掇着媳妇赵丽下了海,开录像厅也没用父母拿钱。 这样一来,陶父陶母自然不能再反对什么,但老两口还是为儿子、儿媳感到担忧。 好在从现在的结果来看,是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赵丽说现在的生意挺好,估计有三四个月就能回本。我这颗心啊,也就放下了。” 陶玉墨接话道:“妈,你是没看到我小哥最开始那家录像厅开业的时候,最多的一天三百块钱进账。可惜啊,这才几个月的功夫,街上录像厅越来越多了。” 她的话让陶母又担忧了起来,之前林朝阳可是说过,录像厅不是个长久的生意。 听着她的担忧,林朝阳说道:“妈,我说的是暴利时间不会长久。大哥大嫂这个录像厅,至少在近几年肯定还是能赚钱的。 我们国家现在既不大规模引进外国优秀电影,又没有普及家用录像机,所以这几年根本不需要担心。” 他的话让陶父陶母深以为然,女婿的这种判断有着可靠的现实依据,自然错不了。 “姐夫,那你的意思是说,等以后家用录像机普及了,或者是国家大规模的引进外国优秀电影了,录像厅这门生意也就做到头了,对吧?” “嗯。” “那依你看得几年?” 林朝阳笑道:“我又不是神仙,我上哪儿知道。” 陶玉墨现在对林朝阳有点盲目崇拜的倾向,没得到答案,她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等吃完了饭,林朝阳夫妻俩牵着手要出门,陶玉墨正想走,却感觉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胖乎乎的小冬冬正抱着她的大腿。 “小姨,抱!” 才二十个月的小奶娃,这三个字却吐的异常清晰、流畅,眼神坚定。 陶玉墨没好气的抱怨道:“你爸你妈走的时候你怎么不让他们抱?” 小冬冬眼神懵懂的看着她,慢慢积蓄着泪水,眼见着这小东西一言不合就要开闸放水,陶玉墨只能认输投降。 她俯身将小冬冬抱起来,“以后少吃点吧,瞧你胖的!” 说完她还不解气的在小冬冬q弹的脸蛋上叭叭亲了两口,这才抱着他离开。 陶玉墨放暑假了,德华正式上线,林朝阳自然轻松了。 陶玉墨将小冬冬放在横梁上,因为带着孩子,她也不敢骑太快,只能慢慢悠悠的骑着。 嘴上还不忘嘟囔:“你们俩是潇洒了!” 路过学校南门,陶玉墨才看见林朝阳夫妻俩的影子,这会儿他们俩正站在录像厅门口,门口的牌子上写着“峰汇录像厅”五个大字,下面还有两个小字是“三部”。 为了应对快速出现的竞争对手们,杜峰搞起了跑马圈地那一套,燕大南门这的录像厅已经是第三家了,他现在还在筹划另外两家录像厅。 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到年底这燕京城里的峰汇录像厅少说也得有个十家。 “哎呦!我真是没想到干个录像厅也能这么累,一天忙不完的活。 卖票、收拾卫生、放电影、维持秩序、处理纠纷……根本忙不完,我跟你嫂子都有点熬不住了,我想着过些天还是雇个人吧。” 陶玉成跟林朝阳抱怨着,听到他这话的赵丽立马呵斥道:“请人、请人,你就知道请人,本钱都没回来呢,你还想请人?用不用我烧个香把你供起来?” 听着妻子的话,陶玉成不敢反驳。录像厅的生意,还是赵丽操持的多。 等离开了录像厅后,林朝阳才说道:“你发现没发现,自从录像厅开了之后,你嫂子说话越来越硬气了?” 陶玉书如何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她笑着说道:“妇女能顶半边天,这会我嫂子啊,顶了家里一多半的天,我哥他敢放肆才怪!” “瞧瞧你这个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你嫂子才是亲的呢。”林朝阳调侃道。 次日一早,林朝阳正在扫院子,家里来了邮差,说有封香江的国际挂号信。 “香江的信?” 林朝阳的第一反应是明报出版社来的信,他在香江没什么朋友,唯一说得上联系的就是明报出版社了。 他签收之后,拿过信一看,果然是明报出版社寄来的,写信人是董桥。 “朝阳文兄道席:见字如晤。去岁一别已是一年有余……” 董桥的写信风格是典型的文人风格,半文半白,开篇说了几句客套话,又询问了一番林朝阳的近况,然后先跟林朝阳汇报了《梵高之死》这半年在香江的销售情况。 《梵高之死》去年在香江出版,半年时间卖了1万7千余册,给林朝阳带来了10.68万港元的版税收入。 如今又过了半年时间,小说销量达到了3万1千余册,也就是说近半年的销量是在1万4千册左右。 对于一部纯粹的严肃文学作品而言,一年时间能在香江的图书市场卖出超过3万册的销量,未来一两年冲刺到5万册销量也应该不成问题,这在香江绝对要算是畅销书的水平了。 毕竟香江的人口和市场规模放在那里,才五百多万的人口,《梵高之死》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打败了绝大多数的香江本土作家了。 更何况林朝阳此前在香江可没什么名气,《梵高之死》的销量靠的全是读者口碑撑起来的。 第380章 你去了谁看孩子? 按照这半年的销量,此次版税结算林朝阳获得了8.46万港元的版税收入,照比之前的数字是有所下降的,但也相当可观了。 而且今年港元升值,8.46万港元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大概2.55万元。 仅仅三万余册的销量,就给林朝阳带来了近20万港元,折合5万多人民币的收入,香江的版税还是好赚啊! 感慨了一句,林朝阳接着看信。 说完了《梵高之死》的销量和版税后,董桥竟然在信里提到了《闯关东》。 “半月前欣慰近几月文兄新作《闯关东》已于内地发表,轰动华夏,一时洛阳纸贵,迅速畅销南北,特请友人代购一份《花城》。 拜读之后惊为天人,此作诚乃中国当代小说界一代奇书,具有丰赡的史诗品格……” 董桥的恭维很文雅,但显然是别有目的的。 果然,在信的末尾,董桥提到了希望林朝阳可以将《闯关东》在香江地区的出版交给明报出版社。 看完了信,林朝阳沉吟了一阵,这会儿陶玉书正打算出门上班,见他看完了信就站在那里,便问道:“怎么了?谁写的信?” “明报出版社。《梵高之死》的版税又要结算了,再就是他们想要《闯关东》的出版权。” “你之前说他们版税给的有点低吧?” “是,所以我在犹豫。” 陶玉书拢了拢头发,扎上皮筋,准备出门,“那你自己考虑吧,我上班去了。” 她说着出了门。 陶玉墨抱着小冬冬凑到林朝阳身边,好奇的问道:“姐夫,你版税又结算了?这回多少钱?” “没多少,两万多。” 平平无奇的话却让陶玉墨咋舌不已,两万多说的跟两块多一样,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林朝阳的话。 于是她又换了个话题,问:“姐夫,那《闯关东》要出版,能给香江的电影公司拍成电影吗?” 这几个月来,她一有空就去光临杜峰的录像厅,对香江电影十分着迷。 “给香江的电影公司?”林朝阳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们可拍不了这种东西!” “哦。那《闯关东》要是出版了,肯定又不少赚。” “嗯。” 林朝阳正在思考董桥的请求,心不在焉的应了她一声。 又过了一会儿,他跟陶玉墨打了个招呼,直奔西单的电报大楼。 现如今接打电话是个麻烦事,短途的还好说,单位电话、公用电话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总有办法。 长途电话,尤其是国际长途电话,打起来那真叫一个费事。 长途电话一般都得到大一点的邮局才能打,国际长途就更难了,只有电报大楼才能打。 而且因为人多、电话少,电报大楼的电话线路异常繁忙,经常堵塞。 以至于许多人想到电报大楼打国际长途联系国外的亲友经常要带着午饭去排队,一排就是半天时间。 除了时间成本,钱财耗费也贵,一分钟十多块钱,打个三五分钟,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的工资收入就进去了。 广州靠近香江,《闯关东》在国内掀起的热潮传到那里倒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只是林朝阳没想到明报出版社这么果断的就提出了出版的事。 要知道《闯关东》在内地可都还没出版呢。 但以明报出版社的抠搜风格,林朝阳当然不可能轻易答应他们。 更何况有了《梵高之死》在香江的顺利出版,林朝阳也有了些名气,这次又是董桥主动提出的出版请求,他自然不可能像上次那样拿那么低的版税标准。 来到电报大楼,排队、填单子、交钱、等待……一晃都快中午了,林朝阳才打上电话。 写信太麻烦,还是打电话快一点。 董桥接到林朝阳的电话表现的很惊喜,两人闲话了几句,董桥便谈起了《闯关东》。 他知道内地通话不便,林朝阳能给他打电话,一定是要商议《闯关东》的事。 此前《梵高之死》出版,明报出版社给了林朝阳12%的版税率,这个标准在香江文坛不算高。 董桥跟林朝阳接触了两次,知道他的性格,所以也预料到了他肯定要提版税的事。 只是林朝阳一下子将版税标准提高到了20%的水平,着实还是有些惊到他了。 香江出版市场因为规模较小,所以相对一些市场大一点的国家和地区,版税率一直是比较高的,名家的版税标准都在15~20%之间。 林朝阳一下子要到了顶格的标准,着实让董桥感到了为难。 林朝阳也没有与他纠缠,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非20%版税不谈,态度十分强硬。 林朝阳丝毫不怕他的强硬态度会激怒明报出版社或董桥,大家在商言商。 既然以前你们以我没名气为由,敢开出5%的版税标准,那我现在喊个20%也没什么不合理的。 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当场就定下来,董桥推说要考虑考虑,林朝阳便挂断了电话。 打完电话一算账,他交的那五十块钱不仅没够,还得再补六块钱。 林朝阳心里在滴血,就是为了电话费,这20%的版税率也一分都不能降! 又过了几日,林朝阳接到了一通来自南方的电话,是花城出版社的李士非打来的。 《闯关东》成功发表,小说引起的轰动之强烈,在当今文坛实属罕见。 接下来这段时间,花城出版社方面就要筹备小说的出版了,因此打算在七月末举办一场关于《闯关东》的作品研讨会。 研讨会举办地点在花城,但规格很高,李士非说了几个拟邀请的名字。 若是人文社、燕京出版社这些大型出版社在燕京举办研讨会,请到这些人出场也不算稀奇,但花城出版社处于广东,能一下子请到这么多前辈耆老,这番诚意不可谓不大。 “广东路途遥远,你确定他们都能接受邀请?”林朝阳有些不确信的问李士非。 “为别的作品举办研讨会也许他们不会来,但出席《闯关东》的研讨会,他们一定会来。” 虽然李士非这话有吹捧的嫌疑,但林朝阳还是挺高兴的,谁不愿意听好话啊! 这次花城出版社举办的作品研讨会规格很高,又涉及到了出版,林朝阳毕竟签了版税合同,这样的场合他肯定要出席的。 答应了李士非的邀请后,林朝阳没想到仅隔了一天,李翰祥突然跑到了他们家。 “你什么时候来内地的?” “刚来几天,剧本初稿写完了,过来跟央视那边谈谈合作的事。” 跟合拍公司闹掰了之后,李翰祥便搭上了中国电视剧国际合作公司的线。 他的新片《火龙》改编自溥仪解放后娶的妻子李淑贤所著《他的后半生》,描述的是解放后曾经的皇帝溥仪作为普通人的后半生,以及他与妻子李淑贤之间的爱情生活。 聊了几句电影的事,李翰祥突然盯上了他坐下的官帽椅,他摩挲着椅子的扶手,好似咸湿佬见了裸身美女。 官帽椅因其外观与古代官吏所戴顶帽相似而得名,林朝阳书房里的这对官帽椅造型舒朗大气,雕工精湛,品相绝佳,李翰祥看着怦然心动。 他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明清家具,这两年在内地拍戏,没少捡漏。 “这椅子是黄花梨的吧?什么时候的?” “明末的。” 李翰祥又起身凑近了端详,“哎呦,保持的可真好。你就这么让人坐着?”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心疼之色,“我书房少有人来,你是第三个坐它的。” 李翰祥的手在椅子的如意形开光上抚过,眼中闪过贪婪之色,“这椅子跟着你真是暴殄天物,不如让给我吧。” 面对他的无理请求,林朝阳只回了一句:“你人长的丑,想的倒是挺美!” 被林朝阳骂了一句,李翰祥并不恼怒,他提出这个请求就做好了被骂的准备。 可惜林朝阳拒绝的态度太坚决了,要不然他真想死乞白赖的磨一磨。 闲话几句,林朝阳见他没有走的意思,便问道:“你来不会就是这点事吧?” “晚上请我吃顿饭,我就告诉你。” 林朝阳嗤笑一声,“你蹭饭还蹭的理直气壮。” 玩笑归玩笑,客人来了吃顿饭是礼数,肯定不能怠慢。 为了李翰祥,晚上林朝阳多置办了几个菜,李翰祥吃饭无肉不欢,盯着桌上的一道红煨肉吃的满嘴冒油。 “辉仔之前还跟我说过,好多人都说你的厨艺好,后悔早点没尝到。”李翰祥嘴里嚼着肉,吃的眉飞色舞,又问:“你这肉是怎么做的?比酒楼的厨子做的还好吃。” “好吃吧?一瓶西凤酒煨出来的。”林朝阳有些心疼的说道。 招待李翰祥,林朝阳也算拿出了诚意。 红煨肉以甜酱做调料,纯酒煨之,出锅后肉质红如琥珀。 “……用水煨也行,不过得将水气熬干。过程中不能起锅盖,要不然油脂流失,就会失了味道。 起锅的时间也得恰到好处,早则黄,迟则紫,肉质发硬、发柴……” 李翰祥跟林朝阳的交往向来是随意的,也很少因为他作家的身份对他有什么另眼相看的地方,但今天他听着林朝阳的饮食经,心中不觉生出了几分敬意来。 “你要是去香江,可以当个美食家了!” 林朝阳笑道:“香江美食家的门槛这么低吗?” “确实不高。都是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人,真要说起对美食的见解,可能还不如厨子。” 林朝阳闻言点了点头,不下厨房,可称不上是美食家。 聊了一阵之后,林朝阳想起了下午的话题,问道:“你今天来还有什么事?” 李翰祥用筷子叨了一块红煨肉放进嘴里,慢悠悠的说了起来。 “上次《垂帘听政》首映你没来。下个月月初金像奖举办颁奖典礼,《垂帘听政》这次得奖的希望很大,你是编剧,来参加一下吧。” 李翰祥口中的“金像奖”是香江电影金像奖,82年诞生,到今年才是第3届。 《垂帘听政》上下两部,去年上映后占据了香江电影年度票房前五的两个位置,观众反响强烈,电影评论界也好评如潮。 本次评奖,《垂帘听政》入围了包括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男女主等八项奖项提名,可以说是这次香江电影金像奖的最有力竞争者。 林朝阳是电影的编剧,很有可能获奖,因此李翰祥才会邀请他去香江。 “颁奖礼是几号?”林朝阳问。 “8月4号。” 林朝阳月末刚好要去广州开《闯关东》的作品研讨会,两者时间这么近,去一下也无妨。 他跟李翰祥说明了情况,李翰祥高兴道:“好。那你到了深圳之后联系我,我去接你。” 聊定了去香江的事,等吃完饭后,李翰祥离开。 林朝阳对陶玉书说:“月末你跟我一起去出门吧,到广州逛一逛,再到香江去溜达溜达。” “不行。编辑部的工作太忙了,我走不开。” 开年后王濛计划着给《人民文学》搞个创作函授中心和副刊《人民文学之友》,眼看着八月份函授中心就要开办了,副刊也要创刊,陶玉书是执行副主编,工作确实不轻松。 让她这种卷王放弃工作去度假,那可能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了解陶玉书的脾气,林朝阳也就没再劝。 这个时候陶玉墨抱着小冬冬凑了过来,“姐夫,姐夫,我没事,你带我去!” 林朝阳斜睨了她一眼,“你去?你去了谁看孩子?” 陶玉墨:…… 第381章 你选的嘛! 小姨子的气性很大,大到需要林朝阳从香江给她带回来个游戏机当礼物才能消气。 其实她生气倒没什么,关键是这小妮子“挟天子以令诸侯”,林朝阳也不敢惹她。 去年林朝阳从香江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台游戏机,本来是给陶希文兄弟俩买的,结果却成了陶玉墨的玩物。 让小姨子成了重度游戏爱好者,游戏机很好玩,但唯一的缺憾就是只有一款游戏。 陶玉墨知道任天堂去年下半年又出了新款游戏机,可以适配不同的游戏,一直眼馋,这回林朝阳又要去香江,她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敲竹杠的机会。 当然了,竹杠也不是白敲的,未来一年,陶玉墨看孩子没工资了,毕竟一台游戏机还得几百块钱。 陶玉书得知了妹妹的请求后,忍不住数落道:“你瞧你这点出息!哪有闹脾气要礼物的?你跟他好好说,回来他还能不给你带吗?” 受到了姐姐的点拨,陶玉墨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对啊,去年姐夫去香江给家里人带了一堆礼物回来,这回怎么可能不带。 一想到自己本来可以免费得到的游戏机竟然蠢到用一年的劳动去换取,陶玉墨就后悔的想撞墙。 “姐夫,姐夫,姐夫……” 陶玉墨的呼唤声情真意切,声声透着楚楚可怜,可林朝阳却不吃她这一套。 买游戏机带孩子,你选的嘛! 距离前往广州开作品研讨会还有半个月时间,林朝阳这些天也没什么事,索性将精力都放在了东院的修缮上。 四合院修缮跟一般的盖房子不一样,不仅是个细致活,更关键的是还得尽可能的保留传统文化特色。 林朝阳他们现在住的西院基本还是原汁原味的燕京老四合院的风格,没有太多的适应都市风格的设施。 他打算借着这次东院的修缮,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同时也给院子里增加一些设施。 比如水电改造,厨房卫生间改造增加厨卫电器,卧室客厅安装空调和采暖的锅炉,院里增加绿植…… 修缮房子没多少钱,但林朝阳这一套改造下来要花的钱可不少,其中电器无疑是花费最高的。 这些电器放在普通老百姓家里,恐怕买一件都费事,可对林朝阳却没有丝毫压力,谁让他手里的外汇券和侨汇券多到花不完呢。 “等东院修好了,咱们就搬东院里。西院这里以后有朋友来,就让他们住这。 隔着两道墙,大家互不影响。” 林朝阳对陶玉书展望着对于小六部口胡同这套院子的规划。 今年3月份那几个作家朋友为了看《闯关东》的手稿在家里留宿的时候,林朝阳感觉大家好像都不太自在,都怕影响到对方。 他想着不如等东院收拾好之后搬到这里,西院就用来招待客人,这样多好。 “好好,你想的特别好。” 陶玉书在认真的翻阅着文件,对林朝阳的展望十分敷衍。 林朝阳无奈的叹了口气,以前刚结婚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对我的。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末,这天晚上陶玉书正给林朝阳收拾出差要带的行李,电视里央视的新闻正播放着中国代表团入住洛杉矶奥运村的新闻。 1984年是奥运年,举办地在美国加州的洛杉矶,这也是洛杉矶第二次举行奥运会,上一次是在1932年的第10届奥运会。 本届奥运会赛程从7月28日开始,到8月12日结束,共16天时间。 参赛国家和地区代表团达到了140个,超过了以往任何一次奥运会的规模。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届奥运会也是中国自1952年以来首次重返奥林匹克运动会,体育是政治的延伸,中国重返国际体坛当然与跟美国的外交蜜月有很大的关系。 这一届奥运会,中国派出了一个由225人组成的体育代表团,参加16个大项的比赛。 对于一个已经暌违奥运会三十多年的发展中国家来说,这样的体育代表团规模显然是给足了美国面子。 同样的,这也是一个中国向世界展示改革开放新气象的好机会。 “人可真多啊,这得花多少钱啊!”张桂芹看着电视上的画面,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老娘们儿家家,头发长、见识短。那是奥运会,是给国家争面子的,两三百人的队伍来回路费才能花多少钱?” 从生产队长改行成了房东,这半年林二春走路不大喘气了,上五楼也不费劲了,突出一个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说话都透着股豪横。 “就是不知道能得几块金牌了,听说奥运会的金牌那可不好得。那运动员脸都憋紫了,也不见得能得着。”林二春自言自语道。 翌日一早,林朝阳拎着行李来到首都机场,坐上了前往广州的飞机,这趟飞机上除了他还有李拓、冯穆和唐挚,他们三人都是受《花城》邀请去广州参加研讨会的。 李拓就不用说了,跟林朝阳熟的不能再熟,两人见面少不了要互相挖苦两句。 冯穆是《文艺报》总编,国内文学界的重量级人物,一直以来都对林朝阳非常欣赏。 这次能够不远千里出席《闯关东》的作品研讨会,与其说是给《花城》面子,不如说是给林朝阳的面子。 另一位唐挚,林朝阳接触的比较少,只知道他是作家、评论家,也是《文艺报》和文协的骨干力量,尤其是在文学评论界地位颇高。 前段时间《文艺报》上发表的《当代文学的史诗性——谈《闯关东》艺术成就》,就是出自于他的手笔。 一路闲聊,落地后林朝阳顺利的在通道口发现了前来接机的李士非。 “老李,没想到你还亲自来了!”从通道出来,林朝阳跟李士非握着手寒暄道。 “你是这次研讨会的主角,当然得迎接一下。”李士非笑着说了一句。 其实李士非今天要接的不光是林朝阳,还有其他几位前来参加研讨会的嘉宾。 他见到与林朝阳一同下飞机的李拓、冯穆等人,也热情的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大家前往住处。 一般出版社搞研讨会多是以邀请本地嘉宾为主,主要是出于成本考虑,人来了,吃住行出版社可得全包。 花城出版社这次为《闯关东》办作品研讨会可是下了血本,邀请了不少远在燕京、沪上等文学重镇的知名作家、评论家和编辑,少不了要在吃住行上多耗费不少钱财。 花城出版社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单位,办事当然是怎样省怎样来,为了这次的作品研讨会,他们专门在华侨新村借了两栋小别墅。 华侨新村位于广州城区的东部偏北,原本是一片荒丘。 1955年为了安排归国华侨,在此建成了占地68万平方米的华侨新村,里面共有花园式别墅177座,公寓楼291座,是新中国成立之后建设的规模最大的住宅区之一。 正值盛夏,华侨新村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一派世外桃源的景象,李拓等人进了小区后不由得赞叹。 李拓对林朝阳说道:“诶,朝阳,这可比你们家华侨公寓那强多了。” 林朝阳买的第一处房子是位于燕京西三环附近的花园桥华侨公寓,同样是为华侨们建的房子,可花园桥华侨公寓跟华侨新村的别墅群一比,简直弱爆了。 人家不仅是小洋楼,家家还都有小花园,环境优雅、清静。 进入别墅分配房间,年轻人住楼上,老同志住楼下。 等休息了一阵后,林朝阳又见到了其他几位来自沪上、江浙地区的嘉宾,说起来还有几位是林朝阳的熟人。 比如在《收获》担任副主编的李小琳,她一见到林朝阳便抱怨起来。 “这几年你的小说也不往我们《收获》投了,我这次来就是专门问问你,是不是对我们《收获》有什么不满意?” 李小琳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自从《父母爱情》后,林朝阳的多部小说都没给过《收获》,她确实很眼馋那些稿子。 林朝阳笑着说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们,实在是熟人太多,大家都来约稿,我也只能先紧着燕京的刊物。” “燕京的刊物跟你有香火情,那《花城》是怎么回事?” 林朝阳拉着李小琳低声说道:“这不是……人家给的钱多嘛!” 闻言李小琳不禁莞尔,“这都多少年了,你对稿费怎么还是那么锱铢必较?” “没办法,我靠这个吃饭啊!”林朝阳一摊手。 跟李小琳说笑了两句,林朝阳又与丛维熙和李杭育打了个招呼。 李杭育是初出茅庐的青年作家,本来这样级别的研讨会他是没资格受邀出席的。 在林朝阳提出“寻根文学”后,他是国内响应最积极的作家,几个月前他的那篇《理一理我们的根》在文学界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这篇文章让他一跃成为了寻根文学的代表性人物之一,《闯关东》的身上打着清晰、深刻的“寻根文学”的烙印,这样作品的研讨会李杭育出现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天傍晚,花城方便为嘉宾们安排了接风宴。 这次《闯关东》作品研讨会,会程是三天时间,除了一天的研讨会之外,剩下两天都是采风活动,算是个福利。 研讨会举行的地点在花城出版社的会议室,近二十位文学界知名作家、评论家和编辑汇聚一堂,场面浩大,这样规格的研讨会在花城出版社历史上还是头一次举办。 仔细算来,现在距离《闯关东》上部发表才三个多月,距离下部发表才一个多月时间,这个时间对于文学作品的影响力发酵来说并不算长。 但《闯关东》不是一般的文学作品,作为1984年中国文坛最具关注度的现象级小说,它的影响力已经打破了时间的桎梏。 它所造成的轰动效应,在近年以来的当代文坛是极其罕见的。 这段时间以来,文学界对于这部小说的溢美之词早已泛滥,举行研讨会,同行们也是一片赞美之声。 这倒不是大家故意恭维,而实在是不夸不行,大家总不能违心的去鸡蛋里挑骨头吧? 再夸也夸不出什么花来,一整天的研讨会就这样结束了。 林朝阳与旁边的冯穆闲聊着准备起身,就见有个年轻人跟苏晨这个出版社社长耳语了几句,苏晨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第382章 拜金主义 苏晨脸色难看的同时,眼神不经意的落到林朝阳身上,然后又快速移开,很难不让林朝阳怀疑这件事与他有关。 会议结束,众人闲聊着起身,林朝阳故意落在了后面,等人到都走的差不多了,果然见苏晨朝他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林朝阳问。 苏晨叹了口气,“是版税的事。有家我们广州本地的媒体,不知道从哪儿得到的消息,把你拿版税给曝光了。” 林朝阳打趣道:“李拓人在燕京,半个多月前就知道这事了,你们本地媒体现在才报导,这效率不高啊!” “我们可是严格执行了保密政策啊!” “你们就是这么保密的?” 苏晨被林朝阳怼的哑口无言,最后说道:“你也别高兴。要只是如实报导,我还用跟你说吗?” “什么意思?” “嘿嘿?”看着林朝阳审慎起来的表情,苏晨心中多了几分快意,他拉着林朝阳去了办公室,然后将已经放在桌上的报纸递给他。 直到1980年才重新复刊,并且很快就再次受到了广州地区人民的欢迎,发行量稳居gd省内第一名,影响力自然不可小觑。 林朝阳翻着手中的报纸,很快便在二版上发现了一篇报道文章。 《稿酬变版税,文坛拜金主义兴起》。 好家伙! 只看这标题,攻击力就有点强的可怕,直接就扣上了“拜金主义”的帽子。 林朝阳又继续看下去,文章内容倒不长,千八百字。 主要内容就跟标题差不多,先讲述了文坛最近关于林朝阳的超高稿费以及版税的事,然后就论述起了作家拿高稿酬、高版税的弊端,痛斥这种歪风邪气。 “我这是被人当成了活靶子啊!”林朝阳看完了文章,并没有表现出生气、愤怒之色,反倒是笑呵呵的说起来。 他说完这话看向苏晨,“老苏,这事不会是你们出版社故意泄露出去的吧?” 苏晨立刻急吼吼的辩解道:“没有的事,你可别无赖好人。我们这么干,对我们自己有什么好处?” “怎么没有?现在全广东,乃至岭南地区的文学界和老百姓都知道了你们花城出版社不差钱,千金市骨的举动,以后天下英雄尽入你们花城出版社彀中了。” “不可能,我们花城出版社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朝阳,你可不能冤枉我们啊!” 林朝阳笑了笑,“我就随口一说,你看你还当真了。” 苏晨松了口气,“玩笑可不能乱开啊!” 林朝阳又抖着报纸,对苏晨说道:“老苏,不是我说。别的地方媒体骂我‘拜金’也就算了,你们广东的媒体凭啥骂我‘拜金’?” 这年头若说风气之开放,国内无出广东其右者,哪怕是沪上都差了一筹。 毕竟是改革开放最前沿,又毗邻着香江。 苏晨无奈的说道:“我哪知道他们抽那股风?突然关心起这种事了,真是的……” 他说着脸上露出几分激愤来,“不过,《羊城晚报》毕竟只是区域性的报纸,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影响的。” 林朝阳却摇了摇头,“你不懂。” 他瞅了瞅苏晨,“你好歹也是老出版人了,这点新闻嗅觉都没有?新闻的传播不在于谁报导的,而在于它吸引眼球的程度。《羊城晚报》为啥要报导我的事?还不是因为有受众?” 苏晨一想也觉得有道理,林朝阳在国内的读者数以千万计,他打破国内几十年的陈规,成了建国以来第一个拿版税的作家,这样的新闻肯定少不了要被拿来讨论讨论的。 特别是在文学界,影响肯定小不了。 “唉!你们出版社捞好处,挨骂的却是我。”林朝阳看似悲愤的叹了口气。 苏晨听着他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稿酬变版税,文坛拜金主义兴起》这篇文章里的论述来看,林朝阳被塑造成了一个贪利拜金的小人。 也许是因为同在广州的缘故,《羊城晚报》对他们花城出版社倒是口下留情,指出了他们也是这种版税付酬制下的受害者。 两相对比之下,苏晨也有些感觉这事确实对不起林朝阳。 “回头我找《羊城晚报》的领导谈谈吧。” “报导发都发出去了,人家还能自己打自己的脸吗?这屎盆子啊,我是不想戴都不行了。” 林朝阳的唉声叹气让苏晨更加觉得不好意思,他正想着该如何挽救补偿一下,就听林朝阳说道: “下本书再交给你们,版税少于15%可不行,就当是我的精神损失费了!” 听见这话,苏晨心里的那点愧疚立马消失的无影无踪,“张嘴闭嘴就是版税,你挨骂也是活该!” 与苏晨闲聊一阵,林朝阳回了住处,一回来便被众人给围住了。 《羊城晚报》在广州的影响力是巨大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嘉宾们都听说了报导的事。 之前文学界都在传林朝阳拿了版税的事,但那都是传言,未经证实只能当作谈资。 这回不一样了,这年头媒体的公信力是毋庸置疑的,《羊城晚报》又是gd省内数一数二的大报。 版税这事也算是证据确凿了,林朝阳挨不挨骂大家不关心,只关心他能拿多少稿费。 不光是李杭育、李拓他们这些中青年作家,连冯穆、唐挚这些老同志都很关心。 作家嘛,都靠稿费吃饭的。 一群好歹也是成名成家的人了,在那扒拉着手指头算林朝阳卖一万册书能赚多少钱,十万册又能赚多少钱…… 算来算去,算的大家都抑郁了。 按照林朝阳作品的一贯销量,拿了版税以后,他出版一部小说少说也是六位数的版税收入。 六位数,在全国绝大多数人民群众还在拿着两位数工资的时候,林朝阳竟然已经要拿六位数的版税了。 李拓恶狠狠的说道:“该骂!不骂你骂谁?给我这些钱,别说让我挨骂,挨打都行!” “真应该让《羊城晚报》的记者看看你这副嘴脸,估计报导里面就没我什么事了。” “我又没拿版税。” 李拓的话只是玩笑,大家又感慨起版税付酬制对于作家们的优待。 有了版税付酬制,但凡销量不太差的作品,带给作家的收入肯定要比以往多出不少来。 “这么做出版社不吃亏,作品销量好的作家也不吃亏,亏的就是那些销量差的作家。” “也还好吧,要不然他们以前也只是拿基础稿酬,印数稿酬也拿不了几块钱。” 冯穆听着大家的讨论,最后总结了一句:“朝阳此举,算是给中国作家松绑了!” 冯穆的这番评价让众人唏嘘不已。 77年以后稿酬制度得到恢复,但到如今也仅仅是刚刚恢复了五十年代的稿酬水平。 现在林朝阳带头提出了版税付酬制度,绝对要算得上是一件造福文学界,乃至所有从事文字工作的工作者们。 “我看以后咱们这些同行应该给你立块碑。”李拓半是玩笑,半是严肃的说道。 版税付酬这件事,媒体可以骂林朝阳,读者也可以骂林朝阳,但文学界的人不能骂他,不仅不能骂,还要为他歌功颂德。 在不久的将来,当国内的作家们凭借着版税收入过上了优渥的生活,这一切都是林朝阳的功劳。 《羊城晚报》上的报导发都发了,大家也只能是讨论讨论。 一夜无话。 作品研讨会结束了,但大家的行程还没有结束,花城出版社方面还为大家安排了两天的采风活动。 说是采风,实际上就是游山玩水嘛。 这个时候没有出国旅游一说,到了广东来,肯定要去特区转一转,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就跟出国差不多。 新兴的深圳靓风迎人,蛇口工业区是改革开放的名片,也是林朝阳一行人参观的重点。 负责接待林朝阳一行人的是蛇口工业区一位副职领导,大家看到了什么叫招商引资,什么叫“摸着石头过河”。 在蛇口工业区待了大半天时间,晚上一行人被安排到了银湖度假村。 这里是深圳这两年刚刚修建好的度假村,对接的是国际标准,也是赴内地投资的港商们的休闲之地。 晚宴是粤式美食,味道很好,就是不太符合林朝阳的北方胃,总感觉没吃饱。 夜晚,李拓闲不住的拉着李杭育去了度假村里的舞厅,林朝阳则和几位老同志沿着湖岸散步,南国的绿树红花与碧水晚风,哪怕已是夜晚,但依旧醉人。 等回到房间后,林朝阳便看见李拓在那里滔滔不绝的给大家介绍这里的迪斯科。 激光频闪灯飞光流彩,变幻不停,配合上轰炸一般的强节奏电子乐,即使你站着不动,也会把你变成一只活蹦乱跳的蚂蚱,这大概就是李拓描述的场景。 这天之后,此次的行程也结束了,众人依依惜别。 林朝阳则留在了深圳,他已经答应了李翰祥要出席香江电影金像奖,所以还得去一趟香江。 不过现在距离金像奖还有四五天,林朝阳的时间很充裕,他打算去见见二埋汰。 自从79年林朝阳回乡那次之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这几年一年保持着两三封通信的频率。 有时候林朝阳写了信,经常没有回信,因为二埋汰干工地,隔个一年半年就要换个地方,所以基本都得他主动给林朝阳写信才行。 上次二埋汰写信落款的地址是正在兴建的国贸大厦的项目部,也不知道换地方了没有。 心中怀着几分期待,林朝阳找到了国贸大厦的大工地前。 “同志,麻烦问您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叫杨俊达的工人?” “杨俊达?你等我翻翻。有这么个人,你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他老乡,这次来深圳出差,过来看看他。” 说着话,林朝阳从兜里掏出了工作证。 保安师傅四十多岁,看着林朝阳工作证上的“燕京大学”四个字,肃然起敬。 “你等着,我让人给你叫他去!” “好,谢谢您。” 说话间,林朝阳给保安递了根烟,与他闲谈了起来。 被保安支使着去叫人的工友,在工地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了正在楼顶干活的二埋汰。 “弄了半天,你大名叫杨俊达啊,这名字跟你长相可太不般配了!”工友调侃了二埋汰一句。 “你懂个锤子!找我啥事?” “门口有人找你,说是你老乡,还拿个燕京大学的工作证。诶,我说二埋汰,你还认识那么大的文化……” 工友的话没说完,只见二埋汰一股风跑到通道口,乘着升降机下了楼。 第383章 再攒两年买房子 二埋汰在工地也被人叫做二埋汰,很少有人记着他的大名,有时候连林朝阳这个发小都得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他跑到项目门口,一眼便看见了正与保安闲聊的林朝阳。 “朝阳!” 二埋汰隔着老远就大喊了一声,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跑过来,等快到林朝阳身边时他又慢下了脚步,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情绪。 林朝阳停下了与保安的聊天,走上前几步,一下子搂住了二埋汰。 “全是汗!”二埋汰说了一句。 “没事。” 久别重逢,林朝阳结结实实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才松开他。 “朝阳,你咋来了?”二埋汰表情激动的问道。 “我来开个会,顺便过来看看你。” 林朝阳回答问题的时候仔细端详了二埋汰一番,“好家伙!比以前更壮了,这一身腱子肉!” “嗐!整天干力气活。这回来待几天?” “这边的事都办完了,待个一两天就走。” “这么急?” 数年不见,两人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聊了一会儿,二埋汰对林朝阳说:“你等我会,我去项目部请个假!” 他说完便冲向了不远处的项目部,来到项目部办公室,这里正好在开会,项目部的五顶红帽子都在。 国贸大厦是sz市的重点项目,也是在建的全国第一高楼,负责建设的是中建三局一公司。 建设全国第一高楼项目,中建三局十分重视,专门委派副局长李传芳担任现场总指挥,还专门从局里派出了四位懂技术、会管理的干部,组成了工地领导班子。 二埋汰现在是木工二班的班长,请假得找项目部。 此时满心激动的他也顾不得在场那么多领导,进了门就对负责施工的张桂东说道:“张工,我要请两天假。” “没看到正开会呢嘛?”张桂东斥了二埋汰一句,见其他人的眼神都投过来,他拉着二埋汰出了办公室。 “生病了?还是家里有急事?” “没有,我发小来看我,我请假陪他溜达溜达,逛一逛。” “发小来了,你晚上请他吃顿饭不就得了?工地正赶工呢,九月份就要封顶,这会儿你请哪门子的假?” 张桂东倒不是不近人情,国贸大厦作为正在建设的国内第一高楼,工期十分紧张,中建三局为了这个项目可以说是拿出了吃奶的力气。 最巅峰时期,三天建设一层楼,刷新了我国高层建筑的工程施工记录,因此还上过新华社的报道。 这一年时间里别说是项目工人了,就是他们这些管理层也没有一天休假的机会,生了病都得带病上岗。 “那不行,我们俩好几年没见面了。”二埋汰梗着脖子说道。 张桂东头疼道:“你小子,别跟我犯浑,我这胃疼了好些天都没去过医院呢。” “你那是慢性病,看不看都一样。” 张桂东感觉自己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瞪着二埋汰,脸上带着怒气。 二埋汰是个莽撞人,不过出来打工这么多年,也多少锻炼出些情商来。 见张桂东面有怒容,他扯起了大旗。 “你知道我发小谁吗?” “谁啊?大埋汰,还是三埋汰?”张桂东斜睨了二埋汰一眼。 二埋汰不理他的挖苦,脖子扬起来,“许灵均,知道吗?” 听见“许灵均”这三个字,张桂东不由自主的将脖子扭过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怀疑。 “许灵均是你发小?你可真是张口就来!” “不信我领你去门口,他就在外面站着呢。” 二埋汰跟拎小鸡仔一样拉着张桂东往门口去,“松开!我还得开会呢,还有没有点组织性、纪律性?” “跟你说了你不信,叫你去看又不看。”二埋汰抱怨道。 跟他这么个莽撞人交流,张桂东感觉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去吧!去吧!” 终于请下了假,二埋汰高兴的握住了张桂东的手,“谢谢张工,回头请你喝酒!” 说完他迫不及待的冲进了工棚,打算换点体面点的衣服,身上这身工作服满是汗水与灰尘,太寒酸了。 “许灵均?”张桂东看着他的背影,甩了甩酸疼的手,摇了摇头。 林朝阳在门口等了快二十分钟,才见着二埋汰推着一辆自行车跑出来,他兴冲冲的对林朝阳说:“走!我请你吃饭去!” 两人说着便出了工地。 现在的罗湖还没发展起来,国贸大厦门口的人民南路刚刚修好,但出了这条路,抬眼望去到处都是黄土路,交通也不方便,路上汽车不多,大家骑的最多的还是自行车。 沿路都是一派热火朝天的大开发景象,工地上满是忙碌的身影,机器轰鸣间还夹杂着响亮的口号。 来往的行人步履匆匆,闲聊时传来的声音里夹杂着来自天南地北的方言。 林朝阳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感受到的是一种时不我待的信心和希望,是一股拼搏闯荡的干练和勇气,这样奋进的氛围在燕京是很难体会到的。 二埋汰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嘴上不停的给林朝阳介绍着罗湖这边的情况。 他来深圳算早的,从80年到现在四年多了,连如今那些散落在深圳各个工地上的基建兵们都没他来的早。 林朝阳扶着二埋汰的腰,感觉有个硬物,问道:“你腰里别的什么?” “铁链子。” “你拿这玩意当腰带?” “不是当腰带。防身,这边乱着呢,出门在外容易碰上坏人。” 林朝阳不禁问起来:“你这体格子也有人敢惹?” “好虎架不住群狼啊!” 听二埋汰的语气,应该是在这上面吃过亏,林朝阳想刨根问底,他却不肯讲了,将话题转移到林朝阳的身上。 一路说着话,林朝阳发觉周围越来越偏,他忍不住问道:“你小子不会要把我卖了吧?” “卖你能值几个钱啊!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二埋汰卖起了关子,一路骑了能有二十多分钟,自行车终于停在了黄贝岭的老毛纺厂。 二埋汰与门口的打更老头讲了两句,没过一会儿功夫,从厂里面出来了个青春靓丽的女同志。 女同志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的样子,站在二埋汰身边,有种美女与野兽的感觉,这个画面既矛盾又和谐。 “这个是我发小林朝阳。” “这个……这是我对象罗慧芳。” 二埋汰介绍到罗慧芳时脸色扭捏,看的林朝阳想给他一拳。 打过招呼后,林朝阳调侃道:“你小子行啊,找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他的调侃让二埋汰和罗慧芳都红了脸,站在厂门口闲话几句,二埋汰让罗慧芳去请假一起出去吃饭。 泮溪酒家就在罗湖口岸附近,是香江到深圳后的第一间饭店,不少港商来深圳吃的第一顿饭都在这里。 如今深圳没几家高档饭店,泮溪酒家就算是比较高档的了。 二埋汰跟林朝阳好几年没见,热情拉着他来到了这里。 “用不着来这么好的地方。” 到了饭店门口,林朝阳不想进去,二埋汰却硬拉着他走了进去。 “你好不容易来深圳一趟,我得请你吃顿好的。” 二埋汰将林朝阳硬按在了座位上,然后叫来了服务员点菜。 “我现在工资还可以,在这里吃顿饭请得起你。” 之前在信里二埋汰倒是提过,他这两年工资涨了不少,一个月赚八九十块钱,即便在深圳也算是高薪了。 既来之,则安之。 林朝阳便没有再纠结请客的问题,反正等会他偷偷结个账就行了。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罗慧芳一直偷偷的打量着林朝阳,林朝阳见她一直如此,便问道:“怎么老这么看着我?” 罗慧芳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二埋汰主动说道:“我老跟她说,你是我发小,是大作家。她一开始不信,后来说的多了就半信半疑。这回见着面了,你得给我证明一下。” 林朝阳笑着说道:“我这光有证件,可没有能证明我是许灵均的文件啊!” 他说着从包里掏出工作证给罗慧芳看了看,她看到上面的“燕京大学”四个字连忙摆了摆手,“不用不用。” 林朝阳收回了工作证,与他们两人聊起了家常。 二埋汰来深圳四年多了,在工地也干了四年多,他体格强壮,干活不惜力,现在已经成了木工班长,因此收入也比以前高了不少。 罗慧芳家里是深圳本地的,初中没念完就进了老毛纺厂上班。 不过如今老毛纺厂快黄了,她一个月工资就二十多块钱,据说现在已经有港商在考察老毛纺厂,准备收购那里的厂房、设备,到时候工人肯定也得留下。 要是港商接手以后,说不定能好起来。 至于两人的相遇,缘起于一场俗套的英雄救美。 82年《少林寺》上映,火爆全国,二埋汰晚上下班跟着工友去看电影。 看完电影回来的路上碰到了被小混混堵住的罗慧芳,二埋汰跑过去见义勇为,人是救了下来,不过他自己也受了点伤,然后两人便顺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 “这么说你们俩都处两年多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听着林朝阳的话,罗慧芳有些脸红,二埋汰也有些害羞的说道:“结婚得有房子,这不攒钱呢嘛。” 二埋汰一个月收入八九十块,除了吃饭之外基本没有什么消费,前几年他的钱大部分都寄回了家里。 跟罗慧芳谈恋爱之后,每个月只给家里寄20块钱,自己能剩50多块钱,这两年攒了一千多块钱。 真要是结婚的话,家里也能出个一千多块钱,加在一起约莫有个三千块左右。 “阿芳家里想让我们买楼房,阿芳她爸说可以给我们拿三千块钱。不过现在楼房太贵了,一平米卖三四百块钱,就算是把这些钱都算上,我们也就是能买个二十平方米。 我想再攒两年钱,至少买个够一家三口住的房子。” 深圳是改开的窗口,80年便诞生了第一个商品房小区,之后的这几年里,这里陆陆续续又开发了不少楼盘。 贵的小区能达到1000元/平方米,二埋汰口中说的三四百块钱一平米的房子就算是便宜的了。 林朝阳听着他的话摇了摇头,“你这个想法不对,你攒钱的速度,远远比不过房价飞涨的速度。” 二埋汰反驳道:“我感觉深圳的房子这两年也没咋涨吧?” 第384章 香江来的书迷 眼看二埋汰的想法走入了误区,林朝阳必须得拉他一把。 深圳现在就是个大工地,每年数以万计的外来打工者汇聚到这里,港商也源源不断的涌入进来。 这两年开发的楼盘里,有相当大一部分房子都是被香江的投机者买走了,他们看中的就是深圳日后的发展潜力。 在人口飞速膨胀,但商品房供应却不足,同时经济又快速发展的阶段,房价飞涨是必然的结果。 二埋汰想攒够了钱再买房子,林朝阳可以很负责任的说,只要他抱着这种想法,这辈子恐怕都与深圳的房子无缘了。 见他有些不信,林朝阳反问:“没涨吗?” 被林朝阳这一问,二埋汰也不敢确定了,他看想了罗慧芳。 罗慧芳眼神犹豫,这个时候的人们对于房价还没有什么敏感神经,她仔细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但好像现在新开的楼盘是比以前贵了一些。” “房价要涨是必然。现在要么你能快速赚够买房子的钱,要么赶紧上车,先随便买个房子再说。” 听着林朝阳的话,二埋汰苦恼道:“可我们俩现在的钱也不够啊!” 林朝阳很想借给二埋汰点钱,但他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于是说道:“杜峰之前叫你去做生意,为什么不肯去?” 二埋汰老实道:“我这脑袋瓜就不适合做生意,计工都能出错,做生意肯定不行。” 林朝阳本来想劝劝二埋汰,可他仔细一想还是觉得算了,二埋汰的性格确实不适合做生意,别再把他给坑了。 “那就别想着买楼房了,买个平房吧,最好是带院子的。” 二埋汰还没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罗慧芳先反应了过来,“等征收吗?” 现如今“拆迁”这个词在国内还没被发明出来,但有个与之意思相当的词汇已经出现,那就是“征收”。 sz市政府自1980年便开始征收农民土地,启动非农化道路,以每亩3000元的价格对罗湖等区域进行整村整村的土地征收。 因此深圳人对于“征收”并不陌生,现在有许多深圳人还在盼着政府的征收能够轮到他们那里。 毕竟这年头谁家还没点地啊,一亩3000块钱,只要征收过来,一个村子都成万元户了。 “差不多。纵观国外大都市的发展历程,土地征收是城市发展过程中原住民们最大的福利,深圳这里也不例外。” 罗慧芳为难的说道:“可罗湖这边现在大家都等着征收呢,谁肯卖房子啊!” 林朝阳随口道:“那就往远点买。以深圳的发展速度,买的远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说完这些话,林朝阳也不再谈房子的问题,他跟二埋汰是发小不假,但也不可能什么事都替他考虑周全。 点拨两句,听不听就在他自己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朝阳和二埋汰聊了聊各自的生活,又聊了一些小时候的趣事。 等吃的差不多的时候,林朝阳偷偷去结了账。 二埋汰后知后觉的发现后,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深圳,哪能让你请客呢?” “谁请都一样。”林朝阳随口说了一句。 从饭店出来,二埋汰犯愁应该带林朝阳去哪里玩,他虽然在深圳待了好几年,但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工地,出门也就是看看电影,舞厅都没怎么去过。 罗慧芳提出了建议,说:“我们去竹园宾馆吧,那边一到晚上有乐队演出。” “这个提议好!”二埋汰拍手叫好。 其实他们俩并没有去过竹园宾馆,那里是深圳与香江合作的第一家三星级酒店,只是经常听人说起那里的乐队演出,心向往之。 林朝阳跟着他们俩去了竹园宾馆,乐队演出是真有,但得消费才能进宾馆。 三人一人点了杯咖啡,一共15块钱,二埋汰一边皱眉咽咖啡,一边心疼他的15块钱。 真是花钱买罪受! 好在乐队演出还算不错,电子琴、吉他、架子鼓……舞台上的乐器对于这个时候的老百姓来说都是稀罕物,乐队是由竹园宾馆的工作人员们组成的,成员不仅有内地人,还有香江人。 他们演奏的都是香江的流行歌曲,《旧梦不须记》、《漫步人生路》、《再见,我的爱人》,一首首舒缓、优美的情歌让台下观众们陶醉其中。 二埋汰与罗慧芳十指相扣,这会儿他也忘了心疼钱的事。 等到演出结束,罗慧芳回味着刚才的听觉享受,陶醉不已。 几人随口聊天的功夫,刚才在台上演出的一位乐手走到了林朝阳他们这一桌。 “是林先生吗?”来人问道。 林朝阳微微诧异,他并不认识对方那张脸,不知道自己跟对方有什么渊源,回道:“是我。您是……” 年轻人笑着说道:“我叫陈子方。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香江中文大学的学生,之前我去燕京大学访问参观过。” 林朝阳闻言恍然,再看对方的样子也觉得有些面熟,热情的邀请陈子方坐了下来。 陈子方坐下后见他们这桌只点了几杯咖啡,便招呼服务员过来,给大家点了些甜点。 林朝阳连忙要拒绝,可陈子方还是点了东西。 “没想到今天会在这样的场合遇到林先生,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他跟陈子方并无交情,但能够在千里之外的深圳再次遇到对方,确实是一种缘分。 两人闲聊了几句,林朝阳才知道,原来陈子方在香江中文大学学的是酒店管理专业,毕业后便进了酒店工作,去年被老板调到了这里担任香江方面的经理。 他从中学开始就组乐队,来到内地后薪水比在香江还高了一些,但生活上的孤单和乏味却无法排遣,和内地的工作人员们交流起来也有困难。 于是他便想到了组乐队,他自己从香江带来了电子琴和吉他,老板又赞助了架子鼓等乐器,找来了乐手,队伍就这样组起来了。 乐队成立后,陈子方的生活确实比以前丰富了,更关键的是,他发现乐队的演出居然很受罗湖这边的顾客们的欢迎,索性便在竹园宾馆开始了正式演出。 听着陈子方讲述自己的经历,林朝阳笑着问道:“这算是歪打正着?” 陈子方也笑了起来,“确实是歪打正着。您这次来深圳是……” “过来开个作品研讨会。” 陈子方的眼睛亮了起来,“是为《闯关东》这部作品吗?” “你听过?” “不止听过,我还看了,真是一部伟大的小说!” “过奖了。” “不不不,我这不是恭维,说的都是心里话。” 陈子方谈起《闯关东》神色亢奋了起来,他从香江来到内地,娱乐生活一下子贫瘠了起来,平日里除了玩乐队,另一项爱好就是读书。 不过内地作家的作品他能看进去的少之又少,却对林朝阳的作品情有独钟。 “当年去燕大访问,回到香江之后看了您的《梵高之死》,真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谁能想到一位中国作家,竟会写出那样栩栩如生的梵高。 我来内地一年多时间,您的那些作品翻了不知道多少遍,尤其是最近几部作品,您写的是越来越好了!” 陈子方确实不是简单的恭维,而是实实在在的喜欢,要不然也不会在台上发现了林朝阳之后主动过来打招呼,热情的交流,毕竟两人以前只有一面之缘。 他跟林朝阳热络的聊了一会儿,发觉好像有些忽略了另外两位客人,便止住了话题,“还未请教林先生的这两位朋友……” “这是我发小杨俊达,这位是他女朋友罗慧芳,他们俩都在罗湖这边工作。” “杨先生好,罗小姐好!” 面对陈子方的礼貌问好,二埋汰和罗慧芳显得有些拘谨的回应了一声。 “二位是林先生的朋友,想看我们乐队演出,随时欢迎过来,下次来提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见二埋汰和罗慧芳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陈子方的热情,林朝阳笑着说道:“那我就替他们提前谢谢你的热情款待了。” “您太客气了。” 两人自在的聊着天,二埋汰和罗慧芳多数时候融入不进话题,都在当看客。 发觉罗慧芳的眼神一直落在身穿制服来来往往的服务员身上,陈子方主动询问道:“罗小姐需要点些东西吗?” 罗慧芳闻言连忙摆手,面色有些窘迫,“没有没有。我……只是,听说竹园宾馆服务员的工资都很高。” 陈子方点了点头,“这个确实,我们宾馆是内地第一家完全采用香江用工和薪酬制度的酒店。 况且两地现在经济发展水平确实有差异,所以就显得我们这里的薪水和福利待遇要好上不少。” 陈子方这个香江经理每个月的薪水是6千多港元,宾馆的普通服务员月薪也有七八百港元。 不过不同的是,陈子方拿的是港元,而内地的服务员们拿的是港元折的人民币。 能在这里上班的服务员,工资收入要远超如今深圳的一般工薪阶层,因此深圳的许多人对这里趋之若鹜。 见罗慧芳看着那些服务员的眼神透着艳羡之色,陈子方立刻就理解了她的心思。 他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看了一眼的林朝阳,又亲切的问罗慧芳:“罗小姐是深圳本地人吗?” “是。” “说客家话还是粤语?” “都能说,不过客家话说的一般。” 陈子方笑了起来,“真难得。我们宾馆里的服务员绝大部分说的都是客家话,说粤语的反而很少,应付香江客人的时候总是容易出问题。” 听着陈子方话里有抛出来橄榄枝的意味,罗慧芳欣喜不已,可却并没有说话,她知道陈子方之所以说这番话,一定是因为看在林朝阳的面子上。 这个时候林朝阳轻笑道:“阿芳她们工厂现在正好不景气,竹园宾馆如果能给她提供个工作的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陈子方爽朗的笑出声来,“我们竹园宾馆缺的就是罗小姐这样的人才。” 两人轻描淡写之间就说定了罗慧芳的工作,让她不禁心花怒放,喜形于色,一个劲的道谢。 全程看着的二埋汰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女朋友的工作就这样被解决了,进的还是竹园宾馆这样别人挤破了脑袋也进不来的好单位。 几人正聊着天,楼上的客房里不知道为何突然喧闹起来。 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就在刚刚,赴美国洛杉矶参加奥运会的中国代表团收获了第一枚金牌,这也是新中国历史上所收获的第一枚奥运金牌。 不少住在宾馆的旅客都在亢奋的高声呼喊着,连服务员们也难以克制心中的激动。 这个夜晚,所有人都记住了一个运动员的名字——许海峰。 第385章 星光熠熠 竹园宾馆内的喧嚣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等那阵激动与热血过去后,大家才平复了心情。 陈子方邀请林朝阳在竹园宾馆入住,办好了入住手续,时间也晚了,林朝阳送二埋汰和罗慧芳出宾馆。 “朝阳,谢谢了。”站在宾馆门口,二埋汰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罗慧芳也连着向林朝阳道谢。 林朝阳温和的说道:“别那么客气,今天这事只是恰逢其会,我也没想到。” 罗慧芳兴奋的说:“我听说竹园宾馆的服务员一个月工资两三百,以后我们俩的工资合起来,买房子不用愁了。” 二埋汰听到这话也高兴不已,下午两人还在为买房子的事犯愁呢,没想到才半天的功夫,阿芳的工作解决了。 两人每个月可以赚三四百块钱,以后不用为结婚和买房子的事发愁了。 林朝阳嘴角含笑,拍了拍二埋汰的肩膀,“抓紧时间领证吧,跟阿芳结婚后把户口迁过来,以后你就是深圳女婿了,到时候我过来喝你们的喜酒。” 二埋汰嘿嘿笑着挠了挠头,再次说道:“朝阳,谢谢了。” “行了!”林朝阳拍了他一下。 “我结婚你可一定得来啊!” “放心吧。” 分开之后,二埋汰跟罗慧芳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两人均沉浸在天大的喜悦之中。 二埋汰突然说道:“这回相信我没骗了你吧?朝阳真是我发小,大作家!” “你就是骗我了,我还能怎么办?人……人都是你的了。”罗慧芳说出这话双颊布满了红霞。 二埋汰自得的笑了起来,拉着她停了下来。 “阿芳,等你进了竹园宾馆,我去跟你爸提亲吧。” 罗慧芳看着他的眼睛,羞涩的点了点头。 陈子方为罗慧芳提供工作岗位,自然是因为想跟林朝阳结个善缘,这个善缘眼下也许不起眼,但在以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反正又不需要他自己花费真金白银,惠而不费的事。 林朝阳也明白他的心思,顺势担下了这个人情,就当是给二埋汰夫妻俩提早送个新婚礼物了。 又在深圳盘桓了一日,林朝阳才启程去往口岸,通关来到了香江。 他昨天提前打电话联系了李翰祥,过了关就被李翰祥安排人接到了酒店。 简单的接风宴后,林朝阳回到房间休息。 翌日是3号,距离颁奖礼还有一天时间,林朝阳先出门给家里人买了些礼物。 等他采购完东西回来,刚进房间就有人敲门,他打开房门一看,竟然是刘晓庆。 他乡遇故知,也算一件喜事。 跟林朝阳一样,刘晓庆也是来参加第三届香江电影金像奖颁奖礼的,她这次凭借着《垂帘听政》入围了最佳女主角奖项。 这是内地演员第一次在香江电影金像奖上有所斩获,刘晓庆也算是创下了记录,因此林朝阳看到的她格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两人闲聊了一阵,刘晓庆说她晚上还有个采访,便告辞离去。 等到4号这天,林朝阳白天随便在酒店楼下逛了逛,到下午李翰祥来接他,发现他仍穿着来时的一套中山装,埋怨道:“你怎么还穿着这一身衣服?好歹也弄一套西装啊!” “西装穿不习惯,中山装就挺好。” “上了电视,要被人笑老土的。走走走,我带你去买一套。” 李翰祥急忙拉着林朝阳要出去买西装,林朝阳却拒绝了。 “要买早就买了。买了西装是不是还要打领带?打了领带要不要搞双皮鞋?再梳个油头发型,扑得油头粉面。 算了算了,搞不来这些东西。我一个编剧,又不是演员。” 见他如此,李翰祥也不再坚持,林朝阳看了看时间,说道:“现在才三点多,不是说颁奖礼八点半才开始吗?你来的也太早了吧?” “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一样这么土里土气的就出门吗?要做妆发的。” 李翰祥吐槽了林朝阳一句,他这次来带了化妆师和发型师帮刘晓庆做造型,好歹也是他电影的女主角,这次入围最佳女主角,第一次在香江电视上亮相肯定不能寒酸。 “真不抹个油头吗?” 临出发前,李翰祥调侃了林朝阳一句。 林朝阳指着他的大背头挖苦道:“知道你为什么发际线后移吗?就是头油用太多了!” 互相挖苦了两句,大家一起上车,为了颁奖礼,李翰祥特地找来了两辆奔驰。 内地叫奔驰,在香江叫平治。 林朝阳上了车便看到了一身西装,梳着油头的梁家辉。 “林先生好!” “辉仔,马上要加冕影帝了,有什么感想吗?” 林朝阳一上车就开起了玩笑,梁家辉却笑不出来,距离颁奖礼还有两个小时,他已经紧张的不会说话了。 “别那么紧张,一个金像奖影帝而已,以后你会拿更多影帝的。” 林朝阳不安慰还好,一安慰梁家辉更加紧张了,喝水的手都在发抖。 林朝阳笑了笑,不再逗他。 车子一路来到位于九龙的丽景大酒店,这里是香江最早的几家五星级酒店之一,本届香江电影金像奖颁奖礼会在酒店大礼堂举行。 这一届金像奖照比之前两届的小打小闹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 《电影双周刊》不仅找来了星岛报业联合主办和赞助,还找来了无限电视翡翠台进行直播,剧组进场前还专门安排了红毯环节。 《垂帘听政》剧组来参加颁奖礼的就李翰祥、林朝阳、刘晓庆和梁家辉四人,跟其他三人的盛装出席比起来,一身朴素打扮的林朝阳毫不起眼,只在镜头前一晃而过。 等走过了红毯,几人来到酒店安排的房间休息,距离颁奖礼开始还有一个小时,嘉宾们提前十分钟入场就可以。 几人到了房间刚坐下,便有人前来打招呼。 来人叫俞铮,是香江电视界的金牌司仪之一,与林燕妮、白韵琴、狄娜、施南生一并被香江媒体称为“香江才女”。 香江的才子、才女泛滥,这种东西听听就好。 俞铮82年开始由主持人转攻电影行业,是本届金像奖的执委会成员,李翰祥的《垂帘听政》是本届金像奖得奖的大热门之一,俞铮代表执委会过来打招呼算是礼节。 俞铮走后,又有几人过来打招呼,要么是主办方和执委会的人,要么就是同来参加颁奖礼的剧组成员。 《表错七日情》的导演张坚庭、《电影双周刊》总编陈柏生…… 《垂帘听政》剧组四个人,男主角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女主角和编剧都是内地人,唯独李翰祥是声名在外的名导,所以来打招呼的也大多都是冲着他来的。 临近颁奖礼开始,李翰祥张罗着准备出发往大礼堂去,一路上星光熠熠。 洪金宝、元彪、林青霞、钟楚红、梅艳芳、周润发、叶童、万梓良、午马…… 林朝阳饶有兴致的数着星星,他观察到刘晓庆的眼神一直往林青霞的身上看。 这个时候的林青霞正是颜值巅峰,年轻时在琼瑶言情电影里的她长相清纯又艳丽,让人过目难忘。 来到香江后,她的气质为之一变,多了几分成熟女人的明艳大气,同时又兼具了英气,这样的长相和气质可以说是男女通杀。 这一届金像奖上她凭借着《蜀山》入围了最佳女主角,跟刘晓庆又属于竞争对手,因此刘晓庆难免多看了她几眼。 除了她们二人,入围本届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还有叶童(《表错七日情》)、钟楚红(《男与女》)、许素莹(《半边人》)。 嘉宾们陆陆续续进入了酒店大礼堂落座,《垂帘听政》剧组的位置在坐席的第二排,距离舞台很近,左边是《半边人》剧组,右边是《表错七日情》剧组。 这两部电影也是本届金像奖上《垂帘听政》最大的竞争对手,并且两者的赢面都比《垂帘听政》的要大。 这其中的说道与香江影坛这些年的发展有很大关系,七十年代末以来,香江影坛受日本电影和法国新浪潮的影响,诞生了属于自己的新浪潮。 《电影双周刊》便是香江电影新浪潮的大本营,由他们主办的金像奖自然成了新浪潮电影的主战场。 在前两届金像奖上,新浪潮电影人大获全胜,本届不出意料的话新浪潮电影人依旧会占据重要份量。 而李翰祥属于电影的老派电影人,在金像奖的角逐上多多少少要吃些亏。 晚上八点半,颁奖礼准时开始,主持本届金像奖的是钟景辉,他除了是主持人,也是舞台剧演员和电视制作人。 颁奖礼开始,钟景辉在台上叽哩哇啦的讲了一番开场白,全是粤语,林朝阳半听半猜,能听懂个大概。 最开始颁的是最佳新人奖,获奖的是郑裕玲。 然后林朝阳便看到高大、帅气的周润发登上舞台,替郑裕玲代领奖项。 李翰祥跟他耳语,郑裕玲是无线现在力捧的新人,据说这次最佳新人入围的争议很大,因此今天都没出席,而是让周润发这个绯闻男友带领。 李翰祥是邵氏的老人儿,因此对于无线电视的炒作手法一清二楚,他跟林朝阳吐槽道,“这是无线的一贯老套路了,让绯闻男友出来代领奖,又可以炒作一番了。” 听着他说的这些八卦,林朝阳不禁感叹。 人家香江这边几十年前玩剩下的东西,再过三四十年这帮粉丝还是被唬的五迷三道的。 内地的粉丝们吃的可真是差啊! 第386章 年轻人,气太盛 “辉仔,影帝是你的了!”跟李翰祥耳语完,林朝阳又对梁家辉说了一句。 李翰祥闻言也不由得颔首,“傻小子,有福气!” 梁家辉表情懵懂,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会这么说。 李翰祥解释道:“最佳新人没你的份,要么今晚上你一个奖都拿不到,要么就是最佳男主角。你在电影里的发挥出色,这样一排除,拿奖的概率更大了。” 听着李翰祥信誓旦旦的话,梁家辉心中有些欣喜,但紧张的情绪仍旧没办法控制,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礼堂里的冷气不够大啊! 他扭头见林朝阳与李翰祥谈笑风生,不禁羡慕二人这样宠辱不惊的心态。 第一个奖项最佳新人奖颁完后,接下来就是几个技术奖项的颁发,最佳动作指导、最佳美术指导、最佳剪辑…… 期间李翰祥上台去为《垂帘听政》的美术指导宋洪荣代领了个最佳美术指导奖,《垂帘听政》是历史巨片,若论美术指导和布景可以说是吊打今天所有参与评奖的电影。 因此这个奖,也是拿的实至名归。 连颁了好几个奖项,虽然有主持人钟景辉在台上的卖力串场,但光是干巴巴的颁奖,现场的气氛还是有些无聊。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更不用说电视机前观众们的观感了。 “真是够抠的,连表演节目也不安排几个。” 李翰祥刚吐槽完,在钟景辉的介绍下,苏芮便走上了舞台,演唱了一曲《酒干倘卖无》,这首歌在一分钟前刚刚获得了最佳电影歌曲奖项。 《酒干倘卖无》是电影《搭错车》的主题曲,这部电影新艺城为了打开湾岛电影市场而投资拍摄的。 故事基调就是两个字“苦情”,票房不俗,赚足了香江、湾岛以及东南亚观众的眼泪。 苏芮献唱结束,继续颁发奖项,电影《花城》获得了最佳摄影。 等最佳摄影颁发完,就是最佳编剧奖,李翰祥有些期待的看向走上台颁奖的林子祥。 他是《投奔怒海》的男主角,上届金像奖的最佳编剧奖就是由《投奔怒海》获得的。 林子祥上台与钟景辉说笑了一会儿,才打开主办方交给他的信封,“获得本届香江电影金像奖最佳编剧奖的是……” 李翰祥听到这里握紧了双拳,最佳编剧奖可以算是今年晚上第一个比较重量级的奖项,如果能得到这个奖项,那相当于是取得了一个开门红。 “《垂帘听政》,林朝阳、李翰祥。” 台上林子祥刚说出“垂帘听政”四个字时,李翰祥便已经挥起了拳头,待到林子祥说完两人的名字,他已经站起了身,顺便拉起了林朝阳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与周围祝贺的人握了握手,两人走上舞台。 从林子祥手中接过奖杯与鲜花,站定后李翰祥示意林朝阳先讲话,林朝阳却将他推了出去。 李翰祥还等着将自己的感言留到后面最重量级的最佳影片和最佳导演呢,因此只是简单的说了两句感谢的话便将时间交给了林朝阳。 “我身边的这位年轻人了不得,不仅是《垂帘听政》的编剧,也是我们内地最有名气的作家!”李翰祥特地介绍了林朝阳一句。 但对于在场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林朝阳这个名字都是陌生的,大家并没有什么反响。 只有电视机前面那些看过《梵高之死》的香江读者,才会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露出惊讶的表情。 得了金像奖最佳编剧,林朝阳面上波澜不惊,得奖他当然挺高兴,但金像奖的份量还不足以将他的情绪阈值调动起来。 他站在话筒前简单的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表现的风轻云淡。 这个时候,主持人钟景辉突然问道:“林先生是内地的青年作家,才华过人,穿衣风格也很独特。大家都是穿西服,为什么你会穿中山装呢?” 林朝阳听不懂粤语,他看了旁边的李翰祥一眼,李翰祥跟他耳语了两句。 他听着李翰祥的翻译,眉头微蹙,他不清楚钟景辉是不是故意的,但这话显然是有点地域歧视的意思。 李翰祥刚才在耳语的最后提醒现在是直播,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文人撕逼,从来都是不动声色的,林朝阳脸上挂着笑容。 “今天在场那么多俊男靓女,穿着西装、礼服,更添光彩。 我就不行了,长的不好看,中山装老气是老气了一点,但刚好配上了我的长相,要不然就是沐猴而冠了。 钟先生的西装倒是颇为时尚,看起来很好看。” 林朝阳笑容淡然,不见丝毫烟火气的说完这番话,台下有些人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钟景辉的脸色却已经黑了下来。 后世人们有种误解,认为香江的通用语言一直以来都是粤语,其实不然。 香江在40年代后期迎来了大量内地移民,这些人带来更多不同的方言,丰富了香港人语言生活的多样性,同时也使国语的使用空间得到空前的发展。 到60年代初,国语电影和歌曲的爆发更扩大了国语的使用场景。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67年z派暴动让港英政府意识到问题,从此之后大力推动以粤语为中心的香江认同。 这才有了七十年代以后,粤语歌曲的大发展,而国语也被香江人慢慢遗忘。 钟景辉他们这代人几乎都可以听得懂国语,并且很多人都会说,他自然听得懂林朝阳的话,更听得懂林朝阳话里对他的讥讽。 对方的话看似自嘲,实际上却是在骂他是只“沐猴而冠”的猴子。 钟景辉刚才本来是看着林朝阳的衣着老气,想通过奚落的方式为颁奖礼增加点爆点,没想到林朝阳的回应如此迅速且刁钻。 钟景辉正思考着该如何回击对方,林朝阳却已经轻轻松松的走下了舞台。 这个时候台下有不少人已经反应了过来,发出阵阵哄笑声。 取笑不成,反被羞辱,众人围观,这让他有种憋的想吐血的冲动。 但颁奖礼还得继续,钟景辉只能强装镇定继续主持下去。 刚才李翰祥介绍林朝阳时,台下的明星们没什么反应。 反倒是刚才他与钟景辉的一番针锋相对,让大家对这位来自内地的作家、编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包括电视机前的观众们也是一样。 香江人对于文人的普遍印象就是能说会道,滔滔不绝,只要你口才好,哪怕是背的稿子,也能当一声“才子”、“才女”。 而如林朝阳轻描淡写之间就可以将钟景辉这样的资深主持人怼的哑口无言的操作,在许多香江人眼中毋庸置疑就是一位才思敏捷,且性烈如火的才子形象。 最佳编剧奖颁完之后,剩下的就是四个最重要的奖项了,分别是最佳女主角、最佳男主角、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 最佳女主角宣布结果时,刘晓庆望眼欲穿,结果却给了《表错七日情》的叶童,这让她大失所望。 等到最佳男主角颁奖时,梁家辉紧张的双腿都在打摆子,当台上终于喊出他的名字,他反而轻松了下来。 “感谢李翰祥导演,能用我这个没有一点表演经验的年轻人来出演《垂帘听政》这么重要的电影,感谢林朝阳先生对我的帮助和鼓励,两位都是我的良师益友。 我还要感谢剧组的全体同仁……” 梁家辉激动的领完奖,不忘感谢李翰祥和林朝阳,等他下来之后,心情仍难以平复。 “林先生,您说的真是太准了!” 林朝阳不止一次说过他会得最佳男主角奖,但梁家辉一直都没什么信心,他就是个电影圈的新人,除了一部《垂帘听政》外,根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作品。 他没想到,林朝阳的话竟然真的一语成谶,他成了金像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影帝。 这一刻,他内心充满了骄傲与自豪,更对一直就看好他的林朝阳充满了感激,那种被人一直被人信任、看重的感觉真的很好。 两人轻松的闲聊几句,接下来的时间轮到李翰祥紧张了。 最佳男女主角颁完之后,剩下的就是最具份量的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奖了,可李翰祥等了到最后,两个奖都给了《半边人》。 至此,《半边人》与《垂帘听政》一样,今晚各拿了三个奖项。 可对方手握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可以说是完胜《垂帘听政》。 李翰祥满脸晦气,很想直接起身离开,但想一想今晚毕竟还拿了三个奖,最佳编剧和最佳男主角的份量也不低,才又坐了下来。 等颁奖礼结束,李翰祥的情绪已经恢复,《垂帘听政》毕竟得了三个奖项,算是今天晚上除了《半边人》之外最大的赢家了,自然得庆贺一番。 颁奖礼后庆功宴,历来是有传统的,李翰祥今天早早就做了安排,地点就安排在了丽景饭店的楼上,同时举办庆功宴的还有《半边人》。 值得一提的是《半边人》的出品公司是银都机构,是82年以长城电影制片有限公司、凤凰影业公司、新联影业公司等为主合并而成的影视公司。 如果再加上《垂帘听政》中的内地元素,这一届香江电影金像奖,z派电影人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现在的庆功宴没有后世那么浮华,搞个冷餐会,大家端着杯红酒搞社交,宴是真的有宴,庆也是真的庆祝。 李翰祥自邵氏出走,但毕竟在香江电影行业经营了几十年,人脉很广,来了不少嘉宾,但多以老派电影人为主,对记者们来说没什么吸引力。 今天吸引最多记者前来的反而是身为新人却加冕影帝的梁家辉,主要原因是因为他身上还背着湾岛方面的封杀令。 庆功宴结束后,梁家辉成了这些记者们追逐的焦点,一堆记者围在他身边问问题,其中自然少不了要提到被封杀的问题。 “最近刚刚在内地拍了一部电影,接下来还要拍摄李导的新电影,大家封杀令对我没有什么影响,大家放心。 过两个月我的新电影《棋圣》可能会在香江上映,到时候还要麻烦各位帮忙多多宣传。” 今晚的梁家辉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之前湾岛方面还让人传话,只要他肯写封悔过书,就可以解除对他的封杀。 可他硬是顶着没有写,现在他得了金像奖影帝,也算是出了一口心中的恶气,难免想多说几句,甚至还故意提起了《棋圣》这部合拍片。 记者们听着他的话不禁感慨,年轻人火气果然旺,跟他们这些记者说这些话,这不是对湾岛方面赤裸裸的挑衅吗? 明天的头条有着落了! 林朝阳很理解记者们的窃喜,他看着意气风发的梁家辉,心里只有一个感觉。 年轻人,就是气盛啊! 这时候突然有记者问林朝阳,“林先生,听说辉仔的新片仍旧是由你编剧的,你有没有考虑过湾岛方面的封杀问题?” 林朝阳宛若看智障一样看着这些记者,明知道这记者在挑事,所以林朝阳尽量克制。 “封杀谁?封杀我吗?” “你们的电影毕竟是要上映的,湾岛对香江电影市场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林朝阳努力克制,但最后还是没克制住,“撮尔小岛,弹丸之地,能封杀得了谁?” 此话一出,原本喧闹的场面立时安静下来,记者们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湾岛是如今香江电影的第一大票仓,更有不少湾岛金主来到香江投资电影,两地交流密切,因此湾岛方面对于香江影坛的影响力是很大的。 林朝阳刚才这番话口气实在太大,刚才梁家辉的回答让大家感觉到的是年轻人的气盛,可这位内地作家的话,就是有些嚣张了。 林朝阳看着众多记者的反应,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太得体,又补充道: “我的意思是说,以他们的能力,还封杀不了我。” 记者们的沉默震耳欲聋,你不会解释就别硬解释了。 一旁的李翰祥无奈的看了一眼林朝阳。 到底是年轻人啊,气盛! 第387章 成名人了 站在林朝阳的角度,他眼里的湾岛确实就是个小破岛,又不是白头鹰,他们还没实力搞长臂管辖那一套。 但对于多数香江电影人来说,湾岛这个最大的票仓和金主是不能得罪的,因此记者们才会对他的言论感到如此震惊。 林朝阳没有他们那些顾忌,他既不是香江人,又不是搞电影的。 再加上他本来就看不上湾岛政权和他们那套东西,所以当着记者的面说那些话,也没感觉有什么。 可记者们,包括香江的电影人们却不是这样看的,林朝阳是什么人? 内地作家啊! 他这番话哪怕仅仅只是个人言论,也依然是充满了新闻性的,这回明天的头条是真有了。 次日一早,林朝阳便被一阵敲门声吵醒,昨晚颁奖礼十点半才结束,折腾了一番睡觉已经是后半夜了。 他打开房门一看竟然是李翰祥。 “你怎么来了?”林朝阳打着哈欠问道。 “来给你送‘战利品’,你看看你昨晚扔的‘炸弹’吧。”李翰祥将一摞报纸拍在茶几上。 七十年代以来,香江成为当时世界上经济发展速度最快的地区之一,民众对于新闻的需求极大,香江的新闻行业迎来了大爆发,香江也成为了仅次于日本的亚洲第二报业社会。 财经金融、社会民生、娱乐八卦……只要是民众有需要,香江的商人们便会不遗余力的满足。 一个小小的香江,在如今竟然拥有60份中文日报、30多份周刊和5份英文报纸,报纸行业的高度发达让香江成为这个世界上新闻传播速度最快的地区之一。 林朝阳昨晚当着媒体记者们说的话,今天早上就已经见报了。 而且不止一份报纸报道了,不仅有《明报周刊》《东方日报》这些偏娱乐八卦属性的报纸周刊,还有《星岛日报》《华侨日报》《太阳报》这些正经日报在报道。 林朝阳数了一下,林林种种不下七八份报纸。 林朝阳看到最后有些哭笑不得,“你们香江这些媒体的下限是真低啊!” “娱乐周刊的一贯风格就是怎么吸引眼球怎么来,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报道你那话的报纸太多了,你现在可算是出名了,金像奖的风头都被你抢去了大半。” “哪有那么夸张!” 林朝阳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过他也没把这事当回事,反正他又不是什么政治人物。 跟李翰祥聊了几句,林朝阳问:“你这么早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看报纸吧?” “上午有几场采访,你要不要参加? 另外,明报的董桥一早联系我,问你的联系方式,我给他了。” 上次董桥来信说明报出版社想要出版《闯关东》,林朝阳提了个20%版税的高价,之后就没了动静。 这次林朝阳来香江,并没有提前知会董桥,他找李翰祥要自己的联系方式,肯定是看了昨晚的金像奖颁奖礼,知道自己在香江,估计还是想聊《闯关东》的事。 两人才刚说完,林朝阳房里的电话便响了,他接起来一听,果然是董桥。 跟董桥在电话里说了几句,林朝阳便挂断了电话,然后对李翰祥说:“采访我就不去了,董桥约我去明报大厦聊聊。” 李翰祥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你去忙。有什么事就联系我,走之前记得提前说,给你践行。” 两人说完后,李翰祥离开,林朝阳也洗漱收拾一番,来到了位于北角英皇道的明报大厦。 这里原本叫南康大厦,《明报》在1966年搬到这里,后又于1976年金庸将整栋大楼买下,改名为明报大厦。 下了出租车,街上电车叮叮当当的来来往往,周围的环境有些荒凉,充其量算是小镇水平的城镇建设。 林朝阳抬头打量了一眼明报大楼的外表,十层楼高的写字楼称不上雄伟,墨绿色的外墙颜色已经斑驳,显得有些老旧,怎么看都不起眼。 明报大楼的正门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进去之后是个两米见方的空间,甚至无法称之为大堂,里面有部电梯,对面还有个四尺来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个管收发的阿伯。 林朝阳上前自报家门,阿伯指了指电梯,那意思是让林朝阳自己上楼就行。 看着这管理松松垮垮的样子,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香江报界的传媒巨头之一的办公地点。 老式的电梯空间狭窄,吱嘎着上了六楼,林朝阳打听着敲响了董桥办公室的门。 董桥见到林朝阳脸色有些意外,“林先生,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自己上来了?” “门口老伯让我上来,我就上来了。”林朝阳随口道。 董桥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诚伯!” 然后他又对林朝阳道:“失礼了,我应该下楼去迎接你才对。” “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董桥给林朝阳倒了杯咖啡,说笑道:“你今早可成了我们香江报纸的头条人物了。” “我也没想到,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实话而已,也不知道你们香江的报纸为什么这么激动。” 林朝阳就差没直接说你们香江的报纸没见过世面了。 “香江这边的报纸注重娱乐属性,除了少数正经做财经金融和时政新闻的媒体,大部分报纸、杂志都得以吸引读者眼球为第一要务。” 董桥的总结很到位,他又跟林朝阳聊了几句昨晚的具体情况,满足了自己内心的一番八卦欲望后,就要拉着林朝阳去见老板金庸。 金庸的办公室就在明报大厦的七楼,分为两间,一间办公,一间书房,四壁油漆金碧辉煌,大红色与金色相间,椅子也是雕花描金的扶手椅。 这不是林朝阳与金庸的第一次见面,去年内地作家代表团访问时,两人就曾见过,当时金庸还送了林朝阳一套签名书。 林朝阳先向金庸表达了一番上次赠书的感谢,金庸也恭喜了林朝阳得奖的事。 “《垂帘听政》这样历史巨片的剧本写出来已是难得,能够拍出来,还拍的这么好,就更难得了。 香江环境逼仄,拍我的那些武侠电影和连续剧,布景实在假的厉害,我都懒得看。” 金庸是浙江人,在香江说粤语有股江浙味,说国语还是江浙味。 听着他的抱怨,林朝阳笑着说道:“外景这方面确实是香江影视行业的短板,不过这里的影视行业比我们内地发达,二者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综合一下是最好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年会出现合拍电影的原因。” 金庸微微颔首,“林先生的话是有见地的,正应该如此。” 这一年多来,随着中英政府的谈判逐渐明朗,香江回归怀抱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香江这座城市的气氛也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自67以来几乎被港英斩断的与内地的联系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密。 “我听董桥说,林先生有部专门写围棋的小说,最近还拍成了电影,要在香江上映?” “是有这么回事。电影是合拍片,过几个月应该会在香江上映。” 金庸笑道:“到时候我可得去看看。” 金庸有个爱好是围棋,不过水平一般。 抛开商人和作家的身份不谈,金庸是个很好的交流对象,他的性格沉稳,语速缓慢,似乎每一句话都要经过细思才能讲出来,因而这些话自然是得体且令人舒适的。 不过林朝阳对他的观感也仅限于此,像金庸这样的人永远可以礼数周到,但旁人也很难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与金庸聊过一阵之后,林朝阳主动提出告辞,两人全程都没提《闯关东》出版的事。 等回到董桥的办公室,两人才聊起关于《闯关东》的事。 双方唯一纠结的问题是版税率,林朝阳坚持20%的版税率不松口,董桥与他交流了一番之后,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答应你这个条件,明天我去老板办公室,恐怕要得一张冷脸了。”董桥苦笑着说道。 “背后说老板坏话,小心我给你告状。”林朝阳玩笑道。 明报的稿费和版税在香江历来以低价著称,名家来了都得砍三刀,但林朝阳在香江也已非吴下阿蒙。 《梵高之死》由明报出版社发行一年多时间,如果再加上此前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的版本,这部小说在两年多时间里积累了超过4万册销量。 这在香江的严肃文学市场中,绝对属于畅销书作品了,应该说林朝阳在如今的香江的精英读者群体中已经拥有了一定的知名度,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批拥趸。 另外一个促使董桥答应林朝阳条件的重要原因,就是今天早上香江各大报纸对林朝阳的报道。 董桥并不关心林朝阳的言论如何惊人,他只知道,以香江媒体们的尿性,关于林朝阳的那几句话他们要是不炒个几天热点新闻,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李翰祥说林朝阳把金像奖的风头都抢去了大半,这话虽然是夸张的说法,但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一波新闻炒完,林朝阳在香江的名声好坏且不论,但名气肯定是打出去了。 后世娱乐圈有句话,叫黑红也是红,说白了还是眼球经济。 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名气加持,董桥才愿意在版税的问题上做出让步。 有之前的积累,又有了最近的新闻热度,董桥已经开始期待未来《闯关东》的发行上市了。 第388章 又上头条了 《闯关东》的香江出版事宜顺利达成,谈判的过程比林朝阳想象的要轻松了很多,签署了合同后,董桥又说要请林朝阳吃饭。 带着他出了明报大楼,步行十分钟便有“敦煌”、“新益”、“东潮”等几家酒楼,是明报员工常去的聚餐地点。 董桥请林朝阳吃饭,期间还遇到了几位明报的员工出来吃午饭。 双方打个招呼,有几位见到林朝阳都觉得眼熟。 昨晚tvb的金像奖颁奖礼直播、今早的报纸轰炸,上面都有林朝阳这张脸,在香江这座人口只有几百万的城市里,想要成为让人觉得脸熟的名人实在不是什么难事。 看着几个明报员工聚在一起吃饭,眼神时不时的投到林朝阳的身上,口中讨论的话题想必也离不开他。 董桥笑道:“你那番话可真是有威力,才一晚上的功夫,竟然就有这么大的影响。” 香江毗邻内地,本来与内地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结果前些年受到内地的政治环境和港英政府的打压影响,这种联系变得脆弱了起来。 反倒是湾岛地区,这些年因为经济不断发展,对香江形成了越来越强的影响力。 尤其是在影视行业,因为对于香江电影完全敞开,数倍于香江本土市场,消费力不俗,受到了香江的极大重视。 以至于到了现在,香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逐渐看着湾岛政府和市场的脸色行事了。 因此当林朝阳那番话见诸于报端,在许多人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话题讨论度自然居高不下。 与董桥说笑了一阵,林朝阳回到了酒店,想到来香江的事都办完了,本打算明日一早就离开,不想一通电话突然打到了他的房间。 原来是新华社香江分社的张同志邀请他见个面,双方约到了酒店楼下。 两人在去年林朝阳访问香江时见过面,这次见面寒暄了一阵后,张同志说道:“朝阳同志,你昨天对记者们的那番发言不太妥当啊!” 林朝阳不解,“有什么不妥当的?” “不利于团结。现在我们正在修复与湾岛方面的关系,你在香江这么一闹,好像我们对湾岛有很大的敌意。” “我确实对他们有点敌意。” 听着林朝阳的话让张同志陷入了沉默,隔了一会儿才说道:“朝阳同志,得顾全大局啊!” 林朝阳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一个作家发表点自己的个人意见,这算什么破坏大局?大局要是我能破坏的,那也算不上是什么大局。” 张同志见他有些抵触情绪,语气变得委婉了起来。 “朝阳同志啊,你跟一般的作家不一样。你是我们国内文学界未来的领军人物,在一定程度上是代表了我们文学界的态度的……” 张同志要是一直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去要求他,以林朝阳的脾气肯定要怼回去,可对方一下子软了下来,连着恭维了他几句,林朝阳也不好表现的太强硬。 “行吧,那我以后尽量克制点。”林朝阳说道。 张同志又说:“明天我请《大公报》给你安排个专访,澄清一下如何?” 林朝阳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拒绝道:“没什么好澄清的。” 见林朝阳的态度又强硬了起来,张同志又是一番苦劝,可林朝阳油盐不进,他也无可奈何。 待张同志走后,又陆续有几家报纸、杂志不知道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林朝阳的住处与联系方式,热情的邀请他接受采访。 林朝阳知道这帮媒体无一不是包藏祸心,因此想都没想便拒绝了采访邀请。 张同志都找上门了,人家好歹也是侍郎级别的领导,放在其他地方那就是待使,他也不好太不给面子,这边刚答应了少说话,那边立马又接受采访。 不过他也就能克制到这种程度了,像张同志那样还让他去报上澄清的事,他是万万做不到的。 翌日一早,林朝阳想着在香江也没什么事了,便给李翰祥打电话要辞行。 没想到李翰祥却要他再留一天,说是晚上有个聚会邀请他参加,聚会地点就在李翰祥家里。 傍晚他依约来到李翰祥家,今晚的主题仍旧是为《垂帘听政》在金像奖上的胜利而庆祝,来了不少香江影坛人士。 比如冷面笑匠许冠文和胞弟许冠武,许冠文的成名作是演出李翰祥导演的《大军阀》,李翰祥算是他的伯乐。 比如如今正经历低谷期的狄龙,他同样是李翰祥两部电影的男主角,自从不演古龙武侠电影男主后,发展势头大不如前。 …… 林朝阳一到场,立刻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身上的中山装已经成了他的标签,但大家对他的关注并不是因为中山装,而是因为新闻的发酵。 香江屁大点的地方,有点事用不了几个小时满城都知道了。 林朝阳昨天接受采访时就说了那么两句话,今早便成了各大报纸的头条,不仅如此,连湾岛那边都听说了。 李翰祥约林朝阳来就是特意说这件事的,他六十年代曾在湾岛混迹过一段时间,也算是当时湾岛影坛呼风唤雨的人物。 可惜后来电影公司失败,他只能回香江给邵氏打工,因此李翰祥在湾岛电影界人脉算是比较深厚的。 “我听说湾岛文化局那边正在研究你的事。” “研究我的事?我什么事?” “你别装傻,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昨晚你说的那番话。” 林朝阳闻言不禁嗤笑一声,“他们能怎么着?封杀我?” “以湾岛对内地水火不容的架势,封不封杀没区别。你知道沈从文在湾岛是什么待遇吗?” 林朝阳挑了挑眉,“fd文人?” 李翰祥点了点头,“正解。” 林朝阳朗声笑了起来,“汝之砒霜,吾之蜜糖。好,他们要是真愿意给我戴这个帽子,我求之不得。越fd,越光荣!” 林朝阳的笑声中充满了豪气,让周围人不禁刮目相看。 香江这座小城市里,因为深受内地与湾岛的影响,不由自主的就会分裂成左中右三种立场。 大家立场有所不同,但大部分人还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今天在场的人里就有几位右派人士。 他们看着林朝阳肆无忌惮的样子,心中也颇感无奈,李翰祥刚才说的消息,更多的是一种恫吓。 林朝阳是内地作家,湾岛方面就是恨他成狂,也无可奈何。 “湾岛那帮人,小家子气的很,有这样的反应估计也是因为金像奖的影响力太大了。 真要是有什么动作,那只能是自取其辱,毕竟你人在内地。” 林朝阳点点头,认可李翰祥的话。 两人说了一阵话,李翰祥又去招呼其他人,林朝阳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打算等会就离开。 没想到刘晓庆凑了过来,她这次来参加金像奖是奔着封后来的,结果只拿到了个提名,心里多少有点落差。 林朝阳得了奖,接受采访又引起了热议,这样的荣誉和媒体关注度是她做梦都想得到的。 “要是能得个影后,说不定可以来香江演戏,我听说他们这里的演员一部片酬几十万港元。” 林朝阳听着刘晓庆的话,笑着说道:“那也得是知名的电影明星才行。” “我不奢望几十万,能有十分之一就行。在内地拍电影只能拿到工资和补贴,跟香江拍戏的差距太大了。 不瞒您说,去年《垂帘听政》上映的时候,李导给我包了个红包,一千港元,那是我收到的最大一笔片酬。” 刘晓庆的言语中透露着对于现状的强烈不满,和对香江影坛的种种羡慕,这可以说是功利心,但也是人之常情。 聊了一阵,刘晓庆又去乐此不疲的与那些香江电影界人士社交。 林朝阳对聚会提不起什么兴趣,跟李翰祥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结果他刚走到李翰祥家楼下,他一时不察竟然被一伙人给围住了,等见到这些人全都举着照相机,他才松了口气。 还以为遇上黑社会了呢! “林先生,林先生,外界现在风传湾岛方面对您昨天的那番言论很是不满,请问您对此有何评价?” “林先生,有报纸评论您此前的言论很可能对两岸关系产生负面影响,您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吗?” …… 林朝阳实在没想到,就一天的功夫,消息传的快就算了,记者们是怎么认识这张脸的,竟然能在他从李翰祥家出来后一下子就认出他来的? 他被这些记者团团围住问个不停,大有不回答问题就不放他走的架势,简直寸步难行。 见这些记者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上就不松口,林朝阳将手向前一指,满脸讶色:“林青霞!” 记者们立刻像看见了猎物的鬣狗一般转过头去,有的人甚至在还没看到人的时候就已经助跑了,有第一个跑的就有第二个,大家生怕慢对方一步。 结果跑出去十几步,大家左看右看,哪有林青霞啊? 再回头,只见那道穿着中山装的身影正以百米赛跑的速度疯狂逃窜。 这下子记者们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林朝阳涮了,心下气愤之余,有机灵的记者已经举起相机,对准林朝阳的背影快速按动了快门。 明天的头条标题有了:《深夜狂奔为哪般,内地作家狂追湾岛女星》。 翌日一早,林朝阳准备返回内地,李翰祥来送行,身上酒气还未散。 《垂帘听政》票房奖项双丰收,李翰祥恨不得大宴三天,昨天的聚会持续到了凌晨,他早上睡了五个多小时便起来为林朝阳送行,也算是对林朝阳的一种重视。 一见到林朝阳,他先哈哈笑了起来,将一份报纸扔给林朝阳。 “朝阳,了不起!连续两天登上香江各大娱乐报纸的头条!” 林朝阳面露不解,当他看到报纸上的新闻标题和那张自己在街头狂奔的照片时,他后悔了。 早知道会变成这样,他昨晚就不该抖那个机灵。 “你们香江的八卦记者属狗屎的,真是沾不得!”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李翰祥又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跟林朝阳交往好几年,他还是第一次在林朝阳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 就一个字——痛快! “这话算你说对了!” 快意过后,两人告别,李翰祥忍不住偷偷问了一嘴,“昨晚你真去追林青霞了?” 林朝阳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你请的来林青霞?” “你早没跟我说,早跟我说,我早给你请来了。” 李翰祥这话倒不是吹牛,林青霞当年出演过他的《金玉良缘红楼梦》,两人是有点交情的。 林朝阳讥讽道:“人家是当红炸子鸡,你一个过了气的导演,就别硬蹭人家的热度了。” “你小子……” 嘴上占了句便宜,林朝阳不等李翰祥反应,拎着行李挥了挥手,告辞而去。 第389章 当得起任何赞美! 香江与深圳毗邻,通关速度很快,林朝阳上午还在香江呢,下午就回深圳了。 回到深圳后,他没急着离开,而是去找到了二埋汰,想看看罗慧芳的工作落实的怎么样了。 一听林朝阳说工作的事,二埋汰心花怒放。 那天林朝阳走了之后,陈子方便开始给罗慧芳落实了工作的事。 老毛纺厂那边经营不善,巴不得员工都走了,再加上竹园宾馆这边有陈子方帮忙,罗慧芳换工作的事异常顺利。 这两天手续已经办完,明天就可以正式去竹园宾馆上班了。 听着二埋汰的话,林朝阳脸上露出笑容,这个人情他算是担下了。 “朝阳……你说,我们是不是得给陈经理送点东西?”二埋汰期期艾艾的问。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送东西可以,但不用太贵重,礼节到了就行了,别提人情的事。” 二埋汰有些不明白,还想再问,林朝阳说道:“你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让阿芳不要有心理负担,在竹园宾馆好好工作。” 现阶段竹园宾馆的服务员在深圳算是很好的工作了,至少十年之内是比下有余的。 林朝阳又对二埋汰说道:“阿芳去了竹园宾馆,你也考虑考虑,总在工地卖力气不是长久之计。” 二埋汰挠了挠头,“我跟你不一样,我这脑瓜也就能卖卖力气了!” 林朝阳怒其不争道:“不要为你思想上的懒惰找借口,现在深圳的发展是千载难逢……” 他跟二埋汰说了几句,可却发现这厮油盐不进,一心想要跟罗慧芳过小日子。 林朝阳心中无奈,也许来深圳已经消耗了二埋汰这一生最大的勇气。 他最后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以后多买房吧,有钱就买房。” 听出林朝阳话里的郑重,二埋汰认真的点了点头。 林朝阳又看了看他那双斗鸡眼,脑海里闪过某个傻大个的身影,又补充了一句:“买完了别卖,不涨到十万一平别卖!” 二埋汰仿佛看智障一样看着林朝阳,他怀疑林朝阳疯了! 察觉出他心里的小九九,林朝阳毫不客气的上前给了他一脚。 “记住了没有?” 林朝阳这一脚跟挠痒痒差不多,二埋汰揉了揉屁股,“看在你给阿芳找工作的份上,这一脚就不跟你计较了!” “德性!” 二埋汰又说道:“正好你回来了,今天去阿芳家,他爸听说阿芳的工作是沾了你的光,一直说要请你吃饭。” “吃饭就算了,等你和阿芳婚礼的吧。” 林朝阳婉拒了二埋汰的邀请,和他分别后,来到深圳火车站。 现在的深圳火车站只有一百来平,简陋不堪,黄白色的墙壁显得十分破旧,看起来像是贫困县城的火车站。 林朝阳买了一张从深圳到广州的火车票,在火车站等车的间隙,他在火车站的书包摊上逛了逛,没想到这一逛又发现了点与自己相关的新闻。 《金钱至上主义损害文坛风气》、《何谓版税付酬制度,从<闯关东>天价稿费说起》…… 林朝阳记得前几天他在广州开作品研讨会的时候,《羊城晚报》就率先报道了他和花城出版社达成的版税付酬协议。 他去了香江几天,没想到这股风不仅没有歇下来,反而有越刮越猛的趋势。 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的时候,往往意味着在角落里还有无数只蟑螂。 同理可证,他仅仅是在书包摊上随便逛逛就发现了两篇关于“版税付酬”的文章,那么这件事所产生的舆论影响便可想而知了。 林朝阳仔细阅读了他在书包摊上发现的这两篇文章,一篇是对“版税付酬制度”的批评,认为这种形式扰乱了文学界纯洁的风气。 一篇更偏向于为读者科普什么叫“版税付酬制度”,字里行间并没有对林朝阳的褒贬。 但林朝阳发现了两篇文章,一批评、一中立,概率已经说明了问题。 林朝阳在火车上晃了几个小时,在广州下车,他并没有急着买回燕京的火车票,而是去了大沙头附近的花城出版社。 一见到他,李士非的态度十分热情,还透着几分心虚。 “朝阳?你怎么来了?前两天我还在电视上看了你拿奖呢!” 要说广东人民群众能看到香江无线电视翡翠台的事,还要归功于1978年某位误打误撞的村民。 这个时候的电视都是模拟信号的,需要在户外架一根天线,因为接收电视台的模拟信号对天线角度有要求,有时候天线被大风刮歪了就容易收不到信号。 结果好巧不巧,有村民家转天线的时候突然就收到了来自香江的电视信号,这一下子就轰动了。 如今这个时候,香江的电视节目可比内地电视台贫瘠、乏味的电视节目有趣多了。 为了能够接收到来自香江的电视信号,老百姓们还效仿最开始接收到信号那家人用的鱼骨架天线,短短不到半年时间,几乎整个珠三角地区都在效仿。 在当时的广州、东莞、深圳、中山、珠海等地,家家户户的鱼骨架天线组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甚至前两年官方为了遏制这股歪风邪气,还专门进行了整治,可根本无济于事。 别说是老百姓了,干部们也爱看香江的电视啊,这样的情况下怎么可能禁止的了。 李士非询问林朝阳金像奖的情况,显得十分豪气,林朝阳便简单的给他讲了一下。 “你是我们内地第一个拿到香江电影金像奖的编剧,可算是创了个记录了。”李士非说道。 “一个地区的电影奖项,这有什么的。” 林朝阳的语气平淡,李士非很想反驳他一句,可想了一下,发现林朝阳说的也没错。 可不就是地区性的电影奖项嘛,含金量还不如金鸡奖。 聊了一会儿后,林朝阳将在火车站买的那两份报纸拿出来。 “老李,你们广东的报纸对我很不友好啊!” 听出林朝阳的语气中有兴师问罪的意味,李士非有些气短,“这个事吧……其实不光是广东的报纸在报道,其他地方也有不少报纸……” 他说到这里,底气更加不足了。 版税这事,是从他们出版社传出去的,又是《羊城晚报》头一个报道的。 就这么几天功夫,全国上下少说也有十几份报纸报道了这件事,持批判态度的媒体是主流。 这些媒体批判的对象当然不可能是出版社,毕竟出版社是花钱的那一方,所以他们要批评也只能是批评林朝阳这个“拜金者”、“金钱至上主义者”。 现在是1984年,市场经济观念尚未深入人心,民心淳朴。 在有些老百姓的眼中,作家写作拿稿费,本就是个很轻松的差事,要的再多就不厚道了。 除了这样的观念,还有一些人是认为,十年前作家写作连稿费都没有,这才几年的功夫,作家们不仅拿上稿费了,连版税都有了。 这样巨大的转变,让这些人感到了一种心理不平衡,凭什么作家就可以拿版税? 不管是出于哪种心态的批评,作用在林朝阳身上的效果都是一样的,短短几天时间里就有这么多人关注这件事,充分证明了如今文学这个行业的火热,也证明了林朝阳的影响力。 语气苍白的解释了几句,李士非强行转换了话题。 “那些批评都是吹毛求疵,我们出版社愿意给你版税,谁也拦不住。朝阳,你猜猜,这期《花城》卖了多少册?” 林朝阳摇摇头,“不猜,要说就说。” 李士非的关子没卖成,只好咧着嘴说道:“280万份!一个半月时间280万份!照这个速度,六月份这期杂志销量破300万份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说到这里,眼神郑重,“朝阳,《闯关东》创造了中国文学期刊的新纪录!” 《花城》的销量创造了记录,离不开《闯关东》的大受欢迎,他作为作者自然是高兴的,但他更关心的是小说的出版。 毕竟杂志卖的再好,他也拿不到版税。 听他说起这件事,李士非说道:“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在九月份出版。我们打算在首印二十万册里,拿出两万册做精装版。” 精装版好啊,精装版价钱高,林朝阳的版税也多。 “这样的话,距离发表有三个月,时间拉开了,读者们的复购热情也会强烈一些。” 听着李士非的安排,林朝阳微微颔首。 李士非又接着说了些关于《闯关东》的反响,两期杂志发行完,这部小说的庐山真面目也完全呈现在了文学界和广大读者面前。 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对于这部小说的好评已经不需要赘述,几乎成为了新时期以来,文学界整体评价最高的长篇小说。 尤其是《闯关东》的篇幅浩瀚,视角宏大,立意高远,正切中了中国文学界偏爱宏大叙事的口味。 在那些评论家的眼中,这部小说堪称完美。 这段时间以来,文学界尤其是评论界,对于《闯关东》的溢美已经达到了一个峰值。 这种空前的高度评价最直观的反应就是,只要文学界有哪一个人敢抨击这部小说,必然会招致那些《闯关东》拥趸的围剿,丝毫不留情面。 用一些热心读者在写给《花城》编辑部的来信中的话来说:“如果像这样的小说都要经受批评,那么中国当代文坛又有哪部作品当得起赞美?” 这句话代表的不仅是读者们的心声,也代表了文学界很多人的感受。 在这些人看来,《闯关东》的成功不单单是林朝阳的胜利,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胜利。 一直以来,中国当代文学都逃不出模仿西方现代派的影子,在《闯关东》的身上虽然也有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色彩,但它所表现出的更多的是深厚的、浓重的民族文化。 丰厚的文化意蕴和深刻的哲理性被融化在引人入胜的故事情节之中,再加上结构上的精巧严谨、疏密有致和文学语言运用上的雅俗适度,使这部作品在具备了高度的艺术性的同时,也取得了雅俗共赏的审美阅读效果。 这样一部充满艺术魅力和审美价值的的雄奇史诗,当得起任何赞美! 第390章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闯关东》带给中国文学界的震撼仍在继续,不管林朝阳这个作者还是花城出版社这个负责发表、出版的机构,未来必定会因此而受益无穷。 被李士非留下来招待了一晚后,次日林朝阳便登上了回燕京的火车。 一路北上,花了两天一夜时间。 他刚进院,就看到陶玉墨在抄手游廊下放了把躺椅,自己悠哉悠哉的躺在那里扇着蒲扇。 而小冬冬正蹲在不远处的大太阳底下,看着法国梧桐树下的蚂蚁忙来忙去,看着看着嘴角还不时流些哈喇子,好似看到了什么美食。 陶玉墨也看到了林朝阳,一见他回来,她立马从躺椅上滚起来,两眼放光,“姐夫,你可回来了!” 林朝阳知道这丫头这么热情当然不是冲着他,他索性将行李一股脑的扔给她,然后一把抱起了小冬冬。 “乖儿子,想爸爸没?” 林朝阳坐了两天火车,脸上满是胡茬,扎的小冬冬哇哇大叫,手脚不断挣扎。 “小姨!” 小冬冬这俩字叫的比“爸爸”都熟练,可惜他那个财迷小姨这会忙着拆礼物,根本没心思救他于水火之中。 陶玉墨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红白机,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装,之所以有红白机这个称呼自然是因为红白配色。 当陶玉墨拿到满是塑料之感的游戏机后,表现的竟比巨龙看到宝石还要着急,脸上的表情充满了迷醉。 放在二十年后,妥妥的网瘾少女一枚。 林朝阳除了给陶玉墨买了红白机,还给她配了几块游戏卡带。 四盒黄色的游戏卡带分别是《麻将》《超级玛丽水管工》《淘金者》《越野摩托》,这几款游戏都是新一代红白机推出后销量最高的游戏。 陶玉墨迫不及待的研究起游戏机的连接方式,这玩意需要连接电视才能玩。 她鼓捣了半天,终于连上游戏,脸上不禁露出傻笑。 又朝林朝阳递出了一个手柄,“姐夫,咱俩一起玩!” 林朝阳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手柄,“玩什么玩,看孩子去!” 被他剥夺了红白机初体验,陶玉墨心中怨气四溢,就抱着小冬冬站在旁边一直听着林朝阳,试图给他制造点精神压力。 结果没过两分钟,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游戏画面吸引了过去。 这游戏机,可真好玩啊! 光看都这么好玩,这要是自己玩得多好玩? 林朝阳玩红白机就是想弥补弥补童年的遗憾,可惜遗憾之所以为遗憾,就是因为它难以弥补。 后世互联网上一句“高乐高的快递真慢啊”让多少中年人破防泪目,就是这个道理。 玩了一阵,林朝阳觉得没什么意思,便将手柄扔回给了陶玉墨,他自己抱起孩子,这可把陶玉墨高兴坏了。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的玩游戏了! 她玩了没到二十分钟,陶玉书下班回家,进门便看到林朝阳在带孩子玩,陶玉墨则手握游戏手柄,神色时而紧张、时而兴奋,大呼小叫。 看着这样的画面,陶玉书脸色一黑,走到电视前,手指轻轻一动,电视屏幕一片漆黑。 正玩的入迷的陶玉墨被骤然出现的意外打击的大喊:“哎呀哎呀,我马上就过关了!” 她正想发作,眼睛正好对上姐姐那双满是危险意味的锐利眼神,吓得立刻噤声。 她把手柄一扔,脸上堆满甜美乖巧的笑容,“姐,你下班了!” 说着话,她又非常识时务的冲小冬冬喊道:“冬子,过来到小姨这来。” 小冬冬本来正跟林朝阳玩呢,陶玉墨一喊他,立刻抛弃了老父亲跑了过去,腻在小姨怀里。 “你都多大的人了,一天就知道玩游戏……” 小冬冬的“召之即来”让陶玉墨心中深感安慰,贴着外甥的小肉脸,把自己想象成受继母虐待的灰姑娘,忽略了姐上大人的耳提面命,心里立马舒畅了。 林朝阳这时候打岔道:“好了好了,看看我给你带回来的东西。” 他的话转移了陶玉书的注意力,却没有收获陶玉墨的感激。 明明是姐夫抢着玩游戏机,要不是自己排在后面,根本不用挨这顿骂。 她一想又有些生气,但目光又很快被林朝阳给陶玉书买的礼物给吸引过去了。 林朝阳给陶玉书带回来的是一条梵克雅宝的红宝石珍珠项链,采用的是塔链设计,珍珠温润明亮,中间还有小钻石点缀,晶莹剔透。 当然,更吸引目光的是位于项链塔尖的那颗吊坠,吊坠通体是一整块水晶。 中间嵌套了一颗2.5克拉的红宝石,玫瑰色的红宝石色泽艳丽,配合上质感温润细腻的珍珠,美的让人心醉。 不光是陶玉墨被这串红宝石珍珠项链深深吸引住了目光,陶玉书也同样如此。 她看着项链,眼中微微失神了几秒,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强忍着心中的喜爱,对林朝阳说道:“买这么贵的东西干什么?” “好看啊!我去逛商场,一眼就相中了这串项链。你要是戴上,一定是绝配。” 林朝阳说着话,将项链在陶玉书粉嫩的脖颈旁比划了一下,一旁的陶玉墨立马发出惊叹。 “姐,太漂亮了!” 女人嘛,对于珠宝这种东西根本无力抵抗。 妹妹的惊叹勾起了陶玉书的爱美之心,林朝阳拉着她站到镜子前,“你瞧!多漂亮!” 陶玉书情不自禁的摸着珍珠红宝石项链,满眼都是喜欢,林朝阳趁机撩起她的头发,露出一截白皙粉嫩的脖颈,轻轻的给她戴上项链。 “结婚这么多年,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给你买首饰。”林朝阳有些愧疚的说道。 此时戴在她脖子上的红宝石珍珠项链熠熠生辉,让她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 陶玉书眼神温柔的看向林朝阳,情不自禁的投入了他的怀抱。 夫妻俩深情相拥,陶玉墨立刻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好像有点多余,惨遭虐待,她捂着小冬冬的眼睛默默的退到一边。 然后她又看向了摆在电视机旁的红白机,明明十分钟之前还玩的无比欢乐,现在怎么看都感觉那是一种廉价到让人心酸的快乐。 温存了一会儿,陶玉书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妹妹,她从林朝阳怀里出来,转头看向陶玉墨的方向。 陶玉墨立刻仰头望天,就差双手插兜吹口哨了。 喜悦过后,陶玉书又想起了戴在脖子上的红宝石珍珠项链,这玩意好看是好看,但恐怕价值不菲。 “这项链不便宜吧?”她问林朝阳。 “没多少钱。”林朝阳敷衍道。 “没多少钱是多少钱?” 陶玉书刨根问底,不光是她,陶玉墨也好奇的看着林朝阳。 “等下回收版税就赚回来了。”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立马明白,这串项链少说也得三四万港元。 三四万港元,就买一串项链,哪怕她再喜欢,也没办法不心疼。 “太贵了!” “贵点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喜欢。” 林朝阳又补了一句甜言蜜语,立刻将陶玉书那点心疼的情绪融化了,夫妻俩又开始腻腻歪歪,看的陶玉墨恨不得自污双目。 “走!冬子,小姨带你荡秋千去!”她大声的说道。 等走出房间后,来到院里的秋千处,她羡慕的咬牙切齿,几万港元,那可是几万港元啊! 一想到姐姐脖子上戴的项链价值燕京城的一套三进四合院,还得是最好的地段,牙都快咬碎了,我得上多少年的班,带多少年的孩子才能买得起啊! 小冬冬荡了一会儿秋千,发现小姨不推他了,忍不住扭头看过去,就见陶玉墨蹲了下来,眼中闪着远大的期待目光。 “冬子,小姨对你这么好,以后你可不能忘了小姨!” 小冬冬还不到两岁,并不太理解陶玉墨的话,但他能感受到陶玉墨的情绪。 然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奶声奶气的嗯了一声。 陶玉墨接着又说道:“等你长大了,给小姨买红宝石珍珠项链好不好?” 红宝石珍珠项链?那是什么?比奶粉更好喝吗? 无知者无畏的小冬冬再次认真的点了点头。 陶玉墨一把搂住了小冬冬,在他额头狠狠的亲了两口,“你可真是小姨的乖外甥!” 感受到小姨的喜悦,小冬冬咧开嘴,露出几颗小奶牙。 翌日一早,林朝阳起床精神有些萎靡,昨晚在红宝石珍珠项链的buff加持下,玉书同志表现出了远超以往的战斗力,差点将他挑下马来。 好在朝阳同志久经沙场,枪术超群,最终还是杀的陶玉书落花流水,丢盔卸甲。 不过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一上午他的精神都不太振作,反倒是陶玉书一早洗漱一番后便容光焕发的去上班了。 到下午三点多,林二春过来,见林朝阳在家,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正好你来了,给你们带的礼物。” 林朝阳拿出准备好的礼物,林二春得到的是个造型轻薄精致的计算器,是前年夏普为苹果公司代工的一款计算器。 改革开放之初,国内能够买到的电子产品几乎都是外国进口的。 计算器这种小东西也不例外,它跟电子表差不多,已经在国内市场出现了好几年。 因此这东西也不算什么稀奇的玩意,不过林朝阳带回来的这款计算器颜值超高,厚度更是颠覆了这个年代人的想象。 最薄的地方仅有一块硬币的厚度,最厚的地方也就是两块硬币摞在一起的厚度。 因为厚度实在太薄,这款计算器甚至没有相应的纽扣电池可以匹配,所以只能使用太阳能电池板。 林二春拿到计算器一开始并没放在眼里,但听林朝阳讲完这玩意竟然不需要电池,再看这计算器的颜值,不禁惊叹:“老外的东西确实好,这玩意怎么研究的呢?” 林二春现在见天儿的算账,有这么个计算器确实方便,他越看这玩意越喜欢,连带着看林朝阳也顺眼了不少。 “你怎么这会儿来了?”林朝阳问。 “也没什么。刚买了套四合院,过来跟玉书说一声。” “买哪儿了?” “南草场胡同那边,一套二进院,花了快八千块,这两年燕京的房价涨的太快了!” 林二春一脸惆怅,恨前两年他没发现这个包租公这个致富捷径,“以前这样一套院子撑死了六千块钱。” 八千块买套燕京西城区的二进院,林朝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二春同志那受伤的心灵。 于是说起了二埋汰的近况,二埋汰是林二春从小看到大的,听说他即将在深圳落地生根,林二春也跟着高兴。 “一转眼这小瘪犊子也要结婚了!”林二春感慨了一句,又问林朝阳:“你刚才说深圳房价贵,那以后是不是也得涨起来?” “79年深圳只有30万人,去年这个数字是60万人,五年之间人口翻了一番,以后这个速度恐怕还要更快。 再加上那么多投资落地,那里现在是一片投资热土。” 听着林朝阳的话,林二春脸色了然,这大半年时间他买房子、搞出租,对于房地产这个行业已经有了一定的理解,按照林朝阳的描述,深圳房价上涨是必然会发生的事。 “以后有时间咱也去深圳买点房子!” “心还挺大,燕京都没弄明白呢,你还想去深圳?” 林朝阳挖苦一句,差点挨了一鞋底子。 他看着二春同志那踌躇满志的样子,心里莫名的冒出一句话: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 林朝阳恍惚间看见一颗房地产行业的白矮星正冉冉升起! 第391章 没有人是旁观者! 到了周日,陶玉书休息,和林朝阳带着孩子回娘家吃饭,顺便把礼物给家里人都带了过去。 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已经眼巴巴的等了好些天了,终于等到林朝阳从香江回来。 林朝阳这回给他们带回来的是索尼的随身听,自从1979年索尼发布第一款便携式磁带播放器tps-l2正式发售以来,他们的这种随身听受到了世界各国极大的欢迎,短短五年时间里销量已经突破上千万台。 最近这两年国内也已经有极少数追求时髦用上了随身听,不过这些人里除了一小部分是真正花外汇券到友谊商店买的,大部分买的其实都是走私的水货。 这样的水货哪怕价格只是正品的几分之一,对于现阶段的国人来说也是笔很大的消费。 除了给陶希文、陶希武兄弟俩的礼物,陶家其他人也不便宜,少则三四百港元,多则一两千港元。 去年林朝阳去香江,就给家里人带回了许多价值不菲的礼物,这回带的东西价格更贵,除了两个小的十分高兴,陶家的大人们都感觉过意不去。 陶父语重心长的对林朝阳说:“朝阳,以后出门就不要给我们买这些东西了,大家都明白你的心意。 你要是真想买,可以带点便宜的土特产,这么贵的东西,哪能年年都给家里人买这么多?” 陶母也说道:“是啊,心意到了就行了。礼物不是常例,你看看希文他们兄弟俩还有玉墨,现在只要一听说你出门,就盼着这件事,这样哪行啊!不能给他们养成这个毛病。” 老两口的意见林朝阳肯定要听取,他认真的点头表示理解。 快吃饭的时候陶玉成从录像厅回来了,录像厅开业一个月了,人气也逐渐稳定,陶玉成两口子每天交替着去看店,也没有之前那么操劳了。 据陶玉成介绍,录像厅现在每天进门至少三四百人,很多人往往在录像厅一待就是半天,因此仔细一算,他们这录像厅一天营收少说也得有个一百三四十块钱。 关键现在是暑假,在大学旁边开录像厅,寒暑假是淡季,真要等开学了,到时候观众人数翻个一两倍应该轻轻松松。 “今年寒假前回本问题应该不大。” 现实情况让陶玉成很乐观,关键是也不需要他辞职,开录像厅这步棋算是走对了,这件事离不开林朝阳和杜峰的帮衬。 当着陶父陶母的面,陶玉成没办法说什么,等吃完饭他特地送林朝阳出门,才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都是一家人,那么客气干什么。” 说完这些事,陶玉成又说道:“对了,朝阳,你这次在香江拿到金像奖最佳编剧的事已经传回国内了,我有个朋友是《大众电影》的记者,想跟你约个采访。” 跟香江的新闻传播速度相比,国内的新闻相当滞后,林朝阳拿完奖都一个星期了。 陶玉成开口,林朝阳自然不能拒绝。 隔了两天,便有人自称是《大众电影》记者晓黎登门拜访。 “快请进!”林朝阳热情的将晓黎让进正房。 寒暄了一阵,两人便聊起了林朝阳参加金像奖颁奖礼的情况,这并不是正式采访,只是采访前的热身。 等正式开始采访,两人一问一答,晓黎是那种态度认真且一丝不苟的记者,并不会发出任何出其不意的提问,而是照着自己事先准备的采访提纲一直聊下去。 这样的采访少了些锋芒,但胜在流畅,被采访者也会赶到很自在,让林朝阳不知不觉说了很多。 两人正聊着的功夫,李拓、陈健功、阿诚等一行四五人来到了林朝阳家。 见他有正事在忙,大家都躲到了厢房自由活动。 等采访结束后,晓黎问林朝阳:“我听说您这次去香江,在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还闹出了一些新闻。” “国内现在有报道了?” 晓黎摇头,“我也是听说的。” 林朝阳笑了笑,“倒不是什么大事,香江媒体一贯是看热闹不怕事大。就是聊了两句对于湾岛的一些看法,可能有人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敏感了。” 晓黎他并不知道林朝阳在香江发生新闻的具体细节,只知道林朝阳因为说了几句关于湾岛的话,上了香江报纸的头条。 听林朝阳这么一说,想来应该还是因为政治敏感的缘故。 他又笑着恭维道:“您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了,我看最近国内有不少媒体也在讨论您。” “你是说版税的事吧?” 晓黎点了点头。 林朝阳无奈道:“嘴长在那帮人的脸上,他们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从我个人的立场来说,我是支持您的。 从长远来看,版税付酬制对于国内的文字工作者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也许再过十年,那些骂您的人当中,有不少人都得感谢您。” 晓黎的话让林朝阳倍感受用,“但愿如此。” 最后晓黎又征询林朝阳的意见,说他想给文章的标题里用“国内第一位香江电影金像奖获得者”这样的字眼,然后立刻被林朝阳否决。 “《垂帘听政》是一部集体智慧的作品,取得现在的成绩也是大家的功劳。 这届不仅有我得了最佳编剧奖,燕影厂的宋洪荣也得了最佳美术指导奖,说‘第一’太牵强了。 况且香江本就是中国领土,香江人也是中国人,不应该分彼此。” 听着林朝阳的话,晓黎受教的点了点头,“好,那我回头再拟个恰当点的标题。” 说完,他便离开了。 待晓黎走后,李拓几人跑到正房,架秧子起哄,说让林朝阳请客,理由当然是他在金像奖拿奖了的事。 “你们几个今天来,不会就为了蹭顿饭吧?”林朝阳问。 李拓豪放不羁的坐下来,朝阿诚使了个眼色,“给他看看!” 阿诚立刻递上了一份刊物,原来是今天刚出的《文艺报》。 林朝阳随手翻开,便在第7版上发现了一篇署名为阿诚的文章——《文化制约着人类》。 他瞄了几眼上面的内容,基本可以看作是为寻根文学唱赞歌的言论,虽然是唱赞歌,但阿诚的文笔不俗。 文章主题明确,论点、论据合理充分,逻辑清晰严谨,不失为一篇好文章。 “阿诚这次出手不凡,前些天你没在燕京,这文章我可替你把关了,发表之后一定又会掀起热议,为我们寻根文学的发展添加助力!” 李拓夸了阿诚两句,然后又得意的问林朝阳,“这文章怎么着也值一顿饭了吧?” “文章是阿诚写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建言献策啊,你就说我吧,没有我的审稿,他这文章可真不一定能在《文艺报》上发表。” “你就吹吧!” 几人玩笑了一阵,李拓又正色了起来,“其实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因为版税的新闻。” 关于《闯关东》出版以版税付酬的新闻是林朝阳在广州开研讨会时出现的,到现在前后也就不到半个月。 但新闻的传播速度却很快,主要原因是如今《闯关东》实在是太火热。 哪怕从上部发表至今已经快四个月的时间了,但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对于这部小说的讨论热情也依旧是居高不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有关于《闯关东》和林朝阳这个作者的话题势必都会引起无数人的关注。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从最开始广东的《羊城晚报》,到沪上、陕西、河北的地方媒体,再到燕京这个首都的两家主流媒体,近二十家媒体报道了版税付酬制这件事。 这股新闻热潮的热度已经不仅局限于文学界了,现在已经扩散到了整个文化界和出版行业。 因为文学著作毕竟只是图书市场的一个细分门类,稿费也不是只有作家在收,所以这件事必然会波及到整个文化界以及图书和出版市场。 “朝阳,你注没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那些率先在版税付酬制这件事上发生的几乎都是官方喉舌,前段时间寻根文学的大讨论就是他们在跟咱唱反调。 我怀疑这帮人这次就是故意的,他们想把你竖成靶子。” 林朝阳思忖道:“应该不至于吧?” “至不至于咱不猜,就事论事,反正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况。 咱们先不管寻根文学的事,版税付酬制这件事对于任何文字工作者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那帮评论员好歹也是文字工作者,写这种文章真是吃饭砸锅。 装清高谁不会?有能耐他们写文章别拿稿费! 我看看他们这些人里有几个人有这种骨气?” 李拓越说越气愤,到最后犹不解气的拍了一巴掌桌子。 气愤过后,他接着说道:“我这两天在跟身边的朋友沟通,这件事我们作家群体必须要发声。不能让那些吃饭砸锅的王八蛋带歪了风向,更不能让他们这么污蔑你! 在这件事上,你对咱们作家群体是有功劳的!” 李拓说完话,陈健功等人也附和了起来。 “李拓说的没错。现在这件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事对我们文字工作者是都有好处的。 可这帮人偏偏要颠倒黑白,很明显是包藏祸心。 我说的难听点,这不就是为了给出版社节流吗?” “关键最可气的是,版税付酬是以销量来计算的,销量少作家稿费拿的也少,这一点他们是只字不提啊!他们这帮人就是单纯的坏!” 大家七嘴八舌的控诉了那些道貌岸然的媒体和评论员后,心中仍旧愤愤不平。 林朝阳看着众人的反应也很欣慰,版税付酬制这件事确实不光是关乎他自身的利益,也关于着作家群体的利益。 再大点说,只要是从事文字工作,作品有可能出版的人,都跟这件事有关系。 身处其中,没有人是旁观者! 第392章 《棋圣》审片会 “那你们是什么想法?通过媒体发声?”林朝阳问。 李拓道:“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只要是有发声渠道,那就要旗帜鲜明的反对那些伪君子!假清高!我就不信了,我们还能斗不过这么一帮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没错!” “说得对!” 在搞事这方面,李拓向来是专业的,更兼他在文学界人脉广泛,只要给他时间,肯定能闹出不小的动静来。 大家这么积极,林朝阳当然不能落后,表态也要发声。 李拓却制止了他,“这件事是因你而起的,你不能出面反驳他们,要不然真就坐实了你是拜金、贪财,这件事必须由我们这些文学界同仁来。 他们不是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吗?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说到这里,李拓的眼神坚定,其他几人也都斗志昂扬,大家众志成城,势必要对那些媒体上颠倒黑白的新闻饱以老拳! 又过了几日,几个月未见过面的陈怀恺出现在了林朝阳家。 过去几个月里,陈怀恺一直在忙着《棋圣》的后期制作。 最近电影彻底完成,陈怀恺又开始忙着审查的事。 “市里这边已经通过了,过两天就是电影局那边的审查,你有时间也过去看看吧。” “审个片子,我去干嘛?” 陈怀恺一脸你明知故问的表情,“去壮壮场面!” “我去壮场面?” “你也知道现在的大氛围还是提倡双边友好,《棋圣》的导向肯定不受待见。 市里面好说话,象征性的让删了两个镜头就给过了,电影局那边可不一定啊! 你去最好是再叫一两个老资格的前辈,你们这些作家比我们搞电影的有话语权。” 听着陈怀恺的解释,林朝阳点了点头。 以前他跟谢靳合作,老谢是电影界的头牌,不管是影响力和话语权都很大,即便有人提出意见,也会有人力挺谢靳。 陈怀恺则不同,在资历上他跟谢靳相差无几,但要说影响力就差的有点远了。 别的不说,在各自制片厂里,谢靳可以指挥厂长做事,陈怀恺却还得听厂长的,这就是本质的区别。 导演影响力不够,那就得他这个编剧来了。 不过请谁帮忙呢? 林朝阳想了想,锁定了两个人选,他带着陈怀恺先去了文协大院。 冯穆见到林朝阳来,高兴道:“你可是稀客啊,今天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 寒暄了两句,林朝阳才说明了来意,冯穆听完之后说道:“我还以为你是为了版税那事来的呢!” “版税的事等会再说。您老德高望重,过两天去给我们捧个场吧,省得电影局的人刁难我们。” “那是您不想当……” 赤裸裸的马屁有些肉麻,但也得看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林朝阳在冯穆心里的份量很重,面子给到了,他自然不会拒绝林朝阳的请求。 从冯穆家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本来冯穆还要留饭,可林朝阳想着再找去找王濛,就告辞了。 1979年王濛刚回燕京时落脚处是前门的一处小招待所,后来燕京文协又给他安排到了前三门。 调任《人民文学》杂志社主编后,王濛终于算是享受到了领导待遇,如今住在距离光明日报社不远的虎坊桥作家楼。 林朝阳和陈怀恺来到王濛家时已经过了饭点儿,王濛见了他略显惊讶,认识这么多年林朝阳还是第一次到他们家来。 闲话几句,林朝阳说明了来意,听完他的请求后王濛表现的有些犹豫。 他是习惯了做老好人的,冲锋在前这种事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你说说你,现在好歹也是《人民文学》主编了,能不能拿出点气魄来?” 林朝阳的激将法对王濛不怎么起作用,王濛说道:“大家不是一个系统啊,我去了人家还不得说我狗拿耗子?” “有冯老在前面顶着你怕什么?再说了,你得对自己有点信心。 王濛觉得林朝阳是在阴阳怪气,有些气愤的说道:“你求人办事就这么夹枪带棒的?” “我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这叫对你寄予厚望。你这人就是心眼多,自己想的脏还说别人。” 两人吵了几句,王濛最后还是答应了林朝阳,毕竟他之前也请林朝阳帮过忙,总不能过河拆桥。 搞定了王濛,林朝阳和陈怀恺从作家楼出来。 林朝阳打着哈哈,“随口一说,恭维他两句嘛。” 陈怀恺心里嘀咕,你这恭维听着像骂人。 又两日,《棋圣》的审查放映会如期在电影局内举行。 燕影厂方面来了厂长胡其明和导演陈怀恺,陈怀恺还专门请了阿诚父亲钟惦棐,老同志算是国内数一数二的电影评论家。 电影局方面派出的则是电影局局长石方禹以及电影局顾问陈播,上次《高山下的花环》的审片会电影局也是他们两人出席。 从侧面来说,他们俩的出现也算是对于《棋圣》这部电影的重视。 见到林朝阳和冯穆、王濛两人出现在审片会上,石方禹有些意外,林朝阳是电影编剧,出现在这里还算合理,只是冯穆和王濛为什么会出现? 胡其明笑着说道:“冯老和王濛同志对《棋圣》的原著一向赞誉有加,在剧本创作阶段也给提供了许多宝贵意见。现在电影成片出来了,赶上审片,正好让他们两位鉴赏鉴赏。” 他这种鬼话当然没人信,石方禹如何能不明白燕影厂打的小九九,只是他也没办法说什么,只能按照流程开始审片会。 《棋圣》全片长105分钟,片长中规中矩。 但原著毕竟是二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进行影视化改编,哪怕是要进行必然的浓缩和裁剪,这个时长也充分说明了陈怀恺在表达上的克制。 好导演有很多,但懂得克制的却很少。 开场的长镜头依旧让人惊艳,让人很快便沉浸在光影编织的美梦中。 一个半小时的放映进入尾声,放映室内的音响中传出“砰”的一声枪响。 银幕上,白雪皑皑,雪花漫天,江南生倒在地上,他的热血染红了地上的白雪,一点点的越晕越大。 镜头缓缓拉升,悲怆的音乐声激荡环绕,电影最后的镜头充满了悲壮、悲情。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心潮澎湃,难以自拔。 过了好一会儿,胡其明主动鼓掌,在场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齐发出了热烈的掌声。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棋圣》的成片质量是毋庸置疑的出众,不过电影审查并不只是看电影质量的高低。 放映结束后的讨论环节上,石方禹没有说话,而是顾问陈播先开口了,他一开口便提到了审查前陈怀恺最担忧的问题。 “从艺术水准层面来说,《棋圣》是一部非常不错的影片。 角色塑造丰满,情节跌宕起伏……” 讲话这东西是有技巧的,尤其是会议上的讲话,先听到好话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后面往往要跟个“但是”。 当然也有人不加这个后缀的,但这样的情况却很少。 “但是……”如林朝阳所料,陈播话锋果然一转,说了个“但是”。 接下来的话总结起来就是要顾虑到两国邦交,《棋圣》中的一些镜头处理还是应该含蓄一点。 陈播的话在林朝阳和陈怀恺的意料之中,听着陈播的意见,林朝阳并没有急着反驳,眼神与王濛交流了一下,两人心领神会。 王濛适时的站了出来,“陈播同志的意见很有道理,我们确实需要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不过这个尺度该如何把握,却是个难题。” “以我的感受,陈导在这方面的表达还是非常克制的。电影里除了最后一个镜头,连点血腥镜头都找不到。 战争的残酷也多是以画外音、旁白和环境衬托的方式体现的,连小乞丐的死亡都没有给正面镜头。 我认为这已经是非常好的处理方式了,毕竟史实就放在那里。” 陈播反驳道:“我还是认为有几个镜头应该再处理一下。” 王濛见状没再说话,他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抬杠,而是帮忙。 冯穆接着说道:“具体镜头具体处理,我觉得电影局这边不妨将你们认为有问题的镜头和对白列出来,这样陈导他们改也好改。” 冯穆德高望重,说话自然有份量,而且说的也在理,陈播看向了石方禹。 感受到压力,石方禹心中叹了口气。 从钟惦棐、冯穆和王濛几人出现在电影局,他就知道今天这场审片会肯定不能让他们电影局自由发挥。 他们是职能部门,按理说将这几位的话都当成耳旁风过了也没什么关系。 但人家这几位的影响力就放在这里,哪怕他是局长,也不敢怠慢。 “电影里关于‘李拙’这位棋手的几句对白模糊一下,这样可以吧?” 对比陈播的要求,石方禹的要求可以说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棋圣》小说发表之初,有人讨论江南生的人物原型可能是昭和棋圣。 但实际上,只要是对围棋有些了解的人,其实都能明白,小说里的真正以昭和棋圣为原型的角色是归化棋手李拙。 在电影中,保留了小说里对于李拙出身的笔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说的是谁。 石方禹他们虽然顾虑wj问题,但也不敢轻易亵渎历史,所以退而求其次,提出虚化一下李拙这个人物。 毕竟这位人物的原型,现在也是国内桶站的对象。 《棋圣》日后上映,少不了要引起一番热议,能避免还是要避免一下。 听到石方禹的意见,胡其明和陈怀恺的心里松了口气,这样的要求可比修改、补拍镜头简单多了,无非是改改台词,找配音演员回来配个音就可以了。 一番沟通后,双方就审片意见达成了共识。 接下来燕影厂需要做的就是按照电影局的意见进行修改,然后进行二次审查,不出意外的话就会顺利通过。 大半天的审片会结束了,从电影局出来,胡其明握着冯、王、钟几人的手表示感谢,大家互说了几句客套话。 “这回帮了你的忙,记得请客吃饭!”王濛对林朝阳说。 “帮忙是人情,我要是请客,这人情可就还上了。” 王濛不满道:“你家的人情一顿饭就还上了,也太好还了吧?” “我是欠债的,怎么还我说了算!” 林朝阳作出无赖状,周围人哈哈笑了起来。 临分别前,林朝阳又对几位老同志说道:“版税那事您几位有机会帮我发发声,声援声援。” 冯穆笑着竖起一根手指头,“又是一顿饭!” “成成成,不就两顿饭嘛!” “这还差不多!” 第393章 是要给林朝阳树碑立传的 八月一晃过了大半,外界关于版税付酬制的争论以及对林朝阳的批判声仍在持续。 近一个月时间里,各地报纸、杂志上多有此类文章,其中除了部分文章是科普“版税付酬制”为何物的之外,其他绝大多数文章都以批评为主。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现象,有很大的原因是在于,那些赞同版税付酬制的群体不敢发声。 为什么不敢发声? 因为只要你出言赞同林朝阳的做法、赞同版税付酬制,那你就会立刻被打成拜金主义、金钱至上主义者。 这年头大家还是很爱惜名声的,谁愿意平白背上这样的污名? 这样的寒蝉效应一旦发酵到某种程度,很可能完全颠倒黑白,真正将林朝阳钉在耻辱柱上。 林朝阳自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不仅是他,文学界的同仁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我们这些作家好不容易才给自己争取点权利,你们当记者的可好,一张嘴、一闭嘴,我们就不配赚版税了?我们拿版税就是拜金了? 你们写报道怎么要稿费呢?工作怎么还收工资呢? 以李拓为首,在筹划了十多天后,燕京作家圈终于开始对这股新闻报道开始反击。 1984年8月21日,《燕京日报》发表文章《三问<羊城晚报>,版税付酬何罪之有?》,文章署名李拓; 8月22日,刘昕武在《中国青年报》发表标题为《版税付酬制度是作家与出版社的双赢合作》。 8月25日,新一期《人民文学》上出现一篇文章,标题为《也谈版税付酬制度利弊》,署名为《人民文学》现任主编王濛。 不到一个星期时间里,连续三家重量级媒体上密集发表了关于版税付酬制度的看法,这些文章作者并非同一人,但观点却出奇的一致: 版税付酬制度利大于弊,可以鼓舞广大作家的创作热情,是值得提倡的好制度。 除此之外,这些文章中也不约而同的提到了最近一个月许多媒体因为版税付酬制度对于林朝阳的批判与攻讦,表达对于这种行为的愤慨。 “明明是惠泽举国文字工作者的制度,并且与出版社风险共担,怎么到了某些媒体的嘴里,就变成了拜金主义? 那些口口声声指责他人‘拜金’的媒体是否可以反省自身,假大空的鬼话说多了,真把自己当成了道德圣人?” 三篇文章里,李拓所写的《三问<羊城晚报>,版税付酬何罪之有?》态度是最为激烈的,几乎是指着那些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批判版税付酬制度和林朝阳的媒体们的鼻子在骂。 《燕京日报》虽然是地方报纸,但沾上“燕京”两个字,也算是半个中央级媒体,《中国青年报》和《人民文学》就更不用说了。 三家权威媒体如此密集的发表文章表态支持版税付酬制度的和林朝阳,一下子便将此前一个月时间里那些媒体上的谩骂与攻讦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李拓和林朝阳深知面对那些媒体长时间的攻击和抹黑,不出手则已,出手必然要实施雷霆手段。 《燕京日报》《中国青年报》《人民文学》的文章只是开胃菜,若论全国作家圈子里所掌握的媒体话语权,燕京作家们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林朝阳这次因为版税的事受到国内几十家媒体的攻击,已经引发了燕京作家圈的集体反抗之心。 同时不仅只有燕京作家们,林朝阳这些年广结善缘,在国内文坛的人脉称得上广博,只每年三月份的一个文化沙龙,就交下二三十号作家。 而且这些作家可都不是籍籍无名之辈,随便一个拎出来,可能都是某个省文坛的头面人物。 这些人在外界疯狂攻击林朝阳的时候也许会有所顾忌,不敢轻易发声。 但当李拓敢为林朝阳前驱,吹起冲锋的号角之时,这些人绝对是助拳的最佳人选。 《版税付酬之路,道阻且长》,作者:陆文甫,《文汇报》84年第238期。 《关于版税付酬制度的一点思考》,作者:陆遥,《陕西日报》84年第240期。 《从生活出发——也谈版税付酬制度》,作者:姜子隆,《天津文学》84年第8期。 …… 在李拓、王濛等人文章的号召下,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里,来自全国各地超过20位作家均在报纸、文学杂志等媒体上发表了对于版税制度和林朝阳的支持。 这20位作家,无一不是各省文坛的佼佼者,未来文坛魁首一般的人物,大家如此同心合意的为一件事、一个人发声,所产生的话题性和影响力自然不可小觑。 连续二十多天的高频率发声,让外界原本对于版税制度和林朝阳一边倒的批评形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并且在普通群众当中所引发的反响也比之前更加大了。 毕竟之前,那些媒体和记者的批评都是集中于专业领域,普通老百姓们大多是看看热闹,很难深入关心的。 但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几十位知名作家的联合发声,彻底吸引和锁定了老百姓们的视线。 八十年代的作家,影响力和号召力绝不输于后世的演艺明星,这么多有名有姓的作家众口一词,老百姓们想不关心都难。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有越来越多的作家和媒体也开始加入到这场讨论之中。 跟前期需要人号召不同,后期发声的这些作家和媒体完全是出于自身的想法,不受任何的裹挟。 直到这个时候,真正的民意才被体现了出来。 整个九月份,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媒体上关于版税制度的文章超过了百份,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支持版税制度落地的。 至于某些媒体最早给林朝阳扣上的“拜金主义”的帽子,大家早已不关心了,这种论调根本就没人相信,没有一点市场。 舆论战持续了两个多月时间,那些媒体泼在林朝阳身上的脏水总算是被洗掉了,这里面当然离不开诸多作家的发声支持。 某些恨不得将林朝阳置之死地的媒体气急败坏的将这些人称之为“挺林派”,相对应的,他们自然就成了“倒林派”。 舆论战最开始时,林朝阳在各地的新闻媒体上人人喊打,倒林派们占尽上风,本以为可以稳坐钓鱼台。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挺林派的火力来的如此突然、如此迅猛,一出手便将他们这些倒林派打的溃不成军。 在后期的一个多月时间里,几乎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反击,即便有反击也会很快被挺林派的舆论所压制,根本不得施展。 眼看着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作家表态认可了版税付酬制度,也有越来越多的读者了解了版税付酬制度,那些原本攻讦林朝阳的媒体们也明白大势已去,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 可这件事却并没有结束,9月30日,国庆节前的最后一天。 《经济日报》上突然发表了一篇评论员文章,标题为《出版行业适应市场,提出改革开放新举措》。 文章中这样写道: “随着改革开放步伐的不断深入,知识经济时代正在到来,版权保护和创作者权益保障必将成为文化产业发展的重要基石。 版税付酬制度作为版权保护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激发创作活力、维护作者合法权益、促进文化产业健康有序发展具有重要意义。 这种制度确保了创作者能够从自己的作品中获得合理的经济回报,进而激发更多优秀作品的诞生。 它不仅是对创作者劳动价值的认可,也是维护市场公平竞争的重要机制。 …… 由广东花城出版社首倡的出版行业首份版税付酬合同,未来必将进一步推动我国出版行业的进一步发展,激发出更多创新活力,为文化产业的繁荣贡献更多力量,推动文化产业向着更高层次迈进。” 《出版行业适应市场,提出改革开放新举措》一文无疑是篇官样文章,其字里行间的遣词造句并无惊艳之处。 但看文章的人谁都明白,这样的文章关键的不是文笔、文风如何,而是文章所表达的态度。 说起《经济日报》,它并不是什么历史悠久的媒体,仅仅创刊一年半时间而已。 但来头却很大,它是d中央直属副部级事业单位,也是d中央宣传部代管的新闻机构、中央d报。 从名字便知道,《经济日报》向来是以经济报道为主的媒体。 同时它也是d中央、国务院指导全国经济工作的重要舆论阵地、国际社会观察中国经济形势的重要窗口。 尽管创刊仅有一年半时间,却已经是国内经济领域发行量大、权威性和公信力强的主流媒体。 若说在全国的名气和影响力,它肯定比不上《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这样的中央级媒体,但在经济领域,《经济日报》的发言权比前两者更具权威。 《出版行业适应市场,提出改革开放新举措》从文化产业发展的角度出发阐述观点,可谓高屋建瓴,对比那些只会站在道德制高点假惺惺的批判他人的媒体高出了不止一个层次。 这篇文章所表达的对于版税付酬制度的毫不保留的支持,几乎可以认为是国家层面对于版税付酬制度的认可。 这情况就跟两个小学生吵架,老师出来劝架是一个道理,你敢不听吗? 如此一来,《经济日报》上的这篇文章等于是给这两个月以来国内媒体们争吵不断的话题划上了一个句号。 事情至此,对于林朝阳来说也算是完美解决。 原本那些媒体对于他的攻击早已在最后这一个多月里洗刷的干干净净,不仅如此,他因此还在国内的作家圈子里收获了一波人望。 版税付酬制度对于作家群体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没有林朝阳跟出版社的据理力争,可能再过十年,中国的出版行业也不见得会采取版税付酬这样能够明显提升作家收入的付酬方式。 因此不管怎么说,国内的作家们都必须对林朝阳道一声感谢。 用李拓的话来说,“中国的作家们是要给林朝阳树碑立传的!” 第395章 文坛首富 将时钟拨回到十天前,此时距离《闯关东》发表完成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对于任何一个新闻事件或者文化现象来说,如此长的时间都足以磨灭它们的生命力,但《闯关东》所引发的现象级阅读热潮却并没有过去。 4月20日《闯关东》上部在《花城》第二期发表,当期杂志最终销量定格在了274万份这个数字上。 6月20日《闯关东》下部在《花城》第三期发表,销量再次攀升,达到了327万份。 两期杂志销量合计601万份! 虽然《闯关东》是发表在《花城》上的,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两期《花城》能够取得如此创纪录的销售成绩,与《花城》杂志本身是没多大关系的。 否则,它早就应该是中国文学期刊领域执牛耳者了。 《闯关东》发表以后赞美者如过江之鲫,有人说1984年的中国文坛是属于《闯关东》的。 601万份的超高销量也是《闯关东》这部杰出的小说赋予《花城》的,除了销量上的创纪录和经济效益,它带给《花城》以及花城出版社更多的是影响力。 它让《花城》一跃拥有了国内一线文学杂志的影响力! 因此,花城出版社也对《闯关东》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发表三个月后便出版发行,对于一部长篇小说来说稍显仓促,但花城出版社也有自己的考量。 他们希望让《闯关东》的这股热潮延续下去,从春天到冬天,让这部小说真正陪伴所有的读者。 只有这样,才不愧对于“1984年的中国文坛是属于《闯关东》的”这句话。 9月20日,《闯关东》小说正式出现在全国各大城市、小城镇的书店、邮局的书架上。 早在一个月前的第四期《花城》上,就已经出现了这部小说的发行信息。 不仅是《花城》,还有《人民文学》《十月》《钟山》《鸭绿江》等超过十家文学杂志的广告页上都出现了《闯关东》的书刊广告。 如此强的广告投放力度,足以看出花城出版社对于《闯关东》的重视程度。 当然了,《闯关东》也配得上这样的待遇。 小说上市的第一天,全国各大城市的新华书店门口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排队抢购小说的现象。 有些书店的库存几百册,却连一个早上的销售高峰都没坚持住便宣告售罄,不得不在书店门口贴出告示,让那些没有买到书的读者不禁扼腕。 在某些读者群体稀少的小城镇没有新华书店,只有邮局,往日里一些书籍报刊可能来了几个月也卖不掉,可《闯关东》到了这里,没用三五天时间,依旧销售一空。 《闯关东》首印20万册,放在其他大多数作品身上,这可能是想都不敢想的,但放在《闯关东》的身上,却是保守的不能再保守了。 短短两三天时间,多地新华书店的库存便被热情的读者们抢购的干干净净,各地新华书店的订货电话好似催命一般冲向花城出版社,让他们疲于应付。 面对这种情况,花城出版社高兴之余,更多的还是惊讶。 他们想到了《闯关东》上市后会广受欢迎,但没想到会这么受欢迎。 整整20万册书,竟然坚持不到五天,这其中还包括了2万册的精装本。 他们还能说什么? 加印!狠狠的加印! 花城出版社在gd省内算是比较有影响力的出版社,但跟真正的大型出版社相比,还有很大的差距。 这其中除了有编辑资源、作者资源等方面的差距之外,印刷资源方面也有很大的差距。 为了解决《闯关东》的印刷纸张和印刷资源的问题,社长苏晨亲自跑到了广东人民出版社寻求帮助。 改革开放之前,各省都有属于自己的人民出版社,gd省也不例外。 改革开放之后,广东人民出版社为响应政策,于1978年和1984年先后拆分出了广东科技出版社、岭南美术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 所以从骨子里说,花城出版社属于人民系出版社。 有困难了,想到的第一个人当然是大哥。 广东人民出版社成立于1951年,至今出版了6000多种各类图书,不仅独占了广东新华印刷厂的大半印刷资源,这两年还与花县合办了印刷厂,印刷资源充足。 苏晨的请求很快得到了人民出版社方面的响应,为《闯关东》的印刷大开绿灯,印刷资源问题迎刃而解。 《闯关东》的热销势头还在不断攀升,在各地书店库存售罄的空档,甚至出现了有读者前往城镇邮局抢购小说的情况。 小城镇邮局因为读者有限,订货量有限,销售周期也比较长,可这种情况却在《闯关东》出现后被打破。 那些热情的读者们如同蝗虫过境一般,将这些邮局扫荡的干干净净。 不出意外,这样的情况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直到《闯关东》的印量能够满足那一波最为热情的读者们的购买欲望后,才会有所回落。 时间来到十一当天的燕京。 《闯关东》引起的抢购狂潮令人震撼,但更让人震撼的是林朝阳因此而获得的收益。 写一本书,赚一百万元! 放在以前,对于中国作家来说几乎是白日做梦一样的事。 在基础稿酬加印数稿酬的付酬模式下,作家写小说,短篇一两百块,中篇大几百块到一两千,长篇小说也就三四千块钱。 侥幸有的作品受欢迎,作家还可以拿个千八百块钱的印数稿酬,更多的时候,基础稿酬就是作家们能够收到的全部稿费。 作家们的收入当然算不上微薄,但若说要靠写作发家致富,也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因而,《闯关东》的热卖和可能带给林朝阳的巨额版税也就显得尤其令人震撼,充满了冲击性。 一想到这即将发生的现实,众人嫉妒的眼底都要充血了。 陈健功狠狠将筷子插进桌上的红煨肉里,恨不得一筷子将林朝阳将来的百万稿费都夹进嘴里,嚼成粉末,咽进肠胃里消化的干干净净。 当兄弟的,你能比兄弟过的好吗?你这么做,你不地道啊! 众人闹哄哄的惊叹了一番,林朝阳无可奈何的告诫道:“版税的事你们出去别瞎传,还有那个什么‘民间文协主席’,都哪儿跟哪儿啊!弄的我跟乱臣贼子一样。” 李拓打趣道:“你以为老章他现在是怎么看你的?可不就是乱臣贼子嘛!朝阳,你要另搞个文协其实也不是不行,你人缘这么好,说不定能把文协给掏空了!” 不等林朝阳说话,一旁的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陈健功说道:“要真是那样,老章他们那群人能找朝阳拼命!” 众人说说笑笑,郑万龙突然醋味十足的说了一句,“《闯关东》再卖几个月,朝阳可就成咱们中国的文坛首富了!” 大家齐齐看向他,眼神怪异。 《闯关东》卖不卖,他林朝阳也是文坛首富啊! 这事还有什么值得争议的地方吗? 等吃完了饭,众人这才离去。 陶玉墨跟屁虫一样跟在林朝阳屁股后面,巴巴的问道:“姐夫,《闯关东》出版,你真能赚一百万啊?” 林朝阳瞟了她一眼,“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好奇呗!” 陶玉墨摸了摸鼻子,没说实话。 她其实很想说,姐夫你赚了大钱,给我涨点工资很合理吧? 可她不敢,她怕说完了陶玉书捶她,红白机她才刚到手了两个月。 “自己算一算不就知道了嘛!”林朝阳随口应付了她一句。 陶玉墨惊叹道:“一百万啊!上班得赚多少年啊!” “以后经济发展的越来越快,再过三十年一百万可能跟现在的一万差不多。” 陶玉墨对林朝阳这种拿她当小孩糊弄的话很不满,“我这辈子有几个三十年?二十岁赚一百万跟五十岁赚一百万能一样吗?” 林朝阳闻言忍俊不禁,你别说,小姨子的抗pua属性还挺高。 什么大饼都不如现成的大饼最好吃! 难怪上班一年,就从她们学校的昌平校区调回了海淀校区,就为了省下每天两个多小时的通勤时间。 “少说点大话吧!一个月赚几十块钱,净想那几十上百万的事。”陶玉书数落了妹妹一句。 陶玉墨被数落也不生气,她现在都习惯了。 都说女大不中留,不是女不想留,实在是在家里人嫌狗厌,想留也不好留。 在陶母面前,她也是这个待遇。 她识趣的跑到角落里翻起了杂志,听着林朝阳和陶玉书说着家常话,心里不屑的撇撇嘴。 说我说大话,你那闲话比谁都多! 翻着杂志,陶玉墨突然看到了一篇文章。 “姐夫,你说这次中日围棋擂台赛,我们中国队能赢吗?” 林朝阳犹豫了一下,“这个可说不好。要单纯以实力来说,肯定是输多赢少。” 虽然围棋起源于中国,但百年以来,在这项运动上日本一直是东亚第一,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听着他的话,陶玉墨轻叹了一口气,“真没希望啊?那跟杂志上说的一样。” 陶玉墨翻的杂志是《新体育》,这一期上刚好有杂志对于几天后即将在日本举行的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结果预测。 中日围棋擂台赛是今年日本方面突然向中国提出的想法,最近这些年两国围棋界隔三差五就会互相访问。 访问期间自然少不了举行围棋友谊赛,这也是中日围棋擂台赛最初的由来。 这次日本方面提出将友谊赛转变为对抗赛,连赞助商都找好了,是日本的nec公司,中国方面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答应那不等于告诉日本人,中国怕了吗? 消息放出后,两国的媒体立刻对擂台赛做了相关报道,新闻引起了两国围棋爱好者的广泛关注和热议。 中国的《新体育》《围棋天地》,日本的《棋》《周刊碁》等几家媒体还专门做了对于中日围棋对抗赛的调查。 调查显示,两国的围棋爱好者对于擂台赛的结果预测出奇的一致。 超过八成围棋爱好者认为,日本方面会取得擂台赛的胜利,而认为中国方面取得胜利的围棋爱好者不足两成。 双方交手,中国方面输多赢少,这是实力决定的,因此围棋爱好者们的判断相对而言也是公允的。 失望了片刻,陶玉墨又灵机一动。 第396章 全是我没想到的 “不是还有聂伟平吗?姐夫,你跟他认识,你不是一直说他厉害嘛!” 林朝阳微微颔首,“真要是说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变数,可能也就是在聂伟平身上了。”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墨又高兴起来,“这么说还是有希望的!” “只是小概率的希望。”林朝阳提醒道。 “有希望总比没希望要好!聂伟平以前对阵日本人好像赢面还挺大的!”陶玉墨乐观的说道。 改革开放以来,国内各类运动的兴起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它的受欢迎程度,而是取决于哪项运动能够为国争光。 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消息自8月中日棋界会议后传出,至今一个多月时间,在民间已经掀起了不小的讨论热度。 现如今两国官方修好,经济和文化交流一片火热,但要说民族情感,依旧是对立的。 因此,中国的老百姓对于这场擂台赛的关注中多少也夹杂了一些国仇家恨,导致这场比赛在民间的热度还挺高。 10月5日,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开幕式在日本东京新大谷饭店举行。 开幕式上,双方选手亮相。 中国方面派出了汪见虹、江铸久、邵震中、钱宇平、曹大元、刘小光、马晓春、聂卫平等围棋界顶尖选手,32岁的聂伟平出任本次擂台赛的主将。 日方则派出了依田纪基、小林觉、淡路修三、片冈聪、石田章、小林光一、加藤正夫、藤泽秀行。 其中小林光一和加藤正夫是超一流棋手,藤泽秀行是更是被日本围棋界尊为棋圣。 为了这场擂台赛,中日双方可谓精锐尽出。 擂台赛赛制为双方先锋交手,胜者坐擂,由败方第二人攻擂。胜者再坐擂,直至打败对方主将为止。 赛程安排则是两月一次对局,在中日两国交替进行。 在赛前,国家体委给带队出征的聂伟平下达了任务,能战至小林光一便是及格,若是能打败小林光一就是胜利。 小林光一是日方的两名副将之一,在他之后还有另一副将加藤正夫和主将藤泽秀行,从体委的要求也可以看出中日双方的实力差距。 开幕式这天晚上,日本围棋界声势浩大,出动了七十余人参加。 相比之下,中国方面就显得有些形单影只了,只有驻日待使宋之光、中国代表团团长郝克强、主帅聂伟平和先锋汪见虹四人出席。 在开幕式上,日本棋院理事长坂田荣男更是直言:“中日擂台赛能否办得精彩和长久,完全取决于中国棋手表现如何。” 言外之意,便是中国队可能要溃不成军了。 除他之外,日方的几位年轻棋手表现的极其嚣张,都表示要连赢三四局,甚至当着记者的面玩笑着要求对方让出出场次序,好给自己发挥的余地。 面对日方的嚣张气焰,中国队自然满腔愤怒,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寄希望于用胜利打脸对方。 次日上午,擂台赛第一场比赛在东京举行,中方汪见虹执黑对阵日方依田纪基执白,最后依田纪基中盘胜汪见虹。 消息传回国内,国内棋界一片唉声叹气。 本来双方实力就有差距,如今出师不利,看来擂台赛是没什么希望了。 “这帮小日本,实在是欺人太甚!” 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第一场比赛已经结束了一个多星期了,中国队在一片哀叹之中回国。 随着他们的回国,国内棋界又传出了日方在开幕式上的嚣张言论,这更让国内棋界众多人士感到愤慨。 消息传到民间,别说是围棋爱好者们了,连普通老百姓都感到愤怒。 这样一来,也让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关注度被进一步拉高了,成了许多老百姓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 陶玉书放下报纸,脸上难掩怒气。 “好了,这种事生气也没用。小鬼子畏威而不怀德,你不把他打疼,他们是不知道怕的,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聂伟平他们这些人能够争气了!” 听着林朝阳的劝说,陶玉书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她虽然看不惯日本人的嚣张气焰,但也明白如今两国的围棋实力确实有差距。 “不要输的太难看就好了,想要打疼他们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 她说到这里,看向了正在玩耍的小冬冬,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以后冬冬一定要学围棋。” 林朝阳也看了一眼儿子,这小子正坐地上用双脚猛踹桌子那条好腿。 林朝阳:…… “是不是那块料还不知道呢。再说了,你以为咱们国家就一个围棋不如别人?那么多体育项目呢!” “光靠我们一个家庭当然不行,但千千万万个家庭行动起来。再过二十年,我们国家未尝不能成为体育强国。” “你与其寄希望于儿子长大能成为国手,为国争光,不如让他学点万人敌的本事,改变这个国家和社会。”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我说一句,你杠一句。围棋是爱好,学一学怕什么?” “我是怕你对你儿子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陶玉书听着他的话不由得冷哼了一声,“你这种思想不对,还没起跑呢,就想着放弃。” 林朝阳闻言立刻搂过她的肩膀,和声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以后儿子的教育这一块,还得你来。” 他说着违心的话,眼睛看向不谙世事的小冬冬。 儿子啊,你的快乐童年,爸爸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然后他又说道:“明天《棋圣》上映,咱们一起去看看江南生以一敌九,痛快痛快!” “精神胜利法啊?” “那怎么了?要想赢,先得有精气神才行。 说不定《棋圣》上映,咱们那些棋手看完之后深受启发,一朝顿悟,把小日本打的落花流水呢?” 陶玉书被他逗的展颜露出笑容,“你就会胡说八道!” 翌日傍晚,陶玉书下班到家便挽着林朝阳的手去了电影院。 留下陶玉墨抱着小冬冬无语凝噎,你们两口子潇洒,是一点也不管我死活啊! 首都电影院就在长安街上,离着林朝阳家几百米,步行也就十几分钟。 夫妻俩到这里的时候,休息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前来观影的观众。 这年头电影上映没什么档期一说,更没有统一上映的说法,一般电影往往都是在大城市最先上映。 《棋圣》也是如此,前段时间顺利通过电影局审查后,便紧锣密鼓的筹备着上映事宜,终于赶在十月中旬上映了。 对于大多数观众来说,围棋是个小众门类的运动,因此有关于围棋的电影上映,观众们很少会关心。 但《棋圣》的情况却有所不同,它的原著小说本身就具有非常强大的影响力,出版至今,总销量已经超过了260万册。 这样的销量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是上千万的读者群体,因而《棋圣》自开拍之际就受到了许多读者的关注。 再加上最近一个多月以来,中日围棋对抗赛的话题持续火热,早就在民间深入人心。 两者叠加,为《棋圣》电影的上映提供了巨大的关注和讨论度。 “人可真不少!”陶玉书看着休息厅里排队买票的人群说道。 夫妻俩排队买了票,等了快一个小时才进放映厅,观众们也陆续进场,很快便把放映厅填满了。 电影开始放映,一分多钟的长镜头结束,梁家辉饰演的江南生出现在银幕上。 陶玉书和林朝阳耳语道:“还挺符合我想象中的江南生的。” “不合适也不能选他啊!”林朝阳笑着说道。 夫妻俩低声交谈了两句,随着电影情节的徐徐展开,陶玉书已经顾不上跟林朝阳讨论了,心神牢牢被电影所吸引,伴随着人物的命运跌宕起伏。 同一时间的电影院里,所有观众也都是如此,在光与影的变幻中体会着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 “砰!” 看过电影的林朝阳听到这一声巨大的音效并没有什么情绪波澜,但放映厅里观众们的心却随着这一声枪响而狠狠揪在了一起。 “国运盛,则棋运盛!” “中国国运衰败至此,皆因我辈软弱!” “我一生别无所长,拿得出手的唯有这一身棋艺,正当以此报国!” 豪言犹在耳旁,可说话的那人却倒在了血泊中。 他本是富贵出身,前半生衣食无忧,不问世事,爱棋如痴。 不想造化弄人,国破家亡如此,谁又能独善其身呢? 他清楚的知道,在踏出那一步后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去了。 一脚踏出,便再无回头路。 长夜无光,满天风雪仿佛在为他送行。 伴随着那声巨大的枪响,热血晕染了他身下的白雪,画出一幅赤色画卷。 在镜头的无限拉伸之中,在苍茫大地之上,唯有那一点红色如同星星之火,热烈的燃烧着。 哪怕还有一个中国人活着,这个国家就不会亡! 电影结束了,放映厅内鸦雀无声。 悲伤、愤怒、惋惜……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所有观众们都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 《棋圣》第一天上映,前来观影的绝大多数观众都是小说的忠实读者。 105分钟的电影结束了,对于这些既是读者也是观众的欣赏者来说,电影近乎完美的还原了原著小说的精髓。 梁家辉所扮演的江南生不谙世事,温润如玉,爱棋如痴,生动的诠释出了江南生这个人物的性格。 在后期遭遇变故后决心以棋道报国,他的表演风格转换衔接的流畅自然,入木三分。 尤其是电影最后的那几句台词,铿锵有力、慷慨激昂,让在场观众无不潸然落泪。 好的电影改编就是这样,它一定是为原著加分的。 放映结束了,可偌大的放映厅内仍沉寂着,直到一声啜泣打破了这无声的缅怀。 这一声啜泣好像启动了开关,片刻之后放映厅内哭声一片。 有的人无声抹泪,有的人小声啜泣,还有的人嚎啕不止。 他们是在为江南生的牺牲哭泣,为那个任人欺辱的时代哭泣,也是在为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先烈而哭泣。 随着放映厅内的灯光亮起,情绪得到了宣泄的观众们逐渐恢复了理智,哭声渐渐低了下去,观众们陆续起身离开。 陶玉书是个爱国心极其强烈的人,但她向来理智,只是不断的抹着眼泪。 她和林朝阳随着人群一同站起身,走向放映厅外时,耳边传来两个年轻人的对话。 “改编的可真好,一点也不比小说差!” “这个江南生演的太好了,我们中国围棋要是能有个江南生该多好了,还轮得到那帮小日本逞威风吗?” 走出放映厅,陶玉书红着眼睛,轻声对林朝阳说道:“我好像明白你的意思了。” 林朝阳疑惑的看向她,陶玉书一字一句的说:“心气儿到了一定地步,是拦不住的,有了这股心气儿,这个民族才会有奋发向上的动力,才会迸发出强大的生命力的创造力!” 林朝阳望着满脸认真的陶玉书,很想说一句: 媳妇总结的真好,全是我没想到的! 第397章 我一定红透半边天 《棋圣》是第三部由林朝阳原著小说改编成的电影,也是林朝阳编剧的第四部电影,这部电影可以说是维持了林朝阳编剧电影的一贯高水准。 不仅十分精准的还原了原著小说的精髓,更关键的是它同时也保持了一部高水准电影应有的质感与风格。 这里面除了原著和林朝阳这个编剧的功劳之外,也离不开陈怀恺这位导演的独具匠心。 作为燕影厂的功勋级导演,陈怀恺的导演功底和艺术嗅觉是相当出众的。 《棋圣》一部电影他从头到尾跟了两年时间,对电影可谓是精益求精。 《棋圣》小说拥有深厚的读者基础,再加上最近一两个月中日围棋擂台赛这个火热的话题,让《棋圣》电影一经上映便迅速引发了观众们的大规模观影热潮。 燕京各区的电影院时隔大半年,再度出现了观众们大排长龙排队买票看电影的盛况。 许多电影院也开始自发提前和延长放映时间,确保观众们能够看到电影。 这一切的现象都说明了《棋圣》的火爆,堪称是84年开年以来最受欢迎的电影。 电影上映半个多月后,观影热潮席卷全国,几乎与燕京如出一辙。 11月初,新一期《大众电影》发行上市,封面是一张充满了书卷气和贵气的清秀脸庞,正是梁家辉在《棋圣》中的剧照。 作为中国电影行业第一刊,《大众电影》不管是在行业内还是在影迷群体当中的地位和影响力都是非常高的,每期数百万份的销量就是明证。 它以梁家辉的剧照做本期杂志的封面,也说明了《棋圣》的受欢迎程度。 在去年《垂帘听政》上映时,《大众电影》还专门做过一期特刊来报道此片,但梁家辉的剧照也仅是在特刊的内页中出现而已。 这次《棋圣》大受欢迎,梁家辉第一次登上这份堪称国民级电影杂志的封面,这也是第一次有香江电影演员登上《大众电影》的封面,也算是创了个记录。 一个香江演员,一连跑到内地拍了两部电影,据说还要拍第三部,据说还因此被湾岛方面给封杀了。 这是多么好的宣传素材啊! 简直就是桶站部门的活宝贝! 本来《大众电影》还想给他搞个专访的,可惜梁家辉这段时间回了香江,并且最近也在为《棋圣》在香江的上映做宣传。 《棋圣》是燕影厂与新昆仑影业共同投资拍摄制作的,在香江上映自然不是问题。 不过新昆仑影业在香江就是个小作坊,在邵氏、嘉禾和新艺城三足鼎立的香江影坛,他们想找个有实力的发行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棋圣》是合拍片不假,但基本就是个披了个合拍片的皮,电影的绝大多数台前幕后工作人员都是内地的,只有一个男主角梁家辉和少数几个幕后工作人员是香江人。 而且这些人在香江也都没什么名气,哪怕梁家辉这个香江演员刚得了金像奖影帝,在影坛也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香江电影市场高度商业化,对于这样一部打着“内地”标签的电影,发行商们自然是持谨慎态度的,最后李翰祥只能选择了联华系院线。 七十年代以来,香江电影市场有四大院线。 这几家院线合起来控制了香江电影行业近九成电影院,电影院是电影发行的渠道,也是电影行业的命脉。 掌握着电影院,也就意味着这几家院线掌握了香江影坛最大的话语权。 后世人所熟知的邵氏、嘉禾、金公主,都是拥有着自己院线的影坛巨头。 早在六七十年代,除了邵氏这个影坛庞然大物之外,香江影坛并没有多少制片公司与院线进行捆绑。 但在七十年代,邵老板的得力干将邹文怀出走创立嘉禾,他深刻的意识到院线在电影行业就意味着话语权。 于是他押重金投资了院线,同时大力推行独立制片人制度和卫星公司制度。 允许创作者参与分红,提供了比邵氏更加自由的创作环境,逐渐培养了李小龙、洪金宝、程龙、元彪、麦当雄等在香江影坛红极一时的人物。 这个决定让嘉禾在创业初期迅速崛起,也让同为院线巨头的金公主看到了邵氏的制片厂制度和薪酬体系已经跟不上时代的发展。 院线与制片公司结合,百花齐放的卫星分红制度才是大势所趋。 于是金公主效仿嘉禾,不拘一格用人才,大力扶持中小制片公司,新艺城便是金公主扶持起来的制片公司之一。 而除了这三者,在香江影坛还有一家名气不大,实力却不俗的院线,那就是联华系。 联华系是以南洋、南华、银都、华都、国宾等电影院为骨干组成的院线联盟。 较之前面三者,各自为政的联华系组织更加松散,实力也有所不如,因此在香江电影市场上名声不彰。 但联华系有个好处,那就是大家都属于中资院线,因此内地电影在这里上映毫无难度,《棋圣》要在香江上映,这里自然是首选。 不过上映归上映了,电影宣传却是个难题。 《棋圣》投资规模小,背后没有大公司、也没有资金,更没有明星阵容,想要吸引观众进电影院来看电影太困难了。 李翰祥好歹投资了几十万港元,也不想这些投资都打了水漂,于是只能绞尽脑汁给《棋圣》搞些宣传资源。 梁家辉刚刚获得了第三届香江电影金像奖影帝,,又被湾岛方面封杀了,这是个还算不错的宣传点,可以作为宣传重点。 剩下的演员都是内地人,在香江没有丝毫名气,他想宣传也没用。 再就是幕后阵容,导演陈怀恺同样在香江籍籍无名,编剧林朝阳…… 李翰祥看着“林朝阳”的名字,脑海中忍不住想起了三个月之前林朝阳叱咤港岛的那几天。 这小子那几天可是结结实实的上了好几回八卦杂志的头条,不好好利用一下实在是可惜了。 隔了两天之后,关于《棋圣》的宣传通稿出现在香江的一些娱乐小报上,《为拍此片,金像奖影帝惨被湾岛封杀》《金像影帝被封杀,转战内地维持生计》…… 一开始这些娱乐小报的通稿画风还算正常,等过了几天后,内容逐渐离谱。 《林青霞绯闻男友最新电影上映》《<棋圣>上映,林青霞与绯闻男友定情之作》…… 娱乐小报无节操,文章标题充斥着各种吸引人眼球的文字,内容却基本都是捕风捉影。 尽管被标题吸引过来的读者们经常会在看完报纸、杂志后骂街,但身为人的劣根性还是让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上当受骗。 如此宣传了一个多星期,11月3日,《棋圣》终于在香江正式上映。 联华系院线在香江四大院线中实力最弱,《棋圣》上映仅有23张幕布。 好在这些天来,李翰祥发动娱乐小报宣传攻势很有些效果,上映第一天《棋圣》平均上座率超过了40%。 这样的上座率意味着院线是有利可图的,开局还算顺利。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棋圣》的上座率进一步提升,一度超过了60%,这代表着院线可以靠着《棋圣》狠狠赚上一笔了。 连续三天时间,《棋圣》的累计票房达到了105.6万港元。 对比那些动辄票房两千万港元以上的年度爆款电影来说,这样的成绩当然算不得什么。 但《棋圣》毕竟是一部没有大牌明星、没有大投资、内地出品的“三无”电影,影片上映的院线又是香江四大院线中实力最弱的联华系,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殊为不易。 之后的一些天里,《棋圣》的口碑不断发酵,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香江观众走进电影院。 上映半个月,电影累计票房已经突破了720万港元,不出意外的话,电影下映之际票房有望破千万港元。 这个票房数字,可以挤进香江电影年度前二十了,内资主导的合拍片、没有大牌明星、没有像样的宣传和发行资源,票房突破千万港元,怎么着都算是小爆款了! 因此这些时日以来,已经有越来越多的香江电影公司将目光投向了这部来自内地的“三无”电影。 经过一番仔细打探,这些人更惊讶了。 原来这部电影竟然是前几个月那位在香江引起过一阵热议的内地作家的作品改编,原著小说在内地行销数百万册,影响力巨大。 电影用的班底也基本都是内地人,唯一的香江演员梁家辉,是刚获得了金像奖影帝不假,但在香江本地的名气不算大。 加上去年他就被湾岛方面封杀了,早就被各家影视公司自动归类到“票房毒药”一流的演员中了。 可事到如今,这些香江影视公司却惊讶的发现,梁家辉这位早已被湾岛方面封杀的演员竟然活的好好的,并且似乎越活越滋润。 从去年的《垂帘听政》,到今年的《棋圣》,不声不响之间,他身为男一号主演的电影累计票房已经达到了近4000万港元。 这样的票房实绩,在香江肯定不算是一线明星,但对于出道仅有两三年的新人来说,已经是极为夸张的成绩了。 一部电影大卖是导演、编剧、影视公司的功劳,但连着两部电影大卖,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大家传来传去,让许多制片人都开始相信梁家辉是个鸿运当头的禄仔。 香江人在这方面一直很迷信,很多人都认为跟这样的人合作,自己也会获得好运。 随着梁家辉的名声越来越大,湾岛方面的封杀令对于香江的制片公司们也没什么威慑力了。 毕竟跟不可预知的湾岛市场比起来,实实在在的香江大卖可能更加的重要。 于是乎,开始有制片公司不断接触梁家辉,希望可以邀请他出演旗下电影,他的片酬也一路水涨船高,甚至有制片公司开出了50万港元的片酬。 这个片酬标准已经达到了香江一线电影明星的水准,也是梁家辉这个新人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一部《棋圣》的热卖,让梁家辉成为了近两个月以来香江影坛最红的电影明星,风头一时无两。 比起他的风光,香江影视公司们对于林朝阳这位原著作者兼编剧的关注度就没那么高了,毕竟绝大多数影视公司追求的还是眼前立竿见影的效益。 追捧一个编剧,哪有追捧明星所能带动的效应和利益大啊! 可这世界上也并不都是短视的人,少数独具慧眼的人,他们押中的宝往往比那些投机者更大! 第398章 等你的分红 《棋圣》上映一个多月时间,每天都有成百上千万的观众走进电影院观看这部电影,在全国上下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观影热潮。 同时媒体上对于这部电影的关注也非常高,包括《大众电影》《电影艺术》《电影评论》《当代电影》等诸多电影杂志均对《棋圣》给予了较高的评价。 《大众电影》:《棋圣》是一部出色的爱国主义影片,值得所有中国人的喜爱。 《电影艺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江南生以大无畏的精神诠释‘棋圣’的真正意义。 《当代电影》:陈怀恺以其高深的艺术功力献给了全国观众一部爱国主义佳片,带领观众穿越回那个动荡的时代。 这些媒体上,除了有夸奖《棋圣》的文章,也刊登了《棋圣》的剧照。 梁家辉是《棋圣》的绝对主角,因而这一个多月之中他那张脸频繁的出现在了这些电影杂志上,再加上《棋圣》和《垂帘听政》的热映。 他现在那张脸的知名度在国内已经不输于朱时茂、周里京、刘晓庆、潘红这些本土电影明星了。 “辉仔现在可是红遍两岸的大明星了!” 再见面,林朝阳看到梁家辉,忍不住拍着他的肩膀调侃道。 听着他的话,梁家辉面露羞赧之色,“林先生您说笑了,我有这点名气里离不开您和李导的栽培!” 林朝阳哈哈笑了起来,“哪有什么栽培不栽培的,是你自己争气。” 他又朝李翰祥说道:“老李,这回你可捡着了,辉仔现在不仅是金像奖新科影帝,又是票房灵药,《火龙》要是不成功,那就是你的原因。” 李翰祥“呸呸呸”了几口,“乌鸦嘴!我这部电影必定票房口碑双丰收,你少咒我!” 林朝阳摇摇头,“封建迷信!” 去年《垂帘听政》大获成功后,李翰祥本打算乘胜追击,拍摄慈禧的系列片,结果却因为分赃不均跟合拍公司闹掰了。 这次他找了央视合作,电影题材也由慈禧变成了溥仪,这俩人也算是李翰祥职业生涯晚期阶段最感兴趣的历史人物了。 拍溥仪这个想法,其实是早于拍摄慈禧的,但四年前李翰祥来到内地,向上面提请以溥仪所著的《我的前半生》为蓝本拍摄一部关于溥仪的电影,却被否决了。 上面给出的原因是,围绕在溥仪身边的一些人现在还在世,尚未盖棺定论,影片不易准确处理。 而这次李翰祥再度拿出溥仪这个题材,之所以能够顺利通过,一方面是因为过了几年,那些在世的人又凋零了不少,另一方面是这回李翰祥另辟蹊径。 这次他抛开了《我的前半生》,而是采用了溥仪解放后妻子李淑贤所著《他的后半生》。 讲述的是解放后曾经的皇帝溥仪作为普通人的后半生,以及他与妻子李淑贤之间的爱情生活。 这样一来,电影犯忌讳的地方就少多了,自然也就没了拍摄的阻碍。 《火龙》计划十二月上旬开机,电影的主要拍摄地之一就在溥仪生前故居,位于西城区东冠英胡同40号,与前段时间林二春买下的那套二进四合院仅仅隔了一条胡同。 今天林朝阳受李翰祥的邀请来这边转一转,《火龙》开拍前的筹备工作已经基本结束,再有两天就要开机了。 《棋圣》在香江上映取得了成功,李翰祥说起这件事眉飞色舞。 这部电影他没执导,但他投资了几十万港元,现在电影票房口碑双丰收,他这个投资人自然少不了好处。 别看《棋圣》在香江取得的一千万票房远不如《垂帘听政》两部曲的近三千万,可《棋圣》的投资也低啊,仅仅是《垂帘听政》投资的五分之一,妥妥是以小博大的典型了。 仅仅是香江的票房分成就让李翰祥的投资份额翻了倍,而且据李翰祥说,最近已经有东南亚的片商在联系他了。 东南亚一直都是香江电影的票仓之一,但香江电影引进到那边主要是以买断为主。 这两年香江电影气势如虹,有些明星阵容强大的大制作电影,经常是卡司才码出来,便有湾岛以及东南亚的片商主动提着钱箱来送钱。 《棋圣》是内地、香江合拍,湾岛市场是不用想了,东南亚市场肯定不能放过。 按照李翰祥估算,《棋圣》这一波买断,赚个三百万港元问题不大。 李翰祥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满了遗憾,“可惜《棋圣》没什么大明星,要不然卖个五百万也不是不可能!” 然后他又问林朝阳,“《棋圣》内地的票房现在能有多少?” “不知道。钱都进了中影的口袋,估计四千万应该有了。” 上映一个半月时间,以《棋圣》表现出的受欢迎程度,四千万票房只是个保守数字。 “那就是一个多亿港元。香江那些人都觉得内地穷,市场小,他们根本不明白十亿人的市场究竟有怎样恐怖的力量!” 李翰祥感叹着同行的目光短浅,但又忍不住吐槽起内地的电影行业的分配制度。 “如果拿香江做类比的话,中影不就是二十年前的邵氏嘛!所有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们只能拿工资,赚的钱全是老板的。 真是奇怪,这样的制度怎么能维持几十年呢?而且内地的电影市场还能这么繁荣?” “你这个比喻有些道理,但不全对。 中影的存在当然对于电影行业的发展形成了一定的掣肘,但它的存在也有积极的一面。 你要知道,中国除了城市之外,还有更为广袤的农村地区。 中影每年靠着发行电影所赚的巨额利润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投入到了农村地区,正是因为有了那些农村放映队的存在,广大的老百姓们才能以几分钱的价格看到电影,甚至是免费看电影。 这也是促进中国电影市场繁荣的一个重要因素。 不过你说现在的电影市场繁荣,这话也不准确,实际上这几年国内的电影市场一直在萎缩。 以前老百姓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手段,看电影是性价比最高的活动。 这几年电视机保有量越来越多,还有录像厅这种新生事物的冲击,未来几年时间里,恐怕电影市场还会继续萎缩下去。” 林朝阳的分析高屋建瓴,听的李翰祥不自觉的点头,他对内地电影市场的了解很粗浅,经过林朝阳这一番分析,他有些茅塞顿开的感觉。 “朝阳,那照你这么说,以后内地电影市场赚钱不容易了?” “电影行业是赢家通吃,只要电影好,不存在不赚钱的说法。只是有中影在,外面的资本确实不太可能赚钱。” 李翰祥再次颔首,沉吟片刻后,他又问:“说起来,你经手编剧的电影票房都是几千万、上亿,你就拿万八千的稿费,心里是不是很酸?” 林朝阳笑着说道:“酸也没用啊,现实就是这么个情况。” 李翰祥还想接着说话,这时正好有人走了过来,他只好停住了话题。 “朝阳兄!好久不见!” 来人一张国字脸,身穿风衣,一走近就热情的握住了林朝阳的手。 “仕方,好久没见了,你怎么在这?” 来人是燕大哲学系77级的邹仕方,在学校的时候是文艺骨干力量,参与过五四文学社的筹建,还负责过《未名湖》杂志,跟林朝阳算是熟人。 “我过来剧组采访采访。” 邹仕方说着,与李翰祥、梁家辉打了个招呼。 他毕业后被分配到了《人民政协报》副刊担任编辑兼记者,溥仪生前的工作单位就在政协,过段时间剧组还会到政协大院去取景。 《火龙》是讲述溥仪后半生的影片,《人民政协报》身为政协媒体自然要多关注关注。 邹仕方这回是带着任务来的,李翰祥和梁家辉都要接受一番采访,再照几张照片。 照相的时候,邹仕方又把林朝阳叫到一起,大家多拍了几张照片。 中午时分,李翰祥张罗着去东来顺吃涮羊肉,这个季节吃涮羊肉自然是件美事,大家一致赞同。 等到了东来顺,吃上了涮羊肉,李翰祥又重新说起了上午被邹仕方打断的话题。 “要是有香江的制片公司让你写剧本你干不干?” 林朝阳看向他,“谁?你啊?” 李翰祥打着哈哈道:“我这小作坊可满足不了你那么大的胃口。就是这段时间跟一些制片公司的人聊起来,他们对你都很感兴趣。” “感兴趣?香江的制片公司还有重视编剧的?” 李翰祥说道:“新艺城这几年红透半边天,现在不光是台前的明星有钱赚,幕后的功臣们也有分红拿。” 他一说新艺城,林朝阳倒是有了几分认真的神色。 新艺城起家,靠的就是一班颇有才华的电影人,相比于邵氏那种拿才华当洗脚水,用过就扔的公司,新艺城算是香江电影行业里少见的一股清流。 不过现阶段的新艺城好像已经开始走向了分裂吧? 林朝阳跟李翰祥聊了一阵,听他说了新艺城最近一两年的情况。 新艺城如今虽然大事已成,但股权结构的畸形导致公司内部斗争不断。 之前走了个矮脚虎,今年年初,新艺城七怪之一的徐可在为新艺城拍完年度票房冠军《最佳拍档之女皇密令》后,便出走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名字就叫电影工作室。 他的妻子施南笙同样是新艺城的干将,他走施南笙自然不能留,夫妻俩的出走对于新艺城来说不啻于是一次重大打击。 好在的是,夫妻俩成立工作室后,背后金主仍然是金公主的雷老板,算是新艺城的半个友军。 林朝阳听李翰祥说了半天,问道:“我在香江的时候就听说,新艺城人才济济,应该不缺剧本吧?” “谁跟你说是新艺城要找你写剧本了?人家人多势众,需要你吗?” 林朝阳无语的看着李翰祥,那你好端端的提什么新艺城。 李翰祥解释道:“我这不是跟你说明,其实现在比以前好多了,编剧也是有分红拿的嘛!” 没想到林朝阳话锋一转,“那《棋圣》的红包你什么时候给我?” 李翰祥顿时如火烧了屁股,急忙狡辩道:“这钱你得找中影要,他们赚的钱换算上港元得上亿。” “那也得他们能给才算。老李,你刚才还说有分红,不会是想赖账吧?” 李翰祥被他堵在墙角,哑口无言,嗫嚅了半天,最后说道:“分红……分红等卖了东南亚的发行权再说。” “行,你这话我可记着呢,到时候等你的分红。” 李翰祥看着他有恃无恐的表情,心中忍不住叫苦连天,早知道这样,他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人家帮这个忙。 当回好人,自己还得自掏腰包,以林朝阳这厮的胃口,这红包他不包个大的,肯定不行。 “诶!对了,到底是谁要找我写剧本啊?”林朝阳问。 第399章 看《棋圣》提振一下士气 “那天在我们家聚会你还记得吗?” 李翰祥没有回答林朝阳,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林朝阳点点头,“记得。” “有个许观文你记得吧?” “大明星嘛,当然记得。” 后世人们一提到香江电影的喜剧之王,想到的第一个人一定是周星驰。 但许多人不知道的是,在周星驰横空出世之前,香江人提到喜剧电影,首先想到的一定是许观文。 跟周星驰所擅长的无厘头风格不同,许观文是个冷面笑匠,而且他的表演和作品中往往融入了浓厚的人情味,这样的风格在七十年代的香江影坛可谓是独树一帜。 作品也是拍一部火一部,许观文叱咤影坛,顺便还带火了自家的三个兄弟。 文武英杰,许家四兄弟的故事一直都是七八十年代香江影坛的佳话。 可惜1981他凭借《摩登保镖》大受欢迎,并获得了第一届香江电影金像奖影帝后,星途就变得坎坷了起来。 先是许家兄弟之间的合作变少,然后他退居幕后编剧、监制和执导的《追鬼七雄》《铁板烧》等作品票房、口碑失利。 接连的打击,让这位曾经红极一时的影星陷入了长时间的低潮期。 “比起表演,其实大哥文更喜欢编、导。可惜他的编、导离开了他的表演,好像就不受观众待见了,观众们可能更希望看到他演电影。” 许观文的成名作正是李翰祥执导的《大军阀》,因此两人关系不俗,“大哥文”是两人之间的亲昵称呼,因为许观文是家中老大。 终于弄明白了是谁想找他写剧本,林朝阳不禁好奇的问,“我一个内地编剧,他不怕找我写的剧本,到了香江水土不服?” “你不懂他现在的纠结和为难的地方。大哥文他不缺剧本,他不缺电影拍,但他跟一般的电影明星不一样,他有自己的追求。 他想当编剧、当导演,把自己心里的故事讲给观众,而不是永远只当个演员。 可观众只喜欢看他演这些东西,这才是他陷入低谷的根本原因。” 听着李翰祥的话,林朝阳若有所思,“哦,才华配不上野心!” 一句精准的点评让李翰祥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他刚夸完许观文有追求,没想到就被林朝阳用残忍的现实给抹杀了。 在影视行业,做喜剧是最需要才华和观众缘的,也是最累的。 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许多凭借着喜剧成名的演员到最后要么息影,要么在烂戏堆里挣扎,总之都逃不过一句“江郎才尽”的审判。 因此,这些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寻求突破,但成功者却寥寥无几。 许观文当然不是没有才华,只是他的才华更多的还是在表演上,可他偏要钻那个牛角尖,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后世在经历了几年的低谷期之后,许观文想开了这件事,又回到了老路上。 在八十年代后期陆续推出了《神探朱古力》《鸡同鸭讲》等作品,走回了老路后,他重新翻红。 但可惜的是他的翻红没有持续几年,就被后辈周星驰乱拳打倒再地,最后在九十年代初淡出了影坛。 尴尬过后,李翰祥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对林朝阳继续说: “《垂帘听政》《棋圣》两部电影都是你编剧的作品,都在香江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充分说明了你在这方面的才华。 才华这东西是不分地域的,只要是好作品,大家都会欣赏。 你要是能给大哥文写个优秀的剧本出来,说不定能帮助他改变戏路,让他从此一飞冲天!” 林朝阳笑道:“转型如果是那么容易的事,他现在也不会处在低潮期了。” 李翰祥问:“这么说,你不想帮他写剧本?” “那倒不是。只要价钱合适,剧本还是可以写的。” 李翰祥心想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他打算出多少钱?”林朝阳问。 “只要剧本优秀,20万港元!” 李翰祥手上比了个“v”,语气中充满了信心,这个数字可比林朝阳当年给他写《垂帘听政》剧本的稿费高多了。 可林朝阳听完面上却波澜不惊,李翰祥见他如此表情,忙问道:“怎么?还嫌低?” “嗯。” “这比你写其他的剧本稿费不高多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 林朝阳并没有解释什么,但李翰祥一想便能明白。 林朝阳经手的剧本,不管是在内地还是在湘江,票房和口碑就没有差的,部部票房大卖。 要是一部电影是这样,可能有人会说是导演的功劳,但问题是部部都是这样,谁能厚颜无耻的抹杀林朝阳的功劳? 李翰祥想的方向不算错,但林朝阳对这件事表现的兴致缺缺,更主要的原因是在于给别人写剧本这件事现在对他来说性价比已经越来越低了。 相比写电影剧本赚的稿费,他写点小说赚版税的回报可能更多。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邹仕方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着。 他跟林朝阳认识是在1978年,那时候林朝阳还是燕大图书馆的一名普普通通的图书管理员。 他偶尔去中文系蹭课时会遇到同样去蹭课的林朝阳,又或者五四文学社组织活动的时候,他们也会邀请林朝阳参加。 大学四年,他看着林朝阳写出一部又一部精彩的作品出来,名声也随之水涨船高。 如今他大学毕业两年多,再次见面,林朝阳早已是誉满全国的大作家,谈笑风生的是李翰祥这样的大导演。 别人求着写剧本,一部20万港元,林朝阳竟然都无动于衷。 要知道他一个燕大毕业生,工作两年多,工资也就60多块钱而已。 巨大的鸿沟横在邹仕方面前,他甚至兴不起什么羡慕嫉妒的情绪,因为这些钱已经超出了他的概念。 理解了林朝阳的心态,李翰祥并没有再说什么,这种事他肯定不能去强求人家,他换了个话题,大家依旧谈笑风生。 梁家辉问林朝阳,说现在香江一些影视公司想邀请他出演电影,他要不要出演。 李翰祥对梁家辉有知遇之恩,因为要拍《火龙》,梁家辉肯定不能现在就答应那些片约,但那些制片公司给他的片酬确实很让他心动。 听着梁家辉的苦恼,林朝阳笑道:“你要是想赚钱,大可以趁着现在制片公司认可你,多接些电影。要是想长久的捧住这碗饭,还是得看剧本和幕后阵容才行。” 梁家辉闻言表情微妙,因为来找他的那些制片公司和电影,绝大多数连剧本都没有,只说了主角要请哪位明星。 如此浮躁的风气,很符合林朝阳对香江电影的刻板印象, 他沉吟着对梁家辉说道:“你拍一部好电影,可能比你拍十部烂电影赚的片酬少,但你以后一定不止拍十部电影。” 梁家辉若有所思,最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他将李翰祥和林朝阳视为他演艺生涯的良师,对于他们的意见的十分重视,心中笃定要按照林朝阳的指导规划自己未来的道路。 吃完饭后,众人道别。 邹仕方和林朝阳一样,来的时候骑的都是自行车,两人在路口分开后,邹仕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林朝阳远去的背影。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就好像他们之间的差距,邹仕方心中感慨万千。 从东来顺回到家里,林朝阳的脸被冷风吹的通红,回来这一路他就在想,是不是也该买个四个轮的交通工具了,要不然冬天太遭罪了。 他刚将自行车推到墙角,陶玉书从正房出来,对他说道:“朝阳,家里来客人了!” “谁啊?”林朝阳问。 “聂伟平!” 林朝阳闻言有些惊讶,算着日子应该马上又是中日围棋擂台赛了,他怎么会跑到自己家里来? 进了屋,林朝阳便看到聂伟平坐在沙发上,两人握手寒暄后,林朝阳问:“擂台赛好像马上要举行了吧?你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我来找你就是为了擂台赛的事,明天有空吗?” 虽然不知道聂伟平找他有什么事,但林朝阳还是说道:“有空。” “那太好了!明天我请你去看场电影。” 林朝阳听到这话,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聂伟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聂伟平笑着解释道:“看《棋圣》啊!后天就是中日围棋擂台赛了,我们的实力本就不如日本人,第一场比赛我们输了,队员们的压力都很大。 郝队长说,要领队员们看看《棋圣》,提振一下大家的士气。 我一想,要提振士气,那得把你这个作者叫上啊!” 马上都要比赛了,你们跑去看电影,能不能靠谱点啊? 心里吐槽归吐槽,但聂伟平他们毕竟是要看《棋圣》,这一波也算是对自己的支持。 再说了,万一真赢了呢? 不对,不是万一,而是一定赢! 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聂卫平一穿三,横扫日本棋坛三大顶尖高手,创造了神话是不假。 在同样也是在这一届擂台赛上,还有一位中国小将发挥神勇。 他就是在第二场出战,年仅二十二岁的江铸久。 在中国围棋界都在为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前景而感到惆怅、低落之时,江铸久站了出来。 先是第二盘执白2目半胜依田纪基,又在第三局执黑中盘胜小林觉,之后第四局、第五局、第六局…… 江铸久仅凭一己之力便完成了对日本队的“pentakill”,最后败于小林光一手下。 小林光一是日本棋坛的顶尖棋手,中国队除了聂伟平之外,几乎没有人能够与之抗衡,所以江铸久虽败犹荣。 他的神勇发挥,让那几位在赛前大放厥词的日本棋手羞愧难当,不仅大大的挫败了日本队的嚣张气焰,也为中国的围棋爱好者们出了一口恶气。 脑海中的回忆一闪而过,林朝阳说道:“好,正好明天去见见国手们。” 这时候陶玉书说道:“朝阳,明天带着冬冬一起去吧。” 林朝阳转过头看向她,陶女士的眼中闪着光,那光让人感觉亲切又熟悉。 当年是望夫成龙,现在是望子成龙了! 林朝阳又看了一眼正在玩玩具的小冬冬,一身蓝白条纹的不倒翁娃娃在他的动作下摇来晃去,引得他发出阵阵清脆、嘹亮的笑声。 儿子,爹也是这么过来的,你习惯习惯就好了! 第400章 《棋圣》的作用 翌日上午,林朝阳先是依着约定带了妻儿来到体委的训练局。 如今这时候,中国棋院尚未建立,国家围棋队的队员们和足篮排、体操等国家队队员都住在训练局大楼里。 他一来,就迎上了围棋队队员们好奇的目光。 《棋圣》自发表之后广受欢迎,同样也受到了这些专业棋手的喜爱。 小说里面关于围棋的知识点堪称专业,某些观点对于他们这些专业人士来说也很有启发。 再加上这两年聂伟平偶尔跟大家聊天时,还会提到林朝阳在布局方面的出众天赋,因此大家对于林朝阳这位既会写小说,又懂下围棋的作家充满了好奇。 今天终于得见一面,大家都很兴奋,有几个人迫不及待的提出了要跟林朝阳手谈一番的请求。 林朝阳可不是来找虐的,他以时间仓促为由拒绝了,只是跟大家随便闲聊了一阵。 说的最多的当然是《棋圣》小说的诞生过程,以及电影的一些细节。 他今天是来为围棋队加油打气的,当然得说些鼓舞士气的话。 陶玉书则抱着小冬冬,在围棋队的训练室里摸来摸去,有种把孩子带过来开光的意思。 等快到午饭的功夫,围棋队领队郝克强带着林朝阳一家三口去了食堂。 练体育,营养必须要跟得上,因此训练局食堂的伙食即便是以后世的标准来看,也称得上是丰盛和营养均衡。 吃饭的时候,林朝阳注意到食堂里有不少视线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郝克强解释道:“上午你来咱们训练局大楼的消息都传开了,这帮运动员里可有不少你的书迷。” 林朝阳听着郝克强的话笑了笑,陶玉书脸上闪着一丝骄傲的神色。 训练局大楼里的运动员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不少人还得过奥运会奖牌,在这里收获关注的目光,那种自豪感更加强烈。 饭后休息了一阵,林朝阳一家与围棋队一起去首都电影院重温了一遍《棋圣》。 看完了电影,围棋队许多人深受感动,眼睛都是红的。 “祝各位棋运昌盛!”分别前,林朝阳正色对围棋队队员们说道。 听到他的祝愿,大家立刻又想起了电影中的那句“国运盛,则棋运盛”,脸色无比郑重,神色肃穆的向林朝阳道了声谢。 这一刻不知为何,大家都生出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 翌日,中日围棋擂台赛第二局比赛如期在燕京饭店内举行。 到场的除了有两国围棋队的棋手,还有不少外交官员、媒体记者以及受邀嘉宾,林朝阳便在其中。 第二局,由中方的江铸久登台挑战擂主依田纪基。 两个月前的第一局,依田纪基胜了中方的汪见虹,气势正如虹,但开局依旧是严谨的本格派棋风。 反观江铸久,棋风异常刚猛,不知道双方情况的人如果单看开局,还以为中国队才是占上风的那一方。 开局江铸久用了个三间高夹,在第一局时依田纪基就是用这一招赢了汪见虹,江铸久这一招也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围棋比赛需要极度安静的环境让选手可以静心思考,因此比赛必须在对战室里进行,林朝阳他们这些人只能在外面的讲解厅里观看棋手对弈过程的延时演示。 讲解厅的棋局演示已经进入中盘,白棋封住黑棋,黑棋只好把白棋撞厚,苦苦求活。中央定型之后,白棋亮出手段,动出布局时的三个伏兵。 聂伟平看着棋局走势,与林朝阳低声耳语道:“依田的空不够了。” 林朝阳轻轻颔首,由于中央黑棋始终是负担,黑棋缺少必要的劫才,白棋从容的做成的打劫,就是约等于净活了。 这盘棋,江铸久赢面越来越大了。 两人交流后不到半个小时,对战室里的比赛结束,江铸久以2.5目获胜,讲解厅内中方人员们一阵欢呼。 日方人员们神色黯淡,但还是维持着风度,他们自忖实力强于中国队,丝毫不担心中国队会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是输了一盘棋而已,后面还有七位棋手呢。 因此日本队赛后表现的非常有风度,连依田纪基这个败者在接受《新体育》《中国体育报》等媒体记者的采访时都表现的从容不迫,丝毫没有输棋的沮丧。 反倒是江铸久这位胜利者,在接受采访时表现的很兴奋。 当记者们问到他获胜的契机时,他说道:“我跟依田的实力接近,要胜他并不容易。要是问为什么会赢他,我想是斗志吧,昨天郝队长刚特地领我们去看了《棋圣》,鼓舞大家的士气……” 江铸久的回答很长,但记者们对他后面的已经不关注了,他们的所有注意力都被江铸久口中的“《棋圣》”给吸引住了。 “你是说,你们在赛前组织集体去看了《棋圣》?”记者追问道。 “是啊,看完电影大家都很受鼓舞,老聂还把《棋圣》的作者请过来跟大家交流。” …… 次日一早,关于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消息便登上了《中国体育报》的头版。 江铸久战胜依田纪基,将擂台赛比分扳到1:1,看到这个消息,围棋界人士和围棋爱好者们顿时一片欢欣鼓舞。 高兴之余,大家细看报道内容,又注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点。 中国围棋队在开战之前竟然集体跑去看了《棋圣》。 一群国手,围棋界的顶尖高手在大战前竟然集体跑去观看电影,你说他们务正业吧,他们跑去看一个业余棋手写的围棋电影。你说他们不务正业吧,他们看的是讲围棋的电影。 这魔幻的剧情展开,让全国上下的围棋爱好者一时间哭笑不得。 但这些人也不得不承认,中国队这么干好像还真有点作用。 本来赛前围棋爱好者们讨论,普遍认为中国队可能也就马晓春和聂伟平有绝对的把握能拿下一到两名日本棋手。 这也是为什么中国队会定下“见到小林光一就是及格”的要求。 因此,江铸久战胜依田纪基,让大家多少都有种意外之喜的感觉,忍不住对未来几个月的赛程更增添了几分期待。 同时,《中国体育报》上的这篇报道,也为本就广受欢迎的《棋圣》电影再添了几分火爆的热度。 许许多多的围棋爱好者和关注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普通老百姓都走进了电影院,原本在各大城市已经走下坡路的观影势头竟然又走出了一条大阳线。 《棋圣》电影上映一个半月时间,成为了1984年中国影坛最大的一匹黑马。 受电影上映火爆的影响,《棋圣》的原著小说也迎来了销量井喷。 对于文学作品而言,发表和出版的头两年,无疑是读者关注和作品销售最黄金的时间。 《棋圣》出版近三年时间,累计销量达到了260万册,其中近240万册都是前两年取得的成绩。 到今年,大半年的时间也就卖了20万册。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部小说的销量还可能会进一步衰减,然后恒定在一个相对较少的销量上,每年再版那么一两次,这也是大多数畅销书所要面对的命运。 但自从《棋圣》电影上映之后,原著小说的销量直线上升。 之前大半年才卖了20万册,结果《棋圣》电影上映一个多月,原著小说硬是卖出了近40万册,让小说总销量成功逼近300万册大关。 现在《棋圣》又跟中日围棋擂台赛这个时下最火热的社会话题联系到了一起,不管是电影也好、小说也罢,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恐怕都要迎来一阵火热的行情。 这可让燕京出版社高兴坏了,《棋圣》的出版合同还有半年才到期,这段时间里他们少说也能靠着这部小说再赚个几十万元。 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躺着就把钱赚了! 在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话题在民间炒的如火如荼时,林朝阳接到了董桥从香江打来的电话。 自七月份明报出版社提出出版请求,再到八月份林朝阳去香江与他们签订合同,一晃已经四五个月时间过去了,林朝阳前几天刚刚收到《闯关东》的样书。 一上来,董桥先是询问了林朝阳对样书的意见,林朝阳说满意后,他又聊到了版税预付款的事。 这次明报出版社对于《闯关东》信心十足,装帧形式跟内地一样,也是分上下两册,单册定价60港元,两册就是120港元。 小说首印1万套,林朝阳应得的版税就是24万港元,董桥在电话里说这两天就会给林朝阳汇过来。 闻言,林朝阳有些惊讶,这可不像明报出版社的作风。 转而,董桥又提到了刚刚在香江下映的《棋圣》。 《棋圣》自11月初在香江上映,历时31天,取得了1045万港元的票房,成功挤进了今年香江电影票房排行前20,位列第19名。 对于一部内地班底制作、没有大投资、大明星的电影来说,能取得这样的成绩相当不容易。 《棋圣》的电影在香江取得了不俗的票房成绩,有了观众基础,自然就有了畅销的可能,所以明报出版社就对《棋圣》的原著小说来了兴趣。 董桥这次专门打国际长途,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 明报出版社想出版《棋圣》,只要版税给够,林朝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一番交流后,双方顺利达成一致意见,仍旧是20%的版税,林朝阳将《棋圣》的出版权交给了明报出版社。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收到了明报出版社从香江回来的24万港元版税。 等他到家之后,陶玉书也刚下班,杜峰突然跑了过来,问他们夫妻俩:“姐、姐夫,你们家买车不?” 第401章 鸟枪换炮 “买车?”陶玉书先是一愣,随即笑着说道:“你怎么又倒腾起摩托车了?” 见陶玉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杜峰连忙说道:“姐,不是买摩托车,是四个轮子的小轿车。” “小轿车?”陶玉书闻言满脸惊讶,“小轿车多贵啊,买那玩意干嘛?” “方便啊!骑着摩托车,夏天热、冬天冷,肉包铁危险系数还高,骑着都得小心翼翼的。 有了小轿车,刮风下雨、寒冬腊月都不怕了,舒舒服服去上班,多好啊!” 杜峰说的很好,陶玉书却一点都没听进去,一个劲的摇头,“不买不买,那玩意多贵啊,一辆车二三十万,我们家哪有钱买这么贵的东西。” 听着她的话,林朝阳默默的将刚带回来的存折翻开,里面“5”开头的六位数存款,陶玉书瞪了他一眼。 “姐,不贵。四五万就能买个车,十万你随便挑。”杜峰说道。 “买菲亚特啊?” 八九十年代,汽车对于中国人来说一直是个高不可攀的奢侈品,除了少数生意人有经济实力买汽车之外,绝大多数老百姓的收入是不足以支撑汽车这种高消费的。 但事实上,在这个年代也不是所有汽车的价格都是那么高不可攀的。 比如杜峰那辆自己攒出来的华沙,比如从东欧的社会主义兄弟国家引进的菲亚特。 菲亚特126p,最早引进国内据说是为了易货一批机床补的零头。 这辆车被进口后很快就成为了第一批富起来的万元户的标配,因为它的售价仅有7000元人民币。 尽管身材娇小,排量也不大,可这毕竟是小轿车啊! 这辆菲亚特可以说是充分满足了普通老百姓对于拥有一辆私家车的梦想,也成了八十年代销量最好的私家车之一。 “菲亚特用好几万?小日本的车,海南那边现在停满了轿车,10万块钱能买一辆3.0l的顶配皇冠。 我有两个朋友正在那边倒腾汽车呢,我准备弄一辆皇冠开开。 这不想着过来问问你跟我姐夫,看看你们用不用买一辆车,现在海南那边的车是真便宜!白菜价!” 杜峰说到最后,眼中闪过几分贪婪。 要不是家教太严,他真想去海南当个倒爷。 今年1月,老人家到南边溜达了一趟,决定开放沿海14座城市。 海南从此对外开放,现阶段国内由于受关税影响,对于外来的汽车进口限制很多,售价也极其昂贵。 海南方面借着政策的这股春风,放开了汽车进口。 因为有政策扶持,所以海南进口汽车一开始也没什么问题,整个上半年海南才进口了2000辆汽车。 按照这样的趋势走下去,海南既能靠着政策的扶持创收,又能发展经济,稳扎稳打,应该算是好事。 结果到了下半年,风云突变,形势急转直下。 在山西太原举办的一场全国工商局长会议上,海南的领导从会上传回了国家工商局相关领导的意见: 为了搞活经济,疏浚商品流通,内地机关、团体和企事业单位到广东、福建购买进口汽车,经所属省、自治区、直辖市主管机关批准,确属用于生产或科研需要的,应予放行; 集体、个人持区、县主管部门证明到广东、福建购买进口汽车自用的,应予放行。 在这次会议之前,根据规定海南进口的汽车只能在海南当地销售和运营,这次会议之后,海南进口的汽车可以销售出岛了,这对于海南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会议结束后的7月这一个月,海南区政府就批准了1.3万辆汽车进口到海南港,比1984年上半年全部进口总量还高出6倍。 彼时海南进口汽车主要是以日本的丰田为主,需经由香江订购,运输到港。 一辆12座的丰田考斯特离岸价仅需四五千美元,一辆皇冠也就不到六千美元,顶配还不到一万美元。 这些汽车进口到海南之后,哪怕缴了关税,也有100%甚至是200%的利润。 政策放开了,利润还这么高,柳下惠来了也禁不起这样的诱惑啊! 因此在84年下半年,海南进入了疯狂的汽车进口模式,每个月几乎都有上万辆汽车进入港口,各地机关、团体和企事业单位也闻风而动,纷纷前往海南买车。 毕竟这个时候在本地汽车贸易公司买车,那价格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而是一倍两倍。 连公家买车都得跑去海南岛,更别提那些想钻空子赚钱的二道贩子了。 陶玉书很少关心汽车这种东西,她听着杜峰的描述不觉有些心惊肉跳。 “这么干,以后迟早要出事吧?” “肯定的。这是政策上出纰漏了,不过等上面反应过来,人家钱早赚完了。” 杜峰回了陶玉书一句,又问:“怎么样?姐,要不你们也买一辆吧,趁着便宜。说不定什么时候,上面就把这漏洞给堵上了,到时候还得花二三十万买辆车。” 陶玉书闻言犹豫了起来,她不是那种对于物质生活要求很高,追求极度舒适生活的人,她骑摩托车也仅仅是因为这玩意速度快,效率高。 “朝阳,你觉得呢?” “我听你的。”林朝阳满不在乎的说。 陶玉书逼迫他道:“你不总说家里没大事吗?这回有大事了,得你做主才行。” 平日里林朝阳经常开玩笑说家里小事陶玉书做主,大事他做主,可惜的是家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大事。 杜峰听着他们夫妻俩的对话不禁嘿嘿乐了两声,但为了姐夫的面子,他还是把笑给憋了回去。 林朝阳瞥了杜峰一眼,见他的脸色又郑重了几分,林朝阳这才满意。 “买辆汽车倒也不错,以后出门也能方便一点。” 杜峰说道:“是啊!姐夫,你想,开着一辆丰田皇冠在路上,那多气派啊!” 要是在欧美国家,皇冠充其量算是性价比比较高的家用车。 但在如今的国内,汽车保有量本身就很少,老百姓也见过什么豪车,要啥配置有啥配置、颜值还高的皇冠,妥妥的就是豪华车的代表。 “气派有什么用?车子只是交通工具而已!”陶玉书说道。 杜峰反驳道:“姐,你不做生意不懂,这玩意代表着实力。我骑个自行车来跟你谈生意,和开着个汽车跟你谈生意,他能一样吗?” “汽车只是实力的一种,真正的实力更应该彰显在你的事业上,这才是正道。” “好了好了!”林朝阳打断了姐弟俩的争论,问杜峰:“那边都有什么车?” “丰田。” “就丰田啊?” 杜峰解释道:“姐夫,小日本的汽车产业现在正跟欧美国家干着呢,主打的就是物美价廉。人家海南也想多赚钱,进口一辆美国车、欧洲车,可没有日本车赚的多。” 林朝阳微微颔首,个人情感归个人情感,但人家的东西有优点,咱也得承认。 “那就买辆皇冠吧。” 杜峰一拍手,兴奋的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姐夫,咱俩想到一块去了。” 林朝阳调侃道:“行啊,看来这一年你又没少赚。” 杜峰谦虚的笑了笑,“钱都投到录像厅上了,我还哪有钱啊,就剩这么点钱,也就够买个2.0l的。” 他又问,“姐夫,皇冠现在有好些个配置的车型,你们想哪个车型?” “你刚才说的3.0l那个,是顶配吧?” “是。” “那就来那个吧,买就买个好的。” 杜峰竖起大拇指,“还是姐夫你有实力!” 林朝阳笑骂了他一句,杜峰笑嘻嘻的说道:“咱们一下买两辆车,我再让他们给打个折。过两天我就去海南,到时候把车给你们开回来。”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 等杜峰走后,陶玉书仍有些不敢相信,“咱们这就要买车了?” 林朝阳看向她,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态,前几年他们买个自行车还心疼呢。 这个时代变化的实在太快,总让人猝不及防。 “改革嘛,生活总是要比以前好点,要不然改来何用呢?” 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杜峰千里迢迢的从海南将两辆丰田皇冠开回了燕京,还贴心的帮林朝阳将手续给办好了。 个人购买私家车的政策今年才开放,老百姓买车办手续比以前容易多了。 这天上午,一辆白色的皇冠停在了林朝阳家院门口。 杜峰下了车,动作利落的关上车门,还不忘轻轻的按一下车钥匙,锁上车门,姿态有种说不出的潇洒,意气风发。 他进了院,招呼林朝阳出来看看车子,没想到屋子里一窝蜂出来了六七口人。 听说今天杜峰要来送汽车,陶玉成、陶玉墨兄妹俩班都不上了跑来看热闹,另外还有林二春两口子。 大家跟着杜峰来到院门口,只见一辆皇冠停在那里,外形轮廓方方正正,棱角分明,车漆光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透着一股非凡的气派。 不跟同时期的bba相比的话,皇冠的外型确实是非常出彩的,一停在林朝阳家门口,就吸引了不少邻居的注意,这会儿车旁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 杜峰将车钥匙交给林朝阳,“姐夫,上车看看。你这车可比我那低配的好多了,我都后悔没使点劲弄个高配了。” 林朝阳上了车,跟这年代绝大多数汽车比起来,皇冠的内饰要精致太多了,就好比2020年以后的国产新能源与合资车相比一样。 内饰的设计风格跟车的外型一样是有棱有角的,除了方向盘有点弧度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笔直的走向,充满了科技感与豪华感。 至于配置方面,这辆皇冠的配置更是拉满,即便是放到40年后也不是所有汽车都有的。 3.0l的v6发动机,abs防抱死系统、四轮独立悬挂、tems电子控制悬挂系统、定速巡航、独立空调、冰箱、自动大灯、电动后视镜、方向盘和座椅记忆功能…… 杜峰唾沫横飞的介绍了一通,跟个车贩子一样。 到最后他还不忘两眼放光的摸着绒布座椅,嘴里念着:“要是手里再有点钱,我高低也得弄个顶配。跟你这辆一比,我那辆车快赶上乞丐了。” 杜峰买的好歹也是皇冠,只是配置没林朝阳这辆丰富而已。 等林朝阳看完之后,家里人也轮流坐上车体验了一番,林二春老两口坐在汽车里摸来摸去,啧啧称奇。 轮到大舅哥上车的时候,他迫不及待便坐上了主驾的位置。 男人嘛,对车跟对美女一样,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陶玉墨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嫌弃,“大哥,你控制点,哈喇子都快流方向盘上了。” 陶玉成下意识的擦了一下嘴角,然后瞪了妹妹一眼,但这会儿他没空教训这丫头,眼前的皇冠已经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这车太好了,太好了!”陶玉成满眼赞叹的说道。 陶玉墨调侃道:“努努力,争取再过几年你也买一辆。” 听着妹妹的话,他表情黯然,“这么好的车,我挣一辈子也买不起啊!” “你跟我嫂子那录像厅不是挺挣钱吗?” 陶玉成一听更加丧气,“我是给你小哥打工的。再说了,钱都让你嫂子把着呢,买什么车?” 陶玉墨闻言没有丝毫同情,反而幸灾乐祸。 “别不知足了。本钱别人给出的,辛苦的是我嫂子,你躺着赚钱,你还不高兴了!” 陶玉成被妹妹堵的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想反驳,陶玉墨却根本不给他机会,摇下车窗问杜峰。 “小哥,我姐夫这车花了多少钱?” 第402章 近藤直子和《中国语》 “9万6,这辆车顶配,比我那车贵了两万多块钱,多出来的钱能买三辆菲亚特了。” 尽管知道这么好的车肯定不便宜,但亲耳听杜峰说到这个价格,陶玉墨还是忍不住咋舌。 大哥刚才说的没错,这要是靠上班赚工资,一辈子也买不起啊! 而且这还是在海南买的便宜,要是在燕京的汽车贸易公司买,二十万都下不来。 等大家里里外外把车都看了一遍之后,林朝阳将车钥匙交给了陶玉书,“玉书,你开着试试。” 陶玉书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我可开不了!” “没事,你就把这想成摩托车,把车把换成方向盘就行。”林朝阳鼓励道。 一旁的陶玉墨眼睛都快羡慕红了,“姐,你不开让我开。” 她的想法当然是痴人说梦,自家的车买回来自己还没开过呢,哪里轮得到她。 杜峰帮忙代购回来的是丰田去年推出的第七代皇冠,也算是丰田的大成之作。 不管是驾驶质感还是操控性都表现不俗,最关键的是这玩意是自动挡,光这一条就甩如今绝大多数汽车十条街了,上手难度比手动挡的汽车低了很多。 林朝阳动作熟练的给陶玉书演示了几遍,点火、挂档、前进、倒车等操作,一旁的杜峰惊奇道:“姐夫,你这手艺比老师傅都熟练,什么时候学的?” “在香江拿着朋友的车练过几天。”林朝阳信口说道。 陶玉书和杜峰也没有细究。 陶玉书骑惯了摩托车,但对汽车还不熟悉,有些不敢操作,林朝阳便决定这两天有空跑三环外教她练练车,争取三天包教包会。 现在跟后世不一样,交通规则没那么复杂,路上车少,路况也简单,也不需要抢停车位,基本会个前进、后退、转弯就能开车了。 至于驾照,当初陶玉书考摩托车驾照的时候多盖了两个戳,理论上她现在已经具备了驾驶大型客车的资格。 等看完了车子,家里人仍旧很兴奋。 对于八十年代的老百姓来说,家里添台电视机都是大事,更别说是买了辆高级汽车。 在杜峰嘴里,皇冠可是比肩宝马、奔驰的豪车,买了这么好的车,那更是大事了,高低得吃顿饭庆祝庆祝。 林二春张罗着吃饭,可陶父陶母却不在,林二春拍了拍皇冠的引擎盖,“开车去接!” 说是去接亲家,可显摆的意味更浓,二春同志那点心思,谁还看不明白。 林朝阳只好坐上主驾驶,陶玉书不放心的问:“你行吗?别逞能!” 问男人“你行吗”,等于是在践踏他的自尊,林朝阳点火、挂档、倒车一气呵成,用行动表示,我这老司机的成色,你还不了解吗? 陶玉书见状放心了些,陶玉墨喊着:“姐夫,带我一个!带我一个。” 说着她就要上车,却被陶玉书一把拉下来,“你姐夫去接人,你在车上,爸妈他们往哪坐?” 陶玉墨只好悻悻下了车,陶玉成也遗憾的看着林朝阳驾车远去,只能等下次再体验了。 “这车可真好!”他喃喃说道。 杜峰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大哥,要不我那辆华沙便宜点卖给你?” 陶玉成甩开他的胳膊,鄙夷道:“你那破车跑起来直掉零件,坐十分钟尾巴骨都能颠骨折,我买那玩意干啥?”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杜峰气恼道:“要饭吃你还嫌馊!” “要饭是白给的,你那车是白给的吗?” 杜峰无言以对,他也是想废物利用一下,好歹那辆华沙当初还花了他三千块钱呢。 “要不,一千五卖你!一千五,摩托车你都买不下来。” 听着杜峰的话,陶玉成有些心动,可惜他没钱。 他那录像厅开了快五个月了,刚刚回本把妹妹、妹夫借的钱还完,哪有钱买车啊。 再说了,他想买车,得先过赵丽那一关。 今时不同往日,陶玉成现在的家庭弟位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参与这种大事的决策了。 白色的皇冠行驶在长安街上,风驰电掣,一路向西,不堵车的感觉可真好。 三四十年后的燕京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喽! 如今路上的汽车并不算多,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还是公务车,出了长安街车就更少了,白色的皇冠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球。 一路来到燕大,林朝阳夫妻俩在校门口停车走进了校园内。 林朝阳是燕大职工,要是跟保卫商量商量,开着车进学校也不是不行,但出这个风头实在没必要。 步行来到朗润湖公寓,林朝阳说明来意,陶父陶母不好驳了大家的兴致。 跟着林朝阳往外走,听说林朝阳把车子停在了校外,陶父微微颔首,低调点是对的。 还没走到校外,林朝阳迎面碰见了洪子成,他身边还陪着一位女同志。 “朝阳,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学校了?” “子成兄!我过来接爸妈去吃顿饭。” 两人打过招呼,洪子成又把身边的女同志介绍给林朝阳。 “朝阳,这位是日本汉学家、文学批评家近藤直子女士。” 林朝阳跟两位女同志问好,洪子成又热情的介绍道:“近藤女士,你不是说你才写过《闯关东》的介绍性研究吗?这位就是《闯关东》的作者林朝阳。” 近藤直子看起来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留着齐肩发,戴着副眼镜,一身书卷气,她的专业是研究中国文学,因此对汉语十分精通。 听着洪子成的话,近藤直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林桑,久闻您的大名。” 握手加鞠躬,近藤直子恭谨的态度让林朝阳有些不适应,连忙说道:“您客气了,欢迎近藤女士到中国来。” “谢谢林桑。我非常喜欢您的作品,您是亚洲最优秀的作家。” “哎呦,当不得!当不得!” 林朝阳本是客套两句,没想到近藤直子对他的态度过于热情,让他有些适应不过来。 一旁的洪子成解释道:“朝阳,近藤女士研究的是中国文学,主要精力就是我们的当代文学,她对你的几部作品都非常欣赏。 前段时间她还专门写了一篇有关于《闯关东》的介绍性研究,发表在了《中国语》上,那是本日本国内专门介绍和推广中国文学作品的文学刊物。” 听着洪子成的介绍,林朝阳再次道了声谢。 一番寒暄过后,林朝阳带着陶父陶母来到校外,他又去接上赵丽,回到小六部口胡同,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当作庆祝。 席间,林朝阳说他平时很少出门,车子买来主要是方便陶玉书上班的,陶父陶母脸色感慨。 陶玉墨羡慕的眼珠子都要红了,汽车她是不敢想的,不过姐姐既然开上了汽车,那她开个摩托车不过分吧? 午饭过后,她偷偷摸摸的找到了陶玉书,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陶玉书这辆雅马哈125是在友谊商店买的,当时花了两千多外汇券,相当于三千多块钱,开了三年多,现在就是卖二手也能卖个两千多块钱。 陶玉墨这两年又是上班,又是带孩子,累死累活还没赚够半辆二手摩托车的钱。 “我先给你五百块钱,剩下的我慢慢还。” 陶玉墨这个“慢慢还”用的很有灵性,你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还完,反正肯定一直还。 陶玉书却似乎没看出她的小心思,脸色愉悦的说道:“算了算了,你先骑着吧。” 闻言,陶玉墨大喜过望,“真的?谢谢姐,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 她搂住陶玉书的胳膊使劲蹭,就差没挂在上面了。 陶玉书笑容慈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时间了你多照顾照顾你外甥就行了。” 此时陶玉墨并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她平时照顾小冬冬照顾的还少吗?这不等于白捡一辆摩托车吗? 她高高兴兴的一口应承了下来,陶玉书脸上的笑容更加慈祥了。 等到了晚上,陶玉书跟林朝阳说了摩托车的事,他立马明白了陶玉书的打算。 “你这是‘拿喜儿抵债’啊!玉墨这丫头,看着挺精明的,怎么被你卖了还帮着数钱呢?” 一辆摩托车,够陶玉墨看孩子看到上小学的了。 小姨子游戏机的债还没还完,又被安排上了摩托车,林朝阳想想都替她感到心酸。 “她啊,就是太贪心了。不过她也不吃亏,她要是自己上班,也得不吃不喝四五年才能买辆摩托车。 现在多好,提前好几年就骑上了。” 林朝阳调侃道:“媳妇,我发现你有点当黑心资本家的潜质啊!” 陶玉书白了他一眼,“你才黑心资本家。” 夫妻俩正说着话,陶玉书突然感觉腰上多了一只大手在游走,温热有力的触感让她感到身子一阵发烫。 “好好说话呢,你干什么?”她微喘着问道。 林朝阳厚颜道:“玉墨是咱亲妹妹,我不忍心看着她这么大好的年华都浪费在看孩子上,所以我决定给她增加点工作量。 咱再给冬冬添个弟弟妹妹,让玉墨早点还完账,恢复自由之身。” 陶玉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没正形!” 她话音刚落,红润娇软的嘴唇已被封住。 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夫妻俩睡的正香,小冬冬就跑到两人的床上蹦蹦跳跳,将他们吵醒。 昨晚的技术交流会持久而热烈,参会双方就相关议题达成了高度一致的意见,最后会议在一片大和谐的气氛中落下帷幕。 举办这么隆重的会议是件很耗费精力的事,因此夫妻俩今早都起来晚了。 好在今天是周日,陶玉书也不用上班。 早起吃完饭,陶玉书将孩子扔给妹妹,跟着林朝阳跑三环外去练车。 她本来就有开摩托车的底子,皇冠又是自动挡,因此才练了半天车就已经开的有模有样的。 林朝阳打算这两天再带她在市里跑一跑,适应适应路况,熟悉一段时间以后就可以让她单独开车上路了。 练完车,夫妻俩回到家,发现家里有客人,原来是洪子成。 林朝阳与洪子成寒暄了几句,洪子成才说明来意。 原来他今天是受近藤直子的拜托,想询问林朝阳明天有没有时间。 近藤直子想登门拜访林朝阳,但又直接登门太过冒昧,所以才拜托洪子成特地来走一趟,问问林朝阳的想法。 人家礼节如此周全,林朝阳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隔了一天,在洪子成的陪同下,近藤直子提着礼物登门拜访。 近藤直子的研究方向是中国文学,立场自然是z派的,与国内天然就有亲近感。 她是四十年代生人,打记事起,日本就已经战败了。到青少年时期,正值日本国内zy运动的高峰期,毛**他老人家几乎成了日本青少年中间的全民偶像,近藤直子也不例外。 跟林朝阳交谈到兴起时,她还声情并茂、慷慨激昂的背诵了一段语录上的话。 “真正的铜墙铁壁是什么?是群众,是千百万真心实意地拥护革命的群众。这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什么力量也打不破的,完全打不破的……” 看着情绪亢奋的近藤直子,林朝阳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阿毛。 这小子毕业就回美国了,也不知道在那边混的怎么样? “……我们就能夺取全中国!” 铿锵有力的语录背诵结束,近藤直子的脸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变得涨红,感受到她对伟人那股赤诚的热爱,林朝阳和洪子成也忍不住鼓掌表示钦佩。 这个时候近藤直子反而不好意思了,又露出日本女人独有的那股腼腆,连连谦虚。 第403章 这不是作弊吗?(感谢暖阳哥白银盟) “那一年,日本人民连续发起二十三次规模巨大的正义斗争,在知识界引起了很大的震动,许多知识分子离开了书斋。 站在人民斗争的前列,要和人民同呼吸、共命运,更多的人民走上街头……” 近藤直子激动的陈述着她年轻时的经历,心潮澎湃之余,她打开这次带来的礼物。 一本题作《日本人民站起来了》的画册,里面充满了日本热血民众们奋勇抗争的场面。 让林朝阳这个中国人看到后都忍不住有些热血上涌。 真他娘的带劲! 这才叫文化输出啊! “可惜啊,我们终究没有斗得过美帝国主义和他们的走狗。” 说到最后,近藤直子不禁黯然垂泪,林朝阳和洪子成听着也十分唏嘘。 林朝阳见近藤直子情绪低落,便转换了话题,询问起了她这次来中国的感受和见闻,聊了一会儿,气氛重新愉快起来。 然后几人又聊到了近藤直子为《闯关东》所写的那篇介绍性研究文章,这篇文章是近藤直子在阅读《闯关东》后所写的,她为此投入了巨大的精力,文章发表后在日本汉学界也引起了一定的反响。 “林桑这部《闯关东》格局恢宏大气,极具史诗气度,不仅是在中国文坛,放眼亚洲也是第一等的作品。” 近藤直子对《闯关东》的推崇与喜爱是毫不掩饰的,言辞之夸张比国内许多评论家的笔锋更加露骨。 林朝阳客套一番,又与她聊了聊小说创作的细节后,近藤直子突然说道: “林桑,像《闯关东》应该让更多的读者看见,我有个不情之请。” “近藤女士不妨直说。” “我想取得您的授权,与日本国内的出版社合作,将您的这部小说发行到日本去。” 说到这里,近藤直子低下头,态度诚恳。 作家在日本社会的地位一向是非常高的,近藤直子对于林朝阳推崇备至,因此态度格外恭谨。 “这……”林朝阳犹豫了一下,问道:“近藤女士,我和我的作品在日本没什么知名度,出版的事恐怕没那么好做吧?” 近藤直子抬起头,回答道:“我可以先将您的小说翻译出来,然后联络日本的出版社。唯一遗憾的是我的汉学水平还是不够出众,恐怕翻译不出您原著的精髓。” 听着近藤直子的话,林朝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人家这属于自带干粮闹*命,自己要是不同意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能有近藤女士的帮助,我自然是高兴的,就怕给你添麻烦。” “您千万不要客气。如果真的能把《闯关东》引入日本国内,这将是我的无上光荣。” 林朝阳算是被近藤直子这种恭谨谦卑的态度给拿捏了,他感觉自己都快被人给供起来了。 主要是人家真是无偿做贡献,在没有确定出版社之前,先把《闯关东》这样一部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翻译出来,没有一年半载是完不成这么巨量的工作的。 如果不是真的喜爱到无以复加,谁会干这种傻事? 且不说这件事本身要耗费的时间和精力,万一到时候没有出版社相中这部小说,那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可就付诸东流了。 别说是林朝阳了,连陶玉书和洪子成听完都深受感动。 在近藤直子离开之前,陶玉书拉着林朝阳到一旁,说道:“近藤女士这么尽心尽力的帮忙,别管事情能不能成,我们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林朝阳点头,他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送点什么好。 人家不是奔着钱才要帮助引进林朝阳的作品到日本去,礼物送的不好,反而把这事变得功利了。 陶玉书说道:“不如就把《闯关东》的手稿送给她吧。” 林朝阳的诸多作品创作完成之后,寄给编辑部的都是誊抄的版本,真正的手稿他都留在了自己手里。 闻言,林朝阳思虑了几秒。 手稿这东西对于作家本人和喜爱作品的读者而言,当然是珍贵的。但你要说它价值有多少,倒也谈不上。 关键是送这种东西,既体现了林朝阳的诚意,又成全了近藤直子对这部小说的喜爱,想必她一定会喜欢的。 “这样也好。” 夫妻俩商量过后,陶玉书去了书房取了手稿出来。 六十余万字的书稿记录在五百格稿纸上,厚厚的一摞用线装的方式装帧了起来,看起来有些简陋,却充满了厚重感。 “今天很开心能够与近藤女士见面,感谢您对《闯关东》的厚爱。 翻译《闯关东》恐怕是一项艰巨的任务,这里是小说手稿,希望能够对您有所帮助。” 听着林朝阳的话,近藤直子满脸惊讶。 她看着林朝阳手中的手稿,神色万分激动,突然一个九十度鞠躬。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 林朝阳不会日语,不过这句话他能听明白,“阿里嘎多古德姨妈死”,就是“谢谢”嘛! “近藤女士客气了!”他说着将手稿递了出去。 只见近藤直子抬起头,身子却还是前倾着,双手向前伸出,神色虔诚,郑重无比的从林朝阳手中接过了手稿。 然后她再次躬身重复了一句刚才的话,又说道:“林桑,多谢您的信任,我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这些话,她才直起身,慎而重之的将手稿捧在怀里,眼神扫过书稿,脸色再次露出激动之色,感觉受宠若惊。 再三作别后,她才和洪子成一道离开。 又隔了几天,西方的圣诞节刚刚过完,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消息再度传来。 12月23日,中国队在日本东京再度迎战日本队,比赛地点在箱根的石叶亭旅馆,这里也是日本棋坛很多重要比赛的举办地。 这一场比赛是中方擂主江铸久对阵日方小林觉,两人早早1979年便有过交手记录。 时隔五年,两人再度交手,江铸久表现的一如既往的稳定。 凭借着在第143手的外扳,江铸久在中盘直接屠了小林觉的大龙,小林觉甚至没撑到官子阶段,便无奈投子认负。 消息传回国内,再次引动了国内的舆论热潮。 本来擂台赛开赛前,不管是日本还是国内舆论,都不看好中国队,没想到赛程进行了两个多月,中国队竟然以2:1领先日本队这个劲敌。 尽管知道这个成绩并不代表什么,可大家还是高兴,毕竟是赢棋了。 在一片关于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议当中,关于中国队赛前去看《棋圣》的事又被许多人拿出来讨论了起来。 大家开始觉得,这种看似荒唐的举动背后,说不定还真有点玄学在里面。 毕竟在以前与日本队的交战过程中,江铸久可没有表现出如此勇猛的战力。 当然了,也有很多人对于这种论调嗤之以鼻。 《棋圣》是部好电影不假,但赢棋跟电影有什么关系?都是选手发挥的好! 舆论持续发酵,媒体们和围棋爱好者群体已经开始预测起了接下来的比赛结果。 有了江铸久连下两城的优势,大家乐观的估计,中国队说不定可以将小林光一斩于马下,见到加藤正夫,要是幸运的话,甚至有可能在决赛与藤泽秀行会面。 想到那样巅峰对决的场面,围棋界这帮人都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经过半个冬天的渲染,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这股风潮已经扩散的越来越广,越来越深入民心了。 最近陶玉书一有空,林朝阳便带着她出去练车,她现在开车开的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这几天,听说了林朝阳买车的事,身边的朋友们都跑来看热闹,大家看到皇冠少不了要一阵大呼小叫。 在人均自行车的年代,开上皇冠这样的高档轿车,简直比后世开个“劳儿”都拉风。 这些人的眼神和言语中充满了羡慕嫉妒,八十年代的人朴实,但不代表大家不憧憬美好的生活。 开上私家小轿车,无疑是生活走向富足的重要标志,谁能不向往呢? 要不然能有那么多知识分子拼了老命往欧美国家跑吗? “还得是拿版税啊!瞧瞧朝阳,《闯关东》才出版了多长时间啊,皇冠都买上了!” 李拓的感慨充满了槽点,林朝阳忍不住回怼道:“《闯关东》的版税还没结呢!” 李拓又道:“要不怎么说你是文坛首富呢,版税都没动,就买了一辆皇冠。” 得!说不清了! 林朝阳也懒得再解释。 《闯关东》9月才出版,按照林朝阳和花城出版社的约定,版税结算周期是三个月,第一笔版税结算的日子也快了。 就在林朝阳跟李拓他们提了版税后的第二天,花城出版社的李士非便敲响了林朝阳的家门。 “老李?”林朝阳看到李士非有些意外,打过招呼,他将李士非让进了屋子。 坐下喝了两口茶水,李士非便迫不及待的跟林朝阳说起了《闯关东》的销售和版税结算情况。 自9月20日发行后,三个月的时间《闯关东》共售出了208万套,其中平装版卖出了202万套,精装版卖出了6万套。 按照这个数字计算,仅凭《闯关东》一部小说,花城出版社在近三个月里便收获了600万码洋。 1部小说,3个月时间,600万码洋。 这三个数字单个看起来都没问题,但组合到一起,却是令国内所有出版社都感到震撼的一组数字。 单部小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创下600万的码洋,在中国当代文坛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也不见得有来者。 因为也许有作品可能会打破3个月200万册销量的记录,但却很少有作品能够达到《闯关东》的体量。 一部《闯关东》几乎抵得上三部正常篇幅的长篇小说,这怎么比? 这不是作弊吗? 第404章 第一个一百万 《闯关东》的发表和出版,花城出版社身为出版机构收益无疑是最大的,尤其是从经济角度来说。 短短三个月时间600万码洋进账,抛开给予新华书店系统的订购折扣、各项成本以及支付给林朝阳的版税,花城出版社依旧可以收获超过240万元纯利润。 最可怕的是这还仅仅是开始,以《闯关东》所表现出来的受欢迎程度,未来三五年之内这部小说销量肯定会居高不下。 3个月狂销200万册,谁都明白这部小说的销量潜力究竟有多大。 现在花城出版社内部都在讨论,《闯关东》恐怕会成为第二个《高山下的花环》。 这个“第二”,指的自然是销量。 当然了,若论影响力,《闯关东》同样不逊色于《高山下的花环》,甚至犹有过之。 毕竟这部小说已经誉满当代文学界,这样的作品注定是要在文学史上留名的。 所以不管是从名气还是从销量来说,《闯关东》经历时间的洗礼后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高。 聊完了《闯关东》出版后所创造的成绩,李士非的脸色红润,十分亢奋。 他的亢奋也可以理解,哪个出版社有了这样的成绩能不高兴、不激动? “然后就是你的版税了……” 说到这里,李士非停顿了一下,见林朝阳表情淡然,他问道:“你就不好奇吗?” “有什么好奇的,算都能算出来。” 李士非大感扫兴,最后还是说道:“这次版税结算一共72万。” 林朝阳听到这个数字微微颔首,写了这么多年小说,终于拿上版税了,一下子就是七十多万元。 还是版税香啊! “靠着这部小说,你可要成为咱们中国文坛第一个百万富翁了!”李士非语气幽幽的说道。 林朝阳打趣道:“怎么着,眼红了?” “不是我眼红,我是怕那帮媒体眼红。” 李士非这么一说,林朝阳立马反应过来,要是他版税结算的消息曝出去,估计少不了又会在媒体上搅起一阵腥风血雨来。 林朝阳看向李士非,试图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保证。 可李士非的眼神左闪右躲,就是不敢与他对视,林朝阳颓然的叹了口气。 “指望你们保密,比指望母猪上树还难!” 李士非生硬的岔开话题,“《闯关东》都完稿快一年了,最近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才是李士非这次来找林朝阳的重点。 《闯关东》获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花城出版社可以说是吃的满嘴流油,自然希望能够继续跟林朝阳合作下去。 “想法啊……”林朝阳的语气沉吟,让李士非心里不自觉的打起鼓来。 “没有?” “倒是有一个,不过暂时还在酝酿。” 林朝阳也不是撒谎,他确实是有个想法。 前段时间李翰祥帮许观文问剧本的事,李翰祥出了个20万港元的价格,见林朝阳没有搭话,他便识趣的没有再提。 但这件事却给了林朝阳一点想法,许观文那张脸亦正亦谐,让林朝阳忍不住想起后世一位影帝的代表作。 甭管他给不给许观文写剧本,至少把这部作品写成小说应该是个很好的故事。 “好好好!有想法就好!”李士非的语气中满是欣慰。 对于作家而言,每一次创作都是倾其所有的付出,尤其是完成一部《闯关东》这样的宏大的史诗巨著,所要消耗的心血和才华更是常人难以估量的。 有许多作家会在完成这样的作品后,陷入长时间的低潮期,不是写不出来东西,就是写出来的东西不堪入目。 甚至还有人终其一生,再也无法写出让自己和读者满意的作品出来。 写完《白鹿原》的程忠实便是如此。 林朝阳如今才二十多岁,才华横溢,李士非倒是不担心他就此江郎才尽,但创作完这样一部大部头,肯定是要缓一缓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需要如此。 对于许多作家来说,这个时间通常是以年来计算的。 因此《闯关东》完稿这近一年当中,他也没有提过新作品的事。 但现在他想不催也不行了,《闯关东》出版之后的第一笔版税就要结算了,这消息到时候肯定瞒不住。 前段时间,关于版税付酬制的新闻在出版行业和文学界闹的沸沸扬扬。 尽管林朝阳在舆论战中占得了上风,但实际上现在大多数出版社仍然还是在观望中的,大家都好奇版税付酬制的效果到底好不好。 那个时候李士非不需要担心什么,因为全国上下就花城出版社一家愿意答应林朝阳版税付酬的条件。 别的出版社就是想来挖墙脚,林朝阳也不会理他们。 可要是等《闯关东》出版后的销量、码洋数据都传出去后,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财帛动人心,大家一看,尽管付出的版税是比稿费多了,但出版社赚的也多啊! 难保这些同行不会追随花城出版社的脚步,到那个时候,林朝阳身边围着一群花枝招展的妖精,花城出版社的竞争压力就大了。 “那打算什么时候动笔?”李士非问。 林朝阳想了想,“等年后吧,好好过个年。” “应该的,应该的。《闯关东》这样的作品消耗的心力是巨大的,多休息一段时间是对的,那等年后我再来跟你聊聊新作品的事。” 广州与燕京千里之隔,普通的组稿肯定不值得李士非跑这样一趟,但林朝阳的作品不同。 只要时间允许,让他在燕京、广州两地飞机通勤都没问题。 林朝阳自然明白李士非的心思,说道:“老李,小说可不一定给你们。” 李士非立马说道:“明白明白。还是以版税说话嘛,同等条件下我们花城优先。” 认识两三年时间,李士非早已了解林朝阳的性格,交情归交情,稿费归稿费,不能混为一谈。 有了《渡舟记》和《闯关东》的成功案例在前,国内其他出版社要抢在他们前面跟林朝阳达成合作,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中午李士非在林朝阳家吃了口饭,便准备告辞。 他身为《花城》主编、花城出版社总编,来一回燕京当然不可能只见林朝阳,其他有合作的作家们那里也得去走走。 在李士非走后的第二天,花城出版社的版税便汇到了,整整72万元。 不仅是林朝阳从事创作工作以来收获的最大一笔收入,同时也几乎快抵得上他这些年来创作收入的总和了。 这么一笔收入,林朝阳拿着这么大一笔稿费单到储蓄所的时候,工作人员都惊了。 在人均几十块钱一下子收到七十几万版税,这是什么概念? 最后折腾了半天,在经过支行的协调后,林朝阳的这笔稿费才被存入了他们家的存折中。 看着存折上打头的数字变成了“1”,位数也变成了七位数,林朝阳心中感慨:给穿越众丢人了! 傍晚回到家,林朝阳将存折展示给陶玉书,她有些不敢相信的翻了翻存折。 “一百多万?我们都有一百多万了?” “如假包换,咱现在确实是百万富翁了。” 后世家里有个一百万,你连个全款的房子都买不起,可在1984年,这毋庸置疑是一笔天文数字。 两人结婚后有一段时间,陶玉书对家里的收入非常关注,主要是那个时候他们夫妻俩收入都不太高,又住在父母家。 陶玉书就盼着什么时候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两口子搬出去。 等后来买了华侨公寓那处房子,她思想上的那股迫切感就越来越小了。 再后来林朝阳的收入越来越高,她已经很少关注家里的收入和存折了,反正够花就行。 可她再怎么样也想不到,这才短短几年时间,家里就已经有了超过100万存款了。 虽然对于积蓄的多少已经没有了那种迫切感,但谁也不会嫌钱少不是? 陶玉书高兴的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一下子搂住了林朝阳。 “朝阳,你可真能干!” 林朝阳感受着胸口的柔软,食指大动,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我能干的地方还多着呢!” 话说完,陶玉书还没来得及反应,林朝阳便一把抄起了她扔在床上。 良久。 夫妻俩各自倚在床头,陶玉书竟然还有余力去拿了稿子回来看,这举动顿时让林朝阳发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他不甘心的企图再次冲上高地,却被陶玉书拍掉了禄山之爪。 “别闹了,这稿子我得快点审完。” “你这个责编当的,比主编都忙。你效率也别太高了,让同志们喘口气。” 林朝阳的吐槽惹来陶玉书的白眼,“你别污蔑我,我们同事关系好着呢。” 她又解释道:“主要是我现在负责副刊的事,有些忙不过来。” “那明天我去跟老王反映反映,你这么每天从早干到晚,工资不比别人多开一分,升官也没什么机会,实在是不划算。” “干我们这行,指望升官发财是不可能的,但看着一篇篇作品经过我的手被万千读者所喜爱,那种成就感是升官发财换不来的。” 陶玉书参加工作的时间不算长,满打满算不到三年,但待的刊物却无一不是知名文学杂志。 经手的作品中也有许多名家之作,比如汪曾琪、邓友枚、林津岚、张一弓…… 除了这些名家,陶玉书也挖掘了不少青年作家,比如钟阿诚、于华、谟言…… 这其中或多或少有些林朝阳的助力,但她自身的努力也不能磨灭。 工作快三年,她的公文包里永远都装着稿件,相当一部分业余时间都放在了审稿上。 要说爱岗敬业,不光是在《燕京文学》还是《人民文学》,她都是头一份的。 聊了一会儿工作,陶玉书突然把手里的稿子交给了林朝阳,“你帮我看看这稿子怎么样?” “怎么?咬不准?” “不是,我就是想让你看看。” “让我看看?”林朝阳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等看完之后,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见他看完了,陶玉书满脸期待的问:“你觉得这小说写的怎么样?” “挺好!” 两人多年夫妻,陶玉书深知在林朝阳的评价体系里,“挺好”这个词已经是相当高的肯定了。 但她之所以让林朝阳看这部小说,并不是想听林朝阳说“挺好”的,听他这么说,陶玉书不禁有些失落。 见她的反应,林朝阳调侃道:“怎么着?你是想让我发几句恶评?” 陶玉书表情促狭,“不应该发几句恶评吗?我看这小说是在刨你‘寻根文学’的根啊!” “挑拨离间是吧?我看你不应该当编辑,该去当小报记者。” 夫妻俩说笑着,林朝阳又翻了翻手上的稿子,斟酌着该如何评价这部小说。 第405章 伟大的工作 当林朝阳从陶玉书手上接过稿子,看到稿子首页上的小说名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份稿子讲的是什么。 《你别无选择》,是作家刘索拉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 小说大概讲述的是一群音乐学院里各种性格的学生五彩缤纷的生活,整体气氛是轻松活泼的,但底色却是悲怆的。 应该说这部小说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八十年代艺术青年们的心理和情感世界,小说里的世界是充满躁动的、狂热的,甚至是怪诞的,但它同时也很真实,充满了野性与生命力。 作品在艺术上借鉴和吸收了西方现代派,处处都是黑色幽默,大量运用了夸张变形、戏谑、闹剧、象征等手法对现实进行嘲讽,充满了一种无法无天的反叛精神。 后世这部小说在发表后在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也让刘索拉这个搞音乐的女青年一举成为了八十年代中国文坛最红的女作家之一。 而陶玉书之所以会给林朝阳看这部小说,并询问他的看法,就是因为这部小说不管是在写作技法还是在创作风格、思想内涵还是审美标准上,都是一部完完全全师法于西方现代派的作品。 并且它的这种“现代”属性还带有强烈的先锋色彩,可以说是完完全全与林朝阳所提倡的“寻根文学”站在了两个极端。 林朝阳思考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开了口。 “若是让许多老同志看到这部小说,‘无病呻吟’、‘矫揉造作’这样的评价是少不了的,这部小说也确实存在这样的缺点。 不过我们也不能光看缺点,还要看优点,我认为这部小说的优点显然是要多过它的缺点的。 它的现代派手法、开放式的结构、荒诞的人物形象、独特的叙事角度……这些实际上都是服务于小说本身的。 这样的杂糅决定了小说突出的风格,我不能说它一定是最优秀的,但这样的创作在审美上确实有它独到的东西。 小说里那些意识流和非情节化的处理方式,显得有些生涩,但瑕不掩瑜,反而与整体的风格是契合的,有一种流动的美感……” 说到好一会儿,林朝阳停了下来,“一说起来就收不住。这部小说整体还是挺好的,应该会受到相当一部分读者的喜爱。” 在他说话的时候,陶玉书听的格外认真,每每这个时候,她总会觉得林朝阳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魅力。 待林朝阳停下后,她问:“这种推崇现代派的小说,要是你是编辑,你会发表吗?” “为什么不发表?”林朝阳不解的看着陶玉书。 “它跟寻根文学是两个极端啊,我看这部小说,最大的感受是它的反传统。 不对,不能说是反传统了,应该是抛弃传统才对。” 林朝阳神色轻松的说道:“年轻人不反传统,难道会因循守旧?再说了,寻根文学又不是搞复辟,你们别光盯着继承优秀的传统文化这件事,寻根文学要抛弃的糟粕更多。” “不是我盯着,而是潮流就是这样。” 自从3月份林朝阳在河北涿县提出了“寻根文学”的概念后,这大半年的时间,寻根文学已经成了中国文学界最为时髦的文学潮流,谁都想着来凑个热闹。 一时之间,寻根文学充斥在各大文学杂志的版面上,尤其是到了下半年,随着寻根文学这个名词变得越来越深入大众,凑趣的创作者和杂志就更多了。 如此一来,难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一开始,有许多人将贾平娃82年就发表的《商州初录》归到了寻根文学的行列里,然后是阿诚的《棋王》。 再然后又有李杭育的开始发表“葛川江小说”,今年下半年郑万龙雄心勃勃地投入到“异乡异闻”系列小说的创作中…… 这些作品都被寻根文学的拥趸们认为是寻根文学的第一批重要成果,应该说寻根文学的开始还是非常顺利的,集结了一大批优秀的文学作品,鼓动了相当大的声势。 但从下半年开始,随着这股风潮的影响力变得越来越大,打着“寻根文学”旗号发表的作品的质量也开始参差不齐。 最关键的是,其中有一些作品的价值导向其实并不符合寻根文学的核心价值观。 林朝阳提出的寻根文学是要挖掘我们民族文化中优秀的部分加以传承和发扬,而并不是对传统文化不分好赖的拿来就用。 林朝阳无奈的叹了口气,“伤痕文学火了写伤痕,反思文学火了写反思,寻根文学火了写寻根。” 陶玉书当了几年编辑,对这样的情况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愿意写是他们的事,你看有几个能写出来的? 真正被人们记住的,还是那些能够引领潮流和作品经得起时间考验的作家。” 她说到这里,又补充了一句,“就像是你这样的!” 此话一出,林朝阳如同三伏天喝了口冰镇汽水一样舒坦,搂住了她的香肩,说起了悄悄话。 不知不觉间,1985年的元旦已经到来。 燕京城下了一场雪,远在千里之外的东京同样在下着雪。 “下雪了啊!” 近藤直子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纷纷落雪发出了一声感叹,眼中洋溢着喜悦,这可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砰”的一声,近藤直子扭头看过去,责怪道:“朱古力,不要调皮!” 原来是家里的猫碰倒了花瓶,近藤直子去扶起花瓶,然后又给朱古力喂了些猫粮,在它进食的时候摩挲着它的头顶。 “这下可以了吧?” 看着朱古力吃了一会儿,近藤直子又到厨房为自己准备早餐。 她是日本大学文理学部的教授,至今未婚,独居在学校为她安排的这处公寓里。 吃完了饭,近藤直子便钻进了书房。 前段时间她作为访问学者到燕京大学进行了为期两个月的短期访问交流,她的研究方向就是中国文学,重点又是当代文学,因此这次的访问交流对她而言受益良多。 在访问的最后几天时间里,还见到了中国如今最为知名作家林桑,进行了一番友好亲切的交流,更让她觉得不虚此行。 坐在书桌前,近藤直子又忍不住抚摸起了林朝阳送她的《闯关东》手稿,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上门拜访林朝阳,竟然会收获如此贵重的礼物。 这些天来,近藤直子一直沉迷于阅读手稿,尽管《闯关东》的小说她已经看过不止一遍了,但看手稿和看印刷品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在阅读手稿的时候仿佛能感受到林朝阳在书写时的笔触,进而感受到他的所思所想,让她忍不住生出一种巨大的幸福感。 “了不起的林桑!” 近藤直子轻轻的念了一句,然后翻开手稿,她在林朝阳家拜访时,提出了将《闯关东》推荐到日本出版的想法。 但日本的出版社又不了解林朝阳和《闯关东》,所以为了让日本的出版社能够了解这部小说,她决定自己亲自将这部小说翻译出来。 她相信只要她能够将日本版的《闯关东》翻译出来,那些出版社一定可以看到这部小说的优秀的。 “这里提到了‘义和团’,要加个注解才行。” “‘开香堂’应该怎么翻译呢?” …… 翻译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实则考验的不仅是译者语言水平,更是考验译者的才华。 后世许多的所谓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外国名著,脱离了译者精彩绝伦的翻译,三分精彩都留不住。 近藤直子研读了众多中国文学作品不假,但要让她翻译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翻译工作进行了两天时间,她仅仅完成了不到三页纸的内容。 看着自己这两天的工作成果,近藤直子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需要藤井桑的帮助啊! 正在她感叹的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近藤直子一下子精神了起来,快步走到门口,打开房门,结果是一位身穿制服的送货员,对方送来的是一个做工精美的保险柜,这是近藤直子回国第二天找人定做的。 她对《闯关东》的手稿无比珍视,回国之后先是将手稿影印了一遍,然后又用带有透明活页文件夹将每一页书稿都装了起来,最后又买了这个保险柜。 不过保险柜原本的样子实在太粗放了,近藤直子不能忍受这么珍贵的手稿放在那样冷冰冰的没有生命力的金属器皿之中,于是她又让人为保险柜做了个精美的外套。 近藤直子将手稿放在保险柜里试了试,大小刚刚好,她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有了保险柜,这下子不用担心火灾的问题了。 突然,门口又响起了敲门声,近藤直子脸上的笑容更盛。 这回应该错不了了! 她前去开门,门口果然站着一位长相周正的中年人。 “藤井君!”近藤直子热情的朝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近藤桑,好久不见!” “快请进!” 藤井省三是东京大学的文学博士,现在是东京大学文学部、大学院人文社会系研究科的副教授。 近藤直子跟他是在学术会议上认识的,两人的研究方向都是中国文学,而且都有一个重点研究对象是鲁迅,因此变成了好朋友。 带着《闯关东》的手稿回国后,近藤直子本来是要践行对林朝阳说的话,将《闯关东》翻译出来,可事情进展了几天,她却发现这件事远没有她想象的容易。 这样一部鸿篇巨著,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力有不逮,于是她便向藤井省三发出了求助。 进门寒暄后,近藤直子与藤井省三交流了她在燕京访问的经历,重点又讲到了林朝阳和《闯关东》这部小说。 藤井省三道,“那天你和我说完之后,我就去了东方书店,可惜那里没有这本书。” 东方书店是日本国内专营中国书籍的书店。 近藤直子说道:“东方书店只进了几本书,可能是卖光了。” 她说着站起身,从书架上拿起自己买的那本《闯关东》,“你先看这个吧。” “谢谢。” 藤井省三接过书又问道:“近藤桑那里没有了书,怎么办?” 近藤直子露出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得意,“我还没跟你说,林桑把《闯关东》的手稿送给我了。” 闻言,藤井省三脸上的表情满是惊诧,“手稿吗?那可太珍贵了!” 近藤直子重重的点头,“没错!所以我一定不能辜负林桑的期待。” 说到这里,她脸色郑重的看向藤井省三,然后鞠躬道:“拜托了,藤井君!” 藤井省三惊讶于林朝阳竟然将作品手稿赠与近藤直子,如此一来,近藤直子翻译《闯关东》也拥有了绝对的正当性。 他同样正色沉声道:“我明白了。近藤桑,让我们一起完成这项伟大的工作吧!” 第406章 贫穷限制了想象 元旦这场雪下的不算大,地上薄薄一层雪,当天下午就化的干干净净。 放完假次日上班,陶玉书第一次开着皇冠去上班。 车子买回来半个月,她也在林朝阳的陪伴下练了半个月,驾驶技术已经逐渐熟练。 白色皇冠出现在东四八条52号楼的楼下,这会儿正是上班的点儿,陶玉书从车上下来后,立刻引来了同事们的关注。 “哎呦!玉书,什么时候买的小轿车啊?” “前些天买的。” 开车来上班,陶玉书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但见面后她还是疲于应付同事们热情、好奇的态度。 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和她的白色皇冠就被同事们给围住了,大家七嘴八舌的问来问去,包括在同一栋楼里办公的戏协的一些人也来凑趣。 不出意外的话,这辆白色皇冠将会成为东四八条52号楼近几天最热门的话题了。 好不容易等陶玉书进了办公室,同事们的热情才逐渐散去。 进入工作状态后,她心无旁骛的审着稿子直到中午,午饭后她站在窗口眺望,借此缓解一下眼睛的疲劳。 然后就看见,楼下停着的白色皇冠旁围了几个男青年,大家似乎在兴致勃勃的讨论着什么。 “以后你这辆皇冠可要成为我们编辑部的标志性物品了!” 陶玉书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不用看她也知道这是编辑部的老大姐王扶在调侃她,陶玉书轻松的应对了两句。 这个时候其他同事也凑了过来,大家好奇的除了汽车这件事之外,更好奇的是林朝阳的版税收入。 今年下半年关于版税付酬制度的事在文学界闹的沸沸扬扬,林朝阳一度也被舆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最近几个月舆论热度是过去了,但《闯关东》所掀起的阅读热潮却一直没有过去。 赶上小说出版,表现出了远超一般文学作品的热销程度,这自然再次让林朝阳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 “我听说《闯关东》的销量奔着三百万册去了。玉书,这是真的吗?” “哪有那么夸张,也就二百多万册。” “二百多万册!那也够多的了,才出版几个月啊!照这速度,五百万册也拦不住啊!” “难怪你们两口子会买车,朝阳这回拿的版税少说也得有十万了吧?” 同事们聊到版税的问题,陶玉书一律装作没听见,大家也明白她的心理,这种事肯定不能拿到台面上大张旗鼓的宣传,但这并不妨碍大家饶有兴致的讨论。 一群人掰着手指头给林朝阳算版税收入,有说他能赚十几万的,有说能赚几十万的,因为不知道版税率,所以大家只能靠猜,而且猜的数字可以说是非常保守了。 这也可以理解,毕竟在以前按照千字稿酬付酬的时候,你的小说就是写个一百万字,卖了几百万册,作家拿到手也就几万块钱。 大家都知道执行版税付酬之后,作家的收入肯定会提高,但具体能提高多少,谁也说不好。 用简单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贫穷限制了想象。 陶玉书听着同事们的讨论,心中不觉发笑,他们这些人要是知道了朝阳第一次版税结算就得了72万元,该会是个什么表情? 若是按照整本书的版税收益来计算的话,这个数字就更夸张了,林朝阳的收入很有可能会超过200万元。 在陶玉书胡思乱想的时候,大家的话题已经从“林朝阳能拿多少版税”转移到了“出版社要不要执行版税付酬制度”这件事上来。 作家拿版税也好,拿千字稿酬也好,跟编辑没什么关系。 同样的,出版社支付给作家多少版税或千字稿酬,也跟编辑没关系。 反正他们拿的都是死工资,充其量有一点奖金,所以大家讨论了一番,还是支持版税付酬制度的人较多。 因为大家都明白,版税付酬制度最大的好处无疑是能够大大的刺激作家们的创作热情,这对于编辑们的工作肯定是有帮助的,对于出版社也有好处。 大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 “不过这事肯定没这么简单的。现在看的话,朝阳以后肯定会一直拿版税,谁让他的作品一直受欢迎呢?出版社也愿意付出这个代价。 可一般的作家,想要拿版税仍旧不是件容易的事。”祝伟说道。 “凡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嘛,至少现在是开了个好头。我跟手底下的作者们交流的时候,他们可都是对朝阳感恩戴德啊!”王扶笑着说。 大家闻言也不禁笑了出来,版税付酬这项制度在国内的推行,对于广大作家群体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作为首倡者,林朝阳自然成了作家们感激的对象。 到了下午,陶玉书去与装帧设计讨论新一期《人民文学之友》的设计封面。 自从八月份创刊以来,《人民文学之友》已经发行了五期,作为《人民文学》的副刊,这份刊物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二代”。 不过跟那些富二代一样,它固然能够享受到上一代人的福荫,却也被上一代人的光环笼罩着。 《人民文学之友》创刊号上市后,很快便突破了10万份销量大关,之后的几期杂志,销量随着时间的流逝在缓慢上涨,但涨幅却看的陶玉书有些心焦。 如果是一份新创办的地区文学刊物而言,这个数字已经非常出色了。 可《人民文学之友》却不同,它头上顶着“人民文学”这四个字,老大哥每期销量都稳定在一百四五十万份之间。 不管是销量、影响力还是官方地位,妥妥都是中国文学期刊行业的头把交椅。 身为副刊的《人民文学之友》取得这样的成绩,实在是很难让人满意。 陶玉书身为副刊的执行副主编,看到这样的情况自然心焦,为了改善副刊的销量,她也没少花心思和精力,但效果始终不尽如人意。 从装帧设计室出来,陶玉书碰到了准备离开的王濛,他并不在编辑部坐班,只有有事或者开会的时候才会过来。 寒暄了两句,王濛见陶玉书提到副刊的销量便面有愁容,便安慰道: “玉书,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人民文学之友》虽然顶着我们《人民文学》的招牌,但它毕竟是为了配合创作函授中心而创办的。 在稿件内容上有着先天的短板和缺陷,你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听着王濛的话,陶玉书笑了笑没说什么。 站在领导的角度,一份副刊自然是无足轻重的,但这份刊物却是由陶玉书一手创办起来的,感情自然是不一样的。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还是希望《人民文学之友》能够迈向更高的成功。 只是目前看起来,她的这种希望太渺茫了,杂志上相当一部分内容都是函授中心上课的讲义和业余作者的习作,这样的刊物受众注定是有限的。 唉,要是我能说的算就好了! 陶玉书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随即自嘲的笑了起来,要说了算,至少也得当主编才行。 像《人民文学》这样的刊物,按部就班的熬资历可当不了主编。 她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念头抛开,回到编辑部收拾了东西下班。 在她回到家之前,好长时间没见面的梁佐突然跑到了林朝阳家,一聊起来,梁佐说他周末要结婚了,邀请林朝阳有空去参加婚礼。 “成啊,闷声不响的婚都要结了?”林朝阳笑呵呵的调侃道。 梁佐一脸傻气的乐着,林朝阳又问:“新娘子哪的人?干什么的?” “她家就是燕京的,在宗j局上班。” 两人闲话一阵,梁佐还得去别的亲友那通知这事,就准备告辞。 林朝阳送他出门,正好陶玉书回来,看着陶玉书从白色皇冠上下来,梁佐眼中闪着精光,可又不好意思张口,眼神犹豫之间,林朝阳猜到了他的想法。 “要不,周末我开上这车跟着你去接新娘子?” 梁佐没想到林朝阳这么善解人意,他脸上一喜,又扭捏的说道:“这……合适吗?” “你要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林朝阳痛快道。 “别……”梁佐一下子拉住了林朝阳的胳膊,眼神中露出几分恳求之色,“师父……” “净整没用的事。新娘子家搁哪?几点去接人?” 梁佐大喜道:“您七点半到我们家就行。” “行,知道了。” 又过了两天,周日一早,林朝阳开着皇冠来到煤渣胡同口,等进到梁佐家,他发现屋里院里已经来了不少宾客。 其中多数是梁佐从小到大的同学和好友,年纪大的人除了实在亲戚没空起这么早凑这个热闹,到点儿去随个份子就完了。 今天来的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燕大77级中文系的同学,林朝阳一一与大家打了招呼。 梁佐今天穿了套黑色的西装,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双小眼睛眯的都快看不见了。 在他们家坐了一会儿,便要去接亲了,梁佐被大家簇拥着出了院。 众人这才发现院门口竟然停着一辆白色皇冠,车上贴心的绑了红色的礼花,这可是高档轿车,众人顿时惊叹起来。 “梁佐你行啊,不声不响搞了辆皇冠来接亲,谁的车啊?” 众人乌泱泱的围着车转了好几圈,等看完了新鲜才注意到林朝阳坐上了主驾的位置。 大家这才明白,这竟然是林朝阳的车,自然又是一阵叹为观止。 本来大家去接亲都是骑着自行车的,结果梁佐弄了这么一辆气派的皇冠来,这不是脱离人民群众嘛! 众人吐槽归吐槽,但也不能耽误了接亲的大事。 白色皇冠打头出了煤渣胡同,一行二十几辆自行车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接亲队伍出了东安门大街,沿着北河沿大街一路向北。 新娘子家在钱粮胡同,离着煤渣胡同直线距离还不到两公里,就算绕路也就是三公里的距离。 没一会儿的功夫,接亲队伍便到了女方家里。 新娘子叫吴兰青,长相很漂亮,父母也都是文化人,跟梁家可以说是门当户对。 一番繁文缛节后,梁佐接到了新娘子,上车以后就知道傻乐,也不知道给吴兰青介绍介绍情况。 还是吴兰青主动问:“你怎么找了辆小轿车?” 梁佐这才反应过来,将林朝阳介绍给吴兰青,“兰青,这是我师父。我那天去跟他说我们俩结婚的事,正巧他老人家刚买了车,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嘛。” “师父好,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吴兰青态度恭敬的跟林朝阳问了声好,林朝阳笑呵呵的回了她一句,“新娘子好,祝二位百年好合。” 寒暄了两句,吴兰青坐在后座好奇的打量着林朝阳的背影。 她没见过林朝阳,但听梁佐说过不止一次林朝阳。梁佐的母亲就是知名作家,认识林朝阳这位大作家并不让人意外。 但能让这么大的作家给自己开车,吴兰青还是感觉到自己的婚礼格外多了几分隆重的仪式感。 婚礼的举办地点在丰泽园,接亲队伍再次启动后并没有直奔丰泽园,而是在长安街上溜了一圈,又去了梁佐的新居——教育部给分的单人宿舍。 到十点出头才往丰泽园去,等到了地方,跟着去接亲的这帮同学好友已经快冻傻了,纷纷抱怨梁佐的鸡贼。 自己接新娘子找了辆小轿车舒舒服服的佳人在怀,他们这帮人骑自行车跟着挨冻,属实不当人子。 第407章 妥妥的降维打击 说起来,梁佐家在燕京不算什么权贵家庭,但也称得上是名门。 他母亲谌容是知名作家,父亲范荣康是《人民日报》副总编辑。 今天举办婚礼,家里在丰泽园办了十六桌酒席宴请双方宾客,排场摆的很足。 林朝阳与梁佐以及他母亲谌容都相熟,因此在今天来的宾客里也有许多熟悉的朋友,主要集中在燕大中文系77级的同学和文协这两撮人中间。 随了份子钱,林朝阳安心的坐在桌旁等待开席,随口与熟人们聊着天。 大家少不了要提到他的皇冠,今天去接亲,林朝阳的皇冠可是出了大风头。 然后话题又聊到了版税,毕竟《闯关东》刚热卖几个月,林朝阳就买了皇冠,说这里面没有版税的功劳,打死大家也是不会相信的。 今天是谌容儿子结婚,燕京文学界有名有姓的作家来了不少人,估计用不了几天,林朝阳买车这事就得传遍燕京文坛。 “诶,朝阳!” 凡是燕京地界上的事,肯定少不了李拓,他凑到林朝阳身边叫了一声。 林朝阳看向他,“干嘛?” “你听说了吗?杨末退休了。” 杨末是《燕京文学》主编。 “没听说。” 林朝阳平淡的回了一句,杨末在《燕京文学》基本是挂名,退不退休并不要紧,关键是这事和林朝阳没什么关系。 “你知道谁当主编吗?” 李拓这句话显然不是疑问句,他跟个包打听一样,这种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还跑来问林朝阳。 “谁啊?” “老林!”李拓说道。 老林,是林津岚。 杨末走后他成为《燕京文学》主编倒是顺理成章,不管是文学成就还是资历都够。 林朝阳的眼神看向了正在不远处与杨末交谈的林津岚,又好奇的看向李拓,“你关心这事干嘛?” 李拓有些难为情的说道:“我最近吧,对编书这事挺感兴趣。” 林朝阳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想到《燕京文学》去谋个差事,以李拓的江湖地位,去了编辑部当然不甘心于从小兵干起。 只是他不明白李拓跟自己说这些话干什么,难道要让自己去老林那帮他说和说和? 见林朝阳的眼神中带着疑问,李拓有些郁闷的说道:“老林他看不上我。” 林朝阳点点头,“老林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李拓闻言顿时恼羞成怒,“你放屁!那是他老林有眼无珠。” 林朝阳并没有急着反驳他,只是面带笑容的看着李拓的背后,李拓似有所感,扭头一看,果然见林津岚正站在他的背后,脸色阴沉的看着他。 说坏话被逮了个正着,李拓灰溜溜的跑开了。 林津岚坐到林朝阳身边,问道:“李拓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什么你还能不知道嘛。”林朝阳笑着回道。 林津岚脸色轻松,丝毫不见刚才的阴沉,说道:“杨大姐这两年身体不好,没精力再管《燕京文学》的事了,文协方面打算让我接棒。” 林朝阳听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林津岚口中的文协是指燕京文协,《燕京文学》是燕京文联旗下的刊物,主要领导同志历来是由燕京市文联和文协方面指派的。 “他们想的挺好,可我也没比杨大姐年轻几岁,哪有那么多精力啊!” 林朝阳听着林津岚诉苦,也没急着说话,他知道林津岚肯定还有别的话要说。 “就算是我去了《燕京文学》,充其量也就是跟杨大姐一样,当个不管事的甩手掌柜。 这回杨大姐退休,苏新群也要退,就比她晚了几个月。 本来编辑部就他一个认真干活的,现在连他都走了,我是真怕砸了《燕京文学》的招牌。” 说到这里,林津岚叹了口气,他的眼神落在林朝阳身上,见林朝阳始终没什么反应,他只好将话挑明。 “朝阳,我听说你燕大图书馆那边已经很少去了。要不然,你来《燕京文学》跟我搭个班子?” 林朝阳听到这话脸上写满了意外,他没想到林津岚跑过来竟然是为了这个事? 林津岚去《燕京文学》当主编,邀请林朝阳一同过去,那估计就是给他安排个第一副主编或者执行副主编的职务。 说白了,就是顶着副主编的名,干着主编的活。 他可没兴趣去当个干活的马喽,因此听完之后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态度无比坚决。 “没兴趣!” 林津岚又说道:“你先别忙着拒绝。你先暂时当个副主编,过个两年我退休,这个主编的位子就是你的了,我跟你保证。” 林朝阳说:“我要主编那个位子干什么?老林,这事你真找错人了。我对当编辑、办杂志没什么兴趣。” 听着他如此直白的拒绝,林津岚不禁失望,“办杂志也挺好的,不会耽误你太多的创作时间的。而且以你的性格和人缘,以后《燕京文学》在你手里肯定有发展。” “跟耽不耽误创作没关系。有那个时间,我更愿意坐在家里喝喝茶,发发呆。” 林朝阳话里透着洒脱,可听在林津岚耳中却是懒散,怒其不争。 “你说说你,才二十多岁,怎么过的跟老头子一样?” 老林的这种话术放在后世职场中属于最低等级的pua了,林朝阳淡定道:“我这叫享受生活,你不懂。” 林津岚被一句话堵住,林朝阳本以为他会就此结束话题,没想到林津岚在那转了一会儿眼珠子,又重新开了口。 “朝阳,我听说玉书在《人民文学》干的挺好?” 林朝阳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什么意思?你还非得从我们家拽一口人去《燕京文学》给你打工啊?”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给我打工?杂志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我听杨末说了,玉书以前在《燕京文学》的时候,工作可是相当敬业,专业技能过硬,人缘也好,最关键的敢于给年轻作者机会,她这两年也培养了不少青年作者吧?” 林津岚上来把陶玉书好一通夸,然后又接着说道: “我看她在《人民文学》还挺受王濛重视的,专门让她负责《人民文学之友》这个副刊。 不过嘛,《人民文学之友》那种专门为了配合业余作者搞出来的副刊比一般的副刊含金量还要低一些,没什么发展潜力的。 说起来多少有些浪费玉书的才华了。” 林朝阳听着林津岚的话,沉吟不语。 林津岚见状又说道:“我跟你们两口子认识这几年,自问对玉书的性格还算了解,她要是个男同志,在工作上的成就肯定比你强。” 诶诶诶! 说的好好的,怎么还人参公鸡呢? “当然了,妇女能顶半边天,玉书现在要是来了我们《燕京文学》,那也不输给我们这些男同志。怎么样?让你们家玉书来《燕京文学》当个副主编如何?” 陶玉书当初就是被王濛从《燕京文学》带到《人民文学》的,要说也算是人往高处走了。 来到《人民文学》后,王濛对她也很重视,工作上给了不少支持,还让她负责《人民文学之友》这个副刊,名义上的副刊副主编,只是级别和待遇仍旧是普通编辑。 要想在《人民文学》当上真正的副主编,少说也得先熬个十几年的资历,而这只是有资格当副主编而已。 在《人民文学》内部,有资格当副主编的人多了,可却不是人人都能当得上的。 但如果是去《燕京文学》就不同了,有了林津岚的承诺,去了就是副主编。 谁能想到陶玉书才从《燕京文学》出走了一年半,再回去已经华丽转身,成编辑部同事们的领导了。 你别说,这剧情想想还挺带感的! “这个……我得回去跟玉书商量商量。”林朝阳说。 林津岚点头,“这是当然。要是需要的话,我去跟她谈谈也行。” 林朝阳又问:“那主编那事……” 林津岚笑骂道:“你也太贪心了,合着这《燕京文学》主编的位子就非得你们夫妻俩其中一个当呗?” “嗐!我这不是随口问问嘛。” 林津岚说他退休了让林朝阳接班主编一职,当然是为了拉拢林朝阳,以林朝阳今时今日在文坛的名气和地位,也值得这样的拉拢。 但要是陶玉书的话,林津岚自然不可能许下这种承诺。 两人聊完了正事,婚礼也进行的差不多了,眼看着快到开席的时候了,林津岚回到了他自己那一桌,李拓又不知道从哪跑了过来。 “老林都跟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说是让我去《燕京文学》当个副主编,他就挂名。” 听着林朝阳的话,李拓顿时如爽打的茄子,彻底蔫儿了。 要是别的竞争对手,李拓还有信心争一争,可这个对手偏偏是林朝阳。 他还争个屁啊! “既生瑜,何生亮啊!”他忍不住仰天长叹了一声。 林朝阳不禁嗤之以鼻,“你可真会给自己戴高帽。” 李拓怒道:“你别瞧不起人!《燕京文学》的副主编我当不上,不代表我别的杂志副主编也当不上。” 这话林朝阳倒不怀疑,就以李拓这个交游广泛的性格,到文学杂志去当个副主编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林朝阳并没有跟李拓说他拒绝了林津岚的事,倒不是为别的,主要是怕李拓接受不了这个打击。 败给了自己还好说,毕竟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讲,自己对李拓都有明显的优势。 尤其是在学历这一块,更是碾压级的。 李拓初中都是混下来的,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燕大本科(函授)学历。 妥妥的降维打击! 可要是让李拓知道他连陶玉书都没竞争得过,估计想死的心都快有了。 为了朋友的身心和身体健康,林朝阳决定还是不告诉他这件事了。 第408章 宁当鸡头,不当凤尾 燕京城里早年的饭馆最多的就是鲁菜,丰泽园便是其中的代表之一,也算是燕京城里有名的饭馆了。 大家吃饭的时候闲聊,林朝阳才得知这一桌席面要88块钱。 果然不管是后世还是现在,结婚都是花钱如流水的生意啊! 十五桌宾客,光是酒席就得花一千三百块钱,大家的份子钱以五块居多,十块就很少了,真算一算,办酒席的本钱都回不来。 林朝阳这一桌都是燕京文协的熟人,大家边吃边聊,气氛和乐融洽。 在他的不远处,是燕大中文系77级的同学们。 今天梁佐婚礼,除了那些留学的、分配回老家的,留在燕京的同学们能来的都来了。 刘振云坐在一众同学之间,身旁是陈健功、刘志达、李彤、岑献青等同学,今天来参加梁佐的婚礼,他心中颇多感慨。 他出身农村,在上学时便感受到了与身边同学们在家境和生活水准上的差距,今天梁佐的婚礼更是将这种差距展现的淋漓尽致。 一桌酒席88块钱,相当于刘振云一个半月的工资,从毕业到现在他工作将近三年,也就攒下了800块钱,还不够十桌酒席的钱,更别说这场婚礼的其他花销。 再有就是来的这些宾客,刘振云以前只知道梁佐母亲是作家谌容,却不知道他父亲竟然是《人民日报》的副总编辑。 父母双方俱是文化界名流,来往的宾客自然也都非等闲之辈,相较而言,他们这些燕大的同学反而成了这场婚礼上最不起眼的存在。 “振云,你和剑梅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陈健功突然问。 刘振云的女朋友郭剑梅是法律系79级的,去年才参加工作。 “快了,再过半年吧。” 他们俩从在学校的时候就开始谈恋爱,到现在也有四年多时间了,在这个年代绝对属于恋爱长跑了。 没结婚最根本的原因当然还是没钱,他们俩老家都是农村的,结婚双方父母都支援不了什么,都得他们俩自己攒钱才行。 因此,他们俩人只能慢慢攒钱。 “振云明年就结婚了?”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传来一个声音,他们转头一看,竟然是林朝阳端着酒杯正笑吟吟的看着大家。 刘振云连忙起身,回道:“是啊。” “定日子了吗?” “还没,只是有这么个想法。” “那到时候可得通知我。”林朝阳说道。 “一定的。” 聊了两句刘振云的婚事,林朝阳又跟大家闲聊了几句,跟大家喝了一杯酒,这才离开。 等他离开之后,李彤突然感慨了起来,“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还不觉得,等走上社会才明白啊!” “明白什么?”刘志达问。 “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原来这么大。你看朝阳,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大家都是当朋友处的。 现在再见面,你好意思跟以前一样上去跟人家勾肩搭背?” 李彤的话话糙理不糙,让大家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尽管刚才在聊天时,大家仍然和以前一样有说有笑,可在一起时的气氛却远不如以前那样轻松自在。 归根结底还是身份变了,他们从燕大的天之骄子变成了社会上的螺丝钉,而林朝阳这两年的名声却如日中天。 哪怕是同学中已经小有成就的陈健功站在林朝阳面前,也相形见绌的太多。 后世有一句话:你的大学老师,可能是你这辈子能接触到社会地位最高的人。 林朝阳不是他们这群人的老师,他们这些燕大学子毕业后接触到的人群也不乏有社会地位的。 但以前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时,大家确实是不太能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巨大的差距的。 等出了社会以后,他们才恍然明白这个道理。 “那是你自己的心态问题。有权、有名、有钱了,难道人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陈健功反驳道。 李彤强调道:“我指的是心态,心态你明白吗?” “那也是你自己心态失衡!” 陈健功的话也不是没道理,他们这些燕大学子在学校时那可真是被当成国家栋梁来培养的,等毕业后也都是进的好单位。 可他们终归还是年轻人,进了单位就是个小透明,不熬个一二十年怎么可能出得了头? 这种理想与现实的落差确实会影响人的心态。 “算了,跟你说不通,你现在可是大作家了,跟我们这些贫苦大众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陈健功笑骂道:“怪不得《人民日报》现在的报道怎么越来越不接地气了呢,我看风气都是你给带坏的。” 李彤毕业后分配去了《人民日报》当记者。 两人吵吵闹闹,其他人随声附和,这桌的气氛倒是变得热闹了起来,找回了点当年在学校时的感觉。 刘振云看着同学们吵闹着,眼神中闪过几分缅怀之色,然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别听他们这些人说的好像多惨,可哪个人出身差呢? 陈健功父母都是文化单位的,李彤父母在机关单位,刘志达家住在百万庄,岑献青倒是和他一样是农村出身,可人家是女同志,结婚注定是不需要操多少心的。 看着梁佐结婚,他感觉肩上的压力很大。 婚宴一桌88元,宿舍是单位分的,小夫妻俩置办了家具家电。 洗衣机是日立的全自动,价格750元;电风扇是华生牌的落地扇,价格158元;电视是牡丹牌的14寸彩电,价格1050元;航天牌的音响,价格420元;五件套凹凸家具,价格720元…… 他回忆着早上跟梁佐聊天的内容,心中除了压力,最多的还是艳羡。 结回婚,花费大几千元,梁佐才刚参加工作不到三年,自然支撑不起这种花费,多亏了父母的资助。 刘振云不奢望自己的婚礼能有这般豪奢,只希望能给郭剑梅一个体面些的婚礼。 从大学时他就钻研写作,可至今也没取得过什么成绩,这么长时间下来,若是常人,恐怕早已心灰意冷了,可刘振云却还在坚持。 这里面除了有他对于写作的热爱之外,一个更主要的原因是他迫切的希望以写作来改变自身的经济状况。 想到这里,刘振云不由得又朝林朝阳的方向投去一抹羡慕的目光。 靠着写作买房子、买车,这就是他心里最朴素的梦想。 参加完梁佐的婚礼,林朝阳回到家中将林津岚的意愿告诉了陶玉书,她听完愣在那里,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好事。 她独自思考了半天,有些犹豫不决的问林朝阳,“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这个得问你自己了,想回去就回去嘛,不想回也无所谓。” 陶玉书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林朝阳笑着问道:“那你让我帮你决定?” “不用了。” “这不结了嘛!” 自家媳妇向来是有主见的主儿,林朝阳对她太了解了,当年是谁逼着他去领证的? 次日一早,林朝阳正睡的迷迷瞪瞪,突然被人从被窝里薅出来。 “我决定了!”陶玉书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表情异常严肃。 林朝阳打着哈欠问:“决定什么了?” “我要回《燕京文学》。” “哦。”林朝阳点了点头,这个决定不出他的所料。 虽然待在《人民文学》有王濛的重视,但论资排辈现象严重,以陶玉书的年龄,就算是再优秀也得熬个十年八年。 《燕京文学》就不一样了,去了就是副主编,再熬些年,主编也未尝不可能。 逼格差是差了点,可宁当鸡头,不当凤尾嘛。 以陶玉书上进的性格,《燕京文学》和《人民文学》看似是个选择题,实则是个送分题。 “老林下个月就走马上任了,你最近有空去跟他见面具体聊聊。等确定好了,再跟老王聊聊。” “好。” 下定了决心,陶玉书不再纠结,起床洗漱,正常上班。 又过了几天,林朝阳先是收到了明报出版社寄来的包裹。 其中有《棋圣》的样书,还有董桥的来信。 早在10月份,明报出版社版《闯关东》的样书已经寄给了林朝阳,11月份时小说已经在香江上市。 据董桥来信里介绍,《闯关东》在香江上市后销量不俗,首印1万套上市当月便销售了大半。 至今近两个月时间,销量已经达到了1.8万套。 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跟香江文化界对于这部小说的推崇有很大关系。 《闯关东》在内地发表至今已有大半年的时间,早已成为1984年的现象级文学作品,读者反响之热烈,文学界评价之高,放眼改革开放以来的中国当代文坛,是独一无二的。 这年头内地与香江的通讯虽不发达,但联系还是有不少的。 尤其是发表和出版《闯关东》的都是花城出版社,广东毗邻香江,因此最近这几个月以来香江文化界不少人对这部小说在内地造成的声势也早已有所耳闻。 在《闯关东》还未在香江上市之前,便有《开卷》《八方》《素叶文学》等文学杂志向香江读者推荐性的介绍过这部小说。 《开卷》杂志更是直言:今年大陆文坛出现了一部具有轰动效应的长篇小说,发表之后一时洛阳纸贵,迅速畅销全国,堪称1984年中国内地文坛最大的惊喜。 小说还未上市,香江的文学杂志就已经为《闯关东》吹响了赞歌,自然吸引了许多文学爱好者对这部小说的兴趣。 因而在明报出版社版《闯关东》发行后,便迅速成为了香江文学爱好者们所追捧的对象。 以香江的人口基数和读者群体数量,《闯关东》首印1万册,上市当月便销售大半,这绝对已经算是超级畅销书了。 董桥认为,按照《闯关东》目前所表现的势头,不说十万套,八万套的销量应该是有把握的。 要知道在香江,即便是亦舒她们这些写通俗小说的一线作家,作品销量也不见得保准有八万册的销量。 而《闯关东》却是一部严肃文学作品,这个销量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闯关东》的成功,也让明报出版社对《棋圣》更加充满了信心,尤其《棋圣》的电影才在香江下映不长时间。 为了赶上《闯关东》和电影上映的这波热度,明报出版社方面加班加点,打算在1月中旬便将这部小说推向市场。 在信的最后,董桥又提到了版税的事。 这次林朝阳将会收到两笔版税,一笔是《梵高之死》的第三笔版税,一笔是《棋圣》出版的预付款。 其中《梵高之死》在过去的半年里销售了近6500册,累计销量已经突破了逼近了4万册,如果算上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的版本,就是近5万册。 对于《梵高之死》这样一部几乎没有任何宣传的图书来说,在香江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是巨大的成功了。 这次版税结算,林朝阳收获了约4万港元,未来这部小说还会给林朝阳提供版税,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金额肯定会越来越少,毕竟香江就这么大点的市场。 另外《棋圣》在香江出版,首印1万册,明报出版社方面预付林朝阳版税10.8万港元。 这次林朝阳一共收获了14.8万港元。 有了作品的畅销,明报出版社方面无论是版税预付还是结算,效率都比以前高多了,更别说态度了,比以前不知道好了多少。 第409章 独自风流 明报出版社寄来的包裹里除了有信和样书之外,还有一些杂志和报纸,这些刊物都是董桥让人搜集的。 里面记录了最近一年多《梵高之死》和《闯关东》在香江上市后的一些媒体反馈。 林朝阳随便翻了翻,这里面至少有十五六份刊物,而且其中有一半都是对《闯关东》的介绍和评价。 要知道《闯关东》才出版了不到两个月时间,这些刊物的关注也证明了这部小说在香江的热度。 其中一份崭新的杂志最是惹眼,那是这个月刚刚创刊的《香江文学》。 《香江文学》以“香江”为名,其企图和格局不言而喻。 细究这份刊物的来历,不难发现《香江文学》实际上是由内地出资创办的,邀请香江作家刘以鬯担任主编。 如果放在七十年代,《香江文学》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因为自67年以后,香江政府方面就对zy人士和他们的活动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而《香江文学》之所以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出现,自然与上个月刚刚发布的“zy联合声明”有着莫大的关系。 随着zy联合声明的发布,香江回归中国已经成为铁一般的事实,这些年来一直被打压的zy文化也开始逐渐成为主流。 自七十年代以来,香江的文艺期刊境况趋于恶化,文坛有识之士更是惊呼:香江的文学即将走向灭亡。 香江的文学环境不好,纯文学刊物不容易存活,这是个老问题,并不会因为文学界的重视而产生多大的改观。 但《香江文学》的诞生,无疑是给萎靡不振的香江文学期刊行业注入了一股强心针。 这份刊物并没有延续早些年香江纯文学刊物办刊那种非友即敌的传统思想,而是包容并蓄,团结各路作家。 在《香江文学》创刊号的发刊词中,刘以鬯首先强调了香江文学是中国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 然后又说《香江文学》不是代表某个立场或派别,而是代表整个香港,强调了香江文学可以在沟通中西、联络华文文学方面担当特殊作用。 刘以鬯不仅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在《香江文学》的创刊号上,不仅有zy作家们的作品,还有力匡、黄崖、李英豪、杨际光等yy和现代主义作家的作品,这对于一个由内地出资的刊物来说是很不可思议的。 这样宽广的格局奠定了《香江文学》的发展方向和势头,杂志甫一发行,便收获了香江文化界的诸多好评,让大家似乎看到了香江文学的希望。 而在这期饱受香江文学界好评的刊物上,正好有一篇由香江诗人力匡为《闯关东》所写的书评。 题为《独自风流——为<闯关东>喝彩》。 文章中这样写道: 《闯关东》在内地的发表,令评论界欢呼,新闻界惊叹,读者争相购阅,一时“洛阳纸贵”。 在一片压倒性的赞誉之声中,我仍不能免俗的向它发出赞美。 《闯关东》诞生于内地作家之手,但却是全体华人的骄傲。因为它让我们看到了华语文学更多的可能性,也看到了根植于民族文化的那种蓬勃的创造力和生命力。 它的悲壮与凝重在华语文学中是极其少见的,它所展示的人生的变幻莫测,历史的沧桑无情,更是充满了艺术感染力的。 它的诞生拔高了华语文学在世界文坛的高度,为华语文学树立了一座崭新的高峰。 力匡此人后世名声不彰,但在二十世纪下半叶的香江文坛确是个不得不提的人物。 早在五十年代,力匡就是香江红极一时的诗人,他的诗歌风行文坛,几乎是那个年代香江一代人的记忆。 而后他又主编《人人文学》和《海澜》两份文学刊物,广受读者欢迎,声势一时无两,俨然一代文坛盟主。 可惜的是,他在58年后便告别香江文坛,定居新加坡,从此杳无音讯。 如今暌违二十七年,力匡的文字再次出现在《香江文学》上,自然引发了香江文坛的强烈关注。 当然,除了这篇文章之外,他在这期杂志上发了正经文章,似乎一篇名为《苏宅的黄昏》的小说。 《独自风流——为<闯关东>喝彩》在《香江文学》创刊号发表后,引发了不小的反响。 谁也没有想到,他复出文坛所发出的第一篇文字竟然是为了《闯关东》唱赞歌。 而且尽管这段时间以来,香江文学界对于《闯关东》多有赞誉,但如力匡这般大唱赞歌的还是不多见。 他对《闯关东》的超高评价,也获得了不少香江文学界人士的认可,助推了这部小说在香江的火热势头。 了解了一番香江文学界和媒体上对于《闯关东》的看法后,林朝阳就将这些刊物都收了起来。 数日后,时间悄悄来到了腊月。 今年的春节格外晚,得2月20号才过年。因此1月都到下旬了,才进入农历腊月。 昨天林朝阳突发奇想,用东院修缮剩的废木料做了几个砖胚模具,外面糊上泥土,然后再让里面倒水。 经过这么一冻,一块冰砖就做好了。 今天一大早,林朝阳便卖力的重复着昨天的操作,然后再利用这些冰砖一块块的垒出一条均匀向下的滑梯来,冰砖的砖缝之间都浇了水作为粘合剂。 滑梯的最高点大概有1米2高,长约4米,宽度刚好可以容纳小冬冬这样的小不点滑行。 刘昕武带着田耕进门的时候,就见着林朝阳正卖力的用小铲子在铲滑梯两边的扶手,冰块的边缘锋利,得铲出个圆弧才行。 “朝阳,这是弄什么呢?”刘昕武问。 这会儿林朝阳干活干的头顶冒白气,俨然已经到了三花聚顶的境界,他转头见是刘昕武和田耕,笑着跟两人打了个招呼。 “给儿子做个滑梯。你们先等我一下,就快做好了。” 说着话,林朝阳继续忙碌,刘昕武和田耕便站在院里饶有兴致的看林朝阳干活。 直到二十分钟后,林朝阳终于将滑梯弄好了,早等在一旁跃跃欲试的小冬冬不顾陶玉墨的阻拦,迫不及待的爬上了滑梯。 结果还没登顶呢,便狠狠的摔了一跤,摔的哇哇叫! 等陶玉墨把他扶起来,他又不死心的抓住陶玉墨的手,有了小姨的扶上马,他终于可以体验滑梯了。 “等会,等会!” 林朝阳将家里的铝制洗衣盆拿了出来,他把洗衣盆放到滑梯的最顶端,又将小冬冬抱到洗衣盆里,手上轻轻一推。 金属与冰面的摩擦系数很低,洗衣盆载着小冬冬轻快的滑了下去,并且在平地又滑出了很远一段距离,地面上林朝阳也洒了些水,结成了冰。 小冬冬兴奋的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激动的拍着手,停下来之后不用林朝阳教,已经会自己拖着洗衣盆跑回出发点了。 “小姨!抱!” 滑梯太高了,他上不去,所以只能向陶玉墨发出求助。 看着儿子开心的样子,林朝阳脸上露出了笑容,没白费这两天的功夫。 “走,进屋吧。”林朝阳将刘昕武和田耕领进了正房。 其实林朝阳也能猜到他们今天的来意,《棋圣》出版好几年了,眼看着出版合同马上到期了,这个时候田耕和刘昕武来干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喝了几口茶,闲聊了一阵,刘昕武首先开口切入了正题。 “朝阳,我这次跟总编过来,是想跟你谈谈《棋圣》的合同问题……” 燕京出版社这几年人事更迭,田耕已经成为总编辑了。 刘昕武开了个头,田耕接着他的话说下去,无非是说双方之前的合作多愉快,希望能够继续合作下去,然后他主动提到了版税的事。 “朝阳,我听说《闯关东》出版你拿了十几万版税?” 林朝阳好奇的问:“这个数字你们听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传的,真有这么多吗?” 在田耕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一旁的刘昕武射出八卦的眼神。 “保守了点。” 林朝阳言简意赅,刘昕武瞪大了眼睛,“这还保守?那得二三十万?” 林朝阳没说话。 “四十万?” 林朝阳又没说话。 “五十万?” 林朝阳还是没说话。 猜到这里,刘昕武已经不敢再猜下去了,因为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他能接受的范围。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寒意来,要知道当年刘绍棠可是因为高额稿费的事吃了大苦的。 这个时候的田耕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两人大眼瞪小眼,田耕最后直愣愣的问林朝阳: “朝阳,《棋圣》的合同还能续约吗?” 五十万都打不住,花城出版社到底给了林朝阳多少钱啊?他心里对于续约这事已经不抱希望了。 “能啊,只要价钱合适。”林朝阳痛快的说道。 田耕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可随即他又慎重了起来。 那可是几十万啊! 说到版税合同,在来之前田耕和社长陆元炽还专门商量过。 两人都认为既然有花城出版社开过这个先例了,那么他们燕京出版社想跟林朝阳继续合作下去,恐怕不走这条路是不行的。 所以他们商量过后,认为签个版权合同倒也不是不行。 反正天塌了有高个儿顶着,有花城出版社冲锋在前,即便以后风气有所变化,他们燕京出版社也顶多吃点瓜落。 可真见到林朝阳,从他口中听到了花城出版社付出的版税金额,田耕还是有些退缩了。 一部书给出至少五十万稿费,这要是被人上纲上线,他跟陆元炽恐怕难辞其咎。 “你的意思是版税付酬?”田耕思忖着问。 林朝阳颔首道:“是。我跟花城出版社签的是版税合同,不出意外的话,《棋圣》的合约如果到期了,也是要给他们的,除非有出版社愿意出比他们高的价格。” “啊!”田耕发出了短促的呼声。 第410章 切腹谢罪 田耕实在没有想到,林朝阳跟花城出版社竟然有这样的约定,他更想不到花城出版社竟然有这么大的决心。 这不是哄抬物价吗? 心里抱怨归抱怨,可田耕一想到《棋圣》的出版权将来要被花城出版社拿走,就心疼的直哆嗦。 凭什么啊?明明是他们燕京出版社先来的! 而且《棋圣》出版近三年时间,热销超过三百万册,尤其是最近《棋圣》电影上映和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旋风刮了起来,仅仅不到三个月,《棋圣》单行本就卖了近70万册。 眼下《棋圣》电影的观影热潮已经逐渐过去,可中日围棋擂台赛的风且刮着呢,这段时间以来,国内围棋这项运动的热度越来越高。 随着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继续开展,围棋很有可能会成为近些年来最受欢迎的竞技运动,到时候《棋圣》这种围棋类小说说不定会成为广大围棋爱好者们的必读作品。 日本这样人口一亿多的国家,围棋爱好者都超过了1000万人,如果是中国呢? 所以田耕认为,《棋圣》的潜力还远远没有被挖掘出来。 当然,他知道这样的想法肯定是理想化的,可就算是按照理想的情况打个三折,那恐怕也将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了。 一面是执行版税付酬制度可能被人上纲上线的风险,一面是《棋圣》那恐怖的销量潜力,田耕心中权衡着。 观察着他的神色,林朝阳并没有催促,而是与刘昕武闲话了一会儿。 刘昕武主业是编辑,兼职写作,业余研究红楼梦,什么事都没耽误。 今年他刚写成了《钟鼓楼》,最近刚刚在《当代》分两期发表。 “本来是打算给《收获》的,结果《收获》那边稿件排的太满,分两期发表可能要跨年。 你也明白,跨年度刊登这种事对于作品形成反响肯定是有影响的,所以我就把稿子递给了覃老。” 林朝阳笑着说道:“《收获》没拿到你这份稿子,是他们的损失。小说我看了,写的相当好。” 刘昕武连忙谦虚了两句,别人夸他就算了,可林朝阳的夸奖他真不敢受。 《闯关东》的阅读热潮从年初刮到年尾,出版之后销量更是一骑绝尘,让人望尘莫及。 两人聊着各自创作的作品,刘昕武很自然的将话题拐到了茅盾文学奖上。 不知不觉间又是两年多时间过去了,新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活动也在今年下半年正式启动。 如今的茅盾文学奖每三年评选一次,评选作品的范围是1982年到1984年出版的长篇小说。 最近几年以来,长篇小说无论是出版数量还是质量较之前几年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仅最近三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就有近450部。 前段时间文协的谢永旺接手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组织工作,已经向全国向各省、市作协分会、有关出版社、大型文学期刊发出了推荐优秀长篇小说的通知。 截至时间在85年的3月份,这段时间以来,各地推荐的作品已经陆陆续续报送到了茅盾文学奖评奖办公室。 按照本届的评奖规则,长篇小说界定字数仍以10万字篇幅为标准,沿袭第一届评奖办法,多卷本作品,在此期间出版或发表,能独立成书的部分也可参评。 照这个标准,林朝阳近三年所创作的《禁闭岛》《渡舟记》和《闯关东》均符合推荐条件。 这其中,《禁闭岛》是由燕京出版社出版的,《渡舟记》和《闯关东》则是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 刘昕武提到茅盾文学奖,自然是因为燕京出版社方面已经决定了推荐《禁闭岛》参与本届茅盾文学奖的评选工作。 听到他这么说,林朝阳面无波澜,不光是燕京出版社,前些天花城出版社方面已经将《渡舟记》和《闯关东》都分别报送到了评奖办公室。 《禁闭岛》《渡舟记》《闯关东》三部作品同时被推荐参选,刘昕武没有丝毫意外,毕竟这三部作品的质量都是响当当的。 尤其是《闯关东》这部极具史诗气度的作品,可以说是预定了本届茅盾文学奖的一个席位,这已经是文学界所公认的事实。 在刘昕武与身边的编辑、作家、评论家交流的过程中,大家都默认了这个情况。 1984年的中国文坛,谁能与之抗衡呢? 抛开《闯关东》这部注定获奖的作品不提,刘昕武认为《渡舟记》的水准是要强过《禁闭岛》的。 这不能说《禁闭岛》的水准不高,或者写的差,最关键的原因是在于《禁闭岛》的风格过于注重故事性。 它跟一般的长篇小说比起来并不算弱,但在《渡舟记》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以刘昕武对这种评奖活动的了解,《渡舟记》这类强艺术性、强哲理性的作品无疑是要更受评委们的欢迎的。 他甚至觉得,如果单纯从作品的角度出发,林朝阳完全有理由两部作品同时获奖。 当然了,这只是他个人的想法。 茅盾文学奖这么重要的奖项,为同一位作家下双黄蛋的概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更何况,林朝阳在第一届评奖的时候可是已经得奖了的。 谈到这里,刘昕武不禁感慨起来,“我们中国文学界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妖孽!” 这话听着像骂人,却是对林朝阳的高度赞美。 在作家群体里,作品产量大的,作品质量没有林朝阳高;作品质量高的,影响力没有林朝阳广;影响力广的,作品产量又低。 如林朝阳这样产量奇高、质量又稳定,最关键的是能够持续多年高强度创作的作家,在当代文坛简直比珍稀保护动物还要稀少。 两人正聊着的功夫,田耕终于回过神来,他听到刘昕武和林朝阳谈到关于《禁闭岛》谈话,心中一紧,这同样是燕京出版社的心头肉啊! 过去两年时间里,《禁闭岛》同样创造了超过160万册的销量。 按照现在的态势发展,这部小说未来出版合同到期后,转成版税合同已经是必然的事,这件事是不以燕京出版社的意志而转移的。 想到这里,田耕内心发出了一阵沉重的叹息。 时代在不断的向前发展,经济改革也开始深入的影响着各行各业,对于燕京出版社来说,他们能做的只有顺应时代潮流。 “朝阳!”田耕打断了林朝阳与刘昕武的聊天。 林朝阳向他看了过来,田耕下定了决心,说道:“我们可以答应你版税付酬的条件,《棋圣》和《禁闭岛》都得留给我们。” 林朝阳微微颔首,“花城出版社给我的版税率是12%。” 闻言,田耕的心脏抽动了一下。 好大的手笔啊! 难怪林朝阳一次性就得了大几十万的版税。 田耕也明白,他们出版社要想留住《棋圣》和《禁闭岛》,必然要付出比花城出版社更大的诚意。 “15%!”他只犹豫了两秒,便斩钉截铁的吐出了这个数字。 林朝阳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讶色,他没想到田耕竟然有如此决断。 15%的版税率,即便是放在后世,也是一线畅销书作家才有的待遇了。 不过《棋圣》和《禁闭岛》也对得起这样的待遇,即便是出版了两三年时间,可这两部小说的销量依旧碾压了许多新近出版的作品。 林朝阳正想答应田耕,田耕却又说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们要你新书的出版权。” 听到田耕的这个要求,林朝阳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道:“之前我跟花城出版社方面合作的还是比较愉快的,新书的出版……” 没等林朝阳说完,田耕补充道:“我们可以和花城出版社公平竞争,我们给的条件一定比他们优渥,并且版税率不低于15%。” 话已至此,田耕表现出了绝大的诚意,林朝阳没有不接受的道理。 他的下一部作品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有,就已经有两家出版社愿意给出优厚的版税合同。 这就是林朝阳多年以来作品畅销所累积下来的底气和实力。 谈完了事,林朝阳正送田耕和刘昕武离开,在院子里玩的高高兴兴的小冬冬突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林朝阳过去一看,原来是他做的冰滑梯才坚持了一个来小时就有开化的迹象了。 眼下虽说是数九天,但白天阳光足,上午太阳没完全升起来的时候还没事,到中午以后被太阳一照就不行了。 “没事没事,咱去游廊底下再重新建一个。” 林朝阳发觉了自己的问题,提出再给小冬冬建个冰滑梯,最近白天气温低,只要不被阳光直射,游廊底下搞个冰滑梯坚持个几天肯定没问题。 可小冬冬哪里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才刚玩了不一会儿的大玩具玩不了了,哭的没完没了。 林朝阳被儿子吵的不行,怎么哄也哄不好,最后只好把他扔给了陶玉墨,耳边果然一下子就清静了下来。 腊月中旬,中日围棋擂台赛再次启动。 第四盘比赛,中日双方易地再战,中方依旧是江铸久出战,日方棋手则换成了淡路修三。 此前两局比赛,江铸久连战连捷,如今再次迎战日本对手,气势如虹。 经过前几局对弈的发酵,第一届中日围棋对抗赛的舆论热度已经超越了一般的围棋比赛。 比赛的关注群体也从原来的围棋界和围棋爱好者们逐渐在向全民阶层扩散。 在这场比赛里,江铸久依旧保持着火热的手感和前两局的凶悍打法,全程压制淡路修三,最终以4目半的优势取得了三连胜。 消息传出后,国内自然不用说,围棋界一片欢腾,媒体赞叹不绝。 连许多原来对围棋并不关心的老百姓们都知道了中国围棋出了一员猛将江铸久,竟然能连胜三位日本国手,当真是为国争光! 面对日本这个宿怨兼宿敌,江铸久所取得的成绩自然是值得所有国人庆贺和高兴的。 反观日本方面,则是一片愁云惨淡。 赛前在东京举办的开幕式上,日本队队员们的嚣张发言言犹在耳,可经过四局比赛,日本队却以1:3的悬殊成绩落后,并且还是被对方一串三,这几乎是耻辱一般的战绩。 这个时候的日本人口才一亿多,光围棋爱好者就有一千多万。 可想而知日本的普通民众对于这项运动会有多关注,本以为可以轻松取得胜利的比赛,却变成了如此耻辱的局面,搁谁谁也受不了啊! 淡路修三败于江铸久之手的消息传回日本国内后,在日本围棋爱好者当中掀起了一股巨大的声浪,一些激进的围棋爱好者已经开始要求这帮输棋的棋手切腹谢罪了。 切腹这种要求当然是不可能被满足的,但输棋确实是耻辱。 传闻这场比赛后,日本围棋界内部形成了共识。 若这次中日围棋对抗赛日本真的失利,那么日本队的所有棋手必须剃头谢罪。 这个半真半假的消息传回国内,顿时让国内围棋界和老百姓们感觉到无比痛快! 第411章 等开春了又是一条好汉 转眼小年已过,这天下午天色暗沉,下起了小雪,傍晚时分忙着拍摄《火龙》的李翰祥跑来找林朝阳喝酒。 《火龙》是十二月份开的机,到现在已经两个月时间,拍摄进度才刚刚过半。 眼看着距离过年还有不到一周,李翰祥便给剧组人员们放了假。 这年头交通不便,他剧组里有一半人都是香江的,肯定得提前回香江过年,剧组这一放假就是十二天。 至于李翰祥,他今年就不回香江了。 这次拍《火龙》,他把皇后婉容和嫔妃李玉琴的角色给了两个女儿李殿朗和李殿馨,前几天他老婆也来了内地,一家人就在内地过年了。 聊了一阵电影和过年的话题,李翰祥从包里掏出几摞外汇券交给了林朝阳。 前段时间《棋圣》在香江上映获得了成功,李翰祥答应了林朝阳等东南亚的版权卖出去后就给他包个红包,今天就是来兑现承诺的。 这些外汇券都是李翰祥用港元兑换的,他知道林朝阳不便留外汇,所以贴心的换了外汇券。 整整价值30万港元的外汇券,手笔不可谓不大。 林朝阳看着这些外汇券,问道:“老李,这么大的红包?” 李翰祥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你这饕餮还有嫌钱多的时候?” “我是怕你给我下套子。” 李翰祥听到这话,两手往回一划拉,就要把外汇券都收回去。 林朝阳立马拦住他,“给都给了,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收下外汇券,林朝阳又调侃道:“看来这回没少赚啊!” 说到赚钱的事,李翰祥的牙花子都咧到了耳根,露出两个大板牙,“还不错,还不错。” 《垂帘听政》李翰祥又是出钱又是出力,结果电影赚了大钱他却只能闻了个味儿,让李翰祥倍感窝火。 轮到《棋圣》这部电影,李翰祥冒着风险以新昆仑影业的名义与燕影厂共同投资拍摄,带给他的回报也是巨大的。 虽说这部电影在香江的票房没有《垂帘听政》高,但它的投资也低啊。 换算成港元的话,也就三百万投资。 电影在内地方面的发行收益跟新昆仑影业没关系,但香江和东南亚地区的票房以及版权收入新昆仑却占了大头。 抛开中影的利润,《棋圣》的成功为新昆仑影业带来了超过600万港元的收入。 要知道当初这部电影李翰祥可是只投资了60万港元,不到两年的时间里,这笔投资的收益率达到了1000%。 当真是一本万利! 60万港元的投资换来600万港元的收益,这是李翰祥从事电影行业以来最赚的一笔投资了。 而且电影他还没怎么操心,除了在香江的上映和海外发行出了一点力,几乎是躺着赚钱。 这钱赚的实在是痛快! 李翰祥也明白,要是没有林朝阳当初撮合着将《棋圣》搞成合拍片,也没有他这次赚钱的机会。 所以在红包这件事上,显得格外大方。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他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跟林朝阳认识三四年时间,他如何能看不出林朝阳在电影方面的才华。 不提《垂帘听政》和《棋圣》在香江的成功,哪怕是林朝阳早前与谢靳合作的《牧马人》《高山下的花环》,不也同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吗? 李翰祥自诩混迹影坛数十载,还未曾见过如同林朝阳这样全面的编剧,他不仅是作品风格多变,最关键的是能够跨越地域的限制,这一点是最为难能可贵的。 要是一部作品成功还是偶然,可连续这么多部作品的成功,无疑是实力的印证。 连续四部电影大卖,若是放在香江,林朝阳少不得要被媒体冠上“编剧圣手”的名号。 这样的编剧对于任何一家影视公司来说都是一只可以下金蛋的金鸡母,不容错过。 但李翰祥也知道,以他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招揽不到林朝阳的,所以不如干脆打点感情牌。 30万港元对比600万港元当然不算多,但以红包性质来说,绝对是大手笔了。 “以你在电影方面的才能,不干这行实在是可惜了。”李翰祥说道。 “电影这行不比写作,写作是个人创作,电影却是集体创作,个人才能再出众,也无法掌控全局。” 林朝阳的认知十分清晰,李翰祥也不由得点头。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才华出众,总归是有相当大作用的。关键是,看着电影这么赚钱,你就不眼红?” “眼红啊!所以我不写剧本了,这样你们这些黑心资本家就休想通过我的剧本赚到钱。” 这话自然是玩笑话,林朝阳不写电影剧本主要还是收益太低,特别是他现在拿到了版税合同,只要作品畅销,赚的钱可要比给人家苦哈哈的写剧本高多了。 “你可以跟我一样,开个电影公司搞投资嘛,这样赚的不就多了吗?”李翰祥劝道。 林朝阳幽幽道:“电影有风险,投资需谨慎。你怎么从湾岛跑回来的,你忘了?” 林朝阳一句话戳到了李翰祥的肺管子上。 六十年代他因为矛盾从邵氏出走,去到湾岛组建了国联电影公司,背后受到了电懋的支持。 如今说起电懋无人知晓,可在五十年代的香江和湾岛影坛,电懋却是一方霸主,他霸到什么程度呢?连邵氏这个后世的巨无霸都只能被他压着头打。 如果不是1964年电懋创始人陆运涛乘坐飞机失事,也没有邵氏六七十年代的制霸香江、湾岛两地。 那场飞机失事,包括电懋老板陆运涛、陆运涛新婚妻子以及电懋高层等57人全部罹难,曾经辉煌的电懋几乎被这一场意外连根拔起,彻底改写了香江和湾岛电影的历史。 陆运涛去世后,李翰祥组建的国联电影公司制作的电影接连失利,最后赔的他裤衩都没了,无奈只能回到邵氏继续打工。 国联的失败可以算是李翰祥这辈子最大的不甘,如果没有64年的那场空难,说不定他的国联现在已经是湾岛影坛的一方霸主了。 林朝阳的话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李翰祥骂骂咧咧了半天,直到林朝阳敬了他两杯酒,他才消了气。 “要不是陆老板没了……” 消气归消气,可李翰祥多年的积郁被林朝阳给勾了出来,喝了两杯酒后,如同祥林嫂一般絮叨个没完。 在他的语境里,陆运涛大概就是男人少年时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而邵老板嘛,当然就是那个把他榨的干干净净的黄脸婆。 林朝阳听他絮叨了半天,都有点后悔招他了。 李翰祥聊着当年在湾岛的叱咤风云,突然说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现在在湾岛出名了。” 林朝阳笑道:“怎么?真把我给封杀了?” “封杀当然不可能封杀。你人在内地,又不在香江发展,他们真要是下个封杀令,无异于自取其辱,贻笑大方。 上次你在香江的发言确实传到了岛内,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林朝阳问:“那是什么事?” 李翰祥压低了声音说道:“有朋友托我帮他们弄几本《闯关东》。” 说到这里,李翰祥眯着眼睛,“而且不止一个人。” “就这事啊?他们在香江不也一样能买到吗?” “你没听明白。”李翰祥脸上的表情神神秘秘,“我那几个朋友,都是文化界的人,还有一个正在位呢。你还不明白?” 李翰祥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林朝阳不可能不明白。 看这意思,《闯关东》应该是在湾岛文化界小火了一把。 “这两个月我没回香江,但跟胡菊人通过一回话,他说你那部《闯关东》在香江可是相当受欢迎,饱受好评,估计是这股风传到了湾岛。” 胡菊人是《明报月刊》的总编,去年林朝阳随内地作家访问团访问香江时还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至于他们为什么不在香江买。这个你就不懂了,人家要看的是原汁原味的。” 李翰祥解释了一番后,继续说道:“他们能找到我帮着捎书,你就应该明白,你这本书在湾岛得火到什么程度。当然了,现在肯定都是地下传播。” 这一点林朝阳当然明白,如今湾岛和内地的关系还没改善,任何来自于内地的人、事、物都是禁忌。 聊完了这件事,李翰祥叮嘱道:“回头你给我签几本书,我好给人家捎过去。” 林朝阳打趣道:“你小心书没寄过去,再被人家当tg给通缉了。” “你以为我现在在那边还是个好人啊?”李翰祥毫无负担的说道。 自从他赴内地拍摄《垂帘听政》的消息传回湾岛后,他便已经被湾岛方面给列入黑名单了。 说说笑笑,酒过三巡后,李翰祥离开了林朝阳家。 待他走后,林朝阳将那一堆外汇券交给了陶玉书。 “这么多外汇券?哪里用的完啊!” “红包。慢慢用呗,身边亲戚朋友谁有需要了也可以用。” 陶玉书将外汇券都收起来,问:“老李他干嘛给你包这么大的红包?” “拉拢我呗。这回《棋圣》让老李赚了大钱,他当然想以后继续合作下去。” “你还给他写剧本?” 林朝阳摇摇头,“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不能总干。” 他说着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要是给你写剧本,不给钱我都干!” 重音的变换让陶玉书忍不住向林朝阳飞了个白眼,她以为是白眼,可看在林朝阳眼中却是万种风情,他搂住陶玉书的腰肢便将嘴凑了过去。 一夜风流不提。 1985年的春节比以往时候来的稍晚了一些,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朝阳一直忙着置办年货。 离过年还有两天,林朝阳开着车去给陶家送年货,听陶父说朱光遣最近生病了。 他便提着东西跑到燕南园来探病,一进屋,便见朱光遣脸色憔悴的倚在床头。 问过好后,林朝阳关切了几句,朱光遣回道:“没事,死不了!” “老提死干什么?好好养病,等开春了又是一条好汉!” 朱光遣听到他这话又不乐意了,“不开春就不是好汉了?” “是是是,您老可真是一条铁打的汉子!” 朱光遣如何听不出来他的反讽,骂了他一句,又问起了一件他最近很关心的事。 “我听人说,江铸久能连赢日本队三局,都是因为看了你的《棋圣》?” 林朝阳:??? 第412章 完美的人设 “您老这都是听谁说的?” “大伙都这么说,之前围棋队接受采访的时候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人家只是说去集体观影,提振一下士气。” “看来士气确实很重要。” 林朝阳:…… 江铸久现在状态生猛,轻松的达成了一串三的战绩,之后还会继续赢下去。 可他在遇到小林光一之后很快就熄火了,这是绝对的实力差距,任何玄学都无法超过的东西。 紧接着便是小林光一大发神威,一路从头蓬莱东路杀到南天门,如果不是聂圣神勇无双,中国队的精气神恐怕要被小林光一给打散了。 别看现在老百姓把江铸久捧的高高的,回头等小林光一肆虐的时候,估计中国队少不了要挨骂。 所以,关于《棋圣》的玄学能不传播还是不传播的好。 只是林朝阳没想到的是,这种论调实在是太有市场了,连朱光遣这样的资深围棋爱好者竟然也会信这一套。 看着他的态度,林朝阳已经能想见那些普通民众对这股传言的深信不疑了。 从燕南园出来,林朝阳开车路过录像厅,停了下来跟赵丽打了个招呼。 “嫂子,大哥呢?” 赵丽心气不顺,说道:“里面看电影呢!” 林朝阳知道她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因为大舅哥。 开录像厅这事说起来是陶玉成张罗的,可他本人除了录像厅开业之后帮着忙了那么一个多月,剩下的时间不是在上班,就是在摸鱼。 放寒假之后,他倒是天天来录像厅帮忙,可回回帮着帮着就钻进录像厅看电影去了,让赵丽气的肝都疼。 “我看这个录像厅都快成给他开的了!”赵丽抱怨道。 林朝阳笑着劝道:“大哥的性格你又不是不了解。” “朝阳,你说,当初是不是他非得张罗开这个录像厅的?你们帮了那么大的忙,我也没指望他能干什么。 可我这边天天忙活,他跑去看电影,你说说他这个人!” 林朝阳点头道:“是过分了,我去说说他。” 说着他走进了录像厅,把陶玉成薅了出来,“你说你也是的,嫂子在外面忙了这么半天,也不说出来帮帮忙。” 陶玉成自知理亏,对着赵丽满脸陪笑,“我本来是想进去扫地,结果看了一眼电影就忘了时间。” “哼!”赵丽横了他一眼,神色才柔和下来,“你们俩聊吧。” 陶玉成便拉着林朝阳在录像厅门口坐了下来,聊了聊录像厅最近的生意。 放寒假本来应该是生意冷清的时候,但赶上过年这一阵,录像厅的生意反而有些火爆了起来。 根据陶玉成的估算,这个月他们夫妻俩到手至少得有1300块钱,这还是跟杜峰分成之后的钱。 “开了五个月时间本钱就回来了,这两个月的收入全是利润,这生意确实赚钱,我都想多开几家了!”陶玉成兴奋的说道。 林朝阳问:“多开几家?怎么开?还跟杜峰合开吗?” 陶玉成毫不迟疑的说道:“当然啊,干嘛不跟他合开?” “你就不想多赚点?” “多开就是多赚啊!” “你自己开,赚的不是更多?” “不能这么算。跟杜峰合作,我们赚的是少点,可操的心也少啊。 你嫂子除了每天卖卖票、收拾收拾卫生就没事了,多轻省!” 大舅哥虽然经常性的不靠谱,但林朝阳有时候真觉得他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 林朝阳刚才的话并不是挑拨离间,而是站在常人的角度去替陶玉成考虑问题。 开录像厅这事没什么技术含量,应该说这年头大部分的生意都是如此,一开始大家没钱、没经验,选择跟人合伙很正常。 等有了钱、有了经验之后,很多人想的就是“他凭什么能分那么多钱”了。 在这样的心态驱使下,分道扬镳就成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和衷共济的案例少之又少。 大舅哥的心态可以说是小富即安,但也未尝不是一种聪明的选择。 聊了一会儿,林朝阳回到家中。 陶玉书下班回来后对他说,“我今天跟老王说了工作的事。” “他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不太高兴呗。我调到《人民文学》才一年半,没想到又被《燕京文学》给要了回去。 你也知道,老王过去这一年多还是挺支持我的工作的,跟我说了不少老林的坏话。” 她说到这里,嘴角不觉流露出笑意。 “以老王的性格,背后埋汰老林几句是肯定的,那这事就算是定下了?” 陶玉书欣然点头,“差不多。等正月十五以后,《燕京文学》那边就会给我办手续。” 林朝阳调侃道:“陶副主编马上就要走马上任了,现在感想如何啊?” 陶玉书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作践人是不是?副主编又不算什么领导?” “不算领导,但算是对你工作成绩和能力的肯定啊!你这才刚毕业三年,你们那些同学里,恐怕没人比你发展的更好了吧?” “那倒是。” 尽管陶玉书他们这几届大学生备受国家重视,毕业之后进入重要单位的人大有人在,但大家毕竟都年轻,才这么几年的功夫,崭露头角的人可以说是凤毛麟角。 陶玉书这时候微微仰头看向林朝阳,“这里面有你很大的功劳!” “跟我有什么关系?”林朝阳笑着说。 陶玉书理智道:“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客观现实就是,我是你的另一半,在文学期刊领域工作确实是有很大的便利性。” “还是你的工作获得了大家的认可。”林朝阳正色说了一句。 然后又贴到了陶玉书的耳边,低声道:“不过身为你背后的男人,我确实也是有点功劳的,所以是不是应该好好奖励我一下?” 本来正经的谈话被他这么一搅和,立刻变得不正经起来。 眨眼腊月三十已过,大年初一林朝阳开着车带着家里人外出拜年,有了汽车之后,生活的便利性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尤其是在冬天这个季节。 不过在现在这个时候开着皇冠在路上,也确实很惹眼,亲人朋友见到了也少不了多问几句。 初三到杜家吃饭时,林朝阳和杜峰两人一人开了一辆皇冠,几乎将整个军区大院的眼球都吸引了过来。 杜若林并不喜欢儿子的高调作风,但杜峰这两年做生意确实本本分分,比那些靠着关系做gd的二代们不知道强了多少,让杜若林感觉很是欣慰。 只是在他的嘴里,杜峰做生意这件事还是远远无法跟林朝阳所取得的成就相比。 作家走到林朝阳这个程度,名利双收,人设在老辈人的眼中堪称完美。 杜若林对林朝阳的夸奖让杜峰很是吃味,他这辈子想从父亲嘴里听到一句正面评价,实在是太难了。 这个时候一旁的陶玉墨突然炫耀道:“大舅,我姐夫厉害是不假,我姐现在也不一般了。” 杜若林饶有兴致的问道:“哦?怎么不一般了?” “我姐马上就是《燕京文学》副主编了。” 陶玉墨这话说完,立刻引来了周围人的注目。 调任《燕京文学》这个消息陶玉书并没有跟家里人说,只是陶玉墨一直住在小六部口胡同,因此才知道这件事。 听着妹妹的炫耀,陶玉书嗔怪道:“瞎显摆什么,又不是多了不起的事!” 杜若林哈哈笑道:“都是家里人,显摆显摆有什么?玉书这才毕业三年吧?三年都成为副主编了,证明工作得到了单位和领导们的认可啊!以你的年纪,已经是相当了不起的事了。” 舅妈祁红英也跟着说道:“是啊。玉书还没到三十呢,你这帮哥哥姐姐们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可没这个成绩。” 陶玉书连忙谦虚了几句。 这个时候她察觉到陶母脸上焕发出红光来,显然是非常为女儿得意和高兴的,不过在这个时候陶母肯定不能去夸自家女儿,反倒是数落起了陶玉墨这个小女儿。 “你光知道你姐工作上有成绩,没看到你姐在工作上的付出,好好跟你姐学学。 整天上班就跟和尚去撞钟一样,单位多一秒都不想多待。” 陶母说到这里,对舅妈祁红英说道:“嫂子,你都不知道。本来学校给她分配到昌平校区去了,那边校区草创,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她可倒好,嫌弃那边上班距离远,硬是跟学校要求调回了海淀校区。 就你这样的,别说是升官儿了,评职称都没指望。” 陶母的最后一句话是冲陶玉墨说的,话里透着一股恨铁不成钢。 陶玉墨好好的突然挨了母亲一顿训,心里十分委屈。 不等她反驳母亲,祁红英对陶母说道:“你就知足吧。家里三个大学生,以后肯定都错不了。” “嗐!也就玉书能上进点。你看这大的、小的,哪有一点上进心?” 陶玉成遭受到突然打击,一脸茫然,这里面什么时候还有他的事了? 陶玉墨这个时候跟他凑到了一起,蛐蛐起母亲今天反常的表现。 两人最后总结一番,认为母亲这就是贬低他们俩,从而抬高陶玉书。 要说在陶母面前,最受宠的肯定是陶玉成,陶玉书性格像父亲,在母亲面前并不讨喜。 可这回母亲却为了抬高她,而把陶玉成和陶玉墨兄妹俩给数落了一番,让他们兄妹俩很不是滋味。 “咱妈真势利眼啊!”陶玉墨小声蛐蛐道。 “是啊。她说你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说我干什么? 我去年可是还开了录像厅呢,没少赚钱。”陶玉成不满道。 陶玉墨恶狠狠的看向大哥,“开个破录像厅,你骄傲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事是小哥张罗的,钱是我姐夫出的,店是我嫂子看的。我不学无术?我看你才是好吃懒做!” “我出主意了!”陶玉成挺着胸脯说了一句,然后又挖苦起了妹妹,“连你大侄子的游戏机你都抢,说你不学无术还说错了?” 陶玉墨气急败坏,跟大哥俩人互相伤害一番,最后还是嫂子赵丽将他们俩劝开。 “行了行了。都多大的人了,一天就知道斗嘴,让大家看笑话。” “他先说我的!”陶玉墨不甘心的说道。 “好好,我替你说他。”赵丽哄了陶玉墨两句,没过一会儿她便没心没肺的又去抱起了大外甥。 “还是冬子好!”她贴着小冬冬肉乎乎的脸蛋,眉目间藏着笑容。 看着陶玉墨开朗的笑容,祁红英对陶母说道:“玉墨这么喜欢孩子,以后结婚肯定会幸福。” 陶玉墨给林朝阳夫妻俩有偿看孩子这事,虽然没人跟陶母透露,但她多少也是知道些的,祁红英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让陶母不禁有些尴尬,什么喜欢孩子啊,那就是个财迷。 陶母心中这样想着,脸上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第413章 突然的二胎 聚会结束,一家人离开杜家。 在回程的车上,林朝阳的车子拉着陶玉书母女三人,还带了一个小冬冬。杜峰的车上则带着陶父、大舅哥以及两个侄子。 在林朝阳的车上,陶母正跟陶玉墨说着刚才在杜家时舅妈祁红英说她的话。 “你也老大不小了,自己的事上点心。” 过了年,陶玉墨二十五岁了,大学毕业都一年半了,她的婚事自然也成了父母关注的焦点之一。 刚才在杜家,祁红英的话又触动了陶母的神经,忍不住对陶玉墨督促了两句。 见陶玉墨没什么反应,她又说道:“刚才你舅妈说要给你介绍个部队里面的小伙子,回头等人选确定了,你去见个面。” 听到这话,陶玉墨立刻急了,“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经过我同意?” “你同意?要你同意干什么?” 陶母强硬的态度让陶玉墨十分气愤,嘟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都多大了,不说结婚了,连个对象都没有,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陶母的话简直是杀人诛心,让陶玉墨出离愤怒了。 “我没对象、没结婚怎么了?我乐意!谁规定到了二十五岁就必须结婚的? 我偏不!我还没玩够呢!” 她赌气说着话,本来在她怀里安静待着的小冬冬发觉小姨和姥姥的争吵,本能的偎进她的怀里。 “小姨!” 陶玉墨搂着小冬冬,被可爱的小东西给治愈到了,“冬子乖!” 陶母看着她的表现,心中同样生气,明明是为了女儿好,她还不领情了。 生气的她将小冬冬从陶玉墨怀里抱了过来,嘲讽了一句:“婚都没结,孩子都看不明白!” 陶玉墨不禁气急。 这个时候坐在前排的陶玉书终于开口了,“行了,就这点事有什么好吵的?” 陶玉墨说道:“不是我想吵,是妈太过分了。要是爸的话,肯定不会这么专制的。” 这话立刻让陶母想要跳脚,陶玉书却制止了她,对陶玉墨说道:“妈也是为了你好。她又不是说让你现在马上结婚,而是让你别整天这么没心没肺的,对自己的未来要上点心。” 陶玉墨听到这话也不乐意了,“我怎么就不上心了?班我没耽误上吧?孩子我没耽误看吧?你说的那么好,你倒是看你儿子啊!” 本来是楚汉对峙,经过一番沟通,成功的变成了三国争霸。 车里一下子变得吵闹了起来,小冬冬半懂不懂的听着几人说话,一会儿看这个,一会儿看那个,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个时候陶玉墨注意到他那懵懂又好奇的小眼神,本来气鼓鼓的脸上也忍不住绽放出了笑容,她伸出手去捏了捏小冬冬的脸蛋。 “你这个招人疼的小家伙!” 经她这么一笑,原本针锋相对的气氛缓和了下来,陶玉书正想说话,突然感觉一阵恶心感袭来,捂住了嘴。 林朝阳察觉到她的动作,立马放慢了车速,关切道:“怎么了?晕车了?” “没有。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感觉有点恶心。” 陶母问道:“是不是刚才喝的那杯酒的事?” “有可能。” 这个时候林朝阳把车子停了下来,摇下了车窗,“透透气吧,估计是刚才那杯酒喝的太猛了。” “别吹着孩子,我下车放放风吧。” 陶玉书说着话下了车,林朝阳也跟了下来,两人站在路边说了一会儿话,林朝阳问:“还恶心吗?” “这会儿好多了。” 林朝阳点了点头,然后他又看着陶玉书,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诶,你说能不能是那天晚上……” 林朝阳的话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因为他看到了陶玉书的眼神,夫妻俩对视一眼。 “你别瞎说,哪有那么巧!就那一次没用……”陶玉书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担忧。 “要不,明天上医院检查检查吧。”林朝阳说。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的眼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说完话,夫妻俩上车,车子继续开动,陶玉书的心情有些压抑。 一直到回到家里,她的情绪也一直不高。 陶玉墨问林朝阳,“姐夫,我姐咋了?一直闷闷不乐的。”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瞎打听。” 林朝阳的话惹来了陶玉墨的白眼,她都到了被催婚的年纪,还小孩子?真能倚老卖老。 晚上躺在床上,林朝阳问陶玉书,“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就算是怀孕了,工作也不会耽误的,这事我去跟老林说。” 陶玉书沉默了一会儿,才回应道:“这种事你跟老林说,不是让他为难吗?再说就算单位不说什么,我好意思厚着脸皮干下去吗?” 1971年国家发布《关于做好计划生育工作的报告》,把控制人口增长的指标首次纳入国民经济发展计划。 1980年9月,又发表公开信提倡一对夫妇只生育一个孩子。 到了1982年,计划生育政策正式实施,一家一个孩儿成了基本国策。 作为首都,燕京在这方面肯定是积极响应国家政策的。 林朝阳夫妻俩都是城镇职工,也没有任何一条符合如今可以生育二胎规定的条件,陶玉书要是真怀孕了,肯定算是违反政策了。 如今这个时候,大多数城市职工要么是国企职工,要么是机关或事业单位职工,违反政策必然会影响工作。 陶玉书刚要走马上任《燕京文学》副主编的职务,要是怀孕了,副主编肯定是泡汤了。 “那……”林朝阳沉吟着。 陶玉书这个时候搂着他的胳膊,瓮声瓮气的说道:“真要是怀孕了,就生下来吧。最好是个女儿,你不是一直说想要个贴心小棉袄吗?” 林朝阳低过头,观察着她的表情,她却把脸挡在林朝阳的胳膊旁,藏的严严实实的。 林朝阳怜惜的用另一只手摸摸她的头发,“努力了那么久的工作,就这么放弃了,还挺可惜的。” 他说完这话,感觉胳膊又被搂紧了。 “一个副主编而已,又不是什么领导,工资都没多几块钱。” 陶玉书向来是要强的,但天生的大局观又让她理智的做出了抉择。 林朝阳笑了一下,反手将她搂在怀里。 这下子,她那张脸终于露了出来,眼圈红红的,满是委屈和不甘。 对于林朝阳和陶玉书的家庭条件来说,一个副主编的职务确实算不得什么,但那却是对陶玉书工作三年以来所有付出和努力的一种肯定。 “要不……”林朝阳心疼的看着她,正要开口,陶玉书好似猜到了他要说什么,拦住了他。 “你别瞎想,当不当这个副主编不要紧,甚至工作要不要也没关系,最要紧的是我们一家人能幸福的在一起。” 林朝阳动容的亲吻着她的额头,然后说道:“你听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要不然你去香江或者濠江镀个金?” 陶玉书一脸茫然的看着他,“什么镀金?” “就是去混个身份,以后照样可以回来,好处就是以后在国内办事会方便很多,参照华侨们的待遇。”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那我不成外国人了?” “香江再过十几年就回归中国了,所以你还是中国人。” 陶玉书心中仍在消化林朝阳话里的信息量,本来沉浸在伤感中的她,被林朝阳的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弄的心里乱糟糟的,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最后她问了一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的?能行吗?” “怎么想的,就是看到那些港商的待遇了嘛。至于能不能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我可以让老李那个公司给你安排个工作,这样就有去那边的由头了。 前两年大t渡,内地人去了就有身份。 咱们不需要t渡,正儿八经的过去就行,身份问题不难解决。” 陶玉书又问:“那你和孩子怎么办?” 林朝阳笑着说道:“当然是我们一起过去了,待个几个月就回来。” “那我肚子里这个怎么办?” 林朝阳哈哈笑道:“你稀罕香江的身份吗?” 陶玉书坚定的摇了摇头,林朝阳说道:“那就等生完再去,拿完身份就回来。” 陶玉书想了想,突然发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我孩子都生完了,还去香江干什么?而且去了香江,我工作怎么办?” 见她终于问到了点子上,林朝阳握住了她的手。 “以你的性格,副主编的位子拱手让给别人,你在《燕京文学》能待的顺心吗?” 陶玉书思考了片刻,说:“肯定会不舒服。” “所以啊,不如趁这个机会就不干了。 我都替你考虑好了,去了那边,先拿到身份,然后再用我的稿费开个出版社或者影视公司,你自己当老板、自己做主。 之前你不是一直说在《人民文学》的时候施展不开手脚吗? 你那么有事业心,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一展拳脚。” 陶玉书顺着林朝阳的话想象,心中生出了几分憧憬,可对于故土的牵绊却让她恢复了几分理智。 “都在香江开公司了,我还能回来吗?” “当然能啊!不仅能,以后说不定你还会成为沟通内地与香江之间文化交流的桥梁咧!” 陶玉书已经被林朝阳说的昏头转向了,她很没有底气的问:“我都没做过生意,根本不会开公司。” “不会可以学。你这么勤奋、上进,还怕学不明白? 你只需要拿出你上学、上班时一半的劲头,就足够在香江立足了。” 面对陶玉书不停的问题,林朝阳对答如流,到最后她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想的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就有预谋了?” 林朝阳立马否认,“没有的事,纯粹是临时起意。” 他见陶玉书不信,又问她:“你记得前些天老李来那回吗?” “嗯。” “他是有心拉我一起搞电影的,当时我没搭他的茬,今天这不是赶上有这把事了吗?正好可以利用上。” 听完他的解释,陶玉书终于有了几分信服。 林朝阳又搂了搂她,“好了,别想了,明天还得去医院呢,早点睡吧。” “嗯。”陶玉书枕着他的肩膀,温柔的应了一声。 第414章 体面 翌日一早,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去了医院,检查过后,确认已经怀孕七周多了。 做好了心理准备,因为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可能产生的那些负面压力他们早已抛之脑后,确认了之后喜悦。 出了医院,陶玉书问林朝阳,“咱们接下来干嘛?” “去老林家坐坐吧,调动的事他忙前忙后,结果出了这么个意外,咱们得去说声抱歉。” 陶玉书点了点头,这是理所应当的。 夫妻俩驱车来到燕京市文协大院,恰好林津岚在家,本来他还在招呼几位亲友,一见林朝阳夫妻俩来了,他立马热情的将他们俩请进了书房。 林津岚以为他们俩是来拜年的,笑着说道:“你们俩可是稀客啊!” 寒暄了几句,林津岚又提到了陶玉书工作调动的事。 “前两天拜年,我还跟文联的领导说了你这边调动的事,文联领导很支持啊。 玉书你毕业就在我们燕京市文联这边,在《人民文学》锻炼了一番又回来了,正好可以加加担子。” 林津岚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陶玉书的欣赏,她的表情不自觉的露出几分尴尬来。 “老林!”林朝阳正色对林津岚说道:“今天我跟玉书来,就是为了工作的事来的。” 看着林朝阳的表情,林津岚察觉出了几分异样,问道:“怎么着?《人民文学》那边不想放?” “不是,是玉书怀孕了。”林朝阳坦然说道。 “啊呀!” 林津岚听到这话忍不住发出一声意外的低呼。 “怀孕了?”林津岚的眼神不由得放到了陶玉书的小腹上,随即又察觉这样做的不礼貌,他收回视线,问道:“已经确定了?去医院检查过了?” 陶玉书笃定的点了点头,“检查过了,确实怀孕了,8周。” “啊!”林津岚缓缓的点了点头,心中也在慢慢消化着这个信息。 迟疑了一会儿,他问道:“那工作……” 林朝阳说道:“老林,现在这个政策你也知道,调动这事肯定是办不了了。玉书的性格你也知道,她这么要强。 有了这件事,就算是工作能保住,以后在单位也不会顺心。我想着,索性就辞了职吧。” 闻言,林津岚脸上又是一惊,“辞职啊?玉书干的那么好。” 言语间,他对于陶玉书的辞职充满了惋惜。 看着林津岚的态度,陶玉书的神色不免一黯,“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小家伙风尘仆仆的来了,我们怎么能将它拒之门外呢?” 陶玉书说话之时,手轻轻的放在腹部,眉宇间闪耀着母性光辉。 林津岚也被她的情绪触动,“是这么个道理。” 然后他又笑了起来,“这要是别人想辞职,我高低得劝几句。你们家的经济条件摆在这,既然你们夫妻俩都商量好了,我就不劝了。” 在文学界,林朝阳的名气大、作品响是人尽皆知的事,除此之外,关于他的收入一直以来也都是文学界许多人的谈资。 稿费标准高、产量高,所以他的稿费收入在文学界一直都是第一梯队的。 去年版税付酬制度闹的沸沸扬扬,林朝阳又成了国内第一个吃“版税”的先行者,最近这几个月文学界关于林朝阳收获了多少版税的事也成了大家讨论的热门话题。 总而言之,林朝阳的收入是远超普通作家和普通工薪阶层的,所以他们夫妻俩上不上班根本不会对生活产生任何影响。 陶玉书面露歉意,“辞职这事没什么,主要是辜负了你的一番好意。” 林津岚连忙笑着摆了摆手,“诶!这有什么关系?反正调动还没办呢,不打紧。” “老林,玉书要是不去你那了,你打算用谁来当这个副主编?”林朝阳问。 林津岚问:“你还有人选给我推荐?” 林朝阳摇摇头,“推荐的人选没有,就是有个上蹿下跳的,玉书要是不去,你再不选他,他估计能记你一辈子。” 林津岚听着这话大笑了起来,“那这么说,这个副主编还非找他不可了?” 玩笑后,林津岚正色道:“玉书不来,李拓这小子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你先别跟他提这事,多晾他一段时间。只有这样他才能珍惜这个机会,以后好好干活。” “当了领导就是不一样!”林朝阳打趣了林津岚一句。 说完正事后,林津岚还要留林朝阳夫妻俩在家里吃饭,被他们俩婉拒。 出了林津岚家,夫妻俩又来到了华侨公寓,只有张桂芹在家,林二春这会儿没了踪影,要么是在收租的路上,要么是在买房的路上。 等到傍晚,林二春回来后,林朝阳将怀孕的消息公布,林二春老两口顿时喜的心花怒放。 在老人的观念里,没有什么计划生育、晚生优生幸福一生的说法,多子多福,人丁兴旺才是真格的。 林二春得知这个消息后激动的在地上来回踱步,“哎呀!哎呀!这可真是太好了。本来我就想着冬冬这一个孩子太孤单了,这下好了,有了个兄弟姐妹,以后长大了也能有个照应的。” 他光顾着高兴,还是张桂芹问了起来,“朝阳,现在不是搞计生嘛,玉书这怀孕了……” “妈,我跟玉书商量好了,她先辞职,等生完孩子,再找点事做。” 张桂芹脸上露出遗憾之色,“辞职啊,那多可惜啊。能不能跟领导商量商量,咱不要工资也行,家里也不缺那点钱。” 林朝阳顿时哭笑不得,正想回答她,林二春抢了先。 “瞎说啥?这玩意还是能讲条件的?先让玉书安心生孩子。 她是燕师大毕业的,啥样的工作找不到? 实在不行,咱爷俩一起去收租。 要说起来,我真得找个人了,现在房子越来越多,租户也越来越多,都有点忙不过来了。” 二春同志的“包租公计划”已经进行了一年多了,这段时间以来,光是四合院就买了9套,零零碎碎的租户加在一起超过了110户。 看房子、买房子、修缮房子、租赁房子…… 这一年下来把他忙的够呛,经常是早上没吃早饭就出门了,傍晚摸黑才回家。 不过如此忙碌,收入自然也是相当可观的。 这一年时间下来,光是收租金,林二春到手的钱已经超过了一万元,刨除修缮房子花的不到两千块钱,一年净赚八千多元。 当然了,这其中并没有算买房子的钱,这一年多林二春买房子花了六万多。 可即便是算上了买房款,林二春这一年的收益也是相当可观了。 最关键的是,燕京的房价这两年在缓慢上涨,房子未来的升值才是最大的收益。 现在这个阶段,林二春还看不到那么远,他只知道买房收租是个好买卖,而且房价一涨他心里更加有底了,根本不怕亏本。 “你得了吧!”张桂芹丝毫不给他面子,“收个房租你还显摆上了。我们玉书是文化人,不稀罕干这营生。” 一直以来,陶玉书不管是在《燕京文学》还是在《人民文学》,家里的长辈都为她的这份工作而感到骄傲,在全国都有名的杂志当编辑,这是多好的工作啊! 张桂芹拉着陶玉书的手,安慰道:“那就先生孩子。等生完了孩子,让朝阳想想办法。他不是朋友多吗?正好这回能派上用场了。” 陶玉书跟林朝阳对视了一眼,然后将他们夫妻俩商量的对策讲了出来。 林二春和张桂芹听完了之后,内心自然是担忧的,可他们也明白,现在林朝阳本事大了,很多事情比他们考虑的还要周全。 一家人又详细的聊了聊这其中的细节,吃了顿晚饭后,林朝阳夫妻俩才回了小六部口胡同。 次日陶玉书上班,没见到王濛,王濛并不在《人民文学》坐班,因此出现在编辑部的时间也不太固定,陶玉书只能是傍晚又与林朝阳去了一趟他家。 听着夫妻俩说完情况,王濛同样一脸惋惜。 他沉吟着说道:“《燕京文学》那边去不成了,要不玉书还是留在我们《人民文学》吧。反正玉书还年轻,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的。要是有人揪着这件事不放,我去跟他们掰扯。” 王濛的这番表态让陶玉书心里暖呼呼的,但她还是说道:“算了,还是别给你和杂志社添麻烦了。老王,谢谢你的好意。” 王濛与陶玉书共事一年多,对她的性格和处事态度很了解。 只要王濛出面,陶玉书的工作肯定不会受影响,至于职务的晋升,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陶玉书却不愿意为了这件事而落人口舌,与其为了保住工作被人背后议论,倒不如洒脱一点的辞职。 总结起来就是一个字——体面。 得知怀孕后,林朝阳夫妻俩如此迅速的便做出决定,然后上门与林津岚、王濛沟通这件事,最主要的就是这个原因。 虽然在这个国家最知名的文学杂志当编辑说出去是个很有光彩和体面的工作,但以林朝阳和陶玉书两口子的条件来说,是否有这份工作对于他们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与王濛聊完辞职的事,本着快刀斩乱麻的原则,陶玉书主动催促王濛给她办了辞职手续。 直到陶玉书办完手续这天,《人民文学》杂志社的同事们才得知了她辞职的事,众人闻听这个消息,不禁愕然。 前些天大家还在传陶玉书要回《燕京文学》当副主编呢,这才几天的功夫,怎么好端端的就辞职了? 面对同事们的关心和疑问,陶玉书大大方方的说明了原因,众人自然免不了又是一阵惋惜与慨叹。 正当大伙围着陶玉书问东问西的时候,王濛提议道:“玉书在我们《人民文学》待的时间虽短,但一年多来的工作态度和成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大家用掌声表达一下对玉书的感谢和欢送吧!” 他的话说完,办公室内掌声如雷。 正如王濛所说,陶玉书来到《人民文学》这一年,经手的不少优秀稿件,也在王濛的支持下挖掘出了谟言、于华、阿诚等诸多青年作家。 对于陶玉书这个年龄和资历来说,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是十分难得的了。 而且陶玉书最令同事们敬佩的就是她那永远充满热情、不知疲倦的工作态度。 虽然身边有这样的同事确实会给大家带来一定的精神压力,但大家不可否认的是,也正是因为有了陶玉书这样的人在,编辑部才会形成那股积极上进的气氛。 众人的热烈的鼓着掌,王扶笑着问道:“主编,咱们光用掌声欢送啊?” 她这话一出,众人立刻开始起哄。 王濛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朗声道:“行。那晚上东来顺,欢送玉书回家养胎。” 众人轰然笑开。 第415章 闯一番事业 《人民文学》编辑部晚上聚餐,林朝阳却出现了,他当然不是为了来蹭饭,而是为了接陶玉书。 众人看着夫妻俩神仙眷侣一般,眼中、心里不由得充满了羡慕。 一晚上大家边吃边聊,气氛欢快,直到后半段,大家才有了几分感伤,编辑部的几位女同志拉着陶玉书一个劲的说着不舍的话。 等吃完饭,王濛去结账,却发现林朝阳已经先一步结了账。 “你说你,说好了是我们编辑部欢送玉书……”王濛埋怨林朝阳。 “都一样,都一样。”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 编辑部为陶玉书搞欢送,肯定是要走报销的,陶玉书辞职这事从头体面到尾,林朝阳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最后还给人留个话柄。 欢送会结束,大家站在东来顺门口告别。 林朝阳夫妻俩开了车,车上还捎了两个顺路的同事,陶玉书最后跟大家挥手道别。 等车子开出去之后,有几个同事仍站在那里,看着皇冠的背影感慨起来。 “玉书这辞职辞的,太突然了。” “人家这才叫干脆、有理有面,因为生孩子这事,这几年多少人在单位闹的跟什么一样。 这帮人真应该看看人家玉书,看看人家这格局、这觉悟。” “我要是嫁给了林朝阳,家里有这条件,我也有这个格局和觉悟。” “哈哈,你可拉倒吧。就你这样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能辞职才怪。” 几个同事肆无忌惮的开着玩笑,最后王扶感叹了一句:“女人啊,真是干得好不如嫁得好!” 她的这句话顿时引来了几个女同事的共鸣,反观几个男同事,表情却有些复杂,他们知道王扶说的“嫁得好”里面,肯定不包括他们这些人。 临近三月,燕京的夜风依旧凛冽,陶玉书下车的时候,林朝阳跑过来给她紧了紧衣领,还顺势披上了一件衣服。 “你别搞的我跟病号一样,又不是没怀孕过。” “今天晚上风大,别吹着了。你现在怀孕,感冒了吃药都是个难题。” 夫妻俩说着话走回了家里,从窗户玻璃看到正房里,陶玉墨正带着小冬冬玩玩具。 “哎呦喂,你们俩可算回来了。这小家伙精力太旺盛了,累死我了!” 陶玉墨一见他们夫妻俩回来,就立刻将小冬冬甩给了姐姐,可小冬冬却还张开双臂,眼巴巴的看着她。 “小姨!小姨!” 已经二十六个月的他,发音吐字已经越来越清晰,这声小姨叫的比爸爸妈妈都亲切和熟练。 见陶玉墨不打算搭理他,小家伙的大眼睛里立刻蓄满了泪水,甚至用不了三秒,便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小金豆子,演技堪称出神入化。 “小姨!” 见这小家伙哭的撕心裂肺,陶玉墨没办法,只能又重新把他抱回怀里,然后这小家伙立刻破涕为笑,跟陶玉墨嘻嘻哈哈。 气的陶玉墨用手在他屁股上狠狠的拍了两下,让那堆软乎乎的肉颤颤巍巍的,尽显q弹。 “整天就知道祸害我,你爸妈都回来了,你就不能找他们?”陶玉墨满是怨念的抱怨道。 小冬冬看起来听不懂她的话,只是把头往她怀里一埋,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小姨~” 陶玉墨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很没有原则的数落了一句,“就会撒娇!” 次日赶上周末,林朝阳一家人来到朗润湖公寓,跟陶家人说了怀孕和辞职的消息。 陶家人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为陶玉书遗憾之余,陶父关心起了她说的去香江的事。 “真有必要去香江吗?” 陶玉书看了一眼林朝阳,林朝阳解释道:“爸,如果玉书以后在家安心相夫教子,那其实我们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好了。 但您也了解玉书的性格,她那么上进。之前她在《人民文学》的时候就感觉工作多有掣肘,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回《燕京文学》的原因。 这次辞职,当然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我想,这也算是塞翁失马。 与其听别人指挥,为别人做事,倒不如让玉书施展施展自己的才华。 之所以会选择香江这个地方,我主要是考虑玉书她的兴趣还是在杂志、出版这些文化产业上。正巧这两年我跟李翰祥有点合作,这都算是文化产业。 您也知道,在国内这些领域暂时都是没办法让个人进入的,去香江拿个身份,到时候无论是在香江还是内地发展她的事业,都会有所帮助的。” 听着林朝阳将这番决定的个中原由娓娓道来,陶父心中深感欣慰。 “难为你替玉书考虑的这么周详。” 林朝阳笑道:“爸,瞧您说的,我和玉书是夫妻,这不都是应该的吗?” 陶父微微颔首,以示肯定。 陶母这时候说道:“这样也好,工作辞了就辞了。等生完了孩子,再打拼事业,玉书还这么年轻。” 她说这话的时候握住了女儿的手,前两天她还跟人炫耀自己女儿的事业呢,现在陶玉书突然辞职了,要说她心里没落差是不可能的。 但陶母也明白,比起《燕京文学》副主编的头衔,女婿给女儿铺的这条路,更是一条康庄大道。 况且,女婿如此支持女儿出去闯一番自己的事业,这是多么了不起的胸襟啊! “大姑、大姑,你以后去香江了,多给我卖点游戏卡带回来吧。” 大人们说着话,陶希文突然拉着陶玉书的手哀求道。 他这话刚说完,就挨了母亲赵丽一巴掌,好在是打在背上。 “你大姑去香江是干正事,是给你去买卡带的?一天学习不上进,就知道玩!” “嫂子。”陶玉书拦住了赵丽。 她对陶希文说道:“买卡带可以,但你学习成绩得考个班里前三才行。另外要是美术、音乐、体育这些领域的特长取得了一定成绩,大姑还会奖励你礼物,好不好?” 听着陶玉书的许诺,陶希文两眼放光,拼了命的点头。 “大姑,我肯定好好学习。” 陶玉书摸了摸他的脑袋,“这就对了。” 陶玉墨又问陶玉书:“姐,那你们什么时候去那边啊?” “还没定呢,得看你姐夫跟李导沟通的结果。” “哦。” 回家的路上,林朝阳对陶玉书说,“明天我就去找老李了解了解情况吧。” “也好。” 次日上午,林朝阳来到西城区冠英胡同紧靠着胡同西头路南的一处四合院。 这里是溥仪生前居所,也是《火龙》拍摄的主要取景地之一。 林朝阳到的时候院里已经搭起了大棚,布置了各种灯具,剧组人员一片忙碌。 过年前,剧组放了假,这两天才恢复拍摄。 林朝阳到了剧组之后先跟李翰祥打了个招呼,然后欣赏了一阵梁家辉和潘红的表演,潘红是电影里李淑贤的扮演者。 等到中午放饭的时候,林朝阳和李翰祥坐在一起,李翰祥边吃着盒饭边问道:“有事找我?” “有点事。现在去香江的话,好拿身份吗?” 李翰祥闻言有些意外,在他的印象里,林朝阳从来没对内地以外的国家和地区表现出什么羡慕和向往。 “你要去香江定居?” “不是我,是我爱人。” 林朝阳将陶玉书的情况说了一下,又说道:“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我想着与其让她在体制内受约束,不如正好趁着这次机会跳出来。到香江拿个身份,她以后搞自己感兴趣的文化产业,就方便多了。” 李翰祥听着林朝阳的话,突然兴奋了起来,“我早说让你去开个电影公司,你写剧本、我拍电影,咱们共同投资,肯定能大赚特赚!” 林朝阳摆手道:“先别说这个,聊点眼前的事。” 李翰祥只好暂且放下心里的想法,对林朝阳说:“那我劝你还是能早去,尽量早去。” “为什么?” “前两年zy谈判没出结果的时候,香江方面对于内地人去香江管的很松,尤其是前年、去年那一波,几乎是去了就给办居留。 但现在不行了,估计英国方面也是怕内地这边掺沙子,所以对于内地移民管理政策越来越严。” 林朝阳听到这里,说:“这么说还得早点去,那身份的问题……” 李翰祥朝他眨了眨眼,“花点钱嘛,这事我替你搞定。你们可以先去待两个月,然后拿到身份再回来,不过最好是每年能在香江待上几个月。” “这个当然没问题。玉书以后要回内地发展,但根基一定是在香江的,要不然很多领域都碰不了。” 李翰祥问他,“那你不拿个身份?” 林朝阳坚定的摇了摇头,“从情感上来说,即便香江以后也是中国的一部分,我也不想拿这个身份。再者,我跟玉书情况不一样,那么多人看着我,我不想给国人树立一个坏榜样!” 李翰祥的脸上露出几分赞赏,又对林朝阳说: “那我让公司那边出个聘书,到时候先去出入境管理部门办个手续,到时候玉书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过去了。你的话,可以办个短期来往证明。 对了,你们到香江,钱恐怕带不过去吧?要不要我……” 李翰祥的话没说完,林朝阳婉拒了他的好意,“无妨。明报出版社那边的版税陆续会结算,收入还算可观,应该足够我们在香江立足了。” 李翰祥点点头,然后又不死心的问林朝阳。 “真的不考虑开个电影公司?香江电影圈现在虽然乱,但赚钱也是真的,以后你跟我合作,正好可以规避掉这方面的风险。” 林朝阳犹豫着说道:“这事我暂时还没办法回答你。等再过一阵吧,《火龙》再过段时间也快杀青了,等你回香江的时候,我应该也会在那边,到时候咱们再详谈。” 李翰祥一听这话,有门啊! 他乐呵呵的答应,“没问题,那就等我回香江再说,到时候我给你好好引荐一些朋友。” 跟李翰祥聊了快一个小时,理顺了去香江的事,林朝阳便告辞而去。 回到家里,他将今天得到的信息跟陶玉书分享后,陶玉书说:“要这么做,那就别等生完再去了,不如先去,等拿完了身份回来再生也一样。” “这样你多折腾啊!” 陶玉书却满不在乎,这个年代大家对于怀孕这件事远没有后世的那种战战兢兢,担心受怕。 “坐个火车、飞机怕什么?” 第416章 文化沙龙要升级 这些天陶玉书办辞职,夫妻俩又谋划着去香江的事,时间一晃就过了正月十五。 事情基本已经捋顺,就等李翰祥的新昆仑影业给陶玉书发聘书,然后就可以去出入境方面办手续。 等办完了手续,就随时都可以走了。 这两天林朝阳闲了下来,又筹划起了新书的事。 《闯关东》完稿一年多,发表至今所掀起的影响是绝大的,杂志与图书累计销量已经逼近千万份,在评价方面更是达到了近年以来国内文学作品所能触及到的巅峰。 而且,《闯关东》的影响力也开始逐渐向海外发散,香江、湾岛、日本…… 目前这股影响力虽然不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影响力还会持续发酵下去。 而在国内,《闯关东》所获得的巨大成功除了为林朝阳带来了名利之外,也给他带来了一份沉重的负担。 有《闯关东》的珠玉在前,不管是文学界还是广大读者,都对他的下一部作品充满了期待,这种期待的阈值被拉的太高了。 许多明智的业内同行也能明白林朝阳如今的处境,完成《闯关东》这样一部宏大的作品,对于作家本人的消耗是难以估量的。 因此大家都在议论,林朝阳恐怕在短期之内是推不出新作来了。 可惜他们不知道的是,林朝阳跟一般作家不一样。 他有挂! 这一年多时间里,林朝阳没写新小说,但脑子里的想法和对于新作的规划一直没断过。 去年李翰祥替许观文询问过剧本的事,当时林朝阳虽然并未意动,但却有了个关于新作的想法。 连着两三天伏案写作,林朝阳一点点将小说的脉络逐渐厘清,这天上午他刚准备正式动笔开始创作正文,不想李拓兴冲冲的跑到他家里。 一见面,李拓便激动的问林朝阳:“朝阳,我听说你们家玉书怀孕辞职了?” 还没等林朝阳回答他的问题,陶玉书端着茶走过来,李拓满脸兴奋,如此问话,让陶玉书的脸色当场就黑了下来。 李拓顿时心虚了起来,他小心翼翼的对陶玉书说道:“玉书,别误会哈,我就是听说你怀孕了。恭喜,恭喜啊!” 他那干巴巴的道喜让陶玉书懒得敷衍,白了他一眼,放下茶就走了。 林朝阳揶揄道:“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事了,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李拓尴尬的笑了笑,坐下来喝了口茶,他才问道:“这事实在是太突然了。” 林朝阳又道:“这不是正好遂了你意吗?” 李拓脸色难堪的告饶道:“咱能不提这事了吗?” “我是不想提,可没见过你这号人,还跑到当事人这来打听情况的。” 自知理亏,李拓讪笑着说道:“欸,我这不也是关心……” 在林朝阳的眼神注视下,李拓的瞎话编不下去了,他只好岔开话题问:“那接下来玉书就在家安心养胎了?” “过段时间我们可能去一趟香江。” “去香江?去香江干嘛?” “跟李翰祥有个合作,估计要待上一段时间。” 林朝阳这话半真半假,他们夫妻去香江少说也得两三个月,这事瞒不住人。 可李拓向来藏不住事,林朝阳不怕别的,就怕真给他说了实情,到时候消息越传越夸张,再给他来个“投d叛g”的谣言。 那可真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李拓闻言点了点头,林朝阳跟李翰祥合作过《垂帘听政》,《棋圣》也算是一次合作,再次合作倒也很正常,只是李拓没明白为什么要去香江。 面对他的疑问,林朝阳回答道:“这次的合作可能会更深入一点。” 说完这话,林朝阳不想让李拓再追问,问道:“你今天干嘛来了?就为了打探消息,看看是不是真少了玉书这么个竞争对手?” “瞧你这话说的,我就这么点格局?” “反正格局不大。” 李拓不理他的挖苦,说道:“这不是马上又到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颁奖的时候了吗,今年咱们是不是换换花样?” “换花样?怎么换?吃满汉全席啊?” “吃什么满汉全席啊,我是觉得咱们是不是可以把沙龙的规模扩大一点?” 林朝阳面露疑惑,“还怎么扩大?再叫些编辑、评论家来?” “编辑、评论家可以叫一些过来,我觉得咱们还可以再邀请一些文学爱好者来。 燕京各大高校的学生中文学爱好者众多,这里面有不少都是未来的潜力之星。 咱们完全可以多拉拢一些人来,一方面可以让咱们沙龙的名声能够更加广泛的传播,另一方面,也可以提升我们在文学界的影响力。” 听着李拓的话,林朝阳蹙眉问道:“我怎么感觉你是想挖了文协的根啊?” “这叫什么话?我们这纯粹是民间活动,都是朋友之间的自娱自乐。” “现在人家都叫我‘民间文协主席’,你再这么一弄,我还能说得清吗?” 李拓哈哈道:“大家叫你‘民间文协主席’,那是对你的敬仰。这么些年,咱们沙龙团结了多少文学界同仁啊!说句不客气的话,咱们为文学界的团结友好和发展那是做出了突出贡献的。” 见他越说越不着边际,林朝阳本想拒绝,可李拓却搬出了其他人来。 “这可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健功、万龙、德宁……大家都觉得这个主意好,广泛交流嘛! 咱们搭建一个平台,让作家、编辑、评论家、文学爱好者们汇聚一堂,大家交流沟通,多好的事啊! 以后咱们沙龙,必定会更上一层楼!” 李拓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眼中闪耀着对于文化沙龙未来发展的无限憧憬。 林朝阳却只感到无奈,他说道:“要不这沙龙换你们家去办吧。” 李拓顿时不高兴了,“你这叫什么话?人家认的是你的名声、认的是寻味斋的牌子,我算哪根葱啊!” 他瞧出林朝阳的不情愿,又劝道:“朝阳,你得明白,咱们现在是要搭建一个平台,这不仅是为了扩大咱们文化沙龙的影响力,对于这些参与者来说,他们也是会受益的。” “而且你想啊,现在搞那些座谈会、笔会、颁奖基本都是一套路子,一班人马,我们这呢? 从读者到作家,从编辑到评论家,从杂志到出版社,咱都给他请来,大家不仅是交流,更可以互通有无。 这事也不需要你操心,你就当好你的厨……地主就行了。” 一不留神,差点说秃噜嘴,李拓神色无比认真的看着林朝阳,“朝阳,办好了这件事,你对咱们中国文学界的贡献,那可是功德无量的!” 说完这话,他生怕林朝阳还不同意,又补充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本来大家是都想来跟你说这事的,我说人多嘴杂,反倒说不清楚,就代表大家来了。” 他的言下之意,你要是敢不同意,以后就别想安生了,我们天天来骚扰你。 林朝阳终于感受到林冲被逼上梁山的无可奈何,他叹着气说道:“你们这是要架我上梁山啊!” 李拓不满道:“什么叫上梁山?我们这分明是给你黄袍加身。” 说完之后,他又觉得用词有些不准确,“我们这都是为了中国文学的发展!” 这么一说,感觉就高大上多了,李拓满意的点着头。 “朝阳,为了文学!”李拓的眼神中充满了崇高的仰望。 好家伙,这一下子拔的比珠穆朗玛峰还要高,林朝阳都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了。 他摆摆手,“得得得!你们自己弄去吧。先说好啊,我们家就这么大地方,到时候没地方,你可别抱怨。” 李拓闻言大喜,“你当我们什么人都请呢?我跟你说,这事我们都规划好了。” 李拓接下来又跟林朝阳讲了他们几个人私下里对于今年文化沙龙的改革想法。 这几年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的授奖大会基本都是在三月下旬举行,文化沙龙的举办时间就在授奖大会结束之后,往年都是邀请获奖作家们吃顿饭。 今年李拓几人别出心裁,把时间延长到了两天,第一天仍旧是获奖作家们的闭门聚会。 第二天的活动就多了,上午有获奖作家的交流会,参与的都是来自燕京各大高校和文学团体的文学爱好者。 下午则是论坛性质的讨论会,除了有获奖作家、文学爱好者、评论家的参与,李拓他们已经拟出了一份名单,里面包括了在燕京几家比较大型的出版社和杂志社的领导以及骨干力量。 到了晚上,还会有一场规模较大的聚餐,李拓他们的想法是搞成西式的冷餐会形式,这样更方便大家各自交流。 李拓说了半天,口若悬河,唾沫横飞,林朝阳听他说了半天,只感觉到经费在燃烧。 “你们想的挺好,就没考虑过钱的事吗?” 任何有过工作经验的人都应该明白,组织这种活动,哪怕大家都有帮忙的意愿,但必然会消耗一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两天时间,餐食至少三顿,每次都是二十人以上的规模,第二天的可能是几十上百人,这就是一笔钱,还有接待需要人手,活动需要物料…… 林朝阳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李拓不慌不忙的说道:“我跟老宋说了,燕京文协这边可以给提供点资金和人力上的支持。” 林朝阳不解,“我们办沙龙,燕京文协出钱出力,不合适。再说了,让他们参与进来,就怕味道变了。” 李拓道:“没事,这事肯定还是以我们为主。” 说到这里,李拓的眼里又闪着几分野望,“我打算再去跟老林谈谈,让《燕京文学》也出点血。” 听着他的话,林朝阳怀疑道:“你不会是拿沙龙当幌子,为了给自己进《燕京文学》铺路吧?” 此话一出,李拓眼神闪烁,“你瞧你这话说的,我去《燕京文学》跟办沙龙这事也不冲突。” 林朝阳嗤笑一声,懒得拆穿他的小心思。 “文协是清水衙门,况且这又不是他们主办的活动,这钱还是我掏吧。” 李拓脸色一喜,随即又不好意思,“这笔钱也不少呢,哪能都让你一个人掏。” 林朝阳说道:“反正得名声的也是我,掏就掏了。” 第417章 损人不利己 这个年代办这一类活动没有后世那么多花里胡哨的仪式的开销,林朝阳粗略算一算,顶多就是两千块钱。 对于一般人来说,这可能是工作三四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但对林朝阳来说却算不得什么事。 自己出钱,李拓他们和文协出力,从一开始就分清楚点,省得以后发生龃龉。 见林朝阳态度坚定,不似作伪,李拓说:“那也好,这两天我们拢一拢预算,眼看着授奖大会还有不到半个月了,也得抓紧点时间。” 待他走后,林朝阳将沙龙规格升级的事告诉了陶玉书。 “咱们有必要自己掏钱吗?” “也没多少钱。一来是避免了以后可能发生的矛盾,二来规模扩大了,积累一些人脉,说不定以后能派上用场。” 陶玉书明白林朝阳肯定又是在替她考虑了,她心间不由得感觉到一阵踏实和轻松,这种有依靠的感觉真好。 又过了几天,李拓时不时的就要带着人来林朝阳家跟他聊聊沙龙的筹备事宜。 他们几个主要参与者都很亢奋,时不时就要冒出些点子来,然后又被林朝阳一一否决。 这帮人一兴奋起来天马行空,想法通常很美好,但根本不具备落地实施的可能性,到最后几个人被林朝阳打击的心生不满,怨声载道。 但沙龙还得办下去,谁让林朝阳现在是金主爸爸呢? 今天是全国优秀中短篇优秀小说奖授奖大会的日子了,林朝阳受邀出席。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全国优秀中短篇优秀小说在国内的影响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高的状态,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文学界第一奖项。 至于茅盾文学奖,毕竟才举办了一届,影响力大是大,但在作家、编辑、出版社和读者的心目中,底蕴始终还是差了点。 大会一如既往的盛况空前,数百位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界重量级人士出席活动。 林朝阳一进入到会场内,便被章光年给盯上了,他将林朝阳拽到一旁,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 “你小子,什么意思?” 林朝阳一脸茫然,“什么什么意思?” “你还跟我装傻!”章光年看着他的表情气愤不已,“你那沙龙,最近在燕京城里闹的沸沸扬扬,你以为我不知道?” “沙龙怎么了?又碍着您老的事了?” 章光年看着他装傻充愣的态度,气的牙根儿痒痒,“装,你就接着装吧!我们辛辛苦苦办个奖项,结果可倒好,风头全被你小子给抢走了。” 林朝阳见他揪着不放,只得说道:“您这话就不对了。我就是请大家吃个饭,你们文协愿意请也可以请嘛!” 文协当然也请作家们吃饭,而且不管是规格还是标准都比林朝阳家的高,可奈何影响力就是没有他的大。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作家们过来参加颁奖,不管是颁奖、座谈会、吃饭都算是官方流程。 尽管得奖是高兴的事,但参加这些活动的气氛过于正式,而且有些时候甚至会伴随一些让人感觉到压抑的政治元素。 反观在林朝阳家的聚会,大家都是创作者,聚在一起志趣相投,谈天说地毫无顾忌,气氛轻松愉快。 再加上刚刚拿了奖,春风得意马蹄疾,更增添了几分快意。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章光年听着林朝阳的话心里憋闷,他又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可他还是气不过。 “你瞧你这么大的领导,心眼儿怎么跟针鼻儿一样大?” 林朝阳的调侃引来章光年的怒目而视,老同志突然又问道:“你那文化沙龙越搞越大,怎么还有燕京文协的事?” “这理儿您老也挑啊!” 章光年冷哼一声,眼神中的意味大概是在说:就挑了! “这事是李拓联系的,我就是当个厨子。” 林朝阳很没有义气的把李拓卖的干干净净,可惜章光年根本不吃他这套。 “得了吧。李拓还不是听你差遣?你拿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呢?” 林朝阳喊了声冤枉,“这事真是他张罗的。” “那我问你,沙龙在哪办的?” “我家。” “谁出的钱?” “我出的。” 章光年指着林朝阳的鼻子愤怒道:“你还敢说这事是他做主的?” 林朝阳哑口无言,老章这逻辑一点毛病没有,可他真觉得冤枉,事都是李拓他们张罗的,他花了钱还得挨骂。 “那您老是什么意思?”林朝阳最后问道。 章光年见他妥协,立马说道:“明年办沙龙这事得我们文协负责。” 章光年口中的“我们文协”当然是指全国文协。 林朝阳听着这话,眼中不由得闪过鄙夷,“您老好歹也是文协的带头人,能不能起点好作用?跟手底下人抢功劳,说出去让人笑话!” 章光年顿时恼羞成怒,“放屁!奖项是不是我们办的?你办沙龙是不是也是沾我们的光,我们文协替你办沙龙,又出钱、又出力,还有错了?” 林朝阳争辩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搞文化沙龙,纯粹是个人活动。” “个人活动你让燕京文协参与?” 林朝阳闻言沉默,老同志抓人话柄可真是把好手。 “燕京文协能参与,我们就能参与,要不然就大家都别参与。” 章光年自诩抓住了林朝阳的软肋,说完这话脸上得意洋洋,心里笃定了林朝阳肯定不能撇下燕京文协。 哪成想,林朝阳却痛快的点了头,“行,那明年燕京文协就不参与了,你们也别参与。” “诶?” 章光年满脸意外,愣在那里几秒,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看着他的表情,林朝阳顿觉出了口恶气。 他正准备去找位置坐下,不想章光年又拉住了他。 “干嘛?” “不是……你……我……” 得意的笑容从章光年脸上转移到了林朝阳那里,他语气轻快的问:“您老还有事?” 章光年不甘的瞪着林朝阳,想要掰扯几句,却一时想不到什么合理的措辞,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朝阳泰然的找了地方坐下。 眼看着授奖大会要开始了,他也只能放下这事。 又是一年授奖大会,主办单位仍旧是文协和《人民文学》,评委会成员也基本都是老人儿,只有个别那么几个人发生了变化,得奖作家们却是换了一茬。 今年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一共评出了18部作品,有7部作品出自《人民文学》,获奖作家中不乏后世的名家。 比如李国文、石铁生、梁小声、金莹、张炜等等。 其中张炜的《一潭清水》和李国文的《危楼记事》还是陶玉书经手编审的。 另外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评出了也评出了20部优秀作品,值得一提的是在今年的评奖中,又出现了一人双奖的情况。 但跟林朝阳当年有所不同,这次这人获得的双奖是一短一中两个奖项。 梁晓声凭借着短篇小说《父亲》获得了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又凭借中篇小说《今夜有暴风雪》获得了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堪称本届授奖大会的最大赢家。 授奖大会结束后,下午还有文协举办的座谈会,林朝阳不打算参加,便准备离开,不想又被章光年给缠上了。 这回老章同志的态度软了很多,他的本意是要让全国文协参与进文化沙龙里去,而不是跟燕京文协两败俱伤,大家都落不到好处。 可林朝阳的态度却出人意料的坚决,并不打算让文协方面再参与到文化沙龙里面来。 章光年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态度让林朝阳不满,谁知林朝阳却说道: “跟态度没关系。老章,沙龙这事本来就是我们自发组织的活动,跟文协也没关系。 今年搞的大点,李拓把燕京文协拉来也是因为缺人手。 你今天的话给我提了个醒,文化沙龙这事是自发活动,让你们官方参与进来确实容易变味儿。 所以啊,以后我们还是办我们自己的吧,你们谁也别争了。” 说完这话,林朝阳也不等章光年的反应,离开了会场。 章光年看着他的背影,满心郁闷。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去招惹这小子了。 这事闹的! 两天之后,小六部口胡同从一早开始便多了些陌生面孔来来往往。 住在旁边的邻居们都知道,每年这个时候,林大作家家里都会请客吃饭,已经见怪不怪了。 倒是有一些好奇心强烈的年轻人站在路边想一睹作家们的风采。 今年的获奖作家加起来三十多人,今天几乎全数都到了林朝阳家,林朝阳家里从早上客人就没断过,他一边招呼着大家,一边还得准备饭菜,忙的不可开交。 作家们到了之后,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有的待在在屋子里,有的在院子里闲逛,有的跑去厨房给林朝阳帮忙。 大家谈笑风生,满院子都充斥着一股轻松惬意的氛围。 陶玉书因为怀孕了,林朝阳不让她干活,她便陪着几个客人在聊天。 等到开饭的时候,林朝阳忙的已经是满头大汗,众人齐齐起身先给他这个主人敬了杯酒。 林朝阳喝了酒,满脸笑容的张罗道:“大家都坐,随便吃随便喝,千万别客气。” “客气是肯定不会客气的,就怕你准备的酒菜不够。”陆文甫调侃了一句,众人哄笑起来。 他今年凭借《美食家》获得了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 虽然每年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奖的获奖作家都不同,但谁让林朝阳请的客多呢,来的客人里熟人的名字能喊出一堆,因而沙龙的气氛自然差不了。 当然,除了已经参加过不止一次沙龙的熟人之外,今天第一次来的客人更多。 在过去的五六年时间里,林朝阳家的这场聚会已经逐渐成了每年这个时候文学界关注的焦点。 今天来的这些作家里,特别是没来过的年轻作家,有不少人都是带着来朝圣的心情来的。 他们很想看看,闻名文坛的这场文化沙龙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林朝阳的厨艺又是不是像传闻的那样出神入化? 今天他们来的时候怀着的是无比激动的心情,等到了林朝阳家后,发现除了院子大一点、房子好一点,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直到院子里聚集的作家越来越多,大家见面后满面春风的问好,聊着共同关心的话题,谈起各自的创作,他们逐渐沉浸在这样轻松又美好的时刻,忘乎所以。 至于林朝阳的手艺,确实不俗,尤其是在这样愉悦的氛围中,更平添了几分美妙。 良辰美景,美酒佳肴,众人不觉间沉醉其中。 一直到宴会结束,李拓张罗着到院中合照留念,大家意犹未尽的起身。 众人站在两棵法国梧桐树下,有人略带醉态,有人清醒微笑,脸上尽是开怀之色。 仲春之际,院里的法国梧桐萌发着的嫩芽正成长为绿叶,春风舒展着拂过四合院的上空,枝叶摇荡,尽显春意盎然。 第418章 快成唐僧肉了 聚餐后,因为明天还有活动,大家下午便散了场,有几个酒瘾大的,勾肩搭背的出门去找酒喝,另有几位选择住在了林朝阳家的客房里。 为了这次活动,林朝阳家特地整理出了几间客房来,方便大家停留歇息。 次日一早,小六部口胡同再次宾客盈门,但与昨天不同的是,今早来的这批客人大多年纪轻轻,活力四射。 李拓等人联络了包括水木、燕大、燕京师大、中国政法等燕京十余所高校的文学组织,得知寻味斋文化沙龙要面向他们这些大学生举办一场活动,各大高校的学子们激动万分。 今天一大早,这些天之骄子们迎着朝阳来到小六部口胡同,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亢奋与激动。 那些曾经只在杂志、书籍上看到他们文字的作家,如今竟然可以面对面的近距离交流,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的事吗?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到院里,没有惯常开会见到的会场,也没有什么精心的布置,如往常一样素雅、淡泊的四合院内,零星散落着几位作家。 学生们看到这些作家不由得变得激动、羞赧,这些作家面对着学生们那崇拜、敬仰的目光,同样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这些搞文学创作的,在谈到文史哲方面时总会滔滔不绝,但在面对陌生人时也跟普通人一样羞涩。 “各位!各位!” 李拓今天穿的很正式,头发根根分明,早晨林朝阳看到他的时候怀疑他偷偷抹了头油。 一早他见作家们和学生们到了大半,便客串起了主持人。 随着他的喊声,院里、屋内的所有人都被他吸引过来了注意力。 “咱们寻味斋文化沙龙今年增加了几项新活动,今天上午是获奖作家们与燕京诸多文学爱好者的交流。 不过我们这个活动不是会议,没有会场,也没有主讲嘉宾。 我们给大家提供场地,酒水零食在西厢,随用随取,大家自由交流,千万别拘着。” 李拓一番简短的开场,对活动的介绍很清楚,可在场众人无论是作家还是学生们都有些茫然。 这么随意的活动,他们还是第一次参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参与啊! 众人的反应不出李拓的意料,他的脸上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指着游廊下坐在轮椅上的石铁生。 “这位是石铁生同志,同学们想必不陌生吧?” 李拓的话音刚落,众多学生齐刷刷的朝石铁生望过去,眼神无比热切。 83年《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发表之后,广受读者好评,石铁生也因此名声大噪。 有关于他身残志坚的励志故事也在读者群体当中被广泛传播,有许许多多读者都将石铁生当成了精神偶像和人生导师。 从进院起,就有不少学生注意到了坐在轮椅上的石铁生,李拓这么一介绍,不少学生立刻朝石铁生的方向聚集了过来。 “石铁生同志,我是您的忠实读者,特别喜欢您那部《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还有您这次获奖的《奶奶的星星》……” 眼见一伙学生围住了石铁生,李拓不慌不忙的继续介绍,“这位才貌双全的女同志大家认识吗?她就是写《哦,香雪》的金莹!” 学生们顿时又是一阵热切的目光,站在法国梧桐树下金莹被学生们火辣辣的目光看的十分不好意思,很快她的身边也围上了一些学生。 在李拓的一一介绍下,活动的气氛逐渐热闹了起来,有了破冰的第一句话,这些热爱文学的作家与青年读者们便有了接下来愉快的交流。 今天各大高校来的学生代表有上百人,他们将三五成群的围在作家们身旁,自发的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子,时不时的又有人从这边跑到那边,或者两伙人聊着聊着凑到了一起。 房间里、院子里、游廊下、树下……随处都可以是交流的场地,这样自由舒适的交流氛围不仅是让学生们感到新奇和满足,也让在场的作家们体验到了一种难得的畅快。 “你们应该读读张岱的作品,他一生留下600万字,是个了不起的史学家、文学家。 我读他的《陶庵梦忆》,里面的文字表现可以说是达到了极致,你们听: ‘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片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 这是《湖心亭看雪》里面的一段文字,短短三四十字,简练到不能再简练,可谓惜字如金,却充满了意境。 这样的文章,哪怕是放在二三百年后的今天来看,依旧是绝美的。 放在当代的中国文坛,有几人敢说自己能写出这样好的文章呢?” 李国文在今天来的作家里年龄最大,他从明末清初文人张岱的文章入手,为这些大学生们讲述着中国古代文学之美。 令这些习惯于追捧西方文学的学生们有一种耳目一新之感,大家听的极为认真,眼神中满是孺慕之情。 在他们这群人的旁边,金莹也被几个大学生围住,她年纪轻,与在场的大学生们也没差几岁,交谈起来毫无避讳与矜持。 “我也没想到《红衣少女》会这么火。当时峨眉厂找到我的时候,我是很意外的。后来我跟陆小雅导演聊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最终决定了配合他们创作剧本。 第一次写电影剧本,我是完全没经验的。多亏了当年在文讲所的学习,我记得那个时候朝阳同志还去给我们讲过课…… 反正磕磕巴巴几个月,总算是把剧本写好了,交给了剧组之后我也算完成了任务。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电影现在会这么火!” 金莹给学生们讲的是她的小说《没有纽扣的红衬衫》被改编成电影《红衣少女》的经历。 这部电影年后刚刚上映,引发了不小的观影热潮,给金莹带来了巨大的名声,因此她在学生中的人气也非常旺。 随着时间的推移,林朝阳家的院子里满是人声,可这种人声却并不嘈杂。 仔细分辨,那些声音所讲述的内容几乎都是关于文学、艺术、哲学这一类命题的,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被跟随着讲述者的视角经历上一场思想和心灵上的洗礼。 李拓和郑万龙、钟阿诚等几人聚在一起,看着这样的场面,脸上满是得意与欣慰。 “看来咱们采用这种形式是对的,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没有冠冕堂皇的程序和说词,这样的交流才是有意义的。” 几人正聊着天的时候,院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李拓以为是又来客人了,结果到院门口一看,是个三十多岁的圆脸中年,面相陌生,李拓也是第一次见。 “您找哪位?” 圆脸中年一下子就认出了李拓,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您是李拓同志吧?” 李拓有些意外,“是我。” “我是《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杨浪,听说今天你们这里举办文化沙龙,我想过来了解了解情况。” 听着杨浪的话,李拓更加意外了。 文化沙龙举办好几年了,不是没有媒体对沙龙感兴趣,但基本还是以文学杂志为主,偶尔有那些一两家报纸想要来采访采访,也都被林朝阳谢绝了,原因自然是不想太过高调。 李拓礼貌的笑着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这个沙龙是私人性质的活动,不便接受采访。” 杨浪没想到李拓如此干脆的拒绝了他的请求,他还想再争取一下,李拓见状便将他拉到门外,好言安抚了一番,才将他打发走。 等李拓回来之后,郑万龙问他是什么情况,李拓便把杨浪的身份和请求讲了一下。 “之前我想请《文艺报》的人来着,朝阳说《文艺报》的官方属性太重了,还是别请了,这位杨记者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消息,自己跑上了门。” “咱们这回动静闹的不小,有记者找上来也不奇怪。可惜朝阳就是太低调了,其实我觉得给咱们沙龙宣扬宣扬名声也挺好。”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你不知道,前两天授奖大会的时候老章找到朝阳了……” 李拓又将章光年的事讲了出来,郑万龙顿时皱起眉头来。 “难怪朝阳不想让咱们找燕京文协,你瞧这事,这个尺度可真不好把握啊!” “是啊,我现在感觉这文化沙龙都快成唐僧肉了!” 李拓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既有烦恼,也有几分自得。 从一开始举办文化沙龙,李拓就深度参与,如今这个原本只是私人举办的文学活动经过这几年的发展,已经在中国文学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影响力,这件事一直让他很有成就感。 在两人闲聊的功夫,时间慢慢来到中午,短暂的交流与即将划上句号,当李拓再一次站出来的时候,在场的众多学生们不禁满脸遗憾。 今天的这场交流会带给大家的不仅是耳目一新的交流,更是用金钱和努力换不来的知识与经验。 相比之下,他们以前在学校参加的名人演讲和座谈会实在是了无新意,而且充满了形式主义。 学生们依依不舍,今天参加交流的作家们同样感到意犹未尽。 今天的交流除了形式上的创新所带来的全新感受之外,也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 在近距离的接触下,这些作家们能够深切的感受到这群天之骄子对他们的喜爱与推崇,这样的感觉让人很难拒绝。 在交流活动将要结束之际,李拓发现学生们眼巴巴的看着正房的方向,他立刻明白他们想的是什么。 可惜的是林朝阳一早就躲了出去,他说今天是学生们和获奖作家们的交流活动,他要是在这里,未免有些喧宾夺主。 听着李拓说完情况,不少学生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等他站在院门口目送着这些学生离开,琢磨琢磨就有些不是滋味。 他跟郑万龙说:“朝阳不在,不是还有我们吗?” 郑万龙眼神怪异的看着他,“人家是要看文学偶像,不是文学交际花。” “你大爷!” 到了下午,讨论会仍旧是上午的形式,只是来的嘉宾们换了一波人,从燕京各大高校的学生变成了诸多评论家和文学杂志的骨干力量。 阵容之强大,几乎可以抵得上中国文学期刊界的半壁江山。 《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燕京文学》《新港》……每一份杂志都是国内文学界响当当的存在,来的人里也基本都是杂志的主编、副主编。 要说大家为什么这么给面子,李拓很想往自己脸上贴个金,可惜现实情况不允许。 王濛代表《人民文学》来参加活动,进门的第一句话问的就是:“朝阳呢?” 第419章 人畜无害林朝阳 《当代》来的是主编覃朝阳,进了院没发现林朝阳的影子,他也不禁问了一句。 “朝阳上午跑出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李拓一句话惹来了几个老同志老大的不乐意。 “他搞沙龙,把我们请来,自己却跑了?” 他们这伙人来势汹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打群架的呢,这里面自然是有原由的。 “一会儿就回来。你们先聊着,你看看院里那些作家,几十口子人呢。” 李拓这话一出,来的这些杂志主编、副主编们顾不上找林朝阳的晦气了,一个个眼神亮的吓人。 他们今天为什么来? 除了给林朝阳面子之外,还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挖墙脚攻防战。 今天来的这帮作家刚刚得了奖,那些成名日久的就不用说了,新近成名的作家都是各大文学杂志的香饽饽。 有这么个机会,他们当然得过来笼络笼络人心,再顺便约约稿子,这就是挖墙脚。 另一方面,今天在场的这些作家里获奖作品近半都是在王濛等人任职的文学杂志发表的。 他们来挖别人的墙角,别人也来挖他们的,所以自然要防上一手,过来看着自家培养出来的作家。 大家互相忌惮、互相觊觎、互相制衡,反正谁没来,谁就吃亏。 都是千年的狐狸,他们如何能看不明白林朝阳这番操作的骚气之处,算是把他们那点小心思给算的明明白白的。 最关键的是,他们还不得不任由林朝阳摆布。 因为大家都怕自己如果不来,自家的作家被别的杂志挖了墙角。 平时一群老家伙都是算计别人的主儿,这回被林朝阳牵着鼻子走,他们来了能有好态度才怪,所以林朝阳早早就躲了出去。 反正他心里真正的沙龙还是昨天的聚会,至于今天的几项活动,兄弟们给他黄袍加身为嘛?不就为了封侯拜相吗?他难道还能拦着吗? 索性让他们折腾去吧,只要别坏了规矩就行。 下午的活动完全成了这帮主编、副主编的战场,大家既要护着自家的作者别被挖了墙角,又要费尽心思的去挖别人家的墙角,可谓绞尽脑汁,斗智斗勇。 在一片热络的气氛中,郑万龙拉着邵振国聊的兴致勃勃,邵振国是《麦客》的作者,而《麦客》是在《当代》发表的。 郑万龙则是《十月》的副主编,这次既是代表《十月》,也是文化沙龙的筹办者之一。 覃朝阳已经在一旁盯了他好一会儿了,知道这老小子包藏祸心,趁着邵振国喝水的功夫,覃朝阳堵住了郑万龙。 “覃老!”郑万龙礼貌的冲覃朝阳点了点头,说完就想转身去找别人,却被覃朝阳给拦住了。 “苏予怎么没过来?” “苏主编这两天身体抱恙……” 覃朝阳又问,“我看你跟邵振国聊的挺好,怎么?想跟他约稿子啊?” 郑万龙脸色尴尬,“覃老,这个您就误会了,我就是喜欢《麦客》这部作品,跟振国同志多聊了两句。” 覃朝阳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要我说也不能,咱们好歹也是兄弟刊物,现在还并肩作战,哪能做这种兄弟阋墙的事,你说是不是?” 郑万龙被他架了起来,也没办法反驳,只能尬笑着点头,“是啊!” 覃朝阳所谓的“并肩作战”,是指最近《当代》刚刚与包括《十月》在内的全国超过40家文学杂志联合发布了一则启事。 启事的主要目的是针对最近几年国内各地方刊物对以上这些杂志发表作品的非法转载、出版发出警告。 一直以来国内的文化产业就没什么版权意识,最近这些年期刊行业发展的如火如荼,各个地方的杂志多如牛毛。 但真正有能力独立办刊的单位实际上并不多,有些报纸杂志没经费、没作者资源,组不来像样的稿子,便动起了小心思,直接将那些知名杂志上的作品搬到自家刊物上。 国内是不允许私人办报办刊的,这些刊物虽然规模小、名气低,但实际上也都是各自有跟脚的。 许多大杂志就算是发现了作品被非法转载,顶多也就是发函询问、关心一下,对方再客气几句,保证没有下次,然后换个杂志的作品继续转载,谁也拿这些小刊物没办法。 如此一来二去,也让诸多小刊物非法转载的行为愈发的猖狂。 最近几年国内诸多作家与知名刊物深受其害,包括林朝阳在内都是如此。 他的每一部作品几乎都遭遇了非法转载的情况,其中最夸张的是《高山下的花环》,这部小说自发表后火的一塌糊涂。 曾经一度引发国内多地媒体的转载,这里面有不少媒体还算讲究,特意联系到林朝阳征询过意见,并且支付了转载费用。 但有更多的刊物是直接拿来就用,什么稿费不稿费的,人家从来就没付过。 陶玉书曾经帮林朝阳粗略统计过,那些非法转载《高山下的花环》的报刊数量很有可能比通过正常渠道转载的还要多,由此可见这些报刊非法转载的态度之猖狂。 否则《当代》也不可能联合国内40多家知名文学杂志发布那样一则联合启事。 覃朝阳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万龙不错,我看苏予退休了之后,这个班给你接最好。” 郑万龙:…… 覃朝阳岁数大、资格老、文学成就高,不管哪一样都吊打郑万龙,面对他的挖坑,郑万龙难以招架,也不敢跟他争锋,灰溜溜的跑到了角落去跟李拓聚在了一起。 李拓说道:“这老覃也太嚣张了!你好歹也是《十月》副主编,这不是仗着老资格欺负人吗?” 李拓这话看似在替郑万龙打抱不平,可郑万龙又如何听不出其中的挖苦。 他没好气的说道:“那你去替我教训教训他。” 李拓顿时嘿嘿笑了起来,“我哪有资格啊,要教训也得朝阳来才行。” 郑万龙叹了口气,“唉,这事闹的。你看明白今天这气氛没?真是刀光剑影啊!” “朝阳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平时闷声不响的,真要耍起手段来,你跟我绑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 这帮老家伙,一个个精的跟鬼一样,还不是得喝他的洗脚水?” 郑万龙听他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也轻快了起来。 等到晚上,林朝阳终于出现在了冷餐会上,这会儿那帮打算找他兴师问罪的主编、副主编经过一下午的争斗已经彻底没了精气神。 当然了,这帮人来到沙龙也还是有一些好处的。 比如有些人就搞定了那些不在场的杂志的作者,还比如有些人替自家出版社跟作者谈好了作品出版的事。 经过这一下午,参与的作家、主编和评论家们也发掘出了文化沙龙的好处,那就是平台属性。 而且跟文协主办活动的那种官方性质不同,在沙龙这边气氛更加随意,谈事情也更加轻松愉快,少了约束和顾忌。 王濛与林津岚在吃东西的时候窃窃私语,“照这个情况,恐怕明年来的刊物要更多,谁能让自家的作者资源白白流失?谁又不想约点好稿子?” 林津岚叹了口气道:“就是说啊。朝阳这小子,怎么想出这么个损招来?” “以前还以为他是个憨厚的,现在看啊,心黑着呢。” “你说文协咋就不能弄个这样的场合呢?” 王濛露出看透世事的精明之色,“文协弄的场合,官僚主义、形式主义少得了吗?谁能在那种场合里倾心吐露?” 林津岚颔首,认可他的说法,“所以大家捧场也不是没道理啊!” 在两人聊着天的时候,李拓也在问林朝阳,“你今儿干嘛去了?这么重要的场合都不参与,就为了躲清静啊?” “有你们几个不就行了嘛。”林朝阳随口道。 在他的心里,今天的活动并不重要,只有第一天的聚会才是真正的沙龙,也是他们办文化沙龙的核心竞争力。 至于他今天去了哪,林朝阳并没有跟李拓细说。 实际上他是去见李翰祥了,经过这段时间的等待,新昆仑影业那边已经将陶玉书的聘书寄到了,林朝阳今天特地去跟李翰祥碰了碰赴香江的具体细节。 “对了,今天有《中国青年报》的记者来了,让我给支走了。”李拓将这个信息告诉林朝阳,又问他:“朝阳,其实有记者来采访也不是什么坏事。” 林朝阳说道:“适当保持神秘感和低调不是什么坏事,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李拓听完再没说什么,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这个时候燕京文协的宋凡突然走了过来,他正想说话,林朝阳便借口离开,剩下李拓留在这里。 “李拓,我听说老章找你们了?” “你听谁说的?” “你别管我听谁说的,是有这回事吧?” 李拓为难的点了点头。 宋凡的脸上闪过几分急切,“他怎么跟你们说的?” “能怎么说?想‘帮’我们组织活动呗。”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宋凡暗自咬牙,“那你们是怎么回的?” “朝阳不同意,说文协参与进来这事就变味儿了。” 初听这话,宋凡立刻松了口气,可随即一想又察觉出不对来。 什么叫“文协参与进来这事就变味儿了”?他们燕京文协不也是文协吗? 宋凡正想开口询问,但他看着李拓的神情,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你们要卸磨杀驴啊?”宋凡悲愤的问。 李拓两手一摊,“我们也没办法啊!要么让老章他们负责,要么你们两家都别负责。老宋,你也得明白,我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眼下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宋凡张了张嘴,虽然内心充满了不甘,但理智告诉他,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么办事呢?”宋凡愤怒的质问。 李拓说道:“没办法,谁让人家是上级部门呢?好在我们这就是个私人活动。老宋,凭着咱们的关系,你们都参与不了了,我能让他们参与吗?” 宋凡沉了一口气,控制好情绪,“这事委屈你们了。” “嗐!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无非是再多费些时间、精力和金钱。” 宋凡懊恼的拍着大腿,“老章他们这事办的,太不地道了!” 李拓打发走了宋凡,重新找到林朝阳,“你这脚底抹油,跑的够快的!” 他又说道:“老宋问老章找我们的事了。” 见林朝阳等待他说下文,李拓只好接着又说道:“我就把你那套说词拿出来了,他没再说什么。朝阳,咱们这不算挑拨离间吧?” 林朝阳面色淡然,“这怎么能叫挑拨离间呢?我们这是实事求是。” 不知道为什么,林朝阳的语气明明很正经,可李拓却听出了一股幸灾乐祸。 他观察着林朝阳的表情,心中突然灵机一动。 “诶,当时我说邀请燕京文协帮忙,你本来不同意,可也没说什么,不会就是为了现在堵住这种情况吧?既堵住了全国文协的嘴,又把燕京文协踢了出去。” 林朝阳嗤笑一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罢便转身去找人谈心,李拓看着他的背影,莫名的联想起这回沙龙的过程,他们几个全程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 可等沙龙办完,李拓才蓦然发现,林朝阳好似不动声色之间便将一切都谋算好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身上一个激灵。 这哪里还是他认识的那个人畜无害的林朝阳,分别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啊! 第420章 以后可有搞头喽! 夜已深,繁华褪去,小六部口胡同院内恢复了平静,陶玉书的心情却仍有些难以平静。 最开始的时候林朝阳请客吃饭,纯粹是为了庆祝、热闹,大家志趣相投,往往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请了两年客,这聚会的名声逐渐传开,开始成了文坛一些人所热衷的雅趣。 再然后李拓他们几个开始耍花活,给聚会安了个“文化沙龙”的名头,今年更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扩大了沙龙的规模和规格。 燕京是中国的文化中心,燕京文学大军是国内最强的一支文学力量。 今天的活动可以说是将燕京文坛的力量一网打尽,再加上诸多来自全国各地的获奖作家的出席,说一句高朋满座、群贤毕至丝毫不为过。 真要说起来,这样规模的活动,哪怕是全国文协倾尽全力,一年也就能搞个一两次,可偏偏寻味斋文化沙龙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办到了。 这其中当然有朋友们给面子的原因,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这几年他们夫妻俩为沙龙而付出的忙碌。 真心换真情,数年如一日的招待,让许多人已经对文化沙龙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并以参加沙龙而感到骄傲。 他们的这种骄傲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寻味斋文化沙龙的门槛首先是得获得全国优秀中短篇小说评奖,这本身已经是一种筛选了。 说的直白点,寻味斋文化沙龙比一般的座谈会、笔会规格要高多了,这样的门槛在无形中就抬高了大家对参与这种活动的身份认同、积极性和荣耀感。 除此之外,文化沙龙也为林朝阳夫妻俩带来了巨大的声望,数年来参加文化沙龙的作家已经超过了一百五十位。 中国的作家有很多,但这一百多位作家无疑是中国作家群体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存在。 将如此多数量、有实力的作家团结在身边,不管是在外人的眼中,还是在这些作家的口中,林朝阳俨然已经具备了一代文宗所应该具备的人望。 当然了,他的年纪摆在这里,声望再高也总归是难以服众的。 好在林朝阳历来低调,与人为善,虽然时不时的就会被媒体批判一顿,但他的人品、性情与才华在文学界一直都是有口皆碑的。 没有人会不喜欢跟这样的人成为朋友,他组织的活动大家自然也愿附骥尾。 陶玉书也明白,正是因为如此,文协才将这场沙龙视为了一块唐僧肉,不管是章光年还是宋凡都想着参与进来。 “朝阳,你说以后老章、老宋他们不会有什么想法吧?” “有想法是肯定的。尽管我们不这样认为,但在许多人眼里,我们这个文化沙龙实际上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团体。 对文协而言,他们肯定是不想看到这种情况的,所以他们要么模仿我们也搞一个,要么参与进来。 文协的官方属性决定了他们要举办这种活动只能是东施效颦,参与到我们这里,我们又不愿意,这就是他们难受的地方。” 陶玉书又问:“那你说,他们以后不会给我们穿小鞋吧?” 林朝阳笑了起来,“穿小鞋不至于,但日久天长,看我们不顺眼是肯定的。” “我看你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林朝阳摇摇头,“有什么好担心的?各地出版社、杂志社举办的活动多了去了,为什么文协找我们,不找他们?还不是因为我们影响力大吗?咱们得高兴才对。” 陶玉书不由得笑了出来,“你可真会自我安慰。” 她又说道:“所以你才不想让记者报道。” “是啊。这几年文学一片火热,咱们低调点没什么不好的。等再过些年,文学要是没落了,咱们再出出风头,彰显彰显声势也不迟。” “你还想振臂一呼,当个武林盟主啊?” “武林盟主没意思,人人如龙才好。” 陶玉书从林朝阳的话语中感受到他的那股磅礴的胸襟,眼中不禁闪过几分异彩。 与此同时,燕师大的教室里,一群学生聚集在一起。 今天去小六部口胡同参加活动的学生都是学校文学社的骨干力量,也就十个人,他们参与完活动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了。 早几天,关于文学社接到了寻味斋文化沙龙邀请的消息就已经在社里传开了。 最近几年,但凡是对文学有所关心的学生们对于这个名字都不陌生。 每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授奖大会后,关于这场文化沙龙的消息总会成为文学爱好者们热议的话题之一。 因此学生们对寻味斋文化沙龙也是充满了向往,可惜的是参加活动的名额有限,最后文学社只能采取抽签的方式决定去参加活动的人选。 那些抽中了签的学生们欣喜若狂,至于没抽中的难免失落遗憾。 在幸运儿们去参加活动之后,留在学校里的这些人就在盼着他们赶紧回来,好分享分享参加活动的心得体会。 等了大半天,人终于回来了,同学们一见到他们立刻迫不及待的追问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直到有人出面把大家组织到了教二楼的教室,才维持住了秩序。 “今天去参加活动我收获最大的就是听李国文和石铁生的分享,李国文讲张岱、讲《牡丹亭》,让我第一次感觉到中国古代文学的魅力。 石铁生的分享不一样,你们见了他就知道了,他皮肤黝黑,笑容特别阳光,看着他会使人从心里产生一种亲切和温暖,难怪他能写出那样的文字……” “你去跟他们交流了才知道,作家也是普通人,有些人确实学识渊博,有些人的知识面其实也不比我们高多少。 但我发觉他们都有一个比很多人强的地方,那就是对生活和人性的观察,那种敏感的触觉,往往是我们不具备的。 比如陈世旭,他写过《小镇上的将军》,他这次得奖的作品是《惊涛》。 他就直言不讳的说,他看到我们这些大学生特别心虚,因为他觉得他自己的知识储备和写作技巧是不如我们的。 但你跟他聊天就会知道,他是个非常有洞察力和同理心的人……” 那些参与完活动的学生们滔滔不绝的与身边同学们分享着感受,听的大家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恨不得取而代之。 今天的活动并没有什么高深的主题,精彩的安排,但每一个去过的学生都深感受到了文学和艺术的滋养。 近距离的接触那些作家,他们身上所笼罩的神秘感不见了,但学生们同样看到了他们身上的闪光之处。 经过今天这样的交流,让学生们对许多作家更多了几分仰慕和崇拜。 “唯一可惜的就是没见到林朝阳。不过玉书师姐确实漂亮,气质出众,真是才貌双全。” 陶玉书也是燕师大毕业的,作为77级的优秀学生,陶玉书在学校时就是老师们的心头宝,同时也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尤其是当年林朝阳为燕师大写了《天下第一楼》,她们一伙同学把这出戏演遍了燕京各大高校,别管是水木、燕大还是中戏、燕影,被燕师大灭的一点脾气没有。 每当后来的师弟师妹们从老师、同学的口中听到那段辉煌的过去时,都难以压制心中的向往。 今天去的这些学生里,大多是82级、83级的学生,陶玉书离校时他们甚至还没入校。 以前总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陶玉书的名字,今天总算是见到了真人,都有种闻名不如见面的感觉。 “我还跟玉书师姐聊了几句呢,人家真不愧是在《燕京文学》《人民文学》工作的编辑,点评作品往往一两句话就切中了要害。” “前几天《人民文学》上发表的《你别无选择》就是玉书师姐经手编审的,她说《你别无选择》是具有先锋色彩的作品。” …… 教二楼教室里的灯光一直亮着,满心亢奋的学生们早已忘记了时间。 像这样的情景,同样发生在其他受邀参加活动的学校里。 今天的活动对于学生们而言可能是一场毕生难忘的体验,也给那些参加活动的嘉宾们带来了别样的体验感。 姜子隆是天津人,他是代表《新港》杂志来参加沙龙的。 沙龙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并没有留在林朝阳家,也没有去招待所,而是跟着王濛回了家。 他跟王濛私交不俗,83年王濛入主《人民文学》时,曾想要调他任《人民文学》副主编,可惜当时天津方面不放人,这件事也只能作罢。 虎坊桥作家楼,王濛家中。 姜子隆和王濛坐在沙发上吞云吐雾,今天下午他跟梁小声和张炜约了两篇稿子,此行也算不虚,因此心情不错。 “朝阳他们这个活动真是越办影响力越大啊!” 王濛手里捏着烟,脸色沉吟,“是啊。” “明年别的不说,估计来的刊物可能会更多。” “这么多优质的作家汇聚一堂,大家来也很正常,朝阳他们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王濛神色淡然,姜子隆忍不住发问:“文协那边,包括你们《人民文学》肯定不舒服吧?毕竟是你们搭台子,结果现在朝阳他们唱成了主角。” “这件事分怎么看。如果就是以功利的视角去考虑问题,当然是这样。 可大家都明白,不是谁都能把一个普普通通的请客吃饭发展成这种规模的活动,朝阳这个人的个人魅力和领袖气质在其中占了很大的因素。 而且你得知道,朝阳今天没有出面其实也说明了问题。” 姜子隆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朝阳是想低调的。” “没错。本来就是挺简单的事,但大家站在各自的立场,看待问题自然就会有不同的角度。 其实有这样的活动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很多时候我们参加的一些会议,大家明明没什么矛盾,却往往会吵的脸红脖子粗。 为什么? 就是因为在那样的环境和氛围下,大家必须得彰显出自己坚持的路线和理论的正确性,不能动摇。 可是,换一种氛围,我们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畅所欲言可不可以? 其实也是可以的,朝阳他们搞这个活动,就是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和环境。” 听着王濛的话,姜子隆十分认可,他感叹道:“朝阳他们这个活动啊,以后可有搞头喽!” 第421章 香江行 一年一度的寻味斋文化沙龙彻底落下了帷幕,但它所带来的关注度还在持续。 相比往年的沙龙,今年的沙龙规格更高、规模更大、辐射的范围也更广,可供讨论的素材和角度也更多,成为了1985年4月份国内文学界讨论的焦点之一。 忙完了沙龙的事,林朝阳夫妻俩也闲了下来,新昆仑影业的聘书已经邮到,陶玉书可以名正言顺的去政府部门申请赴香江的手续了。 但眼下夫妻俩遇到了一个问题,小冬冬还不到三岁,肯定得跟着他们一起走,陶玉书是有信心怀着孕照顾他的,毕竟前些年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林朝阳却不放心,他们夫妻俩去香江这一趟时间不会太长,但毕竟人生地不熟,他还是想稳妥一点。 “要不然带玉墨一起去吧。” “她还得上班。” “她那个班上不上有区别吗?比大哥都能混!” 林朝阳这话要是被陶玉墨听着了,少不得要跟他拼命,倒不是他含血喷人,而是因为真话太过伤人。 陶玉书有些犹豫,她怕因为这件事而耽误了妹妹的工作,可林朝阳说的也没错,就以陶玉墨毕业后这一年多的表现,怎么看也不像个有事业心的样子。 “这事不好办。在家里她帮着咱们带孩子就算了,去了香江还带孩子,这怎么算?” 林朝阳也有些挠头。 毕竟是小姨子,德华什么的都是玩笑话,不可能真的拿人家当月嫂。 “要不你先跟她透透口风?” 陶玉书迟疑着点了点头。 夫妻俩说完话,陶玉书来到了客厅,这会儿小冬冬已经被哄睡了,陶玉墨正在电视机前打游戏,屏幕上的小人挂掉了她便懊恼丧气,要是过了关,她就欢呼一阵。 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可表现的却跟个小孩子一样。 陶玉书看着妹妹那无忧无虑的表现,嘴角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笑容,她坐在沙发上看着陶玉墨玩了好一会儿。 “姐,你走路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陶玉墨的人物又死了一把,她气甩了一下手柄,又打算接着玩,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吓了一跳,没好气的抱怨道。 “是你玩游戏玩的太投入了。” 陶玉墨也知道自己玩游戏时的毛病,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她又问道:“你不睡觉,坐这干嘛?” “没什么。这不是我跟你姐夫要去香江了嘛,打算把冬冬也带过去。” “哦。”陶玉墨闻言有些失落,“这个小家伙,平时就知道磨人,一走还有些舍不得。” “那你也跟着去?”陶玉书以玩笑的口吻问道。 陶玉墨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我能去?” 陶玉书意外于妹妹的反应,你好歹表现一下为难好不好? 见她不说话,陶玉墨又追问道:“姐,你真让我去?” “没。”陶玉书干巴巴的回了一个字。 陶玉墨却不依不饶,“你刚才都说了!” “你很想去香江?之前怎么没说?” “我不是怕给你们添麻烦嘛,这回可是你主动提的,不是我要求的啊!” 陶玉书白了她一眼,“去香江就为了游戏是吧?” 陶玉墨扭捏道:“不是,我主要是舍不得小冬子!” “得了吧。你心可真够大的,工作都不要了?你舍得家里人吗?” “工作我办个停薪留职就行了,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妈现在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那是替你着急。” “她着急也没用啊,我的人生我做主。姐,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帮你照顾小冬子吧? 没问题,小冬子就交给我了,我保证把他照顾的白白胖胖的。” 陶玉书甩开她撒娇的手,“他够胖的了。你就一点也不想以后工作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说了,我是停薪留职。”陶玉墨非常光棍儿的说道。 陶玉书摇了摇头,她真想不明白,她们姐妹俩都是爹生妈养的,怎么性格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呢? “姐~”陶玉墨见她摇头,还以为她不想让自己去香江,赶紧又摇起了姐姐的胳膊。 “别摇了!别摇了!” 陶玉墨这才停了下来,陶玉书沉默的看着她,好半天才说道:“你说你怎么一点都不上进?” 陶玉墨理直气壮道:“我不上进,那还不是因为给你看孩子?你不谢谢我就算了,还看不起我!” 虽然陶玉书有时候坑起妹妹的时候不手软,虽然明知道陶玉墨是在虚张声势,可陶玉书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亏欠。 “好吧,那你跟我们去香江。” “太好了!”陶玉墨一下子跳起来抱住了姐姐,左摇右晃。 陶玉书被她晃了几下,有些发晕,一阵干呕,吓得陶玉墨立马扶着姐姐坐下。 “姐,你喝点水。” 陶玉书喝完了水,感觉好了一点,杏眼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自知理亏的陶玉墨干巴巴的笑了笑。 “姐,你再多喝点!” 等回了房间,陶玉书将情况说给林朝阳听,他笑了起来,“这丫头,玩心果然重。那爸妈那边……” “我去说一下吧。玉墨也大了,去香江就当是见见世面,也没什么不好的。” 林朝阳点点头,“好。”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朝阳夫妻俩先是去办了出境需要的手续,又跟陶父陶母说了陶玉墨跟他们夫妻俩一起去香江的事。 虽说平时陶母总是嫌弃小女儿,可她一下子要跑到那么远,陶母自然是有些舍不得的。 陶玉墨却表现的没心没肺,甚至恨不得早点飞到香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一晃四月上旬已经走完,赴香江前的手续都准备齐全,行李也收拾好了,不过家里还有一件大事没办。 小六部口胡同的院子是东西跨院,当年林朝阳买下来的时候东院早已破败,西院保持的不错,所以一家人只把西院简单收拾过后就搬了进来。 林二春一直张罗着让林朝阳把东院收拾出来,之前林朝阳顾及小冬冬还小,怕家里大兴土木吓到他,直到去年开春才开工。 经过去年大半年的重建,东院的的院落和房屋已经修复如初,颇见当年雕梁画栋、朱漆碧瓦的风采。 南边的倒座房被改造成了锅炉房,以后整个四合院的热水和暖气都由这里供应。 正院里,两株石榴树分立于院子东西两侧,石榴树前放着石头做的四方鱼缸,以后养上金鱼,平添了几分生活情趣。 如果说西院的风格中西结合,那么修葺后的东院就是正经的传统四合院风格。 进到屋里,里面的硬件和装修也进行了进一步升级,较之西院的生活设施更加现代化,最关键的是家里有了卫生间。 住四合院,排污水无疑是最大的难题。 早在明代,燕京城内排水设计便已经相对完善,达官显贵家更是建有自己独立的下水道林朝阳家的院子当年也是富贵人家建的,下水道自然是有的。只是废弃多年,早已堵塞。 这次东院重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地下早已堵塞的下水道通开。 这种工程本来要扰动四邻,邻居们肯定是不情愿的,但林朝阳让人顺手帮邻居们也疏通了下水道。 他为此多花了几百块钱,却在邻居中落下了个好名声,以后邻居们再也不用抬着生活污水到街上去倒水了。 东院建设后,生活设施比西院好了不少,临走前,林朝阳张罗着将所有家当都搬到了东院,包括他的那些收藏。 等几个月后从香江回来,他们就住在东院了。 “爸、妈,这段时间你们就在这边住吧。这东院修好之后,条件不比华侨公寓那边差。 关键是住在城里,你们俩出门也方便。” “也行,省得以后跑了。”林二春痛快的答应了下来。 林朝阳又说道:“西院那里,我打算以后就当个招待所吧,以后朋友来了就住那里。” 小院经过改造后,东西两院各有院门,中间院墙处有垂花门相通,但增加了一扇门,随时可以封上,可以充分的保证隐私性,两院互不打扰。 要是放在以前,林二春肯定会说,这么多房子不租出去可惜了。 可今天,林二春什么也没说。 寻味斋文化沙龙举办了这么几年下来,他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那些来参加活动的作家们对于林朝阳的态度变得越来越敬重。 林二春当了半辈子生产队长,虽然不是什么大官,但他明白什么叫威严和名望。 他现在才看明白,这些年儿子请客吃饭真不是白请的,神不知鬼不觉之间竟然已经养出了如此厚重的人望,真有种他听《三侠五义》里那些豪杰的风范了。 安排好了家里的事,林朝阳又叫来了李拓,给了他一把西院的钥匙。 “这段时间我要跟玉书出门,西院空出来了,回头要是有作家或者编辑朋友来燕京,你可以领他们到西院住着,就当是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林朝阳要去香江的事李拓早知道了,只是他没想到林朝阳临走之前还给了他一个惊喜。 把自家院子腾出来,给来燕京的作家、编辑朋友落脚,林朝阳这是要当活lf?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李拓给掐灭了,要是放在一个月前他可能会这么想,但见识到林朝阳在文化沙龙这事上的老奸巨猾,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李拓了。 邀买人心。 李拓的脑海中立刻闪过这四个字,再看向林朝阳,他不免感到一阵陌生,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老实憨厚、与人为善的林朝阳吗? “朝阳,你还真要把‘民间文协zx’这名头做实啊?” 林朝阳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家里院子本来就大,以前东院没收拾出来,只有西院,还不算太空。 我们一走,东西院都空着。房子这东西不怕住,就怕空着,来点人住一住,添添人气。” 林朝阳的解释有一定道理,可李拓却满眼狐疑的看着他,他现在已经不敢相信林朝阳那张嘴了。 林朝阳懒得再跟他解释,“那算了,钥匙还回来。” 李拓立马把钥匙往怀里一揣,“给都给了,哪有要回去的?” 他嬉笑着说道:“你们家这院子够大,我早就相中了,以后聚会可算是有地方了。” 林朝阳警告道:“你送人来行,可别闹的乌烟瘴气。” 李拓顿时不乐意了,“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们可是文化人!” “文化人的花花肠子最多!” 互损了两句,李拓才感慨着说道:“以后进京来组稿的编辑、改稿的作家们可有福喽,能住上皇城根脚下的四合院了,林大作家功德无量!” “去!”林朝阳笑骂了一声。 安顿好了家里的事,林朝阳总算是可以起身去香江了。 4月15日一早,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停在小六部口胡同口,李翰祥从车上下来。 《火龙》开年后的拍摄进度比预想的要快了一些,四月初刚刚杀青,李翰祥这两天就等着林朝阳回香江呢。 “朝阳,走吧!”李翰祥对着刚走出院门的林朝阳喊道。 “来了!” 第422章 东方花园 八十年代对于香江来说,是无比辉煌和荣耀的年代,随着内地的改革开放,香江作为中国经济与西方世界交往的桥头堡,经济腾飞,百业繁荣,股市高涨,可以说是黄金十年。 下了飞机,放眼望去,到处是高楼大厦,一派繁荣景象。 陶玉墨坐在汽车后座上,眼睛看着街道两边的街景,眼睛都不够用了。 虽然她经常在报纸、杂志或者电视上看过关于香江的新闻和城市掠影,经常看那些香江电影,可真到了之后才发现,还是会被这里林立的高楼大厦震撼到。 “香江的高楼可真多啊!” “地方小,只能往高了建。”林朝阳回道。 车窗外的街景热闹,车水马龙商铺林立,一边是西装笔挺的上班族,一边是挑着扁担谋生的穷苦人。 繁华是繁华的,但居住不易也是实情。 “香江就这么大的地方,这些年来人口一直在快速增长,不建高楼是不行的,现在新开的楼盘已经有三四十层高的了。”一旁的李翰祥随口介绍着。 回香江前,李翰祥已经替林朝阳一家做了安排,他们一行人下了飞机便坐上了商务车,跟李翰祥夫妻俩先去房子那里。 启德机场位于九龙城区,从启德机场出来,商务车一路飞驰,来到了位于九龙西南部的何文田。 清朝时这里只有少量居民居住,因当时土地多为一位叫陈何文的地主所有,因此命名为何文田。 三十年代这里已经沦为坟茔地,到五十年代变成了徙置区,安置内地逃来的民众。 直到六十年代政府开发兴建,这里才逐渐发展成为纯住宅区。 车子最后驶进了一处名叫“东方花园”的小区。 “这里是67年太古拿的地,68年建成的,全都是十二层的建筑,住起来很舒服。 前几年楼价高的时候我老婆本来是打算卖了,可我有点舍不得,结果拖到后来房价暴跌,也就空在这里了。” 香江房地产行业历来是有周期性的,十年之内大涨大跌都很常见,到1981年房地产市场达到高潮时,房价照比76年的价格足足增长了400%。 但很快随着国际贸易环境的衰落,加上82年中英因香江问题进入谈判,市民出现信心危机,香江房价自82年开始迅速崩盘。 及至84年年底,中英共同发表联合声明,彻底确定了香江的回归事宜,香江的楼市才触底反弹,在今年年初迎来了涨价的希望。 车子停在住宅楼的楼下,李翰祥又说:“这个泊车位是当年买楼的时候太古送的。回头你们如果用车,可以停在这里。” 下了车,李翰祥带着几人上楼。 东方花园院内都是十二层的小高层住宅,院内绿化率很高,绿树成荫,环境整洁优雅,让陶玉书一下子想到了华侨公寓的环境。 几人进入单元门,入户大堂暗褐色理石铺地,瓷砖上墙,林朝阳恍惚间看到了三十多年后内地的商品房。 李翰祥夫妻俩领着几人到了七楼,房子是一套三居室的住宅,用香江人的话说,是千呎豪宅,换算成平方米的话大概是103平左右。 屋内装修已有十多年,保持的算是整洁,住起来是肯定没问题的。 李翰祥妻子名叫张翠英,四十年代随李翰祥来香江,两人一起育有四女。 她与陶玉书都是燕京人,一路聊着家乡风物,关系很快熟稔,她笑着介绍道: “老李早早就让我把房子收拾出来了。这里一间客厅、两间睡房、一间书房,应该够你们一家人住了。 这小区的开发商是英资的太古,口碑很好,不管是居住环境还是物业服务都比较好,环境清幽。 前些年周围还比较荒,不过现在生活配套都很方便了。” 陶玉书站在阳台眺望了一眼外面的景色,北国的阳春三月早晚气温还有些低,可香江这里已经是春色盎然,气温适宜。 放眼望去,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其间点缀了一些住宅楼。 这里较之刚才开车经过的热闹街市,环境确实更加宜居。 “老李、嫂子,多谢你们了,考虑的这么周到。”林朝阳客气的道了声谢。 “不要说这些话了,都是好朋友,互相帮忙嘛!”李翰祥说道。 张翠英接着又拉着陶玉书交代了一些生活上的细节。 李翰祥问林朝阳,“你们没这边的驾照,这段时间我给你派辆车吧?” 林朝阳连忙拒绝,“不用那么麻烦,搭公交、地铁就可以了。” 两人说话间,张翠英领着陶玉书去采购了一些生活物资,顺便熟悉一下周围,陶玉墨也抱着孩子跟了出去。 林朝阳和李翰祥留在家里,顺便聊起了在香江的安排。 林朝阳这次来香江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给陶玉书拿个身份,工作已经安排好了,接下来先让她去新昆仑影业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 “我那公司在骆克道,规模不大,日常就是你嫂子负责,雇了一个文员和一个财务。 玉书有时间了,可以去我那边坐坐,熟悉熟悉环境。等过段时间,我托人去给她办身份,可能得花点钱。” 新昆仑影业是个小作坊,像这样的皮包影视公司在香江有不下百家。 新昆仑影业与那些公司唯一不同的是,它的背后有李翰祥这位大导演。 林朝阳点了点头,香江的身份不花钱其实也可以拿,只是时间会长一些,林朝阳夫妻俩没打算在香江多待,能花点钱解决是最好的。 “最近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李翰祥问林朝阳。 “筹备新小说。” 李翰祥又问:“真不想开个影视公司?你出剧本,我当导演,我们共同投资,赚它个盆满钵满。” 林朝阳来港,李翰祥为什么这么卖力? 不就是因为看中了林朝阳的能力,想拉着他一起干吗? 可惜林朝阳却没有他那么乐观,“老李,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 李翰祥面露疑惑,林朝阳说道:“你啊,现在有点跟不上潮流了。” “什么意思?” “你擅长的领域是历史片、风月片,你就没发现吗?最近这些年来,香江电影的通俗化、大众化已经是大势所趋。 《垂帘听政》看似成功,但实际上已经说明了问题。 如果没有外埠市场的支持,《垂帘听政》只能算是小有盈利。 投资一部如此规模的电影,所要冒的风险是巨大的,这一部侥幸成功了,但赚的钱可能还不够你下一部赔的零头。 你看看那些票房排行榜前列的影片,本埠票房比你高、外埠版权买断价比你高、投资比你少……”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李翰祥初听林朝阳的话心里有些生气,可仔细想来,又不无道理。 《垂帘听政》的成功,可以说是李翰祥导演生涯的巅峰,从此之后他就一路走下坡路,这其中有个很关键的原因是湾岛方面的封杀,导致一些投资人不敢给他投资。 之后的十几年里,李翰祥游走于内地、湾岛,一直试图重回巅峰,但可惜属于他的时代早已过去。 那些年里他拍的几部电影,基本都没什么水花,既没有票房,也没有口碑,更没有奖项。 在现在这个时空里,《垂帘听政》依旧是大获成功,李翰祥投资《棋圣》更加是赚的盆满钵满,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踌躇满志的状态。 今天林朝阳的话虽不好听,但对他来说却是个警示,李翰祥皱着眉头思忖了好半天,却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他热爱导演这个职业,要不然也不会在六七十岁的年纪还奋斗在片场。 让他不拍电影,可能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李翰祥苦笑道:“那能怎么办?我擅长的就是这个领域。” “我就是提醒提醒你。真要是投资,还是要控制一下风险,你自己的片子就别投资了。” 林朝阳这句话让李翰祥郁闷的想吐血,我自己的片子我不投资,去投资别人的电影,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吗? “说到底,你就是看不上我这个小作坊吧?”李翰祥郁闷道。 林朝阳笑了笑,“看不上我跟你费那么多话干什么?” 李翰祥听着这话眼睛亮了,“那我们合作一把?你有什么想法?” “有个想法,但还不成熟,等我新作品写完的吧。” 李翰祥一听来了兴趣,追问道:“用你的新作品改编电影?” 林朝阳点了点头,李翰祥顿时感觉到一股自信充盈在胸怀,林朝阳的小说改编电影,可是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啊! “好,那我等你的新作品,你可得抓紧时间啊!” “好饭不怕晚。”林朝阳笑着说道。 实际上自过年之后他就一直在写新作,不过这段时间以来事情比较多,到现在快两个月,断断续续才写了不到十万字。 好在这部小说的篇幅并不长,正好这段时间在香江也没什么俗事打扰,林朝阳打算在这段时间里赶紧把小说写完。 等张翠英和陶玉书她们采购回来后,李翰祥提出了去吃顿晚饭,就当是接风宴了。 一伙人吃接风宴并没有走的太远,就在何文田附近找了一家生记酒家,吃完饭后,林朝阳一家人又被送回了东方花园门口。 “今天舟车劳顿,你们早点休息。玉书有时间了就给你嫂子打电话,随时去公司那边。 周日我安排了个聚会,朝阳你到时候想着来参加。” 叮嘱完这些事后,李翰祥才离开。 陶玉书看着车子离去的背影说道:“多亏了老李和嫂子,有他们的安排不知道省了多少功夫。” 在张翠英的提前安排下,东方花园的这处住宅基本达到了拎包入住的标准,连床品都是买好的,根本不需要陶玉书操什么心。 她又说道:“他们这么上心,目的是在你身上吧?” 林朝阳笑着点了点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老李一直想跟我再合作。” “那你是什么想法?”陶玉书问。 林朝阳看向她,“不是我的想法,而是你的想法。” 陶玉书表情诧异,“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算是合作电影,我顶多就是出个剧本,真正要操心的是你。” 第423章 只配大口吃肉 “我?我哪懂电影?” “不懂没关系,可以学嘛。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特意给你安排去新昆仑?” 林朝阳突然跟陶玉书说出这番话来,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怀孕辞职,虽然来香江了,但还想着以后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呢。 林朝阳知道她的心思,笑着说道:“搞电影和搞报刊、出版不冲突,都是文化产业嘛。以后你报纸、杂志、电影公司一把抓,说不定就成为新时代女强人了呢!” 陶玉书闻言不由得向他翻了个白眼,“越说越离谱了!” 回到新家,陶玉书有些不适应的转来转去,陶玉墨倒是很兴奋。 “姐,这房子可比四合院住着舒服多了,真有李大嫂说的那么贵?” 陶玉书姐妹俩和张翠英出门采买的时候聊起了房子,从张翠英口中得知了东方花园这里的房价竟然达到了700港元/平方呎,换算一下一平方米的房价高达6300港元。 像林朝阳他们住的这套房子,市面价高达60多万,这还是前两年香江房价暴跌之后的价格。 今年年初香江房价抬头,张翠英说保不齐几个月就能涨一波行情。 “这个你得问你姐夫,我也不了解。” 林朝阳说道:“香江地少人多,经济发展又过热,房价高企是必然的。” “香江人可真有钱!”陶玉墨感叹了一句。 林朝阳无奈说道:“普通工薪阶层一个月三四千块港元就是好的了,要买房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回声明发完,形势稳定了,香江的房价肯定又要涨一波,苦的还是老百姓。” 陶玉书问道:“对了,朝阳,房租怎么办?” 李翰祥夫妻俩帮着林朝阳安排了住处,一应生活用品更是准备齐全,这只字未提过钱的事。 “以后再说吧,这次承老李的情,以后肯定是要还的。” 陶玉书点了点头,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借的钱好还,但人情债就没那么好还了。 晚上睡在新床上,陶玉书辗转反侧。 她这辈子离家最长的一次就是下乡,现在突然跑到了香江来,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林朝阳见她这样,便拉着她安抚了几句,然后夫妻俩又聊起了接下来在香江的生活。 居都市,大不易,钱当然是第一要务。 上个月,花城出版社又结算了一笔《闯关东》的版税。 出版半年时间,《闯关东》的累积销量已经突破了310万大关,此次版税结算再次为林朝阳带来了38万元稿费,这次的版税也让夫妻俩在银行的存款超过了165万元。 可惜的是,这些钱没法带出国。 好在《梵高之死》之前在香江出版,版税虽然强制结汇,但还给林朝阳留了10%的份额,现在还剩有四万多港元,足够林朝阳一家在香江生活几个月了。 再过一个月后,《梵高之死》《闯关东》《棋圣》这几部小说的版税还会陆续结算。 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资金就会宽裕多了。 陶玉书听着林朝阳的话,本来不安的那颗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接下来的两天里,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姐妹俩熟悉了一下周边的环境,又在香江各处走了走,适应适应这里的风土人情。 再然后陶玉书就闲不住了,打算去李翰祥的新昆仑影业去转转。 她虽然是以新昆仑影业出具的聘书来香江的,但其实并不需要真的上班。 可陶玉书就是闲不住,这天一大早便乘巴士前往位于骆克道的新昆仑影业,林朝阳不放心她,特意跟她去了一趟。 新昆仑影业就是个皮包公司,一间不到三十平的办公室被隔着了三个小间,文员和财务在一个屋子里,还有一间会客室,最后一间是李翰祥夫妻俩的办公室。 陶玉书去了也没什么事,就是跟张翠英随便聊聊天,听她讲讲香江电影圈的那些事。 又过了一日是周末,林朝阳带着陶玉书前往李翰祥家参加聚会。 这场聚会与上次不同,上次是李翰祥为《垂帘听政》举办的庆功宴,而这次则是李翰祥专门为林朝阳筹备的欢迎会,他为此特地叫来了影坛的诸多好友。 胡金铨、岳华、蔡澜、狄龙、许观文…… 林朝阳夫妻俩初进门,光是李翰祥介绍一圈熟人朋友,便让陶玉书有些眼花缭乱,林朝阳倒是面色如常的与这些人一一微笑寒暄。 主要是因为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对林朝阳来说都是熟脸,后世哪怕是没看过他们参与的作品,也是听过名字的。 今天的聚会来了十多位,都可以说是李翰祥身边最信任的朋友,而且这帮人在香江影视行业各个名声不俗,能把他们聚到一起,足可见李翰祥今天的诚意了。 李翰祥外号李黑,性格豪放,与这些朋友们相处时也不拘小节,今天这些人里大多数都是跟林朝阳第一次见面。 他给双方介绍一番后,又讲起了与在场诸人的渊源。 胡金铨是李翰祥的结拜义弟,林朝阳看过他执导的《龙门客栈》(非《新龙门客栈》)《侠女》。 岳华和狄龙都是演武侠片出身,岳华演的《大醉侠》堪称经典,狄龙的代表作就更多了。 蔡澜是作家、美食家,早年在邵氏工作,在李翰祥的剧组帮过忙。 许观文则是靠着李翰祥执导的《大军阀》起家的…… 一番细数过往,大家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岳华是林朝阳的书迷,他虽是在香江成名,但实际上却是生于沪上,长于广州,而且私下很爱读书。 后世李翰祥将邓友枚的小说《烟壶》拍成电影,就是岳华给他介绍的小说。 林朝阳至今在香江出版了《梵高之死》《闯关东》和《棋圣》三部小说,岳华都买来看过。 因此见到林朝阳后,他表现的十分殷勤,拉着林朝阳聊了好一会儿,颇有点粉丝见偶像的感觉。 聊完了自己对于林朝阳几部小说的感受,岳华又关心起林朝阳的新作。 “不知您新作有没有规划?何时能让我们这些读者一睹为快?” 林朝阳笑着回道:“前年年末写完《闯关东》,休息了一年多。现在新作正在写,快的话应该一两个月能写完,至于出版,肯定是要再推后一些时间的。” 岳华闻言立刻喜笑颜开,“那可太好了。” 然后本着对内地文坛的好奇,岳华又跟林朝阳打探起了一些他所喜爱的作家,几乎全都是林朝阳身边的熟人。 “邓友枚我们前些天才见过。” “姚雪垠见过两面,我记得是82年茅盾文学奖的时候。” “吴祖缃是我岳父家的邻居,早几年他还教了我不少东西。老先生搁笔多年了……是很可惜。” “巴金我倒是见过,不过不熟,他女儿李小琳以前编审过我的小说。” …… 岳华拉着林朝阳聊的时候,其他人也在各自聊着天,但对于他都是格外关注。 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较为老牌的电影人,大多数人都有内地生长的背景,平时聚在一起聊天,讲的也是国语居多,对林朝阳这个内地作家都很欢迎。 大家也都知道,李翰祥今天组织这么一场聚会,为的就是林朝阳。 林朝阳和岳华口中所聊的内地文学名家,其中有很多都是成名于建国前,在场不少人都是听说过的。 听着林朝阳如数家珍一般谈论着内地文坛的人物,大家都有些惊讶于以他的年纪竟然有如此广博的人脉。 岳华见猎心喜,拉着林朝阳聊起来没完,李翰祥借着林朝阳喝水的功夫,插话道: “朝阳现在不仅在内地的名气是极大的,现在连在香江和湾岛也有不小的名气了。” 林朝阳连忙谦虚了两句,又说道:“我在湾岛可没有什么好名声!” 众人闻言顿时一阵哄笑。 去年林朝阳到香江领奖,闹出了一堆新闻,大家自然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又聊了一会儿,林朝阳听胡金铨关心起狄龙与邵氏的合约,狄龙说起此事就满面愁容。 狄龙是68年进的邵氏南国演员训练班,仅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便凭借出演张彻执导的电影《死角》而爆红。 此后十多年时间里,狄龙一直都是邵氏的当红小生,事业长虹,风靡东南亚。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狄龙长着一张大侠脸,出演的电影也多是武侠和动作电影,这些年里戏路逐渐固化。 到八十年代初以后,他的事业开始走下坡路。 到今年,他和邵氏的合约就要到期了,有心想重回巅峰的狄龙并不打算跟邵氏续约,因此这段时间也没了工作。 “邵氏这么多年风格还真是一点都不变啊!”胡金铨感叹了一句。 他早年在香江各大电影公司片场混迹,还当过李翰祥的副导演,六十年代后才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七十年代中期,他的导演事业更是如日中天,连续拍出了《龙门客栈》《侠女》《空山灵雨》《山中传奇》等多部影史佳作。 更是在1976年被英国的《国际电影指南》评选为“世界五大导演”之一。 这些年来他的事业重心一直在湾岛,这次来香江是因为香港电影文化中心在本月为他举办了“胡金铨回顾影展”,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邵氏嘛……”蔡澜似有感叹,言语上又很克制。 他前些年同样是在邵氏工作,也是因此与李翰祥结缘,到八十年代后邵逸夫的左膀右臂邹文怀出走建立嘉禾影业,蔡澜也跟着离开。 这几年他在嘉禾混的风生水起,去年刚刚监制了程龙的《快餐车》,这部电影去年位列年度票房排行榜第五名。 李翰祥这个时候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么多有才之人都被邵氏给撵跑了,邵六爷每天想到这事估计都会睡不着觉。” 众人闻言不禁又是一阵大笑。 时间来到傍晚,李翰祥开始张罗酒菜,又对蔡澜说: “你不是一向好吃吗?朝阳的厨艺也是顶呱呱。你们俩今晚一人出一道菜,我们大家品鉴品鉴。谁要是做的好吃,我们封他为‘美食家’。” 蔡澜闻言意外的看了林朝阳一眼,没想到林朝阳竟然与他是同好。 其他人听见这话纷纷起哄,都想见识见识两人的厨艺。 林朝阳和蔡澜相视一笑,林朝阳说道:“那就切磋切磋。” “好。” 李翰祥家里的食材都是现成的,他为了今天的聚会没少买东西。 两人挽起袖子,洗了手,各自挑了要用的食材,但厨具只有一套,互相谦让一番,最后由蔡澜先出手。 他先摘了点豆芽,后挑了一块澳洲进口的上好牛肉,还未动刀,先接了一锅水放在灶上烧,然后才处理起牛肉。 他的节奏不疾不徐,片起牛肉的速度却不慢,一看就是老手了,众人饶有兴致的盯着他的动作。 水还没烧开,牛肉已经片好了,片片分明,薄厚一致。 待灶上水开后,下日本酱油,酱油又滚开后,下数块南姜蓉,此时锅里汤已浑浊,牛肉扔进去,即刻便下笊篱把肉捞起。 等汤再滚,下豆芽。第三次滚时,再把刚才灼好的牛肉放进去。 “成了!”厨房内香气已扑鼻之时,蔡澜说了一声,盛出菜后,他对众人笑着说道:“大家都尝尝吧!” 众人跃跃欲试,李翰祥性急,操着筷子便夹了一口牛肉,评价道:“味道寡淡了点。” 等他尝完,其他人又尝,普遍评价都很好,最后大家总结:李黑只配大口吃肉。 第424章 士为知己者死 白灼潮汕地区的独特烹饪技法,类似于常见的烫或汆煮,但技巧在于白灼牛肉时,适量的调味料来配合和突出食材本身的鲜美。 蔡澜的白灼牛肉较之一般的家常菜又有些许不同,吃起来口感鲜嫩,味道咸鲜。 这世界上不存在《中华小当家》里随随便便就发光的料理,众口难调,能让一桌人吃完都叫一声好的菜肴已经可见功力了。 众人吃完了蔡澜的白灼牛肉,就把目光投到了林朝阳的身上,充满了期待。 对于游走于名利场的他们来说,聚会常有,但这场突然间的厨艺比拼却是新鲜事,大家兴趣盎然的期待着林朝阳的出手。 他要做的是芝麻酱拌腰片,一道典型的下酒菜。 寻常香江人家里,是找不见芝麻酱的,不过张翠英是燕京人,家里不缺这玩意。 洗完了猪腰子,他先用快刀将两面平片,扔掉腰臊,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保证腰片的完整。 然后再用凉水拔出血水,需得反复换水三四次,察看水质清澈,才算是完成。 然后是烧水焯腰片,在这一点上林朝阳和蔡澜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突出一个锅大水多,等水大开,腰片下锅,旋即便用笊篱抄出。 此时腰片将熟未熟,将第一锅水倒掉,再烧水,重复之前的操作。 腰片焯水两遍后已熟,却仍嫩脆,林朝阳用笊篱将腰片倒入盘中时,腰片与陶瓷相碰,竟然有duangduang的弹性,看的周围人都满目新奇。 刚才在等水开的时候,林朝阳已经调制好了拌料,芝麻酱、豆瓣酱、葱末、姜末、蒜米,往挤干了水分的腰片里一浇。 搅拌均匀后,一道芝麻酱拌腰片便做好了。 林朝阳做菜时,厨房里站满了人,大家全程围观,等菜好了,也不用端到桌上,一人拿双筷子就要尝。 蔡澜却拦住他们,让每人都喝了口水清理一下口腔里的余味。 “被你这一弄,都快赶上录电视节目了。” 李翰祥说了一句,然后夹了两片腰片放进嘴里,牙齿咬合,紧实嫩滑的口感通过牙齿与骨骼的传递在耳膜间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音。 这种声音听在旁人耳中并不大,却也十分清晰,李翰祥不断的咀嚼,只觉得嫩爽鲜滑,香、咸、甜、辣,口感异常的丰富。 大家看着他满嘴油光,嘴里不断传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不禁口舌生津,忍不住动起了筷子,厨房里一时间尽是嘎吱嘎吱的咀嚼声。 “嗯~好吃!” “不错不错,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吃腰片,味道真不赖。” 李翰祥夹了两口腰片,还想再夹,林朝阳却端起了盘子。 “别光吃,好歹给个评价啊!” 众人立马齐声叫好。 刚才蔡澜的白灼牛肉,大家都说好,就李翰祥嫌味道寡淡,这样一算,林朝阳等于是以一票之差赢得了这场厨艺比试。 李翰祥装腔拿调的朗声道:“我宣布,本届美食家大赛的最终获胜者是……”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岳华、狄龙等人立刻会意的模仿起电视里那专门吊观众胃口的鼓点声。 “当当当当……” 林朝阳与蔡澜相视一笑,摇了摇头。 “他就是……林朝阳!” 李翰祥话音一落,众人立刻响起阵阵热烈的掌声,兴高采烈,感觉像是真参加了什么厨艺大赛。 在场十多个男人,年纪最大的都奔六十去了,可闹起来却跟一群少年一般。 林朝阳也装模作样的站了出来,抬头挺胸,仿佛等待授奖一般,还冲众人挥了挥手,再次引来了掌声如雷。 “诶,不对啊,比拼厨艺为什么要叫‘美食家’,不应该叫‘厨神’吗?”岳华提出了异议。 李翰祥大手一挥,“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一番笑闹,聚会的气氛变得火热起来。 相比于在内地时与作家朋友们的聚会,与李翰祥等人的聚会和相处更加粗放,话题也更加通俗和接地气,各有各的好处。 跟去年金像奖后在李翰祥家那日聚会的点头之交不同,今天的这场聚会林朝阳算是跟这些人真正熟识了起来。 之后的几日,陶玉书几乎天天都往骆克道跑,尽管新昆仑影业就是个皮包公司,但在陶玉书眼中仍然有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 既然林朝阳都支持她以后开创自己的事业,她自然不能怠惰,甭管有用没用,先学习学习总是没错的。 而林朝阳则是专注于写作,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爬格子上。 来到香江有个好处,整天闭门不出,心无旁骛,林朝阳的创作进度重回巅峰,最高的一天写了一万两千字。 照这个速度,再有不到半个月小说就能完成初稿。 当然了,到时候肯定要修改完善一番。 这天傍晚,他刚从书房出来,陶玉墨说道:“姐夫,有几封给你的信。” 林朝阳略感意外,他们到香江安顿下来之后才给家里人报了平安,并告知了通讯地址,前后也就一周多点时间,竟然这么快就有信来了。 他接过信,先看了看上面的寄信人和寄信地址,有一封是燕京寄来的,落款是林二春,另外两封则是转寄的,一个是国内的、一个是国外的。 他先看了林二春的信,信里都是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最关心的就是小冬冬和陶玉书肚子里那个没出世的小家伙。 另外在信的末尾,林二春又说到了转寄的那两封信,都是在林朝阳走后的两三天内陆续寄到的,因此林二春便一并都给林朝阳转寄了过来。 国内那封信的寄信人是花城出版社的李士非,信的内容没什么出奇,就是汇报一下《渡舟记》和《闯关东》如今的销售情况,然后又询问一番林朝阳新作的创作进度。 后一个目的当然才是李士非此次写信的重点,林朝阳思考了一下,在回信里跟李士非提了一嘴燕京出版社的事,这种事肯定得提前说一声,最起码让人家有个思想准备。 另一封国外的信竟然是近藤直子寄来的,林朝阳拆开信的时候没注意,首先散落的是几张照片。 林朝阳捡起来一看,照片的内容有正在翻译的日语稿件,也有近藤直子和一位中年男子的工作照。 林朝阳又看了信,根据近藤直子的描述,她在回到日本后就把大部分的业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对日语版《闯关东》翻译工作中来。 由于工作量和难度都超出了她的预期,近藤直子不得不请到了东京大学文学部的副教授藤井省三前来相助。 两人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将《闯关东》的翻译完成了大半,预计再有两个月差不多就能完成全部翻译工作。 这段时间,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也在利用自己的人脉与东京的各家出版社进行沟通,河出书房在看过了他们两人翻译的部分稿件后对《闯关东》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但因为稿件还没翻译完成,河出书房方面不敢确定最终成稿的质量,所以态度稍显暧昧。 信的最后,近藤直子向林朝阳做了一番保证,说她一定会促成《闯关东》在日本国内的出版。 态度之坚定,让林朝阳都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那可是一部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小说啊,才三个多月就完成了大半的翻译,还是利用业余时间,付出的努力和辛苦可以想见。 林朝阳也大概能明白近藤直子的想法,在她眼里,林朝阳将《闯关东》的手稿送给她,无疑是将心血成果都托付给她。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这就是近藤直子这股坚定态度的由来。 信的最后她还提到了,假设未来日语版《闯关东》翻译完成,少不得要与出版社正式谈判,希望到时候林朝阳可以一定要来东京走一趟,看看京都的红叶。 林朝阳看完信后给近藤直子回信,表达了一番感谢。 一晃五月到来,林朝阳一家来了大半个月,除了陶玉书经常出门去上班,林朝阳和陶玉墨基本都窝在家里,趁着这天天气好,他本打算领家人出门逛逛。 不巧家里电话响了起来,是李翰祥打电话来约他喝杯咖啡。 林朝阳知道这肯定是有事了,毕竟还欠着老李的人情,因此林朝阳想也没想便答应了下来。 两人把地点约在了公主道附近的一家咖啡厅,名叫hairculturecafe,翻译过来大概是发型文化咖啡厅。 等林朝阳到了之后,他才发现李翰祥身边还坐着一位秃顶、小眼睛,戴着副黑框眼镜的中年人。 “老李!” “米高!” “朝阳!” 双方互相打了个招呼。 米高是许观文的英文名字,按照内地的音译习惯,应该是“迈克尔”才对,大家都这么叫,林朝阳也入乡随俗的跟着这么叫他。 寒暄了几句,李翰祥说道:“今天其实是米高找你,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件事。” 林朝阳在看到许观文时就已经猜到了李翰祥今天约他来的目的,他笑着问道:“我听说米高你不是在拍《神勇双响炮之智勇三宝》吗?里面影星云集,大卖应该不成问题吧?” “票房应该会不错的。” 提到票房,许观文看上去很有信心,但脸上并没有什么兴奋之意。 “票房大卖还不开心?” 许观文摆了摆手,“票房失利我可能会心焦,但票房成功对我来说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这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可能有点狂,但从许观文口中说出,却毫无违和感。 十多年来,他早已用一部又一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征服了遍布东亚的电影观众,是香江电影界当之无愧的喜剧之王。 许观文说完这话没有理会林朝阳的反应,继续说道: “年轻的时候,我就想买一块金劳力士。后来,金劳力士变成了宾士。但是又能吃多少?能喝多少?能用多少呢? 银行里的存款,多一个零和少一个零,对我来说分别已经不大了。 我今年四十三岁了,观众爱看我演喜剧,可我又能再演几年呢? 我演不动了,我不想在未来的哪一天让观众看着银幕上装疯卖傻的我,满脸嫌弃。” 说到这里,许观文的脸上写满了落寞。 作为香江影坛近年来首屈一指的当红明星,人们只看到了他的光鲜亮丽,可他的心路历程无人知晓。 许观文是家中老大,他成名后一心带着几个弟弟出人头地,如今三个弟弟都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这些年许家四兄弟文武英杰的名头传遍了香江。 兄弟们翅膀硬了,许观文也果断的选择了放手。 以前他这个大哥演电影,肯定都有弟弟们的位置,但现在,许观文已经很久没有跟弟弟们合作过了。 许观文絮絮叨叨的诉说着心里话,林朝阳和李翰祥就在一旁静静的听着。 “朝阳,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找你吗?”许观文突然问了林朝阳一句。 “为什么?” 许观文自嘲的笑了笑,“我们香江人,你说势利也好,现实也罢,我要是跟那个电影人说这些话,他们只会觉得我矫情。但你不同……” 许观文看向林朝阳的眼神满是欣赏,“你是作家,我相信你是懂我的。” 林朝阳笑了笑,他不知道许观文的这句话是出自真心的,还是一种恭维。 在他看来,许观文有那种身为艺术家的自恋,自恋在他人看来当然不是好事,但对于许多从事艺术工作的人来说,却是一种想要成功就必须具备的特质。 “米高,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就算是我跟你合作,也不见得能获得你想要的成功吧?” 林朝阳的这句话问到了点子上,许观文想要转型,凭什么非得认准他呢? 第425章 金棕榈,你得过吗? 许观文笑了起来,“找你合作,当然不一定成功。但我知道,如果我还找以前合作过的那些人,那我就是在走老路。” “这条全新的道路也许不会一路坦途,但它却有可能是通向另一个成功的捷径。 如果走老路,那边的风景我一眼望得到头。” 听着许观文的话,林朝阳陷入了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许观文是个非常清醒,并且明确知道如何达成自己目的的人,也难怪他能在电影行业取得这么大的成功。 在他沉默的时候,许观文又自顾自的说道: “朝阳,你在内地编剧的作品我没看过,但《垂帘听政》和《棋圣》我是看过的。 在我看来,你的创作风格跟香江这边的电影人有着很大的不同,有一股中正平和、堂堂正正的气质。 这种风格可能没有那么通俗,但我觉得这才是兼具通俗性与艺术性的创作。” 香江电影的特点,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概括的话,大概可以形容为——过火。 尽皆过火,尽皆癫狂,正是八九十年代香江影坛最真实的写照。 许观文的话当然有恭维林朝阳的成分,但也是有一定自己的感悟在里面的。 许观文说了很长时间,他给自己准备好的台词都说完了,林朝阳还是一直沉默着不说话,许观文不由得感到几分头疼,摸不清林朝阳的心思。 “朝阳……” 李翰祥观察着情况,正打算开口替许观文说两句话,林朝阳这时开口了。 “米高,电影说到底是集体智慧,你来找我,无非是看中了我写剧本的能力。 可是决定电影成败的因素太多了,导演、美术、摄影、发行…… 在如此多因素的影响下,哪怕剧本足够优秀也不见得会取得成功。” 林朝阳的话听起来像是在给许观文制造畏难情绪,可许观文却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朝阳,你说的很对。但剧本剧本,一剧之本,它一定是电影成功的基础,有一个好的剧本,是电影成功的前提。 另外,你应该相信我。 别的我不敢说,我许观文要拍演的电影,不会缺资金,我可以找香江最顶尖的制作团队。” 许观文的话霸气侧漏,可谁让他是许观文呢? 一个出演的电影连续五年成为香江影坛年度票房冠军,并且三度刷新香港开埠票房最高纪录的男演员,他想要组个班底转型,几乎不存在难度。 当然了,这个前提是他不能失败。 哪怕是阿汤哥连扑三部电影,那些制片公司也不敢再用他,电影圈就是这么现实。 在你成功的时候,你放的屁都是香的。当你失败后,你说的话就是放屁。 许观文的话有些嚣张,但也彰显了他的决心。 林朝阳凝视着他,许观文眼神坚定。 林朝阳问道:“米高,你想没想过,如果电影票房平平,或者失败了怎么办?” 许观文洒脱一笑,“大不了我再回去装疯卖傻。” “到那个时候观众可不一定吃这一套了。”林朝阳幽幽的说道。 闻言,许观文沉默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他的话里透着一丝决然,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李翰祥哈哈笑道:“别说的那么夸张,拍电影嘛,失败不是很正常的事?” 许观文的脸色也轻松了下来,“谁都不希望失败,能成功当然是最好的。朝阳……” 感受到许观文的诚意和决心,林朝阳主动说道:“老李之前应该跟你说了,我现在其实不太想写剧本,写电影剧本对我来说收益确实不高。” 许观文的眼睛亮了起来,“价钱我们还可以再商量……” 林朝阳摆了摆手,“以我对香江电影圈的了解,你可能给不出一个令我满意的价格。” 他的这句话让许观文的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李翰祥之前给林朝阳开了20万港元的数字,对方都无动于衷,这个胃口确实太大了。 但这次许观文下定了决心,只要林朝阳能写出令他满意的剧本,他不介意来一回千金市骨。 “米高,你现在急于转型,可以为了一个好剧本付出远超市场的价格,但这样做显然要冒很大的风险。 不如这样吧,剧本我可以给你写。如果你满意的话,剧本费用你也不需要给我,只需要折进投资款里。 日后电影上映,我只要属于我的那份收益,如何?” 许观文怎么也没想到林朝阳居然会是这样的想法,他一时间陷入了犹豫。 李翰祥眼神有些怪异的看着林朝阳,以他对林朝阳的了解,前面那么多的拉扯恐怕就是为了最后这几句话吧? 这些年香江电影行业一片火热,热钱也不断向行业内涌入,电影成功,老板给导演、编剧、主要演员之类的重要人物包个红包是很正常的事。 有些老板看重人才,也会给予分红,并且支持人才自立门户,新艺城及其旗下诸多的卫星公司便是这种风气下的产物。 因此许观文和李翰祥对编剧拿分红并没有什么抵触,只是林朝阳提出的这个剧本折成投资,后期参与收益分成这件事他们以前确实没经历过。 这种做法对于投资方而言,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投资减少了,风险自然也变小了,尤其是林朝阳的剧本要价还不便宜。 但坏处就是,电影真成功了的话,利润肯定要被分出去一部分。 本质上这种操作与图书版税付酬是一种方式,都是创作者与机构风险共担。 许观文思忖了好一阵,问林朝阳:“那你这份收益怎么算?” “电影如果不赚钱,我分文不取。如果盈利,我要总体收益的10%。” 许观文听到“分文不取”这种话心头一松,可随即他听到了“10%”这个数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这个数字太多了吧?你一个人就分掉了10%的利润。” 林朝阳神色淡然道:“你花几十万港元买我一个剧本,如果盈利三四百万,不见得就划算。如果电影失败,我白给你写了个剧本,成功了多分点钱,这不是很正常吗?” 许观文哑口无言,他沉吟了半天,最后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你!” 如果是一般的香江编剧,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可谁让林朝阳自踏入影坛来还未尝败绩呢? 更何况,许观文现在急于转型,说是病急乱投医也好、说是求贤若渴也好,反正抓住了林朝阳这么一个有顶尖创作实力的编剧,他绝不可能轻易松手。 做出了选择,许观文便不再纠结,他询问道:“朝阳,剧本你有想法了吗?” “我最近在写新作品,我觉得这个故事比较适合你转型。” 许观文:…… 李翰祥:…… 合着你坑都挖好了,就等我跳是吧? 许观文的眼神充满了幽怨,林朝阳却毫无心理负担。 “要不我先给你讲讲这个故事吧?” 被他这么一说,许观文立刻抛下了心里的想法,有些期待的问道:“这故事讲什么的?” 林朝阳压低了声音,对许观文说: “米高,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突然有一天你睡醒了发现,你身边的所有人、事、物都是不真实的? 父母是假的,生活在一起的妻子是假的,信赖的发小也是假的,甚至是太阳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你会怎么样?” 不知道为什么,林朝阳明明还没开始讲故事,可许观文却突然感到了一股寒颤在他身体里打了个转。 “一切都是假的?” 他心中生出一股不寒而栗来,“要是那样的话,我可能会疯了吧?” 林朝阳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许观文的好奇心已经被林朝阳这么几句话给勾了出来,他急迫的问道: “然后呢?故事是怎么发展的?为什么都是假的?我是被坏人控制了吗?” 连续的提问充分显露出他内心的好奇,林朝阳并没有卖关子,声音不疾不徐的继续诉说起来。 他这一说就是半个多钟头,许观文和李翰祥完全沉浸于他所编织的故事之中,难以自拔。 林朝阳讲完后,坐在那里喝了几分钟咖啡,李翰祥这才回过神来。 他一把抓住了林朝阳的手,“朝阳,这个剧本交给我吧!我来拍,我肯定能拍好!” 许观文被他的操作惊回了神,刚想指责李翰祥半路截胡,林朝阳却说道: “你?这本子你拍不了!” 李翰祥嚷嚷道:“我怎么就拍不了了?” “我说你拍不了就拍不了。” 李翰祥十分不忿,他联想到前些天林朝阳对他说的话,怒气冲冲道:“好啊,你小子狗眼看人低是不是?” “诶诶诶,别人身攻击行不行?” 见林朝阳没答应李翰祥的请求,许观文也不着急了,他拉着李翰祥,说道:“朝阳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先别捣乱。” “什么叫我捣乱?” 许观文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李翰祥更生气了。 这事本来是他给牵线搭桥的,结果现在林朝阳和许观文穿起了一条裤子,他能不气吗? 林朝阳这个时候说道:“老李,米高这次要转型,这个剧本如果拍好了是能冲奖的。你的技法老气,去评奖要吃亏的。” 听到这话李翰祥差点蹦起来,他当了一辈子导演,被一个从来没拍过电影的编剧说“技法老”。 这话在李翰祥听来不啻于一个孩童指着他骂他阳痿了!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技法老?我技法老?你懂不懂电影?金像奖我没得吗?金马奖我没得吗?” 面对盛怒的李翰祥,林朝阳面色波澜不惊,从容不迫,口中轻吐出几个字。 “金棕榈,你得过吗?” 李翰祥愕然呆立当场。 第426章 真应该关小黑屋啊 金棕榈,是欧洲三大电影节之一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上的最高荣誉。 戛纳国际电影节自1946年举办,至今已有近40年的历史,在世界范围内声名卓著,其最高荣誉金棕榈大奖自然也成为了电影行业最为重量级的奖项之一。 不管是金马奖还是金像奖,影响力只局限于小岛上的弹丸之地,随着内地市场的不断发展,这两个奖项才逐渐在两岸三地扩张了名声。 可即便如此,也难望戛纳电影节的项背,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评选。 李翰祥得过金像奖、得过金马奖,金棕榈确实没得过,因而被林朝阳问了个措手不及,呆立当场。 随即他又反应了过来,老子没得过金棕榈,但有过提名啊! 他在六十年代拍摄的《倩女幽魂》《杨贵妃》《武则天》等电影都曾经入围了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的提名。 只是李翰祥想了想,没有说出口。以林朝阳的尿性,他要是提提名的事,估计又是一番嘲笑,人在被嘲笑的时候总是会表现的不自信。 李翰祥脸上的愕然逐渐消失,充满不确信的问林朝阳,“这部电影要冲击金棕榈?” “对!”林朝阳的回答异常的痛快。 李翰祥张了张嘴,他很想嘲笑林朝阳的不知天高地厚,那是世界级的电影节,你说拿奖就拿奖?况且还是最高奖项? 我老李混了一辈子也没拿个奖啊! “剧本都没出来,导演都没定,你就敢说拿金棕榈?”李翰祥迟疑了一下,语气稍显委婉。 林朝阳从容道:“米高下了这么大的决心要转型,难道是为了扑街的?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许观文这个时候终于从“金棕榈”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听着林朝阳的话他觉得也有几分道理,但他还是有些过于夸张了。 毕竟那可是金棕榈啊,哪个获奖的电影和电影人收获的不是世界级的名声? “朝阳,坎城电影节没那么容易参加吧?” 戛纳在香江被翻译为坎城,戛纳电影节在这这里就是坎城电影节。 不管是如今还是后世,电影节选片历来都是有着一套自己的流程的,戛纳电影节也是如此,所有的作品都需要经过选片工作组的遴选才会进入电影节的评选阶段。 说是面向全世界,理论上世界各国的电影都可以报名,但电影节选片工作人员是有限的,他们的时间也是有限的。 这些选片工作人员就相当于电影节的次级评委,拥有着对于一部电影是否可以入选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生杀大权。 在这种情况下,谁能争取到选片工作人员也就意味着有很大的概率将会入选主竞赛单元,从而加入金棕榈大奖的角逐。 许观文所谓的“没那么容易”,并非单指得奖,光是要入选主竞赛单元可能就需要辛苦一番。 林朝阳能够理解许观文的心理,但他刚才说出的话也并非是空穴来风。 “剧本的内容你们听完了,跟那些获奖影片的剧本比起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许观文毫不迟疑的说道:“精彩的不能再精彩了,只要工整的拍出来,就是一部年度佳片。如果交给一个有才华的导演,我不敢想象。” 林朝阳又看向李翰祥,用眼神询问他的想法。 李翰祥沉吟着说道:“剧本当然是百里挑一的好剧本。” “比你参加电影节的那几个剧本好吧?” 此话堪称杀人诛心,李翰祥的脸因愤怒而涨红,他本来就黑,这一发怒,面色黑里透红,好似一块烙铁。 不等这块烙铁往林朝阳身上贴,烫他个皮开肉绽,林朝阳便笑着说道:“开个玩笑。” 李翰祥恶狠狠的瞪着他,凶神恶煞,林朝阳却不理会他,继续说道: “我这个剧本几乎可以说是男主角的独角戏,米高发挥的空间很大,而且以你的演技支撑起这个角色并没有多大难度。 有了这两个因素,成功的概率就不低了。” 许观文闻言不禁微微颔首,认可了林朝阳的说法。 “坎城电影节在每年的五月份举办,我们这部电影如果下半年开机的话,刚好可以赶上参加。 老李跟坎城电影节正好有渊源,到时候让他联系联系推荐一下。 对了,还有胡导,有两位名导联袂推荐,选片主任不来看一下都不合适。” 许观文听着林朝阳的话,脸上不觉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李翰祥却瞪大了眼睛,非常不满,他帮着许观文和林朝阳牵线搭桥,结果动不动就被奚落嘲讽,这会儿又想起让他帮忙来了? “不管!”李翰祥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林朝阳的提议。 许观文脸色意外,但立刻又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正想劝劝李翰祥。 这时候林朝阳却开了口,“真不管?” 面对李翰祥的拒绝,林朝阳没有任何焦急之色,反而一脸调侃的问道。 “不管!”李翰祥再次笃定的拒绝。 “你可想好哦~” 林朝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让李翰祥一开始的坚定不移有些动摇起来。 他不由得问道:“想好什么?” 林朝阳笑呵呵的说道:“米高肯定不能让你白帮这个忙,你们可以共同投资这部电影嘛。” 李翰祥听到这话,眼神闪烁了起来,他看向许观文,似乎想探究出许观文内心的想法。 许观文没想到林朝阳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在犹豫之际,突然察觉到,他和李翰祥一直被林朝阳给牵着鼻子走,感觉林朝阳才是这部电影的牵头人。 可这会儿他顾不得去仔细想这件事,李翰祥正看着他呢。 跟林朝阳的合作本身就是李翰祥帮忙牵线搭桥的,以后事情要是真按照林朝阳所说的那样发展下去,还得请他帮忙,说不定真要分他点投资份额。 而且,多了人投资电影,貌似也没什么不好。 他第一次转型,拉来的人越多,大家风险共担,个人所要承受的风险就越小。 至于电影成功了,他一定也是获利最大的那个人。当然了,这个“获利”不单指利益,还有名声。 想到这里,许观文点了点头。 “没错。要是有老李来当这部片子的监制,成功的概率肯定更高。要不,你也投一点吧?” 他这话正好搔到了李翰祥的痒处,《垂帘听政》和《棋圣》的大获成功,让李翰祥吃到了甜头。 许观文的转型之作,风险肯定是大一点,但如果有林朝阳的剧本,有他的监制,再加上许观文的观众缘和演技,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获得金棕榈这种事谁都不敢打包票,但只要能顺利入围坎城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恐怕就是一种胜利。 “能投资米高的新电影,当然是好事,份额的话……” 李翰祥的话让许观文有些犹豫,他今天是来找林朝阳谈剧本的,没想到谈着谈着连参加电影节和投资的事都谈好了。 林朝阳用一部剧本就占了10%的收益,李翰祥又要参与投资,给多少份额合适呢?是给票房还是给整体收益? 许观文心里很纠结,投资方、导演、他本人……大家都得分一杯羹,不好办啊! 进度条为什么一下子拉的这么快啊? “今天我们聊的太快了,投资和导演我还没搞定呢。要不这样吧,朝阳先尽快把剧本写出来,我先去拉投资、接触导演,你们觉得怎么样?” 李翰祥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这样也好。朝阳的剧本什么时候能出来?” 林朝阳轻松道:“一个月。” 许观文听到他报的这个时间并没有惊讶,只以为他的剧本已经写的差不多了,可李翰祥却见识过林朝阳写剧本的效率,他说的这个时间已经相当保守了。 “好,一个月之内,投资方、制作班底我来搞定。”许观文信心满满的说道。 三人说好,提起了桌上的咖啡杯,碰了一下。 次日,林朝阳正在家里心无旁骛的写东西,突然有人登门拜访。 他搬到香江大半个月,在这里熟人又不多,除了李翰祥夫妻俩,这还是第一次有人上门来。 “老李,你怎么来香江了?” 林朝阳看到风尘仆仆的李士非,心中的惊讶难以掩饰。 李士非一见了林朝阳的面,顾不上寒暄,“你信里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燕京出版社他们给你什么条件了?” 听着李士非急切的问话,林朝阳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香江。 “先进屋喝杯茶。” 林朝阳没回答李士非的问题,先拉着他坐下倒茶,让他休息了一会儿,才开口跟他说了燕京出版社提的条件。 听完来龙去脉,李士非眉头紧锁,言语间满是鄙夷。 “他们可真有意思,早前你又不是没跟他们谈过。当初是他们不舍得给你版税,现在看着赚钱了,又吃起回头草。” 同行是冤家,文化人骂起同行来更加不嘴软。 但设身处地的站在李士非和花城出版社的角度去想这件事,他的愤怒也是可以理解的。 当初他们花城出版社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冒了多大的风险才答应了林朝阳版税付酬的要求啊! 结果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原本那些装死不说话的同行们见着有甜头吃了,立马围上了林朝阳。 he~tui,下贱! 林朝阳笑着说道:“他们提他们的条件,同等条件下我肯定是优先选择你们嘛。” 林朝阳的话让李士非稍感安慰,但心中的紧迫感却一点也没少。 一个“同等条件”就如同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朝阳,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想要什么条件?总不能跟拍卖一样,让我们两家轮流着一直加价下去吧?”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燕京出版社和花城出版社如果真的这么争下去,对林朝阳当然是有好处的。 但他也明白,凡事过犹不及。 真搞成李士非所说的那个样子,就太伤人品了。 “搞成拍卖那种形式就太伤和气了,还是要量力而行。 你问我要什么条件?我当然是想要版税越多越好,但前提是你们出版社心甘情愿。” 林朝阳开诚布公的说出自己的想法,李士非思忖着叹了口气。 林朝阳这话是实话,谁不想多赚钱呢? 他纠结了一阵,心里一团乱麻,随口问林朝阳,“新作品写的怎么样了?” “快写完了。” 快写完了? 李士非一下子来了精神,“你不是说过年后才开始写的吗?这么快?” “搬到香江来整天无所事事,写作效率提高了不少。” 李士非听到林朝阳这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个邪恶的念头来。 看来朝阳还是俗事太多了,真应该给他找个小黑屋关进去啊! 第427章 清水湾片场 不知道为什么,林朝阳觉得李士非眼中闪烁的光有些危险。 “好啊,年轻真是好,灵感充沛,创作效率非凡!”李士非高兴的夸了林朝阳几句,然后又向他索要稿件,来个先睹为快。 拿到了稿件后,李士非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看稿子,这一看就是半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喝水都顾不上。 直到陶玉书回家发出了一些动静,才惊醒李士非。 “都这么晚了?”李士非看了看手表,有些不好意思,“朝阳,打扰你了。” “没事,晚上留家里吃饭。” 林朝阳在厨房张罗晚饭,李士非与陶玉书聊天。 先是聊起了陶玉书怀孕辞职的事,她现在怀孕已经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却行动如风,没有丝毫影响。 然后陶玉书又问起李士非对林朝阳新作的看法,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开口。 “朝阳这次新作的选材很大胆啊,可以说是突破了以往。 不过他的这种大胆突破也是对的,《闯关东》珠玉在前,给读者们带来的印象太深刻了。 新作如果选取一个现实题材故事,固然会稳妥,但恐怕也很难超过《闯关东》。 读者们少不了要拿这两部作品来做对比,到时候即便是新作水准不俗,恐怕也不见得会赢得多少口碑。 朝阳现在选择的这个题材,就新颖多了,大胆多了,写的嘛……出人意料的好。 他这种天赋真是让人羡慕啊,写什么像什么,看他这部小说,让我想起了乔治·奥威尔的《1984》。 虽然两者在形式和内容上有所不同,但内核却很相似。 同样令人感到窒息的世界,同样带有假想色彩的社会,主人公的人生都被独裁者决定。 人性和人格被强权扼杀,自由被剥夺,连思想都受到钳制。 唉,我明白,朝阳想反映的还是嗡嗡嗡那十年的惨痛经历和教训。” 正在厨房忙碌的林朝阳听到这里一阵无语,你们文化人的联想能力为什么会如此丰富呢? 吃饭时,林朝阳问李士非:“老李,你这回来怎么安排的?哪天走?” 要是在燕京的时候,林朝阳肯定就让李士非在家里住下了,可惜现在是在香江,家里的空间实在逼仄,不好留客了。 听着林朝阳的问话,李士非没有立刻回答。 他这次着急忙慌的跑到香江来,主要是因为林朝阳那封信闹的。 《渡舟记》和《闯关东》让花城出版社收获了巨大的成功,同时还有非常可观的经济效益,他们自然不能坐视林朝阳这么个摇钱树被燕京出版社撬走。 李士非这次来之前没想到林朝阳的新作已经接近完成,本来他是要跟林朝阳探个底就走的。 现在看完了新作,他不这样想了。 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以前林朝阳在燕京,他们花城出版社鞭长莫及,燕京出版社挖起墙角来肆无忌惮。 现在好了,林朝阳跑到香江来了,新作又马上要写完。 这可是天赐良机,李士非打定了主意,他必须拿下林朝阳这部小说。 “我这次来就是专程为了你的新作的!” 什么意思?拿不到稿子还不走了? 林朝阳的心理活动李士非无从知晓,他接着说道:“版税的事回头我再跟社里商量商量,肯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价格。” 林朝阳点了点头,没有再给李士非施加压力。 晚上,等李士非离开后,陶玉书说:“朝阳,明天嫂子要带我去清水湾片场去转转,你要一起去吗?” 清水湾片场是邵氏的大本营,几十年来诞生了数百部电影。 李翰祥在邵氏人脉深厚,陶玉书要熟悉电影这个行业,自然少不了去熟悉电影的拍摄流程,邵氏的清水湾片场是个非常合适的地方。 “不去了,要赶稿。” 林朝阳打算最近这些天赶紧将小说写完,然后动笔写剧本,争取在一个月之内搞定。 次日一早,张翠英特地驱车来接陶玉书。 清水湾片场,顾名思义是建造在清水湾,位于香江东部,远离市中心,要是自己去的话,一路巴士、地铁少说也得一个小时。 有张翠英开车带着陶玉书,半个小时便到了。 十字路口马路旁的立牌上写着“邵氏片场,邵氏兄弟(香江)影业公司”的字样。 片场正门不远处就是行政大楼,楼顶硕大的“sb”两个英文字母的缩写,若是林朝阳来了看到,肯定会感觉充满了滑稽感。 停好了车,两人下车,张翠英在片场门口等了一会儿,从片场里跑出了一个娃娃脸的年轻人。 “李太!” “阿禧!” 两人打过招呼,张翠英又给双方介绍了一番。 年轻人名叫黄家禧,只是长了张娃娃脸,实际上已经三十六了,现在是邵氏的制片人。 他刚进邵氏的时候在李翰祥的剧组里打杂,一步步从场记做到了制片人,这里面少不了李翰祥的提携。 黄家禧打头,张翠英和陶玉书落后两步,小声的跟她们介绍着情况。 南国五月,清水湾片场内绿意盎然,藤蔓丛生,建筑掩映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之中。 沿着片场内部银影路往上走,左边是邵氏宿舍,右边是邵氏大楼,尽头是邵氏别墅。 黄家禧边走路边给陶玉书指着介绍道:“那边就是2号宿舍,以前郑佩佩、狄龙、姜大卫、林黛他们这群人都住过这里。” 他所介绍的这些影星都曾在六七十年代红极一时,提到这些名字时,他的脸上闪过几分骄傲之色。 “我领你们去我正在监制的片场去看看吧!” 黄家禧领着二人来到了摄影棚,邵氏片场内一共有10间摄影棚,可以满足不同的取景需求,他正在监制的电影是《摩登仙履奇缘》,在6号摄影棚拍摄。 陶玉书等人进到片场的时候这里正在拍摄。 “咔咔咔!喂,靓女,表情生动一点可不可以,不要木着一张脸,哭丧吗?” 导演椅上一个四眼小胖子坐在那里,神色轻松,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火气,可语气却很诛心。 被他喊作“靓女”的女演员被他训斥的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这部戏的导演是王晶,就是坐在椅子上那个。男主角陈百祥,女主角张曼玉,前年的港姐来着,确实很靓! 不过……就是演技有点差。” 黄家禧给陶玉书她们介绍着情况,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女主角的演技。 一场戏ng,剧组又得重新准备,一群幕后工作人员的抱怨声充斥在片场内,毫不避讳。 “搞什么啊,又不是特写,这都能ng!” “花瓶嘛,长的漂亮就够啦!” 陶玉书满眼新奇的看着眼前的场面,她还是第一次亲身来到电影拍摄的现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隔着几米远,她都能感受到女主角的尴尬与羞愤。 陶玉书能明白这些工作人员们发出抱怨的原因,ng一次,他们就要多干一遍活,大家当然不开心。 只是这种状态是不是有些太肆无忌惮了? 陶玉书低声与张翠英交流,张翠英说道: “剧组的人就是这样。跟红顶白,让他们多干点活就满腹牢骚。 这个张曼玉刚出道,名气不大,他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换汪明荃来你看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放肆!” 两人随意闲聊参观,有黄家禧这个制片人领着,她们在剧组来去自如。 王晶注意到跟在黄家禧后面的两个女人,突然站起身。 他热情的朝张翠英招呼道:“英婶,你怎么来片场了?” “我带朋友过来逛逛片场。”张翠英笑着给王晶和陶玉书互相介绍了一番。 “林太好!” “王导好!” 尽管来了许多天,但陶玉书还是有些不习惯香江人对已婚女士的称呼。 “晶仔真是出息了,现在都是大导演了!”张翠英笑着夸奖道。 “英婶,你就别取笑我了,混口饭吃而已。” 王晶戴着眼镜,一脸肥肉,笑起来眼睛都不见了。 王晶的父亲是王天林,早年和李翰祥都是出自于永华影业,也就是电懋的前身,王晶算是张翠英看着长大的。 熟人见面,多聊了几句后,王晶继续拍戏,张翠英就和陶玉书在片场饶有兴致的看着。 《摩登仙履奇缘》是典型王晶风格的爱情轻喜剧影片,因此对于演员的肢体和表情反应要求要夸张一点。 一上午的时间里,女主角张曼玉不断ng,王晶越是骂她、工作人员们越是抱怨,她越是紧张,表现的就越差。 最后王晶无奈的摆摆手,“放饭!放饭!” 剧组午休,王晶又来找张翠英说话,“英婶,不好意思啊。剧组拍摄太忙,要不然今天一定请你吃顿饭。” “没关系,等下次有机会的嘛。” “好啊,到时候我老豆请客,叫上祥伯!” “悭吝鬼!” 张翠英与王晶说笑了几句,又问陶玉书,“怎么样,玉书,片场的盒饭能吃的习惯吗?” “这样的伙食已经很好了。”陶玉书笑着说道。 张翠英与王晶时说话用的是粤语,跟陶玉书说话则是国语,刚才她介绍陶玉书也介绍的很模糊,王晶听着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打量了陶玉书一眼。 听口音这位“林太”肯定是内地人,容貌明艳动人、气质出众,丝毫不输明星,想来出身不凡。 王晶想到这两年李翰祥一直在内地拍电影,说不准可能是在内地认识的高官贵太,跑到香江来游玩的,要不然怎么可能让张翠英陪着呢? “林太是内地人?”王晶操着蹩脚的国语问。 “是啊。” “您是演员?” “不,我原来是从事文学编辑工作的。” 王晶又说道:“您外形条件这么出众,第一眼看到您我还以为是内地的电影明星呢!” 小胖子一记马屁拍的又响又亮,陶玉书很少享受这种待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张翠英哈哈笑了起来,“晶仔,你不会想叫玉书来当演员吧?” “林太这样的条件,当女主角绰绰有余,就怕失了身份。” 王晶这话既捧了陶玉书,又顾及了陶玉书可能隐藏的身份,可谓心思玲珑。 陶玉书客气的笑了笑,张翠英则笑的很豪放,惹来了周围人的侧目,其中就有女主角张曼玉的眼神。 第428章 狗狗祟祟张曼玉 张曼玉是1983年获得的港姐亚军和最佳上镜小姐,那年林朝阳来香江还曾在商场外看到过她的海报。 之后便与无线电视台签约,最开始几个月她只出演了《野外奔放》《我爱大自然》等暑期节目。 直到84年她出演了个人首部电视剧《画出彩虹》,才被王晶看中邀请出演喜剧电影《青蛙王子》的女二号。 这部电影上映后票房不俗,算是为张曼玉步入影坛打响了第一炮,但同时也暴露了她稚嫩的演技。 时至今日,《摩登仙履奇缘》已经是她出演的第三部电影了,可她的演技依旧可称拙劣。 尤其是这是她首次担纲女主角,压力更大,在片场时不时就要受到来自导演王晶和工作人员们的奚落,神经总是紧绷着的,每一天的拍摄对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 所以今天冷不丁在片场看到王晶与人在那边说说笑笑,她心中忍不住生出几分艳羡来。 “叻哥,那两个人是谁啊?王导对她们的态度好客气啊!”张曼玉问身旁的陈百祥。 陈百祥是1979年参加无线举办的歌唱比赛出道的,之后顺利签约无线,取了个艺名叫阿叻。 先主持《欢乐今宵》,然后又开始演戏,这几年陆续拍了不少电影,在邵氏和无线电视台有些人脉。 “那是李翰祥李导的太太,她身边那个靓女就不知道了,估计又是个关系户吧。” 两人说话的时候,张曼玉的眼神落在陶玉书身上。 来到香江大半个月,陶玉书的衣着打扮已经入乡随俗,完全是都市丽人的装扮,她这种明艳、大气的长相与气质让张曼玉很是羡慕。 这倒不是说陶玉书长的比张曼玉漂亮多少,只是这个时候的张曼玉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漂亮是很漂亮,却很难称美艳。 入行以来她合作的女演员里,无论是钟楚红还是梅艳芳都是这一挂的,越缺什么自然也就越看重什么。 而且她总觉得陶玉书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既有那种书卷气,又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魅力,正是她这个年纪所渴求的。 张曼玉的眼神就这样一直放在陶玉书身上,注意到张曼玉对她的关注,陶玉书的视线看过去。 张曼玉立刻有些惊慌的收回眼神,故作镇定的与陈百祥聊天,然后用眼神的余光去偷窥陶玉书是否还在看她。 本来清纯动人的气质与形象,一下子变得慌慌张张,狗狗祟祟,陶玉书看着她的举动嘴角不禁露出几分轻笑。 这个女主角可真有意思! 又过了一会儿,剧组午休结束,继续开工。 陶玉书和张翠英仍待在这里,她今天来是为了熟悉剧组的工作流程,自然要多待些时间。 因为怀着孕,又出来了一上午,到中午之后陶玉书就有些乏累,王晶特意让人找了把椅子来给她坐。 在邵氏的片场,能拥有独立座椅的人并不多,陶玉书的待遇连张曼玉都有些羡慕。 因为她是新人,哪怕已经演了两部戏、哪怕已经是女主角了,可她也只能随便找个凳子坐。 要是自己带椅子来剧组也不是不行,但少不了被剧组的人斥责为耍大牌。 其实剧组的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其实也很好奇,邵氏的片场等级森严,陶玉书又是个陌生面孔。 据说还是李太陪着来的,在片场跟导演有说有笑,待遇又这么高,难道是邵家的人?又或者是方小姐的亲戚? 剧组工作人员们的胡乱猜测没有渠道去验证,只能是以讹传讹。 而给陶玉书提供这份待遇的王晶,想法却很简单。 小胖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陶玉书是张翠英带到片场来的,他这么做自然是给了张翠英面子。 况且张翠英对陶玉书如此礼遇,她的身份肯定不一般,结个善缘没坏处。 如此在清水湾待了一天,陶玉书晚上回到家里,便看到李士非又坐在了家里,吃完了晚饭才走。 等他走后,陶玉书问林朝阳,“老李还真要等你小说完稿了再走啊?” 林朝阳露出苦笑,“看样子是。” 当了几年编辑,陶玉书自然明白李士非的心思,她只是觉得李士非这么在香江干耗着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香江物价高,李士非在这里出差,一天至少一两百港元的差旅费用,要是待个十天半个月,就是两千港元。 “站在你的角度是这样,可老李和花城出版社不这么想啊。 我跑到香江来,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他们当然想直接把我的稿子给带走,省得节外生枝。 一部小说卖得好的话,至少一两百万的净利润,多花点差旅费算什么?” 听着林朝阳的话,陶玉书笑着问道,“那这么说,你打算把稿子给他们了?” “不着急,等小说写完了再说。” 聊了几句新小说的事,陶玉书又跟林朝阳聊起了今天去清水湾片场的见闻。 这是她第一次实地到片场参观,对一切都是新奇的,说起今天的见闻滔滔不绝。 陶玉墨听的饶有兴致,央求道:“姐,下回有这种好事你带我一起去吧。” “等以后有机会的吧。”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抽空来到了北角英皇道的明报大厦。 门口的诚伯依旧悠闲,来到楼上,董桥一见到他热情似火,董桥的热情自然是有缘故的。 明报出版社至今已经出版了林朝阳的三部作品,也算是老关系了。 自去年11月《闯关东》和《棋圣》出版以来,这两部小说均在香江创下了不俗的成绩。 其中《闯关东》出版当月销量便突破了1万套,这在香江的图书市场绝对是爆款的象征。 半年以来,这部小说的累积销量已经达到了4.45万套,堪称香江文学界今年以来最为火热的纯文学作品了。 除此之外,《棋圣》在香江出版三个半月以来,也创下了近2.6万册的销量。 对比早两年《梵高之死》初初登陆香江市场之时的默默无闻,只能靠着口碑一点一点提升销量的情况,可以清晰的看到几年来林朝阳在香江文学界和文学读者群体当中影响力的变化。 “你这两部作品啊,真是让人意想不到,香江的纯文学市场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口碑与销量齐飞的作品了。” “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闯关东》三年内总销量破10万套应该是很有可能的。 《棋圣》的势头也不弱,尤其最近内地与日本的围棋擂台赛进行的如火如荼,现在连我们香江这边也开始关注了,未来说不定也能带动一些销量。” “你来香江这么些天也不出现,怎么样?新书写完了吗?我还打算给你办个欢迎宴呢?什么时候有时间?” 董桥热情的拉着林朝阳说了半天话。 林朝阳今天是来结算版税的,这件事早在他来香江之前就跟明报出版社这边打过招呼。 得知他要来香江,董桥表现的很热切,提出了要给林朝阳介绍介绍香江文学界的同行,但当时林朝阳考虑要先写完新书,便婉拒了他的好意。 “新书快写完了,等写完的吧。” 一提到新书,董桥的眼神更加热切了。 “这么快就要写完了?找好出版社了吗?” 林朝阳笑呵呵的应付了他几句,转换了个话题,他今天来是为了版税结算的,不是为了谈新书的出版。 面对林朝阳的诉求,董桥很痛快的知会了财务。 《闯关东》6个月销售了4.45万套,创造了534万港元码洋。 按照合同约定,林朝阳的版税率是20%,也就是106.8万元,再扣除了先期的预付款,这次林朝阳收获了82.8万港元版税。 至于《棋圣》,按照现在的销量来计算,同样扣除了预付款,版税大概在17万港元左右。 但因为还没到结算周期,所以这次并没有结算。 八十多万港元版税揣进了兜里,林朝阳此行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 正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 八十多万港元,放在如今的香江可以全款买一套千呎豪宅,普通打工人兢兢业业工作十几年不吃不喝也就能攒下这么多钱。 有了这些钱,他们一家人在香江的这段时间就可以更加从容了。 转眼五月已经过半,这天林朝阳终于完成了新作,李士非显得比他还高兴。 李士非在香江待了一周多时间,为的就是等林朝阳的小说完稿。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跟花城出版社方面沟通,结果已经有了,但林朝阳却不让他说,而是等到这天小说完稿后,专程给燕京出版社方面写了一封信。 林朝阳在信中说明了情况,并直言这种情况也不是他所乐见的,因此他想来想去,决定让花城出版社和燕京出版社各自出一次价格,作为争取他新作的最后报价。 这个办法就相当于是后世招投标中的暗标报价,尽可能的避免了恶性竞争,但同时也能让竞争者们因为忌惮对方而给出最具诚意的价格。 李士非听完之后也认可了这种办法,静心等待燕京出版社方面的消息。 写完了小说,林朝阳打算放松放松,周末带着一家人外出游玩。 陶玉书提出去西贡,她之前跟张翠英去的清水湾片场就在西贡,西贡位于香江的东部沿海,包括了清水湾半岛、将军澳新市镇以及周围的70多个岛屿。 眼下这个阶段,西贡还没有大规模开发,完全是一派朴实的村落气息,周围鲜有高楼大厦,商业氛围也不浓厚。 海边的海水清澈,风景秀丽,很适合游玩,被香江人称之为香江后花园。 一家人在这边玩了一天,午饭也是在这边的小餐厅解决的,价格比林朝阳他们现在住的何文田附近要低了不少。 而且经过这一天的接触,他们发现这附近有许多人都是内地移民,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次日,林朝阳又带着陶玉书姐妹俩去了一趟太古城中心,打算置办几套衣服。 可陶玉书姐妹俩在商场逛了一圈,看着那些动辄数百上千港元标签的服装,怎么也下不了决心去买。 太古城建设于1978年,至今开发七年仍未完全建设完成,小区里现在已有高层住宅大厦近50栋,入住超过1万伙单位,被媒体评为香江的十大屋苑之一。 这几年一直被视为楼市的风向标,备受香江中产阶层的青睐。 太古城中心便是太古城项目的配套商业中心,占地超11万平方米,在香江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规模的大型购物中心,档次自然低不了。 商场里设有多间百货公司、特色食肆、超市、电影院、书店、滑冰场、银行、诊所及幼儿中心等,各式娱乐及民生配套应有尽有,几乎满足了周围居民的一切日常需求。 “来都来了,好歹买几件衣服吧!”林朝阳劝说。 “太贵了,太贵了,换个地方买吧。” 昨天才去了西贡,今天再来太古里消费,那种环境和消费上的巨大差异让陶玉书有种负罪感。 “也没贵到买不起的程度,出门应酬也得有几身像样的衣服嘛。” 林朝阳好说歹说劝着陶玉书买了两套衣服,顺便也让陶玉墨挑几套衣服。 衣服的价格太贵,陶玉墨也有些不好意思,只给自己挑了一身牛仔裤和黑色皮夹克的穿戴。 “大夏天的,你怎么买这么一身?” “姐,这你就不懂了,杂志上人家钟楚红就是这么穿的,这叫时尚!” 陶玉书不太理解妹妹口中的“时尚”,她挑的衣服都是端庄大气的风格。 挑完了衣服,陶玉墨的眼神被商场化妆品柜台摆的那些闪亮精致的化妆品给吸引住了,跑到柜台那里看来看去。 这个时候一旁突然闪出了一个留着长头发的青年,热情的跟陶玉墨搭起讪来。 “靓女,你好!” 陶玉墨听不大懂粤语,鸡同鸭讲了好一会儿才闹明白,原来长发青年是一家叫国华影视公司的星探。 “靓女,我们公司现在正打算开一部电影,你的外型条件特别符合女主角的形象,要不要来面试看看?” 第429章 莫欺少年穷 八十年代的香江娱乐业极其发达,许多明星都是被星探从街头巷尾发掘的。最夸张的时候,这些星探充斥于香江各大中学校园门口和中高端商场内。 当然了,这其中有真星探,也有借此坑蒙拐骗的恶棍。 陶玉书姐妹俩的形象出众,引来星探的关注并不奇怪。 她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除了有点在异乡接触陌生人惊慌之外,她内心更多的是开心。 被人夸漂亮,能当明星,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开心。 那长发青年听说她是内地来的,言语间也很单纯,心里不禁高兴,心想今天捡到宝了。 两人正说话的功夫,林朝阳抱着孩子走了过来,他怀里的小冬冬一会儿没见她,一脸委屈,哭喊着扑进了陶玉墨的怀抱。 长发青年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懵了,什么情况?看着这么年轻,孩子都有了? 林朝阳问:“玉墨,怎么了?” “姐夫,这位曹先生是星探,他说我长得好看,邀请我去演电影。”陶玉墨兴奋的说道。 原来是姐夫,长发青年松了口气。 “哦?”林朝阳好奇的打量了曹姓长发青年一眼,“曹先生在哪里高就?” “我们公司叫国华影视,80年就成立了,这些年陆续投资制作了多部电影……” 长发青年侃侃而谈,言语之间满是自信,这一家人都是从内地来的,最好哄骗,他根本不担心自己说了什么话让人识破。 而且他说了半天,看似信息量满满,可实际上除了公司名字之外,一句有用的信息没有。 林朝阳心生警惕,问道:“你们公司在哪里?” “我们公司在平安大厦,有超过五千呎的办公室……” 长发青年的话还没说话,林朝阳的脸色顿时变了:“好了,我们知道了。我妹妹没有当演员的打算。” 陶玉墨不解姐夫怎么态度一下子就变了,长发青年还想解释,他说:“先生……” 林朝阳懒得跟长发青年纠缠,让陶玉墨去找陶玉书,长发青年却还要纠缠,林朝阳不耐烦的挡开他。 长发青年怒视林朝阳,林朝阳毫不客气的回瞪着他,长发青年终究是心虚,待林朝阳两人走开几米后才啐了一口,骂了一句:“北佬!” “姐夫,刚才说的好好的,我们干嘛走啊?”走开之后,陶玉墨不解的问林朝阳。 林朝阳耐心的跟她解释道:“平安大厦在九龙油麻地,那地方乱的很,而且听说那栋楼里有不少l凤,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哪家好公司能开在那里?” “哦。”陶玉墨半懂不懂的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姐夫,l凤是什么啊?” 林朝阳哑然,正不知道该跟单纯的小姨子解释,陶玉书正好从拐角走过来,问道:“你们俩去哪儿了?” 陶玉墨立刻忘了她的问题,兴冲冲的跑到陶玉书身边,激动的说道:“姐,你不知道,刚才我碰上星探了。他说要让我去演电影,当明星。” 陶玉书闻言满脸惊讶,“星探?还找你演电影?” “你这什么表情?我长的又不丑。”陶玉墨不满的质问道。 陶玉书却不理会她,转而问林朝阳,“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碰上个小混混,专门哄骗无知少女的。” 陶玉墨听到这话立刻不高兴了,“姐夫,什么无知少女啊!” “你不算无知少女,你就是无知。都二十多岁的人了,出门在外有点防人之心,别被人家几句好话就哄晕了。” 被星探发掘,无疑是对自身容貌的一种认可,这也是陶玉墨高兴的根本原因,满足了她心里那点少女的虚荣心。 结果她跟那个星探还连话都没说几句,就被林朝阳夫妻俩“男女混合双打”了一番,陶玉墨心里既气愤又不甘。 她倒不是有多想演电影、当明星,只是有种被人小瞧的屈辱感。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瞪着大眼睛看我干什么?不服气啊?”林朝阳有恃无恐的问。 陶玉墨握着拳默默低下了头,莫欺少年穷! “瞧你那点出息!”林朝阳又训了一句,然后本着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原则说道:“真想演电影,回头我让人给你安排个角色吧。” 陶玉墨立刻抬起了头,眼睛湛亮,“姐夫,你说真的?” “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不过只能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 陶玉墨立刻猛点头,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好好好,谢谢姐夫!” 陶玉书偷偷的问林朝阳,“你还真让她演电影啊?” 林朝阳的眼神放在抱着孩子走在前面的陶玉墨身上,脸上的笑容老奸巨猾。 “她愿意演就让她演,到时候我让导演的要求严格一点,保准她以后再也不敢提当演员的事。” 陶玉书听到丈夫的主意,不由得又想起了前几天见到的那个演技拙劣的女主角。 “你也太坏了!” 她嘴上这么说着,脸上却笑的比谁都开心。 走在前面的陶玉墨并不知道,她的演艺之路还没开始就已经是一条断头路了。 周末休息了两天,林朝阳又把精力投入到了剧本的创作中。 这次的剧本是以小说为蓝本,再加上小说刚刚完稿,重复进行剧本的创作,对林朝阳来说可以说是轻而易举,效率爆棚。 正当他准备一口气完成剧本创作的时候,这天上午他家里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原来是投资的事已经谈妥了,许观文想找他详细聊聊,顺便让林朝阳见见老板。 次日一早,林朝阳搭巴士来到了尖沙咀的东英大厦。 这座写字楼兴建于六十年代,是由当时的濠江王何先生所建。 1970年邹文怀出走邵氏,与何冠昌共同成立嘉禾影视,办公地就选在了东营大厦9楼的一间不足八百呎的办公室内。 如今十五年时间过去,嘉禾影视已经成为了香江影坛霸主,当年的八百呎也成了如今的两层楼,恢宏气派。 林朝阳一身朴素装扮来到嘉禾影视的前台,正要告诉前台小姐他要找人,就听见有人在叫他。 “林生!” 原来是许观文正站在不远处叫他,林朝阳走了过去,两人寒暄了几句,许观文热情的拉着林朝阳往公司内走去。 “邹生对你很感兴趣,说一定要见见你。” “老李呢?”林朝阳问。 “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 许观文说着从兜里掏出黑色的大哥大,这两年大哥大在香江很流行,两万港元的售价让它逐渐成为许多有钱人的标配,身份的象征。 许观文打了个电话,对林朝阳说道:“楼下停车,这地方不好停车。” 两人说着话,许观文领着林朝阳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前,敲敲门,里面传来让进门的声音,两人才进门。 “邹生,林生来了!” 在许观文说出这句话前,邹文怀已经朝两人走了过来。 邹文怀年近花甲,头发已谢顶,打理的却一丝不苟,整个人精神抖擞,看到林朝阳,他的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他走到近前朝林朝阳伸出手,“林生,久闻大名!” “邹生客气了,我对您才是仰慕已久。” 三人落座,秘书又过来询问喝点什么,林朝阳要了杯茶。 寒暄了两句,秘书来上茶水,李翰祥又来了,他与邹文怀同是邵氏老人儿,交情不俗,一见面便殷切的叫了几句,然后他们几人才进入正题。 邹文怀1970年从邵氏出走成立嘉禾,先是抓住了李小龙这个动作巨星,可惜李小龙英年早逝。 正在所有人都以为嘉禾会因为痛失李小龙而一蹶不振时,许观文又横空出世,扛起了嘉禾的大旗,而后又有程龙、洪金宝等明星相继涌现。 嘉禾能在邵氏的压制之下崛起,与邹文怀、何冠昌两位老板的能力分不开,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身为老板的大方。 对于旗下的当家明星,嘉禾支持其开设属于自己的影视公司,这些明星开设的影视公司成为嘉禾的卫星公司。 而嘉禾则担任投资者的角色,并负责院线公映和发行,明星们具有分红权。 虽然这两年势头稍颓,但许观文也算是嘉禾的当家明星。 早在数年之前,许观文便在邹文怀的支持之下成立了许氏影业,双方合作投资、制作了《鬼马双星》《天才与白痴》《半斤八两》等一系列的卖座作品。 按理说,许观文要拍新片,投资理所当然是嘉禾出钱,但这次不一样的情况是在于他想要更大的主动权。 这种主动权并不在于双方谁主导,而在于路线,嘉禾是以赚钱为要旨的影视公司,而许观文要转型,名在前、利在后,这是双方不可调和的矛盾。 本来邹文怀还在考虑到底该怎样安抚住许观文那颗躁动的心,没想到前几天许观文突然找到他,说他找到了个出彩的剧本,还把投资搞定了一部分。 邹文怀自然十分高兴,又与许观文沟通了一番这次投资的相关细节,再帮着许观文组建幕后班底,耽搁了几天之后这才有了今天的会面。 第430章 不满意男主角 邹文怀早年做的是新闻行业,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他是在50年代末才在友人的介绍下进入了邵氏工作,并因其出众的语言天赋和聪明才智而深得老板的赏识。 巅峰时期他在邵氏的影响力比老板邵六爷还高,许多邵氏工作人员只知邹文怀,而不知邵六爷。 这也是造成邹文怀出走邵氏的两个根本原因之一——功高盖主。 另一个原因就是邹文怀不满邵氏对员工的苛待,向老板提出了分红的想法,但都被邵六爷压了下去,并且在六十年代后期引入了方小姐来制衡邹文怀。 所以邹文怀成立嘉禾后对于明星的大方,未尝没有“自己淋过雨,也要为别人撑伞”的心理在。 当然了,在商言商,他作为老板愿意给手下的明星分红,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些明星可以为他赚钱。 要不然,他为什么不给那些幕后团队分红呢? 如果把香江影坛三个霸主做个类比的话,邵氏是众生平等,别管什么明星、名导、名编剧,到我这都是牛马。 而嘉禾呢,邹文怀吸取了在邵氏的经验教训,把明星当成是第一生产力。 但他的这种思想同样是有局限性的,否则新艺城为什么会在短短两三年之内崛起呢? 因为新艺城抓住了邹文怀所忽略的东西,那就是相比明星,幕后制作团队才是更加重要的生产力。 类比下来不难发现,三个霸主代表了香江影坛的三个发展阶段。 这次许观文要转型,拉来了林朝阳和李翰祥,并且答应了他们这两个幕后人员的分红和投资要求,并不符合嘉禾一直以来的风格,反倒是有点像对手新艺城的做法。 而邹老板之所以会答应,未尝不是一种尝试。 进入1985年,邵氏已经日暮西山。上半年已经过去了大半,至今为止邵氏出品的影片尚未有一部票房超过千万港元。 不仅是本埠票房尽显颓势,连外埠市场也同样如此。 今年3月,邵仁枚因病去世,他便是“邵氏兄弟”中的“兄弟”,1958年与邵逸夫共同成立邵氏兄弟影业(香江)有限公司。 二十多年间,兄弟二人精诚合作,打下了邵氏兄弟在香江影坛的偌大江山,影响力辐射东南亚。 邵仁枚去世,再加上公司业绩连年下降,最近外界一直有传闻,说邵六爷已经有意将邵氏兄弟影业结业。 现在邵氏垂垂老矣,已经不需要再担心了。 嘉禾正当壮年,新艺城如日中天,接下来几年香江影坛必定会是这两家的楚汉争霸。 所以现在这个阶段,邹老板必须要团结能够团结的所有力量以应对新艺城的挑战。 许观文的转型之作,他自己要占据主导权,拉来了李翰祥和林朝阳,邹文怀乐见其成。 一方面是分担了嘉禾投资的风险,另一方面邹老板也想借此尝试尝试新艺城的路数,加大对幕后人才的投入,看看回报如何,是否值得他投资下去。 几人在邹文怀办公室中详谈了一个多小时,将电影投资和制作的一些具体细节确定了下来。 新电影的投资方包括了四方,分别是嘉禾电影、许氏影业、新昆仑影业和林朝阳,电影总投资550万港元,投资比例分别为4:3:2:1。 其中林朝阳以剧本折价55万港元作为投资,享受同等份额分红。 “导演人选,我计划让许鞍华来,你们觉得怎么样?” 商讨完投资份额的事,邹文怀又问起了大家导演人选的意见。 许鞍华是香江电影新浪潮涌现的新导演之一,最近几年连续执导了《胡越的故事》《投奔怒海》等佳作。 不仅收获了口碑,在票房表现上也出人意料的好,让她在业界的口碑极佳。 许鞍华并没有绑定任何一家影视公司,这几年跟香江的各大影视公司多有合作,比如他去年拍《倾城之恋》合作的是邵氏,前年参与的《奇谋妙计五福星》是跟嘉禾合作的。 这个人选显然是邹文怀和许观文商量好的,林朝阳并没有什么意见,在他的印象里许鞍华一直是那种稳定输出的导演。 除了老年以后的两部电影有些荒腔走板,大部分时候她所创作电影的质量都是相当高的。 “文怀,其实我……” 李翰祥一开口,林朝阳便知道他贼心不死,还觊觎着电影的执导权。 邹文怀听着李翰祥的想法,眉头紧促,“你不是一直在鼓捣历史片吗?这种现代题材你都没接触过,别勉强自己了。” 邹文怀这话就差没指着李翰祥的鼻子说“你心里可有点b数吧”了,被老友小瞧了,老李不由得表情悻悻。 “许鞍华拍的不见得有我好!” 他酸言酸语的说了一句,此时的心理大抵与阿q的心理活动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没人理他。 邹文怀又说:“许鞍华那边我目前只是跟她通过气,最后她接不接这部电影,还要看剧本。”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落在林朝阳身上,林朝阳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剧本一周之内出来。” 邹文怀满意的点了点头,李翰祥则在嘟囔:“她还挑挑拣拣上了。” “那等剧本定稿之后,再约她出来正式谈谈。” “好。” 众人聊着聊着,不觉已经快到中午,邹文怀本打算请几人去外面吃个饭,偏巧一个灵巧的胖子走进了他的办公室。 “邹生!” “三毛!” 三毛是洪金宝的小名,邹文怀拉着洪金宝热情的给林朝阳几人介绍了一番。 洪金宝一一与几人问好,只是他面上带着几分忧色,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邹文怀谈,无心与林朝阳几人攀谈,林朝阳他们见状便提出了告辞。 等几人出了邹文怀办公室,李翰祥笑着问许观文:“三毛估计又是为了外埠分红的事吧?” 在香江影坛,人们都传邹老板对手底下的明星大方,不过这种大方也是有限定条件的。 香江本埠的票房分成嘉禾支付的一向痛快,但到了外埠票房分成和版权买断分成这一块,效率就很低了。 这其中当然有外部环境的限制,但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块大肥肉,这年头香江电影的海外收益可要比本埠大得多。 “但愿邹老板不会跟我们耍这种心机。”李翰祥幽幽的说了一句。 许观文脸色尴尬的说道:“海外收益的慢是慢了点,但好歹一直都有给。” 李翰祥笑了笑,以他的江湖地位自然不怕邹文怀拖着不给钱。 许观文看向林朝阳,怕刚才两人的这番对话会引起林朝阳的介怀,可林朝阳的面色如常,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又过了几日,林朝阳写完了剧本,打电话给许观文约见面。 这次见面地点没有选在嘉禾的办公楼,而是选在了上环一家叫海安咖啡室的咖啡厅。 说是咖啡厅,但实际上也做茶餐厅的生意,这也是六七十年代开业的咖啡厅的营业习惯。 林朝阳到的时候,许观文已经到了,李翰祥忙着《火龙》后期的事今天没过来。 两人坐在咖啡厅内啜着咖啡闲话了一会儿,才等来了许鞍华。 在导演里,许鞍华很年轻,她留着一头齐耳蘑菇头,脚踩素布鞋,即使是戴了眼镜也遮不住她的黑眼圈。 打过招呼,许鞍华的眼神落在林朝阳身上,眼中闪动着好奇的神采。 前些天邹文怀联系她时就已经聊了这部电影大概的情况,喜剧天王想转型,找了个内地编剧,又要请她这个专门搞文艺片的女导演,想想就觉得有意思。 寒暄了几句,许观文将剧本递给许鞍华,“鞍华,你先看看剧本吧。” 许鞍华接过剧本,没有任何的包装,就是普普通通的稿纸,连文字都是简体字,书写习惯与香江截然不同。 她倒没在意这些细节,眼神锁定在了剧本的名字上 ——《楚门的世界》。 林朝阳仍旧坚持了后世电影在国内的译名,而非用英文直译的“楚门秀”或者是“真人秀”。 许鞍华之前就已经听许观文讲述过电影的大致剧情,现在终于能看到完整的剧本了,她心中充满了期待。 翻开剧本,她习惯性的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落在剧本的眼睛跟随着文字移动,眉头时不时的紧锁在一起。 今天是许观文和许鞍华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剧本,估计两人得看上一会儿,林朝阳悠闲的喝着咖啡,时不时还起身活动活动。 一直等了快两个小时,两人终于陆续看完了剧本。 虽然早就知道了剧本的大概,也对剧本的成品很有信心,但真正看完剧本,许观文还是充满了惊喜。 “林生,楚门这个人物写的太棒了!” 跟许观文的惊喜不同,许鞍华看完电影之后眉头锁的更紧了,她坐在那里想了半天。 “林生,你在写这个剧本的时候,给它预设的风格是怎么样的?” 许鞍华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她是导演,跟许观文作为演员更多的把视角放在人物上不同,她必须要考量故事的整体性和风格。 一个心智健全成熟的男人,在一档真人秀节目里生活三四十年却始终毫无察觉,《楚门的世界》的内核无疑是非常具有科幻和惊悚风格的。 但许鞍华在看剧本的时候也发现了,林朝阳在写的时候完全摒弃了科幻的色彩,也没有刻意的去放大故事内核中的惊悚。 他以阳光的氛围和轻快节奏取代了剧本本应该展现的阴暗和压抑,让故事的整体氛围变得轻松了起来。 应该说,现在剧本所呈现的,是喜剧大于剧情,又保持了相对的克制,并没有因此而消解了故事本身所剧本的严肃性和思想性。 “风格的话,轻喜剧吧。这个剧本的内核已经足够沉重了,如果写的太深,从观众的观影角度来说也会过于沉重,对我们电影发行上映也是不利的。” 许鞍华听着林朝阳的话微微颔首,不过她对林朝阳的话并不完全认可。 如果让许鞍华来写这个剧本,她一定会沿着原本的惊悚内核不断挖掘,深入的去探讨人性。 她也不相信身为一个创作者,林朝阳会主动放弃原本那种具有极强大延展性的剧情张力。 联想到这次是许观文的转型之作,许鞍华猜想他必然是给林朝阳施加了很大的压力,才让林朝阳在剧本上做出了妥协。 可惜了…… 如果林朝阳按照他自己的想法和剧本原本的那种核心和脉络去创作的话,这部剧本该有多么令人惊艳啊! 她心里这么想着,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甚至不自觉的摇了摇头。 这让一直关注她的许观文心里没底了,难道这样的剧本还不能让她满意? 殊不知,许鞍华不是不满意剧本,而是不满意他这个男主角! 第431章 草船借箭 “鞍华,是剧本还有什么问题?”许观文有些忐忑的问。 许鞍华看了看他,眼神背后藏着隐晦的嫌弃。 “没有,剧本写的很好。” 虽然不满许观文对剧本创作的影响,但许鞍华也明白,以许观文在香江影坛的地位,他是有资格这么做的。 而且如果没有他,可能也不会有这部电影。 许鞍华又看了看林朝阳,心中不免为这位才华横溢的作家的遭遇而感到惋惜。 尤其是她刚才听林朝阳说剧本的轻松基调是为了后续的发行和上映,心里就更加辛酸了,大家都是干幕后的,她太懂那种迫于无奈的压力了。 “林生的剧本充满了巧思,剧本里所展现的那种深植于当下日常生活的反乌托邦色彩,既轻松愉快易懂,又震撼人心,引人深思。 如果拍出来的话,一定会大受好评的。” 许鞍华的话引来了许观文的赞同,他满面红光的说道:“鞍华,你说的太好了!当初我跟朝阳第一次见面聊剧本,就是这种感受。 而且你不觉得吗?我感觉剧本里那种娱乐至死的氛围,几乎完美的映射了当下我们香江社会的现状。” 许鞍华放下心中对于许观文的成见,点了点头,“没错。真是令人意想不到,这样一部对于香江社会有着深刻洞察的剧本,竟然是林生写出来的。” 她说这句话的意思自然是指林朝阳的内地出身,但并无恶意,她特地向林朝阳解释了一句。 林朝阳摆手笑了笑,浑不在意的问:“你们觉得剧本还需要调整吗?” 还没等许鞍华做出反应,许观文已经抢先说道:“这么完美的剧本,还改什么?” 许鞍华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有了这个剧本,许观文再拿两个影帝也不是问题,他自然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许鞍华也明白,其实这部剧本已经足够优秀了,现在这样的风格未尝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这样想着,她的脸色轻松了下来,对林朝阳说道:“剧本没什么问题了,后面我写分镜头的时候,可能还会有一些细微的调整,到时候我们再沟通吧。” 达成了共识,现在压力来到了许鞍华这边。 许观文说他们计划要让这部电影参加明年的坎城电影节,先不说最后电影的完成质量,这个时间就已经卡死了。 好在香江的剧组效率一向高,而且时间也很充裕。 许鞍华在心里估算了一下,她先写分镜头剧本,然后再根据分镜头剧本进行勘景、布景、选角等筹备工作,前期准备少说也要两个月。 8月能顺利开机的话,留给拍摄3个月时间,就是11月杀青,再给后期制作留两个月时间,这样才到明年的1月份。 这个节奏对比一般的香江商业电影来说已经非常良心了,在如今的香江影坛有许多电影从主创人员有想法到上映可能都不超过3个月。 “这部电影肯定要精益求精,多多打磨的,我们的时间还是非常宽裕的。”许观文听了她的想法后说道。 许鞍华是香江影坛那种比较少见始终坚持走文艺片路线的导演,听到许观文这样的话她也很高兴。 这正是她一直追求的东西! 这天之后,林朝阳基本隔两天就要跑到海安咖啡室跟许鞍华见一面,她要写分镜头剧本,离不开林朝阳这个编剧。 随着两人的关系逐渐熟稔起来,《楚门的世界》的分镜头剧本也越来越完善。 这段时间里,陶玉书的肚子越来越大,班却上的一天比一天勤,这种怀着孕还战天斗地的劲头让林朝阳倍感无奈,想劝她歇歇都劝不住。 用陶女士的话来说:闲着难受。 “姐,不是我说你,你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 这天晚上,陶玉墨早早就把小冬冬给哄睡了,自己跑到客厅看翡翠台的电视剧。 来到香江快两个月了,玉墨同志早已适应了环境,而且颇有种“此间乐,不思蜀”的大智若愚。 每天除了哄孩子,出门逛街,剩下的时间基本都被电影、电视和游戏占据了。 对了,来了香江以后,她又多了新爱好——流行歌。 以前她在燕京的时候也听,但那时候毕竟有限制,现在到了香江,可谓是鱼入大海,泰迪入花丛。 尤爱谭校长的“爱情三部曲”,林朝阳真怕过一阵子“谭张争霸”小姨子会抱着冬冬冲锋在前。 陶玉书在妹妹的背上拍了一巴掌,用武力让陶玉墨屈服,“整天就知道玩,也不见你给家里写封信。” “谁说我没写?半个月之前还写了呢。” “都半个月了。” “我总不能天天写信吧?” “你在家又没什么事。” “谁说我没事?孩子你带啊?” 陶玉墨听到姐姐的话炸了毛,合着我辛辛苦苦带孩子,在你眼里竟然成了无所事事? “好了好了,你姐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怕你在家里无聊。估计再有一两个月,我编剧的那部电影就要开机了,到时候我让人给你安排个角色。” 林朝阳当起了和事佬,用演戏这件事转移了陶玉墨的注意力。 “这么快啊?”陶玉墨果然被他给吸引了过来,满脸兴奋的问。 “剧本定稿了,投资有了,导演也有了,能不快吗?” 陶玉墨兴致勃勃的问,“姐夫,那你准备给我安排个什么角色?” “你想要什么样的角色?” 陶玉墨煞有其事的思考起来,“我没学过演戏,肯定演不了女主角,跑龙套的戏份又太少了……姐夫,有没有那种不需要什么演技,又有镜头的角色?” “要求还挺高,你当我是导演啊?” “你不是说还让我姐去当制片人吗?” “你姐去当制片人,是因为我们占着投资呢。角色这事听导演的,到时候人家怎么安排,你怎么演。” 陶玉墨本以为在剧组有林朝阳罩着,结果听他这么一说,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我姐说,在剧组演的不好要挨骂。” “演的不好,耽误了拍摄进度,挨点骂不是很正常嘛。”林朝阳理所当然道。 看来演戏也没那么好啊! 陶玉墨没再说话,心事重重的躲到一边看电视了。 林朝阳夫妻俩见状相视一笑。 次日,燕京出版社的田耕出现在东方花园。半个月之前,林朝阳给他们出版社写了封信,说明了新作面对的情况。 得知消息后,田耕急忙跟单位沟通,然后又准备南下香江的手续,直到今天才到了香江。 这段时间,李士非也一直没走,就是为了等今天。 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林朝阳特地将两人叫到了一起,先吃了顿饭,然后又表明了自己的“苦衷”,最后让两人各在手心写个版税报价。 谁的价格高,就跟谁签约。 尽管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两人还是被林朝阳这番骚操作弄到差点破防,你搁这玩“草船借箭”呢? 思想挣扎了半天,最后也只能无奈屈从。 谁让林朝阳的作品写一本火一本呢? 田耕往手心里写数字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囔着“店大欺客”、“店大欺客”。 等写完了字,田耕和李士非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写满了紧张,毕竟是关系到各自出版社未来几年时间里的一项大收入。 在林朝阳的指挥下,两人各自张开手。 “21%!” 两人手中的数字竟然出奇的一致,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的数字,眼中满是愕然。 随即,李士非咧开了嘴,满脸激动,田耕则如丧考妣。 双方都知道,林朝阳与花城出版社有条约定,若是相同条件下,他的新作会优先给花城出版社。 这个条件算是林朝阳对于花城出版社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全国第一个实行版税付酬制度的感谢与回馈。 李士非挥舞着拳头激动了半天,这个时候田耕已经从沮丧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李总编,恭喜你们了!” “田总编,承让、承让!” 李士非笑的像朵菊花一样,那么刺眼。 田耕只能强颜欢笑,终究还是棋差一招啊! 版税付酬制度是出版社的效益和作家的收入都与作品销量挂钩,卖的好大家都赚钱,卖的不好大家都不赚钱。 说起来是风险共担,但有个前提是版税率要适度。 版税率给的太低,作品卖的多,作家收入一样不高;反之,出版社的效益就少了。 此前燕京出版社给林朝阳15%的版税待遇,放在大多数国家和地区的出版业,都算是一线畅销书作家的待遇了。 但竞争就是这样,本质并不是你的出价有多高,而是你是否比对手高。 处于这种黑暗森林法则之下,为了争取到林朝阳新作的出版权,花城出版社和燕京出版社不得不刺刀见红。 21%的版税率,几乎是他们能承受的极限。 本来这个数字应该是20%,可双方都觉得对方有可能会报出一个相对工整的报价出来,那么他们再抬高一点报价,自然就有优势了。 可惜啊,卧龙碰上了凤雏,最后还是率先投资了王多鱼的卧龙获得了胜利。 李士非代表花城出版社获得了林朝阳新作的出版权,自然是喜笑颜开,田耕这个失败者还要强颜欢笑,看的林朝阳都有些不好意思。 他让李士非先离开,然后单独请田耕吃了顿饭,又陪着对方在香江逛了一天,算是勉强弥合了田耕同志此次香江之行所受到的心理创伤。 等田耕走后,林朝阳正式签订了合同,将新作《楚门的世界》在内地的出版交给了花城出版社。 李士非在香江待了大半个月的功夫,终于满意而归。 小说要出版了,剧本也完稿了,林朝阳一下子感觉轻松了很多,除了隔两天要跟许鞍华见面聊聊电影的创作和筹备,基本就没什么事了。 隔了几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来人自称是香江三联书店副总编辑潘耀明,此次打电话是想请林朝阳吃顿饭。 林朝阳心想大家又不熟,好端端的吃什么饭,结果潘耀明告诉他这次聚会还有十几位内地赴美国访问的作家。 潘耀明随便报了几个人的名字,全都是熟人,这一下林朝阳真不好不去了。 第432章 让人为难的选角 潘耀明七十年代曾任香江纯文学杂志《海洋文艺》执行主编,《海洋文艺》80年停刊后他又到香江三联书店工作。 前两年他到美国进修,回来后便被委任为香江三联书店副总编辑。 在香江文坛素来人缘不错,又因为身在香江三联书店副总编辑这个位子上,平时经常会发起一些沟通两地文人群体的活动。 此次内地作家代表团访美,是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美中艺术交流中心主任周文中先生之邀,一行十余位作家。 这次香江三联书店做东,宴请自美国返回中途在香江停留的作家团,其中有很多林朝阳的熟人。 比如身为团长的覃牧,随团出访的作家里还有冯济才、姜子隆、铁凝等人。 “覃老说这次本来还打算邀请你去的,结果文协的人去你家,才发现你来了香江。 正好这次三联方面请客,大家说正好见见你。” 一见了面,大家都有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林朝阳也终于知道了潘耀明请他的原因。 大家刚从美国回来,吃饭时难免聊起此次访美的见闻,滔滔不绝。 作家团访美期间去了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访问,还去了国际笔会中心美国会所与美国作家、学者座谈。 因为两国蜜月期的关系,美国方面对于作家代表团可以说是相当礼遇。 “朝阳,你怎么会跑到香江来的?”冯济才问林朝阳。 “也没什么,正好香江有个电影公司看中了我的小说,想改编成电影。” 在场有熟人,也有陌生人,所以林朝阳并没有提陶玉书怀孕的事,只说了跟香江的影视公司有个合作。 众人闻言不禁充满了好奇,在座有作品被影视化改编的作家有很多,但作品被改编到香江来的,林朝阳还是第一个。 冯济才又问:“看上了你哪部小说啊?” “新小说,还没出版。” 大家不由得愕然,没出版的小说就要改编了?还是香江的影视公司看中的? 他们怎么听都觉得有些魔幻,忍不住多追问了几句,结果大家发现情况好像有点不对,连潘耀明这个香江的地主都有些惊讶了。 原来这次林朝阳合作的竟然是嘉禾影视,导演是这两年声名鹊起的许鞍华、主演则是红遍香江和东南亚的许观文…… 众人更加好奇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林朝阳一个内地作家怎么会跟香江电影界的一方霸主产生交集。 而且小说改编电影的这个阵容,也未免太豪华了。 他们围着林朝阳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林朝阳只能捡些不重要的回答,听的大家不上不下,意犹未尽。 等应付了一会儿后,林朝阳便主动把话题转移到了金莹的身上。 开年的时候她小说改编的电影《红衣少女》火了一阵,现在她的作品也成了电影制片厂追逐的焦点,据说燕影厂打算改编她的成名作《哦,香雪》。 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接着不知谁又提了一句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新闻,大家顿时又热闹的聊了起来。 过年前,江铸久代表中国队完成了一串三,将日本队杀的片甲不留,年后他同样保持了火热的手感。 先中盘胜片冈聪,后又中盘胜石田章,竟然以一己之力横扫日方五员大将,这是开赛前中日两国民众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事,也更加出乎两国围棋界和棋手们的意料。 如此气势如虹之下,有些围棋爱好者已经开始畅想中国队将日本队横扫出局的画面了。 可惜,他们并没有高兴多久。 江铸久连胜五人后逼出了日方如今的最强战力之一小林光一,然后便败了,紧接着小林光一又以绝对的实力压制战胜了中方第三位棋手邵震中。 现下双方比分来到了5:3,中方仍占有领先优势,但小林光一横亘在前,国内的围棋爱好者们也逐渐从原本那股狂热的兴奋中清醒过来。 连江铸久都能连胜五人,以小林光一的实力,说不定会一举将中国队剩余的队员们屠戮的干干净净。 现在的情况反而比原本形势一边倒的时候,让老百姓们更加关注这场擂台赛了,连身在香江的潘耀明也对这场围棋比赛有所耳闻。 这场聚会后的第二天,作家代表团们返回了内地。 又隔了些天,已是七月,许鞍华完成了分镜头剧本,开始张罗着筹建剧组。 她如今已是香江影坛的知名导演,这次又有嘉禾的加持,自然很轻松的就拉起了队伍。 《楚门的世界》背靠嘉禾,又有许鞍华、许观文这样的创作阵容,剧组成立后很快便受到了香江媒体的注意,引起了多家娱乐周刊的报道。 电影计划下个月开机,选角的事也提到了日程上来。 男主角不用选,这部电影就是为许观文量身定做的,剩下的角色却必须要精挑细选一番。 《楚门的世界》是许观文的转型之作,又有着冲击奖项的诉求,其他人的戏份虽少,却也不能怠慢。 李翰祥特地给许鞍华推荐了鲍方来演电影中的导演一角。 后世提起鲍方早已无人知晓,但在五十年代的香江,他却是红极一时的电影小生。 看过97年版的《天龙八部》应该会对他有印象,鲍方在其中饰演了扫地僧。 在演艺生涯后期,过了黄金阶段的鲍方已经很少有戏拍了,索性便加入了无线电视台,甘当绿叶,演了一系列配角。 除了97年版的《天龙八部》里的扫地僧,他还演过86版《倚天屠龙记》里的张三丰、96版《笑傲江湖》里的风清扬等诸多角色。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一双儿女在香江影坛也有着相当大的名气。 他的儿子是凭借着《卧虎藏龙》获得过奥斯卡最佳摄影的鲍德熹,次女是知名演员鲍起静。 这天鲍方来到嘉禾的时候,赶上了林朝阳夫妻俩也在。 尽管已经年过六旬,但鲍方保养得当,看着也就是五十出头的样子,他五官深邃,脸型立体,看起来倒与原版电影中饰演导演的埃德·哈里斯有几分神似。 导演这个角色是《楚门的世界》里最大的反派角色,他气质阴郁,老于世故,独断专行,让人不寒而栗。 鲍方的形象刚好吻合,试过戏,许鞍华对鲍方的演技和形象都很满意,又询问许观文和林朝阳的意见,两人也欣然同意。 许鞍华又问起鲍方合约的问题,他是无线电视台的签约演员,如果没有征得无线电视台的许可,是没办法出来演戏的,更何况演的还是邵氏的竞争对手嘉禾的戏。 “翰祥那边已经帮我打过招呼了,无线电视台那边没问题。”鲍方解释了一句,然后又透露了一句,“邵氏那边要结业了,没什么影响。” 关于邵氏要结业的消息,最近半年一直是香江影坛的热门话题,但之前都是谣传,很少有确凿的证据流传出来。 听着鲍方的话,许鞍华几人又多问了他几句。 据说下个月,也就是八月份邵氏应该就会结业,邵氏的清水湾片场也将转角给无线电视台作为片场使用。 许鞍华、许观文等人不禁唏嘘,没想到驰骋香江影坛三十余年,制霸东南亚电影市场的邵氏竟然会这么突然的选择结业。 几人正感慨的时候,助理导演黄永辉走进了办公室,“许导、米高哥,威利哥带了个演员过来。” 香江有很多叫威利的人,但在嘉禾,威利哥只有一个,那就是陈自强。 他是马来西亚华人,年轻时在酒店做职员,凭借着一手过人的交际能力来到香江,成为国泰电影的副经理。 七十年代,与陈皓、谢贤、沈殿霞、张冲、邓光荣、秦祥林等人结拜,组成了银色鼠队乐队,经常对外演出。 七十年代中期,陈自强加入了罗维的电影公司担任总经理,并向罗维举荐了当时默默无闻的程龙,让他出演了人生中第一部男主角电影《新精武门》。 1980年程龙与罗维反目,陈自强毅然支持程龙出走,与嘉禾电影公司签约,从此开启了程龙的功夫巨星之路。 自那以后,程龙成了嘉禾的顶梁柱,而陈自强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嘉禾电影旗下的重要谋臣,两人合作无间。 黄家辉说陈自强带着演员来,目的自然不言而喻,虽然在公司内各自有山头,但该给的面子肯定要给。 因此在陈自强带着人刚进门的时候,许观文便立刻上前热情的握住了他的手。 “威利哥!” “米高哥!” 一番商业互吹后,陈自强又在许观文的介绍下与办公室内的其他几人打招呼,然后又把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女星推了出来。 “这位你们肯定不陌生,前年的港姐亚军、最佳上镜小姐,张曼玉小姐。” 张曼玉有些腼腆的与众人问好,轮到跟陶玉书打招呼的时候,她见陶玉书笑晏晏的看着她,也朝陶玉书笑了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前些天两人才在邵氏的清水湾片场见过,没想到今天又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了。 “米高哥、许导,邵氏要结业了,不出意外的话,麦琪的经纪约会签给我。 《楚门的世界》有米高哥担纲演出,未来必定大卖,如果有可能的话,方不方便给麦琪安排个角色?” 陈自强的请求不出许观文所料,他跟许鞍华对视了一眼。 《楚门的世界》是许观文的转型之作,他对这部电影十分看重,自然不希望受人干扰。 可陈自强在嘉禾内部颇有声望,如果拒绝的太生硬,恐怕又会得罪人。 正在他犹豫的时候,许鞍华说道:“威利哥,《楚门的世界》的女主角是米高哥饰演的楚门的妻子,年纪跟他相仿,麦琪的年龄和形象恐怕……” 许鞍华说到这里停下,其意不言自明。 有她出面做恶人,许观文也松了口气。 可这个时候陈自强却哈哈大笑了起来,“许导,你误会了。” “《楚门的世界》是米高哥的转型大作,这么重要的戏,我就是有再大的面子也不敢来要女主角啊! 况且麦琪才刚踏进电影圈,以她的演技,也撑不起女主角来。 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稍具份量的女配角让麦琪来锻炼锻炼演技。 米高哥的演技出神入化,这次的电影阵容又这么强大,如果能让麦琪沾沾你光,说不定以后就是一片坦途!” 陈自强这番话有理有节,最后还不忘给许观文送上一记马屁,让许观文顿时心情大好。 可高兴归高兴,许观文还是有点为难。 《楚门的世界》几乎可以算是他的独角戏,唯二有份量的角色就是楚门的妻子和初恋。 但因为要与他登对,所以这两个角色在年龄和形象上的要求肯定要成熟一些,张曼玉如今才二十出头,满脸的胶原蛋白,怎么看都不符合角色。 陈自强今天带着人上门来求角色,姿态也放的足够低,他要是拒绝的太生硬了,那就太得罪人了。 如今的香江电影圈,人情比天大。 许观文一时陷入了犹豫。 第433章 神来之笔 后世人们评价内地娱乐圈有句话,说这个圈子是全中国最封建的地方。 而在香江这里,情况又有所不同。 在封建的同时,它还充满了江湖气,人情和面子大过天。 张曼玉不管是形象和年纪都与电影里重要的女性角色有差距,可陈自强求上门来,态度又放的这么低,许观文也不好意思一口回绝。 也许是看出了许观文的为难,许鞍华说道:“威利哥,《楚门的世界》这部戏是米高的独角戏,女性角色其实没什么存在感。” “麦琪现在的演技也支撑不起什么有存在感的角色……” 陈自强回应了两句,见许观文和许鞍华这两个剧组的灵魂人物都面有难色,便知道这个角色恐怕是要不到了。 他心中失望之余,面上仍是笑呵呵的,正打算说几句场面话就带着张曼玉离开,这个时候原本坐在一旁没什么存在感的陶玉书张开了口。 “罗兰这个角色……” 陶玉书一出声,大家的眼神立刻聚焦在她身上,见状她的脸色犹豫了起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朝阳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夫妻俩眼神交流,有了默契。 陶玉书这才说道:“我觉得张小姐倒是挺符合罗兰这个角色的。” 罗兰是电影中楚门读书时的初恋女友,露面的次数并不多,但跟完全欺骗楚门的妻子不同。 罗兰是爱着楚门的,并且还告诉了楚门他所处的世界是假的这一事实。 在《楚门的世界》这样一部充满诡谲狡诈和丑陋人性的电影里,罗兰的存在是难得的一抹亮色,对楚门来说她也是一种救赎。 尽管是女二号,但这个角色因为讨巧的设定,反而更加出彩。 陶玉书是最近两天才出现在嘉禾的,林朝阳以剧本占据了电影10%的投资,在剧组成立之后,便提出了由她来担任剧组制片人之一。 许鞍华听着陶玉书的话眉头皱起,她对林朝阳很尊重。 但通过这几天的交流,她也知道了,陶玉书对电影这行基本没有多少了解。 这两天她也很少参与大家的讨论,都是以倾听和学习为主,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会突然表态说张曼玉适合罗兰这个角色。 尽管知道现在反驳陶玉书,可能会给陈自强留下一种故意刁难的印象,但本着对电影负责任的态度,许鞍华还是问道: “林太,为什么说张小姐适合罗兰这个角色呢?” 陶玉书又看了林朝阳一眼,似乎是在给自己打气。 “电影里的罗兰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气,我觉得张小姐身上有一种天真的特质,这种天真如果用来演绎‘罗兰’这个角色的为爱奋不顾身,说不定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陶玉书说话的时候,许鞍华看向张曼玉,用一种审视的眼神不断的打量着对方。 不光是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感受到大家的眼神,张曼玉不由得微微调整了一下仪态。 本来已经失望准备离开的陈自强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峰回路转,刚才在互相介绍时,他虽然知道了林朝阳夫妻俩的身份,但着实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出言相助。 陈自强的心里不禁生出了几分希望来。 眼神在张曼玉身上逗留了几秒,许鞍华又问:“林太,可你不觉得张小姐的形象太年轻了吗?”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高兴的陈自强心又沉了下去。 连同着刚才心里还窃喜的张曼玉,这会儿也充满了忐忑。 这时陶玉书却不慌不忙的说道:“许导,其实我觉得,张小姐的年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许鞍华不解其意,其他人也露出迷惑的神色。 “《楚门的世界》这部戏本身就带有荒诞色彩。 我们可以这样想,楚门和罗兰本来就是在上学的时候认识的,在剧情的推进过程中,罗兰时不时的露面,还是她跟楚门见面时那年轻的模样。 所以在楚门的主观世界里,罗兰一直就是年轻的,这其实也是一种解释。” 许鞍华的眉毛拧在一起,心里思考着陶玉书的说法,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可以利用张小姐的外貌给观众另一种解读,那就是这一切其实也可能是楚门的假想。” “没错!”陶玉书用力的点了点头,“我建议最好是罗兰出场的几次服装和妆发也不要变。” 许鞍华听完她的话,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又坐在那里想了一阵。 她越想越觉得陶玉书这个想法精妙,也越觉得兴奋,这样的处理等于是让原本有了固定结局的电影又多了一个开放的想象空间。 在剧本的最后,导演曾对楚门说过,离开了桃源岛,他要面对的世界并不见得就比桃源岛的世界自由和美好。 但楚门还是义无反顾的踏出了那一步,剧情至此达到了圆满。 至于楚门离开桃源岛后的经历,便是剧本和电影留给观众的想象空间。 现在,有了陶玉书的这个想法,剧本的走向又多了一层想象空间。 那就是,也许这一切都是楚门的想象呢?也许他根本就没有那个勇气走出桃源岛呢? 许鞍华的脑子在飞速的思考着,因为过于兴奋,她长长的吸了一口烟,又吐出来。 缭绕的烟雾在她眼前弥漫延伸,在场众人的心也被她这凝重的态度搅的紧张了起来。 “这个处理……”许鞍华一出声,大家的眼神立刻集中过去,“很好!简直是神来之笔!” 她说着看向陶玉书,眼神中充满了欣赏。 她本以为陶玉书是个外行,没想到灵光一闪之间竟然会提出这样独具匠心的想法。 “林太如果当编剧的话,一定不比林生差!” 许鞍华的当面赞美让陶玉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落落大方的谦虚了两句。 “许导,那你看麦琪……”此时等在一旁的陈自强突然开口问。 许鞍华跟许观文耳语了两句,最后她说道:“那罗兰这个角色就交给张小姐吧。” 听到这句话,张曼玉满脸惊喜,陈自强脸上同样露出庆幸的笑容,上前跟许鞍华和许观文握了握手。 “多谢许导、米高哥!” 说着话,他又来到了林朝阳夫妻俩面前,语气真诚的说道:“林生、林太,今天真是多谢二位了。” 张曼玉同样跟在陈自强身后,亦步亦趋的表达感谢,她的眼神忍不住又偷偷放在陶玉书身上,想看又不好意思。 “二位客气了。” 一番道谢后,陈自强又趁热打铁跟许鞍华商量起了档期和片酬的问题。 张曼玉现在演了几部电影,有了些名气,如果是出演一般的商业电影,片酬少说也能要个十万八万港元。 但《楚门的世界》投资本来就不高,为了不压缩制作经费,在演员片酬这方面给的很少,连许观文都只是象征性的拿了10万港元。 要知道以他的名气和地位,出演任何一部电影都是百万片酬起步,如果算上票房分红的话就更多了。 所以,最后张曼玉的片酬被定在了3万港元。 为了能够在电影圈站稳脚跟,降低片酬拍戏对于一些名气不够大的演员来说也很正常。 至于档期,张曼玉暂时还没别的片约,陈自强表示等她跟邵氏解约后,会全力配合剧组。 聊完了正事,陈自强高兴的提出要请大家去吃顿饭。 人情都送出去了,人家要请客吃饭,这个面子当然要给。 陈自强把请客地点定在了香港仔的珍宝海鲜舫,珍宝海鲜舫以停泊在深湾的三艘著名的海上画舫而闻名。 在八九十年代,这家海鲜舫还多次成为了香港电影的拍摄场地,看过《食神》的观众应该对电影里最终对决的场景印象深刻,那场戏正是在珍宝海鲜舫拍的。 林朝阳他们是傍晚时分才到的,天色刚刚暗下来,复古的船身,富丽堂皇的装潢,灯火通明,周围的海面在珍宝海鲜舫的灯光映衬下美轮美奂。 陈自强为了张曼玉拿下角色请客,不仅有他和张曼玉,还叫来了程龙作陪。 如今刚刚年满三十的程龙已经是香江影坛的顶级巨星,一露面便能让人感觉到那股意气风发,身后还跟了几个武行小弟,看起来威风极了。 他给人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头油亮的秀发还有大鼻子,再就是说话时那热情的笑容,见了面便跟众人热情的打招呼。 酒宴刚开始,他就成了今天的主力,轮流给大家敬酒。 他今天来是帮陈自强撑场面的,这种外放的热情是如今香江艺人交际时必备的技能。 “米高哥,新电影大卖啊!” 程龙敬酒的风格很粗犷,基本是说一句话就喝一杯酒,充满了这个年代香江电影圈的那种江湖习气。 喝完了酒,两人又聊了几句。 许观文在筹划着转型,程龙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他的转型之路走的比许观文快了一步。 程龙成名于《蛇形刁手》,之后拍了《醉拳》《笑拳怪招》《师弟出马》等一系列这一类型的喜剧动作电影,都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这期间他的形象一直是旧殖民地惩奸除恶的“功夫小子”形象,无法模仿的喜剧、特技、亲和力成了他的招牌。 让他成了继李小龙后香江影坛的又一位功夫明星,在东南亚地区收获了巨大的影响力。 但这些作品和成绩成就了程龙,同时也禁锢了他的形象和戏路。 要想成为像李小龙那样具有世界性影响力的功夫巨星,程龙必须要打破限制,创造出更加独属于他自己的风格。 于是在1983年,程龙自编自导自演了《a计划》,塑造了嫉恶如仇的民国警察马如龙,电影上映后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也让程龙的转型之路走的异常顺利。 今年程龙又开拍了《警察故事》,这次的故事风格有了更大的变化,从原本的民国喜剧动作转向了都市写实风格。 他的作品的这种变化,也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香江电影在叙事风格和深度上的转变。 跟许观文聊了几句后,程龙又举杯到其他人身边敬酒,一路敬到林朝阳面前。 “林生,敬您一杯酒!” “您客气!” 两人痛快的喝了一杯酒。 “嗬!” 敬了一圈酒,饶是程龙的酒量也有些遭不住,好在这一圈喝完,算是给足了陈自强面子。 有了程龙的开局,陈自强又让张曼玉给大家敬酒。 相形之下,初出茅庐的她就笨拙多了,几杯酒下肚,面若桃花,眼神里也带了几分迷离。 轮到她要跟林朝阳喝的时候,陶玉书劝道:“我看张小姐不胜酒力,这杯酒等改天再喝吧。” 陶玉书的善解人意让张曼玉少喝了一杯酒,她看向陶玉书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感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神总让陶玉书有种熟悉感,莫名的想到以前在农村的时候用二和面窝头喂的狸花猫。 第434章 蝉联!蝉联! 酒宴结束已经是接近晚上十点的时候了,珍宝海鲜舫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个年代香江经济一片火热,餐饮行业和娱乐行业如此兴盛也不奇怪。 众人自珍宝海鲜舫出来,正说着话,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几个狗仔队。 这几人二话不说,先是一顿猛拍,焦点对准了程龙和张曼玉,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的一旁的林朝阳夫妻俩都睁不开眼睛。 紧接着,狗仔队便团团围住了程龙和张曼玉。 “龙哥,你跟麦琪现在是在拍拖吗?” 面对着突然出现的记者们,张曼玉还有些茫然无措,早已见惯了大场面的程龙却淡定自如,满是酒气的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 “只是朋友聚会,这么多人你们不会看不到吧?” “龙哥几时跟麦琪认识的?也是朋友介绍吗?” “今天威利哥请客,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们别胡乱写啊!” “怎么会呢!” …… 娱乐行业发达的必然结果就是娱乐八卦的盛行,如今香江的娱乐八卦周报、报纸多达几十份,但凡是明星出没的地方都少不了狗仔队的身影。 更何况程龙现在名气大、绯闻也多,传过绯闻的女星不知凡几,邓丽君、林青霞、林凤娇、关之琳……他一直都是狗仔队的重点关注对象,所以今天有狗仔队在场也就不奇怪了。 程龙说说笑笑的应付了一阵后,狗仔们如愿拿到了素材,这才离开。 这个时候程龙才跟大家告别,然后又对陈自强说道:“威利哥,走了!” “大佬,去哪?”身后的武行小弟问程龙。 “先去美丽华洗个三温暖再说。” 程龙领着小弟潇洒的走了,充分诠释了什么叫放荡不羁。 张曼玉悄悄的问陈自强,“威利哥,那些狗仔……” 陈自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你跟程龙传传绯闻有什么不好的吗?” “呃……” 张曼玉无话可说。 程龙现在是大明星,两人传绯闻的话,张曼玉的知名度肯定会飞快的提升,受益的是她本人。 见张曼玉不说话了,陈自强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又与众人道别。 张曼玉又有些依恋的拉着陶玉书的手,低声对她说道:“林太,今天真是谢谢你了!要不然我肯定拿不到这个角色。” “别这么客气,我只是觉得你适合而已。” 陶玉书的笑容明媚大气,让张曼玉感觉十分亲切,拉着她的手不肯放。 回程的车上,林朝阳回想着张曼玉刚才的表现,问:“你们俩吃饭的时候都聊什么了?怎么感觉她对你那么亲昵?” 陶玉书一脸懵懂,“不知道啊,她可能就是这样的性格吧?也可能是出于感谢。”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露出几分自矜之色,“今天我表现的还不错吧?” 林朝阳夸奖道:“何止是不错啊?没听许导都称赞你吗?看来你真是干电影的这块料啊!” 陶玉书笑了起来,“得了吧,你就别给我灌迷魂汤了,我要学的还多着呢。” “没事,慢慢学呗,你那么聪明,这点事对你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陶玉书又调侃道:“你之前不是还说人家香江的记者抢着报道你,传你和林青霞的绯闻吗?我看今天也没人关注你啊!” 去年林朝阳来香江领奖,闹出了一波新闻。 当时回家以后,他把这事当成笑话说给了陶玉书听。 林朝阳哈哈笑道:“八卦新闻的时效性超不过一周,这都快一年了,人家早把我那点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第二天,林朝阳果然在娱乐小报上找到了关于程龙和张曼玉的八卦新闻,照片很大,很模糊。 林朝阳把报纸拿给陶玉书看,她不由得咋舌。 昨晚才拍的照片,今天就见报了,这个效率简直不要太快。 最关键的是,狗仔也不知道怎么找的角度,把程龙和张曼玉两个人框的死死的,林朝阳等几人压根就没出现在照片里。 照片里的两人走在一起,确实有几分亲密的味道。 “这帮狗仔,可真厉害!” 又过了两天,距离第4届香江电影金像奖还有一周多时间,金像奖评委会公布了本届入围提名名单。 新昆仑影业给《棋圣》报了名,《棋圣》入围了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编剧等五个奖项,算是今年金像奖的有力竞争者之一。 之所以会有个“之一”,是因为今年的金像奖入围名单里出来了个妖孽。 由青鸟影视投资,严浩执导的影片《似水流年》入围了包括最佳导演、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等在内的十个奖项。 一部电影独揽十个奖项提名,这个结果可以说是打破了金像奖自成立以来的记录。 除了这两部电影之外,由周润发、万梓良主演的《等待黎明》和徐克执导的《沪上之夜》同样也入围了不少奖项。 仅这四部作品,便占据了本届金像奖近半的奖项提名。 有心之人从这个结果也敏锐的发现,《似水流年》是夏梦这个z派电影人的青鸟影视投资拍摄的,《棋圣》是香江、内地两地合拍,这一届金像奖可以说是z派电影人的大胜利。 一周多之后,第4届香江电影金像奖在富丽华酒店隆重举行,颁奖典礼依旧是由无线电视翡翠台进行直播。 林朝阳跟随《棋圣》剧组亮相,《棋圣》虽然当初票房不错,这次也入围了几个奖项,但因为是合拍电影,身后站着的也只是新昆仑影业这种级别的小公司,并没有引起多少媒体的关注。 《棋圣》剧组来参加金像奖的一共三人,除了林朝阳这个编剧,还有陈怀恺这个导演,以及梁家辉这个男主角,都是有入围才来的。 导演、编剧都是内地出身,男主角是上届影帝不假,可在香江却没多大名气,这样的剧组确实引不起媒体的兴趣。 颁奖礼开始后,流程跟去年差不多,节目表演比去年丰富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无聊了。 一开始颁发都是技术类奖项,最佳音乐、最佳电影歌曲、最佳动作指导、最佳剪辑之类的。 林朝阳坐在陈怀恺和梁家辉的中间,他们的左侧是《似水流年》剧组,其中有个眉头有颗痣的斯琴高娃。 她在《似水流年》里饰演阿珍,凭借着出色的演技入围了最佳女主角奖项,也是金像奖历史上第二位入围最佳女演员奖项的内地女演员,去年的刘晓庆是第一位。 随着颁奖礼进入中段,开始颁发最佳男女配角奖项,现场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 林朝阳又跟去年一样,调侃着问梁家辉:“辉仔,怎么样?有信心蝉联影帝吗?” 跟去年初哥儿一样的表现比起来,今年的梁家辉要沉稳了不少,可依旧难免紧张。 “林先生,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我都得过一次奖了,怎么可能再得?” 梁家辉的想法并没有错,他去年刚拿了奖,就算是今年的表现依旧亮眼,评委会在奖项方面也肯定会搞平衡。 只要有男演员的表现与他齐平,甚至是比他差一点,这个奖项都可能花落别家。 这届金像奖最佳男主角一共有五位提名者,除了梁家辉这个上届影帝。 还有李修贤(《公仆》)、周润发(《等待黎明》)、郑则仕(《失婚老豆》)、许观文(《铁板烧》)、程龙(《a计划》)。 这其中《a计划》是动作电影,程龙这个入围就是陪跑的;《铁板烧》本身质量太差,基本也断绝了许观文得奖的可能性;周润发实际上是男二号,报名男主有些牵强。 算来算去,能跟梁家辉竞争这个男主角的,只有《公仆》的李修贤。 林朝阳给梁家辉一通分析,分析的他头脑发蒙,怎么说着说着,这个影帝的桂冠好像离他还真不远了呢? 这个时候,一旁的陈怀恺打趣道:“朝阳,你光给家辉算他能不能蝉联,怎么不给自己算算?” 林朝阳笑着说道:“我都得过奖了,再得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盼着你得奖,回头得了奖金还能请我吃点饭。” 在内地电影制片厂,得奖发奖金算是电影从业人员们为数不多创收的途径。 “拿点奖金我就知足了,金像奖我就不奢望了,这点得奖运还是放在你大侄子身上吧。” 《棋圣》上映后入选了“文化部优秀影片”,剧组也跟着得了点奖金,不过这种奖金肯定不能跟获得正经的电影节评奖相比。 至于陈怀恺的后半句话,指的是儿子陈凯戈执导的新电影。 去年在《棋圣》剧组打磨了一番之后,陈凯戈被广西电影制片厂借调了过去,执导电影《黄土地》。 在5月份结束的金鸡奖上,《黄土地》斩获了最佳摄影奖,算是给打响了一点名气,接下来广西电影制片厂方面还要让《黄土地》到国外去参加电影节,碰碰运气。 陈怀恺的话寄托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殷切期待。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台上的最佳女主角颁奖已经有了结果。 “《似水流年》,斯琴高娃!” 负责颁奖的是第2届金像奖最佳女主角的获奖者林碧琪,当她念出“斯琴高娃”这个名字后,颁奖礼现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在场的香江电影人们谁也没有想到,最佳女主角的桂冠竟然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内地女演员获得。 好在惊愕过后,大家都恢复了理智,献上了热烈的掌声。 而获了奖的斯琴高娃此时表情仍是懵的,她本能的跟身旁的严浩握了握手,接受了一番剧组同仁的祝贺。 正当她机械的迈着步子准备上台时,突然看到了坐在旁边的陈怀恺和林朝阳,她突然快步赶过来,仿佛见到亲人一般连着跟陈怀恺和林朝阳握手,表情激动。 林朝阳大抵能明白她的这种心理,在香江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获得了殊荣,她的心中的喜悦很难有人分享。 好不容易看到了两位老乡,情绪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得到了几句祝福和勉励后,斯琴高娃这才上台领了奖,发表了一番获奖感言。 而后,便到了最佳男主角的颁奖时刻。 看着颁奖嘉宾麦嘉走上舞台,不知道为什么,梁家辉的心突然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外界的一切事物仿佛都慢了下来。 麦嘉跟主持人俞铮的插科打诨他听在耳中,却没有一点印象。 直到麦嘉打开颁奖的信封,脸上的表情满是意外,接着他对着话筒大声说道:“《棋圣》,梁家辉!” “轰”的一声,颁奖礼现场似乎一下子炸掉了。 蝉联! 竟然是蝉联! 去年梁家辉才刚刚凭借在《垂帘听政》中的出色表现获得了影帝奖项,今年竟然又得了奖。 一个才刚出道了不到三年,身上还背着湾岛方面封杀令的年轻男演员,竟然两度摘得金像奖影帝桂冠。 这影帝是不要钱的吗? 许多人内心的惊呼无人知晓,但在很多对提名名单进行过详细分析的电影人看来,这样的结果并不出所料。 梁家辉在《棋圣》中的表现,丝毫不亚于他在《垂帘听政》中的演技,并且犹有过之。 他把那个一心钻研棋道,却生不逢时,最后不得不舍身报国的棋痴江南生演的入木三分,成了很多看过这部电影的观众心目中的意难平。 再加上这一届最佳男主角的竞争确实不够激烈,看来看去也就李修贤的表现算是出彩。 所以梁家辉拿到这个影帝,也算是顺理成章了。 当然,除了个人的演技,这次梁家辉得奖更重要的还是金像奖的决断,这样的选择无疑是一次非常大胆的举动。 刚才最佳女主角给了内地女演员,大家觉得金像奖评委会已经够大胆了,但现在看,大家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勇气。 两度夺得影帝,梦幻一般的局面让梁家辉感觉整个人都是飘起来的,他起身跟陈怀恺、林朝阳拥抱,一路走过尽是鲜花、掌声与呐喊声,人人皆是羡慕、嫉妒的目光。 梁家辉感觉这一路他走了好长时间,过去三年的经历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眼前闪过,等到他站上舞台,聚光灯打在他的眼前,台下是黑压压的,根本看不清楚。 “多谢金像奖!多谢评委们!”梁家辉开口的声音有些喑哑,开口说了两句感谢的话,他停在了那里,心绪难平。 他的视线在漆黑的视野中扫视着,只能凭感觉寻找那道身影和那双平和的目光。 “刚才在底下,林先生跟我开玩笑,说我能得奖,我不相信。现在我知道了,他不是在开玩笑。” 梁家辉说到这里,台下发出了一阵善意的哄笑,有不少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坐在前排的林朝阳身上。 他虽是内地作家,但今年已经是第二次参加金像奖了,今天在场的人里有不少人去年都见过他,在场还有不少人是与林朝阳有过交际的,比如许观文、程龙、张曼玉、狄龙等。 “我踏入电影界,要感谢李翰祥导演的抬举。没有他,就没有成为演员的梁家辉。 除了李导,我还要感谢林先生。我才演了两部电影,这两部电影都是林先生担任编剧创作的。 《棋圣》是我们的第二次合作,也是他力排众议,说服了陈导和投资方让我来出演江南生这个角色。 作为一个演员,能够遇到江南生这样的角色是一种幸运,能获得最佳男演员这样一个奖项,不仅是对我的认可,也是对江南生的认可,对《棋圣》这部电影的认可。 多谢林先生的提携,也感谢陈怀恺导演,还有投资方的信任。 另外我还要感谢我的家人…… 多谢!多谢大家!” 梁家辉的获奖感言说完,又跟主持人说了两句,才走下舞台,去到采访区。 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是对他蝉联影帝的一种褒奖和认可。 又过了几分钟,梁家辉接受完采访,回到坐席处,心里终于轻松了下来,他展颜露出笑容,孩子气的向林朝阳展示奖杯。 林朝阳调侃道:“金像奖才举办了四届,你一个人就得了两届影帝,真是不给别人留活路呦!以后不能叫辉仔,得叫辉爷喽!” 梁家辉闻言大囧,急切的辩解道:“林先生您千万别这么说,如果没有您的提携,我怎么可能得奖……” 林朝阳笑着摆摆手,“台上都说过了,别说这些话了。别人演可不见得有你的风采,不要妄自菲薄。” 说笑了两句,台上又开始颁发最佳编剧奖,入围的依旧是五部作品。 当林朝阳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一直淡然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几分讶色。 今年的金像奖未免也太大方了吧? 最佳男主角蝉联就算了,连最佳编剧也蝉联? 不仅是林朝阳这个获奖者惊讶,在场的明星们也是一片哗然,今年的金像奖实在是有太多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情节了。 梁家辉和陈怀恺将林朝阳夹在中间,兴奋的摇着他的肩膀。 他跟两人拥抱一下,然后从容走上舞台。 依旧是那番朴素的打扮,台下有许多人对去年穿着中山装上台领奖的林朝阳还有印象,包括很多看过去年颁奖礼的观众。 当他站上舞台,这些人突然意识到,原来刚才新科影帝梁家辉口中一直在感谢的人,就是他! 一部作品捧出了一位影帝,还可以说是巧合。 可梁家辉演了林朝阳编剧的两部电影,连得两个影帝,他本人也蝉联了金像奖最佳编剧奖,这毋庸置疑是实力和才华的证明。 因而大家再看林朝阳,什么衣着、什么样貌,都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站在舞台上的他,就是才子的代表! 连同了他那本来平淡的感言,听在在场众多电影人和观众们的耳朵里,也变得那么的泰然自若、超然物外。 “……今天得这个奖,是电影界同仁与观众的认可,感谢大家的支持。 《棋圣》中有句台词叫‘国运盛,则棋运盛’,其实反之而言,棋运盛,国运也不会差。 在这里衷心的祝愿包括香江电影、内地电影在内的所有华语电影都能够乘风破浪,走向世界! 当华语电影走向世界的那一天,也代表了我们这个民族走在了世界的前列!” 林朝阳在发表感言时并不像其他获奖者那么激动,他的语气略显平静,但内容却铿锵有力,即便是从电影扯到了家国情怀上,也没有人觉得他是在说空话。 反而大家听在耳中,都感觉到了一种胸有沟壑的格局和气度。 完全有别于其他香江电影人上台时的感言风格,自有一股感染力,也引起了在场嘉宾和许多电视机前观众强烈的共鸣。 颁奖礼上爆发出了阵阵热烈的掌声与欢呼声,这其中有对他获得奖项的祝贺,也有对他那番话的赞赏。 说完了感言,也享受完了掌声,林朝阳正准备下台。 站在一旁的主持人俞铮突然拦住了林朝阳,问道:“林先生,今天蝉联我们金像奖最佳编剧奖创下了一个记录,有没有什么对后来者说的话?” 林朝阳想了想,说出了四个字:“大家努力!” 俞铮初听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仔细一想,不对啊! 什么叫“大家努力”?大家努力干什么?超过你吗? 这话听着平平淡淡,可内里却有一种舍我其谁的霸气! 俞铮不禁又联想到了去年林朝阳在颁奖前后的表现,这种才华横溢的作家果然都是有些桀骜不驯的。 心思闪念之间,她又问:“听说林先生最近要跟许鞍华导演合作一部电影。” 林朝阳立刻明白,这肯定是嘉禾的安排。 他笑着说道:“没错。编剧是我,导演是许鞍华,男主角是许观文,电影名叫《楚门的世界》,另外李翰祥导演还会监制。” 俞铮突然流里流气的吹了个口哨,好似小混混在街边见到了美女,“哇哦!这个阵容还真是让人期待!” 她的作态当然是为了节目效果,现场的嘉宾们发出了一阵会心的笑容。 两人一番对话,算是给《楚门的世界》打了个广告,林朝阳这才施施然走下舞台,去接受了一番媒体记者们的采访。 接下来,便是颁奖礼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两个奖项——最佳导演和最佳影片奖。 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两个奖项都颁给了《似水流年》和这部影片的导演严浩。 林朝阳注意到,陈怀恺的脸上闪过几分遗憾之色。 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但人终究是有得失心的,连他本人也一样。 至此,本届金像奖颁奖礼正式结束,《似水流年》成了最大赢家,独揽五项大奖,《棋圣》则以最佳编剧、最佳男主角、最佳摄影三项大奖紧随其后。 其他几部颁奖前被媒体寄予厚望的影片平分剩下的奖项,有的电影连个技术奖项都没捞到。 让在场的所有电影人忍不住发出感叹,这一届金像奖,z派电影人当真是大获全胜! 颁奖典礼结束,《棋圣》这个原本不起眼的剧组成了媒体们追逐的焦点。 最佳男主角蝉联、最佳编剧蝉联,《棋圣》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达成了一项具有传奇色彩的记录,自然值得媒体和记者们大书特书一笔。 在《棋圣》如此奇特而优秀的表现下,甚至让包揽最佳导演、最佳影片等五项大奖的《似水流年》都有些黯然失色。 电影获奖很常见,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编剧两个大奖同时蝉联的情况,别说是在金像奖的颁奖典礼上,就是放眼全世界的电影节,也是极其少见的。 因而,在颁奖礼结束后走出酒店的时候,林朝阳和梁家辉被媒体们给团团围住了,享受了一把明星待遇,跟颁奖礼开始前红毯上的待遇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林先生、辉仔,蝉联金像奖影帝有什么感想?” “辉仔,湾岛方面对你的封杀还没解除,你认为这届金像奖后,封杀令有机会解除吗?” …… 记者们争先恐后的提问,生怕放跑了两人。 在今晚的颁奖礼上,他们二人的获奖无疑是最具话题性的,这些记者当然不能放过他们。 林朝阳没有急着回答记者们的提问,玩笑着说道:“以后得叫辉爷啦。” 记者们哄笑,然后从善如流,一口一个“辉爷”,叫的梁家辉十分不好意思。 应付完记者,已经是午夜时分了,林朝阳一会儿的功夫又收到了许多影视公司老板、总经理、副总的名片。 蝉联两届金像奖最佳编剧,让他在香江影坛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拒绝了庆功宴的邀请,又以“改日”敷衍过那些影视公司的邀请,林朝阳打着出租车回到了东方花园。 他一进门,客厅里突然响起“砰”的一声,只见天女散花,五彩缤纷的彩带满天飞。 陶玉墨手里正攥着圣诞拉炮,一脸兴奋,陶玉书则站在一旁挺着肚子眉目含笑的看着他。 “姐夫,恭喜!恭喜!” 林朝阳露出了畅快的笑容,然后搂住了陶玉书,问道:“你们谁想的主意?” “我我我!”陶玉墨急着邀功,姿势快赶上哈士奇作揖了。 林朝阳点点头,“好,记得把卫生收拾了!” “啊?” 第435章 影帝背后的男人 1985年,应该说是香江电影最鼎盛的阶段,行业内人才济济,天马行空和奇思妙想在大银幕上随处可见。 不仅本埠市场每年节节攀升,连在外埠市场也同样攻城略地,无往而不利。 在好莱坞的特效大片横行之前,香江电影说一句称霸亚洲丝毫不为过。 香江电影金像奖最早是由电影杂志《电影双周刊》在评选十大电影的基础上,与香江电台合办的电影奖项。 这几年,随着香江电影的发展越来越好,也让金像奖这个新生的电影奖项逐渐产生了越来越强大的影响力。 第4届香江电影金像奖颁奖典礼落幕后第二天的一大早,关于金像奖获奖结果的新闻便登上了香江各大电台、电视台的新闻播报,娱乐报纸、周刊的版面也到处都是获奖者的身影。 《<似水流年>独揽五项大奖,成金像奖最大赢家》《<棋圣>创纪录,影帝、最佳编剧双双蝉联》《第4届金像奖:梁家辉二度称帝,斯琴高娃爆冷封后》《金像奖爆冷,z派电影人大胜利》…… 《似水流年》一部电影拿了五项大奖,还让斯琴高娃这位内地女演员摘得了影后桂冠。 这样的情况让许多香江老百姓感到新奇,许多人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演《垂帘听政》的刘晓庆也入围了金像奖,可惜最后还是败给了叶童。 没想到今年影后还真就颁给内地女演员了! 但昨晚的颁奖典礼最具新闻热点和话题讨论度的,还是影帝和最佳编剧的蝉联。 蝉联奖项这种事,在电影奖项的评选活动中一直都属于小概率事件,两个奖项同时蝉联,就更是小概率事件中的小概率了。 更关键的是,获奖的两人还是二度合作。 前有《垂帘听政》,后有《棋圣》。 不仅票房、口碑双丰收,连奖项都一起拿,这种巧合天然就会带来巨大的话题性。 一大清早,各种各样的新闻报道层出不穷,充分展示出这座城市新闻资讯超强的流通能力。 除了香江电台、无线电视台、《文汇报》这些权威媒体的新闻报道,昨晚的颁奖典礼也成了香江诸多娱乐报纸和周刊的饕餮盛宴。 这些报纸和周刊为了跟那些大媒体做出内容上的差异化,关注点往往集中在了不那么正经的地方。 比如今天一早香江的《华侨日报》就根据梁家辉昨晚的获奖感言写了一篇报道,标题吸睛力爆棚 ——《影帝背后的男人,做一次还不够》。 试问这样的报道放在头版上,哪个路过的市民不想多看两眼? 等看完之后,这些人又少不得唾骂两句,内容与想象的天差地远。 标题党最令人痛恨的地方就在于,他明明没说假话,你却被他骗的团团转,并且是骗了又骗,这些标题党抓的就是市民的猎奇心理。 凭借着这篇“骚气”十足的报道文章,《华侨日报》今天的销量久违的突破了12万份,硬生生比平时多卖出了5万份报纸来。 《华侨日报》历史悠久,二战后一度与《工商日报》《星岛日报》在香江中文报界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当年好歹也是大报。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香江这个小小的弹丸之地竟然要养几十家报纸,报业竞争越来越激烈,到了70年代以后,这种竞争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纸媒行业的激烈竞争,逼的这些报纸不得不花样百出,在新闻内容的报道上也不得不向花边新闻靠拢,满足广大市民的“低级趣味”。 明报大厦内。 董桥翻着《华侨日报》,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真想不到啊,《华侨日报》现在的格调是越来越低了。” 他饶有兴致的看了一会儿报纸,然后抬起头看向林朝阳,满脸写着不怀好意四个字。 “朝阳,作为‘影帝背后的男人’,你对这篇报道怎么看?” 林朝阳无奈的笑了笑,“我看他们迟早要完。” 董桥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今天一早,林朝阳家的电话被打爆了,来电的群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媒体的采访邀请,另一类则是电影公司找他合作。 对于这些采访邀请,林朝阳通通都拒绝了。 他又不想当明星,没必要出那个风头。 至于那些电影公司的合作邀约,林朝阳也都敷衍了过去。 在一众给林朝阳打电话的人里,董桥算是最有正事的,他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约林朝阳谈新作出版的事。 上个月林朝阳将《楚门的世界》手稿交给了李士非,花城出版社方面给出的计划是在8月中旬出版。 这次《楚门的世界》出版,跟以前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了杂志发表这一过程。 以林朝阳如今的名气,早已不需要杂志发表这一途径来扩散新作的影响力。 而且杂志发表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到作品出版后的销量,以前拿千字稿费的时候销量高低无所谓,可现在林朝阳拿的是版税,每一份销量的背后都是收入。 《楚门的世界》内地出版在即,香江这边的出版也该提上日程了。 有了之前的几次合作,新作的出版事宜谈的很顺利,依旧是20%的版税率。 等谈完了新作出版的事,董桥突然又跟林朝阳提出了采访要求。 昨天的颁奖典礼上林朝阳蝉联最佳编剧奖,也算是这届金像奖最有话题性的获奖者了,外面的媒体想采访林朝阳都没有机会,董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来都来了,林朝阳也不可能生硬的拒绝他的请求,只好答应了下来。 采访这事不是董桥这个总编来负责的,两人等待采访的间隙,才有了刚才的那番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明报》方面的两个记者来了,一个负责文字采访,一个负责摄影。 负责文字采访的名叫沈西城,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精明,见到林朝阳十分热络的攀谈起来。 熟悉了一会儿之后,正式进入采访环节。 《明报》的格调在香江媒体中算是比较高的,因此沈西城的采访提问也很正经,只是他时不时的就要卖弄一些学识,让林朝阳有些不适应。 “林生蝉联两届金像奖最佳编剧奖,现在新闻上已经有人给您冠以‘才子’之名,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是如何看的?” 采访进入到后半段,沈西城问出了一个颇为犀利的问题,眼神笃定,似乎想从林朝阳身上挖掘到一点具有话题性的内容。 林朝阳脸色轻松,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按照中国人的习惯,我应该谦虚两句。 不过每个人对才华的定义不一样,对才子的评断也是不同的。 有媒体因我写的剧本获奖了赞我是才子,那是媒体捧场,读者和观众看到了一笑了之,我这个‘才子’本人也没必要当真。 否则下回人家称别人为‘才子’,我这个‘才子’兴许心里还要发发酸。” 林朝阳回答问题的语气幽默诙谐,轻飘飘的便将沈西城的伶俐提问给瓦解了。 沈西城是《明报》的记者,这次采访林朝阳,当然也少不了要给《楚门的世界》这部即将出版的小说打打广告。 何况小说已经确认了要改编成同名电影,这也是个宣传点,因此沈西城又问了一些关于林朝阳跟明报出版社的合作问题。 采访结束后,沈西城略感遗憾,他问的那些问题都被林朝阳举重若轻的化解,不带丝毫烟火气,对于记者来说,这样的采访实在缺少爆点。 当然了,整个采访过程是十分流畅的,林朝阳的回答也言之有物,偶尔的幽默和智慧的闪耀也给采访过程增添了不少色彩。 等沈西城走后,董桥又与林朝阳交谈了一阵,礼送他出了大厦。 “有了你今天的独家采访,明天《明报》肯定会有个不错的销量!” 林朝阳回到了东方花园已经是傍晚了,陶玉书说这一白天家里的电话就没消停过,到后来陶玉墨带着孩子不堪其扰,最后把电话听筒搁到茶几上,才得了清静。 “去年你得奖,也没见有这么多人来联系你,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我们家电话的?” “去年是第一次得奖,今年是蝉联,影响自然是不同的。而且这次是我跟辉仔一起蝉联得奖,肯定会有叠加效应。 我们家的电话号码又不是秘密,托人打听一下,不难知道。” 一家人边吃饭,边聊着今天一天外面的新闻。 陶玉墨绘声绘色的给林朝阳讲起报上夸奖林朝阳的那些报道,今天她特地跑到外面买了好些份报纸,就想看看那些媒体上对林朝阳的报道。 “姐夫,他们夸你是‘编剧圣手’呢,一下子捧出了两届影帝,还都是同一个人。” “还有报纸夸你是‘内地才子’,说才子就才子,偏要加上‘内地’两个字,让人别扭。” 几个人正聊的热闹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声响起,林朝阳起身去开门,竟然是李翰祥。 他一进门便抱怨道:“给你们家打了一下午电话,怎么没人接?” “骚扰电话太多了。”林朝阳回了他一句,又问他:“吃饭了没有?” “吃什么饭啊!走走走,还等着你办庆功宴呢。” 林朝阳被李翰祥拉着出了家门,一路来到位于湾仔的福临门酒家。 两人到的时候,这里已经做了不少人,有陈怀恺、梁家辉这样《棋圣》的主创,也有李翰祥的圈内好友如许观文、岳华、狄龙、蔡澜等人。 一见面,大家就抱怨林朝阳来的迟,李翰祥也跟着调侃道:“朝阳,你现在好歹也是名满香江的编剧圣手了,好歹也配个大哥大啊。” “有了大哥大,别人打电话你就得接,不是花钱给自己上了道枷锁吗?” 他这话一出,众人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先别说这些了。《棋圣》今年在金像奖上又一次大获全胜,还蝉联了奖项,得好好庆祝一下!” 李翰祥的情绪高涨,声音洪亮,几句话便将庆功宴的气氛烘托了起来。 《棋圣》是他的新昆仑影业投资出品的,电影票房丰收,奖项也拿了,说起来在电影这一行里,已经是非常少见的成功案例了,所以李翰祥高兴是自然的。 但今天这么高兴,还有另一层原因。 新昆仑影业是他自家的电影公司,放在如今热火朝天的香江影坛一直是个不起眼的存在。 本来李翰祥当初成立公司也仅仅是为了拍《垂帘听政》,也没想过这家公司后面会有什么发展。 可谁也没想到,这么三四年时间走下来,新昆仑影业连续出品了《垂帘听政》《棋圣》这两部叫好又叫座的电影。 不仅让他赚的盆满钵满,更把新昆仑影业的名头打了出去。 《棋圣》在金像奖上获奖,不光是让剧组的主创们收获了名气和热度,也让新昆仑影业成了一些老板和电影公司追逐的宠儿,今天已经有老板约李翰祥谈他下一部电影的投资了。 要知道自从李翰祥跑到内地拍电影之后,在香江这边就已经很少能碰到主动要给他投资的老板了,基本都得他主动去谈才行,这样的变化自然是可喜可贺的。 庆功宴的气氛逐渐热烈,随着酒喝的越来越多,已经有人开始满面红光的放浪形骸。 林朝阳跟大家喝了几杯酒,大多数时间都是听他们聊着香江影坛的各种八卦。 今天在场的这帮人大多出身邵氏,一喝了点酒就难免话当年,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邵氏宿舍闹鬼的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聊来聊去,把本来好好的气氛聊冷清了下来。 闹鬼这事在外人看来当然是无稽之谈,但在李翰祥、狄龙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过那段岁月的人来说却是难以磨灭的记忆。 李婷、林黛、莫愁、乐蒂、白小曼…… 用李翰祥的话说,那些年邵氏的明星们好像中了蛊,一个接一个的离奇去世,更加坐实了邵氏片场的闹鬼传言。 聊到最后,这些人的语气里充满了唏嘘。 “唉,一晃邵氏也要结业了!江山代有才人出,我们这些人都成了老古董了。”岳华万分感慨的说道。 他是少年成名,七十年代时也是当红小生,当年名气并不比狄龙差多少。 可到了这几年,随着邵氏传统武侠电影的没落,岳华在电影界已经演不上像样的电影了,这两年开始在电视剧里演配角了。 “你就不错了,好歹还有戏拍。阿龙才叫惨,得罪了方小姐,现在戏都没得拍!”李翰祥大咧咧的拍着狄龙的肩膀说道。 狄龙不禁苦笑,满脸苦涩。 想当年,他在邵氏也是稳坐“一哥”宝座,香江影坛的当红炸子鸡,他当红的时候还没李小龙、程龙什么事呢。 可惜时移世易,进入八十年代,邵氏在嘉禾和新艺城的夹击之下溃不成军,狄龙的演艺生涯也陷入了低谷。 到今年年初,狄龙与邵氏的合约快到期了,邵氏几番催促他续约,可狄龙却拒绝了。 这几年他眼看着原本一个个不如他的后辈离开了邵氏后发展的风生水起,说狄龙心里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狄龙顺理成章被邵氏给冷藏了,最近大半年一直没拍戏。 上个月,他和邵氏的合约到期了,本以为从此可以天高任鸟飞,可现实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这几年香江影坛人才辈出,新星如过江之鲫,他四十多岁才从邵氏出来,戏路又被固定在了武侠电影上,根本没有几个投资人和电影公司看好他。 从邵氏出来之前,有不少电影公司跟他聊的热络,结果等他出来之后,这些电影公司一个个都没了动静。 要说这其中没有方小姐的作梗,狄龙是不会相信的。 这前后巨大的落差让狄龙感到世态炎凉,更感觉到了大浪淘沙的无情。 “阿龙,最近还没有电影公司联系你吗?”许观文问。 狄龙摇了摇头,岳华皱眉道:“方小姐够狠啊,这是费了多大的力气?” “估计是想杀鸡儆猴吧。” 大家讨论着狄龙的境遇,方小姐的从中作梗是一方面,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狄龙的江湖地位在这里,一般的制作和角色可配不上他。 要不然以狄龙的名气,总不至于沦落到没有戏拍的境地。 “阿龙,你也别太挑剔了,现在已经不是我们那个年代了。” 岳华的话很没有志气,也很现实,但狄龙如果要向现实低头,早就跟邵氏续约了,何必要走到现在这步呢? 狄龙用沉默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众人也能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电影是娱乐,也是江湖。 美人白头,英雄迟暮,世事难改。 庆功宴继续,得意者欢腾,失意者落寞,最后都是曲终人散的结局。 大家分别时,林朝阳拍拍狄龙的肩膀,“龙哥,我有种预感,你很快会时来运转的。” 狄龙哂笑,以为林朝阳是在安慰他,周围的众人也是如此想法。 许观文打趣道:“朝阳,我看龙哥的时来运转要应在你身上,你可得对他负责到底。” 蔡澜也玩笑着说道:“怎么?朝阳要再当一次‘影帝背后的男人’吗?” 众人闻言不禁爆笑,显然大家都看过了今天的新闻报道。 玩笑过后,众人挥手告别。 金像奖结束后的几天时间里,媒体上关于奖项的新闻热度一直很高,林朝阳也因此受益,在香江影坛大赚了一波名气。 连《楚门的世界》这部正在筹备的电影也因此受到了许多关注。 除了他之外,这一届金像奖受益最大的当属梁家辉。 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电影还没演几部,身上还背着湾岛的封杀令,却已经二封影帝,香江影坛至今尚未出现过这么传奇的人物。 如果把这几天他和林朝阳两人所受到的追捧做个类比的话,林朝阳相当于是三线网红出街,而梁家辉则是顶流出席活动的待遇。 各家电影公司的邀约纷至沓来,条件一个比一个诱人,让人眼花缭乱。 上次梁家辉得影帝时虽说也有一些电影公司找上门来,但跟这次的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真真正正感受到了当红明星的滋味。 可选择一多了,他反而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抉择,然后拿着几个剧本跑到了林朝阳家,想请林朝阳帮他定夺。 林朝阳顿时感觉为难,不是他不能帮着做这个选择,而是那种被寄予厚望的责任感让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玉书,你怎么看?” 陶玉书问梁家辉:“家辉想赚钱还是要口碑?” 梁家辉犹豫了一下,如果出于本心来说,他当然想赚钱。 演戏三年,拿了两个影帝,但说句实在话,他拿的那点片酬实在可怜。 可每当他想到自己邀天之幸获得的那两个影帝奖项时,那种对于金钱心猿意马的追逐就仿佛被套上了枷锁,变得温驯起来。 “要口碑!” 陶玉书翻着茶几上的三份剧本,这三份剧本分别是来自于罗维影业、宝禾影业和电影工作室。 罗维影业的老板是罗维,早年间香江的知名导演,一手捧出了李小龙、程龙两位功夫巨星。 宝禾影业是洪金宝的电影公司,属于嘉禾电影的卫星公司。 电影工作室则是去年徐克和妻子施南生推出新艺城后成立的电影公司,背后金主是金公主的雷老板。 “要口碑,那就选电影工作室这个《刀马旦》。” “为什么?” “罗维影业自从跟程龙闹掰之后影响力越来越小,这部《鬼线人》的导演刘剑泉也没名气,最后电影质量完全看运气。 宝禾影业的《最佳福星》,看阵容质量倒是有保障,但这部片子很显然是娱乐片。而且阵容有洪金宝、麦嘉、谭咏麟,家辉去了相当于是演男四号,想要让人记住太难了。 电影工作室这部《刀马旦》就不同了,看剧本梗概虽然是部女性为主的电影,戏份同样少,但好歹是男主角。 跟你合作的又是林青霞、钟楚红这样的女明星,对你的名气和以后接戏都有帮助。 而且徐克的电影我看过几部,他不是那种只会拍喜剧的导演,很有才华,这部电影投资、台前幕后阵容都有保证。 综上考虑,我觉得《刀马旦》是眼下的最佳选择。” 陶玉书这一番分析有理有据,让林朝阳和梁家辉听着都不由得信服的点着头。 梁家辉又看向林朝阳,“林先生,您觉得怎么样?” “玉书说的很中肯。” 梁家辉听着他的话,痛快说道:“那我就接《刀马旦》了!” 被人毫无保留的信任,林朝阳夫妻俩的心情都很愉悦,又跟梁家辉继续聊了聊,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原来这几天来有不下二十家电影公司联系过他,递来剧本的也有七八家。 梁家辉拿过来的这三份剧本,是他精挑细选过的。 他虽然已经达成了香江影坛前无古人的成就,但在商业电影上还没有证明自己。 这些电影公司的邀请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他的名气,因此给出的角色也都不是那种戏份吃重的绝对男主角,《刀马旦》算是矬子里拔大个儿。 聊完了自己的事,梁家辉又想起了一件事,对林朝阳说道:“对了,林先生,徐太给我剧本的时候说想见见你。” 梁家辉口中的“徐太”是徐克妻子施南生,林朝阳好奇的问:“见我?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但听口气,应该是想跟您谈谈合作。” 林朝阳微微颔首,最近这几天电影公司打来的电话他都没接,估计施南生是联系不上他,所以才让梁家辉当个中间人。 “那你回头跟她约个时间,我们见个面。” 林朝阳的回答让梁家辉很高兴,他知道最近林朝阳根本没理那些找上门的电影公司,可偏偏却答应了自己替人带的消息。 这说明什么? 说明自己在林先生心里有地位啊! 梁家辉高高兴兴的离开了林朝阳家,第二天上午他便给林朝阳打来电话。 说施南生明天下午约他见面,到时候徐克也会去,林朝阳欣然答应下来。 等到下午,他接到了一封内地的信,原来是二埋汰寄来的。 二埋汰在信里写他和罗慧芳的婚礼定在了8月10号,邀请林朝阳两口子去参加婚礼。 接到这封信,林朝阳打心眼儿里高兴。 他跟陶玉书商量了一下,距离婚礼还有近20天,到时候陶玉书都怀孕七个多月了,就不让她折腾了,到时候他自己去就行了。 “回头我得给他包个大红包”林朝阳笑吟吟的说着。 陶玉书在小杨屯插队好几年,跟二埋汰也很熟悉,听闻二埋汰要结婚,她也很为他高兴。 “直接给钱不好,送个用得上的东西吧。” “送什么?” “小夫妻急需的、能用上的。这事你别管了,我张罗吧。”陶玉书说。 “好。” 次日傍晚,林朝阳依约来到九龙bj道巷子里一间叫palm的地下餐厅。 第436章 还回去上什么班啊! 进了m餐厅,迎面林朝阳便见到了一对外型很特殊的男女。 徐克和施南生是那种在人群里一眼就可以被认出来的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漂亮帅气,而是那种锋芒毕露的衣着和气质。 男的留着山羊胡,女的头发比男的还短,服装一个比一个新潮,突出的就是一个特立独行。 林朝阳在金像奖上曾经与两人有过碰面,但都是人群中的匆匆一瞥。 打过招呼落座,施南生问林朝阳喝点什么酒,林朝阳说:“有咖啡吗?来杯咖啡吧。” 本来林朝阳是想说来杯茶的,估计餐厅里也没有,施南生便给他要了杯咖啡。 徐克、施南生夫妻俩是很洋派的人,两人要的是威士忌,好似把这里当成了酒吧,跟林朝阳也不见外,见面寒暄几句后便轻松的边喝酒边聊起天。 一开始主要的话题还是集中在前几天的金像奖上,毕竟双方不熟,这算是唯一的共同话题。 徐克对林朝阳的剧本很欣赏,这也是他联系林朝阳的原因。 在他看来,林朝阳的创作风格有一种堂堂正正的大气,跟香江如今绝大多数编剧或者导演那种剑走偏锋的风格完全不同。 这两种风格你很难评价谁好谁坏,但徐克入行这么多年,已经慢慢厌倦了香江的一些模式化的创作内容,这也是他从新艺城出走的原因之一。 “《棋圣》电影上映时,我特意去看过,拍的相当好,我还买了小说。 我尤其喜欢电影最后那个拉伸的镜头,有一种残酷的诗意浪漫。” “电影拍得好,陈导的功劳很大。” “是啊。我觉得他值得一个最佳导演奖的,可惜……” 徐克和林朝阳聊的热络时,施南生就在一旁安静的待着。 她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强势,但在徐克面前却出人意料的温柔,有一种反差感。 她见两人迟迟没有谈到正题,便问道:“林生,最近你跟许鞍华合作的那部《楚门的世界》热度很高,红姑说许鞍华想让她来演女主角。” 施南生口中的红姑是如今在香江影坛红头半边天的“钟楚红”,林朝阳回道:“是啊。许导跟她关系不错,不过不巧,她先跟你们谈好了《刀马旦》。” 钟楚红出演过许鞍华的成名作《胡越的故事》,去年许鞍华的副导关锦鹏开始自立门户,许鞍华还特地给他牵线搭桥,叫来钟楚红出演关锦鹏执导的《女人心》。 施南生笑着说道:“这个没关系。大不了轧戏嘛,红姑这么红,不轧戏才不正常。 老爷的下部片子《刀马旦》要十月份才开拍,我听说《楚门的世界》八月就会开机,能错开大部分时间。” “老爷”是施南生私下里对徐克的爱称。 在后世内地的影视圈,轧戏经常被视为没有职业道德的做法,但在如今的香江却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现在香江的电影明星们要是每天不跑两三个组,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红。 施南生又接着说道:“老爷最近又有个想法,他想翻拍一部老片,可能会在《刀马旦》拍完之后再拍,想请你帮着写个剧本。” 联系林朝阳的电影公司都是奔着他的剧本来的,徐克夫妻俩的想法在他的意料之内。 施南生提到徐克想翻拍老片,林朝阳的脑海里一下子闪过了好几部电影,在徐克拍的诸多经典电影中,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改编自邵氏六七十年代出品的老片。 林朝阳便问是什么片,谁料徐克直接拿出了剧本,原来是新艺影业1967年出品的《英雄本色》。 这部电影由龙刚执导,谢贤、石坚主演。 六十年代,粤语片市场还以戏剧和爱情片为主流,《英雄本色》讲述的是释囚的故事,完全不涉及男女爱情,在当时可谓大胆创新。 上映后收获了不俗的反响,票房收入高达四十万港元。 这个数字放在现在看少的可怜,但在1967年,这个数字已经可以挤进当年的票房排行前十名。 那一年张彻才执导了《独臂刀》,成为香江电影史上第一部票房过百万的电影,张彻也因此被称为“百万大导”。 剧本放到他手里,林朝阳立刻了然徐克的心思。 “我想让你重写这个剧本……”徐克对林朝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67版《英雄本色》属于黑暗写实风格的社会题材电影,徐克喜欢这个故事,但他想要追求的是一股英雄气,这是原本的剧本里所缺失的。 林朝阳听完他的想法后没有再聊剧本,而是正色跟施南生聊起了报酬的问题。 他知道电影工作室的事情都是施南生在管,徐克只负责拍电影。 林朝阳刚蝉联了金像奖最佳编剧,这个时候找他写剧本,施南生心里早已有了准备。 “我听说《楚门的世界》这部电影林生是以剧本作为投资?” 听着施南生的话,林朝阳微微有些惊讶。 一般的电影公司听到他的这种要求第一反应都是拒绝,施南生却不走寻常路,主动提及。 他略一思索,大概猜到了施南生的心思。 她和徐克经营的电影公司室背后金主是雷老板,投资的大头都是雷老板和新艺城出的,因此投资份额多一点少一点实际上对他们夫妻俩的收益并没有大的影响。 反而是,如果能够一分钱不花的拿到林朝阳的剧本,压缩了电影的制作成本,对电影工作室的发展可能好处更多一点。 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林朝阳与施南生聊了一阵。 有《楚门的世界》这个案例在前,施南生并没有过分纠结,很快便同意了林朝阳以剧本报酬作为投资的要求,比例依旧是10%。 接着徐克又跟林朝阳聊了一些他对剧本的想法,林朝阳悉数接收了他的信息,然后以自己的想法总结出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拍一部具有都市风格的武侠片,受人陷害、匡扶正义、清算复仇、双雄争霸,这些武侠片的元素都要有,但一定是具有现代特征的。 最重要的是要有英雄气,行事小节有缺憾,大节不亏,绝不能拖泥带水。” 徐克听完林朝阳的总结如遇知音,脸上写满了激动,“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等吃过了饭,林朝阳答应徐克两个月之内交剧本,便离开了餐厅。 回到家中后,林朝阳跟陶玉书说了今天的事,又对她说:“回头我们注册个电影公司,你来当老板,作为这次《英雄本色》的投资方。” 林朝阳想让陶玉书开电影公司,但不可能一上来就自己独立投资或者制作电影。 以他们夫妻俩现在的情况,暂时与人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跟电影工作室合作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一来徐克的发挥相对稳定,二来电影工作室的规模不大,不怕店大欺客,三来有了林朝阳跟电影工作室的合作,嘉禾那边也不敢太过分。 “那居留的事是不是要办一下?” “肯定的。”林朝阳又调侃她,“来几句粤语听听。” 夫妻俩来香江三个多月了,之所以迟迟没给陶玉书办身份,主要是给陶玉书时间熟悉香江的环境、文化和语言。 陶玉书是家里平日出门与人交流最多的,她又好学,几个月下来粤语已经相当流利。 接下来的几天里,陶玉书在张翠英的帮助下去入境事务处办理好了身份,紧接着又注册了一家电影公司。 电影公司的名字起的很随意,就叫林氏影业,陶玉书任董事长兼总经理。 林氏影业的董事长姓陶,有种黑色幽默。 新公司成立,陶玉书手下便多了一员大将,副总经理、法务部部长、行政部部长陶玉墨。 至于林朝阳,散漫如他,是肯定上不了班的,顶多就是当个兼职的编外编剧。 公司成立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办公地点,陶董事长以东方花园为圆心在周围摸排了好几天,最后把目标放在了太子道和基提道交汇口的皇子大厦。 这里距离东方花园仅有不到300米,500呎的办公室月租金在3千港元左右。 陶玉书算了一笔账,一个月3千港元,一年就是3万6千港元,而皇子大厦的物业每呎售价也不过950港元,500呎才不到50万港元。 租十几年的话,本钱都回来了。 从80年初开始,世界经济因石油危机发生整体性衰退,再加上当时中英展开针对香江问题的谈判迟迟没有达成共识。 导致前几年香江房地产市场不断阴跌,累计跌幅超过了30%。 直到今年年初,谈判结果落地后,香江房价才由阴转晴。 但要想恢复到八十年代之前的价格,还需要至少一年的时间。 因此这段时间不算是抄底楼市的黄金时间,但也算是不错的时机。 陶董事长听林编外分析了一通世界局势和市场行情,认为租不如买,大手一挥,豪掷近50万港元买下了皇子大厦六楼的这处面积在500呎,约等于46.5平方米的物业。 买完之后陶玉书还有些不满足,因为她听中介说,去年这里的房子只需要850一呎,这才半年的功夫,就一呎就涨了一百元。 “早知道去年就买了!” 多花了5万港元,陶董事长表示很心疼。 林朝阳笑着说道:“知足吧,去年你还没来呢。” 陶玉书遗憾道:“可惜公司也需要资金,要不然可以多买点房子。” 这段时间以来,林朝阳又陆续收到了明报出版社结算的三笔版税,夫妻俩手里的存款已经达到了150万港元。 花了50万买皇子大厦的物业,依旧还有100万,这100万港元就是林氏影业的启动资金了。 抄楼是典型的商业投机行为,陶玉书自然不可能把所有的钱都投到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里,办公室装修、采购办公用品,一家几口人忙里忙外,总算是把公司的门面给撑起来了。 林朝阳本打算静悄悄的开业,没想到开业这天李翰祥却带着许观文、岳华、狄龙等一帮人跑来捧场。 这帮人送的花篮摆满了公司,连电梯厅和楼道口都摆了不少。 “朝阳,开业就要大大方方的嘛,你这公司开业怎么鬼鬼祟祟的!”李翰祥半是玩笑,半是挖苦的说道。 “我这公司开业了也没业务,现在就是个摆设,用不着造势。” 说是这么说,但大家能来捧场,林朝阳还是要表示感谢。 “中午去福临门,我请客!” 众人闻声顿时一阵欢呼,大家不差这顿饭,但却很喜欢这种气氛。 林氏影业说是开业,确实没业务,大家来了就是闲聊,说说笑笑捧捧场,倒是把楼里一些公司职员的目光给吸引来了。 狄龙和岳华他们虽然有些过气了,但名气摆在这里,他们一露面,林氏影业的门口就围了不少人看热闹。 李翰祥看着门口的人气,笑着说道:“你看看!这样才叫开业嘛!对了,等会还有惊喜。” 他一脸神神秘秘的表情引得林朝阳忍不住多问了两句,可李翰祥说完这话就闭口不谈,卖起了关子。 直到半个小时之后,一位风情万种的明艳美人来到林氏影业门口,门口围观的人们立刻沸腾了! “钟楚红!” “红姑!” 钟楚红的出现不仅让围观群众陷入疯狂,整个皇子大厦轰动了,得知钟楚红出现在皇子大厦,白领们顾不上上班,全都冲到了六楼,只为一睹美人芳容。 “红姑,红姑,当真是红透了半边天啊!” 岳华看着公司门外那些狂热的人们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刚才外面的人群越聚越多,为了安全起见,林朝阳关上了公司的大门,那些围观群众只能站在外面望眼欲穿,一点没有走的意思。 “这可怎么办啊?”陶玉书没经历过这种场面,她看着外面的那厚厚的人群有些不知所措。 钟楚红却早已见怪不怪,她刚接了《楚门的世界》的女主角,今天是被许观文叫来给林氏影业站台的。 “林太,没关系,这些人都是好奇而已,我去跟他们说几句话,等一下就散了。” 钟楚红出面,果然收到了奇效,围观的那些人尽管有些不情愿,但女神出面,哪能不给点面子啊! 没一会儿的功夫,人群就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狂热粉丝,还不死心的等在门口,希望等钟楚红离开的时候,再次看上两眼女神。 这个时候,电梯厅内响起了一声电梯到达的铃声,只见染了一头紫发的陈自强和张曼玉走出电梯,身后还有个小年轻抱着花篮。 “林生、林太,恭喜!恭喜!开业大吉!”陈自强一见面就拱手祝贺一番。 张曼玉则是道贺过后就跟闻了鱼腥味的猫一样,自动凑到了陶玉书身旁。 陶玉书跟钟楚红的长相和气质都是明艳大气类型的,她的风格清纯甜美,站在两人身旁莫名的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见陶玉书跟钟楚红聊的热络,张曼玉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眼神游荡来游荡去,突然发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她跟陶玉书的长相很像,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反倒让张曼玉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没过一会儿,两人便蛐蛐到了一起。 快到中午的时候,众人去了福临门酒楼,吃过一顿大餐后,林氏影业的开业仪式算是圆满了。 晚上回到家中,陶玉墨对姐姐说道:“姐,你给我封了这么多官儿,总得开点工资吧?” “开什么工资?平时零花钱给你给的还少吗?” 虽然才刚当上资本家,但陶玉书心黑的速度着实快的惊人,让陶玉墨痛心疾首。 “零花钱是零花钱,我一天又是看孩子,又是给你帮忙,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苦力强闹着涨工资,诉求合情合理,黑心如陶玉书也不得不酌情考虑考虑。 “那以后每个月多给你一千块钱。” “我兼了那么多活,就给涨一千块钱?” “你可真是欲壑难填!这不比你以前工资多多了?” “居香江,大不易啊!您老人家手握财政大权,哪里了解我们这些草民的难处啊!” 陶玉墨卖起了可怜,可怎么听着都有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姐妹俩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每个月多给了陶玉墨一千五百港元的零花钱,算上原来给每个月她的一千五百块钱,正好三千块。 给自己争取了足够多的待遇,陶玉墨满脸笑容,就差没把“财迷”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鸡贼的想到,一个月三千港元,换算成人民币的话就是一千一百多块,一个月顶她在燕京上班两年的收入。 她还回去上什么班啊! 隔了两天,林朝阳和陶玉书两口子出现在了嘉禾片场。 嘉禾片场位于釜山道,当年邹文怀购入了破产的国泰旧片场后改名为嘉禾制片厂。 今天是《楚门的世界》开拍的日子,一大早剧组人员已经到齐,来捧场的嘉宾也有不少。 许观文是嘉禾的得力干将,邹老板今天当然要露面,除了他这个老板,程龙、洪金宝等嘉禾旗下的明星也悉数亮相捧场。 除了这些人,林朝阳今天也第一次看到了许氏四兄弟共同出现。 四兄弟中的许冠杰现在已经是横跨电影和歌唱两个领域的巨星,比大哥许观文还要红,这回《楚门的世界》他们兄弟几个都会客串。 热闹的开机仪式后,前来站台的明星散去,《楚门的世界》第一场戏第一个镜头正式开拍。 《楚门的世界》的第一个镜头是楚门在卫生间对着瓶瓶罐罐抱怨小肚腩的场景。 原版的金凯瑞以喜剧成名,这部电影是他的转型之作,他在这部电影里的表演收敛了很多喜剧的夸张成分,但在不自觉间还是会流露一些本色。 相比之下,许观文在面对镜头时的表现要比金凯瑞要平淡。 后世的1993年,许观文演过一部《抢钱夫妻》,讲的是许观文饰演的新闻报导员患上绝症后,被竞争激烈的香江传媒利用,引发了一系列疯狂的“抢钱”行为。 其中许观文对着摄像机演讲的片段还曾在后世的抖音里风靡过一阵,他当时在电影里的那种松弛和举重若轻让人印象深刻,用影帝级的表演来形容都是谦虚。 林朝阳在一旁看着许观文的表演,感觉他的状态比《抢钱夫妻》表现的还要出色。 看来,他对剧本确实没少下苦工。 一个镜头拍完,接下来就是楚门夫妻共同出现的镜头了。 钟楚红今年才二十多岁,按理说她来饰演许观文妻子是有些年轻的。 但她的长相和气质都很成熟,稍微化妆打扮一下,说是三十多岁的少妇丝毫没有违和感。 跟演技自然、炉火纯青的许观文比起来,钟楚红的演技就要生涩了不少,今天又是刚开工,她还没进入状态,连续被许鞍华喊了几次咔。 “休息一下吧。” 《楚门的世界》拍摄周期很充裕,许鞍华也没有急躁,而是给钟楚红时间让她慢慢进入状态。 等到下午的时候,她的表现就好了不少。 次日,林朝阳接到了李士非从广州打来的电话,说这次《楚门的世界》出版缺少了前期杂志发表的影响力发酵,花城出版社准备了一些宣传活动,想让林朝阳配合配合。 林朝阳详细一问,原来花城出版社是想给《楚门的世界》搞个发布会,他们邀请了一些华南地区的电视台和报纸出席。 另外就是准备了几场签售会,花城出版社方面希望林朝阳能够在国内的几个主要城市都跑一圈,这也算是一种宣传造势的手段。 林朝阳听着李士非报出的城市,先从广州出发,然后长沙、武汉,再顺长江往南京、杭州、沪上去。 南方结束后是北方,一路北上,郑州、济南、天津、燕京。 林朝阳听完人都麻了,这一圈跑下来,少说也得一个月。 “不行不行。你们这是拿我当拉磨的驴啊,哪有这么使唤人的?” “这怎么能叫使唤你呢?我们这不也是为了小说的宣传和销量吗?” 两人一番拉扯,林朝阳最后只同意参加广州、沪上、燕京三地的签售会,这么一圈下来也就一周左右。 《楚门的世界》的新书发布会定在了8月12日,林朝阳刚好可以在参加完二埋汰的婚礼再去广州。 又过了两天,林朝阳准备去深圳,陶玉书却为难的找到了说起了给二埋汰准备新婚礼物的事。 原来她本来是打算给二埋汰准备一辆摩托车当礼物的,结果去商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玩意过关没法带。 “要不就带个电视机或者录像机回去吧?”陶玉书建议道。 “算了,别那么麻烦了,他们两口子刚结婚,给钱最实际。” 夫妻俩商量一番后,次日林朝阳前往红磡九龙火车站,然后坐上火车,沿着广九铁路一路向北,来到罗湖口岸。 如今的深圳街头,随处可见醒目的标牌,如“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标语画满了大街小巷。 入眼到处都是正在建设的高楼,到处都是塔吊伸出的长长巨臂,繁忙的工地旁边,穿着蓝色工装服的男男女女骑着凤凰牌的自行车呼啸而过。 虽然并未回到燕京,可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踏上深圳的土地,林朝阳却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他按着二埋汰提供的地址一路找到了福田的红岭大厦。 “朝阳!” 二埋汰见到林朝阳激动万分,上前一把熊抱住了他。 林朝阳拍了拍二埋汰,“行啊,真是要当新郎官儿了,收拾的够精神的。以后别叫二埋汰了,叫大干净吧。” 二埋汰挠头笑了笑,罗慧芳这时也过来跟林朝阳打招呼,“朝阳!” 林朝阳笑着点点头,“阿芳,恭喜啦!”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又看了看二埋汰和罗慧芳的新居,“你们这房子可不错。” 提到房子,二埋汰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去年你说让我买平房,可现在罗湖、福田这边买不到了。阿芳他们家催的紧,我就买这了。这地方便宜,一平三百块钱。” 林朝阳哈哈笑道:“这有什么的。房子嘛,买来就是住的。对了,这房子为什么这么便宜?” 最近几年深圳的房价一年一个样,去年林朝阳来的时候,罗慧芳就说一些新建的商品房价格已经是大几百块钱一平了,好的楼盘甚至得一千块一平。 “我之前不是盖国贸大厦嘛,跟同事聊天才知道。 这小区是房管局盖的,当时为了盖国贸大厦筹款,市里没有钱,就先盖了这里往外卖,不限私人还是公家,也不限户口,只要40%房款就行。 我们还买贵了呢,前年卖220元一平米。” 这样的政策恐怕也只能是深圳享用,别的不说,现在国内连高层建筑的设计规范都没有呢,人家就敢盖三十多层的高层住宅。 “这么说你们俩还有贷款?” 第437章 中国社会的良心 二埋汰点了点头,如实道:“之前我不是跟你说阿芳家给了三千块吗,我和阿芳又凑了五千块,现在还欠房管局房管局四千块钱。” 二埋汰的新居是红岭大厦里最小的户型,只有42平,但好在这个时候没有公贪面积一说,42平的房子里挤了两个卧室、一个厨房和一个卫生间。 对于小两口来说足够住了,即便以后有了孩子也够用。 夫妻俩买了房子之后连装修钱都没有,都是二埋汰求着工友帮忙简单装修了一番。 “我跟阿芳算过,我们俩省着点,这些钱顶多后年就能还上。” 二埋汰说起这件事满脸都是喜悦。 只要再干一年多,他和罗慧芳就能完全在深圳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楼房。 当年他从小杨屯出来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深圳这个特区扎根,还能娶上媳妇,有自己的楼房。 三十多层的高层住宅,而且还带电梯,对于这个年代的老百姓来说就是豪宅。 聊完了房子,二埋汰又跟林朝阳透露了一个消息,罗慧芳怀孕了。 “你小子行啊!先上车,后买票。”林朝阳调侃了一句。 二埋汰不由得又挠头傻笑,脸上还带了那么一点得意。 两人又聊了一阵,二埋汰带着林朝阳去了岳父家。 罗家一直知道女婿有个大作家发小,却从来没见过,赶上这次办婚礼,林朝阳终于露面,也让罗家在街坊四邻面前多了些光彩。 林朝阳到罗家刚亮相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家里都快成景点了,全都是来看大作家的邻居,场面一度混乱。 贵客临门,罗家自然要隆重招待一番,林朝阳来参加二埋汰的婚礼,也是给他充场面,来者不拒,很快就醉倒了。 次日,林朝阳起床后满身酒气,直到吃过早饭才舒服了不少。 而后一上午参加婚礼,写礼账时林朝阳只写了20块,在一群亲朋好友中算是高的,但又没有高的离谱。 婚礼的司仪是二埋汰在国贸工地的领导张桂东,证婚人则是中建三局的副局长李传芳,能把他们俩请过来,看来二埋汰在单位也算是有点面子了。 等李传芳发完言后,张桂东又把林朝阳叫了出来,让他讲几句话。 又是充场面的亮相,林朝阳一站起来,自然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在场的人里近半都是二埋汰的工友,平时就没少听二埋汰提起他的“大作家”发小,今天林朝阳露面,大家才知道,二埋汰还真没吹牛。 这个时候不需要什么深刻的发言,什么话喜庆说什么,林朝阳唠的全是拜年嗑,充分发挥了东北人的嘴皮子功力,逗得现场宾客哈哈笑个不停。 婚礼结束后的下午,林朝阳准备离开深圳往广州去,二埋汰夫妻俩特地送他到车站。 “老家那边还办婚礼吗?”林朝阳问二埋汰。 “办也得等快过年的时候再回去,到时候办两桌酒请点亲戚就行了。” “也好,省得麻烦。” 聊了一会儿,林朝阳掏出个牛皮纸袋来交给二埋汰,他接过来一看,脸上写满了惊讶,连忙要把牛皮纸袋还给林朝阳。 “朝阳,你这是干什么?” 林朝阳按住他的手,“你跟阿芳在深圳打拼不容易,这些钱用来还房款还是做点小生意,你们自己决定。” 他说完不等二埋汰反应,就提着行李进了车站。 二埋汰站在那里怔怔出神,罗慧芳听着两人的对话,知道林朝阳给的袋子里装的是钱,而且肯定不是小数目。 她拿过牛皮纸袋一看,一厚摞的大团结装的满满的,她惊的张大了嘴巴。 “这是多少钱啊?” 二埋汰这才回过神来,“少说四千块。” 罗慧芳好奇他怎么能一眼看出来,二埋汰说:“我跟朝阳说,我们俩还欠着房管局四千块钱。” 听二埋汰说完,罗慧芳认真的数了一遍钱。 “不止四千,五千呢!” 还了房管局的钱,他们夫妻俩还能剩一千块钱。 罗慧芳既高兴,又有些无措,“这钱,太多了吧?” 二埋汰叹了口气,“是啊,太多了。” 他又往车站里望了望,早已看不见林朝阳的背影了。 罗慧芳问二埋汰,“这钱怎么办?” 二埋汰犹豫了几秒,苦笑着说道:“拿着吧,人情欠的多了,以后有机会慢慢还吧。” 其实他明白,以他和林朝阳现在的差距,这个人情恐怕一辈子都还不上了。 有了他这句话,罗慧芳安心的收下了钱,又畅想起来。 “诶,你说这些钱我们用来干嘛?” “朝阳不是说了吗?还钱或者做点小生意。” “做小生意?宾馆的工作我可舍不得,要不你辞职?” “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啊!” …… 从深圳出发,到广州已经是晚上了,林朝阳先是在火车站旁的招待所住了一夜,然后来到了花城出版社。 他一露面,便引来了花城出版社职工们的集体围观。 过去这两三年时间里,因为与林朝阳的合作,花城出版社的效益好的惊人。 仅仅是《渡舟记》《闯关东》两部作品的发表与出版,在这段时间里就为花城出版社创造了两千多万码洋。 如果没有林朝阳,以花城出版社以前的效益,至少要六七年才能达到。 像他这样的作家,自然是花城出版社的重要客人。 因此林朝阳来了之后,立刻就被请到了社长办公室,由社长苏晨和总编李士非一起陪着。 苏晨听李士非说林朝阳最近几个月一直在香江生活,聊天时关心了一番,又问林朝阳是不是打算在香江定居。 “定居不会。主要是跟香江的一些公司有些合作,以后可能会多往香江跑一跑。” 苏晨又道:“老李上次回来的时候说了,最近我看翡翠台也看到了新闻,《楚门的世界》要改编成电影?” “是。” “这可是好事啊!”苏晨脸色高兴。 《楚门的世界》还没出版就已经定下了改编,嘉禾电影投资,许鞍华执导,许观文、钟楚红主演,这样的阵容放在香江影坛绝对可以说是大卡司制作了。 以后电影如果能够在内地上映,对于小说的销售也会有所帮助。 “我看阵容强大,投资了不少钱吧?能在我们内地上映吗?” “投资500万港元,这部电影是许观文的转型之作,他和几个主要演员的片酬都拿的不高,要不然还要增加两三百万预算。 至于内地上映,这个还要看到时候嘉禾的运作。” 苏晨又说道:“你之前几部作品改编电影做的相当成功,《楚门的世界》要是能在内地上映肯定也差不了。明天的发布会上,电影这件事也是个宣传点。” 为了《楚门的世界》的出版,花城出版社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之前一个多月时间里,在全国各个知名杂志、报纸上投了一波饱和式的书刊广告。 据苏晨说,《楚门的世界》的征订量已经超过了45万册,成绩简直好的惊人,这还是他们出版社没尽全力的结果。 “朝阳,你在金像奖上拿了两次最佳编剧,也算是给我们国内电影界争光了,这个月的《大众电影》还专门报道过呢。 现在你又和香江的电影公司合作,接下来的创作重心是打算放到戏剧上吗?” 李士非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林朝阳摇摇头,“剧本只是恰逢其会,有合适的机会就写点,小说还是会继续写下去的。” 听着他这么说,苏晨和李士非心里似乎松了一口气。 社长、总编陪着林朝阳聊了一上午,下午又让人带着林朝阳到广州的景点转了转,晚上又在白天鹅宾馆为林朝阳安排了接风宴。 白天鹅宾馆是国内第一家合资的五星级酒店,是香江的霍先生与gd省方面共同出资建造的。 宾馆坐落于广州的沙面岛,宾馆内的设备、建材和家具几乎全是从国外进口的,总投资超过1.8亿元,在如今这个年代绝对是国内酒店界的奢华代表。 花城出版社不仅是接风宴选在了这里,连林朝阳在广州的住宿和明天的新书发布会都选在了这里。 为了林朝阳他们可谓是煞费苦心,哪个干部经得起这样的考验啊? 翌日上午九点,白天鹅宾馆的大宴会厅。 往常这里举办最多的都是政府的招商活动,今天会场的布置却与往日有着很大的不同。 会场的正北方向,一块偌大的背板立在那里。 背板的背景是一片蓝天白云,一道阶梯从背板的左下方一直延伸至右上方,在那里有一道敞开的门,门后是无尽的黑暗。 走在阶梯上的男人看向蓝天白云,以手相触,好似在触摸他从没有接触过的世界。 背板的这幅画是人工画的油画,为了这幅画,花城出版社的两位负责封面设计的编辑忙了半个多月。 这幅画的灵感来源于后世《楚门的世界》的一幅剧照,李士非之前在与林朝阳沟通新书封面时,林朝阳向他描述了大概的意境,然后再由封面设计编辑实施。 新书的封面用的也是这幅画,放大了数百倍看起来,画面有一种出人意料的艺术张力。 进到会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幅画作给吸引住了,欣赏了好一会儿,大家才注意到背板上方横幅上的文字——《楚门的世界》新书发布会。 下方还有两行小一点的字,分别是“许灵均作品”和“花城出版社、gd省文协主办”的字样。 “你这新书发布,比电影搞的发布会阵仗都大。” 受邀来出席的覃牧刚到会场,站在背板前欣赏了一会儿画作,才玩笑着对林朝阳说道。 “这个您得问花城了,他们为了今天这场面可没少花钱。” 覃牧笑着继续说道:“他们啊,无利不起早。抱住你这颗摇钱树,可就不撒手了。” 林朝阳闻言不由得哈哈笑了两声。 在两人说笑的时候,会场内的人越来越多。 其中大多是记者,这些记者大多都是来自于华南地区的电视台、报社和杂志的记者,还有两三个记者是得到消息从沪上赶来的。 剩下的人里,有两位是宣传口的官员,有几位省文协的领导,剩下的就是华南地区一些较为知名的作家和评论家,这些人都是作为嘉宾出席的。 今天现场来了这么些记者,与宣传口对花城出版社的支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看到这样的阵仗,其实林朝阳心里也有些惊讶,之前苏晨、李士非跟他聊过发布会的筹备情况,只是现场的阵仗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虽然跟后世那种高科技含量十足的发布会比起来,今天的发布会在舞美设计上略显简陋,但反而正因为如此,突出了发布会背后的文化属性。 上午九点半,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 主席台上坐了五个人,林朝阳坐在正中间,他是今天的绝对主角。 在他的左边是苏晨和gd省文协一把手,右边的则是如今gd省内的两位文坛耆老覃牧和黄秋云,二人都是散文名家,也都是国内老一辈的文学评论家。 黄秋云三十年代以报道门头沟煤矿工人生活的报告文学《矿穴》而成名,六十年代曾发表一系列对于孙犁作品的评论文章,在文坛引起了相当大的反响。 发布会开场是由苏晨来介绍的,“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文学界同仁、新闻界的记者同志们,大家上午好……” 今天台下聚集了几十位来自华南各省份的记者,充分展示了花城出版社为了《楚门的世界》造势的决心。 给图书开的新闻发布会,这帮记者们也是第一次参与,因此表现的格外认真,这个时候录音笔还没流行起来,记者们都是拿着钢笔在速记。 等苏晨把林朝阳介绍出来的时候,记者们的眼睛比刚才更亮了。 今天这场发布会,最大的亮点不就是林朝阳和他的新作品嘛! 去年一部《闯关东》从年头火到年尾,到现在小说发表一年多了,国内许多文学杂志上依旧时不时的就能看到关于这部小说的评论和研究文章。 读者群体就更不用说了,发表《闯关东》的那两期《花城》杂志总销量突破了600万份,小说出版至今销量也达到了380万册。 这些出版物所涵盖的读者群体早已超过了千万人口,《闯关东》发表以来在国内各个阶层中间都引发了强烈的反响。 甚至在今年以来,《花城》还在两期刊物上转载了《开卷》《八方》《中国语》等海外媒体对于《闯关东》的评价。 《花城》历来喜欢搞这种骚操作,以前就经常转载香江、东南亚以及欧美各国的文学作品,深受读者们的追捧。 那两期转载海外媒体文章在读者群体当中取得了相当好的评价,这玩意就跟后世人们在抖音看洋人夸中国是一个道理。 在林朝阳这些年所创作的这么多作品当中,《高山下的花环》的影响力无疑是独一份的。 不过这部作品属于卡bug的挂逼,不能比。 因此要是认真说起来,《闯关东》应该算是林朝阳迄今为止创作的影响力最大的一部作品。 这一年多来所掀起的声势比之1993年程忠实的《白鹿原》横空出世还要强上三分。 毕竟《白鹿原》出世的时候,八十年代的文学热潮已经逐渐熄灭了,而《闯关东》赶上的却是文学的黄金时代。 写完了这样一部足以传世的作品,林朝阳在中国当代文坛的地位得到了极大的巩固。 时隔一年半,他的新作再次发表,记者们自然抱有极大的兴趣。 而且广东毗邻香江,很多地方都能看到香江的电视台,前段时间林朝阳在香江蝉联金像奖最佳编剧在广东几乎人尽皆知,这个消息在国内电影界也传开了。 更增添了记者们对林朝阳的兴趣。 林朝阳的发言没什么新奇的内容,先是简单的概括了一下《楚门的世界》的故事,然后又谈了谈这部小说的一些创作心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今天的新书发布会相当于是一次公开的作品座谈会。 《楚门的世界》的故事讲述的是主人公楚门从出生就被选中成为一部真人秀节目的主角,他在名为桃源岛的摄影棚中生活,对周围的一切一无所知,包括他的“家人”和“朋友”都是演员。 一次偶然,“父亲”的意外露面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生活,之后他逐渐察觉生活的异常。 最终他发现了桃源岛的真相,决定逃离这个虚假的世界,寻找真实生活。 他突破重重险阻,发现天空和大海也是摄影棚的一部分,最后终于找到了通往自由的门。 “真人秀”这个概念早在四五十年代便在美国有了雏形,但对于现在的绝大多数国人来说这仍然是个非常新奇的概念。 更别提林朝阳天马行空的将“真人秀”这个概念在小说中极致化到近乎媲美真实世界,记者们光是听他讲述小说的内容,便已经感觉十分新奇,有一种迫不及待一睹为快的冲动。 等林朝阳发完言后,轮到覃牧和黄秋云发言。 说白了,两人今天就是花城出版社请来为《楚门的世界》站台的,当然得说点好话。 不过这个好话可不是昧着良心说的,两位老同志之前可是已经拿到了《楚门的世界》样书,这段时间已经翻了好几遍了,对这部小说的优点如数家珍。 “说句实在话,朝阳同志的作品我读过很多,他的创作水平毋庸置疑,几乎每一部都是水准之作。 但我认为,《楚门的世界》这部小说在思辨上达到了朝阳同志创作以来的一个巅峰。 楚门所生活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摄影棚,这个设定本身就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反应了现代社会中人类被媒体化、商品化、符号化的现象…… 而且楚门这个人物也具有很强的文学性,他从一个被安排好的生活中觉醒,逐渐认识自己并寻找真相,这种成长过程与很多经典文学作品的主人公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楚门这个主人公所反映的又不仅仅是一种觉醒,在他的身上,我们能看到真实与虚幻的矛盾。 他的世界是虚假的,但他的情感和经历又是真实的,这种现实与虚拟强烈冲突很轻易的就会引发读者对于自我认知和存在意义的思考。 ……” “覃牧同志对于《楚门的世界》的看法我是非常认同的。我对朝阳同志的《闯关东》是非常喜欢的,但当时在看小说的时候我也有一个担忧。 那就是在创作出这样一部惊才绝艳的鸿篇巨著之后,以后的朝阳同志会给中国文坛再带来怎样的作品呢? 前段时间,花城出版社的同志带着《楚门的世界》来到我家,让我看看这部小说,给个评价。 看完小说,我的第一反应是‘新’,这个‘新’体现在小说的方方面面。 首先是内容新,以真人秀的形式讲故事,这在我们中国乃至世界文坛上恐怕也是极其新潮的。 其次是结构新,朝阳同志所采用的戏中戏的结构形式极大的增强了故事的多向性和丰富性。 再有就是风格新,如果按照我的观点,这部小说的的文学类型可以归类为荒诞派文学,这在我们国内的文学创作当中还是比较少见的。 朝阳同志在小说中所讨论的真实与虚幻、自由与控制、隐私与关注……这些命题无一不展示出了人类生存的荒诞性,他也通过荒诞的手法探讨了人类存在的本质问题 …… 西方文学评论家认为荒诞派文学的哲学基础是存在主义,而《楚门的世界》所探讨的正是这一核心要旨。 以上我说的这些内容都是我在第一遍读完后的感受,后来我又读了第二遍小说,这次我又有了些新的感受。 这个感受就是,相比于那些夸张、变形、极端的荒诞派文学和戏剧作品,《楚门的世界》似乎更好的完成了对‘荒诞’的现实诠释。 他把‘荒诞’作为艺术手段突出,整体荒诞而细节真实,既保持了艺术上的纯粹,又恪守了现实逻辑和趣味性。 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达到了一种雅俗共赏的境界,我想这应该也是朝阳同志一直所追求的。” 覃牧和黄秋云各自讲了十多分钟对于《楚门的世界》的看法,评价不可谓不高。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和资格,让他们违心的去吹捧是不可能的,这些话都是两人在看过小说后发自内心的认可。 两人的发言中有不少对小说内容的剧透,听完了他们俩的发言,在场的嘉宾们和记者们对《楚门的世界》更加好奇了,心痒难耐。 等文协一把手又发言结束后,到了记者们的采访环节,这帮人急不可耐的举起了手,苏晨第一个点了《广州日报》的记者。 “刚才听了几位对于《楚门的世界》的介绍,都认为这是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 但我有一个疑问,想跟林朝阳同志探讨一下。 根据你们的描述,《楚门的世界》讲述的故事是不是有些脱离现阶段我们中国老百姓的生活了?在以现实主义为基调的当代文坛,你会不会担心自己的这种尝试曲高和寡?” 这年头的记者素养可比后世的记者高多了。 像“很多人关心你飞得高不高,请问你飞得累吗”、“你老说小小巴黎拿捏,那我考考你,你知道拿捏的英文吗”“你想看谁的演唱会”这些傻逼提问,现在的记者是决计问不出来的,简直就是抹黑记者这个行业。 “这位记者同志的问题问到了点子上,《楚门的世界》的故事距离现阶段我们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确实还有一定差距,所以我才会把故事的地点放在了香江这个地方。 现阶段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我们的镜鉴,当我们的社会高度商业化,人的异化是不可避免的。 我写这样一个故事,你可以把它看作是一种预警,也可以看作是一种担忧,或者当成是一场抗议也无不可。 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读者们能够喜欢并认可这部作品。 《楚门的世界》展示的世界是荒诞的,但它所探讨的主题却是无比严肃的。 我希望读者们能够在这样的作品中汲取一些对人生、对社会的感悟,哪怕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感悟,那也将是我的荣幸。 我们说回小说,《楚门的世界》确实是个荒诞绝伦的故事,但荒诞绝伦的背后是对现实的痛心疾首,也是一种对天真莫大的失望。” 若是放到三十多年后,林朝阳在一群记者们面前发表这样一番文青至极的言论,少不得要被私下嘲笑一番。 可今天在场的这些记者听着林朝阳的话,却满脸肃穆,心中对林朝阳充满了钦佩。 这样的作家才是中国文坛的希望,中国社会的良心啊! 第438章 搞什么签售会啊 记者们攒了一肚子的问题,提问很踊跃。 “听说《楚门的世界》在出版前,同名电影已经在香江开机,请问电影什么时候上映?” “是。电影确实已经开拍,预计明年年中上映。” “为什么《楚门的世界》会是跟香江的电影公司合作,而不是跟国内的电影制片厂合作呢?”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其实我之所以会写《楚门的世界》,还是跟去年参加金像奖有关。 去年我拿了奖后李翰祥导演找到我,说许观文正在寻求转型,想让我帮忙写个剧本。 当时碍于一些原因,这个想法并没有深入的谈下去,不过这件事也给了我一点灵感。 我看过不少许观文的电影,作为演员来说,他的演技风格和个人特质是非常鲜明的。 我尝试着以他的形象塑造一个主人公,《楚门的世界》这部小说其实是先有了主人公,而后才有的故事。 后来等小说快写完之后,许观文又找到了我,我们聊了聊这个故事,双方这才一拍即合,决定将这部小说拍成电影。” 记者们没想到《楚门的世界》的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他们听着林朝阳的讲述,手下奋笔疾书,这可都是新闻素材啊! 对于记者们来说,这样的内容肯定要比单纯报道新书更有吸引力。 之后的几个人连着问了几个关于电影合作的问题,苏晨见发布会主题有跑偏的趋势,不得不及时出面,结束了这场发布会。 等发布会结束后,林朝阳又接受了在场几家媒体的专访,一直忙到晚上。 翌日凌晨,广州,燕京路。 一群身穿制服的环卫工人刚刚从家里出来,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再过三个小时,这条街道就会苏醒过来,成为广州市内一等一的繁华喧嚷所在,所以他们必须在天亮前完成对街道的清扫工作。 有些环卫工人分配的清扫区域离的近,来了就干上了,他们沉默的工作,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扫把扫过柏油马路发出的“沙沙声”。 鲁旭分配的清扫区域在太平馆餐厅附近,得走半条街,他刚走到餐厅附近,突然发现前面影影绰绰似乎有一群人影,他心里一惊,脚步停了下来。 等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发现确实是一群人,他才仗着胆子往前走去。 靠的越近,耳边听着了人群的低声交谈和哈欠声,他才放下心来。 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黑暗中,有人声和脚步声突兀的响起。 “快点,你快走两步!” “你急什么,咱们这么早,前面肯定没人。” 在鲁旭转身的功夫,只见几个年轻的身影从他旁边步履匆匆的走过,而后去到人群处。 有个年轻人手里攥着手电筒,特意往上方扫了扫,黑暗中一束光打到挂在二楼的招牌上,照出“新华书店”四个红色的大字。 “我就让你快点,你看看,前面都多少人了?”有人埋怨起来。 “我一点就起来了,现在才两点多。不是我们来的晚,走的慢,是他们来的太早了。” “哎呦,大家来的也太早了!” “还说别人,你不也一样嘛!” 定睛瞧了一会儿热闹,鲁旭这才低头扫起了街道。 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几年里,新华书店每次到了受欢迎的新书,有读者彻夜排队是很平常的事。 这两年随着国内印刷纸张短缺情况得到改善、市场上出版物丰富起来,供应充足,读者半夜排队买书的情况已经变得越来越少了。 太平馆餐厅离着新华书店还不到二十米,他负责这边儿的卫生,长时间没遇到这情况,差点都忘了有这把事。 也不知道今天又上了什么新书,新华书店门口可是好久都没见着这样的场面了。 心里这样想着,鲁旭手下没耽误,手中的扫把不停挥动。 他今年26岁,这样重复机械的劳动他已经坚持了8年了。每一天的工作几乎都是在凌晨一点多起床,在街上干到六点,然后去吃早饭。 吃完了早饭,他可以找个地方歇着,然后盯着自己负责的区域,到下午1点就可以下班了。 有时候他在抡扫把时会忍不住畅想,自己手里的其实不是扫把,而是一支放大了几百上千倍的毛笔。 而这空荡荡的大街就是他的画布,夜色如墨,任他挥洒。 每当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满腔豪情,感觉自己一身的才华无处施展。 可真等他下了班回到家,打算挥毫泼墨施展一番才华时,他却发现自己的才华可能都发挥到大街上了,对着纸笔枯坐一两个小时,脑子里空空如也。 从事重复性的体力劳动时有个很大的好处就是脑子可以放空,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鲁旭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他一口气将最后一片街道给扫完,拄着扫把歇了一会儿,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了新华书店的门前。 他并不是故意往那边看,实在是被新华书店门前的风景吸引住了目光。 只见晨光微熹的燕京路上,新华书店的招牌下,前来购买图书的读者已经在书店门口排起了长龙。 燕京路说是广州最繁华的街道,但宽窄也就十米左右,所以读者们排队不是冲着书店门口,而是沿着街道的方向。 鲁旭的眼神顺着人群不断向后移动,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排队的人群,少说也排出了一里多地。 他不由得咋舌,这又是哪部国外的经典名著要上市了? 人气也太旺了! 看了一会儿热闹,鲁旭好奇的问正排队的一位中年男人。 “大哥,你们这么多人排队,今天什么书上架啊?” “是林朝阳的新书,而且还有签售,就在新华书店。” 鲁旭听到这消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是林朝阳的新书要发售了。 他不算是文学爱好者,但也看过如《高山下的花环》《棋圣》《禁闭岛》这几部小说。 他看的这些小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故事性极强,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的氛围感,很适合那些喜欢看通俗读物的读者。 鲁旭好奇的问,“大哥,他这新书讲什么的?” 中年男人道:“听说是挺新奇的内容,具体不知道,不过据说都在香江那边拍成电影了。” 听到这里,鲁旭又是一阵惊讶。 在广州生活,香江的电影、电视等娱乐活动几乎渗透到了每一个市民的生活中,鲁旭自然也看过许多香江电影。 他朴素的认为,香江的电影可比内地的电影好看多了。 他想到了《垂帘听政》和《棋圣》,林朝阳的新小说被香江拍成电影好像不奇怪,人家还拿了金像奖最佳编剧呢。 被中年男人这么一说,鲁旭心里对这部即将上市的小说也充满了好奇,犹豫着要不要也买一部瞧瞧。 可他看了一眼那排的望不到头的读者队伍,想想还是算了,有排队的功夫歇一会儿他不香吗? 跟中年男人道了声谢,鲁旭来到早茶店附近,他看了一眼那些坐在早茶店里悠哉喝粥吃奶油百篇糕的市民,眼中闪过艳羡之色。 他还得上班,没时间去饮早茶,而是来到了早茶店旁边的馕饼摊,这会儿摊子刚支起来没一会儿。 “木江大叔,来个馕。” 鲁旭是广东人,以前是不太吃得惯西北风味的面食的,不过自从去年吾拉木江大叔的馕摊开起来之后,倒是赢得了他的青睐。 不光是他,吾拉木江大叔的馕饼也受到了附近许多从事体力工作的职工的青睐。 原因无他,这玩意是真扛饿啊! 关键还不怕放,带着也方便,往兜里一揣就行,就是吃着有点费水。 找个地方啃了会馕,填饱了肚子,馕饼还剩下一半,午饭都省了。 今天上午领导没安排什么任务,鲁旭只要在街边等到下午一点就可以下班了。 他坐在街边,眼睛又不由得被新华书店门前那一长排的读者给吸引住了。 那队伍好像没有尽头一样,尽管一直在往前挪动,可就是不见尾巴。 鲁旭坐在那里数了数,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有四十多个人从书店里出来了,这些人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不止一本书。 这些书有些是读者自己带来的,有些则是在书店门口的设立的摊位上买的。 这一天得卖多少本书啊? 鲁旭内心不禁发出感叹,真不愧是大作家啊! 不过他更好奇的是这些读者,今天是广州八月难得的晴天,气温三十四五度,而且又闷又潮。 就算排队的时候打个伞,找个阴凉地方,依旧是件难捱的事。 这些读者这样的毅力让鲁旭感到汗颜,然后他心里冒出了一个念头。 自己要不要去去看看大作家长什么样? 这个念头一起,他便坐不住了。 他起身来到新华书店外,就站在街边,朝书店里望去,偏巧书店里站着几位等待签名的读者,将大作家的身影挡的死死的。 鲁旭来回挪动了几步,差点撞上正排队的读者,却依旧没有看到林朝阳的庐山真面目。 本来他也没那么好奇林朝阳的长相,可这会儿人就在他眼前,却就差这么点距离怎么也看不到,着实让人有点郁闷。 等了一会儿后,读者换了一批人,他依旧看不见大作家的正脸,今天的书店又因为举办活动,并不开放,只允许参加签售的读者进入。 鲁旭越想越郁闷,转而心里憋了一口气,今天他还非看不可了。 他一路跑到队尾,排起了队。 可排了半个小时后,他又有些后悔了,这队伍也太长了点。 顶着炎炎烈日,身上汗如雨下,这都半个小时了,怎么感觉前面的人一点没少啊? 鲁旭转头看了看身后,心里突然又平衡了。 因为他发现,这会儿他身后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已经排出了四五十人的队伍,大家跟他一样,也在经受着高温的炙烤。 中午的时候,他把剩的那半张馕掏出来,刚好解决了吃饭的问题。 队伍就这么一点点的往前挪着,鲁旭无聊时偶尔抬头望天,盼着太阳赶紧落山,燕京路两旁都是几层楼高的建筑,下午快四点的时候太阳走到偏西的位置就看不见了。 真等太阳落了下去之后,他心里又有些着急了。 怎么还没轮到我啊,下半夜还得上班呢。 可排队都排了半天,让他就这么放弃又觉得有些不划算,只能硬撑着继续排下去。 临到傍晚五点多,眼看着还有几个人他就能进书店了,鲁旭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阵雀跃。 他手里捂着刚买到手的书,虽然还没看,但他觉得这一定是本好书。 终于轮到他进书店里,他隔着前面的几个读者左摇右晃,看到了正在低头在书上签名的林朝阳,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 轮到他时,鲁旭递上手中的书,脸上洋溢着笑容,“我特别喜欢您的小说。” “谢谢。”林朝阳抬起头,脸上身上都是汗水,书店里没空调,这一天跟在蒸笼里待着差不多,没比在外面排队的读者们好到哪里去。 他问鲁旭:“您怎么称呼?” “我叫鲁旭。” 鲁旭说的是广普,林朝阳听着这个名字略感意外,“鲁迅?” “是鲁旭。鲁智深的鲁,旭日的旭。” “哦,鲁旭。我还以为是鲁迅,说起来鲁迅先生跟你们广东还有些渊源呢。” 林朝阳笑容可亲,平易近人,一边给鲁旭签名,一边跟他说说笑笑。 鲁旭听着他如唠家常一般的话,感到心中有些热腾腾的,说不出的熨贴。 签名的时候,林朝阳还在书的扉页上写下了一句祝福,“感谢鲁旭同志的支持,愿这本书能给你带来启发与快乐”,后面是落款。 祝福语的内容很朴实,鲁旭看着满心欢喜。 “谢谢,谢谢!” 他连声说着谢谢,然后才有些不舍的离开了书店。 等出了书店,他在室外幽暗的光线下仔细端详了一番林朝阳的祝福语和签名。 要不说人家是大作家呢,连字都写的这么好看,一点都没有架子。 鲁旭又想到刚才林朝阳说他的名字和“鲁迅”很像,心里不由得涌出一股骄傲来,确实有点像,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对了,鲁迅先生跟广东有什么渊源? 他心想着,回去得查查这件事。 手里捧着书,他又把目光转向了还在外面排队的读者。 跟白天的时候比起来,这会儿的队伍已经短了很多,但目测依旧得有个百八十人。 这帮人还在排队,可他却已经拿到了林朝阳签名的《楚门的世界》。 鲁旭又面带喜色的看了看书的封面,回去他要好好看看这本书。 回到家中,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草草吃过晚饭,外面刮起了风,潮气逼人。 看样子又要下雨了,鲁旭把门窗关紧,给自己冲了个凉水澡,然后躺到了凉席上。 翻开《楚门的世界》,欣赏了一会儿扉页上面的签名,他才看起了正文。 楚门是个快乐的上班族,他每天都会穿着标准的办公族的西装,拎着他的公文包,出现在他那具有维多利亚风格、用尖桩篱笆围着的家门前,踏上风景如画的小镇郊外的街道。 邻居潘生边吹着口哨边打扫着垃圾桶,楚门走向自己的车子时总会跟他打招呼。 “早上好,楚门!” 潘生熟练又热情的寒暄,好似已经演练了千百遍。 楚门来到汽车前,他的汽车牌照上写着“海洋天堂——生活的好地方”。 “早上好,潘生!我怕我今天再见不到你了,干脆现在就都对你说了吧,下午好、晚上好、睡个好觉!” 回应他的是潘生的狗帕鲁托,它对着楚门快乐的叫着…… 鲁旭不算是文学爱好者,平时通俗小说看得多,特别是这几年香江和湾岛的武侠小说大行其道,他每次买到一本总会看的入迷。 《楚门的世界》相较于一般的武侠小说而言,稍显枯燥,但文字的趣味性并不差,这也是林朝阳一直以来的风格。 因而鲁旭阅读起小说来,并没有感到有多生涩,反倒是对小说里描写的种种经济发达地区的生活方式感到了向往。 可他读着小说,越来越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总感觉楚门身边那些人不经意间的话就好像电视里打的广告一样,既生硬又无趣,偏偏楚门好像乐在其中,毫无察觉。 他的生活很快乐,按部就班,每天出门时与邻居打招呼,在街上和潜在客户寒暄,去报刊店买报纸、杂志。 可是他也有着自己的小心事,因为幼年时害父亲溺水身亡,所以他不敢坐船,甚至连小镇都没出去过。 他的初恋女友突然失踪,据说去了斐济,十几年没有任何消息,他只能一本本买时尚杂志,撕下画片上长得像初恋的模特的五官,回家去拼拼凑凑。 直到有一天,他早已亡故的父亲突然又出现,可他还没来得相认,父亲就被街上突然冒出的陌生路人给劫走了,他激动地向母亲讲述,母亲却一点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由这件事情开始,他逐渐敏感地捕捉到生活中一些不和谐的小细节。 鲁旭伴随着楚门的视角不断的挖掘真相,他发现自己似乎一直在被人监视,无论去哪里,无论干什么,都是有人规划好的一样。 看到小说中的楚门似乎陷入了一场巨大的阴谋中,鲁旭的心也跟着吊了起来。 “砰砰砰!” 鲁旭的沉浸被母亲的敲窗声打断,“赶紧睡觉吧,还得上班呢。” 被母亲一提醒,鲁旭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他一点就得上班,鲁旭赶忙放下了书,闭上眼睛。 可他躺了一会儿,脑海中全是楚门的遭遇,他到底陷入了怎样的一场阴谋?身边的那些人难道都是伪装的吗?桃源岛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睡不着!根本睡不着! 硬在床上躺了半个小时,最后睡不着的鲁旭干脆起床又翻起了小说,这一看就到了半夜要上班的时候。 他打着哈欠,依依不舍的放下了小说,心里的谜团总算是揭开了。 原来楚门从生下来就被选择成为了一档几乎可以乱真的真人秀节目的主角,他所有的生活经历其实都是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中完成的。 而周围那些亲人、朋友其实都是演员,他的生活充满了虚伪和控制,每一处细节都被摄像机记录下来,供全世界观看。 虽然鲁旭并没有看过真人秀,但不妨碍他理解这种节目形式,他把这种形式理解为一种全天候播放的电视剧,并且还是那种主角并不知情的。 当真是个弥天大谎啊! 鲁旭试想着如果是他从小被豢养在那样一个名为岛屿,实为摄影棚的牢笼中,身边的家人、朋友全都是演员的环境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可能会疯掉。 心中的谜团揭开后,鲁旭为楚门感到悲哀,也为他感到揪心,可惜时间有些来不及了,要不然他真想继续看下去,看看楚门接下来会如何应对那些谎言和控制。 换上了工作服,鲁旭再次出发。 从昨天凌晨算起来,他已经三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今天再上一天班就是铁人也熬不住。 但有一个好消息是昨晚七点多就开始下雨,到他上班还在下,今天凌晨可以不用干活了。 凌晨的燕京路一片寂静,鲁旭和几个同事猫在路口的一处凉棚休息到天亮。 早起吃过早饭,雨还在下,鲁旭等人又是一阵庆幸,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整天他们都可以摸鱼了。 三十多个小时没睡觉,鲁旭困的直打哈欠,为了精神点,他跑在燕京路上巡视看看垃圾多不多,要不然雨后也是他们的活。 今天这场雨下的很大,燕京路上其他商铺里只有零星顾客,可当鲁旭路过新华书店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的人并不平时少多少。 他在书店门口站了一会儿,眼见着几个读者从书店出来,手里捧着的书封很是熟悉,正是他昨天一直在看的那本《楚门的世界》。 看到这样的画面,鲁旭忍不住又想起了昨天签售会的场面,他鬼使神差的走进书店,就听见两个营业员在那聊天。 “赶紧让经理调点货吧,照这样卖下去,库存坚持不到后天。” “这帮读者可真是夸张,昨天签售会卖了那么多就算了,怎么今天这样的大雨天人还不断啊?” “人家是大作家,受欢迎啊!我看这三千本书啊,还不够卖三天的,真是夸张,快抵得上别的书的总销量了。” 营业员的闲谈传入鲁旭的耳中,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升起一种与有荣焉的感觉来,他猜想大概是因为自己也买了《楚门的世界》吧。 出了书店,鲁旭看了看天色,真想早点下班回家看小说啊! “这天气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昨天太阳还那么毒,说下雨就下雨,还一点不带停的。” 刚上火车,林朝阳跟李士非抱怨起来。 他抱怨的主要原因并非是天气,而是因为本来今天要坐飞机去沪上,结果因为天气原因航班取消了,只能改成火车,两人接近中午才坐上车。 昨天的签售会比预计的火爆了太多,直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最后新华书店方面一统计,卖出了2100本书。 这么多书林朝阳当然不可能都一个个的都给写上祝福语和签名,那些买书的读者里有人一买就是几本,名字全签,但祝福语只给写一本。 可饶是如此,一整天时间下来林朝阳也是累的腰酸背疼,比一天写一万多字还要累。 昨天签售会弄到晚上八点多,回酒店睡觉已经是十一点的事了,早上五点又起来赶飞机,结果航班取消,又到火车站。 折腾了这么一圈,林朝阳上了火车,体力彻底耗尽。 “辛苦了!辛苦了!” 李士非听着林朝阳的话,脸上的态度始终温和,甚至还给他递过去了水杯。 没办法,谁让这是他们花城出版社的财神爷呢? “没什么辛苦的,主要是时间。” 放着陶玉书在香江,尽管有陶玉墨照看,可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怀孕快七个多月了。 坐飞机最大的好处就是快捷,可以节省点时间,现在飞机变成火车,又要在路上浪费一天时间。 林朝阳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急躁,静下心来,对李士非说道:“老李,你也辛苦了,不比我轻松。” 李士非哈哈笑道:“这样的辛苦我求还求不来呢!再坚持坚持吧,21号之前你肯定能到家。” 林朝阳点了点头。 一路无话,来到沪上。 花城出版社给《楚门的世界》举办的签售会地点选在了南京路新华书店,作为曾经亚洲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南京路是沪上的精髓,这里汇聚了全沪上最繁华的大小商场和知名店铺。 街道两边的建筑都是具有西洋特色的建筑,充满了异域风情。 南京路新华书店坐落在南京路和山东路的交叉口上,自1956年就是沪上最大的书店,甚至一度有“远东第一大书店”的美誉。 这天一早,林朝阳在李士非的带领下来到南京路新华书店的门口,看着书店门口那一眼望不到边的长龙,林朝阳人都麻了,悔不当初。 好端端的,答应搞什么签售会啊! 第439章 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求月票) 这段时间以来,花城出版社为了《楚门的世界》的出版没少花心思。 先是在国内各大文学期刊做了一波饱和式的书刊广告,又召开了新书发布会,来宾涵盖了几十家华南地区的权威媒体,连沪上的媒体也去了两家。 作为林朝阳在《闯关东》后的新作,《楚门的世界》的预告和报道立刻受到了广大读者群体和文学界乃至文化界的强烈关注。 许多人从看到书刊广告时就在期待着,前两天新闻发布会开完之后,新闻效应持续发酵,影响力覆盖了半个中国,声势煊赫。 所以当林朝阳要在南京路新华书店举办签售会的消息传出后,立刻便在沪上的文学爱好者圈子当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无数读者闻风而动,恨不得弹冠相庆。 南京路上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读者队伍证明了读者们对林朝阳的认可,也证明了他在当代文坛的影响力,俨然成为了南京路这条全中国最繁华的商业街上的一景。 签售会进行到下午时,甚至引来了沪上电视台的记者。 这次的记者可不是花城出版社联系的,而是他们得知了南京路上的新闻后自发过来的。 电视台方面来了两个记者,一位负责出镜、一位负责摄像,在读者队伍旁采访了一番,还想去找林朝阳。 可惜这会儿林朝阳笔杆子都快甩出火星子了,哪有空理会他们啊! 趁着傍晚吃饭的时候,李士非跟林朝阳商量,“我跟他们说,等晚上再接受采访吧。” “也好。” 李士非又说:“朝阳,这回来的读者有点多,今天可能搞不完了。” 花城出版社也是第一次搞签售会,借鉴的是国外的图书宣传方式,也不知道搞点准入门槛,实诚的以为读者来多少就得签多少。 林朝阳倒是明白这些道理,可他也知道,读者们一排队就是一天,这是多大的诚意啊,多签点名算得了什么。 “那你跟书店方面协调一下,再办一天?”林朝阳说。 李士非立刻接话道:“书店方面好说,你同意就行。” 林朝阳无语的看着李士非一眼,合着坑都挖好了,就等着我跳了是吧? 他倒不生气,说到底签售会也是一种宣传,更何况也是回馈读者的一种方式。 反正来都来了。 签售会一直持续到了晚上八点,新华书店门前、南京路上排队的读者寥寥。 不是没读者了,而是排在后面的那些读者都被书店的工作人员给劝走了,工作人员告诉这些读者明天签售还会继续。 但仍旧有一小撮读者坚守在了这里,别人都走了,他们没走,明天就可以第一批拿到签名书了。 林朝阳从书店里出来的时候看到这些读者,见人也没多少,就停了下来站在路边给他们签了名。 这个时候能留下来的读者都是林朝阳最铁杆的读者,他们没想到留下来竟然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 一个个拿到签名书后满脸欢喜,激动不已,有几个女大学生甚至热泪盈眶。 他们围着林朝阳说话,聊了好一会儿才放他离开。 回酒店的路上,李士非回想着刚刚那帮读者的表现,感慨道:“你这帮读者可真是狂热啊!” “狂热?”林朝阳听到他口中的这个词愣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点,都快赶上后世给geigei们接机的场面了。 李士非又自言自语道:“不过这都是读者对你的喜爱啊!证明你书写的好,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两人回到酒店,沪上电视台记者已经在这里等了小半天了。 在昨天刚到沪上的时候,林朝阳就已经接受了沪上两家记者的采访,不过电视媒体的宣传作用更大,能有这个机会当然更好。 半个小时的采访结束,送走了记者,林朝阳累的瘫倒在床,直接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朝阳重复着这样的生活。 回到燕京,这里可以算作林朝阳的主场,媒体更加捧场,读者也更加狂热。 另外在这几天的签售会当中,无论是在哪座城市,都有不少作家朋友来给林朝阳捧场,充分的验证了林朝阳的好人缘。 可惜他忙着签售,都是匆匆寒暄几句。 现在签售会好不容易结束,林朝阳算了一算,把在路上的时间也加上,足足花了九天时间。 他庆幸当时没有听花城出版社的,这要是走十几座城市,一个月时间都不够,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忙完了签售会的事,李士非回了广州,林朝阳则回了小六部口胡同。 他又不是大禹,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 一晃他们夫妻俩都走了三个多月了,林二春和张桂芹见到他回来十分开心,嘘寒问暖,态度比林朝阳在家的时候好多了,深刻的诠释了什么叫距离产生美。 吃着张桂芹做的饭,林二春又跟林朝阳说起他走这段时间西院的情况。 林朝阳临走的时候把西院的钥匙交给了李拓,这几个月来,那边隔几天就会住进一两个外地来的作家。 这些人来了倒是挺有礼数,都先来跟林二春老两口打个招呼,有的还带了点礼品。 隔三差五的,李拓他们还会组织组织聚会,这几个月时间下来西院的人气一直很旺。 说曹操,曹操到。 父子俩正说话的时候,李拓和陈健功联袂到访。 之前林朝阳在燕京举办了两天签售会,李拓他们一群人还专程过去捧场了。 见面聊了一阵,李拓调侃道:“你可真是走到哪,风头就出到哪里啊!” “你说签售会啊?” 签售会本身只是个小众的活动,但奈何林朝阳现在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实在太大。 几场多说一两千人参加的签售会办下来,配合上广州、沪上、燕京三地媒体的宣传,竟然在民间掀起了好大一股舆论热度来。 当然了,这里面还有另外两个重要的原因。 一是《楚门的世界》是新书发表,读者们翘首以盼;二是花城出版社之前的预热宣传做的好。 “何止是签售会!你在香江不是还得奖了吗?《大众电影》都报道了,《楚门的世界》还在香江拍成电影了。” 昨天李拓他们去签售会的时候,林朝阳忙的不可开交,就聊了几句,这会儿终于有时间交流交流了。 “那都是恰逢其会。” 李拓一脸我不相信的表情,“我看你是早有预谋,怪不得跑香江去了呢,以后是不是还要出国啊?” 聊了一阵,陈健功问林朝阳,“朝阳,这回回来还走吗?” “走。玉书还在香江呢,这回回去再待个把月我们俩就回来。” 听着他的话,陈健功说道:“回来好。你不在,大家聚会总感觉差点意思。” 林朝阳自嘲的笑了笑,“没想到啊,我作用这么大呢?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也聚的挺好吗?” “好是好,就是伙食不够硬,你还是赶紧回来吧。”李拓说。 林朝阳顿时无语,“敢情是缺厨子了。” “不,是缺好厨子。”李拓纠正道。 “滚蛋!” 在小六部口胡同休整了一天,第二天林朝阳又开车去了朗润湖公寓。 这两天陶父陶母已经在新闻上看到了林朝阳签售会的消息,久违的见面,陶父陶母也很开心,也少不了要关心关心两个还远在香江的女儿。 尤其是陶母,虽说平时在家里时,她对陶玉书姐妹俩总是没什么好腔调,但姐妹俩这一走就是几个月,着实让她感觉不适应。 她先问了陶玉书的情况,又问陶玉墨。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朝阳传达的有什么问题,陶母在听完之后嘟囔着:“这死丫头,真是没心没肺!一点也不知道想家!” 吃饭的时候,陶父说朱光遣又病了,脑血栓复发。 这两个月一直住在医院,下午林朝阳连忙开车去了医院探望。 到了医院,林朝阳见到了朱光遣,跟过年那阵见到他时相比,老同志的气色衰败了不少。 据伯母奚今吾说,医生对他的病因分析是最近几年工作过量,累的。 朱光遣工作起来向来是很拼命的,尤其是嗡嗡嗡结束后这几年。 林朝阳每次去他家里,总能看到他坐在桌前叼着烟斗,不停的写。 特别是嗡嗡嗡结束,年逾八旬的他似乎格外迸发出了一股惊人的拼搏精神,在这几年之内翻译、著述、校阅了超过四百万字的文稿。 其中有黑格尔的《美学》、莱辛的《拉奥孔》、维柯的《新科学》等西方美学经典著作以及《美学拾穗集》《谈美书简》等。 产量之丰富,哪怕是比他年轻了三四十岁的后辈们看到了也不禁汗颜。 这可是位年近九十岁的老人家啊! 可人终究不是铁打的,如此大的年龄还这么高强度的工作,朱光遣病的也不算冤枉。 现在老同志暂时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头脑时而清楚,时而糊涂。 林朝阳在病房坐了一会儿,朱光遣的头脑清醒了不少,见他来了,就问陶玉书怎么没来。 “玉书在香江呢,下个月能回来。” “哦,忘了,老陶还跟我说过这事。”朱光遣感叹了两句自己现在的记性,又拉着林朝阳聊起了围棋。 “你说这是咋回事啊?你那《棋圣》是不是不灵了?中国队都连输五局了!” 老同志说的是中日围棋擂台赛,自从三月份小林光一击败江铸久后,表现神勇,连斩中国队多员大将。 林朝阳苦笑着说道:“比赛输赢跟《棋圣》有什么关系?您老怎么也搞迷信?” “什么叫迷信!这叫运势。你好好反省反省你自己,这事是不是跟你跑去了香江有关系?” 林朝阳闻言哭笑不得,真是越老越小孩儿。 “行行行!都怪我,行了吧?你放心,下局比赛中国队肯定能赢!” “真的?” “真的。” 朱光遣嘀咕道:“我寻思也是。聂伟平要是不行,中国队就彻底完了。” 探望了朱光遣,次日上午,林朝阳坐上了回香江的飞机。 在家休整了两天,林朝阳跟陶玉书去了一趟嘉禾片场。 今天剧组拍摄的是楚门回忆与妻子相识相恋的过程,这段里还有个很重要的人物,就是楚门的初恋罗兰。 许观文、钟楚红、张曼玉三人今天都是青春的打扮,因为楚门和妻子、罗兰都是在学校相识的。 夫妻俩来的时候剧组正拍着呢,然后他们就看到张曼玉一遍遍的被喊咔。 张曼玉出道两年,电影也拍了三部了,但即便是演女主角,也是充当花瓶,根本没多少演技。 《楚门的世界》跟她之前演的那些商业片对角色的要求不一样,不管是许鞍华还是许观文都对这部电影十分重视,之前大半个月的拍摄一直都是精益求精。 张曼玉也知道这种情况,陈自强这个经纪人也帮她找了表演老师学习演技,进组之前其实已经做了不少准备。 今天是张曼玉第一次进组,也不知道是不是紧张的原因,她的表演看起来很僵硬,明明是三个主演里最年轻的,却一点也没有表现出那种青春气息。 连续被许鞍华喊了十几次ng,张曼玉在镜头里的表情已经都开始变形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演什么。 许鞍华见此情景知道没办法再继续了,只能先拍许观文和钟楚红的戏份。 不需要被导演喊咔了,可张曼玉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导演和对手演员的不满、剧组工作人员们的白眼都让她的心里充满了压力。 她情绪低落的站在一旁看着许观文和钟楚红的对手戏,眼中闪过几分艳羡。 在她看来,钟楚红的演技并没比她高到那里,偏偏每个镜头演个两遍都能轻松过去,最多也就是拍个五六遍而已。 哪里会像她这样啊,导演一喊就是十几遍,感觉像在故意为难她一样。 她心里有些赌气的这样想着。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今天状态不太好啊!” 张曼玉扭头看过去,见是陶玉书眉目柔和的看着她,她嘴唇微翘,好像找到了主心骨。 “玉书姐!”她动作熟练的缠上了陶玉书的胳膊,嘀嘀咕咕的跟陶玉书蛐蛐起来。 具体蛐蛐了什么林朝阳没听到,反正跟陶玉书聊了十多分钟后,张曼玉的脸上焕发出别样的神采,整个人自信极了。 等许观文和钟楚红的几个镜头拍完,她再次站到了镜头前,信心满满。 然后,又是不断的ng。 “你这指导成果也不行啊,跟刚才完全没差别。”林朝阳调侃陶玉书。 “我只是开导开导她而已,我又不会演戏。” 嘴强王者是吧? 但林朝阳不得不承认,陶玉书的开导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这次张曼玉被许鞍华喊了十几次咔,表现依旧稳定。 中午休息时,林朝阳与许鞍华聊天。 《楚门的世界》开机后拍摄进度一直不快,主要原因当然是因为精益求精,按照现在的进度11月末拍摄完成就算是快的。 到了下午,夫妻俩离开片场,林朝阳本打算带陶玉书去外面逛逛,可她现在怀孕身子重,有些累,就回家了。 到家后,陶玉墨就告诉俩人一个消息,说上午杜峰打了电话,过两天要来香江。 “好端端的,他怎么要来香江?”陶玉书问。 “说是要扩大他那服装生意,到香江来考察。” 林朝阳笑着说道:“看起来这生意是越做越大了。” 又过了两天,杜峰果然如约到了香江。 见了面,林朝阳好奇的问他,“玉墨说你要扩大服装规模,打算怎么扩大?” “这事说来话长……” 去年燕京北新桥那大华商场内开了一家超市,规模并不大,总共两层。 一楼还是传统百货商店那种柜台,二楼是开架自选商品。 杜峰当时还去瞧过新鲜,他关注的重点是在二楼,据说这种模式是从国外传过来的。 结果杜峰去了之后发现,大华二楼的生意并不如一楼,他去了好几次都是如此。 “我分析啊,一个是大家的习惯还没改过来,很多人去了二楼无所适从,有些不好意思。 再一个就是他们那二楼总丢东西,为了减少损失,超市门口经常站好几个人严加盯防。 好家伙,去买个东西,被人跟看贼一样看着,谁能好受啊!” 杜峰本以为大华的超市是个挺新颖的模式,结果去实地查看之后失望而归。 再然后就是今年陶玉墨来香江了这几个月,她偶尔会给家里人写信。 信中难免提到在香江的生活,别看她二十多了,可性格跟上学那阵没什么区别,信里提到最多的就是香江的衣食玩乐这些东西。 杜峰好奇陶玉墨信里提到香江的卖场明明都门庭若市,怎么到了国内就不行了呢? 他这才带着疑问来了香江,想考察一番。 “所以你是想开一家专门卖服装的卖场?为什么不是开服装店呢?”林朝阳问。 杜峰说道:“服装店不行。我算过,真要是开服装店,还不如我在秀水摆几个摊呢,单独一家服装店,客流量能跟秀水比吗?肯定比不了。 我要开这服装卖场当然也算服装店,但我想把规模做大,大到能吸引那些人想买衣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的服装卖场。 这样不仅是能带来客流,单价也可以提高上来。” 做了几年生意,杜峰的生意经越来越精了,回答的滴水不漏。 林朝阳又问:“那你这服装卖场,是全部自营?” 杜峰点头,“对,全是自营。张罗那么大的场面,你让我光收点租,我可不甘心。” “这样一来,风险可就大了。”林朝阳提醒道。 “做生意嘛,哪有不担风险的?”杜峰的语气轻松,透着股自信。 林朝阳调侃道:“杜老板有魄力!有实力!” 杜峰脸上的表情一变,嬉笑着说道:“嗐!我哪有什么实力啊,这不也是为了多赚点钱嘛。” 这两年他倒腾电子表和服装赚了三四十万元,花了几万买了一辆丰田皇冠,另外相当一部分钱又被他投进了录像厅里。 前后一年多时间,杜峰跟人合伙在燕京开了二十四家录像厅,这些录像厅表现也还不错。 大多在半年左右就能收回成本,之后每家店每个月都能提供千把块钱的利润,杜峰一个月躺着赚两万。 但在赚钱之余,杜峰也发现了问题。 其中第一个问题就是林朝阳之前说过的竞争的问题,第二个问题就是录像厅这门生意的地域局限性很大。 在燕京开的这二十四家店,目前已经是杜峰能够掌控的极限了。 他今年尝试过到天津去开录像厅,可录像厅这种生意少不得要跟社会上的三教九流打交道,离开了燕京的地界,很多事他操作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倒不是说就不能去外地开了,而是必须要去那些他能够伸的上手的地方,这样一来,局限自然就大了,这门生意未来的想象空间也就小了。 “录像厅我还得接着干,这也是个稳定的现金流,以后就慢慢发展吧,能走到哪一部算哪一步。 服装这门生意,我觉得潜力是要远远大于录像厅的。 衣食住行,衣是第一位,我这回就想搞个大的。” 说到这里,杜峰看向林朝阳,脸上露出略显谄媚的笑容,“姐夫,我这回的想法有点宏伟,要不你也入一股支持支持我吧!” 图穷匕见,杜峰来香江要考察不假,但恐怕让林朝阳支持他的计划才是更重要的目的。 还没等林朝阳开口,陶玉书先说话了。 “敢情你来香江就是为的这事?” 杜峰解释道:“姐,我真是为考察来的。不过,要是你跟我姐夫能支持支持我就更好了。” “你钱不够?”林朝阳问。 “不够。眼下我也只是估算,我打算在西单租个至少2000平的铺面,租金、货款、人工成本,前期投入少说也得50万元。 卖场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燕京服装城!” 杜峰给服装卖场想的名字很有气魄,出手更有气魄。 “50万?”陶玉书满脸震惊的看着他,“你知不知道50万是个什么概念吗?” “姐,你别拿我当小孩儿行不行?50万是什么概念我能不知道吗?” “知道你还敢这么夸海口?你能拿出一半来吗?” 陶玉书的话打在了杜峰的七寸上,他现在确实拿不出来,他把手里的钱都凑到一起也就20万,他的资金有相当一部分都押在录像厅和服装货款上了。 林朝阳这时候说道:“现在问题的关键不在钱,而在私营公司的身份能不能做成这件事。杜峰,你不会是想在你姐的身份上打主意吧?” 被林朝阳猜破了心思,杜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姐夫,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陶玉书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你想让我跟你合资?我现在是香江身份,你那服装城就可以变成合资企业了?” 杜峰点了点头,“没错。姐,你跟我姐夫入股20万,咱们各占五成股份怎么样?你来当董事长,我当总经理。” “我当什么董事长。”陶玉书没料到杜峰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看向林朝阳,用眼神征询林朝阳的意见。 林朝阳笑着说:“你姐这香江身份拿完还没用呢,先让你给盯上了。” “姐夫,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你们也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国营企业是老大哥,乡镇企业是小妈养的,我们这些个体户连个私生子都算不上……” “行了行了,在我这就别哭穷卖惨了。”林朝阳打断了杜峰的话,脸色沉吟。 杜峰说的没错,在现阶段的国内,别说是个体户了,就是国营企业也在寻求外国合资者。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想借着外国的资金和技术帮助企业实现现代化,另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合资确实在政策上有一些倾斜。 有陶玉书这样现成的优质资源,杜峰想蹭个快车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杜峰在等待林朝阳回答的时候一直在观察着他的脸色,可林朝阳面色始终没有一点波澜,让杜峰心里有些忐忑。 “好吧。让你姐给你投25万元,股份就照你说的,50%对50%。 不过你姐拿的这50%每三年退一次股,分三次九年退清,你按照市价赎回或者转让给别的意向投资人都可以。 到第9年,股份退干净,这个企业就是你自己的了。” 林朝阳的话让杜峰脸上写满了讶异,“姐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峰的话并不是质问,他当然明白林朝阳的方案对他是多么有利,这相当于是陶玉书出钱、出身份帮他渡过服装城创业初期的艰难阶段。 林朝阳摆了摆手,说道:“你跟大哥搞录像厅,我不反对,因为那充其量就是个几万块钱的小生意。 服装城这件事不同,发展的好了赚个几百万、上千万也是有可能的事。 正所谓财帛动人心,咱们越是亲近,越要把账算明白。” 第440章 钱没白花(7000字大章求月票) 杜峰想把生意做大做强,求到林朝阳夫妻俩帮忙,亲人之间能力所及,又不费多少事,帮个忙自然是可以的。 杜峰的脑袋是精明的,眼光也是毒辣的,在如今这个时候搞服装城这样的项目,只要能够干起来,未来十几二十年的收益绝对是惊人的。 但也正因为如此,林朝阳才不得不考虑的更长远一些。 在现在的杜峰看来,服装城可能只是一个投资50万,有赚钱潜力的项目,可如果几年之后这个服装城日进斗金呢? 服装城这个项目是杜峰张罗的,他以后也必然是为此付出心力最多的人,到那个时候,他还会甘心让仅是参与投资的陶玉书分走他的半斗金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 林朝阳不是质疑杜峰的人品,只是他从不会去测试人性,因而才想了这么一个方案出来。 出钱合资算是帮助,项目如果真成了,未来几年的分红和退股时的溢价就算是对他们的回报了。 林朝阳的方案说完后,杜峰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自然明白林朝阳的用意,过了好半天,他不甘的说道:“姐夫,你真是小瞧我了!” “不是小瞧你,是不想伤了情分。你还年轻,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人心易变啊!”林朝阳平静的说道。 “我杜峰……”杜峰扬着脖子,掷地有声的说出这三个字,可后面的话却被他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很想斩钉截铁的说一句“我杜峰不会变”,可话到最后他却发现语言的苍白无力。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姐夫,我明白你的好意,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吧。” 在说出这句话时,杜峰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会用时间来证明,他杜峰不会变。 晚上睡觉时,陶玉书对林朝阳说:“你白天那么说,杜峰有点不好接受。” “我知道他不好接受,但那只是年轻人一时的面子问题,总好过以后撕破脸。” 陶玉书还没见识过商海沉浮和人心险恶,她有些不确信的问道:“你说人真的会变吗?” 林朝阳迟疑片刻,“也许会,也许不会,可你愿意赌吗?” 陶玉书不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陶玉墨有了新工作,那就是每天带着杜峰跑出去到处闲逛,美其名曰考察。 陶玉书则忙着注册公司,答应了杜峰要投资服装城,到时候肯定要以香江公司的名义。 林朝阳又让陶玉书顺便注册了一家文化公司,随着他的作品数量和改编次数的不断增多,操持这些事务已经占据了林朝阳越来越多的精力。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搞个公司找专人来处理这些事务吧,这个“专人”林朝阳已经找好了。 “以后再给你加1000块零花钱,这家文化公司就由你来负责了。” 陶玉墨一脸茫然的看着姐夫。 什么情况?又给零花钱? 不对,是又要多干活了? “有空好好熟悉熟悉香江这边的法律,跟我们这边不一样,以后都用得上。” 林朝阳跟陶玉墨交代了一堆,她消化了好一阵,不情不愿的说道:“姐夫,我不想干。” “零花钱不要了?” 提到零花钱,陶玉墨犹豫了一下,“工作太多了。” “多吗?” 化身黑心资本家的林朝阳已经失去了对“劳动人民”的同理心。 “文化公司也没什么事,就是管理我那些书的版权。说起来复杂,实际上一年也用不上两回。这可是一个月一千块零花钱,你可想好啊!” 经过他的循序善诱,陶玉墨最终还是没忍住诱惑,毕竟多了1000块钱零花钱啊! 过了八月,香江的天气依旧炎热,白天还是三十多度。 最近林朝阳一直窝在家里,撰写他答应徐克的那部《英雄本色》的改编剧本。 他当初说两个月,前些天忙来忙去,剧本一直没动笔,趁着现在有时间,得抓紧时间把剧本写完。 这天上午,林朝阳接到了董桥的电话,说是约他喝个早茶,但林朝阳知道肯定是有事要谈。 两人约在了中环的陆羽茶室,这家成立于六十年代的茶楼至今依旧保持着港式茶楼的格调,室内的装潢古色古香,服务员穿的也都是唐装。 见面他们先寒暄了几句,董桥问林朝阳最近在忙什么,林朝阳说了给徐克写剧本的事。 董桥听完之后赞赏道:“看来你现在真是小说、剧本两开花啊!” 他的话语中有对林朝阳才华的欣赏,还有一部分是对林朝阳能够如此迅速的适应香江的语言和文化环境的惊讶。 这些年在香江文化界活跃的文人几乎都是内地来的,但能如林朝阳这般刚来就混的风生水起的文人却是少之又少。 寒暄过后,董桥说起了《楚门的世界》的出版。 明报出版社跟花城出版社不谋而合,也想为《楚门的世界》办个签售会。 董桥解释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一是想借助一下《楚门的世界》同名电影的热度,二也是因为林朝阳现在在香江的名气比前两年大多了。 宣传工作做的到位,肯定能带动图书销量,尤其是等《楚门的世界》电影上映后,加成会更大。 “我觉得最好是能把许观文给请过来,把‘楚门’这个人物搬到现实里来的话,会让读者更有体验感。” 董桥说着他的想法,林朝阳从其中听出了白嫖的意味。 他故意说道:“请许观文?你们明报出版社可真舍得花钱啊!” 董桥果然说道:“朝阳,你看你跟他商量商量行不行?出席签售会说起来其实也算是对电影的一种宣传。” “我请?这不合适吧?”林朝阳果断的摇了摇头。 让他配合签售会就算了,还要他搭人情请人,这算盘打的也未免太精了。 见林朝阳的态度坚决,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董桥饶了一会儿舌又做出了让步,说出个友情价请许观文给站个台。 “朝阳,这事确实是对双方都有好处的,你就帮帮忙嘛。”董桥言辞恳切的说道。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我可不一定能请来他。” 这话当然是客套话,林朝阳跟许观文现在关系不错,又有《楚门的世界》这层合作关系在,明报出版社又肯出钱,许观文没理由不答应。 隔天,林朝阳去嘉禾片场跟许观文谈了一下这件事,许观文果然很有兴趣。 《楚门的世界》小说在香江出版,邀请他这个电影版男主角出席,对小说销量的影响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他想的是这样的露面肯定会成为娱乐周刊的头条,而且也有助于读者们将对于小说人物的好感灌注于他所饰演的角色身上。 不管是从电影宣传的角度,还是从未来电影上映的角度来说,这都是一件好事。 许观文没有丝毫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聊完这件事,林朝阳又在片场待了一会儿,赶巧今天又有张曼玉的戏份。 “咔!” “咔!” “咔!” 她的发挥依旧稳定,林朝阳听着剧组工作人员闲聊,张曼玉最近被场记起了个“咔姐”的外号。 只要今天有她的通告,场记们的工作量就会直接爆炸,为了表达心里的不满,他们就私下里给张曼玉起了这么个外号,并且很快就在剧组里面流传开来。 剧组工作人员们闲聊的功夫,张曼玉那边ng次数又快速飙升,一起飙升的还有许鞍华这个导演的血压。 可没等许鞍华先发飙呢,张曼玉的眼泪已经在眼圈里打转了,见此情景,许鞍华只能无奈的摆手,让剧组休息一会儿。 然后林朝阳就见张曼玉收了眼泪,跑到陶玉书身边蹭来蹭去。 不知道的以为她演的多好,跑去邀功的呢。 数日后,剧本完稿,林朝阳约徐克见面。 得知剧本写完后,徐克满心欢喜,特地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半岛酒店的瑞士餐厅,说要请林朝阳吃顿大餐。 见面后,他和施南生依旧是那副特立独行的打扮,林朝阳今天也带来了陶玉书,两个女人聊在了一起。 徐克则一边看着剧本,一边跟林朝阳讨论。 后世吴宇森版的《英雄本色》其实在开拍时只有一个大纲,甚至周润发饰演的小马哥原本只是客串,只是因为他演的感觉很对,让吴宇森很欣赏,才一点点给他加戏成了男主角。 最后电影成品那令人惊艳的效果,离不开徐克和吴宇森在拍摄制作时的灵感碰撞。 而徐克现在找林朝阳写剧本,林朝阳等于是照着标准答案抄,交出来的剧本让徐克看完后忍不住拍案叫好,心中更忍不住生出那种惺惺相惜之感。 “朝阳,你真是太懂我了!” 徐克拉着林朝阳的手,一脸激动的说道。 林朝阳被他弄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连忙抽出了手。 “你满意就行,接下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徐克压下激动的心情,说道:“下个月《刀马旦》要开机,这部电影可能要等新年过后再开了。” “导演你自己来?还是找别人?” 这才是林朝阳关心的问题,白鸽吴虽说就三板斧,可人家抡的好看啊,拍这种题材确实比徐克强。 “这个还没确定……” 徐克的手放在剧本上,跟林朝阳说起了他拍改编《英雄本色》这个想法最早的由来,原来这部电影是去年在湾岛出差时跟吴宇森聊天时聊出来的想法。 他跟吴宇森是1979年在一个电影人聚会上认识的,那个时候吴宇森在香江电影行业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新导演了。 而徐克却还默默无闻,刚刚在佳艺电视台拍了一部武侠电视剧《金刀情侠》。 吴宇森看过《金刀情侠》对电视剧里的一个镜头印象特别深刻,一位侠客,打完一剑,把剑往雪地上一甩,剑锋上鲜红的血,甩了白色的雪地上。 当他得知徐克就是导演,顿时对他产生了好感,两人就此结下了友谊。 1980年新艺城成立,创始人之一的麦嘉拉拢吴宇森过去拍片,但那个时候吴宇森已经跟嘉禾绑定,不好脱身,就推荐了好友徐克去新艺城。 徐克这一去,如蛟龙入海,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了香江影坛炙手可热的年轻导演。 反观当初推荐他去新艺城的吴宇森,因为厌倦了嘉禾一直让他拍喜剧片,跑去鼓捣枪战片,连续拍了两部枪战片,票房都扑街了。 在拍摄他个人第二部枪战片《铁汉柔情》时,剧组又出了事故,导致一位演员大腿中枪。 这部作品后,嘉禾正式跟吴宇森解约。 这个时候徐克把吴宇森拉到了新艺城,但因为前面两部电影的失利,新艺城也不敢重用吴宇森,而是将他派到了湾岛,去分公司当监制。 “你剧本里的小马哥让我想到了阿森,这个剧本的气质跟他这几年的遭遇太契合了。 如果给他拍的话,说不定擦出意想不到的火花。” 徐克说完想法后又对林朝阳说道:“这些目前还都是我自己的想法。下个月阿森要回香江,到时候我再跟他商量商量,他现在没片拍,肯定会答应的,主要是新艺城那边有点难缠。” 林朝阳点了点头,理解他的意思。 电影工作室的背后是雷老板和新艺城,雷老板不管具体事,因而新艺城对电影工作室的影响力很大。 吴宇森现在身上背了个“票房毒药”的名声,衰了好几年了,新艺城又不缺导演,他们很难冒着风险去启用吴宇森这个霉笔导演。 “事在人为嘛,我相信你的眼光。”林朝阳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对吴白鸽没什么好感,这厮后世跟湾岛电影资本走的很近,拍《赤壁》时没少干打压内地演员的事。 但他也明白吴白鸽确实是个牛逼导演,最主要是能帮着赚钱,不能因人废事嘛。 他这话倒是让徐克又激动了一下,感受着他的浓浓信任,徐克跟他干了一杯酒,就差没喊一声“好兄弟一辈子”了! 次日一早,陶玉书代表林朝阳去电影工作室草签了一份协议,剧本这事就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时间一晃已经到九月中旬了,家里连着来了两封信,都是关心陶玉书的肚子的。 她现在怀孕八个多月,月份越来越大,在香江这段时间里,陶玉书的孕检一直没耽误,孩子的发育指标一切正常,可老人们仍旧难免担心。 夫妻俩商量了一下,打算在十一之前回燕京。 这天晚上,两人把陶玉墨叫到客厅,说了他们的安排,询问陶玉墨的想法。 “你是想留在香江还是回燕京?” 陶玉墨闻言眼神闪过一丝喜色,心猿意马的想法表露无疑,不过她现在可比以前有城府了。 故作淡定的说道:“一个人在香江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们一起回燕京。” 陶玉书立马说道:“你留在香江其实也可以,这边也需要有个人照看。” “啊?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陶玉墨故作为难,演技跟咔姐有一拼。 陶玉书只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想入非非,“回家可没人给你零花钱!” “姐、姐夫,香江这边的公司还有那么多事,确实离不开人,这段时间我就留在这边吧。” 陶玉墨立刻表态,如同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奔赴战场的士兵。 陶玉书对她的态度很满意,说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这段时间你先在香江照料公司的事。” 见着她如此说,玉墨同志忍不住对这种官僚主义和形式主义表达抗议,嘟囔道:“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干什么?” 林朝阳又叮嘱道:“回头有时间学个驾照。” “又学啊?” 之前林朝阳还让她熟悉香江的法律,现在又让她学车,陶玉墨感到压力山大。 这点零花钱可真不好拿啊! “给你报销你怕什么?别人求还求不来这个机会呢。” “好吧。” 陶玉墨想了想,林朝阳夫妻俩一走,小冬子肯定也走,到时候山中无……呸呸呸,是她独掌乾坤,有的是时间,学个车也没什么。 说完这些正事,陶玉书又忍不住叮嘱了陶玉墨几句,无非是出门在外注意安全,不要去那些危险地方,不要结交不三不四的朋友。 陶玉墨问:“张曼玉算不算不三不四?她前两天还想约我逛街呢!” 陶玉书满脸严肃,“别理她。有逛街的时间,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演戏。” 她的语气好像老师要求学霸孤立班里的学渣。 林朝阳看在一旁,心想人家在片场的时候好歹也把你当知心大姐姐,你这也太不地道了! 翌日,林朝阳夫妻俩一起出门去购买要给家里人带的礼物。 在太古城中心逛街的时候,陶玉书看到负一层的书店,说道:“看到书店才想起来,《楚门的世界》在香江上市了吧?” “算着时间,应该上了。”林朝阳说。 《楚门的世界》在香江出版远没有在内地的声势,在香江的文化氛围里纯文学一直就不是主流。 出版之前明报出版社倒是在自家报刊和一些文学杂志上打了广告,但这些广告的受众主要还是局限在文学读者的范畴。 至于董桥之前所说的签售会,明报出版社的想法与花城出版社不同,他们是打算等小说上市几天后有了些声音和反响后再举办。 夫妻俩说话走进了书店,太古城中心的书店很有格调,主营的是英文原版书,这当然不是因为太古是英姿开发商。 而是因为太古城中心的客户群体面向的多是中产阶级,这些人向来是以阅读英文读物为荣的。 不过这倒不代表书店里没有中文书,林朝阳两人在书店找了一下,还真就发现了《楚门的世界》摆在了专门放新书的书架上。 “看样子好像卖的还不错。”陶玉书欣喜的说道。 摆着《楚门的世界》的位置上看起来原本应该是有几本的,但现在只剩下一本放在那里。 她说着话,将剩下的那本书拿下来翻了翻。 竖版、繁体字、字体和翻页从右向左,对于内地读者来说绝对是一种“倒行逆施”的阅读体验。 可陶玉书不在乎,她高高兴兴的看了一会儿书,然后问书店的营业员,“这本《楚门的世界》还有多几本吗?” “女士稍等,我们需要查看一下库存。” 两人等了一小会儿,营业员推着小推车来上书,让林朝阳有种亲切感,这活他可干了好几年呢。 “买两本就行了,带书过关的时候麻烦,还那么沉。”林朝阳见陶玉书有大采购的架势,连忙劝说道。 最后陶玉书只拿了三本,“我们自己留一本,剩下的两本可以用来送朋友。” 两人边说话边结账,陶玉书见这期间又有进店的读者拿起了刚才补货的《楚门的世界》,嘴角露出轻笑。 “也不知道这本书能在香江卖多少。”走出书店,陶玉书对林朝阳说道。 “管他卖多少呢,反正钱都收了。”林朝阳轻松的说。 《楚门的世界》在香江出版,首印1万5千册,明报出版社已经预付了15万港元版税。 这个数字对比国内的版税基数肯定不算多,但香江毕竟只是个弹丸之地。 而且如果卖得好的话,后续还是会有不少版税的。 这几个,林朝阳又陆续收到了之前几本书出版的版税,现在夫妻俩在香江的银行户头的存款已经超过了150万港元。 几天后,香江三联书店湾仔店从一早就很热闹,书店内外聚集了不少热心读者。 今天是林朝阳新书签售会的日子,这些读者都是为了签售会而来的。 林朝阳的作品最早登陆香江还要追溯到四年前,当初完全是在机缘巧合下,《梵高之死》被香江中文大学出版社带到了这里。 从一开始的默默无闻,到后来凭借着口碑打开了市场,再加上这两年林朝阳因为金像奖和各种各样的新闻在香江名气越来越大。 《梵高之死》《闯关东》《棋圣》,这些作品一步步的走向了畅销书的行列,这几部小说在香江所取得的销量放在香江文学界也是值得骄傲的。 不说名气的提升,如果单说作品的受欢迎的话,《闯关东》在香江的出版绝对要算得上是一道分水岭。 在《闯关东》之前,林朝阳凭借着《梵高之死》在香江文化界有了些名气,又因为金像奖的得奖上了几天报纸,在香江确实有了些知名度。 但这种知名度实际上是夹杂了一些娱乐属性的,并不纯粹,那个时候还有一些香江文化界人士认为林朝阳面对记者的那些发言更像是哗众取宠,不是很瞧得上他。 等《闯关东》在香江出版后,林朝阳在香江文化界的口碑飞速提升。 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小说写的牛逼,牛逼到让人不得不佩服的那种。 过去这一年多时间里,但凡是跟文学沾边的香江报纸、杂志,几乎都发表过有关于《闯关东》的评论或者推介性文章,好评如潮,一片盛赞之声,要不然《花城》也没那么多素材去转载。 经过这几年的积累,林朝阳在香江的忠实读者数量已然不逊于那些声名卓著的老资格作家,今天签售会现场的热闹画面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上午时间,签售会的排队读者就没断过,虽说声势远没有内地那么浩大,但以香江这个文学环境而言,能有这样的号召力已经殊为不易了。 连今天来给林朝阳捧场的潘耀明看着这样的场面都很诧异。 从《正午报》到《海洋文艺》,再到三联书店,文学报纸、杂志、书店、出版社这些单位他都干过,接触的作家也多如牛毛。 在他的印象当中,香江作家里能有林朝阳这样号召力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真想不到啊,朝阳这个内地作家在香江读者当中竟然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董桥看着这样的场面也很欣慰,不枉明报出版社忙活了一回,甚至花钱请了许观文专门过来站台。 今天许观文有通告,只能抽中午时间过来。 他看了一眼手表,这会儿马上快11点了,也应该到了。 心里这样想着,董桥发现不远处的街边有些躁动。 过了不到一分钟,许观文便在围观人群的簇拥下来到了三联书店门口。 毕竟是如今香江影坛第一梯队的影帝级人物,许观文的到来无疑是引燃了本就气氛火热的签售会,甚至连林朝阳这个作者的风头都被抢掉了。 不仅是那些正在排队的读者变得亢奋起来,许观文的到来还吸引了一大批热心市民,这些人将三联书店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从书店外面看过去,人潮涌动,摩肩擦踵。 见此情景,董桥赶忙招呼等在一旁的明报系的记者们。 今天签售会请许观文站台,花费不菲,目的当然为了卖书。 但肯定不是靠签售会的明星站台来卖书,准确的说是为了造势,为了宣传,只有这样才能把利益最大化。 看着三联书店门口那人山人海的场面,董桥心中得意。 这回的钱可真是没白花! 第441章 东京行(7000字+求月票) 签售会举办的再成功,顶多就是几万码洋的事,对于出版商来说,更重要的是签售会引起的舆论效应。 明报出版社背靠明报集团,随随便便就可以叫来一堆电视台、报纸、杂志的记者。 关于签售会的盛况当晚就出现在了翡翠台的晚间新闻当中,次日一早包括《明报》在内的多家报纸也进行了报道。 《湾仔街头千人排队,只为一睹内地才子新书》《<楚门的世界>出版,‘楚门’许观文亮相签售会》…… 本来像这种新书发布的消息,即便是上了报纸也很难引起什么大的波澜的, 但明报出版社这一波宣传攻势聪明的地方就在于,将新书与电影进行了联动,还请来了许观文这个当红巨星。 他穿着拍戏时的打扮让那一站,记者们再一拍,“楚门”就这么活生生的出现媒体的版面上,自然吸引了不少香江民众的注意。 而且这一番联动,也让正在拍摄的《楚门的世界》电影受到了更多人的关注。 《楚门的世界》新书上架后销量本就不错,有了这一波宣传的助推,香江各大书店内的销售变得更加火热起来。 除了签售会当天创下了单日1800本的销量之外,签售会结束后的几天里,《楚门的世界》的销量也是一路走高。 到10月1日,小说上市半个月累计销量达到了1万册,突破了林朝阳作品以往作品的最快销售记录。 在《楚门的世界》新书热卖的同时,林朝阳夫妻俩安排好了香江的事,本打算在中秋节前赶回内地。 可这个时候林朝阳突然接到了近藤直子的一封来信,说是《闯关东》的日语版本已经翻译完毕,她和藤井省三为《闯关东》接触了几家日本出版社。 目前来看几家出版社都还算有诚意,希望林朝阳能够拨冗赴日洽谈出版事宜。 看完了信,陶玉书提出让林朝阳先去日本一趟,等办完了事再跟她一起回内地。 三天后,林朝阳乘坐下午五点半的飞机自启德机场起飞,晚上九点四十分抵达了东京国际机场。 出了通道后,他就看到了有人举着接机牌等在那里,正是近藤直子。 “林桑,欢迎来到日本!” “近藤女士你好,好久不见了!”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近藤直子又把身边的中年人介绍给林朝阳,“林桑,这位就是我在信里跟你提到过的藤井副教授。” 林朝阳亲切的跟藤井省三握了握手,说了两句感谢他热心帮忙的话。 藤井省三连连鞠躬,“能参与翻译林桑的著作,是我的荣幸。” 与他们二人寒暄完,林朝阳的眼神又看向他们的身后,他们身后跟了几个年轻人,应该也是一起的。 跟介绍藤井省三时的郑重语气不同,近藤直子只是说道:“他们几个都是我跟藤井君的学生,今天特地带他们来见见林桑。”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种土财主领着乡下亲戚进城见世面的感觉,那几名学生看上去没有丝毫不满,反而眼神热切的看着林朝阳。 其中一位矮个子的圆脸女生手里正捧着一束鲜花,见林朝阳的眼神看向他们几个,她连忙上前将送给林朝阳。 “多谢!” 林朝阳的道谢又让圆脸女生激动了一下,让他忍不住怀疑这是近藤直子找来接机的托。 他的小说都没在日本发表、出版过,几个学生的那种激动他实在不太好理解。 一番欢迎之后,他们一行七人出了机场,车子一路来到东京都千代田区。 近藤直子给林朝阳安排的酒店在千代田区纪尾井町,名叫王子酒店,是一家五星级酒店。 林朝阳所入住的是酒店的别馆,建于1960年。 办理入住时,林朝阳提出要自己付钱,可近藤直子却坚决不同意,连藤井省三也在劝他。 “林桑,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客随主便。您来到日本,理应由我们来出面负责这些事。” 三人争论了一会儿,见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态度始终坚决,林朝阳也不好再坚持。 等办好了入住,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 近藤直子询问林朝阳对行程的想法,这次林朝阳来东京是为了谈小说出版的事,除了去出版社谈公事之外,近藤直子还给林朝阳安排了一些聚会观光的行程。 比如她和藤井省三召集了一些日本文学界人士,要在明天为林朝阳举办个欢迎宴,比如去藤井省三执教的东京大学参观、去京都赏枫叶、游览民族民俗展览馆等等。 林朝阳思虑片刻,欢迎宴这事人家都张罗好了,不方便推辞,他婉拒了去参观游玩的行程。 并解释了陶玉书怀孕的事,表示要尽早回国。 听着他的说词,近藤直子等人略微有些遗憾的离开。 次日一早,林朝阳起床后先到酒店餐厅吃了顿早饭,他吃完饭后刚回到房间,楼下前台就打来电话,说有人在等他,下楼便见到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等在那里。 “二位久等了。” 林朝阳客套了一句,跟着两人上了车。 今天他们要去的是日本大学在千代田区五番町的樱门会馆,那里是日本大学的校友会樱门会所在地。 和庆应义塾大学的三田会、早稻田大学的稻门会、一桥大学的如水会并称日本四大校友会。 上午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在这里安排了一场交流会,来参加的都是两人的学生,下午才是跟作家们的见面,晚上才是欢迎宴的聚餐。 也不知道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是怎么跟学生们描述的,上午参加交流会时,林朝阳发觉那些学生看他的眼神跟昨晚接机的学生们一样,好像在看什么大明星。 等交流了一段时间,他发现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确实没少在学生们面前夸他,而且这些学生有相当一部分都是有中文功底的,都读过他的小说。 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上午的交流会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结束。 中午时分,受邀参加欢迎会的嘉宾陆续来到会馆,丰田正子、水上勉、池田大作……清一色都是亲z派的作家。 这些作家的年纪几乎都在六旬开外,也都与中国文学界有着紧密的联系,所以才会答应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的邀请来参加欢迎宴。 坐在一群老作家里,还不到三十岁的林朝阳被衬托的更加年轻了,几个老作家看的也是啧啧称奇,他们想不到在中国声名卓著的作家竟然如此年轻。 林朝阳不通日语,几位老作家也不通中文,交流全靠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这两个中国通。 大家正聊着的时候,会馆内又来了一人。 见到这两位到来,正聊的热络的众人齐齐起身,林朝阳不明所以,但知道这肯定是重量级人物。 “林桑,请容我为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历史学家贝冢茂树先生,是京都大学的教授。” 林朝阳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想到了他在燕大图书馆时看到过的一本书《孔子》,作者好像就是贝冢茂树。 他问好后询问了一句,近藤直子帮忙翻译了一句,贝冢茂树脸色高兴,没有想到林朝阳还看过他的著作。 贝冢茂树是日本历史学界的泰斗级人物,和吉川幸次郎、桑园武夫并称为京都大学三杰。 写过《古代的精神》、《孔子》、《中国古代国家》、《对中国的怀念》、《旧中国和新中国》等诸多著作,广受日本知识界欢迎。 算上贝冢茂树的到来,今天受邀出席欢迎宴的一共有九人,职业涵盖了作家、评论家、历史学家,在日本的文化界和知识界都有一定地位。 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为了林朝阳这次访日可谓是煞费苦心。 欢迎晚宴结束后的次日,林朝阳在近藤直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同样位于千代田区的白水社本部。 白水社是日本知名出版社,专注于出版与语言学和翻译相关的书籍,社名中的白水取自于屈原《离骚》中的“朝吾将济於白水兮,登阆风而緤马”一句。 白水社在日本出版界名气不算大,但影响力不小。 名气小是因为他的主要出版方向放在了哲学、历史、文学、戏剧和语言类书籍上,格调一高,受众就小了。 而说它影响力,是因为它自1955年以来,白水社便以日本近现代戏剧运动先驱岸田国士的名义设立了岸田国士剧本奖。 三十年来,岸田国士剧本奖已经逐渐成为日本戏剧界的权威奖项,许多叱咤日本戏剧界的风云人物都曾经加冕过这一奖项。 因着岸田国士剧本奖的存在,让白水社在日本戏剧文学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影响力。 这些信息当然都是近藤直子跟林朝阳说的,按照她的说法,若是单就出版文学作品而言,白水社是个不错的合作方。 但因为实力的原因,白水社在图书的发行推广上远不如那些大型出版社。 来到白水社,接待两人的是编集部长冈村达也,相当于国内的主编。 冈村达也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型瘦削,不笑的话脸上写满了严肃,跟别人欠他二百吊钱一样。 《闯关东》本身质量绝佳,又有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两位精通中文的教授翻译,译本质量同样不俗。 经过一番沟通,冈村达也表明了白水社的态度,他们对于小说的内容很认可,愿意为林朝阳提供一份8%印税的出版合同。 所谓印税,就是版税在日本国内的叫法。 林朝阳在日本国内并无名气,作品初次在日本出版,能拿到这个版税率已经是不错的待遇了。 然后林朝阳问起关于译者版税的问题,冈村达也说白水社可以为译者提供一份费用,作为译者劳动成果的买断费用,价格在220万日圆左右。 听完冈村达也的条件后,林朝阳心里盘算了一下,现阶段人民币和日元的汇率差不多是1:80,220万日圆也就是两万多人民币。 林朝阳以要考虑考虑为由,辞别了冈村达也。 从白水社本部出来后,近藤直子以为林朝阳是对白水社的条件不满意,对林朝阳说道: “林桑,我们可以再去河出书房看看,他们的条件要比白水社优渥一点,实力也比白水社强了不少。” 林朝阳点了点头,“好,那就再去看看。” 河出书房最早出版教科书和学习参考书,还有属于自己的成美堂书店,在日本出版界不管是实力还是名气都要大于白水社,历史也比白水社悠久,成立于1886年。 本部位于新宿区住吉町,旗下的主要杂志《文艺》是日本文学界的五大全国性纯文学杂志之一。 这五大纯文学杂志每年都会举办文学评奖,被媒体称为公募五大新人赏,每年都可以挖掘出不少优秀作家,因而在文学界影响力巨大。 河出书房最大的好处有两点,一是对发掘的作家栽培非常认真负责,二是出版能力和宣传能力很强。 在近藤直子的介绍下林朝阳对河出书房有了个简单的了解,到了之后接待两人的是文艺科编集北村美裕。 北村美裕是个三十多岁的少妇,声音温柔,一见到林朝阳眼睛便亮了起来。 她出身于日本大学文理学部,算起来是近藤直子的学妹。 上半年近藤直子来找她谈《闯关东》时,就表现出对林朝阳的推崇备至,因而北村美裕一直对林朝阳很好奇。 上个月近藤直子又拿着翻译好的《闯关东》的稿件来找北村美裕,她看完小说终于理解了近藤直子的心情。 “读林桑的小说,总让我想起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风格波澜壮阔、大气磅礴。” 司马辽太郎是日本著名的历史小说作家,作品风靡日本,一度是日本最受欢迎的作家。 北村美裕这么说当然是在赞美林朝阳,可他听着却有些不舒服,因为司马辽太郎是个铁右派,不仅在伪满洲当过兵,后世的九十年代还跟***搅和到一块去了。 人家夸奖本是好意,林朝阳只能岔开话题,跟北村美裕聊起了小说出版的事。 河出书房给予的条件跟白水社差不多,也是8%的印税,另外就是林朝阳关心的译者稿费的问题。 北村美裕说道:“我们可以为译者提供一份200万日圆的买断稿费。” 这个稿费比白水社给的还要低,林朝阳听到这个条件之后没说什么,仍旧推说要考虑考虑。 等从河出书房出来,他问了近藤直子日本方面翻译家的待遇问题,才得知原来白水社给的待遇已经算是良心的了。 他们的主营业务之一就是翻译出版外国著作,因此给译者的稿费也是诸多出版社中最高的。 “那我们就选白水社吧。”林朝阳说。 近藤直子这会儿也听明白了林朝阳的意思,原来他一直考虑的是翻译稿费的问题,这顿时让近藤直子心中一阵感动。 “林桑,我建议您还是选择河出书房。白水社的影响力主要集中在戏剧文学上,而河出书房就不一样了。 他们有《文艺》,如果《闯关东》在日本出版后有《文艺》的力推的话,对您的作品在日本的发展是有很大的好处的。” 近藤直子满脸严肃的对林朝阳建议道。 “您不需要考虑翻译稿费的事。能够翻译《闯关东》这样的著作,对我和藤井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我们也希望《闯关东》能够让更多的日本读者看到。 选择河出书房对于这部小说来说确实是有利的,请您务必相信!” 说到这里,近藤直子突然郑重的向林朝阳鞠了一躬。 她这么一弄,林朝阳倒不好再说什么了,人家译者都没嫌稿费低。 “好,那就选择河出书房吧。” 林朝阳做出决断,近藤直子高兴不已,“真盼着《闯关东》能够在日本出版啊!” 她紧接着又给藤井省三打电话,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 晚上三人聚到一起,藤井省三提议找个地方庆祝一下。 八十年代的日本经济正值鼎盛,如今的海外净资产高达1200亿美元,位居世界第一。 同时,在贸易经常收支顺差和外汇储备上也双双夺得世界第一,三个显示经济实力的指标全部跃居世界第一。 这个时候的日本号称“富豪帝国”、“可以买下美国”。 经济的强劲背后是日本工薪阶层每天超负荷的运转,东京的上班族们每天晚上十点以后下班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整个社会都处于“过劳”,但人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很多日本人还因此感到自豪。 一些私营电视台也纷纷推出《直播到天明》这种深夜节目,满街都是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深夜营业的居酒屋到处都是,整个社会都逐渐朝着“24小时不夜城”方向发展。 三人都吃过晚饭了,因此就找了一家居酒屋,点了几杯清酒、小菜,边吃边聊。 不出意外的话,《闯关东》即将顺利在日本出版,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这半年多的付出没有白费,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但更让他们俩高兴的是出版这件事本身。 两人畅想着《闯关东》出版之后在日本读者群体当中可能引发的反响,心情无比畅快,喝了不少酒,不知不觉便有了醉意。 “真希望《闯关东》能够快点出版,接下来还可以引进更多林桑的作品。” “《渡舟记》!林桑,请一定要让我来翻译这部充满禅意和哲理的名著,我一定回竭尽全力!” 近藤直子有了几分醉态,提到《渡舟记》情绪激动起来,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朝林朝阳鞠了一躬,说着醉话。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的。” 林朝阳无奈的扶起她。 这清酒度数也不高了,怎么几小杯酒就喝成这样? “感谢!非常感谢!” 近藤直子又趔趄着给林朝阳鞠躬,被林朝阳拉着按在座位上。 这个时候居酒屋里有喝醉酒的白领开始耍酒疯,这也算是居酒屋这种场合每天的常态。 林朝阳见状便提出离开,这会儿藤井省三还算清醒,两人扶着近藤直子往居酒屋外走去。 此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已经成功跻身国际金融中心之列的东京这个时刻依旧灯火通明。 街上不少店铺还在营业,刚下班的上班族身影随处可见。 近藤直子出了居酒屋被风一吹,腹中翻江倒海,摆脱开了两人,本能的冲到一处电线杆前呕吐起来。 “近藤女士可真是……豪放啊!” 藤井省三幽幽的说了一句,他那种小心翼翼的挖苦让人忍俊不禁。 林朝阳打了个哈哈,藤井省三望着街头,语气似感叹的说道:“夜晚的东京真美啊!林桑,你看那盏路灯……” 林朝阳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过去,“那都是用日本年轻人的血肉作燃料的。” 林朝阳不知道他突然之间哪里来的情绪,但这话说的没错。 不管是现在的纽约、伦敦、东京,还是几十年后的燕京、沪上,这些城市就好比是一台飞速前进的列车。 无数来此闯荡的年轻人就是这辆列车的燃料,有了这些年轻人生命的燃烧才有这些城市的灯火辉煌和纸醉金迷。 只有少数的幸运儿能够在燃烧了自身后在这里谋求到立身之所,更多的人只会在青春燃烧殆尽后成为被弃之无用的废料。 和那些想做燃料而不得的人一起,被这个飞快行驶中的列车所淘汰。 “呕~” 近藤直子那粗犷的呕吐声打断了两人的思绪,她扶着电线杆站起身,林朝阳两人又上前去扶住她。 三人又走了一会儿,近藤直子总算是有些醒酒了,在藤井省三的扶持下上了出租车。 出租车先将林朝阳送回了王子酒店,藤井省三又负责护送近藤直子回家。 翌日一早,林朝阳吃完早饭来到酒店大堂等人,半个小时后近藤直子才姗姗来迟。 她见到林朝阳满脸羞愧,一个劲儿的鞠躬,“对不起,林桑!昨晚实在是太失礼了,实在抱歉。” “近藤女士,不要在意这些小事。不过有一说一,你的酒量太一般了,以后还是少喝一点吧。” 林朝阳的玩笑让近藤直子的脸色更加窘迫,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好了,我们还是出发去河出书房吧。” “嗨一——” 近藤直子猛的鞠了一躬,这一躬不是给林朝阳鞠的,而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 “稍等一下,林桑,今天藤井君也会去。”鞠完了躬,近藤直子又想到了一件事,拉住了林朝阳。 “藤井也要去吗?” “是的。他说要请一位法学部的朋友,过来帮忙看看合同。” “藤井考虑的还真是周到啊!” 两人又在酒店等了几分钟,藤井省三才带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同事到来,双方互相介绍一下,这位来自东京大学法学部的副教授名叫内藤雄介。 寒暄两句后,众人出发前往河出书房。 北村美裕昨天下午就得到了近藤直子的通知,今天一早就准备好了《闯关东》的出版合同,只是她看到林朝阳这一行人不由得意外。 感觉林朝阳一个外国作家比很多日本国内的知名作家签约的声势还大。 出版合同是中文和日文两个版本的,有内藤雄介帮忙审阅,确实给林朝阳省了些力气。 根据合同约定,河出书房独家享有《闯关东》在日本国内的三年出版权,印税率为8%,小说出版首印定为1.2万册,版税每半年一结。 《闯关东》的参考定价为3600日圆,首印林朝阳可以获得345.6万日圆的版税,其中50%会在几天后汇给林朝阳,另外50%则要等到半年后版税结算时。 林朝阳仔细一算,三百多万日圆也就四万多人民币,着实不多。 希望《闯关东》出版之后能有个好销量,别浪费了他跑这一趟,还有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的帮忙。 签完了合同,林朝阳提出晚上请几人吃饭,顺便还对北村美裕发出了邀请,她以后就是林朝阳在河出书房的编辑了。 趁着下午没事,林朝阳先是去订了一张回香江的机票。 翌日去机场,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前来送行,跟来时差不多。 一番道别后,林朝阳登上了飞机。 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启德机场。 见了面,陶玉书说:“我还以为你少说也要在那边待上一周呢。” “近藤女士他们倒是给我安排了些行程,可我想着回家过节,还是赶紧办事回国吧。”林朝阳笑着说了一句。 在香江休整一晚,夫妻俩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陶玉书现在是孕晚期,不宜坐飞机。 一路折腾了两天,夫妻俩终于赶在中秋节这天中午回到了燕京。 林朝阳没有提前告诉家里他们要回来,林二春老两口见到他们俩自然感到惊讶和满心欢喜。 “好好好,可算是回来了,正好赶上过节。” 林二春张罗着出门去买菜,今天是一家团圆的日子,晚上可得多做几个菜。 第442章 不妨等几年再看 林朝阳夫妻俩是四月中去香江的,到九月末才回燕京,五个多月时间绝对不算短了。 经过在香江这近半年时间的生活,回到燕京后,陶玉书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两地在经济发展上确实有不小的差距。 但相同的是那种热火朝天的干劲,在这其中香江和内地又有一两分不同,现阶段香江的经济发展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上升通道正在收缩,人们做事多了一些浮躁。 反之看内地,在有干劲的同时,朝气更足一些。 晚上陶玉书跟林朝阳说起回来的感受,林朝阳调侃道:“行啊,真是当老板了,才回来一天就分析的这么头头是道的。” “笑话我是吧?” “你看你,我这明明是夸你。” 夫妻俩说着笑话,各自睡去。 翌日,夫妻俩去了朗润湖公寓,隔了快半年没见女儿,陶父陶母见到陶玉书都有些激动。 陶母拉着她相看了好一会儿,又问陶玉墨怎么没回来。 陶玉书说:“香江那边的事得留个人照看。” 陶母又追问:“那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不想家吗?” “她想家?”陶玉书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妈,你真是不了解你闺女,她巴不得不回来呢。” 陶母听着她这话不太高兴,认为陶玉书就是为把妹妹留在香江这事给自己开脱。 陶玉成这个时候说道:“妈,玉书说别的我不信,但这个我绝对相信。就你老闺女那个性子,不在香江玩够是不会回来的。” 被他这么一说,陶母心中更不美丽了。 “这死丫头,真是一点也不想家!” 把礼物给家里人分完,林朝阳跟陶父聊天,关心了两句朱光遣的病情,陶父说还是没什么好转。 “都快九十的人了。”陶父说着这句话伤感的叹了口气,既是为老友,也是为他自己。 陶父1920年生人,比朱光遣小的二十多岁,说起来属于忘年交。 可再过几年他也要七十了,正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这两年陶父也能感觉身体明显不如以前。 这个时候陶玉成过来加入了话题,问林朝阳:“朝阳,我听杜峰说,他想搞个服装城?” “是,这段时间他还在考察呢。” 杜峰在香江考察了一个多星期,之后并没有回燕京,而是在广东当地物色可靠的供货商。 服装城不是以前服装摊那种小打小闹,他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认真,到现在还没回燕京。 陶玉成又细问了几句,等听林朝阳说完了杜峰的规划,他不禁惊讶道:“之前他就跟我提了两嘴,我还不信。这小子,胆子可真够大的!”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林朝阳笑呵呵的回了一句。 在改革开放初期,这句话就是许多人发家的秘籍。 吃完午饭,陶玉书挽着林朝阳下楼遛弯。 她现在到了孕晚期,每天吃完饭后都会散步半小时,有助于将来顺产。 夫妻俩走在朗润湖附近,时不时就会遇见熟人跟他们热情的打招呼。 他们俩最近半年几乎没出现在燕大,冷不丁见着了,大家总不免关切的问上两句。 “出了趟门。”陶玉书低调的回应。 “是去香江了吧?那天遇到你大哥的时候还说起来了呢。” 陶玉书笑了笑,心里吐槽有些人的嘴是真碎啊! “对了,我看《大众电影》上面还说呢,朝阳在香江得了好几个奖呢,现在都给香江电影写剧本了是吧?” “就是两个电影奖项。” 对于现阶段的内地老百姓来说,不管是出国还是去香江,都算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更别提能在那边折腾出点成绩来。 哪怕是在燕大这样的地方,也不能免俗的被大家追问几句。 应付走了邻居阿姨,陶玉书说:“要不咱们去看看朱伯伯吧,我还没去看过他呢。” “好。” 夫妻俩往燕南园走去,今天是中秋节后的第一天,9月30日。 明天是国庆假期,秋高气爽,燕大校园里弥漫着一股轻松惬意的假日氛围。 “真好!还是燕大好!” 陶玉书挽着林朝阳的胳膊,眯着眼睛,神情惬意而慵懒。 “要不咱们搬回燕大来住?”林朝阳笑着问。 “那公司怎么办?” “不干了呗。”林朝阳随口道。 陶玉书立马斩钉截铁道:“那不行!” 她就是个闲不住的性格,短暂的休息没问题,可让她每天悠闲的无所事事,用不了两个月她就得憋出毛病。 香江这地方虽然又挤又小,但气质却很符合她的风格,风风火火,永远都可以找到事做,可以说是充分激发出了她体内的强人基因。 来到燕南园,朱光遣见到陶玉书很高兴,他现在的状态比之前林朝阳见到的能有所好转。 “快生了吧?”朱光遣关心的问陶玉书。 “快了,下个月。” 朱光遣点点头,“好。国家政策虽然是这样,但一个孩子总归还是孤单了点,有条件再生一个是对的。” 这个时候的他不是什么耆老宿学,只是个关心晚辈的长辈。 跟陶玉书聊了一会儿后,朱光遣又把目光对准了林朝阳,脸色兴奋的说道:“还真让你给说着了,聂伟平真就灭了小林光一。不仅是小林光一,连加藤正夫都拿下了!” 八月份,中日围棋擂台赛举办了两局,聂卫平分别以2目半和4目半战胜了日本棋坛的三座高峰之二的小林光一和加藤正夫。 一扫之前中国队被小林光一横扫五局的颓势,说一句力挽狂澜毫不夸张。 这两场比赛的胜利,不仅是打回了中国围棋的心气,也打回了围棋爱好者和老百姓们的心气。 中日围棋擂台赛因为赛制的原因,举办大半年的时间了,双方你来我往到如今,可谓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两国民间对于这个比赛的关注也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 现在,双方都只剩下一位主帅,中国队的是聂伟平,而日本队剩的则是制霸日本棋坛数十年的藤泽秀行。 这就好比武侠小说写到最后,正邪双方小兵大将死伤无数,仅剩正反两位主角决战紫禁之巅。 电影里这样的桥段很常见,可在现实中,连编剧都不敢这么写。 “就剩一个藤泽秀行了。你说聂卫平能行吗?” 朱光遣抓着林朝阳的手,那神情比庙里的善男善女拜菩萨都虔诚。 “这我哪知道啊。” 朱光遣满脸不高兴,“跟我你还装?你给我说说,我保证不跟别人说。” 林朝阳满脸无奈,“咱们都是中国人,我当然是希望聂伟平赢!” 听到这话,朱光遣舒坦了。 “我也看好聂伟平赢,他对阵日本棋手,赢面还是比较大的。那年……” 老同志自以为中肯的分析了一番,通篇都是唯心之言。 林朝阳都怕时间线出点差头,聂伟平要是真输了,老头儿一下噶过去。 “围棋就是个娱乐,你啊,得失心别那么重。”他规劝道。 朱光遣眼神斜睨他,“手下败将都这么自我安慰。” 林朝阳:…… 现在的国庆节,没有七天假,好在也没有万恶的调休。 这个季节的燕京正是风清气爽的时候,住了半年香江的高楼,回到燕京的四合院,有一种说不出的惬意。 林朝阳回家待了两天,日子过的悠闲自在,有人却不想让他消停。 国庆节后的第二天,西院就热闹了起来。 李拓组织了一帮人聚会,还跑过来叫他一起去聚聚。 出门快半年,林朝阳总算是回来了,一见到他,一群人都很高兴。 好长时间没见,林朝阳自然成了今天聚会的主角,话题都围绕在他身上。 众人先是问了问他在香江这半年的生活和见闻,期间少不了又提起电影和获奖的事,林朝阳简单的给大家讲了讲。 众人听的津津有味,却又感觉离自己很遥远。 转而林津岚聊起了林朝阳的新书,问他:“朝阳,你怎么会写这么一个故事出来?” 没等林朝阳回答,李拓先抢答了。 “老林,一看你就不关心朝阳。之前他回来搞签售,接受采访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是受了那个香江影星许观文的启发。” 林津岚回道:“报道就那么千八百字,能说明什么?当面聊才能聊透彻。这回《楚门的世界》争议不小,我当然得好好了解了解朝阳的想法。” 《楚门的世界》在内地发行至今已有一个半月时间,得益于林朝阳多年来积攒的口碑和花城出版社的大力宣传,上市后销量一路高歌猛进。 一周销量破20万册,首月销量达到了50万册,保持了林朝阳作品出版后一贯的高销量。 但伴随着小说销量的高企,小说的口碑却并不如林朝阳以往的作品那般出众,甚至可以说是毁誉参半。 谈到《楚门的世界》的口碑问题,李拓说道:“我觉得吧,其实这事跟小说没关系。” 林津岚问:“那跟什么有关系?” “要怪就怪朝阳上一部作品《闯关东》写的太好了,《楚门的世界》不是不优秀,只是读者对朝阳和这部小说的期望都太高了。 《楚门的世界》哪怕是水平跟《闯关东》保持了相当,可能在读者看来,这也是一种退步。 因为读者已经习惯了朝阳每一部作品都能带给他们惊喜。” 李拓的话让在场众人不由得点了点头,他又接着说: “我认为再有就是风格的问题,《楚门的世界》的内容对于国内许多读者来说,还是太过于新颖了。 连我一开始看小说,都有点接受不了这个真人秀的形式。 我还特意跟人打听了一下,西方国家确实有真人秀这种电视节目,但朝阳所给我们展示的真人秀,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真人秀,我更愿意称它为一场全世界都参与其中的戏剧实验。 对于看惯了现实主义题材的国内读者们来说,要想充分理解这部小说背后的思想内涵,首先要做的就是转变思维模式。” 李拓的话引来郑万龙的反驳,“你这么说不对。小说好与不好,读者是有评判的资格的。看个小说就要读者转变思维,那不是作家,那是当教师爷了。” 几人辩论了一会儿,各执一词,郑万龙直截了当的对林朝阳说:“朝阳,我觉得你这部小说失败了!” 被他当面批评,林朝阳的面色如常。 李拓不满道:“你这话说的太武断了!不能你觉得不好就说是失败,我还觉得好呢。” 林朝阳摆摆手,“好了好了。讨论而已,你们俩那么激动干什么?” 他并不介意郑万龙的批评,当面的批评和背后的赞美一样,都是应该珍视的行为。 郑万龙脸色认真的说道:“朝阳,对《楚门的世界》这部小说,我觉得《文艺评论》上有句话说的是对的:它脱离了中国的实际,让老百姓摸不清、看不明,仿佛空中楼阁。” 李拓闻言又忍不住回嘴,“《沪上文学》的文章还说《楚门的世界》是荒诞小说的经典呢!” 认识这么多年,大家对某个事物或某部作品持不同看法时有争吵是很正常的情况。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林朝阳插空说了一句,“你们俩也让别人发发言啊!” 两人这才偃旗息鼓,林朝阳又问其他人,“大家有什么看法,不妨都说说。” 他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温和的,不过这会儿李拓和郑万龙刚吵完,大家都不好意思开口。 林朝阳见状点了个人,“要不,于华来说说?” 于华本来是来燕京改稿的,今天被李拓叫来,没想到林朝阳还记得他。 他是今天这帮作家里年纪最小的,也是名气和资历最小的,压根没想过要发言。 被林朝阳点到,他满心紧张,脸上发热,过了好一会儿,脑子才反应过来。 “我觉得《楚门的世界》写的很好。有些人觉得小说不接地气,或者难以想象小说描绘的内容,我觉得这都是小问题。 我们不妨把这些交给时间,反正我认为,《楚门的世界》是一部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好作品。 我也相信,他所要表达的思想内核值得人们反复阅读和思考。” 说完了这些话,于华仿佛放下了重担,长出了一口气。 先别管说的好与坏,最起码是没在这么多前辈同行面前丢人。 他对《楚门的世界》表现了毫无保留的欣赏和喜爱,让李拓自得起来,“嗳~还是于华有眼光!” 于华连忙摆摆手,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等他说完之后,在场其他几人又相继发表了意见。 总体而言,对《楚门的世界》的评价还是褒大于贬的。 大家都是同行,也都能看明白林朝阳在小说中要表达的含义。 《楚门的世界》里那种辛辣的讽刺与苦涩的幽默交杂的情绪,不是一般人能够写出来的。 更关键的是林朝阳用现实存在的因素和非现实的虚幻因素交织在一起,以写实的手法完成创作。 虽然看起来有些荒诞和虚假,却让小说的主题和内涵达到了一个极高的水平。 林津岚最后总结道:“你这部小说啊,有些曲高和寡了!” 众人听了这个评价,都觉得十分中肯。 李拓问林朝阳,“朝阳,大家说了这么多,你也说说,你当时写的时候是怎么想的?你对自己的这部小说是怎么评价的?” 林朝阳沉吟着说道:“其实大家说的都挺好。夸也好、贬也好,都有自己的理由。要问我当时的想法,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单纯想写这么个故事。 有些人认为它距离现阶段我们老百姓的生活和现实有段差距,那不妨等几年再看。” 不妨等几年再看! 如果不是对自己的作品有着极大的信心,林朝阳断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在场众人也能理解他的心态,《楚门的小说》在内容和质量上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形式上的创新引发了这些争论。 大家也都承认,《楚门的世界》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取得了相当高的成就,这一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杀的。 “这句话说的好!不妨等几年再看,明儿我写个评论,就拿这个当标题。”李拓兴高采烈道。 “那你得给版税才行。就朝阳现在这版税标准,这一句话少说也得几百块钱吧?”林津岚诙谐的说道。 众人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林津岚见都中午了,开始张罗着做饭。 小六部口的西院这半年来已经成为了燕京作家们和许多来京改稿、开会、出差的外地作家们最喜欢的地方。 这里地方大、条件又好,来了就能住,自己也能弄吃的,作家们经常出没汇聚,出门就是长安街和天安门,简直如同世外桃源。 吃饭的时候林朝阳跟于华聊了两句,于华问:“陶老师今天在家了吗?” “在呢,等会我带你过去。” 于华是陶玉书在《燕京文学》当编辑时发掘的,今天来了林朝阳家,当然得拜访拜访。 吃完饭,他跟着林朝阳来到东院,正巧陶玉书也吃完了饭在院里遛弯,她见到于华很是高兴。 “哎呀,于华什么时候来燕京的?” “陶老师!”于华先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才说道:“上周来的,有篇稿子投给了《燕京文学》,编辑说写的不错,让我好好改改。” 陶玉书问小说的具体内容,虽然不当编辑了,可于华毕竟是她当初发掘出来的。 于华简略的描述了一下小说的内容,小说名叫《十八岁出门远行》,讲的十八岁的“我”迫切的想进入社会,出门远行,搭车,就像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所写的那样。 但车到半路抛锚了,有人开始抢苹果,“我”去见义勇为却被打伤,而苹果的真正主人司机却在一旁漠不关心,甚至在最后拿走了“我”的行李。 小说结尾于华处理成了循环结构,是“我”与父亲的对话。 “你十八了,应该去认识外面的世界了”,一下子抛开了前面的冷漠、荒诞,又是阳光灿烂的感觉。 听着于华说完整个故事,陶玉书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不错,这个结构很有新意,这一年多真是进步不小。 这回让你来燕京改稿,说明编辑部是看好你这篇作品了,说不定发表之后就要出名了呢。” 于华面露羞赧,“我还差得远呢。” “欸!别妄自菲薄。” 随着时间的流逝,国内文学界和读者群体关于《楚门的世界》的讨论愈演愈烈。 之前林朝阳在香江,还感受不到这种舆论氛围,等回来之后,不管是身边的朋友还是报纸杂志,都少不了要讨论到这部小说。 谁让这是他林朝阳的新作品呢? 别人写了一部有争议的作品,大家看一看,你来我往的辩论一两场也就过去了。 但林朝阳不一样,他是中国青年一代影响力最大的作家,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作家,他是写出了《闯关东》这样足以流传后世的经典著作的作家。 文学界期待、读者们推崇,他的作品面世,大家怎么可能不讨论? 哪怕是好评如潮的时候,那些讨论都层出不穷,更何况现在的新作品还有不小的争议。 《楚门的世界》发表仅仅两个月时间,国内几十家大大小小的文学杂志、文学评论杂志上都出现了关于这部小说的文章。 赞美者有之,批评者亦多。 一时间,甚嚣尘上,简直成了文学评论界的一次大狂欢。 这段时间外界的褒与贬,对林朝阳并没有什么影响。 眼看着要入冬了,最近这两天林朝阳正忙着囤冬储菜。 大白菜、土豆、萝卜……燕京的冬天不能缺少这些蔬菜,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囤完了冬储菜,又得张罗过冬的煤。 小六部口胡同院子大、房间多,用煤量一向不少,不过林朝阳家向来没为这事犯过愁,毕竟手里有外汇券、侨汇券,弄点煤还是很好弄的。 从80年开始,燕京就闹起了煤荒,这几年老百姓用煤一直是个困难事。 往年一到这个时候,燕京各个街道的煤厂总会忙的不可开交。 有时候因为运煤的运力不够,街道还不得不雇佣一些郊区农闲的农民来充实送煤队伍,确保在入冬前将煤炭送到每一户老百姓家中。 今年的燕京,各街道的煤厂依旧很忙碌,但这种忙碌却不像往年那么急切了。 一切看起来都跟往年一样,又似乎有那么点不同。 这个不同的来源出在了政策上,就在几个月前,国家正式宣布煤炭价格进入了双轨时代: 小煤矿价格随行就市;国有煤矿指标外的部分,可提价出售。 煤炭价格进入双轨阶段,是改革开放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必然措施,也必然会影响到中国的每一个老百姓。 政策放开,中国的煤矿产量迎来了爆炸式增长,挖煤就是挖钱! 在这样的形势下,各个煤矿产区的小煤矿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困扰老百姓们的问题再也不是有钱买不到煤了,而是煤价怎么这么贵? 不过不管怎么说,总比以前还要好的,最起码有钱还能买到煤。 这天,林朝阳从外面买的煤刚送到家里,运煤工在帮着卸煤。 马上快三岁的小冬冬看着这样的场面十分好奇,迈着小短腿噔噔噔的跑到院里,看了一会还不够,又去捡地上掉下的小煤块。 黑色的煤渣在阳光下闪耀的像宝石,他相看了一会儿,越看越喜欢。 陶玉书看到了这一幕,喊道:“把煤块放下,脏不脏啊?” 小冬冬却没什么反应,还是拿着煤块在玩。 陶玉书见他没反应,就知道这小家伙又在装傻充愣。 只要是他喜欢干而大人不让干的事,他就一律装作听不到。 她见小冬冬这会已经两手黢黑,再玩下去脸和衣服也不能幸免,走过去就要给他个教训。 一见她要过来了,小家伙立刻放下了煤块,抱着她的大腿甜甜的喊道:“妈妈!妈妈!” “别抱我,你那手脏不脏啊!” 陶玉书嘴上嫌弃,可动作还是忍不住要抱起儿子。 “哎呦!”她突然表情痛苦的捂着肚子。 “妈妈!” 小冬冬不知道母亲怎么了,仍旧抱着她的腿在喊。 陶玉书连忙推了他一把,“去喊你爸,快点!” 小冬冬懵懂的迈开小短腿,往书房跑去。 “爸爸!爸爸!” 林朝阳放下书,问:“怎么了?” 小冬冬还没到学话的年纪,只会说:“妈妈!” 那意思是说:妈妈叫你。 林朝阳起身出了书房,来到前院,只见陶玉书满脸痛苦的倚靠在门柱旁。 他立刻快步过去扶住她,“要生了?” “我感觉是。”陶玉书艰难的开口。 林朝阳连忙又喊来张桂芹,最近陶玉书快到预产期了,她一直在这边照顾。 让张桂芹看着小冬冬,他则开车送陶玉书去医院。 夫妻俩到了医院,检查后护士便要推着陶玉书进产房。 陶玉书疼的满头是汗,却非要拉着他的手问,“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 怀孕之后,夫妻俩一直没有查孩子的性别。 林朝阳哭笑不得,“都这个时候了,男孩女孩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现在打你……儿子,手都疼!还……还是女孩好!”陶玉书疼的没力气,断断续续的说。 “好好好,那就女孩!” 听着他的话,陶玉书这才安心的进了产房。 第443章 大火特火 陶玉书生了,七斤二两的大闺女,喜的老父亲露出了后槽牙,连最大的功臣从产房出来都没顾得上。 “看你的闺女去吧?” 陶玉书脸色苍白,白眼更白。 林朝阳舔着脸将刚生下来的小丫头抱到她身边,“你瞧,咱闺女!” 他这一句话化解了陶玉书的醋意,低头望着刚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小肉球,心生怜爱。 “是不是有点胖啊?” “小孩都虚胖,等长大就抽条了。” “鼻梁挺高,像你。” 夫妻俩对着闺女的长相品头论足,家里人满脸笑容的围看着小姑娘。 “我看,我看妹妹!” 小冬冬急切的扒着大人的裤腿,他是被张桂芹带到医院来的,平时在家里人人都疼,这会儿没人顾得上他了。 陶玉成乐呵呵的将他抱起来,“来,大舅抱你看。” 被抱起来后,小冬冬就看到了一个小肉团子躺在病床上,眼睛半眯着,嘴唇不时的嗫嚅。 他满眼都是好奇,这就是妹妹吗? 真丑! 突然,小肉团子发出了响亮的哭声,哭声震天,中气十足,小冬冬甚至透过她那张大的嘴巴看到了喉咙里的小舌头。 好可怕的小孩纸! “下来!下来!” 小冬冬赶紧让陶玉成把他放下来,又跑到陶玉书身边寻求安慰。 “饿了还是尿了?” 陶母关切的上前,打开了抱着小丫头的襁褓一看,原来是尿了。 收拾好了之后,陶玉书又给她喂了奶,没过一会儿又排出了胎便。 大人们忙着给小丫头收拾,小冬冬坐在凳子上荡悠着小短腿看着他们在忙碌,感觉小孩子可真麻烦。 在医院观察了一晚上,确认一切正常,大夫就让陶玉书母女出院了。 入冬坐月子,在别人家是遭罪,可在陶玉书这却没这个苦恼,家里面温暖如春。 唯一让她觉得不舒服的就是空气太干了,又不能洗澡。 “我现在有点怀念香江了。”晚上的时候,陶玉书对林朝阳说。 “在香江怀念燕京,回了燕京怀念香江,要不你修炼个分身术吧。”林朝阳调侃她。 陶玉书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玉墨在香江待的怎么样了?” “信里不是说了嘛,一切正常。” “那都是大半个月之前的事了。妈说的没错,这丫头就是没心没肺。” 林朝阳笑着问:“你是第一天认识她啊?” 陶玉书皱着眉头,“我就是不放心。” “我看你不是不放心,是闲不住吧?”林朝阳一句话就戳破了她的心思。 一晃夫妻俩回来一个多月了,孩子也生完了,陶玉书那颗卷王之心又躁动了起来。 “没有。”陶玉书的回答很没有底气。 林朝阳说:“你好歹也得等坐完了月子,再说孩子还需要人照顾呢。” “都说了没有。”陶玉书被他戳破了心思,开始恼羞成怒。 林朝阳转移话题,“名字想好了没有?” “那小名你总得定一个吧?都生一个礼拜了,小名都没一个,咱闺女也是可怜!” 生孩子之前夫妻俩约定好了,男孩让林朝阳取名,女孩让陶玉书取名,之前两人想了一堆。 可真等生完了之后,陶玉书又纠结起来,感觉哪个名字都挺好,哪个名字又都差点意思。 这两天林朝阳一直催她,陶玉书却迟迟拿不定主意。 “就叫晏晏吧。”林朝阳说。 陶玉书急了,“说好了我给取名。” “好,那我提个建议,叫晏晏怎么样?” 陶玉书微微颔首,“晏晏是不错,那我就给她取名叫晏晏吧。” 夫妻俩一个追求程序正义,一个追求实体正义,双方各取所需。 “那小名叫啥?”林朝阳问。 “小名也叫晏晏。” “不好吧?我觉得应该起个可爱点的名字,比如小花卷?” 陶玉书顿时皱起眉头,“不好不好。哪有拿食物起名的?就叫晏晏,好听。” 林朝阳妥协,反正大名的命名权他已经拿到手了。 终于给孩子定好了名字,陶玉书来到已经熟睡了的小丫头身旁,看着她那娇小可爱的脸蛋,眉眼间尽是母性光辉。 “以后你就叫林晏晏了,好听吗?” 睡梦中的婴儿嘴角含笑,陶玉书的脸上也露出柔美的笑容。 添了新成员,最近几天林朝阳家里很热闹,关系亲近的亲朋好友纷至沓来。 11月18日上午,小六部口来了一位稀客。 “老聂,你怎么来了?”林朝阳见到聂伟平有些意外。 聂伟平笑起来,露出他标志性的大板牙,“听说你最近得了个闺女,来道个喜。” 寒暄了几句,林朝阳关心起擂台赛的情况。 还有两天,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最后一局比赛就将在燕京体育馆内举行,这几天电视、报纸上连番报道,这场比赛早已成了燕京乃至全国人民关注的焦点。 持续一年多的比赛进程,直到战至最后一人,现在终于要分出胜负了。 不仅是围棋界的对抗情绪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两国民间的关注也远超一般体育项目的程度。 “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事,过两天比赛你可得去观战,给我加油打气!” 林朝阳笑着说道:“加油打气肯定没问题!小林光一你都拿下了,藤泽秀行垂垂老矣,对你反而没什么威胁。” “借你吉言!” 两人聊了一阵,聂伟平告辞而去。 陶玉书满心遗憾,她还得坐月子,这天寒地冻的季节,比赛她是肯定看不成了。 20日上午,今天是中日围棋擂台赛最后一局比赛的日子,燕京体育馆门前人头攒动。 时至今日,国内的各行各业都在关注着这场比赛,走到哪里都有人谈论围棋,连在香江、濠江等地都是如此。 今天的这场比赛不仅牵动了成百上千万燕京民众的心,也牵动了无数中日两国民众的心。 北京体育馆内,历时一年多的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迎来巅峰对决——中方主将聂卫平和日方主将藤泽秀行的最后一战。 赛前,两国媒体已经将气氛烘托到了万众瞩目的地步,就连比赛的裁判阵容,都被日本媒体形容为“绝对超豪华”。 裁判长是新中国第一代围棋国手、现任中国围棋协会副主席、体委棋类司司长陈祖德(九段),中国女子围棋的佼佼者芮乃伟(七段)、杨晖(六段)任记录员和计时员。 一场比赛,三位裁判总段位高达22段,这样的超豪华在中日两国的任何一场围棋比赛里都是前所未遇的。 为了能在赛前采访到参赛双方的棋手,中日两国多达四十多位记者一大早便堵在了燕京体育馆门口。 今天的聂伟平和藤泽秀行就是中日两国的天王巨星,他们在记者们的簇拥下走进了体育馆,林朝阳也随着大流进入体育馆。 他是受邀观战的嘉宾,被安排在了对局室内,与他们一起进入对局室的还有那几十名中日两国记者。 本来很空旷的对局室因为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人,变得拥挤不堪,裁判长陈祖德不断发声维持秩序。 十五分钟后,比赛正式开始,聂伟平执黑先行。 此时燕京体育馆内坐了两千多名观众,时任国务院副zl的方同志亲临观战,体育馆的巨大场面此时变成了讲解厅。 有几位工作人员摆上巨大的棋谱进行演示讲解,看起来有种武侠小说的风采。 与此同时,央视今天也破天荒的直播了这场决战,无数懂棋和不懂棋的观众守在电视机前激动的等待着。 电视机前的聂伟平并没有如往常那样穿西装,而是穿了一身印有“中国”二字的运动服。 所有观战的国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这一战他代表中国。 他不能输! 这不仅是对国家荣誉的珍视,更是对中国围棋的使命感。 三十年来,中国围棋对战早已实现职业化的日本围棋一直处于苦苦追赶的位置。 从1960年到1966年,中日之间的12次围棋友谊赛,中国棋手无一胜绩,甚至遭遇了“日本老太太横扫中国棋坛”的耻辱一败。 二十年卧薪尝胆,聂伟平他们这一代棋手终于成了气候,中日棋手终于到了可以掰一掰手腕的时候。 这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这不仅是国人对聂伟平的期许,更是聂伟平对自己的鞭策。 开局后,聂伟平采用了错小目布局,他显然是充分考虑到了藤泽秀行那闻名天下的开局五十手。 为的就是能够把战线拉长,先捞实地,再与对手拼后半盘。 反观藤泽秀行,在聂伟平下定第一手后,便把背靠在沙发上,仰面闭目了好几分钟后才开始落子。 开局十分钟后,记者们该拍的照片都拍到了,视频也录上了,裁判长陈祖德将他们请出了对局室。 对局室内人少了一大半,里面只有两位棋手落子的声音,气氛逐渐紧张起来。 第35手之后,黑棋局部稍稍得利,但是要落后手,被白棋抢到8位夹的要点,全局速度反而慢了一拍。 看到这里,许多对围棋理解透彻的高手都皱起了眉头,藤泽秀行历来大局观出色,如果这样下去,聂伟平恐怕会陷入不利。 围棋是极其考验脑力的运动,海量的推演需要超绝的记忆力和智商,更需要时间。 聂伟平和藤泽秀行无疑是当今世界上最顶尖的围棋高手,他们参与的又是这样一场关乎两国围棋界声望的终极决战。 每一步棋两人都是慎之又慎,唯恐落入对方的圈套。 至第48手后,聂伟平进入长考状态,迟迟未动,一上午时间就在这样漫长计算与推演之中过去了。 中午封盘后,中日双方棋手聚在一起各自讨论着刚才棋局的得失,聂伟平和藤泽秀行却都是孤身一人。 在这样的大战中,外人的任何意见都是对他们的干扰,他们必须保持独立的思考。 聂伟平吃饭时只吃了两片西瓜,藤泽秀行倒是吃了不少饺子和哈密瓜,显得精神和食欲都很好。 让中方棋手和领导们有种莫名的担心,老当益壮,看起来下午的局面依旧不乐观啊! 到了下午,双方一直你来我往。 直至下午3点,交锋已经持续了6个小时。 聂伟平在白118靠时,没有果断强硬反击,陷入被动,观战的棋手们无不为聂伟平捏了把冷汗。 但谁也没有想到,十手之后藤泽秀行竟然下出了一招缓手,让黑棋抢到了5位虎的超级大官子。 “有希望!”林朝阳听见身旁的江铸久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 看到这一手棋,林朝阳也不禁握紧了拳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体力的关系,藤泽秀行在接下来的官子阶段连出缓手,黑棋在右上完整的围成了实地。 之后黑棋抢到147位跳,盘面已有接近10目的优势,胜势明显。 聂伟平距离第一次中日围棋擂台赛的胜利已经近在咫尺了,对局室内一片寂静,燕京体育馆内同样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明白,虽然眼下聂伟平的赢面很大,但围棋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也没办法笃定结局。 进入小官子阶段,藤泽秀行再次犯下失误。 经过七小时二十分钟的鏖战,最终聂伟平以3目半优势赢得本局的胜利。 当胜局最终锁定后,聂伟平将身子沉重的靠在沙发上,仰天长叹。 在场众人无不激动的挥舞着拳头,互相拥抱致意。 体育场内欢声雷动,那是胜利的欢呼,同时在欢呼的还有亿万电视机前的中国人民。 1985年11月20日,开赛13个月的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终于迎来了收官。 中国队以8:7的战绩战胜了日本围棋队,这是中国围棋史上一次里程碑式的胜利,也是中国围棋的立威之战。 从今以后,中日围棋攻守之势异也! 而作为在这场两国棋界争霸中坚持到最后,并且是连斩日方三位绝顶高手的聂伟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此刻的他如同天神下凡,屹立于亚洲之巅! 燕京体育馆外响起了祝捷的鞭炮声,馆内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与掌声持续了许久,久到聂伟平已经与对手打完了招呼,也与在场的中方同仁们庆祝结束。 他看到林朝阳,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请你来真没错!赢了!” 林朝阳玩笑道:“你拿我当吉祥物啊!” 周围众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哈哈大笑,那笑声肆无忌惮。 从去年中日围棋擂台赛开赛之后,林朝阳和他的《棋圣》就莫名其妙在中国围棋队有了一种安慰剂的作用。 今天,他们终于取得了擂台赛的胜利,谁能说这里面冥冥之中没有林朝阳的原因呢? 越是境界高深,越是封建迷信。 比赛结束,聂伟平被记者们团团包围,享受着胜利者的荣耀。 之后的两天时间里,关于中国队取得中日围棋擂台赛胜利的新闻报道铺天盖地。 《光明日报》发文称:中国队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上的胜利,意义不亚于中国女排夺得世界冠军,极大振奋了民族精神。 《人民日报》的评论文章这样写道:一个多世纪以来,中国第一次在围棋比赛中战胜日本,彻底改写了亚洲围棋界的格局。 除此之外,还有《中国青年报》、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诸多权威媒体对这次胜利进行了详细的报道。 舆论形势之夸张、影响力之大,比去年奥运会中国健儿勇夺十几枚金牌时还要大! 聂卫平在获胜后几天里,不断的接受采访、受到领导接见、做报告、做演讲,所到之处无不是被人山人海所包围,俨然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民族英雄。 而在这样举国关注的时候,每次聂伟平接受记者采访被问这次比赛的胜利秘诀时,聂伟平总会提到这样一句话。 “我之前看小说,里面有句话说的很好。国运盛,则棋运盛! 中国队的胜利不是我一个人的胜利,而是属于全中国人民的胜利!” 伴随着记者们的报道,“国运盛,则棋运盛”这句话传遍了大江南北。 许多围棋爱好者和文学爱好者对这句话并不陌生,这正是小说《棋圣》中的点睛之笔。 在举国欢庆第一届中日围棋对抗赛胜利之际,《棋圣》这部小说再次以这样的方式走进了亿万国人的视野。 顷刻之间,全国各大书店内便掀起了一股抢购《棋圣》的热潮,无数国人对这部小说趋之若鹜,都想看看能被聂伟平推崇的围棋小说到底有怎样的魅力! “朝阳!朝阳!” 今天已经是中日围棋擂台赛最后一站结束的第三天了,上午林朝阳正抱着晏晏在窗根儿底下晒太阳,大舅哥陶玉成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大哥,什么事啊?这么激动?” 陶玉成兴奋的说道:“告诉你件事,《棋圣》重映了!” “重映?”林朝阳脸色惊讶,然后立刻就想明白了。 肯定是最近中日围棋擂台赛的热度太大,别说是普通老百姓,连那些g级干部们都十分关心,中影自然想蹭波热度,这也是在领导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他们倒是打的好算盘!”林朝阳戏谑道。 陶玉成笑哈哈说道:“可不是嘛。” “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昨天就有电影院放了,我还专门去看了看。好家伙!比新片上映都火爆!” 说完《棋圣》重映的事,陶玉成又说起《棋圣》的小说。 “不光是电影,你那小说现在也火的一塌糊涂。真神了!聂伟平他们看了你的小说和电影,真就赢了比赛。” 林朝阳摆手道:“跟这个没关系,是他们棋下的好。” “朝阳,你也别谦虚。大作用没有,小作用还没有吗?我觉得多少有点激励作用,《棋圣》的情节多励志啊!” 陶玉成的想法很有代表性,也很符合逻辑,让人无可辩驳。 老百姓们朴素的认为,《棋圣》对这场比赛多少肯定有点作用,要不然人家聂伟平能没事就把它挂在嘴边? 中日围棋擂台赛所掀起的狂热舆论轰轰烈烈的持续着,这一战后,日本围棋在亚洲棋坛一家独大的局面被彻底改写。 民间的围棋热也由此蔓延开来,有聂伟平这个民族英雄的背书,《棋圣》的小说成为了数以百万计围棋初学者的启蒙读物,同名电影更是成为了无数热血青年庆祝这场胜利最酣畅淋漓的方式。 无数民众关注的目光中,小说热卖、电影重映,林朝阳和他的作品也跟着大火热火了一把。 数日后,李拓兴奋的跑到林朝阳家来,他是燕京文坛的包打听,文坛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目。 “朝阳,听说了吗?文协那边召开茅奖第二次会议了。” “什么意思?” 李拓提醒道:“评奖啊,这回开会获奖作品名单就出来了。” 他说完这句话,卖起关子来,眉飞色舞的问道:“想不想知道你那几部小说是什么情况?” 林朝阳摇摇头,“不想。” “没劲!”李拓满脸失望,“你这个人,真是太没劲了!” “你可以不说。”林朝阳说。 李拓憋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憋住,“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啊!” “那你还是别告诉我了。” “你这人……”李拓指着林朝阳,义愤填膺。 最后又无奈妥协,“要不是看你是当事人,我都懒得跟你说。” 林朝阳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他这种人,你不问他,他自己都憋不住。 “今年评奖,前期筛选出了19部备选作品,评委们一人可以提名不超过10部作品。 只有超过参与投票评委总人数的半数以上票的作品才能列入提名名单。” 说到这里,李拓又着重强调,“你今年又是两部作品提名,你猜是哪两部?” “《闯关东》《渡舟记》。”林朝阳淡定的说出两个名字。 李拓顿感扫兴,“你从哪得来的消息?” “还用小道消息?就茅盾文学奖的评奖风格,他们能选《禁闭岛》吗?” 李拓闻言鸡贼的笑了起来,“你别说,还真是。《禁闭岛》不是不好,但还是有别于传统。” 在中国当代文坛,什么是传统? 四个字——现实主义。 你写幻想类文学那都是离经叛道,历史类文学都得写成《李自成》那种才叫正统。 他又接着说道:“提名阶段,一共有10部作品入围。然后又在这10部作品中进行第二轮投票,每位评委投票不超过6部,这回要求票数超过评委总人数2/3才能获奖,另外那些落选的,还给个提名奖。” “提名奖?” 林朝阳听到这个名字立马就想到了后世一到茅盾文学奖评选前夕,各种跳出来蹭热度的所谓提名获奖作品。 “你听着也觉得扯是吧?得奖就得奖,没得就没得,提名奖算是个什么奖!”李拓的语气里也对这种操作很不以为然。 他又说:“不过我听说后来有人临时动议,取消了这个提名奖。” 林朝阳点了点头,评委里还是有明白人,真要是弄出了提名奖,那就成分猪肉了。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李拓习惯性的问:“你猜猜都哪几部作品获奖了?” 见林朝阳不接话,他识趣的主动道出:“你的《闯关东》、李准的《黄河东流去》、张洁的《沉重的翅膀》,刘昕武的《钟鼓楼》。” 林朝阳点了点头,表情没有丝毫意外,除了他这个变数,剩下的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李拓说完了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却见林朝阳满脸淡然,心中不禁充满了挫败感。 幽怨道:“早知道就不该告诉你。” “说都说了。行,谢谢了!” 林朝阳拍了拍李拓的肩膀,像是老大爷感谢扶他过马路的小伙子。 “我这怎么着也算是报喜,你好歹表示表示啊!” “晚上留家吃饭。” 这饭蹭的,憋屈。 又过了几天,陶玉书刚出月子,《人民日报》上登出了本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奖结果。 《闯关东》《黄河东流去》《沉重的翅膀》《钟鼓楼》四部作品赫然在列,李拓的小道消息还是很准的。 这个消息一出,林朝阳家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前些天陶玉书生二胎,一帮朋友刚刚来祝贺过。 这回林朝阳二度获得茅盾文学奖,自然也得恭喜一番。 来的人多了,大家难免聊到一些评奖的内幕,消息来源不同,真真假假的信息混杂,反倒让人云山雾罩。 有人说这届评奖有好几位备选作品的作家挖门盗洞的请客吃饭,有人说有的地方文协已经开始把茅盾文学奖当成政绩了,获奖作家给分套房…… 不光是身边的熟人,文学界和无数文学爱好者们也在关注,茅盾文学奖获奖名单公布,成为了这段时间文坛最受关注的大事。 连带着让《楚门的世界》所引起的那些争论声音都降了下去,大家现在更关心的是林朝阳凭借《闯关东》二度获得茅盾文学奖的事。 茅盾文学奖从筹办到现在才第二届,林朝阳就蝉联奖项了,他今年还没满三十呢,未来十几年恐怕都是他的创作旺盛期。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以后这茅盾文学奖不得被他包圆儿了? 而且坊间传闻,这回评奖林朝阳又是两部作品走到了最后的提名阶段,他这样的实力放在茅盾文学奖当中实在是有些降维打击的意味。 现在所有人都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过几年的第三届茅盾文学奖上林朝阳要是再得奖,评委会会怎么办? 文学界各种各样纷纷扰扰的消息不断传播发酵,时间一点点来到了第二届茅盾文学奖授奖大会这天。 第444章 百年一遇的妖孽 这一届茅盾文学奖授奖大会没有在人民的会堂举行,而是选在了位于长安街东延长线上的燕京国际俱乐部。 燕京国际俱乐部原址最早是清朝的西绅总会,到七十年代国家政策开放,外事活动越来越多,wj官们缺少一个可以与各国使节轻松交流的大型活动场所。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燕京国际俱乐部在长安街上拔地而起,与它一同建设的还有wj公寓和友谊商店。 黄色的马赛克立面,白色的窗框,黑色的窗棂,让这三栋中西合璧的建筑在七十年代成为了长安街上的独特风景。 有了第一届评奖的成功,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授奖大会声势更加浩大,来自各地文协、出版机构、文学期刊的数百位嘉宾汇聚一堂。 《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青年报》等多家权威媒体的记者也来到现场。 林朝阳站在人群中仿佛黑夜中的萤火虫那般耀眼,所有人看到他时眼神都难免多停留几秒。 原因也很简单,太红了! 中国文坛就没出过这么红的作家! 下半年这几个月,关于他林朝阳的新闻就没断过。 先是有新闻报道说他在香江拿了个什么金像奖,你说你一个作家拿个电影奖项,有什么好炫耀的? 然后就是《楚门的世界》出版,又是搞签售会、又搞电影改编,新书发布那几天,文学界一片侧目。 等小说出版一段时间后,争论四起,热度又居高不下。 最近中日围棋擂台赛火的一塌糊涂,他那部《棋圣》的小说和电影又成了香饽饽。 小说出版都三四年了,硬是得抢着才能在书店里买到。 电影下映大半年时间,又重新上映,各地电影院居然还都是爆满状态。 直接给文学界这帮人都看傻了,这样的现象已经完全超出了文学的范畴,变成了一种文化现象。 谁能想到一场中日两国的围棋巅峰对决,受益最大的除了获胜国围棋界和棋手,竟然是一位作家! 眼下中日围棋擂台赛结束半个多月了,新闻热度虽降下去了,但影响力却绵延至今,林朝阳的出现自然吸引了众多眼球。 跟林朝阳站在一起的是花城出版社的李士非,《闯关东》发表于《花城》,又是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今天得奖,花城出版社肯定不能缺席。 在场作家、评论家的目光多集中在林朝阳的身上,而那些出版社的人目光却多集中在了李士非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羡慕嫉妒。 花城出版社原来就是广东人民社下面的小弟,旗下除了有一本《花城》叫得响名号之外,在全国范围内根本没什么存在感。 可现在,这才几年的功夫啊,人家抖起来了。 码洋连续两年破两千万,效益比许多国字号的出版机构都好。 今天来参加茅盾文学奖授奖大会,李士非脸上的表情得意非凡。 不少出版机构的领导心里很不是滋味,得意什么啊?不就是抓住林朝阳这颗摇钱树了嘛! 离了他,你们花城出版社啥也不是! 田耕混迹在一群出版社领导当中,心情比旁人更加复杂。 当年《棋圣》是由他们燕京出版社出版的,销量极佳,后来他们还出版了《禁闭岛》,这两部小说都给燕京出版社带来了极为可观的效益。 后来林朝阳来找他们谈版税付酬,他们却没同意。 按照当时他们的想法,现在的基础稿酬加印数稿酬就已经是非常合理的制度了,版税付酬制度那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产物,哪能随随便便就这么同意啊! 况且,上面又没有文件,万一到时候追究起来,谁能负得起这个责任? 抱着这样谨慎的心态,燕京出版社拒绝了林朝阳的要求,也把他推到了花城出版社的怀抱。 如今看来,这无疑是燕京出版社发展历史上犯下的最大的错误之一。 短短两年多时间,林朝阳就为花城出版社贡献了两千多万码洋。 这样的成绩不仅震撼了全国的出版行业,更让他们看到了市场经济的威力,原来单靠一位作家、两部作品就可以撑起一家大型出版社的业绩。 在崇尚了几十年集体主义的文化里,个体的作用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中日围棋擂台赛以来,《棋圣》小说的销量随着比赛进程的白热化一路走高,到比赛结束,中国队获胜,《棋圣》的销售热潮被彻底引爆。 根据燕京出版社的统计,中日围棋擂台赛开赛这一年来,《棋圣》小说卖了160万册,如果算上之前近三年的销量,《棋圣》的累计销量在开赛前已经突破了350万册。 而在擂台赛结束后的这段时间,《棋圣》的销量更是狂飙突进,每天的销量都是数万册,比当年刚出版那阵还要火爆。 短短二十天时间里,就卖出了近90万册,总销量已经奔着500万册去了。 按照现在的趋势,600万、700万、800万……恐怕都不是障碍。 中日围棋擂台赛不仅是一盘比赛那么简单,这场胜利除了带给中国的荣誉之外,也激发了国人对于围棋这项运动的兴趣爱好,这些人都是《棋圣》的潜在读者。 若干年后,那些为国征战的国手可能就是看着《棋圣》长大的。 想到这里,田耕不禁长叹一声,他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上午九点半,第二届茅盾文学奖授奖大会正式开始,流程与往年并无不同,只是今年的获奖作品相比上届要少了两部。 上台领奖的只有四人,分别是林朝阳(《闯关东》)、李准(《黄河东流去》)、张洁(《沉重的翅膀》)、刘昕武(《钟鼓楼》)。 奖项名单的排序是有说道的,代表的是这些作品在评选过程中得票数的多寡。 在官方发布的获奖名单中,林朝阳和《闯关东》一直排在最前面,自然也意味着他在评奖过程中是高票当选的。 四人站在台上,李准今年57岁、张洁48岁、刘昕武43岁。 而林朝阳,27岁。 台上的获奖作家里,年龄第二小的都比他大了一轮多,最关键的是这次已经是林朝阳第二次得奖了。 “少年得意啊!” 这是台下数百位嘉宾们的共同心声。 有些人不禁回想起了三年前,同样的场合、同样的主席台,那时的林朝阳更加年轻。 他们有理由相信,在茅盾文学奖的历史上,可能再也不会有这么年轻的获奖者了。 像这样的妖孽,百年难得一遇啊! 领完了奖,发完了言,林朝阳等几位获奖作家走下台,身边少不了恭贺之声。 林朝阳跟刘昕武说笑,“得了奖金打算怎么花啊?” 这一届茅盾文学奖的奖金跟上届一样,都是3000元,别看林朝阳版税经常一拿就是五位数、六位数,但在1985年的当下,3000元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买台彩电。” 刘昕武朴素的回了一句,张洁则说要存起来吃利息,几人有说有笑。 几位获奖作家是今天的绝对主角,但不代表他们领完奖后授奖大会就结束了。 作品要出版,离不开编辑和出版社的功劳。 这一届茅盾文学奖四部获奖作品,其中《钟鼓楼》和《沉重的翅膀》是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黄河东流去》是由燕京出版社出版的,《闯关东》是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 三家出版社的领导也因此上台接受了表彰,不过他们的表彰属于荣誉性质的,没奖金。 倒是几部获奖作品的责编,在茅盾文学奖过后会收获来自单位的物质嘉奖。 在这三家出版社里,人文社是国字号的出版单位,中国文学的最高殿堂;燕京出版社顶着“燕京”两个字,同样是国内知名的大型出版社。 只有花城出版社,地处边远,又是最近几年才成立的出版社。 如今能够跟这样两家出版社一同站在领奖台上,李士非内心骄傲的同时,又有些百感交集。 花城出版社成立时间短、规模小、名气弱,跟燕京、沪上的那些出版社和杂志社比起来,先天不足。 为了组稿,花城出版社的编辑通常都要比其他出版社和杂志更大的诚意和服务。 举个例子,上次签售会林朝阳去广州住的是五星级的白天鹅宾馆,那其实并不算是特殊待遇,花城出版社对于他们看好的作家都是这个标准。 林朝阳只是住了两晚,他们请作家改稿,有时候经常是一两个月。 不占天时,不占地利,只有人和是他们可以努力的。 可即便是这样,许多作家给他们的稿子也多是作家本人的二流稿子,真正一流的好稿子,作家们还是要优先给《人民文学》、给《收获》、给人民文学出版社这样的顶尖平台。 想到这里,李士非的目光锁定在台下的林朝阳身上,眼中满是感恩之情。 人们只看到了这几年他们花城出版社给林朝阳的超高稿酬标准、第一个执行版税付酬,却没有想到林朝阳对他们花城出版社的投桃报李。 李士非骄傲的想到,这是他们花城出版社和林朝阳互相成就。 一上午的授奖仪式,下午还有采访和座谈会。 又两日,林朝阳按照惯例请客吃饭,大家听说他最近刚得了个女儿,各自送上祝福和礼物。 “说来也巧,我记得你大儿子好像就是那年得茅盾文学奖的时候生的吧?”刘昕武问。 “没错。那年赶巧,正好是请客那天生的。” 众人听了啧啧称奇,李准玩笑道:“朝阳这叫生孩子、得奖两不误,以后再接再厉,说不定能三度得奖。” 众人捧腹大笑。 客人们都走后,陶玉书给晏晏喂好了奶,把她哄睡。 那边小冬冬还在床上做转体一周半,精力旺盛的像头驴。林朝阳怕他磕碰,就在一旁看着他。 “睡觉!”陶玉书过来唬着一张脸,严厉的说道。 小冬冬立刻识趣的钻进了被窝,还不忘跟陶玉书露出个笑容,表示自己很听话。 “闭眼睛!” 他又立马把眼睛闭的紧紧的。 她一手拍着小冬冬,一边对林朝阳说:“你啊,别太惯着他。你没发现吗?他现在根本就不听你的话。” “家里有一个人严厉就行了。”林朝阳不以为然。 “合着我就得唱红脸是吧?”陶玉书不满。 “那以后我负责严父,你负责慈母。” 陶玉书犹豫了片刻,“算了,我怕你太放纵他们。” 林朝阳哑然而笑,严父慈母还是慈父严母不是角色分工,而是因为性格不同。 就陶玉书这样一板一眼的性格,让她放松对孩子们的要求,是很难的事。 陶玉书拍了不到十分钟,原本还生龙活虎的小冬冬进入了梦乡,四仰八叉的不断在床上变换姿势。 陶玉书突然对林朝阳,“诶,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咱们让冬冬学围棋怎么样?” 这两个月中日围棋擂台赛的各种新闻报道如火如荼,比赛胜利后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民间的围棋热被彻底带动起来。 国内各个城市少年宫里的围棋班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围棋开始成为了八零后这批孩子们的童年噩梦。 “干嘛要让他学围棋?”林朝阳怕陶玉书是想跟风,特意问了她一句。 “你不觉得你儿子现在精力太旺盛了吗?一刻也不消停,学围棋可以培养培养他的静气。” 陶玉书的理由很充分,林朝阳想了想说:“那就学吧。不过他才刚三岁,现在学太早了吧?” “不让他真学。你有时间陪他拿棋子玩一玩,先熟悉熟悉再说。” “好。” 又过了几天,陶玉墨从香江传回来消息,说《楚门的世界》杀青了。 这个进度比剧组原本预计的慢了半个多月,一方面是因为许鞍华的精细打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有张曼玉这个变数。 不过好在电影的后期制作时间是很充裕的,耽误的这点时间并不影响什么。 元旦刚过,这天上午林朝阳在看杂志。 这期《新体育》上全是关于中日围棋擂台赛的消息和新闻,第一届擂台赛刚结束,第二届擂台赛就已经筹备上了,计划于3月份开赛。 经历上一次的惨败,日本队估计心里都憋着一股气要找回场子呢。 这期杂志里面最有意思的一篇文章是介绍11月份日本队输棋后他们国内的反应。 根据文章描述,擂台赛最后一局比完,输棋的消息传回日本国内引起了一片哗然,舆论一边倒的批评那些原本被寄予厚望的棋手们。 这其中围棋迷们自然是最激进的,这一个多月时间里,要求那几名败北的日本国手切腹谢罪的呼声不绝于耳。 横行亚洲大半个世纪的日本围棋输给中国围棋,高傲的日本围棋迷们哪受过这个气啊! 切腹,必须切腹! 他们的这种荒诞要求自然是不可能被满足的,不过输了棋,对国民确实应该有个交代,毕竟赛前棋手们可没少放出豪言。 所以回国之后,在藤泽秀行、加藤正夫和小林光一的带领下,日本围棋队集体剃了光头,以表谢罪诚意。 《新体育》上的文章添油加醋的报道了一番日本队剃头的事,字里行间全是幸灾乐祸,看的林朝阳也忍俊不禁。 尤其是当他想到老聂同志在今后的几年时间里,将会持续制霸中日围棋擂台赛。 “输一回,剔一回,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 他语气戏谑的自言自语道。 林朝阳看杂志看的兴起,这个时候消失了好几个月的杜峰突然出现了。 他一来,先是抱着小冬冬掏了个鸡儿,又掏出一把玩具手枪,小冬冬一看到手枪,两眼放光。 “piu~piu~piu~” 男孩子玩枪都不需要教,这小子握着枪学起了电视剧里的情节,嘴里还不忘模仿个音效。 “好小子!以后你舅老爷的光荣传统就由你来继承了。”杜峰摸着小冬冬的脑袋笑着说道。 刚收了礼物,小冬冬对杜峰格外亲昵,可惜小孩子没什么耐性,没过一会儿就跑到院里去玩了。 然后杜峰又掏出了一把小金锁,戴在了晏晏的脖子上。 “哎呦!我这外甥女可真漂亮,眼睛水汪汪的,鼻梁还这么高,瓜子脸,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姐,你可真会生!” “行了,少拍马屁,下回别买这么贵的东西了。” “又不是回回买,再说我这个不贵。” 杜峰买的金锁样式精致,是他早在香江的时候就买好了的,那边金价比内地这边低了一些。 “不贵也是几千块钱。”陶玉书责备了一句,然后转换了话题,问道:“这几个月都忙什么了?” 一听到她的问题,杜峰立刻来了精神。 “还能忙什么,忙服装城的事啊!我从香江回来之后,在广东待了一个多月,供货渠道已经初步谈好了。回来这些天我就是跑关系,另外就是服装城的选址,也有了眉目。” “行啊,你这效率够快的。”陶玉书笑了起来,又问:“这么说,这回过来就是找我要钱来的?” 杜峰正色点了点头,“姐,剩下的事就全靠你了!” 听他这么说,陶玉书心里莫名的升起一股兴奋来。 在家里待了快三个月了,她感觉自己都快生锈了,杜峰的出现简直就是救她于水火。 “都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 “打钱啊!” 陶玉书期待了半天,杜峰再也没有下文,她不甘心的问:“没了?” “没了。” 陶玉书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哦,对了……”杜峰突然说道。 陶玉书的眼睛明亮了起来,“还有事?” “注册公司和筹备过程你肯定得露几面。你放心,不会耽误多长时间,就是做个样子。” 杜峰怕影响了陶玉书照看孩子,殊不知陶女士现在对这些工作是求之不得的。 “没事。服装城这么大的项目,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是肯定的,我也是股东,做些工作也是应当的。” 林朝阳心里对陶玉书那点小心思门儿清,等杜峰走后,他语气幽幽的说道:“媳妇,咱闺女才两个月。” “我又没说要扔下闺女。服装城这事咱不是也投资了嘛,总不能当个甩手掌柜的。” 陶玉书的理由找的正大光明,可闪烁的眼神却暴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林朝阳懒得拆穿她的小心思,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你把玉墨叫回来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生默契。 “也是。《楚门的世界》都拍完了,她在香江暂时也没什么事。” 这个时候陶女士已经顾不上妹妹的死活了,再说那些零花钱也不是白领的,该到玉墨同志为这个家做贡献的时候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陶玉书积极的跟杜峰商讨服装城的建设事宜,跟当初只想做个财务投资的态度截然不同。 林朝阳怕杜峰多想,只能给他解释:“你姐她没别的意思,就是在家闲不住。” “姐夫,你瞧你这话说的,这生意你跟我姐本来就出了钱。” 腊八这天,燕京市西城区工商局内进行了一场特殊的工商登记。 1980年4月10日,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燕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被批准成立。 与燕京航空食品有限公司一同被批准的还有中国迅达电梯有限公司、xj天山毛纺织品有限公司、燕京建国饭店等诸多合资企业。 这些合资企业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外资合资的对象都是国有企业。 过去几年里,国内各个省市的合资企业不断涌现。 一直到1983年,沪上第一家进入中国的跨国汽车公司结出了硕果,德国大众的桑塔纳汽车组装成功,这条新闻在当年有着太强的寓意和象征性。 而在84年,国家又为私人办企进行了松绑。 今天这场工商登记的特殊之处是在于,这次外资合作的对象并非是以往占据国内经济主流国有企业,而是一家私营企业。 外资与私营企业合资办企业,这在燕京还是第一家。 按照国内的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的规定,合营企业的形式为有限责任公司,外资合营者的投资比例不得低于25%。 新成立的合资公司名为燕京亚欧时装有限责任公司,中外合营者各持股50%,注册资本100万人民币。 “陶女士、杜总恭喜了!” 工商登记手续完成,区工商局一把手向陶玉书和杜峰表达了一番祝贺。 亚欧时装的投资规模虽然不算大,但毕竟是国内第一家港资与私营企业合办的合资企业,这也算是他们西城区工商部门一项不小的政绩。 工商局为此还特地找来了《经济日报》《燕京日报》的记者,想让他们好好报道一番。 今天的陶玉书完全是一幅港风美少妇的打扮,衬得一旁的杜峰有点土气,不过也刚好符合两人的人设。 一个是香江来的女企业家,一个是内地的个体户。 陶玉书身后还跟了个不情不愿的小跟班儿,陶玉墨几天前就被姐姐从香江给调回来了,从此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 刚满三岁的小冬冬整天活蹦乱跳,精力旺盛的一塌糊涂。 现在又多了个只会吃喝拉撒哭的小丫头片子,在香江过了半年滋润生活的陶玉墨一时之间适应不了这样巨大的落差,差点抑郁了。 有心想回单位上班,可又舍不得陶玉书给她的零花钱。 之前她还担心回来之后陶玉书降她的零花钱,现在,她只感觉这些零花钱还是太少了。 看着陶玉书风风光光的接收着记者的采访,陶玉墨心里忍不住蛐蛐。 黑心的女资本家! 等采访结束后,两家人出来一行人从工商局出来,陶玉墨问杜峰:“咱还干什么去?” 杜峰得瑟道:“你现在得叫我董事长才行,陶董事!” 陶玉墨给了他一个白眼,“行,杜董事长,咱们现在干什么去?” “走!去看看咱的亚欧服装城!” 杜峰大手一挥上了车,一黑一白两辆丰田皇冠来到屹立于西单北大街上的西单商场。 现在的西单商场是在1972年由西单商场职工们自己盖起来的新楼,面积比早年间大了四倍,营业面积达到了1.8万平方米。 这个数字放在后世平平无奇,可在如今却是燕京最大的百货商场。 五层高的商场坐东朝西,横居于西单北大街之上,是整条街最气派的建筑。 三人站在西单商场门前,杜峰用手指着商场,“二楼、三楼,两层1000平的面积,以后那就是我们亚欧服装城。” 1000平的营业面积,跟当初杜峰吹的2000平有很大的差距。 不过理想跟现实终究是有差别的,西单商场是国营商场,杜峰他们想在这里开自营的服装城可不是容易事。 自从改革开放之后,西单商场开始实行承包制,原则上任何企业和个人都可以跟西单商场签订承包合同。 但实际上没有点门路,你想都不要想在这样寸土寸金的商场里租到柜台,更何况杜峰想要租的还是上千平的营业面积,这里面涉及到的协调工作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第445章 不当个奸商可惜了 “我当是多大的服装城呢,原来就租了几个柜台啊!”陶玉墨说。 她的话顿时让杜峰气的跳脚,“你知道个啥?这是西单商场知不知道?是全国最牛的百货商场,我们这可是1000平的营业面积。你知道我为这事费了多大劲吗?” 为了能在西单商场租到地方,杜峰确实挖空了心思。 不仅扯上了合资企业的大旗,又专门请托了西城区主管工商的领导,才算是谈下了跟西单商场的承包合同。 总计1000平的营业面积,光是租金每年就要35万人民币,这个数字比杜峰当初预估的价格高了一倍。 不仅如此,承包合同上还规定了他们每年要达到的销售总额、上缴利税和员工工资数,单是销售总额一项就要求达到1500万人民币。 达不到这几个数字,商场有权收回承包权。 条件不可谓不苛刻,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西单商场的位置得天独厚,而且半个世纪以来早已成了燕京人民购物休闲的最佳目的地之一。 别说是35万,就是再贵,杜峰都要租下来。 陶玉墨见他气急败坏,又问:“总共就50万,你租个商场花了35万,以后怎么办?这生意还能做下去吗?” 杜峰瞥了一眼她,“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花了35万怎么了?商场咱们租下来了,货源也有了。进货渠道和销售渠道都有了,其他的都是小问题了。钱缺点怕什么?贷款就行了。” “贷款?又不是不用还,还有利息。” 杜峰摇摇头,嘴里发出啧啧声,对陶玉墨的见识短浅表示不屑。 “不懂了吧?我们是合资公司,银行贷款有优惠政策,可以低息。这钱用个三年五年,前面可以只还利息,以后还可以接着贷。 而且我们叫有限责任公司,懂不懂什么叫有限责任公司?还不起钱,我们直接破产,银行也没办法。” 陶玉墨听着杜峰半瓶子不满的炫耀着那点可怜的法律和金融常识,眼神鄙夷。 她正准备反唇相讥,陶玉书这时候说道:“好了,你们俩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服装城打算什么时候开业?” “装修快,有个一两个星期就能完事,不过进货、招人、打广告,少说也得一个多月,怎么着也得三月份了。” 陶玉书沉吟着说道:“没赶上春节啊!” 对中国的老百姓来说,春节前的一个月历来是换新衣的时候,释放出的服装购买需求是极为夸张的。 “没办法。西单这边不好谈,也得给人家协调、腾挪卖场的时间。” 就像杜峰说的,场地有了、货源有了,剩下的就是装修、进货、打广告、招人了。 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打广告,怎样才能一炮打响知名度,很可能直接决定了亚欧服装城的生死。 “酒香也怕巷子深,广告这件事上你要多下点功夫。”陶玉书叮嘱杜峰。 杜峰拍着胸脯说道:“姐,你放心。报纸那边我都联系好了,开业前半个月我连着包一整版的广告。” 闻言,陶玉书皱起了眉头。 “广告怎么打?” “就打‘亚欧服装城开业大酬宾’,把我们的服装品类都写上,全燕京没有比我这更全的了,还有优惠活动,全场打八折。” 杜峰对自己的开业促销活动信心满满,可陶玉书的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不得不说,杜峰的想法实在是太粗糙了,完全没有亮点可言,尤其是跟林朝阳灌输给她的那些想法相比。 看着陶玉书的表情,杜峰本来信心满满的脸色犹豫了起来,“姐,你有什么想法?” “打广告就是造势,光是让老百姓知道有这么一家服装城要开业了没用,还得能吸引他们来购物才行。” “我们服装城品类那么全,还有优惠活动,这还不吸引人?” “不是不吸引人,而是不够吸引人。按照你的算法,服装城开业的时候春节才刚过不到一个月。 老百姓的购衣需求才刚释放完不长时间,如果没有足够的吸引力,他们凭什么来我们这买衣服?” 陶玉书的话有些道理,可杜峰还是觉得不忿,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挺好的,肯定能吸引人过来购物。 陶玉书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不拿出点真格的是不行了。 “这样,过几天你先打个招聘广告。” “招聘广告?” “对。广告上的要求就这么写:女,年龄18~25周岁,身高165~170之间,五官端正气质佳,中专及以上学历,普通话标准,燕京本地户口优先录用。” 杜峰不可思议的看着陶玉书,“姐,咱这是招营业员,不是搞选美,你这广告打出去谁敢来应聘啊?再说了,有这条件的,谁上咱们这当营业员啊!” 陶玉书列举的这些条件单看都没什么,但组合在一起,说一句百里挑一一点也不夸张。 光是一个“中专及以上学历”就得筛选调多少人啊,就算燕京人平均受教育文化程度高,也不能这么搞啊! “为什么不来?工资每月100块,销售提成另算,每个月不低于50块。” 闻言,杜峰又是一惊。 “一个人一个月150块?姐,你雇我干吧,我当营业员。照你这么个招人的法子,咱们一年光营业员的工资就得发出去十万。” 1985年中国的城镇职工年收入为739块,燕京是首都收入高于全国其他地区,这个数字超过900块。 但燕京普通职工的工资肯定是低于这个水平的,月薪四五十块钱才是大部分老百姓的正常收入。 陶玉书说招营业员的工资加提成要给到150块钱一个月,几乎等同于这个时候燕京普通职工的三倍工资,由不得杜峰不震惊。 “咱们招人的标准高,工资给的高一点也很合理。”陶玉书平静的说。 杜峰急道:“姐,咱就招个营业员,你提那么高的要求,给那么高的工资,不划算啊!” 他表情急切,陶玉书的脸色却越发沉静。 这个时候一旁的陶玉墨突然问道:“姐,你这个招聘广告也是广告吧?” 听到这话,杜峰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广告呗。你都说了,我姐这招人的要求比选美还高,工资又给的那么高。 要是广告打到报纸上的话,会引起多少人的议论啊? 到时候我们亚欧服装城不一下就出名了吗?” 杜峰思忖着陶玉墨的话,发觉好像有些道理。 别看这时候人们都以有个铁饭碗为荣,可工作岗位就那么多,狼多肉少啊! 要不然前几年知青返城之后也不会出那么多奇葩事,要不然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下海摆摊,你当大家伙都是热爱做生意啊! 就陶玉书刚才提的那些要求和待遇,发到报纸上之后必然会引起成千上万人的关注,也会间接带动亚欧服装城的知名度。 受到了启发之后,杜峰进而又想到,到时候燕京城的老百姓们看到亚欧服装城找个营业员要求都这么严苛,还给这么高的工资,必然会在心里给服装城预设一个高端印象。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了陶玉书的用意,脸上绽放出笑容来。 “姐,你这是想利用招聘先给服装城打一波广告!” 陶玉墨说道:“废话,刚才我不就说了嘛!” 被妹妹噎了一句,杜峰也不生气,可他想了想,又说道:“可是姐,一年多开出去几万块钱的工资,连续开这么几年,咱们打什么广告不够啊?” “国家提倡办合资企业是要利用外国的先进技术、资金和管理手段,我们的服装城有什么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合资企业了? 工资不给高点,能招揽来人才吗?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之前杜峰还没察觉,现在听着陶玉书的话,如何还能不知道这都是谁的主意? “姐,这都是我姐夫交代你的吧?他还有什么好主意,你快多给我说说,快说说!” 在他的催促下,陶玉书不疾不徐的又说了几个法子,杜峰的眼睛越听越亮。 “姐,这个模特表演这个主意好,这是学的皮尔·卡丹吧?到时候肯定能吸引不少老百姓的眼球。” “这个七天无理由退换货,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肯定会增加一点成本,你把售价抬上去不就完了吗?” “太贵了买的人就少了。” “你这是思维误区。你把服装城开在西单商场,我们的档次和格调就不能低,要不然光是商场定的销售额你都完成不了。 贵点怕什么?越贵才越有面子,他在外面一个月工资能买两件衣服,穿出去就是个衣服。 可在咱们这不一样,两个月工资才能买一件,别人一问搁哪买的? 亚欧服装城! 高档服装啊! 这,就是面子! 你得研究顾客的购物心理,他都来我们服装城买衣服了,能差那几块钱吗?” 杜峰都快听傻了,他做了好几年生意,自诩也算是有些经验了,可陶玉书说的这些东西他闻所未闻,简直就是刷新了他的三观。 他越品越觉得陶玉书说的是至理名言。 不过他还是了解陶玉书的,这些话可不像是自己姐姐能说出来的话。 “这都是我姐夫告诉你的?” 见杜峰这么问,陶玉书点了点头,“嗯。” “我姐夫高啊!”杜峰叹服道。 不过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不当个奸商真可惜了! 陶玉书笑了笑,她和林朝阳就是提供个思路,最后执行还得看杜峰的,只要能保证亚欧服装城能够尽快打响知名度就行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杜峰一直忙着服装城的事,陶玉书也满怀热情的参与其中,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冲锋陷阵的女强人。 至于孩子嘛,白天就让陶玉墨帮忙带,晚上她回来再照顾,工作生活两不误。 就是比较费妹妹! 眼看着离过年也没几天了,这天林朝阳正好收到了《棋圣》的版税。 《棋圣》出版至今四年多,前三年都是以基础稿酬加印数稿酬的方式付酬的,直到今年林朝阳才跟燕京出版社签订了版税合同。 这是《棋圣》自发表之后收到了最大一笔数目的稿费。 自第一届中日围棋擂台赛结束后,《棋圣》小说的销量一直居高不下,12月份更是创下了单月销量破百万册的恐怖销量。 这个数字别说是其他作家了,即便是林朝阳本人的许多新书出版也未曾达到过。 两个多月以来,在全民热议围棋的火热气氛之下,《棋圣》轻轻松松的卖出了260万册,累计销量更是轻而易举的突破了600万册之巨。 燕京出版社的版税结算的是《棋圣》近三个月来的销量,这260万册自然含在其中,仅是这一笔稿费就多达48万元。 陶玉墨看到这个数字不免惊叹,自家姐夫的版税向来都是天文数字,这两年她早已见怪不怪。 比如12月份那阵子,花城出版社给《楚门的世界》结算过近40万元的版税。 但那毕竟是新书,几个月卖一百多万册在姐夫的战绩里并不算夸张。 《棋圣》的情况就不一样了,这可是本出版四五年的老书了。 在图书市场当中,一部图书销量最好的时候就是刚出版的那一年,过了这个时间段就会淹没在日益增多的新书当中。 能够经历时间和读者的筛选,一直留在书店的书架上的图书,几乎无一不是可以流传一时的口碑之作。 《棋圣》在市场中就是这样的口碑之作,这几年销量虽然不断下滑,但仍旧有众多读者愿意给它买单。 按照正常情况来说,这部小说的销量可能会一直下探,直到触底,恒定在一个相对较少的数字上。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棋圣》却好像个打不死的小强一般,销量只在83年低落了一点时间,然后就又很快会涨回去。 去年是《棋圣》电影上映,让小说又小火了一把,多卖出了三四十万册。 今年就更夸张了,中日围棋擂台赛开赛之后,《棋圣》的销量一直稳中有升,直到擂台赛结束后彻底爆发,一举突破600万册大关。 看现在的样子,只要围棋热能持续下去,这部小说未来几年,甚至十几年的销量都不用愁了。 “记着点,《棋圣》下回的内地版税结算就是5月份了。”林朝阳对陶玉墨交代道。 “知道了。” 随着创作和出版的作品越来越多,林朝阳不可能每一部小说的发表、出版问题都亲力亲为,就把这些事都交给了陶玉墨。 陶玉墨眼馋的看了一眼林朝阳银行存折里的数字,那里“3”打头的七位数数字仿佛有一种魔力,拽着她的眼睛无法动弹。 “没看够啊?那再看看吧。”林朝阳将存折甩给她。 陶玉墨慌乱的接过存折,有种小太监捧着传国玉玺的惶恐。 她认真的数了一番存折上的数字,“个、十、百、千、万……” 最后才心满意足的把存折交还给林朝阳。 林朝阳看着她财迷的样子,不禁想起了前些年跟陶玉书结婚的时候,陶玉书也是这么小心翼翼的计算着两人的家当。 “你们姐妹俩啊,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着他的话,陶玉墨埋怨道:“我跟我姐可不一样,我可不喜欢麻烦别人!” 她的话里怨气四溢,虽然拿了钱,但也不妨碍她对“雇主”的不满。 “你要真不爱看孩子,那我给你出点钱,让你跟杜峰一样,自己下海做生意好不好?”林朝阳问她。 他的态度让陶玉墨心里感觉好了不少,“做生意嘛,太麻烦了。你看我姐和小哥,整天跑来跑去,一堆烦心事。” “那回去上班呢?”林朝阳又问。 “上班嘛……”陶玉墨踌躇起来。 要是放在没去香江之前,她觉得上班也挺好。可现在再让她回去上班,就太没意思了。 她想了半天,最后发现看孩子居然是适合她的工作了,陶玉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林朝阳观察了她半天,大致能猜到她心里的想法,有些好笑的看着她。 “你啊,就别为赋新词强说愁了。你现在就是什么事都不干,手里攒的钱都比99%的人多了。” 别看陶玉墨在林朝阳夫妻俩身边动不动就哭穷,实际上这丫头比谁都富。 上大学的时候小金库就有好几百了,这几年又是上班、又是带孩子,衣食住行自己就没怎么花过钱,钱全攒下了。 林朝阳估摸着她现在手里至少有个一万多块钱。 听见这话,陶玉墨下意识的警惕起来,“我的钱也是辛苦赚的!” “瞧你那点出息!”林朝阳鄙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又说道:“你要是真想追求点人生价值,回头就好好想想自己要干什么,我跟你姐肯定支持你!” 感受到林朝阳话里的真诚,陶玉墨点了点头,“我考虑考虑吧。” 到了晚上,陶玉书回家后,林朝阳跟她说起了小姨子现在的迷惘。 陶玉书无奈道:“我又不是黑了心的非得把她绑在家里。她就那么个爱玩的性子,都这么大的人了,也没有个人生目标。” 林朝阳调侃道:“家里三个孩子,玉墨跟大哥是一挂的,你说你像谁了呢?是不是你出生的时候把他们俩的奋斗指标都给占完了?” 他的话惹来了陶玉书的讨伐,夫妻俩笑闹了一番,陶玉书才总结起妹妹的性格。 “她啊,就是从小没吃过什么苦,生活在蜜罐里,从来没有什么紧迫感,也没有什么压力,自然也没有上进的动力。” 林朝阳听了这话深以为然。 “对了,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商量。”陶玉书说。 “什么事?” “服装城开业,杜峰想请些歌舞团的歌手和舞蹈演员来表演节目,最好是能请两个电影明星过来。” 林朝阳笑道:“他倒是舍得花钱。” “应该花不了多少钱吧?” 夫妻俩的话听起来矛盾,实则是站在了不同的出发点。 陶玉书所谓的“花不了多少钱”,是站在他们家的收入来算,林朝阳的话则是站在工薪阶层的角度来看。 不过实打实的说,这年头请明星、搞演出确实是要比后世划算多了。 这个时候还没有娱乐圈,得叫文艺圈,大家赚的都是死工资,文艺工作者们要想赚点外快,走穴演出是最快的途径,这种事也是最近两年才流行开的。 哪怕是请当红的演员或者歌手也才几百块钱而已,表演的还贼卖力。 而且这帮人都有单位,干这种活通常都是冒着风险的。 “看请谁了,要是都请有名有姓的,估计也得大几千块钱。” “刘晓庆那种呢?”陶玉书问。 林朝阳眼神怪异的看着她,“是你要请,还是杜峰要请啊?” 陶玉书说道:“你明知故问!” 林朝阳笑了笑,大家都是男人,他当然能理解杜峰的那点小心思。 他对刘晓庆没什么滤镜,可杜峰不一样,他的青年时期可是看着刘晓庆、张金玲、龚雪、方舒她们这些女演员的电影度过的。 尤其是刘晓庆,这几年佳作频出,又懂得营销自己,前年还出过一本自传叫《我的路》,混成了畅销书,她在如今国内的电影圈可以说是红的发紫。 说刘晓庆是杜峰心中的女神那是有些夸张了,但借着服装城开业圆一次跟电影女明星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肯定是不会错的。 “他要是真想请,那我回头找人问问。除了刘晓庆,还想请谁啊?” “别的就没有具体人选了,你看看有没有那种又便宜,又有名气的。” 林朝阳苦笑,“你这要求可真不低!” 陶玉书搂住他的脖子,“这不都是为了生意嘛。” 林朝阳轻轻的揽住了她的腰。 为了生意,陶副董事长牺牲很大。 杜峰下海之前在战友文工团当文艺兵,要找歌舞演员自己就能搞定,但要请电影明星还真就得请林朝阳帮忙了,谁让他前两几年没少给燕影厂合作呢。 不过这两天马上就要过年了,林朝阳并没有着急,等过了年再说。 除夕这天,林朝阳一早去燕大将陶家人都接到了小六部口胡同。 他和陶玉书这一年有半年的时间待在了外面,这个年大家要好好聚一聚。 “哎呀,亲家来了!” 林二春笑声爽朗的在院门口迎接陶家人,先热情的握住了陶父的手,然后引着大家进院。 “来来来,亲家喝点茶。玉成啊,抽根烟?两个小家伙喝什么,可乐还是北冰洋?” 进了屋,林二春又热情的招待起来。 当了两年的包租公,林二春现在的接人待物少了几分农民的质朴,多了几分商人的圆融。 家里人聚在一起,有人负责干活,有人负责看孩子,有人负责聊天,林二春就负责跟陶父、陶玉成闲聊,聊天内容无非就是些日常。 陶玉成对林二春的包租公生活很感兴趣,就多问了几句。 在他看来,林二春这种每天睁开眼睛只需要收租的日子简直快乐似神仙。 “嗐!等你干上就知道了,什么活都不好干。要光是收租那当然好,可几十套房子、几百家租户呢,怎么可能光是收租那点事? 春秋的时候你得修葺修葺房子吧?有退租的你得收拾收拾屋子吧?还得研究再租出去。 邻里有纠纷了,小矛盾没什么,大矛盾你能不管吗?在你家的院子里出了事,责任能跑得了吗? 还有欠租的,也得催租吧…… 一天天的,闲不下来,净是些操心事。” 林二春说起他干包租公的那些事如数家珍,话里虽透着烦恼,可神色顾盼间却有种自得。 他自得的不是别的,而是这么多的麻烦,在他手里却还是手拿把掐,依稀有种当年在生产队驰骋纵横的意气风发。 聊着聊着,陶玉成又提到了他最感兴趣的话题,“林叔,你忙了这一年,赚了得有几万块吧?” 陶父不满的看了陶玉成一眼,“玉成!” 林二春却笑了笑,说道:“亲家,没事,都是家里人。” 他又对陶玉成说道:“净剩也就是不到2万块钱。” 这两年林二春光是买房子就花了24万,陶玉成听到这个数字,心里盘算了一下。 投资这么大,这生意好像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赚钱啊! 他那录像厅今年赚了一万多,刨去跟杜峰的分成,到手还有四千多呢。 “投了这么多钱,一年就这么点收益,您没想过干点别的?” 陶玉成认为林二春这生意投资收益率太低了,忍不住想给他提点建议。 “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折腾什么呀,能找个营生干就行了。”林二春笑呵呵的说道。 然后他又抱怨道:“这事说起来,也怪燕京的房价涨的太快了,要不然买房子怎么着也能再省三四万块钱。” 现如今燕京城还少有商品房,房价相对来说还是稳定的。 但在前几年私房交易放开后,虽然房屋价格评估还沿用了五十年代的“死分”、“死估”的方法,但买卖双方的交易灵活性早已不是政府能够控制得住的。 现在燕京的实际情况就是人多房少,因此在私房交易过程中,房主的议价空间对比前两三年已经有了大幅的提升。 民间私房交易房价的上涨,导致了燕京整体房价的隐性上涨,今年以来燕京市也发现了这股苗头,正在酝酿对房屋买卖价格实行最高限价,用以稳定房价。 林二春这两年净跟房产打交道了,消息也算灵通,他说:“估摸着明年开春政策就能出来。”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陶玉成不禁微微点了点头,又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不对啊! 第447章 终不似,少年游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谢靳跟林朝阳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先有《牧马人》,后有《高山下的花环》,那两三年两人时不时的就要聚在一起讨论剧本和电影,关系逐渐变得密切起来。 这两年虽说没合作了,见面和通信的次数都少了,但交情是在的。 谢靳肯定不至于得了便宜还卖乖,更多的还是一种调侃,免稿费这种事确实打破了他对林朝阳的固有印象。 “你会说话就多说点。”林朝阳挖苦了一句。 谢靳又不放心的确认一遍:“真不要稿费?” “你要硬给,也不是不行。”林朝阳说。 谢靳道:“谁要给你钱了!” 他不解的上下打量着林朝阳,有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新鲜感。 “不要稿费,这可真不是你的风格。” 林朝阳不耐烦的说道:“没完了是吧?再说让你交钱了啊!” 谢靳立马闭嘴了,然后正色起来问道:“干嘛不要稿费了呢?” “阿诚的剧本写的不错,我就是帮个忙而已,也没费多少事。” 谢靳又问:“那署名……” “就改改剧本,署名就算了。”林朝阳摆摆手。 这下子谢靳着实惊着了,稿费不要、署名不署,这还是他认识的林朝阳吗?简直快成活lf了。 他思忖着想到,这估计为了照顾阿诚的面子,他知道林朝阳和阿诚的关系还不错。 林朝阳不想在这件事上邀功,谢靳只能默默承下这个人情,不再提这事,转而聊起电影。 林朝阳帮他解决了剧本这个燃眉之急,剧组终于可以动起来了。 “明天一早我回沪上,先召集剧组的演职人员,让他们先把准备起来。唉,过几天还得去趟法国,真是耽误事。” 谢靳去法国是为了参加在巴黎举行的恺撒国际电影节的颁奖仪式,这种活动他每年几乎都要参加个两三回,早已习以为常,甚至有点嫌弃。 “你要实在不想去,可以让别人去。”林朝阳打趣了他一句,又说道:“对了,有个事你得帮我个忙。” “什么事?” “帮我联系几个电影明星……” 林朝阳把亚欧服装城开业的事跟谢靳说了一番,谢靳抱怨道:“我说你怎么不要稿费,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我的稿费还比不上请几个明星?”林朝阳不满的瞪着谢靳。 占了便宜的谢靳也不好反驳他,“都要请谁啊?” “你看着请呗,朱时茂、唐国强还有联系没?还有你们沪影厂的明星们,能请几个请几个。” “你当是点菜呢,还能请几个请几个。” “你谢大导这点力度都没有?” 林朝阳使出了激将法,谢靳不吃他这一套,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先给你联系,等确定了我再告诉你。” “好。另外费用这一块,食宿报销,每人再给500块钱的车马费。” 听着他的话,谢靳吃了一惊。 “哎呦,你们这手笔可太大了!” 这两年民间走穴演出才刚刚兴起,各个电影制片厂、歌舞团、话剧团都有不少演员们私下出去演出。 这种事单位肯定是不允许的,但民不举官不究,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一般单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些没名气的演员们是没资格出去走穴演出的,能接到活的一般都是有点名气的。 演出的组织方多是国营厂矿和地方政府,一场演出少的几十块,多的一两百块,对于这些演员来说已经很多了。 毕竟这个时候大家都是靠着工资生活,能有这种外快收入已经不容易了。 去年山西运城河东影剧院请刘晓庆去剧院为观众作一次巡演,轰动了全县。 不仅有当地观众争相购票来现场观看演出,还有当地政府官员全程接待,刘晓庆最后得到了150元演出费。 尝到了甜头之后,刘晓庆又接连不断的演了24场,一共挣了3600元。 这个时候的刘晓庆已经是红遍了大江南北的电影明星了,出去跑演出一场也就150元,可想而知林朝阳给的这个500块钱的含金量。 简直就是哄抬物价! “不大方点,不是让你们担人情吗?”林朝阳语气轻快的说。 不管是找谢靳还是陈怀恺帮忙,林朝阳都没想过占两人的便宜,他让两人帮忙也只是因为缺少联系演员们的渠道而已。 “再说了,服装城的开业仪式估计会搞的影响很大。这帮演员来参加完之后,说不定要挨批评、写检讨,多的钱就当是精神补偿了!” 闻言,谢靳不禁哈哈笑了起来,“你想的还挺周全。” “行,这事交给我了!” 谢靳带着剧本满意的离开了燕京。 新年也在人们喜气洋洋的心情中和红光满面的笑容中悄悄地过去了,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 元宵节这天,林朝阳接到了北村美裕从日本寄来的信和包裹。 早在12月下旬时,林朝阳便已经收到了河出书房寄来的《闯关东》日文版样书,当时北村美裕说的是小说将在1月上旬在日本出版。 一晃时间过去了两个月,北村美裕在信里给林朝阳介绍了一下《闯关东》在日本出版后的情况。 小说是86年1月3日在日本上市的,上架了包括纪伊国屋书店、丸善书店等连锁书店在内的上百家书店。 小说上市之前,河出书房为小说在《文艺》等几家纯文学刊物上刊登了书刊广告,还邀请了三位日本文坛的知名作家为《闯关东》写了推荐语。 其中就包括了上次林朝阳去东京时,一起吃过饭的水上勉,另外还有松本清张和大江健三郎。 这三位作家中,水上勉和松本清张都是日本社会派推理的重要作家,后世更是被评价为日本推理三杰。 大江健三郎的成就则是在纯文学领域,他在五六十年代几乎拿遍了日本文坛的文学奖项,到八十年代已经成为了日本当代文坛最为重要的作家之一。 这三人还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是zy作家。 新书出版,邀请作家写推荐语是出版社的正常操作。 但能请动什么级别的作家,不仅要看出版社的影响力,也要看作品的质量。 毕竟很多作家也是要脸的,为新书写推荐语,在一定程度上是作家们用自己的信用在为这本书做背书。 《闯关东》的出版能得到这三位作家的推荐,河出书房只是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最关键的是还是小说本身的创作水平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在12月份北村美裕给林朝阳寄来的那本日文版《闯关东》腰封上,写着三人对这部小说的评价。 “宏大的史诗叙事,在历史现实之中巧妙结合魔幻主义,《闯关东》是一部不可多得的杰作——松本清张” “这是一部不可思议的史诗之作,它描绘了中国二十世纪初中国东北地区一个家族的兴衰史,展现了从清朝末年到二战前夕的历史画卷。 作者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了乡村生活的原始风貌,反映了中国社会的巨大变革和个人命运的曲折变化,以及人们在历史洪流中的挣扎与抉择。 以其深厚的文化底蕴、独特的艺术魅力,成为了当代中国文学中的一座丰碑,也为世界文学殿堂增加了一块基石——水上勉” “我推荐想要了解中国近代史的读者,或者是寻求文学享受的朋友要来读一读《闯关东》,这是一部充满生命力的作品,让人读后久久不能忘怀。 我想它不仅是属于中国的,也是属于亚洲的,属于世界的——大江健三郎” 水上勉、松本清张、大江健三郎三人对《闯关东》的高度评价为小说的上市开了一个好局。 小说上市之初,有不少读者都被三人的联袂推荐所吸引来的。 除此之外,近藤直子和藤井省三等林朝阳在日本的拥趸者们,也在《闯关东》出版后积极的向日本文学界推广这部小说。 有一篇藤井省三为《闯关东》所撰写评论文章《从拉丁美洲走到中国的魔幻现实主义》还被发表在了日本知名报纸《朝日新闻》上,引起了不少日本知识分子的关注。 在这样坚持不懈的宣传下,《闯关东》很快就在日本的纯文学受众群体当中打响了名气,小说上架首月便创下了近9000册的销量。 并且口碑持续发酵,在这些读者群体当中获得了极大的好评,进一步促进了小说的销量提升。 截止北村美裕给林朝阳写信前,河出书房首印的1.2万册小说已经售罄,第二次印刷的2万册已经摆到了日本各大商店的书架上。 北村美裕在信的最后对林朝阳送上了祝贺。 “《闯关东》的首印册数在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内销售一空,这无疑是极为成功的开篇。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部小说一定会创造出更加优异的成绩。 感谢林桑为日本读者带来如此精彩绝伦的作品,希望您能够继续保持旺盛的创作精力,为亚细亚文坛创作出更多伟大的作品。 北村美裕敬上。” 看完了信,林朝阳又翻起了北村美裕给他寄来的包裹,里面有一部分是热心读者写给河出书房的来信。 信都是日文的,而且都是拆封过的,想来应该都是经过河出书房的筛选。 林朝阳看了看信,根本看不懂,好在北村美裕已经贴心的在每一封信里都塞了翻译好的小纸条。 “尊敬的林桑: 您好!我是早稻田大学文学部的大三学生,也是您的读者。 因为被松本清张先生对您作品的高度评价所吸引,我阅读了您的作品,并且深受感动。写下这封信,是想向您传达一些我通过您的作品所感受到的情感和思考。 读《闯关东》的最初,我总是会将它与司马辽太郎的大河小说进行比较,它们有着很多相似的特点。 比如较长的篇幅和时间跨度、历史背景宏大等特点。 但随着对这部小说的深入阅读,我的观点在一点点被修正。 司马辽太郎的小说更像是一种历史演义,而《闯关东》却是一段从历史之中截取的片段。 它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有血有肉的一段历史……” 河出书房寄来的信有十来封,因为事先翻译好了信件内容,林朝阳很轻易的就能看明白信的内容。 这些信件清一色都是对《闯关东》和林朝阳本人的褒奖,被异国他乡的读者如此赞扬,还是一件很令人心情愉悦的事的。 除此之外,林朝阳还发现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写这些信的读者几乎都是具有文学背景,或者是知识分子出身。 这说明《闯关东》出版后至少应该是受到了日本相当一部分高知分子的认可的。 翻完了读者来信,包裹里还有一些明信片和照片,明信片肯定是读者送的,日本读者最喜欢搞这套。 至于照片,也不知道北村美裕是从哪里找到的,都是些读者在书店购买《闯关东》,又或者是在阅读《闯关东》的照片。 看着这些照片,林朝阳身为作家的虚荣心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他不得不承认,在笼络作家这一块,小本子的出版社确实走在了国内出版社的前面。 在国内出版社还想着用笔会圈住作家们的时候,人家已经开始施展精神层面的人文关怀了。 这手段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啊! 回头得让老李好好学学才行,有比较才有进步嘛! 晚上,从外面回来的陶玉书郑而重之的将那些读者明信片和照片都用相册保存了起来,用她的话说,“都是漂洋过海来的,礼轻情意重,很有收藏价值。” 她将那些明信片和照片都放好之后,对林朝阳说:“陈凯戈今天来找我了,说服装城开业,燕影厂那边的张金玲、李秀明和方舒能过来,刘晓庆3月初在美国有个活动,可能赶不上。” 林朝阳笑着说道:“老陈的面子够大的,一下子来了三朵金花。” 七八十年代,国内的电影制片厂最喜欢用“金花”来宣传自家演员。 燕影厂之前有“三朵金花”分别是张金玲、李秀明和刘晓庆,这两年又多了两朵金花张力维和方舒,并称燕影厂五朵金花。 这五朵金花都是正当红的电影明星,尤其是刘晓庆和方舒,这两年风头正劲。 刚刚过去的春晚上两人还担任了主持人,知名度已经与其他三朵金花拉开了距离。 五朵金花都是燕影厂的演员不假,但她们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拍戏,很多时候还是在外地。 别说是五个人了,能一下子聚齐三个人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陶玉书也高兴的说道:“是啊,她们仨要是能来,开业那天绝对得人山人海,老陈这回帮了大忙了。” 林朝阳又说:“还有老谢那边,应该也能请来几个人。” 谢靳是如今中国电影界的牌面之一,他帮忙联络人,肯定不会比陈怀恺的阵容次。 陶玉书畅想着服装城开业当天鼓乐喧天、人如潮涌的画面,不禁心潮澎湃。 “杜峰还找了他们文工团的同事,到时候舞台设计和美术就由他们同事负责,他们还能出几个节目……” 陶玉书说着说着,感觉有点不对,“诶,我怎么感觉请的人有点多,会不会喧宾夺主啊?” 林朝阳想了想,也觉得好像有点多,这又不是开演唱会。 别到时候观众们光顾着看演出,服装城开业的事反而没人关心了。 “可以分开两三天来搞,再搞个预告,哪天有哪些明星出场,还能多吸引些老百姓过来。” 陶玉书闻言拍手,“这是个好主意!” 林朝阳又告诫道:“不过你也别太指望明星。老百姓来的是能给亚欧服装城带来人气,打响知名度,但服装城走的是高端路线,能不能留住顾客,还得看你们的商品和服务。” “我明白。”陶玉书说着话,拿起她从公司带回来的衣服,“你试试这件衣服。” 干服装生意,选品是个很关键的环节。 自从参与到服装城的筹备当中,陶玉书时不时的就会带回两件衣服来给让家里人当模特试试。 她拿出来的是件日版的深灰色风衣,如今市面上流行的是欧版风衣,因为是按照欧美人身材进行设计剪裁的,这些风衣往往并不那么贴合国人身材。 而日版风衣就不同了,同样都是东亚人,日版风衣的设计和剪裁更加适合中国人的体型。 林朝阳穿上风衣之后,陶玉书相看了好一会儿,脸上很满意。 “杜峰选衣服还真有两把刷子!” 等林朝阳脱衣服的时候,陶玉书突然灵机一动,“诶,你说等那些明星来了之后,我一人送他们几套衣服怎么样?” 林朝阳表情有些意外,然后立刻明白了陶玉书的心思。 送衣服不是目的,目的是让这些明星在开业那天把这些衣服穿起来。 林朝阳一下子想到了《大西洋底来的人》带火的蛤蟆镜、《追捕》里高仓健的风衣、春晚上被刘晓庆带火的红色翻领衬衫。 这个年代的商业氛围没有后世那么浓,影视作品和明星们的带货能力反而比后世那些所谓的明星和主播强了一百倍。 一部影视作品的火爆往往就能让一个时尚单品火爆整个中国。 他笑着赞道:“你这小脑瓜还挺聪明!明星同款,到时候只怕那些老百姓要抢疯了!” “明星同款”这个词对陶玉书来说很陌生,但她一下子就理解了林朝阳的意思,兴奋的说道:“这个词太准确了!” 陶玉书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可行,现在国内有广告,但还没有请明星当代言人的意识,她这种方式算是变相的请那帮明星当了一回代言人,大家互惠互利。 夫妻俩说话之间,林朝阳感觉陶玉书的商业头脑好像慢慢被他给激发了出来,越来越有生意人的样子了。 又过了两天,陶玉书回来说她白天时接到了深圳打来的电话,是许鞍华派剧组的人到深圳专门给她打了个电话。 现在国内和香江打电话属于国际长途,那些在燕京饭店或者民族饭店办公的外企实力雄厚,可以享受酒店的国际长途服务。 亚欧服装城只是披着外企的壳子,卖场在西单商场,公司则是在西单附近的一处公房。 因为是合资公司,可以申请一条国内的长途电话线,也接不了国际长途。 香江和深圳离的近,在接打国际长途不方便的情况下,很多公司经常会将深圳当成中转,这样就只需要打个国内长途。 许鞍华的电话内容是告诉陶玉书,说《楚门的世界》的后期制作马上就要完成了。 让她什么时候有时间回香江看看成片效果,毕竟他们夫妻俩也是电影的投资方之一。 她还提到了过年之前李翰祥就拉上了胡金铨在联系坎城电影节,三月下旬的时候戛纳电影节的现任选片总监吉尔斯·雅各布可能会专程来香江一趟。 戛纳电影节如今的名声跟后世还稍有差距,但并不妨碍它还是欧洲三大,在世界影坛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每年的电影节,入围就是一大门槛,来自全世界各个国家的数百部影片竞争每年二十多个的主竞赛单元入围资格,竞争激烈程度不言而喻。 戛纳电影节的选片委员会一般都是三组,第一组是负责选拔法国本土影片的,由法国当地媒体工作者们组成。 第二组则是要负责从数量众多的录像带中选取那些有潜力的影片,这一类影片通常都是没有名气、没有人脉又缺乏资金的青年电影人创作的。 而最后一组负责的则是选拔法国以外的电影,负责的是选片总监吉尔斯·雅各布。 另外配有三名选片员,职业涵盖导演、记者和电影爱好者,这一组委员会直接对电影节主席负责。 从选片组配置上也能看得出来,这最后一个选片组才是戛纳电影节选片程序权力最大的,也是入围几率最高的。 《楚门的世界》请来了选片总监吉尔斯·雅克布,不能说入选主竞赛单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但肯定是大概率事件。 这部电影从立项之初就是奔着得奖去的,有李翰祥和胡金铨两位大导背书,获得选片的机会不是问题。 但能请动吉尔斯·雅各布这个戛纳电影节选片总监,更关键的原因还是在于《楚门的世界》背后有嘉禾。 香江电影这几年横扫亚洲,邵氏、嘉禾等几家电影巨头一直都是戛纳电影节版权交易市场的常客。 戛纳电影节或许看不上香江电影的艺术性,但他们绝不会忽略香江电影的商业价值。 毕竟电影节要想办的红火,除了参展电影的水准、电影人的名气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版权交易市场必须要活跃起来。 而且不可否认的是,香江电影这几年在亚洲影坛的影响力确实正变得越来越大。 “等忙完服装城的事,也得回香江看看了,真不知道电影最后是个什么效果。”陶玉书期待的说道。 “应该不会太差。” 一部电影最后的成片好坏,谁也没有办法预料,但对于深度参与其中的人来说,大家其实是有感觉的。 《楚门的世界》从投资到剧本,从演员到服化道,无不是精益求精,就算成不了经典,但下限一定不会太低。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份,燕京的各大高校刚开学,谢勉突然找到林朝阳家,说五四文学社想请他去参加个座谈会。 谢勉是当年最初五四文学社的成员,78年五四文学社恢复成立后,他也一直深度参与其中。 林朝阳最近闲来无事,也乐得去跟学生们交流交流。 一早他开着车来到燕大南门外,将车停在了路边,然后步行进校园。 眼下虽是春寒料峭之际,夜晚的气温仍在零度左右,但雨水已过,燕大校园里的草木正萌发着生机。 空旷了大半个冬天的校园此时到处都是青春活力的身影,好长时间没有看到过这幅场景,林朝阳不由得感到了几分亲近。 愉快的步行至图书馆门口,学生们进进出出,热闹非凡,但一进到馆内,气氛却十分安静。 转眼已经有一年多时间没在图书馆露面了,林朝阳一出现立刻便被一些眼尖的老同事们给看到了。 “朝阳?”正在一楼借书处涂满生看到了林朝阳,兴奋的压低着声音叫了他一声。 林朝阳走了过去,涂满生高兴的问道:“你怎么有空回来了?” “五四青年社请我来参加个会,就在咱们楼里会议室。” 林朝阳跟涂满生闲聊了几句,没一会儿的功夫,周围便围上了一堆同事来。 这两年林朝阳出现在图书馆的次数越来越少,原本熟悉的同事慢慢的变成只能通过报纸、杂志和电视来了解他的信息。 再见面大家依旧是有说有笑,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种因为时间、身份、地位变化而产生的距离感。 “现在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啊!” 杜蓉感叹了一句,语气中带着些“终不似,少年游”的怅然。 第448章 林朝阳只有一个啊 杜蓉比林朝阳大了两岁,但两人进燕大图书馆工作的时间相差并不多,78年林朝阳来时,她也才刚刚工作了一年。 所以他们既是同龄人,也是关系不错的同事,几年时间下来关系一直不错。 哪怕后来林朝阳逐渐成名了,拥有了巨大的影响力,杜蓉依旧把他当成当年那个刚进图书馆的朴实青年。 一直到后来林朝阳出现在图书馆的频率变得越来越少,之后又一年多没出现,今天再见,她的内心突然涌起了无限感慨。 这一年多时间里,关于林朝阳的消息大多是从报纸和杂志上得来的,偶尔还有电视报道。 原本亲近的印象在时间的冲刷之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陌生了。 媒体消息的不断传播,更把林朝阳的形象在同事们的心中更进一步的推远,今天拿奖了、明天签售会火热了…… 林朝阳的形象就这样在杜蓉和同事们的心中慢慢变得模糊,也变得不可触碰。 林朝阳跟大家的距离好像在这一年的时间里,一下子就拉开了。 再次见面,哪怕大家聊的热火朝天,但心里仍然有些疏离,甚至是惆怅。 听着杜蓉的话,林朝阳笑容柔和,“你也很难见啊,一年多也才见了你一面。” 林朝阳的话把自己放在了和大家一样的位置上,充满了亲和与对老同事的想念,让大家心情愉悦。 他又跟大家闲话了一阵,看着还有些时间,便去到了谢道源的办公室坐了坐。 见到林朝阳,谢道源很是高兴,关心的询问了他这一年的经历,林朝阳简单的聊了聊。 “这样也挺好。年轻嘛,多走走、多看看是好事。” 跟谢道源聊过后,林朝阳来到图书馆的会议室,此时距离座谈会开始还有十多分钟,已经有不少人坐在座位上了。 “朝阳,你来了!”谢勉是今天座谈会的主持者,也是在场唯一一位他认识的人。 林朝阳和他打了个招呼,坐在了他的身旁,谢勉又给他介绍在场的这些人。 里面都是学生,有燕大本校的,都是五四文学社的骨干力量,有隔壁几所学校的,也都是在一些刊物上发表过作品的业余作者。 十几个人里有男有女,年纪都在二十出头,一派青春气息。 早几年的大学生里老三届很多,导致学生们总有不少面目沧桑的“前辈”,这几年不一样了,几乎都是正儿八经的应届高中毕业生进的大学。 这些人见了林朝阳,脸色亢奋,眼中放光。 林朝阳这两年已经很少出现在燕大校园里,即便来也是直接朗润湖公寓,跟校园里的学生、老师们交集也变得越来越少。 在场的这些人里,最大的都是82级的学生,陶玉书毕业那年的秋天他们才刚进校园。 今天在场的84级、85级学生甚至有不少人都没见过林朝阳,只是听闻他这位当红作家是在燕大图书馆工作的。 这些人里也不乏入学之后想去见见林朝阳庐山真面目的,但可惜的是那个时候林朝阳已经很少去图书馆了。 因而这些学生在见到林朝阳后都显得很兴奋,燕大里学问高的知名教授很多,但作家并不多,尤其是名气大的作家就更少了。 林朝阳如今名满全国,在文学界可以说红透了半边天,今天这些学生里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看过他的作品,甚至还有不少人是他的忠实读者。 跟学生们微笑致意后,林朝阳与谢勉闲聊着。 在两人闲聊的时候,许多学生的眼神依旧放在林朝阳身上。 今天座谈会的主题是先锋小说的创作技巧探讨,上午九点会议正式开始。 谢勉先是讲了一番开场白,然后是中文系的另一位青年教师发言。 最近一年,先锋小说在国内文学界异军突起,成了不少文学青年追捧的文学新潮流。 所谓“先锋”,并不具体指向哪一个具体的文学流派,而是一种风格。 通俗点来讲就是现代主义,它既可以是象征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也可以是抽象派、意识流派、荒诞派等等。 反映的是人与社会、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的异化关系,以及由此产生的精神状态。 这股风潮的兴起还要从去年年初时说起,2月份《沪上文学》发表了马原的《冈底斯当然诱惑》。 3月份又有《人民文学》发表了刘索拉的《你别无选择》,这部小说还是陶玉书编审的。 这两部小说前后脚发表,以其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很快便在青年读者群体当中引发了很大的反响。 并且在国内的一年当中,发酵出了不小的影响力。 年轻人嘛,崇尚自由、追求特立独行、反叛传统,先锋小说的出现可以说是正对了一部分人标新立异的胃口。 今天来参加座谈会的基本都是业余作者,但大多是出身名校,不管是知识储备还是文学素养都是过硬的。 许多人热情洋溢的诉说着自己对于先锋小说的理解,长篇大论,口若悬河,听的人不明觉厉。 有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看林朝阳今天也在现场,在发言的时候还特意将他的几部小说拿出来讲了讲,给归结到了先锋小说里面去。 大家提到最多的就是《赖子的夏天》《梵高之死》和《楚门的世界》。 “……《楚门的世界》先锋性就在于它所塑造的巨大的荒诞。 生活的虚假、自由意志的缺失、个人隐私的被侵犯、乌托邦与现实的强烈对比,以及人性在其中的发展与探索,这些因素无不是先锋文学所应该具备的最典型的特质。 看完这部小说,我脑海中想到最多的就是董乐山先生所翻译的那部《1984》。 我读过的小说不少,但是感到极度震撼的,这两者可以说是不分伯仲。 身为读者,这无疑是一种天大的幸福……” 连着好几个人讨论林朝阳的小说,而且全都是以赞扬为主,让座谈会的走向变得有些不正常起来。 众人提到的这几部小说在林朝阳的作品序列中风格确实算是现代派的,他们夸的也都算是有理有据,只是听起来总感觉稍显生硬。 毕竟林朝阳写的时候,“先锋”这个词还没流行开呢。 好不容易轮到林朝阳发言了,他上来先客套的谦逊了两句,引来了大家的轻笑,“关于先锋小说,我没什么研究,只能从个人的创作体验来谈谈自己的看法。” “先锋小说,或者说是文学、文化在许多人看来是很特立独行的,尤其是相对于众语喧哗的大众文化来说。 大家都把他当成了一种对于世俗的反叛、对传统的消解,其实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 布迪厄认为,拒绝市场的先锋艺术,其实在创作的过程中同样积累了大量的象征资本,尽管开始不被承认,但最后还是会被接受,从而转化为经济资本。 虽然他的这番话讨论的是西方社会的‘先锋派’,并不能完全代表先锋文学或者先锋小说,但总体上来说对于我们的思考是有通约性和借鉴意义的。 刚才几位提到了我的作品,认为它们都具有先锋文学的典型特征,值得被写进文学史,这对我来说是很大的褒奖……” 林朝阳在燕大图书馆待了六七年时间,还蹭了不少老教授的课,今天在场的人里,若说文学理论功底,除了谢勉以外,几乎没有人是他的对手。 他的发言谦虚低调,也不追求新颖,并不像之前那些学生的发言一样,把先锋文学和现代主义放在一个极高的位置上。 反而是在探讨先锋文化与大众文化的共通性,让大家听着感觉耳目一新。 在他的言论中,先锋文学似乎与大众文学、文化并不冲突,反而是一种相互指认、互补的关系。 大家仔细想想,觉得好像也有一定的道理。 “以上就是我个人对于先锋文学的一点粗浅理解,有不足之处还望各位多多批评指正。” 林朝阳发完言还不忘谦虚两句。 “批评指正”是不可能了,在在场众人看来,林朝阳刚才这番发言内容水平还是相当高的,而且观点也较之大家对于先锋文学的理解有所不同。 论据也是相当充分,不是他们这些大学生可以轻易否定的。 大家的发言结束,就是讨论环节了,只要举手,大家都可以依次发言表达观点。 “刚才朝阳同志谈到先锋文学和大众文学具有通约性,能再给我们展开谈谈吗?”谢勉对林朝阳的观点很感兴趣,想让他多说点。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咱们简单点说吧。文学是艺术,但文学读物是文化消费品、是商品,先锋文学的传播正要依赖于这种商品。 所以先锋文学发展到一定阶段,必然要做出一定姿态上的转变。 告别形式主义的标榜,而去尝试着与更多的读者产生文本关联,与大众文化进行沟通。 只有这样,先锋文学才会在今后的文学发展中形成一个较为稳定的作家群体、作品库以及受众群。 这种转向大众文化的嬗变,对于许多坚守先锋文化的同志来说可能很残酷,但它实际上也是艺术形式发展的必由之路。” 林朝阳的话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沉思。 在场的人都是中国顶尖名校的学生,他们推崇现代主义或者是先锋文学,很大程度上是带有一些精英主义的思维的。 反叛、消解、颠覆,他们认为自己有这样的资本,但林朝阳的话却如同一记重锤捶在了他们的心里。 先锋文学并不比大众文学、文化高明到哪里去,反而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可能要不断的进行自我调整,才能保持住自身的生命力。 就在大家还沉浸在刚才那番话中之时,林朝阳又说道: “不过,我想大家也不需要过度悲观,先锋文学并不是凭空出现的,它同样也是从大众文学和文化之中萌发的。” 他的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点醒了在场众人。 是啊! 先锋文化终究不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这种文化现象的诞生同样也要遵循艺术发展的规律。 顺着这个思路去想,越发验证了林朝阳刚才那番话的真知灼见,众人再看向林朝阳的眼神不免带着许多钦佩与敬仰。 时间一晃,一个上午的座谈会结束了。 谢勉握着林朝阳的手,热切的说道:“你这个经验丰富的创作者果然能讲出不一样的东西来,这一上午真是让我们受益匪浅。” 林朝阳跟谢勉客套的时候,学生们聚集到了两人周围,有校报的记者说道:“咱们拍张合照吧。” “好。”林朝阳欣然答应。 合照过后,谢勉又说:“今天的座谈会内容过几天要登在校报上。” 林朝阳点了点头,认可了校报引用他在座谈会上的发言。 “老谢,那我先走了。” 谢勉将林朝阳送到了图书馆门口,目送他离开,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学生们看着林朝阳的背影,心中仍有些激荡。 “谢老师,林……朝阳同志的理论基础怎么这么扎实?感觉比系里很多老师讲的东西都要透彻。”学生里有个地包天的圆脸男生忍不住问了一句。 谢勉看了一眼男生,“你们这届学生啊,没赶上好时候!” 他的语气略带了几分惋惜,在场的几个学生都明白他话中所指。 在场的很多都是83级以后的学生,从他们入校时就不止一次的听身边的老师们说过,他们这一届学生的运气不好。 自从恢复高考之后,燕大各院系的老教授都是亲自带本科生的课程的。 这种教学习惯一直持续到80年,开始有老教授因为身体原因减少课程和带教。 等到82年恢复高考以来的头两批本科生毕业后,各院系的老教授们就基本只带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了。 83级以后的燕大本科生们再想聆听那些大师级人物的课程几乎变成了一种奢侈。 谢勉接着说道:“朝阳当年岁数跟你们差不多大,可他那时候去中文系听课,听的都是朱光遣、吴祖缃、王力、王瑶、费孝通、阴法鲁这些大师的课。” 众学生听这这些如同天上星宿一样的名字,不禁心驰神往。 “而且人家在图书馆工作时也是博览群书,自己又有天分。如此天时地利人和,才能够短短几年时间积累这样的学识。” 地包天又说道:“谢老师,听您说的,感觉他跟金克莯教授很像。” 谢勉笑了起来,“系里确实有人这么说过。不过他的特长不在研究学问,而在创作。中国的文化界研究学问的人有很多,但林朝阳只有一个!” 谢勉言语之间对林朝阳的评价之高,让学生们咋舌,但细想之后又觉得说的没毛病。 像金克莯这种水平的教授在中国文化界当然是凤毛麟角,但林朝阳的文学成就却更是独一无二。 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看上去甚至比今天在场有些学生都要年轻。 这样的人物,注定是要被当代文学史被大书特书的。 学生们想到这里,不由得满心羡慕。 今天能来参加座谈会的,哪个不是文青啊,谁不想如林朝阳这般年纪轻轻就纵横文坛。 可正如谢老师所说的—— 林朝阳只有一个啊! 自图书馆离开,林朝阳徜徉在燕大校园中,阳光明媚,心情甚好,有种回到当年刚进燕大的感觉。 路过燕南园时,他心血来潮去到了朱光遣家。 他见着朱光遣正被家里人从楼上书房扶下来,精神出奇的好,嘴里还嚷嚷着要把《新科学》的注释写完。 林朝阳不禁纳闷,前一阵老头儿还卧病在床,精神萎靡,怎么好的这么快? “伯母,朱伯伯最近恢复的不错啊!”林朝阳跟朱光遣妻子奚今吾说道。 奚今吾眼底却藏着忧色,“前些天还病殃殃的,这两天不知怎么就活蹦乱跳起来了。” 回光返照! 林朝阳的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这个词,可他看着朱光遣那精神焕发的样子,又有些不敢相信。 “那大夫怎么说?” “你大姐刚请校医院大夫了。” 他跟奚今吾说话的功夫,朱光遣又闲不住的伏案练字,他有脑血栓,大夫嘱咐他的手要经常活动,最好每天坚持写字,对脑和手的恢复都有好处。 今天朱光遣练的是《古诗文钢笔习字帖》,一本82年由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学生字帖。 他的面庞清癯,身躯佝偻着,双手布满青筋,写完了还不忘跟林朝阳炫耀。 “我这字不赖吧?” 岁数大了,再加上手也抖,他的字着实谈不上好,林朝阳将字帖拿过来翻了翻。 “一般,比我还差了点。” “比你差点?你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朱光遣挖苦了他一句,表情不屑。 “你字写的这么好,那给我留个墨宝吧,说不定等过几十年还能换包烟。” “给你写都糟践了我的字。” 嘴上这么说,可朱光遣还是给林朝阳写了一行字,他从字帖上抄录了《赋得古原草送别》中的一句。 字迹颤抖,落款是“写赠小友朝阳朱光遣”。 林朝阳拿起字端详了一番,还是嫌弃,“你看你这字抖成什么样了,回头好好练练。” “不要就还回来!” “还是不可能还的,给人的东西哪有往回要的道理。”林朝阳大言不惭的将那张字帖揣进了怀里。 他又对朱光遣说:“今儿看你精神不错,陪你下盘棋吧。” “不下。”老头儿毫不犹豫的拒绝。 “你看你,做人别把输赢看的那么重。” 林朝阳陪着朱光遣逗闷子的时候,家人已经把大夫请过来了,说是给他检查检查血压,老头儿就乖乖的坐在书桌前。 林朝阳跟他说了一句,“你不下,我可走了啊!” 朱光遣向他摆了摆手。 从朱家出来,林朝阳站在那里注视良久才离开。 回到家里,小冬冬来抱着林朝阳的腿要跟他玩扔篮球,父子俩玩了一会儿,林朝阳心里的那股怅然与哀伤才被冲淡。 他又给晏晏喂奶的功夫,陶玉书满脸疲惫的从外面回来了。 “哎呦,可累死我了!”她一进门就喊了一声。 “服装城的事你就让杜峰去做嘛,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我不也是想学习学习嘛!” 对于卷王来说,工作并不只是工作,更是一个学习知识、掌握经验的过程,服装城开业这样一个难得的学习机会她又怎么会错过呢? 距离服装城开业还有不到一个星期,之前林朝阳让陈怀恺和谢靳邀请的明星们都已经确定了下来。 燕影厂来了张金玲、李秀明和方舒,沪影厂也来了张瑜、龚雪和赵静。 南北两大电影制片厂的五朵金花分别来了三朵,这个阵容可谓空前强大。 不仅如此,谢靳还帮林朝阳请来了朱时茂和唐国强,朱时茂又带了搭档陈佩斯来。 这九个人放在一起,在如今这个时候的号召力简直强的可怕,林朝阳都怕服装城那天出点什么乱子。 他叮嘱陶玉书道:“你们想着一定提前跟公安部门备个案,让他们多来些人手维持秩序。” “我知道,这事我也跟杜峰说了,你就放心吧。” 夫妻俩正说着话,陶玉书突然大喊了一声,“林斯言!” 林朝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冬冬一手拉着晏晏的胳膊,一手搂着她的脖子,看起来是想拉着她起身。 小丫头现在才四个月,还不会坐呢,小冬冬的力气又小,硬拽她起来,就跟拔萝卜一样。 此时小冬冬被陶玉书的喊声吓了一个激灵,来自母上大人的威压降临,仿佛来自远古的恐怖气息让他无法动弹。 有点生活经验的同志们都知道,一旦老母亲叫了你的大名,那必然是雷霆之怒,此时跑路是你唯一的选择。 陶玉书快步走上前,根本没给小冬冬跑路的机会,抄起他的屁股就是一顿雨点般的屁板子,打的小冬冬嗷嗷叫。 “妈妈,错了!妈妈错了!” 这小子淘气的时候惯会装傻充愣,这会惨遭武力围剿,立马缴械投降,没有丝毫犹豫。 “妈妈错了?是妈妈错了?” 听到他的求饶声,陶玉书并没有停手,反而一边下黑手,一边气哼哼的质问。 “错了,我错了,爸爸!爸爸呀!” 平时玩玩具的时候跟他说话就跟听不着一样,林朝阳有时候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发育迟缓,又或者是自闭症。 现在看,就是心眼儿太多了! 还知道叫爸爸。 可惜啊,这会儿叫爸爸也不好使! 林朝阳抱起宝贝闺女,一脸心疼,“你妹妹才多大,能这么拉她胳膊吗?胳膊都容易让你给拉脱臼了!” 魔法攻击的爸,物理攻击的妈,小冬冬都快碎了。 我就想拉着妹妹起来玩会,我能有什么坏心思? 挨了半天揍,终于是陶玉墨看不过去从姐姐手上夺回了孩子,安慰道:“好了好了,别哭了!” 小冬冬趴在陶玉书的怀里哭的撕心裂肺,委屈极了。 “有你们俩这么当爸妈的吗?这孩子怎么跟你们捡的一样?”陶玉墨埋怨着说道。 “要是把晏晏拽脱臼了怎么办?”陶玉书脸色严肃的问道。 陶玉墨不说话了,心疼的抚摸着小冬冬的后背。 “你啊,以后在这家里可安分点吧。” 有了她的安慰,小冬冬这会儿已经不哭了,趴在他的肩头哼哼唧唧的撒娇求安慰。 等林朝阳夫妻俩去做饭的时候,陶玉墨又对他说道:“以后不许再调皮了。我告诉你,你爸妈现在是杀鸡儆猴,以后你就是晏晏的榜样,知道不?” 小冬冬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他听不懂陶玉墨的话,他只知道,还是小姨对他好。 等到晚上,孩子们都睡了,陶玉书洗漱完刚上床,林朝阳突然对她说:“朱伯伯可能不太好。” 陶玉书闻言顿时担忧起来,“医生说的?” 林朝阳讲了今天的情况,陶玉书忧心忡忡,打算明天就回燕大去看看。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院门口响起叩门声,陶玉墨去开门,来的是陶玉成,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朱光遣在凌晨时分去世了! 顾不上悲伤,林朝阳一家驱车来到燕南园,那栋二层小楼之间点缀着白色,在草木萌发的生机中格外耀眼。 朱陶两家交好,一大早陶家一家人都到了,还有不少燕大的领导和老教授也来了。 朱家墙上已经挂好了遗像,遗像中的老者清癯劲瘦,深沉潇洒。 像前插着紫丁香和黄色、白色的野花,清素淡雅,仙姿香韵,恰如其人。 据家里人说,昨天大夫来了之后并没检查出有什么问题,结果晚上厕所时就不行了,感觉头很晕,接着呕吐。 先送了校医院,又转到友谊医院,到了友谊医院后诊断是脑溢血,但为时已晚,抢救无效。 老人家的遗体现在停在了医院的太平间里,今早全国z协方面得到了消息,要在八宝山公墓为老人家举行遗体告别仪式。 在朱家待了半个上午,林朝阳才带着家人出来。 他驻足在院门口,院里那一对赑屃驮石碑几十年如一日的立在那里,小楼前的枯草中闪着丝丝嫩绿。 在这个春天里,一切生命都走向了它各自的归宿。 回到家中,林朝阳将从朱家出来时带回的一套《美学》珍重的放在书架上,那是奚今吾送给他留作纪念的。 林朝阳又把昨天朱光遣写他写的那张字帖夹在书中,脑海中不禁回想起站在燕南园外看到的那些正孕育着生机的枯草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写赠朝阳小友朱光遣” 唉~ 无限伤感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可惜没能再赢你一盘棋!